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覆灭

《基地的覆灭》
作者：宝树

正文 基地的覆灭

　　【三体X·番外篇】

　　I
　　【2011年春 巴基斯坦西北 开伯尔·普什图省】

　　他们沿着一条倾斜的地道向下走去，上方越来越厚的地层似乎都压在法蒂玛的心上。她正前往组织的隐秘核心，那里将举行威慑控制权的移交。

　　他们走了二十分钟才到达，法蒂玛迎面看到一扇黑色的钢门，门上用龙飞凤舞的阿拉伯花体字写着一行字：“你们当为真主的道而战斗”，这是《古兰经》中的经文，上面镶嵌着银光闪闪的新月徽标。

　　这座超深的地下建筑表面上只是一座普通的高墙大院，内部结构却复杂，有独立封闭的空气循环系统和完备森严的警戒系统。但这地下的核心区域却看上去非常简陋，法蒂玛闻到了药味，并看到地下室里布置得像一个野战医院，有许多打开的铝合金箱子，里面整齐地摆满了药品；还有氧气瓶、小型紫外线消毒柜和一盏便携式无影灯，以及几台像是便携式 X光机和心脏起搏器的医疗仪器。所有这些东西都像是刚刚打开包装，并随时准备装箱带走的样子。

　　威慑控制权的移交仪式简洁而隆重，不过都是在地面上进行的。陪同她下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扎瓦希里叔叔，另一个是她的哥哥哈姆扎。

　　“法蒂玛，我们不希望你过他那样的生活，真的。”哥哥说，“美国人自从知道我们掌握了‘海神’的反触发系统之后，早就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了。我们很快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世界面前。到时候你可以过自己理想的幸福生活。”这些话让法蒂玛感到了一丝温暖，但这些除不去她心头的沉重，这沉重像上方的地层，沉甸甸地压下来。

　　法蒂玛刚刚从欧洲回到阔别多年的组织中，她才知道，八年前，在组织岌岌可危，风雨飘摇的时候，一位叫做“深海”的同志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给组织送来了美国部署的一枚核武器的远程控制系统。这枚核武器代号为“海神”，与一般武器不同，它随时都处于倒计时状态，其控制系统是反触发型的。也就是说，它不断发出一个信号，只有在接到这个信号之后，“海神”才会暂时中止倒计时，一旦无法收到这个信号，“海神”就会立即引爆。

　　而经过组织研发，使得这个反触发系统由自动控制转为和一个人体相关联，只有通过他正常的生理指标，才能中止倒计时，只要检测不到此人的生命特征，就会立刻引发核爆。当然，只要控制者愿意，也随时能够进行手动操作，主动引爆“海神”。

　　这位独一无二的控制者，当然就是领袖。那个全世界人人都知道，却无人知道他在哪里的老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美国人发现“海神”的控制按钮落入组织手中之后，便从张牙舞爪变成了色厉内荏，所谓的“反恐战争”名存实亡，连在阿富汗也被组织和塔利班连连翻盘，收复了大片失地。只是碍于面子，才没有全面撤军，还进行一些常规性的“扫荡”行动，但事先都会出明显的暗示，给组织造成的损失微乎其微。在“海神”的鼓舞下，组织几度发起新的圣战，比如2005年7月的伦敦之役，美国也无可奈何。

　　当然，组织也不敢逼得美国太紧。因为这枚核武器有一个最不如人意之处：它不在美国本土，只是部署在美国一个非常重要的西方盟国，对对方的威慑力有限。如果真把对方逼急了，宁愿牺牲几万盟国人民和外交上的丑闻，也要将自己一网打尽，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因此这些年来，在组织和美国之间，出现了非战非和的奇怪局面。组织的许多成员不明内情，看到美国对自己网开一面，渐渐也战意松懈了下来，越来越不想去发动新的圣战了。和平主义的呼声日益高涨。在最近几个月的中东革命后，看到美国支持的许多政权被推翻，“穆斯林兄弟会”等昔日的兄弟组织纷纷转型，准备上台执政，组织中一些人也提出了和西方世界和解，延缓圣战的要求。而美国和西方各国也确实表现出了一定的善意，例如对于一直打压组织的卡扎菲政权，就进行了无情的抨击，对和组织之间关系暧昧的反对派也给予支持，让组织得以控制了利比亚东部的一些地方，并准备接管利比亚政权。卡扎菲一再赌咒发誓，说自己的反对派是组织操纵的，可是全世界没有人相信：西方世界怎么会支持组织的势力呢？

　　正在这个时候，领袖的身体一下子不行了。自从知道一直以来和美国人沆瀣一气的穆巴拉克被埃及人民赶下台后，领袖过于高兴，准备向全世界发表新的讲话，但在录制讲话的时候，却忽然晕了过去，从此卧床不起，养了几个月，病势反而越来越重。他虽然只有五十多岁，但是长期的流亡生涯已经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人们担心，如果领袖万一有什么不测，那么“海神”必将被引爆，从而让组织失掉唯一的筹码，给组织带来灭顶之灾。因此，必须及时选出一个新的“海神”控制者。

　　为此，领袖的几个儿子相争不下，险些大打出手。最后他们去问领袖的意见，出人意料地，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直在欧洲的法蒂玛被选中了。大部分人反对，但是领袖却异乎寻常地坚持，于是一切成为定局。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响起，那道有一米多厚的沉重钢门被缓缓打开，法蒂玛他们一行三人，走进了第一基地威慑系统的心脏。

　　那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那里是一片白色：后面的帷帐、床上的老人盖着的床单、老人的长胡须、他头上的围巾，甚至他的脸庞，都是白色的，那里的灯光像烛光，把一部分白色隐藏起来，另一部分镀上弱弱的金辉，竟使得这景象看上去像一幅描绘圣人的古典油画。

　　法蒂玛看到了领袖。

　　她向病床走去，努力克服心中的惶恐，使步伐庄重而稳健。她在病床前站住了，站在这个这些年来美国政府朝思暮想要找到的人的面前，有点不敢相信现实。她看着老人苍白的脸，那张她阔别多年的面容，这果然像媒体上说的，是世界上最和善的脸。

　　“法蒂玛，你来了……”老人微弱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我来了，父亲。”法蒂玛说。

　　II
　　“孩子，自从911之后，全家人逃亡四方，我已经十年没看到你了，”老人说，“现在你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就和……当年你妈妈一样。”

　　想起了母亲，法蒂玛的眼眶湿润了。

　　“父亲，您的身体……还好么？”

　　“身体？它对我来说只是累赘。我要死了，法蒂玛，不过这也不重要，经上说‘奉命主管你们的生命的死神，将使你们死亡，然后你们将被召归于你们的主’，这是真主的恩赐，孩子。能够在美国人眼皮子底下平平安安死去，我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

