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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棋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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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棋谱》
作者:进麦

正文 终极棋谱

  (原载于《科幻世界》2010年增刊)

  何塞·卡拉米扬先生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国际象棋选手,尽管他只获得过一次世界冠军,却彻底改变了这项运动。他打破了“天才加汗水”的成功教条,轻而易举地荡平了世上豪强,凭借的仅仅是藏在耳朵里的那块微型芯片而已。
  他的作弊行为后来不幸被人曝了光,唯一的冠军头衔因此被国际棋联剥夺,卡拉米扬从此身败名裂。然而对国际象棋运动来说,这似乎连亡羊补牢也算不上,世界棋王争霸赛的公信力就此崩溃,无可挽回。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先河,别人自然也能效仿。不止是以后,谁又能够保证过去的棋王们就没有借助过计算机的帮助?他们说不定只是运气好没被发现罢了。监控设施再怎么严密,聪明绝顶的人们总还是能找到可钻的空子。说实在的,要不是这位卡拉米扬先生做事情实在太上不得台面,自以为是地觉得十万欧元就能打发了给他提供技术支持的供货商,说不定到今天他还在享受着冠军的荣光。
  尽管自从1997年的5月11日,伟大的棋王加里·卡斯帕罗夫败给IBM公司的超级计算机“深蓝”那天开始,人类在国际象棋这个领域难以与计算机匹敌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但人们至少还一直对那些职业棋手抱有那么一丁点幻想。现在好了,卡拉米扬先生在世人面前完美地证明了人类在计算机——哪怕只是耳垢大小的微型计算机一一面前都不堪一击,再去争夺什么“棋王”那不是自欺欺人么?
  被当做骗子的棋手们纷纷退役,感觉受了蒙蔽的赞助商们频频撤出,2018年的世界棋王争霸赛终于宣布无限期暂停。看来接下去就应该是棋联解散,给国际象棋运动的黄金时代画上个灰溜溜的终止符。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国际棋联居然在生死关头力挽狂澜,他们高调地宣称:
  “2020世界棋王争霸赛将恢复举行,我们会决出无可争议的棋王。”
  换句话说,被允许参赛的再也不仅仅是人类了。

  第35回合,白马d4……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步,屏幕上随即显示出黑方认输。赢下这一局,中国就以三连胜的战绩提前结束了五番棋的争夺,就此战胜日本,进入到2025年世界棋王争霸赛的四强。

  我搓了搓手,尽管外面赤日炎炎,房间里的冷气却开得矫枉过正,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造寒冬。我是为了这次比赛而来到阿联酋迪拜的唯一一个中国人,不过看起来任务只是出席东道主举办的冷餐会罢了。所有的对局都是由计算机独立完成的,我本分地当好一名观众就行了。
  两年前,世界棋王争霸赛由“允许计算机棋手参赛”变成“只允许计算机棋手参赛”,一切开始与体育无关,变成了一场国家之间计算机技术的比拼。之前的连续三届美国都蝉联了冠军,中国计算机则表现平平,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止步八强而已。
  但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因为参赛的是超级计算机“丹朱”(注:丹朱:尧之长子,围棋始祖。传说尧造围棋,以教丹朱,丹朱善之)。
  我是一名计算机工程师,负责“丹朱”在比赛中的调试工作。国际象棋这个东西我不能说完全不会下,不过棋力仅限于县市级老年活动站的那个级别。因此,我根本算不上是“丹朱”的参谋,至多能充当一下保健医生的角色。当然“丹朱”也根本不需要参谋,与我的棋力是什么水平无关。
  因此,这次迪拜之行对我来说更像是一次度假,只可惜波斯湾的大漠骄阳委实让人招架不住,每天我只好躲在空调屏障中打发多少有些无聊的时光。酒店的房间里设置了专门用来直播棋局进程的大屏幕,可以第一时间看到网络上自动进行的棋局进程。在酒店的地下会议中心里其实专为这次比赛设立了对局室,但如果双方都不申请的话便不会启用。
  门铃声响起,比赛一分钟前才结束,应该不会有客房服务。说不定是刚刚落败的日本代表来向我表示祝贺吧。
  我拉开了门,站在门口的竟是个年轻的女孩,留着一头乌黑的及肩长发,身材娇小,容貌清秀,看上去也就是刚到获得选举权的年纪。她的衣着打扮清爽而朴实,估计多半是个充当翻译的大学生。
  除了句“八个野鹿”之外,我对日语一窍不通,再怎么也不能用那句日语和女孩打招呼。我试着用英语和她交谈,但她却回以了流利的汉语:
  “叶川先生,可以说中文么?”
  “怎么,你会说中文?”
  女孩皱了皱眉头,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只是眼角稍有些向上吊着,微微地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感觉。
  “中文都已经说了十九年啦!”
  这么骄傲地说出自己的年龄是年轻人的特权,不过总不见得一出生就会说话吧,看来也许她该是二十岁才对。
  “叶先生的普通话说得也挺不错啊,我还以为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四川口音太重,才和我说英语的呢。”
  我确实出生在成都,不过从初中开始就在北京读书了,现在比较生疏的反而是乡音。一个异国的女生显然不可能知道这种事情,我从一开始就误会了。
  “这么说你不是日本人?”
  “日本人全都在楼下哇哇怪叫呢,好像因为刚才输了棋打算去通宵买醉,不过我看他们好像没打算邀请你呢,硬要去插一脚说不定会被揍吧。”
  她显然因为被我当做日本人而有所不满,所以语意中夹枪带棒。确实是我先入为主了,事到如今也唯有佯装听不出其中的刻薄意味。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沈凡。”她说。

  沈凡?这个名字仿佛隐隐约约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现在在做棋手,国际象棋。”
  “啊,是上个月刚刚晋升女子特级大师的……”
  “不是女子特大,是男子。”
  原来你是男子……
  这话要是脱口而出说不定真要被揍了,好在我总算是悬崖勒马。女性棋手参加男子比赛,只要国际象棋等级分达到标准的话,也可以成为男子特级大师,当然这比女子特大的门槛要高得多。这名叫沈凡的女孩,上个月刚刚夺得了一个什么赛的冠军,等级分因而达标,晋升男子特级大师。我似乎是在《体坛周报》还是《足球》之类的报纸上瞥到过一眼这条新闻,因此稍微有些印象。
  那是叫是什么赛来着?
  心想着一定要想起那个比赛的名字,结果因此又犯下了新的错误。沈凡自报姓名时伸出的手在空中悬停了许久,我竟毫无察觉。
  她没给我挽救的机会,把手从我眼前收了回去。
  “我会协助你和‘丹朱’进行下面的比赛,当然,如果你同意的话。”
  “你是出于……自愿?”
  我没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不过她还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并且回以恰如其分的软钉子:
  “是任务,而且没有选择余地。”
  “什么地方的任务?”
  “当然是你的上级对棋院提出请求,棋院派我过来的。这事情是不是真的,你可以向你的上级求证。我不是志愿者,更不是热情过分的棋迷。”
  看得出来,这姑娘之所以还保持着礼貌的态度,完全是个人修养,与她对我的第一印象毫不相干。

  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名叫沈凡的女孩没理由扯一下子就会被揭穿的慌,但我还是得打电话到总部进行核实,虽说照理应该是他主动来联系我才对。

  “我这里来了个叫沈凡的女孩,她说是你们派来协助我的。”
  “她已经到啦?初次见面的感觉如何?”
  “为什么事先没有告诉我?”
  “突然给你个惊喜也不错吧。”
  电话那一头的人叫徐立伟,是“丹朱计划”的直接负责人,今年四十三岁,比我刚好大了一轮。说起来,他还是我大学时代的导师。不过这个人性格往好里说是豁达豪爽,用批评的眼光去看就是缺少学者该有的书卷气质。总之,是让人在表面上尊重不起来的那种类型。
  “为什么这个时候派她过来,难道你们认为‘丹朱’需要棋手来辅助?”
  “也许不需要,不过多做些准备总没有坏处。”
  话是这么说,但我却不能因此而释怀。如果总部真的是抱着“有备无患”的态度,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沈凡和我同行?当初让我只身前往迪拜的理由不就是要节省经费么,现在总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就阔绰起来了吧?
  我能肯定的,就是没人能在国际象棋上帮助“丹朱”,理论上就没有。沈凡的到来,一定有着别的目的。派遣她的,很可能不是总部,而是拥有更高权限的机构。甚至沈凡自己说不定就是徐立伟的上级,这很难想象,但并非绝无可能。当然这些只是我的臆测,而且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根本无法从徐立伟这里得到证实。
  “至少告诉我,必要的时候,我是否要听命于她?”
  “不,你想得太多了,我可以保证,她的任务只是辅助你,帮助‘丹朱’夺冠。她没有任何权限命令你,当然你要是自愿为她当牛做马另当别论。”
  事关男子汉的尊严,我刻意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
  “照你这么说,她连‘丹朱’是什么都不知道,是这样么?”
  “‘丹朱’的情况我已经大致向她介绍过,其他你知道的一切都可以告诉她,没有问题。”
  “一切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是詹姆斯·邦德,牙缝里也没有藏入氰化钾,所以知道的东西大概也算不上什么国家秘密。尽管如此,但是我也不认为那些东西可以全都告诉一名棋手,如果她确实仅仅是一名棋手的话。

