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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中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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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开想像的翅膀
  ——从克莱顿小说的魅力所想到的
  二○○○年一月二十日江苏的《扬子晚报》曾刊登了一则耸人听闻的消息,题为:《美国物理学家出语惊人:“时光倒流不是梦”》。消息说美国物理学家福特和罗曼认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并没有严格排除快于光速的时光旅行。他们认为时光旅行难到几乎绝无可能的程度,但理论上是可能的。时光旅行要具备“虫孔”和“负面能源”两个条件。他们认为宇宙间不同的时间和空间通过“虫孔”可以互通。“负面能源”可以抗拒地心引力打开“虫孔”,稳定“时光隧道”。牛津大学理论物理学教授强森也相信有朝一日,人类将能够遨游宇宙,纵横古今。
  且不论这篇报道中的文字翻译水平如何,它至少又一次使得许多人浮想联翩。其实,早在科学家说出上述惊人之语以前,便有想像力丰富的作家写出了惊世之作。在人类即将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以一部《侏罗纪公园》震撼世界的迈克尔·克莱顿就已根据现代科学的最新发展推出了他的最新力作《重返中世纪》。
  迈克尔·克莱顿其人其书
  迈克尔·克莱顿对中国读者来说已不陌生。有人曾把他誉为“高科技小说大师”。这个头衔未必非常科学,但说他是美国文坛一位具有非凡创作实力的作家则恰如其分。即将步入中国人所说的“花甲之年”的克莱顿,迄今已有十三部小说问世(包括这部新的科幻小说《重返中世纪》)。克莱顿的作品不落俗套,具有新颖独特的构思和丰富大胆的想像。然而他的想像并非无端的凭空想像,而是富有创造力的想像,他的神奇想像是基于他的广博知识和深厚功力。
  克莱顿根据遗传工程学方面的知识,做出从琥珀化石中的蚊子血液里提取恐龙基因,复制恐龙的大胆想像,创作出《侏罗纪公园》这样一部惊世之作。该书不仅名列当年美国畅销书榜首,而且引发了一场全球性的“恐龙热”。恐龙热还没退去,他又推出了《侏罗纪公园》的续篇《失落的世界》。《失落的世界》构思奇巧、情节迷人,把读者带进一个比“侏罗纪公园”更大的恐龙世界,为读者展现了一幕幕人与自然、人与恐龙、人与人、正义与邪恶的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大搏斗。《失落的世界》使得恐龙热继续升温。于是乎,在很短的时间里,恐龙电影创下了电影史上最高的票房价值,恐龙公园、恐龙模型、恐龙玩具风靡一时。而恐龙电影则又使电影特技制作和电脑三维动画制作发展到新的高峰。
  克莱顿根据科学家在对黑猩猩进行语言训练方面所取得的部分研究成果,联想到传说中所罗门国王开采钻石的津吉城,构思出扣人心弦的惊险小说《刚果惊魂》。这部小说中的场面之恢宏,涉及知识之广博,令人折服,令人叹为观止,而且由这部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也惊心动魄,不同凡响。克莱顿将人们对海底世界的探索成果,融入天外来客在地球的大洋深处留下一颗神秘大球的大胆想像,写成了引人入胜的科幻小说《神秘之球》(被改编成电影《深海圆疑》)。他以美国和日本在商业上的矛盾和竞争为背景,创作出反映美日矛盾的侦探小说《升起的太阳》(台湾译本《旭日东升》)。在这部小说中,他对高技术手段,包括当时先进的图像定格、放大、过滤等技术在侦破工作上的应用所做的描写,非常精彩,令人大开眼界。
  克莱顿的作品情节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可是很多人在阅读他作品的时候却“信以为真”,并不对其中的“假”说三道四。一部文学作品,如果不符合当时的历史背景,那么读者就觉得它太假,就不爱看。比方说,一部电影为追求逼真的效果,在血腥恐怖场面的拍摄上大下功夫,然而很多观众都注意到,当子弹射进一个人身体的时候,被子弹击中的部位上,衣服会立即炸开,随之喷出殷红的血水,只要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衣服是不会那样炸开的,而且血也不可能立即喷出来。这种拍摄效果就很假。这只能反映导演缺乏基本常识,缺乏合情合理的想像,在追求表面效果时“弄巧成拙”,留下了一处败笔。克莱顿的作品虽然也是虚构的,但读者却不去挑剔其中的“假”,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巧妙地把许多有根有据的事实和他自己的虚构想像融合在了一起。他的想像绝非无中生有,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这也是他的作品为世人所喜爱的原因之一。
  《重返中世纪》的艺术魅力
  国外的书评认为,《重返中世纪》是克莱顿“继《侏罗纪公园》之后,又一部震撼力极强的小说。他把新型的边缘科学——量子技术和中世纪的复杂历史大胆而巧妙地糅合起来,创作出这部熔科幻和历史于一炉的小说。最新的科学研究成果表明,“在不要任何导线和网络的情况下,信息可以直接在两点之间传播,即实现所谓‘远程传送’(teleportation)”,此外科学家已经想到“计算机可以用单个分子来制造”。克莱顿借助刚刚处于萌芽状态的“远程传送”这一高技术手段,用文学(科幻)的手段把现代人送回中世纪,实现了本文开头所谈到的“时光倒流”的梦想,让现代人去领略中世纪的史实。这实际上也是“时间旅行”。对此,克莱顿在鸣谢部分写道:“虽然量子运送的试验已经在世界上的不少试验室里进行过演示,这一现象的实际应用,还将是未来的事情。本书中所提到的思想是受到了戴维·多伊奇、吉普·索恩、保罗·南欣、查尔斯·本内特以及其他一些人的启迪。书中的描述也许会令他们捧腹,但他们是不会把这当成一回事的。这只是一本小说,时间旅行完全是人们的美好遐想。”
  克莱顿在“书中对中世纪的描述则是建立在比较坚实的基础上的”。他以法国多尔多涅河的几个古城堡为背景,利用了在这一地区考古中的新发现,根据他研读的大量有关中世纪历史的论著和西方一些学者对这段历史的重新认识,向读者展示了一幅幅中世纪的生活和战争的画面。这里还涉及到历史学界一个新的学派——实验历史学派的兴起。这个学派注重着手重新演绎部分历史,通过亲自体验以更好地理解历史。克莱顿笔下的马雷克身上就有这个学派的影子。他对中世纪的服饰、语言和风情了如指掌,就连如何进行马上比武都一清二楚。
  这不禁使人想起郭沫若所创作的历史剧《武则天》。郭老为写好这部戏,翻阅了大量历史资料,分析了从隋到唐初不断出现的豪门争权、大臣篡位的历史,通过复杂的斗争表现武则天的政治才干。郭老具有丰富的历史知识,对考古学有相当深的研究,但他对该剧中所使用的小小道具也“十分注意准确和真实,做到使之有案可查,有典可考”。这就使他所描绘的生活场面更富有历史真实感。
  克莱顿在这部小说中也力求场面具有历史真实感。他笔下的中世纪也是在阅读大量资料,到古城堡进行一番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写成的,本书原版后所附的参考书目中有关中世纪研究的专著和论文就达八十多本,足见他在创作上的认真程度。也许他不是每本从头至尾都看,但至少可以这样说:该查证的他都查证了。他凭借所掌握的材料,描绘出一个使人相信的中世纪,让一个现代历史学和考古学小组进入他笔下的中世纪,去体验十四世纪封建时期的法国生活,去经历当时的历史事件,让实验派与历史人物进行有机的“交流”。
  克莱顿笔下的人物个个栩栩如生,因为这样的人物都是根据现实生活创作出来的。他所描写的真善美能唤起人们的仰慕和同情,而他所刻画的假丑恶则能激起人们的憎恨与愤怒。他甚至把人类对感情世界的理解移植到动物身上,加强人们对可怕的恐龙、讨厌的鬣狗、可爱的猩猩的进一步了解。
  克莱顿在艺术创作上从不借助“味精”。他和当代另一位美国作家,被人们誉为“悬念大师”的汤姆·克兰西一样,在小说中从来不进行性描写,可是他们的作品都很受欢迎,畅销不衰。从这一点上来看,那些专靠格调低下的“调味品”来迎合部分读者口味的作家,跟他们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如果说克莱顿前几部作品的文字还属于“流行小说”的语言,那么他在这部小说中则运用了不少古拉丁语和中古法语,使小说平添了几分古色古香。
  当然,克莱顿也有不公正的地方。例如,在他笔下的现代人面临绝境、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竟然使用现代爆炸装置和毒气罐对付中世纪的人,从而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使自身转危为安。此外,从东方人的审美观来看,书中让几个学者去大开杀戒的暴力描写,不大容易让人接受。在设定紧张情节的时候,故意将时间留得很短(如最后部分关于放吊桥的描写),让人难以置信。不过,克莱顿还是十分认真的。拿他首次提供给译林出版社的初校本到最后提供的定稿本作比较,他对时间的计算更趋于合理的。另外有个例子,很能说明他的认真程度:在初校本中,克里斯把“自燃火”(书中描写的一种见水即燃的膏状物)扔到德凯尔身上的时候,是把从自己伤口中流出的血洒到对方,引燃沾在德凯尔身上的自燃火。这样的想像似乎有些出格,使人觉得过于离奇。在定稿本中,他已做了修改,将向德凯尔身上“洒血”改为向他“吐唾沫”,这一改就比较真实可信,比较能够自圆其说。
  科幻小说——人类美好想像的折射
  自有人类以来,人就在不断地认识自然,而在对自然的认识过程中,创作出大量的神话故事。许多神话故事是人类美好想像的结晶。中国古典小说《西游记》中就有许多“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物,有神有仙,有妖有魔,他们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无所不能。单孙悟空就有七十二般变化,一个跟斗能翻十万八千里,他闹海龙王的水晶宫,闹阎王爷的森罗殿,直到大闹玉皇大帝的天宫,这样的想像不可谓不神奇。但是,像《西游记》、《封神榜》、《东游记》(八仙过海》、《南游记》(宝莲灯)等尽管想像特别丰富,但它们毕竟是神话小说,而不是科幻小说,因为它们的想像不是以科学发展为依据的想像。
  科幻小说是文学上的一个分支,是科学技术开始较快发展的近代的产物。科幻小说同样起源于人类的美好想像,但它与神话小说的自由想像不同,因为它所依托的是一定的科学知识,是由这些知识所引发的大胆想像。十九世纪末,科幻小说开始出现的时候,H。G。威尔斯就写出了《时间机器》,把想像推至极致:坐上“时间机器”,就可以进行穿越时空隧道的旅行,就可以自由地进出过去和未来。他的《星际战争》可以说是“星球大战”的最早版本。而法国当时的科幻小说大师儒勒·凡尔纳的《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神秘岛》、《环球八十一天》也是以当时科学知识的发展为依托的。他的科幻作品中的许多幻想都被后来科学发展的事实所验证,被证明是基本正确的。
  克莱顿在这部小说的序言中写道:“如果在一八九九年的时候,你对一位物理学家发表下述任何一种看法,他肯定会认为你是在痴人说梦:到一九九九年,也就是一百年之后,通过在天上的卫星,可以把活动图像传送到地球上的千家万户;一些威力无比的炸弹将对世界的物种构成威胁;抗菌素将消灭传染性疾病,可是疾病又会产生抗药性;妇女将获得选举权,而且会用药片来控制生育;每个小时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乘飞机飞上蓝天,而这些飞机却无需操纵便可自动起降;人们将以每小时两千英里的速度飞越大西洋;人类将登上月球,接着又会失去对它的兴趣;通过显微镜可以看见单个的原子;无论在世界上什么地方,只要手持几盎司重的手机就可以打电话;这些奇迹大多数靠的都是一些只有邮票大小的装置,而这些装置所利用的则是全新的量子力学理论。”
  从这段简短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世纪的科学发展轨迹。
  现代科学的发展给文学创作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而许多科幻小说中所想像的东西后来都成了现实。新华社二○○○年五月有一则专电谈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现代电子技术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有人提出传真机的设想;一九二八年,科幻小说里就出现了行星着陆探测器;一九四五年,小说家就设计出供宇航员长期生活,从地面由航天飞机定期运送补给的空间站;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一部著名卡通片里,大侦探使用的手表既是可视电话,又是照相机。这些设想已陆续变成了现实。该专电报道说,欧洲航天局组织了一批读者,从科幻小说中寻找有价值的设想,然后交给科学家评估,研究这些设想能否用于未来的空间探索。该局还欢迎广大科幻爱好者提供有创意的想法。事实已经证明科幻小说中的部分设想确实具有实用价值。
  所谓“时间机器”是想像中一种速度比光还快的机器。我们知道,光的传播速度为每秒钟三十万公里,是已知物质世界中运行速度最快的物质。以这样的速度运行的飞行器,每秒钟可以绕地球七圈半。光从太阳到地球要运行九分钟。换句话说,我们现在看太阳,所看见的是九分钟之前在太阳上发生的现象。如果我们不否认有地外智能生命的存在,如果此刻一个离地球五十光年的星球上就有智能生命,如果他们有办法看见地球上所发生的情况,那么他们所看见的就是半个世纪前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情。这个前提是基于我们对已知物质世界的认识,也就是说,那些智能生命是借助光的运行来观察地球的。如果那颗星球离地球五百光年,那么他们所看见的就应当是地球上五百年前所发生的情况。如果我们的想像到了这一步,也就够神奇了吧?
  试问,宇宙中有没有比我们所知道的光运行速度更快的物质呢?谁能说没有呢?就连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没有排除这种可能。
  二○○○年六月七日的《扬子晚报》上有如下一篇报道,标题是《美籍华裔科学家王理军发现:光脉冲比光还快三百倍》。副标题是《因果律和相对论面临挑战》。这篇报道说,美国科学家六月四日宣布他们已突破被称为极限速度的光速,将光脉冲的速度提高到普通光的三百倍。这意味着光脉冲在还没有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因为它走在了时间的前面。这个突破的意义是普通人所难以想像的。该报道还说,意大利科学家也成功地打破了光速屏障,以高出常规光速百分之二十五的速度传送微波。伯克利加州大学的雷蒙德教授进行的另外一个试验也证明,在某些情况下,光子显然可以在一个看来是零时间的屏障所隔开的两点之间跃迁。这一过程就是所谓的隧道效应。王理军的试验说明,在正在被现代科学了解的世界中,亚原子微粒显然可以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使时间和空间没有了区别。该报道最后说,科学家现在开始承认,人类最终也许会利用某些这样的特性进行星际太空旅行。
  也许我们可以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吧。问题是,我们人类的认知能力现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是否能认识我们所生存的这个客观世界。比如,我们人可以感知到声波,但我们却无法感知频率超过两万赫兹的超声波(而蝙蝠则可以)和频率低于二十赫兹的次声波(仪器则可以)。人能够看见可见光,但却看不见红外线、紫外线和其他不可见光。如果存在着比光的运动速度快一千、一万、一百万倍的物质呢?那么星际间的旅行岂不就快得难以想像了吗?现在人类所想像出来的太空人和其他所谓“异类”,似乎都要有眼睛、嘴巴、手脚之类的东西。他们难道就不可能具有其他“形态”?也许它们根本就没有我们人类所知道的这种可见的形态。我们只能说,我们的认知还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平罢了。如果前一段时间媒体所报道的所谓科学家有可能发现“暗物质”的消息是真的,那我们人类对物质世界的认识将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我们只能拭目以待。但近期的这些报道无疑将再次触动科幻小说家的想像神经。
  利用数字化技术可以把大量信息,例如几百万乃至上千万字的书、优美动听的乐曲、激动人心的电影“写”在一张小小的光盘上。这种可能性你想到过没有呢?数字化技术的出现,使磁带录放像机昙花一现,在风光了很短一阵之后就处于被淘汰的边缘。数码相机的出现,使传统的照相机和胶卷受到极大的挑战。当年发明照相术的时候,世人曾为之欢呼过。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照相术从黑白发展到彩色,从彩色发展到立体,从立体发展到全息,其发展之迅速,其成就之辉煌,令人惊叹不已。后来又有了不用胶卷就可一次成像的照相技术,这也是个不小的进步。然而现在使用数码相机照相,你就无需使用任何胶卷,只要有一块可以反复使用的磁记录卡片,就能拍摄出千姿百态的照片,而只要有一台电脑和一台彩色打印机,就可以印出色彩逼真的彩色照片。也许有人会说,这样的发展实在令人难以想像。是吗?其实科学家们不是这样看的。他们认为首先要有想像,想到了的东西,才有可能去发明,去创造。所以我们不能禁锢自己的思想,我们要插上想像的翅膀。我们的科幻小说作家应该插上想像的翅膀,我们其他的作家也需要插上想像的翅膀!让想像的翅膀把我们带进繁花似锦的文学艺术新天地!让想像的翅膀把我们带进更加美好的明天!
