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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形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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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前言
  今天,世界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高新科技的发展,尤其是生命科学和大众传媒的发展,不仅会改变社会结构和道德伦理,而且会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和心理习惯。实际上,在发达的西方国家,跨国公司的发展已经开始削弱公民社会的构成,而国际互联网络和影视的发展正在使以语言为中心的文化形象转向以视觉为中心。面对日益加速的社会变化,人们必须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才能更好地适应未来和创造未来。而要做好这种思想准备,人们就需要不断丰富自己的想像力和创造力。
  如何能做到这一点呢?科幻小说为我们提供了一条很好的途径。这是因为,科幻小说强调一种科学世界观的意识。它注重社会和科学技术的发展,描写各种可能出现-的变化,探索发展变化的后果,表现敏锐的思维和洞察力。它能够深刻地揭示人们的理想、希望、恐惧以及对时代的内心压抑和紧张感。它以其丰富的内容把社会的要求和理想戏剧化,使人们可以更清楚地认识社会中的种种反常现象。正如《第三次浪潮》的作者托夫勒所说:“科幻小说通过描写一般不考虑的可能性——另外的世界和另外的看法——扩大我们对变化作出反应的能力。”声称“媒体就是信息”的麦克鲁汉认为:“今天科幻小说表现的环境使我们能够看到科技的潜能。”著名作家和批评家菲德勒也说:“科幻小说是启示的梦想,是人类终结的神话,是超越和改变人类的神话。”
  我们知道,许多科幻小说描写太空旅行和未来社会,但谁也不会认为乘太空船到银河系旅行是摆脱现实问题的有效方式。科幻小说中的太空可以看作是积极生活斗争的第一线,人们在那里创造未来而不是空谈或逃避。这并不是说科幻小说的太空未来是无条件的乐观主义,而是说科幻小说的总的态度是积极的。虽然它常常表现人类在矛盾的枷锁中呻吟,但它总是告诉人们,只要坚持努力,这种枷锁就可以打破。科幻小说大多表现人类集体的愿望,它的主人公总是考虑或代表一个整体。如果说有一个人人幸福的乐园,科幻小说的主人公总是让他所有的朋友都进入这个乐园。
  正是出于对科幻小说上述功能的考虑,我们编选了这辑“美国获奖科幻长篇小说作品”,包括菲立普·狄克的《城堡里的男人》、弗兰克·赫伯特的《沙丘》、金·斯坦利·鲁宾逊的《冰柱之谜》、拉里·尼文的《环形世界》和乔·霍尔德曼的《千年战士》。这些作品均获过奖,或获得雨果奖,或获得星云奖,或获得雨果和星云双奖。
  雨果奖是为纪念杰出的科幻作家雨果·根斯巴克而设立的,初创于1953年,1958年正式确立。自1958年以后,每年颁奖一次,奖励前一年出版的作品,以科幻小说为主,也授予优秀的编辑、电影、电视剧、艺术作品或插图。一般以科幻迷投票的方式决定,每年在世界科幻大会上公布结果并颁奖,有些像我国的电影百花奖,但不局限于一个国家。
  星云奖初创于1966年,类似于我国的电影金鸡奖,由美国科幻作家协会组织评选。先以通信方式初选,然后由专家和作家组成的评委会评选,评委一般包括前一年获奖的作家。该奖每年评选颁发一次,限于前一年发表的作品(即今年评去年发表的作品),分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表演和“大师”(指有杰出成就的作家)五项奖。该奖以前只限于美国作家,从1980年开始也授予其他国家的作家。
  下面对所选作品及其作者略加介绍。
  菲立普·狄克(Philip K,Dick,1928~1982)是20世纪最重要的科幻作家之一,对科幻小说的发展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因此,1 982年,一批推崇他的人筹措创立了狄克基金会,设立了狄克科幻小说奖(由于狄克生前从未出版精装本作品,所以狄克奖只授予前一年出版的纸皮本科幻小说)。狄克一生创作了大量作品,主要包括《宇宙傀儡》(1953)、《未来博士》(1953)、《太阳系彩票》(1955)、《琼斯造的世界》(1956)、《冷嘲者》(1956)、《明天的世界》(1964)、《幻象》(1964)、《太空裂缝》(1966)、《神圣的入侵》(1980),以及大量的短篇小说和科幻故事。这里选译的《城堡里的男人》(1962)是其代表作之一,1963年获雨果奖,被视为当代科幻小说的经典著作。作品描写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轴心国征服,其中一个人通过学习《易经》,了解到在真实世界里胜利的却是盟国。小说以希特勒胜利为背景,通过反讽表现人类的本性和灾难以及进行斗争的勇气,情节离奇,充满幻想,许多严肃文学的评论家也认为该作品具有相当高的,文学价值。
  弗兰克·赫伯特(Frank}lerbert,l920一1986),美国著名科幻作家。生于华盛顿州的塔克玛,毕业于华盛顿大学。当过多家报刊的记者、编辑,后成为专业作家。1952年开始为《奇异故事》杂志写作,前后在该杂志发表二十余篇短篇小说。1960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海里的龙》,一举成名。赫伯特最重要的作品是两个“沙丘三部曲”:第一个包括《沙丘》(1965)、《沙丘救世主》(1969)、《沙丘的后代》(1976);第二个包括《沙丘神皇》(1981)、《沙丘异教徒》(1 984)、《沙丘牧师会》(1985)。另外他还创作了《目的地:虚无》(1966)等其他重要的作品。这里选译的《沙丘》是第一个三部曲的第一部,曾获星云奖。作品内容丰富,情节错综复杂,充满了不断发展变化的观念,包括封建主义的星际政治、心理和宗教的发展,以及与之相关的战争。其中关于生态学的描写具有相当的预见性:星球荒漠化,沙暴无情地肆虐,居民生存条件恶化,水资源匮乏,如何保护生存环境。有些人认为,这部小说至今仍有警示作用。
  金·斯坦利·鲁宾逊(Stanley Kim Robinson,1952~)是当前美国最活跃、最有成就的科幻作家之一。作者1982年获加州大学文学博士,之后曾游历许多国家,因而他的作品有着浓重的人文主义精神。鲁宾逊也以两个三部曲著称,“橙县三部曲”:《蛮荒海岸》(1 984)、《金色海岸》(1988)和《太平洋边缘》(1990);“火星三部曲”:《红火星》(1992)、《绿火星》(1993)和《蓝火星》(1994),这三部作品连续三年获奖。这里选译的《冰柱之谜》(1984)是其成名作,曾获新人奖。小说描写人类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到23世纪出现了世界性的灾变,弓{起社会和人性的扭曲,警示人们应重视生态保护和建设。文字和结构具有独特的风格,既有丰富多彩的幻想,又不乏对人类社会的关怀。
  拉里·尼文(Larry Niven,1938~),原名劳伦斯·范·科特·尼文(Laurence van Cott Niven),美国著名科幻作家。生于加州,毕业于沃什伯恩大学数学系。1964年《最冷的地方》刚一发表便引起人们注意。此后专事写作。主要作品包括《地狱》(1975)、《鲁西弗的锤子》(1977)、《足球》(1985)、《希厄罗特的传奇》(1987)和《堕落的天使》(1991)等。《环形世界》(1970)是尼文系列作品“已知空间的故事”的顶峰,也是他迄今所有作品中最好的作品之一,1971年获星云奖。在这部小说里,他展现出硬科幻小说的希望,对80年代硬科幻小说的兴旺产生了重大影响。作品结构复杂,与未来的历史相结合;基调是乐观主义的幻想,但充满了偏爱技术的细致描写;小说提供一种解释性的结构,使人类向宇宙空间扩展。它描写对一个奇异世界的探险,想象出许多新型的技术发明创造,通过对新技术的运用,人类最终获得胜利。作者在小说中描写的新人类“双头人”后来成了青少年的宠物。
  乔·霍尔德曼(J.e Halderman,1943~)既写科幻小说又教科幻课。他在大学时曾学习天文物理,后应征入伍参加越南战争,在战争中受重伤。这些经历使他的作品不仅有细致的科学技术描写,而且表现了个人痛苦的感受,充满了人文关怀。《千年战士》初版于1974年,获雨果和星云双奖。作品描写星际旅行和星际间的战争,但有些像单向的“时间旅行”。在小说里,战士被从一个星球派到另一个星球,总是处于陌生和异化的状态,以隐喻的方式反映出入类不同阶段的心态。小说对不同星球的描写充满想象,对未来战争的描绘生动有趣。霍尔德曼的其他主要作品还有《思想桥》(1976)、《永记我的罪孽》(1977)、《分裂的世界》(1983)、《贸易工具》(1987)和《海明威骗局》(1990)等。
  但是,在阅读这些小说时,我们必须摆脱传统的阅读方式,充分驰骋自己的想像力,因为科幻小说本身是与现实拉开距离的“陌生化”的作品,而西方的现实又是我们感到陌生的现实。换句话说,西方当代科幻小说是与我们拉开双重距离的作品,以传统的方式想象,很难理解其真正的妙处和意义。
  在20世纪后期的西方社会里,劳动分工因技术知识水平形成越来越多的层次,科学知识正系统地迅速离开教育的轨道,进入私有资本,变成商业化或商品化的东西。因此许多作家对科学采取批判的态度,根据人们生存环境的实际经验来进行想象和创作。这也许是阅读西方科幻小说需要了解的背景。
  这里所选的作品,其目的不仅是为读者提供一些有趣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想通过这些作品使读者了解西方的科幻小说,了解它如何反映社会现实以及它与科学技术的内在逻辑,因为科学技术正在渗透到社会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
  当然,正如一切事物有好有坏一样,科幻小说也有好坏之分。
  这里编选的获奖作品皆为名家之名篇,但真正的理解与欣赏,却要靠读者自己。但愿从这些作品的阅读中,每个读者都能获得自己的乐趣,形成自己的认识。
  本书主要角色
  路易·吴——年已双百的地球人。厌倦生活的乏味,总是寻求刺激,敢于并且能够面对挑战。
  乃苏——胆小谨慎的耍木偶人。生活的信条就是逃避危险。但这乃苏却是疯不可及……
  泰莉·布朗——年方二十的地球人。没有任何防人之心,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有任何能力。她惟一拥有的就是一成不变的幸运。
  百兽议长——凶猛的克孜人。身形庞大,满身棕毛,喜食肉类动物。银河系里最为凶猛的生灵之一。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书介绍
  这是一部探寻外太空星辰的科幻小说。年逾双百的地球人路易·吴带着深爱他的泰莉,与另外两名访客一道,乘飞轮驶向星空。他们通过时光转换亭,拔个号码就穿过时光隧道,从一座城市旅行到男一座城市,踏上飞碟,三步跨过一个街区。城市梦一般飞驰而过,海洋在四轮圆月的映照下流淌。
  途中外星人对路易和泰莉说:我们喜欢你们,“因此设法改变你们的生育规律,使你们虽然历经灾难,但每次都能一一逃脱。什么原子弹、工业废物污染、流星陨落、银河系大爆炸等等,都没能毁灭你们,这就是你们的运气。结果路易带着泰莉飞向星空,她却在星空爱上了其他生物。而路易返回时,遇上了深爱他的太空女人。那女人相貌吓人,但深谙性术。
  本书为拉里·尼文的代表作品,获1970年星云奖。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一章 路易·吴
  夜幕笼罩着贝鲁特城。城市中心灯火通明,一排全息空间转换亭人来人往很是忙碌。就在这片嘈杂之中,路易·吴悠然走出其中的一间亭子。
  瞧他皮肤呈现出铬黄色,头顶有点秃,脑后却垂着一尺多长的辫子,自得像人工雪一样晶莹闪亮。一身青袍绣着呼风唤雨的金龙,显得高贵优雅。眼膜犹如涂了一抹金色;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颗珍珠般洁净无瑕的牙齿。此刻,他笑容可掬,似是冲别人招手致意。但这神采只是转眼的事儿。笑容一旦消失,脸皮便松弛下来,如同融化后的橡胶面具——只有此刻,路易·吴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好一阵子,路易·吴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溪流般的人群。这些人不知来自什么地方,闪现在转换亭中,又匆匆走过他的身旁。滑动道恐怕早就停开了。钟已敲响了二十三点。路易·吴稳稳神,耸耸肩,漫步融人这忙碌的世界。
  此刻,热什已是凌晨(贝鲁特比热什早一小时)。路易·吴来到一家温馨的户外餐馆前坐下,心里想:热什该是第二天的凌晨了,他的生日宴会想必仍然进行得热闹非常吧。他请眼前在座的人喝了几杯葡萄酒,鼓动别人用阿拉伯语和星际语唱了几首歌。午夜不到,他又起身去布达佩斯。
  那些朋友会不会意识到路易在自己的晚会上出走呢?他们想必认定路易只是携位女士外出逛逛,不消两小时后便能回来。谁也料不到他会独自一人,越过午夜线,把新的一天远远地撇在后面。毕竟二十四小时相对他二百岁的生日太为短暂!