　　法蒂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把随身带着的手提箱放到床沿上：“我给您带了一份小礼物，”她打开手提箱，拿出一套精装的书籍，“这是最新阿拉伯文版的，我记得，您喜欢看这些书，小时候还给我们讲过这上面的故事……”

　　老人用瘦如干柴的手吃力地抽出最下面的那一本：“哦，我只看过前三部曲，后面的当时也托人买了，可没有时间看，后来就弄丢了……对了，孩子，我现在在看这个。”他指了指床头的一套书。法蒂玛看了一眼，那套书共有三本，封面上有醒目的大卫王之星的标志。以色列？法蒂玛吓了一跳，但仔细一看，那其实是两个叠加在一起的三角形，上面有着一些符号，那好像是……中国字？

　　“这是热比娅送来的礼物，”老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说，“她知道我喜欢看这类小说，特意托人买的……一个中国作家写的小说，我看了前两本，写的很有趣。先知说‘学问纵远在中国，亦当前往求之’，果然此言不虚，里面还提到了我呢……”老人露出了一个罕见的开朗的笑容。

　　“父亲，您读得懂中文？”

　　“哦不，当然不。不过我身边有几个从 ** 来的小伙子，美国人在关塔那摩释放的，千里迢迢地来追随我，他们的中文和阿拉伯文都很好，每天都翻译给我听。等我将‘海神’的担子交给你之后，就让他们读第三本给我听。”

　　“可是您为什么选择我？父亲。”法蒂玛转向了正题。

　　“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孩子，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法蒂玛么？”

　　法蒂玛当然知道，她的名字的来历是先知穆罕默德最宠爱的小女儿法蒂玛，被每一个穆斯林视为纯洁无暇的女性象征，甚至被称为“圣母”，她低声地说了。

　　老人笑了笑：“是的，法蒂玛是先知的骄傲，经上说‘真主确已拣选你，使你纯洁，使你超越全世界的妇女’。我也想有这样的一个女儿，陪伴在我身边……不过孩子，你虽然不在我身边，却将和法蒂玛一样继承我的事业。”

　　“可是父亲，我可能真的承担不了——”

　　老人用力摆了摆手：“我有那么多的儿子，阿卜杜拉、萨德、阿里、哈姆扎……一个比一个有领袖欲。可是我选中了你。为什么？因为他们都受我的影响太深了，每一个细胞都渴望着圣战，渴望着异教徒的血和生命……我担心一旦把‘海神’交到他们的手上，他们随时会被内心的仇恨所左右，而贸然引爆核弹。而你不同，法蒂玛，是一个有爱心的孩子，所以我决定把两个世界的命运交到你的手上。”

　　法蒂玛没有想到，一向以铁血和冷酷著称的父亲会这么看重自己。

　　“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老人回忆说，“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全家去郊游，你突然停下来，弯腰从石阶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个什么东西。我看到那是一条丑陋的虫子，软乎乎湿漉漉的，你的哥哥姐姐们叫着:恶心死了，你碰它干吗· 但是你把虫子轻轻放到旁边的草丛中，说：它在这里会给踩死的。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这个女儿，很不一样。”

　　法蒂玛迷惘地摇了摇头，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事了。

　　“当然，你这种和平的性格，并不适合领导组织，但却很适合做‘海神’的控制者。阿卜杜拉他们都以为，我们随时可以将‘海神’引爆，给西方世界致命的一击，这太幼稚了。海神根本不在美国，对美国人不会有半点真正的损害。死掉的只不过是其他国家的平民，美国人并不真的在乎，对组织也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只能招来——灭顶之灾。我跟他们说过很多次，但他们并不真的理解……圣战需要的是头脑，不是冲动。威慑必须保持在威慑的状态，才是真正的威慑，为此必须消除滥用威慑的可能性。在我的成年儿女中，只有你是没有那种危险的冲动的。”

　　“但是，您怎么知道万一美国人对组织发动袭击，我会下决心去引爆海神？再怎么说，我……毕竟在西方世界生活了很多年。”

　　“孩子，你最近几年是改名换姓，住在欧洲吧？那么告诉我，当放荡的法国佬无耻地扯下每个女穆斯林脸上代表贞洁的波尔卡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当丹麦人在报纸上刊登亵渎先知和真主的漫画的时候，你是怎么看的？当瑞士不允许我们建造常规的宣礼塔的时候，你能否安之若素？当美国的牧师丧心病狂地焚烧神圣的《可兰经》的时候，你的心灵如何面对这一切？”

　　“这些邪恶的卡非勒！经上说，‘他们将永居火狱，不蒙减刑，不获宽限’！”法蒂玛美丽的眼中射出了怒火。

　　老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所以，你始终是法蒂玛·本·拉登，是我的女儿，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知道，到时候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III
　　有那么一阵子，他们像普通父女那样拉着家常，但那个时刻始终要到来。最后，老人说：“开始吧。”他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了一块表，那块表是全黑色的，无论是表盘面积还是厚度都是一般男士手表的两倍，戴在老人瘦弱的胳臂上显得分外硕大。表盘的侧面，有一个小绿点发出荧光。

　　“这是一个信号发射器，它每隔十秒钟，发出一个信号，通过一颗太空卫星直达‘海神’。它发出的是不引爆的信号，如果半分钟内没有接到这个信号，‘海神’就会启动不可逆转的引爆倒计时。所以，美国人虽然早就定位了这里，但却不敢有任何举动，反而必须保持我们通信链条的畅通无阻。”

　　“但是他们可以摧毁其中一个节点，然后用一个伪信号源向下一级链路继续发送反触发信号，这样整个系统不就失去作用了么？”法蒂玛问。

　　“这一点事先考虑过：解决方案是所有节点都装入一个相同的加密算法，每次发送的信号都由这种算法产生，在外界看来每次的信号值都是随机的，每次都不同，但发送和接收方却产生完全相同的序列值，接收方只有在收到与自己序列相对应的信号值时才认为信号有效。伪信号源没有这种加密算法，它发出的信号与接收方的序列肯定对应不上。”

　　“那么美国人不掌握加密算法？”

　　“‘深海’已经将它毁了。”老人说。法蒂玛知道，“深海”是组织最神秘的人物之一，正是依赖他所提供的情报，才能在911之后两年内，让父亲多次逃过美军的追击和搜索。最后，他甚至奇迹般地把海神的控制按钮送到了组织手上，而自己仍然潜伏在美国高层之中，迄今没有被发现。