  祁阿红
  二○○○年八月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鸣谢
  过去五十年里,我们对中世纪的理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我们有时候还能听见一个自以为是的科学家在谈所谓黑暗的中世纪,现代的观点早就把这类简单化的说法推翻了。这个时代曾一度被认为是静止、残酷、黑暗的时代,但现在认识到它是一个活跃且变化非常迅速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人们追求并尊重知识,有些著名的大学就建立于此时,从而培养起学习风气。当时的技术得到了大大的推进,各种社会关系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商贸往来是国际性的,总的暴力水平往往不像现在这么置人于死地。至于中世纪的黑暗、狭隘、宗教歧视和大屠杀,二十世纪的记录肯定会使善于思考的观察者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丝毫不比当时高明。
  实际上,所谓残酷的中世纪的说法是文艺复兴时期所编造出来的。文艺复兴的倡导者们极力强调一种新的精神,就不惜歪曲事实。如果所谓的黑暗中世纪被证明为一种长期以来的错误概念,那是因为它与当时所珍视的一种信念有关:我们人类总是朝着更加美好、更加文明的生活方式前进。这种信念完全是异想天开,但却根深蒂固。现代人就很难想像我们这个现代的、科学的时代相对于科学前的时代也许并不是一种改善。
  再就时间旅行的问题说两句。虽然量子运送的试验已经在世界上的不少试验室里进行过演示,这一现象的实际应用,还将是未来的事情。本书中所提到的思想是受到了戴维·多伊奇、吉普·索恩、保罗·南欣、查尔斯·本内特以及其他一些人的启迪。书中的描述也许会令他们捧腹,但他们是不会把这当成一回事的。这只是一本小说,时间旅行完全是人们的美好遐想。
  但书中对中世纪的描述则是建立在比较坚实的基础上的。在此,我对许多专家学者的工作表示感谢。如果书中有什么叙述的错误,那由我负责,与他们无关。
  此外,我还要感谢凯瑟琳·坎纳为本书所绘的插图,感谢勃朗特·戈登为本书绘制的电脑制作的建筑物透视图。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历史学家巴特·弗兰肯的宝贵见解,感谢他陪同我到法国的佩里戈尔去参观一些鲜为人知的、被人们所忽略的历史遗迹。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作者序
  “未来所有的伟大帝国都将是思想上的大帝国。”
  ——温斯顿·丘吉尔(一九五三)
  “如果你不懂得历史,那你就什么也不懂。”
  ——爱德华·约翰斯顿(一九九○)
  “我感兴趣的并不是未来。“我感兴趣的是未来的未来。”
  ——罗伯特·多尼格(一九九六)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序言:本世纪末的科学
  一百年前,也就是十九世纪行将结束之时,全世界的科学家都深感欣慰,因为他们对物质世界有了比较准确的认识。正如物理学家阿拉斯泰尔·雷所说:“看来,到十九世纪末,人们已经认识了支配物质世界运行的基本原理。”确实有许多科学家声称,物理学研究几乎已功德圆满:除了一些细微末节和补充,物理学上不会再有重大发现。
  可是在十九世纪的最后十年,几个奇特的现象引起人们的关注。伦琴发现了可以穿透人体的光,由于无法解释,他就称之为X光。两个月后,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亨利·贝克雷尔发现一小块铀矿石发出了使照相底版感光的物质。一八九七年发现了电流的载体——电子。
  不过,整个物理学界波澜不兴,依然希望这些奇特现象最终能以当时的物理学理论来解释。谁也不会想到,在此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内,他们对物质世界那种自鸣得意的看法就将被彻底推翻,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种令人震惊的全新概念,以及一系列将改变二十世纪生活方式的不可思议的全新技术。
  如果在一八九九年的时候,你对一位物理学家发表下述任何一种看法,他肯定会认为你是在痴人说梦:到一九九九年,也就是一百年之后,通过在天上的卫星,可以把活动图像传送到地球上的千家万户;一些威力无比的炸弹将对世界的物种构成威胁;抗菌素将消灭传染性疾病,可是疾病又会产生抗药性;妇女将获得选举权。而且会用药片来控制生育;每个小时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乘飞机飞上蓝天,而这些飞机却无需操纵便可自动起降;人们将以每小时两千英里的速度飞越大西洋;人类将登上月球,接着又会失去对它的兴趣;通过显微镜可以看见单个的原子;无论在世界上什么地方,只要手持几盎司重的手机就可以打电话;这些奇迹大多数靠的都是一些只有邮票大小的装置,而这些装置所利用的则是全新的量子力学理论。
  上述的大多数科学发展在一八九九年是无法预言的,因为当时占主导地位的科学理论认为它们是不可能的。尽管当时也许会认为像出现飞机等少数科学发展并非不可能,但其最终的应用规模则是无法想像的。也许当时可以想像出一架飞机在蓝天翱翔的情景,但同时有一万架飞机在天上飞行的情景,在当时则是不可思议的。
  在即将进入二十世纪的时候,即使那些知识最渊博的科学家,对于未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甚了了。这一说法并非虚辞妄语。
  在即将跨入二十一世纪门槛之际,我们所面临的情况又是何其相似!物理学家们再次认为物质世界已经得到了解释,今后不会再有惊天动地的发现。但是由于有前车之鉴,他们没有公开表明这样的观点,可是他们内心深处却是这样想的。有的评论家甚至提出,科学作为一门学科,已完成其使命,不会再有什么重大发现有待它去完成。
  可是,就像十九世纪后期出现过一些预示未来的现象一样,二十世纪后期也出现了一些预示未来的迹象,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们对所谓量子技术的兴趣。量子技术是一项许多学科前沿都在努力开拓的新技术,它利用的是亚原子世界的基本特征,它将使我们对事物可能性的认识发生革命性的重大变化。
  量子技术与我们通常对物质世界运行机制的认识格格不入。它所假定的是这样一个世界:电脑不必打开就能工作,东西不用去找就能发现。用一个原子就能制造出一台威力无穷的电脑。两点之间无需任何电缆和网络就可以进行信息交换。不必接触远方的物体就能对它进行检查。电脑可以在其他宇宙里运作。电子运输——“把我电运过去,司各特”——不仅很普通,而且方式多样。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量子技术的研究开始取得成果。一九九五年,量子超级安全信息传送在八英里的距离间获得成功。这说明下个世纪就可以建成量子互联网。在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物理学家只是假定用激光直接照射一根头发,而实际上并没有这样做,可是他们却测出了那根头发的直径。这一奇特的。“反事实”的结果开创了无交互作用测量的新领域,也就是所谓的“不必,寻找就能发现”。
  一九九八年,量子电运技术在奥地利的因斯布鲁克、意大利的罗马和美国加州技术学院的三个实验室里做了演示。加州技术学院研究小组负责人杰弗里·金贝尔说,量子电运可以用于固体物质的运送。“一个实体的量子状态可以被运送到另一个实体中去……我们认为我们知道怎样去做。”金贝尔就差没说量子电运技术可以用来运送人类,不过他认为有人也许会用细菌来做实验。
  这些普通逻辑和常识所无法解释的量子奇观至今还没有引起公众的关注,不过这只是迟早的事了。据估计,到下个世纪头十年,世界上大多数物理学家都会涉足量子技术的某个领域。
  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有好几家公司争相开展量子技术研究也就不足为奇了。一九九一年,富士通量子装置研究所成立。一九九三年;国际商用机器公司以查尔斯·本内特为首的量子研究小组成立。美国电报电话公司和其他几家公司也纷纷仿效。像加州技术学院等大学,像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这样一些政府研究机构也不甘落后。加入这个行列的还有新墨西哥州的一家研究公司——国际技术公司。这家公司离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仅一小时的汽车路程。它在九十年代初就取得了令人惊叹的重大研究成果。现在已经很清楚,在把先进的量子技术转化为实际应用方面,这家公司于一九九八年就首开了先河。
  现在回过头来看,该公司之所以能在这一引人注目的新技术领域处于遥遥领先的地位,一来是因为极为特别的环境,二来也是因为非同一般的运气。虽然该公司认为他们的发现是个大吉兆,但他们的所谓回收式探险表明,其危险性也是显而易见的:两人死亡,一人失踪,一人重伤。那些了解这项探险的年轻研究生则认为,这项预示二十一世纪新量子技术的探险毫无吉兆可言。
  一三五七年发生过一场典型的私家战争。英国贵族骑士奥利弗·德万斯勋爵占据了多尔多涅河沿岸的加德堡和拉罗克堡。根据各种材料来看,这个“外来的主人”清正廉洁,深受人民拥戴。那年四月,奥利弗勋爵的领地受到两千名暴徒的袭击。那是一伙叛乱的骑士,为首的是被免去神职,人称“大司祭”的阿尔诺·德塞尔沃利。加德堡被德塞尔沃利付之一炬,附近的圣母修道院被他夷为平地,里面的修士被他斩尽杀绝,多尔多涅河上著名的磨坊也被他彻底摧毁。随后他追击奥利弗勋爵来到拉罗克要塞,在那儿与他展开了一场恶战。
  为了保卫自己的城堡,奥利弗进行了有勇有谋的抵抗。当代一些学者认为,奥利弗的抵抗全仗他的谋士爱德华德斯·德·约翰斯替他出谋划策。有关此人的情况,人们知之甚少,于是就有了神话般的传说,说他类似亚瑟王的谋士默林,转眼间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编年史学家奥德里姆说约翰斯是牛津人,但也有些人说他是米兰人。他与一干年轻的助手同行,很可能是个游方谋士,谁给他钱,他就为谁效力。他精通火药和火炮的使用,这在当时是很先进的技术……
  后来,一个奸细打开城堡内一条暗道,把大司祭的军队放了进来,奥利弗那固若金汤的城堡终告失陷。这样的叛卖行径在当时复杂的阴谋角逐中是很典型的。
  摘自M·D·巴克斯敦《法国的百年战争》(1996年)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一部 科拉松 第一章
  他真不该抄这个近道。
  丹·贝克驾着新梅塞德斯S500轿车在泥土路上颠簸向前,逐渐进人亚利桑那州东北部印第安纳瓦霍族人的居留地。四周越来越荒凉:东面不远处是红土高台地,西面是平坦的大沙漠。半小时前,他们曾路过峭壁映衬下的一个小村庄,里面有一些土房子、一个教堂和一所小学校。自那以后就再没有看见什么村庄,就连樊篱也没有,只有空旷的赤沙一片。在一个钟头里,他们没看见一辆汽车。此时已近中午,正值烈日当空。今年四十岁的贝克是菲尼克斯市一位建筑承包商。他妻子是建筑设计师,是有艺术眼光的人,可是对汽车的加油添水之类的事则一窍不通。他开始感到不安。油箱已空了一半,车子也开始发烫。
  “莉丝,你能肯定是这条路?”他问道。
  坐在他身边的妻子弯腰看着地图,手指循着图上的道路移动。“肯定是。”她说道,“根据这本指南,拐进科拉松峡谷,过四英里就到。”
  “我们二十分钟前就过了科拉松。肯定走过头了。”
  “我们怎么会把交易站错过呢?”她说道。
  “我不知道。”贝克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可是这儿什么也没有。你真的要去?我是说,在塞多纳我们也能买到上乘的纳瓦霍小地毯。”“塞多纳的不是真货。”
  “肯定是真的,亲爱的。地毯不就是地毯嘛。”
  “要编织的。”
  “好吧。”他叹了口气。“编织的。”
  “那也不一样,”她说道,“塞多纳的那些店里卖的是骗骗游客的假货,是丙烯的,不是羊毛的。我要他们在居留地卖的那种。据说交易点有二十年代霍斯第恩族人编织的沙画地毯。我要那样的。”
  “好吧,莉丝。”贝克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买纳瓦霍地毯,而且还要编织的。他们已经有了二十来块。家里到处都铺了,有的还捆着放在橱柜里。
  两人一阵沉默。前方的道路在升腾的热气中微微发亮,就像波光粼粼的银色湖面。路上还出现了海市蜃楼般的景象,像房子和人什么的,可是等他们一靠近就消失得踪影全无。
  丹·贝克又一声叹息。“我们肯定走过头了。”
  “我们再朝前开几英里看看。”他妻子说道。
  “再开几英里?”
  “我也说不上来。再开几英里吧。”
  “几英里呢,莉丝?我们得定下来,再开多远。”
  “再开十分钟。”
  “好吧,就再开十分钟。”他说道。
  他看着油耗表。这时莉丝用手捂着嘴喊了声“丹!”他赶紧把车拐回路上,正好看见路边上有个影子一闪——是个人,穿着咖啡色衣服。他还听见汽车边上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我的上帝!”她说道,“我们撞着他了。”
  “什么?”
  “我们撞到那个人了。”
  “没有。是路上的坑。”
  贝克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人还站在路边。他们的车开过去后,那褐色身影迅速消失在汽车扬起的灰沙之中。
  “我们不可能撞着他,”贝克说道,“他还站着呢。”
  “丹。我们撞到他了。我看见的。”
  贝克又朝后视镜里看了看。除了飞扬的尘土,他什么也没看见。
  “我们最好回去看看。”她说道。
  “为什么?”
  贝克敢肯定妻子看错了,他们肯定没撞着路上那个人。不过万一撞了他,万一他受了轻伤,比方说脑袋碰破,或者擦伤,那他们的行程就要耽搁很长时间,天黑也到不了菲尼克斯。这儿的人肯定都是纳瓦霍人;那他们就得带他上医院,至少带他去附近的大镇盖洛普,那就要绕路了……
  “我原来以为你要调头的。”她说道。
  “是的。”
  “那我们就调头吧。”
  “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莉丝。”
  “丹,我想不会的。”
  他叹了口气,把车速放慢。“好吧,我这就调头,这就调。”
  他调转车头,并注意不让车陷进路边的红沙,然后朝来时的路返回。
  “哦,天哪!”
  贝克把车开过去停下,跳进车子扬起的沙尘中。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使他觉得气都透不上来。他心想,外面的温度肯定有华氏一百二十度。
  沙尘逐渐消散后,他看见那人躺在路边,正用胳膊肘支撑着想站起来。那人很虚弱,约莫七十来岁,有些谢顶,留着胡子,皮肤白皙,不像纳瓦霍人。他穿的像是件咖啡色长袍。贝克心想,这人大概是个牧师。
  “你没事吧?”贝克扶老人坐起来。
  老人一阵咳嗽。“是啊,我没事。”
  “你想站起来吗?”贝克问道。他看没有血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等一下。”
  贝克四下看了看,然后问:“你的汽车呢?”
  那人又咳了一声,看着土路,有气无力地垂下了头。
  “丹,我想他是受伤了。”他妻子说道。
  “是啊。”贝克说道。
  老人似乎有些神志不清。贝克再次四下环顾:周围是平坦的茫茫沙漠,远处是升腾的蒙蒙雾气。
  没有汽车。什么也没有。
  “他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贝克说道。
  “快点,”莉丝说道,“我们得送他上医院。”
  贝克用双手托住老人的腋下,扶他站起来。这人的衣服像是毡子的,很沉,可是在这么热的地方,他身上一点汗都没出。实际上,他的身上发冷,几乎已没有什么热气。
  他们横穿道路的时候,老人完全依附在贝克身上。莉丝打开后车门。老人说:“我能走,我能走。”
  “好。好的。”贝克扶他坐到后座上。
  老人在后座上躺下后,赔缩成一团。除了那件长袍,他身上穿得很普通:牛仔裤、花格布衬衫、耐克鞋。贝克关好车门,莉丝回到前面的座位上。贝克还站在车外的热气之中,心下有些犹豫。这老头儿怎么会只身一人来到这里?身上穿了这么多衣裳,可是连一点汗都不淌?
  这老人就像刚从一辆汽车里出来的。
  贝克心想,也许他刚才还在开车。也许他睡着了。也许他的车开出了公路,出了车祸。也许他的车子里还有其他人没有出来。
  他听见老人在嘟哝:“留下它,举起它。回去吧,去拿吧,怎么去呀。”
  贝克走到路那边看了看。他从一个很大的路坑上跨过去,本想让妻子也来看一下,但决定还是算了。
  他走下公路,看见沙地上没有车辙,但却有老人留下的清晰脚印。脚印是从沙漠里过来的。他看见三十码开外的地面上有一道凹陷,像是条干沟,脚印似乎是从那儿过来的。
  他顺着脚印走到干涸的沟边,站在边沿上朝里看。里面没有汽车。他没有看见别的东西,只看见一条蛇朝岩石缝里游去。他打了个寒噤。
  他看见斜坡下几英尺的地方有个白的东西在阳光下烟烟发亮。他就爬下去想看个究竟。原来那是个一英寸见方的白色陶瓷片,像块绝缘瓷。他伸手把它捡起,惊讶地发现这东西摸上去是凉的。也许这是一种不吸热的新材料。
  再仔细一看,他发现陶瓷片边缘印着三个字母:ITC,边缘的凹处还有个开关似的东西。他心想如果按下开关,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四周全是大石头。他站在酷热中,按下了开关。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又接了一下。还是没有。
  他从四处爬上来,走回汽车旁。那老人在昏睡,还发出阵阵鼾声。莉丝在看地图。“最近的镇子是盖洛普。”
  贝克把车发动起来。“是盖洛普。”
  车上了大路后,好开得多了。他们径直向南,朝盖洛普方向驶去。老人还在昏睡。
  莉丝朝后看了看说:“丹……”
  “什么事?”
  “你看他的手!”
  “手怎么了?”
  “手指头。”
  贝克把目光从道路上移开,很快朝后看了一眼。老人的手指第一关节以下都是红的。“这有什么?太阳晒的嘛。”
  “只晒手指头?为什么不晒整个手?”
  贝克耸了耸肩。
  “他的手指刚才并不像这样,”她说道,“我们把他架上车的时候还不红。”
  “你刚才大概没有看仔细,亲爱的。”
  “我注意到了,因为他的指甲是修过的。我当时还想,真够意思的,沙漠里的一个老头儿竟然还修指甲。”
  “晤……‘呗克看了看表。他在想,不知在盖洛普的医院里要呆多长时间。大概要几个钟头吧。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二章
  在前往盖洛普的路上,老人醒过来。他咳了一声,而后说:“我们到哪儿了?我们到哪儿了?”
  “你感觉怎么样了?”莉丝问道。
  “感觉?我有晕觉。没事,真的没事。”
  “你叫什么名字,”莉兰问道。
  老人朝她眨了眨眼睛:“昆腾电话,让我漫游。”
  “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说:“名字同义。全怪游戏。”
  贝克说:“他说什么都在押韵。”
  “我注意到了,丹。”她说道。
  “我在电视剧上看过这种情况,”贝克说,“说话押韵说明他有精神分裂症。”
  “押韵是筹运。”说完他就大声唱起老约翰·丹佛的歌,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狂喊:
  “昆腾电话,让我漫游。
  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
  老布莱克洛基,偏僻的乡村小道,
  昆腾电话,正在漫游。”
  “哦哟,好家伙!”贝克说了一句。
  “先生,”莉丝再次问,“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金属据可能坏得出奇。可怕的特点有遏制奇偶性的危险。”
  贝克只是叹气:“亲爱的,这人是个傻瓜。”
  “是傻瓜不说是傻瓜,就像闻到了臭脚丫。”
  可是他的妻子还不死心:“先生?你知道自己的姓名吗?”
  “给戈登打电话。”这人竟然大喊大叫起来,“给戈登打电话,给斯坦利打电话。家事不可外扬。”
  “可是,先生……”
  “莉丝,”贝克说道,“别理他了。让他安静下来,好吗?我们还要开好长一段路呢。”
  老人扯着嗓门唱起来:“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老巫术,真凄楚,乡村泡沫,让我不快活。”他紧接着又唱了一遍。
  “还有多远?”
  “别问了。”
  由于事先打过电话,所以他把梅塞德斯车开到麦金利医院外伤急救科那大红色和米黄色相间的门廊下的时候,护理员们已推出轮床在等候。他们把老人慢慢抬上轮床,他没有什么反应,可是等他们用带子给他固定的时候,他发起火来,大声嚷嚷道:“别碰我!别绑我!”
  “为了您的安全,先生。”一个护理员说道。
  “能说会道,不要挡道!安全是最后借口,总出自无赖之口!”
  护理员们以轻巧麻利的动作把老人固定起来,这给贝克留下很深的印象。
  跟他们一起走的那个穿白大褂、身材娇小的黑发女人也给贝克以很深的印象。
  “我叫贝弗利·佐西。”她先做自我介绍,然后跟他们握了握手。“我是随叫随诊的医生。”
  尽管被绑在轮床上推进外伤急救中心的那老人不断大喊大叫,这女子却非常镇静。
  “昆腾电话,让我漫游……”
  候诊室里的人纷纷朝他看。贝克看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手臂用三角巾吊着,跟他母亲坐在一张椅子上,以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人,然后对着母亲的耳朵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老人继续唱道:“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
  佐西医生问:“他像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一开始就这样。从我们把他抬上车的时候起。”
  “除了睡着的时候。’莉丝说道。
  “他有没有晕过去?”
  “没有。”
  “有没有恶心、呕吐现象?”
  “没有。”
  “你们是在哪儿发现他的?是在过了科拉松峡谷之后?”
  “大约过了五十英里。”
  “那地方很荒凉。”
  “你知道?”贝克问道。
  “我是在那一带长大的。”她淡淡一笑,“是在钦利。”
  他们把老人推进一扇转门。他仍在大喊大叫。
  佐西医生说:“你们先在这儿等候。我一旦了解病情之后就来找你们。也许还得有一会儿。你们不妨先去吃午饭。”
  贝弗利·佐西在阿尔伯克基大学医院供职,可是最近每周要到盖洛普两趟,来看望年迈的祖母。每逢这两天,她就到麦金利医院外伤急救中心来上班,也好多挣一点钱。她喜欢麦金利医院那大红和米黄条相间、颇具现代气派的外观。医院是实实在在为当地人服务的。她也很喜欢盖洛普。尽管它不像阿尔伯克基那么大,但却具有使她感到温馨的部落情调。
  在多数情况下,外伤急救中心是很安静的。现在来了这么一个非常激动、大吵大喊的老人,的确引起一阵忙乱。她推开门帘走进急救室,护理员已经脱去老人的咖啡色长袍和耐克鞋。老人还在使劲挣扎,所以他们只好还把他绑着。他们剪开他的牛仔裤和花格衬衫。
  急救中心的护士长南希·胡德说剪了也不要紧,因为反正他的衬衣也不太好,衬衣口袋上有一道缝,缝合处的方格没有对齐。“他在什么地方把它挂破了,后来又把它缝上的。要我说,缝得很差劲。”
  “不,”有个护理员把衬衫递过来说,“根本没有缝的印子,它原本就是一块布。真怪呀,格子对不齐,因为一边大,一边小……”
  “不管怎么说,他不会在乎的。”南希·胡德说着把衬衣扔到地上,转身对佐西说:“你想给他检查一下?”这个人大狂躁了。“先不急。我们先在两只胳膊上同时进行静脉注射。看看他的口袋里有没有身份证件。如果他随身没有带指纹档案,那就给华盛顿发个电传,也许那里的数据库里有。”
  二十分钟后,贝弗利·佐西为一个摔断胳膊而落到体育竞赛第三名的男孩进行了检查。这孩子戴副眼镜,长相并不讨喜,但对自己在体育运动中受伤似乎感到自豪。
  南希·胡德走上前来说:“我们在那无名氏身上搜过了。”
  “结果?”
