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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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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杀人事件》
作者:七月

正文 幽灵杀人事件

  《世界科幻博览》 2005年第11期

  “紧急案件!秦风,立刻归队!”
  大清早,局长的声音在秦风耳边大吼,令他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他的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他甚至迷迷糊糊地抬头四处望了望,想看看局长在哪里。
  走进卫生间,用水浇了浇脸,顿时清醒了许多。
  这时候他终于缓过神来。
  紧急案件,这个时代能有什么紧急案件?
  他呼叫局长,局长无应答。他转而呼叫自己的同事,一样没有回答。
  出什么事了?国会都在考虑要不要撤销刑警这个部门了,居然还会有紧急案件?
  他一边穿衣,一边大声通知出租汽车公司派一辆车来。
  趁出租车还没到,他调出昨天18点到今天8点间本市犯罪案件录像。凶手还没有来自首?
  原以为需要花点时间来寻找可能与“紧急案件”相关的新闻,但是却看见大得惊人的标题这样写着:
  盛钦昨夜神秘死亡
  秦风花了大约5秒钟,才想起盛钦是谁。
  盛钦,男,现年62岁,生于1982年7月3日。科学家,企业家,神经通讯系统的奠基人,盘古科技创始人。
  资料是这样介绍这个男人的。说实话,秦风不懂神经通讯的原理,虽然神经通讯系统已经构成了整个世界的底层世界,但秦风本人对科学一窍不通——毕竟是科学让现在的刑警连大猩猩都可以当。
  6年前,当盘古公司创立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能清楚地认识到神经通讯系统到底会给人类带来什么。透明公开的信息资源,方便快捷准确的交流方式,人类文明的大跃进——拥护者说。异化人类的恶魔,侵犯人权,偷窥他人隐私,随便滥用不成熟的技术——反对者说。方便,免费,好用——普通人就不管那么多了。
  他一开始和所有人一样,兴高采烈地接受了向体内神经植埋纳米通讯机器人的免费手术。他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项科技成果会成为他的职业的终结者。
  随时随地随意地任意沟通,听不完的免费完美保真音乐,看不完的现场电影……他只是在其中陶醉。越来越少的工作只是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来享受这一切。
  耳边的声音打断他:“请大家关注本日头条新闻,盛钦先生神秘去世,我们将对此事件进行一系列追踪报道……”
  他关掉“叽叽喳喳”的声音,开始察看新闻详情。
  昨夜(7月14日)21时12分,著名科学家、企业家、神经通讯系统奠基人、盘古科技创始人盛钦先生,在本市花园大厅举办的“科技与推广”酒会上,神秘死亡。
  目前所有情况处于警方的严密封锁之下,所有目击证人已经被隔离,具体情况不得而知,甚至是自杀或是他杀都无法得知。
  他打开警局的信息系统,试图查看资料,文字和声音同时发出警告:“对不起,您的权限不足。”
  出租车在离警局门口50米远处就不得不停下来。
  如今刑警已经名存实亡了。他们什么也不需要干,一切都有神经通讯系统的记录和分析报告。
  在案件策划时,犯人自己的眼睛、耳朵就会把它记录下来,通过嵌入神经的纳米通讯机器人传到神经通讯系统的服务器内。计算机会分析出可能的犯罪计划,报告给警察局。于是罪行总是在尚未实施便被扼杀了。偶有从策划到实行快得来不及制止的罪行发生,也被记录了下来。犯罪动机、现场证据,一应俱全,剩下的只是追捕罪犯而已,连罪犯“躲”在哪里,在干什么都一清二楚。甚至追捕罪犯也往往被省掉了,罪犯基本上都会立刻来自首。