　　“父亲，那个……‘深海’究竟是谁？”法蒂玛忍不住问。

　　老人笑而不语，法蒂玛发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忙改口说：“既然如此。那么，您怎么能把它转交给我呢？”

　　“发射信号是根据我的心跳、体温、血压等生理数据自动进行的，一旦数据出现严重问题，那么就会立即停止反触发信号的发射。在转交给你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这种问题，因此要通过特殊的程序。你仔细看着。”老人叮咛她说。

　　他在黑表上揿了一下，表显示时间的表面打开了，露出下面一个精密的数字键盘，老人说：“在这里输入一组密码，就能让它暂时脱离人体，自动发射信号，时间很短，只有一分钟，不过应该足够了。”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了下去“2-0-0-1-0-9-1-1”。

　　当然了，2001年9月11日，父亲最荣耀的那一天。法蒂玛想，但她仍然疑惑地问：“父亲，这样的密码……是不是太简单了？”

　　“没关系的，孩子。只有一分钟，美国人不敢冒险尝试的。”

　　“现在可以了。”老人按完了所有的键，法蒂玛看到表的侧面，绿光消失了，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光点，并且不断闪烁，让她感到一阵紧张。老人说：“记住，只有一分钟。”他将表摘了下来，让她伸出左手，立刻给她戴在手上。法蒂玛感到，一块小小的金属片抵在了她的手腕内侧，还带着父亲的体温，那种压力和质感让她微有些不舒服，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会儿就习惯了，法蒂玛。”老人重新输入密码，然后说“好了！”法蒂玛看到，闪烁的红点又被稳定的绿光所代替，代表反触发系统恢复了正常工作。

　　“现在这颗行星上最大的核弹，已经和你绑定在一起了，孩子。亿万人的生命操纵在你手上。”

　　“最大的核弹？”

　　“怎么他们没有告诉你？”

　　“说了，但我总觉得太夸张了……”

　　“千真万确，孩子，海神拥有一亿吨TNT当量，是苏联人沙皇炸弹的两倍，是人类有史以来制造的最大的核武器。”

　　“这样的武器，美国人怎能让它落在我们手上？”

　　“这是冷战时代的遗产，更关涉到一桩天大的丑闻。本来当他们达到目的后，已经打算拆除引爆装置，但是装置出了故障，根本无法拆掉，只有维持现状。当时的布什总统大发雷霆，国防部、军方和CIA相互扯皮，谁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克林顿上台之后，他们干脆就隐瞒了这件事，许多知情人被干掉，只有军方几个高层才知道……这才给了‘深海’以可趁之机，将引爆装置弄到手，送到我们的队伍中……所以，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不在美国人手上，也不在苏联人和中国人的手上，而在我们圣战者的手中。孩子，这是真主赐给我们的礼物。”

　　礼物？法蒂玛想到那个一亿吨TNT的怪物在某一处的地层下潜伏着，只要她手上这个东西稍微出了点问题，便会以整个星球上无与伦比的力量撕开地表，像撒旦一样君临世界，夺走无数无辜者的性命……她感到浑身发颤。

　　我不能让这一切在我手里发生，绝不能。法蒂玛想。

　　父亲又跟她说了几句话，她神情恍惚，没有听清楚，直到哥哥走过来，对她说：“法蒂玛，我要送父亲走了。”

　　“您要去哪里呢，父亲？”

　　“我没有多少日子了，很想回阿富汗去看看，三十年前，我就是在那里，带着游击队的弟兄们，和俄国鬼子的钢铁洪流周旋着，我想念那里的高山、峡谷，还有漫山遍野的罂粟，太美了……”

　　“当然，还有我们的故乡沙特，我多么想再回麦加朝觐啊，再次进入圣洁的禁寺，瞻仰易卜拉欣建立的克尔白，亲吻那先知曾经吻过的神圣的黑石……可是我多少年都没有回去过了，看来死前也不太可能回去……愿真主原谅我。”

　　“父亲，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哥哥说，“伊斯兰人民已经起来，和美国人勾结的腐朽王室将被推翻，真主的意志会得到实现，到时候您将在十万名圣战士的簇拥下，回到禁寺，接受真主的赐福。”

　　“但愿如此，哈姆扎。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父亲说。

　　IV
　　哥哥和扎瓦希里要扶着步履蹒跚的父亲出去。临走时，哥哥对她说：“妹妹，你在这个地下掩体里先住一段日子，可能几个月，可能一年半载，不过相信不用太久，我们和美国达成协议。你就可以公开露面了。”

　　“也不能太大意了，”父亲说，“经上说：‘不信道的人，希望你们忽视你们的武器和物资，而乘机袭击你们。’我有一种预感，美国人不会甘心被我们钳制，而一定会想别的办法来对付我们。为了防止引爆海神，他们的目标将会是活捉法蒂玛。法蒂玛，你要记住，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能妥协，哪怕美国人捉住了我，用我的生命来要挟。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必须立刻引爆海神，你明白么？”

　　法蒂玛沉重地点了点头。

　　当钢门隆隆地关闭时，法蒂玛感到以前的人生像漏斗中的水一样从越来越窄的门中漏出去;当钢门完全关上时，一个新的她诞生了。

　　她再次看看手上的黑色大表，它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直到最后的时刻。到时，她只需要不按密码而解下手表，反引爆信号就会停止发送，那一亿吨的氢弹就会在地球上某个地点引爆，亿万生灵将会涂炭。

　　但她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周围沉寂下来，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到地上去陪伴领袖了。至少两个小时之内，不会有人进来。法蒂玛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反锁上了钢门。然后背对着摄像头，迅速打开那个曾装着书的手提箱，拿出一些沐浴用品和内衣，同时悄悄打开了一个夹层，抽出一张小小的纸片，握在手中。

　　但那不是一张卡片，而是用特种材料制成的微型通讯设备。它能够通过组织的X光安检设备而不被发现。

　　法蒂玛将“卡片”用一件内衣盖住，然后和其他东西一起放进一个小篮子里，进了浴室。她知道那里并没有监控设施，其实对地下大厅的监视本身也是为了父亲的安全，并非对领袖有所怀疑，现在她成了海神的控制者，那些男人更不可能偷窥女性沐浴，那是违反教规的。

　　但她还是仔细检查了一圈，发现并无异常后，才拿出那张“卡片”，那是最先进的中微子通讯仪。

　　“Jack，it’s me.”她用娴熟而略带口音的英语说，虽然知道无人能听见，却仍然放低了声音。

　　杰克·鲍尔性感的磁性声音出现在她耳边：“Fatima，are you all right·”

　　法蒂玛觉得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此刻她多么想扑到爱人的怀里，向他哭诉自己的委屈和痛苦啊。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I’m fine。”

　　“Thank God!”杰克欣慰地说，“Have you got it？”

　　“Yes，”法蒂玛看了一眼手上的“黑表”，“It’s right on my wrist.”

