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D-创世纪

《MUD——创世纪》
作者：杨平

正文 MUD——创世纪

　　摘自科幻海洋

　　文/杨平 北京 2000年6月25日星期日 20时35分

　　小孩进来时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店里的人都抬头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小孩大约10岁左右，满不在乎地径直走到曹力面前，小声问：“您这里有没有MW三代？”曹力打量打量他：“只有非标配的，三千六。”
　　“没有标配的吗？我要标配的。”小孩急切地问。
　　“没有。”曹力决然道，眼睛望向别处。
　　“我找了好几家了，都没有。挺急的。您不能再问问吗？”
　　“真没有了！”他大声道，“现在这货缺着呢！”
　　小孩吓了一跳，泪花在眼中闪动。曹力又把目光转开，不理他。小孩不舍地向门口走去。外面寒风吹卷起垃圾，扑打着窗户。
　　曹力忽然心生恻隐。“小孩，你过来！”他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小孩迟疑地走回来。“我自己有一个，才用了一个星期，你要不要？”曹力边痛恨自己边说。

　　几年过去了。一天，曹力在常去的网络虚拟社区“伍德斯托克”转悠，忽然接到一条消息：“想参加一个试验吗？请去MUD入口的休息厅。”
　　曹力对MUD一向不大感兴趣。对他来说，这种玩乐性较强的网络服务是属于未成年小孩的玩艺。只是出于职业性好奇，他来到休息厅，看看到底有什么新鲜的。
　　大厅中已经聚集了几十人，纷纷打听是什么试验。声音很嘈杂。曹力干脆把语音频道关上。墙上的显示器正播放令人眼花缭乱的MUD广告片，他不觉想起自己以前玩MUD的事。那会的MUD还是文字界面的，用户在会损伤眼睛的显示器前费力地敲击键盘。后来MUD开始使用图形化界面，差不多从那时候起，他逐渐失去玩MUD的兴趣DD也许是因为他长大了，也许是图形化的界面让他不舒服DD开始关注一种新的网络服务：IVRS。这是一种在Internet上实现虚拟现实的服务。起初，这种服务只是在一些发烧友的支持下艰难地产生、发展。后来，大约10年前，几个著名的计算机硬件厂商忽然宣布建立统一的IVRS工业标准，并在此基础上推出了第一代“魔法世界MW”头戴式IVRS设备。
　　MW一代的推出成为Internet历史上的里程碑事件，标志着整个Internet的发展开始从服务分散、站点分散的松散网络向以虚拟现实为基础的虚拟社区发展。在几年时间里，几乎所有Internet服务都被VR化，即被改造成在IVRS环境中可以使用的形式。MUD也不例外，现在的MUD全是基于虚拟现实类型的，玩家必须戴上MW或其兼容头盔才能联入。
　　大厅里的灯忽然暗下来，屏幕上出现一个新片子，画面非常疯狂。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画外音的解说：
　　“你是否已经厌倦了熟悉的世界？
　　你是否希望能在一个真正的虚拟世界中漫游？
　　你是否希望成为新技术的参与者？
　　请参加我们的测试！
　　这是一个在不同MUD之间传递数据的测试。我们已经完成全部初步测试，现在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发现它的缺陷，需要你完成这个MUD历史上最惊人的技术！
　　现在就来吧！走向MUD入口，开始吧！”
　　在不同MUD之间传递数据！曹力立刻注意到这个技术的作用：现在的MUD都是各自为营的，一个玩家的数据只能在一个MUD世界中有效，不能带入另外的世界。而有了这个新技术，玩家将能在不同MUD世界间往来，从而有可能建立一个全球范围的大的MUD世界。这就象船只把小岛连接起来一样，使人们可以建立由不同岛屿组成的统一国家。