  警察局就变得和文件处理处没有什么不同。很多人辞职了,他们知道,末班车就要到站了。刑警系统大幅裁员,局里只剩下了五个人,工作只剩下无聊的侃大山。
  事到如今,甚至连警局都不用来了。坐在家里,什么都可以通过神经通讯系统远程处理。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同。
  身材魁梧的吉森不停地回头望着大门,生怕它会被拥挤的记者压破。董擎苍白的脸比往常更加没有血色,似乎刚从病床上爬下来,不知所措。局长戴着头盔式解码器,在隔音间里紧张地回话。透过玻璃,看见他不停地点头。然而所有人脸上都透着兴奋。
  这大概是神经通讯网络普及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案子。
  局长离开隔音间,走过来:“你终于来了。看看案发现场的资料。使用保密频道。办案期间,我们几个人的记录和涉案目击者的记录,全部保密。你在办案期间尽量少和外人联系。调用资料尽量在警察局内。记住。”
  秦风点了点头,从局长手上接过加密头盔,漆黑厚重,至少有1000克。戴在头上,脖子都有些难受。
  随后传来的信号迅速让他抛开了一切杂念。
  花园大厅的全息三维影像替换了警局破旧的墙壁。影像可以任意地根据自己手指移动旋转,放大缩小。声音提示说明这是从昨天9时10分开始,由在场所有人的视觉神经通讯上记录下来的资料进行整合之后构成的三维模型。盛钦走进了大厅,那是个瘦骨嶙峋、活像营养严重缺乏的男子,但精神格外地好。
  盛钦迈入大厅,门口不远处的一位中年男子兴奋地走过来,抢上一步,双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那是“科技与推广”年会的主席。大厅里不少人注意到盛钦的出现,向他行注目礼。几个人友好地和他打了招呼,他也点头回礼。那个中年男子向大厅前的主持台走去,盛钦从侍者手中拿起一杯鸡尾酒,三个男子和一位女士走到盛钦身旁,聊了起来。中年男子走上了主持台。
  突然间,盛钦胸口猛喷出一蓬血,他后仰着倒下。鸡尾酒脱手,向地面摔去。血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在地板上留下一条笔直的痕迹。半晌,人们才惊惶失措地骚动。
  盛钦突然间胸口爆裂而亡。死得突然,毫无理由。
  回放,镜头固定在盛钦的胸口。胸口突然间毫无征兆地裂开,血柱喷出。
  秦风愣住了,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问题,秦风已经考虑了很久。
  尸体的胸口是被十字状的利器刺穿,深度达12厘米,直透心脏。图像资料上,干瘦的胸口上十字的伤口像是一把褐红的叉。尸检报告上以绝对权威的口吻说:“死因:心脏被十字刀具刺破。”可是案发现场的图像记录却以同样绝对的证据证明,死亡时没有任何异物刺入他的胸口,不仅没有刀,也没有凶手。在全场人的注目下,他的胸口是平空裂开,没有任何人动手。现场图像记录和尸检报告都有百分百的可信度,然而却相互矛盾。
  除非杀手是隐身的。
  心念一动,他再次调出影像记录。时间:9:11。镜头固定在盛钦胸口,放大,慢镜头。
  一切正常,突然间胸口出现一凹点。定格,改为每秒24个画面一屏一屏播放。
  凹点下陷,渐渐变为一个小小的十字痕迹,然后从那一点裂开,撕破,开口展开成更大的十字。闪现出雪白的衬衣颜色,衣服被向内略微卷
  入,稍过数屏。衣服被反方向带出,又自然回弹。又略等了几屏,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衣服。
  没错,刀刺入的效果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秦风想,立即打开了模拟实验室。
  在模拟实验室空旷的虚拟空间中,他调入一个和盛钦最接近的人体模型,换上昨天盛钦宴会时的服饰。
  秦风手绘了一把十字形匕首的设计图,尺寸比照了伤口的深度与宽度。立刻,这把异形匕首,浮现在他面前。他拿起来,握紧,走上前,对着“盛钦”的胸口刺了一刀,然后迅速地拔除。鲜血狂喷。
  “消除刚才刀的影像,把记录的图像放给我看!”
