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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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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战争》
作者:DHEW

正文 序幕

  "Oh, God!这鬼天气,看来真是要下雨了!"
  格里芬太太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在厨房里随手用湿布抹了抹还有些濡湿的台板,一面抬头向漆黑的窗外张望。久居在南加利福尼亚州的人,总是要长期忍受阳光和干旱,雨水对这里真的是老天难得的赐福。格里芬太太虽说是心里不反感,嘴上还是免不了唠唠叨叨的。
  格里芬太太今年六十一岁了,刚从相邻的托伦斯市政府退休。老伴泰德·格里芬在一年前因为心血管动脉硬化引发脑溢血去世。泰德走得很突然,那天早晨,他从卧室里的厕所出来,一跤摔在地上,当时就昏迷不醒了,及至送到附近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泰德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从那一刻起,格里芬太太觉得自己的世界整个坍塌下来,变成了一片无休无止的黑暗。
  泰德走后,他们的小儿子艾伦辞掉了在纽约银行高级主管的职务,举家搬回洛杉矶与格里芬太太同住。格里芬太太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吉娜与丈夫住在奥克拉荷马州乡下农场,小女儿安妮参加了和平团在非洲乌干达服务。格里芬太太觉得这一生还算过得幸福美满,除了泰德离去得太匆促外,儿女都事业有成,而且家庭和睦。格里芬太太想,这是上帝眷顾的原因,还有她和泰德共同努力的结果。
  格里芬太太将厨房的窗帘拉上。此时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雷声,九月里南加州的气候依然是那么溽热。她回到客厅里,看见六岁的安吉娜怀抱着一只玩具熊蜷在沙发上睡熟了。
  格里芬太太住在一栋两层楼房的独立屋,她从生下大女儿吉娜就落下了个骨关节风湿的毛病,所以一直不大喜欢吹空调。以前一直是泰德在迁就她,但在小儿子艾伦夫妇带着孙女安吉娜搬来后,她倒反而不得不迁就这个在纽约住惯了的小孙女了。
  安吉娜的父母前天出发去了阿拉斯加,参加一个破冰之旅。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一个假期,行前艾伦郑重地将安吉娜交给母亲代为照看。格里芬太太十分钟爱这个小孙女,一直视若掌上明珠。她轻轻走过来,关掉了中央空调,调低了灯光,将一条毛线毯轻轻搭在安吉娜身上,然后又去拉上客厅的窗帘。
  格里芬太太家对面,隔一条宽阔的霍桑大道,便是加州大学生物实验室的停车场。穿过停车场就能看见加州大学生物系那幢灰色的大楼。格里芬太太在拉上客厅窗帘时习惯地朝远处那幢灯火辉煌的楼房望了一眼,嘴巴里又嘟哝了一句,这才转回客厅打开电视。
  格里芬太太平时喜欢收看有线台三十频道CNN赖里金的谈话节目,她看这个节目有二十多年了。从当年一个机智、诙谐、年富力强的赖里金,看到今天头发稀疏、满脸鸡皮皱纹的赖里金,岁月真是不饶人啊!格里芬太太感慨万分地摇了摇头。她看过节目预告,知道今天赖里金要访问的是奥斯卡影后茱莉亚·罗伯兹。
  一阵闷雷突然在屋顶上滚过来,"咔嚓"一声停在半空中炸响,似乎要把天劈成两半。突如其来的阵阵狂风呼啸着刮得屋外树叶簌簌乱响,紧跟着瓢泼大雨"哗啦、哗啦"地直泻在窗户上、屋顶上。雷雨来了,屋里的电视受到干扰,赖里金一张尖瘦的脸被拉成大胖子,开始在画面上不安分地跳动起来。格里芬太太不安地诅咒了一句,站起身来关切地看了一眼仍在睡梦中的安吉娜,然后又拿起一袋炸玉米片,坐在沙发上一面津津有味地吃着一面看电视。
  外边的雷雨还在不停歇地洒落。忽然间,一声恐怖的惨叫在后院尖锐地响起来。格里芬太太心里猛地哆嗦一下,浑身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朝厨房后望过去。厨房门连着后院,这时忽然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抓打门的声音。伴随着阵阵闷雷和此起彼伏的雨点声,打门的节奏越来越快,显得急不可耐。
  格里芬太太又是一阵心慌,颤抖着声音问道:"是谁在那儿?"
  没有回答。格里芬太太提高嗓门又接连问了两声,打门的声音忽然静止下来。只听到屋外滂沱大雨浇打在屋顶门窗上"哗哗"乱响。格里芬太太愕然地摇了摇头,眼睛仍然死死盯着厨房的门。空气仿佛凝固了,屋里忽然一下变得十分静寂,连电视里的声音仿佛都突然消失了。格里芬太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觉得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像电流一样立刻穿透了全身,她面如死灰,冷汗直流,话声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又问了一声:
  "谁在门外?"
  回答她的,是一阵阵闪电滚雷,她甚至感到房子的摇晃。厨房门那边,却再没有一丝动静,只有狂风暴雨不停的"刷刷"声。格里芬太太稍稍松了口气,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当她刚准备回到沙发坐下时,却忽然听见楼上卧室的木板地上传来清晰可辨的"嚓嚓"声,似乎有人在楼上轻轻走动。
  格里芬太太惊恐地睁大眼睛,觉得一股透心的凉气自脚下立刻升到头顶,皮肤一阵阵发麻发冷,脑袋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谁?是谁?!"
  她颤抖着嗓音问道,楼上没有回答。"嚓嚓"的声音却慢慢向着楼梯口移近。
  格里芬太太恐惧地张大嘴巴喘息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在盖住安吉娜的毛线毯一角。格里芬太太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她连忙扶住沙发,却把熟睡的安吉娜惊醒了。
  安吉娜睡眼地看了看惊恐万状的格里芬太太,叫了一声。格里芬太太回头看了一眼小孙女,心头一热,不由得泪水如泉涌般顺着脸颊往下淌,她紧紧抱着安吉娜,望着楼梯口开始无助地啜泣起来。
  "嚓嚓"的声音依然是那么不紧不慢地从楼梯口向楼下移过来。
  借着客厅暗淡的灯光和屋外的闪电,格里芬太太看到一个黑影弓着身子转过了楼梯。格里芬太太绝望地流着泪,觉得胸口快要被巨大的恐惧窒息了。
  "哦,求求你,你到底是谁?"
  黑影听到格里芬太太带着哭泣的声音,似乎犹豫了一下,停住不动了。
  "咔嚓!"一声炸雷从半空中掠过,仿佛要把天劈下来似的。格里芬太太打了个寒颤,借着闪电,忽然瞧见那个黑影映在墙上的一条长长的尾巴,这不是一只猫吗?格里芬太太脑海里猛地一闪念,怕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又使劲瞪了一眼,这不是猫是什么!格里芬太太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嘴里絮叨一句,原来是虚惊一场!她如释重负般地把安吉娜放到沙发上,连忙站起身,抹干脸上的泪水。
  格里芬太太家里从不养宠物,这猫是从哪里跑来的呢?格里芬太太想着,顺手从沙发边拿了根小木棍,朝楼梯口走去。她想应当把它赶走。这猫从外面雷雨中跑进来,浑身一定湿漉漉的,让它东蹿西跳,非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不可。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
  格里芬太太打定主意,嘴里便大声嚷嚷起来。
  当她挥着小木棍走到楼梯前时,便看见了那只两眼逼闪着幽蓝色凶光的黑猫。
  这只黑猫通体肥硕,小短鼻,脸上有被抓破的血迹,张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显得十分凶悍恐怖。黑猫蹲坐在楼梯口,鼻子里不断发出"噗噗"的喘气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格里芬太太,没有一丝畏惧逃奔的意思。
  格里芬太太面对着不到十英尺远的大黑猫,顿觉手足无措,心里阵阵发虚,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办了。就在这一瞬间,大黑猫忽然弓起身子,浑身毛发竖起朝着她"啊呜"地大叫一声。格里芬太太心头一阵慌张,双腿一软,吓得跌坐在地板上。
  黑猫猛地一蹿扑到她身上,格里芬太太只感到黑猫如铜铁的头,凶狠地撞在她的下颏上,一阵钻心的疼,如针刺般向她突然袭来,紧跟着的是猫尾巴扫过她的脸,一种因惊悸如触到毒蛇般阴冷又麻酥酥的感觉一下子覆盖了她的整个身心。格里芬太太想叫,却又叫不出来。就在这一瞬间,黑猫从她身上蹿出去,跃过沙发上躺着的安吉娜,穿过客厅和厨房一溜烟就不见了。
  格里芬太太在地板上喘息着躺了一会儿,突然间感觉头痛欲裂。她想爬起来,却感到身瘫手软脚麻木。她想喊叫,却觉得喉咙里仿佛塞进了一团炭火。两个眼球发胀,似乎要鼓出眼眶了,一种的睡意立刻袭遍了全身,脑海里慢慢充满了黑暗。就在她快要失去知觉时,耳边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安吉娜惊恐的嚎啕大哭声。她挣扎着想说什么,一阵眩晕袭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基因战争》 作者:DHEW

第一章 格里芬-霍桑症侯群

  一、急救中心的电话

  凌晨三点,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汤姆·莱恩医生从睡梦中吵醒。
  电话是从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打来的。值班护士温蒂在电话里惊慌失措地说,霍桑市消防局在一个钟头前送来一位名叫格里芬的病人。病人深度昏迷,情况十分危急,症状却十分奇怪。值班医生斯蒂夫束手无策,只好深夜打电话请求他这个传染病专家立刻赶来。
  莱恩医生放下电话,摇摇还有些发蒙的脑袋,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拧亮了台灯。
  "汤姆,这么晚了,谁来电话呀?"
  一个女人柔婉而睡意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
  莱恩医生转回头去,一双美丽而楚楚动人的眼睛正出神地凝望着他。莱恩医生心里一热,连忙俯下身去,轻言细语道:"答应我飞飞,好好睡觉好吗?"
  凌飞飞从被窝里伸出玉脂般光滑的胳膊环绕着莱恩医生的脖子,温柔地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莱恩医生心里一阵激荡,侧过身斜躺下来,一只手搂着凌飞飞那如丝缎一样光滑的身子,揉弄着她柔软高耸的乳房,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满头黑发。
  "再多睡一会儿吧,我的小甜心,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莱恩医生看着凌飞飞那双带着疑惑的大眼睛,温柔地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说:"真的没什么,一个急病人,他们不知道怎么办。"
  凌飞飞一下挣脱莱恩医生的怀抱,从床上撑起身子说:"那我也应该去吧,汤姆,我是你的助手,有急诊我没理由躺在这儿睡觉。"
  莱恩医生动情地望着眼前这个清丽如兰、韵致秀雅的中国姑娘。在朦胧的灯光下,凌飞飞那鹅蛋形的脸庞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气息,细细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一双透着女性妩媚的灵秀的大眼睛,鼻梁挺秀,两瓣好看而性感的嘴唇,一对小小的酒窝挂在腮边,似乎涌动着无限柔情。
  凌飞飞是一年前到莱恩诊所担任实习医生的。莱恩医生对她一直有着好感,但两人发生性关系却是不久前才有的事。莱恩医生喜欢她的柔情和那玉脂般洁白柔美的胴体,他发誓要追到她同她结婚。尽管他知道她有男朋友,并且知道她的男朋友于向东是鼎鼎大名的分子生物学家鲁迪·斯坦贝克教授的博士生。但那又怎么样?人生就是战场,不拼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胜负如何?爱情亦是如此。
  凌飞飞见莱恩医生不再反对,便急急忙忙地从床边捡起胸罩和裤衩。莱恩医生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飞飞那对丰匀秀挺而诱人的乳房被隐藏在浅驼色的胸罩下,他这才连忙跳起来急速地套上短衫,穿上长裤。
  当莱恩医生带着凌飞飞,开着他那辆银灰色的奔驰ML320SUV越野车赶到圣约翰医院时,时针刚刚指向凌晨三点半。
  因为刚下过雷雨,停车场还积着水。莱恩医生顾不得踩起来的雨水溅湿他的裤子,就急急忙忙朝急救中心跑去。凌飞飞穿着短裙,倒反而有些小心翼翼,待莱恩医生已经跑进急救中心的病房,她才追到门口。
  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前厅有个很大的接待室,此时却看不到一个人影,连平日坐在写字台前登记接待的值班护士都不见了。这时只听见接待室连接急救室和病房的过道里有人在高声叫喊,几个穿浅蓝色短袖护理服的男女护士匆匆地穿进穿出,显得十分忙乱。凌飞飞将医院的通行许可证挂在胸前,推开过道门径直走了进去,立刻就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和凝重。

  二、得了传染病的病人

  格里芬太太被抬放在急救室中间的手术台上。
  莱恩医生在护士温蒂的帮助下套上了一件白色大褂。值班医生斯蒂夫神色焦虑,不停地在莱恩医生身边搓着手,显得着急而又毫无办法。
  莱恩医生先习惯地看了一眼立在病床边的心脏记录仪。记录仪的扫描光标已拉成了一条平线,格里芬太太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莱恩医生皱了一下眉头,转过身来观察放置在无影灯下的格里芬太太,乍一见,竟惊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张大嘴巴"啊!"地叫了一声。
  格里芬太太面部和全身肌肉因为痉挛抽搐变得十分可怕,眉眼和嘴角已经扭曲变形,歪斜得极为恐怖。手指和脚趾如同鸟爪一样缩在一块,整个皮肤呈青紫色,因为干燥而收紧。嘴角边还残留有白沫,七窍流血,半张开的嘴里伸出长长的舌头,这是明显的咽喉肌肉痉挛症状。
  莱恩医生将手放在格里芬太太的鼻子下试了试,病人已没有了呼吸。他拨开病人双眼,见瞳孔已经散去,格里芬太太已经确定死亡无疑了。
  莱恩医生锁紧眉头,对着死尸发了好一阵呆,然后吩咐护士温蒂拉开覆在格里芬太太身上的白床单,查看是否有受过伤的痕迹,哪怕是一道小小的伤口。
  温蒂将格里芬太太的尸体翻来覆去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朝莱恩医生摇摇头。
  屋子里的气氛此时显得格外凝重,几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莱恩医生。
  "汤姆,"斯蒂夫医生想了想,忍不住走过来站在莱恩医生面前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莱恩医生沉思着摇摇头说:"我能确定她的死因,应该是咽喉肌肉痉挛造成呼吸瘫痪和心脏机能不全,共济失调而死亡。但这个病症很奇怪,可能是破伤风,又像是狂犬病、脑膜炎,甚至是炭疽热或者是肺炎。可是目前我还不敢确定。"
  "是否应该做病理解剖?"
  莱恩医生点点头说:"这需要病人家属签字同意。"
  斯蒂夫医生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问温蒂道:"那个跟着病人一块来的女孩呢?听说是她打911报警的。"
  温蒂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在外面接待室吧?"
  莱恩医生一顿足喊道:"快,快去找找她!"
  莱恩医生话音尚未落,只见凌飞飞抱着一个孩子急急忙忙冲进来。飞飞满脸通红,连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冲着莱恩医生焦急地喊道:"汤姆,快救这孩子!"
  温蒂急忙从飞飞手里接过孩子,只见她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全身高热并抽搐着,嘴里不断地淌出白沫来。
  斯蒂夫医生一看这情形,惊恐地大叫起来:"我的天,刚才格里芬太太送来时就是这个样子!"
  莱恩医生顾不得回话,急忙吩咐凌飞飞说:"快去取呼吸器!"
  温蒂将安吉娜放在治疗台上,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各种抢救器械搬过来。莱恩医生见安吉娜脸上肌肉一阵阵痉挛,全身痛苦地抽搐不已,想了一下,在橱柜里取出一管麻醉针剂巴比妥,走过来给她注射。凌飞飞帮他按住安吉娜不断抽动的胳膊。麻醉剂注射下去后,病人很快有了反应,抽搐和痉挛减缓了许多,但皮肤仍然发烫,呼吸还是急促,嘴里不断地流着白沫。
  斯蒂夫医生给病人擦着嘴角,抬头望了一眼莱恩医生问道:"汤姆,你查到这是什么原因了吗?"
  莱恩医生摇摇头,神情十分忧虑,仿佛在沉思当中。
  凌飞飞将呼吸器罩在安吉娜脸上,转回头有些惊疑地问道:"你是在怀疑什么吗?"
  莱恩医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病人家庭和房屋都隔离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斯蒂夫医生不甚了然地耸耸肩。
  莱恩医生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梦初醒似的猛然跳起来,急切地厉声喊道:"飞飞,快去通知霍桑警察局!"他稍停顿了一下,有些绝望地摇摇头,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怀疑这是一种传染病,一种我们从来也没见过的传染病!"

  三、急救病人

  凌晨四点十分,霍桑警察局克拉克·格雷局长睡意中接到了莱恩医生从圣约翰医院打来的电话。他只听了几句话就立刻清醒过来,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克拉克今年刚过六十,是个退伍军人。他在LAPD(洛杉矶警察局)的服务算来已有三十个春秋了。他在四年前转调霍桑警察局当局长,因为战争留下的伤痛使他在这个位置上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所以上个星期刚向LAPD佩里局长呈交了退休报告并获得批准。
  霍桑警察局在洛杉矶只能算一个小小的执法部门,克拉克手下有六十二个正式警员和七名文职人员,配备十四辆装载着GPS卫星导航设备和可以直接与总部通话联络的雪弗莱警车。按照三班执勤的规定,当天凌晨正在值勤的警员共有十九名,警察局里还有两名接听电话和处理杂务的女性文员。
  莱恩医生要求将格里芬太太所居住的霍桑大道从7400号到8000号之间完全封锁起来。这里面有六个街区,八十九户住宅,九个商家店铺,十七个街口。情况紧急,克拉克皱着眉头算了一下,就是把他手里全部警员派来也不够。他立刻打了个电话向LAPD(洛杉矶警察局)总部求援,请求最少一百名警力的支持和一架救援直升机待命。
  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一架LAPD的直升机就开始在整个霍桑地区上空盘旋起来,至少有三十辆警车从洛杉矶不同地方拉着警笛向这里高速赶到。克拉克局长几乎出动了局里所有的警员赶赴现场,自己则拿着一只防毒面具,开着车子呼啸着驶了过去,心情犹如大战前的紧张和激动。
  几分钟以前,他又接到了分别从LAPD和市政府来的正式命令,在洛杉矶联邦紧急救援办公室(EDLA)及卫生防疫单位尚未到达之前,隔离区内哪怕是一只小鸟都不准飞出去!所有居民都必须无条件地留在隔离区内,有任何异常,他都有先斩后奏的处置权,对所有要逃脱的动物,一律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的救护车鸣笛而至,也给莱恩医生送来了一名与格里芬太太症状一模一样的病人。这是一个名叫雷伊的年轻人,住在与格里芬太太相邻的街区,六尺二英寸的个头,二百三十磅的体重,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安德森管理学院大三的学生,校橄榄球队的主力跑锋。
  莱恩医生看着斯蒂夫医生和温蒂手忙脚乱地在处理病人,心情变得格外郁闷沉重。这个突如其来的瘟疫根本不在乎你是老是幼,是强壮还是羸弱,它就是这么突然地袭来了,让人猝不及防,莫名其妙,连一点防范的余地都没有。
  在抢救病人这段时间里,莱恩医生接连打了几十通电话向各地知名病毒学教授及流行病专家通报,但没人能提出有效的救治方案来。而更令人头痛的是莱恩医生无法向他们提供详尽的病因资讯,他只能确定这是一种可以通过呼吸道或是接触性的传染病,病毒会循着末梢神经到达脑部快速繁殖,引起脑部炎症进而再侵袭身体其他系统。格里芬太太的尸体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送到病理室做解剖,但会是什么结果,谁都没有一点把握。
  莱恩医生很快就将这次疫情写成了简报。他决定将这次来势汹汹的传染病和发病症状,用格里芬太太的名字和疫情发生地点霍桑市合起来,称为--格里芬-霍桑症候群。
  在用电子邮件和传真紧急上报华盛顿联邦紧急救援办公室(EDA)、联邦卫生署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国家卫生研究院(NIH)以及在萨克门多的加州州政府等主管部门前,莱恩医生又仔细地同斯蒂夫医生交换了意见。斯蒂夫医生提到在格里芬太太送进来时,那个跟着来的孩子曾经似乎说到一只猫,几乎可以确定这是最可疑的传染源。斯蒂夫医生甚至还提到喧嚣已久的恐怖组织生物武器攻击的可能性。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莱恩医生想,这都将是一场灾难,是一场你根本不知道它从何而来,还将如何发展下去的灾难!
  清晨,东方天际开始泛白时,莱恩医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靠在急救室的墙角睡着了。护士温蒂想要摇醒他,被凌飞飞摆摆手制止了。
  凌飞飞心里不无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被突如其来的疫情搞得心力交瘁的男人。自从参加莱恩诊所与他共事一年多以来,她始终说不清楚究竟是对他喜爱多一点还是敬佩多一点,或许两种感觉都有。但她深深感到,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看他昨夜的表现,那种忘我的精神和处理问题的决断,凌飞飞想,于向东就做不到。
  一想起男友于向东,凌飞飞忽然就觉得自己心情变坏了。
  于向东同斯坦贝克教授几天前去了新奥尔良参加一个由NIH人类基因组研究中心主办的关于"生物资讯学"课题研讨会,预定今天一早飞回来。不知怎的,凌飞飞有些不愿见到他。倒不是因为昨晚同莱恩医生睡觉,这件事早晚要摊牌,她必须尽快跟他有个了断。她只是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感觉,她无法拿于向东和莱恩医生做比较。
  凌飞飞想这些事想得头脑发胀,便从急救室外的饮料贩卖机里取出一罐无糖可乐,又走回到莱恩医生身旁。从夜里到现在,圣约翰医院的急救中心已经陆续收留了包括格里芬太太在内的十二名患者。格里芬太太已经死去,其余的病人都挣扎在生死线上。莱恩医生对此束手无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他们罩上呼吸器,打一针麻醉剂以减轻痛苦。
  又是一阵鼎沸的人声在急救中心过道里喧哗起来,将莱恩医生吵醒,他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眼前都是穿着白衣的医生和浅蓝色工作服的护士的身影在晃动,又有一个病患者被送进来了。莱恩医生抬头看了看,病患者是一个年轻的黑人姑娘,神志昏迷,口吐白沫,脸上五官因为肌肉痉挛而不停地抽搐,病人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莱恩医生摇了摇头,黯然地一声叹息。
  凌飞飞坐在急救室过道边的长椅上,眉头紧锁,一脸迷惘忧愁。见莱恩医生醒过来,也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莱恩医生见到她,挨过来坐到她身边,轻轻托起她的一只手合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
  凌飞飞凝望着他,两行泪水便不由自主地顺着秀丽的脸颊流下来。莱恩医生能深切体会到身边这个中国姑娘此时此刻的感受,忙取出一张纸巾关切地替她擦着眼泪。凌飞飞将头靠在莱恩医生肩上,神情落寞地问他:"汤姆,我们该怎么办?"
  一句话触动了心事。莱恩医生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摩挲着她一头黑黑的秀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凌飞飞转过头来,依偎在莱恩医生的怀中,她马上就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和有些因恐惧而轻轻颤抖的身体。她不禁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他,问道:"汤姆,你好像很害怕,可以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
  莱恩医生满腹心事地看了一眼飞飞,面色沉重地说:"我在想这个病症。就算麻醉剂、呼吸器可以帮助病人减轻痛苦,但凭我的观察和经验,最多只能维持二十四小时。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内找不到救治方法,所有的病人必死无疑!"
  "我的天!"
  这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凌飞飞双手捂住脸抑制不住绝望地喊起来:"只有二十四小时!"

《基因战争》 作者:DHEW

第二章 基因最优组合

  四、怪异的中年人

  加州大学生物系博士生于向东和他的指导教授鲁迪·斯坦贝克在从新奥尔良飞来洛杉矶的美西航空465航班上下机时,刚好是洛杉矶时间早上八点整。
  斯坦贝克教授还要赶去主持一个在市中
  心希尔顿饭店由日本NORIKO生物科技公司召集的早餐简报会,所以一下飞机就被两个日本人匆匆忙忙地接走了。剩下于向东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候机室接机口左顾右盼。按照出差前的约定,凌飞飞应该来接他,可偌大个候机楼里,哪里见得到她半个人影!于向东心里不免焦躁起来。昨晚他从新奥尔良一直给她打电话,可是家里没人接,打她的手机根本就是关机。他在手机留言信箱里给她发了不知多少个留言短信息,但是整整一夜,她竟然连半个字都未回,害得于向东在新奥尔良酒店的床上辗转反侧,坐立不安,睁着眼睛直折腾到了天亮。临上飞机回洛杉矶前,斯坦贝克教授见到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竟吓了一跳,问他说:"你这是怎么了?!"
  于向东是那种典型的四川人,小矮个,粗壮结实,浓眉大眼,脸像刀刻的一样轮廓分明。
  他出生在四川米易草场乡安宁河畔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他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但是两个姐姐都没有活到成人。一个姐姐在他还只有四岁时死于肺炎,另一个姐姐在他六岁时因为误食敌敌畏杀虫剂抢救不及时而死。妹妹小芳在省城成都给人做保姆打工。于向东的父母都是那种勤勤恳恳、目不识丁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只知辛辛苦苦伺弄十几亩山地旱田。可谁都没有想到鸡窝里居然就飞出了金凤凰!
  这二十多年来,整个草场乡就出了他这一个北京大学生物系的高材生,继而又考上了美国加州大学生物系的研究生,后来一直到鲁迪·斯坦贝克教授门下攻读博士时,整个米易县城都轰动了。当县里电视台俊俏的女记者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气喘吁吁地走二十里山路,爬上草场大山来到他家那座破旧的泥土房里采访于向东父母时,这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居然激动得泪花都出来了。女记者见于家这间破屋里家徒四壁,黑咕隆咚,竟然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她真不明白在这里是如何培养出全县唯一的留美博士生来的?
  其实这缘于于向东幼年时的一段奇遇。
  于向东原来叫于狗娃,家境贫寒,孩童时是村里出了名的调皮捣蛋鬼和娃娃头。
  当时"文化大革命"还没结束,从省城成都下放了一批右派来草场公社监督劳动。而在于狗娃家对面生产队猪圈旁的小土房里,就住着一个干瘦的戴眼镜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很是怪异,每天上工劳动回来后,无论有多劳累,他都要抽出时间来摆弄花草,还常常将田里的蚯蚓、蚂蟥、泥鳅和蝌蚪弄回家来养着。有一次,村里人亲眼见他用小刀把一条条的蚯蚓剖开拿到阳光下仔细观察,吓得村里妇女小孩从此不敢从他门前经过了。只有于狗娃胆大,经常跑到中年人那里帮他捉蚂蟥,抓泥鳅,有时甚至还拎个死老鼠大摇大摆地在村里走来走去。
  于向东至今还记得,当他才六岁时,就用一把小水果刀第一次解剖了活青蛙。
  那个中年人站在旁边给他只讲了一遍,他就记住了哪儿是心、肝、肺,哪儿是神经血管。他的聪明灵气引起中年人的好奇,他教他识字读书,给他讲很多关于生物学的故事。两年后这个右派平反要回城时,八岁的狗娃已经能朗朗讲出孟德尔遗传定律和摩根的果蝇染色体研究要点。中年人对这个孩子十分期许和钟爱,便给他改了名字叫于向东。
  临回城的前夜,中年人拉着狗娃的手来到于家,十分郑重地对他父母说:"我拜托你们二位老人了,不管今后日子有多苦多难,你们一定要让他读书上学,三十年后,这孩子的成就必定会远远超过我!"
  这个中年人就是四十年代末的留美博士、著名生物学家凌承元教授。

  五、发誓要用一生来珍惜她

  当于向东再一次见到凌教授时,已经是整整十五年后的事情了。
  一九九二年他被加州大学生物系以全奖录取为研究生,即将飞赴洛杉矶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凌承元教授因为晚期淋巴腺癌住进肿瘤医院,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当于向东赶来,一眼看见躺在病床上那个形容枯槁、苍老衰弱,犹如风烛将尽,油枯灯灭的老人时,心里感到一阵巨大的悲痛,眼泪立刻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奔涌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十五年岁月匆匆,他的启蒙恩师竟然就这样快要走完人生旅程。他人生的太阳刚刚升起来,恩师却要撒手西去了。于向东心如刀割,跪在病床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哭声惊动了昏睡中的凌教授,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声音嘶哑着说:"你来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地走了。"
  于向东膝行向前,悲伤地握住凌教授那干枯的手,难过地叫了一声:"老师!"
  凌教授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有些喘息地说:"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是虚浮轻浪,还是沉稳扎实?"
  稍稍歇息一下,他神情亢奋起来,接着说:"你从小天分高、勤奋、能吃苦、有悟性。这十五年来,我们虽然不见面,但我却在一直看着你成长。今天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你终于没有让我失望!"
  犹如晴天霹雳!于向东在这一瞬间只觉得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脸色立刻就变得苍白。
  于向东家境贫苦,上学读书甚为不易,从小学到大学,都是由县教育局拨出困难补助款减免了他所有的学杂费。他今天才知道,这都是凌教授的安排。学校根本就没减免过他的费用,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眼前这位老人在悄悄地替他支付!
  这是天大的恩情啊!于向东眼睛因为泪水模糊了,要没有凌教授,就决不会有他于向东的今天。他的命运,就会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他永远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成为一个被人羡慕的留美学子。是眼前这个老人默默地改变了他的一切!
  于向东百感交集,忍不住泪如雨下,耳边又传来凌教授那苍老沙哑的嗓音:"这么多年来,我不跟你见面,不与你联络,甚至你找到了家门口也不让你进。我没有别的目的,一个人的心志是在艰难困苦和各种逆境中磨炼出来的。你不能太顺利,你如果早早有了靠山,你就会松懈,就会失去斗志,就会平庸,这不是我要的。"
  于向东泪如泉涌,哽咽无语。恩师的一片良苦用心,到了此时他才真正全然明白!
  沉默片刻,凌教授示意护士从病房立橱的抽屉里拿出一卷厚厚的手稿来。凌教授伸出枯萎的手哆嗦地抚摸了一会儿手稿的封皮,然后郑重地交到于向东的手上。
  于向东低下头去,泪眼迷离中,只见包着白皮的书稿封面是一行醒目的黑字:
  OGD(OPTIMUM GENE DISPLAY)基因最优组合
  凌教授黯然神伤地望着凝神的于向东,遗憾地叹息一声说:"这用尽了我毕生的心血,可惜我完不成它了!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能继续走下去,完成它,造福天下苍生!"说着,他微微欠身让护士扶着垫高了枕头。
  于向东垂泪无言。凌教授轻轻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有时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还要艰难,还要痛苦,还要去忍受那种无休无止的折磨和孤独。科学的境界就是这样。这是一条崎岖险恶的小路,有人用了一生才能走出一小步,有人刚刚看到了一点希望,却默默地死去了。科学是用科学家的生命堆积出来的,前面的人刚倒下去,后面的人就要跟上来。"
  于向东体会着这句话,思索良久,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凌教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颗浊泪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顺着枯萎的脸颊淌下去。他抓紧于向东的手,期待地凝望着他,激动地说:"拜托你了,狗娃!认识我,就注定你从此要一生受苦了!你将会失去很多,到头来或许甚至是一事无成。你可能会耗尽生命而碌碌无为,但无论多难多苦,你都要熬下去!"
  于向东将手稿抱在怀里,跪在地上给启蒙恩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病房门外忽然响起嘤嘤的哭声。一个十七八岁、泪流满面的女孩推开门进来。凌教授示意她走到了跟前。于向东有些拘谨地站起来。凌教授拉过女孩的手放在于向东的手上,意味深长地说:"我把她交给你了。我让她学习护士专业,就是为了将来能为你洒扫庭除,制衣做饭,生儿育女。让你能够专心学问,完成我这毕生的意愿!"
  这个女孩,就是凌承元教授的独生女儿凌飞飞。
  一九九三年,凌教授去世周年祭时,于向东获得斯坦贝克教授的首肯回了一趟国。
  在祭拜完恩师后,他又回到四川家乡探望许久未见的父母。飞飞坚持要陪他一块回去,她说她一定要看看父亲当年生活过的地方。
  在米易大山里,飞飞完全不像是一个娇生惯养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她挑水担柴,割稻舂米,穿着农家衣服,吃着粗粮白菜。把于向东朴实勤劳的母亲感动得老泪纵横,连连说是于家祖上积德,百年才能摊了这么个又俊俏又能干的儿媳妇来。
  于向东是个孝子,亲眼目睹了飞飞的一举一动,他感动地握住她的手说:"飞飞,我该怎样感谢你?"
  飞飞望着他,只是轻声一笑说:"你忘了我爸爸临终是怎么嘱托的?"
  两人的感情就这样终于像洪水一样决口了。
  在临离开米易大山回美国的那个月明星稀的晚上,飞飞赤着脚偷偷从她住的东厢屋里溜进了于向东的房间。
  当于向东中被一丝丝急促的呼吸惊醒时,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见飞飞已经是一丝不挂地站在他的床前。于向东永远也不能忘记,当他第一次看到飞飞那姣美如玉的身体时,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震惊和眩晕。飞飞是那么的美,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如脂玉般细腻而光滑的肌肤,一对高耸挺拔的乳房和两条修长的腿,在月色的映照下,她那迷蒙的眼睛和那挺秀的鼻子显得是那样的美丽而高贵,宛如一幅令人叹息的油画。在那一刻,于向东屏息凝神,觉得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又像突然被什么击中而晕倒。他慢慢地张开臂膀,飞飞就像一条小鱼似的滑进了他的怀抱。
  当他小心翼翼地进入她的身体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她因为撕裂的痛楚而在簌簌发抖。飞飞没有出声,只是咬着嘴唇,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两只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臂。于向东俯视着飞飞因为忍受痛苦而显得凄楚动人的脸庞,心里涌过一阵激动,竟忍不住热泪盈眶,瘫了下来,哭着将头埋在她那丰满柔软、洁白胜雪、晶莹如玉的双乳中。
  事后,飞飞将一块沾着血迹的白手绢交给他。于向东感慨万千,在这遥远贫困的山村,在这破旧不堪的泥土房里,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就这样将她最珍贵的第一次给了他。
  他发誓要用一生来珍惜她。

  六、霍桑发生了瘟疫

  于向东焦灼不安地在人满为患的候机楼里转悠了两圈。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二十五分,飞飞还没来。他用公用电话又试着给她打手机,她的手机依然是关机信号,家里的录音电话也仍然没有她的只言片语。于向东心里掠过一丝阴影。
  他和飞飞在感情上出现裂痕,是最近一年多的事。
  飞飞是一九九七年春以陪读身份来美国的。他们本来计划那一年就结婚,可他思虑再三,恩师的遗愿要完成,除了学业研究外,总觉得在经济上还达不到,所以想等到"OGD"的著作问世,取得博士学位,找到一份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拿到绿卡后再办。没想到前年、去年两次博士答辩都没有通过。于向东现在每个月只有给斯坦贝克教授做RA(助理研究员)的一千八百美元薪金,要想结婚,真是谈何容易!
  这一年多来,他觉得飞飞是在慢慢地变化,尤其是当她进入莱恩诊所以后。
  他也见过莱恩医生几面,那是一个高个英俊的单身白人,不到四十岁年纪,听说就成了行业里的专家名医,声名显赫,每年近七位数的收入。飞飞每次讲到他的那种眉飞色舞,掩饰不住的那种羡慕向往的表情,让于向东真有说不出的难受。越是这时,于向东就越是怀念已逝去多年的恩师凌教授。
  到了八点三十分,飞飞仍然没有出现,于向东决定不再等了。
  于向东在学校外的欧顿街上租住着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房,自凌飞飞来美国后,他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公寓楼环境不好,租户都是低收入蓝领阶层,还有部分学生租住。飞飞来后就不断地抱怨,说房间太小,又不隔音,甚至连两人做爱都得用枕头捂着嘴巴,怕忍不住叫出声来让邻居听到。于向东不是不想换个安静的地方,可他摸摸自己口袋再算算银行户头,实在是不敢啊!他是从四川米易大山里出来的穷孩子,他尝够了贫苦的滋味!
  从机场回公寓,如果坐计程车大约需花掉三十多美元,还要加上司机小费。于向东决定省下这笔钱,就打了个电话给同实验室的同学刘戈壁,请他帮忙跑一趟。
  刘戈壁也是生物系的博士生,来自北京。刘戈壁与于向东最大的不同是他的时间大部分花在社会活动上,而不像于向东是个书虫。他是加州大学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的副主席,平时热心公益,关心政治,喜欢四处张罗交朋友。他开一辆崭新的宝马 528轿车,据说是他在国内某私企当老总的岳父特地买来送他的。
  当刘戈壁在电话里听到于向东的声音时,有些惊讶夸张地大叫起来:"我的天啊!于向东,你没看电视?不知道这儿出大事啦!"
  "怎么了?"
  "霍桑发生了瘟疫,警察把学校对面所有街区都封锁了!我们刚才在电视里还看见飞飞呢,听说医院里已经住进去十多个病人了,情况很危险啊!"
  于向东听到这里,心中不觉一沉,忙问道:"你知道是什么瘟疫吗?"
  "不清楚,说是到现在还找不到原因。"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昨天半夜。今天天不亮就来了好几百警察,戴着防毒面具,到现在喇叭里还在喊呢,任何人或动物都不准离开封锁隔离区,否则格杀勿论!"
  "他们确定传染源了吗?"
  "肯定没有!到现在官方还没公布疫情。"
  "你看新闻,知道病人是什么症状吗?"
  "很奇怪,听说是全身肌肉强烈痉挛,神经系统麻痹,有高烧。"
  "有呕吐或腹泻吗?"
  "没听说,哎!向东,我从生物系找了几个留学生,你问问飞飞,她那里需不需要帮助?"
  于向东一下有些走神,没听清刘戈壁后面说的话,忙问道:"你说什么?"
  刘戈壁有些扫兴,没好气地说:"你这聋子、哑巴、瞎子,快去把凌飞飞领回家吧!刚才电视采访那个白人医生说漏嘴了,说昨晚跟你未婚妻在一块呢。他妈的这个鸟白人,给你弄个绿帽子戴还非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不可,这不是欺负人嘛!你说他妈的可不可恨?"
  于向东一愣,只觉得耳边"嗡"了一下,脑袋里立刻就是一片空白。(

  七、人类基因组计划

  鲁迪·斯坦贝克教授是在与日本NORIKO公司的早餐会上得知霍桑事件的。
  当时,他正不厌其烦地给NORIKO的社长中田俊二和财务长松坂久木介绍着关于人类基因组计划的情况。斯坦贝克教授有些恼火地发现,这些日本人居然连基本的生物知识都不了解,他不得不像一个小学教师一样讲解什么是细胞和细胞核,细胞核是如何储存建构人体遗传信息的,而这些遗传信息就是人类的基因组。这个基因组包含了大约30亿个遗传密码,可以组成10万个基因,而每个基因决定了一个蛋白质的结构和功能,这10万个基因就决定了人身体的基本构造和特征,等等。看着这些日本人谦恭专注的神情,斯坦贝克教授真后悔没从机场把他的学生于向东也顺便叫来,讲解这些本是研究生或博士生的事。
  NORIKO公司本来与他在早餐会后要草签一个协议,由日方出资三千万美元支持他的实验室对基因优化组合的研究。他本以为以日本人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是一定要用专家将事情弄得明明白白不可,但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草率。他到了早餐会才知道,NORIKO实际上是一家风险投资基金公司,背后老板是一家知名的重工业企业,难怪对生物学知识一窍不通。
  秘书桑妮·布兰登小姐在会议进行当中打来一个手机报告了霍桑发生疫情的情况。同时告诉斯坦贝克教授,说实验室电子邮箱一大早就收到一封给于向东但是抄给实验室的邮件,内容涉及到"OGD"的问题。斯坦贝克教授一听,立刻决定中止这个早餐会,赶回加州大学。
  当那几个日本人可怜巴巴地哈着腰赔着笑将他送到希尔顿酒店大门外时,斯坦贝克教授这才有些舒展眉头,长长出了口气。
  斯坦贝克教授是最近几年异军突起的著名分子生物学家。
  他原来主要研究RNA(核糖核酸)的分子结构,后来却接连发表了十多篇分量极重的关于人类基因和基因组排列的文章,受到诺贝尔奖得主、美国最负盛名的前辈分子生物学家、COLDWATER实验室主任沃尔森教授的赞赏和推崇。
  沃尔森教授是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者,美国"人类基因解读计划"的掌门人。他极力向NIH(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推荐斯坦贝克教授加入这个由六国共同参与的宏大计划,但斯坦贝克教授自己却婉拒了。人们猜测这是斯坦贝克教授要另辟蹊径,独自完成基因的排列研究。这更增添了关于斯坦贝克教授的神秘感,使他的知名度陡然上升。
  虽然如此,斯坦贝克教授却依然同NIH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沃尔森教授虽然年迈,却是慧眼金睛,一语中的地指出这是斯坦贝克教授的诡计,他要走商业包装的运作方式。有大公司和商业利益集团的资金做后盾,他这是稳坐钓鱼台,名利双收。
  斯坦贝克教授对沃尔森教授的批评一笑置之,丝毫不放在心上。用美国人的话说,这就是犹太裔科学家的特点:重利、务实、狡猾、冷酷。

  八、疫情很严重,来得很突然

  斯坦贝克教授坐在回学校的计程车上还在想着那几个可笑的日本人,他不急着跟他们签约是想吊吊日本人的胃口,给他们一点颜色看。
  商场上的东西就像人的欲望一样,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尤其是对那些生物科技知识等于零的人。虽说出钱就是老板,可斯坦贝克却不想被他们控制,有时外行人的指手画脚,着实让人生厌。斯坦贝克教授想到他手里其余的几个投资人,旧金山的蒙哥马利生物风险基金已经同意在投入了两千万的基础上,再追加四千万做基因最优组合的第二期实验研究;LILY制药也愿出资两千万在相同课题上。如果再加上NORIKO,就有上亿美元的投资了。
  说实话,斯坦贝克教授从心底里看不上沃尔森教授那种传统的科学家,那种所谓维护人类共同利益,反对人类基因及天然自成的DNA序列成为私人企业牟利的目的。他赞成NIH主管荷莉女士的观点,科学成果应当转换成技术和经济生产力。
  计程车从洛杉矶市中心 110号高速公路出口驶向南世纪大道机场方向,在霍桑大道左拐,刚走了没几个街口就被荷枪实弹的警察拦住了。
  斯坦贝克教授伸出头朝空旷的大街望了一下,见前面整个霍桑大道杳无人迹,只有几辆闪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封住路口,有两架直升机轰鸣着在城区上空飞来飞去地盘旋。斯坦贝克教授心里有些惊讶,是什么样的瘟疫居然会搞得这样风声鹤唳的?
  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警察走过来敲了敲计程车的窗户。斯坦贝克教授将窗户摇下来问:"不是说只封锁了六个街区吗?这是怎么回事?"
  警察瓮声瓮气地回答说:"疫情已经扩大了。对不起先生,你得往回走了。"
  斯坦贝克教授掏出一张证件在警察眼前晃了一下说:"我是加州大学生物系的斯坦贝克教授,我的办公室在那边,我有要紧事要回去。"
  警察连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了:"不行!上面有指令,任何人不得进出隔离区!"
  斯坦贝克教授还想争辩,那个警察根本不再理他,使劲敲了一下计程车前窗命令司机调转车头。
  斯坦贝克教授心里有些窝火,可是对眼前这个情形也是毫无办法。他拿出手机想给办公室拨个电话,就在他拨号时,一个人将头伸进车窗拍了拍他的肩打个招呼:"嗨,鲁迪!"
  斯坦贝克教授惊讶地转回头,见是FBI反恐怖部门的生化专家迈克·芬利博士。他同芬利博士并不很熟,他平时也不喜欢同执法单位的人打交道,所以尽管他们在几次关于DNA染色体的研讨会上碰过面,但私下里从不来往,没想到今天在这儿碰上了。
  芬利博士高高瘦瘦,长相难看,不修边幅,性格却是十分活泼。他不等斯坦贝克教授回答,嘴里便滔滔不绝讲开了。
  "鲁迪,你在分子生物学年报上的文章我看了,很棒啊!基因的优化组合,你说你用动物做转基因实验取得了理想的结果,是P53对偶基因裂变吗?你是在哪一种动物实验里证明因为这种P53对偶基因破坏而致癌的?"
  斯坦贝克教授被芬利博士一连串问话弄得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好不容易找个话缝忙插上一句说:"迈克,听我说,我们再找个时间讨论好不好?你看现在这样子。"
  芬利博士看着斯坦贝克教授一脸烦躁,恍然大悟说:"你是想回办公室?"
  斯坦贝克教授点点头说:"迈克,你有什么办法吗?"
  芬利博士将头从计程车里缩回来,朝空旷的大街看了一眼,有些为难地摇摇头说:"这次疫情很突然,很严重,已经惊动华盛顿了。这里除了警察,还有联邦五个单位几百人正在一块协同调查处理,除菌消毒,可原因到现在大家都还是一头雾水。"
  斯坦贝克教授看了一眼芬利博士穿在身上印有FBI字样的夹克,问他:"这不会是恐怖分子的攻击吧?"
  芬利博士摇摇头说:"没有排除这个可能性。但专家认为这应当是一次突发的偶然事件。不过FBI已经正式参与了调查。"
  斯坦贝克教授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疫情,是什么症状?"
  芬利博士茫然地说:"传染源至今不明,莱恩医生写来的报告把它叫格里芬-霍桑症候群,名字蛮有意思的。"
  "格里芬-霍桑症候群?"斯坦贝克教授皱眉沉吟,他从来没听说过。
  芬利博士这时忽然像想到什么,转身对斯坦贝克教授说:"鲁迪,其实你可以从405高速公路转91号公路到托伦斯,那边还没隔离,你从那儿就可以进学校。"
  斯坦贝克教授朝芬利博士感激地点点头说:"谢谢你,迈克!"
  芬利博士见计程车调过头去,便向斯坦贝克教授挥挥手喊道:"鲁迪,有空我会去找你的!"