　　他立刻走向MUD入口，发现自己太慢了，那里已经挤满了吵闹的人。这些人中有一半是凑热闹的家伙，他们只会在那里呆上几个小时，疯狂地在MUD世界间穿梭，然后继续回到自己习惯的虚拟社区生活，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去。另一批人会保持较长时间的兴趣，但永远只是普通的玩家，不会走到技术的前沿。只有极少数人能进入核心的开发小组，推动MUD的发展。至于这种变化到底能走多远，谁也不知道。
　　要求进入的用户太多，等了半天才轮到他。MUD的入口是一个按键，红色的，上写：伍德斯托克MUD世界入口。他动手前先犹豫了一下，然后双手按下了那个大大的按钮。他的身体忽然变成灰色，象什么人抽走了他体内的色素一般。灰色的躯体逐渐变透明，消失了。
　　曹力的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MW头盔在等待信号时自动播放的小曲儿。这曲子他早听烦了，该换了。眼前出现了一行字：“MUD系统已经连接，等待数据同步……”他深吸口气，上次进入MUD已是三年前的事，他只呆了几分钟就退出了。这次呢？
　　系统显示：第一次登录本世界，请确定您的名字。
　　他输入：不在乎。
　　系统显示：该用户已存在，请另选一个。
　　他想了想，输入：无家可归。
　　系统显示：用户已创建，请等待……
　　他眼前一片白色，纯粹的白色。那首令人心烦的小曲消失了。他等待着。白色渐渐淡去，一所房子的景象慢慢显露出来。这是一所简单之极的房子，只有一扇门和空荡荡的房间。这是MUD系统为新玩家预设的家，他今后一切的MUD生活都将从这里开始。转身看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怎么回事？”他不觉说道。
　　“系统信息：用户语音频道自动启动。”一个窗口弹出，几秒钟后象水迹一样蒸发了。这时在他视野下方出现一个面板，显示出他的各项参数。他发现自己能动了，走几步，很正常。似乎现在系统已经完成所有接入工作，他可以随意在MUD中活动了。
　　他紧走几步，打开房门。
　　巨大的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这是周围用户的喧闹声。他面前是一个大的广场，浮动窗口再次出现：这里是鲜花广场。有很多人在广场上走来走去，手里拿着奇怪的物品。他摸了摸身上，有100块钱。他不知道这些钱都能买什么，不过作为新用户的启动资金肯定是足够的。他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街道。这里有许多商店，你可以在买到从语言转译器到电子性伴侣各种各样的玩艺。有人带着飞行器，响着音乐，从人们头顶飞过。他们是这个世界中的富人，这种炫耀方式引起人们的嘘声。天空是蓝色的，纯净而单薄，显得有些不真实，接近天顶的地方有一块区域在循环播放静态广告。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时停下来看看。广场上有不少人在表演，有人一把一把地从兜里往外拽小孩；有人张开足有三、四米宽的大嘴，在牙齿上放电影……他们都是些怀着梦想的编程高手，希望能被吸收到MUD的官方开发机构中。实际上，据曹力所知，MUD管理者有专门的组织来发掘新的、有才华的编程人员，能通过在广场上表演而进入开发组的机会微乎其微。
　　不觉中，曹力来到一座高楼前，进门的时候差点儿撞上一位浑身雾气的远古武士。双方对望了一眼，擦肩而过。楼里有位漂亮的接待小姐，微笑着欢迎道：“您好！这里是世界互连大楼，您可以从这里联到其他三个世界。”他仔细看了看接待小姐，这是个NPC，即系统自设的人物，不是其他用户。他向周围看了看，有三个样子很普通的门，分别写着“星际旅行”、“创世纪”、“笑傲江湖”。他踌躇半晌，拿不定注意去哪个世界比较好。他想起那个彪悍的武士，决然拉开通向“创世纪”的门。
　　一阵烟雾罩住他，闪光过后，门合上了。接待小姐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青年脱下头盔，向后靠去。一切全在计划之中，MUD互连技术在24小时内吸引了将近一亿人次的访问，简直是个奇迹！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使这种技术更成熟，从而最终实现全球统一的MUD系统。
　　窗外的雨劈天盖地，远处的高楼已经看不见了，整个房间似乎沉浸在大海中。青年不禁抓紧手中的头盔，仿佛这是他通向这大海之外的唯一途径。他想起一个月前将自己的设想寄给“创世纪”的情景：整整一天，他烦躁不安，每隔一分钟就要查看有没有新信件。他的设想被采纳了怎么办、被拒绝了怎么办、线路出现故障怎么办、甚至突然地震自己死了怎么办……全想到了。“创世纪”开发组比预计时间晚了一天才回复他，只有一句：欢迎加入MUD开发者行业！