  “请你们看看我通过虚拟实验室做的实验。”虚拟的会议厅里,五人围成一个大的圈子,秦风说着,“用一把刃口为十字形的刀,刺进盛钦的数字模型胸口,然后把记录的图像里的刀抹掉。然后再对比一下案发现场的图像记录,它们非常相似。” 实验对比地回放着两个图像记录的胸口特写,异常相似。
  “如果我们再修改一下照明效果,就几乎一样了。所以我觉得,很有可能凶手和凶器是隐形的。”秦风宣布了自己的推测,一脸严肃。
  荒诞的事件,必然有荒唐的解释。
  秦风看着两个相似的胸口喷涌着鲜红的血液,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这就是刑警职业最后的辉煌了,就像是回光返照,像是歌者的绝唱,像是那胸口喷出的血。
  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秦风凝视着咖啡杯上的升腾的雾气,它缓缓地扭曲,改变。
  20世纪初,科幻作家威尔斯曾假设通过某种药剂改变人体结构,除掉色素,让人变得透明。但这种设想到现实层面明显无法完成。后来有人设想运用某种装置产生巨大的力场,将光弯曲,造成透明效果。但不仅能量成问题,这样隐形的人还没有办法探知外界的事物,无法与外界联络,成为一个瞎子。还有人提出制造一套服装,利用变色龙似的色彩效果,但是这样的模拟,无法处理光线下留下的影子之类的难题。
  那么这样的隐身效果是怎么达成的?特别是凶器的隐身效果,简直完美得像是幽灵干的。
  一定得是隐身吗?他问自己,会不会是纳米武器?然而又迅速地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伤口处衣服裂开,有布料被翻出的痕迹,这绝对不是纳米武器留下的。也许一个十字的冲击波可以像刀刺般,但不会造成拔刀的效果。
  如果人眼是照相机的话,神经通讯系统传来的资料就可以无限放大,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人眼分辨率有限。
  何况凶手又是如何逃开神经通讯系统的记录的呢?应当有一个神经通讯记录,记载着凶手作为第一视角传来的信息。这个记录根本就没有办法找到。难道凶手根本没有植入过神经通讯系统的通讯仪?
  似乎在无尽的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亮。
  秦风戴上头盔,面前透明的隔音间玻璃迅速地消逝在黑暗中,脚下灰色的大道向无尽的远方伸展开去。他喜欢把寻找资料的过程配上街道的影像。跳上高速传送带,目标是盘古的历史资料库,一路上竟然经过了三道关卡。
  档案馆恢宏而壮丽,无穷的压迫感令人联想到了凯旋门。里面忙忙碌碌的一片,他走近柜台。
  “请问,您需要什么?”一位身材高挑、面带笑容的女子走过来客气地问。
  “我想查询一下当时神经通讯仪移植时,可不可能漏掉了什么人?以及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神经通讯仪失去作用?另外,我还需要关于隐形技术的资料。”
  “好的,请让我检查一下您的保密等级。”她微笑,凝视着秦风的眼睛。
  女子烟雾一般淡去,消失,柜台后无边无际的书架边数不清的女子穿梭不息地查找着书目,打开书, “哗哗”地翻着。秦风在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坐下等待,虽然他的身体关在小小的房间里,但并不妨碍他在感官的虚拟空间里夸张地舒展着四肢。
  这里既是虚拟的世界,也是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基础并非电脑中的数学模型,而是深入每一个神经的真实感觉。每一个模拟的信号都来源于一个真实的感觉源,他人曾经亲历的知觉通过无线电信号进入你的神经。他这样舒服的感觉背后,来自于曾经某个人真实地躺在真皮沙发上的感觉。那个感觉通过那么多植入神经的纳米级通讯仪转换为电信号,在盘古科技的服务器中储存起来,当他在虚拟世界中坐下的时候,那个信号就被唤醒,通过秦风的神经传入大脑,在这个空间中再现。