　　“Great. And where is your father·”

　　“Already back to the ground, with my brother and Omar. ”

　　“Ok, stay there, and we’ll come to you a.s.a.p.”

　　“Jack…”法蒂玛犹豫了一下，“don’t hurt him, please… He is my father.”

　　“I won’t,”杰克保证说，“Fatima, you have my word.”

　　似乎看出她有些情绪不稳，杰克又说：“You saved millions of people’s life, you saved the world, Fatima. We are proud of you, the President is proud of you.”

　　但这一切对我毫无意义。我宁愿这一切从未发生过，我从未被卷入这件事情中。法蒂玛想。

　　“Fatima，I love you。”杰克说。

　　“I love you too.”法蒂玛说，似乎找到了一点生命的意义。

　　杰克的声音消失了，法蒂玛软瘫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对不起，父亲。我背叛了你，可唯有如此，才能实现阿拉伯世界和西方世界的和解。我是为了自己的同胞，真主会原谅我的……

　　真主会吗？或者真主究竟是不是真主？它究竟是先知登霄所朝见的那位神祇，还是十字架上钉死的那个先知？

　　法蒂玛不知道。如果是前者，那么她做的一切或许可以被视为对真神的背叛，死后将堕入火狱，永世不得超生，如果是后者，那么她的父亲、母亲、哥哥，亲人和整个民族，或许都会沉沦在地狱中。

　　也许根本就没有神？不，不可能，这个念头太可怕了。

　　至少我有杰克，为了他我不惜永世沉沦火狱。

　　法蒂玛战栗着，等待着真神的审判。

　　【同一时间 美国白宫 战情指挥室】

　　杰克鲍尔英俊的面容出现在巨大的显示屏上。

　　“Mr. President, It’s Jack.”鲍尔简洁地汇报了情况，然后说，“we are waiting for your order. ”

　　总统向身旁看去，国务卿、国防部长、白宫幕僚长、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都面带兴奋之色，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开始这场他们等待了十年，并且筹划了大半年的最终决战。

　　总统黝黑的面容上浮现出坚毅的表情：

　　“Let’s do it.”

　　V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但对法蒂玛来说，这长得像一个世纪，火狱中的一个世纪。

　　警报、惊呼、怒吼、交火，惨叫，父亲和哥哥让她立刻引爆海神的命令，亲人的怒骂……从装在墙上的会话设备中传了出来，在房间里回响。她只当没听见，苦苦煎熬着。钢门反锁着，没有谁能进来，她躲在浴室里，捂住了耳朵，泪流满面，祈祷这一切赶快结束。

　　直到杰克和他的队员们到来，法蒂玛才支撑着打开了钢门，扑进了他的怀里。

　　“杰克，我父亲他……”

　　杰克没有说话。

　　法蒂玛感到不祥，抬头盯着杰克，杰克叹了口气说：“我们只是想俘虏他，可是他……面对我的枪口扑了上来……你知道他受过中国功夫的训练，我不得不……对不起，法蒂玛。”

　　法蒂玛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无法呼吸，她转头向周围看去，看到哥哥哈姆扎的尸体倒在钢门边上，一双突出的眼睛还死死瞪着她，她惊呼了一声，晕了过去。

　　不久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地面上，杰克正在给她做人工呼吸。看到她醒来，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你杀了我的父亲……不，是我自己杀了我的父亲……还有哥哥……”法蒂玛喃喃说，内心充满了苦楚的罪恶感。

　　“别难过了，法蒂玛。”杰克抱着她说，“其实对你父亲来说，这样或许更好。比起被俘虏之后在全世界面前示众，他一定更希望这样，作为一个战士，光荣地死去。”

　　法蒂玛说不出话，她知道杰克是对的。但那是她的父亲，一个多小时之前还和她亲切地交谈的父亲，如今却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我的兄弟姊妹，还有其他人呢？”

　　“扎瓦希里逃走了，哈姆扎和一个同伙被打死了，另外一个小妈给你父亲挡子弹也死了，其他人没事，在我们控制之中，我们会尽量善待他们的。你要去看看他们么？”

　　法蒂玛颤抖了一下，她害死了父亲和哥哥，怎能再面对剩下的亲人？

　　“不……现在不。”

　　“好的，我明白。”

　　“我的父亲，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的……遗体？”

　　“总统吩咐尽快海葬他，按照伊斯兰的礼仪，我们还请了阿訇，会有一个体面的仪式的。”

　　“我……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这没问题，”杰克说，“但是首先我们需要你把海神的反触发系统解下来，交给我。我们会有专家处理它的。”

　　法蒂玛无力地说出了密码，杰克确认无误后，打开表盘，输入密码，果然和刚才的程序一样，黑表顺利地被解了下来。多么反讽，法蒂玛想，她本来应该终身戴着那块表，可是只有一个小时，它就又换了一个主人。

　　杰克将表戴在手上，再次输入密码，将表盖合上，然后问她：“这样可以了么？”

　　法蒂玛看了一眼那表，她的脸色变了：绿色光点并没有出现，红光继续闪烁着，而且频率越来越快，显得疯狂而不祥。

　　“错了，密码错了！”法蒂玛说，“快重新输入！”

　　“不可能！”杰克说，“我不会犯这种错误。”但他还是重新输入了一遍，结果仍然一样，不详的红点闪烁着，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你给我的密码是错的，法蒂玛！”

　　“不会的，我一直留神看着父亲的动作，又问了他密码，怎么会……怎么会……”

　　杰克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之中，不过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冒险经历让他镇定下来：“法蒂玛，不要着急，你仔细回忆一下各个环节，任何细节也不要放过。”

　　法蒂玛冷汗涔涔，竭力回想着：父亲打开表里的数字键盘，按下密码，然后把表解下来给她，然后她戴上之后又重新输入密码，然后……

　　“我明白了！”法蒂玛脑中灵光乍现，“语音控制！真正的密码是那句话！”

　　是的，父亲最后说了句“好了”，这句话说完之后，红光才消失，变成了绿点。这绝不会有错。这个单词就是第二层密码。只有两层密码都通过，转交才能完成。原来父亲还是对自己不放心，留了一手。他显然没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也许过一段时间，等到证明自己胜任的时候才会告诉自己这个终极秘密，但是没想到刚刚完成交接，自己就……

　　法蒂玛不及多想，对着表用阿拉伯语说：“好了！好了！”

　　可是太晚了。一分钟已经过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红点消失了，但绿点却没有出现。表上的时间也随之消失，同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倒计时。

　　01：00； 00:59；00:58……

　　这个倒计时的含义毫无疑问：一分钟之后，全世界最大的核弹就会被引爆。

　　杰克脸色煞白，就在这时候，总统的声音透过微型耳麦传进他耳中：“Jack, what’s going on there·”

　　“Mr. President,”杰克的声音仍然十分平静，“we have a problem.”

