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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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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的地球》
作者:杰克·威廉森

正文 第一章

  我们都喜欢潘恩叔叔。他给我们的名字太难念了,于是我们把他称作桑得·潘恩。在开始明白事理之时,机器人管家就告诉我们,说我们都是克隆人,被复制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天空,保卫地球不受伤害。它们让我们每天忙于学习、测验,还有各种各样的琐事,但是生活在这个小小的洞穴里,我们能做的事并不多,他的探访是我们最兴奋的事。
  他从不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到达。我们常常企盼着他,在第谷环形山高高的圆顶观测室上搜寻他的踪迹。山下是挖掘机堆起的月尘土丘,那些巨型的机械耸立在它的边缘,如同外层空间的金属怪物,长长的黑影映射在废弃的灰色岩石和环形坑上。
  在我们七岁那天,他的到访给我们带来了无限惊喜。坦雅看到他降落,她把我们都叫上了圆顶观测室。他的飞船像一颗晶莹的泪珠,在巨人的金属昆虫的黑色阴影下闪闪发亮,他跳出飞船,身上穿着的银色宇航服像皮肤一样将他裹得紧紧的。我们在气舱室里等着,看着他脱下宇航服。他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优雅的风度使他看上去像个女孩,但他的身体其实非常强壮。即使见到他的身体也是一件兴奋的事情,可是戴安却跑开躲了起来,因为他看上去十分怪异。
  他全身赤裸,淡棕色的皮肤在透光的圆顶观测室里慢慢变黑,当他走下来时又迅速褪色。他的脸呈狭长的心形,金色的眼睛硕大无比。与我们不同,他的脑袋上覆盖的是一丛红棕色的光滑软毛。他说他不需要穿衣服,因为他的性器官是长在体内的。
  发现戴安不见后,他呼喊着她的名字。
  戴安蹑手蹑脚地溜回来,和我们一起分享他从地球带来的礼物。有一些我们从未尝过的甜美水果,几件古怪的玩具,还有一些奇特的游戏,他必须先同我们演示它的玩法。他给坦雅和戴安带来了几个洋娃娃,它们会用我们听不懂的声音唱出奇怪的歌曲,还会用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小小的装置奏出响亮的音乐。
  最好的礼物就是和他一起参观圆顶观测室。皮皮和凯西渴望知道地球上的生活。那里有城市吗?有野生动物吗?有外星生物吗?人们是住在房子里,还是住在和我们一样的地下隧道里?他的工作是什么?他有妻子吗?有像我们一样的孩子吗?
  他不会告诉我们很多。地球,他说,在我祖辈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大改变。它与以往相比差异甚大,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他让我们轮流通过巨大的天文望远镜观察地球。迟一点吧,他承诺说,如果他能找到适合我们穿的宇航服,他会把我们带到月球轨道绕上几圈,进行近距离观察。然而,目前他正忙于弄明白地球在大撞击之前的原貌。
  他用全息投影展示给我们看,还让我们看那些远古时期的易碎的书籍,那时地球的两极覆盖着白茫茫的冰川,大陆上裸露出棕色的沙漠。在经过地形变换后,新地球已经不再有冰川与沙漠,当阳光照射到地面时,在翻腾的明亮云层下,大地一片苍翠,甚至连两极也是如此。它看上去如此奇妙,皮皮和凯西请求他带我们回去,让我们能亲眼目睹这神奇的美景。
  “对不起,”他摇了摇长满光滑软毛的脑袋,“真的很抱歉,你们最好不要有到地球上去的念头。”
  我们正从圆顶观测室向外张望,地球高高地挂在漆黑的北方,它总在那儿。在西面稍低的地方,太阳从自动挖掘机新近堆放在发射场旁的土丘上缓缓升起,放出万道光芒,给陨石坑铺上一层紫红色。
  戴安已经对他产生了信任。她坐在他的膝盖上,钦佩地望着他那张奇特的面孔。
  坦雅站在他的后面,在玩着一个小把戏。她将手挡在他的后背上遮住阳光,看着他棕黄色皮肤上慢慢现出一个白手印,当她把手拿开后,阳光又擦去了那个印记。
  凯西看上去有点恼怒,他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到地球上去。
  “你们与我不同。”这倒是真的。凯西的脸宽阔黝黑,长着一双细长的中国式眼睛和乌黑的直发。“而且你们只属于这里。”
  “我和谁都不同,”凯西耸耸肩,“我也不属于你。”
  “你当然不属于我,”潘恩叔叔耐心地柔声说,“但你的确属于空间站和你们伟大的使命。”他看着我,“提醒他,邓肯。”
  我的克隆父亲叫做邓肯·杰若。控制空间站的主电脑经常用他的声音对我们说话,他告诉了我们是如何从冷藏在低温箱里的细胞组织里被克隆出来。
  “先生,你说得对。”我对潘恩叔叔有一点害怕,但我为空间站所做的一切感到自豪,“我的仿真父亲已经告诉过我们‘大撞击’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毁掉地球,但我们总是能一次次地恢复过来。”我感到口干舌燥,不得不咽了口唾液,然后继续,“地球的生命之所以能够延,续这都是因为我们的缘故。”
  “很好,说得很好。”他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揶揄,“但或许你还不知道你们的小月球也遭受过一次严重的撞击吧。你们今天之所以能够生存,那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你?”我们都朝他瞪大双眼,但凯西点点头。“是你和那些挖掘机?我一直在观察着,想知道它们到底在发掘什么东西。那个物体是什么时候撞到月球上的?”
  “你懂了吗?”潘恩模拟皮皮从他的仿真父亲身上学到的语言和手势,朝他耸耸肩,“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或许有数十万年,也可能有上百万年,我还没有找到线索。”
  “那个物体。”皮皮皱起眉头,“也撞在空间站上?”
  “一线之差。”潘恩叔叔朝我们西面那个陨石坑中巨大的黑洞点点头,“陨石碎片击毁了圆顶观测室,埋葬了这里的一切。空间站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而我碰巧在某个传说中听到它。”
  “是挖掘机把我们挖出来的?”凯听转身望着下面的降落场,潘恩叔叔把飞船停在了那些巨大的机械和它们所堆积的土山的阴影里。“你怎么知道该往哪挖?”
  “空间站的动力系统仍在运作,”潘恩叔叔说,“使它的正电脑保持运行。我可以探测出它的金属防护罩和辐射。”
  “我们谢谢您,”皮皮郑重地摆着手,“我很高兴能够再次活下来。”
  “我也是,”凯西说,“如果我能到地球上去就好了。”他看到潘恩叔叔又要摇头,立刻转换了活题,“告诉我们你所知的地球上的‘大撞击’,在那次撞后,我们是怎样使地球恢复生气的?然后在它再次被毁灭之后,我们又是如何拯救了人类?”
  “我不知道你们所做的事。”
  “你让我们看到了我们所造成的改变。”凯西说,“地球上到处都是绿色的森林,既没有沙漠,也没有冰雪。”
  “当然,它被改造过了。”潘恩叔叔点点头,朝坦雅微笑着,她刚停下用阳光在他背上玩弄的小把戏。他叉着腿坐下来:“不管你们做了什么,那都是很遥远的事了,历史学家已经证明我们自己付出了更大的努力。”
  “你们改造了地球?”凯西显得很失望,他带着一丝怀疑,“怎么办到的?”
  “我们移走了海底的礁石,加宽了海峡,让海水改向与两极相通并使它变得温暖。我们使河流改道形成新的湖泊,将雨水带到沙漠。我们设计了新的生活方式,改善了整个生态系统。”
  “但你始终对我们有所亏欠,是我们让你们在那儿重新兴旺发展的。”
  “当然,”潘恩叔叔耸耸肩,“从挖掘出的空间站上,我发现了在最后一次撞击中地球生命全部被毁的证据。在月球也被撞击之前,地球上的人类已经被重新克隆出来。”
  “是我们的功劳,”凯西咧着嘴笑了,“有我们在这儿,你们真该感到幸运。”
  “你的飞船,”皮皮走到圆顶观测室边上,望着下面怪兽般的机械和潘恩灵巧的飞船,它和我们在古老的全息电影里看到的宇宙飞船有很大的差别,“它能飞到别的行星上吗?”
  “可以,”他点点头,“能飞到别的太阳系。”
  坦雅睁大了眼睛,皮皮接着问:“没有火箭推动器,它如何在太空里飞行?”
  “它并不在太空中飞行,”他说,“它被称作滑行器,在空间周围滑行,而不是穿越它。”
  “别的星球?”坦雅低声说,“你到过别的星球?”
  “我踏上过它们的土地”他严肃地点点头,“我希望完成在这里的工作后,能再回到那儿去。”
  “穿越数十光年的距离?”凯西满脸敬畏,“那得要多长时间?”
  “一秒钟也不需要,”望着我们张大的嘴巴,他微笑着说,“滑行器飞行时不需要时间。在这个时空外面,时间是静止的。但自然界是有法则的,我可以在一瞬间穿越100光年到达另一个星球,然后在下一瞬间返回,但在我离开时,地球上的时间却会流逝200年。”
  “可是,”坦雅的眼睛依然睁得大大,“那时你的朋友和家人或许都已经去世了。”
  “我们是永生的。”
  她缩着身子躲到一边,仿佛突然间害怕他。皮皮张开嘴想问些什么,但尚未说出来又把它闭上。
  他望着我们震惊的表情,开心地咯咯直笑:“我们也改造了直接。你瞧,我们的改变甚至比地球更大。”
  凯西转过身子,望着外面巨大的地球上陆地的阴影,绿色的美洲大陆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欧洲和非洲只剩下淡淡的影子。他久久地站在那儿,尔后慢慢地走到潘恩而前。
  “不管你怎么说,”他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在我长大后,我要去看看新地球的样子。”
  “那你得长出翅膀来,”潘恩叔叔笑着用金色手臂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你们还不知道,那次撞击已经毁掉了你们所有的老式飞船。”
  他很快把手缩回来。
  “真的,我的孩子们,你们是属于这里的。”见到凯西露出受到伤害的神情,潘恩叔叔的声音更加柔和,“你们都是为了空间站的工作而被克隆的,你们应该为此感到自豪。”
  当潘恩叔叔把手缩回时,凯西怨怒地望了他一眼,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但依然保持着平静。
  “或许是这样,但现在还会有什么危机?”
  潘恩叔叔露出奇怪的表情,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
  “我们已经不再担心会受到另一次陨石撞击。所有周期性接近地球轨道的小行星已经被改变方向,大部分都飞向了太阳。”
  “那么,”凯西赌气地抬起乌黑的下颚,“你为什么要把我们挖出来?”
  “为了历史,”潘恩叔叔将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望着远方巨大的地球,“我希望你们能尽量理解我的意思。重建的地球已经找不到任何人类起源的踪迹,历史学家正试图证明我们是从另外的星球进化而来,然后才移居到地球上去。‘第谷’空间站证明了地球确实是我们的母星,我在这片废墟下找到了我们的根。”
  “我想你一定为此感到骄做,”凯西说,“但如今谁还需要这个空间站?”
  “没有人需要,的确如此,”他耸了耸肩,金色的嘴唇微微扭曲,我想他是在为凯西感到抱歉,“如果又有一场天灾降临到地球了,我们可以太空间站上再次克隆人类,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么你把我们挖掘出来一点用处也没有?”
  “你不了解我做过什么,”潘恩朝他俯下身子,似乎想拥抱他,但他却退得更远,“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不得不根据实际情况研制一些新型设备。我们必须测试细胞组织在冷藏箱内保存完好,我们在培养室里制造了新的仪器。这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它必须得经过测试。”他对着正在留神听他说话的坦雅笑了笑,“实验证明了它运作良好。”
  “你是说我们只是一些实验品?”
  “难道你们不喜欢活着?”
  “或许吧,”凯西苦涩地低声咕哝着,“如果我能离开月球就好了。我不想毫无意义地坐在这儿直到老死。”
  潘恩叔叔看上去有点不安,他弯下腰抱起坦雅。
  “我们的生命应该更有意义,”凯西对他说,“我想要自己的生活。”
  “请别这样,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必须得理解,”潘恩叔叔挥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耐心解释说,“空间站是一块珍贵的历史纪念碑,是原始地球和原始人类惟一的幸存物,你们是它的一部分。如果你们把这当作是你们的不幸,我感到非常抱歉,但在地球上确实没有适合你们待的地方。”

