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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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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使命》
作者:伊恩·沃森

正文 头颅使命

  原载《科学大观园》2002年12期

  人头永生

  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些事情必须付出代价,对我而言,代价是两条腿和两只胳膊,外加其他一部分器官——具体的说是脖子以下,可从此我的头颅和大脑将会永远存活下来。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可怜过去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可怜那些意识不到低温冷藏带给我们永生机遇的人。
  而现在,我们正处在步入永生的隘口上!
  经过外科手术,人们的头颅被切除下来,迅速进行低温冷冻,这一过程虽然有点恐怖,但永生的企盼还是让我非常兴奋。手术还得等一个月,整整一个月!这让我有点不安,假如其间我被人谋杀了怎么办?或者我的头颅在车祸中被撞得四分五裂呢?不过幸运的是,我加入了全国性的支持网络——我们的大脑时刻都和电脑联在一起。
  将来,我们的头颅会被赋予新的身体,就像新瓶装旧酒一样。未来规划署向我们保证这一技术马上就能实现——只要 30到40年,但是考虑到官方的措辞艺术和最近的特尔菲民意调查,我估计起码还要80年。不过这一技术的确充满了迷人的魅力:
  数不清的分子尺寸的机器人在原料仓里工作,在极短的时间内组成身体的各个器官,虽然不同于肉体组织,却是完美的人造身躯,灵活性更好,功能更丰富。即便这一点无法实现,我们的思想也能被映射到虚拟现实中,和真实世界进行完美的交互。
  在焦躁和渴盼中,我等来了手术的那一天。我的器官将贡献给需要的人,我的心脏、肾脏和视网膜,我的血液都将得到充分的利用;我想象着麻醉剂进入我的身体,和手术刀亲密的吻别。再见了,我的过去!迎接我吧,未来!

  80年后……

  我终于醒来了,就像原始的爬虫从亿万年的沉睡中醒来一样。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发胶气味,没有感觉到任何呼吸,舌尖上有一点平滑的酸酸甜甜的味道;耳朵里响着高频率的颤音,头部感到一点轻微的压力,其他就没有什么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对了,视觉!视野稍稍有点歪斜,好像蒙着一层泪水一样。
  前面有一座金字塔,上面堆满了——竟然堆满了腐烂的人头!我向旁边看去,又发现一个头骨堆成的白色金字塔;远处,这样的金字塔一个接着一个——我一定是产生幻觉了,难道是梦境吗?我抬头向上看去,发现在白色的平原之上排着更多的金字塔,或者可能是盐矿?
  空气中漂浮着卵形的物体,它们或者盘旋在半空,或又急速的飞来驰往。这时,我发现有一个球体飞到面前,是个无发的头颅,显然是个女人,我敢肯定她的头颅一定用凝胶裹着,而我自己也一定是这个样子。她头顶上伸出两根天线,没有身躯。
  我对她努着嘴,用唇形表示我的话:喂!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在哪里?她也对我努着嘴,但是我读不懂她的意思。头顶的天线并不能像我想的一样传送思想。她的蛋形头颅于是飘开了。我竭力让自己跟上她,但是力不从心。
  突然,我前面的两个头颅向对方猛冲过去,撞在一起,碎裂开来,表面的凝胶弥散开,滴落在地,凝胶背后的两张脸吻在一起,悬停在空中几秒钟,然后垂直掉落在盐台上,滚开破碎了,我惊吓得目瞪口呆。这时,地底下突然钻出两只蟹形机器人,它们用爪子抓住头颅,飞快的爬到一个尚未成型的金字塔,攀登上去,小心翼翼的把头颅放到合适的位置,又钻回地底,消失了。
  我正感到恶心的时候,发现那个女人头颅竟然并未走远,并且又向我飞了过来。她突然加速,向我猛冲过来。我被吓坏了,猛地往后一仰,向着蓝色的天空和纤弱的白云直飞而去。一阵强风从下面一掠而过,这剧烈的冲击让我左摇右摆,还好我没有被碰到,我还是完整的。
  但是我的神智开始模糊起来,我大概在向盐台降落,她在哪里呢?我看不见她,也许已经在金字塔上撞的粉身碎骨了吧。在我的头上,十多个头颅正在懒散的游荡着。天呀,这是什么撞球游戏啊!
  难道我必须经历这样的选拔才能获得生存的机会?难道平原上的累累尸骨都是被淘汰的失败者?
  我真的已经被抛弃了吗?我第一次发现我在向一个无法信任的力量祷告:我亲爱的上帝,救救我!救我脱离苦海吧!
  ……当80年后,我的头颅被解冻,苏醒时,我的灵魂正在经受致命的折磨,我正在经历一场恐怖幻境。造成这一切幻境的正是源于我母系的记忆:那些飞舞在天空的头颅和游动的精子对等,它们全部都将在撞击中沉没,重归于身体而消亡,只有一个孕育出新的生命——就是我自己——才能显示其意义之所在。
  现在,我更多的记忆开始恢复,就像细胞的分裂繁殖一样。我孩童时代的记忆一一重现——关于我的学校生活,我英年早逝的父亲,我的第一次性体验,第一次吸毒,第一次看到雾气蒸腾的深邃峡谷,和第一次深夜走在纽约的街道上,把汽车当成寻找猎物的怪兽……我的意识正在恢复,我的生命正在复苏。