  2010-12-3 19:43 回复

  克鲁特尼
  2位粉丝
  5楼

  “好啦,别那么神经质!”
  听筒里传来的语调骤然升高,这是徐立伟即将开始调侃一番的信号。开玩笑的时候声音都和平时不同,所以他的本性其实是非常认真的也说不定。
  “也许她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你真的没注意到她是一位美女么?迪拜可是难得的度假胜地,你不觉得这里面有某种天然的联系……”
  “不是美女,是小女孩。”
  我做出了修正,或许在别人眼里,我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别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和小彤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小男孩和小女孩,但小女孩做到的事情让我这个大人也只能仰视着不是么?”
  徐立伟的声音中突然掺进了那么一丝寂寞的味道,这很不适合他。我马上挂断了电话,因为那个话题,唯有对他我是绝对不愿意谈起的。

  半决赛的对阵形势是中国对印度,美国对德国,比赛同样采取五番棋。比起人类棋手动辄三十几番的大战,计算机比赛的盘数要少一些,因为它们不会有什么竞技状态的起伏,五次较量已经足够分出高下,赛程再拖长就只是浪费时间了。
  对于棋局的进程,沈凡显然比我更专注,她在屏幕前摆了一个棋盘,独自进行研究。这种事情我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翻翻当地的英文报纸,这感觉似乎比我一个人的时候更加索然无味。
  “‘丹朱’优势啦!”
  她兴奋地叫起来,看都不看我一眼。
  “什么地方优势呢?”
  “怎么,难道你怀疑我的判断?”
  结论我毫不怀疑,但是我的确没法从局面上看出谁好谁坏。
  “现在双方的子力不是相等么?”
  “我们那里少年队的孩子也不会像您这么判断形势。”
  她很可恶地使用了敬称,你们那里的少年队也是国手好不好?!
  沈凡右手托腮,似乎真的动了要给我在棋理上解释一番的念头,不过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那表情实在是很看不起人的样子。

  “算啦,听那些东西叶先生会感觉很无聊吧。”
  话是没错,对于棋力提高我已经死心了。不过这样一来,我和她之间,不就又没有话题了么?
  好在印度的计算机马上就认了输,沈凡立刻伸手推倒了面前棋盘上所有的棋子。我实在很想问问,她这是特级大师该做的事情吗?
  “不复盘么?”
  “没必要,‘丹朱’完胜,去研究这种比赛还不如大玩特玩一场更有价值。等我十分钟,然后就出发。”
  “啊?”我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什么出发?”
  “因为‘丹朱’完全不需要调整,所以接下来叶先生应该也没有什么事情才对,我去换身衣服,然后就一起出去。”
  这不像是请求或商量,我想她的意思是要去购物,然后我就是那个负责拎包的人。这样的话去去也无所谓,昨天对她多少有点失礼,做这种程度的赔罪我还是有觉悟的。好在迪拜虽然也是著名的购物天堂,但还没有米兰和香港那种对女性致命的吸引力,应该不至于出现精疲力竭的惨状。
  十分钟后,沈凡穿着一身泳装出现在我的面前,不是比基尼(迪拜不允许穿比基尼,不过我觉得她并不知道这种规定),也谈不上暴露和出位,甚至还有些孩子气。但即便是这样的泳装,却也淋漓尽致地勾勒出了一副完美的曲线。看来她那含苞待放的身体的魅力平时是被朴素的衣着掩盖起来了,她并不太会打扮自己,或者说还没有刻意去打扮的自觉。
  “你怎么还穿成这样?不是说了要出去么?”这是我想问她的话,却被她抢先问了过来。
  原来首要目标不是购物中心而是海滨吗?从她的角度去看,我的思维方式说不定已经是被称作“大叔”的类型了。

  与沈凡预计的一样,“丹朱”在与印度计算机的对弈中很快又连下两城,势如破竹地取得了胜利。而另一方面,美国也以同样的比分横扫了德国,继续着它们的卫冕之路。决赛还是采用五番棋,只不过赛前增加了一个猜先仪式。

  前面的比赛都是由一个计算机生成的随机数自动决定双方先后手的,因为是决赛,主办方准备了一个传统的“猜黑马白马”的现场仪式。我感觉那完全是多此一举,尽管理论上计算机不可能生成真正意义上的绝对随机数,但别的方法其实更不公平。
  “这是叶先生的偏见。所有传统都有存在的必要,国际象棋可不仅仅是对局,猜先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不愧是棋手的思维,和我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我突然想听听从她那种角度怎么看待“丹朱”决赛的对手,半决赛美国和德国对局的棋谱她应该早已拿到。
  “半决赛是美国的压倒性胜利,对方毫无机会。”
  “你觉得那台计算机和‘丹朱’相比怎么样?”
  “‘丹朱’至少不会输,当然,我也不知道它会怎样去击败美国的计算机。”
  确实如此,人类在国际象棋方面的才能在这些超级计算机面前已经变得不值一提。纵使沈凡是特级大师,恐怕也没办法从技术层面作出判断。
  “叶先生的看法呢?”
  “是啊,‘丹朱’不会输吧……”
  “理由呢?只是因为它是林小姐设计的计算机吗?”
  她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事情,而途径只可能是通过徐立伟,我无法容忍他把这些都告诉她。盯着沈凡的视线持续了好几秒钟,那目光或许算不得友好。
  “和你无关吧。”
  话出口的下一瞬间我就后悔了,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事实上只是我自己在迁怒于人罢了。沈凡的手微微地攥成了拳头,嘴角也轻轻地抽搐了几下,但她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突然转过身朝我的反方向走开了。
  “你去哪里?马上就要开始猜先了。”
  “那也和我无关吧!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她在赌气,不过我确实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她会对“丹朱”有什么帮助,所以她说的也没错。
  我想应该追她回来,然后道歉,不想这时我却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Mr叶!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雷扎克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他两眼的虹膜一只是蓝色一只是绿色,本就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不过,猜先这种纯粹的随机事件,只要别被他的语言和神色诱惑,就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
  “不用了,我的选择不变。”
  雷扎克微笑着张开了他的左手,里面是一只白马。
  “本年度世界棋王争霸赛的决赛,第一盘将由中国执白先行。”
  司仪高声宣布着,雷扎克放掉他另一只手中的棋子过来和我握手,现场却突然发出一阵惊呼之声,原来他的右手中攥着的也是白马,只不过是两个。
  “雷扎克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司仪跑过来询问,雷扎克却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无辜表情。交流了几句之后,他说了一句“真糟糕”,表示自己搞错了猜先的规则,以为是由我来猜单数还是双数。
  “真对不起,Mr叶,我是个外行,搞错了规则。这都是我的责任,猜先的结果就维持这样如何?”
  雷扎克的确不是棋手,但要说他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我才不会相信,他一定是故意的。我大致能猜到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此刻我却不能揭穿他。
  “叶先生,这样可以么?”
  “可以,我们接受。”
  我向司仪回应着,雷扎克那两道锐利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脸,我绝对不能让他看出什么破绽来。

  先声明一下,我从来不写博客,网上所有“进麦的博客”,都只是博主和我同时想到了这个名字而已。虽然因为大家同名,有些“进麦”后来和我也算认识了,但谈不上特别熟的朋友。所以大家有什么问题别再到那边去问啦,乱踩场子人家会不高兴的。

  增刊登载了我的《终极棋谱》,引起了不少质疑,尤其是沈凡一个变招打败了超量子机那段,我在这里说说自己的想法。

  这篇《终极棋谱》,在初稿的时候名字叫做《数障》,讲的是一个关于超越极限的故事。一切具有实在性的事物,都是有极限的,比如速度(光速),比如温度(绝对零度)……而我想要表现的是所谓“计算的极限”,它有两个限制条件:一是每个运算单元的体积不可能小于一个质子,二是信息任何信息都最快以光速传播。
  文中有一段粗略的计算,这个极限在10的168次方以下(应该是一个具体的数值,比10的168次方要小,但具体是多少现在算不出来),这就是我所谓的“数障”,这个数值如同“光障”一样,是不可能在有实在性的事物中被突破的。
  换句话说,任何超过10的168次方次运算产生的东西,都不具有实在性,或者说都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中存在。
  从这个角度讲,对于国际象棋这么复杂的棋类来说,穷举法不可能实现,记录了一步一步具体怎么走的“终极棋谱”不应该会存在。