《最终的地球》 作者:杰克·威廉森

第二章

  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潘恩叔叔一直都不定期地到月球探望我们,虽然他并不常来。他带来了很多有趣的礼物。一些奇异的水果,还有一些新奇的游戏和高难度的拼图。一个小小的全息立方体里摆放着我们的生活照,拍下了我们在培养室里从婴儿一年年长大的情形。他对我们总是那么和蔼可亲,但我想随着我们慢慢长大,他对我们的照料会越来越少。
  显然,他所关心的只是空间站本身。他把尘土和碎石从最深的隧道中清除,这条隧道原本用作工场和仓库。他将隧道重新利用起来,并安装了一些新设备和备用零件,机器人可以用它来修理自己和维护空间站。
  在探访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和戴安及其虚拟母亲一起待在图书馆和博物馆。他研究那些古老的书籍、全息照片、油画和雕像,将那些东西取走妥善保存,然后把复制品放回原处取代它们。他曾一度让挖掘机再次忙起来,将石屑从空间站四周移走,碾碎后制成大块的混凝土用于加固空间站的地基。
  为了庆祝我们二十一岁生日,他让机器人给我们量了尺寸,制造了几套像他那样的宇航服。这些宇航服外表滑稽无比,可以像镜子般反射光线,穿在身上就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当我们穿上它走到圆顶观测室外面时,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舒适。我们走下去参观古老的太空飞船,它矗立在发射场里,旁边停泊着他那艘灵巧的“滑行者”。他的机器人将太空飞船从倒塌的机棚里挖掘出来,现在他正让它们用地球上的新零件将其修复。
  其中一架巨型挖掘机伸出长长的悬臂使飞船保持直立。一个机器人正在更换损坏的着陆架,它用某种不会发热的方法将着陆架平稳地熔合到飞船上。
  凯西朝机器人说话,但它没有理会。他爬上去敲了敲飞船的舱门,我们的头盔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回响。
  “把门打开,”凯西对飞船发出命令,“让我们进去。”
  “拒绝进入。”飞船刻板的机械声音带着潘恩的口音。
  “要由谁来授权?”
  “必须经过月球遗址主管桑得·潘恩的授权。”
  “你去请示主管允许我们进入。”
  “拒绝进入。”
  “你动动脑子嘛,”凯西摇着头,我的头盔里传来他满怀讥讽的嘀咕,“如果你有脑子的话。”
  返回气舱后,潘恩正等在那儿帮我们脱下宇航服。凯西对他的礼物表示感谢,然后问他那艘古老的飞船是否会留在月球。
  ‘你可不要动歪脑筋,”他明察秋毫地瞪了凯西一眼,“我们正要将它运回地球。”
  “真希望我也能跟着去。”
  “很抱歉不能带上你。”他神态坚决,但一股喜悦使他脸上的金色更深了,“它将停放于我们在澳州新建的历史纪念馆中央,这座历史纪念馆代表了我们恢复史前文明的成就,展示了在大撞击前的地球环境和地球人的历史。”
  他停下来朝坦雅笑了笑,她红着脸对他报以微笑。
  “它的确壮观无比!发现月球遗址是我最大的运气,在这里的工作已经有多年成了我生活的中心。它填补了人类史的空白,回答了学者们苦苦思索多年的疑问。你们在纪念馆里也有自己的位置,那是纪录你们童年生活的全息照片。”
  凯西再次问为什么我们不能亲眼看到它。
  “因为你们只属于这儿,”烦躁使他的声音变得尖锐。“因为必须得遵守允许我们发掘空间站的协议。我们同意将空间站恢复原貌,不能从中带回任何遗传物质,以免污染地球。我们要让遗址保持撞击前的原样,看护着天空,使地球免受任何未来的侵害。”
  当那天他告诉我们说已经完成了在遗址的工作时,我们都怏怏不乐。作为送别礼物,他将我们两个两个地带上月球轨道。凯西和我一组,我们在“滑行者”飞船里坐在他的后面。虽然这辈子已经在圆顶观测室里无数次观察过太空和地球,但这次飞行对我们来说仍然是一次兴奋无比的历险。
  从里面向外望去,飞船的外壳镜子般透明,我们坐在飞船内就像是悬挂在无垠的太空里。灰暗荒芜的废墟在脚下慢慢延伸,然后渐渐缩小,最后月球有如闪亮的气泡飘浮在漆黑的港湾。虽然没看到潘恩叔叔触碰了什么东西,但周围的星星突然闪烁出耀眼的光芒,银河如同一条镶满美玉的阔腰带在我们四周熠熠生辉。阳光在过滤后显得不再刺眼,太阳的影像被放得很大,我们可以看到它表面上布满了太阳黑子。
  潘恩叔叔依然没有什么动作,但现在澳州大陆被放大延展开来。沙漠已经消失,一片狭长的新海洋躺在大陆中央,有如一弯新月,海水湛蓝。
  “那就是纪念馆,”他指向海洋中那片宽广的舌状绿地,“如果你们能够到地球上去——我不希望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可以在‘第谷’展馆见到你们的复制品。”
  凯西问:“蒙娜也在那里吗?”
  蒙娜·丽莎是凯西的克隆父亲在大撞击前登上飞船时所带的女人,我们只是从他们的全息照片中认识他们,他的名字是“艾·切诺”,黑色的胸膛上印着一面墨西哥十字旗和中国式的图腾,而她的腹部则是一幅里安纳度的图画。
  那些古老的照片足以让我们想像驱使他们来到月球的勇气与不顾一切的激情,他们是在梅德林夜总会里相识的。凯西从看到她的全息照片的第一眼起就爱上了她,梦想着有一天能够见到她。我曾听到他询问我的虚拟父亲为什么她没有和我们一起被克隆。
  “你去问主电脑吧,”我的虚拟父亲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用计算机模拟出来的枯燥低音说,“她应该也能被克隆的,她的组织样本仍然保存在低温冷冻器内。”
  “你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被克隆吗?”
  “主电脑不会作出解释的,”他再次耸耸肩,“如果你要我猜的话,或许她和琪儿都是一些‘擅入者’,她们未经许可来到月球。培养室没有为她们或她们的克隆人预留位置。”
  “擅入者?”凯西黑色的脸庞变得更加黝黑,“至少狄·福特认为她们的基因值得保在。如果我值得被克隆,那么蒙娜也应如此。总有一天她会重新拥有生命。”
  回到空间站的圆顶观测室后,潘恩与我们最后道别。我们谢过了他让我们对地球进行的激动人心的观察,他带来那些衣服和所有的礼物,还有他赠了我们的生命。这只是微弱的回报,他说,这与他在空间站找到的东西不值一比。他握着我们的手,吻别了坦雅和戴安,然后穿上了银色宇航服。我们跟着他走下气舱。我没想到坦雅是如此地深爱着他,当我们望着那艘闪亮的泪珠状飞船飞向地球时,她止不住热泪盈眶,哭着跑回了房间。
  “是我们使他们获得了薪生,”凯西喃喃自语,“我们有权看看自己的成果。”
  当机器人将复原的太空船安置回原来的发射位置时,挖掘机徐徐离开,和其它的机械汇聚一起:它们又再忙碌起来,挖掘一排深坑。我们看着它们将自己埋在碎石底下,留下了一排新的坑洞,我想这或许会给以后的天文学家留下一个难解的谜。凯西把我们叫回圆顶观测室,观看着一架拖车在环形坑下的机库中慢慢驶出。
  “我们要到地球上去!”他张开手臂搭在皮皮肩上,“谁还要去?”
  安力对他怒目而视:“你没听到潘恩叔叔的话吗?”
  “他已经走了,”他朝皮皮咧嘴一笑,“我们有个计划。”
  他们没有公开谈论过是什么计划,但我见过他们窃窃私语,忙这忙那。虽然那艘“滑行者”飞船扭曲时空的科技对我们来说还是个谜,但我知道机器人管家教过他们一些太空航天学和电子学的知识,我还知道他们偷偷地在电脑里构造了一个虚拟潘恩,请求他告诉他们更多有关新地球的情况,因为在真实的潘恩般叔面前他们无法达到目的。
  “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安力嘟嘟嚷嚷地说,“但我看过那些到地球上对重建作出评估的观察员听写的报告。他们找不到任何感兴趣的地方,而且从此再也没有回到月球。”
  “那又怎么样?”皮皮耸耸肩,“总比浪费我们的生命坐在这里等死要好。”
  “我们只属于这里。”安力固执地重复潘恩说过的话,“我们的任务是保持空间站的运作,不能让自己进行愚蠢的冒险。我要留在这里。”
  戴安选择了和他呆在一起,但我觉得他们不是在恋爱。她爱的是空间站本身,还有空间站上所有的古地球遗产。甚至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和她的虚拟母亲一起工作,记录下潘恩拿去复制和归还的每样物品。
  坦雅已经把心系在潘恩身上,我想她一定常常梦想着有一天他会将她带回地球。当他扔下她独自离去时,她的心中充满了被遗弃的痛苦,她的目尊心受到了重创。
  “在我们还小的时候,他的确深爱着我们,”当皮皮请求她加入他和凯西的队伍时,她呜咽着说,“但那是因为我们都是孩子,或者对他来说,我们都是有趣的宠物。他觉得有趣是因为我们和他的种类不同,而且他们这种永生的人类是没有孩子的。”
  皮皮再次请求她加入,我想皮皮是爱上她了。无论他们在地球上发现了什么,它总会比我们的隧道大,而且肯定更加刺激。她哭着吻了吻他,选择了留下。在新地球没有她待的地方,就算她找到了潘恩,潘恩也不会要她。她答应通过无线电与他们联系,并为他们安全归来而祈祷。
  在空间站里,我常常被看作是一个历史学家,而地球是历史的根源。我握了握皮皮和凯西的手,同意加入。
  “你们不会被接纳的,”坦雅警告说,“你们得自己照顺自己。”
  她为我们准备了水壶和补给包,提醒我们在走出飞船时要记住带上旅行服。我们依次走上圆顶观测室,看着拖车将飞船拖出机库,机器人开始为它加注燃料。
  “我们该走了,”凯西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戴安和安力握着我们的手,表情严肃。坦雅久久地抱着皮皮,吻别了我和凯酉。她的脸上挂满泪珠,让我难受。我们穿上闪亮的宇航服,出了空间站走向那艘古老的飞船。我们登上了着陆架,但这次飞船仍然拒绝打开舱了门。
  凯西退回来,用他头盔里的无线电通话。
  “这是来自桑得·潘恩主管的优先作业指令,”他清晰的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特别指令:重新启用飞船SP2469号。”
  舱门以一声我从未听过的“咔嗒”声作为回应。
  “指令立即生效,”凯西紧接着说,“第谷空间站人员K·C·卡尔,皮卓·拉瓦若和邓肯·耶尔被授权登船立即前往地球。”
  舱门无声地滑开了。
  我原以为控制室里有机器人在操作,但进入飞船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甚至连驾驶员的位置也是空的。我们充满敬畏地望着飞船自行启动。舱门关上了,舱室密封时发出“嘶嘶”的响声。引擎点火喷出烈焰,船身颤抖,我们飞离了月球。
  回首空间站,我只能看到圆顶观测室,有如一只在环形坑粗糙的灰顶上凝视天空的小眼睛。它渐渐在我眼前缩小,消失在那一片巨大坑洞的阴影和第谷环形山中间的亮黑顶峰里。月球也在渐渐变小,直到我们能看到它的整个球体,这个灰色的被撞扁的球体正从我们身后坠入漆黑一片的无底深渊。
  潘恩在“滑行者”飞船里飞行时或许只会花费一小时或一瞬间,而在这古老的火箭飞船里,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前方这个慢慢变大的行星,它同时绕着三个中心点旋转。在大部分时间里,飞船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偶尔轻啸一声纠正我们的航线。我们在半空中自由飘浮,小心地避免碰上控制仪,以免铸成大错。我们轮流将自己系在座位上,尽量使自己入睡,但每个人都兴奋得无法成眠。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用双筒望远镜观察地球,搜寻着代表文来的标志建筑。
  “什么都没有,”凯西不断嘀咕着,“没有城市、铁路、运河,也没有大坝。除了一片葱绿,什么都没有。我们看到的只有森林和草原,难道他们让这个行星回到了原始状态?”
  “现在还很难说,我们离地面太高了。”皮皮如往常一样耸耸肩。
  最后飞船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载着我们冲进了大气层。我们绕着这个谜一般的行星飞行了两圈,看到澳洲大陆在前方慢慢展现。引擎发出轰降隆的响声,我们再次往下飞去,朝着那块在新月形湖泊细小尖端之间的舌状绿地降落。