  九、冒险给患者注射抗生素

  上午八点五十分,莱恩医生决定冒险给病患者注射抗生素。
  从凌晨三点到现在,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已经收进了十二个病人,全部是同一症状,而且都处在深度昏迷的危险状况中。各种抢救方法都用过了,但效果不明显,所以只能采取莱恩医生对安吉娜的保守处理方式。
  格里芬太太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在病因一栏里填写的是UNKNOWN(未知),血清和病毒化验无异常,常规化验无异常,细菌培养实验无异常。莱恩医生拿到这份报告恨不得一把撕得粉碎,病人已经死了,所有的检查报告还居然说病人"无异常",真是荒唐透顶!
  凌飞飞一直守在安吉娜身旁。安吉娜从发病到现在已经有近六个小时了,除了输液吸氧和麻醉剂外,莱恩医生仍然没有办法采取进一步的治疗措施。
  其实各种医疗方案都被反复考虑过了,莱恩医生却迟迟下不了决心。这是一场突如其来而且根本不明就里的瘟疫,查不出致病原因,分离不出病毒,不知道这场来势凶猛的病症谁是罪魁祸首,任何医疗措施都有可能出错。
  莱恩医生忧心如焚,时间正一分一秒地逝去,病人正一步一步接近死亡。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凌飞飞守护的那个孩子。安吉娜只有六岁,再不救治,她那脆弱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结束在急救室里。
  联邦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请来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的病毒学专家理查森教授、南加大医学中心的流行病专家伊藤博士前来协助,又从各个医院调集了近十位经验丰富的各科医生,医院外加派了警察执勤,一架救援直升机停在医院楼顶待命,全洛杉矶最好的医疗设备都在火速往这边调集。
  任何医疗方案都必须是对症治疗。专家们到来后已经开了几次会,可是最大的问题是,这是什么病?到现在整个医疗小组对这个凶恶的传染病却还是一筹莫展。最后莱恩医生决定给病人注射抗生素。但抗生素有很多种,用哪一种?还有最关键的,这是一种谁也没见过的病症,资料库里找不到任何病例,注射抗生素后万一出现预想不到的后果又怎么办?
  凌飞飞愁眉不展地注视着莱恩医生在病房里焦灼地来回踱步,却觉得帮不上一点忙。她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咖啡间泡了一杯浓酽的英国红茶给莱恩医生端来,这是莱恩医生平时最喜欢喝的。
  莱恩医生感激地接过凌飞飞端来的茶水,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凌飞飞顺势搂住他的腰,贴着他站了一会儿。她知道他这时最需要的是一种温暖和支持,她能给他的,就只有这些了。莱恩医生明白飞飞的意思,感动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凌飞飞心里涌过一阵暖流,这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男人:柔情、刚毅、细腻、顶天立地。

  霍桑警察局克拉克·格雷局长和FBI芬利博士交谈着走过来,看见莱恩医生和凌飞飞,克拉克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打了个招呼:"嗨,汤姆!"
  芬利博士不改幽默的脾性,笑了笑说:"你们好,英雄加美女!"
  凌飞飞回过头,连忙放开搂着莱恩医生的手。芬利博士笑着摆摆手说:"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这样谈,这让汤姆更有安全感。"
  莱恩医生苦笑一下摇摇头,端起手里杯子喝了一口茶,关心地问克拉克·格雷局长:"那只猫有下落了吗?"
  克拉克·格雷局长阴郁着脸没答话,只是摇摇头。
  莱恩医生心情蓦然沉重起来。如果这只可恶的猫不找到,这个病因就难以确定。而且还不知后面的危害有多大!他在凌晨时通报过克拉克,一定要找到那只黑猫,不论是死是活。
  克拉克本来是想告诉莱恩医生,联邦卫生防疫部门和警方已经决定再扩大隔离区,包括霍桑大道以南全部地区。在早上七点钟时,由专家、警方和政府主管部门共同召开的紧急会议中,克拉克曾提出过恐怖组织生化武器攻击的可能性,但被包括莱恩医生在内的专家们否定了。从规模、效果和现场情况看,这更像是一个孤立的突发事件,要培养出一种人类迄今不知的病毒,并用来进行攻击,恐怖分子似乎还没这么大的能力。
  但是事情总是有因的啊,有因才会有果。克拉克对医院抢救的情况十分不满。时间一分一秒拖下去,封锁隔离区越扩越大,警力消耗也越来越大,社会秩序也会越来越难维持,而且居民中的恐慌借着媒体的渲染在迅速扩散,天知道还要发生什么事?他本想将这种感觉告诉莱恩医生,可看到他一脸疲惫,神情倦怠,想了想,又把话咽了下去。
  芬利博士看着这两人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莱恩医生的肩说:"其实有一个人你应该去请教,他或许能帮助你的。"
  "谁?"
  "鲁迪·斯坦贝克教授!"
  莱恩医生和凌飞飞听到这个名字,面面相觑,都不自觉地浑身一震。

  十、校方紧急通知停课

  刘戈壁开车载着于向东也是从91号高速公路下来,经过托伦斯从学校北边进来的,他们到生物系大楼时,正好是上午九点半。
  因为霍桑的疫情,校方紧急通知今天临时停课一天,何时再恢复上课,需要等待进一步消息。因为学校紧靠隔离区,所以还能看到稀稀落落的几个学生,但已是比平日冷清了许多,偌大个校园,显得空空荡荡的。
  于向东的家是在隔离区之外的,但当刘戈壁驾着车从机场出来问他去哪儿时,他却毫不犹豫地说:"回学校!"
  于向东觉得心里在淌血。
  那个公寓楼里的一房一厅从此以后还会是他们的"家"吗?那个笑颦如花、妩媚秀丽的飞飞从此以后还会是他的"妻"吗?坐车回校的一路上,于向东脑海里就不断浮现出种种变幻的景象,他似乎看到飞飞躺在莱恩医生怀里的情景。飞飞是那种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娇媚柔顺,风情万千,他们每次做爱都会弄得淋漓酣畅,筋疲力尽,回味无穷。于向东想象着飞飞美妙的身子会在莱恩医生的爱抚下所做出的反应,想象着她在达到高潮时那种兴奋和狂放,刹那间觉得心里像压了块千斤巨石般的沉重,脑海里一片混乱,都不知道喋喋不休的刘戈壁在这一路都讲了些什么,只觉得胸中慢慢燃起一股妒火,烧得脸上发烫。
  刘戈壁在生物系楼前停车道将车停下时,看着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于向东吓了一跳。问他说:"你怎么了?"
  他从没见过于向东这样,即便是在他博士答辩没有通过时,也没像今天这样怒气冲冲。刘戈壁明白这是因为凌飞飞的原因。纸包不住火,凌飞飞和莱恩医生的事情其实已经不是一两天了,生物系许多中国同学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不愿捅破,就一直瞒着于向东,而他是那种书呆子,居然自己一直都没有感觉到。
  刘戈壁不觉有些可怜地望了一眼于向东。红杏出墙的事自古就有,只不过过程和结局都是惊人的相似,总是当事人最后一个知道,而知道后又同样是那样怒不可遏。其实,从凌飞飞到美国来后,他就有点不看好这段情缘。飞飞家境优越,聪明美丽,讨人喜欢,是那种走到哪儿都让人眼睛一亮的女孩。而于向东一米六七的个子,看起来还没有飞飞高,再加上他平庸的相貌,有些鄙吝孤僻的性格,不讨好的脾气。刘戈壁的老婆朱梅就常常开玩笑,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里。他们的关系能维持到现在就已经不错了。
  刘戈壁坐在车里觉得还是要把气氛缓和一下,就息事宁人地拍了拍于向东的手说:"我他妈是张乌鸦嘴,算了向东,当我什么也没说,别往心里去,好吗?"
  于向东没回答,只是苦涩地笑笑,拿了出差的包下车。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
  刘戈壁心里有些不忍,扶着方向盘还喊道:"想开点哥们儿!大丈夫不患无妻,哪儿没有漂亮妞啊!"转念一想这不是火上加油吗?他重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骂道:"我他妈的这张臭嘴!"
  他再回头看时,于向东已经走进了大楼。
  于向东提着包走进这幢空荡荡的大楼时,心里才觉得稍微平静了一些。
  于向东和刘戈壁共用一个小办公室,在生物系八楼,紧邻着斯坦贝克教授的办公室,但他平时和斯坦贝克教授都很少在自己办公室。斯坦贝克教授还主持着加州大学的生物实验室,就在生物系大楼的旁边,于向东是斯坦贝克教授的助手,他平时的研究工作也就主要在实验室,但他主要的资料还是留在办公室里。
  于向东走到办公室门前时,见办公室门开了一条缝,斯坦贝克教授的女秘书桑妮在屋里的文件柜里翻找着什么东西。于向东心里有些不悦,推开门进去,倒把桑妮吓了一大跳。
  桑妮是那种金发碧眼,漂亮成熟,身材凹凸有致,曲线分明而显得风姿绰约的女人,离过一次婚,她跟斯坦贝克教授工作的时间比于向东还长。于向东曾经隐隐约约听说过她的故事,桑妮在生物系有个绰号叫"FREE BUS"(免费公共汽车)。她对性方面很随便,生物系博士班的几个单身男生就说过,谁只要能在酒吧里灌醉了她,就能将她带回家里。
  有一次刘戈壁真的趁老婆朱梅回国探亲时,把桑妮灌醉弄回了家里。第二天就见刘戈壁一脸青肿,满身抓痕,狼狈不堪地来到办公室,一见面就愤愤不平地说,那婆娘他妈真不是人,是一头饿狼!这话三传两传又传到了桑妮耳朵里,她也不生气,只是轻轻噘了噘嘴说,谁叫他那玩意儿又细又短,像个蚕蛹似的,拨弄半天也直不起来!气得于向东大骂刘戈壁道,你还是学联副主席呢!你他妈真给中国人丢脸!
  于向东平日对桑妮就敬而远之,此时见到她在自己办公室里,心里有气,一言不发,就将手里的包重重往桌上一摔。桑妮看到于向东,神情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于,我来找一份资料,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的。"
  于向东本来心情就很坏,再看见桑妮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的,便十分恼火地"哼"了一声。
  "于,真的对不起,"桑妮见于向东满脸阴云,有些促地说,"辛格和瑞奇做51号培养基,在LUCKY的基因复制中出了点问题,斯坦贝克教授说你有血清抗体存样,让我来找找清单。"
  LUCKY是生物实验室里的一条西藏獒犬,LUCKY是于向东给这只小狗起的名字。
  "我跟斯坦贝克教授一个半小时前才分的手,要找东西他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我不知道,真的,他刚刚打来电话。"桑妮有些无辜地分辩说。
  于向东冷笑了一下说:"你是来找那份手稿的吧?"
  桑妮沉默了。
  于向东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你告诉教授,那份手稿我没放在办公室里。你真的不用这么费心思的。"
  桑妮沉默好一阵没说话,只是不安地抬头看看一脸不屑的于向东。
  "你先回去吧,"于向东想了想,走过来拍拍桑妮的肩说,"我一会儿来实验室。"
  桑妮感激地笑了笑说:"那我就先走了。"她将还拿在手里的资料放回桌上,走到门口,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说:"于,你是个好人,其实你不必跟斯坦贝克教授搞得太僵的。你看戈登刘,他就圆滑得多,做不做事教授对他都很好,还主动给他写推荐信联系工作。"戈登是刘戈壁的英文名字。
  于向东敷衍地点点头,这些事,他没有必要跟她探讨。
  见桑妮走出门后,他才瘫痪了似的倒在椅子上。
  一九九二年恩师凌教授去世后,于向东就来了洛杉矶,在加州大学主攻蛋白质构造和基因工程。他先受生物系加里森教授的指导,后来转入斯坦贝克教授的门下。
  刚进加州大学时,他曾在校刊上发表了一篇小文章,阐述由碳、磷、氮、氢和氧元素所构成的DNA脱氧核糖核酸分子的复制功能,并由此说明DNA序列的遗传信息和地球上生命延续的关系。严格地说,这篇文章更像一个科普读物,但却引起了斯坦贝克教授的极大兴趣,他主动约请于向东喝了几次咖啡,详细地了解他的情况。
  于向东毫无保留地向斯坦贝克教授阐述了他对DNA序列及基因组的看法,同时强烈阐明了细胞生物的基因组合排列方式,他第一次说到了"OGD"这个词,即基因最优组合概念。
  斯坦贝克教授大吃一惊,发现这个中国学生扎实的理论基础和超前的思维能力甚至于许多生物学教授都望尘莫及。他决定想方设法要将他收在自己门下。能在大名鼎鼎的分子生物学家斯坦贝克教授的指导下攻读,当然是于向东求之不得的事。但没想到这一转,就是整整八年!八年啊,中国人民一场轰轰烈烈的抗日战争都打完了,八年前出生的婴儿都上小学了,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八年?可是他,还在这里没完没了地攻读博士!
  这八年来,于向东觉得做得最蠢的一件事就是写了那篇文章,那篇文章彻底地改变了他的生活。两年前,他的第一次博士答辩,他用了半年时间做实验,以基因遗传密码的排列为题写了博士论文。没想到的是评审委没有通过,认为他的论文太晦涩、太空虚,读不懂,没有学术水平。评审委的主席就是斯坦贝克教授。去年,他又以DNA定位重组写了一篇论文,仍然没有通过。斯坦贝克教授告诉他说,论文过于简单,还达不到学士水平。
  于向东是生物系博士生中公认的出类拔萃之辈,是整个加州大学众所周知的学术尖子,是斯坦贝克教授在生物实验室里的最得力助手。于向东两次通不过博士论文答辩,舆论一片讶然。许多人都纷纷替他抱不平,斯坦贝克教授对此却不作任何置评,当事人于向东也沉默不语。生物系博士班的学生都看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为加州大学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副主席的刘戈壁为此还特地找于向东聊过一次,于向东什么也都没说。刘戈壁在谈话后第二天惊讶地发现于向东在工作电脑前夹了一张纸,上面工整地抄着一段中文:
  你注定要一生受苦,你将会失去很多,到头来或许还是一事无成。你可能会耗尽生命而碌碌无为,但无论多难多苦,你都要熬下去!
  刘戈壁读了后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问于向东:"这个座右铭是哪一位伟人的语录?"
  于向东平静地回答说:"凌承元!"

  十一、伯格教授是DNA定序列权威

  斯坦贝克教授曾经亲眼目睹过一次凌承元教授的手稿《OGD》,那还是在八年前第一次同于向东谈话的时候。
  凌承元这个名字他听说过,七十年代当他还在斯坦福大学著名的生化学家鲍尔·伯格教授指导下读博士时,就听伯格教授经常提到这个名字。伯格教授是DNA定序列权威,一九八○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
  伯格教授在有一次谈到自己的成就时,曾深情地表示,他所有的灵感得自于他读研究生时的同学,从中国江苏来的凌。凌热情,聪颖勤奋,悟性高而且孜孜不倦,是当时研究生里的佼佼者。凌在新中国成立时执意回去了。伯格教授说,凌当时要是留在美国,成就一定远在他之上。伯格教授说这话时,是七十年代,当时中国正在进行"文化大革命",凌生死未卜。
  凌教授的手稿有大约七百多页厚,斯坦贝克教授只翻开了头几页,心里就抑制不住狂跳起来。这就像淘金者突然看到一座大金矿一样,他两眼闪闪发光,忍不住着魔似的想要一口气读下去。只读了几行字,他立刻就看到了一个大师远见卓识的思路和严谨细致的科学论证方式,斯坦贝克教授激动得脸上的肌肉都在轻轻地抽搐。他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在当时稚气未脱的于向东面前,保持着一个学术权威的矜持,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将手稿还给了于向东。
  斯坦贝克教授告诉于向东说,你要想实现凌教授的愿望,你必须要有个好的条件,这个好条件包括优良的师资、合适的学术氛围、充足的资金支持以及一流的实验室。否则,你仍将会是一事无成。而这个条件,全美国只有我能为你提供!
  后来,斯坦贝克教授想方设法把于向东从加里森教授门下争取过来。并利用自己的影响给他申办全奖,还立刻为于向东在自己实验室安排了个RA的职位,每月薪金一千五百美元。
  那天,斯坦贝克教授当场拿出一份厚厚的合同书让于向东签字。他告诉于向东,这是对你的保障。
  于向东面对斯坦贝克教授周到的安排和关心感激涕零,他只草草翻了一下合同条款,就签下了自己名字。然而这份合同有两点被于向东忽略了,一点是工作期间的科研成果和有关学术论文都归属于斯坦贝克教授;另外一点是在取得博士学位前,只能为斯坦贝克教授工作,不得转入别的教授门下或是单独联系别的工作。
  斯坦贝克教授给他解释第一条说,因为你从我这里拿薪水,是我的雇员,你的工作成果当然是属于我的。至于第二条,斯坦贝克教授开了个玩笑说,就凭我的名气和你的能力,难道还拿不到博士学位吗?
  这份合同,从此便成了于向东的"卖身契"。

  十二、这次实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斯坦贝克教授一直念念不忘凌教授那份手稿《OGD》。
  斯坦贝克教授自己是RNA(核糖核酸)分子学专家,但全世界研究应用RNA的专家何止成千上万?他从几年前了解到NIH正在进行的"人类基因组解读计划DOUBLE_QUOTATION中对基因组的排列,便对此产生了极大兴趣。而凌教授的观念又更上一层楼,是将基因排列进行最优组合,这就是一片全新的领域。大师级的科学家的境界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其中所耗费的往往是毕生的心血。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斯坦贝克教授天性有着敏锐的商业利益嗅觉,他自己也从不否认。《OGD》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前景是无可估量的。
  在最开始时,斯坦贝克教授有意试探于向东的深浅,就安排有关基因排列的课题和内容给他,于向东很快就交出了答案。
  于向东写的是一篇《关于DNA双股构造及其自我复制的机制》的论文,对DNA碱基序列所携带信息的读取方式,所谓的"双向对称",做了详尽的阐述。于向东将这篇论文交给斯坦贝克教授审阅。一个月后,斯坦贝克教授只改了标题,用自己的名义发表了。
  这篇文章立刻使得斯坦贝克教授名声大噪,分子生物学界认为这是迄今为止对沃尔森教授的DNA双螺旋结构发现的最完美和最富于想像力的补充,对遗传基因的研究具有深远的指导性意义。
  文章发表后,斯坦贝克教授拿出一千美元奖给于向东,并淡淡地说道:"你看见了吧,如果是你,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文章,一篇论文便如同废纸一堆。但如果是我,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斯坦贝克教授接着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在这个阶段,你务必要重'实'而不要重'名',否则就会毁了你的一切愿望。"
  第二年年初,于向东在实验室利用一对不同种类雄雌小白鼠的皮肤细胞和去核卵母细胞成功地培育出了鼠胚胎干细胞。
  他先将一只雄性小白鼠的皮肤切割并溶化分裂成一个个的单细胞,然后从中取出分裂最活跃的某种纤维细胞在培养液里扩增到第二代细胞株后进行绝对低温冷藏。接着他又从绝对低温的液氮中提出这批细胞开始进行异种细胞核的移植。这次移植,他成功地将皮肤细胞核作为供体注入另一只作为受体的雌性小白鼠的去核卵母细胞里,使之在外力条件下融合并逆向分化成为胚胎细胞。实验结果证明,这种胚胎细胞的基因与雄性小白鼠基因完全符合,这无疑是一种全新的生命之源。这个过程于向东叫它"复制",但有一个更新的科学名词后来形容它叫做"克隆"。
  斯坦贝克教授亲眼目睹了这个惊心动魄的实验全过程,他将它录制下来形成一套完整的资料。当实验结果公布时,整个生物学界和医学界都轰动了。当各种赞赏、惊讶和推崇纷至沓来时,人们看到的是斯坦贝克教授沉稳而风度翩翩地站在电视台摄影机前。于向东的影子只在新闻节目中出现过一下,斯坦贝克教授对学术界和新闻媒体连提都没提起过他。
  于向东所做的研究和所写的论文,是在发挥着凌教授手稿里的设想。这一点,斯坦贝克教授心里十分清楚,这更激起他不可名状的欲望。但自从第一次翻阅过后,就再也没见于向东将手稿拿出来过了。其实这是斯坦贝克教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斯坦贝克教授的天性促狭、狡诈、重利而自视甚高,根本没顾及到于向东的感受,甚至连一句冠冕堂皇的安慰话都没说,反而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这件事让于向东顿时醒悟了许多,他本不重视名利,他心中的目标是像恩师凌教授那样呕心沥血,脚踏实地地干一番事业。但斯坦贝克教授却让他领会了同是科学家,凌教授和斯坦贝克教授的人品的天壤之别。尽管此后斯坦贝克教授多次暗示提及,甚至公开索取,但于向东从此对凌教授手稿一事便三缄其口,一字也不再提起了。
  这八年来,于向东默默无闻地在斯坦贝克教授实验室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并据此写出了一批极有分量的论文,却都是用斯坦贝克教授的名义发表的。这些文章和研究成果使得斯坦贝克教授鹊声四起,从此奠定了他在生物学界大师级的地位,并使得他有了与NIH"人类基因解读计划"甚至与沃尔森教授分庭抗礼的资本。
  斯坦贝克教授不仅得了名,还由于这种研究成果的实用性及商业利益前景广阔,引来各大投资商纷纷解囊赞助和支持他的计划。斯坦贝克教授平步青云,豪情万丈,大有天下舍我其谁的雄心壮志。
  在各种荣耀名利纷至沓来之时,斯坦贝克教授却是极度清醒。他知道所有这一切其实都维系在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上。绳索这边,他在翩翩起舞,而那一头却是深不可测的一个黑洞。绳索如果有一天断掉,就会将他陷入十分难堪的境地。斯坦贝克教授明白,要摆脱困境只有两条路,要么留住于向东,将他牢牢攥在手心里,要么得到凌教授的手稿。
  在两次刁难于向东,使他无法顺利取得博士学位后,斯坦贝克教授明显感到了于向东的冷淡和敌意。尤其是在最近实验室进行动物基因优化组合的实验时,遭到了于向东的强烈反对,斯坦贝克教授只好让印度裔的博士生辛格负责具体研究工作。但辛格才能有限,而这项实验至关重要,蒙哥马利风险投资基金已经为此投入了两千万美元,其余两三家还有总计上亿的投资。斯坦贝克教授明白,这项实验攸关名利,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决定要同于向东严肃认真地谈一次话,越快越好。
  斯坦贝克教授刚才在车上打电话让桑妮去于向东办公室,结果令桑妮十分尴尬地空手回来了。
  桑妮回到实验室后就立刻给斯坦贝克教授打了手机。斯坦贝克教授当时刚好穿过学校北边校园停车场,看到冷冷清清的校园,他决定就趁着今天霍桑事件,学校清静无人时与于向东摊牌--要么主导实验室完成课题拿出成绩,要么将凌教授手稿交出来。
  斯坦贝克教授在新奥尔良时曾跟自己的法律顾问杰克逊通过电话,杰克逊律师告诉斯坦贝克教授,说在他与他的学生于向东的合同里,绝对是有利于他的。

  十三、分辩这类DNA染色体时遇到了障碍

  由于一夜不眠,加上旅途劳顿和新奥尔良与洛杉矶的两小时时差,于向东坐在办公室椅子上有些迷迷糊糊起来,直到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才让他猛然惊醒。他一骨碌从椅子上翻身跳起来,伸出手腕看看表,正好是上午十点整。
  电话是桑妮打来的,说斯坦贝克教授早已到了实验室,请他快些过来一趟。
  于向东拿着电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桑妮在电话里显得很着急,压低嗓音说实验室出了点纰漏,斯坦贝克教授现在正大发雷霆。
  于向东心里不屑地冷笑一下。选择动物基因做最优组合实验,这本是一件极为慎重而需要周密考虑的课题。凌教授在手稿里反复强调,这是应在政府的大力支持和科技水平到了极完备的情况下才可进行。因为一旦出现问题,就有可能是一件惊天大事,谁也无法预料它带来的后果。他曾经强烈反对这项实验,而且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IH)有明文规定对有关基因和转基因实验的限制,但斯坦贝克教授一意孤行,从年初开始硬是坚持搞起来了。
  这项实验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对动物遗传模式的选择,斯坦贝克教授所确定的显性与隐性基因染色体,却碰到动物基因中大段大段的不可读取的DNA序列。斯坦贝克教授在分辨这类DNA染色体时遇到难以逾越的障碍,实验几乎要宣布失败。最后还是靠于向东对整体实验方案做了调整,才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斯坦贝克教授主动给于向东加调了三百美元的薪金,使他月薪到了一千八百美元。他要他领导这个课题小组,但于向东明显地消极怠工,注意力不集中,而且在关键的地方不配合。这让斯坦贝克教授大为光火,可是又拿他没办法。他只好让辛格和瑞奇他们有问题就去找于向东,实验进程就这么别别扭扭的,但总算是在进行。
  于向东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从包里取出一件浅粉色的POLO短袖衬衣换上。
  于向东虽是从遥远的四川山区出来的贫穷农家子弟,但平日却极重仪表穿着,这也是跟他的恩师凌教授学来的。凌教授那时在农村,无论多脏多累的活干下来,收工后总是会换上一件干净熨帖的衣服。凌教授告诉于向东说,科学就在于一丝不苟,衣着有如人品,不能有丝毫马虎。浅粉色是飞飞最爱的颜色,于向东的衣服很多是这种色调。
  于向东换上衬衣后,关上门顺着生物系大楼出来。斯坦贝克教授的生物实验室就在大楼旁边,所以他没几步就走到实验室停车场,抬头便望见了那幢乳白色像玩具盒子式的房子。
  加州大学生物实验室可谓是整个大学校园里的一个地标性建筑,占地三十英亩,乳白色的外墙,像一台立式钢琴那样夸张的房顶,虽只有两层楼房高,却显得十分庄重而且神秘。这个实验室是斯坦贝克教授利用赞助款重新装修的,各种设施绝对一流,堪称全美大学里顶尖的生物实验室,所以这里通常又被叫做斯坦贝克实验室。
  因为霍桑瘟疫封锁隔离,毗邻霍桑大道不远的生物实验室停车场也空无一人,只有几辆车随便摆放在实验室门口。
  就在于向东快步穿过停车场快进大门时,一辆停放的银灰色奔驰ML320SUV越野车忽然跳进他的眼帘。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这车那么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他仔细思索一阵,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于向东稍稍迟疑一下,皱皱眉,走进了实验室大门。
  斯坦贝克实验室有着严密的保安措施,除了出示通行证外,还要通过指纹和面部扫描辨认。今天值班的保安员是黑人壮汉吉姆,他平日同于向东很熟,见他进来,吉姆亲热地从警卫台后站起来打个招呼说:
  "嗨,FISH,于!"
  FISH在英文里是"鱼"的意思。于向东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起英文名字,他的中文名字念起来又别扭,于是刘戈壁就出了个馊主意,让实验室所有人都叫他"FISH"。他的全名就成了FISH FACE EAST(鱼向东)。
  "嗨,吉姆!"
  于向东将拇指按在指纹辨别仪上,一面同吉姆打招呼。他一眼瞥见吉姆座位前地毯被水浸渍的印痕,随口问道:"这儿昨天下雨了吗?"
  "是啊,几年难得一见的大雷雨!我早上接班,听说昨晚这里他妈着实乱了一阵。"
  "哦,是吗?"于向东不禁又转头看看吉姆脚下那块地毯。
  "FISH,"吉姆见于向东正要做眼睛扫描辨认,脸上荡出一丝坏笑说,"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怎么了?"于向东听吉姆话里有话,便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
  吉姆见引起了于向东注意,有些得意地说:"刚才来了一男一女,桑妮带他们进去的。听桑妮说,那女的是你的小妞,长得真漂亮啊,那脸蛋身材,要哪儿有哪儿!"
  于向东脑海里"嗡"了一下,就觉得血在往脸上冲,心里立刻狂跳不已。他忽然想起来,外面停的那辆车,不就是莱恩医生的车吗?他曾见过他送下班晚归的飞飞回来,不过每一次都是远远地停在路口。他在家时,莱恩医生从没登过门。
  于向东站在门口一时大感踌躇,飞飞到实验室来干什么?是来找他的吗?而且还和莱恩医生一道,这个时候,他真的有些不愿见到他们。
  于向东想了想,转回了身子要往外走。
  吉姆有些惊讶地望着他说:"怎么啦!FISH,你不进去了?"
  "我改变主意了。吉姆,你告诉桑妮,我刚出差回来,要休息一天。"
  "桑妮刚才还特地交代,见到你请你赶紧去,是斯坦贝克教授找你。"
  "谁找我都不行!"于向东骤然怒火中烧,牙齿咬得格嘣响,转身掉头朝门外大步走去。
  "嘿,FISH!"
  吉姆从没见过于向东如此大的脾气,喊了一声。
  于向东根本不理他,头也不回地径自出了大门。
  吉姆望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才怏怏不乐地叹口气,低声骂了句"FUCK!",拿起桌上电话向斯坦贝克教授办公室通报。

《基因战争》 作者:DHEW

第三章 悲情时刻

  十四、格里芬太太已经死去了七个钟头

  上午十点钟,莱恩医生和凌飞飞准时来到了加州大学生物实验室斯坦贝克教授的办公室。
  FBI芬利博士在二十分钟前终于拨通了斯坦贝克教授的手机,他向斯坦贝克教授介绍了霍桑疫情的最新情况,并说有一位莱恩医生会去找他。斯坦贝克教授在电话里显得冷淡,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给莱恩医生二十分钟时间。
  莱恩医生从未见过斯坦贝克教授,但斯坦贝克教授的大名却如雷贯耳。他知道他是生物学界的泰山北斗,是对人类基因研究具有一言九鼎的重量级权威。莱恩医生对这个名字的熟悉,还因为他是飞飞男朋友于向东的指导教授,他常听飞飞提到过。
  从凌晨格里芬太太死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钟头。圣约翰医院急救室里送来的病人大部分已呈现严重的脱水现象,这几乎可说是生命衰竭的前兆。
  几个小时前,莱恩医生给病人注射了抗生素,但效果不明显,有两个病人甚至出现心悸和强烈的抽搐这样的副作用。
  联邦疾病控制及预防中心(CDC)和加州卫生署又用直升机送来了几名从旧金山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请来的病毒学和流行病学专家,加上已经在医院里的里查森教授等十数名当地医学精英,已经差不多有二十几人了,包括了五官耳鼻咽喉、家庭内科、皮肤科、神经科等几乎所有与此有关的医疗科系系统。
  就在不久前,南加大医学院的伊藤博士终于从病人血清中分离出了致命的病毒。这种病毒繁衍极快,一经神经末梢系统立刻就进入脑膜,并迅速侵袭人体其他系统。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病毒,专家们可以确定是某种病毒的变异,但大家对这个如此凶悍而又突如其来的传染性病毒疾病反复研究,却都一筹莫展,始终拿不出一个可行的救治方案来。
  在另一方面,由于封锁隔离区不断扩大,已经调集了上千的执法单位警力参与。FBI和警方已经开始将霍桑疫情朝恐怖事件和刑事犯罪方向调查,加州政府和洛杉矶市府同时在上午九点钟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当地所有新闻媒体和电视台都中断了正常节目,插播着霍桑疫情的最新消息。巨大的恐慌就像烟尘一样在城市居民中迅速地传播着,各种各样的谣言也在不断地散布,整个城市像笼罩在一股世界末日般的惨云愁雾中。
  只有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无情流逝。
  当芬利博士提到斯坦贝克教授的名字时,莱恩医生立刻就决定要去拜访他。
  生物和医学本来就是息息相关,莱恩医生读过一些有关生物学基因工程的报道,他知道如果人体基因发生突变也可能会产生某种特殊的病理现象,比如癌症,或像免疫系统破坏而引起的艾滋病等。格里芬-霍桑症候所感染的病人都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候,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救人如救火,他想带上资料,也许斯坦贝克教授能帮助他,至少可以指出一条路,给一点启示,这比在医院坐困愁城要有用得多。
  莱恩医生要求飞飞跟他一道去,刚开始她拒绝了。
  她知道于向东今天同斯坦贝克教授一块回来,而她没去接他,甚至到现在没给他去一个电话或留下只言片语。她不想作解释,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但经不住莱恩医生那双热切恳求的目光,她明白莱恩医生眼前最需要的就是她的柔情和支持。凌飞飞心里不由一热,这一刻,她觉得为了他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从凌晨到现在短短几个钟头里,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整整一个世纪。凌飞飞感觉自己心意已决,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从莱恩医生和于向东两人中做出了选择。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再无什么后顾之忧了。
  莱恩医生看见凌飞飞那美丽的面容流露出的坚毅神色,忍不住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十五、确定是病毒感染

  斯坦贝克教授手里拿着一份卷宗快步走进办公室,见到莱恩医生微微点头打个招呼:"你好,我是斯坦贝克教授,你是莱恩医生?"
  莱恩医生礼貌地点点头说:"你好,斯坦贝克教授!
  斯坦贝克教授不等回答,已将头转向凌飞飞说:"你好,飞飞,见到于了吗?"
  凌飞飞参加过几次生物系的PARTY(聚会),同斯坦贝克教授也相熟,所以斯坦贝克教授平日对她也直呼其名。凌飞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声说:"你好,教授。"
  斯坦贝克教授没有感觉到什么,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桑妮拿了杯热咖啡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斯坦贝克教授面前的桌上。斯坦贝克教授没有说话,只是朝她点了点头,然后随便翻阅着手里的卷宗。
  屋里此时悄然静寂,仿佛有一种难言的压抑和肃穆气氛。
  莱恩医生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赫赫有名的生物学家。斯坦贝克教授看上去年龄不到六十岁,瘦削的身材挺得笔直,像犹太人那样蓄着满脸络腮胡子,金边眼镜后面一双不大的眼睛透着睿智而深沉的目光,脸色凝重且不苟言笑,他身上带着一种贵族般的矜持气质,给人一种不怒自威,居高临下的感觉。
  沉寂片刻,斯坦贝克教授将手里的卷宗往桌上一搁,转过头来说:"说吧,莱恩医生,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是有关霍桑疫情病症的事,"莱恩医生欠欠身子说,"想来请教您。"
  "查到病症原因了吗?"
  "我们在病人血清中分离出了病毒,我们从未见过这种病毒。"
  "哦,你确定是病毒传染,而不是细菌传染?"
  "我们确定。但我们不知道是什么病毒。"
  "是这样?"斯坦贝克教授沉吟起来,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莱恩医生两眼期待地盯着斯坦贝克教授,欠着身子不由得拉着椅子靠近了桌子一些。斯坦贝克教授沉默片刻,忽然朝凌飞飞转过头来说:"飞飞,你见到于了吗?"
  凌飞飞正集中精神倾听他们两人说话,没想到斯坦贝克教授突然转了话题,又回到刚才的问话。她有些猝不及防,脸上立刻飞起一片红云。
  "我约了他过来开会,"斯坦贝克教授不等飞飞回答,拧着眉毛看看表说,"他到现在还没到。"
  飞飞心里立刻"咚咚"跳了起来,她真不想在此时此刻见到于向东。
  "你不知道他在哪儿?"斯坦贝克教授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脸色,抬头问道。
  凌飞飞摇摇头,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还没跟他联络,我不知道。"
  斯坦贝克教授用审视的目光在飞飞脸上打量着,问道:"飞飞,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于之间没有什么问题吧?"
  凌飞飞低着头,嗫嚅着说:"没有。"
  斯坦贝克教授呷了一口咖啡,若有所思地说:"没有最好。他最近情绪很坏,影响到工作,效率很低,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辞退他。"
  凌飞飞睁大眼睛,这些事她从来不知道。于向东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很少把在学校和工作中的事跟她讲,她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的指导教授这样评价他。
  "飞飞,你是知道我是怎样对他的,"斯坦贝克教授见凌飞飞沉默不语,接着说,"我给他创造最好的实验室条件,安排最合适的学术氛围,我还亲自指导他的研究工作,甚至你来美国也是我做的担保。虽然我对他有时很严格,但这一切只是希望他能有所成就,实现他的愿望和理想。"
  斯坦贝克教授停顿了一下,叹口气说:"他最近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
  凌飞飞见斯坦贝克教授神情不快,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继续沉默。
  莱恩医生不知斯坦贝克教授为什么突然转了话题,说起于向东的事来。他抬腕看看表,心里压抑不住像火烧一样急迫,医院还有一大堆生命垂危的病人,他实在没兴趣听着他们闲聊,何况说的还是于向东。莱恩医生天性坦诚,他忍不住插话说:"斯坦贝克教授,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
  斯坦贝克教授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像想起什么,嘴里"哦"了一声说:"是的,对不起莱恩医生,你接着说。"
  莱恩医生强压着心里掠过的一丝不快,说道:"我们刚才说到病毒的事。"
  斯坦贝克教授点点头问:"你怀疑是变异病毒?"
  "是的。"
  "细胞实验做过了吗?"
  "是的,病人血液白细胞计数增高,中性白细胞百分率也增高,脑脊液蛋白有不同程度的增加,但细胞没有增加。"
  "查到传染源了吗?"
  "是一只猫。"
  "一只猫?"斯坦贝克教授用怀疑的眼光扫了一下坐在桌前的莱恩医生。
  "是的,一只猫!"莱恩医生肯定地点点头。
  "不可能!"斯坦贝克教授摇摇头说,"你是医学专家,你应该比我懂,动物只能是接触性带菌传染,你刚才说的是病毒传染。如果是病毒传染,也应当通过唾液或血液,那些病人有被抓伤咬伤的痕迹吗?"
  "没有。"
  "这就奇怪了!"
  莱恩医生见斯坦贝克教授金边眼镜后面两只瞪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惊异的神色,叹了口气说:"还有更匪夷所思的,病毒是通过神经末梢到达脑脊大量快速繁殖,引发严重的脑炎,进而侵入人体其他系统,这是典型的破伤风症状。但病毒却是从呼吸道进入,这根本不合医学常规,也与所有的传染病途径不同。这种病毒我们从未见过,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医治病人。"
  "这种现象,我也没法解释。"斯坦贝克教授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莱恩医生凝视着斯坦贝克教授,脸上黯然神伤,失望地垂下眼睑。
  凌飞飞见莱恩医生极度失望的表情,心里愀然不乐。她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斯坦贝克教授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莱恩医生,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以我对病症的观察,病人不可能拖过今天晚上。更糟糕的是担心传染范围还会扩大,我怕到明天整个洛杉矶都会波及,如果这样,这个后果就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斯坦贝克教授习惯地摘下眼镜擦拭一下,沉默片刻。他想了想,随口问道:"那只猫找到了吗?"
  "还没有。"
  "你必须找到那只猫,至少可以防止疫情扩大。"
  莱恩医生苦涩地笑了一下说:"全霍桑警察局和卫生防疫部门从天不亮就开始搜捕,可以说是翻遍了整个地区,根本就没有它的踪影。克拉克局长不相信是猫的原因,他坚持怀疑是恐怖分子在进攻美国。"
  斯坦贝克教授不屑地摇了摇头说:"按你说的情况看,恐怖分子不大可能会有这样的能力。"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莱恩医生忽然抬起头问斯坦贝克教授道:"会不会是某种生物原因?比如说,动物基因突变?"
  斯坦贝克教授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说:"这也不可能。"
  "为什么?"
  "对遗传基因来讲,突变不是一种常态。能造成如此大范围人类瘟疫的动物基因突变,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我听芬利博士讲过,说教授您发表过基因组合排列的文章,您甚至在几年前就有可能率先做出克隆羊或牛的实验。您为基因复制研究打下过很深的理论基础,单一的动物基因突变是不会对人类造成影响,但如果是基因组合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斯坦贝克教授脸色严肃起来,冷冷地问道。
  "没有,"莱恩医生在斯坦贝克教授的逼视下有些慌乱,讷讷低语说,"您别误会,我只是想到了这儿。"
  "科学不是靠猜测和想象得来的,"斯坦贝克教授严峻地看着莱恩医生说,"什么事都要有根有据,基因工程不是小孩子玩积木,那是非常严谨和认真的。"
  莱恩医生让斯坦贝克教授一席教训,弄得心里十分不快,扬起头来说:"可是万一有疏漏呢?"
  "科学只有成功和失败,没有疏漏!"
  斯坦贝克教授斩钉截铁地说着,站起身来抬腕看看表,转头对莱恩医生不容分辩地说:"对不起,莱恩医生,我们的时间到了!"
  他按了一下桌上的铃,对进屋的秘书桑妮说:"送他们两位出去。"