  “没什么线索。没有钱包、信用卡或者钥匙。只有这个东西。”她递给贝弗利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像是一份电脑打印件,上面是由细点组成的网格状图像,底部有“mon.ste.mere.”几个字母组合。
  “Monstemere?你看会是什么意思?”
  胡德摇摇头:“要我说,他有精神病。”
  贝弗利·佐西说道:“晤,我们如果不知道他的头脑里在想什么,就没办法让他安静下来。最好先做脑颅透视用E除外伤和血肿。”
  “贝弗利,放射科在改建,你忘了?X光片是拍不成了。你于吗不替他做核磁共振?全身扫描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嘛。”
  “做好准备工作。”贝弗利说道。
  南希·胡德转身准备离开:“哦,稀客,稀客。警察局的吉米来了。”
  丹·贝克坐立不安。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在麦金利医院的候诊室等了好几个钟头。他们吃完午餐——辣酱驴肉——回来时,看见一个年轻警官在停车场检查他们的车,还用手摸摸边门上的护板。贝克见后不禁一怔。他想走到那警察面前去,可转念一想还是不去为好。于是他们又回到候诊室。他打了个电话给女儿,说他们可能无法按时到家,可能明天也到不了菲尼克斯。
  他们在继续等候。快到四点钟的时候,贝克走到办公桌前去询问有关那个老头儿的情况。
  那个女的问: “你是他亲属?”
  “不是,不过……”
  “那就请你在那边等着。医生一会儿会来找你的。”
  他回到老地方坐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着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朝自己的车看了看。
  那警察已经不在了,可是在挡风玻璃的雨刮下面却压了一张纸条。他用手指在窗台上轻轻地敲击着。
  在这些小镇上,你要是倒起霉来,什么事都会发生。他越等脑子里想得就越多。那老头儿处于昏迷状态,在他苏醒过来之前,他们是不能离开小镇的。如果老头儿死了,他们就会被指控犯有过失杀人罪。即使不受到指控,四天之后也得去接受法庭调查。
  终于有人来找他们谈话了,但不是那个身材矮小的医生,而是那个警察。他很年轻,才二十多岁,制服熨烫得笔挺,留着长发,胸牌上有“詹姆斯·沃尼卡”字样。贝克也弄不清这是个什么姓,也许是霍皮族人或者纳瓦霍族人的姓。
  “是贝克先生和贝克太太吧?”沃尼卡很客气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刚从医生那儿来。她已经检查完了。核磁共振扫描结果已经出来。说明他根本不是被车撞的。我还亲自查验了你们的车。没有丝毫碰撞的痕迹。我想你们也许碰到了路上的坑,误以为撞到了他。这儿的路况很糟糕。”
  贝克看了妻子一眼。莉丝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说:“他不会有事吧?”
  “好像不会。”
  “这么说我们可以走了?”贝克说道。
  “亲爱的,”莉丝说道,“难道你不想把找到的那个东西还给他?”
  “哦,对了。”贝克把那只小小的方陶瓷片拿出来,“这是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现的。”
  警察把陶瓷片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看出了印在上面的“ITC”三个字母。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离公路大概三十码。我原以为他的车开出了公路,所以就四周查看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发现汽车。”
  “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没有。就这个。”
  “好的,谢谢。”沃尼卡说着把那个陶瓷片放进衣袋,然后顿了顿。“哦,我差点忘了。”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小心地把它展开。“我们在他的衣服里发现了这个。不知道你是不是看见过?”
  贝克看了一眼:纸上是一些呈网格状的点。“没有,”他回答说,“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
  “不是你给他的广
  “不是。”
  “知道这可能是什么吗?”
  “不知道,”贝克说道,“一点也不知道。”
  “嗯,我想我知道。”他的妻子说道。
  “你知道?”那警察问道。“是的,”她回答说,“呢,能不能给我看……”她从警察手里把那张纸接过来。
  贝克叹了口气。莉丝摆出一副建筑师的姿态,这边看了那边看,颠倒过来看了之后又从侧面看。贝克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是想转移视线,因为他们的车碰的是路上的坑,她先前的判断是错的。他们在这儿浪费了一天时间。她是想证明浪费这点时间是有道理的,这是她在故弄玄虚。
  “我知道这是什么。”她终于说话了,“这是个教堂。”
  贝克看了看纸上的点后说:“这是教堂?”
  “嗯,是平面图。”她说道,“看见没有?这是十字架的长轴,这是中殿……看见没有?丹,这肯定是教堂。这张图的其他部分,这些方块里套的方块,都是直线,看上去像是……你知道吧,这可能是座修道院。”
  “修道院?”那警察问道。
  “我觉得是。”她说道。
  ‘那么这底下的‘mon.ste.mere.’会是什么呢?mon是monastery修道院)的缩写?我敢肯定。我跟你说了,这是个修道院。”她把那张图递还给警察。
  贝克毫不客气地看了看手表:“我们真的该走了。”
  “那当然了。”沃尼卡会意地说。他跟他们握了握手,“谢谢你们的帮助。很抱歉耽搁了你们。祝你们旅途愉快。”
  贝克用手臂紧紧地搂着妻子的腰,和她一起走进下午的阳光里。现在已经凉快了些,东面的热气球正冉冉升上天空。盖洛普是热气球活动的中心。贝克走到汽车前面。雨刮上飘动着的纸原来是当地一家商店绿松石大减价的小广告。他把它拽出来,揉成一团,而后坐到驾驶位置上。他妻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看着前方。他把汽车发动起来。
  “好吧,”她说道,“对不起。”她没好气地说。贝克知道他只能得到这样的道歉了。
  他侧过身在她面颊上吻了吻。“不,”他说道,“你做得对。我们救了那老头一命。”
  妻子微微一笑。
  他把车开出停车场,径直开上公路。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三章
  老人戴着氧气面罩,躺在医院里睡着了。由于贝弗利·佐西给他注射了少量镇静剂,他已平静下来,情绪不那么紧张,呼吸也舒缓了。
  佐西站在他的床头,与乔·涅托一起研究这个病例。涅托是梅斯卡莱罗阿帕奇人,是个有经验的内科医生,诊断方面的专家。
  “白人男子,七十岁上下,来时神志不清,用了缓和剂,三次昏迷。心脏轻微充血性不适,肝脏转氨酶略偏高,其他未见异常。”
  “他们的车没有撞着他?”
  “显然是没有。不过很有意思,他们说是在科拉松峡谷北面发现他的。那里方圆十英里荒无人烟。”
  “你是说…·”
  “乔,这个人没有暴晒的迹象。没有脱水,没有酮病。连日晒的痕迹也没有。”
  “你认为是有人把他扔在那儿的?对抓住遥控器不放的老人感到讨厌了?”
  “是的,这是我的猜测。”
  “那他的手指怎么解释呢?”
  “我不知道。”她说道,“他血液循环方面有些问题。手指前端发冷,发紫,甚至可能是坏疽。不管是什么吧,反正到医院以后变得严重了。”
  “他有糖尿病?”
  “没有。”
  “雷诺氏病?”
  “没有。”
  涅托走到床边,看了看那些手指。“只有指尖上这样。属于末梢损伤。”
  “是的。”她说道,“如果他不是在沙漠里被发现的,我会认为他那是冻伤。”
  “你检查过他身上的重金属含量没有,贝弗?因为这可能是接触有毒重金属造成的。镐,或者砷什么的。他的手指、他的痴呆都可能是这种原因。”
  “我取了样。重金属的检查要到阿尔伯克基的州立大学医院去做。七十二小时后才能拿到检验报告。”
  “有身份证件、病历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我们发了寻人启事,还把他的指纹电传到华盛顿的数据库去查询,不过这可能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涅托点点头:“他一受刺激就胡乱叨叨吗?叨叨什么呢?”
  “都是些押韵的话,总是那几句。是有关戈登或斯坦利什么的。然后还说‘昆腾电话,让我漫游’。”
  “昆腾?是拉丁语?”
  她耸耸肩:“我已经很长时间不去教堂了。”
  “我想这是个拉丁词。”涅托说道。
  这时候他们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能打扰一下吗?”
  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男孩,就是刚才在走廊对面跟母亲坐在一起的那个男孩。
  “我们还在等外科医生,凯文,”贝弗利对他说,“到时候我们就能替你做手臂手术了。”
  “他当时说的不是‘昆腾电话’,”那男孩说道,“他说的是‘量子泡沫’。”
  “什么?”
  “量子泡沫。他说的是‘量子泡沫’。”
  他们走到那孩子面前。涅托似乎很感兴趣:“那么,量子泡沫究竟是什么呢?”
  那孩子眨了眨戴着眼镜的小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们:“在非常微小的亚原子维度上,时空结构是无序的,不是平滑的,而是有点泡沫状。因为它小到了量子的水平,所以就叫量子泡沫。”
  “你多大了?”涅托问道。
  “十一岁。
  孩子的母亲说:“他看过很多书。他爸爸在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
  涅托点点头:“那么这个量子泡沫是干什么的呢,凯文?”
  “不干什么,’那孩子答道,“在亚原子水平上,宇宙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老头儿为什么会说这些话呢?”
  “因为他是个著名的物理学家。”沃尼卡说着朝他们走过来。他看了看手里的一张纸。“这是从MPD网上刚刚收到的。约瑟夫·特劳布,七十一岁,材料物理学家,超导专家,受雇于布莱克罗克的国际技术公司,今天中午前后该公司报告说此人失踪。”
  “布莱克罗克?那都快到桑迪亚了。”那地方在新墨西哥州的中部,离开这里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这个家伙怎么会到亚利桑那州的科拉松峡谷来的呢?”
  “我说不上来,”贝弗利说道,“不过他是……”
  报警的铃声响起来。事情来得太快,吉米·沃尼卡大为震惊。
  病床上的老人把头拗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接着就开始吐血。他的氧气面罩顿时变成殷红色,血从面罩里喷涌而出,顺着面颊和下巴往下直淌,还喷到枕头和墙壁上。他的喉咙被血憋得咕咕作响。
  贝弗利迅速跑过去。沃尼卡紧随其后。
  “扭他的头!”乔·涅托赶到床边大声说。“快点!”
  贝弗利已经扯下老人的氧气面罩,把他的头向后扭。可是他不让她动,拼命挣扎着,两眼圆睁,充满恐惧,喉咙里仍在咕咕响。沃尼卡挤到她前面,双手捧住老人的头,猛地向旁边拧,把他整个身体都带向了一侧。老人再度吐血,血溅在监视器上,还溅了沃尼卡一身。
  “抽吸!”贝弗利指着墙上一根管子大声说道。
  沃尼卡一手扶住老人,一手去够那根管子,但由于地上有血,他脚下打了个滑,赶紧用手抓住病床以免摔倒。
  “快点,先生!”佐西大声说,“我需要你!要抽吸!”
  她跪在地上,把手指伸进老人嘴里,拽出他的舌头。沃尼卡爬起来,看见涅托已经把吸管拿到手。他用沾满血污的手指把吸管抓过来,同时看见涅托拧动墙上的开关。贝弗利把氯丁橡胶吸管头伸进老人的嘴巴和鼻孔里吸起来。老人边喘边咳,已经奄奄一息。
  “我可不希望这样。”贝弗利说道,“我们最好……”
  监视器的警示信号变成高频的嘀嘀声,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见鬼!”她诅咒道。她的衣服上早已血迹斑斑。“起搏器!快拿来!”
  站在病床边的涅托伸出双手把起搏器递过来。沃尼卡从床边上爬起来,这时旁边已经挤了很多人,南希·胡德从人群中挤过来。沃尼卡闻到一股臭气,知道老人已大小便失禁,当即意识到他就要死了。
  “行了。”涅托把起搏器往下压。
  老人的身体抽搐。墙上的瓶子咔咔作响。监视器继续发出警示信号。
  贝弗利说了声:“把布幔拉上,吉米。”
  沃尼卡回过头,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张着大嘴,站在病房那头朝这边看。他把布幔拉上。
  一个小时后,精疲力竭的贝弗利·佐西一屁股坐在放在墙拐角的一张办公桌旁,着手填写病历。由于病人已死亡,她要把病历写清楚。吉米·沃尼卡给她端来一杯咖啡,见她正在翻看那些图表。
  “多谢了。”她说道,“问你一下,你有国际技术公司的电话号码没有?我得给他们打个电话。”
  “我来替你打吧。”沃尼卡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你今天够累的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走到另一张办公桌前,打开随身带的小本子,开始拨号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并等着电话接通。
  “国际技术公司研究所。”
  他先自报家门,说明自己的身份,然后说:“我现在打电话通知你们,是关于你们那个失踪雇员约瑟夫·特劳布的事。”
  “请稍等。我给你接通人事部主任。”
  他抓着电话等了几分钟。背景音乐声。他用手捂住话筒,装着不在意地对贝弗利说:“有空一起去吃个饭?还是去看你奶奶?”
  她依然在写,没有抬头:“去看奶奶。”
  他微微耸耸肩。“我只是随便问问。”他说道。
  “不过她睡觉比较早。大概八点就睡了。”
  “是吗?”
  她笑了笑,依然没有抬头:“是的。”
  沃尼卡咧嘴一笑:“这就说定了?”
  “好吧。”
  电话里传来一声咯嗒。他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请听好,我把电话转接给我们的高级副总裁戈登博士。”
  “谢谢。”他想了想“高级副总裁”几个字。
  又一声咋呼,接着是一个粗哑的声音:“我是约翰·戈登。”
  “戈登博士,我是盖洛普警察局的詹姆斯·沃尼卡。现在我在盖洛普的麦金利医院。很抱歉,有个不好的消息。”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四章
  从国际技术公司会议室的配景窗往外看,位于布莱克罗克的这五幢钢铁和玻璃构建的实验室大楼正沐浴在下午的金色阳光中。远处的沙漠上空,大片雷云正在生成,可是会议室里的十二位公司董事却无暇去看这个。他们坐在茶几前边喝咖啡边聊,等着开会。董事会会议总是要开到夜里才结束,因为公司总裁罗伯特·多尼格晚上失眠很厉害,他总是这样安排会议。董事会的成员、各位老总和主要投资商都很看重多尼格的才华,所以都会出席的。
  此刻,多尼格总得出来亮亮相。他那位身材高大的副手约翰·戈登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戈登开始朝大门走去,边走边对着手机说话。他曾经当过空军项目经理,如今军人姿态依然不减当年。他身上那套藏青西服熨烫得笔挺,黑皮鞋擦得锃亮。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说:“我明白,警官。”说着悄悄走到门外。
  果然不出他所料,此刻多尼格正像个多动的孩子在门厅里踱步。公司首席律师黛安娜·克雷默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戈登看见多尼格正气呼呼地对她指指戳戳。显然,他正在狠狠地训斥她。
  年仅三十八岁的罗伯特·多尼格是个才华横溢的物理学家,也是个亿万富翁。除了肚子有点外腆,头发略显花白,他的仪态中充满活力,或者说有些顽童气质——这就要看这话是对谁说的了。无疑,岁月还没有使他成熟。国际技术公司是他创办的第三个公司。他借助别人发了大财,不过他的管理风格却依然那么刻薄,那么令人讨厌。公司里的人没有不怕他的。
  多尼格没有穿平素的卡其衣裤和运动衫,而是根据规定,穿了一身藏青西服来参加董事会。他穿着这身衣裳觉得周身不自在,就像一个在父母逼迫下穿戴得十分整齐的男孩。
  “谢谢你了,沃尼卡警官。”戈登对着移动电话说道,“一切安排都由我们来做。是的,我们马上就做。再次向你表示感谢。”
  戈登关上手机,转身面对多尼格说:“特劳布死了,他们验明了他的身份。”
  “在什么地方?”
  “盖洛普。是一个警察从医院急诊室打来的电话。”
  “他们认为他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他们不知道。认为可能是接触了大剂量的有毒重金属。他的手指上有问题,血液循环方面的问题。他们要进行尸体解剖。这是法律规定的。”
  多尼格把手一挥,很恼火地让他别再说了。“真他妈的麻烦。解剖也发现不了什么问题。特劳布在运送的时候出了差错。他们肯定发现不了。你为什么要拿这种鬼事情来烦我?”
  “有个雇员刚刚死了,鲍勃。”戈登说道。
  “是的,”多尼格冷冷地说道,“你该知道怎么办吧?我他妈的是爱莫能助。我很难过。哎呀呀。送点花去嘛。去处理一下,好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戈登总是深深地吸口气,然后暗暗提醒自己说,多尼格跟其他一些咄咄逼人的年轻企业家别无二致。他会提醒自己说,多尼格几乎总是对的,只不过多了点儿讥讽的神态。他还提醒自己说,再说多尼格历来就是这样。
  罗伯特·多尼格的天才在上小学时已崭露头角。他当时就能看工程技术方面的书,九岁就能摆弄电子管、捣鼓线路,修理收音机和电视机之类的电器。他母亲怕他触电,他却跟她说:“别傻冒了。”他很喜欢自己的外祖母,可是老太太死的时候,他连一滴眼泪也没掉,还告诉他母亲,说老人还欠他二十七美元,希望她能替她还。
  他以最优异的物理学成绩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当时他才十八岁。此后他去芝加哥附近的费尔米实验室,可是六个月之后便离开了,临走还对实验室主任说“粒子物理学是笨蛋研究的东西”。他又回到斯坦福大学,从事他认为前途无量的超导磁体研究。
  当时,各类科学家纷纷离开大学去创办公司,想把自己的发现投人实际应用。多尼格于一年之后离开斯坦福大学划立了“技术门公司”,专门生产多由他发明的用于进行精密芯片蚀刻的元件。斯坦福大学提出,他的这项发明成果是在该校实验室里取得的,他反驳说,“如果你们有异议,那就起诉我好了,否则就不要废话。”
  多尼格严厉的管理风格是在技术门公司开始出名的。在与公司科学家开会的时候,他总是坐在角上,晃晃悠悠地翘起椅子,提出各种问题:“这个怎么样?”“你为什么不那样做?”“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广如果对答案比较满意,他就会说,“也许……”这就是从他那儿得到的最大褒奖了,但他对答案往往总是不满意。这时候,他就会大声嚷道:“你是脑死亡啦?”“你想当白痴啊广“你是不是想稀里糊涂地死掉?”“你真是少了一窍。”如果真的恼火起来,他就摔铅笔、掼本子,还破口大骂:“蠢货!都是他妈的蠢货!”
  技术门公司的雇员对“催命鬼多尼格”的臭脾气之所以忍让,是因为他是个才华非凡的物理学家,比他们都高明。他知道公司的各专业研究组所面临的问题,而且他的批评往往都切中要害。这种工作作风尽管让人受不了,但却行之有效。公司在短短两年中就有了长足的发展。
  一九八四年,他以一亿美元的价格把公司卖了。当年的《时代》杂志把他列为“将改变本世纪下余时间”的五十位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之一。在这五十个人当中,还有比尔·盖茨和史蒂夫·乔布斯。
  “真他妈的,”多尼格说着转身对着戈登,“难道什么事情都要我亲自过问?见鬼了,他们在什么地方发现特劳布的?”
  “在沙漠里。纳瓦霍人居留地。”
  “地点,准确地点?”