  不过,即使路易不在,他的朋友照样玩得痛快。那伙人懂得怎样爱惜自己,在这一点上,路易始终相信不疑。
  布达佩斯一片花天酒地,舞乐蹁跹。路易敞开肚子喝,使着性子跳。当地人觉得这是有钱的主,不在乎他;游客呢,认为他是富有的本地人,不敢碰。就这样跳呀、喝呀,半夜不到他又离开这座城。
  他走在慕尼黑的街头。
  煦暖的空气清新爽神,使他的酒劲消了不少。他迈步踏上亮堂堂的移动道,紧赶着每小时十英里的速度。这使他突然记起世界上每个城市中都有移动道,而且速度都是每小时十英里!想到这儿,路易顿时觉得什么都没劲。世界中再没有新奇可言,一切乏味得让人无法忍受。慕尼黑和开罗、热什完全没啥两样……还有旧金山、特巴克、伦敦、阿姆斯特丹,全都如出一辙。移动街道的两旁商店林立,可出售的东西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里都能见得到。再瞧瞧今晚这些公民,长得一样,穿得一样,不是美国人,不是德国人,也不是埃及人,全是清一色的平地人。
  三个半世纪以来,空间转换亭把地球折腾成了这种局面。它们联成一个网络,覆盖整个世界。这样,人便能一瞬千里。莫斯科到悉尼恰似咫尺之遥,横穿过去仅是举手之劳。这样,在过去的数百年中,城市的融合不可避免。现在所有的地名充其量只是对已往陈迹的一种标识。
  旧金山和圣地亚哥不过是一个海滨城市延伸的南北两端,多少人能分清哪端是哪端呢?这年头,清醒的人真他妈太少!
  二百岁生日的时候想这些,不是太有点悲观了吗。
  但城市的融合却是实打实的,路易亲眼目睹了一切。所有时间的差异、地域的不同、风俗的弊端通通被消除。全球化的大都市像一摊灰不拉叽的浆糊贴在地球上。今天谁还说德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全都讲星际语。
  莫非又该退隐了?独乘一舟,到那莫名的宇宙里游弋……皮肤、眼睛、毛发,还有胡子,任它们疯长,没有任何顾忌……
  “混虫!”路易低声咒了一句,“我不是刚刚退隐归来吗?”但那已是二十年前。
  时间一点一点接近午夜。路易·吴走进一间转换亭,插上信用卡,拨往塞维拉。
  刹那间,他已出现在一间阳光灿烂的屋子里。
  “怎么回事?”他眨着眼睛,一脸疑惑的表情。莫非转换亭出了差错?塞维拉此时根本不该有阳光。路易·吴又拨了一次,转过身来,不禁呆呆发愣。
  眼前是一间陌生的屋子,里面的布置实在是平淡无奇,这反而更让人觉得诡秘诧异。
  再往屋子中间看,只见蹲着一个非人非兽、三条腿的怪物,细长灵活的脖子顶着扁平的脑袋,正从两个方位打量着他。这架势可够吓人的了。瞧那白色的皮肤就像手套般柔软,乱糟糟的棕色鬃毛一直长到脊柱的尾部,遮住了两个脖子之间的空档,盖住了那看上去很是复杂的臀部。他两根前腿又开,后腿拄地,带爪的蹄子恰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这东西看来是外星球的怪物,路易心里琢磨,那扁平的脑袋绝对盛不下大脑。不过,脖颈之间却突出一个大包,鬃毛形成一个厚厚的保护层……说不准身后一百八十光年处还悬浮着信息贮藏器呢。
  这是一个耍木偶人,皮尔森的玩主,头颅和大脑就在那大包中。他不是什么动物,也不是人,但至少和人一样聪明。瞧他的眼睛,分布在两个脑袋上,深陷在眼眶里,从两个方位盯住路易·吴。
  路易心里发毛,推了推门。门锁死了。
  但他却被锁在门外头,不是屋里面。他完全能够重新拨号,溜之大吉,但当时却没想起来。毕竟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皮尔森的耍木偶人。早在路易·吴出生之前,这一物种就在已知太空销声匿迹了。
  路易搭讪说:“我能帮忙吗?”
  “你能。”那怪物答道。声音美妙得足以使年轻人想人非非。假如让路易设想一下谁能配得上这声音,恐怕惟有埃及艳后、特洛伊的海伦、玛丽莲·梦露,以及列热蕾·亨兹四人的糅合体!
  “他娘的!”这一骂看来是再合适不过。真个没有公正可言,谁会料到这等美妙声音竟会来自一个两个脑袋、性别不定的外星怪物!
  “用不着害怕,”那怪物接着说,“有什么事的话,你逃得掉,这你很清楚。”
  “记得大学里见过像你这样的图片。不过,你们早就离开了……或许只是我们这样认为。”
  “我们那一族离开已知太空时,我没跟着走。”他回答,“我留下来,因为我们的人需要我呆在这儿。”
  “你一直藏在什么地方?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这你就别太操心,不关你的事。你是叫路易斯·吴 MM—GREWPLH吗?”
  “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存心跟踪我?”
  “不错。我发现控制这全球化的空间转换亭系统不是没可能。”
  的确如此,路易斯心里嘀咕。要是花上一笔款子贿赂贿赂,准能成。但是……
  “为什么跟踪我?”
  “说来话长。”
  “难道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听听?”
  那玩主考虑再三,说道:“看来你得进来。但是你要明白,我可有保护——如果你想偷袭我,我的武器可不会留情。”
  路易·吴不屑地一哼:“我为什么要偷袭你呢?”
  那怪物一时语塞。
  “哦,想起来了。你们全是胆小鬼。你们的整个伦理体系都是以怯懦作为核心。”
  “你的表述不是很准确,但倒切中了我们体系的核心。”
  “哦,那可真是太糟糕了。”路易不得不承认:任何有灵性的物种都有怪癖。当然,比起那些极度疯狂的特里诺人,那嗜杀成性的克孜人,还有那些长了须的跳蛙——这些耍木偶人终归要容易对付得多。
  路易面对着这怪物,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许许多多尘封在内心里的记忆。他想起了耍木偶人和他们的商业帝国,想起了他们同人类的交往和让人惊奇的销声匿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抽烟草的味道,想起了生疏的手指笨拙地敲击键盘的声音,想起了英语的印象和品位,想起了年轻时代的彷徨和窘迫……种种念头纠缠在一起,仿佛就发生在不久前!他记起上大学时有门历史课,自己曾经仔细研究过耍木偶这一族的人,但接下来的一百八十年中,他几乎忘了个一干二净!谁知此刻一切又都重新展现在眼前!真是难以置信——人类的心灵竞能贮藏这么多东西!
  “我呆在这儿好啦。”他告诉那怪物,“我进去会让你不安心。”
  “不会。我们必须会会面。”
  那怪物晃动身子,肌肉在奶油般的皮肤下跳跃扭动。门砰的一声开了,路易缓步走了进去。那怪物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为了让他放心,路易坐到椅子上,这样显得毫无害人之意。
  椅子是那种可以自己调整的按摩椅,做得挺标准——严格来说,很适合人坐。一股微弱的香气飘来,这使路易回想起放香料的架子和做实验用的工具,不由一阵欣喜。
  那耍木偶人倚在那弯曲的后腿上,说道:“想知道为什么我带你到这儿吧,这需要一番口舌。不过,你到底了解我们这一族多少东西呢?”
  “那可要从上大学开始算起了。你们过去曾经拥有一个商业帝国,是不是?我们都喜欢叫的‘已知太空’只是你们帝国的一部分9现在,我们知道你们老早就把它卖给了特里诺人。只是二十年前,我们才遇到特里诺人。”
  “我们是和特里诺人做过交易。不过,当时交易的主要是机器人。”
  “你们拥有几千年之久的商业帝国,光跨度也得数十光年吧。可是,你们却弃之不顾,全都跑得没了踪影,到底为了什么?”
  “难道这件事给人忘了?银河系核心大爆炸!”
  “这事儿我知道。”路易模模糊糊记得外星人是发现了银河系爆炸所引起的连锁反应,“那怎么现在就跑呢?新星一万年前就已经分裂出来了,而相伴的光辐射到达这里至少还得需另外两万年呢!”
  “人类不应该掉以轻心,”那耍木偶人说道,“这样的话,只会害了你们自己。难道你们就看不到危险吗?光波的辐射会使银河系整个区域无法居住!”
  “两万年可不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
  “可两万年后的灭绝也不会就此住手吧。反正我们的人都迁往麦加伦星云方向。其中一些人留了下来,以免迁移过程中遇到什么危险。果然不出所料——”
  “哦,哪种危险?”
  “现在我不便回答,但你可以瞧瞧这个。”那怪物伸手去够桌子上的东西。
  路易早就开始琢磨那家伙的手放在哪儿。谁知他的嘴竟还是手!
  看那怪物小心翼翼地把一张星云图递过来,路易心里想,这手真是绝了!松弛的橡胶唇比牙齿往前突出好几寸,唇沿上长着像手指样的肉凸,而且和人的手一样干燥。那肉凸呈方块状,适合咬磨各种植物。路易注意到他的舌头在里面翻来覆去不停地搅动。
  路易接过星云图,仔细端详。
  一打眼,真是看不出门道儿。瞧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理出个头绪。
  图中是一个小型的白炽圆盘,很可能是恒星GO或者K9、K8,只是圆盘被切去一部分,留下一条直直的黑边和浅浅的弦。但这白炽的东西又不可能是恒星,因为在它的后面,还悬着一条蓝带,映衬着黑漆漆无垠的天空。那蓝带要比圆盘宽,边线突出,结实平直,好像是人工做成的。
  “像恒星套了个环,”路易问道,“是什么?”
  “如果乐意的话,你可以拿着研究一下。现在我可以告诉带你到这儿的原因了。我准备组成一个四人的探索队,包括你我。”
  “去探什么?”
  “目前不便多说。”
  “哦,别卖关子了。我宁可掉脑袋也不愿瞎闯瞎撞!”
  “那就祝你二百岁生日快乐喽!”那怪物道。
  “多谢。”路易有点疑惑,他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你为什么离开自己的生日晚会?”
  “这也不干你的事儿。”
  “可不是不干我的事儿。路易,说给我听——你为什么离开呢?”
  “我只是觉得二十四小时对于我二百岁的生日有点微不足道。我出来,穿过午夜线就是想延长一下我的生日。你们外星人不会懂——”
  “那么,事情好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满意呢?”
  “不是,并非如此。哪里……”
  路易觉得当时心里是有点不满意,不如设想的那么好,虽说晚会很顺利。
  生日那天的凌晨,刚过午夜线一分钟,宴会就开始了。为什么不呢?他的朋友来自各个时区,没理由让人家浪费这好日子的每一分钟。屋里布满了各种睡觉用品,谁打盹谁就去睡。不想去睡的呢,可以吃些清醒药——有些药会产生奇妙的副作用,有些却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
  客人当中,有些路易一百多年没见面了,有些是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有些很早以前还是路易的死敌。很多女人都记不起来了,这使他自个儿也纳闷儿:怎么我的品味转变得如此之快呢?
  他早就料到,生日宴会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寒暄介绍上。想想那些提前要记的人名单,头就炸了!太多的朋友又都成了陌生人J
  于是午夜前的几分钟,路易走进了空间转换亭,拨了号,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要是烦透了,”路易抱怨说,“没什么别的可谈,人们见面就说:‘路易,讲讲你最近的隐居吧,你怎么能忍受得住那种孤独?’‘路易,你真是太聪明了,竟能邀请特里诺的大使。咱们很长时间没见了吧。’要么就是:‘嗨,路易,为什么非得三个金仙人涂刷摩天大楼?”’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金仙人。”
  “哦——一个人拿着油漆喷管,另两个上下来回摇大楼。这故事我是在幼儿园时听的。想想那群无用的家伙,再想想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真让人实在无法忍受!