  十六、莱恩医生和飞飞

  莱恩医生直到跨上奔驰越野车后还是有些愠怒。他扶着汽车的方向盘,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空旷的停车场,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停。
  凌飞飞坐在他旁边,见他一直发愣不踩油门,便轻轻地摇了一下他的手说:DOUBLE_QUOTATION汤姆,教授就这个脾气,你不要介意。"
  莱恩医生沉静了片刻,才有些感慨地说:"这就是所谓科学大师!只能听好的,不能听坏的,心胸这么狭小!听他刚才说你男朋友,我真不知道你男朋友在他手下怎么活?"
  凌飞飞有些怏怏不乐地看了莱恩医生一眼说:"这个时候,不要提他好吗?"
  莱恩医生转回头,见凌飞飞一脸不悦的表情,心里陡然一热,连忙欠身搂了一下她的头说:"对不起,飞飞。"
  凌飞飞没说话,只是就势用自己的脸在他脸上蹭了一下,算是回答。
  莱恩医生心里涌过一阵柔情,腾出一只手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秀丽的脸庞,然后发动汽车。
  凌飞飞抬腕看看表,正好是十点二十分。她瞧了瞧莱恩医生,问道:"我们去哪儿?"
  莱恩医生神色惶然地说:"还能去哪儿,回医院吧。"
  凌飞飞迟疑了一下,拉了拉莱恩医生的衣袖说:"我想回去换件衣服,你陪我去好吗?"
  莱恩医生有些犹豫地说:"飞飞,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只要五分钟就好。"
  莱恩医生看着飞飞央求的神色,点了点头说:"好吧。"
  于向东和凌飞飞住的公寓就在学校旁边,莱恩医生开车穿过空荡荡的校园几分钟就到了。莱恩医生将车停在公寓楼前,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飞飞。
  凌飞飞拍了一下他的手说:"陪我上去吧。"
  "他不在家吗?"莱恩医生仍然有些迟疑。
  凌飞飞摇摇头说:"通常这个时候他都在办公室或实验室里。"
  "好吧,"莱恩医生想了想说,"不过我们要快,医院那边事要紧。"
  "我知道。"
  凌飞飞领着莱恩医生从狭窄的木结构楼梯走上公寓二楼,在靠走廊的一个房间打开门。这是莱恩医生第一次到飞飞家,他见这一房一厅的屋子虽然简陋,除了一张双人床和书桌衣橱外,看不到什么家具,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洁利落,给人一种简单明快的感觉。
  凌飞飞见莱恩医生在屋里略显拘谨地东张西望,便将头靠在他身边,踮起脚在他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说:"汤姆,等等我好吗?"
  莱恩医生点点头,顺势将飞飞拥入怀中,吻了一下她的脸庞。
  两人依偎着站了一会儿,凌飞飞从莱恩医生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一边解开浅色短袖衫的扣子,一边朝衣橱走去。
  莱恩医生恋恋不舍地牵着她的手,跟她来到衣橱前。飞飞娇羞地笑了笑,在衣镜前解开衣服,稍稍打量一下,弯着腰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浅粉色的胸罩和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然后脱下身上穿的裙子。
  飞飞的这串动作让莱恩医生有如触电般地看呆了。在衣镜里,飞飞那白玉无瑕的肌肤是如此夺目,那妩媚娇柔的面容,一对丰满挺拔的乳峰在胸罩下跳动,两条修长的大腿间那黑色浓郁的隐秘地带在肉色的裤衩下若隐若现。莱恩医生怦然心动,觉得全身的血立时直往头顶上冲,脸上热得发烫,他按捺不住从后面紧紧抱住飞飞的腰,一双手迫不及待地伸进她的胸罩中按住她的两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乳房,低下头顺着她白雪似的脖子吻过去。
  飞飞没有言语,脸上腾起一片红云。她转过头伸出一只手轻轻抚弄着莱恩医生金黄的头发,睁大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她感觉到莱恩医生短促粗壮的呼吸声在耳边喘息,他已经坚挺地顶在了她的后腰。
  飞飞摸了一下,有些慌乱地想挣扎出来说:"哦,不,不要!"
  莱恩医生摇摇头用嘴堵住了她的叫唤。他面色酡红,神情激荡,喘着沉重的粗气将她身子扳过来,就势将她压在地毯上。
  飞飞的胸罩很快就被卷了上去,内裤被退了下来。她感觉到莱恩医生濡湿热切的舌头在自己的乳头上轻咬抚慰,一只手在下面的丛林中拨弄搜索着。她觉得身体里忽然涌起来一阵阵热潮,有如电击似的颤抖起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脑袋开始眩晕,眼睛也迷瞪起来,恍惚间感到双腿已被轻轻分开,喉咙里忍不住发出梦呓般的呻吟,莱恩医生此时已经进入了她的身体。
  凌飞飞暗自体味和比较过莱恩医生和于向东。她更喜欢莱恩医生那种舒缓柔情细腻的冲击,那种感觉能让人如同冲浪般地从水底直上浪尖,浑身产生一种空明的快意,如痴如醉,飘飘然,好像身子都不属于自己的了。她觉得那才是性爱的至高境界。而于向东却是一味蛮干,气得她有一次冲着他大叫说,你是和尚投胎转世的,你憋了一辈子吗?你就不知道女人是需要珍惜的吗?她觉得跟莱恩医生在一起才是叫"做爱",跟于向东在一起只能叫"性交"。
  不知过了多久,凌飞飞神思昏晕地仿佛又一次从激情的深渊中被托起来,她睁开眼睛,梦呓似的呻吟着,侧过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丰盈的胴体在莱恩医生强有力的挤压下不住地颤抖。莱恩医生此时也显得有些迷失,他的脸靠在飞飞脸庞边,"呼哧、呼哧"地在她耳边吹着炙热的气,结实的胸膛紧紧贴在她那绵软柔香的乳房上。飞飞感受到他不断坚实地进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次一次的冲击下就快要飘起来了。
  屋外刮起了风,吹得百叶窗帘簌簌响。
  融化在激情中的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此时门外楼梯"咚咚"地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

  十七、报答凌教授知遇之恩

  于向东刚才一赌气从实验室出来后,心里觉得十分烦躁,一个人独自站在空旷的停车场里竟发起呆来。他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失落和茫然,举目四望,竟然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从一九九二年来美国,他就一直在这个校园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那么熟悉,尤其是生物实验室,八年来每天从这里进出不知有多少回。
  于向东一直竭尽全力来报答凌教授的知遇之恩,遵照恩师凌教授的临终嘱托,要完成他的心愿。凌教授的手稿《OGD》他翻阅钻研领会过了许多次,几乎都可以全文背诵下来了。
  于向东本来就天赋极高,聪颖灵动,学业功力扎实,理论基础深厚。这八年来,他将凌教授手稿中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经过无数次的实验,写出了一批极有价值的论文。斯坦贝克教授窃得了"名",却从未真正领悟到"实",他只知道凌教授的手稿,却不知于向东的理论研究成果早已超越了这本手稿原有的境界。
  按于向东在学校生物系博士生的学业和累积的学分,已足可拿下双博士了。他非常清楚是斯坦贝克教授一直在有意刁难,对他的实验报告不签字,博士论文不通过,不写推荐信,不许毕业。这一切,于向东默默忍受着,始终没有公开说出一个"不"字。在别人眼里看来,他真的是窝囊透顶!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标,他需要完成恩师的嘱托愿望,他需要加州大学生物实验室这样的超一流研究环境和学术氛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完成恩师的这部在生物学界将会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著作,为此他根本不在乎个人的恩怨得失。
  这项浩繁的工作,他进行了八年,他牢记着凌教授临终的教诲,默默无闻,克艰克难,忍辱负重。他算计着,这份工作就要完成了。他一直没有告诉过飞飞,再有十天,就是在凌教授逝世八周年的日子,凌教授完整的著作就会公诸于世。他所有这一切的努力,一是为纪念凌教授的恩情,二是给飞飞一个惊喜。他要让她知道,她父亲的期望没有落空,毕生的心血终将得到世人的承认、推崇和尊重。
  可是他没有料到,飞飞却在这时候变了心。
  他知道他和飞飞之间的差距。飞飞这些年一直责难他一事无成,穷愁潦倒,经济上毫无着落,又不会搞好和教授的关系,读了八年还毕不了业。PHD(博士)成了POOR HOPE DATE(无望的日子),辜负了她父亲的厚望。甚至迁怒到生活习性上,嫌他睡觉磨牙打呼噜,性生活粗鲁草率。在她眼里,于向东变得一无是处,是一个既不懂肖邦、莫扎特,也不明白巴金、茅盾、琼瑶、金庸,只知道细胞胚胎基因,每天没完没了地泡在实验室里的愚笨家伙。两人根本谈不上什么风花雪月,柔情绵绵,再加上他那一米六七的小矮个,比飞飞还要低半个头,在留学生和留学生家属中成了笑柄。
  有一次生物系开PARTY,刘戈壁喝得醉醺醺地大声说:"你们知道世界上什么事是最需要帮忙才能完成的吗?就是让于向东和凌飞飞站着做爱,因为他如果不踩在板凳上就根本够不着啊!"气得于向东差点没回家找出他那把点三八口径的勃郎宁手枪,一枪崩了这个家伙。
  刘戈壁哪里知道,在于向东的世界里,凌承元教授和他的女儿飞飞,早已经成了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

  十八、它身上带着LUCKY的移植细胞

  空荡荡的校园里起了一阵微风,将停车场边的树叶吹得沙沙响。于向东从胡思乱想中忽然被惊醒过来,他环顾四周,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在生物实验室侧面有一座被铁栅栏围住的小白屋,这是医用焚化的地方。对于实验动物的尸体,斯坦贝克教授不喜欢掩埋的方式,他花了两百万美元建了这间完全静音无污染的焚烧设施。实验室要处理的动物尸体不多,所以这里除了一两个工人外,平时很少有人来往。
  就在于向东孤独地站在停车场里彷徨不决时,博士班的同学瑞奇低着头,神色匆匆地从铁栅栏后的屋里走出来,看见于向东,他有些不自然地讪笑一下,打个招呼就想从他身边溜走。于向东瞧着他觉得有些奇怪,便喊住他说:"嗨,瑞奇!"
  瑞奇见于向东已经出了声,便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瑞奇是从得克萨斯州来的博士生,从小在乡村长大,说话带有一种浓郁的南方口音,因此常被人嘲笑。他平时做事总是小心谨慎,于向东给过他不少帮助。
  于向东见他低着头做错了事似的不说话,有些好奇地问他:"你去焚化炉那儿干什么?"
  "没,没什么,"瑞奇一脸紧张,有些口吃起来说,"教授让我去的。"78
  于向东惊讶地竖起眉毛,说道:"教授让你去那儿?瑞奇,你在撒谎!"
  "真的,是真的,"瑞奇有些急了,抬头分辩道,"FISH,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干什么去?"
  瑞奇垂下头,大感踌躇,犹豫着没有说话。
  于向东见他神色慌乱迟疑,不由疑心大起,说道:"你不说,我自己看看去。"
  "不。不能!"瑞奇着急地大声叫起来:"FISH,你不能去!"
  "为什么?"
  "教授吩咐过的!再说你去也没用,东西我已经焚烧掉了。"
  "你把什么东西焚烧掉了?"
  "真的没什么。"
  "瑞奇!"
  瑞奇在于向东的逼问下,越发慌张,欲言又止,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于向东直视着他,心里愈加疑云重重。
  在生物实验室里,于向东是最资深的博士生,虽然没有职务头衔,但各个课题研究小组在实验中遇到问题总是第一个去找他。无论是细胞研究还是遗传基因,不管是DNA序列还是转基因,就连生物系最顶尖的博士生在做实验写博士论文时都愿请教他。于向东在这个环境里已经不知不觉形成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权势"。更何况辛格和瑞奇的课题及博士论文都是由他在辅导。
  瑞奇促不安地又偷偷望了于向东一眼,横下心来说:"教授让我把JOY尸体处理了。"
  "什么!"
  于向东大吃一惊!JOY是一只波西利亚的纯种母猫,一个月前斯坦贝克教授花了一万美金从欧洲买来的。斯坦贝克教授是要将藏犬LUCKY的基因植入JOY的细胞核中,进行最优组合实验。当时于向东极力反对,因为这类基因组合的可预见变异性极大,万一出错,将是一场后果无法估量的巨大风险,何况这类实验还必须得到NIH的同意。见于向东坚持反对,斯坦贝克教授告诉于向东说,这是他已经进行的整体实验计划的核心部分,他可以暂时放弃,但要于向东提出一个替代方案来。
  听瑞奇这么一说,于向东悚然动容,脑海里电闪雷鸣般地掠过今天凌晨发生在霍桑的瘟疫。他的脸霎时变得苍白,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瑞奇见于向东神色大变,更加感到不安,急得豆粒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来。
  于向东一把抓住瑞奇的衣襟,声色俱厉地问道:"告诉我,我开会去的这三天,实验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瑞奇慌乱地摇摇头,咂了咂嘴却什么也不说。
  于向东气得圆瞪双眼,牙齿咬得格嘣响,恍然大悟地说:"难怪桑妮一早到我办公室来找 LUCKY的血清!"他使劲拽了一把瑞奇衣领,厉声问道:"JOY是怎么死的?"
  瑞奇有些畏惧地摇摇头,还是不回答。于向东一把放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不说,我自己去找斯坦贝克教授!"
  说完转身抬腿要往实验室大门走去,瑞奇大急,仓惶地拉住他说:"FISH,你不能去,教授说了不能让你知道。"
  "为什么?"于向东转回头来。
  瑞奇想了想,拉着于向东的手说:"好吧,你跟我来。"
  瑞奇一直将于向东领到铁栅栏的小屋后,还有些惊魂未定地伸出头来左右张望。
  见他那种谨小慎微的样子,于向东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瑞奇,你怕什么?"
  瑞奇回过头苦笑一下,依然有些惴惴不安地说:"FISH,我不想让教授看见。"
  "你这么怕教授?"
  "刚才教授已经大发雷霆了!"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瑞奇似乎在低头思索,没有立刻回答于向东的问话。
  于向东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说啊,瑞奇!"
  瑞奇抬头看看于向东煞白的脸,低声说道:"JOY是我给它注射氰化钾弄死的,教授让我赶紧把它处理掉,不要让人知道。"
  "你为什么要弄死它?"
  瑞奇沉默半晌,才叹口气说:"这都怪我,昨天晚上它跑出去了,今天凌晨才回来。我真笨,真的,我怎么就没注意到现在正好是它的发情期呢?"
  "就算是它的发情期跑出去,"于向东仍旧是莫名其妙地说,"也不至于要处死它啊!"
  瑞奇摇摇头,深深地又叹了口气说:"它身上带着 LUCKY的移植细胞。"
  "我的天!"
  于向东倒吸一口凉气,有如被电击般地惊呆了,像不认识似的牢牢盯着瑞奇的眼睛看了很久,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摇着头悠悠说道:"你们终究还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做了!"
  瑞奇低下头,嗫嚅着说:"FISH,是教授的决定。"
  "FUCK!"于向东不由恨恨地咆哮起来。

  十九、悲剧在上演

  他妈的!FUCK!狗娘养的!SHIT!这将会是一场什么样的大灾难啊!
  当得知这里发生的一切后,于向东转瞬间心里就恶狠狠地骂了一圈,蓦地全身汗水涔涔,心跳急促,脑袋昏昏沉沉的,连瑞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到。
  他在做基因遗传密码的排序及最优选择时,始终没有对两种不同的动物进行过基因优化组合实验。因为在凌教授的手稿《OGD》中,反复强调了它可能给人类带来的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和风险。于向东自己也看得很清楚,所以他才全力研究可能造成动物基因双向对称变异的原因,并从LUCKY自身细胞里培养这种抗体,以便将来实验时预防任何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但他完全没料到,在他跟着斯坦贝克教授到新奥尔良开会时,实验室就开始了这项实验。说实话,他本来就对开一个"生物资讯学"的会议兴趣不大,但斯坦贝克教授坚持他必须参加,现在想来,这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斯坦贝克教授大概是嫌他碍手碍脚,怕他搅乱了他们的工作计划。于向东想到此,不由得心生愤怒,斯坦贝克教授那种贪婪和妄自尊大终于酿成了今天的大祸!
  这将是什么样的可怕后果?于向东此时真是犹如五雷轰顶,神志昏沉,心乱如麻。他几乎可以肯定霍桑的瘟疫与JOY有绝对的关连。如果真是这样,他相信由JOY造成的瘟疫是目前任何医生都无法解释的病症,而那些患病者只有等死的命运。他忽然想到了飞飞。脑海里立刻就映现出她那焦虑不安,疲惫无助的模样,他心里猛地一惊,蓦地想到停车场莱恩医生的汽车,便迫不及待地从铁栅栏后的小屋奔出来举目望去,莱恩医生的车已经不在那里了。
  于向东几步就冲进实验室的大门,见吉姆正悠闲地在门厅转悠,便朝他喊了一声:"吉姆,你看到那两个人走了吗?"
  吉姆回身见是于向东,有些悻悻地说:"什么两个人?"
  "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一男一女!"
  "早走了!"
  "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我怎么知道?"
  "FUCK!"于向东一顿足,不由骂了一声。
  这时正好刘戈壁晃着手里的车钥匙从外面走进来,见到于向东,惊讶地扬起眉毛说:"原来你老兄还在这儿卖蘑菇啊,快回家吧,我在路上看见他们过去的,再晚一点儿老婆就真的被人拐走啦!"
  于向东顾不得和他扯淡,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车钥匙说:"这个借我用一下!"
  刘戈壁见于向东脸色十分难看地夺门而去,忽然想起早上的事,便朝他的背影喊道:"想开点哥们儿,有气千万别朝我的车上使,我这可是新宝马啊!"
  转回头见吉姆诧异地盯着他,便拍拍吉姆的肩叹口气说:"这世道真他妈乱了,他妈的,又是一出悲剧在上演!"

  二十、气急了的于向东

  于向东将车停在公寓楼下,正好顶在莱恩医生那辆奔驰越野车的后面。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便匆匆忙忙地熄火,拉开车门,冲进公寓登上楼梯。
  快要走近家门口时,一阵女人的呻吟从不隔音的屋里传出来。于向东刹那间有如雷霆击顶,脑袋里"轰"地一下,脸色陡然变得惨白,立刻就呆住了。
  这是一阵阵气若游丝、如断如续的呻吟,听在他耳里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飞飞每次在高潮时的那种似魂魄出窍、如痴如醉的娇柔妩媚,就如同过电影般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于向东心里忽如电闪雷鸣般地清醒过来,自己整个上午想方设法地东躲西让,极力回避的就是怕面对现在这样的尴尬情形,就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就是要自己欺骗自己!
  这一瞬间,于向东的脑海里仿佛突然间变成一片空白,胸口好像被重物堵着喘不过气来,思绪似乎猛然间掉进冰窖里被冻结了。他木然呆立在门前,像死人一样周身失去了任何感觉。
  在屋里面,凌飞飞和莱恩医生还沉醉在如波涛汹涌的情欲中不能自拔,根本感觉不到门外发生的事情。
  飞飞脸色绯红,抬起两条腿紧紧地缠绕在汗水涔涔的莱恩医生身上,就觉得身体如同在大海的浪涛中不由自主地上下沉浮着。莱恩医生带着粗重的呼吸,舌头舔着她雪白的脖颈,有力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在意乱情迷中,两人都快要虚脱了,嘴里发出"啊啊"的呻唤,开始一步一步地冲向最高点。
  飞飞在迷蒙中微微睁开眼,依稀瞧见莱恩医生被情欲烧得通红的脸庞。她感到他在体内一刹那间的僵直,莱恩医生大叫一声,接着就在她的身体里彻底崩溃了。飞飞想紧紧抓住他的头发,蓦然间,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睛惊恐地张大了,她看见一支闪着幽蓝色光亮的枪管慢慢地指向了莱恩医生的后脑,顺着枪管望上去,是于向东那张瘦削而没有半点血色、白得像一张纸的脸。
  于向东终于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当他推开房门时,这两个纠缠在地毯上的肉体还正沉浸在无边的欢娱中,居然没有发现他。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一刹那间的感觉有如万箭穿心,痛苦像蚁咬般地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一年来所有的担忧惧怕都成了现实,刹那间愤怒屈辱绝望的感觉像烈火一样在他心里燃烧起来。他从书桌里抽出他平日最心爱的那把点三八口径的转轮手枪,打开了枪机保险走过来。他怒火万丈,恨不得一枪打碎这个露着满身黑毛、压在飞飞身上、正欢快地发泄着兽欲的白人脑袋。
  飞飞看到于向东,嘴里"啊"地发出一声惊骇的尖叫,一把推开还瘫软在她身上的莱恩医生,从地毯上坐起来,然后惊恐地将莱恩医生的头抱在自己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于向东的枪管。莱恩医生刚开始还不知是怎么回事,迷迷瞪瞪地睁着眼睛,及至转过身来,立刻就清醒了。
  飞飞搂着莱恩医生的头,惊恐万状地望着于向东,声音颤抖着说:"你想干什么?"
  于向东见此情景,勃然大怒,血直往头上冲。他粗暴地拉开她的手,咆哮如雷地喝道:"让开,我非杀了他不可!"
  "你敢!"
  凌飞飞一时不知哪来的勇气,放开莱恩医生站起来,挡在于向东面前说:"你要杀他,先杀了我!"
  "让开!"于向东恼怒地想推开她。凌飞飞站着高他半个头,执拗地就是不让开。气得于向东朝她举起手里的枪。
  飞飞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秀美的眼里夺眶而出,她嘶哑着嗓音说:"你开枪吧,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于向东一听这话,更是神志昏迷,暴跳如雷,按捺不住火气冲上前狠狠地朝她脸上扇过去一巴掌,清脆的声音立刻在屋里响起。飞飞痛苦地捂住脸,却倔强地一言不发,也不让于向东过去。于向东恼火地瞪着飞飞那耸乳、蜂腰、洁白柔美而一丝不挂的身体,气得大声喊起来:"你疯啦,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时莱恩医生已经匆忙穿好了衣服,他拿出床上的毯子从后面披在飞飞身上,让她遮盖住自己,然后面对着于向东说:"你错了,你不应该打她,她是女人!"
  于向东猛然抬起手里的枪指着他,恶狠狠地喊道:"我杀了你,你这王八蛋!"
  莱恩医生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镇静地挡在飞飞身前说:"我要你给她道歉!"
  于向东一言不发,举着手枪对准莱恩医生,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愤恨而在抽搐,眼睛因为充血而通红,牙齿咬得格嘣响,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地起伏。
  莱恩医生眼睛直视着他,脸色变得越来越白,但他还是坚持地说:"你必须给她道歉!"
  于向东轻轻拉动了一下保险扳机,勃郎宁手枪发出轻微的"咔嗒"一声。凌飞飞此时已换好衣服,从莱恩医生背后闪了出来,一把抬起于向东的手臂。于向东猝不及防,"咣"的一声脆响,一颗子弹穿过窗户射出屋外。
  莱恩医生趁于向东发愣的一瞬间,一个箭步冲上来,猛地将于向东扑倒在床上,反过手将他的枪抢下来,扔在墙角,一面朝飞飞喊道:"快,飞飞,赶快报警!"
  于向东在床上拼命挣扎,但他毕竟不是身强力壮的莱恩医生的对手。莱恩医生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反剪着他的双手,见飞飞若有所思地站在屋中间发愣,莱恩医生有些着急,连连喊着说:"飞飞,快打911电话报警啊!"
  飞飞一经催促,猛然惊醒过来,见床上两人还在拼命地搏斗,便走过来轻轻推了一下莱恩医生说:"汤姆,你放开他。"
  莱恩医生不解地望着她问道:"怎么了,飞飞?"
  "你放开他!"
  趁着两人说话,于向东一个鹞子翻身挣脱了莱恩医生。他的脸上刚才摔倒时被床边铁架剐破了皮,从额角到面颊满脸是血。他"嗷嗷"叫着,从床上站起来就要朝莱恩医生扑过去。凌飞飞严厉地叫了一声:"住手,向东!"
  于向东仿佛中了魔咒似的,一下子愣在那里,圆瞪着双眼,不断地呼呼喘气。
  凌飞飞走到莱恩医生面前替他整了一下扯乱了的衣领,轻柔地说道:"汤姆,你先下去在车里等我,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莱恩医生惊讶地望着她,默默无言,身子却没有动。
  凌飞飞看出莱恩医生的担忧,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说:"汤姆,你放心吧,他不会伤害我的。"

  二十一、和莱恩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当房间里只剩下于向东和凌飞飞两人时,谁都没说一句话。
  飞飞望了一眼满面血迹的于向东,想了想,默默地走到浴室里端来一盆水,换上一条干净的毛巾,然后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医药救护盒一起放在床前,看了看还愣怔的于向东说:"你过来,我帮你清洗包扎一下。"
  于向东默默不语,飞飞拧了一下眉头说:"你还愣着干什么?"
  于向东望了她一眼,像个孩童似的坐在了床前。飞飞拧了一把湿毛巾细心地给他擦着脸上的伤痕。
  飞飞动作麻利,小心而又轻柔。于向东感觉到她那秀美的脸庞在眼前晃动,吹气如兰,心里不由荡过一丝柔情,嘴里说道:"我从昨晚一直给你打电话,你手机不开,我早上在机场等了你半个多小时。"
  "我真的很忙,你知道,霍桑出了事,病人就在医院里。"
  飞飞淡然地说着,一边给他额角的伤口抹止痛消毒药膏。
  "你能告诉我霍桑的病症是什么症状吗?"于向东关切地问道。
  "你关心那个干什么?"飞飞一甩头,仍然是那么平淡。
  飞飞已将于向东头上的伤口处理好,转过身去浴室里将脏水倒掉,然后走回房间说道:"我没多少时间,向东,我们谈谈好吗?"
  "有什么好谈的?"于向东心里一股恶气,又恢复到冷冰冰的神态。
  "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飞飞蹙着眉头,小心地挑着字眼说道,"我和莱恩医生的事,你也看到了,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讲,可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于向东心绪忽然变得极为恶劣,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飞飞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长久以来,我始终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差距,我很多次想要靠近你,或者提醒你靠近我,可是我们都办不到。我真的为此痛苦万分。向东,我常常整夜整夜失眠,早上起来发现泪水湿透了枕头,这些不知道你感受到没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我跟莱恩医生在一起的感觉吗?"
  于向东脸色阴郁,沉默不语。
  "他首先是一个让人有安全感的男人,温情、细腻、体贴入微,最重要的,他有事业,他才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成了知名的传染病学专家,受到许多人的尊重。"
  飞飞停了一下,看看于向东的脸色,接着说:"我父亲曾经对你寄予很大希望,他不嫌弃你是从山区农村来的孩子,帮助你,支持你,他把毕生的心血都交给你,临终嘱托你,就是期望你有所作为。可是看看现在的你,你有什么?你有专业成绩吗?你有博士学位吗?你有身份绿卡吗?你有钱吗?向东,我刚才看到斯坦贝克教授,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你再不进取,他就要开除你了!向东,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不仅一无所有,而且,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于向东被飞飞一席话惊呆了,仿佛受了重击似的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他这才发现,他和飞飞的距离真的是如此遥远。他不由叫了一声:"飞飞!"
  凌飞飞不等他开口,接着说道:"女人的事业就是婚姻,婚姻成功了,事业就成功了。"
  "可是,你父亲临终前的嘱托……"
  "你是说我爸爸将我托付给你的事吗?我父亲一生精明,但他最终还是看错了人。再说,这是什么年代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难道我们自己还不能分辨是非,看不出好歹吗?!"
  于向东急了,他现在才知道飞飞对他的成见是如此之深。他喃喃道:"飞飞,你真的对我这么没信心?你难道不知道你父亲临终托付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向东,"凌飞飞一脸怅然地沉默片刻,语气越来越冷地说道,"我满怀希望地等了八年,人生有几个八年?我不能将生命就这样毫无意义地耗下去,去等待一个梦寐以求、却又永远无法实现的希望!"
  "飞飞,让我把所有这一切都告诉你好吗?"
  飞飞摇摇头,缓缓地从床前站起来,抬腕看了看表说:"向东,我不想再听你说了。我得走了,莱恩医生还在楼下等我,医院里还有十二个病人正在生死线上挣扎,他们的生命可能还有不到十五个小时。我们的事同他们的生命比较真是太渺小了。我想我明天或者后天就会从这儿搬走,向东,以后你一切保重!"
  于向东惊愕地睁大眼睛盯着飞飞,面如死灰,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没料到她竟然是如此地决绝,不留分毫余地。于向东突然感到自己的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片黑暗,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
  凌飞飞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过身去,走了。
  看着飞飞离去的背影,于向东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朝她喊道:"飞飞,医院的病人或许我能帮上忙!"
  "不必了,那儿有莱恩医生!"
  凌飞飞回过头说了一声,语气冷得就像结了冰。

《基因战争》 作者:DHEW

第四章 不一样的生命

  二十二、发生了很多令人震憾的事件

  于向东凄楚地站在公寓楼的窗口前,眼睁睁地看着飞飞跨上莱恩医生那辆银灰色的奔驰越野车绝尘而去。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变得极端恶劣,他万万没想到,事情来得是如此突然,尤其是在当面看到如此不堪入目的一幕后,更使他羞愤难平,怒火万丈。男人的尊严,多少年悉心付出的情感,所有忍辱负重而坚持的事业,竟在刹那间轻飘飘地失落了。
  于向东回头看看凌乱不堪的屋子,真是百感交集,黯然神伤,胸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哀痛,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慢慢地走回到屋中,从墙角边捡起那把手枪,毫无目的地打开枪机弹匣,数了数,里面还有四颗子弹。他把枪拿起来,对着自己的头,从衣镜里仔细端详。真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于向东悲苦地想着,叹口气又将手枪放下来。才活了三十岁,为什么就要去负担人世间最沉重的担子?为什么是我?于向东只觉得心里哀怨难平,气冲牛斗。一刹那间,凌教授那张枯萎如柴水瘦山寒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教授望着他,似乎在用尽力气向他说着,你一定要忍耐啊!
  于向东苦恼地摇了摇头,将那支漂亮的小手枪又放回到书桌里。
  床头柜上的电话这时忽然急促地响起来。平日这个时候的电话通常都是找飞飞的,刚开始于向东不想理睬,但电话铃声持续响着,一声接着一声,他只好走过去拿起电话。
  电话是从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打来的,是一个叫温蒂的护士,急着找凌飞飞或莱恩医生。
  于向东听到这两个名字就头痛,他没好气地说:"你打他们手机呀!"
  温蒂有些心急如火地说:"他们的手机都没开,医院病人情况有异常,医疗小组要他们赶快回来,我找不到他们,真的很急!"
  于向东听得出来,电话另一端温蒂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他心里一动,问道:"病人现在是什么症状?"
  "安吉娜又开始强烈抽搐,高烧到40摄氏度,而且所有病人都有烦躁和严重脱水现象。伊藤博士检查发现大部分病人喉头肌开始麻痹,阻止呼吸,情况十万火急啊!"
  "医院准备采取什么措施?"
  "伊藤博士建议立即对病人实施气管切开术,帮助呼吸,维持生命。"
  "病人现在都在哪儿?"
  "都在急救室接受观察。"
  于向东思索一阵,说道:"我给你一个建议。你把病人全部都从急救室挪出去。普通病房也可以,但要绝对安静,拉上窗帘,不要有光线,不要有声音。还有,不要服抗生素,不要服任何消炎和退烧药。"
  温蒂在电话另一端听着,沉默了一阵问道:"你是谁?"
  于向东苦笑一下说:"不要管我是谁,就这么去做!"
  温蒂在电话那端没有说话,听得到她的呼吸声。
  "另外,"于向东加重了语气说,"立刻到市中心唐人街中医诊所去找雄黄和麝香这两味药,用小剂量的配方给病人服下,可以缓解病情!"
  见温蒂在电话那边没有反应,于向东急了,问道:"你听见了吗?"
  温蒂沉默片刻,用蝇蚊般细细的声音回答说:"我可能办不到,我只是个护士。"
  于向东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可惜这些人命啊,再过一会儿中枢性呼吸衰竭和呼吸肌麻痹,造成呼吸困难,全身肌肉痉挛,病人身上会出现青紫绀,大量流出口水,全身麻痹,失去任何知觉和感觉,七窍开始出血,到了这个地步,病人就基本上无救了!"
  温蒂在电话那端听得毛骨悚然,说道:"你到底是谁?"
  于向东沉下声音说:"我是谁不重要,救人要紧!"
  "我得报告莱恩医生,只有他批准才可以。"
  于向东重重地叹口气说:"从发病到死亡,最多只有不到二十小时,如果是这样拖延,这些病人死定了!"
  温蒂没再说话,却悄悄地把电话挂掉了。
  于向东拿着还"嗡嗡"响着忙音的电话筒,发了一阵愣怔,才摇摇头把它放回去。他刚要站起来,忽然又是一阵电话铃狂响,他以为是温蒂打来的,连忙抓起电话说:"嗨,温蒂,怎么样?决定了吗?"
  电话那端是刘戈壁的声音,他大声地说:"谁是温蒂?于向东,原来你也有一手啊!"
  "哦,是你啊。"于向东声音里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
  "他妈的我没搅了你什么好事吧?我这电话来得不是时候?"刘戈壁没好气地问。
  "你想到哪里去了,是医院打来的,正说到霍桑的事。"
  "霍桑管你鸟事?你小子从来就是蔫蔫的,一干就弄出个大事,让人措手不及。"
  于向东皱起眉头,不想再跟他扯淡,转了话题问他:"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刘戈壁在电话另一端忽然严肃起来说:"不是我找你,是教授让我找你。"
  "斯坦贝克教授?"
  "教授又在发脾气,骂得好难听,哥们儿,你怎么得罪他了?"
  "他干的好事!我他妈正要找他!"
  "喂!喂!"刘戈壁从电话里听出声音不对,连忙说道,"你小子悠着点啊,别犯牛脾气,跟教授有什么过不去的?"
  于向东恨得咬牙切齿,思索一下又忍住了,对刘戈壁说:"好吧,我马上来。"
  于向东放下电话,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已经是十一点十分了。早上从新奥尔良飞回洛杉矶,才不过半天时间,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令人震撼的事件,他始终没有想明白,他的世界为什么转瞬间就突然成了另一种景象!

  二十三、病人安吉娜有情况

  莱恩医生和凌飞飞匆匆忙忙赶回医院时,也正好是十一点十分。
  急救中心的加护病房已经住满了因为霍桑疫情送来的病人,医生护士忙忙碌碌地穿进走出。病房的走廊里站着几个头戴防毒面具的警察,医院里外都是戒备森严,给这里平添了许多紧张气氛。
  温蒂在急救室门口见到莱恩医生时,就如同见到了救星,激动得热泪盈眶地说:"你们终于回来了!"
  莱恩医生一面换衣服一面往里边走,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温蒂说:"怎么了,病情有变化?"
  "安吉娜就快不行了,我一直打手机找你们,伊藤博士他们正在手术室等你呢。"
  莱恩医生这才想起,刚才在凌飞飞家里时把手机关了忘了打开,他有些歉意地对温蒂说了声:"对不起,温蒂。"就急急忙忙走进手术室去了。
  凌飞飞走在后面,见温蒂如释重负般地用袖口抹了抹头上的汗,便问她:"安吉娜怎么样了?"
  温蒂回头看见凌飞飞,神色忧虑地说:"刚才抽搐得很厉害,高烧不退,我看她好像快不行了!"
  "是吗?"凌飞飞一听,急急忙忙朝安吉娜的病房走去。温蒂在后面跟着她,两人走进屋里时,正看见斯蒂夫医生焦虑地给安吉娜测量血压。
  在灯光的照射下,安吉娜显得十分烦躁不安,脸上的肌肉一阵一阵地强烈痉挛,五官不停地抽搐,嘴角不断地冒出白沫来。飞飞走上前试了一下她的额头,感觉烫得惊人,不由得皱皱眉头。
  凌飞飞告诉温蒂说:"再给她打一针巴比妥,缓解她的痛苦。"
  温蒂眼里含着泪,摇摇头说:"已经试过了,没有用。"
  斯蒂夫医生这时从安吉娜身边站起来,叹了口气,灰心丧气似的说:"我们只有看着她死去了。我的上帝,她才六岁啊!"
  屋里的人都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吉娜在病床上挣扎着。
  温蒂这时像突然想起什么,横下心来,拉了凌飞飞一把说:"我刚才给你家里打过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人,是你男朋友吧?"
  飞飞有些不快地转回头,蹙了一下眉头说:"怎么了?他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温蒂有些胆怯地看了看面有愠色的飞飞,说道:"他让我把病人房间灯关了,不要有光,不要有声音……"
  "别听他的!"凌飞飞恼然地打断温蒂的话,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他懂什么?"
  "我觉得他好像很有把握。"
  "温蒂!"凌飞飞真的有些恼怒了,一双秀目直视她的眼睛说,"他不过是大学里生物系的学生,他根本不懂医学,你是听他的,还是听莱恩医生的?"
  "我觉得其实可以试试。"
  凌飞飞见温蒂还在坚持,脸色不由严峻起来,冷冷地说道:"温蒂,你不过是个护士,病人的救治方案自然有医生负责,你只需要照着程序做就是了!"
  温蒂垂下头,怜悯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安吉娜,便不敢再言语了。
  在急救中心的手术室里,专程从亚特兰大总部飞来的CDC(国家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莉莎·默瑟尔博士和医生专家们听取了莱恩医生关于与斯坦贝克教授谈话的简短报告。莉莎是世界级的病毒学权威,曾在非洲多年,有着丰富的病理病毒学知识和实践经验。
  专家们听完莱恩医生的汇报后,依然是个个愁云满面,疫情已经发展了九个多小时,仍然是不明就里,让人一筹莫展。唯一的好消息是,从凌晨到现在,除了已送进来的十三个病人,其中格里芬太太已死亡外,没有更多的真正病人。虽然市面上谣言满天飞,闹得人心惶惶,但许多后来的病例和病例报告都不是真正的霍桑症状,警方已经开始稳住了局面。只有在医院里这十二个还活着的病人,仍然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
  伊藤博士已将手术台准备好了。部分病人出现烦躁、谵妄和神经肌腱反射亢进,中枢神经系统受到破坏,脑电图异常,呈现出呼吸肌瘫痪的症状,引起严重缺氧。医疗组准备实施气管切开术,以帮助病人呼吸。专家们都明白,这不过是延缓生命的一个权宜之计,对救治病人没有更多的用处。
  莱恩医生感慨地望着眼前这些医学权威和专家们,霍桑瘟疫将这些精英从全美各地召集过来,大家任劳任怨、不辞辛劳地工作,可到现在却依然是一头雾水,束手无策。
  究竟是谁造成了这次灾难?他扪心自问,九个小时过去了,仍旧没有答案。
  以FBI身份参加会议的芬利博士见大家都垂头丧气,便站起来说道:"上帝保佑,好在只有十三个病例,才死了一个人,否则就有大家忙乎的了!"
  莱恩医生感激地瞥了他一眼。芬利博士真是善解人意,这个时候还想安慰大家不要太苦恼。
  一直在埋头研究病案的莉莎·默瑟尔博士这时忽然抬起头,凝视着莱恩医生说:"我想到了一个问题!"默默不语的专家们此时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望着她。
  莱恩医生怦然心动,他知道莉莎曾在非洲呆了十年,见多识广,不由也期待地注视着她。
  众目睽睽之下,莉莎神情自若,似胸有成竹,清了一下嗓子,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从早晨以后报来的就全是假病例,没有一个真正新的病例?依我的观察和经验,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发展迅猛,散播极快的传染病,可是在早晨以后,却突然销声匿迹了。它来得这样突然,去得也是这样突然,为什么?"
  专家们面面相觑,莱恩医生忽如醍醐灌顶,思绪豁然开朗,他想到了,心里一片雪亮。
  莉莎不等大家回答,点了点头说:"是那只猫!那只猫是唯一的传染体,人和人之间都不会发生传染。否则的话,以这种从未发现过的病毒,恐怕连医院医生护士都不能幸免,现在情形早就不会是这样的了。"
  芬利博士茅塞顿开,一拍大腿说:"是啊!所有病人都见过这只猫,这可恶的家伙一到天亮就躲起来了,难怪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它!"
  伊藤博士摇摇头说:"真可怕,天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跑出来?"
  莉莎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通过动物的呼吸传染,这种传染源我从没见过,而且这么强烈,好在是在深夜,而且还有雷雨,否则后果更不堪设想!"
  芬利博士和伊藤博士几位颇有同感,颔首点头。
  就在专家们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斯蒂夫医生忽然神色慌张地走进来对莱恩医生耳语几句。莱恩医生闻言勃然色变,惶急地站起来。
  芬利博士注意到他,忙问:"汤姆,怎么回事?"
  莱恩医生推了一下斯蒂夫的后背,回头匆匆对芬利博士说:"我得去一趟,安吉娜有情况!"