  “我只知道在科拉松以北十英里。那地方显然很荒凉。”
  “好吧,”多尼格说道,“那就让保安部的巴雷托把特劳布的车开到科拉松去,把它丢弃在沙漠里,在车胎上戳个洞再走。”
  黛安娜·克雷默身穿黑色套装,满头乌黑的秀发,已然过了而立之年。她清了清嗓门,以相当得体的律师口吻说:“此事我可不知道,鲍勃。你这是在制造证据……”
  “我当然要制造证据!整个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有人要调查特劳布怎么会到那儿去的。那就把他的车弄到那儿去,让他们有所发现嘛。”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确切地点……”
  “确切地点并不重要,去做就行了。”
  “这就意味着巴雷托和另外一个人会知道这件事……”
  “谁他妈的在乎?谁也不会。去做,黛安娜。”
  一阵短暂的沉默。克雷默看着地上,皱起眉头,显然很不高兴。
  “听我说,”多尼格转身对戈登说,“你还记得当年有个合同项目,当时加曼的公司很可能拿去,而我们公司可能拿不到手?你还记得向报界是怎么透露情况的?”
  “这我记得。”戈登说道。
  “你当时真是忧心忡忡啊。”多尼格不无讥讽地说。接着他对克雷默解释说:“加曼胖得像猪。后来他老婆让他减肥,他瘦了许多。我们就放风说,加曼得了不治的癌症,他的公司快垮了。尽管他加以否认,可是谁也不相信他的话,因为他显得日渐消瘦。那个合同被我们拿到了手。我给他夫人送去一大篮水果。”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问题是,后来谁也没有把放他坏水的事追查到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不公平的,黛安娜。做买卖也是很无情的嘛。把那辆倒霉的车开到沙漠里去。”
  她点点头,但眼睛仍然看着地。
  “接下来,”多尼格说道,“我最想知道的是,特劳布是怎么进运送室的。他去了好几次,来来回回消耗了他的体力,已经超越了他的极限。他是不应该再去的,而且没有再给他发放过通行许可证。运送室四周戒备森严,他是怎么进去的呢?”
  “我们认为他有一张维修许可证,可以去维修设备。”克雷默说道,“他一直等到晚上换班的时候,搞到了一台机器。我们现在正在调查。”
  “我不是要你去调查,黛安娜,”多尼格冷冷地说,“我是要你去处理。”
  “我们会处理的,鲍勃。”
  “见鬼,这还差不多。”多尼格说道,“公司现在面临三个大问题。特劳布的事是其中最小的。另外两件才是大事,特别特别大。”
  多尼格是个深谋远虑的人。早在一九八四年,他就把技术门公司给卖了,因为他预见到电脑芯片将会“碰壁”。这个想法在当时似乎是无稽之谈,因为电脑芯片的功能每十八个月就翻上一番,而生产成本却能降低一半。可是多尼格意识到,这是由于芯片上的元件做得越来越密集的结果。这种情况不是可以无限继续的,芯片最终会因线路上的元件过于密集而发热烧毁。这就是说,电脑的功能是有上限的。他知道社会对电脑速度的要求会越来越高,可是他知道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觉得前途渺茫,于是重操旧业,干起超导磁体来。他创立了“高级磁体公司”,拥有几项涉及最新核磁共振成像仪重要部件的专利,它们正在使医疗发生革命性的变化。每生产一台核磁共振成像仪,他的公司就能获得二十五万美元的专利金。多尼格曾经说:“这是一头能挤出钞票的牛,就跟挤牛奶一样有意思。”一九八八年,他又把这家公司卖了,因为他觉得腻了,又在寻找新的挑战。当年他才二十八岁,就拥有了十亿美元资产,可是他却认为自己还没有干出什么业绩来。
  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八九年,他办起了国际技术公司。
  物理学家理查德·费因曼是多尼格心目中的一位英雄。八十年代初,费因曼就预言说,利用原子的量子特性能制造出“量子电脑”。从理论上来说,量子电脑的功能将比现在所生产的电脑要高出亿万倍。费因曼的思想中包含了一项真正全新的技术——一项前所未有,挑战所有现行物理学原理的新技术。但是,由于找不到生产量子电脑的可行办法,他的思想很快就被人们所淡忘。
  可是多尼格没有忘。
  一九八九年,多尼格着手建造第一台量子电脑。他的想法极为大胆,极富冒险精神,但他从来没有公开过自己的意图。他为自己的公司取了个平淡无奇的名字:国际技术公司。他把公司总部设在日内瓦,从为欧洲原子研究委员会工作的济济人才中吸纳了不少物理学家。
  此后几年,外界一直没有多尼格及其公司的消息。如果有人想到他,也会以为他已经悄然隐退,因为高技术领域的知名企业家在发了一笔大财之后就销声匿迹的事毕竟屡见不鲜。
  一九九四年,多尼格没有人选《时代》杂志所列的二十五位将改变世界的四十岁以下的人。谁也没有因此而大惊小怪;谁也没有再想到他。
  也就是这一年,他把国际技术公司迁回美国,在新墨西哥州建起一个实验室,地址选在离阿尔伯克基仅仅一小时路程的布莱克罗克。善于观察的人也许会注意到,这一次他选择的又是一个物理学家云集的地方。可是当时谁也没有注意这一点,更谈不上什么善不善于观察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国际技术公司稳步发展,但却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在新墨西哥州的这个地方,他建立的实验室多起来,录用的物理学家也多起来。他的董事会成员从六名增至十二名。这些董事全都在他的公司投了资,他们是一些公司的总经理或者是做风险投资的。他们都跟他签订了有很大约束力的秘密协议,而且必须提供一笔交第三方保管的、数目可观的个人保证金,必须在接到通知后就接受测谎检查,必须允许国际技术公司对他们的电话进行秘密窃听。此外,多尼格还要求最低限度的投资额为三亿美元。他傲气地解释说,这是在董事会取得一席之地的代价。“你想了解我想干什么,想参与到我们正在进行的事业中来,那就要出三亿。接受不接受,我都不在乎。”
  不过,他还是在乎的。国际技术公司的发展极快,过去九年就花掉了三十亿美元。多尼格知道他还需要更多的资金。
  “我们的头号问题是资本问题。”多尼格说道,“我们还需要十亿美元才能看见黎明的曙光。”他用头朝董事会会议室点了点。“钱他们是不会再拿了。我得让他们同意再吸纳三名新董事会成员。”戈登说道:“在会议上,要说服他们可不容易。”
  “我知道。”多尼格说道,“他们知道花费很大,想知道这种状况何时才能结束。他们想看到具体成果。这正是我今天要告诉他们的。”
  “什么具体成果?”
  “一次胜利。”多尼格说道,“有必要让这些蠢货听到一些胜利的消息。有关某个项目的令人振奋的消息。”
  克雷默吸了一口气。戈登说:“鲍勃,这些项目多是长线的。”
  “其中有个项目肯定快完成了。比方说多尔多涅河工程。”
  “还没有呢。我看还是不这样好。”
  “可是我需要一次胜利。”多尼格说道,“约翰斯顿教授带着他耶鲁大学的弟子到法国去了三年,花的都是我们的钱。我们应当拿出点东西给他们看看。”
  “还拿不出来,鲍勃。不管怎么说,那个地方不全是我们的地盘。”
  “我们的地盘已经够了。”
  “鲍勃……”
  “叫黛安娜去。她可以给他们施加一些压力。”
  “约翰斯顿教授对这种做法不会高兴的。”
  “黛安娜肯定能应付约翰斯顿。”
  有个助理打开了通向会议室的门,朝过道里看了看。多尼格说了一声“再他妈的等一会儿”,可是已经朝那扇门走去。
  他回过头看着他们说:“就这么办了!”说罢他就走进会议室,随后带上了门。
  戈登和克雷默沿着过道往前走。克雷默的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前南笃笃的响声。戈登朝下看了看,发现她虽然按要求穿着公司的吉尔桑德牌黑色套装,脚上穿的却是一双黑色带补的高跟皮鞋。这是典型的克雷默形象:风韵迷人但却可望而不可及。
  “这你事先知道吗?”戈登问道。
  她点点头:“刚知道不久。是他一个钟头之前告诉我的。”
  戈登压住心头的怒气,没有吱声。从高级磁体公司的时候起,他就在多尼格手下干,至今已有十二个年头。在国际技术公司,他主持过一个涉及两个大洲的工业研究项目,手下录用了几十位物理、化学和计算机科学方面的专家。他也被迫自学了超导金属、碎片压缩、高流离子交换等知识。他陷入了理论物理学家的包围之中,而且所学知识都是些很难啃的,不过他们取得了一些突破性进展;发展在按计划进行;费用超支问题尚且能够控制。尽管他取得了成功,多尼格还是没有真正信任他。
  克雷默跟多尼格的关系一直非同一般。她原先是为公司服务的一家法律事务所的律师。多尼格认为她聪明、漂亮,就聘用了她。她第二年就成了他的女友,尽管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可是他还是听她的。这些年当中,她成功地处理了几次潜在的危机。
  “十年了,”戈登说道,“我们对这项技术一直秘而不宣。你想想看,也真是奇迹。特劳布是第一个泄露出去的事故。所幸的是,这件事落在一个傻瓜似的警察手上,事情也就因此而了结。如果多尼格在法国一意孤行,别人也许就会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在巴黎的那个记者已经对我们追踪报道了。鲍勃可能把这件事整个都弄砸了。”
  “我知道他已经通盘考虑过了。那是第二个大问题。”
  “公开?”
  “是的。把它和盘托出。”
  “他就不担心?”
  “担心是担心,可是他似乎有对付的办法。”
  “但愿如此。”戈登说道,“因为我们不能总是指望有个傻瓜似的警察来查我们的家丑。”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五章
  第二天上午,詹姆斯·沃尼卡警官到麦金利医院找贝弗利·佐西。他想看看那个老头儿的验尸报告。他们告诉他贝弗利到三楼图像室去了,他随即上了三楼。
  他在白色扫描仪旁边的一间小房间里找到了她。她正与核磁共振成像技师加尔文·齐谈话。这位技师坐在电脑前,翻动一幅幅黑白图像。图像上是一字排开的五个圆圈,随着他的翻动在逐渐缩小。
  “加尔文,”她说道,“这不可能。肯定是人造的。”
  “你要我把这些资料再看一遍,’他说道,“可是你又不相信我。我跟你说吧,贝弗利,这不是人造的,是真的。来吧,看看另外那只手。”
  齐敲击键盘,屏幕上出现一个水平方向上的椭圆,里面有五只淡色的圆圈。
  “看出来了?这是左手手掌。从中间截取的纵剖面图。”他转身看沃尼卡,“你把手放在屠夫的砧板上,然后从中间来上一刀,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剖面。”
  “很好,加尔文。”
  “这个嘛,我是想让大家都明白。”
  他转身对着屏幕:“好了,看看解剖上的参照点吧。这五个圆圈是手上的五根掌骨。这些是通向手指的肌健。记住,控制手部运动的肌肉主要在小臂上。呢,这个小圆圈是挠动脉。血液经由它从手腕流到手上。好吧,现在我们从手腕开始向外截取纵剖面。”
  图像出现变化。椭圆越来越小,一根根的骨头逐步分开,就像阿米巴变形虫的分裂一样。现在看到的是四个圆。
  “好了,现在已经过了掌部,我们看到的只是手指。我们逐步向外,手指里面的小动脉开始分岔,越来越细,不过还能看得见。看这儿,还有这儿。现在我们向指尖方向移动。骨头比刚才看到的大了一些。这是近指关节、掌指关节……再看……这些血管,看它们的走向……一段一段地看……再看这儿。”
  沃尼卡皱起眉头:“好像有点小问题。像是有东西跳了一下。”
  “确实有东西跳了一下,”齐说道,“小动脉变形了。排列有问题。我再让你看看。”
  他倒回到上一个图像,然后又倒回一个。显然,那些小动脉血管的圆圈似乎跳向了一侧。
  “这个人手指上出现坏疽的原因就在这里。这部分没有血液循环,因为小动脉排列出了问题。好像配不上似的。”
  贝弗利摇摇头:“加尔文。”
  “我跟你说吧,还有呢。他身上其他部位也是这样。就说心脏吧。他是死于冠心病发作吧?这也不奇怪,因为他的心室壁有问题。”
  “是老伤疤组织。”她摇摇头说,“加尔文,你想想看,他七十一岁了。不管他的心脏有过什么毛病,它毕竟工作了七十一个年头。他的手也一样。如果真的是小动脉变形,他的手指头几年前就会烂掉的。可是它们并没有嘛。反正这是新伤,而且是到医院之后恶化的。”
  “那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呢?是器械出了故障?”
  “只能这样解释。难道硬件就不会出现记录方面的故障?有时候计量软件中不也会有病毒吗?”
  “机器我检查过了,贝弗利。没有毛病。”
  她耸耸肩说:“很遗憾,我不相信。肯定什么地方有问题。听我说,如果你肯定自己对,那就请你亲自到太平间里去看看那个人。”
  “我去了,”齐说道,“可是尸体已经被认领走了。”
  “是吗?”沃尼卡问道,“什么时候?”
  “今天清晨五点。是他公司来的人。”
  “他的公司挺远的,”沃尼卡说道,“在桑迪亚呢。也许他们现在还在路上……”
  “不,”齐摇摇头说,“今天上午就火化了。”
  “真的吗?在什么地方?”
  “盖洛普殡葬场。”
  “在这儿就把他火化了?”沃尼卡若有所思地说。
  ‘我跟你们说吧,”齐说道,“这件事有些蹊跷。”
  贝弗利·佐西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没有什么蹊跷的,”她说道,“他的公司就是这么干的,因为他们可以通过电话做出这样的安排。打个长途电话给殡葬场,他们就会过来把他拉去火化。这是常有的事,特别是当死者没有亲属的时候。好了,闲话不说了,把维修技师找来修机器。你们的核磁共振仪有问题。这就是你们的问题所在。”
  吉米·沃尼卡想尽快了结特劳布的事,可是回到急诊室之后,他看见一只塑料袋,里面是那老人的衣裳和遗物。他没有办法,只好再给国际技术公司打电话。这一次接电话的是个姓克雷默的女人,也是个副总裁。戈登博士在开会,出不来。
  “是有关特劳布博士的事。”沃尼卡说道。
  ‘峨,”接着是一声哀叹,‘可怜的特劳布博士,是个好人哪。”
  “他的遗体今天已经火化了,不过我们这儿还有他的一些遗物,不知道你们想让我们怎么处理。”
  “特莱布博士没有亲属。”克雷默女士说道,“我想这儿谁也不会要他的衣服或者其他东西。你说的是些什么遗物?”
  “呃,他的口袋里有张图,像是个教堂,也许是个修道院。”
  “哦嗬。”
  “你们知道他身上带一张修道院的图干什么?”
  “我倒真说不上来。说实在的,特劳布博士在过去几个星期里有些反常。他夫人去世后,他的情绪十分低沉。你能肯定那图是修道院?”
  “不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们想把这图要回去吗?”
  “能劳驾你寄来就更好。”
  “还有这个陶瓷片呢?”
  “陶瓷片?”
  “他身上有个陶瓷片,大概一英寸见方,上面印着ITC三个字母。”
  “哦,好。那没有什么。”
  “我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是个身份牌。”
  “可它跟我所看到过的身份牌不一样。”
  “这是新式的,是我们这里迸出安全门的时候用的。”
  “这个你们也要收回去吗?”
  “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跟你说怎么办吧。我把我们的联邦快递号码给你,你就把它放进信封,扔进邮筒就行了。”
  吉米·沃尼卡挂上电话后心想:扯淡!
  他打了个电话给当地天主教教区的格罗根,把草图的情况说给他听,还把图下面的缩写词mon.ste.mere.也告诉了他。
  “那是圣母修道院的缩写。”对方当即回答说。
  “这么说是修道院了?”
  “绝对没错。”
  “在什么地方?”
  “我还不知道。这不是西班牙文。mere是法文中的‘母亲’。圣母指的是圣母玛利亚,也许在路易桑那州。”
  “我怎么才能找到?”沃尼卡问道。
  “我有一张修道院一览表,但是不知放哪儿了。给我一两个小时时间,我把它找出来。”
  “很抱歉,吉米,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修道院。”
  卡洛斯·查韦斯是盖洛普警察局的局长助理,很快就要退休了。他从一开始就是吉米·沃尼卡的顾问。此刻他靠在椅子上,穿着靴子的脚跷在办公桌上,不以为然地听沃尼卡讲话。
  “呢,在这儿嘛,”沃尼卡说道,“他们在科拉松峡谷附近发现他,当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乱说胡话,可是没有中暑迹象,没有脱水,也没有受到暴晒。”
  “这么说他是被人扔在那儿的。是家里的人把他从车上推下去的。”
  “他没有活着的亲人。”
  “哦,那他是自己开车过去的。”
  “没有发现汽车。”
  “谁没有发现汽车?”
  “开车把他送往医院的人。”
  查韦斯叹了口气:“你亲自到科拉松峡谷去过没有?找过车吗?”
  沃尼卡稍稍迟疑了一下:“没有。”
  “那你就对有些人的话信以为真?”
  “是的,我猜想是这样。”
  “你猜想?就是说那儿不可能会有车?”
  “也许吧,是的。”
  “好吧垢来你是怎么处理的呢?”
  “我给他的公司打了电话。是国际技术公司。”
  “他们跟你怎么说的?”
  “他们说他死了老婆,心清忧郁。”
  “多长时间了?”
  “我不知道。”沃尼卡说道,“我打电话给特劳布所住的公寓,跟管房子的人谈了谈。他老婆是一年前死的。”
  “这么说,发生在她的周年祭日前,对吧?这就不奇怪了,吉米。”
  “我想我应当到国际技术公司去跟他们的人谈谈。”
  “为什么?他们那里离开发现他的地方有二百五十英里呢。”
  “这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在居留地发生旅游者被困的事有过多少起了?一年总有三四起吧?有一半都死了,对吧?或者是后来死的,对不对?”
  “是的……”
  “不外乎两个原因。一种是从塞多纳来的新时期的怪人,他们是来跟鹰神交流的,结果车子抛了锚,被困在里面。要么就是因为他们很忧郁。两者必居其一。这个人就是因为太忧郁。”
  “他们是这么说的……”
  “因为他老婆死了。嘿,我是相信的。”卡洛斯叹息说,“有些人惆怅忧郁,有些人却兴高采烈。”
  “可是,还有些无法解答的问题。”沃尼卡说,“有张图,还有个陶瓷片……”
  “吉米,无法解答的问题总会有的。”查韦斯斜了他一眼。“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是不是想让那个聪明的小医生对你说的事感兴趣?”
  “什么小医生?”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见鬼,才不是呢。她认为这没什么奇怪的。”
  “她说得对。别再管了。”
  “可是……”
  “吉米,”卡洛斯·查韦斯摇摇头,“听我的话,别管它了。”
  “好吧。”
  “我不是开玩笑。”
  “好吧,好吧,”沃尼卡说道,“我不管就是了。”
  第二天,希普罗克警方发现一伙十三岁的男孩开着一辆新墨西哥州牌号的汽车在戏耍。在放手套的工具斗里发现了约瑟夫·特劳布的汽车登记卡。孩子们说他们是在科拉松峡谷那边的路边上发现这辆车的。钥匙就插在车上。这些孩子喝了酒,把车上弄得乱七八糟,啤酒泼洒在车里,弄得粘糊糊的。
  沃尼卡懒得开车过去看。
  次日,格罗根神父回电话说:“我替你查过了。整个世界上都没有圣母修道院。”
  “好吧,”沃尼卡说,“谢谢了。”这不出他所料。又断了一条线索。
  “在法国曾经有个修道院叫这个名字,不过它已经于十四世纪被焚毁。现在只是一片废墟。实际上目前正由耶鲁大学和图卢兹大学的考古学家们进行发掘。不过我想是不会有什么发现的。”
  “唔……”沃尼卡想起那老人死前说的话,就是那些押韵的胡言乱语:“耶鲁在法国,没有机会。”之类的话。
  “在什么地方?”他问道。
  “在法国南部,多尔多涅河附近。”
  “多尔多涅河?这个词怎么拼写?”沃尼卡问道。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二部 多尔多涅河
  昔日之辉煌乃云烟一片。今日之辉煌亦莫过如此。
  ——爱德华·约翰斯顿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一章
  直升机在灰蒙蒙的浓雾中突突飞行。后座上的黛安娜·克雷默有点惴惴不安,不断变换着坐姿。每当雾气稍薄的时候,她都看见飞机紧贴着下方森林的树梢在飞。她问道:“我们一定要飞这么低吗?”