《最终的地球》 作者:杰克·威廉森

第三章

  贴窗而望,我们看到飞船降落在一块长形土地中央的突起平台上,这地方长满茂盛的青草,四周是一丛丛的灌木和艳丽的花朵。环绕着它的广阔街道被一幢幢令我感到敬畏的建筑物团团围住。
  “潘恩叔叔的第谷纪念馆!”皮皮轻轻碰了碰我的腰,“美国的首都有一块古老的纪念碑!我从戴安的录像带里见过。”
  “远古的历史,”凯西耸耸肩,仿佛在说这无关紧要,“我想看看今天的地球。”
  皮皮打开了舱门。我们穿上旅行服,走出飞船以便更好地观察四周。舱门自动关上了,我听到它在我们身后发出“嘶嘶”的响声,皮皮转身望着舱门,纪念碑坐落在这片长方形区域的底部,影子倒映在一个狭长的水池上。在它两侧一边是银光闪闪的巨型石柱,另一边是由沙子和岩石制成的狮身人面像,它的鼻子已经被修好。
  我们站住那里观察着道路另一端古老的美国政府大楼,英国的议会大厦坐落住它的右侧,伦敦大笨钟正在敲响钟点。克里姆林宫与它们相伴为邻,镀金的拱形屋顶在肃穆的红墙上空闪闪发光。帕提侬神庙被重新装上了屋顶,整饬一新,它壮丽如昔,耸立在远处的石山上。
  在院子对面,我还发现了泰姬陵辉煌的拱顶,还有圣彼得基督大教堂。在远处的高地上,我认出了纽约的克莱斯勒汽车厂、巴黎的艾非尔铁塔、中国的宝塔和被光滑的白色大理石覆盖的金字塔。在更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座灰色的山脊被复制成熟悉的第谷环形山,山顶上空间站的圆顶观测室闪烁着光芒。
  “我们找到了!”皮皮兴高采烈地拍着凯西的后背,“现在怎么办?”
  “他们欠了我们的情,”凯西转身看了他一眼,“不管是何时发生的,毕竟是我们把他们带到了这里。这环形山应该会让他们记起他们是如何得到地球的,还有我们所带给他们的一切。”
  “不知他们是否还在意这些,”皮皮转身走回飞船,“我们试试能否联络上潘恩叔叔。”
  “设备已经关闭,”我们听到舱门发出单调的机械嗓音,“申请进入被拒绝,此项命令由第谷研究所授权。”
  “让我们进去!”凯西大吼,“我们需要留在船上的装备,衣服、背包,还有食品袋。把门打开让我们取回它。”
  “拒绝进入。”
  他用拳头敲打着舱门,然后连连亲吻关节上的瘀伤。
  “拒绝进入。”
  “无论如何,我们总算到了。”
  皮皮耸耸肩,走下了着陆架。一声奇怪的巨响止住了他的脚步,那声音在墙壁四周回响。过了一会儿,我们见到一个火车头缓慢地通过华盛顿纪念碑,上空喷出白色的蒸汽,它拖着一列坐满乘客的敝篷车厢。火车绕着长方形区域徐徐行驶,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让乘客山下。
  太刚升得老高,光线刺眼,我们遮住眼睛观察着他们。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潘恩叔叔一样瘦长、整洁,身上也是完全赤裸,同样深棕色的皮肤。很多人带着袋子和背包,有几个人零零散散地穿过了草坪和花园,而大多数的人都站在拐角处等着信号灯让他们穿过街道。
  “他们大概是游客,”我猜测道,“他们到这里参观潘恩叔叔的复古纪念馆。”
  “但我没有看到小孩,”凯西摇摇头,“他们该带上小孩。”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人类,”皮皮充满信心的笑了笑,“我们会找到人告诉我们一些潘恩没提及的事。”
  我们爬下着陆架,疾步前行,绕过了一丛奇香扑鼻的鲜花。在我们前头的一对男女停下了脚步。那个女人看上去有点奇特,头上长着短短的淡黄色软毛,但我觉得她和全息照片上的蒙娜一样可爱,那张照片是蒙娜和艾·切诺在刚到达月球时照的。那个男人年轻英俊,仪表堂堂,长得很像潘恩。我想他们是一对恋人。
  女人被她的情人逗得咯咯直笑,她稍稍跑到前头,站在纪念碑和狮身人面像之间摆出姿势让他拍照。她的肩上同着一条鲜红色的披肩,他对她说了一句什么。她飞快地取下披肩对着镜头微笑。她披肩下优美的乳房因被遮盖而显得苍白,他等着阳光使她的皮肤恢复原色。
  我们一直看着他按下了快门。他们嬉笑打闹,她跑回来把披肩围在他的肩上,张开手臂搂着他。他们粘在一起来了个长吻。我们站在十多码远的地方,当他们转身对着我们时,凯西满怀希望地向他们打招呼。
  “哈啰!”
  他们茫然地挚着我们,凯西挤出一些微笑,那张黝黑的东方式面孔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对不起,你们会说英语吗?或者法语,西班牙语,”
  他们对他皱起眉头,那个男人发出一串音乐般的元音,那种节奏和语感是我无法模仿的。我听出了一丝像潘恩一样的奇怪口音,但它和我们的英语完全不同。他们走得更近。那个男人从他的包里拿出照像机,对着凯西按了几下快门,然后又走上前去拍摄他的脑袋。那个女人对着他哈哈大笑,走到凯西身边摆出姿势,将她金色的手臂搭在凯西的肩膀上又拍了一张。
  “我们从那架飞船里出来,是从月球上下来的!”凯西一脸绝望,他指着我们身后的飞船,又转身指指帕提侬神庙上空月球苍白的影子,比划着我们是从那里飞到地球上来的。“我们是从第谷空间站那里来的,如果你能明白——”
  他们又对着他笑了一会儿,挽着手走向狮身人面像。
  “这个鬼地方!”凯西恨恨地盯着他们的身影,不断地摇头,“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他们不知道我们也是人类,”皮皮苦笑着说,“他们把我们当成了假人,是旅游项目的一部分。”
  我们沿着指向狮身人面像的通道前行,在路边停下观察着这片区域繁忙的交通状况。轿车、巴士、货车,偶尔还有卡车经过。我们想起曾在录像带里见过的地球在大撞击前的街道风景。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在我们旁边停下,一位女士躬身跳出来。她身材苗条,一身金黄色的肌肤,看上去几乎就是与凯西合影的那个女人的孪生姐妹。
  而那个司机则像个原始地球的幸存者,体格魁梧,皮肤黝黑,鼻子噗嗤噗嗤地喷着粗气。他戴着一副眼镜,身上披着一件肮脏的皮夹克。他点上一根烟,艰难地走下车。步履蹒跚地绕到打开的车尾箱旁边,将一只折起的三脚架递给那位女士。当她付给他小费时,他不满地哼了几声。
  当他准备钻进出租车时,凯西走到他面前。
  “先生!”他似乎没听到,凯西提高了嗓蒙“先生!”
  他没有理会,径直下了车扬长而去。凯西转过身,对着皮皮和我困惑地皱起眉头。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毫无生气!像是由僵硬的塑料做成的。在眼镜后面,他的双眼看不到东西。他一定是个机器人。和我们在月球上的那些一样。”
  我们小心翼翼地在远处跟着那个拿着三脚架的女士,她没有理会我们,停下来撑开三脚架,支起一只由黑色材料制成的平整圆盘。当她站开时,一个透来的大气泡从圆盘里冒出来,开始时模糊不巧然后慢慢变成银色。她俯下身子朝里盯着。
  我们大着胆子走近,我看到那个气泡变成了一个圆形窗口,里面出现了华盛顿纪念碑、自由女神和狮身人面像。它们似乎都起了奇怪的变化,被放得更大、更亮,而且突然活动起来,每样东西都在晃动着。纪念碑倾斜下来,压碎了自由女神像,狮身人面像则完好无损,俯瞰着满地残垣,永远保持着谜一般的微笑。
  我必须走得更近才能看清。那个女人转身生气地蹙起双眉,挥手把我赶开,似乎把我当成了一只恼人的苍蝇。我退了几步,继续观察着。当她再次将气泡倾斜时,里面的天空又发生了变化。太阳迸发成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球体,给整个场景涂上一层粉红色调。在它附近是一颗微小的浅蓝色星球。我们的太空飞船出现在显著的佗置,引擎发出白炽的烈焰,仿佛正在一场大灾难中逃亡。
  我们沉默着心里充满敬畏,凯西挥手呼唤我们离去。
  “艺术家!”皮皮轻声说,“是艺术家在进行创作。”
  我们继续前行,经过了帕提侬神庙,然后在拐角处等着穿过街道。皮皮朝站在路中那个穿着监色制服的警察点点头,他嘴里衔着哨子,手上提着一根白色指挥棒,正在指挥交通。“看看,他的动作多么机械。”
  大部分的司机都是如此,但那些乘坐的士和巴士,或是乘火车到达的旅客看上去完全像是人类,他们和潘恩一样真实,就像史前地球的游客一样,迫切地要游览那些从遗忘的过去中恢复的建筑。
  他们聚在人行道上,爬上白宫的阶梯拍摄一个个的景点,然后沿着旅游区四周游逛,在街上漫步。我们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很少留意皮皮和我,但有时会停下来望着凯西或为他照几张相。
  “天哪!”凯西咕哝着,“他们把我当作了一个机器人!”
  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我们在这些复古的大街上四处游荡,我们经过了银行、交易所、商店、酒吧、饭店,还有警察局。一个机器人司机将它的货车停在书店门口,卸下了几箱《大英百科全书》,另一个机器人乞丐拿着个锡罐晃得叮当作响,还有一个机器人警察正在殴打另一名逃跑的机器人罪犯。我们看到那些苗条的金色地球人风度翩翩地在饭店和酒吧里进出,成群结队地拥进商店,出来时提着购买的物品。
  黑夜尚未降临,我们双腿疼痛,饥肠辘辘。一股扑鼻的香味将我们领到一排等候在一个标志牌下的队伍,牌子上写咨“香煎生排、鲜嫩的安格斯牛肉,即点即有。”
  皮发生着闷气说,我们根本没钱进馆子。
  “我们先吃了再告诉他们。”凯西说。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人,”皮皮怀着一丁点希望,“人总得吃东西的嘛。”
  “希望他们还是人类吧。”
  我们排在队伍后面,我看着在前头的几个人,听着他们聊天,希望会有人与我们接触,但根本没有人理会我们。有几个人转身向我们投来困惑的目光。一个男人死死地盯着凯西,我看到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们的语音有时带着一些节奏和调子,听起来像是一首怪异的曲子,可我一句也听不清。
  看门的机器人每次只允许几个人进入。当我们走到面前时,它带着透镜的双眼却盯着我们身后,发现没有“人”在排队后,它把门关上了。
  在地球引力的重压下蹒跚前行,我们又饿又渴,沿着街道走到一面像玻璃般透明的高墙下,它像一片薄簿的刀刃将游览区切成两半。墙外是一片开阔的风景,使我们想起了戴安那些旅行录像带里热带非洲的风情。一行树木标志着河道沿着低浅的山谷顺流而下。斑马和羚羊在近处悠闲地吃草,丝毫没有察觉小山上那只睡眼惺妈的黑鬃狮正盯着它们。
  “那儿有能喝的水,”皮皮朝小溪点点头,“如果我们能穿过这面墙的话。”
  我们一直走到墙根。墙壁没有一丝缝隙,坚硬而光滑,高得无法攀爬,向两端延伸至我们望不到的地方。我们累得无力再走,坐在路边望着墙外那些动物自由地活动着。我们一直坐在那里,直至黄昏来临,空中的寒意使我们不得不退回去寻找一个遮蔽所,但能找到的只有一堆放在减价家具批发市场后面的空纸盒。我们将一些纸盒压扁做成一张床,将最大的一张盖在身上,努力让自己进入梦乡。。
  “你不能怪潘恩叔叔,”当我们躺在纸皮下发抖时,皮皮咕哝着,“他已经说过这儿不属于我们。”