  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去设想突破了这个障壁会怎么样,按文中的说法就是“相对论告诉我们一切物质的传播速度不能超过光速,但这里的一切指的是具有“实在性”的一切。宇宙中并不是什么都具有“实在性”的,我们并不会因为自己思绪一瞬间跨越了百万光年而损坏大脑。”
  超级量子计算机是我小说中幻想的一种机器,但量子计算机确实是有理论基础的。(当然,人类还不知道怎么才能造出能进行超过10的168次方次计算的量子计算机,我希望能)我们设想超级量子计算机具有能完成“终极棋谱”的计算能力。
  但即使是这样,真正的“终极棋谱”也不可能以我们可以接受的方式呈现在我们眼前,因为那是不具有实在性的东西,不能为我们可以理解的这个世界所容纳。
  这么说就玄了,我们总有办法让它呈现出来吧,比如,让两台超级量子计算机进行对弈,总会有个对局过程吧。
  《终极棋谱》的故事就基于这个点子开始。

  我们记录下超级量子计算机之间(或者自己和自己)对弈的过程,称之为终极棋谱,至于说这张棋谱是“后手必胜”,只是出于我对对称美感的一种情结,没什么根据(当然也是为了剧情需要)不过我认为这个说法不会有错误,原因后述。
  对弈中得到的终极棋谱,是不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终极棋谱”呢?照理说不会是,否则“数障”这个说法就没有意义了,那如果不是,它和真正的“终极棋谱”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牵扯到量子计算机那超乎寻常的计算能力从何而来的问题了,这个问题没有定论,我们姑且利用多维世界的假说进行解释,量子计算机是利用了高维空间中所有的维度进行计算才得到这种计算能力的。
  那么,记录对弈过程的终极棋谱,就是真正意义的“终极棋谱”在我们这个维度上的投影。
  我们也可以想象,在其他的维度上,它的表现形式会有所不同,有“先手必胜”也有“和局”。
  总结一下的话,真正的“终极棋谱”是一种只能利用量子计算机计算才能产生的,只能存在于高维空间的过程,它在我们的世界中有一个投影,我们叫它终极棋谱。

  换一种假说,利用宇宙分裂的假说解释终极棋谱的话,那么,即会有呈现“后手必胜”终极棋谱的宇宙,也会有“先手必胜”和“和局”的宇宙。

  那么沈凡的变招是什么?
  沈凡的变招是通过意识改变我们世界维度或是在分裂的宇宙中选择“先手胜”宇宙的过程。
  如果我们不相信哥本哈根解释,也可以试着从别的方向来进行推论,不累述了。
  把“实在性”与“非实在性”通过某种设想进行联动,我觉得这是科幻小说的一种重要价值所在。
  “薛定谔的猫”或者“量子自杀”其实某种意义上都是科幻,那种装置并不存在,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探讨这结果。
  猫或人是活还是死,由什么来决定?超级量子计算机之间,谁胜谁败又由什么来决定呢?

  写这篇小说的过程中,我有过一种想法,那就是沈凡的意识,是某个世界在小说中世界的投影,在那个世界,终极棋谱的投影是“先手胜”的。结果我用这个想法写了《世界的影》,因为我想多少解释一下什么是意识,并不全是为了恶搞。

  上面的想法,我只是尽量在小说里隐晦的给出一点蛛丝马迹,毕竟,写小说并不是为了表现自己有什么想法,一切都要为了顺利的讲好一个故事来服务。直白的表述上面写的那些东西,是一定会破坏故事的流畅性的。基于相同的理由,我最后也决定把题目从《数障》改为《终极棋谱》。
  新闻发布会开得异常冗长,记者们没玩没了地提出问题,当然其中的大部分我只能以外交辞令应付了事。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晚上11点,我想沈凡大概已经睡了,道歉的事情只好明天再说。让我意外的是,第二天一早,沈凡就抱着棋盘和棋子又跑到我的房间来了,而且,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说不定她是觉得我这种人不值得让她一般见识吧。
  “傲慢的美国人,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沈凡摆棋子的声音“砰砰”作响,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我能想象即便是个七尺男儿坐在她的对面,也会未战先怯三分。
  “这话是怎么说的?”
  “你觉得那个阴险的家伙真的搞错了?他是故意的,是想证明把先手让给我们,他们也能获胜。”
  想不到雷扎克也有被女人说阴险的一天,而且还是被他嘴里那位“不折不扣的好女人”说的。
  “这么说莫非你昨天也去仪式现场了?”
  “为什么不去?难道被什么人说了一句,我就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上一整晚?我凭什么要做那种傻事啊?”
  这话可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发觉有点引火上身,快要把她对雷扎克的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过叶先生昨天的反应倒是挺帅的,对那种家伙就应该先接受,然后再击败他们,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自大又愚蠢。倘若逞匹夫之勇,坚决要求重新猜先,就显得我们自己小家子气了。”

  我倒觉得自己念念不忘地生闷气才是小家子气的表现,这话我没有说出口,毕竟她对我做出了正面评价——而且这评价我受之有愧,那至多只能算是歪打正着吧。
  “虽然,我不知道叶先生那么做到底是因为靠得住,还是没出息。”
  因为我的没出息,在决赛的五番棋中,“丹朱”将拥有三度的先手,这个优势在人与人的对局中往往是决定性的。当然,计算机之间的对弈完全是另一回事情。
  上午九点,2025年世界棋王争霸赛决赛的第一盘正式开始。

  1.白兵e4,黑兵c6
  2.白兵d4,黑兵d5
  3.白马c3,黑兵d×e4
  4.白马×e4,黑马d7
  5.白马g5,黑马gf6
  6.白象d3,黑兵e6
  7.白马1f3,黑兵h6

  “卡罗·卡恩防御……”
  我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一直专心致志盯着棋盘和屏幕的沈凡,突然略显惊讶地瞥了我一眼。

  “你不是对国际象棋一窍不通么?”或许她觉得这么说太直白了,连忙补充了一句,“徐教授是这么说的。”
  “一窍不通倒不至于,不过我能叫上名字的只有这个卡罗·卡恩防御。”
  “是么?我以为在外行人眼里,古印度防御或是西班牙开局更有名呢。”
  我确实听过古印度防御和西班牙开局的名字,但对那两个开局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名字而已。至于卡罗·卡恩防御,我虽然知道走法,但至今也搞不清所谓“卡罗·卡恩”究竟是个人名还是地名。

  8.白马×e6,黑后e7
  9.白方0-0(短易位),黑兵f×e6
  10.白象g6+,黑王d8
  11.白象f4,黑兵b5

  棋局在继续进行着,沈凡的眉头开始渐渐地皱了起来。
  “下一步,白兵a4。”
  屏幕上的“丹朱”尚未行棋,沈凡已经在她的棋盘上摆出了下一手。
  大约三分钟之后,“丹朱”落子,白兵a4。
  “黑象b7。”
  沈凡又摆出了黑方的应对,然后,她抬起头看了看已经是一脸错愕的我。
  “没什么奇怪的吧,这个时候谁都会做出这种应对。”
  沈凡毕竟是特级大师,有一两步棋与超级电脑不谋而合并不奇怪。但是,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事情绝不像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冯”在此时做出了应对,黑象b7。
  “白车e1,黑马d5。”
  沈凡继续摆了两步,“丹朱”还在“思考”中,不过我却知道她又走对了。

  13.白车e1,黑马d5
  14.白象g3,黑王c8
  15.白兵a×b5,黑兵c×b5
  16.白后d3,黑象c6

  接下来依然如此。在“丹朱”和“冯”落子之前,沈凡都会先摆出变化,我越来越觉得这不可能是单纯的不谋而合。
  但若不是不谋而合,又是什么呢?徐立伟可能会把那个秘密都告诉她么?或者说,如果徐立伟连那个秘密都可以透露给她,她可能只是一名棋手么?
  “白象f5。”
  “然后是黑兵e×f5吧。”
  我试着插嘴,然而她对我的话仿佛不为所动,直到再用黑兵吃掉了白象之后,她才抬头看了看我。
  “没想到叶先生这样的外行居然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看她的样子似乎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但我知道这只是讽刺而已,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背不下这张棋谱。
  “白车×e7。”
  “丹朱”落子,白车×e7。
  “黑象×e7。”
  沈凡继续摆着下面的变化,然而,这个变化却开始和我的记忆对不上号了。
  下一步明明应该是黑马c3才对啊。
  难道是我记错了?不可能,这盘对局即使倒过来,我也能够一步不差地摆出来。那是沈凡记错了?她或许真的只见到过一次,但是,她这样的国际特级大师会记错棋谱么?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徐立伟故意给了她一张有误的棋谱……
  可那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屏幕上,“冯”落子,黑马c3。

  “终于不一样了啊。”
  沈凡把黑象放回原位,按照“冯”的走法,摆下了黑马c3。然后,她一只手托着腮,嘴微微地撅着,这动作绝对称不上优雅,但年轻女孩就是有那种无论摆出什么姿势都会让人觉得有点可爱的魔力。
  接着,她又把马摆回了原位,走下黑象e7,反反复复几次之后,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真的是那样吗?”
  “真的是什么?”
  “前17个回合都和那场对局一样,从第18步开始不同了。”
  我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好像又犯下了错误。她记忆的棋谱,和我认为的那张似乎并不是一回事。
  “你说哪场对局?”
  “卡斯帕罗夫和‘深蓝’的最后一盘,叶先生不是刚刚还背出棋谱了么,装什么糊涂?”
  “啊……是啊。”
  我只好打个马虎眼,好在沈凡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窘迫。