  坐在驾驶员身边的安德烈·马雷克笑起来。“别担心,安全得很。”马雷克不像那种前怕狼后怕虎的人。他今年二十九岁,身材高大壮实,穿了件T恤衫,身上肌肉非常发达。谁也不会想到他是耶鲁大学的历史学副教授,也不会想到他还是多尔多涅河发掘项目的二号负责人。此刻他们要去的正是多尔多涅河。
  “这雾一会儿就散。”马雷克说话带荷兰口音。克雷默对他很了解:乌得勒支大学的研究生,属于新生的“实验”历史学派。这个学派正着手重新创造部分历史,亲自体验以便更好地理解这些历史。马雷克对此有一股狂热的情绪。他对中世纪的服饰、语言和风情了如指掌,据说他连马上如何比武都一清二楚。克雷默一看他的样子,就觉得那些话不假。
  “约翰斯顿教授怎么没跟我们一起来呀?”克雷默问道。她早就想跟这位教授结识了,因为她毕竟是公司一位高级管理人员,而且还负责向他们提供研究资金。从礼仪上来说,约翰斯顿应该亲自来。她原本还打算在飞行途中对他进行一番了解。
  “遗憾的是,约翰斯顿教授另外有约。”
  “哦?”侧是法国,对岸就是英国。经常出现拉锯战。我们的正下方是贝纳克,曾经是法国的一个要塞。”
  克雷默看着下面这座别具一格的旅游小镇,这奇特的石屋和青石屋面。那些狭窄、婉蜒的街道上此时尚无游客。贝纳克是紧贴着峭壁建造的,它的房子从河边向上一直连到一座古堡的城墙下。
  “那边,”马雷克指着河对岸说,“你看到的是对面的英国要塞诺德堡。”
  克雷默看见远处小山上的另一个城堡。这城堡全是黄色石头建造的。城堡本身不大,但复建得很漂亮,它的城墙很高,三个圆形塔楼昂首挺立。它的下面也建了一个奇特的旅游观光小镇。
  “这可不是我们的项目。”她说道。
  “不是。”马雷克说道,“我只是让你看看这个地方的大致布局。在整个多尔多涅河沿岸,像这样成双成对的城堡还有很多。我们的项目也涉及到一对这样的城堡。不过都在离开这儿几英里的下游。我们现在就到那儿去。”
  直升机带坡度拐弯,从起伏的丘陵上方朝西飞去,把那片旅游地抛在后面。看见下面大多是林木覆盖的土地,克雷默感到很高兴。他们飞越了多尔多涅河畔一个叫安沃的小镇,接着爬升进人一片丘陵上空。就在他们飞临一个山冈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一片开阔的绿色田野,其中央部位是一些石屋的废墟,墙与墙之间呈奇特的角度。显然这里曾经是一座城池,它的房屋都在一座城堡的围墙下面。可是城堡的墙壁已成倒塌的废墟,城堡也几乎痕迹全无。她所看见的只是两个圆形塔楼的基座以及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断壁残垣。在这片废墟上有一些白色的帐篷。她还看见几十个人在那里忙活。
  “三年前,这片土地属于一个放养山羊的农户。”马雷克说道,“这片废墟几乎被法国人遗忘了,它的上面已经是树木丛生。我们把树木清除后,进行了部分复建。你现在看到的是著名的英国要塞加德堡。”
  “这就是加德堡?”克雷默大为叹息。所剩无几了。几段残壁说明这里曾经是座城镇。城堡本身几乎已荡然无存。
  “我原以为还是有些东西的。”她说道。
  “最终是会有的。加德堡当年是个大镇,其城堡非常壮观,”马雷克说道,“要把它恢复起来要花几年的功夫。”
  克雷默此刻正在考虑怎样向多尼格解释。多尔多涅河工程的进展不像多尼格想像的那么快。现在这块地方还看不出什么眉目,想着手进行主要的复建工程谈何容易。她想约翰斯顿教授肯定会反对任何开始复建施工的建议。
  马雷克说:“我们的总部就设在那边的农庄。”他指着离废墟不远处的几幢石头房子。有一幢房子的边上还有一顶绿色帐篷。“想不想绕加德堡盘旋一下,再好好看一看?”
  “不用了。”克雷默想尽量不流露任何失望。“我们继续前进吧。”
  “那好吧,我们就到磨坊那边去。”
  直升机调转机头,朝北面那条河飞去。地势在向下倾斜,到了多尔多涅河畔就变得平坦起来。他们从宽阔的暗棕色河流上方飞过,飞临靠近对岸一个树木葱宠的小沙洲。在这个沙洲和北岸之间有一道不宽的夹江,大约十五米左右,但水流比较急。
  在这里,她看见了另一个建筑的废墟——单从废墟上已看不出它是个什么遗址。
  “那是,”她看着下面问道,“那是什么呀?”
  “是个磨坊。这条河上曾经有座桥,桥下有几个水轮。他们利用水力来磨面,来驱动炼钢用的皮老虎。”
  “这儿的复建一点动静也没有嘛。”克雷默说着叹了口气。
  “是的。”马雷克说道,“不过我们已经进行了勘探。我们有个叫克里斯·休斯的研究生已经对它进行了广泛深人的研究。克里斯就在下面,跟教授在一起。”
  克雷默觉得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是约翰斯顿教授,他身边站着一个敦实的黑发青年。那两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工作,没有抬头看从头顶上方飞过的直升飞机。
  直升机飞离河岸,朝东面一块平地飞去。他们从一个呈长方形的低矮围墙上方飞过,在清晨的斜阳中,那黑色的轮廓阴影非常清楚。克雷默估计那墙最多也就几英寸高,但它所勾勒的小城镇形状已十分明显。
  “那是什么?又一座城镇?”
  “差不多。是圣母修道院,”马雷克说道,“是当年法国最财大气粗的修道院。毁于十四世纪的一场大火。”
  “那儿有不少人在发掘。”克雷默说道。
  “那是我们最重要的发掘现场。”
  直升机从上方飞过的时候,她看见他们挖出的那个四方形大坑,已经挖到修道院下面的墓地了。她知道考古队的人非常尽心尽力,他们已经发现了不少寺院留下的文件,还希望能有更多有价值的发现。
  直升机飞离现场上空,飞向当年在法国一侧的石灰石峭壁下的那座小镇,飞临峭壁的上方。
  “这是我们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工作现场。”马雷克说道,“这是贝泽纳克镇上的城堡。中世纪的时候,它被称为拉罗克堡。它虽然在法国一侧,但实际上却是英国人建造的。他们是想在法国的领土上安一个永久性的钉子。你可以看出,它的规模相当大。”
  规模确实不小:这是建造在山头上的庞大军事要塞,占地五十多英亩,有两道城墙,一道套着另一道。
  她轻轻地出了口长气。拉罗克堡比另外几个开挖现场保存下来的东西要多,断壁残垣也多一些,比较容易看出它当年的雄姿。
  这地方也是游客不断。
  “你们让游客进去参观?”她惊讶地问。
  “这其实不是我们的决定。”马雷克说,“你知道,这是个新的工作现场,可是法国政府要对公众开放。不过,一旦我们开始复建,就会把它封闭起来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
  “哦……两到五年之后吧。”
  她没有吱声。直升机盘旋着开始爬高。
  “现在我们已经看完了。”马雷克说道,“从这儿你能看见整个工程现场:拉罗克要塞平地上的修道院磨坊还有河那一侧的加德堡要塞。想再看一遍吗?”
  “不了,”黛安娜·克雷默说道,“我们可以回去了。我已经看得够多的了。”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二章
  爱德华·约翰斯顿是耶鲁大学历史学钦定教授。他瞟了一眼从头顶上飞过的直升飞机,见它朝南面的多姆镇方向飞去,因为那里有个降落场地。他看了看表说:“克里斯,我们继续干吧。”
  “好吧。”克里斯·休斯说着转过身,对着放在面前的三脚架上的电脑,接上全球定位系统仪,然后打开电源开关。“我要用一分钟时间来设定。”
  克里斯托弗·斯图尔特·休斯是约翰斯顿教授带的研究生之一。在现场工作的有教授——现场的人都这么称呼他——带来的
  现在,所有的模型都在电脑上制作。电脑模型很快就能组装完成,修改也很容易。此外,他们还用这种方法在作业现场制作模型。只要把废墟现场的地图坐标输人电脑,利用全球定位系统确定三脚架的位置,屏幕上就会出现准确的透视图。
  他们看到的绿色线条在增多,逐渐形成立体图像。图上所显示的是一个有棚的石桥,下面有三只水轮。
  “克里斯,你把它变成设防的了。”约翰斯顿说这话时似乎很高兴。
  “我知道这是冒险……”克里斯说道。
  ‘不,不,”教授说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文件中不乏关于设防磨坊的记载,此外还有围绕磨坊和磨坊主权进行的无数次战斗的记载,可是人们所知道的设防磨坊已寥寥无几。在布埃尔吉有一个,最近在另一个山谷,靠蒙托邦附近又发现了一个。大多数研究中世纪史的学者都认为,像这座设防磨坊实属罕见。
  “靠近水边的立柱基座很大,”克里斯说道,“跟附近的其他东西一样,这个磨坊也曾被人遗弃。当地人把它作为石料的来源。他们把石料搬回去建造自己的房子,可是立柱基座的石头他们没有搬,因为它们实在太大。我看这是一座很大的桥梁,也许是加固的。”
  “你也许是对的,”约翰斯顿说,“而且我认为……”
  挂在他腰间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来:“克里斯吗?教授是不是跟你在一起?部长到现场来了。”
  约翰斯顿朝修道院发掘现场那边一条沿河的土路上看了看。一辆两侧印有白色文字的绿色越野车正朝他们开来,车后扬起一阵尘土。“果然来了,”他说道,“是弗朗索瓦。总是来去匆匆。”
  “爱德华!爱德华!”弗朗索瓦·贝林捧住教授的肩膀,在他的两颊上吻了吻。贝林块头很大,有点谢顶,是个洋溢着热情的人。他的法语说得很快。“我的老朋友,一别就是很久啊。你好吗?”
  “好,好,弗朗索瓦。”约翰斯顿说。他的热情有所减退,因为每当贝林表现得过于友好,就意味着有什么事情。“你呢,弗朗索瓦?”约翰斯顿问道,“一切都好吗?”
  “还好,还好。不过到我这个岁数,这就很满足了。”他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把手放在约翰斯顿肩上诡秘地说:“爱德华,我来求你帮忙哩。我有点难办的事。”
  “哦?”
  “你认识那个记者,是《快报》……”
  “不,”约翰斯顿说,“根本不认识。”
  “可是爱德华……”
  “我在电话上跟她说过话。她是一个搞阴谋诡计的人。资本主义不好。所有的公司都很坏……”
  “是的,是的,爱德华,你说得对。”他向前凑了凑,“可是她跟文化部长睡过觉。”
  “这并不是理由。”约翰斯顿说道。
  “爱德华,求你了。人们开始听她的了。她会引起麻烦的。为了我,为了你,也为了这项工程。”
  约翰斯顿一声叹息。
  “你知道吧,这儿的人们有一种情绪,认为美国人自己没有文化,还要破坏所有的文化。在电影和音乐方面已经有了不少麻烦。人们在议论要禁止美国人在法国的文化场地工作。晤?”
  “这已经不是新闻了。”约翰斯顿说道。
  “你们的赞助方,国际技术公司也要求你跟她谈谈。”
  “是吗?”
  “是的。一个姓克雷默的女士要求你跟她谈谈。”
  约翰斯顿又一声叹息。
  “只占你几分钟时间,我向你保证。”贝林说着朝那辆越野车招了招手。“她人就在车里。”
  “你还亲自陪她来?”约翰斯顿问道。
  “爱德华,我想跟你说的是,”贝林说道,“对这个女人不能掉以轻心。她叫路易丝·德尔韦尔。”
  克里斯看见从车里走出一个约莫四十五岁的女子,身材修长、皮肤黝黑,容貌娇美,仪态不凡。她身上有一股欧洲成熟女子的风韵,透出诱人的绰约风姿。她的一身打扮像是要去探险,卡其布衬衣和裤子,脖子上套着挂照相机、录像机和录音机用的带子。她手里拿着笔记本,大步朝他们走来温得一本正经。
  快走到面前的时候,她的步子慢下来。
  她伸出手:“约翰斯顿教授,你在百忙中能抽空见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她的英语非常纯正。她的微笑真诚热情。
  “这么说就见外了。”约翰斯顿握着她的手说,“德尔韦尔小姐,你是大老远来的。如果能帮你什么忙,我将不胜荣幸。”
  约翰斯顿继续握着她的手。她也继续满脸微笑地看着他。她说他太平易近人了,他说这没什么,是他起码应当做的。双方就这样握着手寒暄了十多秒钟。
  他们一行四人在修道院的发掘工地上慢慢地走着。约翰斯顿教授和德尔韦尔小姐走在前面,贝林和克里斯跟在后面,虽然离得不是很近,但两人都想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贝林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克里斯心里却在琢磨对付一个讨厌的文化部长不会只有一种方法。
  教授的夫人已去世多年,克里斯知道他虽然哀思绵绵,可却从来没见他和别的女人来往。此刻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教授:他的风度依然,正专心地跟这个记者谈话。他给人的印象是,现在世界上没有比应付这个女人更重要的了。克里斯还有一种感觉:德尔韦尔的提问比她原先准备的要随意得多。
  “你知道吧,教授,”她说道,“一段时间以来,我的报纸一直在关注美国国际技术公司。”
  “我注意到了。”
  “国际技术公司是这个发掘工地的赞助方,我这样说对不对?”
  “对的。”
  “据说他们每年要注人一百万美金。”她说道。
  “差也差不多。”
  他们又朝前走了一段。她似乎在很小心地考虑下一个问题的措辞。
  “报社里有些人认为,”她说道,“在中世纪考古项目上,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呢,你可以跟报社的人说,”约翰斯顿说,“这个数目并不大。实际上,对于这么大的发掘现场,这个数目很一般。国际技术公司给我们二十五万作为直接开支,十五万五千作为间接开支,八万作为奖学金、津贴和旅差费,五万用于实验室和资料建设。”
  “不过肯定不止这些吧。”她用笔拨弄着头发,眼睛很快地眨动。克里斯心想,那是冲着他在眨眼。他从来没见过别的女人这样。只有法国女人才会这样。
  教授似乎没有看见。“是的,还不止这些,”他说道,“可是这钱到不了我们手上。剩下的是复建所需的费用,是单独核算的。再说复建费用是和法国政府分担的,这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她说道,“所以你觉得你们的考古队有五十万美元的经费是很平常的?”
  “这个嘛,我们可以问问弗朗索瓦,”约翰斯顿说道,“法国这个地区有二十七个考古现场。从苏黎世大学和卡内基一梅隆集团联手的旧石器时代的考古发掘,到波尔多大学和牛津大学正在进行的古罗马要塞的开挖,可谓五花八门,而这些项目的年平均经费都在五十万美元上下。”
  “这我还不知道。”她注视着他的眼睛,露出佩服的神情。在克里斯看来,这样的流露有些肆无忌惮了。他突然意识到他对所发生的事也许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也许只是她的采访手段。
  约翰斯顿朝走在后面的贝林看了看。“弗朗索瓦,你说呢?”
  “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的意思是在说什么。”贝林说道。“经费从四十到六十万美元不等。斯堪的那维亚人、德国人、美国人给得多些。旧石器时代的考古经费多些。不过,五十万大概是平均数。”
  德尔韦尔小姐仍然对约翰斯顿步步进逼:“约翰斯顿教授,你们为得到这笔资金,和国际技术公司要保持多少联系呢?”
  “几乎没有。”
  “几乎没有?此话当真?”
  “他们的总裁罗伯特·多尼格两年前来过。他爱好历史,精力充沛,像个年轻人。国际技术公司大约每月派个副总裁来看看。现在就有一个在这里,但基本上是不大管我们的。”
  “你对国际技术公司的情况了解不了解?”
  约翰斯顿耸耸肩。“他们从事量子物理学方面的研究。制造核磁共振仪上使用的元器件、医疗设备以及其他一些东西。他们开发了几项量子年代测定技术,可以精确测定文物的年代。我们在这方面也做一些工作。”
  “我明白了。这些技术,有用吗?”
  “我们有些样机,就在农舍那边的办公室里。用于野外作业似乎太娇气了。总是出毛病。”
  “所以国际技术公司这才资助你们,为了检测他们的设备?”
  “不,恰恰相反,”约翰斯顿说道,“国际技术公司制造年代测定设备以及资助我们是出于同一个原因,因为鲍勃·多尼格对历史学有业余爱好。我们就是他的业余爱好。”
  “这个业余爱好够奢华的。”
  “对他来说是小意思,”约翰斯顿说道,“他是个亿万富翁。他花了二千三百万买下谷登堡圣经①。他在拍卖会上以一千七百万买下了那块鲁昂壁毯。我们的项目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也许是这样。不过多尼格先生也是个精明的企业家。”
  “是的。”
  “你真的认为他资助你们是出于他个人的业余爱好?”她的语气轻松,但却不乏弦外之音。
  约翰斯顿的目光直接对着她:‘德尔韦尔小姐,别人究竟是什么动机,你是很难知道的。”
  克里斯心下思忖,教授也起了疑心。
  德尔韦尔似乎也有察觉,立即变得更加一体正经。“这倒也是。不过我这么问是有原因的。你们的研究成果不归你,这是不是真的?你们所找到的东西,所发现的东西,都归国际技术公司所有。”
  “是这样。”
  “你没有因此而耿耿于怀?”
  “如果我为微软公司工作,我的研究成果就归比尔·盖茨。我所找到的和发现的都将归比尔·盖茨。”
  “是啊,可是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为什么?国际技术公司是个搞技术的公司,多尼格拿出这笔资助款项的做法和其他技术公司的做法没有什么两样。这样的安排我不在乎。我们有权发表自己的发现,他们甚至愿意支付出版费用。”
  “是在他们验证之后。”
  【① 1456年前用德国活字印刷术发明者谷登堡的活字排版印刷出版的《42行圣经》。】
  “是的,我们先把报告交给他们。不过他们从来不妄加评论。”
  “这么说,你觉得国际技术公司在背后没有什么更大的计划?”
  “你觉得有吗?”约翰斯顿反问道。
  “我不知道,”她说,“所以我才问你嘛。因为,作为一家公司,国际技术公司的有些表现令人特别费解。”
  “什么表现?”
  “比方说吧,”她说道,“他们是世界上氙的最大买主之一。”
  “氙?你说的是那种气体?”
  “是的。它是用于激光和电子管的。”
  约翰斯顿耸耸肩:“他们想要多少氙,那就尽管要好了。我不知道这关我什么事。”
  “那他们对特种金属的兴趣呢?国际技术公司最近收购了一家尼日利亚公司,为的是确保得到铌的供应。”
  “铌?”约翰斯顿摇摇头。“铌是什么东西?”