  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感受却是绝对的真真切切。人们可以自由地将这个虚拟世界调节成自己喜欢的模式,在真实世界中,秦风正通过神经网络查询资料,而在虚拟感知世界里,那个倾国倾城的美女款款向他走来,说:“先生,您要的资料。”
  “谢谢。”秦风说,接了过来,一切消失不见,他又被困在了狭窄的警察局里。
  那一大堆资料里。关于是否有人未植入通讯器的信息几乎就是空白,所有能够查找到的未植入者,统统都在神经通讯系统建立完成的数年内死去。当时那些人已经病入膏肓,植入手术除了浪费金钱外,毫无意义。
  国际光学资料库涉及的可能是隐形和造成隐形效果的技术资料,都是疯子们的狂想,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投入使用的技术资料,都是些视觉谎言和魔术,丝毫没有实用的价值。
  至于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神经通讯仪失去作用,这大概是唯一实在的收获。 经过多年的潜移默化,神经通讯系统已经像线粒体一样与人类共生共存。它已经不只是一种方便而已,就像人类的每一个伟大发明一样,当它不存在时,你未必觉得无法生活,当它已经成为生活的一个部分,一旦失去,就成了可怕的痛苦。
  人的感觉来自神经冲动在人的大脑中的一系列复杂的反应,很多人都想通过大脑来进行感应,例如脑电波,然而大脑太复杂了。
  盛钦选择了另一条路,利用感觉系统的神经。感觉神经传导的神经;中动是一种电位的传导,在神经冲动传入大脑之前对神经冲动进行修饰、记录,改变传递中的神经冲动。 神经通讯系统分为两个部分,植入人体的神经通讯仪,以及分布于世界各处的神经通讯调度站。纳米级的神经通讯仪以输液的形式进入人体,随血液流动,自动包裹在预定的神经纤维外。每一个神经通讯仪分传出端和传入端。传出端的神经结合位置较前,会感应神经中传导的电位信号,通过无线通讯发给神经通讯系统的接收站;传入端包裹的位置在传出端之后,它会接受神经通讯系统的发射的信息,通过电感应在神经中制造出电位信号。传出端会不停息地记录下主人神经的每一个信号,传入端则在调度站发出信号时屏蔽掉原来传送的神经冲动,制造出一个新的神经冲动。人体脑神经和脊神经由82个通讯仪包裹着,可以记录人体的全部感觉,也可以制造全部的感觉。人们无法主动关闭体内的神经通讯仪,从而保证每人都随时与网络保
  持联系。
  然而只要是机器,就可能失灵。暂且不考虑凶手隐身的疑题,这个杀人犯在行凶时没有向系统发送过自己的感觉信息,这就证明,当时,他的通讯仪并没有正常工作。
  通讯仪毕竟发送的是无线电信号,屏蔽无线电的方案数不甚数,像静电屏蔽这样的简单技术,投入的成本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只需要拿金属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成了。
  凶手,是否就是当时和神经通讯系统失去联系的人中的一个呢?
  拖着疲惫的身体,秦风爬上一栋古旧的楼房,这个楼房刚好七层,属于几十年前的建筑,为了不装电梯,这种楼总是只建七层。爬上这个脏乱的楼房,秦风累得半死。两天来不断地排查嫌疑人,已经让他缺乏锻炼的身体累得快瘫了。
  敲开门,半张门里露出一张怀疑的脸来。
  “警察。”秦风承受着对方疑惑的目光,“丁玲女士吗?昨天您9:03到9:17在什么地方?”
  面前的一位中年妇女挑剔地看着他: “你真是警察吗?我看看你的证件。”他递了过去,“这照片不怎么像你啊。”女人上下仔细地打量了半天,恍然大悟状,“喔,头发留长了,没戴眼镜,就说嘛,这个时代,谁还用眼镜啊。你问什么来着?”
  “昨天您9:03到9:17在什么地方?”秦风有气无力地说。
  “我想想,喔,昨天那个时候在港湾公园喝茶,怎么,有问题吗?”