　　随后他就和这些倍受尊敬的编程大师们一起工作，实现MUD世界互连。实际上，早在上个世纪末，就有人在某种意义上实现过互连，但那时的MUD的复杂程度和现在无法比拟。他们现在所做的工作将对未来产生重要的影响。他还一时看不清到底会有什么影响，但隐约感觉到设想中那个全球统一的MUD带有某种陌生的东西。
　　电话响了，青年一激灵。是“它”！一定是“它”！他犹豫了一下，拿起话机，拒听“它”的电话是不可能的。“喂……”青年微颤的声音在话筒里引出轻微的回音。
　　电话的那端象是个空洞，有风声、滴水声、喘息声、罐头碰撞声鸟叫声笑声哭泣声上帝造物时的咳嗽声……“喂，是你吗？”青年说。
　　听筒中忽然传来一首乐曲。这曲子很简单，效果也很粗糙，但青年却听傻了。他仿佛看到自己躺在众神环绕的草地上，那些神的体形极其巨大，他们都关切地看着他。也许他是神的后代？也许他是神在世间的代言人？他似乎躺在一面巨大的计算机屏幕上，沿斜面无力地下滑。他知道这一切以前发生过，而不止一次，但他无力阻止自己在乐曲声中瘫软下去。对这个年轻的生命尚且陌生的宿命感击中了他。曹力已经在MUD里呆了近一个月。当初的大多数人已经离开MUD，返回虚拟社区，但还是有一批人留下来。曹力和其中一部分成了朋友，经常在一起冒险、讨论问题。他认识了几个姑娘，还和其中一位有过几次在现实中的约会。
　　这天他忽然收到信息，请他去“星际旅行”参加一个会议。“星际旅行”是个以太空冒险为主题的世界。他来到阿尔法空间站，依照指示进入一间会议厅，这里在平时是不许一般用户进的。房间内已经有十几个人，似乎都是在各世界都有些名气的家伙。他拣个位子坐下，等待会议开始。人们都沉默不语。一会儿大厅一头的门打开了，一个相貌英俊的家伙走了过来，一身科学家打扮。“欢迎各位！”科学家微笑道，“我叫’不在乎’，是MUD系统互连的发起人。今天我们请各位来商量一下如果要建立一个全球性的统一系统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初步开发了一个叫’分布式系统互连接口’的东西，即DSII，你们可以简称为DS2。”他笑了笑。
　　这个玩笑没有引起多少笑声，人们显然被这个设想吸引住了。曹力决定先保持沉默。终于开始了。事情的发展与他原先设想的完全一样，这些人雄心勃勃，试图建造未来人类社会的模板。
　　人们忽然开始吵闹起来，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为了清楚起见，曹力打开文字屏幕，文字象倒流的瀑布一样向上飞快滚动。不在乎做了个手势，所有的声音都没了。“各位请一个一个说，先从我左边第一位开始吧！”说完他又做了个手势。
　　“……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这简直太好了！太好了！早该这么干了！我肯定会第一个报名的！你们真是了不起！太厉害了！……”第一个人的话被切断了。
　　“谢谢你的支持！下一位……”不在乎面无表情。
　　“……我觉得我们应该纳入到现有的虚拟社区体系中，这样可以有很多用户，有很好的基础。”
　　不在乎摇摇头：“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独立于虚拟社区之外的东西。”
　　“为什么呢？”有人发问，“为什么不尽量利用现有的资源呢？”
　　“很简单。虚拟社区的系统已趋于完善，要想改成我们要求的样子很困难。另外，我们曾经接触过他们，但他们明确表示对这个设想不感兴趣。”不在乎的脸上显现出“无奈”两字，黄色的，闪了几下，消失了。
　　应该说今天来开会的人里面有不少高手，接连提出了许多极有见地的意见。每当不在乎听到一个有意思的观点时，他就会奖励性地把自己的嘴伸过去吻对方的脸，有时他的嘴需要横跨整个会议桌，蔚为壮观。终于，轮到曹力发言了。“你很沉默啊，有什么要说的吗？”不在乎微笑着说。奇怪的是，他带有一种明显的嘲讽语气，但却很友好，象朋友之间开玩笑一样。
　　曹力想了一下：“我反对建立这样一个系统。”
　　“哦？为什么？你信不过我们的能力？”不在乎伸出长长的嘴唇，转一圈又收了回去，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正因为我绝对相信你们的能力，才会提出反对意见。你们没看到前一段政府中的争论吗？那些人在讨论，到底是应该优先发展航天技术、扩展人类的生存空间，还是把方向转到建立庞大的计算机网络上，让人类生活得更舒适。”
　　“我知道这事。”不在乎点点嘴唇，有人窃笑。
　　“如果我们现在有廉价的能源，可以支持全人类生活上亿年；如果我们有神奇的计算机网络，可以让人们在里面脱离肉体的束缚，过梦想中的生活；我们不需要象以前的人们一样暴露在变化无常的天空下；我们足不出户就可以非常好的生活。你们觉得这怎么样？”曹力冷冷地问。
　　“很好啊！”“我喜欢啊！”“这就是乌托邦啊！”人们七嘴八舌地回答道。
　　不在乎盯了曹力半天，说：“我知道了，你是担心人类文明会失去动力。人类会失去自第一只直立行走的猿猴以来一直保持的冒险精神和危机感。你怕人类会自掘坟墓。”
　　“非常正确。”曹力也盯着对方。
　　“我认为这是危言耸听！”第一个发言的家伙大喊道，“这完全是对超工业文明的诽谤！”
　　“其实你忘了一点。”不在乎晃了晃身子，“我们完全可以保持人类的冒险精神和危机感。这一切只要我们在设计系统时加以注意，不难解决。你在爬树时害怕掉下来，在我们的系统中爬树时也可能掉下来；你没钱就什么也干不成，在我们的系统也一样，你需要奋斗，挣钱。你在真实生活的一切刺激，在这里都能得到。这只是个技术问题。”
　　“你自己相信这点吗？”曹力看着对方。
　　“完全相信。”不在乎说，“不过我还是决定奖励你一下，哪边的脸？”