  “路易,你是个极不安分的人。你的隐居——是不是你开的这个先河?”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挺有趣。现在我的朋友大多都这样干。”
  “恐怕谁都没你频繁吧。每隔大约四十年,你厌倦了与人为伍,就离开这个世界,到已知太空鲜为人知的边缘地带去隐居。独乘一舟,遗世独立,倒也逍遥自在。想要伴儿呢,你就回来。如果没说错的话,你上一次隐居——第四次——应该是二十年前了。
  “你不安分,路易,没说错吧。人类太空的每个世界你都了如指掌,资格颇深。今晚你又离开自己的生日宴会——是不是又想遗世独立?”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对不对?”
  “那是。我的问题是挑选人员,不得不说。我觉得你是我的最佳人选。你敢于冒险,但思虑在先。你甘于寂寞,可又不为所惧。你智力超群,谨慎有加,所以二百年后仍然精力充沛。冲你的体形,你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看来你从未忽略药物的作用。最后一点恐怕更为重要,那就是:你看上去倒挺喜欢跟外星人呆在一块。”
  “这倒不假。”路易的确认识几个外星人,心眼里却把他们全当作傻瓜。老和人打交道,生活乏味透顶!
  “我知道你不会盲目地做决定,路易。你想想,我,一个耍木偶人,跟你呆在一块,你担心什么?别忘了,我们的人是以谨慎行事出名。要是探险中你有什么害怕,那我不就更害怕么?”
  “倒也是。”路易一时心有点动。他好奇心强,个性又爱冒险,加上与外星人相处,不由去意已定。
  但是他还想多了解一点。
  此刻,正是路易讨价还价的好时机。外星人不会平白无故地住在这间屋子里。让地球人来看,这屋子很寻常,但这怪物肯定为挑选探险队员做了些装置。
  “你不告诉我你打算去探什么险,”路易问道,“起码,你得告诉我去哪儿吧。”
  “离此地二百光年——荣塞星云方向!”
  “即便是以巨型飞行器的速度算的话,那也需要两年时间呐。”
  “不会的。我们的飞船比常规的巨型飞行器快得多。一光年只需四分之五分钟!”
  路易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一光年——四分之五分钟?
  “你不应该感到吃惊,路易·吴。要不然的话,我们怎么能派人去银河系的核心呢?怎么会知道新星所产生的连锁反应呢?你应该能推断出有这种船的存在。如果冒险成功,我计划把这艘船移交给成员,并且奉送图纸,这样,飞船可以造得更多。
  “这艘船,那么,就是……你的费用,薪水,归你所有。一旦加入到耍木偶人的迁移中,你便能贴切地观察一下它的飞行特点,你也就会清楚我们要去探索什么了。”
  加入到耍木偶人的迁移中……“算我一个!”路易迫不及待。
  难得有机会亲眼目睹整个有灵性的物种星空大转移!巨型的飞船上挤满了成千上万的耍木偶人,整个生态系统……
  “棒极了!”那怪物立了起来,“我们共需四名成员。现在我们去找第三名。”他健步跨进了转换亭。
  路易急忙把星云图揣到怀里,跟了进去。他想看看那家伙拨的号码,这样就清楚自己在哪儿了。谁知他拨得太快了,没等眨眼,人已在半空中。
  路易跟着那耍木偶人走进一家灯光昏暗、装饰华丽的饭店。他留心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黑漆漆的转换亭呈马蹄状,占据的空间很大,而且装饰着金块。一切明了——这里是纽约的克鲁什科饭店。
  两人进去时,周围响起了一阵窃窃的私语声。领班是人,却像个机器人一样不知道害怕,领着他们到了一张桌子前。一把椅子已被挪开,换成一个体积较大的方枕。那怪物把它夹在后腿与臀部之间,算是坐下了。
  “他们早知道你来吧。”路易觉得奇怪。
  “是的。我提前打了招呼。克鲁什科饭店惯于招待外星人。”
  直到此刻,路易才注意到其他就餐的人:四个克孜人坐在邻桌,一个柯达特诺人离得稍远一点。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联合国大厦就在附近。路易点了一杯特奎拉酒,送来后便喝上了。“这可是好主意,我快饿死了。”
  “咱们可不是来吃饭的——咱是来选第三名成员。”
  “是么?在饭店里?”
  谁知这耍木偶人竟然提高了嗓门,而且答非所问:“你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克孜吧?库瑞特,我帮可爱的小宠物!”
  耍木偶人背后是四个克孜人,坐在那儿简直是四堵墙上长满了橘红色的毛。听到这怪物的话,他们全都露出针般尖利的牙齿。这虽然瞧上去像笑容,但对于克孜人却不是开玩笑。
  要知道,凡是带有瑞科字样的人都是属于帕瑞科克孜家族。路易喝掉剩下的酒,心想不会有什么事吧。刚才这怪物的话足以置他于死地——他只能死上一回,那边却有四个人!
  最近的那个克孜站了起来。
  那克孜像是一只肥肥的斑猫,足有八尺高。浑身长满了橘红色的毛,眼圈上面带有几道黑纹。骨架样式很怪,肌肉也就是脂肪,粘在稀奇古怪的骨架子上,平滑却有力量。手上仿佛带着黑皮手套,尖利发光的爪子已经伸了出来。
  他约摸有四分之一吨吧。只见他俯下身子,冲着那耍木偶人吼道:“告诉我,你凭什么认为你侮辱了帕瑞科克孜还能活着呢?”
  那怪物马上作答,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战栗:“就是我,在环绕贝塔利雷特的世界中,狠狠教训了一个叫舒特船长的克孜人!用后脚踢他的小肚子,踹断他三根骨头!现在呢,我是需要一个有点勇气的克孜人!”
  “接着说。”带黑眼圈的克孜一旁威胁,虽然他嘴的结构看上去不方便,但讲出来的星际语倒是蛮好。显然这克孜已是怒火中烧,但语言中却丝毫不露。对于路易来说,眼前这一幕已是司空见惯,形同看戏了。
  但是,摆在克孜面前的肉鲜血淋淋,还冒着热气。想必端上来前已经加热到体温的程度,还没有开始吃。此时,四个克孜人却龇牙咧嘴笑——看来形势不妙!
  “这个人和我要到一个克孜做梦都梦不到的地方去。我们正需要一名成员。哪一个克孜敢到耍木偶人领去的地方?”
  “据说耍木偶人一向是吃草动物,而且会想方设法避开打斗,不是迎着风头上。”
  “你会有机会认识。如果你参加探险,幸存下来,你的报酬就是一种新型、颇有价值的宇宙飞船构造图,外加一艘飞船的模型。你或许认为这种报酬不是那么安全。”
  路易心里想,这怪物发疯了,总是竭力去侮辱克孜人。从来没有谁提出给克孜人危险的报酬——克孜人向来是不惧、不屑任何险情!
  那克孜倒也干脆:“我接受!”
  其他三个顿时咆哮起来。
  一个克孜人说话听来已经像是猫斗,四个克孜人争吵起来俨然一场猫儿大战。店里的消音器自动启动。那吵闹声顿时变得非常遥远,但绝没有停止。
  路易又点了一杯酒。就他所了解的有关克孜人的历史来说,这四个家伙肯定有着超乎寻常的克制力——因为这怪物还活着呐。
  争吵最终结束了。四个家伙扭过身来。那个眼睛带有黑圈的克孜问道;“你叫什么?”
  “我有个人名,叫乃苏,”那耍木偶人道,“我的真名字叫——”似乎是一阵管弦乐从那喉咙里传出。
  “那么好吧,乃苏,你必须清楚,我们四个组成了驻地球的克孜大使馆。这位是哈克,那位是塔斯,带黄带的是哈罗斯。我不过是个学徒,属于下等家族,没有名字。我的职业便是我的名称:百兽议长。”
  听到这话儿,路易气就不打一处来。
  “问题是这里离不开我们。经过一番精心的协商——当然这不关你的事儿——最后决定,我可以被替换。如果你那艘船值得我一试,我就跟着去。如果不是那么回事儿,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就这么定了!”那耍木偶人边说边站了起来。
  路易没动,问那克孜道:“你的尊称用克孜语怎么讲?”
  “用英雄之语来说——”那克孜扯着嗓门叫起来。
  “那么,为什么刚才你不说出你的头衔?是不是有意侮辱人?”
  “是的,”那百兽议长愤然道,“你竟敢挑衅我!”
  路易只是想提个醒儿。他原本希望这克孜会撒个谎,他也就会假装信以为真,以后那克孜也会注意礼貌……但现在想退也来不及。路易一咬牙,斗胆说道:“你说按什么规矩吧?”
  “咱们必须赤手相搏——只要你提出挑战。要么,其中一个必须道歉。”
  路易立起身来。他非常清楚这个规矩。虽是形如自杀,但已别无选择。“我向你挑战,牙齿对牙齿,爪子对手指——既然咱们不能和平共处。”
  正在这时,那个被称为哈罗斯的克孜头也没抬就说:“我替我的同伙道歉。”
  “嗯?”路易有点意外。
  “这是我的职责,”那佩黄带的克孜接着说,“我们克孜的本性决定我们不是打斗就是道歉。我们清楚打斗的后果。今天,我们的人数还达不到克孜人第一次碰到人类时的八分之一。我们的领地就是你们的世界,那些奴隶被解放了,学会了人类的技术和伦理。当我们必须打斗和道歉时,我的职责就是赔不是。”
  路易坐了下来,看来是死不了。“你这活儿,我倒是挺喜欢。”
  “显然你不是真心实意——因为你敢和克孜赤手相搏。要知道帕瑞科认为我一无所用:智商低,健康状况又糟,还不善于合作。没什么其他活保持我的名声,只好做这个。”
  路易吮了口酒,希望别人都换个话题。他发现那卑劣的克孜正暗自发窘。
  “开吃吧,”那百兽议长说道,“如果任务不紧的话,乃苏。”
  “根本不紧。我们的成员还没找齐。一旦我的同伙确定好最后的人选,他们会通知我。好吧,现在先吃饭。”
  那克孜转身回桌之前又扔过来一句话:“路易,我发现你的挑战有点过激。向克孜人挑战,吼一嗓子就足够了,你又跳又叫。”
  “又跳又叫,”路易释然一笑,“太棒了。”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章 探险伙伴
  路易早先的朋友一进转换亭就非得合上眼,因为外边景色跳跃得太快,使人头晕。路易认为这不可思议,但当时的确有些朋友,一迈进亭门,真个是如临深渊。
  路易拨号时眼睛眨都不眨,两个外来客一旁看着。刹那间,三人已是身处他地。正恍惚问,他们听到有人喊:“嗨!他回来了!”
  人们挤在了门口,费了好一番劲儿,路易才推开门:“你们这群混虫!难道谁都没有回家?”
  他伸开臂膀,挡住拥上来的人群,然后像雪橇样往前推:“闪开!笨鸟!还有客人来呢!”
  “你真了不起!”有人冲着路易的耳根喊。
  也不知谁拽住他的手,硬塞给他个酒杯。七八个客人围上来,他忙不迭地打招呼,脸上堆满笑意。
  从远处看,路易白发飘飘,皮肤晕黄,地地道道一个东方人。深蓝色的长袍随意披在身上,显得有些碍手碍脚,实际上,倒也没怎么碍事儿。可到近处瞧,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只见他的皮肤不是晕黄,跟漫画书《福满都》的颜色差不多。垂撒背后的辫子很粗,头发是白色,那种星光般的纯白,还透着一抹青,显然不是因为年岁的缘故。看来路易和其他平地人没啥两样,免不了施粉弄脂。
  说起平地人,瞥一眼你就能看个清楚。瞧路易那身材,既没有加勒比人的挺拔,也缺少蒙古人的魁伟,更不具备黑人的强悍。不过,经过数百年世界的同化,他倒是沾上那么一点上述三者的痕迹。在重力每秒9.98米的状况下,他个子虽说不高,也算是凑合吧。
  此刻,路易手握酒杯,向客人频频致意。一转头,真是鬼使神差——一双清澈照人的眼睛离他只有寸把远!