  “是和钽类似的金属。”
  “是用来干什么的?”
  “用于超导磁体和核反应堆。”
  “所以你怀疑国际技术公司要这个于什么广约翰斯顿再次摇摇头。“这你就得问他们了,德尔韦尔小姐。”
  “我问过。他们说那是用于‘研究先进的磁体’。”
  “你看看,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呢?”
  “没有,”她说道,“可是刚才你自己说,国际技术公司是一家搞技术的公司。他们的总部设在新墨西哥州的布莱克罗克,那里录用了两百位物理学家。毫无疑问,这显然是一家高技术公司。”
  “是的……”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一家高技术公司为什么要那么多土地?”
  “土地?”
  “国际技术公司在世界上许多偏僻的地方购买了大量土地:在苏门答腊。柬埔寨北部、巴基斯坦南部的一些山区,在危地马拉中部的丛林地区,在秘鲁的高原地区也都有。”
  “你能肯定?”约翰斯顿问道。
  “那当然。他们在欧洲也买了。在罗马的西边就有五百公顷。在德国海德堡附近有七百公顷。在法国洛特河上游的石灰岩丘陵地区有一千公顷。再有,就是这块地方。”
  “这个地方?”
  “是啊。他们利用在英国和瑞典的控股公司,在你们的发掘现场周围悄悄地购买了五百公顷土地。这些地方目前大多是树林和农田。”
  “控股公司?”他说道。
  “这样就不大容易被发现。国际技术公司无论干什么,都秘而不宣。为什么他们要给你们赞助呢?为什么要把你们附近的地买下来呢?”
  “这我就一无所知了,”约翰斯顿说,“特别是,这个现场并不属于国际技术公司。你还记得,去年他们把整个这块地方,包括加德堡、圣母院和拉罗克堡,都给了法国政府。”
  “当然记得了。是为了免税。”
  “可是,这地方又不属于国际技术公司,他们为什么要在四周买地呢?”
  “我很乐意把我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
  “也许,”约翰斯顿说,“你应当告诉我。”
  “我的研究就在车里。”
  他们一起朝越野车走去。
  贝林看着他们的背影,喷喷地说:“哦,天哪,这年头谁都靠不住啊。”
  克里斯正准备用蹩脚的法语回敬他,可是身上的对讲机响了。
  “是克里斯吗?”打电话的是项目技师戴维·斯特恩。“教授在不在你那里?你问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詹姆斯·沃尼卡的人?”
  克里斯按下对讲机上的一个键:“教授正忙着呢。是什么事?”
  “这个人是盖洛普的,来过两次电话了,说要给我们传一张修道院的图来,说是他在沙漠里发现的。”
  “什么?在沙漠里?”
  “那个人也许有些怪,说他是警察,老是提到国际技术公司一个死去的雇员。”
  “让他按照我们的电子邮箱地址把它发过来,”克里斯说道,“你先看一看。”
  他关上对讲机。贝林看了看表,又咂咂嘴,然后朝车子方向看了看。约翰斯顿和德尔韦尔站在那儿看文件,头几乎挨到了一起。
  “我还有其他安排,”他无可奈何地说,“谁知道这还要多长时间?”
  “我想,也许不会太长吧。”克里斯说。
  二十分钟后,贝林开车带德尔韦尔小姐一起离开了现场,克里斯和教授站在一起,与他们挥手告别。
  “我觉得还不错。”约翰斯顿说道。
  “她把什么给你看了?”
  “购买这一带土地的材料,不过没有多少说服力。有四块地是一家没有什么名气的德国投资集团买下的。有两块是一个英国律师购买的,说是为退休做准备。还有一块是一个荷兰银行家买了给孙女的,还有其他的。”
  “多年来,英国人和荷兰人一直在佩里戈尔地区买地,”克里斯说,“这又不是什么新闻。”
  “确实如此。可她认为这些购地行为的根子都在国际技术公司。这种事很微妙,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那辆车离开之后,他们转身朝河边走去。太阳已经升起来,气温也上升了。
  “颇有风韵的女子。”克里斯谨慎地说了一句。
  “我认为她干工作干得太卖力了。”约翰斯顿说道。
  他们登上拴在河边的小船,克里斯开始把船划向加德堡。
  他们离开小船,开始朝加德堡的小山顶攀登。他们看见城堡城墙的痕迹。小山这边残存的城墙像一段段长满荒草的堤坝,其间还有一些寸草不生的乱石。经过六百年的风雨,它看上去已经与周围融为一体了。然而它实际上就是城墙的遗址。
  “你知道吧,”教授说道,“其实她所讨厌的,是大公司的赞助。可是考古研究向来都要依靠外部赞助。一百年之前的赞助者都是个人,像卡内基、皮博迪、斯坦福。可是现如今,有钱的是大公司。所以才有日本电视公司资助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英国电信资助约克大学,菲利浦电子公司资助图卢兹大学的考古,国际技术公司资助我们的事情。”
  他们刚翻过山头,就看见站在马雷克身边的黛安娜·克雷默的身影。
  ‘才说到她,她就到了。”克里斯说道。
  教授叹了口气:“这一天要全泡汤了。她要在这儿呆多久?”
  “她的飞机在别格拉克。她计划下午三点离开。”
  约翰斯顿走过去的时候,黛安娜·克雷默说:“对那个女人的到来,我感到遗憾。谁都讨厌她,可是我们却拿她毫无办法。”
  “贝林说,是你要我跟她谈的。”
  “我们想让大家都跟她谈。”克雷默说,“我们尽可能让她看看,这儿没有什么秘密。”
  “她似乎非常关心国际技术公司在这一地区购置地产的问题。”约翰斯顿说。
  “购置地产?国际技术公司?”克雷默笑起来。“这话我以前就听说过。她是不是问过你有关铌和核反应堆的问题?”
  “确实不假,她问过。她说你们在尼日利亚买了一家公司,为的是确保供应。”
  “尼日利亚,”克雷默自言自语,然后摇了摇头,“哦,天哪,我们的铌是从加拿大来的。铌的确是稀有金属,这你知道。每磅七十五美元。”她又摇了摇头,“我们主动提出让她到我们公司去四处看看,采访我们的总裁,让她带个摄影师,带上她请来的专家,她提什么要求都行,可是没有用。这是现代新闻:不要让事实妨碍你的手脚。”
  克雷默转过身,指着四周的加德堡遗址说:“这么说吧,马雷克博士为我安排了一次非常好的旅行,先是乘直升机,后是步行。显然,你们干得绝对出色。进展得不错,而且有极高学术价值,文档工作堪称一流,你们的人都很振奋,现场的管理工作也比较好。很了不起。我太高兴了。可是马雷克博士告诉我,他将跟不上他的——是什么来着?”
  “我的大刀课程。”马雷克说道。
  “哦,对了,他的大刀课程。我认为他的确应当这样做。这不像钢琴课,似乎不是你可以改变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在现场走一走?”
  “当然可以。”约翰斯顿说道。
  克里斯的对讲机响起来。一个声音说道:“克里斯吗?是索菲找你。”
  “我一会儿给她回话。”
  “不,不,”克雷默说道,“你去打你的电话,我想跟教授单独谈谈。”
  约翰斯顿接上来说道:“我平常都要克里斯在身边做记录。”
  “我想我们今天就不必做记录了吧。”
  “好,那也好。”他转身对克里斯说:“把对讲机给我,万一用得着。”
  “那没问题。”克里斯说着把对讲机从皮带上解下来,递给约翰斯顿。教授把它接过来,打开声音开关,然后把它挂在自己的腰带上。
  “谢谢了,”约翰斯顿说道,“现在你最好去给索菲打电话。你知道,她是不喜欢别人让她等着的。”
  “好吧。”克里斯说道。
  约翰斯顿和克雷默开始在废墟遗址上边走边看,克里斯三步并成两步地朝那幢作为现场办公室的石头仓库走去。
  那石头仓库就在已成废墟的加德堡城墙遗址外不远的地方。考察队买下它的时候,它已破旧不堪,他们翻建了屋顶,把墙壁也整修了一下。他们的电子仪器、实验设备和存放档案资料的电脑都放在里面。仓库旁边有一顶大绿帐篷,那些尚未处理的资料和文物就摊放在里面。
  克里斯走进库房。这是一个大房间,被他们隔成了两间。左面房间里坐着的是埃尔茜·卡斯特纳。她是考察队的语言学家和字系学家,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研究一些羊皮纸文件。克里斯没有跟她打招呼,径直走进堆放电子设备的房间。他看见这个项目的技术专家,戴着眼镜的瘦子戴维·斯特恩正在打电话。
  “这个嘛,”斯特恩在说,“你得用高分辨率扫描仪把文件扫描下来,然后交给我们。你那边有扫描仪没有?”
  克里斯想找个对讲机,在放设备的工作台上胡乱翻找,可是没找到,所有的盒子都是空的。
  “警察局连扫描仪也没有?”斯特恩感到不可思议。“哦,你们不在——呃,那你们干吗不到那儿去,用警察局的扫描仪呢?”
  克里斯轻轻拍了拍斯特恩的肩膀,轻轻说了一声:对讲机。
  斯特恩点点头,从皮带上取下自己的对讲机。“呃,是的,医院的扫描仪就行。也许他们能有人帮你。我们需要的是1280 X1024象素的图像,保存为JPEG格式的文件。然后把它传给我们……”
  克里斯跑到外面,边跑边按出通信频道。
  从仓库门口,可以看到整个现场的情况。他看见克雷默正沿可以俯瞰修道院的高台地边上走动。她手里的笔记本是打开的,正把纸上的什么东西给教授看。
  接着,他在第八频道找到了他们。
  “……速度上大大加快。”克雷默说道。
  “什么?”是教授的声音。
  约翰斯顿教授从金属丝框架的眼镜上方看着站在眼前这个女人。“这不可能。”他说道。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许我没有解释清楚。你们已经进行了一些复建工作。鲍勃想要做的只是把这个扩充为一个完整的复建计划。”
  “是啊,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跟我说说为什么。”
  “因为我们知道的情况很有限,这就是为什么。”约翰斯顿有些来火了,“听我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做的复建都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我们把墙整修过了,为的是防止我们的研究人员被砸伤。现在还没有到复建这个地方的时候。”
  “可是有一部分已经开始了。”她说道,“我是说,看看那边的修道院。你们肯定可以重建那个修道院,以及它旁边的回廊,还有餐厅,还有……”
  “什么?”约翰斯顿说道,“餐厅?”那是指供修士们用餐的地方。约翰斯顿指着下面,那些低矮的墙和纵横交错的壕沟构成了一幅复杂的图案。“谁说餐厅在回廊旁边的?”
  “呃,我……”
  “你明白吧,”约翰斯顿说道,“我恰恰是这样想的:餐厅的位置我们现在还没有把握。直到最近,我们才开始考虑到它可能就在回廊边上,可是我们没有把握。”
  “教授,”她有点不高兴地说,“学术研究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可是在注重结果的现实世界中……”
  “说到结果,我完全赞成,”约翰斯顿说,“可是进行像这样的发掘工作,我们可不能再重复过去的错误。一百年前,一个名叫维奥莱特·勒迪克的建筑师在法国到处建纪念碑。有些建得不错,可是他在没有得到充分信息的时候,就自己设计。那些东西不过是他的想入非非之作。”
  “我理解,你是要准确……”
  “如果我当时知道国际技术公司想建造迪斯尼乐园,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我们并不想建造迪斯尼乐园。”
  “如果你们现在就搞复建,那只能是迪斯尼式的,克雷默女士。你们会得到一个怪诞的东西。中世纪乐园。”
  “不,”她说道,“我可以用最强有力的语言向你保证,我们不是想入非非。我们想按历史的本来面目重建这个地方。”
  “但是,这是办不到的。”
  “我们认为可以办到。”
  “怎么办?”
  “我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教授,你太小心翼翼了。你没有意识到你实际上已经知道了很多情况。例如,加德堡镇,就在城堡的下方。那肯定可以重建。”
  “我想……部分重建是可以的。”
  “这就是我们所要求的,只是重建一部分。”
  戴维·斯特恩信步走出仓库,发现克里斯正把对讲机贴在耳朵上。
  “克里斯,在偷听?”
  “嘘——,这很重要。”克里斯说道。
  斯特恩耸耸肩。他跟周围研究生的那种热情总有些不合拍。其他人都是研究历史的,而他是搞物理学的,所以看问题的方法就不一样。对于所发现的中世纪的壁炉或者在墓地所发现的几根骨头,他根本激动不起来。不管怎么说,斯特恩是刚刚开始干——他们要他负责电子设备,进行各种化学分析,用碳元素测定历史年代,还要干一些其他工作——他的女友正在图卢兹上暑期培训班,这样他可以离她近些。他对历史时期的量子测定法非常感兴趣,可是这些设备迄今为止还没能正常运行。
  对讲机中传来克雷默的声音:“如果你们能把小镇复建一部分起来,也可以把城堡外围的部分城墙复建起来,因为它就在小镇边上。就是那一边的那部分。”她说着指了指一道南北走向的低矮断壁。
  “呃,我想我们可以……”教授说道。
  “而且,”克雷默继续说道,“你们可以把墙向南延伸,延伸到那边的树林里。你们还可以砍掉部分树木,把要塞的塔楼建起来。”
  斯特恩和克里斯相互对视。
  “她在说什么呀?”斯特恩问道,“什么塔楼?”
  “对树林还没有勘测呢,”克里斯说道,“我们到夏季结束的时候砍树,到秋季才勘测呢。”
  对讲机中传来教授的声音:“克雷默女士,你的建议很有意思。我先跟其他人讨论讨论,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再谈。”
  这时候克里斯看见教授转过身,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接着又 指了指树林方向。
  他们离开废墟上的开阔地,爬上绿色的低埂,走进树林。这里的树木虽不粗大,但却很稠密,林子里又暗又凉。克里斯·休斯沿着城堡外围的城墙遗址向前。这道齐腰高的墙越来越矮,逐渐成了贴近地面的石头,最后终于完全消失,消失在一片灌木之下。
  这时候,他不得不弯下腰,用双手分开蕨类和低矮的植物,以便看清贴近城墙的小道。
  四周的树木更密了。一种恬静的感觉在克里斯心里油然而生。他想起当时刚刚见到加德堡的时候,这地方几乎整个被树林所覆盖。几处残存的城墙上长满了青苔和地衣,就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与周围浑然一体。当时这块地方还显得很神秘,可是当他们清理完地表,开始发掘之后,那神秘感就随之消失了。
  斯特恩跟在克里斯后面。他平时很少出实验室,所以出来之后感到很新鲜。“这些树木怎么这么小?”他问道。
  “因为这是一片新生林,”克里斯答道,“佩里戈尔地区林木的树龄几乎都不到一百年。为了种植葡萄,他们把这片土地上的林木全都砍掉了。”
  “后来呢?”
  克里斯耸耸肩:“病害。枯萎病,葡萄根瘤芽病。在世纪之交的时候,把这一带的葡萄全弄死了。后来树林又长了起来。”他补充说,“法国的葡萄酒业几乎完蛋了。他们进口了加利福尼亚的葡萄品种,是抗根瘤芽病的,这是他们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边说边朝下看,零零散散看见一些石头,这就足以使他找到老城墙的走向。
  但是,城墙突然不见了痕迹。一点痕迹也找不到了。这样他就只好再往回找。
  “见鬼!”
  “什么?”斯特恩问道。
  “墙找不到了。刚才它就在这个方向上,”他用手掌向下比划着说,“可是现在却找不到了。”
  他们站的地方灌木丛生,高高的蕨类植物上缠绕着带刺的藤蔓,把克里斯裸露的腿都划破了。斯特恩穿着长裤,于是走到了前面。“我不知道,克里斯,应当就在这附近……”
  克里斯知道必须向回走。他刚刚转身寻找来时的路,就听见斯特恩大喊了一声。
  克里斯回头看了看。
  斯特恩不见了。无影无踪。
  克里斯独自站在树林里。
  “戴维?”
  一声呻吟。“啊……妈的。”
  “怎么啦?”
  “我的膝盖磕了一下。疼得要命。”
  克里斯看不见他。“你在哪儿?”
  “在一个坑里,”斯特恩说道,“我摔了一跤。你过来的时候要当心。其实……”又一声呻吟。诅咒。“别麻烦了。我能站起来。我没事儿。其实——嘿。”
  “什么?”
  “等一下。
  “怎么回事?”
  “等一下,好不好?”
  克里斯看见灌木丛在晃,蕨草也在来回晃动,是斯特恩在向左边移动。
  接着传来斯特恩的声音,不过听起来不大对劲:“哦,克里斯?”
  “是什么呀?”
  “是一段城墙,弯曲的。”
  “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现在站的地方以前是个圆形塔楼的底部。”
  “不要开玩笑。”克里斯说道,可是他心里却在想,克雷默怎么会知道这个塔楼的情况呢?
  “从电脑上查一查,”教授说道,“看看直升机勘探图上能不能看出塔楼,红外的或雷达扫描的都行。也许早就有记录,不过我们没有注意就是了。”
  “最好是下午后半段时间的红外图像。”斯特恩说道。他此刻坐在一张椅子上,膝盖上放了只冰袋。
  “为什么要那段时间的呢?”
  “因为石灰岩吸热,所以住窑洞的人就特别喜欢这个地方。即使在冬季,佩里戈尔的石灰岩窑洞里的温度也比外面高十度。”
  “所以在下午……”
  “树林的温度下降了,可是城墙却能储藏热量,这在红外图像中可以看得出来。”
  “埋在地下的也能?”
  斯特恩耸耸肩。
  克里斯坐在电脑前开始击键。电脑发出轻微的嘀嘀声,很快图像就显现出来了。
  “哦畸,有我们的电子邮件。”
  克里斯打开收件箱。里面只有一封信,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下载完。“这是什么呀?”
  “我敢肯定是那个叫沃尼卡的人寄来的,”斯特恩说道,“我让他发一份很大的图像过来。也许他没有进行压缩处理。”
  这时图像出现在屏幕上。它是由一系列的点排列成的几何图形。他们一下都看出来了。毫无疑问,这就是圣母修道院,是他们的工作现场。
  它比他们勘测绘制的图更详细。
  约翰斯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图,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工作台。“真怪呀,”他终于开了口,“贝林和克雷默偏偏就在同一天来到这个地方。”
  研究生们面面相觑。
  “有什么怪的呢?”克里斯问道。
  “贝林总说要见见提供资金的人。可是刚才他就没说要见她。”
  克里斯耸耸肩。“他似乎很忙。”
  “是啊,他似乎很忙。”他转身对着斯特恩,“不管怎么说,先把它打印出来。我们要看看建筑师怎么说。”
  凯瑟琳·埃里克森吊在离地面五十英尺的空中,脸离开加德堡那哥特式教堂的破天花板只有几英寸。她长着一头浅色秀发,绿眼睛,皮肤被晒得黝黑。此刻她正躺在作业兜上,静静地记下头顶上这个建筑的有关资料。
  她几个月前才来,是到这个现场时间最短的研究生。她原本是到耶鲁大学攻读建筑学的,可是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所选择的专业,于是转到了历史系。是约翰斯顿选中她,把她动员来的。教授动员其他人的时候,说的也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讨厌 的教科书放在一边,真正去学一点历史,亲身体验一些历史呢?”