　　青年赶走了昨天晚上的女孩，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虚拟社区已经发现MUD系统对他们的威胁，建立了一个虚拟社区联盟，来对抗MUD的统一行动。他们已经开始开发不同社区间的互连接口。这是一场战斗，一场技术与市场的战斗。谁的技术更高，谁提供的服务更好，谁就能获得胜利。他微笑了。MUD系统是开放的，允许用户自己编写部分代码。MUD用户比虚拟社区的用户更富于冒险精神、更有创造力。他想起那个叫“无家可归”的家伙提出的观点。难道多少年以后，人类真的会在网络中迷失掉本性吗？他们真的会变得安于现状吗？也许他不该考虑这些问题，人毕竟对眼前的事情才能看得比较清楚。对于未来和过去，人总是迷惑的。过去？他的过去是什么？他想起那个女孩讲自己小时候的事，女孩子间那种微妙的、带点争斗带点同盟的关系。当时他就努力在想自己的童年，可想不出多少。在他记忆中，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好象……
　　电话铃声。
　　他吓得跳起来缩成一团。
　　电话还在响。安静的间歇是令人窒息的布，突然的声响是直刺心脏的剑。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到话筒。他大汗淋漓，一把拽断了电话线。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没有接电话，而是切断了线路，这是不可能的！他怎么能这么做！他象无意中杀了人一样感到不可思议、感到无所适从，一切仿佛在梦境与现实间不断变换。他抓起电话线，重新塞进话机里，希望电话能再次响起，让他有机会象以前一样拿起听筒。
　　然而话机沉默着。他把电话线拔下再插上，使劲拍打话机，但都没一点效果。他迷惑了。下面会发生什么？他已经打破了和“它”的默契，违反了规则，然后呢？
　　然后呢？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些响动。青年缩在墙角浑身发颤。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无法抗拒。一定是“它”！他破坏了规则，“它”来找他了，就在门外，就在离他只有几米远的门外。
　　门把手转了几下，门打开了。