  泰莉·布朗几乎跟路易胸贴着胸,脸靠着脸。她蓝色的皮肤罩着一件银丝织成的外套;蓬松的秀发宛如一堆燃烧的篝火,眼睛恰似一面洁净的凸镜,正是二十岁的好年龄。路易早就跟她谈过话。小姑娘满嘴陈词滥调,动不动就发嗲,脑袋不怎么灵活。但她的确称得上靓丽。
  “我得问问你——”她说话时都看不出来喘气,“你是怎么把特里诺人弄来的?”
  “别告诉我说他还在这儿。”
  “哦,好吧。他呼吸用的空气没有了,不得不回家。”
  “别耍小聪明唬我!”路易提醒她说,“特里诺人的空气生产器可以维持好几星期。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那个特里诺人以前有那么几周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俘虏。他的船和人全被杀死在已知太空的边缘地带。我呢必须把他带到火星墓地去,给他弄一块好墓场。”
  泰莉眼睛中闪烁着欣喜好奇的火花。
  路易平视着她,四目相对,心里也觉得挺快活。再说,她身体纤纤,楚楚生姿,更显年轻许多。有如此佳人做伴,谁会不开心呢?
  突然,她两眼睁大,直往路易的背后看。路易咧嘴一笑,转过身去。
  乃苏疾步走出了转换亭。
  离开克鲁什科饭店时,路易心里就有了谱。路上,他费尽心思从乃苏那儿套话,想了解一下目的地。谁知那怪物死活不说,怕被偷听去。
  “那到我那儿去。”路易提议。
  “人那么多!”
  “办公室没人吧,我办公室绝对能防止窃听。再说,想想你对晚会造成的轰动,我琢磨着,现在没几个人回家。”
  果然不出路易所料,真个是轰动!一时间,屋里悄然无声,只有乃苏踢嗒踢嗒的挪步声。在他身后,百兽议长现出身形。这克孜瞧见亭子周围尽是人脸,不敢轻举妄动,慢慢龇出了牙。
  有人往手心里倒点酒,摩拳擦掌,想和百兽议长较量较量。只见那克孜牙关一咬,咯嘣嘣响,人群吓得赶快后缩。
  嘀嘀咕咕的声音随即响起来:
  “你没事吧,我也看见啦。”
  “想要清醒药?我找找。”
  “整个晚会全糟蹋了,是不是?”
  “路易这老家伙!”
  “那东西你怎么叫?”
  谁也没见过乃苏,摸不清底细,都不敢妄加评论,怕日后被别人抓了把柄。但对百兽议长的反应可就不同。这一人类的死敌,既令人胆战心惊,又使人怀有某种对待英雄般的敬慕。
  “跟我走!”路易对乃苏说道,心里却想:但愿那个家伙能跟过来。“请让个道儿。”一边嚷,一边往外面挤。面对人们激动也好、迷惑也好的问题,他都神秘兮兮地一笑置之。
  三人顺顺当当地进了办公室。路易拴上门,打开了防窃听装置。“好啦,谁想清醒一下?”
  “要是热一下波旁威士忌,我能来点。”那克孜接着又说,“如果不热呢,我也能凑合。”
  “乃苏?”
  “任何一种蔬菜汁水都行。有没有热胡萝卜汁?”
  “啊——”路易对屋内的柜台发出指令。
  很快,几杯热气腾腾的胡萝卜汁出现在眼前。
  乃苏整个身子蹲在他蜷起的后腿上。那克孜却重重压在一个充气的膝垫上。就他那分量,膝垫早该跟气球样爆了。瞧这人类的宿敌,摊在一个小得可怜的垫子上,显得很好奇。那样子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人与克孜之间发生过无数次残酷的战争。要是克孜人赢了第一次,人类恐怕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只有被人欺负、被人吃的份了。要知道,克孜人向来不懂仁慈!幸亏他们不明白战理,又没有耐心,准备还没做好就贸然出击,被人类打得落花流水,损失惨重。每一仗他们的人员都会锐减,还不得不拱手让出自己的领土。
  最近二百五十年来,克孜人一直没有进攻过人类太空。他们或许是弹尽粮绝了吧。人类也没有侵犯过克孜人的世界,这实在让克孜人无法理解。人类有许多地方让克孜人始终捉摸不透。也许他们永远都捉摸不透。
  他们性情粗暴,身强力壮,乃苏呢,却胆小如鼠——谁料他竟然敢在餐厅里公然侮辱克孜!
  “我记性不好,”路易道,“再谈谈你们耍木偶人远近闻名的怯懦吧。”
  “严格地说,也许我对你不公正。我们的人都认为我发疯了。”
  “哦,是么?”路易觉得意外。他端起装饰板上的一个杯子,里面盛着伏特加、浆果汁和冰块。他吮了一口。
  那克孜的尾巴不停地摇动。“我们怎么能跟着个疯子乱跑呢?倒也是,你竟然敢跟克孜人一块行动,可见你的确疯得出奇!”
  “别那么大惊小怪!”乃苏动情的声音具有渗透力,让人听后服服帖帖,“人类见到的任何一个耍木偶人,在我们的人看来,都神智不清。从来没有外星人见识过耍木偶人的世界。只要不傻不愚,哪一个耍木偶人也不会把赌注压在时时出差错的宇宙飞船上,更不可能到充满致命危险的外星球上来。”
  “疯疯癫癫的耍木偶人,威武强悍的克孜,还有我——看来,咱们的第四个伙计最好是心理医生。”
  “不是,路易。候选人里没有一个是心理医生。”
  “为什么不挑一个呢?”
  “不能乱选,”乃苏一嘴喝饮料,一嘴说话,两不误,“首先我必须参加。这次探险对我们的人有利,必须得有一名代表。这代表疯得疯到一定火候儿,才能去面对未知的世界,但又得很清醒,利用它的智慧活下来。我呢,也就是刚刚沾边。”
  “让克孜人加入也不无原因。百兽议长,我现在说的可是秘密。我们一直关注着你们那一伙子,甚至在你们进攻人类之前,我们就清楚你们的底细。”
  “亏了你们没被发现。”那克孜面露凶相。
  “断不会让你们发现喽。开始的时候,我们的人认为克孜人又危险又没用,就做了各种实验,看看哪种办法能清除掉你们而又安全可靠。”
  “我会把你的脖子扭成十八节!”
  “你根本不会使用暴力了。”
  那克孜站了起来。
  “又没他的事儿,”路易旁边发话,“坐下,议长。你弄死他也占不到多大便宜!”
  那克孜又坐下。那膝垫还是没有破。
  “后来灭绝克孜人的计划被取消了,”乃苏接着讲道,“因为人与克孜之间的战争遏制住了克孜人的扩展,而且克孜也变乖顺些了。尽管这样,我们的人还是没有松懈。”
  “几百年来,你们克孜人对人类发起六次进攻,全被击败。每次战争中,三分之二的男性丢掉性命——用不用我评点一下你们的智力水平?不用吧?虽然这样,你们也不至于灭绝,因为那些雌性大部分没有受到战争影响。下一代人可以弥补战争中失去的人数。但是,你们经营数千年的帝国却不得不拱手让出。”
  “我们的人觉得克孜人进化速度很吓人。”
  “我们也很吃惊——我们克孜人进化的速度相当快!”
  “进化?”
  乃苏突然用英雄之语喷出这个词。路易吓得跳了起来。他根本没料到乃苏的喉咙也有这种功能。
  “不错,”那克孜承认,“我想过了你刚才说的这一套,但不明白这和探险有啥关系。”
  “进化就是适者生存。数百克孜年来,幸存下来的都是有头脑、有先见的人。他们想法避免同人类争斗,尽量和平相处。”
  “纯粹一派胡说!主要是我们打不赢!”
  “你们的前人并没有因为打不赢而不去打!”
  那克孜气嘟嘟咽下一口滚烫的波旁威士忌,尾巴光秃发红,像鼠尾样来回抽动。
  “你们克孜人也算是被清除了。”乃苏分析说,“今天活着的都是那些逃避劫难的人的子孙后代。我们的人认为,现在的克孜人有智慧,懂感情,拥有和其他外星人相处时的自制力。”
  “所以你才敢和克孜人一块共事。”
  “那倒不错,”乃苏边答边抖个不停,“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就冒这险。要是我拿出点勇气,替我们的人做点事,他们就会让我繁衍后代。”
  “这可称不上什么追求志向。”路易旁边说道。
  “不过,选克孜还有其他原因。我们面对的环境中会有种种危险。谁来保护我呢?谁能比克孜人更具有保护他人的能力呢?”
  “保护一个耍木偶人?”
  “难道听起来很愚蠢吗?”
  “是很可笑。”那百兽议长一龇牙,“这倒激起我的幽默感。你瞧这个——这个路易·吴有何用?”
  “和人合作,对我们来说,益处很多。所以探险队中至少有一名是人。路易·格德雷·吴别看不起眼,不安分,却属于那种大难不死的人。”
  “的确是不起眼,是不安分,竟敢向我单挑独斗!”
  “假若不是哈罗斯在场,你真会应战吗?你真会伤害他吗?”
  “既然事都惹起来了,你以为我会蒙羞背辱,乖乖地被遣送回家吗?没那么便宜,对不对?”那克孜反问道。
  “反正路易还活着。不过,现在,你明白了,你根本唬不住他。你清楚后果吧?”
  路易适时地保持着沉默。如果乃苏想给他戴顶高帽,说他沉着冷静,那他倒也受用得起。
  “别光谈你的目的了,”议长不耐烦了,“说说我的。我跟你们一块去,有什么利可图?”于是,谈话切人了正题儿。
  对于耍木偶人来说,量子二号巨型飞行器耗资大,性能好,却只有摆设的份儿。它能四分之一分钟跨越一光年,而传统的飞行器要飞上三天。不过,传统的飞行器可以携带货物。
  “发动机我们装在了第四货舱——也就是目前我们公司规模最大的货舱。我们的科学家、工程师完成这项工程时,舱里布置满了飞行器的各个部件。不好意思,咱们乘坐外出时会很拥挤。”
  “试验机吧?”那克孜问,“你们是不是对它进行了彻底的实验?”
  “这艘船已经去过银河系核心,又回来了!”
  但这只是它惟一的一次试航!一则因为乃苏的人根本不敢去冒险,二来它们正在星空转移中,更不可能找其他族人来干。虽然这船直径超过一英里,但几乎盛不下任何东西。还有一点,如果回不到正常的太空,飞船便无法减缓速度。
  “我们不需要这玩意儿,”乃苏说道,“你们却离不了。我们准备把它交给探险队员,还有图纸,可以造更多。当然,这毫无疑问也会帮助你们提高设计。”
  “那我就扬名了。”议长显得沾沾白喜,“名贵如金哪。不过,我得先瞧瞧你这船性能如何。”
  “你会有机会见识的。”
  “凭这只船,帕瑞科就会给我封功授爵。我一百个放心。该要什么爵位呢?也许——”那克孜人得意忘形,声调越说越高。
  这耍木偶人站在一旁,用同种语言叽里咕噜在一边搭讪。
  路易火往上顶。他听不懂英雄语言,正想走出去逛逛,突然心里冒出个好念头。他掏出星云图,隔着好大空间扔到克孜毛茸茸的大腿上。
  克孜伸出扁平的黑手指,捏住图边:“看上去像是套了环的恒星——到底是什么?”
  “这关系到咱们的目的地,”乃苏回答说,“不过,现在我们还不便多说。”
  “别卖关子啦!好吧,什么时候出发?”
  “呆不了几天。我们的人一直在找第四名合格的人选。”
  “那咱们就等他们的回信了。路易,咱是不是看看你的客人去?”