《最终的地球》 作者:杰克·威廉森

第四章

  我们在纸板床上迷迷糊糊,被地球的重力压得浑身疼痛,彻夜难眠,醒来时身子僵硬,觉得前途茫茫。我希望我们能立即回到月球上去。
  “在墙上一定有个洞,”凯西试图激励我们,“让游客们进出。”
  火车从北面开来。在墙背后,我们沿着它内部的一条窄道向北走,活动产生的热量使我们的精神稍稍振奋。在拐角远处,铁路从一条隧道穿出,经过被溪流截断的悬崖上的铁桥,然后通过围墙上一道窄窄的拱门进入我们的“囚笼”。
  “我们必须通过那座桥,”皮皮艰难地停下脚步,朝在山谷下的乱石丛中流淌的小溪摇着头,“火车会在铁轨上撞上我们。”
  “我们等着它刚好通过。”凯西说。
  我们躺在铁轨旁的排水沟里等待着,直到火车头从隧道口冲出,蒸汽笛声尖啸着。火车喀嚓喀嚓地从我们身边疾驶而过,司机探出头望着前方潘恩的纪念馆,我们爬出排水沟,迅速跑过大桥。我们在隧道入口处跳下铁轨,从一片草坡上滚下。缓过劲来后,我们背着围墙向西南方走,进入了那片开阔的大地。
  纪念馆在林木茂盛的山脊后慢慢下降,最后我们只能看到潘恩在复制的第谷环形山上建造的圆顶观测室。我们从一片开阔的谷地里走出来,四周树木稀疏,零零落落地放牧着一些我认识的动物,有角马、瞪羚,还有一小群身姿优美的黑斑羚。
  “感谢老凯文·迪福,诺亚方舟从另一场‘洪水’中拯救了地球,”凯西遮着眼睛,望着一对鸵鸟从我们身边跑开,穿过了那片空地,“但人类躲到哪里去了?”
  “水在哪里?”皮皮嘀咕着,“我可不要什么洪水,只要一些能让我们饮用的水就够了。”
  我们拖着沉重的步子穿过了茂盛的草地,直到我看见一群大象从树木里步出,正朝我们走来。一只长着巨大的白色撩牙,身形硕大的成年象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六七头小象,看来是妈妈在带着孩子觅食。它们径直朝我们走来。我想要跑开,但凯西只是示意我们移到一旁。它们缓缓经过我们。走到一个我们尚未发现的池塘里饮水。等它们离开后,我们向池塘走去。皮皮第一个冲上去,弯身掬了一捧水。
  “别喝!”——个孩子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不干净的水会对你们造成伤害。”
  一个小女孩从象群所待的树林里向我们跑来。这是我们所见到的第一个小孩,她穿着雪白的宽松上衣和蓝色的短裙,金黄色的面孔半掩在一顶宽檐帽后面,帽子用鲜红色的缎带系在下颚,看上去非常可爱。
  “你好,”她停在几码之外,蓝色的大眼睛充满好奇,“你们就是那几个月球人?”
  “而且还是这里的陌生人,”凯西把我们的名字告诉她,“困境中的陌生人。”
  “你们骗过了古老的太空飞船,”她用严肃的口吻指责我们,“你们不该到地球上来。”
  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飞船通知了我爸爸。”
  我们默然站着,一时未能回过神来。她一脸的天真无邪看上去像一幅迷人的画卷,但带给我的却是一股透心的寒意。皮皮小心地后退了几步,但过了一会儿,凯西冷静下来,问道:“谁是你爸爸?”
  “当你们在月球上认识他时,你们叫他叔叔,”她的脸上满是自豪,“他是一个非常著名、非常伟大的人。他发现了月球遗址,重新发掘了人类遗忘的历史。他还重建了远古时期的建筑,在飞船降落时,你们可以在周围看到。”
  “我懂了,”凯西点点头,看上去有点垂头丧气,“我开始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们不会道歉的,”皮皮向她眨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对月球知之甚多,但如今我们却迷失在这里,困在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世界。你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怎样?”
  “我爸爸也无法确定,”她望向远方第谷空间站的复制品,“我一再请求他带我到月球上去,但他说空间站上没有适合我的地方。”她收回目光,再次打量着我们,“你们一定很感兴趣。我的名字是——”
  她发出一长串带有韵律的辅音和歌声般的元音,当皮皮试图模仿时,她对他的失败报以微笑。
  “就叫我特玲好。”她说,“这对你们来说容易一些。”她转身面向皮皮,“如果你想要喝水,就跟着我吧。”
  我们随着她走回最近的树木投影在方形石块上的一小圈阴影中,她示意我们坐下,打开篮子找出了一瓶水,倒了一杯递给皮皮。她开心地望着皮皮喝水时迫不及待的样子,又为他倒了一杯,然后是凯西和我。
  “我出来观察那群大象,”她告诉我们说,“我喜欢大象。我非常感谢你们月球人保留了物种的细胞组织,这使大部分的远古生物都能延续下来。”
  当她打开篮子时,我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她看到皮皮的目光一直盯在篮子上。
  “我给森林里的朋友带来了一些食物,”她说,“如果你们饿的话……”
  皮皮急忙说我们都饿得要命。她在一块岩石上铺了一张白色的餐布,把她带来的东西摆出来。我觉得那些水果很像是桃子、葡萄、雪梨,但异常甜美,而且风味独特。一小块散发着芳香的棕色蛋糕在我嘴里融化。我们狼吞虎咽般扫光了所有食物,她高兴死了。
  “其他人在哪里?”皮皮对着空旷的原野舞动着手臂,“你们没有城市吗?”
  “当然有,”她说,“但爸爸说它们比你们在史前地球时期所建造的要小得多。”她指了指那群大象,“我们和其他生物一起分享这个行星。他说当你们自己的生态失去平衡时,你们毁掉了它。”
  “也许吧,但那颗撞击地球的流星又不是我们带来的,”凯西再次蹙起眉头,“你是我们见到的惟一一个小孩。”
  “我们空间不多。你知道,我们是永生的。”
  我仔细聆听着,希望她能告诉我们如何找到或建一个栖身之所,但我听到的每件事都让我们的新世界更加陌生。
  凯西凝视着她。“为什么你们不会死去?”
  “这不太好解释,”她停下来,似乎想给出一个我们能够理解的答案,“爸爸说我应该告诉你们自从克隆人回到废弃的地球居住之后,我们就改造了自己、我们改变了自己的基因,发明了‘耐洛若’。”
  “耐洛若?”
  她再次停顿下来,望着远处游逛的大象。
  “我爸爸把它们叫做人造共生体。它们是一些极其微小的东西,像细菌一样生活在我们的身体里,但对我们只会有利无害。它们由有机体、金刚钻和黄金组成,在血液里移动,修复或取代受损的细胞,还可以使失去的器官再生。它们协同我们的神经细胞和脑细胞一起工作。”
  我们忘记了吃东西,呆呆地望着她。这个穿着简洁的裙子、宽松的上衣,戴着一顶松帽,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突然间变得很可怕,我不禁颤抖起来。她伸出手放在我的手上。
  “爸爸说我应该把它们称为超微型机械人,半机器半生物。它们是一种电子装置,能够编排程序来在贮数字信息。它们发出和谐的脉冲,在大脑里形成独有的电波,将整个身体变成一根无线电天线。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我还能同时和爸爸交谈。”
  她抬头对着我微笑,纤细的手指握紧我的手。
  “邓肯先生,请不要害怕我,我知道我们看上去很不同,对你来说我是个怪异的生物,但我决不会伤害你。”
  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迷人,我真想将她拥入怀中,但我对她的敬畏已经变成了畏惧。我们全都从她身边退缩,无言地坐在一旁,直到饥饿又再驱使我们向那堆水果和蛋糕发动进攻。当我们吃着东西时,皮皮开始发问。
  她住在哪里?
  “在那座山上,”她向西面点点头,但我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座,“我爸爸选了一个可以俯瞰纪念馆的地方。”
  她要去上学吗?
  “学校?”这个词似乎让她迷惑了一阵,然后摇摇头,“我们不需要史前世界的那种学校。爸爸说它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开发年轻人的大脑,我们体内的‘耐洛若’可以适时编制和重编程序,毫无困难地载入任何所需的信息,我学习你们的英语就是这样做的。”
  她朝他茫然的面孔笑了笑,拿起一颗圆圆的紫色浆果。
  “但是,我们的身体仍然需要锻炼,”她优雅地用一张白色餐巾纸擦了擦嘴唇,“我们组成社交团体,一起游戏或做一些技巧性的练习。我们驾着‘滑行者’飞船在地球四周翱翔;下雪时,我最喜欢在高高的山顶上滑雪;我也曾潜到珊瑚礁下观察海底的景观;我还喜欢音乐、艺术、戏剧,还有各种创造性的游戏。”
  “这一定很有趣,”皮皮的眼睛睁得浑圆,“比我们在月球坑道里的生活有趣多了。”他的脸色突然一沉,“我希望你爸爸不会把我们送回那里。”
  “就算他想,他也做不到。”她取笑着他的惊簧“他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挖掘。月球遗址已被关闭,并在未来的岁月中被保护起来,所有人都禁止进入。”
  “那他准备怎么安排我们?”
  “他非得插手不可吗?”她看上去有一点恼怒,望着远处环形山上的空间站拱顶,“他说他没有为你们准备地方,但在第谷空间站的复制品内有你们的仿真机器人。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想真人可以取代假人。”
  “假装我们回到了月球?”凯西神情肃穆,“我不同意。”
  “如果你们不想……”
  她停下来,倾着头好像在聆听什么东西,尔后。她开始收拾水壶和剩余的水果,把它们塞回篮子里。皮皮焦虑不安地问出了什么事。
  “我妈妈,”她摇摇头,双眉紧蹙,“她在喊我回家。”
  “请等等!”凯西请求她,“你不能再多留一会儿吗?你是我们找到的惟一朋友。没有你我们不知道怎么办。”
  “但愿我能帮助你们,但妈妈在担心我。”
  “我想你在这里还是危险的,”他看了一眼山谷,“我们看到了一只狮子。你真的不应该单独到这里来。”
  “那只狮子,”她摇摇头,“我认识它。它是我的好朋友,强壮、凶猛而又敏捷。”她陷入回想之中,“我也认识那只孟加拉虎。它正藏在灌木丛中,因为它害怕人类。我告诉了它我们决不会伤害它。有一次在追逐瞪羚时它让我骑在背上,这可是一次刺激无比的体验。”
  她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我很高兴那只瞪羚逃走了,虽然老虎饥饿难熬,而且大失所望,我尽可能地谅解它,因为我知道它必须得猎杀食物,就像所有的狮子和美洲豹一样。为了生存,它们必须杀死别的动物。妈妈说这是自然界的法则,而且,这样做完全是必需的。过多的食草动物将会毁掉草原,最终使它们自己挨饿。”
  我们再次用疑惑的眼光盯着她。
  “你是怎样驯服那只老虎的?”
  “我想是‘耐洛若’帮我了解它的思想,就跟我与你们交流的方式一样。它知道我尊重它,我们是好朋友。它会为了保护我与人搏斗,甚至是和你们搏斗。”
  “你妈妈害怕我们?”
  她拎起篮子,脚步踌蹰,皱着眉,看上去忐忑不安。
  “耐洛若——”她犹豫着说,“我信任你们,但耐洛若——”
  她又止住了活头、
  “我想你说过‘耐洛若’是有益的。”
  “这正是问题所在,”她犹豫着,神情闪烁不定,“妈妈说你们没有‘耐洛若’,她无法了解你们的思想。当她对你们说话时,你们听不到。她说你们不属于这里,因为你们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她所担心的——她害怕你们。”
  凯西沉默着,忧伤地瞥了她一眼,“很抱歉我要急着离开,”她庄重地朝我们每个人微微鞠躬,摇着我们的手,“很遗憾你们没有‘耐洛若’,而我妈妈又是如此焦虑,我得说再见了。”
  “请告诉你爸爸——”凯西忍不住说。
  “他知道的,”她说,“他为你们来到这里感到遗憾。”
  她拎着篮子离去,转身向我们挥手,宽檐帽的影子盖住她一部分脸庞。我想她好像要说点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她离去了。
  “太美了!”凯西喃哺自语,“长大后她将是另一个蒙娜。”
  回望着从古地球复制的纪念碑和在第谷环形山上闪烁的空间站,我看见一只黑鬃狮跨步穿过山谷,奔向象群喝水的池塘。三只体形较小的母狮跟在后面。它们没有一个是我们的朋友,我抖作一团。