  身体在长出

  我有身体了!我感觉到了四肢的存在,手臂和双腿!它们是那么的真实!我紧闭着双眼,面朝下睡着,像一个海滩边的游泳者;我轻微的扭动手指和脚趾,感到比以前更加灵活了;我的身躯比以前更强大了;我的手臂、腿和翅膀……翅膀?是的,巨大的双翅长在我的肩膀上,收拢在背后!我已经感觉到了为翅膀而生的强有力的合成肌肉。这对翅膀就是我何以面朝下背朝上的原因——因为我怕折断它们。
  翅膀?翅膀?带着翅膀的身躯?我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无以计数的飞虫笼罩了天空,在我身边绕过,它们都是为一个巨大工程忙碌的“工人”。我身处其中,向上缓慢地爬升,崭新的身躯反射着金黄的琥珀色,它的材料是柔韧的强力塑料,完全取代了生物体的有机组织,并且完美的实现了身体的各项功能。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材料,从来没人见过,也许“原生质”是一个比较合适的称呼。毫无疑问,我的新皮肤可以吸收太阳能,为我的身体提供能量;这双翅膀一定应用了抗重力的生物技术,让我轻易地飞翔于天空。当我展翅翱翔的时候,我是不是像个伟大的神?我的头颅仍然被头盔护着,而精致的躯体和头颅完美地配合在一起,可以置换和修复。
  未来规划署是对的,纳米技术实现了他们许下的承诺,不仅改变了我们的身体,而且改变了这个世界。天啊,整个世界就像弹子球一样光滑:不见了山峦,不见了峡谷,不见了森林和大海,也不见了飞禽走兽。这是一场纳米技术造成的巨变,除了我们冷冻的头颅,碳生命不复存在。