  路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那没问题。今天要给他们个欣喜。议长,咱们出去之前,我先提个建议。当然,别当作是对你尊严的侮辱,只是一种想法……”
  此刻,晚会已分成了好几伙。屋里有打桥牌玩扑克的,有窃窃私语的,有围成群聊天的,有讲故事的,还有呆在一旁打瞌睡的。再看屋外的草坪上,外星人和打不起精神的客人躺在一块,沐浴着旭日的清光。乃苏和议长就在里边,路易、泰莉·布朗也在这儿。还有一名累过头的招待。
  这草坪是仿照英国的传统方式修剪而成,整整齐齐已有五百年。谁料五百年后,股票滑跌,这个养园子的显赫家族元气丧尽,倒让路易捡了个便宜。瞧这青草,绿意盎然,绝不是假货。看来谁也没闲心摆弄它的基因,追求让人捉摸不透的所谓进步。缓缓的山坡下面是个棒球场,里头几个矮小的身影跑来跳去,像是挥舞着个头比较大的苍蝇拍。
  “运动真美,”路易叹道,“我能坐这儿看整整一天。”
  泰莉笑得让人莫名其妙。这倒使他不经意地想起无数泰莉不曾听说过的笑话,全是些没人再讲的笑话,百分之九十九都已老掉了牙。想到此,他突有往日如昨的感觉。
  侍者悄然飘到路易的身旁。他的头正枕在泰莉大腿上,不愿坐起来,那侍者只好斜斜身子。他敲了敲键,点了两杯咖啡。杯子刚想往下掉,路易一把接住,顺手给泰莉递了过去。
  “看上去你像我以前认识的女孩儿,”路易说,“听说过鲍莉·柴仁珂芙么?”
  “卡通片制作人?波士顿出生的那个?”
  “正是。她现在住在‘绝妙世界’这块殖民地上。”
  “她该是我老祖母奶奶的辈分了。我们曾经去过那儿。”
  “很久以前,她曾经让我的心抽痛得厉害。你简直是她的同胞妹妹。”
  泰莉扑哧一笑,浑身跟着颤,磨蹭着路易的后背,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告诉我怎么回事吧,我不会让你的内心抽痛。”
  路易沉吟了半天。这词是他自个儿的独创,用来描述当时的情形。他没用过几回,也从来没对谁解释过,但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多么宁静祥和的黎明!现在要是睡着了,准能十二个小时不醒。疲惫就像是毒药,饮来竞有几分兴奋。头枕着泰莉软软的大腿,朦胧中已是温柔之乡。参加晚会的客人足有半数是女人,其中很多都是路易先前的妻子情人。就在晚会前半场,他还偷偷地和三个女人——三个曾经对他非同寻常的女人——共庆生日呐。当然,她们离了他也受不了。
  是三个么?四个?不对,就是三个。路易叹口气,心想,现在他是再也受不到内心抽痛之苦了。二百年的岁月呐,给他的性情留下太多伤痕!而今,他躺在这儿,悠闲,舒服,惬意!守着这一陌生人儿,长得竞和鲍莉·柴仁珂芙一模一样,能不心醉神迷。
  “我爱上了她,”路易又开口说道,“我们认识了好多年,也约会过。一天晚上,我说了心里话,却碰了个钉子。谁让我爱上她了呢,我以为她也爱我。
  “我们那天晚上没上床——我是说没一块睡觉。我求她嫁给我,她拒绝了。她说正忙活着自己的事业,腾不出时间结婚。但是,我们还是约定去亚马孙国家公园玩。
  “接下来的一周真是悲喜掺半。我先是挺兴奋,买票,订房。你有没有死心塌地迷恋过一个人,因为迷恋而觉得配不上她呢?”
  “没有。”
  “那时我还年轻气盛,琢磨了整整两天,才相信自己配得上她。我信心十足。可是她打来了电话,取消了旅程。现在记不清什么原因了。她总有恰当的理由。
  “那星期我约她吃过几顿晚饭。什么也没发生。我尽力不给她施加压力。她应该始终都不清楚我承受的负担。那感觉如同玩什么游戏,心里七上八下。最后,她摊了牌,说她喜欢我,在一块也挺快活,但我们应该是好朋友。
  “我跟她不是一路人,”路易一阵心酸,“我以为我们恋爱了。也许她这样想过,但仅是一瞬而已。她不是残忍,她只是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
  “但是,抽痛是什么?”
  路易盯着泰莉看,只见她清澈的眼睛一片茫然。路易意识到她什么都没听懂。
  路易跟外星人打过交道,学会了凭本能或者训练就可以感觉那些无法理解无法交流的东西。今儿这难题一样,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路易和泰莉之间有多大的隔阂啊!难道路易真的老到别人听不懂的地步?果真这样,路易还是不是人呢?
  泰莉眼睛一片茫然,等着路易说个明白。
  “姥姥的!”路易吐了一个脏词,一骨碌站了起来。泥点顺着蓝色的长袍滑了下去,渗到袍子的皱褶里。
  乃苏正在大谈特谈伦理学,只见他两嘴并用,左右开弓,显然是为了讨好听众。听到路易问话,他稍微一停,说他的下属一直没送来信儿。
  百兽议长舒展在草坪上,像个橘红色的土丘,围着一群人。两位女士正轻轻搔弄他耳后的皮毛。那克孜人的耳朵长得很奇怪,竖起来如同一把粉红色的中国太阳伞,平常就那么顺服地垂在脑袋边。此刻,他已经伸展开来一路易隔老远便能看清每一面都刺有图形。
  “喂,”路易故意激激他,“我不是很出色吧?”
  “你倒是挺有头脑。”那克孜嘀咕一句,不动肝火。
  路易心里一阵窃笑。谁说克孜是叫人害怕的野兽呢?谁会害怕让人搔耳朵的克孜呢?路易的客人现在不用提溜着心,那克孜也可以放松精神。任何高于田鼠类的动物看来都喜欢被人搔耳弄鬓。
  “她们一直轮流着干呢,”那克孜睡意朦胧。“一个雄性走过来,对给我挠痒痒的雌性说他也想享受同样的礼遇。两个人就走啦。另一个雌性又接着来。一个种族里有两种性别,肯定挺有趣!”
  “事情有时候也会相当棘手呢。”
  “真的?”
  克孜左肩膀边站着个姑娘——皮肤黝黑,如同夜晚的天空。衣服绣有银河系和群星的图案。头发垂在背后像是彗星的尾巴,闪着冰冷的光。她抬起头,冲着泰莉喊,手里活却没停:“泰莉,你过来接着干,我饿了。”
  听到招呼,泰莉顺从地走过来,跪在那巨大的橘红色脑袋旁。路易插话道:“泰莉·布朗,认识认识百兽议长。祝你们——”
  突然一阵极不协调的音乐打断了路易的话。
  “——玩得愉快。怎么回事儿?乃苏,哦,怎么——”
  音乐来自乃苏那非同一般的喉咙。只瞧他毫不礼貌地挪到泰莉和路易之间,叫道:“你叫泰莉·布朗,身份证是IKLUG—GTYN?”
  泰莉吃了一惊,倒不害怕:“是我的名字,身份证号码我记不清——你有什么事儿?”
  “整整一周我们都在满地球找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真是天意。看来,那群办事的家伙得有好果子吃了。”
  “哦,不会吧。”路易倒吸一口气。
  泰莉笨拙地站起来:“我可没故意避开谁,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包括外星人。那么,到底什么事儿?”
  “算了吧,”路易赶紧插到乃苏和泰莉之间,“乃苏,泰莉显然不适合做探险队员,挑别人吧。”
  “但是。路易——”
  “别瞎掺和,路易,”那克孜忽地坐了起来,“让这食草的家伙自己选。”
  “你瞧她这样儿!”
  “瞧瞧你自己吧,路易,还没两米长,当人还嫌有点细。你适合做探险队员?乃苏那样像吗?”
  “讨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泰莉一旁憋不住了。
  看来事情上也不成下也不行,乃苏急忙说道:“路易,咱到你办公室谈吧。泰莉·布朗,我们必须给您提个建议。您没义务接受,不听也行,但你会觉得我们的建议很有趣。”
  回到办公室后,几个人继续讨论。“她适合我的条件。”乃苏始终咬定不放。“我们必须考虑她的加入。”
  “地球上又不是就她一个人!”
  “说得对,路易。她不是惟一的,但我们却无法跟其他人联系上。”
  “到底让我去干什么?”
  乃苏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谁知她对太空根本不感兴趣。她甚至连月亮都没去过,更没心思到什么已知太空外面玩玩。量子二号巨型飞行器打动不了她的心。看到她一脸迷惑拘谨的样子,路易打断乃苏的话。
  “乃苏,泰莉到底符合哪些条件?”
  “我的下属一直在找生育权利彩票得主的后代传人?”
  “我不干了。你疯得可真不轻。”
  “别啊,路易。我也是听命于人——幕后使君,统帅我们的人。他的圣明不容置疑。我讲一下吧。”对于人类来说,控制生育倒不是很难的事儿。现在,就有一种新方法:人们可以在病人前臂上注射一种微小的晶体,这种晶体一年之后才会分解。在此期间,病人无法怀孕。但是数百年前,那种节育的方式可真够糟糕。
  大约21世纪中期吧,地球上的人口基本稳定在18O亿。联合国下属的一个机构,节育委员会,制定并强制执行了节育法。这些条文五百年来一直保持原样,也就是说,根据节育委员会的决定,一对夫妇可有两个孩子。节育委员会决定谁可以、谁不可以做父母,有的可能奖励多生几个孩子,有的根本不让生,这要根据所需的基因来定。“
  “简直不可相信!”克孜惊叹道。
  “想知道为什么吗?地球变得越来越拥挤,180亿人口呢,全靠原始的技术来养活!”
  “如果帕瑞科们胆敢这样干,我们非把他们废黜不可!”
  但是,人不同于克孜啊。五百年来,这些条款执行得很好。谁料二百年前,人们风传节育委员会内部有欺骗行为。这样,丑闻败露了,节育委员会不得不进行大的调整:不管基因如何,任何人都有权利做一次父母。与此同时,生育权第二款、第三款自动生效。经测试属于高智商的父母可生育;或者证明有心灵感应(比如说千里眼、方向感特强)的父母可生育;或者是基因抗衰性强的父母可生育,比如长寿,牙齿耐磨等。
  人们可以买到生育权,但价格不菲,每百万星币生育一次。为什么这样呢?要知道,挣钱的技巧也是一个人生存下来的重要因素,这一点早被证明。再说,这样做,还可以减少受贿的企图。
  当然,为了生育权,人们不惜在竞技场上刀枪并举。赢家享有对方生育权利的第二、三条款,输家却是全玩完。公平得很哦。
  “怪不得总能见你们在娱乐场上打打杀杀。”议长说道,“我还以为那是闹着玩呢。”
  “哪里——他们可是正儿八经。“路易接着说道,泰莉却莫名其妙地咯咯笑起来。
  “还有彩票呢?”
  “这出台得很晚。”乃苏说道,“要知道,即便是人吃了回春药,也仍难以防止老化,每年地球上死的人要比生的多……”
  这样,节育委员会把每年死掉的和迁走的人数加起来,减去每年出生的人数总和,剩下的结果就算作新年元旦的彩票来抽。
  任何人都能参加抽奖。幸运的话,你可以生上十个或者二十个——而且,被判了刑的罪犯也有权利参加摸彩。
  “我养大了四个孩儿,”路易说道,“其中一个是摸彩中的。如果早来十二个小时,你们就能碰到我那三个孩儿!”
  “这道程序听起来蛮有趣蛮复杂呢。我们克孜人要是数量过多,我们——”
  “攻袭最近的人类世界!”
  “根本不是,路易。我们自相残杀。人口越多,克孜人相互争斗的机会就越多。人口问题我们自行了断。我们总能够保持乎衡,从来没有达到你们这种密集程度!”
  “我想我是明白了,”泰莉·布朗说道,“我父母竟然都是彩票得主,”她笑得有点局促,“要不然的话,我根本不会出生。再仔细想想,我祖父——”
  “你祖辈五代全是凭赢了彩票才得以出生。”
  “真的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有记录,很清楚。”乃苏向她保证。
  “你刚才的问题还没说清。”路易问乃苏,“即便这样,又如何?”
  “我们舰队的统治者认为地球人是因为幸运而繁衍。”
  “嘘——”
  泰莉坐在椅子上,往前伸着腰,很好奇。毫无疑问,她以前从未见过发了疯的耍木偶人。
  “想想你们的彩票吧,路易。再想想你们的演化。七百多年来,你们一直控制着生育的数量:每个人两胎,每对夫妇两个孩子。偶尔谁能被允许多生一胎。有的想生头胎就被拒绝,理由很充分:有糖尿病基因或者其他因素。但是,大多数人都有两个孩子。
  “但是这种生育计划被改变了。过去二百年中,每一代人中大约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三的人是因为赢了彩票才得以出生。那么,到底是什么决定谁活谁传宗接代呢?在地球上,只有幸运!