  “对不起,打搅了。谢谢。”
  “奇怪,你不知道去盘古公司用系统直接查啊,瞎折腾。咦,你们是不是在调查盛钦先生死亡的那个案子?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调查展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所有案发期间神经通讯系统失去联络,并且当时有可能到达案发地点的人员有数十名。为了排查这些人,警察局全员出动,花了整整两天时间,一无所获。当时和盘古系统失去联络的人,全部下落明确。比如物流配送人员,当时正在集装箱里操作机器人;再比如,魔术师,正在表演铁笼逃脱术;又或者像这个妇女一样,在公园里喝茶。这个名单里的很多人分明可以被直接排除,比如有明显的他人陪同证明,比如身体虚弱,卧病在床,没有行凶可能。这些多余信息平白地增大了工作量,一点结果都没有。
  于是他们就这样奔波着,大量不仅枯燥而且令人身心疲惫的重复工作,甚至让秦风怀念起过去文件处理员的工作。
  只有一个男子在盘问的时候流露出不正常的表现,当时秦风一阵激动,然而最后发现,那是因为当时这家伙在和有夫之妇偷情。
  当秦风问完最后一个人之后,这个线索终于掐断了。
  事情回到了原点。
  拖着疲惫的身躯,秦风回到家,躺倒在床上。
  狠狠地出了口气,他接通了神经通讯系统,NEWAGE音乐在广阔的虚拟空间中回荡,浑身的触觉、平衡器官、本体感受器被神经通讯仪信号接管,如同漂浮在柔软无际的棉花中一般,让整个疲惫的身体在舒适的按摩感中放松了下来。
  比起现实世界,盘古公司提供的空间,简直就是仙境。那是个比现实还要完美的世界,现实世界的繁荣向那里迁移而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比起现实世界,神经通讯系统的世界更充满了魅力。
  如果非要在两个世界中选择一个的话,他会选择虚拟的世界。 如今能够想到的线索都被掐断技术手段陷入了绝境。秦风傻傻地思考了半天,回忆起多年前,在学校里学到的课程。那个时候,刑警是一项复杂的工作,没有神经通讯系统的帮助,任何案件都处于浓雾的掩盖之下,警察不得不通过大量臆断而非确实证据来推断案件的可能。如今,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代。
  多年前的那些技巧已几乎被遗忘,如今他又点点滴滴地记了起来。这是一桩谋杀案,犯罪的手段无法取得线索,那么,谁会有杀人的动机呢?谋杀的目的是什么呢?
  对于这样一个大企业家,自然第一可能是夺取财产。接通网络,这个可能立刻就被推翻了,早在七年前,盛钦就已经宣布,自己死后将把所有财产捐献给若干个慈善机构,没有任何人有机会得到一分钱的遗产。而且,这个身兼科学家和企业家的大人物没有结过婚,更别提子女,线索就更少。至于情杀,对于一个60多岁的老人来说,是不是来得晚了点儿? 杀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仇杀?
  在访问大量盛钦的朋友、同事,调用了大量盛钦的神经通讯记录资料之后,秦风对于此人的人格有些惊讶。这人似乎是一个生存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人,无论对于名利、金钱,甚至是朋友都极为淡薄,似乎一切都无所谓。一个身价千亿,却总是走路去上班的人,要说会和人结仇,也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说有人和他有仇,那也不是一个两个。数十年间,在神经通讯系统的扫荡下,无数技术陷入鸡肋的绝境,无数公司陆续倒闭,数不清的人在剧烈的时代风暴中改变了原来的命运。比如电话、电视、商场、通讯、网络,等等等等,数之不尽。只要走上街头,看着那些曾经繁华而如今只剩下空楼的商业建筑群,你就知道有多少东西因为盛钦而毁灭,有多少富豪一文不名。如果这样算下来,恐怕想要杀他的人,需要拿号排队,从头到尾组成一个长城了呢。
  将他在万众瞩目的公共场合杀死,似乎很符合复仇的目的。然而多少年已经过去了,盛钦已经顺顺当当地活过了当年盘古扫荡过无数公司的战国时期,没道理在秦朝建立的根深蒂固的这么多年之后,才突然有人找他报仇。除非是干将莫邪,等到儿子成人,才手刃仇家。
  秦风这样想着,理不出一个头绪,就在音乐声中沉入迷迷糊糊的梦乡。
  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好像被噩梦惊醒一般,秦风突然猛地从沉睡中醒来。
  在迷迷朦朦的沉睡中,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是醒来一下子又消失不见了。
  他试图唤醒刚才明明已经清晰的思路,然而好像陷入一片浓稠的雾中,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可是怎么也抓不住。在床上坐了半晌,天慢慢地亮了起来。
  秦风习惯性地打开信息公共频道,那里像往常一样的喧嚣混乱,对这样的喧闹声,实际上他充耳不闻,直到综艺节目的声音将他惊醒。
  “这是我们收到最有趣的一条消息,这位朋友说,他的梦想,是当盘古科技的总裁,想让世界什么样,就让世界什么样……”
  这句话,令秦风浑身一震。
  想让世界什么样,就让世界什么样。
  神经通讯系统牢固地驻扎在人类的神经系统,成为人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们的神经系统随时与神经系统相连,接受这来自盘古的神经信号,将整个知觉系统的控制权放在盘古的控制内。如果盘古愿意,他们可以任意篡改人们的感觉,可以让你在从百层高楼落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床上安稳地睡着觉;可以令你以为你是在奥运会的跑道上争夺金牌而拼命往前冲的时候实际上却冲向悬崖。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让总统吻乞丐的鞋底。
  他们没有这样做,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这样做。
  拥有了盘古,就拥有了一切。他有足够的动机来干这么一桩谋杀案。
  盘古的最高管理者是盛钦,但是他仅仅挂一个名字,并不实际管理。虽然如此,但是作为系统的发明人,他明白系统的缺陷,当有人想利用盘古系统为自己的野心牟利的话,第一障碍就是他。他自然会被第一个除掉。
  盘古的实权掌握者,两位副总裁,欧阳源和王励杀人的动机充分。嫌犯是他们中的某一个,或者根本就是合谋?