　　MUD与虚拟社区联盟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在社区里到处可以看到以MUD中著名人物为原型的NPC，样子傻乎乎，四处跟人要钱。这原本是用来嘲弄MUD用户的，结果成了MUD的无形广告。最后联盟干脆取消了这种NPC，采取更为严厉的步骤DD取消虚拟社区中进入MUD系统的入口。
　　这一行动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很多用户只会从虚拟社区进入MUD，不知道其他办法。针对用户的指责，联盟发言人只是淡淡地说：“我们认为社区的用户已经成熟到不需要MUD那种游戏了。”MUD方面立刻成立了一个叫“MUD巫师协会”的组织，采取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举动，派出大量MUD用户进入虚拟社区，宣传不经过社区直接进入MUD系统的办法。用户群起响应，纷纷自愿充当宣传者。一时间，各处的虚拟社区人满为患。到处都有人举着写有连接办法的牌子走来走去。甚至有人违反规定，自制了一种特殊的药丸，社区用户吃下药丸后就能进入MUD系统。

　　联盟的人开始还为用户数量增加洋洋得意，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他们采取了严厉措施：严惩自制物品的用户，禁止在用户随身携带的牌子上标明任何与MUD有关的信息。用户立刻找到了新的办法。他们聚集在人多的地方，大声谈论如何进入MUD系统。联盟又出台新规定，禁止在谈话中出现“MUD”一词。人们就改用“那玩艺”来指代。这个词的含义如此丰富，联盟无法禁止人们使用，最后只好作罢。
　　社区联盟的粗暴态度不仅激怒了MUD用户，也使许多原来的虚拟社区用户感到不满，纷纷进入MUD系统。
　　曹力没有参加任何宣传活动。他心里有些矛盾：一方面，他非常欣赏MUD用户的奋斗精神；另一方面，他却担心MUD在未来的发展。这些天，他只是在MUD和虚拟社区间来回游荡，干点闲事，观察事态的发展。
　　这天，他正在虚拟社区的市场买东西，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转身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小个子冲他傻乐。“你是哪位啊？”他没好气的问。
　　对方通过耳语频道说：“我是不在乎。”
　　“不在乎？是你？”曹力十分惊讶，“你来干什么啊？也来宣传吗？”
　　“不是，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进入网络了。我有点事和你商量。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哦？什么事啊？”曹力有些奇怪，这个MUD一体化的初始者有什么事要找他帮忙呢？
　　“你能明天下午4点到街心花园的茶座吗？”
　　曹力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在真实世界中？”
　　不在乎点点头，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已是深秋，街边的梧桐树正痛苦地挽留自己那几片将坠的叶子。微寒的风狞笑着清扫地面上的落叶，把人们的帽子掀起数数里面的头发，偶尔从高楼间呼啸而过消遣消遣。曹力早早关门，收拾停当，来到街心花园的茶座。有几个人坐在哪里喝着饮料，谈论着什么。明媚的阳光在茶座周围投下点点光斑，一切显得懒散、悠闲。他挑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坐下，要了杯矿泉水。
　　青年在街角出现，谨慎地四处看看，快步走来。曹力一眼就认出了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刮风的日子，同样满不在乎，同样目的明确，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青年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谢谢你能来！”青年说。
　　“没什么。MW三代还好用吗？”曹力道。
　　青年羞涩地笑了：“谢谢！很好用。”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青年开口道：“你能为我搞个假身份证吗？”
　　曹力不动声色：“这是违法的事，我怎么能干？再说我即使想帮你也没路子啊！”