  “泰莉·布朗不过是六代彩票赢家的后来人……”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章 泰莉·布朗
  泰莉情不自禁地咯咯笑。
  “别太得意喽。”路易·吴呵斥她两嗓子,“就冲你生的这杂乱眉毛,幸运会保你一辈子?”
  “你不就是靠心灵感应熬到现在吗?!”
  “这可不同。心灵感应不是一种精神力量,而是一种机能,分布在大脑里某个确定的脑突上,只是大多数人意识不到它的作用罢了。”
  “心灵感应过去还被认为是一种超自然力量呢。现在你却反口说幸运不是。”
  “幸运只是幸运。”路易反驳道。情况现在变得可不像泰莉想的那样好玩。这怪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路易清楚得很。但泰莉却浑然不知路易的一片苦心。“一般的生活规律总是摇摆不定。一旦遇到不测风云,说玩完就玩完,比如恐龙吧。筛子要是转不准,你一~”
  “有些人可以用意识操纵筛子,这你也知道。”
  “算我的比方不对头,可问题是——”
  “行啦!”那克孜咆哮起来。他一发威,墙震得直抖。“问题是咱们应该接受乃苏选定的人。船是你的,乃苏,你说咱们的第四个伙计在哪儿吧?”
  “就在这屋里。”
  “我他妈的一分钟也受不了啦!”泰莉呼地站了起来。银丝织就的外套如同纯金属样闪闪烁烁,秀发被空调的阵风吹得蓬松飘逸,“整个事情太荒唐了。我哪儿也不想去。凭什么非我去?”
  “选其他人吧,乃苏,合格的人成百万哪,你作什么难呢?”
  “路易,没你说的那么多人选。其中祖上五代凭彩票而生存下来的人数也就不足几千。他们的电话或者转换亭号码也不是全清楚。”,
  “还有其他人选呢?”
  乃苏开始烦躁地走来走去:“别忘了,其中一些人运气明显不佳,不合格,其他的现在一个也没联系上。电话打到家里,外出,再接着打,电话的电脑提示接触不良。我们找布冉迪家族的任何一名成员,整个南美洲的电话全都响,弄得怨声载道。这事儿真让人头痛。”嗒嗒嗒、嗒嗒嗒,乃苏可真作了难。
  “你现在还没告诉我去哪儿呢?”泰莉憋不住气了。
  “我无可奉告,泰莉,但是,你可以——”
  “去你这红爪子吧!你连目的地都不告诉。”
  “你可以研究一下路易带着的星云图,那是我现在惟一能提供的信息。”
  路易递给她那张星云图。她愣愣看了半天,瞧不出啥玩意,不由血往上涌,两腮绯红。这一幕只有路易瞧到眼里。显然,她憋不住火了。
  只听她像吐石榴子一样,一字一顿,铿然有力:“我没听到过这么可笑的事儿!你想让路易和我搭伴跟克孜去已知太空以外的地方,这倒不是多大的问题。可我们去的那个鬼地方我只知道是一段蓝带和一个光点,这未免太荒唐了吧!”
  “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拒绝跟我们一块去呢?”
  泰莉眉毛一扬。
  “必须给我明确的答复,这样,我的下属就可以再找其他人。”
  “好吧,好吧,”泰莉·布朗断然说道,“我不去。”
  “请记住,你们的咨询费我们早就交了,因此,根据人类的法律,你必须对在这里听到的一切保密。”
  “我会告诉谁?”泰莉笑出声来,“谁会相信我?路易,你真打算加入这可笑的……”
  “嗯。”路易此刻正寻思什么法子,把泰莉支出办公室去。
  “不过,目前还没决定。瞧,外面的晚会热闹得很,你能不能帮个忙,去调调音乐?从第四盘换到第五盘就行。谁要是问起我,就说我马上出去。”
  泰莉刚顺手带上门,路易便急不可待地说起来:“求您了——别自惹麻烦。哪个人适合去未知世界探险,让我做决定吧。”
  “你清楚哪些条件最为关键,”乃苏无可奈何,“我们没更多的人选。”
  “不是好几千么?”
  “不是那么回事。好多本身就不合格,其他人呢又找不到。再说,你能讲讲她不合适的条件吗?”
  “她太年轻。”
  “如果不属于泰莉的同一代,哪一个候选人也不合格。”
  “说什么靠幸运而生,扯淡。不过,我不跟你吵这个。人类还有比这更疯狂的,有几个家伙目前就在晚会上……对啦,你也亲眼看到了,她根本不喜欢外星人!”
  “可她也不排斥外星人哪。她一点都不怕我和克孜。”
  “她还没本事意识到害怕。可是,她不是……不是……”
  “她爱冲动。”乃苏抢过话头,“而且总能保持愉快的心境,这正是她的优势。她不求什么东西一一可是,你不问,咱们又怎么能知道呢?”
  “滚你的吧,你爱怎么选就怎么选!”路易气哼哼摔门而去。就在那时,乃苏在身后大呼小叫:“路易!议长!有信号!我的办事人员已经找到另外的候选人了!”
  “那当然。”路易没好气地顶了一句。穿过客厅,他看到泰莉正怒目注视着另外一个走来的耍木偶人。
  路易朦朦咙咙还没醒透神儿。隐约记得带上了助睡器,设定了一小时。现有恐怕一小时多了,那东西没了电,卡在头上很不舒服,会把人弄醒……
  他一摸——助睡器竟然不在头上!
  这下,路易猛地坐了起来。
  “我给你摘下来了。”泰莉柔声细语地说道,“你需要休息。”
  “哦,老天,什么时间啦?”
  “刚过十七点。”
  “我这主人可不够格。晚会怎么样啦?”
  “还剩下二十多人吧。别担心,我告诉他们我正侍候你。他们都认为主意不错呢。”
  “很好。”路易一骨碌滚下床来,“多谢了。一块儿去晚会吧?”
  “我想先和你谈谈。”
  他重新坐下来,睡意一点点地消去,问泰莉:“谈什么?”
  “你难道真想参加这种疯狂的旅行?”
  “我想去。”  ’
  “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比你大十倍呢,”路易摆出了老资格,“我没必要为了活命去干活儿。我没耐心,也当不了科学家。过去,我还想搞写作,谁知这活儿太不好对付。这辈子我再也不想沾那玩意儿。瞧瞧,还剩下什么?玩玩罢了。”
  泰莉摇摇头,火光映衬的影子跳跃在墙上:“听起来可不像是玩玩。”
  路易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顶厌烦的东西就是乏味。好多朋友都是为此了却了生命。我不会走这一步。一旦觉得无聊,我就寻个地方冒险,找点刺激。”
  “最起码,你应该知道冒什么样的险吧?”
  “别人出价不低啊。”
  “你又不缺钱。”
  “人类需要耍木偶人拥有的东西。听着,泰莉,他告诉你了量子二号巨型飞行器的事儿。在已知太空中,只有这速度极快的船,才能够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横跨一光年,比正常的飞船快上几乎四百倍呢!”
  “谁需要飞那么快?”
  路易实在没心情再给她讲一课,说说银河系爆炸的事儿。“咱们还是去看看晚会吧。”
  “不去!待会儿再说。”
  “好啦——”
  泰莉显得有些不自然,手不停地抚弄蓬松的头发。她的手掌挺大,手指纤长,闪着晶莹的光。“老天!全乱套了。路易,你对别人是否会一见钟情呢?”
  这问题让路易大吃一惊:“我想不会。”
  “我长得很像鲍莉·柴仁珂芙么?”
  借着卧室里半明半暗的光,泰莉看上去如同画中的长颈鹿。只见她的秀发闪烁着天然的光泽,像是橘黄色的火焰逐渐淡化成烟;身体的其他部位模糊不清。但路易的想象勾勒出每一个细节:修长、完美的大腿,隆起的胸部,娇美的容颜。四天前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当时她正挽着泰德龙·杜可尼的胳膊。那家伙是个着陆高手,到地球来专门参加这次晚会。
  “先前,我觉得你就是鲍莉本人,”路易说道,“她生活在‘绝妙世界’殖民地。当然,我也是在那儿认识了泰德龙·杜可尼。所以,一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我就觉得像是泰德和鲍莉乘同一艘船来的。
  “但是,近看,还是有些区别。你的腿很美,但鲍莉走路的姿势却更为优雅一些。鲍莉的脸比较冷,我觉得是。不过,那只是一种回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电脑音乐,疯狂而纯正,无法和灯光闪烁的频率搭配一块。泰莉不由紧张起来。影子在墙上摇曳不停。
  “你心里琢磨啥呢?记住……”路易叮嘱道,“那耍木偶人有成千可选的人。总有一天,他们能找到合适的成员。就这样,咱们走吧。”
  “好吧。”泰莉回答说。
  “在我们正式出发之前,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泰莉点点头。
  两天后,乃苏又来了。
  当时,路易和泰莉正在草坪上玩象棋。虽是阳光灿烂,两人杀得却天昏地暗。泰莉走棋全凭直觉,始终让人捉摸不透她会走哪一步。他干掉了她的一个卒,现在有点后悔,因为,泰莉显然是动了肝火。
  只见泰莉紧咬朱唇,眉头蹙起,思考着下一步。忽然,自动服务机翘起撞了他们一下。路易抬头瞥了一下监视屏,看见两条一只眼的蛇——乃苏——正往里面瞧。
  “带他到这儿来!”他舒舒服服地说道。
  泰莉却呼地站了起来,一点礼貌也没有:“你们两个也许有秘密吧。”
  “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先去读点东西,”她用食指指着路易,说,“不许碰棋盘!”
  走到门口时,泰莉恰巧碰上乃苏,她很自然地冲他挥挥手,而那怪物吓得跳出去六尺远。“不好意思,”他咕噜两声,“你吓坏我了。”
  泰莉扬扬眉毛,走进屋里。
  乃苏来到路易身旁,盘腿坐下。他的一个脑袋搭在路易身上,另一个紧张地转来转去,看遍了各个角落:“那个女人不会监视咱们吧?”
  路易觉得有点意外:“当然喽,你知道任何系统都提防不了探视光束,露天情况下更是不行。怎么啦?”
  “既然任何人、任何东西都能监视咱们,那还是去你办公室吧。”
  “真没来由。”路易坐在那儿挺舒服,不愿意动弹,“别乱动你那脑袋,行吗?瞧你那快被吓死的样儿!”
  “我是很害怕,尽管我清楚我死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一年会有多少块陨石落到地球上?”
  “我哪里知道。”
  “我们的人现在很靠近小行星带,处境相当危险。可谁也帮不上忙——因为咱们联系不上第四个成员。”
  “那太糟了,”路易故意装作一副同情的样子。但是,乃苏的表现也让他有点发蒙。如果乃苏真是人的话——事实是:他根本不是。“我认为,你还没失去信心。”
  “那倒不错,只是失败太伤人心。过去四天中,我们都在跟踪一个最佳人选。他叫诺罗·哈伍德,身份号为KJMMCwTAD。,‘
  “结果如何?”
  “他身体不错,精力充沛,年龄二十四岁零四个月。前六辈都赢了彩票。尤其重要的是,他喜欢旅行,显示出我们所需要的那种不安分。
  “当然我们很想和他单独联系。三天来我的办事人跟着他的屁股后面转,没少跑转换亭,但总是差一步。他去苏黎世滑雪,到塞龙冲浪,在纽约大都市里购物,去落基山脉和喜马拉雅山的朋友那里做客。昨天晚上,他坐上民用航空船去往金仙。我的下属刚好赶上,可就是克服不了对你们那种(陪审团作弊造成的)船本能的恐惧,眼睁睁看着他乘船而去。”
  “这种失败的滋味我尝得多了。难道你不会给他发个超声波信息吗?”
  “这次探险可是秘密行动。”
  “是嘛。”路易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瞥着面前那个蛇头转来转去——像是搜寻看不到的敌人。
  “我们终归会成功的,”乃苏像是赌气的样儿,“成千的人都可入选。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躲着藏着。对不对?路易。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正找他们哩。”
  “你会找到的,绝对能。”
  “我宁愿找不到!路易,我能干得了这事儿么?我怎么敢和三个局外人乘一艘只为一个飞行员设计的实验船出航呢?真是疯到顶了!”