  眼前的景物迅速像玻璃一样碎落,眼前呈现出一条宽广的道路,四通八达的传送带向不同的方向前行着。秦风迟疑了很久,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干。
  坐在警察局里,秦风浑身难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一直支撑自己思维的顶梁柱在突然间被撤走,他一下有些无所适从。习惯于在盘古系统提供的证据下进行推理判断,然而当证据一下被宣布不可靠的时候,就像是习惯于乘车的人一下离开了轱辘,就不知道该怎么行动。
  如果盘古系统是站在凶手一边的话,有多少证据是不可信的?或者说,有多少证据是可信的?秦风自嘲式地改变了说法。
  他的思绪无规则地飞舞着。
  如果这样的话,他想知道,这里面哪些证据是可以被盘古系统修改的?他们为什么要修改?盘古的高层哪些人可能参与这件事情?他们是不是就是主谋?
  这个时候,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如果盘古的高层真是主谋,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忍不住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能将自己裹起来的金属网。
  他不能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不能流露出一丝怀疑,他的自由思想只在大脑之中,一旦付诸可能被感觉系统探之的形式,说出来,写出来,被人听到,被自己看到,一切能被感觉神经传送的信号都将被传入盘古系统。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话,可以想象,凶手正仔细地监视着他们的每一个信息,一旦他们显露出已经怀疑到此人的身上,那么某种意外就会在他们的身上出现。
  也许是车祸,也许是精神错乱,只要是一两个特殊的神经信号,自己就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去。
  在服务器的记录上,自然是不存在那样的信号的。
  一切证据都是来自盘古的服务器,如果这个数据是被修改过的,所有从系统调来的资料都是不可信的,那还有什么证据是可以相信的?
  基础的动乱,令混乱的案件被埋进了迷雾中。秦风的思想越来越混乱,思绪被搅成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从哪里抽出线团来。他不时地做出似乎很合理的推断,然后很快发现,这个推断依然建立在神经通讯网络的信息完全证实的假设之上。
  基础突然崩溃,让他无所适从。
  但仅有假设是无法解决案件的,同样,没有一个合理的作案手段来解释那个古怪的幽灵杀人事件,他是无法将这个推理进行完毕的。如果解决不了隐身的问题,一切就只能是片断的猜测,没有办法提供合理的解释和证据去 ** 凶手。但是该如何解释这么一个神秘的隐身问题呢?总不能说,这是个群体催眠事件。巴? 头顶上的天花板似乎越来越暗,甚至开始弯曲凹陷。这只是幻觉。他想,脑子里的幻想,而他们所有人不可能同时幻觉一件事情,那是真正看到的。幻觉是脑子里的,而真正看到的要有神经冲动。
  桌上咖啡的烟气在眼前飘散变形,一会儿浓白,一会儿透明,秦风望着它,思绪万千。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铃声,他一惊,那是紧急事件的信号。
  声音在空中响起:“请注意,请注意,紧急事件,盘古公司副总裁王励在办公室突然死亡。”这个电子声音充满了紧张不安。
  虚拟会议室里中五人面面相觑,只有秦风紧锁眉头,沉吟着。
  “又一个人死了,盘古的副总裁,最高层的管理者。两个案件是一个人,或者一个集团干的。目标就是盘古的管理者。先是盛钦,然后是王励,同样是看不见的凶手,同样是十字的刀痕。案发时现场没有别人,目击者信号只有王励一个。”