《最终的地球》 作者:杰克·威廉森

第五章

  特玲离去之后,我们漫步登上山谷,远远离开丛林,尽量保持着警戒,以便随时准备寻求帮助。
  “如果潘恩住在这里,”凯西说,“那一定还有别的人在此居住。我希望那些人不会把我们当作机器人,”
  我们停下来,望着黑斑羚在一汪小水潭中喝水。它们只是抬头审视着我们,一只印度豹从灌木丛中突然冲出,它们仓皇逃窜。一只最小黑斑羚行动太慢了,豹子将它按倒,拖着它走回林中。
  “它们都没有‘耐洛若’,”皮皮咕哝着“我们也一样。”
  我们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前行,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的踪迹。到了晌午时分,我们又饿了,前头视线范围内不见一人,我们坐在露出地表的一块岩石上休息。皮皮从前胸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坦雅的全息照片递给我们,让我们看她盈满笑意的黑眼睛。
  “即使我们没有遗失无线电——”他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我们也不会和她通话。我喜欢听到她的声音,也知道她很着急,但我不想她知道我们所处的困境一”
  当阴影在全息照片上晃动时,他停下了话头。我们抬头望去,一艘银白色的“滑行者”飞船正向离我们几码远的草地降落。卵形舱门在它侧旁慢慢打开,特玲跳了下来。
  “终于找到你们了!”她喊道,“虽然你们没有‘耐洛若’确定方侍。这位是我妈妈。”
  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从特玲身后走出来,当皮皮试着重复特玲告诉我们她的名字时,她朝他微笑着。
  “她说你们叫她‘卢’就行了。”
  特玲仍旧穿着宽松的上衣和裙子,头上还是那顶宽檐帽,但卢除了肩上挂着一条薄纱制成的蓝色肩带外,身上不着寸缕。她和潘恩一样优雅、清瘦,而且也是性别难辨。她同样一身淡黄色肌肤,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已经变黑了。与潘恩头顶上覆盖的光滑软毛不同,她红棕色的鬈发像是一顶厚厚的王冠。
  “邓肯先生,”特玲小心谨慎地说,让我们都能听到她的声音。“托瓦若先生,还有这位又被称为‘艾·切诺’的卡尔先生。他们都是在第谷空间站上从史前的组织样本里克隆出来的。”
  “你们为了那里的任务而被克隆的,”卢严肃地望着我们,“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们骗过了飞船,”凯西板起面孔,表情淡漠,“我们这样做是因为我们小想把宝贵的生命耗费在月球上的那个小坑里。我不会为此而道歉,但我们如今陷在困境之中,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你会死的,”她坦率地告诉他,“就像你们的祖先一样。你们没有‘耐洛若’。”
  “我想也是,”他耸耸肩,“但首先我们需要一个生存的机会。”
  “妈妈,求求你!”特玲拉着她的手,“没有‘耐洛若’,他们在这里随时会碰到危险。我们能帮他们活下去吗?”
  “那得取决于你父亲。”
  “我试过和他联系,”特玲说,“但他没有回答。”
  我们望着卢紧缩的眉头,看见特玲愈加担忧起来。
  “真希望你们能拥有‘耐洛若’,”她最后转身对着我们,替我们翻译,“我爸爸出去和一艘刚回来的星际飞船会面,它是在800年前离开的。官员们正在告诉他一个奇怪的故事。”
  她抬眼望着她的妈妈,似乎在聆听着什么东西。
  “它载着到安法尔星去的殖民者,离银河系的核心有400光年远。他们出发时一切正常。目标星球已经被调查过,而且为安置殖民者做好了准备,它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也不需要保护当地的土著居民。飞行航线也通过测试,对该星球的优先占据是安全可靠的。”
  她抬头仰望太空,困惑不安。
  “现在这艘飞船回来了,2000名殖民者仍然在船上。”
  凯西问她出了什么错。我们望着她们因焦虑而紧蹙的额头,等待着。
  “我爸爸正在查问,”特玲回身对着我们说,“他担心是某些可怕的事故。”
  “这一定非常可怕,”皮皮悄声说,“想想看,在太空飞船里待上800年!”
  “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特玲摇摇头,朝他微笑着“当以光速飞行时,时间是停止的,记得吗?以他们自己的时间算,他们只是在昨天才出发的,但他们目前的状况仍然相当不妙,他们的朋友都已各散东西,原来的生活圈子也已消失无踪。他们感到很失落、很绝望。”
  她转头问她的妈妈:“为什么他们不能在那星球上着陆?”
  她妈妈又再聆听着。在远处,我看见一小群斑马惊慌失措地穿越了山谷,但我没见到是什么惊吓了它们。
  “我爸爸正在询问,”她最后告诉我们说,“当官的不告诉他和旅客们为什么飞船不得不掉头。他们答应发表一项声明,但我爸爸说他们尚未对要发表的内容达成一致。他们还不能确定在目标行星上发现了什么东西,他认为他们害怕把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狂奔的斑马冲向一旁,我看到狮子黄褐色的身影在斑马群中闪现,一匹迟疑不决的斑马被扑倒在地。我的脚髁被滚到脚下的石子弄得生痛,我觉道自己像那匹斑马一样无助。
  “不要担心,邓肯先生,”特玲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我爸爸正为那艘飞船的事忙得团团转。我不知道他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但我不想那些动物伤害你们,我想我们能保证你的安全,直到爸爸回来。可以吗,妈妈?”
  卢的双唇抿得更紧,耸了耸肩,仿佛她早已忘却了我们的存在。
  “求你了,妈妈。我知道他们都是史前人类,但他们决不会伤害我。我能理解他们,就像理解那些动物一样。他们饥寒交迫,忧心忡忡,而且无处可去。”
  卢静立了一会,朝我们皱着用头。“进来吧。”
  她示意我们登上飞船,尔后又抬起脸,仿佛在倾听着太空深处的声音。
  我们向着一座石山飞去,降落在峰顶的平台上。我们爬出飞船,俯瞰绿草如茵的山谷。潘恩的纪念馆正在山脊的那一边,比我所想的更近,我看到了在林荫路上重建的航天飞机闪烁着明亮的金属光芒,国会大厦的圆顶、华盛顿纪念碑和由白色大理石建成的埃及金字塔在远处翠绿的森林中若隐若现。
  “我爸爸挑选了这个地点,”特玲朝悬崖点点头,“他想看着纪念馆建起来。”
  当妈妈站在那里向着天空聆听时,特玲看着我们污迹斑斑的旅行服。
  “在用餐之前,”她说,“你们需要冲个澡。”
  她在前头引路,领着我们跑到山里的一个拱形隧道,把我们带进了一个房间。房间极大,比我在空间站上的寝室宽敞多了。当我走进浴室时,温水从四周喷洒到身上,然后一股暖风吹干了身子。走出来时,一个人形机器人将衣服递给我,它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叠放在一起。机器人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特玲已经和皮皮、凯西坐在桌旁,桌上的碟子摆放着一堆香喷可口的水果。
  “切诺先生曾问过我妈妈的来历,”她抬头对着我微笑,“你已经看到她和我们是不同的,她带着不同的‘耐洛若’。她来自盖伦克列奇星系,离我们有三百光年远。那里的人们已经忘记他们来自何方。她很想知道自己的根源。当她一直追寻自己的母星来到这儿时,她发现我爸爸正在第谷空间站上挖掘,他们就一起工作了。”
  皮皮和凯西已经开始动手了。凯西转身面向特玲,她正优雅地啃着一种巨型紫色兰花状植物。
  “你想我们的结局会怎样?”
  “我会尽快与爸爸讨论。”她朝天花板扫了一眼,“他还在和飞船上的官员忙于工作。很抱歉你们害怕我妈妈。她并不讨厌你们,一点也不。如果她看上去对你们很冷淡,那只是因为她在空间站里工作得太久了,她一直在挖掘史前遗迹。她认为你们似乎相当……相当原始。”
  看到我们不安地皱起双眉。她摇了摇头。
  “你告诉她说你骗过了飞船,”她望着凯西,“这让她产生了困扰,因为‘耐洛若’是不会传送谎言或让人们互相伤害的。她为你们感到遗憾。”
  皮皮缩了缩身子:“我们也为自己感到遗憾。”
  特玲坐在那里沉默了几分钟,双眉紧蹙,然后转向我们。
  “那艘飞船给爸爸带来了很大麻烦,”她对我们说,“他腾不出时间照顾你们。他说你们本来应该待在月球上的。”
  “我知道,”凯西耸耸肩,“可是我们已经来到这里,我们不能回头了。我们想生存下来。”
  “我感觉到了你的忧虑,”她不安地朝我们笑了笑,“爸爸太忙了,他没时间和你们交谈。要不你们到我的房间来,那儿能收到飞船上的信息。”
  她的房间就像个托儿所。在其中一角放着一张堆满洋娃娃和玩具的小床,旁边的地板上还摆着一张摇篮。天花板上播放着景色迷人的全息视像。当老虎从草丛中出来喝水时,长脚的鸟儿在水坑边惊起。一匹雄性斑马小心翼翼地靠近,警惕着我们。一只四周游荡的美洲豹止住脚步,然后猝然向一头公牛发起进攻。她朝墙壁作了个手势。
  “我就在这儿长大,学会了爱上动物。”
  绿色的风景突然间消失,墙壁变成一面宽阔的显示屏,一架巨大的太空船悬挂在虚无缥缈的漆黑之中。当阳光照射过去时。它发出耀眼的亮光。飞船没被照到的部分藏在阴影里,但我还是认出了一个厚重明亮的金属圆盘在缓慢转动着。看上去极其微小的滑行者飞船偎在它中部凸起的圆顶四周。
  “它正在停泊轨道山,等着到某个目的地。”特玲说,“我看看飞船内部的情形。”
  一个女人站在弯曲的地板上朝我们瞥了一眼,那里正是飞船旋转产生人造重力的地方。像在全息照片中远古飞船里一样。乘客们坐在一排排的椅子里,还有更多的人站在走廊和过道上。我听到四周安静下来,一个焦虑的声音在说话。
  “……我们住在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
  镜头对着一个女人,她的头发像一顶闪亮的金色羽毛制成的王冠,一手抱着在呜咽的小孩,另一只手搂着一个严肃的男人。她正在回答画面外某人的提问,我们听到的声音是特玲翻译过来的。
  “对我们来说这很困难,”她的嘴唇没有张开,但她痛苦的声音相当尖历,“我们在那儿生活美满。马克是个幻想家,而我则是个薪酬丰厚的基因艺术家,依照特殊的要求设计观赏植物。我们并不是爱出风头的那类人,但我们确实想要个孩子,”她的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我们梦想成真了!”
  她举高孩子,亲吻着他金色的头顶。
  “看看我们目前的状况,”她朝孩子苦笑着“我们花了毕生的积蓄,希望在法吉斯四号行星上见到一个天堂。一个在浪花与竹林之间的热带海滩,后面火山顶上的皑皑白雪。我们中的上百个家庭,世世代代都成为好友。”
  她叹了口气,轻轻地晃动孩子。
  “他们不许我们上船,甚至不对我们解释原因。我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有个小孩要照料,而现在他们却说我们哪儿也不能去。我们要绝望了。”
  墙壁闪烁了儿下,恢复了原来的景象:猴子在丛林的树冠上叽叽喳喳。
  “问题就在这儿,”特玲说,“有2000人像他们一样被困在飞船上,无处可去。现在这成了我爸爸的问题,议会指定让他负责。”
  凯西问:“他们为什么不能离开飞船?”
  “如果你们无法理解——”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妈妈说这正是‘耐洛若’的运作方式。它们不会让人类使行星超出负荷,耗尽整个星球的资源。我妈妈说在大撞击前的史前人类曾犯过这类错误。出生率必须通过移民来保持平衡,只要他们离开地球,那批不幸的移民就失去了自己在地球上的位置。”
  “那是800年前的事?”
  “按我们的时间来算是800年,”她耸耸肩,“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两天。”
  “你爸爸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妈妈说他正在搜寻一个安全的目的地。”
  “如果他找不到——”凯西皱起眉头,“而且他们又无法返回家园,这好像很不公平。你们让‘耐洛若’控制你们吗?”
  “控制我们?”她露出迷惑的神情,转头仔细聆听,然后对着墙壁点点头,“你们不明白。它们确实和我们联合在一起,但这并没有冲突。它们生存在所有人的体内,维持我们的生命和健康,引导我们自由开心地生活,但只有我们才能指挥自己。我妈妈说它有点像你们所说的潜意识。”
  “琊些在飞船上的人,”凯西怀疑地皱着眉头,“我想他们依然生存,但却没有离开的自由,而且一点也不开心。”
  “他们正陷入麻烦之中,”她严肃地点点头,再次聆听着。“妈妈说我应该向你们解释一下‘耐洛若’的作用。她说远古的人类生活在她称作为‘丛林基因’的控制下,那时的幸在者必须具有自私的侵略性。‘耐洛若’让我们改变了基因,防止了像远古时期因贪婪、妒忌和暴力导致的大量罪恶和战争所带来的痛苦,它指导我们追求全人类的最大利益。妈妈说飞船上的人都会乐意遵循‘耐洛若’方式,只要爸爸好好引导他们。”
  她转过头:“我听到妈妈在呼叫。”
  我什么都听不到,但她跑出了房间。在全息视墙上,高肩羚羊正从悬崖边腾空跃起,在河流里趟水而过。一只羚羊绊倒了,消失在湍急的水流中。我们默默地怀着心事,凯西转身面对着我们,双眉紧锁。
  “我想我不喜欢这种依赖‘耐洛若’的生活方式。”
  我们开始明白为什么潘恩说在地球上没有适合我们的地方。