  “乃苏,你犯什么病——你?整个计划可全是你的主意。”
  “根本不是。我的命令都来自二百光年的那些领头人。”
  “什么事儿让你怕成这样子,告诉我,我想知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你清不清楚这次旅行到底为了什么?自从你在饭店里公开侮辱四个克孜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喂,放松点,放松点!”
  说话间,乃苏脑袋和脖子夹进前腿里,缩成一个球。
  “勇敢点,”路易说,“出来呀。”他用手轻轻抚摸乃苏的脖子后面露出来的地方。这怪物全身颤抖,皮肤软得像羊皮,摸上去很滑润。
  “伸出头来!这里没什么要伤害你。凡是我的客人,我都会保护。”阵阵哀鸣从那东西的腹部传来,“我是疯了,疯透了!难道我真的侮辱过四个克孜?”
  “出来吧,这儿挺安全。这不是挺好嘛。”一个扁平的脑袋从那球中往外瞧。“你看,没什么可怕的吧。”
  “是四个克孜么?不是三个?”
  “我记混了。我数错了。是三个。”
  “原谅我,路易。”那怪物露出另外一个脑袋,伸到眼睛的位置,“发疯的过程已经结束。我处于情绪低潮期。”
  “你能想办法控制情绪吗?”路易不由担心后果:要是这家伙关键时候掉链子该怎么办?
  “我会等着它结束。我会尽可能保护自己,不让它影响我的判断。”
  “可怜的乃苏,你肯定没得到什么新信息?”
  “难道我知道的这些还不足够吓坏那些头脑清醒的人吗?”那怪物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怎么会又撞见泰莉·布朗呢?我还想她早就离开了呢。”
  “我让她留下来陪我——一直到你找到第四个人。”
  “为什么?”
  这问题路易早就开始琢磨了。显然,这与鲍莉·柴仁珂芙毫无关系。从她那时到现在,路易已经今非昔比。他向来不是那种男人,总强迫一种女人接受另外的一种模式。
  再说,他的床专门为两个人睡设计而成,不是一个人。要知道,晚宴上有许多姑娘……虽不如泰莉那么漂亮。难道见多识广的路易·吴仅仅会因为美貌而心动神摇?
  显然,泰莉那双清澈的眸子透出来的不仅仅是美丽,还有更复杂的东西。他说不清。
  “为了偷情。”路易答道。他早就清楚自己正跟一个外星人谈话。它理解不了个中的含义。看到那怪物还抖个不停,路易又说道: “走吧,到我办公室去——就在山下。根本没什么陨石!”
  那怪物走后,路易到处找泰莉。她正呆在图书室里,面前的阅读屏幕上方块飞快翻动,快得连速读员都跟不上。
  “嗨!”她打了声招呼,停住移动的方块,转过身来,“你那个两个脑袋的朋友怎么走了?”
  “那胆小的蠢蛋!别提他!真累呀,你知道,我一直都扮演那怪物的心理医生!”
  泰莉神情一振:“给我讲讲耍木偶人的性生活吧。”
  “我只知道乃苏不能繁衍后代,这弄得他闷闷不乐。如果没什么法律约束的话,他也会生儿育女的,谁都想这样。只是他对此闭口不谈。我实在抱歉。”
  “那么,刚才你们俩谈什么了?”
  路易挥了挥手,随口胡编道:“三百年的痛苦。乃苏呆在人类空间已有三百年了。他几乎都快想不起耍木偶人的星球了。我有种感觉,觉得他这三百年来一直都是那么胆战心惊。”路易一屁股坐到按摩椅上。为了安慰那怪物,他几乎挖空了心思,耗尽了心血,累得很呢。
  “你呢?你在读什么?”
  “银河系核心爆炸。”泰莉冲着屏幕挥挥手。
  只见屏幕上,一簇簇、一串串、一团团的星群闪闪烁烁,几乎看不到漆黑的太空。这或许是个非常稠密的星群吧——实际上不是,也绝不可能是。因为望远镜看不到那么远,正常的飞船也无能为力。
  那里是银河系的核心——涡窝状的轴心周围密集着星群——远在五千光年以外呢。二百年前,曾经有那么一个人驾驶着耍木偶人的实验性飞船到过那么远。从那以后,再没第二个人到达过那里。从屏幕上看。那星群分为红、蓝、绿,其中红色星群最大最亮,中心是一带炽白,像是膨胀开来的逗号。逗号里面线条交叉,形成一块块的暗影——即便是暗影,也要比周围的任何一颗星明亮!
  “这就是你为什么需要那怪物航船的原因吧,”泰莉问,“对不对?”
  “不错。”
  “怎么发生的?”
  “星与星之间离得太近,”路易解释道,“即便是隔着轴心,。平均相隔距离只有半光年。越是靠近核心,群星就更加拥挤。所以,由于相隔太近,星体便容易受热膨胀。正是由于受热膨胀,恒星燃烧的速度相应增快,那么衰变也会加速。
  “一万年前,想必银河系核心所有的恒星就已经近到足以产生新星的地步了。
  “突然,一颗恒星分裂出新星,同时也释放出大量的热量和7射线。周围的几颗星受热变化加快,而且,我想7射线又进一步促使星体活动。这样,相邻的几颗星也爆炸了。
  “三颗星被引爆。混合一块的热量又会触及其他星,形成了连锁反应,一发而不可收拾。那条白带便是全部新星。如果你感兴趣,你还可以从录像带里弄到一些更为确切的数学证据。”
  42环形世界-056.JPG.TXT
  “不用啦,谢谢。”她说道——像是先知般的样子,“我觉得,截止到目前,一切该结束了吧?”
  “是的。你瞧见的只不过是昔日的光线。还没到达咱这一部分。想必这种连锁反应~万年前就结束了。”
  “那么,人还焦虑什么?”
  “核辐射。各种各样的速离子。”路易沉到按摩椅无形无状的舱里,接受恒光的按摩,很是放松。他接着说,“你这样想想:不过是一小组恒星,离银河系轴心三千三百光年远。新星活动是一万年前,也就是说,连锁反应所产生冲击波会在二万年内到达这里,对不对?”
  “那是。”
  “那么相伴而生的核辐射也会随之而来。”
  “……哦!”
  “也就是说,两万年中,我们必须撤离你听说过的任何一个世界——甚至地方还要大!”
  “时间不是挺长的么。如果现在开始行动,我们现有的船就能顶事,有什么难!”
  “你不仔细想想,我们的船三天才能走一光年,到达麦加伦星云将需要六百年哪。”
  “大约每隔一年……他们都能停下来弄点东西吃,换换空气。”
  路易不禁失笑:“看看别人信你这一套吧。你知道我怎么想?核心爆炸,光线透过星辰辐射到这里,人类太空的每个人都会惊慌失措。不消一百年,他们全会逃之天天。”
  “耍木偶人想法很正确。他们派了一个人去核心,那人不过是个幌子,因为他们想筹资做研究。那人发回了跟这近似的图片,谁知没等他着陆,耍木偶人却已经溜了,人类世界中再也找不到一个耍木偶人。我们不会那样不仁不义,就等啊等啊等,最后决心再迁移时——想想把数亿的人口全移到银河系外部去——我们得制造出最大最快的飞船,而且数量越多越好。目前,耍木偶人的飞船恰是我们所需,而且我们还有时间改进它的设计。这船——”
  “好啦,我跟你去。”
  路易突然被打断,一时没醒过神来。“嗯?”
  “我要跟你一块去。”
  “别发疯了。”
  “就是说,你准备去了,是不是?”
  路易真想咬碎牙关——臭嘴。讲这么一通干吗?!思量一下,他再开口时,声音显得更为沉着冷静:“是的,我去意已定。但是,你不能去,原因很多。别忘了,论活命,你比不上我。毕竟这么多年我没白活。”
  “但是我比你幸运。”
  路易哼了哼鼻子。
  “即便我去的原因比不上你,可也合情合理呀。”她的声音因为生气拔得又高又尖。
  “合理个屁!”
  泰莉敲打着阅读屏幕。一颗新星像膨胀的逗号,在她的指尖下闪烁。“这难道不是很好的原因吗?”
  “有没有你,我们都会弄到耍木偶人的推动器。你也听到乃苏说了,成千的人都跟你一样。”
  “可我也是其中之一啊!”
  “不错,你是其中之一。”路易顿时没了好气。
  “你干吗操那么多闲心?我让你保护我啦?”
  “是我不对。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想阻止你去。当然,你是自由的成年人,谁也干涉不了。”
  “还挺明白。那么,我跟你们一块去。”泰莉言语非常郑重。
  真是糟透了!她竟然是个自由的成年人。他不仅阻止不了,而且对她发号施令,未免有点礼遇不周,况且也于事无补。
  总会有办法说服她的……
  “想想这个,”路易还不死心,“乃苏总是千方百计地遮遮掩掩,为什么?有什么可掩饰的呢?”
  “这就是关键,对不对?或许无论去哪儿。总会有什么东西值得偷吧。”
  “哪里的事儿?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这儿有二百光年。只有咱们才能到那儿!”
  “那么,就是这船本身了。”
  泰莉有点非同寻常,但绝不是愚蠢。路易本人都没想到这一点。“那么想想我们这伙人,”他说道。“两个人,一个耍木偶人,一个克孜,谁也不是职业探险员。”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老实说,路易,我非去不可,我都怀疑你是否阻止得了我。”
  “最起码你该清楚你这是往火坑里跳。想想,为什么探险的成员这么古怪。”
  “那是乃苏的事儿。”
  “这倒不如说是我们的事儿。乃苏直接从他那些头那里得到命令……就是耍木偶人的总部。我觉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已经意识到那些命令意味着什么。他都快吓死了。那些……活下来的牧师四个游戏同时玩,从不关心我们要玩哪一个。”
  看到泰莉的注意力被吸引住了,路易接着讲道:“先是乃苏,如果他疯得够数,敢到一个陌生世界里去,他能不能保持脑袋清醒,想法熬过这次旅程呢?那些头想必很清楚。一旦他们到了麦加伦星云,他们就会建立另外一个商业帝国,其支柱就是这群发了疯的耍木偶人。
  “再就是那浑身长毛的伙计。他是外星人驻地球的使臣,应该属于老谋深算的一类。他是否真的识时务,跟我们和平相处?说不准为了一点空间,他会杀掉咱们吃肉呢。
  “第三,那就是你,还有你那被推断出的幸运,纯粹是像我们说的蓝天研究工程一样荒诞无稽。最后便是我,被人认定是那种典型的探险者。或许我还会是整个小分队的头领呢。”
  “想知道我怎么想么?”路易不知不觉已经站在泰莉的面前。
  早在七十五岁左右,他曾经竞选过联合国工作人员,但以失败告终。今天他又重操旧业,口若悬河,把演讲的技术发挥到极致。说实在的,他心眼里不愿意吓唬泰莉·布朗,只是迫不得已:怎么着也得阻止她跟着去呀。
  “那些耍木偶人才不在乎我们被派往哪个星球。他们一旦离开银河系,凭什么关心咱们呢?他们不过是引导我们几个人走向死亡。这样,在我们死去之前,他们能够更进一步了解我们是如何交流的。”
  “我认为那不是颗行星。”任凭怎么说,泰莉不为所动。
  路易实在是忍无可忍:“姥姥的!那是不是行星跟这有啥关系?”
  “别发火,路易。如果是送死,咱们也该死个明白。我觉得那是飞船。”
  “随你想。”
  “一艘巨型的环形飞船,附带着一个冲压场,吸取星体间的氢气。我觉得,氢气肯定被输送到轴心作燃料,这就等同于安了一个推动器和一个太阳。环形面内部装有玻璃罩,受向心力作用,它就会旋转。”
  “是嘛。”路易边听她说边回想着乃苏给他的那幅星云图。这几天,他一直没腾出时间来考虑一下旅行的目的地。“很有可能。看上去它又大又原始又不便操作。但是,耍木偶人的那些头怎么会对它产生兴趣呢?”
  “可能是艘避难船。恒星相隔那么近,银河系核心的种族恐怕早就了解星体的变化。也许几千年以前,他们就早已预见到核心大爆炸……当时也许只有两三颗超新星。”
  “超新星。可能吧……你倒是挺会引题!我已经告诉你那耍木偶人正在玩什么把戏了。我无论如何都要去,哪怕只是为了玩玩。你有什么理由去呢?”