  平面的影像记录,只有一个人目击,只有一个人的视觉数据,无法合成立体图像。镜头正对着百层大厦的窗外,无垠的空间,面前是生态办公室的典型布置,一个小小的丛林布满了半个房间,并没有太多个人特色。镜头里一个人也没有。突然,镜头剧烈地颤抖、下降。胸口狂喷着血,两只手伸过来捂住胸口,鲜血渗过指尖的缝隙流出,画面越来越暗。
  “你们是怎么看这起案件的?恐怖组织吗?矛头对准了盘古的高层,如果最后欧阳源也死了的话,整个盘古系统就会有崩溃的危险了。紧急动员令已经下达了,我们必须尽快地解决这个案件。”局长开口说。
  凶手是欧阳源。
  对于这一点,秦风已经确信无疑,然而他
  到底是怎样完成杀人事件的。直到半夜,秦风依然对凶手的犯罪手法没有太多头绪。 他查看大量资料,神经通讯系统的技术资料,生物学读本,很多东西盘旋在自己的脑海里,所有秘密就在那些杂乱的资料中,但是,这些秘密没有办法凑成一个完整的拼图。
  晚上,秦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事情太多,特别是盘古的问题,令他苦恼万分。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周围的世界显得格外的昏暗。可见的范围仅限于周身的两米之内,似乎自己就是一盏灯,却功率不够高。很奇怪,应该是半夜吧?秦风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时间是几点。或者看到了,但是立刻就忘记了,就像平时一样,心不在焉。
  似乎是在街上,他抬起头,好像看见了商场和草坪。一切都不是那么真切,似乎罩着雾。
  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靠近了自己,在自己的身边,搜寻,却看不见。他惊恐地用左手护住胸口,感到后心没有保护的无助。
  一件冰冷的东西迅速地穿刺过他的双手,如同它们根本不存在,刺进了胸口。一阵冰凉的干涩,却竟然没有痛的感觉。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渗过他指尖的缝隙。
  周围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听见淡淡的、无法辨明方位的笑声。
  那股笑声像一阵阴冷的怪风一样,吹过他的脊骨,引起一阵恶寒。
  秦风从梦中惊醒,一瞬间,头脑好像被一股超人的力量推动着,所有混乱的图案彼此拼接起来,他突然明白了整个事情秘密。然而这已经不是关键问题,他突然惊觉,神经网络通讯系统已经完全在欧阳源独裁之下,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袭深墨色的雨衣,在夜幕下,如同一个来自中古欧洲的邪恶法师,将自己的面目和阴谋一起隐藏在斗篷的大帽之下。
  这一身打扮,颇让秦风得意。他开车疾驰,在夜色中穿行,在盘古大厦门口停了下来。穿过大门,没有任何阻挡,如果是过去,应该会有门卫
  这种东西存在,然而现在,他们也消失了。
  登上电梯,摁下了向最高楼层的按纽。电梯平稳地爬升,大约用了三分钟时间到达顶楼。
  开门,是一个纯白的过道,尽头,他一脚踹开副总裁办公室的大门,空无一人。警报声狂嚎起来,血红的警示灯闪明。
  秦风一皱眉,顺墙越过总裁办公室,主控室灯火辉煌。
  秦风深深吸了口气,踹门闯了进去。
  欧阳源无法置信地看着秦风的突然出现,惊惶地转过身捣弄着控制仪。
  这个胖得像个小皮球的男人疯狂地操控着那个庞大的处理器,脸色越来越难看。
  秦风微笑着等了他10多分钟,然后向后掀开了自己的雨衣帽。
  一张巨大的金属网面,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他的身体上。
  当秦风把欧阳源带到警察局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欧阳源的律师都已经守在了那里。
  于是,浑身虚汗的欧阳源,终于露出了上流人士的霸道之气:“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说人是我杀的?”