  二十四、于向东心情极坏

  于向东头脑发沉,浑浑噩噩地开着刘戈壁的宝马轿车穿过欧顿街朝校园方向驶去,刚拐过街角就一头扎进了立在路边的公共汽车站的广告牌上,将微笑着搔首弄姿兜售克里斯汀迪奥化妆品的名模辛蒂·克劳福德一张妖娆的脸撞成两半。好在因为戒严封锁,车站没有人在那儿等车。宝马轿车穿过广告牌后正好卡在中间动弹不得。
  于向东没有系安全带,汽车撞过去时正好将胸口顶在方向盘上,汽车的安全气囊居然没打开。于向东吓得面如土色,揉了揉钻心般疼痛的胸口,不禁骂了一声:"FUCK!"
  这半天真的是倒霉透顶!于向东重重捶了一下脑袋。他妈的,全世界最窝囊、最可恨、最伤心、最绝情、最不愿发生的事全都赶到一块来了,他懊丧已极,气得一拳狠狠地砸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呜"地叫了一声,倒把自己惊得一跳。
  一辆车身标着霍桑警察局的警车突然闪着灯,鸣叫了一声从欧顿街另一头冲过来,熟练地一下别住于向东的车,使他无法退出。克拉克·格雷局长从头上摘下防毒面具,打开车门出来。他手里拿着把枪,指着宝马车里的于向东厉声喝道:"两手抱着头,慢慢从车里出来,不许调皮啊小伙子!"
  于向东看着他,苦笑一下,双手抱住头顺从地从车上下来。
  克拉克立刻从腰上摘下一副手铐铐住于向东,命令他趴在宝马车的车身上。于向东不得不照办,不情愿地又用中文骂了一声:"他妈的!"
  克拉克见收拾服帖了于向东,便收起了枪,蹙着眉头转到宝马车车头前观察,一边气呼呼地说:"看看你这个冒失的家伙都干了些什么!"
  宝马车的前保险杠被撞凹进去了,前盖被掀开,冒出一股一股的热气,地上流了一大摊从水箱漏出来的水。车站广告牌被撞成两半,地上满是玻璃的碎碴。于向东愕然地看到这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绝望地闭上眼睛。
  "驾驶执照和车主证!"克拉克局长走回来,厉声喝道。从于向东口袋里摸出驾照和他的脸对了一下,又走到宝马车从车里掏出行车证照,问他:"有没有喝酒或是用毒品?"
  "没有。"
  "这车是谁的?"
  "是同学的。"
  克拉克审视地看了一眼于向东,然后回到警车用呼叫机呼叫,并用车里的电脑查证。
  于向东眼巴巴地看着警察忙来忙去,他双手被铐在后面,有劲使不上,沮丧不已。
  克拉克从警车那里走回来,手里还拿个测酒精的仪器,在于向东鼻子前晃了晃,然后命令他说:"吸气,呼气,再吸一下,再呼。"于向东听着眼前这个白头发的老警察的命令呼吸,心里只觉得一阵阵气馁,又不敢表达出来。克拉克拿着酒精仪看了半天,才转回头来诧异地问道:"这路上没人没车的,你怎么就会撞到这里来了?"
  于向东苦笑一下说:"我也莫名其妙,也不知怎么就冲进来了。"
  克拉克严肃起来,拿着他的驾照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于向东。"
  "出生年月日?"
  "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三日。"
  "这车主是谁?"
  "刘戈壁。"
  "有车保险吗?"
  于向东耸耸肩,他真的不知道。
  克拉克皱起眉毛,凶狠地说:"没有保险,我可以马上拘捕你!"
  于向东苦恼地叹口气说:"这是我同学的车,他就在前面生物系楼里边,我可以问他。"
  克拉克绷紧的脸稍稍松下来,随口问了一句说:"霍桑地区整个都隔离了,你还跑来跑去的,你不怕传染病?"
  于向东侧过身说:"那病不是流行感冒,不会随便传染的。"
  克拉克啐了他一口说:"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
  "真的,"于向东认真地说,"要不你怎么没传染上?"
  "你没看见我拿着防毒面具吗?"
  "真要传染,防毒面具也没用!"
  "你脑袋里有毛病,连这点基本常识都不懂?"克拉克局长有些光火,敲了敲于向东的头说,"快告诉我车主电话,叫他带着保险单来,这车我要叫拖车公司拖走。还有,你的驾照要没收,我现在就给你开罚单。"
  于向东还想争辩,喊了一声:"警察先生!"
  克拉克局长一脸不耐烦地说:"不要再争了,今天要不是戒严警力不够,要在平时,早就带你回警察局了!"
  当刘戈壁汗流浃背,满面通红地从校园里跑过来时,见克拉克正给于向东打开手铐。他一眼看见自己的车,就慌慌张张地冲到车跟前哭丧着脸喊了一句:"我的妈呀!"
  于向东见到刘戈壁,恨不能打个地洞钻下去,只好讪讪地说:"对不起,戈壁。"
  "你他妈真的还是干了!"刘戈壁走到车前看到被撞的惨样,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起转来,蹲在地上嘴巴里呜咽不清地咆哮说,"他妈的,人都说在美国宁借老婆不借车,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于向东?你这样报复我?"
  于向东无言以对,羞愧地低着头,无地自容。克拉克面带同情地走过来拍拍刘戈壁的肩说:"好了好了,保险单给我看看,这车拖去修修不就行了?"
  刘戈壁气急败坏地说:"修也花钱啊!再说修好感觉也不一样了,再也不是原装货了!"
  克拉克低头在罚单上抄下了保险公司号,然后各撕了一张罚单给于向东和刘戈壁。刘戈壁不解地问道:"为什么给我一张?"
  克拉克将罚单副本收起来说:"你看见这车站了吗?撞成那样你不赔吗?"
  "可那不是我撞的!"
  "你是车主,当然责任是你的了!"
  "警察先生!"
  克拉克局长蹙着眉头,不耐烦地指着于向东说:"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你,你不知道霍桑都在封锁隔离吗?都是什么时候,还给我们找麻烦!"
  刘戈壁还想分辩。克拉克不容置疑地挥挥手,几步跨上了警车,戴上防毒面具,拉着警笛风驰电掣般地冲过街角离去了。剩下于向东和刘戈壁两人呆呆地站在撞得面目全非的宝马车前面面相觑。
  于向东看着一脸沮丧的刘戈壁说:"修车和车站的钱都由我来赔好了,别想不开了,戈壁。"
  刘戈壁惊奇地瞪着于向东嚷嚷说:"你他妈真会做好人,这钱你不赔谁赔啊?你小子平时抠门出了名的,要不看你同胞同学,你他妈非给我赔个新车不可,让你出血出死你!"
  于向东默然良久,歉意地说了一声:"真对不起你了。"
  两人沉默一阵,于向东耷拉着脑袋,一脸神伤,满脸苦楚。刘戈壁天生豪迈活泼性情,见于向东无精打采的,便拍拍于向东的肩说:"算了算了,别像死了人似的,倒霉的是我,你脸色那么难看干吗?"
  于向东苦恼地说:"真对不起,我注意力太不集中了。"
  刘戈壁一听此话,来了情绪,神秘兮兮地说:"怎么样,我预料不错吧,捉住了吗?"
  "什么捉住了?"
  "拿人拿双,捉奸在床啊!"
  于向东被他一言勾中心事,立刻咬牙切齿地转过头去。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难过。"刘戈壁怜悯地看着他,嘘了口气说,"同学们早就看出来了,就瞒了你一个。你想想,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这叫缘分,看开点吧哥们儿!"
  于向东沉默着没有说话,心里似刀绞般的疼痛。
  刘戈壁见于向东脸色煞是难看,不无同情地说:"你老兄今天也真够背的,刚才教授在实验室一个劲发脾气,听说都是冲着你来的,怎么搞的,一大早你们不是一个航班回来的吗?怎么都像吃了炸药似的,一个比一个横啊!"
  于向东一阵嫌恶,胸中一股怒气升起来,说道:"你去问问瑞奇发生了什么事!"
  刘戈壁惊讶地说:"瑞奇?我没见到瑞奇啊,听桑妮说他飞加拿大的多伦多了。"
  "什么?"于向东心中一惊。
  "教授决定的,听说是十一点半的飞机,现在恐怕已经在天上了。"
  于向东默然无语,不知斯坦贝克教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刘戈壁爽快地拍了一下于向东的肩说:"别想那么多了哥们儿,我看你现在先别回实验室,斯坦贝克教授现在看到你非一口吞了你不可,避避风头吧。去我家,我给朱梅打个手机让她弄几个菜,咱哥俩喝它几杯消消气去!"
  于向东倒被刘戈壁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你看,我把你的车……"
  "嗨,这算什么?"刘戈壁大大咧咧地挥挥手说,"其实我哪能让你掏腰包呢,你的家境我又不是不知道。谁让我娶了个有钱的老丈人呢?你等会儿见到朱梅就说是我撞的,我正好看中一辆新款的奔驰320,此时不换,更待何时?"
  于向东让刘戈壁这话逗乐了,说道:"你他妈也真够黑的!"
  刘戈壁摆摆手说:"这哪里是黑?这叫萝卜白菜各取所爱,我喜欢老丈人有钱,老丈人喜欢我是留美博士有才,谁像你那样看不开?死钻牛角尖。我告诉你,朱梅可还有个妹妹叫朱虹,那小妞可是一等一的绝色啊,怎么样,不嫌弃咱们就做一回担挑吧?"
  "去你的,你他妈真想得出来!"
  刘戈壁哈哈大笑起来说:"怎么样,等会拿张她的照片给你看。凌飞飞算什么?中国地大物博,天下美女有的是!"
  于向东一听到凌飞飞三个字,犹如被兜头泼了瓢冷水,仿佛噩梦重回,心情陡然又变坏起来。

  二十五、安吉娜生命已经到了危险阶段

  莱恩医生和斯蒂夫医生冲进安吉娜的急救病房时,安吉娜几乎没了心跳。由于脑部缺氧,呼吸困难,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面部肌肉因为麻痹而松弛下来,周身是大块大块的青紫绀,这已是生命到了最危险阶段的情形。
  凌飞飞黯然神伤地跪在床边,握住安吉娜的小手,欲哭无泪,见莱恩医生进来,绝望地向他摇摇头。
  莱恩医生皱着眉头试了试安吉娜的鼻息,又用手掰开她的眼皮观察,脸色冷峻阴暗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护士温蒂,厉声说:"通知伊藤博士,立刻给病人手术!"
  温蒂点头跑了出去,接着急救室走廊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伊藤博士带着两个男护士进到房间,一阵忙乱,七手八脚将安吉娜推到手术室。莱恩医生跟了过去,但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独自在病房里焦灼地来回踱步,思索着什么。
  凌飞飞站在屋角,睁着两只满含忧伤的眼睛望着他。此时此刻,她心里涌动着难以言诉的哀愁和沉重,她很想为莱恩医生分担什么,可又觉得实在无能为力。
  莱恩医生面有忧色地看了一眼飞飞,欲言又止。刚才在专家会上的一丝宽松喜气被安吉娜的病情恶化冲得干干净净。眼见着在医院的十二个病人个个生命垂危,莱恩医生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痛苦和焦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莱恩医生看着飞飞,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不安和愧疚。在医院抢救病人的关键时刻,他刚才竟然在飞飞家里与她缱绻温情,他想到于向东那双熊熊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和咆哮如雷的神情,心里没有半点胜利者的愉悦,仿佛一块更沉重的石头压在胸间,他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温蒂从手术室走过来,见莱恩医生和凌飞飞都在病房里沉默不语,知道他们心情都不好,便也默默站着。
  莱恩医生转头看到她,急切地问道:"手术情况怎么样?"
  温蒂点点头说:"气管切开后,可以帮助呼吸了。"
  莱恩医生如释重负地轻轻嘘了口气。能够呼吸,安吉娜至少可以暂时保住小生命了。凌飞飞也不由自主地放下心来,取出一块纸巾擦擦满头的汗珠。
  莱恩医生转头忙吩咐温蒂说:"你去看看其他的病人,有异常的话,赶快通知我!"
  温蒂答应了一声,却并不动身,有些举止无措,像有满腹心事似的看了一眼莱恩医生,却欲言又止。
  莱恩医生诧异地看她一眼,问道:"有什么事吗?温蒂。"
  温蒂小心地瞧了一眼飞飞,却又不言语。莱恩医生心里陡起疑云,直视着温蒂喊了一声:"温蒂!"
  温蒂看着莱恩医生,吞吞吐吐地说:"有件事,我刚才跟飞飞讲过……"
  凌飞飞一听脸上骤然色变,冰冷地打断温蒂的话说:"温蒂,莱恩医生正忙着抢救病人,不要干扰他的工作!"
  莱恩医生狐疑地望着她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温蒂抬头看了看莱恩医生的脸色,又瞧瞧凌飞飞冷峻的神态,横下一条心,说道:"我刚才打电话找你们,有人告诉我该怎样救治这些病人。"
  莱恩医生悚然动容,惊讶地竖起眉毛,问道:"是谁?"
  凌飞飞不快地说:"汤姆,别听她的,那是别有用心,胡说八道的。"
  温蒂垂下眼睑说:"我刚才听飞飞说了后,也认为那人的话不可信,可是我刚才在手术室看安吉娜手术时,发现安吉娜身上起了紫绀,我忽然想到那个人讲到这个症状真的是一丝不差。那个人说,接下来病人会大量流口水,全身麻痹,七窍流血,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就真的没有救了。"
  莱恩医生大吃一惊,凑近温蒂直视她的眼睛说:"告诉我,这人是谁!"
  温蒂转头惶惑地看了看凌飞飞,没有回答。莱恩医生也回头瞧了一眼飞飞,见她一张俏丽的脸庞冷若冰霜,他心里怦然一动。
  温蒂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飞飞的男朋友,我打电话他接的。"
  尽管有了一点思想准备,莱恩医生还是仿佛五雷轰顶似的惊呆了。沉默良久,才发出梦呓般的声音问道:"于向东?"
  凌飞飞见他如失魂落魄般的神情,忙走过来扶了他一把说:"汤姆,他是胡乱猜测的,他根本就不是医生!"
  莱恩医生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说:"他对病症可真的是了如指掌啊!"
  "汤姆,你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莱恩医生没有回答凌飞飞的话,转过头又问温蒂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温蒂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他让把病人转到安静的房间,不要有声音,不要有光亮,不要服用任何抗生素和消炎退烧药……"
  "他这是胡说!"凌飞飞生气地说,"这样不是治病,是害命!"
  "别忙!"莱恩医生打断飞飞的话继续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到唐人街的中医诊所去买一种叫雄黄和麝香的中国药,用小剂量配方给病人服下,可以缓解病情。病人如果不及时抢救,从发病到死亡不会超过二十小时。"
  "还有呢?"
  "我没再往下问了。"
  莱恩医生默然无语,沉下头思索片刻,转身问飞飞道:"雄黄和麝香是什么东西?"
  "汤姆!"凌飞飞见莱恩医生一脸认真,不悦地说,"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是医学专家,你有医学科学常识,不能听他胡言乱语误了大事!"
  "飞飞!"莱恩医生走过来柔情地搂着她的纤腰,轻轻在她漂亮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我知道你是恨他刚才对我的无理蛮横。可是飞飞,万一他真的有办法呢?我们不能错过任何机会啊!"
  凌飞飞苦笑一下,从莱恩医生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说道:"那好吧,让我告诉你,在他们那个穷乡僻壤,缺医少药的山里面,如果疯狗野兽咬伤了人,就是用他说的那种方法去治。"
  "是这样啊!"莱恩医生犹疑了,这没有多少科学根据。
  凌飞飞冷淡地说:"所以你还信吗?"
  莱恩医生有些气馁地说:"我把它交到医疗小组去讨论吧,听听大家的意见。"
  凌飞飞板着脸不说话,莱恩医生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她在想什么?

  二十六、一起来到位于托伦斯的家中

  中午刚十二点整,刘戈壁拉着于向东来到他位于托伦斯的家中。
  刘戈壁住的是一幢两层楼三千英尺的四房四卫的漂亮独立屋,这是他花五十万美元买下来的房子,离学校不远,离海边也很近。刘戈壁十分满意他的这处住所,常常邀请同学朋友来家里开PARTY,在后院的大游泳池边烤肉。
  刘戈壁的老婆朱梅已经将饭菜弄好,坐在家里等他们回来了。朱梅二十五六的年纪,娉娉婷婷,身材苗条,摇曳有姿,颇有几分姿色。刘戈壁一进门见到她就是一个热烈的拥抱,嘴里心肝宝贝地乱叫,密密咂咂地在她脸上印下一个一个的吻,一点也不避讳于向东就站在身旁。折腾了好一阵,朱梅才从他的拥抱中挣脱出来,一边抹着脸上刘戈壁的口水印,一边理着零乱的头发,娇嗔地骂道:"你真不嫌肉麻,老夫老妻的,表演给别人看嘛!"
  刘戈壁故作愁眉苦脸状说:"你看你,亲你吧,你嫌肉麻;不亲你吧,你说冷淡,男人他妈命真苦,什么时候才搞得懂女人的心啊!"
  朱梅瞟了一眼于向东说:"你没看见向东在旁边吗?"
  "他?"刘戈壁奸笑一下说,"他很快就是咱自己人了!"
  朱梅愣了一下说:"什么意思?"
  刘戈壁哈哈大笑起来说:"他很快就要和你老公我一块挑担啦!"
  朱梅立刻反应过来,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抓住刘戈壁大骂:"你又把朱虹许出去啦?你这没良心的,拿着朱虹做人情,就这一个小姨子你许了多少家!"
  于向东让这小两口闹得也忍俊不住,一上午的怨气愤恨仿佛立时消散许多。刘戈壁斜眼看了他一下,拍拍朱梅的手说:"好了好了,老婆,你给我们准备了些什么好菜呀,于向东可是稀客,四川人,有辣椒吗?"
  朱梅把餐厅桌上的笼罩拿下来说:"你自己看吧,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豆瓣鱼。还有一瓶国内带来的泸州老窖,我一接到你电话就弄了这么多,满意吗?"
  刘戈壁使劲嗅着桌上喷香的饭菜,惊讶地瞪着朱梅说:"你是神仙变的?这才不到四十分钟!"回头对于向东夸耀说:"看我老婆怎么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漂亮贤惠,里里外外一把手,幸福死我了!"
  于向东感慨地点点头说:"真没话说。"
  "我告诉你,"刘戈壁让着于向东到餐厅坐下,一本正经地说,"朱虹比她还好!"
  朱梅一听此话立刻站起来,杏眼圆睁,气冲冲地喊道:"你又来了,我妹妹招你惹你了?"
  "吃饭吃饭,"刘戈壁缩着头,招呼于向东夹菜喝酒,回头对朱梅说,"你看你老土吧,一个二十一二的北京小姑娘,这么多留美博士争着当驸马爷,不是你老公我,天下哪有这等美事?"
  "那人家于向东也是有主的,你在这里瞎掺和什么呀?"
  刘戈壁叹口气说:"他那主叛变投敌了,没戏了,你没见他头上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吗?"
  "真的?"朱梅有些不相信地瞥了一眼于向东说,"飞飞真的跟那个医生跑了?"
  "什么真的假的,要不我能请得动他到咱家来吃饭?"刘戈壁从盘子里夹了块鱼头塞在郁郁寡欢的于向东碗里说,"吃吧,吃了这饭咱就算彻底换了个人,去他妈的那些破烂事儿!"
  酒过三巡,刘戈壁喝得有些上脸了,斜着眼瞟了一下闷闷喝酒吃菜的于向东说:"我们虽在一个办公室,还是同学,其实从来没有交过心,你是成天看我不务正业吧?"
  于向东没有答话,只是闷头喝酒。
  刘戈壁苦笑着摇摇头说:"我比你看得清,我敢说等我今年毕业拿了博士,你还得在这儿继续混,你知道为什么吗?"
  于向东抬起头,盯着刘戈壁那张因酒醉而有些酡红的脸。刘戈壁圆睁双眼,嘴里喷着酒气,在桌上敲着筷子说:"于向东!没有别的,就因为你太优秀了!懂吗,你?"
  朱梅在一旁嚷起来说:"刘戈壁你喝醉了,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刘戈壁一挥手不耐烦地朝朱梅吼道:"去去,你不懂,瞎添什么乱?"一面转回头对于向东说:"别看我喝多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心里明镜似的亮着呢,你说你是不是这样?"
  于向东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呷一口酒,吃一口菜,细嚼慢咽着,内心里却是在激烈地翻腾着,他努力压抑着不让表现出来。
  刘戈壁感慨地说:"我跟你一个办公室,别人看不出来,我却不傻。教授已经成了学科里万人景仰的大师,他那些轰轰烈烈的东西,其实都是出自你的手!"
  刘戈壁见于向东仍然默默不语,接着怅然地叹息一声说:"我早就想找你谈了,可是平时约你很难。你知道吗?你跟我出身、经历截然不同,你不懂'利益',不明白什么是'效益',所以更不知道'赚'和'亏';你为人刻苦,但是太耿直;你聪明绝顶,但是不谙世事;你忠厚老实,却不知变通;你看起来心明眼亮,其实分辨不出是非,这样走下去,你注定要失败!"
  刘戈壁越说越激动,挽起衣袖,端起一满杯泸州老窖仰头一饮而尽,惊得老婆朱梅在一旁抓起酒瓶要藏起来。刘戈壁摇晃脑袋,大着舌头,语不成句地向她伸出手说:"给,给我满上,不许打搅我们哥们儿说知心话!"
  朱梅拗不过他,黑着脸骂了声:"醉死你个酒鬼!"悻悻地拿过酒瓶给他斟上酒。
  刘戈壁又是一饮而尽,一边满意地咂咂嘴巴,打着酒嗝,转头对于向东说:"不就是一部《OGD》吗?要是我,我根本不让教授知道,或者是毕业拿到学位后再说,省得教授跟狼似的。你犯的最大毛病,就是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教授机会。教授出名了,争取到了经费,当然不会放你走。你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是一棵树,斯坦贝克这个大坏蛋的摇钱树,你拿到学位毕业走了,他也就玩完了!"
  于向东惊讶地睁大眼睛盯着刘戈壁说:"你原来真的心里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刘戈壁醉眼地拍拍于向东,嘴里嘟哝着说:"你跟了他八年还没看出他那德性吗?刻薄吝啬,自私自利,贪得无厌,不讲情面,真亏了你老兄就这么默默忍受,任劳任怨。我知道,其实你内心里很苦。飞飞她又不懂你的心思。唉,真是何必!"
  于向东愀然动容,阴郁地垂下眼睑,说道:"我没办法,我必须完成我启蒙恩师的心愿,你看见过我抄写的那个纸条,我需要这个环境和条件,就是再苦再难,我也得忍耐。我真的没别的选择!"
  刘戈壁沉默良久,又饮干一杯酒,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今天教授发怒的原因吗?"
  于向东点点头说:"是为了实验室辛格和瑞奇出了纰漏?"
  "辛格和瑞奇出了问题干你鸟事?"
  "他们捅了个大祸,你知道吗?"
  "天大的祸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教授不是为这个?"
  刘戈壁摇了摇头,诡秘地一笑说:"是出版商给你发了个电子邮件,却鬼使神差地抄到了实验室邮箱里。斯坦贝克教授回来看到后火冒三丈,你准备将你老师凌承元教授的《OGD》公诸于世对吗?"
  于向东心里"轰"地一下,脸色蓦然变得苍白。
  刘戈壁似醉非醉地瞄了他一眼说:"你这一手够狠啊,等于掏了教授的心窝,抽了他的底火。凌教授一九九二年就形成的理论,斯坦贝克教授接二连三地发表,不就是抄袭吗?而且还有书为证,一个大师被弄成这样,你等于剥了他的面子,要了他的命!"
  刘戈壁的老婆朱梅讶然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于向东说:"你这下闯祸了,斯坦贝克教授你得罪不起的!"
  刘戈壁摇摇头唉声叹气地说:"所以你这人太憨直,不知道转弯,尤其是在这种人手下。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散漫吗?实话告诉你吧,我从小学到大学毕业成绩从来都是第一名,考研读研分数也是名列前茅,你写的那些东西我一字不漏的都在认真拜读,我散漫,是因为不这样,在加州大学生物系我就会是他妈第二个于向东!"
  于向东震惊地抬头凝视着有些醉醺醺的刘戈壁,眼睛里转动着流波一样的光亮,他忽然发现这个平日里油嘴滑舌、吊儿郎当、做事漫不经心、为人十分海派的同学,心计竟然是如此深藏不露!平时在生物系的博士生里,就是因为他的散漫和不学无术,于向东打心底里有些看不起他,不过是仗着家底厚,有钱,来美国混一张文凭罢了。但是今天一席话,却让他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令人刮目相看。于向东感触良多,端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刘戈壁真的是喝醉了,趴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刚吃进去的食物被他稀里哗啦全吐在锃亮的餐厅大理石地板上。朱梅赶紧从楼下卫生间里拿出毛巾捂在他嘴上,一面皱着眉头不住地埋怨道:"喝,喝,喝死你这个酒鬼!也不看个地方逮着就吐,你当这是厕所啦!"
  刘戈壁不理不睬,醉态地说着胡话,挥手挡开她。于向东见状连忙站起来帮着朱梅扶住他,刘戈壁却推了他一把说道:"你快走吧,再晚教授就把你的东西全搬走啦!"
  于向东大惊失色,问道:"什么东西?"
  刘戈壁嘴里呜呜不清地叫了半天,于向东才听出来是斯坦贝克教授带人在清理搜查他的实验室和办公室,气得他对着刘戈壁大喊一声:"你他妈真误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刘戈壁醉醺醺地说:"你不要激动,搬就让他搬去吧。"
  于向东脸色煞白,一顿足,气急败坏地说:"我的资料,还有从LUCKY身上制的血清,如果有个意外就真的后悔莫及了!"说完怨恨地朝刘戈壁看了一眼,一顿足转过身来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
  朱梅站起来想叫住他,追到门口,忽听后面一个冷冷的声音说:"不要追了,让他去吧!"
  朱梅诧异地回过头,见刘戈壁面色沉静,蹙着双眉,若有所思地站在她身后,她大吃一惊,说道:"你不是喝醉了吗?"
  刘戈壁目光炯炯,看着于向东远去的背影,冷笑了一下,沉静地说:"这点酒量都没有,还称得上是你老公吗?是教授要这样做的。刚开始急急忙忙想叫于向东过去,后来教授又改变了主意,要我拖住他,好让桑妮把他的电脑资料全部拷贝,把他实验室的东西都没收了。其实我真的很为难,我从没见教授发这么大的脾气。"
  朱梅一脸惊愕地转过头,担心地说:"你这样做,会对不起于向东,他真的是够难的了。"
  刘戈壁叹息着摇摇头说:"他太愚蠢了!不懂韬晦之计,不会伸缩之道,不知世事险恶,看不透人情冷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凌教授害了他,他耗尽八年心血就只为了报恩,到头来连凌飞飞都不领情。他中毒太深,不知道如今早已不是讲忠孝仁义的时代了!"
  刘戈壁的语气渐渐沉下来,冷峻得令人发抖地说:"同学们对他评价都很低,说他孤僻冷傲,狭隘吝啬,目空无人,动不动就翻脸。其实你知道嘛,他老家里父母为他从小到大读书还欠着二十几万人民币的债务,指望他毕业找份工作帮助还债。去年他母亲肠胃大出血动手术,还是我用学联的名义写了封信给国内当地政府要求减免医药费的!"
  朱梅默然无语,两眼茫然地望着门外。刘戈壁温柔地将手搭在她肩上,将她的身子扳转过来搂在怀里,不无惋惜地说:"他本可以深藏不露,埋头学业,等拿到博士学位毕业以后再作打算。他手里掌握的东西价值连城,有的是人可以投资,可是他不懂,他的愚昧迂腐害了他自己。"
  朱梅听到这儿,抬脸看着丈夫说:"难怪凌飞飞要离开他,哪个女人跟他都没法生活。你还说朱虹呢,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幸亏你是在开玩笑!"
  刘戈壁摇摇头,神情倦怠地说:"你错了,我是真心希望朱虹能嫁了他,这会是她一生的福气!可惜凌飞飞跟他在一起八年都没有真正读懂他。这一点她还不如她父亲凌教授。凌飞飞心性太高傲,太要面子,总是希望自己丈夫能够出人头地,可她真是瞎了眼。于向东的资质潜力和将来的成就,绝对是那个医生望尘莫及的。凌飞飞急功近利,却忘了一句中国古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刘戈壁一番深沉的剖析令朱梅惊讶地扬起眉毛,像不认识似的凝视他许久,才失落般地摇头说道:"我跟你结婚五年,谈三年朋友,加起来也是八年夫妻。你可从来含而不露,老谋深算,如此心计让人觉得害怕,你不会哪天把我卖了还让我还帮你数钱吧?"
  刘戈壁笑着说:"老婆,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就算我敢,老丈人也不会饶了我的啊!"
  朱梅踮起脚往他怀里钻,一面娇嗔地说:"你发誓一辈子爱我!"
  刘戈壁爱怜地拧她一下鼻子说:"傻瓜,不爱你我爱谁?我还指望着岳父大人赶紧给我换辆车呢!"
  两人爱抚着搂抱了一会儿,朱梅从刘戈壁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神思忧虑地说:"我们还是应该想办法帮帮于向东,我有个预感,这样下去他会出事的。"
  刘戈壁摇摇头说:"怎么帮,教授势力太大了!"
  朱梅思索着说:"当然不能正面硬碰硬,可以从侧面想办法帮他啊。"
  刘戈壁"噗哧"一声笑出来说:"你真好心肠,那就请小姨妹来美国吧。"
  朱梅立刻一撇脸,竖起眉毛喊道:"你就会拿朱虹到处做人情,没别的办法吗?"
  刘戈壁从餐桌上拿起喝剩的酒瓶,仰头一饮而尽,接着惆怅地叹息一声说:"所以我才不得不醉啊!今天的话要是传出去,是我酒后胡言,别人都知道我平日吊儿郎当惯了,当不得真。只希望他妈的于向东这笨蛋能够明白我的一片良苦用心!"

  二十七、雷伊出了问题

  于向东从刘戈壁家冲出来后,气急败坏地朝学校赶去。快到校园已经能看到生物系那幢灰色大楼时,他倒反而放缓了脚步,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OGD》如果问世,不啻是狠狠扇了斯坦贝克教授一耳光,教授的激烈反应可想而知。他是生物学界一言九鼎的大师,人类基因学科的重量级权威,一旦被人发现他所有赖以成名的根基是如此虚假脆弱,斯坦贝克教授便将立刻威信扫地,颜面尽失。在科学界,诚实信誉从来就犹如性命攸关,剽窃或抄袭的字眼用在像斯坦贝克教授这样的学科大师身上,无疑等于要了他的命!
  于向东感慨地望着空旷的校园,思潮汹涌。斯坦贝克教授此时所能做出的反应,必定是阻止这部著作问世,或者拿到凌教授的手稿予以销毁。凌教授的手稿凝聚了他毕生心血,这是凌教授一九九二年去世前的文稿,斯坦贝克教授如果拒不承认,但只要有手稿为证,他必然会原形毕露。斯坦贝克教授派人搜查他的办公室和实验室,这就是最直接的目的。一个科学大师如此行径,与强盗流氓何异?于向东不屑地摇摇头,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愤慨在心中如火焰般升腾。
  一阵微风吹来,落下一片树叶在地上打着旋上下飞舞。于向东惊觉地抬头看看当空正午开始偏西的日头,不知怎的,脑海里忽地跳出来飞飞那秀丽绝俗、巧笑吟吟的面孔,心里立刻就像潮水般地涌过一阵巨大的哀伤,眼睛蓦然间就湿润了。
  三天以前,飞飞还依依不舍地送他到机场,他记得就在他们要起身去机场前,飞飞在家里还万般娇羞地要了一次,刚穿戴整齐的衣服又被欲火焚烧的他们脱下来胡乱地扔在一边。他记得在与飞飞共同达到高潮时,飞飞娇喘着竟然闭着眼睛在他胸口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齿印痕。仿佛冥冥中注定,这道印痕竟要成为永久的纪念。
  于向东无限神伤,觉得泪水抑制不住地就要从眼中夺眶而出。他咬咬牙,竭力镇定自己,低着头慢慢朝生物系大楼踽踽而去。
  就在他快要走到大楼前通常留给残疾人专用停车道的时候,只见一辆警车醒目地停在那里。克拉克局长和一个瘦高个、头发蓬乱不修边幅的男子站在一块说话。于向东远远地认出了克拉克,想起中午撞车的一幕,皱皱眉头想绕开他们。克拉克说着话不经意地一转身,正好看见他,连忙朝他摆摆手喊道:"嗨,于先生!"
  于向东见躲避不开,硬着头皮打个招呼说:"嗨!"
  "真巧啊,不到两个钟头又碰见你!"克拉克局长语气比起中午客气多了,那个瘦高个男子回过头注意地上下打量着于向东。
  于向东礼貌地向他点点头,那男子也笑了一下,于向东觉得他的笑容真难看,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两只温和的眼睛却故作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他。
  这个男子就是FBI反恐怖部门的迈克·芬利博士。
  一个小时以前,芬利博士参加了医院医疗小组关于霍桑病情的讨论。莱恩医生拿来一个很特别的方案,据说是一个中国民间的偏方,要将病人安置在完全没有灯光和声音的房间里,而且不得服用、注射任何抗生素和退烧消炎药。这不符合西方医学急救的原则,没有任何科学根据,在讨论时被大多数医生专家当场否定了。
  就在讨论时,凌晨第三位被送进医院的那个名叫雷伊的加州大学橄榄球跑锋的病情开始不稳定。他除了全身肌肉痉挛外,还无意识地不断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整个走廊里都能听见,显得十分烦躁。莱恩医生赶去诊治处理,因为凌飞飞正悉心照料刚动过气管切开手术的安吉娜。他就吩咐护士温蒂随时观察雷伊的状况,自己回到医疗组继续讨论救治方案。就在这边大家观点基本一致,准备结束讨论时,忽见温蒂气喘吁吁,一脸煞白地奔进会议室。莱恩医生见状身子猛地一颤,面如土色,心里一阵冰凉。他下意识地侧耳倾听,走道里没有了雷伊痛苦不堪的喊叫,他知道一定是雷伊出了问题。
  温蒂看到莱恩医生,脸上汗水和泪水交混着抑制不住地一块儿从脸颊上流下来。莱恩医生哀叹一声,走过来轻轻将温蒂搂住,抚慰地拍着她的肩说:"不要太难过温蒂,你已经尽力了,这个时刻早晚会来的,我们大家都有思想准备。"
  温蒂流着泪哽咽着,一时间语塞,只是不断地摇头。几个专家叹息着无言地拍拍她的肩算是安慰。就在他们黯然离开房间时,温蒂终于喘过来一口气,颤抖着对莱恩医生说:"是好消息,病人有好转!"
  这不啻是晴天的一声炸雷!
  屋里一片静寂,所有人刹那间都惊呆了,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莱恩医生先是一愣,接着便感到心跳急促,脸上激动地放出光彩,睁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直视着温蒂问道:"温蒂,怎么一回事?快告诉我!"
  "我其实什么都没做。"温蒂不安地抬了一下头,接着垂下眼睑说,"在照顾雷伊的时候,我见他太烦躁,怎么也制止不了他的喊叫。我忽然想到了那个人在电话里的叮嘱,就关了灯拉上窗帘,把门也带上了。很奇怪,雷伊马上就不叫喊了。我又试着把病人输液的管子拔下来,结果没多久病人呼吸就开始有规律,虽然还是昏迷不醒,但是情况稳定多了!"
  屋里此时仍然是一片静谧,似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莱恩医生犹如在漆黑的夜里忽然看见一盏明灯,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忙不迭地问温蒂:"你还记得他刚才电话里说的那个中国药名字吗?"
  温蒂使劲思索片刻,摇着头说:"我想不起来了,名字太难记,得问飞飞!"
  在屋里的莉莎博士、芬利博士等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激动万分的莱恩医生。芬利博士不禁脱口问道:"你们说的那个人,他究竟是谁呀?"
  莱恩医生仍然激动不已地说:"于向东!中国留学生,加州大学生物系的博士生!"