  我知道卡斯帕罗夫和“深蓝”那次著名的对局,但从来没有去注意过那对局的棋谱,难道那盘棋的进程居然前17个回合都和我记忆中的棋谱完全相同么?
  “棋届有这么一种说法,1997年的时候,当时计算机还并不具备击败卡斯帕罗夫的实力,‘深蓝’那次之所以能获胜,是因为IBM公司和卡斯帕罗夫之间有秘密的协议……”
  “你是说行贿?”
  “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吧。”沈凡竭力回避着这个字眼,大概是因为卡斯帕罗夫是她的偶像吧,“我一直都不相信卡斯帕罗夫会那样做,但是……他真的是故意输掉的。”
  “为什么?”
  “因为黑马c3这步棋走完,黑方不但没有劣势,局面还很生动。而卡斯帕罗夫当初在这个回合之后,却已经陷入了不可挽回的败势。”
  “你是说,他那步棋作假搞得太明显了吗?”
  “不,是太隐蔽了,如果不是计算机走出这步黑马c3,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招数会比卡斯帕罗夫的黑象e7更好。”
  “照你这么说,卡斯帕罗夫难道就不能只是犯了一个错误吗?”
  “不,因为这个局面下,黑马c3明显比黑象e7更容易想到,卡斯帕罗夫不可能看不到。但是他走过之后,别人再去摆这盘棋,总是会先去摆他的招数,而他的黑象e7吃车,却是一步看上去怎么都好的棋,即使这之后陷入了败势,别人也只会认为他的错误在前面,而不会怀疑这盘棋是输在了这一步上。所以可以肯定,这步棋是他煞费苦心故意炮制的败着。”
  说实在的,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黑马c3比黑象e7更容易想到。真要让我去下的话,恐怕这两步都想不到。不过沈凡肯定比我更了解特级大师们思考棋局的方法,比起我来,她和卡斯帕罗夫之间的距离要近得多。
  这么看来,卡斯帕罗夫简直是了不起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他居然能连续十七个回合走出绝对正确的下法,然后在第十八步才故意放出了败着。倘若他倾尽全力,不知道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不过姑且不论卡斯帕罗夫,“深蓝”是绝对不可能一直沿着正确的道路走到底的,这十几步它能做到,但以它的计算能力应该也快到极限了。也许当年IBM公司为了他们的广告效益,真的收买了卡斯帕罗夫,一切只是一场做秀。可我却突然感到,那并不是卡斯帕罗夫故意输掉对局的真正原因。
  他一定是从这盘棋的进程中预感到了什么。这前十七个回合,昭示着计算机棋手未来可能会打开一扇怎么样的门。卡斯帕罗夫在1997年的5月11日可以赢,但他迟早会在计算机面前败下阵来。他的视野也许透过那盘对局穿越时空,看到了未来两台超级计算机沿着他和“深蓝”迈开第一步的那条道路,将国际象棋所有真谛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那一刻。
  所以,卡斯帕罗夫选择了让计算机棋手早一天迈过他这道人类智慧最后的壁障。在那之后,计算机的设计者们才不会局限于仅仅打败人类。也只有那样,他才有可能在他的有生之年,见到这张只有在计算机棋手之间对局才会产生的——终极棋谱。

  “丹朱”和“冯”的第一盘对局一共进行了143个回合,总用时七个半小时,最终黑棋获胜。也就是说,“丹朱”先输掉了一局。
  沈凡一直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正经受着剧烈的头痛。她的额头和脸颊上都浸满了细密的汗珠,加上那重度贫血似的脸色,仿佛是突发了什么急病似的。
  “用脑过度了,赶快休息一下吧!”
  从棋局的后半盘开始,她就坐在棋盘前一动不动,一个字都没有和我说过。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她随时可能一头栽下去,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我想强行把棋盘从她的面前撤开,她却激动地摊开我的手,冲着我大喊大叫起来:
  “要输了!不想点办法,‘丹朱’就要输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在乎比赛的胜负,也许能达到她那种水平的棋手必须要有偏执到强迫症似的性格才行。不过,难道她从来就没有输掉过比赛?要是每一次输棋都这样,我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在棋手这条道路上坚持到现在的。
  “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一盘而已吧。”
  “不、不,这样下去不会赢的!不会!”
  “喂!你冷静点!”
  我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沈凡居然开始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嘴里去咬,细细的血流顺着她那嫩藕一般的手臂流了下来,我拼命地把她的手从嘴里拉了出来。她挣扎着,力气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我感觉到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这是一种极度恐惧下的表现。我的两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去伤害自己,然后把她的身体拉近到我的身边,这种时候再去纠结什么“授受不亲”就不配做人了。
  “你还在这里啊!你还在,就在我的怀里。”
  在下一个瞬间,以女孩子的标准而言太过僵硬的身体整个都压了过来,她紧紧地抱住了我——这场景像极了电影里面一场罗曼史的开始,但我却感到,她此刻的心情仿佛是一个落水者死死抱住唯一一根浮木时的挣扎。
  “不要紧的,能稍微平静一点么?”
  “再有一会儿,再有一小会儿就好了。”
  我想她的意思是让我继续这样抱着她吧,于是我不再说话,继续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就像父亲去拥抱初次声称要自己一个人睡,半夜里却被黑暗吓哭的女儿一样。
  我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把她放开,所以,直到她把我推开为止。
  “能把刚才的事情忘掉么?”
  沈凡似乎总算是冷静下来了,除了那张脸红得如此刻的夕阳晚霞一般。让她忘掉之类的话是自欺欺人,或许对她来说,现在一个耳光打过来会好过一点。
  当然,我不想被她当做变态,所以不可能主动去要求那种事情。
  “叶先生会认为我有精神病么?”
  看到她刚才的举动,恐怕大多数人都会那么想。不过,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一点点她的感受。
  “不,我知道你很健康,心理上的。”
  我指了指她还在渗血的手指,然后从急救箱中找出了碘酒和纱布。
  “不会是在安慰我吧?哎呦!”
  碘酒触痛了她的伤口,沈凡用一个含怨的眼神向粗手笨脚的我表示抗议。

  “我知道你被吓到了,不过下次还是找些痛觉神经不那么敏感的地方去咬比较好。”
  沈凡笑了起来,我这才肯定她确实已经没事了。
  “我会记着叶先生的话,不会再那么丢脸了。”
  “没什么丢脸的,你相信我也被吓得哭么?”
  “不相信,不过……谢谢你。”
  说是哭有些夸张,而且那也不是惊吓,而是恐惧,就仿佛孤身一人置于茫茫宇宙空间中的恐惧一样。我们恐惧宇宙,因为宇宙的无限广阔,置身其中的我们,实在渺小到与不存在并无二致。我们会恐惧,因为我们自身的迷茫,当我们发现这宇宙中存在着终极的真理,而这真理却是如此遥不可及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只是个谬误,或者说,自己本就并不存在才对。
  沈凡去咬自己手指的时候,就是想要借着那痛觉证明自己的存在吧。
  当我第一次试着去探究“丹朱”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我也曾经深陷那终极的恐惧之中。在那个时候,是小彤的怀抱拯救了我……
  我在那一刻几乎把记忆中小彤的身影和正在我眼前的女孩重合了起来,我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下。
  “让你有那种不好的记忆,实在很对不起,任务就到此为止,好吗?”
  “不!我会去想想怎么让‘丹朱’击败美国的那台计算机的。”
  “别再去碰那盘棋了,你知道……”
  “不可能,已经不可能放弃了。叶先生应该能明白吧?”
  国际象棋大概占据了这个女孩目前为止大部分的人生,所以,那盘棋中应该也包含有属于她的终极恐惧。然而,面对这恐惧,并非所有人都会选择逃避,我没有离开“丹朱”,而她也不打算放弃终极棋谱。
  她实在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丹朱’会获胜的,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这里来的。”
  我有点后悔昨天的选择了,这场比赛说不定会毁了这个女孩的人生,无论如何我也不想看到那种结果。
  第二天沈凡到我房间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上午10点。她看上去因为头一天熬了夜,所以稍微睡过了头,急匆匆跑来的时候连头发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梳过。有种人是无论怎么缺乏睡眠从皮肤上也看不出来的,她毫无疑问就是那种可以让别的女孩嫉妒到发疯的类型。
  有点邋遢的少女看了一眼屏幕,似乎终于放下了心。
  “还好没有误事。”她又抬头看了看挂钟,“怎么?难道今天的比赛推迟了么?”
  “没有,还是9点钟准时开始的。”
  “那为什么还在播放昨天的录像呢?”
  “这不是录像,是今天比赛的直播。”
  “什么?”
  沈凡瞪大眼睛盯住了屏幕,也怪不得她看错了,棋局的进程是昨天的翻版,分毫不差。
  “不会吧,今天‘丹朱’不是黑棋吗?”
  “是的,而且,毫无疑问,它会赢下这一盘。”
  果然,到了下午4点半的时候,“丹朱”获胜。不仅是棋谱,连用时都和第一局一模一样,只不过,双方的角色和昨天颠倒了过来。
  “叶先生,今天你一定要告诉我‘丹朱’的事情,这和我有关!”
  沈凡的态度强硬到不容商量,我早就料到她看了今天的对局后会有这种反应,所以昨天晚上又联系过了徐立伟,而徐立伟的回答则是:“我不是早就说过‘丹朱’的一切都可以告诉她么?”
  “嗯,不过我想你要知道的事情一定很多。晚饭的时候再慢慢说好么?”
  “那样也可以……”沈凡知道我并不是故意在卖关子,只好勉强同意了。