《最终的地球》 作者:杰克·威廉森

第六章

  “亲爱的先生们,请原谅我必须离开一会儿。”
  特玲微微躬了躬身,解释说妈妈要带她去学习舞蹈和音乐,然后与那艘进退维谷的飞船上的人会面。
  我们被留下来和机器人待在一起。它们都长着人类的模样,覆盖着乳白色的肌肤,面无表情,由于没有安装“耐洛若”,它们以声音来控制。
  凯西试着问它们新地球上的人口、城市和工业情况,但它们都是些家用机器人,既不懂英语,也不知道任何信息。机器人呆若木鸡的凝视令我们相当沮丧,我们坐在阳台上,朝下眺望着纪念馆四周,思索着我们前途未卜的将来,直到它们通知说晚餐已经准备好。
  它们端上来的食物相当怪异,但皮皮力劝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将它吃下去。
  我们再次走上阳台之前,天已经黑了。一轮弯月挂在天空西面,而在东面,一辆火车闪着前灯经过了纪念馆。林荫道上灯光璀璨,旅客们在观赏夜景。在静谧的夜色之中,泰姬陵像一颗容光焕发的宝石,而金字塔则像是个乳白色的小岛。在熄灯之前,机器人已经为我们准备好床铺。它们在晚餐时供应了酒,让我度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们依旧无所事事,脑中只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我发现特玲正站在外面的露台边上。俯瞰着峡谷。她的头发有点像她妈妈,既不是羽毛状也不是软毛,而是一头裁剪不齐的栗色金发。如果忽略她的“耐洛若”令人生畏的威力,我想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女孩。当我向她打招呼时,她有点意外。
  “早上好,邓肯先生。”她用手背擦了擦脸,挤出一丝微笑,我看到她的眼睛还带着些许潮红,“你的脚还痛吗?”
  “好点了。”
  “我很担心,”她露出一些苍白的笑容,“因为你身上没有共生体帮你修复损伤。”
  我问她是否有她爸爸以及那艘移民飞船的消息。她没有回答,再次远眺阳光下的山谷和纪念馆,我看见在桥上开往狮身人面像的早班火车喷出一团长长的蒸汽。
  “我一直在观察着小长颈鹿的生活,”她的声音缓慢细微,似乎在自言自语,“我看着它出生,看着它学会站立,依偎在妈妈身边,学会了吃奶。它最终摇摇晃晃地随着妈妈离去。它是那么的可爱——”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双手掩在嘴唇上。她站在那里,身子颤抖地望着我,乌黑细长的眼里含着痛苦。
  “我爸爸!”她突然嗓音拔高,几乎是一声尖叫,“他要走,我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她转身跑回了屋里。
  第二天一早机器人把我们叫去吃早餐时,我们发现她正坐她父母当中。她已经擦净了泪迹斑斑的脸庞,但却没有动放在她碟子里的食物。
  在屋里没有阳光的照射,潘恩的脸显得苍白而冷酷。他对我们视而不见,直到特玲朝他皱起了眉头,他才站起来绕过桌了与我们握手。
  “早上好,潘恩博士。”凯西不太情愿地朝他笑了笑,“我明白了你不愿意让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但我不会向你道歉。我们决不会为我们的到来而表示歉意。”
  “坐下,”他简短地说,“吃点东西。”
  于是我们一起吃早餐,机器人端来的碟子上装着一些我们从未尝过的食物。潘恩不再和我们说话,示意机器人再给他倒一杯苦红茶,品尝着一碗深红色的浆果。特玲坐在那里抬头望着他,眼中满是痛苦。凯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凝视。
  “先生,我们听说了那艘飞船的事。你能告诉我们为什么那艘上船会飞回来吗?”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摇摇头,和蔼地朝特玲笑了笑,然后推开面前的浆果望着我们,表情严峻,语调又快又尖,“最初的探测远征队发现这个目的星球非常适于居住,他们在上面播种了一些地球植物。远征队分批进驻三块主要的大陆,这艘飞船装载的就是第三批队员。
  “他们安全到达了目的地,但当他们从轨道上向行星呼叫时,却收不到任何答复。大气层被灰尘笼罩,行星的表面一片混乱。但通过红外线探测发现了前两批远征队的殖民非常成功,他们留下了街道、桥梁、砖石建筑,还有正在建造框架的钢铁建筑。所有的物体都半掩在被风堆积而成的红色尘土中,周围找不到任何绿色植被,一艘属于前两批远征队的飞船被遗留在轨道上,但却和这个行星一般死寂。
  “他们找不出是什么东西杀死了整个星球的生命,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世界收到过这场灾难的消息,这意味着它是不期而来的,而且扩展得非常迅遂。卫生官员相信那些致命物应该是一些攻击有机生命的未知生物体,但船长拒绝进行着陆和调查,她选择了立即返回,不与行星发生接触,或许正是这个决定挽救了他们的生命。”
  他拿起汤匙,再次品尝他那碗浆果。我试了一个,发现它又香又甜,而且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重气味。
  “先生,”凯西继续问道,“我们看到了那些移民,他们非常绝望。目前他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是进退两难,”潘恩望着特玲,略带忧伤地耸耸肩。她转过头忍住一声啜泣。“适合居住的星球相当稀少。我们所发现的少量行星必须先经过调查,然后改造成类似地球的环境以便安置移民。当事件发生时,这批人可算是比较幸运的。另一批等候移民的人把自己的目的地主动让给了他们,那是一个开发好的星球,离银河系的核心有500光年。目前我们正在加载燃料和新鲜食品。”
  “我爸爸——”特玲抬头望着我,放声太哭,“他不得不和他们一起出发,这太都是为了我。”
  他张开手臂将她搂入怀中,俯下身子看着她。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她躲进了他的怀抱。潘恩搂着她,像抱婴儿一样前后晃动着手臂,直到她止住哭泣。她吻了吻他,滑出了他的怀抱,她的笑容刺痛了我的心。
  “请原谅我们,”她颤抖着说,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我们必须说再见了。”
  她拖着潘恩离开了房间。
  卢望着他们的背影,一言不发,直到皮皮敲了敲碗,示意机器人再来份深红色的浆果。
  “真的,”她长叹一声,转身面对着我们,“这对特玲来说是件痛苦的事,实际上这对我们三人来说都是痛苦的,这不是我们计划中的安排。”
  她心不在焉地从机器人递来的碟子上舀了一点簇色蛋糕。放在她的盘子里,却没有去品尝。
  “为什么?”皮皮疑惑地望着她。
  “我们希望能待在一起,”她说,“潘恩和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几乎一个世纪,我们一直在挖掘空间站,并尽力将它恢复。当完成这里的工作后,我想回到母星,特玲和我们将一起前往。我们打算带着所掌握的历史资料,在那里再复制一个纪念馆。”
  她沮丧地摇摇头:“这件事改变了一切。潘恩认为自己有责任为殖民者寻找一个家园。特玲请求他带我们一起去,但——”她无奈地耸耸肩,双唇紧绷,“他担心我们会受到那些致命物体的威胁,而且还有别的原因,他的兄弟——”
  她停顿了一会,移开了视线。
  “他有个孪生兄弟。在他们出生后,他的父亲不得不移居外星,带走了他的兄弟。他的母亲从事有关‘耐洛若’遗传力面的研究工作,她无法离开。潘恩留下陪伴她,但他一直在思念着他的兄弟。长大后,他离开地球四处周游,搜寻了数十个殖民世界,但都没有找到他的兄弟。但他找到了我,这是我们的缘分。”
  她简短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我告诉他说,他的寻找是毫无希望的。宇宙中有太多的殖民世界,相隔太多的光年,滑行者飞船或许速度极快,但还是需要很长时间,然而他一直没有放弃这个梦想。”
  “我们能否——”凯西用询问的目光望了望皮皮和我,我们点点头,他略带不安地问道,“如果潘恩叔叔必须要和殖民飞船一同出发,他能否带上我们?”
  她摇摇头,茫然地坐在那里。
  皮皮问:“为什么?”
  “理由很充分。”她皱着眉,舀起那一小块棕色蛋糕,将它分成两半,然后将剩上的扔回盘子。“首先,这太危险。毁掉那个星球的致命物也能传播到别的星球。他是顶替别人的,实际上,这是因为其他人都害怕前往。那批殖民者别无选择,但他不想让你们也受到伤害。”
  “这是我们的选择,”凯西耸耸肩,“当你们在宇宙中穿越数百光年时,难道不是经常需要冒险吗?”
  “但这次不同。”她伤感地耸耸肩,“伊费二号旱球朝向银河系的核心,这个新的殖民地也是如此。如果那些致命物是来自核心——”
  她脸色苍白,摇着她金色的脑袋。
  “我们宁愿冒险,”凯西再次和我们交换了目光,略带僵硬地朝她微笑,“你可以提醒他我们被克降出来后并不能保持永生,生命对他来说比我们更加珍贵。”
  她的身体变得循硬,逐渐褪变成白色。
  “特玲和我都劝过他,”她软弱无力地说,“但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使命,”
  “是他的‘耐洛若’作了的决定吧?难道他不为你和特玲着想吗?”
  她停了好一会才回答我们。
  “你们并不理解它们。”她再次恢复镇静,我怀疑是她的“耐洛若”抚平了她的痛楚,“你可以把它们看作是一种微型机械,但它们不会让我们成为受控制的机器人,我们保持着所有原始的感觉和冲动。‘耐洛若’只是计我们成为更强健的人类。潘恩挺身而出并不仅仅是为了那些殖民者,还是为了特玲和我,为了分布在宇宙中的全人类。”
  “如果成功的机会如同他们所认为的那样渺茫——”凯西充满怀疑地斜眼望着她,“仅仅靠一个人的力量又能做些什么?”
  “或许徒劳无功,”她凄酸地耸耸肩,“但他却是最佳人选。很久以前,在他离开地球寻找他的兄弟之前,他已经和他的母亲一起参与了‘耐洛若’的研究工作。他利用那种技术重新给自已的‘耐洛若’编制了程序,如果那些致命物是某种带有病毒的有机体,他认为‘耐洛若’会形成护盾阻止它。”
  “请你对他说,”凯西请求她,“让他带我们一起前往。我们会尽力帮忙。”
  “你们?”她的眼里带着一丝惊讶,“你们能帮上什么忙?”
  “是我们将你们带回了地球。”他对她说,“那时甚至还没有‘耐洛若’。”
  “是的,没错。”她的身上闪现着金色的光芒,“我会对他说的。”她沉默了一会,然后摇摇头,“不行。他说飞船上已经没有位置了。”
  她停顿着,望着天花板紧蹙眉头。机器人正绕过桌子送来了一碗散发出煎火腿般诱人香味的新鲜蘑菇。
  “我们正努力为特玲计划一个将来,”她突然绷紧了脸庞,平静的声音饱含着慈爱,“他要过1000年才能回来,离开特玲令他非常忧伤。”
  ”我今天早上看到特玲,”我说,“她伤心得厉害。”
  “我们正努力安慰她,我承诺说她还会再次见到爸爸。”
  皮皮看上去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她拿起一个蘑菇,赞赏地嗅了嗅,把它放到了盘子里。
  “我们必须计划好时间表,”她告诉他,“特玲和我将会去旅行,我想去看看我的母星这数百年来的变化。这需要进行仔细的计算,并筹划好目的地,在他回来的那天,我们会回到这里与他会面。”
  “如果——”
  凯西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但过了一会后,她朝我们僵硬地笑了笑,让机器人给她再来一份蘑菇。这些蘑菇的名称我从未听过,味道像是苦甜参半的巧克力,还带了点火腿味儿。用餐结束了。她留下我们与机器人待在一起。
  “1000年!”皮皮咕哝着,“真希望我们也有‘耐洛若’。”
  “或是别的——”
  凯西转身对着门口。
  “有你们的消息,卢站在门口朝我们微笑,“从殖民飞船上传来好消息,有部分忧心忡忡的乘客被安排转住新的目的地,腾出了一些空间。潘恩为你们找到了几个位置。”