　　青年带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情笑了：“你可是这一行里鼎鼎大名的呢！我专门问过人了，胖子你认识吧？他向我推荐的你。”
　　曹力喝了口水：“既然这样，好吧。1500块现金，还有原来的身份证。”
　　“没问题。”青年把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
　　曹力点点头。“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青年望着他。他摇摇头：“我为什么要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青年欲言又止，犹豫半天，终于说：“我是个生化人。”
　　曹力心里一惊：“不会吧，法律禁止制造生化人。”
　　“你应该知道科学从来不会被法律束缚住的。”
　　“谁制造的你呢？”曹力问。
　　“一个生物工程公司。我是他们造的第四个，也是最成功的一个。我一生下来就在计算机上有超人的天赋。他们在我6岁时洗去了我的记忆，让我一个人生活，观察的我的成长。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检查我的身体，给我洗澡，量我的体重，用电极刺激我，抽我的血，让我轮流看色情和暴力影片，反复问我各种让人心烦的问题……然后洗去这些记忆。”青年微笑着说着，阳光照在身上。曹力听他娓娓而谈，似乎在谈论自己的初恋一般，不禁后心发冷。
　　“前几天，他们找到我，要求我停止使用计算机，停止使用网络。他们认为我的行为已经出格了，也就是说我没有按他们的计划生活。这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停止使用计算机，停止使用网络呢？我就是为使用计算机而设计的，我的生命就是计算机啊……”青年淡淡地说。
　　“所以你要逃走？”曹力问。
　　“对。”青年最后对他一笑，“我什么时候能拿到东西？”
　　“顺利的话，明天这个时候。”曹力停了一下，“我还可以安排你到很远的地方去，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那里你可以随意使用计算机，没有人会管你，也没有人知道你就是那个生化人。”
　　青年脸上露出神往的笑：“好啊！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方？”
　　曹力点点头。青年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转身走开。曹力自我崇拜了几秒钟，开始喝杯中剩下的水。
　　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差点儿呛死。
　　一个穿黑风衣的人快步跑开，钻进路边的一辆汽车，跑掉了。曹力扔掉水杯，踢倒了两把椅子，冲到躺在地上的青年身边，扶起他。
　　三发子弹打在青年的胸口，一片模糊。青年在笑。旁边有人在给医院打电话。“我终于逃不过宿命……”青年艰难地说，胸口血泡直冒。
　　这血和人类的血没有什么区别。
　　“你别说话。”曹力说。
　　“你说的……你上次说的……”青年嘴角冒出血来，“那些事……会发生吗？人类会被我们带入坟墓吗？”
　　“那只是猜想。”曹力尽力用手捂住涌出的鲜血。
　　青年的脸象海水退潮，迅速变白。血，生命的源泉，正飞速离他而去。
　　“我……算不算……”青年用最后的力气说。
　　“算。你算是人类的一员。”曹力在耳边轻声说。
　　青年死了。
　　他微笑着。这微笑带有一点无奈、一点满足、一点嘲讽、一点羞涩……曹力把他平放在地上，站起来。这个青年，提出了MUD一体化标准，推动了网络的发展，将人类带入未知的未来，就这样死去了。
　　血顺着街道流淌，托起满地的梧桐叶，让它们在上面不停打转。

　　不在乎的死在整个网络社会引起强烈震撼。网络服务商为纪念他，在葬礼举办的当天停机24小时，连虚拟社区也加入哀悼的行列。有人制作了不在乎在网络中的标准肖像，立刻引发建立不在乎雕像的热潮。MWA借此机会又扩大了影响，渐渐有同虚拟社区分庭抗礼的趋势。
　　曹力退出了MUD，只是偶尔进去转转。周年纪念日时，他来到创世纪世界的一个不在乎雕像下，人们在这里召开音乐会，放置了无数鲜花。人们伴随着激烈的音乐尽情起舞，用这种欢乐的形式纪念先驱者。活动的口号是：“告诉他我们过得很快乐！”
　　曹力深深沉浸在一种淡淡的伤感中。忽然，有人拍了他后背一下。他猛一回头。
　　他身后是一片欢乐的人群，更远处，是鲜花的虹桥，直插入天际。

　　版本1.0 杨平 北京 2000年6月25日星期日 20时35分

《MUD——创世纪》 作者：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