  所以说,这就是亲身体验——吊在高高的作业兜上。这她倒 不在乎,因为她是在科罗拉多州长大的,很喜欢登崖攀壁。每个星 期天,她都去攀登多尔多涅河畔的悬崖峭壁。这里很少有人来,这 就太好了。因为在她的家乡,要攀爬坡度理想的崖壁还得排队等 候。
  她身上像背子弹带似地斜挎着一串串胶卷盒大小的塑料盒。 她用小镐从几个不同部位敲下一些沙浆碎片,把它们分别放进小 盒,准备带回去做光谱分析。
  她正往小盒上贴标签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跟她说话:“你怎么 才能从那儿下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回过头往下看,看见约翰斯顿站在下面。“很简单。”她说着把绳子放松,顺利地下滑,轻松地着了地,然后把秀发从脸上捋开。凯特·埃里克森这姑娘长得并不漂亮,她母亲——加州大学的枝花一一就经常这么跟她说。不过她却朝气蓬勃,具有地道的美国人的气质,许多男子都为之倾倒。
  “我想你大概什么都能爬,凯特。”约翰斯顿说道。
  “只有这样才能弄到数据。”说着她把套在作业兜上的钩子取下。
  “一张巧嘴。”
  “说正经的,”她说道,“如果你要了解这个教堂的建筑史,我就得到上面去弄一些沙浆样本。这个天花板重建过多次,原因无外乎施工质量差,老是坍塌,或者是由于战争的破坏,毁于攻城的炮火。”
  “肯定是攻城的炮火。”约翰斯顿说道。
  “呃,我可不这么肯定,”凯特说道,“城堡的主要结构,像大厅、里面的各个部分,都很坚固。可是有几段城墙却建得不好。有些地方的墙似乎是为了修建秘密通道而加上去的。这个城堡就有好几处。有一处甚至通向厨房!做出这些改动的人肯定是偏执狂,而且可能是匆匆修建的。”她在短裤上擦了擦手。“你要让我看的是什么?”
  约翰斯顿递给她一张纸。这是一张电脑打印件,上面是由一系列点阵排列成的有规则的几何图形。
  “这是什么?”她问道。
  ‘你说给我听听看。”
  “像是圣母院。”
  “是吗?”
  “我想是的,不过问题是……”
  她走出教堂,看着下面一英里开外那片平地上的修道院发掘现场。它的布局就跟她手上这张图上的一样。
  “嗬。”
  “什么?”
  “这张图上有些东西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呢,”她说道,“一个附属于修道院的半圆形小教堂,在东北部四分之一的地方还有一道回廊……这看上去像个花园,在围墙里面……你这张图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马凯萨克镇的这家餐馆坐落在一块高地的边沿。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多尔多涅河谷。坐在餐桌前的克雷默抬起头,看见跟教授一起来的还有马雷克和克里斯,感到有些意外,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本想单独跟教授吃顿饭,所以要了张双人餐桌。
  马雷克从邻近那张餐桌边端来两张椅子,四个人坐在一起。教授身体前倾,目光直逼克雷默。
  “克雷默女士,”约翰斯顿开了口,“你是怎么知道教区长的住所位置的?”
  “教区长的住所?”她耸了耸肩。“这个我不知道。每周工作进展报告里没有吗?没有?那也许是马雷克博士跟我提到过。”她发现他们都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各位,修道院不是我的专长。肯定是我在什么地方听到的。”
  “还有树林里那座塔楼?”
  “肯定哪一份勘侧报告里有,或者在那些老照片上。”
  “我们都核查了。没有。”
  教授把那张图从桌子上推到她面前。“国际技术公司有个雇员叫约瑟夫·特劳布,他的这张修道院图比我们的还完整,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这图是哪儿来的?”
  “从新墨西哥州盖洛普一个警察那儿。他问了一些我也想问的问题。”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他。
  “克雷默女士,”教授说道,“我认为你们有事情瞒着我们。我认为你们背着我们进行自己的分析,而不是把你们所掌握的情况与我们共享。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你和贝林进行了谈判,如果我不合作,你们就自己干。如果能把美国人从老祖先留下来的这块地方赶走,法国政府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教授,这完全不符合事实。我可以向你保证……”
  “不,克雷默女士,你无法保证。”他看了看表。“你的飞机什么时候回国际技术公司?”
  “下午三点。”
  “我现在就准备去。”
  他把椅子从桌子边推开。
  “可是我去的是纽约。”
  “我想你最好改变计划,去新墨西哥。”
  ‘你是想见鲍勃·多尼格,但是我不知道他的日程……”
  “克雷默女士,”他倾身俯向桌子,“安排一下。”
  教授走时,马雷克说道:“我祈求上帝一路护信你,让你平安返回。”他对远行的朋友总是说这句话。这是六百年前图尔的杰弗雷伯爵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三章
  有人认为马雷克对过去的迷恋已经到了心醉神痴的地步。实际上,这对他来说却很自然:孩提时,他对中世纪就已心驰神往。现在他在许多方面似乎就生活在其中。有一次他在餐馆里对一位朋友说,他是不会蓄须的,因为蓄须并非当时的时尚。那位朋友大为惊讶,提出不同见解说:“当然是时尚了,你看看周围有这么多留胡子的人嘛。”马雷克听了之后回答说:“不,不,我说的是在我那个时代并非时尚。”他说的那个时代是十三和十四世纪。
  许多研究中世纪的学者都能阅读古代语言,而马雷克却会说这些语言:中世纪的英语、法语、奥克西坦语和拉丁语。在当时流行服饰上的系带以及行为举止方面,他是个专家。凭着魁梧的体型和运动员的技能,他逐步掌握了当时的武艺。他说当时毕竟是连年战争的岁月。他早就能骑高大的沛尔什马,并且把它看成自己的坐骑或者战马。他花了很多时间在旋转靶上练长矛,马上的武功相当不错。他善使长弓,而且能教别人。这段时间他正在学习如何使用大刀。
  他对那段历史了如指掌,但对现实世界却若明若暗。由于教授突然离开,工程现场的每个人都感到忐忑不安。一时之下谣言不断,在研究生中传得更厉害,说什么国际技术公司要撤走资金啦,准备把这里变成中世纪公园啦,公司在沙漠里杀害了一个人,现在遇到麻烦啦等等。工作处于停顿状态人们三五成群地在一 起议论。
  马雷克最后决定开个会辟辟谣,所以午后不久,他就把大家召集到仓库外面的大绿帐篷里。他解释说,教授和国际技术公司发生意见分歧,回公司总部解决问题去了。不过那只是一些误解,过几天就可以消除。他还说教授会和他们保持联系的,每十二个小时会跟他们通一次电话。他说教授很快就会回来,事情会恢复正常的。
  尽管这样说了,还是无济于事。人们内心深处的不安依然如故。有几个大学生说下午实在热得无法工作,建议最好乘爱斯基摩人的小划子到河上去玩玩。马雷克觉得大家情绪不对头,就说去玩玩也好。
  研究生们也纷纷决定当天不干活了。凯特腰里了零当嘟地挂着几磅重的金属东西走过来,说她要去攀登加基阿克山那边的峭壁。她问克里斯愿不愿意跟她去(帮她抓住绳子——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去攀登峭壁),克里斯回答说他要跟马雷克去赛马训练场。斯特恩说要开车去图卢兹吃午饭。里克·张则要到勒塞齐斯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去看一个同事。只有字系学家埃尔茜·卡斯特纳决定留在仓库里潜心研读那些文件资料。马雷克问她想不想跟他走。她回答说:“别犯傻了,安德烈。”说完她又继续干她的了。
  苏伊莱克镇外的马术中心离他们那儿有四英里,马雷克每周到这里来训练两次。在一个很少有人使用的拐角训练场地上,他设置了一个装在旋转台上的T形横杆。横杆的一端是个带衬垫的方形靶,另一端是个形如沙袋的皮坠。
  这是个矛靶。这种古老的装置原本是一千多年前的修士们画在文稿边上的装饰图案。这个矛靶就是马雷克根据这些图案设计的。
  制作这个矛靶非常简单,可是要找到一根像样的长矛就困难得多了。这是马雷克在实验历史学中一再遇到的问题。历史上一些哪怕最简单、最普通的东西,现代人也造不出来。这不是钱的问题,因为国际技术公司提供了研究基金。
  中世纪比武使用的长矛标准长度为十一英尺,是在十一英尺长的木车床上车出来的,可是这样大小的木车床现在已近乎绝迹。马雷克费了不少周折,终于在意大利北部靠近奥地利边境的一个专业木器厂里找到了。他们可以按他的要求用松木制造长矛,但听他说首批要定购二十支,感到很惊讶。他对他们解释说:“长矛很容易折断,所以我才要得比较多。”为了不被折断时飞出的碎木片所伤,他在橄榄球盔的面罩上装了防护网。他戴上头盔骑马的时候,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因为他那副样子就像个神经错乱的养蜂人。
  最终,马雷克还是拜倒在现代技术的脚下。他找到一家生产棒球球棒的厂家,让他们用铝为他制作了长矛。铝制长矛的平衡感比较好,尽管在当时还没有铝,但这种矛在他看来真实感比较强。由于不再有被碎木片所伤的问题,他就可以戴标准的骑士头盔了。
  马雷克现在所戴的就是标准头盔。
  他站在场地另一端,向矛靶边上的克里斯挥了挥手。“克里斯,准备好了没有?”
  克里斯点点头,把T形横杆转到与马雷克垂直的位置,然后挥挥手。马雷克平端长矛,策马向前。
  用矛靶训练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在骑马冲向T形矛靶时,骑手要用长矛去刺方靶。如果他刺中方靶〕形靶就旋转起来。他必须立即骑着马冲过去,否则旋转过来的皮坠就会击中他的头部。马雷克知道,当年这种皮坠的重量足以把年轻的骑手打下马来。马雷克做的皮坠不很重,被它击中只是有点疼而已。
  他首次冲击就刺中了靶垫,可是由于躲闪不及,左耳朵被皮坠击中。他勒住马,掉回头。“克里斯,你干吗不试试?”
  “以后再说吧。”克里斯说着把矛靶放回原位,准备马雷克的第二次冲击。
  近几天,马雷克已经让克里斯试着向矛靶进行过一两次冲击,但他认为,这只是因为克里斯近来对马术突然有了兴趣。
  马雷克调转马头,再次策马冲过来。刚开始的时候,放马冲过来,要想刺中一英尺见方的靶子似乎非常困难。现在他已经掌握了窍门,一般都能刺它个八九不离十。
  那马风驰电掣般冲将过来。他把枪尖放低。
  “克里斯!你好啊厂
  克里斯转过身,朝一个骑在马上的姑娘挥了挥手。这时马雷克的长矛刺中了靶垫,那只皮坠转将过来,在克里斯脸上打个正着。
  克里斯被打倒在地,晕头转向,耳边传来那姑娘的笑声。不过她很快跳下马,把他扶了起来。“哦,克里斯,真对不起,我不该笑。”她操一口纯正的英国英语。“这都怪我,真的。我不该分散你的注意力。”
  “我没事儿。”他绷着脸,掸掉下巴上的土,转身对着她,想挤出一丝笑容。
  像往常一样,他觉得她美丽动人,特别是现在,逆着下午的阳光,她金色的秀发和白皙的皮肤似乎熠熠生辉,她那双深沉的眼睛里闪着光。索菲·里斯一汉普顿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聪明、最有成就、最诱人的女子。
  “啊,克里斯,克里斯,”她边说边用凉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掸了掸,“我真的很对不起。好了,好了。好些了吧?”
  索菲是切尔顿汉姆学院的学生,二十岁,比克里斯小四岁。她父亲休·汉普顿在伦敦当律师。他们租来用以过夏天的农舍就是她父亲的。索菲是跟几个朋友一起来的,就住在附近一个农舍里。有一天她到她父亲的书房里取东西,正在走路的克里斯看见了她,竟然心不在焉地撞到一棵树上去了。
  他想人非非地认为这件事奠定了他们关系的基调。此刻她看着他说:“克里斯,我能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真是荣幸之至啊。可是我担心你的安全。”她咯咯地笑起来,接着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了。”
  “我知道,我当时脱不开身。我们遇到了大麻烦。”
  “大麻烦?是什么东西造成考古上的大麻烦呢?”
  “哦,你知道,资金上的争执。”
  “哦,是的。新墨西哥那家公司,那个国际技术公司。”听她说话的语调,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你知不知道,他们要买我父亲的农场?”
  “是吗?”
  “他们说他们一租就要租许多年,还不如把它买下来。我父亲当然不会答应。”
  “那当然了。”他对她微微一笑。“吃晚饭?”
  “哦,克里斯,我今天晚上没空。我们可以明天出去,好吗?”
  “当然。”
  “上午?十点?”
  “行,”他说道,“明天十点见。”
  “我不会干扰你的工作吧?”
  “你知道那就是干扰。”
  “那就改天吧。”
  “不,不,”他说道,“就明天十点吧。”
  “一言为定。”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索菲·汉普顿可谓花容月貌。她的一双手纤细修长。她的仪态娇美迷人。马雷克见到她也勒住了马。
  不过,克里斯已经如醉如痴了。
  她离开之后,马雷克再次冲过来。这一次克里斯站到了皮坠打不到的地方。马雷克策马往回走的时候说道:“把你打晕了,我的朋友。”
  “也许吧。”克里斯说道。可是实际上他并不在乎。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四章
  第二天,马雷克来到修道院发掘现场,帮助里克·张进行地下墓的挖掘。他们在这儿已经于了好几个星期。工作进展很慢,因为发掘中不断发现人的遗骨。每当碰到人骨头,他们就不用锹,而改用小铲子和小牙刷。
  里克·张是考察队里的实物人类学家,是考古工作中人类遗骸方面的专家。他看着一块豌豆大小的骨头,就能说出它是右手腕还是左手腕上的,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是小孩的还是大人的,是古人的还是现代人的。
  可是他们在这里发现的遗骸却有些蹊跷。比方说,它们都是男性的尸骨,有些长骨上有明显的战伤痕迹。有几颗头骨上带有箭伤。十四世纪时,大多数士兵都是死于弓箭之下,可是,任何记载中都没有说在修道院发生过战斗,至少在他们所知道的记载中没有。
  他们发现了一块好像是锈蚀的头盔碎片。这时,马雷克的手机响了。是教授打来的。
  “进展怎么样?”
  “到目前为止还不错。”
  “你见到多尼格没有?”
  “见了。今天下午。”
  “怎么样?”
  “还不知道。”
  “他们还是要搞复建?”
  “呃,我还说不上来。事情不像我所期望的。”教授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回事?”
  “电话上不大好说,”教授说道,“但是我想告诉你:未来十二小时内,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也许是未来二十四小时。”
  “哦哟,好吧。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好,安德烈。”
  马雷克不大放心:“你需要阿斯匹林吗?”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语之一,为的是在对方说话不方便的情况下,问问对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不要,不要。”
  “你好像有点超脱嘛。”
  “要我说,是有点惊奇,不过,一切都很好,至少我认为很好。”他顿了顿,“现场情况怎么样?你在干什么呀?”
  “我现在跟里克在一起,在修道院。我们正在地下陵墓四号区作业。我想今天,或者最迟明天,就能见到底。”
  “好极了,安德烈。保持这个好势头。我过一两天再跟你通话,”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马雷克把手机挂回皮带上,皱起了眉头。教授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那架吊着传感器盒的直升机从头顶上方飞过。斯特恩还要用一天时间,进行早晨和下午的勘探飞行。他想勘察一下克雷默说到的那些特征,看看究竟在仪器仪表上能看出多少来。
  马雷克很想知道斯特恩的工作进展如何可是要跟他通话就要有对讲机。他至少要到仓库才能有对讲机。
  “埃尔酋,跟戴维通话的对讲机在哪儿?”马雷克边说边走进仓库。
  埃尔茜·卡斯特纳没有答理他而是继续聚精会神地研读摆在面前的文件。她相貌可人,体态丰腴,能够高度集中注意力。她在这个仓库已经呆了好几个小时,精心解读着羊皮纸上的手书文字。她的工作要求她不仅懂得中世纪欧洲的六种主要语言,而且要懂得早已被人忘记的方言、俚语和缩略词。尽管她比队里其他人清高,而且有时候还有些古怪,马雷克却感到她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他喊了一声:“埃尔茜?”
  她突然抬起头。“什么?哦哟,真对不起,安德烈。我刚才,哟,我有点儿……”她指了指面前的羊皮纸。“这是修道院给一位德国伯爵的账单。是他的随从在修道院住宿过夜的费用:二十九个人,加三十五匹马。这是伯爵出行到乡间时随行人员的规模。这是用拉丁语和奥克西坦语写的,而且笔迹难以辨认。”
  埃尔茜拿起羊皮纸,走到角落上的照相工作台边。工作台上有个四脚支架,上面装着一架照相机,几个方向都装有闪光灯。她把羊皮纸摊在台子上,用手抹平,把下面的条形码识别标记放好,用两英寸的方格尺定好标准,然后把文件翻拍下来。
  “埃尔茜?跟戴维通话的对讲机在哪儿广
  “哦,对不起,在那边那张台于上。是贴着胶带纸的那个,上面有DS两个字母。”
  马雷克走过去,按下开关键:“戴维,我是安德烈。”
  “你好,安德烈。”直升机的嗡嗡声使他几乎听不见斯特恩说的话。
  “你们发现什么没有?”
  “零蛋。屁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斯特恩说道,“修道院我们看了,树林里也看了,克雷默说到的地物标记一个也没找到。侧视声纳上没有,雷达上没有,红外和紫外探测仪上也没有。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在那道长满青草、可以俯瞰小河的山脊上,他们在策马飞奔。至少,索菲的马是在飞奔。克里斯被颠得东倒西歪,用双腿紧紧夹住马,生怕掉下去。平素他们一起出来时,她知道他骑术不高,从来不放马飞跑可今天她却让马在原野上飞奔而且还高兴得尖声大叫。
  克里斯尽力跟着她,内心却恨不得她立即停下来。她终于勒住那打着响鼻、微微出汗的黑公马,用手拍拍马脖,等着他追上来。
  “刚才那样不是很带劲儿吗?”她说道。
  “是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的确很带劲儿。”
  “我看你骑得不错嘛,克里斯。你的技术大有长进了。”
  他只是点了点头。经过这番折腾,他的屁股有些疼,大腿也因为刚才夹得太紧而有些酸。
  “这儿真是美极了。”她指了指那条河和远处峭壁上那黑色的城堡。“令人赏心说目啊。”
  她看了看表,这使他略感不快,可是随后一段两人策马慢行倒也别有情趣。她与他并辔而行,两匹马几乎贴在一起。她侧过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悄悄话,有一回还搂着他的肩膀,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接着赶快把脸调开,显然是对这一大胆举动感到羞怯。
  从现在这个地方,他们可以看见整个现场:加德堡的遗址、修道院以及远处小山上的拉罗克堡。飘动的云彩在地上投下快速移动的阴影。空气温暖而轻柔,四周一片恬静,远处传来一辆汽车的声音。
  “哦,克里斯。”她说着又亲了他一下,随后与他分开。她朝远处看了看,接着突然挥起手来
  一辆有活动折叠篷的黄色汽车沿着婉蜒的道路朝他们开来。那是辆赛车,车的底座很低,发动机响声很大。它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开车的人从驾驶盘后站起,在座椅的后背上坐下。
  “尼盖尔!”她高兴地喊了一声。
  车上那人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那手慢慢地在空中划了个弧形。
  “哦,克里斯,你是不是行行好?”索菲把马缰递给他,跳下马就朝山下那辆车跑去。她拥抱了那个男人,然后上了他的车。车子开动之后,她回头看了看克里斯,送给他一个飞吻。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五章
  鳞次栉比的小屋和狭窄的街道被柔和的煤气灯光照亮,重建后的萨拉特镇在夜色中显得尤为迷人。在图里街上一个室外餐厅的白色大阳伞下,马雷克和研究生们喝着卡奥尔红葡萄酒,一直坐到很晚。
  通常在这样的夜晚,克里斯·休斯都很开心,可是今晚他觉得没有一样顺心的事。今晚天太暖和,坐在金属椅上很不舒服。他要了一道自己最喜欢的牛肝菌炒珠鸡,可是却觉得那鸡肉老得像干柴,里面的蘑菇也无滋无味。就连他们聊天的话题也使他感到恼火。平常研究生们的话题总离不开当天的工作,可是今晚,年轻的建筑师凯特·埃里克森见了两个纽约来的证券交易商和他们的女友。这两对美国人年龄都在二十八九岁。克里斯很快就对他们产生了反感。
  从公元前四零年开始,欧洲就受到罗马帝国的统治。法国的这个地方现在叫阿基坦,古罗马人殖民时期叫阿基坦尼亚。古罗马人在欧洲到处修建道路,管理商贸,维持治安。欧洲繁荣起来。
  到了公元四○○年,罗马帝国开始撤军,兵营被逐步遗弃。罗马帝国崩溃之后,欧洲陷入一片混乱,这种状态持续了五百年。人口不断减少,商贸一蹶不振,城镇逐步萎缩。野蛮的游牧民族先后人侵,其中有哥特人和汪达尔人,还有匈奴人和北欧海盗。那段黑暗时期就是衰弱的中世纪。
  “可是上一个千禧年——我说的是公元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情况开始向好的方向转化,”马雷克说道,“一个新的制度,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封建制度,开始形成,不过当时人们还没有使用‘封建’这个词语。”
  在封建制度之下,地方治安由势力强大的封建领主来维持。这个新的体制行之有效。农业生产有了发展,商贸和城镇繁荣起来。到了公元一二○○年,欧洲再度兴盛。人口数量超过了罗马帝国时期。“所以公元一二○○年是强盛中世纪的开始。这是一个发展时期,文化也繁荣起来。”
  几个美国人不以为然。“既然这么繁荣昌盛,为什么还要竞相建造更多的防务设施呢?”