  二十八、霍桑事件同实验室一定有关系

  芬利博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于向东。
  难道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看起来十分稀松平常的年轻人就是那个点化神奇的中国留学生吗?芬利博士向克拉克局长使了个眼色,克拉克局长便跟于向东搭讪起来说:DOUBLE_QUOTATION整个学校不是因为霍桑疫情放假一天吗,你还来干什么?"
  于向东随口点头回答说:"我有点事要去办公室一趟。"说完就要往里走。
  克拉克连忙叫住他说:"你等等,于,我把你的驾照还给你吧。"说着回身去警车里。
  于向东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在他耳闻目睹里,从未见过洛杉矶的警察有如此善心的。
  芬利博士见于向东犹豫不定的脸色,笑着说:"克拉克局长下星期就要退休了,退休后就是一介平民,他想趁此机会多卖几个人情,免得以后有人指着脊梁骨骂他。"
  于向东想起克拉克刚才那种凶狠,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芬利博士大方地向于向东伸出手来说:"我是FBI的迈克·芬利。"
  于向东心中一愣,FBI的名声在美国总是如雷贯耳。他惊讶地望了一眼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人,迟疑不决地伸出手说:"于向东,就是前面这幢楼上生物系的博士生。"
  "我刚才看出你的眼神了。"芬利博士苦笑一声说,"看我很邋遢是吧,不像FBI的人,倒像个流浪汉,有时我自己也这样认为。"
  于向东讪笑一下摇摇头,想想倒是觉得这人蛮有趣的。
  芬利博士高兴地说:"你是斯坦贝克教授的博士生吧,我跟你的导师很熟啊,我们在一块开过几次会,可从未听他说起过你。"
  于向东一听芬利博士的介绍,心里陡起疑云,脸色冷峻下来。芬利博士似乎没感觉到,还笑嘻嘻地说:"刚才正好看见斯坦贝克教授在这儿搬东西,怎么也不让帮忙,教授也太小心了,是怕什么秘密丢了吧?"
  于向东一听这话脸上遽然色变,问道:"他们已经走了吗?"
  "走了有十分钟了。怎么,你不知道?"
  "他们都拿了些什么东西?"
  "真抱歉,没注意到。"芬利博士诧异地摇摇头说,"你看起来很紧张,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于向东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一面回头看看依然在慢条斯理取着他驾照的克拉克,脸上隐现不耐之色。
  芬利博士看在眼里,仍然是不动声色,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说:"你今天做了一件很轰动的事情。我亲眼见的,真了不起!"
  于向东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什么事?"
  "莱恩医生你认识吗?"
  于向东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就觉得一股怒火直往胸中蹿,他瞥了一眼芬利博士,怎么他说到的全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FBI在这里是什么角色?他警觉地思索着芬利博士的话语,心里不由充满了反感和抗拒。
  芬利博士似乎对于向东的变化浑然不觉,依旧絮絮叨叨地说:"医院按照你的要求做了后,病人都有很好反应,听说你用的是中国偏方?这到底是什么病,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不去问莱恩医生?"于向东对芬利博士疑心越来越重,决定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芬利博士感慨地说:"全加州最好的二十个各行各科医学专家苦思苦想了一个上午,结果不如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莱恩医生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现在正到处找你呢!"
  "我两个小时前才跟他见过面。"
  "是吗?谈得怎么样?"
  于向东鼻子里哼了一声板着脸说:"他是个混蛋!你转告他,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咦,有这么严重吗?"芬利博士吃了一惊。
  "FUCK!一个流氓无赖,我咒他进地狱!"于向东愤恨地大声呵斥了一句,抬腿就往楼里走。他已经看出来,芬利博士和克拉克局长设了个圈套,故意将他拖延在此,他不明就里,不想再陪他们浪费时间了。
  芬利博士见他要离去,急切地想阻止他,便喊道:"你告诉我为什么?"
  于向东回过头憎恶地说:"卑鄙无耻,勾引别人的女人,这种家伙我咒他不得好死!"
  芬利博士脑海里忽如闪电般划过,问道:"你是说飞飞?"
  于向东没有回答,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刚走了几步,却听见后面克拉克厉声喝道:"站住!"
  于向东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见克拉克举着枪,蹲着马步做射击状,一脸严肃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于向东脸色发白,惊讶地凝视着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克拉克。
  芬利博士见状忙走上前来,善意地说:"你别误会,我们其实就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于向东沉着脸,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克拉克。克拉克看了一眼对他示意的芬利博士,把枪又收回了枪套。
  芬利博士拍了拍于向东的肩说:"我们想知道生物实验室的情况,你能告诉我吗?"
  于向东摇摇头,依然恼怒地盯着克拉克说:"我必须回答吗?"
  芬利博士沉默一下说道:"当然你可以不回答,你有言论自由,我不是强迫你。"
  于向东生硬地说:"我不会回答你!我不是罪犯,这位警察先生今天是第二次用枪指着我了,我不希望看见有第三次!"
  克拉克局长被于向东的话语噎住,脸色立刻就沉下来。
  芬利博士连忙用手挡了他一下,回头对于向东说:"真的,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没有别的目的。"
  于向东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说:"你为什么不去问斯坦贝克教授?"说完话,头也不回快步走进楼里,丢下克拉克和芬利博士两人站在那儿面面相觑。
  芬利博士苦笑着拉了克拉克一把埋怨说:"你啊,改不了的火爆脾气!"
  克拉克有些不甘地说:"我就看不惯这小子那种冷狂劲。"
  芬利博士思索一阵,失望地叹口气,回头对克拉克说:"我们走吧。"
  在克拉克的警车上,芬利博士一直低头沉默不语。对霍桑疫情的追踪,自从莱恩医生讲到于向东这个名字后,他立刻就联想到了斯坦贝克教授的生物实验室,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霍桑的瘟疫同这个实验室一定有某种关系。他把这种感觉告诉了克拉克局长,他们开车绕着生物大楼和生物实验室毫无意义地兜圈子的目的是想发现什么。但苦于没有任何证据,斯坦贝克教授名气太大,不能随便擅闯他的地方。此时恰巧遇到了于向东,但没想到言语不合,还造成这么深的误会。
  其实于向东和芬利博士都没想到,这本应该是他们交流的最好的也是唯一一次机会,可他们双方都错过了。这似乎也是冥冥中上苍安排注定,以至于才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后来的血腥惨剧。

《基因战争》 作者:DHEW

第五章 谁杀了格里芬太太

  二十九、实验室出了纰漏

  鲁迪·斯坦贝克教授脸色铁青,蹙着眉头,认真检视着从于向东办公室抄出来的一摞摞纸张资料和电脑软盘,以及一本血清抗体样品的清单。他的心情恶劣透顶,从下飞机去参加NORIKO公司的早餐会赶回来到现在,实验室没有一件是让人舒心的事,把他原来上午要做的计划全冲得乱七八糟,而且愈发不可收拾。
  上午九点多,他刚刚踏进实验室大门,就见博士生瑞奇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见到他就像见到了救星似的,满脸绯红,眼含热泪,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斯坦贝克教授蹙着眉头喝住他。瑞奇急急忙忙就想开口,斯坦贝克教授轻声斥责了他一句,让他跟着走进办公室。斯坦贝克教授在实验室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他不喜欢邋里邋遢,不喜欢杂乱无序,更不喜欢在这里大声喧哗,所以实验室里被他整治得平日总是井井有条,人人都像猴一样踮着脚走路,一天到晚像个深山古刹似的杳然无声。
  瑞奇和辛格负责动物基因组合的实验。在第一阶段,斯坦贝克教授构想着用非同类动物的酵素蛋白质,去改变另一种动物的体内分子结构。他试想着以这种酵素蛋白质与新体分子形成一条特殊的化学链,从而把一个DNA分离的单股变成两个DNA分子的DNA聚合酶。他的目的最终是想试验以某种动物的优良基因去改变另一种动物的免疫系统。如果将这一成果用在人体医学上,就将会彻底改变因为遗传基因缺陷而造成的病变,其指导意义和商业实用价值将会同时具有不可估量的光明前景。
  而这个概念和实验法则,是他从于向东的文章里看到的。他本寄望由于向东来主导实验,但遭到他强烈反对。于向东认为在未有周全考虑和对各种可能产生的后果进行详尽评估的情况下,不宜贸然进行实验,否则后果难料。尤其是关键的转基因实验,于向东希望等到条件许可时再做。
  但斯坦贝克教授挡不住投资商的催促和本身强烈的诱惑力,便趁他和于向东在新奥尔良开会时,命辛格和瑞奇按实验原则简述秘密进行了这项工作。没有人知道,包括于向东在内。
  实验进行很顺利,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和困难。斯坦贝克教授一直到昨天傍晚还在与瑞奇保持通电话,所以当他一进实验室看到惊慌失措的瑞奇时,不禁也暗暗吃了一惊。
  瑞奇昨晚一直在实验室。按照规定,那只波西利亚种猫JOY一直是在严格的隔离观察中。JOY平日里是一只非常温顺可爱的母猫,实验室的人都很喜欢它。但在昨天夜里雷雨到来之前,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只公猫在屋顶上窜来窜去,发出讨厌的嗷嗷叫声,引得JOY十分不安。
  瑞奇当时在写着他的博士论文,所以并未在意。后来实验室下水道堵塞,雨水浸到前厅,瑞奇跑去帮忙,回来时意外地发现JOY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跑掉了。瑞奇几乎被这个情景吓晕过去,他焦急地冒着雷雨开着车跑出去到处寻找。遍寻不着,直到凌晨天快亮时,才见 JOY不慌不忙地从屋顶通风管道溜进来。瑞奇这才发现是昨晚忙着写论文,在实验室里居然忘了关紧JOY的门,让它趁机跑出去的。
  斯坦贝克教授听到这个情况后立刻意识到瑞奇捅了个大娄子。他立刻就想到在霍桑发生的瘟疫,斯坦贝克教授那平日不苟言笑的脸当时就白了。
  斯坦贝克教授是那种心机深沉、临危不惧的性格。当他问明实验室里只有瑞奇知道此事时,就叫瑞奇立刻将JOY处死掉,并警告他不许对任何人讲。后来想想又不放心,叫桑妮给瑞奇买张电子机票,让他处理完 JOY的事后即刻飞去加拿大的多伦多。他正好与多伦多大学有个交流项目,就让瑞奇代表他参加。
  整个实验室都知道出了纰漏,但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斯坦贝克教授情绪激动,神色紧张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桑妮手里拿着从电脑上打印下来的电子邮件,在门外犹豫不决了很久才给他送到办公室里去。
  当斯坦贝克教授读完了这份电子邮件后,一把就将邮件撕得粉碎,狠狠砸在地上。接着更是大发雷霆,暴跳如雷,愤怒的情绪到了极点。他拍着桌子叫桑妮通知于向东立刻到实验室来。桑妮跟了斯坦贝克教授十年,从未见过平时像绅士样风度翩翩、矜持傲慢的教授会发如此大的脾气。斯坦贝克教授的怒吼在整个实验室都听得清清楚楚,吓得实验室里的人个个像过街老鼠似的低着头,走路更像猴子一样踮着脚,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当莱恩医生和凌飞飞整十点钟按约定来实验室拜访他时,斯坦贝克教授才不得不强压着怒火在办公室接见了他们。但在谈话过程中,当莱恩医生提出关于动物基因突变可能是造成"格里芬-霍桑症候群"的原因时,更让斯坦贝克教授如坐针毡。他立刻冷冷地打断了谈话,不客气地将他们送出了实验室。
  桑妮领着莱恩医生和凌飞飞走出办公室后,斯坦贝克教授立刻反锁上门,拉上窗帘,顾不得风度仪表,像瘫痪了似的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斯坦贝克教授习惯遇有大事便要闭目静养。他似昏睡般的在沙发上躺了许久,慢慢地从高昂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脑袋里飞速地转动,开始思考一个一个的问题。
  一上午从下飞机到现在,一件件惊天骇地的大事接踵而来。霍桑的疫情显然与JOY有关,但斯坦贝克教授决不能承认是他的决策使实验室失误而造成了这次瘟疫。一旦承认了失误,生物实验室就会名声扫地,必然会激起全美国的民愤。更重要的,霍桑事件死了人,必定要面对巨额的民事诉讼和赔偿,便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官司。FBI和警察局联手调查,会以刑事犯罪立案,如果一旦暴露出来,NIH和生物学科乃至于全美科学界必定是一片谴责,投资人就会收手,他这个大师的名誉就会威信扫地,所有的计划便似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斯坦贝克教授想到此,蓦然觉得汗水涔涔地从额上冒出来,胸口一阵发堵。他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一骨碌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坐在那里喘息半天想到,好在这件事只有肇事者瑞奇知道,瑞奇已经飞去加拿大,十天半月回不来,可以暂时放下心。
  斯坦贝克教授倦怠地摇摇头,思绪一转,立刻就想到了那个意外收到的电子邮件,心里忽然涌上一阵不可名状的深深痛恨。他万万没料到,于向东背着他居然要将已故的凌承元教授的论文《OGD》公诸于世。他自觉待于向东不薄,这么多年来,为他提供最优良的研究实验环境,给他申请奖学金,给他在实验室谋取一个RA的职位,甚至连凌飞飞来美国也是他提供经济担保,并且给美国驻华使领馆写了封保函才使她顺利得到签证。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博士学位吗?一个加州大学里经过几次答辩才获取学位的人比比皆是!实验论文吗?他花了上千万美元投入实验,难道不该是他的成果吗?
  凌承元的《OGD》一旦问世,斯坦贝克教授非常清楚,这无疑是在他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他本来今天就想同于向东认真而严肃地谈一次。他原想给于向东两个选择,要么把实验进行下去,要么交出凌教授的手稿。但现在看来,他必须得到《OGD》的手稿,然后让于向东自己打电话给出版商,撤回《OGD》的文稿。
  斯坦贝克教授思索着,于向东离不开生物实验室。这八年来他太了解他,他孤僻穷困,除了实验室没有别的经济来源;他清高褊狭,没有学位是无法回去见人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合同,这个合同掐住了他所有的前程!斯坦贝克教授想着,必须给他一个下马威。于是他决定先派人去搜查他的办公室,封存他在实验室的东西。斯坦贝克教授知道,在他门下被赶出去的学生在美国将永无立身之地,更遑论学位、工作和居留身份。美国人重信用,而对于一个背叛师门、离经叛道的学生,谁又会去冒犯大名鼎鼎的斯坦贝克教授给他提供方便呢?
  斯坦贝克教授一思及此,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打开门叫进桑妮,然后给刘戈壁打了个内部电话,做了一番布置。而桑妮又是一张快嘴,整个实验室都知道了电子邮件的事,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觉得于向东忘恩负义,背叛斯坦贝克教授,才惹得斯坦贝克教授大为光火。教授平日对他百般信任,委以重任,可他却如此下作,完全是一个卑鄙小人的行径。
  斯坦贝克教授不动声色地听着桑妮绘声绘色的小报告,看着刘戈壁匆匆忙忙地奔出实验室,他知道所有他要的现在都在他这边,包括上帝。
  鲁迪·斯坦贝克教授脸色铁青,蹙着眉头,认真检视着从于向东办公室抄出来的一摞摞纸张资料和电脑软盘,以及一本血清抗体样品的清单。他的心情恶劣透顶,从下飞机去参加NORIKO公司的早餐会赶回来到现在,实验室没有一件是让人舒心的事,把他原来上午要做的计划全冲得乱七八糟,而且愈发不可收拾。
  上午九点多,他刚刚踏进实验室大门,就见博士生瑞奇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见到他就像见到了救星似的,满脸绯红,眼含热泪,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斯坦贝克教授蹙着眉头喝住他。瑞奇急急忙忙就想开口,斯坦贝克教授轻声斥责了他一句,让他跟着走进办公室。斯坦贝克教授在实验室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他不喜欢邋里邋遢,不喜欢杂乱无序,更不喜欢在这里大声喧哗,所以实验室里被他整治得平日总是井井有条,人人都像猴一样踮着脚走路,一天到晚像个深山古刹似的杳然无声。
  瑞奇和辛格负责动物基因组合的实验。在第一阶段,斯坦贝克教授构想着用非同类动物的酵素蛋白质,去改变另一种动物的体内分子结构。他试想着以这种酵素蛋白质与新体分子形成一条特殊的化学链,从而把一个DNA分离的单股变成两个DNA分子的DNA聚合酶。他的目的最终是想试验以某种动物的优良基因去改变另一种动物的免疫系统。如果将这一成果用在人体医学上,就将会彻底改变因为遗传基因缺陷而造成的病变,其指导意义和商业实用价值将会同时具有不可估量的光明前景。
  而这个概念和实验法则,是他从于向东的文章里看到的。他本寄望由于向东来主导实验,但遭到他强烈反对。于向东认为在未有周全考虑和对各种可能产生的后果进行详尽评估的情况下,不宜贸然进行实验,否则后果难料。尤其是关键的转基因实验,于向东希望等到条件许可时再做。
  但斯坦贝克教授挡不住投资商的催促和本身强烈的诱惑力,便趁他和于向东在新奥尔良开会时,命辛格和瑞奇按实验原则简述秘密进行了这项工作。没有人知道,包括于向东在内。
  实验进行很顺利,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和困难。斯坦贝克教授一直到昨天傍晚还在与瑞奇保持通电话,所以当他一进实验室看到惊慌失措的瑞奇时,不禁也暗暗吃了一惊。
  瑞奇昨晚一直在实验室。按照规定,那只波西利亚种猫JOY一直是在严格的隔离观察中。JOY平日里是一只非常温顺可爱的母猫,实验室的人都很喜欢它。但在昨天夜里雷雨到来之前,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只公猫在屋顶上窜来窜去,发出讨厌的嗷嗷叫声,引得JOY十分不安。
  瑞奇当时在写着他的博士论文,所以并未在意。后来实验室下水道堵塞,雨水浸到前厅,瑞奇跑去帮忙,回来时意外地发现JOY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跑掉了。瑞奇几乎被这个情景吓晕过去,他焦急地冒着雷雨开着车跑出去到处寻找。遍寻不着,直到凌晨天快亮时,才见 JOY不慌不忙地从屋顶通风管道溜进来。瑞奇这才发现是昨晚忙着写论文,在实验室里居然忘了关紧JOY的门,让它趁机跑出去的。
  斯坦贝克教授听到这个情况后立刻意识到瑞奇捅了个大娄子。他立刻就想到在霍桑发生的瘟疫,斯坦贝克教授那平日不苟言笑的脸当时就白了。
  斯坦贝克教授是那种心机深沉、临危不惧的性格。当他问明实验室里只有瑞奇知道此事时,就叫瑞奇立刻将JOY处死掉,并警告他不许对任何人讲。后来想想又不放心,叫桑妮给瑞奇买张电子机票,让他处理完 JOY的事后即刻飞去加拿大的多伦多。他正好与多伦多大学有个交流项目,就让瑞奇代表他参加。
  整个实验室都知道出了纰漏,但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斯坦贝克教授情绪激动,神色紧张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桑妮手里拿着从电脑上打印下来的电子邮件,在门外犹豫不决了很久才给他送到办公室里去。
  当斯坦贝克教授读完了这份电子邮件后,一把就将邮件撕得粉碎,狠狠砸在地上。接着更是大发雷霆,暴跳如雷,愤怒的情绪到了极点。他拍着桌子叫桑妮通知于向东立刻到实验室来。桑妮跟了斯坦贝克教授十年,从未见过平时像绅士样风度翩翩、矜持傲慢的教授会发如此大的脾气。斯坦贝克教授的怒吼在整个实验室都听得清清楚楚,吓得实验室里的人个个像过街老鼠似的低着头,走路更像猴子一样踮着脚,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当莱恩医生和凌飞飞整十点钟按约定来实验室拜访他时,斯坦贝克教授才不得不强压着怒火在办公室接见了他们。但在谈话过程中,当莱恩医生提出关于动物基因突变可能是造成"格里芬-霍桑症候群"的原因时,更让斯坦贝克教授如坐针毡。他立刻冷冷地打断了谈话,不客气地将他们送出了实验室。
  桑妮领着莱恩医生和凌飞飞走出办公室后,斯坦贝克教授立刻反锁上门,拉上窗帘,顾不得风度仪表,像瘫痪了似的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斯坦贝克教授习惯遇有大事便要闭目静养。他似昏睡般的在沙发上躺了许久,慢慢地从高昂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脑袋里飞速地转动,开始思考一个一个的问题。
  一上午从下飞机到现在,一件件惊天骇地的大事接踵而来。霍桑的疫情显然与JOY有关,但斯坦贝克教授决不能承认是他的决策使实验室失误而造成了这次瘟疫。一旦承认了失误,生物实验室就会名声扫地,必然会激起全美国的民愤。更重要的,霍桑事件死了人,必定要面对巨额的民事诉讼和赔偿,便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官司。FBI和警察局联手调查,会以刑事犯罪立案,如果一旦暴露出来,NIH和生物学科乃至于全美科学界必定是一片谴责,投资人就会收手,他这个大师的名誉就会威信扫地,所有的计划便似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斯坦贝克教授想到此,蓦然觉得汗水涔涔地从额上冒出来,胸口一阵发堵。他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一骨碌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坐在那里喘息半天想到,好在这件事只有肇事者瑞奇知道,瑞奇已经飞去加拿大,十天半月回不来,可以暂时放下心。
  斯坦贝克教授倦怠地摇摇头,思绪一转,立刻就想到了那个意外收到的电子邮件,心里忽然涌上一阵不可名状的深深痛恨。他万万没料到,于向东背着他居然要将已故的凌承元教授的论文《OGD》公诸于世。他自觉待于向东不薄,这么多年来,为他提供最优良的研究实验环境,给他申请奖学金,给他在实验室谋取一个RA的职位,甚至连凌飞飞来美国也是他提供经济担保,并且给美国驻华使领馆写了封保函才使她顺利得到签证。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博士学位吗?一个加州大学里经过几次答辩才获取学位的人比比皆是!实验论文吗?他花了上千万美元投入实验,难道不该是他的成果吗?
  凌承元的《OGD》一旦问世,斯坦贝克教授非常清楚,这无疑是在他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他本来今天就想同于向东认真而严肃地谈一次。他原想给于向东两个选择,要么把实验进行下去,要么交出凌教授的手稿。但现在看来,他必须得到《OGD》的手稿,然后让于向东自己打电话给出版商,撤回《OGD》的文稿。
  斯坦贝克教授思索着,于向东离不开生物实验室。这八年来他太了解他,他孤僻穷困,除了实验室没有别的经济来源;他清高褊狭,没有学位是无法回去见人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合同,这个合同掐住了他所有的前程!斯坦贝克教授想着,必须给他一个下马威。于是他决定先派人去搜查他的办公室,封存他在实验室的东西。斯坦贝克教授知道,在他门下被赶出去的学生在美国将永无立身之地,更遑论学位、工作和居留身份。美国人重信用,而对于一个背叛师门、离经叛道的学生,谁又会去冒犯大名鼎鼎的斯坦贝克教授给他提供方便呢?
  斯坦贝克教授一思及此,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打开门叫进桑妮,然后给刘戈壁打了个内部电话,做了一番布置。而桑妮又是一张快嘴,整个实验室都知道了电子邮件的事,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觉得于向东忘恩负义,背叛斯坦贝克教授,才惹得斯坦贝克教授大为光火。教授平日对他百般信任,委以重任,可他却如此下作,完全是一个卑鄙小人的行径。
  斯坦贝克教授不动声色地听着桑妮绘声绘色的小报告,看着刘戈壁匆匆忙忙地奔出实验室,他知道所有他要的现在都在他这边,包括上帝。

  三十、一定要找到于向东

  在圣约翰医院,莱恩医生忙得焦头烂额,他四处打听,希望能找到于向东。
  在温蒂不经意的按于向东指示的方法护理雷伊收到奇迹般的效果后,莱恩医生立刻将其他十一名病人均按照同样的方法,关掉了病房的灯光,拉上窗帘,避免任何声音刺激。病人果然都先后有不同程度的稳定,已经听不到那种狂躁的呼喊,但所有病人仍然是在深度昏迷中,没有苏醒的迹象。莱恩医生明白,病人依然是处在垂死挣扎中,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归西。他现在迫切需要了解进一步的治疗方法,需要了解病症的原因和所有有关这个突如其来的病魔的情况。他不懂中国医药,不知道于向东说的药是什么功用,他需要于向东的帮助来拯救这十几条人命。此时此刻,任何光亮都是希望之光,他想牢牢抓住每一个机会。如果这是一座通向宝藏的神秘大门的话,他觉得于向东就是打开这扇大门的金钥匙。
  只有一个人对这件事毫不动容,漠然置之,这就是凌飞飞。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刚动完手术、仍处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安吉娜,她轻轻握着安吉娜的小手,全神贯注地护理着她,仿佛忘掉了这个世界的存在。
  莱恩医生走过来看见了她,蹲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他们就这么依偎着待了一会儿。但当莱恩医生请她想法子给于向东打电话时,却被她冷冷地一口拒绝了。
  莱恩医生觉得十分不解,将她拉到急救室的咖啡间里恳求地说:"飞飞,你应该帮我,你知道,这是十几个人生死攸关的事啊!"
  凌飞飞沉默了一会儿,从莱恩医生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抬头漠然地问他道:"两个钟头前他气势汹汹地拿着枪要杀了你,你急不可耐地要报警抓他。现在你又要找他帮助你,你们男人都是这么善变吗?"
  莱恩医生被这句话噎住了,摇摇头,有些难堪地说:"飞飞,你误会了。我不是为我们的事找他,我是为了病人,我是医生,这是我的职责啊!"
  凌飞飞睁大一双好看的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说道:"他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生物系学生,汤姆,你是大名鼎鼎的传染科医生,你为什么不相信科学,却要相信他?"
  "他说的方法真的很有效。"
  "这是谁都可能想到的,病人在高烧中,当然需要安静。"
  "可是他预测的症状,一丝不差!"
  凌飞飞语塞了。她一张俊秀的脸涨得通红,气恼地扭过头去。
  莱恩医生看着她嗔怒的模样真是一种令人炫目的美,他心有些软了,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一头飘逸的黑发,柔声地问道:"飞飞,你为什么这样恨他?你们在一起也有八年的经历啊。"
  飞飞神色有些忧伤,莱恩医生的话触及到她的内心深处,她没有回答,似乎在深深地思索什么。
  莱恩医生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身子,一双眼睛满含深情地注视她,一只手轻轻地在她的后背摩挲着。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恨他?
  飞飞的思绪仿佛在遥远的空间飞舞,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父亲临终前形容枯槁,老泪纵横的模样和泣不成声的嘱托。
  飞飞出身世家,上面三代都是书香门第,她是凌承元教授唯一的掌上明珠。母亲早逝,父亲便没再续弦,而是从小亲自教导她读书识礼,学习琴棋书画,精练女红厨艺。
  在她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凌教授专门在一家叫"雅兴楼"的餐馆包间为她办了一桌酒席,酒席只有父女两人。待服务员出去后,只见凌教授忽然泪如雨下。飞飞大惊失色,不知父亲为何这样伤悲。这时只见凌教授从餐桌另一端走过来,一展衣袖就给她跪了下来。
  飞飞惊恐万状,不明就里,想要扶起老态龙钟的父亲,凌教授却伸出手摇摇头说:"飞飞,答应爸爸一件事,你若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飞飞一脸惶惑,不及思索地连连点头说:"我答应您,爸爸!"说着连忙将父亲扶起来。
  凌教授站起来后,又转身给她深深作了一个揖说道:"这事关系爸爸一生心血,是爸爸生命所在,也能造福天下苍生,飞飞,请你一定成全!"
  飞飞眼里涌出了泪水,点着头说:"我答应!"
  凌教授走了过来,轻轻捧住她的脸说:"我要你嫁给一个人,为他制衣做饭,理家管财,生儿育女,让他悉心学科,不再有后顾之忧!"
  飞飞一听此事,神情惊诧。她才十六岁,花季少女,情窦初开。
  见她面有难色,凌教授又是一揖到地,说道:"父亲不是让你嫁给鸡鸣狗盗之辈,也不会让你跟着平庸无能之人虚掷终生。父亲为你物色了一位聪明才俊,将来必定胜过父亲十倍的青年。他虽然出身贫寒,相貌平平,但才华横溢,品质超群,将来终成大器!"
  飞飞后来才知道,父亲在给她讲这番话之前,已经检查出自己患了癌症。他自知不久于人世,才对女儿说出了这番推心置腹的话。结果凌教授的病拖了整整两年,在临终前,他泪流满面地嘱咐她说:"你是我女儿,我知道你其实心高志远,但是女人的事业成功有一种就是婚姻。你要善待于向东,他有朝一日成功了,也就是你的成功!你千万要记住,记住啊!"
  飞飞在悠远飘渺的思绪中,仿佛看到了八年来的历程。八年啊,一个青春少女的期盼和梦想到头来终究成了永不可及的虚幻,而父亲的一生心血竟然付诸东流!她已对于向东信心丧失殆尽。她是世家出身,见不得男人那种吝啬狭小,看不惯那种平平庸庸,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选择他,而且是这样毫无保留地推崇备至!
  飞飞外表清丽柔顺,内心却是干柴烈火,敢作敢当,敢爱敢恨。刚才在家里于向东毫不留情的那一记耳光,对她来说,不啻是一个巨大的羞辱和一声巨响的警钟,使她对他的所有情感顷刻间化为灰烬,只剩下如山一般深重的羞辱和愤恨。
  莱恩医生看着飞飞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不知道她的思绪在这转瞬间已跨越了千山万水。他不由得搂紧了她,期待地问道:"想好了吗,飞飞?"
  凌飞飞已恢复了平静,语气冷得令人发抖,说道:"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他,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
  莱恩医生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说:"这一切是为了我吗?"
  飞飞摇摇头,淡漠地说:"不全是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莱恩医生失望地摇摇头,他永远没办法理解中国人那种复杂深沉的思维,也始终不能分清那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灾难当头,眼看着这十几条人命危在旦夕,还不知灾情的扩大和瘟疫什么时候又会突然袭来,凌飞飞为什么就是不肯伸出援助之手?对她来讲,个人恩怨难道比人命更重要吗?这本是举手之劳啊!莱恩医生蹙着眉头轻轻叹息一声,心里充满了复杂的伤感。他抬腕看看表,时针已指向下午两点钟,对病人来讲,此时此刻每分每秒都是生死关头!
  莱恩医生决定亲自去找于向东,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为了这些垂死挣扎的人,他也得去!

  三十一、霍桑疫情的根源几乎肯定就是JOY

  于向东走进生物系八楼自己的办公室,看到被翻箱倒柜弄得一片狼藉的房间,心头不由充满了愤怒。大清早他从机场回来时就看见桑妮未经许可在这里翻来找去,没想到几个钟头后他们居然又来了,而且将屋里东西洗劫一空。这一瞬间,于向东冲动得直想打电话报警。在美国未经本人同意或没有警察搜查令是绝不容许这种行为发生的,这是侵犯隐私权,这是违法的!
  于向东看着被扭开的文件柜,文件资料被搬走了,只剩下几张白纸。他忽然想到刚才在楼下碰见的克拉克和芬利博士,他像发疯似的一阵风冲下楼,却发现克拉克的警车已不在那里了。他极度失望地摇摇头,只觉得脑袋里有一种难以言诉的烧灼感,直撑得眼睛发胀发疼,嘴里焦渴难忍,胸口像大山压着一样沉重。
  于向东的办公室其实并没有什么资料可取,大部分的东西都在电脑里面。他是一个十分精细的人,所有的实验报告、论文、研究课题等重要文件都是拷贝双份电脑盘,一份放在办公室,另一份留在家里。凌教授的手稿他更是小心保存,从来都没拿到办公室来过,所以斯坦贝克教授想用这种方式取得手稿根本就不可能。而于向东最担心的却是另一样东西,他在去新奥尔良之前刚刚培植出来的LUCKY的血清抗体。
  于向东在四个月前开始做了一项实验。他利用LUCKY自身免疫系统培植出的免疫球蛋白,并利用其抗原结合基区域使得免疫球蛋白附载在免疫系统细胞上,并促使其因外来刺激而分裂成许多同类的免疫球蛋白,可以达到有效的对病体病毒的抑制杀灭作用。他将它编号为51号血清培养基。上午桑妮还来找过抗体清样,但她并不认识这个东西。于向东把它制成了试剂样存放在实验室的液氮冷冻柜里,但清单和标准却在办公室被抄走了。
  于向东懊恼地慢慢走回办公室。霍桑疫情的根源几乎肯定就是JOY。JOY身上带着LUCKY身上的移植细胞,但在两种类别动物的基因实验中,自然就破坏了LUCKY的自身免疫系统。而更要命的是,JOY身上带的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病毒,LUCKY的血清抗体便很可能是对付霍桑瘟疫的唯一有效武器。于向东从温蒂讲述的病患病症猜测,这是LUCKY身上狂犬病毒的变种,但他还不能确定,除非亲眼所见。一想到此,于向东心情就沉下来,眼前又浮现出飞飞那种冷漠决绝的神情,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回到办公室后,于向东想打开电脑,才发现桌上只剩下一个显示屏幕,硬盘驱动器不见了。他想起来,大概是他们没有他的密码无法进入他的程序,所以干脆连机器都搬走了。这令他十分恼怒,刚刚有些平静的心情又被激化起来。他拿起电话直接拨到实验室斯坦贝克教授的办公室,他想问教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十二、于向东的动机不会是这么简单

  斯坦贝克教授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很多声,却没人接电话。
  斯坦贝克教授此时不在办公室,当他从于向东的清单上看到LUCKY的血清资料后,很快就从实验室的液氮冷藏柜里找到了血清抗体试剂。血清抗体是可以在常温下保持一段时间的,斯坦贝克教授将它取出来,随手锁进了自己的保险柜里。四个月前,当于向东申请这项实验时,他开始并未在意,只是草草看了实验方案后就签了字。现在想来,当时于向东真的是在未雨绸缪,他的目的也是要做动物基因优化组合实验。斯坦贝克教授怒气冲冲地想到,于向东用心何其险恶,一方面强烈反对,另一方面自己却又在偷偷准备!
  当斯坦贝克气咻咻地走回办公室时,电话铃声仍在响着。他皱着眉头走过去拿起电话,对方却刚好把电话挂断了。斯坦贝克教授扫兴地放下话机,转身看到在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于向东的资料,顿时觉得心烦意乱。他按了一下内部电话的呼叫键,让秘书桑妮过来帮着收拾送到档案库里。
  桑妮过了好一阵才摇摆着腰肢轻盈地走进来,见到斯坦贝克教授有些歉意地说:"萝莎打电话找不到您,说是约好吃中饭也没见到您,所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她们都看到电视了,知道霍桑有疫情。"
  桑妮的话语让斯坦贝克教授一怔,才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饥肠辘辘。看看时间已过了两点钟。他忙问道:"萝莎还说什么了吗?他们吃过饭了吧?"
  萝莎是斯坦贝克教授的妻子,他们昨天在电话里约好带着收养的九岁儿子约瑟夫,一同参加萝莎一个朋友为一个健康产品举行的午餐会。斯坦贝克教授紧张忙碌一上午,竟然将这事忘了。他本来要在这个午餐会上讲几句话,萝莎的朋友决定在餐会上宣布捐款十万美元给萝莎主持的一个残障儿童基金会。斯坦贝克教授和夫人从南斯拉夫收养了一个因战争而双目失明的孩子,取名约瑟夫。他的乐善好施博得了所有认识与不认识的人交口称赞。
  "萝莎说午餐会已经结束了,大家都知道您很忙,所以就没有再等您。萝莎说一切都很顺利,让您放心。她过一会儿带约瑟夫到托伦斯的复健医院,先开车过来接您,请您也去看看。"
  斯坦贝克教授有些不悦地说:"霍桑这边还在隔离,她可以另外挑个时间呀。"
  桑妮说:"我也跟她讲过,她说看电视,霍桑的病症好像有转机,主治医生按照FISH,就是于向东的办法使得病人已经平稳下来。"
  "于?"斯坦贝克教授大吃一惊,问道:"他怎么会跟这个疫病有关系?他怎么会参与医院的事?"斯坦贝克教授蓦然想到上午十点钟同莱恩医生和凌飞飞的见面,有些不相信地自言自语:"是凌飞飞吗?"
  桑妮摇摇头,不确定地说:"凌飞飞应该也不知道吧?否则上午他们就不会来找您了。"
  斯坦贝克教授拧紧眉头,心里骤然间像山一样沉重起来。于向东怎么会与霍桑的事件扯上关系?难道他知道实验室昨晚发生的事了?斯坦贝克教授立刻觉得神思有些恍惚,差一点在桑妮面前失态。
  桑妮见斯坦贝克教授面色有异,连忙说:"于刚才来过电话,您不在。他问您在哪儿,说要跟您谈谈。"
  斯坦贝克教授很快恢复了常态,摇了摇头,问桑妮道:"你现在能联系上瑞奇吗?"
  "谁?"桑妮一时没反应过来。
  "瑞奇!"
  桑妮吃了一惊,不知斯坦贝克教授为什么会突然岔开话题问出这个问题,看了一下手表说:"他应该快到多伦多了,我等半小时试试看吧。"
  斯坦贝克教授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说:"你告诉于,一个小时以后,我在办公室等他。"
  桑妮答应着,刚要转身走出办公室,斯坦贝克教授凝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她问:"桑妮,你知道JOY吗?"
  "JOY?"桑妮有些莫名其妙地转回身来,不明白地望着斯坦贝克教授说,"是教授您亲自买来的那只猫吗?不是前天按您的指示和其他几只实验兔子已经一块人道地处理了吗?"
  斯坦贝克教授经桑妮一说突然想起来了,前天他确实在新奥尔良给桑妮打过电话,要她将实验室做过实验的几只动物人道处理,但有没有讲到JOY他记不起来了。他心里忽然一动,压低声音又问道:"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都处理了?"
  桑妮见斯坦贝克教授一脸疑虑,有些急了,极力分辩地点点头说:"我敢确定,这是我亲自交给瑞奇办的,我有记录,我向上帝发誓!"
  斯坦贝克教授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满脸通红的桑妮。桑妮来实验室工作十年了,性生活很开放,却对业务一直不甚了了,大而化之。斯坦贝克教授已经有很多次对她表示不满。
  桑妮大概怕丢掉这份工作,所以极力想辩解,急得汗珠顺着额角沁了出来都顾不得擦,又说了一遍:"我肯定是办了。我向上帝发誓!而且当时戈登刘也在场啊!"
  "辛格呢?怎么没见他?"
  "辛格前天感冒发烧,一直在家里休息,他请了两天假。"
  斯坦贝克教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一脸无辜状的桑妮没有言语。他心里此时却好像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都在一块搅拌着。
  桑妮见斯坦贝克教授脸色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心里便像打鼓似的忐忑不安,她向教授点点头说:"我去把记录拿过来。"便不待斯坦贝克教授点头同意,一阵风似的走出房门,不一会儿就取来了实验动物的处理记录。
  斯坦贝克教授仔细地看着登记册,桑妮在JOY的名下清清楚楚地用红笔注着已人道处理的标识,并且还有时间和经办人名字。斯坦贝克教授查了一下电脑,见电脑记录也在JOY的状况栏里同样注明了处理情况。
  斯坦贝克教授骤然间心里一阵轻松,如沐春风,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嘘了口气。他不无感激地瞥了一眼他这个平日做事浮皮潦草的秘书,没想到她的一个马大哈无意中却帮了他一个大忙!斯坦贝克教授不由一阵窃喜。要在平日,依他的严格谨慎的行事作风,出这么大荒唐的事真是情何以堪!桑妮这只饭碗是绝对保不住了。斯坦贝克教授思索着摇摇头,见桑妮神色尴尬地在屋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便和蔼地向她招了一下手,指着身边的沙发说:"来,桑妮,坐在这儿。"
  桑妮受宠若惊,睁大了眼睛,教授对她可从来没有这样过。她有些举止无措地挨在斯坦贝克教授身边坐下。斯坦贝克教授回过头来,第一眼就瞟见她那领口开得很大的短袖衬衣里一对硕大的乳房颤巍巍地跳动。他不由皱皱眉,将眼光移开了去。
  桑妮拘谨地看了一眼平日里让人敬畏有加的斯坦贝克教授,讷讷地叫了一声:"教授。"
  斯坦贝克教授转过脸来,眼里充满了亲切和蔼,语气也十分温和地说:"桑妮,你在这儿工作有十年了吧?"
  桑妮心里一紧,抬头见斯坦贝克教授一脸平易近人,便放下心来点点头。
  斯坦贝克教授微笑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说:"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很好啊,"桑妮抬着头,眼里流露出一丝真挚的目光说道,"您待人虽然严格,但真的很好,生物系的人都说在全美国都找不到像您这样待人真诚友爱的科学家,您早就该得诺贝尔奖了!"桑妮仰着头一脸认真状,给斯坦贝克教授一顶接着一顶地送高帽子。
  斯坦贝克教授听了只是浅浅地一笑,似乎不大放在心上,有些感慨地说道:"实验室严格按照FDA(联邦食品与医药管理局)和NIH的管理要求,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纰漏,我是很满意的。桑妮,你也做了不少事情。"
  桑妮高兴地说:"那是教授您的教导,我才有可能做这么好的。"她说着,殷勤地站起身为斯坦贝克教授倒了一杯热茶,捧到教授面前。这时却发现教授脸有怒容,神色不快。桑妮心里不由扑通一跳,不知道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
  斯坦贝克教授看了她一眼,问道:"桑妮,你看我对于向东如何?"
  "那还用说,他是您的学生,您对他够操心的了,这些我们一直看在眼里。"
  斯坦贝克教授冷笑一下说:"你看到那份电子邮件,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桑妮点点头说:"他私自同出版商联系出书,听说都是从您的文章里摘取抄袭的,早上实验室的人知道了都指责说FISH太不道德,而且不顾后果,明目张胆。"
  "他说过是凌飞飞父亲在一九九二年以前的论述吗?"
  桑妮摇摇头说:"我们也听说过,辛格说这不可能,人类基因研究是最近十年才突飞猛进的,十年前的人哪儿有这么多的资讯和条件?"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猜是为了凌飞飞吧?"
  "凌飞飞?"
  "我是听戈登讲的,他和女朋友最近关系很紧张,听说是莱恩医生在中间插了一脚。"
  "莱恩医生?"斯坦贝克教授不由蹙起眉头,想起在上午见到的那个脸色有些发白却很英俊的中年人,摇了摇头。
  桑妮见斯坦贝克教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叹口气说道:"我想他还是为了钱,于太穷,凌飞飞不愿跟着他,所以他只有想办法去赚点钱。"
  斯坦贝克教授面色似有不屑,于向东的动机不会是这么简单。桑妮见她的话没有得到斯坦贝克教授的回应认同,便悻悻然地刹住话头。斯坦贝克教授等了一会儿,见她沉默不语了,有些诧异地回头问道:"怎么不说了?"
  桑妮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说:"我也是胡乱听来的。大家都不太喜欢于,所以觉得凌飞飞离开他也是理所当然。"
  "你喜欢于吗?"
  斯坦贝克教授这一突兀的问话立时让桑妮有些下不来台,她脸上绯红,表白似的说道:"我不喜欢他,他做事太唐突,太偏激,而且对女人不懂得尊重。"
  斯坦贝克教授不置可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桑妮有些急了,连忙又说了一句:"我说的是真的!"
  斯坦贝克教授听了沉默片刻,才若有所思地说道:"他怀疑JOY不是前天死的,他怀疑JOY同昨晚发生的霍桑疫情有关系。"
  "他这是放屁!"桑妮一听怒火冲天,抬高嗓门顾不得是在斯坦贝克教授的房间里就大叫起来,"一派胡言!这么多人可以作证。这几天他根本不在,凭什么可以这样胡言乱语?往我头上泼脏水!"
  "不是要泼你,"斯坦贝克教授摇摇头说,"他是要泼我!"