《最终的地球》 作者:杰克·威廉森

第七章

  潘恩将我们带到殖民飞船上的座位。轮状的座椅缓慢转动着,它的引力弱于地球,但又比月球稍强,将我们紧紧地吸附在地板上。一盏闪烁的蓝色信号灯提示我们正在穿越时空。安全扣将我们束在座位上,我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剧烈的扭动。接着束缚消失了,我们不安地等待着,感觉不到任何变化。
  巨大舱室里寂静无声。我观察着旅客们的神情,他们急切的期待被失望和担忧所取代。我听见小孩的哭声,有人正朝着机器人乘务员吼叫,周围响起一片惊慌的喧哗。潘恩坐在那里,表情严肃,我问他出了什么事。
  “我们不知道,”看到我们晕头转向,他咧嘴一笑,“至少我们让飞船到达了预定轨道。500光年呀,你们现在可以被叫做老头子了。”
  我们跟着他来到休息室,高耸的天花板圆顶上显示着一片新的天空。银河看上去很熟悉,我找到了猎户星座,但所有较近的行星的位置都发生了变化,难以辨认。我对飞船的旋转毫无感觉,整个天穹似乎环绕在我们四周。两个太阳再再升起,靠得很近。其中一个是橘黄色,比我们的太阳小,颜色也较淡;另一个较亮的太阳则是耀眼的亮蓝色。目标星球在它们后面出现,上面有一块巨大的圆形斑点,边缘镶嵌着蓝色太阳的余辉,我寻找着城市的踪迹,希望能看到它发出的亮光,何看到的只是一片寂静的黑暗。
  焦虑的乘客聚集在一群身着制服,戴着金蓝相间的帽子和肩带的船员身边,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在用“耐洛若”发出无声的询问,但脸上都露出了惊慌的表情。我听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甚至发出了震惊和恐惧的惊叫。我们转身面向潘恩。“望远镜没有发现任何人造光源,”他清癯的脸庞异常严肃,“无线呼叫没有收到回音,电信光谱也呈现静默状态。”他摇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声,“我在想着我的兄弟,我一直希望能在这儿找到他。”
  人们打着手势向我们道歉,然后向潘恩拥去。他仔细聆听着,向行星深黑色的阴影皱着额头,尔后,无望地转身离去。他最后朝我们说了一句话:“我们准备去寻找生还者。”
  我们望着那弯橙蓝色的新月在穹顶慢慢扩展,直到最后露出了整个行星的球体。高空翻腾的条状云团在蓝色太阳的照耀上闪着灿烂的光芒,但它们们下面,厚厚的红色尘土覆盖了一切物体。
  除了几个灰色的孤岛外,它的一个半球被海洋完全覆盖。一块孤立的大陆占据了另一个半球,从离赤道极远的南方一直延伸穿过了北极。连绵的山脉横亘在长长的西岸。一条气势磅礴的河流从巨大的峡谷排出,向东流淌。然而,从北极的寒冰到南极的海洋全是一片锈红色,周围找不到一丝绿色的生机。
  “它本应是一个富饶的世界,”潘恩耸耸肩,情绪低落,“但现在——”
  他转身向走进房间的一位女士点点头。那位女士胸部扁平,一身阳刚气,显得非常奇特,我禁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闪着红黑色光芒的鳞片覆盖了棱角分明的身体,包住了她光秃秃的脑袋。她的睑是一个狭长的三角形,下巴很尖,绿色的眼睛异常巨大。我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大步向房间中央的圆形平台走去。
  “她是维丽丝船长,”他咕哝咨“年纪比我还大,在她出生时‘耐洛若’才刚刚发明。人类的身体改造还处于实验阶段。我曾和她航行过一次,她还记得我的兄弟曾问过她是否认识我。这已是数个世纪之前的事了,她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跟我说。”
  旅客们转头露出关注的神情,我看到他们焦虑的期待化作了痛苦的失望。潘恩僵硬地站着,细长的双眼一直盯着她,直到她转身与另一个在平台上的官员会合。他们无声地交谈着。
  “出了什么事?”凯西低声问道。潘恩似乎没有听到,凯西碰了碰他的胳膊,再次询问,“她在说什么?”
  “坏消息,”潘恩朝着我们说,声音平静而短促,“她正在评估科学官发回来的初步报告。这个死寂的行星是他们所到达的第二个星球,另一个在二百光年远。这意味着——”
  他伸了伸肩膀,皮肤上的苍白消失无踪。
  “是吗?它们怎么了?”
  他苦笑着,想要集中精神。
  “至今为止,我但只是在猜测。这些致命物波及了两个殖民世界。还会有更多的星球受到影响吗?它的种类目前仍未弄清。首席科学官认为它可能是一种恶性的‘耐洛若’,用于攻击所有的有机生命。它显然是具有扩张性的,正沿着银河系核心方向一路传播。”
  “我们能做些什么?”
  “没办法,除非我们能弄清它的性质。”他扫了船长一眼,摊开空空的于掌,“‘耐洛若’具有生存和自我繁殖能力。它们非常复杂,一半是有机生命,一半是机械,以使其功效更为显著。早期的实验者发生了意外,他们创造出的恶性‘耐洛若’可能逃出了实验室。这批‘耐洛若’可能是变种,或者是一种武器,被某个疯狂的家伙重新编排了程序——虽然他自己的‘耐洛若’本应阻止他这样做。”
  他再次看了看船长,缓慢地摇了摇头。
  “官员们正在努力,一架无人探测器正准备进行一次低空搜索,探查表面的搅毁情况。另一项搜索已经展开,看是否有任何宇宙船仍停留在轨道上。还有——”
  他止住话头,望着一个戴着灰色帽子和肩带的瘦削男子从人群中冲出来,加入到平台上的官员当中。
  “那是本卡·罗克夏,”他歪了歪嘴,“一个地球人,和我在同一个世纪出生。他是一个著名的企业家,或许我应该说是赌徒,以擅长抓住不像个机会的机会而闻名。他已经开发了六个殖民世界,获得了大量的财富。他资助了在这个地方最初的探测和开发工作,下了很大的赌注。”
  他带着讽刺,耸了耸金色的肩膀。“他也许喜爱疯狂的冒险,但他并不想送掉生命。”
  罗克夏朝船长看了一会。沉默地转过身,向船舱里的人发表演讲。他指着行星表面的特征,顺着它的移动转变着姿势,嘴里说个不停。当维丽丝船长走近,好像要阻止他时,罗克夏突然爆发,朝她发出怒吼,苍白的皮肤泛出的红潮比行星的颜色更深。
  “他的情绪脱离了‘耐洛若’的控制,”潘恩蹙起双眉,把我们拉到身边,“他只看到了危险。虽然第一个被感染的行星离这个星球有200光年,但它们都处在地球到银心的半路上。他认为致命病原体是从某处向银河系核心扩展,很可能是一些逃亡者带来的。他想让我们前往银河系边缘的行星。”
  官员们走过来制止他。我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我看到罗克夏的脸逐渐褪变成灰色,就像他的帽子和肩带一样。他抓住他们,一把将他们从平台上推开,挥舞着拳头大喊大叫。他最终平静下来。呆站在一边盯着维丽丝船长,他的拳头仍然愤怒地紧握着。
  她默然转过身,用镇定地语气向船舱里的旅客说话。
  “官员们同意我们似乎面对一场星际入侵,”潘恩温和地说,“但如果恐慌的逃亡者携带着病原体,盲目地飞往别处只会令传染扩展。最终,除非我们得到一些更好的——”
  他愁眉不展地耸耸肩,停上来严肃地望着我们。
  “第谷空间站或许是人类最终的希望。它密封良好,还有防护罩,而且地点隐蔽。月球表面没有任何生命吸引或维持病原体的生存。”他扭曲的双唇挤着一丝黑色幽默,“即使它们取得了胜利,人类仍然还有希望。,当它们找不到宿主寄居时,它们就会灭绝。你们克隆人的英雄史诗又要添一本续集了。”
  维丽丝船长离开了舱室,罗克夏和他的手下紧紧跟在后面。机器人乘务员正为旅客提供深棕色的点心和果汁。
  “我们已经尽了全力,”潘恩说,“航行不需要时间,飞船没有考虑到乘客待在船上的时间会被拖延,因此没有携带足够的补给品。我们不能再拖延,必须得立即出发,但官员们认为不管是好是坏,我们都必须等待从探测器上发回的消息。”
  探测器朝下飞行,翱翔在被冰川覆盖的南极上空,沿着崎岖不平的西海岸向南飞去。它的摄像机将影像投射到舱室的穹顶和地板的边缘。站在那儿,我可以感觉到自己似乎正骑在它上面。探测器肯定飞得又高又快,但那些影像经过处理,使我们似乎像是在低空盘旋,在荒废的海港或毁坏的城市上空静止不动,然后向上爬升拍摄下一个目标。
  我们所见到的都是尘土和废墟。由石头或砖砌成的墙壁破败不堪,房顶已经倒塌。铁塔的钢筋被拧成麻花一般。由混凝土制成的海堤环绕着空无一人的港口。到处都是被风堆积而成的死红色沙丘和粉雾,非常密集,在有些地方甚至盖住了地面。
  探测器向东靠近赤道飞去,攀上了一座高山,山顶的积雪被染成干涸的血色。它在一座峡谷之间的水坝上空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穿越了一片被尘土堵塞的用于灌溉的运河网络。
  “我一直在思念着我的兄弟,”潘恩脸上露出忧伤的表情,“梦想着能在这儿找到他。”他停下叹了口气,凝视着一望无涯的海洋,它现在只剩下波浪状的沙丘。“全是梦想!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拥有无尽的生命和时间来做每一件事。可现在——”
  探测器已经到达了死寂的东岸,在上空穿越了空荡的海洋。休息室内又再寂无声息,沮丧的人们四处游逛。凯西问我们是否正在返回。
  “当然不是,”潘恩轻轻拍了拍脑袋,仔细聆听着“维丽丝船长报告说探索队已经在低空轨道发现了一些物体,或许是一艘飞船,或是一个小行星,或许根本就是别的什么东西。她已经派了一小队飞行员去检查它;”
  休息室里响起了音乐,它奇特的高音和低音以及节拍隔得很长,我一点也感觉不出这是一首乐曲。一个手抱婴儿的女人跟着我听不出来的节奏摇摆着身体。沉默的人群不是在昏昏欲睡,就是在走廊里漫步。在舱室的尾部,一群无声的追随者聚集在罗克夏身旁。皱着眉头用手势交谈着。
  “他仍然希望我们进行逃亡,”潘恩说,“向着银河系边缘二千光年外的一颗行星。真的做白日梦!要完成跳跃他必须计算那颗行星在二千年后的相对位移,他根本没有掌握这些数据。”
  乘务员走回来,拿着一些果汁和一小堆白色的晶体片。罗克夏和他的手下用愤怒的手势拒绝了机器人,又再聚集起来与船长激烈的争论。
  “一种温和的镇静剂,”潘恩扬手打发了机器人,“如果你们需要松弛一下的话,不妨尝一尝。”
  我要了一小片,味道和醋差不多,之后突然感到一阵疲倦,就在座位上睡着了,直到凯西摇晃着我的手臂才苏醒过来。
  “小分队已经到达了轨道上的那个物体,”潘恩告诉我们,“飞行员认出它是装载最后一批殖民者的航空器。他尝试进行联络,但没有收到回音。罗克夏允诺给他一大笔钱让他登陆搜索,他已经获得了许可,但被警告不能返回我们的飞船。他报告说他的机器人助手正在割断安全带让他进入气密舱。”
  我望着围在我们四周的人群,他们都在仔细聆听,保持着沉默,紧皱双眉,时不时充满企盼地点点头,又再蹙起额头。
  “他进去了。”人群将脑袋侧向一边,目光停留在远处的某个地方,潘恩最后说,“病原体已经感染了那里。他在甲板上发现了红尘,但他希望宇航服能让他免受感染。他相信在飞船到达之前,致命物已经到达了行星。飞船上的货物还来不及卸下,所有的有机物都被分解了,但金属物体依然保持完好。”“他正在按下——”潘恩停上来听了一会,尔后摇了摇头。飞行员正走向控制室,看看那里有什么记录或线索。他永远无法到达了。”潘恩倾着脑袋,点了点头,“首席科学官正在汇总他所获得的证据。它表明这种东西是通过空气传播的,速度极快,绝对致命。在每个人觉察之前,它就杀死了所有的人。”
  维丽丝船长允许罗克夏和他的手下让乘客们投票表决,结果是压倒性的,他们一致决定立即返回地球。休息室里一片混乱,当他们发现飞船没有启程时,四下里响起愤怒的抗议,直到维丽丝船长回到控制台时才稍稍安静下来。
  “她说基于两个充分的理由,”潘恩告诉我们说,“我们不能返回地球。首先我们或许会发现病原体已经感染了那里;其次,即使它没有被感染,她说我们也一定被当作潜在的带菌者,会被警告离开。如果我们试图进行任何接触,就会遭到毫不留情的攻击。”
  “这使我想起了老地球上的一个传说,”凯西阴郁地点点头,“据说有一艘被称为‘飞行的荷兰人’的幽灵船,它无休止地在大海航行,却永远不能靠岸。”
  奇怪的星座在飞船的拱顶消失了,重新显示出探测器发回的影像。当我们从云层的缺口向下一瞥时,探测器下方无尽的大海如同地球上的海洋一般湛蓝,但天空却是黄色的,那个较大的太阳变成了暗红色,蓝色的太阳现在则成了一个火热的粉红色圆点。
  “那个岛就在前面某处,”潘恩和我们一起站在休息室里,向着地平线皱着眉,“如果我们能坚持到达的话:探测器正在下降,速度也慢了下来,可能是被灰尘损坏了。”
  当它穿过零落的云团向下滑翔时,汹涌的白头浪升得更高。
  “在那儿!”在我看到之前,潘恩低声呼道,“就在右边。”
  我紧张地盯着屏幕,当探测器穿越在那团粉红色的云层里时,图像闪烁不定,暗淡不清。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团斑点,开始时是一些暗淡的深色条纹,闪了一下后慢慢地消失。当我们通过颜色来搜寻时,它又重新出现了。
  “绿色的吗?”凯西发出一声尖叫,“它是绿色的吗?”
  “没错,”潘恩说,“探测器正在坠落。”
  探测器的镜头前出现了一座高山,顶峰是一个蓝绿色的湖泊。我几乎能感到探测器撞毁时的震撼,但我想自己看到了一抹绿色。

