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错误

《小错误》
作者：陈茜

正文 小错误

　　阿奇没想到自己会陷入宇航员们通常称之为“空中悬停”的麻烦中。

　　古代的天文爱好者们喜欢为帝王算命；近代的星空发烧友热衷于发现新慧星；而如今的业余天文学家们则有条件亲临“现场”，拍几张行星照片放进钱包以自慰。作为探索者天文学会的会长，阿奇和朋友们精心计划了这次“木星——水星——土星”摄影活动。
　　他们首先解决了飞船问题。一艘被货运公司淘汰的二手船便可以满足短途飞行的需要，唯一的缺点是它太大了点，主货仓像间体操房，安装完所有设备还显得空空荡荡。第二个瑕疵是它的维生系统只能支持一个人的代谢需求。
　　“在这次活动中你做的贡献最多，所以我们一致决定，把唯一的珍贵名额让给你，会长同志。”老刘无比真诚地说，“我们作为地面小组支持你。”大伙儿一阵猛笑。
　　阿奇的反应是大吼起来：至少应该抽签吧！
　　飞上天固然不错，但舒舒服服躺在沙发里通过全息感应来享受旅程则更好。
　　抽签的结果当然还是阿奇中了头奖。他在耳朵后面的皮层下植入了临时发射端，“记住，我们的通信频率是234.54。”那帮狼心狗肺的家伙们忙不迭跟着调整接受端频率。

　　对木星的零距离接确使阿奇彻底转变了看法。他甚至为留在地球上的朋友们感到遗憾。飞船从木星云顶286000公里上空飞越，是当年旅行者1号探测器的老路线。色彩斑澜的云海波涛汹涌，他面对足以容纳几个地球的大红斑，居然忘了按照相机快门。震惊过后，他拍下数以千计的条状气流、气旋、各个角度的木星环。巨大的信息量把计算机呛得嘎嘎响。
　　全息体验也许很逼真，但没什么能比得上鲜活的亲身经历。

　　“会长，我们收到第一照片了。效果不错，像素丢得不多。”
　　“唔。好的。”
　　飞船正加速离开木星引力范围，兴奋退潮后，阿奇困得睁不开眼。他敲敲耳后：“我要关发射器了，让我睡会儿。累死我了。”
　　舷窗外漆黑的太空衬出点点星光。他钻进固定在舱壁上的睡袋，很快合上了眼睛。

　　对阿奇目前处境的最贴切形容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当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漂浮在船舱中央，离任何一面舱壁都有数米之遥时，还以为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临睡前，他忘了系上固定带，只是个粗心大意的小错误。
　　经过半小时的挣扎扭动，伸胳膊掂脚，阿奇对牛顿的第一定律有了“鲜活的亲身经历”。他将永远保持在静止状态，除非能有人给他个外力作用：推他一把。
　　“记住，在太空里没有小错误。”一句古老的宇航格言浮现在他脑海里。在航天短期培训中心，教练员为他们这帮漫不经心的学员在黑板上写下过这个警句。
　　“喂，你睡够了吗？”感应器咔地一响，老刘听起来挺高兴，“我们刚接收完照片和录像，只有六张曝光过度，其它的准备挂到国家天文台网站上，他们也说质量不错……”
　　阿奇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实话：“听着，我好像碰到麻烦了。”

　　“……等一等，我们帮你想想办法。”尽管老刘把声音放得很严肃，阿奇还是听到了地面小组的轰堂大笑。不怪他们，阿奇承认这个错误实在是犯得愚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阿奇痛心地看到哈勃89号掠过窗外。本来是个拍到张好照片的机会，现在却只能傻呆呆地悬在空中自转。一只被囚禁在虎魄中的昆虫也许会理解他此时的悲凉心境。所有的力都平衡了，他努力回想飞船的探测计划，叹了口气。所有质量大到能打破失重状态的行星都不在预定路线上。
　　“喂！你在听吗？”感应器咔嚓作响，“我们查到了一个类似的案例，是前苏联宇航员在训练时遇到的。”
　　“他是怎么解决的？” 阿奇看到了希望。
　　“跳 ** 。”
　　阿奇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没心情开玩笑。”
　　“我们也没和你开玩笑。”老刘解释，“把衣服脱下来朝一个方向扔出去，你就能获得运动的加速度。那个苏联人只扔了一条内裤就解决问题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没穿衣服。”
　　“什么？！”
　　“能源不够。我以为计算机和摄像机比较重要，制冷设备简直是只电老虎。在36度的环境里你穿着连体服试试看。再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行了，我们知道你很尴尬，太空裸奔者。”连老刘都忍不住乐了，“那么你身边有什么东西可供扔出去吗？任何物品都行。”
　　阿奇摇头：“上船之前连头发眉毛都让他们剃光了，我现在真的是身无长物。”
　　感应器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我们可以打110请求援助。”
　　“不行！”阿奇完全可以想像出晚间新闻联播时的台词：“今天警方营救了一名被困于太空舱的市民，”画面上他被条大毯子裹着，一脸狼狈。“本台提醒广大市民，五一黄金周出游必须注意自身安全，不要……以免……”镜头切换到国家天文台某个官员身上：“对于业余天文爱好者的观测活动，我们在原则上是支持的。但是……”
　　叫他以后怎么见人啊。
　　“至少现在不行。” 阿奇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巴巴：“你们这帮家伙就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吗？”

　　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既然鱼可以在水里划水前进，阿奇认为自己也能在空气里游泳。实践一番后，他觉得穿越太平洋也比这容易。人的皮肤与空气的磨擦系数太小，不足以提供推力。
　　“会长，我们在万维网上把你的处境作为模拟问题公开征求答案，”老刘说，“我看你可以试试这个。是个八岁小孩的回贴。”
　　“说吧。”刚才的标准蛙泳动作使他出了一身汗，为“阿奇星”添了无数透明液体小卫星。
　　“他说你可以——撒尿。”
　　“见鬼。”
　　“我觉得不是没有道理。早期的喷气式飞机的原理和这差不多。只不过把气体换成了——液体。”
　　“我试试。”
　　通信沉默了几分钟。
　　“我尿不出来。”他想不起什么时候最后上次喝水了。
　　“老天。让我们再想想。”

　　喷气式飞机？阿奇吸足一口气，猛地往外吐。自己移动了吗？
　　没用。充其量只是原地打转转。关键是控制，控制方向。

　　“呼叫地面！呼叫地面！”阿奇像个壁虎似的抓住舱壁，把安全带系得紧紧的，“没事了。我现在能——”
　　“太好了。”隐隐传来一阵欢呼和哄笑，“休斯顿宇航中心报告，太空英雄又和地面取得了联系。”
　　“去你的。”阿奇咧嘴一笑，“我要看看耽误了什么，哈勃的照片恐怕拍不成了。”
　　窗外是一片浓黑，他将相机对准地球方向按下快门。一切恢复正常。
　　“问我是怎么办到的？”阿奇又摄下几张水星远景，“我咽下了好几吨空气，把自己临时变成了一架喷气机。现在空气还没放完呢。”
　　他捂住嘴，又打了个嗝。

　　刊登于《科幻大王》2008年3期

《小错误》 作者：陈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