  光荣使命

  我发现这颗行星不光是一个完美的光滑球体,因为我忽略了在地面上等距竖立的阿波罗神像群,从外层空间看,这些神像可能更像人下巴上的胡须,或者像秃顶上稀稀朗朗的短发。这些巨大的神像直插云霄,显得异常怪异。显然大部分都没有竣工,无数不知疲倦的纳米机器人正在为之忙碌着。神像的设计高度有大约10公里,热探针深入地球内部汲取地热以供应能量。
  这些神像其实是宇宙飞船。待到全部完工之后,它们的矩阵引擎将同时启动,发出轰鸣,产生一个全球范围的矩阵场。地球将因此而被炸得粉碎,而这些神像同时也会被发射进矩阵空间,而非银河系狭窄的星际空间,它们最终将会到达类似地球的行星,这些行星远在银河系之外亿万光年的星系中。
  这就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生命全部消失,只剩头颅幸存的原因——就是向宇宙扩张。
  但是,即便是在远低于光速的情况下,纳米机器人也能在不到200万年内,驾着微小的飞船深入银河系的深处。不到1亿年,它们就能到达另一个银河系!为什么要这么急?为什么要把整个地球变成一次性的弹射器?纳米机器人的动作比起生物——比如人——来说要敏捷许多,为什么它们不能在星际旅途中像孢子一样休眠?
  我和被派到同一座神像上的“金色天使”讨论了一下这个问题。我的伙伴是西班牙人,头颅被透明支架嵌在身躯上,头皮晒得黝黑;翅膀折叠着,从肩膀一直垂到膝盖;身材高大而威武。我们劳动了一会儿,便坐下来休息……这并非因为劳累。我们不知疲倦,无需睡觉,只是在通过脚踝上的真空管吸收营养时,做一做白日梦。我们头颅里的纳米机器人可以修复任何物理损坏,喉部的装置可以让我们大声地交谈。
  “答案很简单……”他说,“海弗利克极限①适用于所有的社会实体,当然也包括个体组织。”
  该死的海弗利克极限过去同样也折磨着我。海弗利克认为身体细胞只会更新有限次数,然后就会开始腐败和死亡,对人来说,这个数字大概是70。
  “海弗利克极限同样也适用于……”西班牙人说,“纳米机器人的集体。所有的社会实体——包括文明,也受到和细胞的新陈代谢类似的限制。熵是不断增加的!无论纳米机器人多稳定地维持着自身的能力,数百万年的时间之后,它们也一样会面目全非,能力尽失。”
  “它们的集体也受到熵的控制……”
  “没错!”他告诉我,“我们的思想虽然缓慢,但正是因为慢,所以能像书签一样记录它们的起源和历史。我们是它们的标准,是它们的领导者。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人类是唯一的有前瞻性的生物,这是人的天性,即使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他们也不会绝望。”
  个荣耀的头颅,开始外层空间的远征。
  矩阵传送保证了目的星系的条件和太阳系的相似性与可比性。目的行星也许会非常贫瘠,可能会由于温室效应而处于沸点,也可能是一片冰原荒漠当然,应该有上百个目的地存在生命,甚至可能是我们的伙伴。
  嗯,让我想想,一千艘飞船,那就有一千颗头颅!我不由得想,如果有超过一千个头颅会怎样,这时,那个西班牙人开始对着我大笑起来。
  我们扭打起来,势均力敌,我们在高高的平台顶上拳来脚往。我怀疑他会用头盔撞我,可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他便不再冒险这么做了。我放松了一些警惕,松开手把他推到一边,然后我转过身,不再理他——可是他居然张开翅膀向我猛击!我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拳头上猛击他的翅膀根部,于是一只翅膀垂下来,掉了下去——我把翅膀连接处打碎了。我们不知不觉打到了平台边缘,风飕飕地刮着头盔,我用尽全力撞向他,两个人都飞离了台面,向地面落下去——在坠落的一瞬间,他来不及用一只手臂抓住我,于是我突然张开翅膀,放开了手,他带着残缺的翅膀,旋转着,号叫着,消失在视野中我现在终于独自一人了,除了冷冰冰的机械和看不见的纳米机器人。
  工程终于完成了。
  我直立在船头,这星际飞船的尖塔之上,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启程之时,飞船不会喷射炽热的火焰,所以也不会有加速度。当矩阵场在全球发动光滑的球体开始爆炸的瞬间,传送便会发生。我像一个跳水运动员一样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像要跳跃起来撕裂天堂一样。出发吧,我的999个兄弟姐妹们!颤动开始了!
  啊,璀璨的星星海洋!
  在窗外,太阳像一个耀眼的黄色光球,它的光芒照亮了附近的一个蓝天碧水的行星,行星上斑驳的陆地,广袤的海洋,就跟地球一样……
  再过一天或者几天,飞船就能进入轨道,像天堂降临的巨神一样。我感觉自己就是哥伦布,就是科特茨,就是库克船长②。我现在所处的地方也许离地球几千万光年,甚至是上亿光年,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而归根结底,就是我敢于放弃自己的身体。

  ①海弗利克极限:生物学名词,指培养中细胞生命的自然极限。
  ②哥伦布、科特茨、库克船长:他们都是著名的探险家。

《头颅使命》 作者:伊恩·沃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