《最终的地球》 作者:杰克·威廉森

第八章

  探测器坠毁后,舱顶的屏幕一片黑暗。几秒钟后,它重新显示出新星云的影像。那艘废弃的“幽灵”船被放大,高高地悬在我们头顶,在银河的衬托下勾勒出火焰般的轮廓。
  “你看到了!”凯西朝潘恩大喊,“那里有绿色的东西,还有东西活着!”潘恩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是看到了短暂的绿色闪光,但那是探测器坠毁时产生的故障。”
  “它是绿色的,”凯西坚持说,“他们难道不想派人去看一下?”
  “没有时间这样做。”
  “但如果那个岛上还有生命——”
  “这怎么可能呢?”他突然失去了耐忭,“我们看到了整个行星都是一片死寂,毁掉行星的东西在探测器到达地面之前也毁掉了它。船长不会冒险进行任何的接触。”
  “如果她能让我们替陆——”凯西等候着我和皮皮点头同意,“我们可以用无线电发回报告。”
  “让你们上去送死?”潘恩的眼睛瞪得更大,“她对生命异常珍惜,决不会考虑这样做的。”
  “难道你以为我们就不想活了?请告诉她,我们被克隆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地球和人类活着。但同时,我们被克隆出来也是为了等待死亡。如果我们难免一死,我想不出还有别的更好的方式。”
  潘恩带我们上见维丽丝船长,并为我们翻译。我们的会面很短暂,但我仍然从她闪着红光的鳞片下看到一丝人性的火花。我不知道潘思是怎么对她说的,但这的确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向他询问第谷空间站的事情和我们在那里的生活。
  “你们喜欢这样?”她硕大的绿眼睛不安地窥视着我们,“没有‘耐洛若’的生活?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去?”
  “我们知道。”凯西点点头,“我不想详细讨论这个问题。”
  “我很钦佩你们的献身精神,”她皱起覆盖着深红色鳞甲的前额,“但科学官报告说在行星上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可信证据。我不能浪费你们的生命。”
  “我们相信自己的眼睛,”凯西说,“在探测器坠毁前的最后一秒,我们确实看到了生命的迹象。这是一场赌博,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赌注可是太大了。”她望着潘恩,双眉紧锁,最终点了点满是红鳞的脑袋,“我同意你们登陆。”
  飞船上没有适合我们穿的太空服。这没关系,凯西说,太空服并没能保护那个登上遗弃飞船的飞行员。通过潘恩的翻译,机器人助手向皮皮演示如何操作着陆舱,它是一艘流线形的小型飞船,很像将潘恩带到月球的那艘“滑行者”。潘恩和我们握了握手,祝我们好运。
  “行动要迅速,”他对我们说,“维丽丝船长并没有期待你们能带来好消息。实际上,在你们着陆之后,我想我们不会收到任何消息。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仍然还在讨论,没有哪个行星看上去是安全的,或是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我们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皮皮确实行动迅速,我们发现那个小岛是绿色的。
  当我们下降时,包围着小岛的浅海升起薄薄的尘雾,从一片广阔湛蓝的海水经由数百种翡翠和绿玉般的色泽褪变成生机勃勃的亮绿色。那个岛屿是个巨大的远古火山爆发留下的碗形火山口。低矮的小山围绕着环形山谷,中间有一个蓝色的小湖泊。一行绿树显示着从峡谷裂缝奔涌而出的河流由湖泊流向大海。
  “凯西?”我们尚未触到地面,无线电里就传来潘恩清脆的声音,“皮皮?邓肯?请回话。”
  “回话!”当皮皮将登陆舱降落在一片像是珊瑚砂的海滩时,凯西朝他咧嘴笑了笑,“无论如何,它看上去比我们在月球上的小坑都好得多。”
  皮皮重复着他的话:“是的,无论如何。”
  “告诉他我们正在打开气锁,”凯西说,“如果我们能够呼吸空气,我们将向岛内进发。”
  皮皮打开了气锁。我屏住了呼吸,直到实在憋不住才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非常清爽,但我感到些许辛辣的刺痛,双眼立刻像烧着了一般。皮皮打了个喷嚏,用手帕捂住鼻子。凯西闷闷地咳了几声,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们。
  “你们能汇报吗?”无线电里传来潘恩焦虑的声音,“可以呼吸吗?”
  凯西咳嗽着,鼻子喘着粗气。
  “是的,”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仍在呼吸。”
  我觉得我们正在吸入病原体、我不认识那个死在遗弃飞船上的飞行员,也不认识被它杀死的成千上万的人。对于他们,我私下里并没有感到悲痛,但皮皮和凯西几乎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张开手臂搂着他们。我们抱在一起,打着喷嚏,喘着粗气,直到皮皮大笑起来把我们推开。
  “如果就是死亡,倒也不太坏。”他挠着我的腋下,“我们走出去,离近点看看。”
  我们踉踉跄跄地走出气密室,站在登陆舱旁坚硬潮湿的沙滩上,喘着粗气向四周观察。天空一片模糊的粉红,两个太阳一个像眯起的红色小眼睛,另一个则像闪烁的粉红色火花。海滩顺着斜坡延伸至一座低矮的绿色山丘,大约在南面半里左右的地方,郁郁葱葱的树林覆盖了河口处的三角洲。皮皮拾起一片潮水留下的海藻。
  “它还是绿色的,”他仔细端详着,抽了抽鼻子,“闻起来很新鲜。”
  我的肺像烧着一般。我想,每一下的呼吸都可能是最后一次,然而,我却总能为下一次的呼吸而挣扎。皮皮扔下手帕,回到登陆舱将它移动到海滩上空,远远离开海平面。他带回了一个便携式无线电。凯西又喘着粗气,开始沿着海滩向南面的三角洲前行。我们在后面跟着他,在行走的时候,呼吸较为容易。
  小河在两座巨大的黑色玄武岩悬崖之间被截断。在我们到达悬崖之前,凯西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最近的那块岩石,双眉紧锁。我向岩石望了望,深深地吸了口气。悬崖的顶峰被雕凿成一张面孔,岩石中勾勒出那个巨人尚未完成的头部。
  “潘恩!”凯西走近几步,抬眼盯着那张巨大的黑色面孔,“是潘恩的脸。”
  “没错,”皮皮用手遮在眉上,嗄声低吟道,“如果那不是潘恩,除非我们都疯了。”
  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怀疑那些灰尘会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
  潘恩从飞船上再次呼叫我们,但皮皮似乎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一条绳梯悬挂在石像脸部,垂落到海滩上。巨大的黑色石像凝望着天空,嘴角雕出一丝顽皮的微笑,无疑是潘恩的面孔。
  “我们一切良好,”耳机里传来皮皮嘶哑的嗓音,“还在呼吸。”
  我们走近悬崖,发现了一个狭窄的洞穴。里面一个突起的壁架遮盖着一张用未经修饰的木头砍成的长形工作台,还有一个用踏板操作风箱的铸造台,一篮木炭,一个重重的铁砧,长长的架子上杂乱摆放着粗糙的铁锤、凿子和钻孔设备。
  “雕刻家的工作间。”凯西后退一步,跨过沙砾上一堆玻璃状的黑色碎片,那是从凿子上落下来的石屑。“那个雕刻家是谁?”
  当潘恩再次呼叫时,他伸手按住了皮皮的嘴。
  “叫他不要让飞船出发。告诉他我们还活着,正向岛内进发,还有,告诉他我们发现了人类,或是人类生在的充分证据。但不要说那张脸孔的事,除非我们找到一些能让维丽丝船长信服的东西。”
  我们大步朝岛内走,沿着岸边平坦的小径前行。峡谷渐渐开阔,我们从两行间隔齐整、挂满亮红色果实的树林之间穿出。
  “樱桃!”皮皮大喊,“樱桃!这是个樱桃园!”
  他摘了一把,将它分给我们,昧道既酸又甜,真是难以相信。我们接着又穿过了一个苹果园,还有一排排的桃树和梨树,树上全都结满未熟的果实。我们在更远处发现了一个花园,由一条狭长的沟壑从河里引水灌溉。花园里长满了番茄藤、洋芋、南瓜、豌豆,还有饱满的绿玉米。
  凯阿屏住呼吸,停下了脚步。我从他的肩上望去,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或许是潘恩的复制品的的男人——他正跨过小路向我们迎来。
  “潘恩?”他焦虑的嗓音几乎与潘恩的别无二致,虽然口音听起来有点奇怪。“潘恩?”
  我们等候着,当他走过来时,我们几乎忘记了呼吸。他有着同样整洁的外表,头顶上同样光滑的棕色软毛,同样顽童般的面孔和金色的瞳孔。他停下来观察着我们,露出明显的失望,当他看到皮皮的无线电时,突然指了指它。
  皮皮将无线电递给他。他的手颤抖着,急切地发出了呼叫。另一个潘恩迫不及待地回答了他,声音急促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兴奋不已的话语对我来说,就和他们沉静下来后的无声的交流一样,一句也听不懂,但我可以从这个陌生的潘恩饱经风霜的脸上读懂他们的感情——惊讶、害怕、希望、还有喜悦的泪水。
  最后,在飞船上的那个潘恩终于腾出时间与我们说话。
  “你们找找到了我的兄弟。为了便于称呼,可以叫他克拉夫。维丽丝船长已经做好了向银河系边缘跳跃的准备。因为相信了你们说的话,她冒着飞船被毁的危险推迟了出发,但罗克夏要求她提供确凿的证据,而我必须要见到我的兄弟,因此她同意让我登陆……”
  克拉夫招了招手,我们随着他沿着山路走,直到能见到远处的湖泊和山顶倒塌的建筑。这幢建筑物以前一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但如今屋顶已经倒塌,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墙,门窗破败不堪,漆黑一片。我们在他异常简陋的居室前停下脚步,屋顶以茅草覆盖,地板由光秃秃的木头制成,后面围了一圈石墙。我们坐在茅屋顶下的桌旁等着潘恩。克拉夫用一只黑色的陶罐给我们倒了杯樱桃洒,然后站在那里等候着,双目注视着远方的天空。
  潘恩驾着他的银色登陆舱降落在居所前的草地上。克拉夫跑出去与他会面,他们停下脚步凝视对方,互相触摸,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他们拥抱着,尔后又站开,久久地注视着对方的脸,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到。两人又哭又笑,再次拥抱着,直到最后潘恩擦了擦湿润的双眼,转身而向我们。
  “我看到——看到了那个头像,”他哽咽着,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再次凝望着克拉夫的脸,仿佛要确定他是真实的,“这一定是我的脸,虽然开始时我以为这是他的。他在这里几乎有二百年了,躲避着病原体的侵袭。因为没有办法找到我,他说,他只好躲进山里。”
  一阵咳嗽使潘恩躬下了身子。克拉夫扶着他的手臂,直到他能直起身子,然后转身严肃地对着我们。
  “我们在咳嗽,”皮皮说,“不断地打喷嚏,呼吸困难。我们认为自己被致命的病原体感染了。”
  “是它的某种变体,这是我的兄弟说的。但这种变体是良性的,他说它救了你们。”
  我们不再问了。他们把我们撂在一旁,无言地久久站在一起,直到他们都笑了起来,尔后又再次拥抱着。最后,潘恩擦了擦泪水,向我们转过身。
  “病原体在二百年前传播到这里。克拉夫对它的起源或历史知道得并不比我们多。他发明了新的‘耐洛若’,正在测试其免疫能力。这种‘耐洛若’也是我一直想研制的,可能具备某种量子效应,扩大接触范围:虽然没有经过充分测试,但新的‘耐洛若’确能让他免疫。要拯救这颗行星剩余的部分已经太迟了,不过它确实将病原体清除出了这个小岛。”
  维丽丝船长是个顽固的怀疑论者,她害怕受到污染。她拒绝潘恩把他的兄弟带上飞船,甚至不允许潘恩自己归来。但是,她让飞船副官带着一小队不顾一切的自愿者着陆,包括罗克夏和一些对新目的地仍然争执不下的乘客,让他们亲眼看看这个生机勃勃的小岛。
  他们战战兢兢地走下登陆舱,脸色苍白。接二连三的咳嗽和喷嚏让他们的脸色更加雪白,直到见到克拉夫,听到了有关新免疫系统的消息才让他们的脸色恢复如常。
  为了证明自己能够生存,飞船副官抽了一小管克拉夫的血液,用针筒将它注入自己的手臂。飞船副官仍然能够呼吸,但却并没有完全信服,他希望能看看克拉夫的研究室。
  克拉夫领着我们参观山顶的废墟。病原体分解了木制品和塑料,只留下裸露的岩石和钢筋。一场地震弄塌了一堵没有屋顶的墙,但隔离室依然完好无损。它是一个巨大的封闭式混凝土盒子,厚重的钢门之间装着气锁。
  黑色的舱门锈迹斑斑,打开之后,里面一片漆黑。他用火石敲击钢铁点着了火绒,接着燃起一支火把,领着我们走了进去。除了散落在工作台上的废弃设备和地板上一层厚厚的无害的灰色尘土外,房间里空空如也。
  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可以揭示他的新型“耐洛若”的结构,也无法解释它以风为载体的孢子为何能让我们喷嚏连连,并保证我们的安全。
  当皮皮鼓起勇气问这种感染是否会令我们长生不死时,克拉夫只是暖昧地耸耸肩,当作回答。
  “至少这些灰尘没有杀死我们,”凯西说,“对我们来说这就够好了。”
  飞船官员把一瓶克拉夫有治疗功用的血液带回船上。维丽丝船长同意让飞船留在轨道上。
  罗克夏带上他的工程师到岛上进行测量,在离湖较远的高地上设立安置点。
  旅客们带上行李和一箱箱的货物,准备将他们的未来扎根在这个小岛上。克拉夫向他们保证那些红色尘土可以制成肥沃的土壤。
  他决定和他们一起留在这里。

《最终的地球》 作者:杰克·威廉森

尾声

  潘恩将我们带回飞船,在确信我们安然无恙后,维丽丝船长等在气舱外欢迎我们,像对待她的兄弟一样热泪盈眶地拥抱着潘恩。
  当她最终擦干眼泪离去之后,潘恩对我们说:“我们目前的工作就是用克拉夫的‘耐洛若’与病原体抗争。自愿者们将携带着它前往最近的殖民世界,我准备返回地球将它带给特玲和卢。你们想一起来吗?”
  是的,我们想。

  (全书完)

《最终的地球》 作者:杰克·威廉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