  “还有两个小时,你先睡一下怎么样?昨天没有睡好吧?”
  “睡觉?在这里么?”
  “啊?”
  浪漫的海滨城市迪拜,六星级酒店的房间,孤男和寡女……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深切地感受到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时,散发出来的那种桃红色的味道。
  “虽然昨天已经抱过了,可叶先生就这样想入非非的话,我还没有……”
  明明昨天还红着脸叫我忘了那事情,现在自己偏又提醒我,我赶紧在她说出“你太老了”之前打断了她的话:
  “当然不是,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沈凡恶作剧似的冲我吐了吐舌头。明明还是个小女孩,就想要戏弄大人么?

  拖到晚饭时才对她揭开谜底是有原因的,在沈凡去补觉的时候,我必须做好准备。主办方为每个房间提供了反窃听的安保服务,不过我还是 用自己的方法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另外,晚上的谈话内容肯定不适合人多眼杂的餐厅,所以我叫了双人晚餐的客房服务。然而似乎酒店方面误会了什么,除了饮食之外,还提供了烛光晚餐用的蜡烛。
  那蜡烛被我丢在一边,却又被沈凡捡了回来。
  “这个也要算钱的吧,不点可是太浪费了。”
  “带回去也可以,这种蜡烛也算是当地特产,有纪念意义。”
  我做出了践踏少女浪漫情怀的发言,为此遭到了一个白眼。
  “不马上把它烧掉的话,你就不怕这里面藏着 ** 么?”
  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点道理,不过,无论怎么看,她都只是单纯想要点这支蜡烛而已。
  点燃了蜡烛再开着灯就太傻了,可烛光晚餐的气氛并不适合我们接下来的谈话;或者说我们要谈的内容,实在是亵渎了这顿我平生第一次有美女相伴的烛光晚餐。
  我不知道沈凡对计算机相关的知识了解有多少。棋手们的头脑自然不会差,可智商高和知识丰富是两回事情,所以我决定从她熟悉的领域入手。

  “先问你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两位棋手都可以从棋局的第一步想到最后一步,而且都不会走错的话,你觉得最后棋局的结果会是怎样的?”
  “嗯……应该会是和局吧,毕竟都不犯错误……”
  她猜错了,也难怪,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吧。
  但是沈凡突然又改了口:“不,也许黑棋会获胜。”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难道先走的不是更有利吗?”
  “说的也是,按理说先手是个有利条件。不过我小时候刚开始学棋那阵子,就觉得棋刚摆好整整齐齐的时候阵型最漂亮,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先被迫去破坏那完美阵型的一方,或许反而不利吧。”
  怪不得人们都说小孩子有时候能一眼洞悉事物的本质,我们一直都对那张终极棋谱最后是黑方获胜这种违背常识的结果深感困惑,而沈凡却突然提供了一种思路。
  “这想法有点傻吧,总归还是白方有利,对吗?”沈凡自嘲式地笑了笑,但笑容还没展开就凝固了起来,她意识到了我问她这个问题的意思,“难道说……黑棋真的会赢?”
  “是的,‘丹朱’和‘冯’就是那两个可以从棋局的第一步想到最后一步,而且绝对不会走错的棋手。”
  “是说它们可以进行完全的穷举法么?”
  能知道“穷举法”这种名词,证明沈凡并不欠缺基础常识,这样的话,交流起来就方便多了。
  “我知道你感觉不可能,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愿意的话,棋局可以无限地进行下去?”
  “不,我知道国际象棋能走的总步数是有限的。因为如果40步内双方都没有走兵,而且也没有比兵级别高的棋子被吃,就算和局。”
  我发现自己有点班门弄斧了。这条国际象棋特有的规则大多数人确实不知道,因为现实中的对局中几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对沈凡来说,那却只是基础而已。

  “既然你同意这一点就好办了,总走步数是有限的,而每步可供选择的走法也是有限的,因此,棋局的不同进程的数量也是个有限的数值。”
  “那个数值有多大?我想,一盘棋最多能走到5000步左右吧。计算机能够有那样的计算能力么?”
  确切的数字是5124,这是“丹朱”穷极所有对局之后给出的结论,沈凡对棋的敏锐着实让人吃惊。有这种天赋,能够成为男子特级大师实在是顺理成章。
  她说的没错,电子计算机的运算能力其实也是有理论极限的。每一个运算单元的体积不可能小于一个质子,因为更小级别的范围受制于量子论,是不可测量的,也就不可能表示0或是1。换句话说,电子计算机元件的直径不能低于10的-15次方米,一立方米的体积内,至多能有10的45次方个元件。已知宇宙的体积大约只有(原谅我这么形容,从逻辑的角度讲它真的并不算大)10的81次方立方米,也就是说把整个宇宙做成计算机,至多可以有10的126次方个元件。
  另一个限制是,任何信息都最快以光速传播,光穿越一粒质子的直径需要3×10的-24次方秒。这是一个元件转换状态的最短时间。把条件放得再宽点,每个处理器一秒钟之内也不可能做超过10的23次方次运算。而我们可以给这台计算机的运算时间至多是10的19次方秒,因为那是1000多亿年,超越了宇宙的全部寿命。
  10的126次方乘上10的23次方再乘上10的19次方,一共是10的168次方,这就是电子计算机的理论计算极限,大概也是我们能做任何事情的极限。
  然而10的168次方足够大么?国际象棋一共会出现多少种进程呢?白方的第一步,可以移动的有十个棋子——八个兵以及两个马。每个兵可以选择向前走一格或是两格,而马也有向左上和右上两种跳法,也就是说,第一步可能出现的进程是二十种。接下来轮到黑棋,同样有二十种选择。这样的话,仅第一个回合就可能会有四百种不同的进程。
  之后随着棋局的展开,每方可以移动的棋子增多,每一步可能的选择将会大幅度增加。再之后随着棋子被吃,每一步的选择又会开始减少。综合下来,平均每一步可能有的选择大约也在二十种左右。
  一共可以走5000步的话,国际象棋可能有的进程会达到20的5000次方这么多。
  以此来断言电子计算机不可能对国际象棋进行完全穷举,这个结论足够正确。

  “但是,‘丹朱’可不是电子计算机,而是超级量子计算机。”
  “量子计算机?徐教授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但是,究竟什么是量子计算机?”
  “不是量子计算机,而是超级量子计算机。”
  “强调‘超级’,太小儿科了吧。”
  被沈凡这样奚落,我实在有点冤枉。说是“超级”,可不是我要表明这计算机有多厉害,够超级。事实上,“超级量子计算机”和量子计算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或者叫它“虚无量子计算机”更准确些,不过我实在不喜欢那样的称呼。
  如果我们硬要用单个电子之类的粒子去传输信息,比如利用粒子左旋表示“0”,而右旋表示“1”,由于量子叠加的问题,我们无法测量它究竟是0还是1。但如果换一个思路,叠加态不正好可以同时代表“0”和“1”吗?
  那样的话,每一个量子比特就可以同时表示0和1了,那样一个10比特的信息就不再仅仅是一个10位的2进制数字,而是2的10次方个10位数字的叠加。
  这就是量子计算机的基本原理,它利用量子论突破量子论的桎梏,利用叠加态去计算叠加态。量子计算机的计算效率是可以指数倍于普通计算机的。
  至于量子计算机那惊人的计算效率从何而来,取决于我们如何去解释量子论。如果宇宙是多重的,那量子计算机就是在所有的宇宙同时进行计算。如果我们生存的宇宙只是真正的宇宙在一个维度上的投影,那量子计算机就是在所有的维度上同时进行计算。
  以量子计算机的计算能力,理论上是可以完成“终极棋谱”那样的任务的。但那也只是理论上,通过计算可以得知,一台穷尽地球上所有资源制造的量子计算机,要完成“终极棋谱”,依然需要超过人类历史那么长的时间,事实上等同于不可能。
  然而“丹朱”却可以完成这种不可能的任务,因为它是依据小彤提出的理论制造出来的“超级量子计算机”。