  三十三、那十几个生命垂危的病人

  于向东给斯坦贝克教授打了很久电话都没人接听。后来是桑妮气呼呼的来电话,说斯坦贝克教授跟夫人要去托伦斯复健医院,约他一小时后在实验室办公室见面。
  于向东看看表,已是下午两点多了。他此时心里有如揣了一块火炭似的焦灼难忍。他最担心的是圣约翰医院那十几个生命垂危的病人,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知道那边情况究竟如何。刚才芬利博士说医院已经采取了他的方法使得病人出现转机,但于向东心里很清楚,那只是一个假象,病人仍然随时处在危急之中。
  于向东坐在椅子上,两眼盯着桌上的电话踌躇不决,他想给飞飞打个电话。可刚才飞飞同莱恩医生那令人作呕的激情场面犹在眼前,而且她那冰冷刺骨的话语让他心里发抖。他忘不了飞飞临走前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神情,是鄙视厌恶,是冷酷决绝,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血淋淋地穿透了他的心,屈辱、妒火和愤怒搅得他一刻也不得安宁。可是在灵魂最深处,却是压抑不住的一种思念,多少年来对她的感情深植于心,使他忽然产生出一种要亲近她、拥吻她的渴望。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如此矛盾而脆弱不堪,他觉得只要飞飞能回到他身边,他可以忘掉这一切发生过的不愉快。他甚至想着,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他自己,飞飞如果一旦了解了她父亲的遗愿就要实现,了解了他为此而所做的一切努力,飞飞会原谅他的。于向东越想心里越激动,思绪像涨潮的海水般汹涌而来,他忍耐不住一把抓起电话,拨通了医院的急救中心。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有个女护士匆匆来接电话,当他说出凌飞飞的名字时,电话那端竟突然沉默了片刻,急得于向东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声:"我找凌飞飞,我有急事!"
  电话另一端的护士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谁?"
  于向东焦急地说:"不要管我是谁,请赶快找她接电话!"
  护士在电话那边声音似乎小了一些:"我听出你是谁来了。"
  "温蒂?"于向东忽然想起来。
  "你等等,"温蒂在电话中说,"我马上去叫!"
  于向东在话筒里听见温蒂放下电话急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心里立刻就像有一头小鹿撞击似的"咚咚"猛烈跳动起来,脸上霎时汗水涔涔。他既盼着听到飞飞那柔性的声音,却又没有勇气听到这声音。温蒂去了很久电话没人接,于向东心里忐忑不安地想到,也许是飞飞太忙了吧?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拿起了电话。于向东心里一阵激动,有些眩晕了。但接电话的人却平静地说:"你好,我是莱恩医生!"
  于向东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怒气直奔脑门而来,耳里如同响鼓重锤,他握着话筒没有做声,失望深深地攫住他。他久久没做声。电话那端又传来莱恩医生平缓而沉静的声音:"你好,我是莱恩医生。"
  于向东似从睡梦中猛醒过来,冷冷地说:"我找凌飞飞!"
  莱恩医生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愣了一下,说道:"她正在照顾安吉娜,你是于向东?"
  "你让她听电话!"于向东态度生硬地说。
  莱恩医生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阵。刚才温蒂跑来,说是飞飞男朋友的电话,飞飞当时一听就翻脸了,扭过头根本不理睬,也不愿去接电话。在一旁的莱恩医生劝慰几句,见飞飞仍旧是漠然置之,只好自己走过来。但这个状况,该如何去向于向东解释?
  于向东听莱恩医生半天没有说话,一阵怒火直冲丹田,他气咻咻地质问莱恩医生说:"你为什么不让她接电话?"
  莱恩医生一听知道是于向东误会了,忙分辩说:"你误会了,是她不愿接你的电话。"
  "FUCK!"于向东一阵大火,"你个混蛋!你不让她接电话是吗?"
  莱恩医生知道这场误会太深了,他竭力镇定自己,依然用平静的声调说道:"你听我说好吗?飞飞对你误会很深,她不愿接你电话,不信,你可以问温蒂,她就在我旁边。"在一边的温蒂接过话筒说了一声:"这是真的,飞飞不愿来。"
  于向东沉默了。他心里一阵冰冷,脑袋似要膨胀开来。听他久无声息,莱恩医生在那头关切地问:"你还在吗?你没事吧?"
  于向东有些魂不守舍,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莱恩医生感觉得到他重重的呼吸,斟酌着字句地说:"于先生,我想我们可以谈谈,你在哪里?我来找你行吗?"
  于向东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头,一言不发地将电话挂断了。急得电话那端的莱恩医生对着电话叫了半天,才怏怏不乐地放下话机。
  莱恩医生低声骂了一句"SHIT!",转回身却正好见凌飞飞静静地就站在他身后,吓了他一大跳,他有些难堪地叫了一声:"飞飞!"
  凌飞飞看着他怜惜地摇摇头说:"他不会告诉你的!"
  莱恩医生耸耸肩,沮丧地垂下头。凌飞飞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用手摸了摸他的脸,接着温柔地吻了他一下。莱恩医生感觉到什么,蓦地抬起头,充满期待地叫了一声:"飞飞!"
  凌飞飞点点头说:"还是我给他打吧!"
  莱恩医生眼里霎时迸出了泪花,忍不住激动地说:"谢谢你,飞飞!"

  三十四、JOY身上带有LUCKY的基因

  于向东没有接到凌飞飞的电话。
  刚刚放下给医院打去的电话,他像疯了似的在办公室里大喊了一声,接着一阵风似的冲出房门朝楼梯下跑去。直到楼外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他脸上,和煦的微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才有些清醒过来,独自站在生物系大楼前的告示牌旁喘着气发呆。
  一辆簇新的2000年款黑色凌志430轿车顺着生物系大楼车道开过来,经过他时,忽然停下来。于向东看着车正有些惊疑不定,凌志车前车窗轻轻地摇下来,一张中年妇女和蔼慈祥的脸从车里伸出来亲切地叫了他一声:"嗨,于,FISH!"
  于向东诧异地抬起头,一看,是斯坦贝克教授和他的夫人萝莎·斯坦贝克。萝莎在驾车,斯坦贝克教授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后车座上坐的是约瑟夫。
  于向东一见表情淡漠的斯坦贝克教授立刻心跳加剧,血直往头顶上冲。从早上八点钟在洛杉矶机场分手到现在,发生了多少事啊!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与斯坦贝克教授突然相遇。斯坦贝克教授大概也觉得有些突兀,见到他只是板着脸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萝莎却睁大眼睛和蔼地望着他,于向东只好勉强地回答了一声:"嗨,萝莎!"
  萝莎回头碰碰坐在车里的约瑟夫的手说:"约瑟夫,UNCLE(叔叔)于在这儿。约瑟夫是个瞎子,戴着墨镜,友好地朝于向东的方向打个招呼说:"嗨,FISH!"
  萝莎乐善好施,性格开朗,常常邀请斯坦贝克教授的学生到她家去做客,所以同于向东他们都很熟。萝莎是个家庭妇女,却把大量的时间放在救济助人的社会慈善活动上,约瑟夫就是她从南斯拉夫领养来的残疾孤儿。于向东对萝莎从来是敬佩有加,连刘戈壁这么吊儿郎当的人在背后对她也是赞不绝口。于向东常常想,萝莎和斯坦贝克教授人品性格真是天壤之别,可两人结婚三十年了,感情一直很好,如胶似漆,相敬如宾,羡煞多少生物系的学生!
  萝莎见于向东神色忧郁地站在大楼前,便关心地问他说:"于,你怎么了,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于向东抬眼看看斯坦贝克教授,见他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便回答说:"没什么,心里有点不舒服而已。"
  "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萝莎关切地望着他说,"鲁迪还没吃中饭,你可以顺便跟我们一块吧。用不了多长时间。"
  于向东摇摇头说:"谢谢!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中饭了。"
  萝莎见于向东执拗不肯,有些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看斯坦贝克教授,斯坦贝克教授点了点头。萝莎转过脸柔声地说:"那我们就去了,以后有空欢迎你到家里做客。"
  于向东点了一下头说:"谢谢你,萝莎。"
  看着车窗无声地开始滑上去,于向东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弓着腰对车里的斯坦贝克教授说:"教授,我们谈谈好吗?"
  于向东这一突兀的要求让斯坦贝克教授和萝莎面面相觑。斯坦贝克教授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快地看着他说:"我不是已经让桑妮告诉你了吗?一个钟头以后你到我实验室办公室来。"
  于向东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一个钟头就来不及了。"
  萝莎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鲁迪,怎么回事?"
  斯坦贝克教授无所谓地笑笑说:"没什么,我找他谈件事,我们走吧。"
  于向东见斯坦贝克教授冷漠的表情真有些急了,拦在车前说:"桑妮说你把LUCKY的血清抗体放起来了,霍桑的病人很可能需要它,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斯坦贝克教授闻言脸上勃然色变,几乎有些动怒。他看了看身旁的萝莎,极力压制住火气说:"霍桑跟LUCKY血清有什么关系!"说罢回头又和颜悦色地对萝莎说,"开车吧,萝莎,给约瑟夫约定的大夫时间快到了,不要耽搁了。"
  于向东见他们要走,心有不甘地又叫了一声:"教授!"
  斯坦贝克教授摇摇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语气压得很低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回来谈吗?"
  于向东听出来斯坦贝克教授语气已是十分恼怒,不过是在竭力压抑着不在萝莎面前表现出来而已,他见他的面容已是冷峻严厉,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让开了路。
  斯坦贝克教授见他从车边站起身让开了去,便回头对一脸疑惑的萝莎说:"开车吧,要不来不及了!"萝莎有些歉意地向于向东点点头,摆摆手打了个招呼,车窗摇了上去,接着凌志车悄无声息地驶了出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子,于向东一顿足懊恼地骂了一句:"FUCK!"
  "骂谁呢?"一个人从背后揶揄地说着拍了拍他。
  于向东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刘戈壁。于向东惊讶地睁大眼睛瞪着他说:"你不是喝醉了吗?"
  刘戈壁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他妈是个傻子,这么久了还能不清醒?"
  刘戈壁见于向东面有忧色,同情地说:"刚才被教授训了一顿吧?他妈的,什么时候改掉你这犟脾气,跟教授有什么好争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他说他的你做你的,不就完了?"
  于向东叹口气恨恨地说:"你他妈就会见事躲在一边,教授捅了个大娄子你不知道?"
  "你刚才吃饭就在说,什么事这么严重?"刘戈壁收敛起笑容。
  于向东忧心忡忡地问他道:"你知道JOY吗,就是那只实验用的猫?"
  "知道啊,怎么啦?"
  "那只猫跟霍桑瘟疫有关系!"
  刘戈壁有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说:"不会吧?"
  "JOY做过细胞移植,它身上带有LUCKY的基因,昨天晚上JOY跑掉了!"
  刘戈壁听到这儿断然地摇摇头说:"胡说!于向东,你是在疑神疑鬼,它前天已经被处死了!"
  这下轮到于向东大吃一惊,瞪着刘戈壁说:"这怎么可能?我今天上午亲眼见瑞奇把它丢在焚烧炉里去的,瑞奇说,是他今天上午按教授指示处理它的。"
  "奇怪了,"刘戈壁蹙着眉头沉思地说,"前天我在场啊,我还签了字,难道它又复活了不成?再说瑞奇的话你能信嘛,这乡巴佬经常撒谎!"
  "教授为什么这个时候让他去加拿大,这不是心虚吗?"
  "你他妈想到哪儿去了?多伦多大学的一个交流计划,辛格病了,叫你去你不会去,叫我我也不会去,瑞奇这个家伙不是每次都是这种角色吗?"
  刘戈壁一席话说得于向东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不由皱起眉头。刘戈壁看了他一眼说:"你就为这事跟教授生气?"
  于向东沉默半晌,下定决心似的抬头说:"我想到圣约翰医院去亲眼看看,什么事一看就知道了。"
  刘戈壁摇摇头说:"你真他妈死性子,霍桑瘟疫干你鸟事?非要去这趟子浑水?想揪教授的小辫子?"
  于向东不屑地哼了一声,扬起眉毛说:"十几条人命啊,刘戈壁,你他妈能见死不救吗?"
  "那儿不是有飞飞,还有那个医生吗?全加州最好的医生都在那里,你算什么?"刘戈壁噘起嘴,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说,"你是想出个风头给飞飞看是吧?"
  于向东一脸不悦。刘戈壁看着他又说道:"医院那边完全隔离了,你没通行证能飞过去吗?"一句话说得于向东更是黑着脸沉吟不语。刘戈壁有些不忍地瞥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朱梅有个义务紧急救护员的执照,只好问问她有没有办法。"
  于向东一听眉头舒展开来,拉着刘戈壁的手就要走。刘戈壁摆了一下身体甩开他,懊恼地自言自语说:"我他妈这张臭嘴,这摊狗屎现在是踩也得踩,不踩也得踩,FUCK!他妈的!"

  三十五、莱恩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中午两点多钟,临近霍桑的托伦斯市忽然报出一个与"格里芬-霍桑症候"一模一样的病症。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的救护车带着抢救器材风驰电掣般地赶去,不一会儿就接回来一个病人,莱恩医生和凌飞飞及大群医生护士都赶到急救中心门口。因为这是白天以来的第一例病例,而且是在相邻的托伦斯市,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如果一旦确定属实,大家都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救护车鸣着笛开过来,大群医护人员急急忙忙地一拥而上。救护车门开后,几个穿白衣的护理员从车上跳下来,七手八脚很快就将车上的担架车推下来。几个警察在旁维持警戒。凌飞飞跟着莱恩医生走上前,却赫然发现朱梅坐在救护车上,睁大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围着担架忙乱着的医护人员。她心里一动,不知是怎么回事,等她走到担架车前,见是刘戈壁躺在车上,脸上罩着氧气罩,嘴脸歪斜着,嘴里流着口涎,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凌飞飞跟着车走进急救中心走廊,心下愈发疑惑,她将头凑近刘戈壁。大概是感觉到呼吸声不适应,刘戈壁悄悄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见是凌飞飞的脸,赶紧又闭上了,脸上更是充满痛苦状。凌飞飞心头骤然一片雪亮,她回头看看,见莱恩医生一直沉着脸没说话,就突然间一把将刘戈壁脸上的氧气罩拉下来,伸手拍拍他的脸,叫了声:"刘戈壁,醒醒!"
  刘戈壁一愣,条件反射似的睁开眼睛,见是凌飞飞,一慌张嘴里格嘣一声,吐出一只鸡蛋壳碎渣,蛋清蛋黄从嘴里流出来弄得满脸都是。
  刘戈壁狼狈地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四处张望。凌飞飞不高兴地啐了他一口说:"都这时候了,你捣什么乱?"
  莱恩医生见医院护理人员都愣着不动,忙喝了一声:"赶快把他送进病房去!"几个护士连忙冲上来七手八脚又把他按倒。刘戈壁手忙脚乱地挣扎着,一面喊着说:"我没病!"
  凌飞飞不等他喊出来,一把将氧气罩扣在他脸上。刘戈壁只绝望地说了一句:"于向东,你个狗娘养的!"就再不做声了。
  刘戈壁被推进病房后,莱恩医生挥挥手让护士都离开,走过来揭开刘戈壁脸上的氧气罩,然后把他身上的输液管都拔掉。刘戈壁睁开眼睛,一骨碌从病床上坐起来。
  莱恩医生又将他按在床上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是在玩火,警察知道了非把你抓起来不可!"
  凌飞飞也在旁边奇怪地说:"你一个名牌大学博士生,就不怕坐牢吗?怎么想到搞这么荒唐的恶作剧?"
  刘戈壁仔细一想,才觉得真是后怕,豆粒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就冒出来了,嘟哝着说:"都是为了于向东那个兔崽子,他想混进来了解病人情况,出这个馊主意,他妈的不得好死!"刘戈壁故意骂着,似乎忘了这正是他自己出的主意。
  莱恩医生听了刘戈壁的话却吃了一惊,望了飞飞一眼,回头对刘戈壁说:"他在哪儿?我们没有看到他进来啊!"
  刘戈壁面露得意之色说:"他早就进来了,他穿了朱梅的白大褂跟着我们一起来的,我猜得不错,这样果然谁也不会注意到。"
  莱恩医生有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说:"其实他何必这样,我们一直在打电话到处找他。"
  刘戈壁看着凌飞飞叹口气说:"他不会接你电话的,这个人是死性子,牛皮筋一条。"
  于向东身上罩着朱梅的白衣,胸前挂着医护人员的识别证,他将它反扣过来,果然没费多大周折就混进人群走进了急救中心的病区。
  因为霍桑病症,各地来的医护人员都有,在走廊尽头值班的警察谁也没注意到他。于向东小心翼翼试着推了几间病房门,见都是关得很死,好不容易碰到一间,只见屋里黑咕隆咚,没有半点声息,他知道医院是在采用他的方法尽量避免刺激病人。他一闪身进了屋子,反身关上门,在墙壁上摸索着电灯开关,好不容易找到电灯开关摁下来后,屋顶的日光灯闪了几下亮起来。
  乍一亮灯,处在黑暗中的于向东自己都有些不习惯,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病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于向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小心谨慎地揭开她身上的毯子,小女孩一身青紫斑块立刻出现在他眼前,他蹙着眉头,用手试了试她的体温和鼻息,小女孩刚动完气管切开手术,仍然处在深度昏迷当中,于向东掰开她的眼睛看了一下,手里摸着她的脉搏,陷入沉思。
  病房里此时安谧恬静,犹如深山古刹。于向东聚精会神,没有注意到此时他病房的门静悄悄地开了,莱恩医生和凌飞飞正站在门口默默注视着他。
  灯光照射下来,仿佛在于向东身上涂了一层银色,他凝神颔首,纹丝不动,就像老僧入定似的沉默不语。凌飞飞见状心里忽然抖动一下,胸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感觉,一时间竟然爱恨难分,百感交集,两种力量似乎在脑海里激烈交战,她垂下眼睑,咬紧嘴唇,竭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站在旁边的莱恩医生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关切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于向东此时心无旁骛,根本没意识到身后面的事情。在灯光下,只见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一会颔首沉思,一会摇头叹息,眼里忽而闪起光亮,但霎时又熄灭了。他的神情如此变化捉摸不定,看得莱恩医生和凌飞飞面面相觑,惊心动魄,心里有如风浪里飘浮的一叶小舟般的忐忑不定。
  良久,于向东才长长叹息一声,从安吉娜身边站起来。他转过身,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莱恩医生惊诧地发现他表情僵硬,眼睛里似云雾般的迷茫,神思如同还在遥远的地方飘荡,似乎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凌飞飞太了解于向东这种呆滞反常,八年来,每每到了实验研究或课题论文重大关头,他便总是处在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中,似醒非醒,精神恍惚,像个梦游病人。
  凌飞飞下意识地碰了一下莱恩医生的手,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不要讲话。在呆立片刻后,于向东嘴里果然喃喃着,又去俯身凝视昏迷中的安吉娜。趁这个时候,飞飞拉着莱恩医生的手悄悄退出房间关上门。
  在走廊里,莱恩医生低着头倚在墙边,显得若有所思。凌飞飞诧异地望着他问道:"汤姆,你怎么了?"
  莱恩医生看她一眼,感触颇深地嘘出一口气说:"我可能看错了他,这个人看起来真的是深不可测!"
  飞飞沉默一下,有些不屑地摇摇头说:"汤姆,看起来你好像有些胆怯,你怕他。"
  莱恩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良久才缓慢地说:"一个人在思考中能进入这样忘我的境界,我见过一次,是我的导师、诺贝尔医学奖得主马丁教授,这是大师级的境界。我有个感觉,我可能不如他!"说着,又悄悄打开门的一角,从门缝望去,却见于向东已恢复常态在屋里踱着步,他的脸色愈发阴冷,那神情,仿佛要吃人似的凶狠。莱恩医生思索片刻,一咬牙毅然决然地推门进去,惊得凌飞飞在后面叫了一声:"汤姆!"
  于向东乍一见到莱恩医生,并未显得特别的惊讶,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当看到在他身后的飞飞时,眉棱骨不自觉地跳了一下。飞飞那张美丽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莱恩医生身旁,于向东心里一颤,面色更显沉郁。
  莱恩医生大方磊落地向他伸出手来说:"你好,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我们可以谈谈。"
  "误会?"于向东抬眼看看飞飞,冷冷地说,"我们之间都很清楚,没有误会!"
  "于先生,"莱恩医生被噎了一下,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和颜悦色地说,"我们能不能撇开私人间的事,就谈谈这些病人?"
  于向东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我没必要跟你谈!"
  莱恩医生碰了个钉子,脸上一阵不悦,但他很快忍住了。他走到安吉娜的病床前,轻轻给她盖上床单,然后对于向东说:"你刚才看过她的病症,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安吉娜,小天使的意思,她今年才六岁,她的祖母格里芬太太今天凌晨也是同样的病症去世了。她发病也已经整整十二个钟头了,她一直在昏迷中没有醒过来。我们一直没有采取任何有效的方法来对付这个可恶的病魔,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我们迄今为止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全加州最好的医生都在这里,但是现在大家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病人痛苦地死去!"
  于向东有些惊异地抬头看着莱恩医生,从他身上可以明显感觉到一种傲人的气势,骤然间他竟无法将那个趴在飞飞身上寻欢作乐的可恨家伙跟眼前这个正气凛然的医生连在一起。
  莱恩医生稍稍停顿一下,语气和缓下来说:"我们之间就算有天大的仇恨,可这些病人是无辜的。在对飞飞的感情上我不会让步,因为我确信可以给她带来更幸福的生活,我会比你做得更好。但所有这一切,都不应该让我们成为仇人,而眼看着这些病人却见死不救!"
  于向东沉默着,内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莱恩医生的话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铿锵激昂。可于向东对他却是从心底里的厌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飞飞,见她虽然脸色冷漠依旧,但那双妩媚的大眼却痴痴地凝望着莱恩医生。于向东叹了口气,一种深深的失落感攫住了他。屋里此时是一片静寂,三个人就这么站着,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凌飞飞最先打破了沉默,她冷眼看着这两个占据了她生命的男人在那里僵持,心里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颇不是滋味。但凌飞飞的选择是坚定的,与于向东的一切都已成往事,望着高出一头英俊挺拔的莱恩医生,再比较平庸短矬的于向东,她暗自思忖,女人一生的幸福就是瞎子也能摸出来!
  "汤姆,"凌飞飞沉缓地叫了一声,款款地走到莱恩医生面前,踮起脚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深情地说,"谢谢你刚才一段话,我会永远记在心里。"说着她转过身来,朝目瞪口呆的于向东温柔地笑笑说:"向东,八年的时间不短了,我把少女的青春和一切都给了你,我希望你放了我,我会一生刻骨铭心,感激不尽!"
  于向东面如死灰,他万万没想到凌飞飞会如此绝情薄义,她的话语虽然柔声细气,但刻薄伤人得真是到了骨头里!他难过地摇摇头。
  莱恩医生看着他,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凌飞飞此时柔情地贴紧了他的身子,莱恩医生低头正好碰见她娇羞妩媚的眼神,不知怎的,他心里却觉得不快乐。

  三十六、为的就是造福人类

  屋里沉静了一会儿,于向东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板着脸对莱恩医生说:"我必须走了,在我回来之前,医院按我的吩咐千万不要使用任何消炎杀菌药,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是病毒传染,用错药会杀死细胞,反而加速病毒的繁殖。"
  莱恩医生忽地睁大了眼睛,急不可耐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病毒?"
  于向东冷淡地回答说:"狂犬病毒!"
  "不可能!"莱恩医生一听此话连连摇头,难以置信地说,"我一开始从病人症状和传染源就想到过狂犬病,但是不可能啊,狂犬病毒是通过唾液传染,病人身上没有伤口和被动物咬伤的历史,我们从病人身上也没有分离出狂犬病毒,这不可能吧?"
  凌飞飞站在莱恩医生身旁,也用不信任的口吻说:"你拿出来的那些土方子原来都是治狂犬病的!你有多少依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于向东抬起头用复杂的眼光看了一眼飞飞,问道:"你们用我的方法病人痛苦是不是减轻了?"
  莱恩医生诚实地点头承认说:"是的。"
  于向东注视着飞飞说:"我说用雄黄和麝香这两个中药配制成汤剂给病人服用,可以缓解病情,你们一定没有去做!"
  于向东话音刚落,凌飞飞秀丽的脸上立刻腾起一片红云。中午莱恩医生和温蒂说着这两种中国药的名字,但温蒂怎么也记不住,忘掉了。莱恩医生问飞飞,她却推说不知道,急得莱恩医生直跳脚,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向东怅然地叹了口气说:"两个小时以前去办,病人还有机会,现在,全晚了!"
  这话有如晴天霹雳,莱恩医生和凌飞飞都惊呆了,两人面面相觑,一丝懊悔浮在飞飞的脸上。于向东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忍,便不再多言。
  飞飞抬起头瞟了一眼低头沉思的于向东,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强硬,唯唯诺诺地说:"你怎么会确定是狂犬病?"
  于向东摇摇头,神情有些忧愁,他走到安吉娜的身边,俯身探视了片刻。莱恩医生的眼睛一直跟着他的动作,于向东一回头,正好迎上莱恩医生满是问号的目光。于向东蹙着眉头,难过地说:"病毒已经侵犯到了她的心肺,毛细血管也在破裂,我估计,她的生命只在这两三个小时之内了!"
  凌飞飞觉得双腿一阵发软,一下子瘫坐到地上,开始无声地哭泣。
  于向东走到她跟前停了一下,思索片刻,转头对莱恩医生说:"是传染途径改变了!这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动物的呼吸道带有病毒,通过与人接触传染,病毒从人呼吸道进入身体后改变途径渗入末梢神经,然后循着末梢神经到达脑部快速繁殖。这已经不是通过唾液作为病毒传染途径了。你按着传统的传染病去想,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病的病因!"
  "可是这病毒?"莱恩医生心下已是雪亮,迫不及待地问道,"也改变了,是吗?"
  于向东目光如电,盯了他一眼说:"动物的免疫系统被有意破坏了,携带着另一种动物的基因细胞,所产生的病毒当然也改变了,所以即便是狂犬病疫苗也阻挡不了这种病毒的繁殖,我中午建议用的中药本来可以护住心脉,缓解病情,但是现在已经晚了。"
  莱恩医生面容霎时变得苍白,沉重地叹息一声说:"难怪这么多医学专家都束手无策,谁也不会想到这种事,这真是出人意料,格里芬太太死得真冤!"
  凌飞飞泪眼汪汪地望着于向东说:"向东,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于向东低头看了她一眼。这是自早上从新奥尔良飞回洛杉矶后,于向东第一次听到她这么温柔的话语,他不禁又再看了她一眼。凌飞飞那美丽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忧虑,细小的白牙轻咬着性感的嘴唇,一双凄楚的大眼默默地望着他,眉宇间似隐含着无尽的惆怅。于向东心里蓦地滚过一阵热流,这样的女人,就是为她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真的是在所不辞。
  凌飞飞见他沉吟着没有说话,忍不住又无声地啜泣起来。
  于向东眼里涌动着柔情,轻轻拍了一下飞飞说:"我在几个月前就开始从狗身上的细胞培养一种抗体,我相信这种抗体可以对付这种病毒,我想,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那你还不快去?"飞飞睁大眼睛,拉着于向东的手推他,焦急地催促道。
  于向东看了看表,他和斯坦贝克教授约定的时间快到了,LUCKY的血清抗体在教授手里,他必须找他要回来。但这些事是没法给飞飞讲清楚的。他扫了一眼莱恩医生,见他还在一旁蹙眉沉思,便抬腿往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像想起什么事似的又回到飞飞身边。飞飞却有些不快地说:"你赶紧啊,人命关天你怎么这么拖拉?"
  于向东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事一直没让你知道。"
  凌飞飞忽然想起上午在家里的一幕,于向东也曾说过要告诉她什么事,她有些烦躁地说:"是我父亲临终的嘱托?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于向东摇摇头说:"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凌飞飞惊异地睁大眼睛说:"他是得了淋巴腺癌症,有什么不对吗?"
  于向东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嘶哑,说:"他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他设法改变了自己的遗传基因序列,造成体内蛋白质异常,癌细胞乘虚而入,他真的是用了毕生的心血和生命来写文章,为的是要出一条路,造福人类!"
  凌飞飞心中一惊,脸上挂着悲戚,垂下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于向东压抑着感情回答说:"在他的手稿里有详细记载,我今天想让你知道,就是要告诉你,你父亲为什么伟大,为什么就是再苦再难我也要把他的事业完成!今天,我只希望你要永远记住他临终时的那句话,科学是需要前赴后继的!"
  于向东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门外走去。莱恩医生忽然叫住他:"于,你等等!"说着将一串汽车钥匙扔过去,"你开我的车去吧,我车上有临时通行证,出入方便,警察不会留难你的!"
  于向东接过车钥匙说了声"谢谢",便出门转过墙角消失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凌飞飞惊疑不定地看着莱恩医生说:"我看他好像在流泪,他为什么突然要给我讲这些,为什么?"见莱恩医生默然不语,凌飞飞有些神不守舍地说:"我有个不好的感觉,汤姆,我觉得要出事!"

《基因战争》 作者:DHEW

第六章 基因之战

  三十七、把登记表撕得粉碎

  于向东疯了似的穿过医院急救中心的走廊冲出大门,一边走一边脱下朱梅那件小了一号的白大褂,他毫不费力的就从停车场找到了莱恩医生那辆银灰色的奔驰越野车,逃离似的跳上车开着往学校方向绝尘而去。
  驾着车,于向东便觉得眼泪抑止不住地流出来,以至于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莱恩医生的车里还留着一丝淡淡的香水味道,于向东对这种玉兰花似的甜甜的香味再熟悉不过了,这是飞飞最爱用的SHISEIDO牌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于向东终于隐忍不住,在车上放声大哭起来。
  飞飞是要永远地离开了!从今以后,将再也不会看到她艳若朝阳的笑脸,听不到她宛如银铃的声音,她那娇柔妩媚的神态,白如脂玉的肌肤和一往情深的感觉都将永远失去了!从今以后,自己最珍爱的爱人就将成为别人的女人,所有的柔情蜜意就像一阵风似的飘散了,飘散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于向东悲痛地大声哭泣,他痛苦地感觉到,没有了飞飞的世界,那将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虚和无休无止的黑暗!一想到飞飞那绝情的面孔和一副永不回头的神色,他心里便装满了绝望的哀恸。有一刻,他几乎没有力气踩下油门,汽车在学校不远的霍桑大道十字路口停下来,直到后面一辆警车猛按喇叭,才把他从梦游似的恍惚中惊醒过来。他连忙将车开过路口,警车又追上来,注意地看了一下他的车牌和挂在车窗里的红色临时通行证。于向东将车窗放下来,那个警察只是看了他一眼,在车里挥挥手示意让他开走。于向东看着从侧面超过他风驰电掣般而去的警车,幽幽地叹口气,抹干脸上的泪水,一拐弯进了生物系楼前空旷的停车场。
  当他一阵风似的冲进实验室大门时,见警卫吉姆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保安台后昏昏欲睡,便叫了一声:"嗨,吉姆!"吉姆猛然抬头见是于向东,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声:"嗨,FISH!"
  于向东很快地在门口测试指纹辨认眼球等安检程序,回头瞟了一眼,见吉姆张着嘴打哈欠,就问他说:"你看见斯坦贝克教授回来了吗?"
  "还没有,桑妮说他马上就到,让你在他办公室里等一下。"
  于向东已经推开了门,临要进去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吉姆道:"吉姆,你上午是看见瑞奇拿了东西出去的吧?"
  吉姆不屑地点点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一只死猫,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像是做贼,这家伙从来都是这么冒失,不折不扣的乡巴佬!"
  于向东眉头跳了一下,对吉姆说了句:"谢谢你。"便匆匆推门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的工作区和办公室是分开的,此时整个实验室里阒无人声,异常静寂。
  于向东看看表,还有十分钟左右,他决定先去实验室自己的工作间。就在他做着消毒程序换穿衣服和鞋帽时,却听见桑妮在后面怯生生地叫了他一声。于向东有些惊讶地回过头,中午电话里她还那么气呼呼的,及至见到他本人,却显得那么谨小慎微,不像平日里的那个开放散漫、大而化之的桑妮。于向东诧异地问她说:"你怎么了?"
  桑妮看了他一眼,有些拘谨地说:"教授中午让所有人都放假回去了,他打电话来说他马上就到,让你在他办公室等他。"
  "我知道。"于向东回答了一声,仍然继续换着衣服。见桑妮还站在旁边,脸上阴晴不定似的不断变换着神色,于向东不禁又奇怪地看她一眼说:"桑妮,你怎么了?"
  桑妮有些羞怯地抬头望了望于向东说:"FISH,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很好啊,漂亮性感,热情大方。"于向东忍了一下,才没将"开放"两个字吐出口。
  听到于向东的话,桑妮脸上立刻像开了花似的飞起一片红云,喘息着猛地扑进于向东怀里,两只手铁箍般地搂住他的腰,一面激动地说:"我爱你,FISH!真的,我爱你!"
  于向东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桑妮身材个子比于向东高出一头,此时紧紧地搂着他,正好将那对温润柔软的乳房顶在他的脸上。于向东立刻闻到一阵浓郁袭人的香水味道从桑妮胸罩里散发出来,几乎快把他熏得透不过气。他拼命挣扎,脸孔在桑妮两只硕大的乳房间挤来蹭去,桑妮被刺激得性情大发,嘴里兴奋地嗷嗷叫着,腾出一只手就朝于向东大腿摸过去。于向东下面被抓住了,急得他满头大汗,情急之中张嘴在桑妮乳头上咬了一口,疼得桑妮"啊"地大叫一声松开手。于向东才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恼怒地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桑妮皱着眉头低头见胸口上一圈红里发白的牙齿印,她疼惜地揉着自己的乳房,一面幽怨地说:"你太暴力了,你想亲它也别用牙齿咬啊,难怪别人都说你不会珍惜女人!"
  于向东被桑妮一席话弄得十分尴尬,便将弄皱的衣服脱下来,一边愠怒地对她说:"你怎么回事啊,你不知道我有未婚妻吗?"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谁说的?"
  "戈登刘!他说你们正式分手了,他说你一直在暗恋我,就是害羞不敢讲。FISH,你难道不知道我其实也一直在爱你吗?自从你来实验室我的心就属于你了,我等了你八年,上帝保佑,总算有了机会。"
  于向东听着桑妮一番表白,气得用中文大骂一声:"刘戈壁,你这狗娘养的!"
  桑妮听不懂,莫名其妙地问:"你说什么?"
  于向东悻悻地说:"我说一直暗恋你的人其实就是他,这个王八蛋!"
  桑妮没有听出于向东话音里的揶揄,脸上放着光说:"真的吗?难怪戈登说你们亚洲男人就喜欢我这一型,金发蓝眼,大胸翘屁股。"
  于向东看着她实在是哭笑不得,只好转个话题说:"桑妮,你知道我做的LUCKY血清抗体是教授拿走了吗?"
  桑妮点头说:"他从你办公室找到的清单,我看着他从液氮柜里取出来的。"
  于向东闻言心里一沉,忍不住骂出口来:"FUCK!"
  桑妮见于向东面色阴郁,便走过来抚摸他的头发,温和地说:"FISH,其实你何必跟教授过不去呢?教授今天发了好大一阵火,你出书这事实验室都认为是你不对,你如果需要钱,也可以想别的办法呀。"
  于向东有些厌烦地一甩头躲开桑妮,他不愿跟她谈论这些事,就转身朝消毒间外走去。
  桑妮一看他要离去,忙拉住他的手急着问他:"FISH,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爱我?"
  于向东瞥了她一眼,挣开她的手心不在焉地说:"下辈子吧,下辈子再说!"
  桑妮看着于向东一张神态轻慢的脸和满不在乎的语气愣住了。于向东见她呆呆地站在那儿,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无嘲讽地说:"莫名其妙!桑妮,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看你长的什么样!"
  犹如五雷轰顶,桑妮仿佛被当头棒喝似的脸色一阵发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愤怒地看着于向东的背影高声说道:"FISH,你不是人,你不要太得意!"
  于向东回了一下头,无所谓地摆摆手。
  似乎是命中注定,于向东就这样不断地为自己种下祸根。他忘了女人比男人更要面子,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女人爱憎分明,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了女人才会变得如此五彩缤纷,才会这样混沌不清。凌飞飞是如此深地伤了他,他又不经意地伤了另外一个女人。
  桑妮本来是想告诉他关于JOY的事,她刚才又查了一下记录,是自己粗心弄错了。她觉得这事对于向东应该很重要。桑妮自认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她甚至在想,如果于向东是真心爱她,她会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但眼看着他对自己那种一脸鄙视轻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终于恼羞成怒,一把将口袋里的登记表撕得粉碎。

  三十八、JOY的免疫系统被改变了

  于向东从消毒间走出来,兀自还悻悻然地生气。想起刚才的一幕,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桑妮乳房上廉价香水味道。他觉得秽气,记得小时候在米易山区,有一次被蜜蜂蜇了脸,生产队的一个邻居大嫂二话没说,掀起衣襟露出白面馒头似的乳房,挤出奶汁给他涂抹在伤口上,说是有特效。他还记得当时他还用舌头舔了一下,那种感觉,有点甜腻,带着浓浓的体香。谁知回家后让母亲给狠狠揍了一顿,母亲说,抹了女人家的奶汁会倒霉的。不知怎的,他就一直记住了这件事。
  斯坦贝克教授的办公室在办公区的最后面。于向东看了看表疾步走来,他瞥了一眼阒无人迹的工作区,除了几台电脑的电流嗡嗡声外,是一片寂静。教授已经将所有人遣回家去了,这种情况很少,在于向东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过。
  斯坦贝克教授平时总是嫌人拿得太多做得太少,他的苛刻要求有时甚至让实验室里其他教授和研究员都看不过去。但谁也不愿说什么,斯坦贝克教授毕竟是学科权威,生物系里说一不二的人物,还是生物实验室的主任,谁愿去冒风险得罪他呢?
  于向东胡思乱想着,心里不禁突然间一阵阵紧张,刚才在大楼前碰见教授和他家人,斯坦贝克教授那阴鸷的神色让人有点不寒而栗。想想他们昨天还在新奥尔良开会,赶着凌晨的红眼航班(RED EYES FLIGHT)飞到洛杉矶,今天早晨才从机场分手,这大半天下来,却要像仇人似的见面。于向东不由叹口气,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混沌不清,复杂多变?
  斯坦贝克教授的办公室门半开着,于向东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他那件黑色西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这是斯坦贝克教授的习惯,实验室里的人要找他,每次只要看一看西服是不是在衣架上,就知道他在不在了。于向东见斯坦贝克教授已经回来,吐口气镇定一下情绪,伸手敲了敲门。
  斯坦贝克教授正在给萝莎打着电话,回头见是于向东,不禁皱了一下眉毛,挥挥手示意他坐在沙发上。刚才在复健医院里,为了约瑟夫的治疗方案他几乎同主治医生大吵一架,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事事都不顺心,见人就想骂,连萝莎也差点同他争执起来。要知道,他与萝莎结婚三十年没红过脸。当看到于向东沉着脸进屋来,斯坦贝克教授心里才豁然开朗,今天一切罪恶之源,原来都在他身上!
  于向东见斯坦贝克教授满面阴霾地打着电话,心里刚才那种紧张情绪仿佛热水似的沸腾到了极点。他觉得脑袋一阵发胀,便沉着头坐到沙发上,竭力要控制住情绪,心里开始琢磨,思索着该如何向斯坦贝克教授开口。
  斯坦贝克教授在电话里又嘱咐萝莎几句后放下话筒。他拿起桌上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搁下杯子,才转过身来用一双深邃的目光直视于向东。于向东抬头偷觑一眼,感到教授的眼光太刺人,他不禁哆嗦了一下,细细密密的汗珠即刻就沁出脑门。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接触斯坦贝克教授那双犀利的眼睛。
  斯坦贝克教授沉思着,见于向东像个受气包似的畏畏缩缩地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忽地改变了主意,不由和蔼地笑起来。他拉了把椅子坐在于向东的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轻言细语地问道:"于,你好像很紧张,为什么?"
  仿佛西边出了太阳!于向东惊讶地抬起头。斯坦贝克教授和颜悦色,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刚见到他时的那种满面阴霾已经一扫而光。于向东扬着眉毛注视他,忽然感到浑身举止无措,脑海里事先编织好的所有话语刹那间烟消云散,他心里一阵尴尬,满脸憋得通红,竟然口吃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斯坦贝克教授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一阵鄙薄,但脸上依然是一片和煦,依然是轻声慢语地说道:"我知道你很累,开了三天会,赶了一个早班飞机。于,你真的需要休息。"
  这一瞬间,于向东的心几乎要被斯坦贝克教授体贴关怀的话语融化了,鼻子一酸,就觉得热泪涌上了眼眶,连连点着头说:"谢谢你,教授!"
  斯坦贝克教授看着他沉吟片刻,顺手从桌上端过来一个纸杯递给他说:"喝点水吧,于,你看起来好像很疲倦。你和飞飞的事我都听说了,难怪早上他们到我办公室时我提起你,飞飞很不快乐,她和莱恩医生这件事我很不高兴,她伤害的毕竟是我最好的学生。"
  刹那间于向东只觉得眼泪忍不住快要掉下来了。多少心酸苦涩的事瞬时涌在胸口,教授一句话竟然点穿了他的满腹委屈。于向东强忍着泪,低下头去。
  斯坦贝克教授同情地摸了一下他的头站起来,想了想,走到桌前翻出支票簿刷刷地飞快写了一张支票,签上名字,走回来递给于向东说:"这是两千八百块,一千八是你这个月的工资,另外一千是实验室额外给你的,你快回家休息吧,睡一觉,明天再来实验室,我已经给学位评审委打了招呼,明天我们抽时间来讨论你的论文,我想这次一定会通过的。"
  于向东接过斯坦贝克教授递过来的支票,像木偶似的站起来,心里早先的恼怒愤恨像风吹散了似的再也了无痕迹。他感激地朝斯坦贝克教授点点头,就要向门外走去。
  斯坦贝克教授双手抱着臂微笑着看他离去。就在他快走到门口时,忽闻屋里"噼啪"响了一声,他下意识地回过头,见斯坦贝克教授嘲讽似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捏瘪了他刚喝过水的纸杯,阴着脸将它扔进桌边的字纸篓。
  于向东似被电击般的浑身颤动一下,脸立刻变得像张纸一样煞白,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支票,一时间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斯坦贝克教授回过身,面露不悦地问他:"你怎么了?"
  于向东抬头望了他一眼说:"我是来取LUCKY的抗体的,桑妮说教授您收起来了。"
  斯坦贝克教授摇摇头说:"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是实验室的财物,我不能给你。"
  于向东有些沉不住气了,声音颤抖着说:"我刚从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过来,那里的病人就等着LUCKY的抗体。我看过了,时间太紧迫,再有一两个钟头,我担心病人就挺不过去了。"
  斯坦贝克教授惊讶地扬起眉毛,两只蓝眼珠在眼镜后面闪着光说:"奇怪,霍桑疫情跟LUCKY又有什么关系?"
  于向东沉默片刻,认真地说:"是JOY,JOY的免疫系统被改变了,带着 LUCKY的移植细胞,它昨晚趁着雷雨跑出去了。"
  斯坦贝克教授闻言一脸不快,斩钉截铁地说:"JOY从来就没做过LUCKY的细胞移植实验,而且它在前天就被桑妮和瑞奇人道处理了。它已经死了,怎么会跑出去?"
  于向东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斯坦贝克教授如此坚硬的态度,拒不认账,不禁有些焦躁起来说:"教授,请您把LUCKY的抗体给我吧,救人要紧!"
  斯坦贝克教授脸色渐渐严厉起来,阴鸷的目光逼射于向东。于向东已是满头汗水涔涔,口不择言地说:"我上午在焚烧炉那里看到瑞奇了,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教授,别的不说,这是十二条人命啊,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斯坦贝克教授皱着眉头恼怒地摇起头来,摁着内部呼叫铃,不一会儿就从蜂音器里听见桑妮的声音。斯坦贝克教授对着话筒厉声说:"桑妮,你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只见桑妮匆匆忙忙地走过来,见到于向东愣了一下。于向东想起刚才在消毒间的一幕,沉着脸转过头去。见桑妮惊诧地看着他们,斯坦贝克教授冷冷地问她:"桑妮,你告诉他,JOY是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
  "有谁可以证明?"
  "瑞奇,戈登刘,他们都签了字的!"
  斯坦贝克教授转身对于向东说:"你都听见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向东情绪有些波动起来,他望着桑妮说:"桑妮,你摸着良心对天发誓说,你说的是不是事实?"
  桑妮用满含幽怨的眼睛盯了他一下,回答说:"JOY确实是前天死的,你不在洛杉矶,你凭什么说是它传染了病?"
  斯坦贝克教授这时拿起电话对桑妮说:"你给瑞奇打个手机,听听他怎么说?"
  桑妮拿起在斯坦贝克教授的办公桌上的电话很快就拨通了瑞奇的手机。斯坦贝克教授按下了电话的会议键,瑞奇那满口土得掉渣的得克萨斯南方口音立刻从电话的蜂音器里响起来,他问道:"桑妮,什么事?"
  斯坦贝克教授不等桑妮回答,在电话里问他:"瑞奇,我是斯坦贝克教授,于说上午跟你见过面,现在我们都在这里,你来告诉我们,JOY是什么时候死的?"
  瑞奇在电话另端稍稍沉默了一下,于向东期待地睁大眼睛,却听瑞奇说了声:"前天!"
  于向东痛恨地摇了摇头,对着电话大声着急地喊道:"瑞奇,我是FISH,你忘了你早上是怎么跟我说的?"
  瑞奇在电话那头声音有些沙哑着说:"对不起FISH,你一直逼我,我是骗你的,根本没有那回事!"
  于向东犹如被雷电击中似的面色惨白,凄凉而绝望地摇了摇头。他心里突然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身体仿佛在一道漆黑而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无助地飘落,多可怕啊!斯坦贝克教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织成了一张严密的网,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忽然间都被干干净净地湮灭了。于向东浑身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小的飞蛾一样被牢牢地套在了网中间,动弹不得,挣扎不得,眼见着一丝丝的网死死扣绕住他。小时候他见过山上的毒蜘蛛是怎样蚕食捕获猎物的,今天的自己就像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蚕食,让你渐渐地感受到痛苦,让你恐惧,让你慢慢地死去,让你连喊叫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斯坦贝克教授就像一片巨大的蜘蛛网,你竭尽全力,但是你永远也别想挣脱逃出去。
  于向东想着,忍不住泪流满面,"哇"的一声哭出了声,突然扑通一下双膝着地跪了下来,使劲给斯坦贝克教授磕头,头碰着瓷砖地咚咚的响。
  斯坦贝克教授惊了一下,盯着他问说:"你这是干什么?"
  于向东跪在地上哽咽着嗓子说:"求求您了,求求您,教授!"
  斯坦贝克教授脸色发白,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他,想了想对桑妮说:"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叫你。"
  桑妮幸灾乐祸地瞟了一眼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于向东,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摇摆着腰肢走出斯坦贝克教授的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了。
  斯坦贝克教授瞧了一眼还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的于向东,板着脸喝了一声:"起来,有话慢慢说!"
  于向东抬起头,额角边上午被莱恩医生弄伤的地方又开始流血,有点糊住了眼睛,满面都是血和泪水。他面如死灰,像呆了似的,木然地望着斯坦贝克教授。
  斯坦贝克教授坐在沙发上审视着他,沉默片刻,用严厉的声调说:"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出版商联系的?"
  于向东木然地回答说:"几个月前。"
  斯坦贝克教授冷笑一下说:"我上午给你的出版商打了个电话,他们已经决定放弃了。这件事本来应该你自己去打电话的,但是你太令我失望了!"
  于向东仿佛像受了重击似的立刻觉得眼冒金星,身子似乎要站不住了,摇摇晃晃的,他扶了一下桌子,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
  斯坦贝克教授看了他一眼说:"你自己说,这八年来我对你怎么样?"
  于向东沉默不语。斯坦贝克教授不等他回答,接着说:"从硕士生到博士生,我为你创造了多少条件,我为你的实验投入了多少钱,你算过吗?全加州大学有哪一个学生有你这样优越的环境?我早就告诫过你,你不要取'名',要取'实'。你不听我的劝告,一意孤行,我跟你说过,你要跟我斗嘛,你注定要失败!"
  于向东仍然一言不发。斯坦贝克教授看着他,想了想说:"你既然跟我有合约,就要按照合约办,不按合约我可以随时控告你。你想想,你到美国来是为什么,你的梦想又是什么,不就是终有一天出人头地,拥有一份优厚的收入吗?这些我早给你安排计划好了,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你就会有这一天的!"
  于向东此时此刻心里充满了愤恨,斯坦贝克教授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这八年来已不知讲过多少遍,可他的承诺永远不会实现。他就像那只伏在网上的贪婪的蜘蛛,死死缠住你,一直耗到你油干灯枯,再无价值。
  见于向东脸上阴晴不定地变换着神色,斯坦贝克教授放缓了声音说道:"你想通了就好。你如果真的想要LUCKY的抗体,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把那份《OGD》手稿交给我,我来替你保管。"
  于向东用手抹了一下血泪模糊的眼睛,心里恨透了眼前这个如同恶魔般的人。这个人一副道貌岸然、风度翩翩的样子,内心世界却是如此邪恶,他已经占有了他全部的成果,还想把凌教授毕生的心血据为己有。于向东回想着这八年来的风风雨雨,想着所有的怨屈痛苦,心里如同刀绞似的疼痛。
  看着于向东那悲愤莫名的表情,斯坦贝克教授嘴角挂出一丝嘲弄的微笑,走到窗边抱着手臂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回过头说:"你可以考虑这个条件。你先回去吧,我在办公室还要耽搁半个钟头左右,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说完像下逐客令似的按了一下呼叫铃叫桑妮说:"桑妮,你给我送杯咖啡进来,我要打一份文件!"