  秦风看了他一眼,虚拟实验室在空间中层开:“本来,我以为幽灵杀人事件,的的确确是一个令人透明的技术。否则不能让所有人都看到那样奇怪的景象,既看不到凶手,也没有凶器。直到考虑到谋杀案可能是通过神经通讯系统完成,我才发现,一切其实很简单。
  “在那之前,我曾经做了一个模拟实验,用一个人体模型,一个十字刀口模型来模拟受害者和凶器,然后将凶器的外形抹去,就成了犯罪现场的完整模拟。这一切,只需要一个有形的刀具,只需要计算器一瞬间的模拟运算,就可以被抹去,变得无影无形,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当时我没有想到那么复杂,但是后来,考虑到神经通讯系统可能是犯罪工具之后,我才明白,这个案子就像是我的那次模拟一样,凶手根本就是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厅,在所有人面前,拔出刀,刺入盛钦胸膛,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去。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到了他,但是,只限于眼睛这个器官。当信号通过传出装置到达盘古的主机的时候,主机立刻运算,从画面中抹掉了凶手的影像、凶器。然后立刻发回传入装置;在所有人都毫无觉察的情况下,用传入装置发出的经过计算机修改的信号替代了神经中本来的传导的电位。于是幻觉代替了真实,因为幻觉是那么的真实,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当然杀人的不是你自己,你没有那么笨,你只是在操控盘古的系统而已。”“你这个怀疑根本就不能成立,”欧阳源大声反驳说,“要完成你说的过程,需要把神经脉冲的自然传导屏蔽掉,用神经通讯系统外来信号覆盖。也就是说,信号通过包裹神经前端的信号发射端传往服务器,通过服务器处理之后,传往神经后段的通讯仪接受端,这整个过程要在自然神经信号传递过去之前完成,否则人们就会看到原始的影像,而不是处理后的。
  “从时间来看,神经冲动的传导速度,大约是每秒100米,在体内的传出装置和传入装置之间,大约有一厘米左右的距离。人类神经脉冲的传送时间大约是万分之一秒。时间很短,对于电磁波来说,只够传播30公里,而信号是一个往返,只能15公里的来回。盛钦先生出事的花园大厅却距盘古总部足足有21公里不止。无线电通讯甚至来不及做一个往返,更不要说还需要盘古的主机处理这么一个信号。你的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秦风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用这个做自己的保护伞,最开始,在这一点上,我也卡了很久,还去认真查找了人体神经脉;中的传递速度。后来,我发现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紧紧盯着欧阳源的眼睛:“按照这个算法时间是不够的。
  “但是,这个算法本身就是不正确的,一开始就错了,时间根本就不是万分之一秒,因为人不是机器。
  “时间根本就是万分之一秒。对于人的神经来说,对时间的延迟感觉,并不是能达到万分之几的精度。人的大脑每秒只需要有24个连续画面就不会有视觉中断的感觉,也就是说,视觉延迟时间几乎有百分之四秒。
  “所以你的做法是这样的,首先在传入端预先屏蔽信号,那么就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处理图像。百分之几秒的时间不会令人感到视觉中断,在这百分之四秒内,无线电足够跑完那么多路,对于一台超级计算机来说,足够完成这样的处理。
  “这就是隐身之谜的谜底了,根本没有和光学扯上任何关系。”
  等到欧阳源低头签字的时候,秦风在一旁拉住了局长:“局长,我要求局里报销我家里玻璃窗的修理费?”
  局长傻傻地看着秦风:“你家东西坏了,和警察局有什么关系?”
  “可是,当时,在我家里,能够找到的能屏蔽无线电信号的东西,就只剩下那玻璃里为了防止高层窗户碎裂坠楼用的金属网面了。我不得不把那玻璃砸了,好用那金属网裹住自己。要是当时欧阳源来个神经信号让我把窗户当大门,害我从楼上摔下,来个脑浆进裂,那算谁的啊?”
  局长看着他,面容抽搐,哭笑不得。

《幽灵杀人事件》 作者: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