  普通的量子计算机挣脱了计算机元件的“量子桎梏”,而小彤的研究目标则对准了信息传播的“光速桎梏”。元件转换的速度不可能超越光速,即便那元件只是一个电子也不可能。但是,每一个元件进行实在性转换前,那种或是说否的状态,不也正是一种时空的叠加态么?既然量子叠加可以被用于计算,时空叠加为什么不能?
  相对论告诉我们,一切物质的传播速度不能超过光速,但这里的一切指的是具有“实在性”的一切。宇宙中并非什么都具有“实在性”的,我们并不会因为自己思绪一瞬间跨越了百万光年而损坏大脑。
  量子计算机的计算利用了所有或平行或相交的宇宙,而“超级量子计算机”,不仅利用了那些宇宙,还使用了从大爆炸开始,一直到宇宙终结之间所有的过去和未来。

  我并不指望沈凡能够完全听懂我的话,尽管我已经竭尽所能说得浅显易懂。
  “也就是说,‘丹朱’就是那样一台超级量子计算机,而它可以把国际象棋所有的变化都计算出来,是吧?”她说。
  这么说确实是抓住了事情的重点,她只要理解到这个程度,并且相信这是事实就可以了。至于那究竟是怎么实现的,她确实没有都去搞明白的必要。
  “那么美国的计算机‘冯’又是什么?也是超级量子计算机么?如果‘丹朱’真有你说得那么了不起,能打败它的也只有它自己吧?”
  “嗯,‘丹朱’和‘冯’的对局,和我们之前用‘丹朱’自行模拟的对局结果一样,我们管那个对局过程叫‘终极棋谱’。可以完成终极棋谱的只有超量子机,所以基本可以确定‘冯’也是超量子机。”
  理论上并不排除偶然下出“终极棋谱”的可能,但连续两次却使这个偶然性实在比时空泡引发宇宙暴卒的几率还要小得多。
  “无论下多少次,都只有这一种结果吗?”
  “是的,因为这是最正确的结果,它是唯一的。”

  “可是照你这么说,‘丹朱’不就输定了吗?最后会是二比三,对方可有三盘是黑棋啊。而且,之所以会是那样的结果,不是因为那个叫雷扎克的家伙玩弄了诡计吗?他们也有超量子机的话,也应该事先就知道后手必胜的结果吧?”
  我倒不认为雷扎克玩弄那个小伎俩只是为了让美国夺冠,他们的目的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是要确认对方是不是也拥有超级量子计算机。因为只有知道了“终极棋谱”,才可能知道后手必胜的秘密。雷扎克就是要通过我看到了他那个伎俩之后的反应,去判断我们是不是知道“终极棋谱”。不过,他这么做自己也就暴露了。我之所以没有提出异议,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后手必胜的这个事实提前曝光。
  当然,现在看来,这个秘密只多保守了一天而已。在我们知道“冯”是超级量子计算机的同时,他们同样会知道“丹朱”也是。
  “会输吧,不过,既然已经确认了美国也拥有超量子机,目标就算达到了,输赢也没那么重要了。”
  “对你来说也许不重要,我知道你们有那种伟大到让人恶心的目的,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眼看着‘丹朱’去输的,也不是为了让那个家伙的奸计得逞!”
  “干吗那么在意雷扎克?”
  “鬼才会在乎他!”
  我只是开个玩笑,但沈凡的反应却强烈得出乎意料,她把玻璃杯重重地顿在了桌面上,飞溅而出的果汁洒在了她的晚礼裙上,她却仿佛没有看到似的。
  “冷静点,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想看着‘丹朱’输。”
  “那么改变程序吧,明知道一种走法会输,还那样去走,不是太傻了吗?无论那是不是‘终极棋谱’,只要输了,就没有任何区别。”

  改变程序不是做不到,可以强制“丹朱”走任何一步棋,但那只能让它距离胜利越来越远罢了。“丹朱”本就不是为了国际象棋而制造的计算机,“终极棋谱”只是测试它性能的一个实验罢了。它可以根据导弹发射时的一张照片,就计算出它将会命中哪里;可以描绘出太阳系中所有的彗星、小行星甚至流星体在未来几亿年的运行轨迹;甚至如果把全宇宙的信息都输入的话,它会告诉我们这个宇宙的终极理论究竟是什么,上帝居住于何处……
  但正因为如此,它计算出自己失败的命运才更加不可能会被改变。
  “放弃吧,沈凡,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超级量子计算机是可以洞悉一切的,你不可能骗过它。”
  “洞悉一切?它是神么?如果它是神,为什么不能避免自己的失败?”
  已经是在赌气了,看得出她很快就会哭出来。不知道终极的目标才能面对有希望的未来,去抗争终极得到的却只能是痛苦。我想她以后也许再不会去碰国际象棋了,因为那对她来说已经毫无前途。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不想让她再去经历痛苦,因为她还这么年轻,依旧可以去尝试别样的人生。
  “听我的,沈凡,别再去想它了,变招没有意义,我想你懂这个道理。”
  “叶先生,你相信么,我可以打败‘丹朱’!”
  她还没有放弃,倔强到让人怜惜。
  “借助‘冯’的力量么?”
  “不,不靠任何计算机!就凭我一个人,现在就可以,只要拿到黑棋就行!”
  “你是说……”
  她说得对,并不需要超级量子计算机,只要照着“终极棋谱”就能打败“丹朱”。在这次比赛之前,我们进行过“终极棋谱”的实验,如果那个实验结果泄露了的话……
  我没有泄密,徐立伟也不会。然而参与实验的还有其他人,虽然并不多,但的确不能排除美国人从他们那里事先就得到了“终极棋谱”的可能性。
  “不变招的话,叶先生也不能肯定美国人究竟是算出了‘终极棋谱’,还是作弊把它抄下来了吧?”

  其实更改程序很简单,下一盘对局刚开始肯定还会按照“终极棋谱”来进行,只要强令“丹朱”在某一步走下预先设定的随便什么招数就行。但沈凡却不同意随意更改,她表示至少要找出一步符合“丹朱”身份的棋来才行,就像卡斯帕罗夫当年那步似是而非的败着。
  所以中间休息的这一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并且借用了“丹朱”的使用权。老实说,我并不愿意她这样做,但我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她。
  直到接近凌晨时分,她才得出了结论:“第九回合,不走短易位,而直接走白象G6。”
  改动程序只需要几分钟而已,和她相比,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清闲了,有些过意不去。
  “那样啊,那明天比赛之后请我吃饭就好,酒店顶楼的餐厅就可以,不用麻烦去外面。不过可不能用公款,要叶先生自己掏腰包才行。”
  拜托,这里可是六星级的酒店啊!
  第二天的比赛“丹朱”按照程序没有走短易位,而是直接走了白象G6,之后的对局进程理所当然地就完全和“终极棋谱”不同了。说实在的,棋局进程我还是一点也看不懂,唯有坐等最后的结果。
  沈凡这一天没有拿棋盘,而是抱来了一大堆衣服,非得要我说说她晚上去吃饭该穿什么衣服好。看她平时不是那种特别注重打扮的女孩,真没想到行李中居然带来了这么多衣服,而且虽然不是每件我都能认出牌子来,但显然全都是价格不菲的高档货。
  好不容易为她选出了一件,她又责怪我品位差,小女孩的心思真是没办法琢磨的。这一天她对棋局毫不在意,不过这也难怪,这盘棋的进程,应该早就在她的头脑之中了。
  第三局共进行了76个回合,总用时4小时25分,白方“丹朱”获胜。
  “果然,不按棋谱走,它就没辙啦!”
  沈凡的心情显然很好,我被她感染,也有点兴奋了起来。
  “这么说,‘冯’果然不是超量子机,只是美国搞到了终极棋谱么?”
  “总之,那可不是真神啊!叶先生,现在去吃晚餐时间还早,要不要看看‘丹朱’自己会怎么应付这盘对局?”
  “也好。”
  “丹朱”的运算能力足以同时进行两次完全穷举法的国际象棋对局,而且几乎可以瞬间完成运算。之所以在比赛中会耗时许久,是我们故意设置了延时程序,目的当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棋局在屏幕上飞速进行着,两边都是“丹朱”,只不过其中一边被人为强制了一招,而另一边完全按照穷举法进行计算。
  76个回合,黑方认输。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是“冯”,就连“丹朱”自己也在那一步变招面前败下阵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冯’也许是超级量子计算机,但它不是国际象棋之神;同样,‘丹朱’也不是!”
  留下了这句话,沈凡站起身来向着房门口走去,我连忙跟着她到了走廊上。
  “你等等,究竟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问道。
  “到了晚上会告诉你的,叶先生耐心期待吧。”
  “至少先告诉我,这能证明什么?‘冯’不是超级量子计算机吗?难道‘丹朱’也不是?”
  “叶先生,你的思维已经开始混乱了,这回需要冷静的可是你啦。”
  我所有说过她的话这下子全都被回敬了,女人都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么?
  “但是……这可能吗?难道……”
  “叶先生!”沈凡突然停下脚步,她的脸颊微微有些红润,有点困惑又有些嗔怒的样子,“你打算一直这样跟着我么?”
  我这才注意到她停下脚步的地方是公共卫生间的门口。我的房间里面当然也有卫生间,不过毕竟是女孩子,大概不好意思使用那里吧。我发现自己脑子里果真是缺了一根弦。
  ……
  在我对着女厕所叹了一口气的同时,背后传来了雷扎克的男声:
  “Mr叶,你这次搞错方向可比上次严重多了。”
  真是个恶俗的玩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沈凡评价雷扎克是个阴险的家伙之后,我对他似乎也渐渐没了好感。
  “雷扎克先生,你不觉得你们现在应该多花点时间研究对策,而不是闲逛么?”
  “对你我来说,国际象棋的棋王是谁都无关紧要吧。说起来,今天这盘漂亮的对局,一定是沈凡小姐的杰作喽。”
  “我想这个问题你该去问她自己才对。”
  “哦?那我现在去找她你不会介意吧?”
  “请便,如果你认为保安先生们会视而不见的话。”
  我把卫生间门口的路让给雷扎克,丢下一脸尴尬的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真不愧是六星级酒店,顶楼的餐厅内部装潢极尽奢华,而整体却予人一种融入自然的感觉。旋转餐厅的设计可以让视野和心情在无际的大海和辽阔的沙漠之间徐徐变换,就像从大航海时代迈入东方丝绸之路般的奇妙体验。
  沈凡身着淡雅的湖蓝色洋装,美貌足以为这餐厅多增添一道风景。只可惜我不是这个国家的石油富豪,此刻只能对着菜单上那一串串的零枉自嗟叹,祈祷着坐在我对面的美女能口下留情。
  “你来点菜吧……”我咬着牙把菜单推向沈凡,请女士点餐是死也要恪守的礼仪。
  “不,已经让叶先生请客了,一切都听叶先生安排吧。”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必须在我的诚意和干瘪的钱包之间找到平衡点。
  “那么,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随着我指出的菜色,沈凡的脸从微笑逐渐转成平静,又逐渐地变成了失望。
  “全都是我不喜欢的呢。”
  “那……”我急忙从菜单中寻找其他的目标,但沈凡却伸手掩上了我面前的菜谱。
  “叶先生其实知道我喜欢什么的吧?”
  确实知道,后面标有天文数字的那些菜,任谁都会喜欢。
  “明明知道我喜欢什么,也知道每道菜的价格,但是,叶先生作出正确的选择了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讽刺我么?
  “一切都知道就能做对,真的是这样的吗?”沈凡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只不过,那是一抹坏笑。
  “你是说……”
  “计算机是把国际象棋当作一道题,而‘终极棋谱’就是那个解,是这样的吧?”
  “可以这么说。”
  “那么如果题目不同呢?双方都从一开始棋子摆得整整齐齐的时候开始下,这道题的解是黑方必胜的‘终极棋谱’。而从‘终极棋谱’中的任何一个回合开始下,解都是黑方必胜,是这样的吧?”
  “嗯,没错。”
  “那么,从‘终极棋谱’中没有出现过的局面开始下会怎么样?也是黑方必胜吗?比如如果白方所有的子都在,而黑方只有一个王,再怎么样也应该是白方获胜了吧?这样的话,我在合适的时候通过改变招数,把局面变成白方必胜的开局,最后也就能战胜黑方了吧?”
  我的思维开始有些混乱了。沈凡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但如果真有这种可以在某一步把局面变成白方必胜的下法,“丹朱”为什么不去下?话说回来,既然有可以把局面变成白方必胜的下法,也必然会有可以把局面转回黑方必胜的下法吧。
  这么说的话,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胜的下法。