  三十九、飘散了便永不再来

  于向东昏昏沉沉,连自己都不知怎么走出斯坦贝克教授的办公室。他觉得眼睛肿胀,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在蹒跚着步子欲离开实验室大门时,正在值班的吉姆见到他吓了一跳,大惊失色地问道:"FISH,你病了吗?"
  于向东苦涩地干笑一下。吉姆走过来关心地摸了摸他额头的伤口说:"这么多血,你脸色真可怕,出什么事了吗?"
  于向东感激地看他一眼说:"瑞奇不承认今天上午他弄死的JOY,说是前天。"
  "SHIT!他撒谎!"吉姆吼起来说,"FISH,你就为这事?我上午亲眼见的,这家伙鬼鬼祟祟的,他要再撒谎,大厅有监视录像,他赖不掉的!"
  于向东眼睛忽然一亮,斯坦贝克教授匆忙中也有疏漏,他们忘了值班警卫吉姆。于向东连忙凑近他说:"吉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吉姆豪爽地说:"说吧FISH,只要我做得到的。"
  就在这时,忽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背后说:"吉姆,教授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于向东回头,见是桑妮一脸不悦地站在门口,吉姆看看她,又回头看看于向东,说道:"FISH,你等我一下,我去去马上就来。"
  于向东懊恼地看着吉姆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悻悻然地叹口气。桑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旁若无人地坐在吉姆的座位上,一边还故意拿出一面镜子搔首弄姿。于向东啐了一口,连看都没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
  屋外的太阳已经有些西斜,整个校园依然是空空荡荡,给人一种十分萧杀的感觉。于向东在停车场找到那辆银灰色的奔驰车,疲惫不堪地发动了车,却觉得头脑一片混沌。他慢慢开着车一直到了欧顿街的公寓前才有些清醒过来。他在车上坐了许久,慢慢用纸巾擦去脸上的血,努力驱赶着脑海中的阴霾。但不知怎的,一种悲愤莫名的情感直穿透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下了车,几步就上了公寓楼梯,他的脚步沉重,踩得楼梯吱吱乱响,及至打开房间门,他连想都没想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捂着枕头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他惊醒。于向东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愣怔地盯着电话发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伸手拿起电话。
  电话是莱恩医生打来的,他语气焦急地说,安吉娜出现异常,心跳减缓到二十下,已经几乎摸不到脉搏,医院打了强心针,病人已是命在旦夕。他们刚才打电话到实验室,桑妮说你已经回家,所以他急急忙忙将电话挂过来。莱恩医生在电话里问他:"怎么办,于,你是我们的唯一希望了!"
  于向东讷讷着没有说话,他有些精神倦怠地望着窗外。此时此刻,在他的眼前一边是医院里十几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和焦急万分的飞飞及莱恩医生,另一边则是斯坦贝克教授冷酷无情的面孔。他感到无从选择,犹如掉在一个巨大的黑洞里一样无依无靠,听着话筒里莱恩医生急促的呼吸声竟然无言以对,下意识地一抬手将电话挂断了。
  为什么都要我来承担这些?于向东悲愤地问自己。他蹒跚着步子慢慢走到窗前,眯缝起眼睛眺望着外面的景色,日头开始偏西,照射在鳞次栉比的街道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一阵阵微风吹来,路边的树叶簌簌轻响,一种孤独凄凉顿时溢满心田。他抬起头,看见窗棂上还留着中午的一颗弹孔印,忽然想到飞飞当时那疯了似的眼神,以及她护卫着莱恩医生那坚决的面孔。
  为什么该我来承担这些?于向东再次问自己。他觉得眼里模糊了,想着八年来的种种艰辛,想着日复一日在斯坦贝克教授手下忍辱负重的日子,他觉得自己终于快要承受不住而崩溃了。他所有的一切,学业、前途、生活、生命中最宝贵的爱情,统统在一个早晨像齑粉一样被无情地碾得粉碎!他失去了所有,却还要来承担这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的生死,去为莱恩医生,这个夺走了他最心爱的女人的男人分忧解难!
  我凭什么要这样做?于向东叹息着摇摇头,走到衣橱前。凌飞飞上午换下来的短裙和浅驼色的乳罩还胡乱地扔在那儿,他捡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还能闻到飞飞熟悉的体香,可是所有曾经拥有的这一切在转眼之间都随风飘散了。飘散了便永不再来!
  于向东感觉到心里一阵刺骨的冰凉,他弯下腰,从衣箱里捧出一个用红布包裹得十分仔细的包袱,打开来,这就是凌承元教授那本耗尽了他毕生心血和生命的手稿《OGD》。
  于向东捧着凌教授的手稿不由感慨万千。睹物思人,想起八年前在医院那场生离死别,想到凌教授那番语重心长的赠言,他不禁悲从心来,泪如雨下。他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每一页,似乎都能看到凌教授那瘦长的身影和呕心沥血的眼睛。凌教授的年代,是中国变化最多且多灾多难的年代,他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悉心开创着,最后终于连自己的生命都奉献了。中国老一代的科学家是如此无怨无悔,伟大高尚。于向东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们的人品真是顶天立地!
  在手稿的最后一页,夹着一方浅色的手绢,页码翻完后,手绢掉在了地上。于向东发愣地看着它,然后流着泪弯腰把它捡起来捂在眼睛上,忍不住哭出了声。他又想起在四川米易山村那个皎洁的月夜,那个眩然的晚上,飞飞流着泪亲手把这块沾着她处女鲜血的手绢交给他的情景又真切清晰地浮在眼前。他发誓要照顾她一生,可没想到,一生的誓言在一个上午就轻易地破灭了。
  又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于向东看着电话犹豫不决,他知道准是莱恩医生。他感到浑身软弱,自己实在是没有力量来扛起这个重任。他觉得要牺牲凌教授一生的心血给恶魔一样的斯坦贝克教授,换取这十几个人的生命,他不愿意,更对不起恩师。
  电话铃催命似的一声紧似一声,于向东伸出手拿过来,他决定要拒绝莱恩医生。他要告诉莱恩医生,他不愿承担这个责任,这个责任本来就与他无关。
  打电话的却是凌飞飞。她听到于向东粗重的呼吸声后轻轻喊了一声:"向东!"
  于向东听到这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心里一热,心中筑起的高墙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
  飞飞在电话那一端诧异地问:"向东,你怎么了?"
  于向东无言以答,只是对着话筒轻轻地叹气。
  凌飞飞听出来他似有难处,便柔声地说:"向东,你刚才答应过的,现在已经快四点钟了,我不管你怎么样,你答应过的你就要办。"
  于向东还是没有回答,飞飞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你在恨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离开你吗?因为我喜欢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喜欢敢于承担责任,言行一致,有情有意的男人。向东,这边有十二个病人生命垂危,你能见死不救吗?你如真的见死不救,不光是我,就是我父亲在天之灵,也决不会原谅你!如果你真那样,你就不是男人,我会永远瞧不起你!"
  于向东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已经被凌飞飞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语打动了。
  凌飞飞听他仍不回答,厉声问了一句:"你救不救?"
  于向东依然沉默不语,凌飞飞声音变得十分冷酷,仿佛从遥远的星球传来似的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于向东,你可以不救,但是我会恨你一辈子!"说完,她断然将电话挂了。
  于向东脸色苍白,拿着"嗡嗡"的已是忙音的话筒发了一会儿愣,才怏怏地将话筒挂上。
  他回过身,看着躺在桌上的那本手稿,竟然抑制不住又一次失声痛哭起来。凌教授的毕生心血眼看着就要断送在自己手上,而且要"奉献"给斯坦贝克教授这样的恶魔,于向东觉得自己真是无能,情何以堪!过了好一阵,他才稍稍平静,咬咬牙将手稿重新用红布包起来,他将那张沾着飞飞处女血的手绢郑重地叠在一起,拉开床头柜,准备放进去。当他拉开抽屉时,他一眼就看见那支闪着瓦蓝色光的勃郎宁手枪,他想了想,将枪也取出塞在裤兜里,然后把手绢装在POLO短衫的口袋里。
  临出门时,于向东又回头朝这间住了八年的房屋深深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涌上一阵酸楚,就觉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定了定神,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竭力控制住自己,便头也不回地碰上门离去了。

  四十、LUCKY的抗机

  于向东开着莱恩医生那辆奔驰车风驰电掣般地朝学校驶去,在快进校园的十字路口正遇上红灯,于向东连想都没想就疾驰而过,惊得正好停在对面路口警车里的克拉克局长和芬利博士吓了一跳。克拉克认出来这是莱恩医生的车,便探出头奇怪地望着绝尘而去的奔驰越野车发愣,他想拉警报拦下车来。芬利博士扯扯他衣袖说:"算了吧,他一定是有急事。"
  克拉克敲了敲脑袋说:"奇怪,我从未见汤姆这么冒失过!"
  在生物实验室门口,于向东跳下车就直奔大门。实验室门厅里只有桑妮独自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往嘴唇上涂抹着口红打发时间,见到于向东急匆匆地走进来,故作不理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于向东有些不屑地扫了她一眼,随口问了一句:"吉姆呢?怎么不是他值班守这个门?"
  "他已经被解雇了!"桑妮冷冷地答了一句。
  于向东心里一紧,可怜的吉姆!就是因为刚才同他讲了几句话吗?于向东不由有些愤恨地盯了桑妮一眼,一言不发地就要往实验室里走。
  于向东的傲慢有些惹火了桑妮,她故意为难地说:"教授有指示,下午所有人都不准进实验室!"
  于向东心里憋着火,回过身刻薄地说:"你知道你是什么吗?桑妮,你是教授的一只狗!"
  桑妮一听气得大叫起来:"FUCK!FISH,你有什么了不起?你那玩艺儿比戈登刘好不到哪里去,你根本不像个男人!"
  于向东见她说得太淫荡直露,便不屑地冷笑一声推门进去了,气得桑妮在外面直跺脚。
  于向东进到门里,直接穿过寂静的办公区来到斯坦贝克教授的办公室时,见他正从衣架上拿衣服准备离开。斯坦贝克教授回过头见于向东神情焦灼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脸上立刻绽开了冷静的笑容,看看表说道:"你终于想通了?"
  于向东一脸阴郁,咬咬牙将手里的布包递给斯坦贝克教授,斯坦贝克教授接过来掂了掂,问他道:"你没有留复印件吧?"
  于向东漠然地摇了摇头,心里却十分鄙视仇恨。斯坦贝克教授道貌岸然,风度翩翩,披着教授科学家的外衣,行为却禽兽不如!
  斯坦贝克教授急不可待地打开红布包,顾不得在一旁的于向东就翻阅起来,他的脸上熠熠发光,眼睛放出奇异的神采,面色酡红,似乎掩不住内心的激动。
  于向东在一旁看着斯坦贝克教授如醉如痴的神态,心里如同刀割似的疼痛。凌教授毕生的心血被人轻而易举地就窃得了,于向东此时此刻真似万箭穿心,悲痛的泪直往心底流。等了一会儿,于向东见斯坦贝克教授仍然在专心致志地读着手稿,便连叫了他几声:"教授!教授!"
  斯坦贝克教授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抬头有些生疏地使劲看了他一眼,才又好像是从星球上回到地球一般,问他一声:"什么事?"
  "您答应的,LUCKY的抗体,请您给我吧。"
  斯坦贝克教授沉着脸,目光从眼镜后面看着于向东焦灼难耐的神态,似乎才真正回到了现实。他没回答于向东的话,却将手稿仔细地又用红布包起来,于向东见他不理不睬的,心头一急说道:"教授,您不能食言!"
  "你等等。"斯坦贝克教授蹙着眉头说了一声,将手稿包好后,走到桌前拿出一张刚打好的文件草草看了一遍交给于向东说:"这是一份补充合同,我今年可以让你取得博士学位,但是你必须在实验室再做一年博士后,直到把基因优化组合这个课题完成。你要同意,就在这上面签字。"
  于向东接过合同根本不看,焦急地说:"教授,您答应过的,医院还有十几个病人,救命要紧!"
  斯坦贝克教授板着面孔耸耸肩说:"你先签了再说。"
  于向东顾不得合同内容,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真如火烧油煎,见斯坦贝克教授脸色漠然,慢吞吞地用手抚着红布包,便刷刷几下在合同上签了字交给斯坦贝克教授。斯坦贝克教授接过来满意地看了一下,从抽屉中摸出一串钥匙,走到墙边的保险柜前打开柜子,然后把手稿和刚签好的合同一块放了进去。
  于向东从保险柜里一眼就看见用试管瓶装的LUCKY抗体,他急忙走过去。谁知斯坦贝克教授又将保险柜门朝里重重地一关,拿出钥匙又把它锁上,将钥匙装在口袋里。
  于向东一急,声音都有些变了,问道:"教授,您这是?"
  斯坦贝克教授一回身,表情淡漠地望着他说:"我答应过你什么?"
  "LUCKY的抗体啊!"于向东急得头重脚轻,满脸憋得通红。
  "我答应过你吗?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斯坦贝克教授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于向东霎时如五雷轰顶,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像不认识似的牢牢盯着斯坦贝克教授,嘴里嗫嚅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斯坦贝克教授回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轻松地说道:"你仔细看好合同,我又给你加了每月三百块的薪水,到时候你记着提醒会计,于,只要你好好干,我是绝不会亏待你的。"斯坦贝克教授说着,走向衣架去取他的西服外套,一面穿着一面还回头说:"我要去参加在UCLA五点钟的一个会,有事明天再谈吧。"说完,摆出一副送客的姿势。
  于向东木然呆立,绝望地盯着斯坦贝克教授,他此时此刻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浑身仿佛失去了知觉。
  斯坦贝克教授见他这样,嘲讽般地说:"你不会是嫌加工资太少吧?这些事我们明天可以再讨论,我知道你缺钱,我可以考虑再多加一些,你不用这样难过的。"
  "教授,你是个流氓!"于向东眼里闪着怒火,一字一字地从嘴里蹦出来说。他的脸色已由煞白变成铁青,牙齿咬得格嘣响,浑身不由自主地发抖。
  斯坦贝克教授轻蔑地扫他一眼,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于向东眼里射着冷光,摇摇头死死地盯住他,又说了一句:"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
  斯坦贝克教授抬起头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漫不经心地说:"你想出口气就出吧,我现在不跟你计较,但是你记着,你会为你的无理付出代价的!"他见于向东站着不动,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对不起,我要走了,请你离开我的办公室!"
  于向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想扶住桌子,一伸手却抓了个空,差点儿一个趔趄摔倒,他往后又退一步才站稳。这时他突然感到一个硬物顶住了他的大腿,随手摸了一下,蓦然惊觉是那把勃郎宁手枪。于向东连想都没想就把枪从裤兜里掏出来,指着斯坦贝克教授说:"站住,教授!"
  斯坦贝克教授转过身,面容刹那间凝住了,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身体僵直地站着一动不动。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于向东手里那支黑洞洞的枪口,又抬头望着于向东一张铁青而冷酷的面孔,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平日唯唯诺诺、软弱无能的人居然会拿着枪对着他。
  一瞬间的恐惧不安过去后,斯坦贝克教授又恢复了平日间的威严,冷冷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让拿LUCKY抗体救人?"于向东气愤地问他,"你为什么食言?"
  斯坦贝克教授看了一眼于向东手中的枪,傲然回答说:"霍桑瘟疫跟实验室毫无关系,你用LUCKY抗体,别人会怎么看,FBI和警察局会怎么看?你会毁了这个实验室!"
  "所以你就掩藏真相,所以你根本不在乎那十几个人的生命?"
  "我告诉过你,"斯坦贝克教授绷紧了面孔,严肃地说,"这件事与实验室无关,医院那边自然有医生处理,病人不需要我们来操心!"
  "你明明知道是JOY的原因,那边的医生根本就不可能有办法!"
  "有没有办法是医生的事,我们没必要去这趟浑水!"
  "可是教授,那是十几条人命啊!"于向东说得动情起来,眼里涌出了泪花。
  斯坦贝克教授看着他,轻蔑地摇摇头说:"你不要假仁假义的,说穿了,你处心积虑,就是想泄私愤!"
  "我想泄私愤?"于向东惊愕地看着斯坦贝克教授说,"我泄什么私愤?"
  斯坦贝克教授冷笑一声,说:"你去问问桑妮,去问问其他的人,你两次通不过答辩拿不到学位,你认为是我在整你,所以你想方设法要报复,要泄愤!生物系都长了眼睛,谁看不出来?"
  "你这是诬蔑!"于向东气得手直发抖,枪也有点握不住了。
  斯坦贝克教授鄙视地看他一眼,整了一下衣服说:"趁我还没报警之前你赶紧把枪收起来!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他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去,他已经看透了于向东懦弱的本性,就像这八年来的每天一样。他相信此时于向东心理承受能力会崩溃,手脚一定都瘫软了,他根本就不敢开枪杀人,他觉得对这样的人,你越是强硬,他就越胆怯。
  斯坦贝克教授想着,根本不理会于向东在身后惊恐仓惶的喊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大步流星地走去。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时,耳际边突然响起一声清脆震荡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人从后面重重推了一下,脑海里紧接着一片浑噩混沌,身体立刻就像要飞起来似的轻飘飘的,他嘴里本能地呻吟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斯坦贝克教授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眼,是看见自己胸前像突然盛开的红花一样冒出的鲜血,他惊奇地睁大眼睛,直到扑倒在地上。
  屋子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于向东面如死灰,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那里。握枪的手垂下来。勃郎宁手枪枪口还有一丝丝硫磺的味道,他愣愣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斯坦贝克教授。斯坦贝克教授胸前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鲜血,侧着头俯在地上,嘴巴大大地张开,两眼圆睁着,眼镜跌在一边,面容扭曲而显得十分痛苦,身体蜷缩在一起。于向东也似乎失去了任何知觉似的呆呆站在一边,直到桑妮一声恐惧的尖叫才惊醒了他。
  桑妮在实验室门口听见枪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当她见到倒在血泊中的斯坦贝克教授和提着枪站在屋里的于向东时,有如被雷击似的立刻惊呆了,嘴里惨叫了一声:"我的天!"便吓得当场小便失禁,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身下一摊尿迹。她惊恐万状地看着斯坦贝克教授已经毫无生机的面孔,难以置信地拼命摇着头。
  于向东站在旁边漠然地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眉棱骨轻轻跳了一下,走过来弯下腰翻开斯坦贝克教授的尸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桑妮流着泪愕然地望着于向东,见他走到保险柜前很快打开柜子,从里面端出一盒试管瓶和一包用红布包裹的东西,匆匆忙忙地走过来,经过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立刻又将话咽了回去,什么都没说就快步走了出去,过了很久还能听见他"咚咚"远去的脚步声。
  屋里此时是可怕的寂静,听不到一丝声音。桑妮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斯坦贝克教授那完全没有血色的面容,泪水默默地从脸颊上流下来。她觉得浑身发冷,脑海里一片迷茫,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失去了感觉。
  过了许久,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当"的一声响,指向了四点整。桑妮猛然惊醒过来,大声哭嚎着连扑带爬地从桌上抓起电话,颤抖着拨了911报警。

《基因战争》 作者:DHEW

第七章 永生已无可能

  四十一、凶手的动机

  霍桑警察局克拉克·格雷局长和FBI迈克·芬利博士在警车上接到霍桑警察局急报,称:加州大学生物实验室发生血案。两人大吃一惊。克拉克立刻拉响车顶的警笛,风驰电掣般驾着车朝生物实验室这幢乳白色的建筑驶去。
  这个消息实在是晴天霹雳,出人意料!小小的霍桑市居然在一天内出了两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克拉克立刻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胀大了。平平安安当了三十年警察,临近退休,却突然间发生这么重大的事件,他感到心慌意乱,战争留下的腰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克拉克和芬利博士中午还曾开车绕着那幢建筑物转悠了好几圈,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他们在于向东那里碰了个钉子,但没想到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就出了血案。警察局报案中心紧急呼叫说,根据杀人命案的现场目击者桑妮·布兰登小姐指认,是加州大学生物系博士生于向东开枪杀死了他的导师鲁迪·斯坦贝克教授,凶手从斯坦贝克教授的保险柜里劫走了财物,目前下落不明。警察局还特别说明,凶手身上携带着行凶武器,十分危险,已经被列入紧急通缉令中,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克拉克一边开着车,一边命令就近的警员赶去现场支援。他忽然想到中午扣押的于向东的驾驶执照,就从车前座的文件夹里抽出来,一言不发地递给旁边的芬利博士。
  芬利博士接过来,神色凝重地仔细端详着驾照上的照片,一改他平日性格,开始变得沉默不语。
  克拉克瞟了他一眼,问他道:"迈克,你在想什么?"
  芬利博士忧心忡忡地叹口气说:"我有个感觉,这件案子同霍桑的疫情有关系,可能不简单!"
  克拉克板着脸恨恨地说:"逮住这个家伙,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决不轻饶!"
  当他们将车开到生物实验室门前时,已经有好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先到了。本来守候霍桑疫情进展的电视台记者不知从哪里得来重大杀人案的消息,也开着转播车赶来做现场报道。救护人员忙忙碌碌地在门口走进走出,几个警员忙着布控现场,将大门用黄胶条拦起来不让无关人员随意进出,现场气氛十分紧张忙碌。
  克拉克将警车停在一旁,迅速利落地下车,两人一言不发便匆匆走进实验室。实验室里已经有警员执勤保护现场。办公区这边,救护人员的担架推进去后,克拉克看见斯坦贝克教授的身体倒卧在地上的血泊里,枪弹是从后胸穿进去的,一枪毙命。在旁边的墙角,桑妮浑身打着哆嗦,似乎受到了极度的惊吓,神情呆滞,双手抱臂低头哭泣着。芬利博士忙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桑妮立刻将衣服拉紧裹住身体,仍然抑止不住悲痛地啜泣着。
  克拉克迅速勘察了命案现场。斯坦贝克教授倒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头冲着外面,身体蜷缩着,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显得十分愕然,屋里没有打斗痕迹。克拉克几乎立刻就可以确定这是一次突发事件,凶手从后面开的枪,斯坦贝克教授显然没有丝毫准备。
  在办公室里,除了保险柜被打开了外,其他均无异常。克拉克走到保险柜前,赫然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崭新的美元钞票,没有动过的痕迹,克拉克不禁蹙眉沉思,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四十二、以死来洗清所有的冤屈

  就在克拉克和芬利博士忙着在斯坦贝克教授办公室勘察命案现场时,杀人凶手于向东与他们的直线距离其实还不到十五米远。
  于向东刚才从斯坦贝克教授办公室走出来后,匆匆忙忙地冲出实验室大门,在停车场跳上莱恩医生的奔驰车,开了没几步,他忽然蹙着眉头又兜了个大圈子,将车开回来停到了实验室的后面靠近焚烧室的地方。他爬上车顶,敲碎了实验室侧面的天窗玻璃,跳进了实验室里面。
  于向东跳进屋后,迅速走到他自己的工作间,将手里的试管瓶摆放在测试台上,在液氮柜里找出LUCKY的细胞培养基器皿,然后加入试剂进行测试和检验。就在他聚精会神工作时,屋子里的另一侧办公区忽然传出异乎寻常的嘈杂的人声和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以及警察的对讲机声音。于向东侧耳倾听,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将两块塑胶泡沫揉成团堵在耳朵里,不理睬外面的吵闹,继续他的事情。
  LUCKY的抗体并不是可以直接注射使用的药物,于向东心里十分清楚,所以就算是送到了医院也毫无意义,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它做成制剂。圣约翰医院是不可能有这种实验室条件的,所以他又冒险回来了。
  好在警察刚开始只注意了实验室的办公区的一边,加上桑妮的报警说他已经逃走了。他们绝不会想到警察通缉的杀人凶嫌此时就在他们同一个屋顶下不远的地方。但是时间不可能太久,于向东明白,警察早晚会搜查到这里的。在没有完成所有这一切之前,他不愿落入警察的手里,于向东一想到克拉克那张恶狠狠的老脸,心里更是说不出的讨厌和憎恨。
  从开枪打死斯坦贝克教授那一瞬间起,于向东心里忽然变得像清水一样澄净透明,情感仿佛晴朗的天空一样,悠远旷阔。他变得从来都没有过的异常的清醒和镇定,一种深深的解脱感笼罩着他的全身心。
  终于做完了,他长长地嘘了口气,这八年来所有的一切就这样了结了,没有痛苦,没有惊惶,没有恐惧,冥冥之中仿佛早已命中注定。此时此刻他眼前又浮现出斯坦贝克教授那张惊讶而没有生机的脸孔。
  于向东无语问苍天:"教授,是你逼我的,我没有别的选择。你可以罔顾十几条人命来保住你的名誉,可是我不能。你可以布下层层叠叠的网来封锁一切,可是我终不能袖手旁观。上天,你能告诉我,我还能有别的路吗?"
  于向东闭了一下眼睛,努力集中思绪,眼前忽然跳出飞飞那美丽绝伦的面容。他忍了一下,眼里立刻涌进了酸楚的泪水。"飞飞,"于向东凄楚地想着,瞥了一眼躺在桌上的那支勃郎宁手枪,"我可能是在用生命来完成对你的最后一个承诺!"
  想到了死,于向东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刹那间,多少往事涌上心头,从四川家乡那绵延不绝的大山,父母含辛茹苦期盼的目光,到北大未名湖畔那悉心苦读的日夜,再到加州大学这八年的生活,还有凌承元教授临终时的无限期许,以及八年来在斯坦贝克教授手下的种种遭遇,人生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就在几个小时以前,死亡对他还是那么遥不可及,他的人生甚至与警察、杀人犯、监狱、法庭这些名词是那么的风马牛不相及,可是如今这一切令人厌恶的东西竟然全部来到了身边。于向东悲愤莫名地叹口气--如果天不开眼,我就只能用一死来洗清所有的冤屈!

  四十三、实验室同霍桑瘟疫有关

  在生物实验室办公室里,芬利博士怅然地看着救护人员正在往斯坦贝克教授的尸体上套着白色的尸体袋。上午他还把着车窗同这位名扬四海的科学大师谈着对偶基因的裂变,他还清楚地记得斯坦贝克教授沉稳持重、居高临下的神态,但是仅仅过了大半天时间,他就魂飞魄散,一命归西了!
  芬利博士感慨万分,走到窗口前想透一口气。这时,他忽然发现斯坦贝克教授桌上的电话机键显示灯有一个变成红色,一闪一闪的。斯坦贝克教授使用的是多功能会议式电话,实验室的十条电话线无论是谁使用都会在他的电话机上显示出来。
  有人在打电话!
  芬利博士回头看看忙碌的现场--斯坦贝克教授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出去,克拉克和刑事警察们都在忙着四处搜查收集证据。芬利博士心中一动,悄悄摁下接听键拿起电话,于向东那带着明显中国口音的英语话音立刻在他耳里响起来。
  于向东就在生物实验室里!
  芬利博士眉棱骨不自觉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不禁锁紧眉头,用身子挡住电话,脸向着窗外接听着。
  电话里,是于向东和莱恩医生在对话,只听见莱恩医生惶急地声音问:"你在哪里?"
  "我在实验室,我杀了教授!"
  "我的天!"莱恩医生惊骇地喊起来,"我已经看到电视了,警察到处在抓你,你已经被通缉了,怎么会这样?"
  "这事以后再说!"于向东沉默了一下,轻声地问,"飞飞知道了吗?"
  莱恩医生无言以答,在电话里沉默不语。
  于向东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说:"我在我的实验室,警察还没有过来,但我出不去了。我已经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就快要进来了。"
  "你要我怎样帮你?"
  "听着,"于向东异常冷静地说,"我必须赶到医院,制剂已经做好了,我没有时间了,你要想个办法!"
  莱恩医生在电话里沉默片刻,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知道你刚才是怎么来医院的?"
  于向东恍然大悟说:"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快!"
  正说着,忽听他惊骇地叫了一声:"SHIT!来不及了,我已经看到他们了!"说着,电话挂断了。急得莱恩医生在电话那头大喊,"你一定要等我,于,你要等我!"
  芬利博士脸色变得灰白,他放下电话想了一下,急促地朝门外走去,引得正跪在地上勘察的克拉克诧异地喊他一声说:"迈克,你怎么了?"
  芬利博士回过头漫不经心地笑笑说:"我忽然发现一件事情,我看看去!"说完,一转身闪过墙角就不见了。
  在实验室里,警察已经开始了搜索,三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消毒间通往实验室工作区的门。他们立刻就发现地上的碎玻璃,一抬头又看见砸坏的天窗,一个警察机警地握着枪顺着墙边往外看了一眼,发现一辆银灰色的奔驰越野车停在外墙边。他立刻用对讲机轻轻呼唤起来,其余两个警察都拔出了枪,子弹上了膛,开始一个掩护一个地逐屋搜索。在墙外马上就过来了两个警察,持枪靠近了越野车。
  实验室里此时死一般的静寂。于向东四面环顾自己的工作间,无处可藏。他的房间是一个四面镶嵌着落地玻璃的实验室,只有一面拉上了帘子,他只好蹑手蹑足地靠在这道帘子后,手里握着枪,心怦怦直跳,脑门上流着涔涔汗水。他瞪着眼睛望了一眼桌上已经做好的制剂,他尽管争到了二十分钟时间做完了它,可自己却无法出去了。刚才在情急之中给莱恩医生挂了个电话,他算了一下,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因为莱恩医生不懂这种制剂,不知道该如何给病人注射使用,于向东绝望地想到,到头来所有一切还是一场空!
  隔着帘子传来了轻微有力的沙沙的脚步声,于向东从窗子的玻璃倒影反光上已经看到了两个警察面无表情、残忍冷酷的脸。他握着枪的手心捏出了汗,就觉得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最多再有一分钟这两个警察就会看到他,他们也许会开枪。此时此刻,于向东突然间万念俱灰,他懊丧地看着手里的那支勃郎宁手枪,还有三颗子弹。他想着,一旦警察看到了他,不用等他们,他会全部将子弹射在自己脑袋里。他想,一命抵一命吧,让斯坦贝克教授走在黄泉路上也有自己这个垫背的。
  屋内的气氛静谧中透着极度紧张。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实验室走道里传来一串很响的脚步声。几个警察愣住了,其中一个回头用低沉的嗓子问:"谁?!"
  来人回答说:"FBI!请你们不要再往里面走,里面危险!"
  于向东听出来这是芬利博士的声音,正好走到他藏身的帘子跟前的两个警察都突然停住了脚。于向东已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皮鞋,一个警察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
  芬利博士快步走来,站在他们面前,刚好挡住了于向东的视线。芬利博士一本正经地说:"实验室范围内由我们FBI负责,我们怀疑这个实验室同霍桑瘟疫有关,我已经跟克拉克局长打过招呼,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几个警察看着他有些将信将疑,芬利博士又加重语气地说:"如果确定同霍桑疫情有关的话,你们绝不应当进来,这是传染性很强的病,到现在还没有救治方法,你们没戴面具会被传染的,这是真的!"见警察仍然犹豫不决,芬利博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又大声说了一句:"莱恩医生马上就到,FBI的人也会到,就算嫌疑犯在里面,你们已经将外面层层包围了,谅他也飞不出去,请你们执行命令!"

  四十四、于向东枪杀了斯坦贝克

  莱恩医生是正在抢救安吉娜时得知于向东枪杀斯坦贝克教授事件的。
  当时安吉娜已基本没有了心跳,鼻孔渗出了血迹,心电图、脑电图极度异常,处在万分紧急的状态中。莱恩医生使用心脏起搏器和一切他能用的医疗手段,好不容易暂时稳住病情。刚刚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温蒂便来悄悄地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莱恩医生闻讯大吃一惊,当时头一胀,腿就软了,差点跌倒在地上。紧接着就是于向东来电话,莱恩医生在挂断于向东电话后,心里格外沉重,便用手支着头闭目沉思。
  两个小时前于向东离开医院回实验室时,莱恩医生就看出来他的为难和苦恼。但当安吉娜病情恶化后给他往家里打电话,还不到一个钟头就出了血案。莱恩医生从心底里涌出一股复杂难言的感觉,霍桑的病人有救了!但是这个代价,莱恩医生凄楚地想到,是如此的血腥惨烈!
  思绪一及此,莱恩医生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猛然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手表,跳起来立刻要去安排急救中心的救护车去找于向东。就在他急忙转身回头时,却见凌飞飞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眼睛不眨地直直凝望着他。莱恩医生心头一热,叫了声:"飞飞!"
  凌飞飞面无表情,轻轻点了一下头说:"汤姆,你们刚才的电话我都听见了。"
  莱恩医生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凌飞飞话语顿了一下,漠然地问他:"汤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莱恩医生愣了一下。飞飞一张美丽的脸由白转红,冷峻地说:"你这是犯法,你不能去帮助他!"
  莱恩医生大吃一惊地站住,陌生人似的盯着她看了很久,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凌飞飞见莱恩医生呆呆地像傻子一样望着她发愣,走过来伸手从后腰搂住他,将脸贴在他背上温柔地说:"汤姆,你要听我的。"
  "飞飞!"莱恩医生有些动情地说,"他需要帮助,我们不能抛开不管!"
  飞飞摇摇头说:"汤姆,那边有警察,有执法单位。他犯了法,我们要是帮助他,我们跟罪犯就没有两样了!"
  莱恩医生有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沉默良久,沉缓地说:"你知道他为什么杀了斯坦贝克教授吗?他是为了病人!是为了你!他本来是可以不去做的,霍桑的病人本来跟他毫无关系,可是我们给他打电话,我们在催促他,他就去做了!"
  凌飞飞从莱恩医生怀里挣出来,气急败坏地说:"可是他杀了人!杀人就是罪犯,你去帮他,就会毁了你的前程!"说着,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莱恩医生看着她,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替她擦去眼泪,却顾不得多讲。他拍了拍飞飞的肩膀便匆匆越过她就要走出去。凌飞飞绝望地说:"汤姆,他已经毁了,你去帮他你也会毁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莱恩医生没有答话,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出去了。凌飞飞望着他消失的背影,不禁悲从心来,伤心地啜泣起来,一面讷讷地哭喊着:"汤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莱恩医生很快就安排了几个可靠的医护人员,顺便叫上了正在急救病房里装病的刘戈壁。刘戈壁本来正在病房里着急地转圈子,自怨自艾地诅咒。一听莱恩医生要求,二话没说从病床上一跃而起。莱恩医生看着刘戈壁又想想飞飞,心里不由一阵难过,关键时刻,他多么希望飞飞也能够挺身而出啊!
  当救护车拉着汽笛风驰电掣般地赶到实验室门前时,正好遇见克拉克从里面出来。看见莱恩医生带着医护人员从车上匆匆下来时,克拉克勃然色变,疑惑地问他:"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莱恩医生顾不得同他讲话,就指挥着医护人员往实验室里冲去。
  大厅里戒备森严,荷枪实弹的警察忽然见到好些个医护人员冲进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克拉克更是愤怒地对莱恩医生喊起来:"这里是凶杀现场,哪里有什么病人?警方正在搜捕嫌疑犯,是谁通知你们来的?"
  "是我!"芬利博士从门厅里走出来,朗声说道,"我怀疑这个实验室跟霍桑的疫情有关系,所以我给他打了个电话!"
  莱恩医生朝芬利博士投去感激的眼光。克拉克看着他们俩,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芬利博士看着莱恩医生语带双关地说:"你快去吧,实验室那边也许你能发现什么。"莱恩医生朝他点点头便疾步走去。
  望着他匆匆的背影,芬利博士不由叹了口气,神色忧郁地拍拍克拉克的肩说:"你别只顾着这个杀人案,医院里还有十二个垂死的病人,霍桑的疫情还没查清楚啊!"