　　VI
　　【同一时间 美国白宫】

　　“反触发系统被毁坏，海神引爆进入倒计时。”总统放下电话，脸色凝重地回头说。

　　指挥室里的欢呼和道贺声戛然而止。

　　“怎么会这样？还有多长时间？”副总统颤声问。

　　“大概45秒，不，现在只有40秒了。”总统说，炸弹埋藏在地球的另一边，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到达的地方，即使是神通广大的鲍尔也做不了什么。

　　“holy shit！”国防部长说，重重出了一口气。

　　“I… I can’t believe this, it’s impossible…oh, God……”国务卿瞪大了眼睛，喃喃说，铁娘子的形象荡然无存，她现在看上去只是一个受惊的女人。

　　“我早就说了，这事让军方处理就行，不要让鲍尔那家伙参和这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嘟囔着，CTU主管嗫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要抗议，但终于没有说话。

　　“我们犯了美国历史上，不，或许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个错误。”总统神情凝重地说，无力地坐倒在沙发上，双手抱头，“我们毁灭了一个国家。”

　　“不，总统先生，是恐怖分子毁灭了一个国家，我们只是想阻止他们，但是失败了。”白宫幕僚长说。

　　“好在不是美国本土。”国防部长说，似乎终于找到一点可安慰之处。

　　“那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国之一！他们一旦将此事曝光我们就都完了。”总统说，愤愤地骂道，“那些婊子养的共和党人！都是他们惹出来的祸！”

　　“那些婊子养的共和党人。”副总统赞同说。

　　“里根这个婊子养的。”国防部长说。

　　“布什也是。”

　　“还有小布什。”

　　……

　　“呃，或许那枚炸弹不会爆炸……”国务卿说，不过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傻话，尴尬地笑了笑。

　　然后是一片沉寂。但大家知道，此时倒计时已经到头，那个时刻——已经到来了。

　　【同一时间 大洋深处】

　　那是一个战场，一个神祇们搏杀的战场。一个远比人类历史上最宏大的战争更大、更古老的战场。

　　每一天，战争都在进行着，而这场战争以百万年为单位，迄今已经进行了几亿年。双方都意志坚定，绝不退让。同时又剑拔弩张，攻守不下。

　　表面上，这里只是平静、黑暗的海底，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在泥沙和岩石的深处，两股足以改变世界的巨大力量撞击着，抗衡着，他们从遥远的地方汇聚到这里，然后一个将另一个死死地压在下面，让对方整个产生了变形，而另一个又不屈地要拼命向上顶，将力与力的搏杀发挥到了极致。

　　是宿世抗衡的仇敌，又如纠缠着深入彼此的爱侣。

　　而一切如同拉奥孔的雕像，被凝固在了缓慢的时间之流中。那场在百万年的时间间距上看来是惊心动魄的战争，在人的眼中看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非是每隔几百年一次的大地震，才能将人类从平静的幻象中惊醒，认识到自然的狂暴和可怖。

　　在这场诸神之战中，本来根本不可能有人类的踪影存在。但是自从二十多年前，那艘核潜艇将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物体放入到了两大板块之间的一条深深的地层断裂带之中，一切就大不相同了。

　　本来这个圆柱体的全部可怖能量即使释放出来——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也不会给地球的地质构造带来多大的改变，但是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却可以激发出扭曲的岩层本身所蕴含的巨大应力，从而千百倍地放大这一能量，一霎间引起两大板块之间疯狂而剧烈的震荡。

　　因此，当年的科学家们，戏称那个圆柱形物体为“按摩棒。”

　　当然，它还有一个更体面和威风的名字，叫做“海神”。

　　“海神”已经沉睡了许多年，但在它内部，一个小小的电子装置不断地接收着来自外部的信号，如同安抚这个狂暴神灵的催眠曲，让他不要醒来。二十多年来，从不间断。

　　然而如今，那个信号消失了。

　　国务卿的最后寄望毫无理由，正因为海神是世界上最大、最危险的核武器，专家们也在它身上花了最多的心血，一切都要做到尽善尽美，没有半点瑕疵。虽然整个过程没有做过同类实验，但在超级计算机上不知道已经模拟过多少次。就在那信号消失后，在又静静等待了二十秒钟之后，另一个程序启动了，一道道脉冲通过精密的电网传到不同的雷管，在一亿分之一秒内，引爆完成了，大量的化学炸药释放出强大的压力，向内集中，将一块钚物质狠狠地压缩了下去，激发出核裂变，这本身已经非常恐怖的能量又给予了圆柱体最核心处混合的氚和氘化锂以创世级别的冲击，让它们通过复杂的过程融合成氦原子，而放射出巨量的中子和能量……

　　一道比太阳还要炫目的白光出现在海沟深处，在这里生活的深海蠕虫和怪鱼们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光芒，而如今，它们却见到了世界上最致命的光明，成为了这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核爆炸的见证者——没有任何人类能有这样的幸运。当然，它们几乎在见到这恐怖的光明的同时或者稍后，就死于沸腾的高温和巨大的冲击波了。

　　由于实在太深，又被放置在断裂岩层的夹缝中，核爆炸的威力并没有传到海面上，海面上仍然波平如镜。绝大部分爆炸的力量都被岩层吸收了。正如计划的设计者所预料的，遭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之后，岩层剧烈地颤抖起来。在它深处，传来了进一步的断裂。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伴随着地震波和海底升降，海平面骤然升起，所产生的海啸波向四面八方散播开去，在深海地区，一切还不明显，但在浅海处，由于速度变慢，它们会叠加起来，长成人类的眼睛无法相信的巨浪，甚至高过摩天大楼，咆哮着摧毁一切地面建筑和生物。

　　大海如同被一只大手倾斜了过来，向一百多公里外，目前还对此一无所知的本州岛席卷而去。

　　结局之一
　　【五分钟后 美国白宫】

　　鲍尔焦急的面孔再次出现在大荧屏上。

　　“总统先生，‘海神’究竟在哪里？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我担心我的女儿……”

　　“杰克，冷静点，你的家人不会有事的，‘海神’是在……”总统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出了真相，“……日本东部沿海。”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怎么会把一枚核弹放在——”

　　“杰克，小声点！这是最高机密！”总统说。

　　“好吧，总统先生，但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我们为什么会把世界上最大的核弹放在一个忠实盟国的身边？难道是为了报复珍珠港么？”