  但是这也不对啊!我们下棋之所以有输有赢,是因为我们不可能算清所有的棋步,因此才会去“尝试”。但对于超量子机来说,所有的可能它都会算到,因此超量子机不会有“尝试”,既然没有“尝试”,自然棋局就会沿着固定的轨道进行,而那就是“终极棋谱”。
  “叶先生,‘丹朱’有做不到的事情么?比如说,它能够计算出现在我在想什么吗?”
  “这个……它做不到。”
  “这样就没错了,它做不到不是因为它的计算能力不足,而是因为它不能理解人类的思路吧,所以,我依靠人类思路走出的招数,才能打败它。”
  “这说得通么?”沈凡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我不确定,究竟有没有完美招数的问题很像是个悖论。
  “‘丹朱’下出的棋每一步都是正确的,正确得让人绝望,让人觉得恐怖。但是我知道,正确并不是国际象棋的全部,有一步错误的超量子机不是打败了全部正确的超量子机吗?”
  “那你究竟是怎么找到那个‘错误’的?”
  “很简单,我实验了几种最可能让白棋取胜的变招,其中大部分都行不通,但依靠‘丹朱’的检测,我很快找到了可以击败它自己的变招,既然‘冯’是‘丹朱’的翻版,那也肯定行得通。”
  “你是怎么确定哪些才是最可能让白棋取胜的变招呢,难道不是需要逐一检验吗?”
  “叶先生是和计算机打交道太久了,思路也变得硬邦邦了,所以才想不到该怎么打败计算机吧。”沈凡叹了口气,突然又露出一个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的笑容,“既然要把这菜谱上所有的菜都吃过一遍才能确定我会比较喜欢吃哪样,那么……Excuse me!”
  喂,可别乱来啊!看到沈凡叫服务生过来,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若真的那么干了,我恐怕只剩下变卖器官一条路可走……
  沈凡却没有马上点菜,而是把脸凑近我,压低了声音。我们说的中文这位服务生应该听不懂,但难保餐厅里没有其他懂中文的人存在。
  “我叫他带我去洗手间,然后我会拨你的手机,你装作要接私人电话的样子,之后我们到走廊里去碰头。”
  “啊?”
  “反正还没点菜,现在逃跑的话还来得及。”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本能要求我马上同意,可是面子却总觉得就这么接受有点太丢脸了。
  “不用了,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吃配菜么?叶先生,请人吃饭总想着怎么省钱就够失礼了,要是还让我吃不饱你不觉得太差劲了吗?”
  言之有理,速速从善如流。
  尽管穿着洋装站在海边往嘴里塞烤肉的样子怎么看都有点不着调,但比起对卡路里怀有刻骨仇恨的女孩们来说,还是这种健康的气息让人觉得更有魅力。当事人似乎对这顿饭很满意,我自然只有深感庆幸。
  夜幕渐渐降临,一些游客在沙滩上升起篝火围圈跳起了舞。沈凡看上去很想拉着我加入他们。不过把裙摆卷起、掉下,再卷起、再掉下反复了几次之后,她终于放弃了。于是,我只好陪着她在海边慢慢地走着。
  “叶先生,问你件事情可以吗?”
  “什么事情?”
  “如果你要说与我无关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哦。”
  这下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了。
  其实我并不是不愿意提起往事,相反我还很想把小彤的事情告诉给每一个人。那一次我发火,只是因为说那些事情的不是我而是徐立伟罢了。
  小彤的名字叫林彤彤,和我一个大学但比我低一年级,算是我的师妹。因此在我成为徐立伟研究生的那一年,她仍然还没完成本科的学业。不过没人怀疑她会一直留在大学里直到获得博士学位,如果她没有选择出国的话。
  在那个时候,我同样深信不疑的另一件事情是她会嫁给我,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是我最灿烂的一段人生。这不单指爱情,学术上同样如此。我曾经自大地以为自己才华横溢,但认识她之后才知道那是最大的笑话。不过我不会嫉妒她,做她的助手然后支持她一辈子,那时候我觉得这就是我生命全部的意义。
  然而小彤甚至连她的本科学业都没有完成,而且退学的原因竟是为了嫁给徐立伟。说实在的,我知道徐立伟是个优秀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无论从哪方面讲或许都比跟着我更幸福。所以我并不记恨他们,甚至到他们的婚礼上献上了祝福,然后,把自己灌到烂醉如泥。
  不久我就知道她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了,因为那是她得知了自己身患不治之症,她的细胞端粒体比常人要短许多。换句话说,她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寿命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一。准确地说那不是疾病,所以无法治疗。
  “因为那个原因就放弃你了?她太傻了!如果是我的话,正因为生命比别人短,才更应该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度过,不是吗?而你也希望拥有她的全部吧,必须分开的时候再怎么痛苦也不会后悔吧?如果她爱你的话,应该会明白你的心情,不是吗……”
  沈凡盯着我的脸,可能是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声音越来越小,但最后还是硬坚持着把这段话说完了。
  我对着她笑了笑,表示没有生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事情并不只是这样。刚才你问过我‘丹朱’能不能计算出你在想什么,其实以前我们都认为它是能做到的。”
  在小彤去世之前,“丹朱”已经完成了,我们曾经认为如果把人类大脑中每一个粒子的状态和运动方式都转化成数字信号进行储存的话,以“丹朱”的计算能力是可以完美地模拟出人类意识的。小彤于是决定将自己意识转移进“丹朱”,但是,并没有哪一种仪器可以在保持完整的前提下完全分析人类的大脑。
  沈凡的脸色变了,她知道我的话意味着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攥着我的手,手心冰凉。
  “如果当初她嫁给你,你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是吗?”
  “她和徐立伟做这件事的时候,确实是瞒着我的。不过说实话,我不知道倘若我事先知道,会不会去阻止他们。”
  大概不会吧,意识转移看上去是那个时候唯一能拯救小彤的方法,她已经来日无多,只有借助“丹朱”的力量,才有可能把她继续留在我的身边。