  四十五、坚持着要看LUCKY抗体的效果

  于向东一动不动地悄悄站在窗帘后,大气不敢出一口。刚才听见一阵脚步零乱地哗啦声渐渐远去,似乎警察和芬利博士都离去了。但他还是不敢松懈大意,从芬利博士话里他知道警察已经包围了这幢房子,现在真的是插翅也难飞了。
  于向东脑海里紧张地思索着,这是一幢封闭式的建筑物,只要把住了前后门,就很难逃出去。他是爬天窗进来的,警察已经发现了那辆车,现在肯定是戒备森严。刚才虽然芬利博士和警察撤出去了,但保不准是个计谋,引诱他上当。于向东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该缴枪自首,可是他实在是心有不甘,他想再见飞飞一面,他要亲手将凌教授的手稿交给她,做一个最后的告别。永别了,他要告诉飞飞,他打死了斯坦贝克教授,他真的是别无选择。他完成了他对她的承诺,他想,就是死了也无怨无悔!
  于向东正思索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人声鼎沸。只听见刘戈壁粗大的嗓门隔着门厅在喊:"病人在哪儿?病人在哪儿?"接着就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只见刘戈壁穿着一件白大褂和几个救护人员冲进来。
  刘戈壁熟门熟路,径直走到玻璃门里,一见于向东就一言不发地将手里的白大褂朝他身上一套,跟进来的温蒂也跟着往他头上套了一个假发,再戴上一副眼镜扮成女护士。于向东心里一热,连忙将桌上的制剂端在手里,顺手抓过红色的布包。
  刘戈壁见于向东忙乱中手里还拿着枪,一把抢过来扔在地上,一脚踢进桌下。于向东愣了一下,刘戈壁压低声音说:"快走!"使劲推了他一把,几个人簇拥着他闹闹哄哄地走出来。于向东不敢抬头,见实验室大厅满是警察,个个荷枪实弹,严阵以待。
  莱恩医生正好与他面对面碰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地抓住他的手握了一下,随即返过身出门向克拉克和芬利博士走去,吸引住了他们的目光。刘戈壁和于向东趁势同温蒂等几个医护人员在警察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直到上了停在大门口的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的救护车才缓过一口气来。
  在车上,于向东取下头套、眼镜,奇怪地问刘戈壁:"你怎么会在这儿?"
  刘戈壁没有回答,脸色已是十分沉郁,过了好一阵才徐徐吐了口气说:"你不听我劝,还是干了傻事!"
  于向东板着脸垂下头,无言以对。刘戈壁叹息着说:"你杀了教授,就算有天大的冤屈,从此以后你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救护车在莱恩医生回到车上后鸣着笛向医院方向驶去。莱恩医生伸出头看了一下,见克拉克和芬利博士站在一起正在布置搜索,十几辆警车闪着警灯环绕着生物实验室那幢乳白色的建筑,天上还盘旋着两架警方的直升机,大批的警察和FBI探员刚刚赶到,这个阵势,就是飞鸟也休想逃出去!
  莱恩医生靠近于向东坐着,车内人人都似有满腹心事般的沉默。因为救护车行驶速度很快,车里面有些摇晃,于向东手里拿着从实验室带出来的盒子和那本红布包,似有些不方便。莱恩医生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盒子,于向东朝他微微点头说了声:"谢谢你!"
  莱恩医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一切都在不言中。
  救护车一到医院急救中心,莱恩医生和于向东就连忙跳了下来,直奔加护病房安吉娜的病室。
  于向东进到病房后,蹑手蹑足地走到安吉娜床前观察着她的状况。他弯下身子,仔细地翻看她的眼睛,然后摸着脉搏,试试她的呼吸。莱恩医生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他,心里不由一阵热潮滚过,鼻子有些发酸。都这时候了,换了旁人早已是惊慌失措,可是他此时脸色却是出奇的平静,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坚忍不拔的精神啊!
  莱恩医生下意识地四处扫了一眼,没有看到飞飞的踪影,他心里不由一阵不安,想起刚才的一幕,他微微蹙起眉头,她为什么要躲避?关键时候为什么她是这样让人不放心?
  于向东全神贯注,似乎已感觉不到身边有人存在。他对着安吉娜仔细思量了片刻,又来到脑电图前仔细查看,独自思索着。过了好一阵,他才抬起头对莱恩医生说:"我刚才用LUCKY的抗体在实验室配制了十二份制剂,可以先用一份给她注射,如果有效果,再给其他病人。"
  接着,他回头把默不作声的刘戈壁拉到一边轻声地说:"我没有时间配制很多,但是在实验室液氮柜里的51号培养基是从LUCKY身上细胞培植的T系列基因蛋白质,可以吞噬病人身上因为JOY带的CRTF突变病毒,培养和配制方法我已经写在工作日志上了,这本日志存在我家电脑里,我也留了一个备份盘。戈壁,如果这次制剂有效,请你去我家取来资料,你可以很容易在实验室做成它,继续给这些病人使用,这些病人的生命应该可以获救。"
  刘戈壁点着头,差点流出泪来。他看着于向东苍白却又平静的面孔,鼻子又是一阵酸楚,连忙转过身去。
  莱恩医生这时已将一针管制剂慢慢注入安吉娜的身体,于向东细心地观察着。屋里此时是一片静寂,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安吉娜身上,注视着她的反应。
  一阵近距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忽然在窗外响起,震得窗户哗哗地颤响。屋里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惊讶地抬起头来。莱恩医生皱着眉头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赫然发现一架警察的直升机在屋顶盘旋,他有些不明就里,心里隐隐约约掠过一丝不安。就在这时,护士温蒂气喘吁吁的一把推开房门喊了声:"警察来了!"
  莱恩医生大吃一惊,连忙回头走过去问温蒂道:"怎么回事?"
  温蒂脸色变得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警察,警察已经把医院包围了!"
  莱恩医生面如死灰,环视了一下屋里,见众人都现出惊惶的神色。只有于向东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依旧是那么安静平和地注视着床上的安吉娜。
  莱恩医生恼怒地喝问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屋里没人回答,他推开门走出去,只见走廊尽头和急救中心门厅里到处是荷枪实弹的警察,屋外还有一阵紧似一阵的警车鸣笛声,更多的警察正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但警察并没有马上进入病房区,大概是有些投鼠忌器,或是在等待指令。急救中心走廊里的医护人员都有些惊慌失措,见莱恩医生走出来,都把目光投向他。
  莱恩医生十分愤怒,刚刚从生物实验室过来还不到二十分钟,警察就赶来了,怎么会这么巧?他不禁气急败坏地对着走廊里的人厉声喊道:"是谁报告给警察局的?"
  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答话。莱恩医生忍不住又严厉地问了一声:"是谁?"
  "是我!"一个沉静安详的声音回答道。
  莱恩医生转过头,脸色有如遭到雷击般地立刻变得煞白,嘴里讷讷着说:"是你?"
  "是我!"凌飞飞美丽的脸上挂着平静,从人丛中走出来。她抬眼看了看惊骇愕然的莱恩医生说道:"是我给克拉克局长打的电话!"
  "为什么?!"莱恩医生凄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他睁大眼睛摇着头,不认识似的凝视着凌飞飞。
  凌飞飞款款走来,踮起脚在傻呆了似的莱恩医生脸上轻吻了一下,轻轻地说:"汤姆,我爱你,我不希望你毁了自己!"
  莱恩医生仿佛失去了知觉似的,眼里蒙上了层层翳雾。他轻轻推开凌飞飞,一言不发地走回病房。飞飞惊讶地看着他,在后面惶惑地叫了一声:"汤姆!"
  莱恩医生回头看了她一眼。飞飞从他眼里忽然读到一种她从未见到过的神情,是那么的冷漠生疏,幽怨恼怒,是那么的遥远而不可及,她哽咽着啜泣起来,难过地叫了一声:"哦,听我说,汤姆!"
  莱恩医生摇摇头没有理睬她,推门走回病房里。屋里除了于向东,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不安地望着他,这一突变事件,给屋里所有的人心里立刻蒙上了阴影。
  莱恩医生默默无语,径直走到于向东身边。于向东此时犹如老僧入定,把着安吉娜的手摸着她的脉搏,心无旁骛地垂着头,脸色如水一般的平静。莱恩医生感慨地看着他,心里一阵难过,想说什么,嘴巴嚅动了一下,又把话咽回去了。过了好一阵,于向东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抬头对莱恩医生说:"看来有效果,已经摸到脉搏了。"
  莱恩医生眼里闪出了泪花,连忙朝温蒂和在屋里的斯蒂夫医生说:"快把那些制剂给其他病人注射!快,病人有救了!"
  "我的天!"温蒂激动地叫了一声,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来。从昨晚到现在,积郁了一整天的哀愁仿佛终于云开雾散,重见太阳,她满含感激地望了于向东一眼,和斯蒂夫医生端起桌上装着制剂的盒子就要往外走。
  这时走廊里忽然响起几声冷峻严厉的呼喊声:"警察,闲人闪开!"
  接着是一阵哗啦的零乱脚步声。温蒂推门探了一下头,立刻缩回来,大惊失色地说:"警察就在门外了!"
  莱恩医生勃然大怒,热血直往头上冲,抬脚就要往外走。他不明白,霍桑病人的抢救工作正在最关键时刻,警察局是什么意思?他想出去找克拉克理论理论。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手臂被一只手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抓住,脖子一紧,喉咙被掐住了,他本能地拼命挣扎了一下,却听耳边响起一个冷酷的声音:"别动!我会杀了你!"莱恩医生转头一看,见是于向东那张异常苍白而冷静的面孔,他便停止了动弹。
  屋里的人突然见两人骤起事变,都傻了似的呆呆地立在地上,惊愕地望着他们。于向东低声严厉地喝道:"除了刘戈壁,都出去!告诉警察不要轻举妄动,我有枪,只要他们进来,我立刻打死莱恩医生!"
  屋里几个医护人员仍然傻呆着不动,于向东急了,恼怒地对温蒂喊起来:"你还等什么?那么多病人在等你!"
  温蒂忽然明白了,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凝视着于向东的脸,似乎要将他牢牢记下来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嘴里喃喃地说:"保重!"一转头流着泪冲出门去了。斯蒂夫医生含着泪看了于向东一眼,也跟着匆匆出去了。其他几个医护人员都跟着相继离去。屋里一下就空了,只听外面有警察在问:"屋里还有几个人?"
  温蒂的声音回答说:"你们不要进去,他有枪,莱恩医生还在里面!"
  接着就听见外面走廊里警察低声的说话,克拉克粗犷的嗓音大声命令着:"撤出走廊,等芬利博士过来再说!"
  屋里面,于向东听着警察们的脚步远去,一松手将莱恩医生放开,又回到安吉娜身边。刘戈壁脸色灰白,走过来不满地对他说:"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总是走极端,又给自己加一个绑架人质的罪名,你真的不想活了?"
  于向东抬头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说:"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我还要看看LUCKY抗体的效果!"

  四十六、答应我一生来爱她

  克拉克在接到凌飞飞的报案后,立刻指挥着警察局的警员赶到圣约翰医院。凌飞飞说是莱恩医生让她打的电话,他却有些怀疑,刚才莱恩医生带着救护车在斯坦贝克教授被杀的现场突如其来地哄闹了一阵又急忙走掉了,他就觉得莱恩医生有些鬼鬼祟祟。警员在实验室后墙发现莱恩的银灰色奔驰车,更使他疑窦丛生。及至FBI来到现场,芬利博士要求将实验室搜查的工作交由 FBI负责,经总部协调,克拉克才怏怏不乐地命令警察撤出。也就是在这时,他接到了凌飞飞的电话报警。
  从凌晨四点钟被莱恩医生电话吵醒到现在整整十三个钟头了,克拉克还一直没合过眼。霍桑的疫情搅得他人仰马翻,斯坦贝克教授被杀案更是如同雪上加霜,这件血案已经在全国范围内立刻引起了巨大反响。克拉克知道,斯坦贝克教授是生物学科世界级的重要人物,他的惨死所造成的震撼,决不亚于霍桑的疫情。杀人凶手于向东已经被指认,克拉克心里十分懊悔,他在今天之内曾经两次同嫌疑犯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他两次举起了枪,但最终嫌疑犯还是枪杀了斯坦贝克教授。克拉克甚感惭愧,一个战斗英雄,一个有三十年警龄的警察局长,居然就这样让嫌疑犯在眼皮底下兴风作浪。克拉克恨恨地想到,如果再有下一次,决不会轻饶他,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当克拉克赶到医院时,荷枪实弹的警察已将急救中心包围得水泄不通。因为是医院疫区,警察都戴着防毒面具,穿着防弹背心,手持长短枪,小心翼翼地封锁了整个医院区域。十几辆警车闪着警灯拦在路口和建筑物前,一架直升机不停地在医院上空盘旋飞行。这一次,于向东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飞出去了!克拉克满意地看着警戒线的布置。
  在急救中心的走廊里,警员已经逼近了病房,当知道嫌疑犯挟持了莱恩医生和加州大学生物系博士班博士生刘戈壁后,克拉克命令所有警察暂时退出病房走道,只留下警方特勤队狙击手持枪严密监视。他呼叫了还在加州大学实验室现场的芬利博士尽快赶来,他想先通过喊话让嫌疑犯放下武器。凶手已经杀死了一个大名鼎鼎的斯坦贝克教授,如果莱恩医生再有什么意外,克拉克想,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病房里,于向东似乎不知道大难就要临头,依旧是那么心无旁骛,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安吉娜的情况。屋顶的荧光灯映照下来,好像在他脸上涂了一层银色,他坐着一动不动,平静的面孔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焦虑和惊恐。莱恩医生和刘戈壁在旁边看着他,也是一声不吭。病房里此时安静极了,仿佛掉根针在地上也能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于向东脸色开始渐渐转成柔和,他将安吉娜头上罩着的呼吸器取下来,回头对莱恩医生说:"呼吸开始转好了,她脑部缺氧的状态也在减轻,我估计,再注射几天就可以完全缓解。她的命,应该是捡回来了!"
  莱恩医生心里一阵激动,眼里噙着泪,走过来紧紧握住于向东的手,连声地说:"谢谢你,没有你她就死定了,你救了她!"
  刘戈壁却满面忧愁地说:"你救了她,FISH,你自己怎么办?"
  一句话提醒了莱恩医生,他转过脸来看着于向东。于向东眉棱骨轻轻跳了一下,平静地抬头望着刘戈壁说:"你已经知道LUCKY抗体的效果了,我想托你办几件事行吗?"
  刘戈壁连连点头说:"我一定去办,你说吧!"
  "我刚才请你办的第一件事,你还记得吗?"
  刘戈壁点头说:"记得,我会按你说的配制LUCKY的抗体,我会去做的。"
  于向东笑了一下说:"你表面散漫,心里却很精细。这些年在一个实验室我真没看出你来。但这次事关重大,你千万要认真,LUCKY的制剂其实很容易配制,你只要按我的日志去做就行了。否则这些病人还是会有问题,一次注射量不够,你明白了吗?"
  刘戈壁感慨地点着头说:"其实教授让辛格和瑞奇做实验的事我也知道,但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后果,这次多亏了你有LUCKY的抗体,否则这十几个人就白死了。"
  于向东苦笑一下,面色忧郁起来:"我只是跟着凌教授学他做事的风范,凡事未雨绸缪,年初教授开始搞实验的时候我阻挡不了,所以就单独先做了LUCKY的抗体,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刘戈壁叹了口气走过来握了握于向东的手说:"向东,你是清白的,我可以为你作证,我可以上法庭!真的,我还可以帮你找个好律师!"
  于向东沉重地摇摇头说:"教授已经布好了一张网,生前死后都一样,没用的。"他稍顿了一下又说:"我想请你现在就去我家,趁警察还没有去那里,赶紧去取出电脑磁盘,取出日志,还有全部的《OGD》论文,我已将它存在电脑里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它不要从此湮灭了,这里面浸透了凌教授的心血和我的理想。"
  刘戈壁点着头没有说话,只是使劲握于向东的手,久久地不愿松开。
  于向东感激地握着他的手说:"我把《OGD》就交给你了,拜托你继续下去。记住凌教授的一句话,科学是要前赴后继的,我不需要你为我去平反伸冤,只要能将《OGD》的研究进行下去,这就是天大的功德。就算我死了,也会在地下感激不尽!"
  于向东稍稍停顿一下,挥挥手说:"你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顺便告诉外面警察,不要轻举妄动,半个小时以后我就会出来,我还有事要同莱恩医生谈谈。"
  刘戈壁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说道:"我去了很快就回来,你一定要等到我,千万别干傻事啊!"
  于向东无言,只是点了一下头。刘戈壁无限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才转身朝门外走去。紧跟着就听见门外走廊里有人低声喝问:"是谁?"接着是刘戈壁的声音说:"是我,刘戈壁,不要开枪!"
  听着屋外刘戈壁同警察一问一答的对话和渐渐远去的脚步,于向东满腹心事般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莱恩医生望着他,也不禁暗自伤神。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默默无语。
  沉寂片刻,还是于向东打破了沉闷,轻轻问道:"飞飞没有在吗?刚才没有见到她。"
  莱恩医生心里一阵难过,于向东显然还不知道是凌飞飞出卖了他。他故意别过脸说:"她很忙,正巧不在。"
  于向东垂着眼睑沉默半晌。良久,他又叹了口气,想了想,从桌上拿起一个红布包交给莱恩医生,无限神伤地说:"请你把这个转交给她,这是她父亲一生的心血,告诉她,我尽力了,可惜完不成它了!"
  莱恩医生接过红布包,仔细掂了一下,他感觉到这里面一定有很多悲壮的故事,便郑重地将它放进抽屉里。看着莱恩医生严肃庄重的神情,于向东怅然地叹口气,问他道:"你还记得中午跟我说的话吗?"
  莱恩医生愣了一下,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事?
  于向东见他愣怔的神态,缓缓地说道:"你说你比我更有资格照顾她,你比我更爱她,珍惜她。"
  莱恩医生脸上泛起一片红潮。他想起今天发生的这一幕幕,心里不由一阵愧疚。
  于向东盯着他的眼睛,黯然地说道:"在我一生中,凌教授和他的女儿飞飞就是我的生命。我曾发过誓要爱她一辈子,可是没想到,所有这一切就像太阳下的露珠,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是我太自私了!人生一世太不容易,尤其是感情,需要一个最好的归宿。飞飞应该有自己的幸福,真的,既然你已经说出来了,你就一定要做到!希望你今后要善待她,照顾她。她父母都去世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她需要温暖和支持,她今后就靠你了,你要答应我一生爱她!"
  莱恩医生眼睛湿润了,一个人身处绝境之中,最先想到的还是别人。凌飞飞许多次跟他抱怨说于向东褊狭量小,吝啬孤僻,看来,她真的从来没有真正了解他。莱恩医生一想到飞飞,便想到刚才在走廊里的一幕,他心中一紧,更觉得无法面对于向东。

  四十七、谁害死了于向东?

  克拉克局长持枪站在急救中心的门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只有不到二十米远的病房门。
  刚才刘戈壁神色慌张地从病房出来,眼里含着泪却什么也不肯多说,只告诉警察不能轻举妄动。克拉克从他的表情断定凶手必定是到了穷凶极恶的关头,他实在是不放心给他的半小时。如果莱恩医生再有什么差错,他这一世英名便也要就此泡汤。
  克拉克神情焦躁地转头看了看,数十名警察荷枪实弹组成了几道封锁线,四个特勤狙击手依托着掩蔽物举枪对着病房门,屋外天空中直升机一直不停地在绕着屋顶盘旋着。天上地下的封锁真可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次,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再让他逃掉了。
  克拉克的目光沿着外面的情形扫视过去,忽然发现凌飞飞神情凄凉,一脸憔悴地站在警戒线外的墙边垂着头发怔。他心里蓦地一动,便向她走过去。见他走过来,凌飞飞美艳的脸上便抑止不住地淌下两行热泪。克拉克同情地看着她,拍拍她肩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凌飞飞抬眼望着欲言又止的克拉克,像黑暗中的人见到了光亮似的,蓦地一下抱住他的一只手焦急地叫起来:"克拉克,你一定要把汤姆救出来啊!如果迟了,我担心他也会出事。"
  克拉克同情地点点头,又拍了她一下算是安慰。他刚想转身,凌飞飞忽然像疯了一样地紧拉住他的衣袖不放,有些歇斯底里地喊叫说:"你怎么这么冷漠?你再不救他,他就一定会杀了他!"
  看着克拉克有些诧异不解的表情,凌飞飞喊着说:"这是真的,他中午就朝他开过枪!"
  克拉克吃了一惊,脸上立刻绷紧了。飞飞呜咽起来说:"如果不是我挡了一下,他当时就杀了汤姆!克拉克,他已经失去理智,他已经没有人性了,你们警察还在等什么!"
  "芬利博士正在往这边赶,他说在他没到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凌飞飞大哭起来说:"这样汤姆就一定完了!克拉克,汤姆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克拉克看着哭得花枝乱颤、伤心欲绝的凌飞飞,脸色渐渐冷下来,他拿起对讲机斩钉截铁地命令道:"特勤小组准备进攻,注意保护人质,凶嫌极度危险,如果反抗,立即格杀勿论!"
  病房里,于向东和莱恩医生仍然面对面地坐着。
  已经听得见屋外有警察脚步移动的沙沙声和短促低沉的口令声,直升机的轰鸣声在窗外突然间一阵强似一阵。莱恩医生皱着眉站起来,走到窗前轻轻撩起窗帘一角朝外望了一下,回过头不无担忧地望着于向东摇了摇头。于向东脸色有些苍白起来,他转头看了看在病床上已经渐渐安静的安吉娜,用手在她鼻子下试了试,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沉吟片刻,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脸来平静地对莱恩医生说:"我们出去吧!"
  莱恩医生心里不由一阵收紧,眼圈红了。于向东这一步跨出去,就是面对着法律的制裁,无论死刑或是终生牢狱,一个人一生尽毁。然而这一切却是为了这些从死亡线上挣扎的人,这些人与他毫不相干,他本可以置之不理,没有人会谴责他,可是他就是这么来了,用自己的一生换取了这么多人的生命!
  于向东不知道莱恩医生此时此刻的心情,看了他一眼,走过来望着他的眼睛说:"记住你对我的承诺,以后飞飞就全靠你了。"
  莱恩医生眼里噙着泪,竟然无话可说,难过得只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
  于向东叹息一声,无意中手碰到POLO短衫的口袋,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见是那一块粉色的手绢,漆黑的瞳仁里忽地闪出了一丝光彩,但很快就黯淡下来了。一颗清泪蓦地从他眼里流出来,他眼神迷惘,重重地叹口气,惆怅地说了声:"真想再见她一面啊!"
  莱恩医生不忍心见他如此愁苦,说:"于,我去叫她来!"话音刚落,就听见病房门轰地一下突然被踢开了,两个穿避弹衣的特勤警察举着枪迅速冲进来。
  于向东此时正好站在莱恩医生身后,下意识地用手一把揽在他脖子上,将莱恩医生的身子贴在前面。警察举枪瞄准他,却不敢开枪,怕误伤莱恩医生,只得大喝一声:"放开他,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莱恩医生被于向东掐着脖子有些喘不过气来,挣扎了一下,愤怒地对警察吼叫:"这儿是病房,谁让你们冲进来的?赶快退出去!"
  两个警察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克拉克局长此时一步跨进来,见状挥挥手忙叫两个特勤警察后退,自己却举着枪对着于向东,双方在相隔不到五米的距离对峙起来。
  克拉克用仇视的眼光紧盯着于向东。于向东面色苍白,一只手箍着莱恩医生的脖颈,另一只手在莱恩医生的身后面看不见。克拉克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只要稍有异常,他便会毫不留情地一枪打碎他的脑袋。
  屋里此时是死一般的沉静。于向东凝视着克拉克手里那幽黑的枪口,脸色愈发苍白。莱恩医生被压住了头,只能用眼睛斜视着克拉克,屋里的气氛出现刹那间的僵持和诡谲。
  "让我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银铃般惶急的声音从走廊里响起来,屋里几个人都不禁一愣。凌飞飞顾不得警察的阻挡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当她一眼看见屋里的情形时,歇斯底里地朝于向东大叫一声:"放开他!"接着就要不顾一切向他扑过去。
  于向东见到飞飞不由得怔了一下,藏在莱恩医生身后的手下意识地朝POLO衬衫的口袋里摸去。就在这一瞬间,克拉克的枪响了。于向东觉得自己胸口像被重物猛烈撞击了一下似的,推着他使他踉跄着向后倒去。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箍在莱恩医生脖子上的手,就觉得一片浑噩黑暗在脑海里迅速蔓延。他努力想睁大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了,脑海里残存的意识中只有那一块粉色的手绢在半空中悠悠飘荡。他张大了嘴巴却叫不出声来,就觉得魂魄脱离了身体的躯壳开始在无边无际的苍穹中游荡。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仿佛感到飞飞那惊恐万状的神情,他想牢牢记住她的模样,一阵漫无边际的黑暗席卷过来,他便永远地坠落下去了。
  这一刻,正好是下午六时,距"格里芬-霍桑症候群"发病十五个钟头,离于向东从新奥尔良到洛杉矶下飞机刚好十个小时。
  芬利博士是在克拉克扣动枪机的那一瞬间跨进屋的,他手里还提着那支于向东丢在实验室角落里的勃郎宁手枪。他只晚了半步,眼睁睁地看着克拉克扣动了枪机,鲜血像喷泉似的从于向东胸口涌出,他懊悔至极地摇摇头,望着一脸轻松、如释重负般的克拉克,顿着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莱恩医生跪在于向东身前一下子傻呆了。于向东此时的面色却是那样的平静,看不到一丝痛苦,仿佛是在精疲力竭后的休憩。他的眼睛半张半合着,嘴角流出了血,白得像一张纸的脸上更显得棱角分明。他仰躺倒在地上,胸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身子微微有些蜷缩,手臂无力地垂下来,一只手里还握着一块手绢,手绢上沾满了他的鲜血。
  莱恩医生凝视着他,眼里不断涌出泪水,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取下来手绢,替他揩去脸上嘴角的血迹,自己的泪水却抑止不住地滴下来,一颗一颗地打湿了他沉睡似的脸庞。
  凌飞飞被刚才一刹那间的情形吓呆了,傻愣愣地站在一旁,看到莱恩医生手里拿着的手绢才仿佛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哭喊着:"汤姆!"就忘情地朝莱恩医生怀里扑过去。
  莱恩医生像陌生人似的转头瞧了她一眼,轻轻地推开了她。
  凌飞飞一愣,惊愕地望着他问道:"汤姆,你怎么了?"
  莱恩医生慢慢站起来,泪流满面,脸色却透着可怕的平静,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凌飞飞说:"他一直到死都在爱你,他一直到死都不知道,是你毫不留情地害死了他!"

《基因战争》 作者:DHEW

第八章 哭泣的真相

  四十八、加州大学最黑暗的一天

  这是加州大学最黑暗的一天。
  蜚声世界的分子生物学家鲁迪·斯坦贝克教授死了,生物系博士生于向东也死了。教授是被他的学生于向东枪杀的,而杀人凶手于向东最终没有逃脱惩罚,在挟持人质的时候被警察击毙了。
  这一天还发生了另外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与加州大学相邻的霍桑市发生了一场被称为"格里芬-霍桑"的可怕瘟疫,不知名的病毒在一夜间侵袭了整个社区,造成格里芬太太迅速死亡,其余十二个病患几乎丧命,幸亏莱恩医生和全加州最好的各科医生尽力抢救,才挽救了他们的性命。
  短短的一天里,同时发生两个重大事件,震撼了全美。洛杉矶的所有媒体对此都做了详尽的报道。
  《洛杉矶时报》的标题是:
  凶恶学生挟嫌报复,知名教授血溅当场
  《今日美国》的头版通栏是:
  学生蓄谋已久,教授无辜送命
  《华盛顿邮报》配发着图片的黑体大字报道是:
  生物学科的巨星陨落,只因恶徒逞凶
  在报道霍桑疫情的消息时,《洛杉矶时报》的标题是:
  莱恩医生智勇双全,霍桑事件平安落幕
  《今日美国》的一版通栏是:
  不幸中之万幸,霍桑渡过难关
  《华盛顿邮报》配发着图片的黑体大字报道是:
  霍桑病人最终脱离险境,莱恩医生功不可没
  社会公众普遍关心着这两件事,沸沸扬扬的新闻在一个星期里一直占据着各大电视台和主要报纸显著的位置。但从来没人注意到在新闻媒体的报道中,这两件事互不相干,被截然分开了。人们只看到在电视机前的霍桑警察局英雄式的克拉克·格雷局长,听着他侃侃而谈是如何在紧要关头沉着冷静一枪将凶犯击毙,从而拯救了莱恩医生和霍桑医院里的病人。新闻记者采访斯坦贝克教授生前的秘书桑妮·布兰登小姐时,她声泪俱下地讲述着当时发生的情形,她描述着教授是如何高尚亲切,而他的学生于向东是如何冷酷无情,毫无人性。
  舆论被感动了,各种对斯坦贝克教授的唁电唁函雪片似的从世界各地飞来加州,人们在沉痛悼念斯坦贝克教授时,不禁对杀人凶手于向东充满愤恨。一家媒体根据对学者、专家的访谈,悲观地断言由于斯坦贝克教授的去世,整个生物学界和医学界关于人类基因的研究将放缓五年以上,损失可谓巨大而且难以弥补。由此人们对于向东的谴责更是愈加强烈。
  FBI芬利博士在事发后的几个星期内一直在对事件进行调查,但到后来调查却陷入了胶着,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斯坦贝克教授的生物实验室与霍桑疫情有关。他查阅了所有有关实验室记录和资料,找不到与事件有关的蛛丝马迹。桑妮和辛格、瑞奇的证词反而愈加不利于向东。芬利博士心里不太相信他们的证词,他有个强烈的感觉,就是斯坦贝克教授同整个霍桑事件一定脱不了干系,但当事人都死了,这样调查下去是否还有意义?
  霍桑事件来时是那么突然,去时又是那么迅速。那只被怀疑是传染源的猫始终杳无音信,但病症却也随之销声匿迹,再没发生。警方慢慢地放松了戒备,人们生活又恢复到正常。莱恩医生利用刘戈壁按于向东配制的制剂使得病人渐渐好转,警方由此而将肇事者目标集中到于向东身上。
  刘戈壁刚开始还在拼命地辩白于向东的无辜,但当芬利博士将要他签字的文件呈在他面前请他说明时,他哑口无言了。正如于向东临死前说的,斯坦贝克教授的影响无所不在,舆论的压力太大了,他知道再争下去,势必牵涉到他自己,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于向东已经死了,他亲眼目睹了这场惨剧的发生,他思量再三,决定从此保持沉默,不再为此多说一句话了。
  圣约翰医院当天值班的医护人员斯蒂夫医生和温蒂都向警方出具了证词,说明了事发当天的情形和抢救病人的情况。温蒂更是指出是由于于向东的帮助才使得病人脱离险情的。但当他们知道警方由此更加确认是于向东制造了霍桑事件,以打击报复斯坦贝克教授时,便三缄其口,不愿再多言了。
  只有两个人始终对这次事件保持沉默,没对新闻界发表一句谈话,也没向警方提供任何证词,这就是莱恩医生和凌飞飞。
  霍桑事件和斯坦贝克教授被杀案就这样静悄悄地落幕了。新闻媒体和公众的关心目标转向了恐怖组织在东部的一系列令人发指的攻击行为。FBI和警方也开始将焦点专注于对付国际恐怖主义活动,霍桑事件及加州大学的凶杀案便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基因战争》 作者:DHEW

第九章 尾声

  四十九、悼念这位伟大的学者

  事件发生两星期后,根据斯坦贝克教授夫人萝莎的要求,他的遗体决定按犹太教的仪式在玫瑰岗公墓举行祀祭后安葬。为了悼念这位为生物学科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学者,加州大学决定同时在相邻霍桑市的水晶大教堂举行一场由犹太教长老迪恩牧师主持的追思仪式。在追思仪式和斯坦贝克教授遗体下葬这一天,加州大学所有建筑物均下半旗志哀,以表示全体师生对他的悼念。
  就在斯坦贝克教授追悼仪式的这一天,洛杉矶国际机场从北京飞来的航班上下来两个十分引人注目的旅客。这是一对母女,老太太穿着一身缟素,满脸皱纹,走路颤颤巍巍,手里抱着一个黑木盒。在她身边搀着她的女孩不过二十四五岁,也是一身素白,头发上还扎着一只白色的绢花,这对母女看来神情是那么凄凉哀愁,引得旁人无不侧目以视,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这就是于向东的母亲和他的妹妹小芳。
  代表学校学生学者联合会的刘戈壁在候机室举着大写着中文名字的牌子来接她们。母女俩左右张望走过了他面前都未发觉,直到刘戈壁试探地喊了一声,她们才惊慌失措地走过来。刘戈壁这才明白,这母女俩根本不识字,他真是难以想象一个加州大学博士生的母亲和妹妹居然还是文盲。他更不知道,当于向东死讯的噩耗传到他那偏僻穷困的山村时,于向东的父亲当场就心脏病发作昏死过去,送医院抢救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这双重的打击使于向东的母亲和唯一的妹妹小芳哭了几天几夜。在埋葬了于父后,她们决定要来美国迎回于向东的骨灰,按照当地人的习俗埋在祖坟他的父亲身边。
  于家为了于向东读书,这些年已经欠了二十万人民币的债务,再加上于父的新丧,哪里还有钱去美国?邻村一个五十多岁的包工头刚死了老婆,丢下了四个孩子,他看中了小芳,提出只要小芳愿意嫁给他,他可以拿出几万块钱来给她们买机票和做路上的盘缠。村里人都劝着说,这个包工头是远近闻名的虐待狂,已经折磨死了三个老婆,但小芳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包工头在小芳签下婚约的当天就残忍地蹂躏了她,于母见着泪流满面一身伤痕的女儿抱头痛哭,小芳哭着将钱交给母亲说,为了哥哥,连命都不在乎了,何况我这个身子!
  刘戈壁开着车带着她们去霍桑警察局办理手续,看着这对凄苦的母女,心里不由感叹起来,上帝何时才有公平?
  于向东的尸体,在霍桑警察局结案后已经移交给玫瑰岗殡仪馆,存放在冷藏室里。当这对母女从警察局出来赶到殡仪馆时,正赶上斯坦贝克教授的葬礼在玫瑰岗小灵堂举行,远远看见大队参加丧葬的车子和人群,气氛十分肃穆庄严。刘戈壁带着这对母女就想躲避。
  于母见刘戈壁神情讶异,张着满口四川话问是怎么回事,刘戈壁只好据实以告。于母听罢一言不发,突然间拉开车门跳下车就冲进灵堂,对着斯坦贝克教授的遗像跪下来。刘戈壁想叫住她,却见于母头磕地咚咚响,人群都惊讶地看着她。于母哭叫着大声喊着:"对不起你啊,老人家,我替我儿向你道歉!"
  刘戈壁心里不是滋味,想搀扶起于母,却被她一甩手推开了。人群中披着黑纱的斯坦贝克教授夫人萝莎牵着盲眼的约瑟夫走过来,她定定地望着已是满头鲜血的于母,良久才叹出一口气说:"你不要难过了,我和约瑟夫已经在上帝面前原谅他了。"刘戈壁将萝莎的话翻译给于母听,于母泪如雨下,又转头给萝莎重重磕了几个头,颤抖着声音连声说道:"您是大好人啊,菩萨保佑您,谢谢您,谢谢您了!"
  萝莎抬抬手,没有回答。于母满面悲戚地望着她,身子一软,竟然昏厥过去了。人群一阵骚动,刘戈壁连忙将她扶起来,和小芳一块将她抬进车里,急急忙忙地朝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驶去。
  刘戈壁开着车悲哀地想到,如果于向东在天有灵,看到人间这一幕,该如何作想?

  五十、他们都远离了她,走了……

  当刘戈壁将于母送进急救中心后不久,凌飞飞也正好走进安吉娜的病房。
  安吉娜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后,已经跑跳自如,身体恢复很快,小艾伦夫妇为她办好了出院手续。凌飞飞是在接到安吉娜打来的电话后,专门从诊所赶来看她的。
  自从霍桑事件后,凌飞飞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莱恩医生了。莱恩医生在病人情况好转后就突然不辞而别。据斯蒂夫医生讲,他请了长假没有上班,手机关掉了,家里也没人。凌飞飞在洛杉矶找遍了,却始终未见他的踪影。飞飞为此苦恼不已,她觉得是霍桑事件给了他很大刺激,她始终忘不了在于向东尸体前他那绝望的一瞥,她知道他是对她有着太深的误会。她开始耐心地慢慢等待,等待他的归来,等待他的出现,等待他们再见面的那一天。她想告诉他,她是多么爱他,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海枯石烂,她对莱恩医生没有丝毫怨言。她知道,任何幸福都是从等待中得来的,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安吉娜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见到飞飞就叫她"中国姐姐",她神秘兮兮地拉着飞飞的手说:"隔壁住进来个CHINESE GRANDMOTHER(中国奶奶),真可怜,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我想把我的泰德熊玩具送给她,你能带我去看她吗?"
  凌飞飞微笑着点头赞许地说:"安吉娜真可爱,懂得安慰照顾别人了。你在病中的时候,多少人急得掉眼泪啊!"凌飞飞笑着,牵了安吉娜的手,慢慢走到隔壁病房。当她抬起头来时,笑容顿时凝固了,手里拿着的玩具熊跌落在地上。安吉娜惊叫着抬头说:"中国姐姐,你怎么了?"
  凌飞飞望着病房里的一切,眼神呆滞,嘴里讷讷地说:"怎么是你?"
  病房里,莱恩医生站在于母的床前,沉默不语地看着她。于母乍一见到她,竟忍不住泪眼迷离地叫起来:"飞飞!"站在一旁的小芳也跟着叫了一声:"飞飞姐!"
  凌飞飞愣了半晌,两眼不离地凝望着莱恩医生,泪水顺着她那秀美的脸庞流下来。于母和小芳见此情景,都惊讶地望着她,只有刘戈壁心里明白,在一旁长长地叹口气,转过身去。
  莱恩医生望着飞飞,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凌飞飞泪流满面,失望地摇摇头,一咬牙,转身跑出去了。只引得于母黯然地哭着说:"这丫头,是心里苦啊!"
  凌飞飞接下来有两天没去诊所上班。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掐断了电话,关掉手机,静静地躺在床上。她不能原谅莱恩医生的无情,但更多的,发自内心的,却是对他无比的思念。她期盼着他会敲响房门,说一声:"SORRY"。她想,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投进他的怀抱,那将会是多么激动的景象啊。但是过了一天,没有人敲门;又过了一天,还是没有人来。到了第三天,就在她感到极度失望的时候,房门终于响了起来。她忍不住喜极而泣,从床上一跃而起。
  打开门一看,敲门的,是刘戈壁。
  看着凌飞飞怅然失落的表情,刘戈壁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个红布包和一封信,一言不发地交给她。
  凌飞飞急不可耐地将信打开,这是莱恩医生写给她的:
  飞飞,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在飞往中国的途中了。
  凌飞飞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定了定神,又继续往下看--
  你一定想知道,这半个月我到哪里去了?是的,我去了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你也去过,就是于向东的家乡。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培育出了他。因为,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一个英雄。
  在去他故乡的路上,我一直在读这份手稿--《OGD》,这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是于向东终生的理想。虽然,我并不完全懂基因和书中所描述的东西,但我想,我读懂了这两代人的精神。当我走在中国四川那绵延的大山时,我才豁然开朗,我觉得我这一生的目标,难道不就是要追求他们的精神吗?沿着他生活的轨迹一直看下去,我还看到了你,他们山村的人至今还能记得你。
  我最后到了他儿时的山村,我还看到了他的家人,但我没有勇气走上前去,我亲眼见到了他父亲的死和他家人的遭遇。我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因为当时我还在犹豫,结果我又错失掉一次可以帮助他的机会。我为此深感懊悔。
  于向东死了,我比所有人都更明白,他是不可能有机会为自己平冤昭雪的。我已经将诊所交给了斯蒂夫医生,我将房子和所有动产不动产都交给经纪人代为处理了。我决心到他童年的山村和那个地方,看看我能为他故乡的人做些什么,这样,我的心才会感到安宁和平静,才能面对他的在天之灵。
  于向东生前让我对天起誓,要我好好照顾你,爱你一生。飞飞,他真的是到死都在爱你,他把你当做他生命的全部,所以当你给了他唯一一个选择后,他竟然毫不犹豫的就去了。他死了,我们活着的人,却从此背负了更为艰辛的责任,你父亲将责任交给了他,他把责任交给了我。
  飞飞,我走了,我会陪伴着他的骨灰和他的亲人一道,我确信这是他愿意看到的。我会在那个小山村里慢慢地等你,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我满怀期望,等待着你的到来。
  ……
  夕阳西下,凌飞飞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窗外那血红的太阳,刘戈壁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过了许久,她才如梦初醒似的长叹一声,慢慢打开了那个红布包,父亲的亲笔手书立刻展现在眼前。她漫不经心地翻了翻,一张夹在书中的手绢突然跳进她的眼帘,她认出来了,在那个久远的月夜,她亲手将这块沾着她贞操鲜血的手绢交给于向东。而如今手绢上已经是血迹斑斑,染满了于向东生命最后时刻的鲜血。凌飞飞沉思良久,划了一根火柴将手绢点燃了。幽蓝色的火焰,慢慢地燃烧起来,她接着又将他父亲的手稿一张张撕开来,投进火中,火光映红了她那张娇美而忧伤的脸庞。凌飞飞沉静地看着凝聚了她父亲毕生心血的《OGD》一张张化为灰烬,脸色渐渐柔和起来。
  "都结束了!"凌飞飞喃喃自语,"为了这份手稿,父亲死了,斯坦贝克教授死了,格里芬太太死了,于向东也死了,莱恩医生又远走他乡,世上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吉利的吗?"
  燃烧着的火苗越蹿越高,凌飞飞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传到窗外,惊动了一群停在树上的乌鸦,"嘎!嘎"地叫了起来,一振翅膀,哗啦啦地全飞走了。

《基因战争》 作者:DH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