  “因为那次百年战争,”马雷克说道,“是英格兰和法兰西之间的战争。”
  “那是什么战争?宗教战争吗?”
  “不是,”马雷克说,“它和宗教风马牛不相及。当时大家信奉的都是天主教。”
  “真的吗?那么新教徒呢?”
  “当时还没有新教徒。”
  “那他们在什么地方?”
  “新教还没有诞生呢。”马雷克答道。
  “真的?那么那场战争是为什么呢?”
  “主权问题,”马雷克说道,“法国当时有很大一片土地归英国所有。”
  其中有个男的不屑地皱起眉头。“你想跟我说什么呢?英国人曾经拥有过法国?”
  马雷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对于这样的人,马雷克有个专用名词:世俗粗人——对过去一无所知,但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人。
  世俗粗人深信:只有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可以忽略而无大碍。当今世界是全新的,对人有强烈的吸引力,它并没有打上过去的烙印。学习历史就像学习摩尔斯电码或者学习驾驭马车一样毫无意义。中世纪无非就是那些披挂着丁当作响铠甲的骑士和那些身穿长袍、头戴尖顶帽的淑女的世界——那些东西显然是不相干的,无需多加考虑。
  事实上,现代世界是从中世纪发展而来的。从法律制度、城邦国家、对技术的依赖,直到关于浪漫爱情的概念,最早都产生于中世纪。这些证券商的市场经济概念也产生于中世纪。如果这一点都不懂,那他们就连这样一些基本事实都不懂: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干现在这一行,这一行又是怎么衍生出来的。
  约翰斯顿教授经常说,如果你不懂得历史,那你就什么也不懂。你是一片树叶,但却不知道自己是一棵大树的一部分。
  那两个证券商就像有些无知的人一样,还在固执己见。“真的吗?英国曾经拥有过部分法国土地?这根本说不通嘛。英国人和法国人历来是相互仇视的。”
  “不是历来,”马雷克说道,“这是六百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世界跟现在的截然不同。当时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关系比现在密切。自一○六六年从诺曼底去的军队在英国登陆之后,英国的所有贵族基本上都是法国人。他们说的是法语,吃的是法式食品,行的是法国礼仪。所以他们拥有部分法国领土就不奇怪了。在法国南方,他们对阿基坦地区的统治长达一个世纪之久。”
  “是吗?那还打什么仗呢?是因为法国人决定让它们完全归法国所有吗?”
  “大体上是这样。”
  “有道理。”
  马雷克继续给他们补课。克里斯想引起凯特的注意。她脸上的棱角在阳光下显得非常分明,甚至有些刚毅,可是在烛光下,却变得相当柔和。她那副迷人的样子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她没有看他。她把专注全给了那两位证券商朋友。克里斯思忖,真是非常典型啊。不管女人们嘴上怎么说,她们实际上总是被男人的权力和金钱所吸引,甚至包括这两个庸俗不堪的笨蛋。
  克里斯发现自己正在研究这两个家伙的手表。他们都戴着又大又笨的劳力士不过金属表带却比较松,所以那表就像女人的手镯似地在手腕上晃荡。这反映了有钱阔佬的玩世不恭,这种懒散邋遢说明他们在休长假。克里斯觉得很恼火。
  其中一个家伙开始摆弄自己的手表,让它在手腕上打起了转转。克里斯终于按捺不住了。他迅速从桌子边上站起来,嘴里嘟哝了个借口,说要回现场去检查一下分析结果,然后就沿着图里街朝小镇老城区边上的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他看见的似乎都是些情人,他们成双成对地挽着手散步,女的还把头搭在男的肩膀上。他们显得非常放松,相互之间无需任何语言,完全沉醉在周围的环境之中。每当他从一对情人旁边走过时,心里就增添一份怒气,步伐也随之加快。钻进汽车之后,他感到一阵轻松,径直驱车回去了。尼盖尔!什么样的傻瓜才会取尼盖尔这样的名字?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六章
  第二天上午,凯特又去了加德堡的那座教堂,用绳子吊在天花板下面。她的对讲机响起来,一个声音喊道:“热粉蒸肉!热粉蒸肉!在四号区。来拿吧!供应午饭了。”
  这是队里的暗号,意思是有了新发现。他们通话中的重要内容全都用暗语表示,因为他们知道当地官员有时会监听他们的通话。在其他现场,有时考古人员刚刚有了一些发现,还没来得及进行记录和评估,官方就派去一些特工把东西强行没收。虽然法国政府对文物采取了开明的态度——在许多方面比美国人强,个别现场视察人员的朝三暮四却是出了名的。当然,外国人染指法国的辉煌历史,常常会引起一些不满。
  她知道四号区在修道院那边。她思忖着是继续留在小教堂,还是跑老远的到那边去,最后决定还是去看看。实际上,他们每天的大量工作都枯燥无味,平淡无奇。他们都需要激动人心的新发现来鼓舞自己的情绪。
  凯特从加德堡镇的废墟中穿过。她能在自己的想像中重建这片废墟,能想像出这座小镇重建后的全貌,这一点是其他人所望尘莫及的。她喜欢加德堡,因为这是战争时期设计和建造起来的,是一座并非虚构的小镇。她发现它真真切切地存在,而且也是她在建筑学院里面感受不到的。
  她感觉脖子和腿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的。她大概是第一百次想到自己能到法国来是多么幸运,否则她还会呆在纽黑文艺术和建筑大楼第六层一个拥挤不堪的工作室内。那里的大配景窗里所看见的殖民时期的达文波特学院和哥特式的佩恩·惠特尼体育馆都是仿建的。她觉得那所建筑学院里气氛沉闷,觉得那幢艺术和建筑大楼令人压抑,所以她对自己改学历史从来不觉得后悔。
  她很适应在多尔多涅河这支考古队工作。当然了,法国南部的炎热夏季是躲不过的,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个夏天的气候还算宜人。
  不过,有些男人她得防着点儿。早些时候马雷克曾经向她献过殷勤,后来是里克·张,很快她发现自己还要与克里斯·休斯周旋。那个英国姑娘对他的冷落使他耿耿于怀——在佩里戈尔,他显然是唯一没见过这种冷落的人,而现在他就像是一只受到伤害的小狗。昨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一直在盯着她。男人们似乎没有意识到,心理学上所谓回跳行为是多多少少带有侮辱性的。
  她沉思着,慢慢走到河边。考察队在那里放了一条小划子,是供他们渡河用的。
  在那儿等候她的,是笑眯眯的克里斯·休斯。
  他们上了小船之后,他主动地说:“我来划吧。”
  他轻松地将小船朝对岸划去。她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仰面对着太阳。她感到温暖,感到放松。
  “天太好了!”她听见他在说。
  “是啊,很好。”
  “你知道吧,凯特,”他说道,“昨天的晚饭我还真喜欢。我当时在想也许……”
  ‘你很会恭维人,克里斯,”她说道,“不过我得跟你实话实说。”
  “真的?说什么呢?”
  “我刚跟一个人断了来往。”
  “哦,呃……”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哦,”他说道,“那当然。我明白。可是也许我们还能……”
  她朝他嫣然一笑。“我觉得不妥。”她说道。
  “哦,那好吧。”她看见他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说道:“你知道吧,你是对的。我想我们最好就保持同事关系,真的。”
  “同事关系。”她说着跟他握了握手。
  小船到了对岸。
  在修道院,四号区上面一圈站了许多人,正朝发掘坑里看。
  那坑二十英尺见方,十英尺深。发掘者们在北侧和西侧都发 现了石拱门的侧面。这说明挖掘工作已经到了修道院原址下面的地下墓。石拱下面的土夯填得很实。上星期,他们在北面那个拱 门下挖了一条沟,可是没有什么结果。他们用坑道木把它支撑起来,然后就没有再去管它。
  现在他们把所有的兴趣都放在东侧的拱门。最近几天他们在这个拱门下面也挖了一条沟。工作进展很慢,因为他们不时地挖到人的骨头。里克·张鉴定后认为那是士兵的尸骨。
  凯特朝下看去,发现沟的两壁已经坍塌,塌下去的泥土把沟堵住了。现在里面有不少土,就像塌方一样,阻碍了工作进程。在发生坍塌的地方还露出了略带棕色的头骨和长骨头,而且还真不少。
  她看见下面有里克·张,接着看见了马雷克和埃尔茜。埃尔茜走出了自己那块小天地,把数码相机装在三脚架上,正在拍照。这些照片将由电脑拼接成三百六十度的全景照片。这些照片每隔一 小时拍一组,以记录发掘工作的每个阶段。
  马雷克抬起头,看见凯特站在上面。“嘿,”他说道,“我一直在等你呢。下来吧。”
  她顺着梯子向下,一直下到坑底。在下午炎热的阳光里,她闻到了泥土的气味,还隐隐夹杂着腐烂有机物的臭味。有一颗头骨掉出来,滚落到她的脚旁边。她没有去碰它。她知道不要去动这些枯骨,要等里克·张来处理。
  “这里大概就是地下墓葬了,”凯特说道,“不过这些骨头不是埋这儿的。这里是不是打过仗?”
  马雷克耸耸肩。“到处都打过仗。我对那个倒更感兴趣。”他指了指前面的拱门,那上面没有装饰,呈弧形,略为扁平。
  凯特说:“天主教西多会的,甚至可能是十二世纪的……”
  “是的,没错。可是那个呢?”就在拱门中心曲线下面,地沟坍塌留下一个大约三英尺宽的黑洞。
  “你的看法呢?”她问道。
  “我想我们最好从那儿进去。现在就进。”
  “为什么?’他说道。“着什么急嘛。”
  里克·张对她说:“看来那里会别有洞天。一个房间,也许是几个。”
  “那又怎么样?”
  “现在它暴露在空气当中了,也许是六百年来的第一次。”
  “空气中有氧气。”马雷克说道。
  “你认为那里面有文物?”
  “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马雷克说道,“但是过不了几个小时,它就会遭到很大的破坏。”他转身对里克·张说:“我们有光缆没有?”
  “没有。光缆在图卢兹,正在修。”那是一种可以接在照相机上的光缆,他们可以用它来探查用其他方法无法进人的空间。
  凯特说道:“你们为什么不向里面打氮气呢?”氮是一种不活泼的气体,比空气重。如果把氮气从那个洞打进去,它就会像水一样把里面的空间填满,从而保护里面的文物免受氧气的侵蚀。
  “我要是有足够的氮气,是会这么做的,”马雷克说道,“我们最大的气瓶才五十立升。”
  这是不够的。
  她指着那些头骨说:“我知道,可是如果你现在动它们,就会影响……”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骷髅,”里克·张说道,“它们已经被移动过了。看来它们是在一次战斗之后被集体掩埋在这儿的。从这些骨头上我们研究不出什么东西。”他转过身,抬头向上看。“克里斯,谁有反射镜?”
  上面的克里斯说:“我没有。我知道上次就在这儿用过。”
  一个学生说:“不是这儿,是在三号区。”
  “我们去拿。埃尔茜,照快拍完了吧?”
  “蛮横啊,蛮横。”
  ‘完了没有?”
  “再等一下。”
  里克·张喊上面的学生,让他们去把反射镜拿过来。四个学生立刻兴冲冲地跑去了。
  马雷克对其他人说:“好了,你们几个,我要手电筒、挖掘工具袋、便携式氧气瓶、过滤面罩、连接导线,全套装备——现在就要。”
  凯特很激动,但却一直注视着拱门下面的那个洞口。她觉得那拱门似乎很不结实,那些石块松松垮垮地搭在一起。在一般情况下,拱形结构靠拱顶石支撑,这块石头处于拱顶正中,承受着墙体重量的压力。可是洞口上面的拱形随时可能坍塌。洞口下面塌陷下来的泥土显得很松。她看见碎石头不断松动,不断朝下掉。她觉得这就不太妙了。
  “安德烈,我觉得从那上面爬过去不大安全……”
  “谁说要从上面爬过去的?我们从上面把你吊下去。”
  “把我?”
  “是的。把你从拱门上面吊下去,然后你进到里面。”她肯定露出了惊讶的神态,因为他咧开嘴笑了。“别担心。我跟你一起去。”
  “你想到没有,如果我们出了差错……”她心想,我们就可能被活埋在里面。
  “怎么啦?”马雷克问道。“胆怯了?”
  他只能说这些了。
  十分钟后,她开始从初露峥嵘的拱门边上往下吊。她背着附带一只氧气瓶的考古工具包,腰带上像挂手榴弹似地挂了两只手电筒。她把过滤面罩推到脑门上。对讲机上的导线通到衣服口袋里的电池上。随身带了这么多装备,她感到碍手碍脚,很不舒服。马雷克站在上面,手里抓着她的安全带。在发掘坑里的里克·张和他的学生们紧张地看着她。
  她抬头看了看马雷克说,“放五英尺。”马雷克放出五英尺绳子。她下滑到可以轻轻地碰到那土丘的地方。她脚下的土像细流似地往下淌。她慢慢朝前挪了挪。
  “再放三英尺。”
  她双手双膝着地,身体重量全落在土丘上。土丘没有变化。她抬起头惴惴不安地看了看拱门。拱顶石似乎摇摇欲坠。
  “没有什么问题吧?”马雷克问道。
  “没问题,”她说道,“我马上就进去。”
  她向后朝着拱门下那个洞口爬去。她看了看上面的马雷克,然后取下一只电筒。“我不知道你行不行,安德烈。这土可能承受不了你的重量。”
  “真有意思。你可不要一个人干,凯特。”
  “呃,至少让我先进去吧。”
  她打亮手电筒,打开对讲机,拉下面罩,戴上呼吸过滤器,然后爬进洞口,进人一片黑暗之中。
  里面的空气凉得出奇。她那只手电筒的黄色光柱在光秃秃的石头墙和石头地上摇曳。里克·张说得对,这是修道院的地下空间。这里面似乎还不小,不远处的去路被泥土和坍塌物挡住。不知怎么的,这个石屋跟其他的不同,里面没有土。她用手电照着它的顶部,想看看是个什么样子。她也真说不上来。不怎么宏伟。
  她双手和双膝着地向前爬行,而后从土堆上连滑带爬地下到平处。很快,她就站在这个地下墓穴之中。
  “我到了。”
  她的四周漆黑一片,空气十分潮湿。即使用过滤器,也还能闻到一股令人不快的阴湿气息。细菌和病毒是能被过滤掉的。在大多数考古发掘现场,人们都不喜欢用面具,但是在这里却一定要用,因为十四世纪黑死病几度在这一带流行,有三分之一的人因此而丧生。其中有一种瘟疫是由老鼠传播的,可是还有一种则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像咳嗽和打喷嚏之类,所以进人这样的古代封闭空间的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她听见背后传来咔啦啦的声音,接着看见马雷克从上面的洞口出现。他开始下滑,然后跳到地上。在随后的寂静之中,他们听见土堆上的石子和泥土悉悉索索滑落的声音。
  “你知道,”她说道,“我们可能被活埋在这里。”
  “要随时看到光明面嘛。”马雷克说道。他手里拿着一盏带反光碗的大荧光灯。那灯光照亮了很大一片地方。现在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石屋了:里面空空荡荡,令人失望。左边是一名骑士的石棺,被移开的棺盖上方是他的石雕像。他们朝石棺里看了看。空空如也。靠墙边有一张制作粗糙的木桌。上面也是一无所有。他们的左边有一条走廊,通向一截石梯,石梯的上半截被一堆土埋住了。这间石屋的右边还有几堆土,堵住了通向另一个拱门的通道。
  “激动了半天……什么也没有。”马雷克叹了一口气。
  凯特还在担心那些不断松脱、不断向下掉的泥土。她密切注意右边的那些土丘。
  这也是她为什么看到那个东西的原因。
  “安德烈,”她说道,“过来一下。”
  那是一个跟泥土颜色一样的凸起,是棕色土丘上的棕色凸起。不过它的表面却隐约有些光泽。她用手在上面掸了掸。是个油布包。她用手拨开一个尖尖角。油布里面还包着东西。
  马雷克从她身后看了看。“太好了,太好了。”
  “那个时候就有油布了吗?”
  “哦,是的。油布是北欧海盗发明的。也许是在九世纪。到了中世纪,在欧洲已经相当普遍了。不过我们在这个修道院还没有发现过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呢。”
  他帮着她一起挖。他们的动作非常小心,因为他们不想被土丘压在下面。很快他们就把它挖出来了。那包东西呈长方形,大约两平方英尺,上面扎着浸过油的绳子。
  “我想这是文件。”马雷克说。他的手指在荧光灯下微微发颤。他很想打开看看,但是忍住了。“我们把它带回去。”
  他把它夹在胳膊下面,开始朝进来的地方走去。她最后看了那土丘一眼,心想是不是还漏掉什么东西了。没有。他把手电光移开,这时……
  她站住了。
  她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有个发亮的东西。她转过身,又看了看。她一时没有看见什么,但接着就看见了。
  那是从土里露出来的一个小玻璃片。
  “安德烈吗?”她喊道,“我想这儿还有东西。”
  玻璃片很薄,透明度很好,其边缘呈弧形而且很平滑,几乎具有现代玻璃的质量。她用手指把土抹去,原来是一只眼镜片。
  这是一只双聚焦的镜片。
  “是什么东西?”马雷克走过来问道。
  “你说说看。”
  他把玻璃片拿到离灯很近的地方,眯起眼看着它。他的脸离它很近,鼻子几乎要碰上去了。“你是在哪儿发现的?”他显得很关切。
  “就在这儿。”
  “就在地上,像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声音不大自然,几乎是在指责。
  “不,刚才只露出一点点边。是我把它弄于净的。”
  “怎么弄的?”
  “用手指。”
  “哦?你是说它刚才是部分埋在土里的?”他似乎不大相信她说的。
  “嘿,这怎么了?”
  “请回答我。”
  “不,安德烈。是大部分埋在土里。除了左上角这一块,其余部分都埋在土里。”
  “但愿你刚才没有去碰它。”
  “我想也是,早知道你会这样大惊小怪……”
  “必须得有个解释,”他说道,“转过身去。”
  “什么?”
  “转过身去。”他抓住她的肩膀,推着她转了个身,使她背对着他。
  “天哪。”她回过头,看看他在干什么。
  [未完待续]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