　　“杰克，还需要理由吗？想想吧，80年代，那时候日本经济如日中天，人均GDP超过了我们，甚至收购了洛克菲勒中心……而我们呢，星球大战，财政赤字，我们想把苏联拖垮，可是自己也差不多了……那时候，每个人都以为美国就快完了，日本将成为新的全球霸主，可是为什么最后倒下的是日本，而美国仍然矗立不倒，甚至蒸蒸日上？”

　　“我听说那是泡沫经济崩溃……”

　　“算了吧，杰克，日本人不是傻瓜。真相是——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海神的威胁？”

　　“当然没有那么赤裸裸……但是是的，我们不能公然投一颗核弹到自己的盟国，但总可以制造海啸，摧毁它的经济……我们让日本的高层隐约知道这个计划，这才能迫使他们同意广场协议，并且在政治经济各个方面让步，给我们输血……最后，日本人解决了我们的问题，让我们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拖垮苏联，可他们自己完蛋了。”

　　“我真不敢相信，婊子养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这是里根总统的主意，所以他退休以后，更确切地说是民主党人上台以后，就装作得了老年痴呆症，一问三不知。在‘海神’的控制按钮被基地组织偷走之后，他就死了，其实是自杀的。现在我们都要为这个婊子养的擦屁股了。”

　　“那么现在日本会怎么样？”

　　“根据估计，如果充分发挥海神的威力的话，将会是十级地震，百米海啸，淹没半个国家，死者……至少超过千万。这是人类有史以来，至少是自亚特兰提斯以来从未有过的灾难。”

　　“真不敢相信日本人就这么任我们摆布。”

　　“他们有什么办法？最终还是军事力量说了算。在苏联垮台后，我们更需要左右日本去对抗红色中国……不说这些了，杰克，总之这件事你必须要保密，这牵涉到合众国的利益。我们不能在世界面前成为千夫所指！”

　　鲍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说服自己的良心。

　　“好的，总统先生，不过日本那边……”最后他说。

　　“我们会有办法的，至少他们没有证据，或许很快日本列岛都不存在了……杰克，今天我们对基地的行动必须保密，之前的维基解密已经泄露出基地可能掌握核弹的事情，让我们很狼狈……虽然他们知道的很少，但是如果让人将那个人的死和日本大海啸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可是总统先生，那个人已经死了，这是天大的新闻，我无法保密。”

　　“至少再过一个月左右……我们会安排一个恰当的时机公布的。基地组织不会自爆那个人已经死去的消息，海豹突击队也好说，我们会做出安排的。”

　　总统还想再说两句，幕僚长却打断了他，将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他面前：“总统先生，我想您应该看看这个。”

　　总统看到，那是美国地质局最新的地震报告，顿时觉得一颗心狂跳不已。他勉强抑制住内心紧张，盯着那几个数字看了下去——

　　“7.9级？怎么会这么小？”

　　“是的，可能有误差，但也不会差距太大。”幕僚长说。

　　“原来海神只有这点威力么？还不到估计的……百分之一？”

　　“对于地球来说，一亿吨的TNT算不了什么，“海神”的力量主要在于促使板块聚合自身的能量得到释放，为此必须选择精确的地点，我们对于地球的了解还太少，有一定的误差并不奇怪。何况凑巧的是，两天前在同一海域，曾经发生过一次7.2级地震，可能也释放了一定的能量。”

　　“那么可能的灾害面积有多大？”

　　“地震本身的破坏不算大，你知道日本人对此早有防范，可能有影响的是海啸，但也不会太大，最多几十米高，可能死好几万人……不会太多的。”

　　“几万人还不够么？”总统叹息道，“愿上帝保佑他们，或者佛祖。”他忽然想起来，日本人是信佛教的。

　　“不管怎么说，总统先生，这比事先估计的好得多。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次的危机我们已经渡过了。日本人不会狗急跳墙，把一切抖出来的。”

　　“嗯……”总统若有所思地说，“但是为防万一，那个人的死讯，还是要过一个多月再宣布……”

　　“这个当然，这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在场的众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总统也笑了笑：

　　“先生们，女士们，上帝保佑，我们还是成功了，不是么？不管怎么说，那个家伙——死了。‘海神’的威胁，也消除了。Al Qaeda的覆灭也势不可挡，我们能彻底铲除他们吗？”

　　“Yes, we can！”众人齐声道。

　　【两小时后 巴基斯坦西北部 开伯尔·普什图省】

　　杰克·鲍尔带着法蒂玛，登上了一架直升机，它将载着他们一直飞往阿拉伯海上的美国军舰，去参加她父亲的葬礼。届时她可能是到场的唯一亲属。

　　望着脚下的大地和房屋渐渐缩小，法蒂玛感慨万千。几个小时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而在地球另一边，甚至几万人都已经死去……这太不可思议了。

　　不知怎么，海神的意外引爆卸去了她心头的重担，虽然这不是她所期望的，但是她父亲的愿望终于得到了实现，这和她自己引爆在结果上没有区别。父亲一定会为此感到欣慰的。虽然她也为日本岛上那几万无辜的亡灵感到哀伤，但是无论如何，她对此并没有责任。

　　而杰克的心情也好多了，在得知“海神”造成的损害比预期要小得多的情况之后，他一下子开朗起来。在他长期的反恐生涯中，对于死几万人的不幸，已经并不感到是很大的灾难了。他开始急着向法蒂玛询问她所知道的其他组织成员的情况，开始计划下一步清剿组织的行动。

　　“你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深海’的情况？还有扎瓦希里，你是否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这让法蒂玛多少有点不快，她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杰克很快察觉到自己操之过急，眼前的丽人并没有谈公事的心情。他轻轻搂过了法蒂玛的腰肢：“Honey, I’m sorry…I love you.”

　　法蒂玛白了他一眼，仍然撅着嘴巴，杰克却不以为意，反而趁热打铁，低头吻上了那对引诱着他的朱唇……法蒂玛挣扎了两下，很快也半推半就，张开了贝齿，温柔地接纳着杰克急不可耐的舌头……

　　又一个二十四小时结束了……

　　就在这时，直升机机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掀开了直升机的底盘，带着呼啸的劲风钻了进来。

　　“Damn it…”杰克心中闪过一丝念头，还来不及说出来，就和怀里的法蒂玛，以及其他人一起被吞没在巨大的爆炸和烈焰之中。

　　一座小山丘上，托尼·阿尔梅达面无表情，看着远处的直升机在空中四分五裂，像流星雨一样陨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了手中的火箭筒，调整了一下衣领上的麦克风：

　　“Mr. President, it’s done. They are dead.”