  “不对!”沈凡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人有了‘丹朱’那种计算能力,就不再是人类了。没有东西需要她去理解,也没有东西可以理解她,那不就是一个人的孤独吗?而且、而且……时间的长短,就是取决于我们能想多少东西。有那种无限计算能力的话,一秒钟对她来说,也会变成永远了吧?”
  说着说着,晶莹的泪珠已经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了下来。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最能理解小彤的人。现在看来,却还不如眼前这个和她从未谋过面的女孩。小彤在“丹朱”中留下过一道秘密的程序,而这程序我和徐立伟事先都不知道。只要计算机中数字意识的体系一旦建立,那道程序就会瞬间清空所有的信息。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留下这种自杀式的程序,尽管这道程序最后并没有启动。
  “别哭了,那种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想拿纸巾给沈凡,兜里却只有手帕,犹豫再三还是递给了她,环保主义在这种时候还真是不大方便。
  “真的?”
  “是的,我们都犯了个错误,‘丹朱’根本无法重建起小彤的意识。人类的意识无法转化成数字信息,我们做到的只是去模拟一堆粒子的运动,却无法让这些运动组织起构筑意识的体系,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数字化的过程中遗失了。”
  没有理由认为“0”和“1”可以构筑一切,那只是冯·诺依曼试图解释宇宙的语言,但他并不是上帝。构筑人类意识的应该是某种我们还未知的体系,这种体系也不是完备的,否则就不会有悖论这种人类意识无法回答的问题。计算机的数字体系更不是完备的,沈凡的变招大概就是那样一种计算机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曾经在小彤的遗物中找到过一篇论文,就是通过量子论论述人类意识与数字信号转化问题的,论文没有完成,所以无法从中看出她的结论。也许,在转化前她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之所以还坚持那么做,甚至为此还嫁给了徐立伟,就是要把这个结论传达给我。
  因为,当她抱住对“丹朱”感到恐惧的我的时候,对我说的话是:
  “你是唯一的,就在我的身边。”
  她知道我是唯一的,我却一直以为有东西可以代替她。
  “丹朱”和“冯”的第四盘比赛,“冯”也在第九回合下出了白象G6,镜像般复制了一场胜利。然而这已经不要紧了,这个镜像并不完全,我们已经知道怎么样去打破它。
  “美国也有超级量子计算机,可是美国没有你。”
  “别肉麻兮兮的!”
  沈凡红着脸把我推开,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自信。
  最终的决胜局,主办方在我们的申请下设立了对局室,世界棋王争霸赛在时隔两年之后,重新又有两名人类的棋手相对而坐。美国的代表是国际特级大师勒布斯基。沈凡意外地向他提出,最后一局双方都不使用计算机,勒布斯基当即同意。
  这并不符合比赛的规则,但双方并没有签订书面协议,只能视为本着自愿的君子协定,主办方也不好干涉。换句话说,勒布斯基即使违反协定去使用计算机,也不算犯规。不过他很清楚,那样做的话,自己就输定了。
  ……
  棋局一共进行了57个回合,白方获胜。
  我第一个上去向沈凡表示祝贺,沈凡却没有握住我伸过去的手,而是张开双臂抱住了我的脖子。周围的闪光灯随即开始了新一轮疯狂的轰炸,明天铁定会有些不靠谱的花边新闻见诸报端。
  我赶紧从她的环抱中挣脱,她现在是世界棋王,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传出她的负面新闻。
  “喂,怎么乱定协议?”
  “怎么了,难道你担心我会输给他?”
  我知道那不可能,因为她来到迪拜,就是为了取胜的。
  2025年世界棋王争霸赛的冠军属于中国。

  摩托艇排开两条银色的水浪,飞速向着大海之中的一处珊瑚礁驶去。来到迪拜已经一月有余,明天就将载誉返回祖国,在此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这个小岛上只有我和沈凡,在这一刻,仿佛天地都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沈凡,我有话必须要对你说。”
  “什么?”她的心情非常好,目光之中充满了期待。
  “为什么?为什么你把‘丹朱’的对局棋谱提供给了美国?”
  小彤曾经证明过,典型的超级量子计算机之间是没有区别的。那也就是说,“冯”如果也是超量子机的话,任何性质都应该表现得和“丹朱”相同才对。通过“冯”和“丹朱”的四盘对局,已经证明了控制它下棋的软件也和“丹朱”的机理相同,这没有问题。
  但是,我昨天用“丹朱”模拟“冯”与德国计算机的半决赛对局的时候,却得到了完全不同的棋谱。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冯”根本不是超级量子计算机。美国只是得到了“终极棋谱”以及沈凡变招之后“丹朱”应对的棋谱。如果说“终极棋谱”的泄露还有其他解释的话,知道第二张棋谱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是的,叶先生,我那个变招之后的棋谱,美国确实在对局之前就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理由,沈凡是被雷扎克诱惑了,虽然她一直说他是个阴险的家伙,但那种在意很容易就会变成相反的感情。之前每次提到雷扎克,她的反应都那么激烈,说不定那个时候在她的内心中就已经萌发出了爱情的种子。她的那些衣服,应该也是雷扎克送给她的才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在雷扎克那种情场老手面前到处都是破绽。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沈凡。”
  “意味着如果你告发我的话,我的下半辈子就会在牢中度过了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如果她掏出一把枪来对着我,我也不会意外,但是她没有,只是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你认为我不会么?”
  “要是你想那么做的话,为什么要选这个小岛来和我说这些话?”
  这块珊瑚礁确实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的对话。
  “你走吧,到美国去,雷扎克应该会帮你的。”
  我不可能向组织隐瞒她的间谍行为,如果她执意回中国,真的就只有在监狱中度过她最好的年华了。我绝不想见到那样的情形,在这个珊瑚岛上被她杀死可能都比那样要好一些。
  “我家在中国,爸爸妈妈也在,除了那里我哪儿都不去。”

  突然,沈凡像是实在忍耐不住似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雷扎克那种家伙我可没兴趣,那些衣服确实都是他买的,不过我只想穿几天然后就一起都丢还给他,看看他被人甩了之后会是张什么样的脸。”
  “但是棋谱呢?怎么解释?”
  “知道棋谱的可不是只有我,还有‘丹朱’哦。”
  “丹朱”当然会知道,但是难道它能……等等,确实还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那张棋谱,那就是除我之外唯一拥有操作“丹朱”权限的人。
  “徐立伟吗?不、不可能……我了解他,他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
  我无法相信徐立伟居然会是美国的间谍。然而除了沈凡之外,只有他才能查阅沈凡使用“丹朱”的记录,事先知道棋谱。

  “我得向叶先生道歉,我确实接受过安全部的训练,不过我并不在那里供职,说自己是职业棋手可不能算是撒谎。关于这些事情其实昨天之前我也都不知情,直到徐教授发现你在使用‘丹朱’模拟‘冯’和德国计算机半决赛对局的时候,才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并让我在合适的时间地点转告给你。”
  “那现在算是合适的时候了么?”
  “嗯,我可还不想被你送去坐牢哪。徐教授确实充当了美国的间谍,暗中把棋谱提供给了他们。不过你别担心,这些行动徐教授事先都告知了安全部,这是安全部和他一起谋划的一个局。”
  “你是说他其实是双重间谍?”
  “可以算是吧。”沈凡轻轻地笑了起来。确实,徐立伟那中年发福的身材和双重间谍之类的联系在一起颇有些喜剧效果,“这次派‘丹朱’来参加比赛,就是为了向全世界,尤其是美国表明我们拥有超级量子计算机这个事实。超量子机距离实用还需要很长的时间,现阶段这个秘密只有把它公布出来才有威力,就像核弹一样,不是为了真的使用,而是让别人知道我们拥有就够了。”
  “美国想要制造他们也有超级量子计算机的假象我能明白,但徐立伟为什么要配合他们?”
  “因为如果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有而美国没有,他们就会用尽一切手段逼迫我们来得到它,比起那样,还不如我们干脆假装以为他们也有超级量子计算机。那样的话,为了维持那个谎言,他们做事情反而会束手束脚,老实得多。徐教授他们都认为,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策略。”
  “难道你在第五盘的时候,提出以人和人来较量,也是为了配合美国别把这出戏唱漏么?”
  “徐教授让我这么做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直到昨天,他才告诉我全部实情。话说回来,那么做也正合我意。”
  我终于明白了,虽然有那么一点点上当的感觉,但我却心甘情愿地上这一当。
  “喂,叶先生,把我带到这个岛上,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么?”沈凡突然转过身去,爬到了珊瑚礁最高的地方,面对着大海,任由着海风把她那头乌黑的长发吹起。
  放眼望去,碧海蓝天。

  ——The End——
  责任编辑:迟卉

《终极棋谱》 作者:进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