　　“Good job, Almeida, good job.”

　　结局之二
　　【一个多月后 美国华盛顿】

　　深海走进了那间房间，那里整齐地摆放着从巴基斯坦运来的，那个人的遗物。长袍、帽子、地毯、餐具、照片、书籍、录像带……每样都小心地装在塑料袋里，上面贴着详细描述的标签，简直像那个人的个人博物馆。

　　深海在一张照片前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应该是他和那个人见面后不久拍的，那是九十年代初，他在阿富汗执行任务的时候……照片上的那个人看上去还很年轻，面容柔和而坚毅，慈祥而圣洁。

　　简直像个圣人。深海想。

　　正是从那次见面之后，才让他变成了一个坚定的圣战者。为了真主的荣耀，深深地潜伏在西方的魔鬼之中，将普罗米修斯的圣火盗给了组织……只可惜，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深海痛苦地想。一亿吨的海神，竟然没有起到有益的任何作用。只是白白地让那个人牺牲了。

　　深海摇了摇头，想尽量摆脱难过的思绪，他走到一堆书籍的面前，上面是几本中文书，上面有大卫王之星的标志，深海饶有兴味地拿起来看了看，他当然看不懂中文，但是书后面有详细的标签，还有几段情报人员认为可能有意义的内容的概括和翻译。深海发现，这只不过是一本科幻小说，大感无趣地把它扔到一边。下面是同一套书的第二本，深海发现，英文标签上居然出现了自己的名字，还附有一段译文，似乎是讲述他和那个人的见面的……深海觉得心脏狂跳不已，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这才放下了心。那是说他代表美国找那个人去对付什么外星人的。

　　真他妈胡扯，这些三流作家，只会把报纸上看到的人名胡乱串起来编故事。深海轻蔑地想。

　　正在这时，门在他身后打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啊撒拉姆瓦来昆，弗里德里克。”

　　“瓦来昆啊撒拉姆，你来了。”深海没有回头，也没有称呼那个人的名字，或头衔，或别的什么代号。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那个人影走到他身边：“好久不见。”

　　“是你不想见我吧。”深海冷冷说。

　　“别这样，你知道我们必须保密。”

　　“连他的死，你也对我保密？”深海愤愤地说，“我虽然已经不在任了，但不代表我没有影响力。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是你——”

　　“是他本人要求的，”对方打断他说，“绝对保密，尤其不能告诉你，他知道你太冲动。”

　　“这么说，这一切真的是……”深海吃惊地说。

　　“当然，都是他本人安排的。”

　　“你是说？他没有死？”深海忽然感到一阵惊喜。

　　“不，他确实死了。”

　　深海顿时又感到了深深的愤怒：“哦，他要求你们派海豹突击队去打死自己？还是你出卖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对方平静地说。

　　“我们？”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了面前的另一本书：“这本书我想你看过吧？”

　　深海将它接了过来，那是一本脍炙人口的英文科幻小说的阿拉伯语译本，不过封面上有作者和书名的英文拼写：“二三十年前看过，不过忘了。”

　　对方笑了笑，从书堆里又拿出一本，递给他：“你不知道这是他最爱读的书么？”

　　深海发现，那竟是那套书的英文原版，上面还写满了阿拉伯语的批注，他惊奇地翻阅着：“我没想到他英文那么好，居然能读原版。”

　　“翻到最后一页。”

　　深海翻到了最后一页，发现那个人在“Star’s End”这个短语下重重划了几道。他依稀想起了书中的内容。

　　群星的尽头……

　　不在荒无人烟的边远星系，也不在遥远的地球，而就在……

　　川陀星。帝国的伟大首都，银河系的中央。

　　深海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一惊，抬头盯着面前的人。

　　“第一基地完了，”对方说，“他早就看到了这一点，为的只是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让它完结，同时给这个邪恶帝国最致命的一击。今年以来阿拉伯世界的革命，就是最好的时机。如果海神计划能够成功，那么会引起世界更剧烈的动荡，这个帝国将在动荡的世界中疲于奔命，同时它会认为基地已经覆灭，而不再加以防范。”

　　“而我们的第二基地，将在世界的中心兴起。利用不安的局势，发动战争，趁机攫取这个国家的权力，最后，让星条旗从此顺服在神圣新月的光辉之下。这就是他的‘心理史学’，弗里德里克。”

　　“这么说，法蒂玛和鲍尔……他们难道……”

　　“他对这一切洞若观火，他有意选择了法蒂玛，让她出卖自己，搞砸这一切。这是一个局，法蒂玛和鲍尔是最微不足道的筹码，只是为了尽可能的天衣无缝。”

　　“可是事与愿违，海神并没有发挥作用。”深海苦涩地说。

　　“就是书中的谢顿也不可能预料到一切，”对方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总有我们，不，整个人类都无法左右的力量在。或许这也是真主的意旨。按照本来的计划，日本将被淹没一大半，而富士山也会因此喷发，日本列岛将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日本人将会走投无路，为了‘补偿’他们，我们会暗中支持日本对北朝鲜发动战争，夺取朝鲜半岛。这样会把中国也拉下水，加上阿拉伯世界的动荡，第三次世界大战必将爆发。这一切最后将毁灭这个不可一世的帝国。美国人、俄国人、中国人……这些不信道者将统统覆灭，只有真主的子民才将最后统治这个世界，将这个罪恶的世界洗涤一清，献给真主。”

　　“可这一切还是失败了。”深海闷闷地说。

　　“的确没有预想的成功，但是也不能说是失败，想想吧，弗里德里克，他的生命本来已经走到了尽头。第一基地的覆灭是迟早的事，他掩护了我们的存在，也以他的死亡激起了整个伊斯兰世界的怒火，在巴基斯坦、在阿富汗、在伊拉克、在利比亚……在新月照耀的任何一个角落，人民都将怒吼着起来，反抗暴政。”

　　深海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要有信心，弗里德里克，经上说：‘信道者，为主道而战；不信道者，为魔道而战；故你们当对恶魔的党羽作战；恶魔的计策，确是脆弱的。’”

　　“‘信士和信女，谁行善谁得入乐园，他们不受丝毫的亏枉。’”深海也喃喃念祷着经文。

　　“是的，他此刻定然已经在乐园之中了，我羡慕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福祉呢？”对方摇了摇头，“我要走了，去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他的死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愿平安与你同在，弗里德里克弟兄。”

　　“愿平安与你同在，侯赛因弟兄。”

　　对方离开了，弗里德里克·泰勒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房间中又恢复了沉寂。他拿起了那本那个人曾经读过的书，似乎还能感到那个人残余的体温，想到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内心中忽然充满了宁静和——必胜的信心。

　　感谢真主。


　　后记

　　《基地的覆灭》这个小故事，本来的想法是用大刘小说中若干片段串起来，加以少量改动，改编成一个新的故事，这在头两节中很明显，分别摘取了《三体II》和《三体III》中的不少片段，想连缀起来。但是这个努力并不成功，最后大部分内容还是我自己写的。风格类似于正经情节和吐槽恶搞之间，不伦不类。这样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政治、军事、阴谋题材本来不是我能够驾驭的，更不是两三天能写出来的，居然避重就轻、挂一漏万地写完了，这让我已经感到很满意。至于质量，我自然不再奢求，希望大家也不要抱太高希望，轻拍，呵呵。

　　可是慢着，这和《三体X》有什么关系？

　　这个故事当然是能够放到《三体X》的新宇宙中的，但似乎也没有直接的关系啊。弗里德里克·泰勒么？这个人的角色完全可以用其他人代替，事实上在最初的设定中，“深海”的真正身份是——科林·鲍威尔（当然，还能有谁？前任参联会主席，一个共和党人，去支持奥巴马当选，没点奸情才怪呢……）。

　　那么说到底，这是一个和《三体X》没什么关系的故事。完全独立于其故事脉络，不是么？

　　这个，你可以这么看，这也不影响故事情节，但是——

　　情况并非如此。

　　事实的真相是……


　　结局之一点五
　　【十天前 云天明的家】

　　“喂，是茄子啊，你好你好！北大那边又要我去做活动吗？这个我很想去啊，可是最近厂里忙，实在脱不开身，不如下个月……”云天明正在打电话，浑然没有注意自己身后，一个艳丽的女郎从虚空中闪现了出来。

　　“喂，跟谁打电话呢？”我们熟悉的智子促狭地说，眨了眨眼。

　　云天明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手机：“那个，茄子，我这里还有点事，过一会儿再打给你。”

　　云天明挂了电话，埋怨说：“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冷不丁冒出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进我房间要先敲门！”

　　“喂，是你要我有了结果之后，第一时间向你报告的！”智子有点委屈地说。

　　“那么有结果了？”

　　“有了，死刑。”

　　“真是活该！”云天明满意地哼了一声。

　　“还不是靠我忙活？你就空口吩咐一声，人家可累死了！要在那个猪头法官脑子里打下思想钢印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吗？”智子往沙发上一坐，委屈地说。

　　“好了好了，智子同学，知道你不容易，可是有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得了，得了，这话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我说天明哥哥，这种社会新闻那么多，我哪管得过来啊。人家虽然是兰兰，可不是女黑侠木兰花……”

　　“上次不是你说，我让你干什么都可以的吗？”

　　“人家是这个意思吗？你呀，永远不知道人家的一片心意……”

　　云天明走到窗前，仰望着星空，正色说：“智子同学，只有在安定的生活中，我们才可能对世界和宇宙的灾难产生兴趣和震撼，如果我们本身就生活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科幻不会再引起我们的兴趣。事实上，中国科幻的前三次进程中的两次，都是被社会动荡中断的，社会动荡是科幻最大的杀手。现在，平静已经延续了二十多年，感觉到在社会基层，有什么东西正在绷紧，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随时都可能出现。我们必须阻止，至少是推迟这一切的发生……”

　　“知道，知道。所以这些年来，你为了维护社会稳定，让我四处消弭不稳定因素，国际的，国内的，XXX，XX，包括这次的案子……”

　　“智子，你这些年救了成千上万，不，几亿的人，上个月，如果不是你及时察觉异常核反应，赶到太平洋海底，在核反应的最后一瞬转移了主体的反应物质，让爆炸的规模缩减为原来的三十分之一，日本可能已经沉没了，而中国东部也将被几十米高的巨浪淹没……”

　　“你还说？那次在大海地下，黑咕隆咚的，可吓人了……那么大一个圆筒，已经开始核聚变了你还让我进去，弄得人家骨头都快断了……”智子撅着嘴嘟囔说。

　　“智子，你哪有骨头？”云天明笑着说，“而且你别瞒我，我看那次你去的挺积极的。”云天明笑着说，“回来的时候还在东京玩了一圈……那次转移了95%的能量走，不都被你吸收了么？所以看看你现在，已经不只是一个投影，而拥有了固态的身体，连制造思想钢印也不成问题……”

　　“嗯，说起倒也确实挺过瘾的，”智子也不否认，笑嘻嘻说，“毕竟那么大一个氢弹，够我吃两天的。天明哥哥，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不如让我去把全世界所有的核武器的能量都吸收了好不好？”

　　“那可不行？”云天明忙摆手，“你这么一搞，各大国疑云四起，相互怀疑，不是维护世界和平，反而是引起世界大战了。”

　　“那倒也是，”智子点了点头。

　　“对了，你有空多去福岛转转，那里的核辐射多得是，多吸收一点是一点，免得害人。”

　　“那点核辐射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智子不屑地说，“再说我看了东电那帮猪头就讨厌，才不会帮他们擦屁股。反正还得慢慢来，积聚能量不容易啊。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改造好，去救主宰呢……”

　　“这辈子让我过的舒心点，下辈子吧……”云天明叹了口气。

　　仰望星空是一回事，真让他抛下一切，飞到那冰冷的黑暗的世界去，那是另一回事。

　　至少是现在。

　　“对了，第二基地的事，怎么处理呢？”智子问。

　　“这是人类的宿命，任其自然吧。”云天明若有所思地说，“不同的民族、种族、宗教、政治制度……爱恨交织，生死交错，你争我斗，永不停息。战争与和平，死亡与新生，爱情与阴谋，英雄与美人……永恒的战场。但所有的这些都不过依附于群星间的一粒尘埃，也都将在时间里消失，一如雨中之泪。”

　　他凝望着星空：“如果人们都象我们这样，能够停下来仰望星空的话，他们就能领略到宇宙的美，它的宏大和深远后面的美，而一个对宇宙和自然的内在美有深刻感觉的人，是不会去进行战争的。”

　　“呃，这不是《全频带阻塞干扰》里的话吗？”

　　“嗯对，我都差点忘了。”云天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他遇见智子之前的事了，现在他知道星空并非如此，而同样充满了不可测的暴力和恐怖……

　　但至少不是地球上这种渺小而非理性的仇恨，这毫无意义。

　　“那么我们不管它？”

　　“不，还是保持观察，以防那些家伙有别的什么阴谋，而且，”云天明笑了笑，“这也是很好的小说素材，不是么？”

　　【全文完】

《基地的覆灭》 作者：宝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