  “核心大爆炸。”
  “损己利人确实可贵。但是你很可能关心不了两万年后注定发生的事儿吧。再说一次,再找个理由。”
  “去你的,如果你能成为英雄,我干吗不能?你冤枉人家乃苏。要是这一旅行等于自杀,他早就会退出了。再说——那些耍木偶人想了解有关咱们,克孜人的什么东西呢?处于何种目的——他们折磨咱?他们正离开银河系,也许再也不会和咱们有任何联系?”
  老天——谁说泰莉愚不可及呢?但是——“你错了,泰莉,耍木偶人有足够的理由了解我们。”
  泰莉的目光使路易不得不接着讲下去:
  “对耍木偶人的迁移,我们了解不多。我们只知道每一身强力壮、头脑清醒的耍木偶人正在迁移中。它们的速度仅比光速稍低一点。不过,耍木偶人担心深层太空。
  “你想,如果飞行速度仅次于光速,那么,耍木偶人的舰队应该八万五千年后才能到达麦加伦外层星云。即使他们到达那儿,他们能期望发现什么呢?”
  路易冲她龇牙一笑,言语不无讥讽:“当然。是我们哪。至少是克孜。也许是克达利诺,皮瑞恩,甚至海豚,不是没可能。他们知道我们会等到最后一刻和他们一分上下。他们知道我们会使用超光速的驱动器。待到他们到达麦加伦星云时,他们不得不重新对付我们……或者用什么武器杀掉我们。了解我们,他们就能提前想出使用哪一种杀伤武器。你瞧,他们研究我们的理由很充分。”
  “倒也是。”
  “还想去么?”
  泰莉点点头。
  “为什么?”
  “我保留理由。”泰莉神情自若。路易还能做些什么?如果她低于十九岁,他早就会叫她的父母来了。但她已经二十岁,想当然的一个成人。既然别人愿意往火坑里跳,你也没法子。
  她是成人,有做出选择的自由,也有权利要求路易尊重她的选择,更何况隐私神圣不可侵犯。路易只能劝说。显然,劝说是徒劳无益的。
  实际上,她要想去,路易是真没办法。她大可不必再玩另一手一一只瞧她突然笑脸一闪,双手握住路易,嗲声嗲气地道:“带我去吧,路易,我很幸运,这是真的。如果乃苏选的不合适,恐怕你只能一个人蜷着睡。我知道你讨厌这样。”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路易拉进一间小屋。说实在的,他真没办法阻止她上乃苏的船。——她完全可直接去找乃苏啊!
  “好吧,”路易无可奈何,“我们喊他来。”
  不过,说真的,路易打心眼里讨厌一个人睡。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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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百兽议长
  “我想加入这次探险活动。”泰莉对着电话屏幕讲道。
  乃苏拉长嗓门,使用E平调回答。
  “请您重复一遍好么?”
  “对不起,”乃苏喜笑颜开,“明天上午八点去回返基地报到。随身携带物品不能超出五十地球磅。路易你也一样。啊——”这怪物像是中了魔。
  这倒弄得路易有点紧张:“你没犯病吧?”
  “当然没有。我早就清楚我的健康。路易,我打心眼里希望你没那么爱唠里唠叨。再会。回返基地见。”
  屏幕变黑。
  “你看吧,”泰莉皱皱眉头,“你唠唠叨叨有什么好处?”
  “练练嘴功嘛。反正我是好话歹话全说尽了,你要是死得惨极了,可千万别怪我。”
  当天晚上,路易舒舒服服躺在黑暗中,听到泰莉喃喃细语:“我爱你,为了你,我心甘情愿跟你去。”
  “我也爱你。”路易似梦非梦,丝毫没有造次的意思。忽然,一股暖流从心头涌起。他柔声问道:“你有所保留的就是这事儿?”
  “嗯哼。”
  “跟我跑二百光年——就是因为无法忍受我离开?”
  “啊哈!”
  路易不由心旌摇动,冲着卧室喊道:“半明半暗。”屋子里顿时弥漫着幽幽的蓝光。
  两人各据一床,相距一尺远。为了便于接触,他们都卸了妆,抹掉皮肤上的染料,弄散那种平地型的发式。现在再看路易:脑后的头发又黑又硬,脑门上布满灰白的寸发,皮肤棕黄,眼睛有些吊眼角,不经意看不出来。路易的形象可真大打折扣。
  泰莉的变化也非同小可。只见她乌黑的秀发打了卷儿,紧贴着脸颊。皮肤是那种北欧人的苍白,椭圆形的脸蛋上突出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和一张小巧紧凑的嘴,鼻子小得几乎看不到。她躺在那里,如同油浮在水上,松松散散很惬意。
  “恐怕你最远也没到过月亮吧。”
  她点点头。
  “我可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情人。这是你亲口对我讲的。”
  她又点点头。泰莉属于口无遮拦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两天两夜来,她没撒过谎,没遮掩过事实,更没回避过问题。路易早就清楚这一点。她给他讲了她头两次恋爱:先是谈了半年后,男方对她不再感兴趣,另求新欢;后是她的表兄弟,有机会迁到卢科特山,就把她抛到了一边。路易闭口不谈自己的过去。她似乎也能接受他的沉默。她生活阅历实在是太浅薄了,尽问些荒唐的话题。
  “那么,怎么会选我呢?”路易问道。
  “我不知道,”她老实交代,“可能是你的魅力吧。你可是个英雄,你知道。”
  他的确是惟一一个首次和外星人接触的人。说不准特里诺人的故事传说中还会留他一笔呢!
  他想弄出个究竟,说:“昕着,我认识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情人。是我的一个朋友。恋爱是他的嗜好。他著书立说,混到了心理学和社会心理学的博士学位,过去的二百三十年中,他一直——”
  泰莉两手封住耳朵。“不要昕,”她嗔怒道,“不要昕嘛。”
  “我只是不愿让你死在他乡异地。你太年轻了。”
  她脸上呈现出茫然的神色。路易明白,他用的星际语又让泰莉一头雾水。心的抽痛?死在他乡异地?她竟不懂。路易暗自叹了口气。“睡眠状态。”他发出指令。两张高度相同的床便逐渐合拢,连成一体。路易和泰莉顺势滚到一块,搂在一起。
  “我有点迷糊,路易,但没关系……”
  “飞往那地儿之前,你好好想想咱们的私事。飞船看来会很拥挤。”
  “你是说我们无法做爱?去他的,路易,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全是外星人!”
  “我在乎。”
  茫然的神色再次浮现在她的脸上:“假如他们不是外星人,那么你会反对么?”
  “也会——除非对他们知根知底。我是不是显得过时了?”
  “有那么一点。”
  “记不记得刚才我提到的那个朋友?那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情人?好吧,他有一个女同事,”路易说道,“她呢,传给我一些他教她的技巧。不过,没有重力不行。”说完,他发出指令,“睡眠状态消失。”重力重新恢复。
  “你想改变话题。”泰莉看来很想听。
  “好吧,我不自讨没趣。”
  “这才对嘛。不过,你那耍木偶人朋友也许挺想找四个物种,不是三个。这样的话,即便不是我,你也能轻而易举地搂着一个特里诺人吧!”
  “你这念头真恶心!来吧,咱分三个阶段进行,先是跨立式……”
  “什么是跨立式?”
  “我给你示范一下……”
  一夜欢畅,路易倒觉得幸亏让她一块跟着去。然而,好果子在后头呢。当他再后悔的时候,早已是晚了三秋。
  局外人精于信息买卖,高价买进高价卖出。他们的贸易区遍布银河系,只需买上一次,便可卖上无数次,大赚其利。人类太空的银行,对于他们,不过是一碟小菜而已。
  早先,局外人可能是从寒冷而且分量轻的月球上进化来的——那月球的体积巨大,全由气体组成,比如冥王星的月球——乃雷德。现在,他们都住在城市大小的飞船里,悬浮在各星球之间。飞船的构造非常复杂,推动器各不相同,有的采用感光帆,有的使用人类科学无法解释的发动机。不管哪个地方,只要有顾客,只要船能飞到,他们就会去那儿租用空间,建立贸易区、休息娱乐场所和卸货场。早在五百年前,他们已经租用了乃雷德。
  “那里肯定是他们的主要贸易区,”路易说道,“去那看看。”他一手指着前方,另一只手操纵着飞船的各种控制器。
  只见乃雷德表面冰层遍布,崎岖不平。太阳像是膨胀的白点,光线如同满目的清辉,照亮纵横交错、迷宫一样的矮墙。矮墙几乎占据整个空间的一半,另一部分凸起一些半球形的建筑物,还有一堆小型的陆用飞船——就是带推动器的那种。客舱竟然冲着太空敞开。
  百兽议长站在路易背后,说道:“这个迷宫有什么目的?为了防御敌人?”
  “取暖区,”路易答道,“局外人靠热电为生。他们躺下时,头晒着阳光,尾巴冲着阴影。这样,两端温度的差异产生电流。这墙主要是为了弄出更多的阴影区。”
  经过十个小时的飞行,乃苏已经平静下来。它在飞船的生命室里挪来挪去,瞧瞧这儿,又看看那儿,犄角旮旯都不放过。两个嘴巴一问一答,评说自如。穿着的压力服像是袋状的气球,挂着个垫子,一正好盖住隆起的大脑。整个看上去,蛮轻松蛮舒服,只是空气、食物再生袋小得可怜。
  起飞前,舱里突然响起了音乐,让人好一阵吃惊。那音乐以中调为主,宛转动听,像是渴慕异性良久的机器人发出切切的哀怨声。乃苏得意洋洋,吹了吹口哨。这家伙,别瞧它两张嘴巴长得十分怪异,一唱就是一曲交响乐!
  乃苏非要路易驾驶飞船。对于路易的能力,他是深信不疑,连安全带都不系。路易心里琢磨,这怪物的船肯定有保护乘客的秘密装置。
  议长随身带了一个二十磅重的行李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台散了架的微波炉,显然是热肉用的。还有一条血淋淋后腿样的东西,倒不像是来自地球上的物种。路易本来认为这克孜的压力服会如同中世纪的盔甲——谁知竟是一个透明的多用气球,后面坠着个挺沉的背包,头上戴着鱼碗样的盔,配有奇形怪状的舌形控制器。虽然这克孜携带的物品看不出哪样是武器,但那背包却大有文章。乃苏死活都得由他来安置那个东西。
  这克孜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
  现在,他们却都站在后面,盯着前方看。
  “咱在局外人的飞船边靠一下吧。”路易建议说。
  “不,咱往东。我们一直把‘冲天号’停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
  “怕什么?难道局外人会监视你们?”
  “那倒不至于。‘冲天号’使用核动力,不是冲压推动器,起飞降落不免会打扰局外人。”
  “为什么叫‘冲天号’?”
  “这是贝尔浦夫·莎弗起的名。只有他飞过这艘船,拍下那有关银河系爆炸的星云图。难道‘远征’不正是赌博常用的话么?”
  “也许他从没想到要活着回来。不过,我最好告诉你,我可从未玩过核动力推动器的家伙。我的船跟现在这艘差不多,全是冲压推动器。”
  “那你必须学会。”乃苏语气很坚定。
  “等等,”议长旁边发话,“我可是驾驶过类似的飞船。让我来飞嘛。”
  “绝对不可能。驾驶员的安全舱只适合人。控制盘也依据人类的样式。”
  那克孜恼怒地哼了哼。
  “瞧,路易,船就在我们前面!”
  “冲天号”看上去像是直径约莫一千尺的透明水泡。路易绕着“冲天号”飞了一圈,发现船体的每一英寸都装满了马达的棕绿色零部件。熟悉飞船的人,一打眼,便能看出“冲天号”的主舱:普通货物四号。这种货舱空间特大,常用来搬移整个预制房屋的领地。但是,“冲天号”看上去倒不像是飞船,反而像一颗巨大、原始的轨道卫星。鉴于资源有限,技术不佳,制造人只好把每一寸的空间都派上用场。
  “咱们停哪儿?”路易问道,“在顶部?”
  “船舱在下部。顺着主舱的曲线着陆。”
  飞船沉到黑漆漆的冰层下,沿着“冲天号”鼓鼓囊囊的主舱,小心翼翼地往前滑行。
  “冲天号”的生存室亮着灯。灯光透过主舱射了出来。路易瞥到里面有两个小房间:下面一间装有安全座、总显示台和一个马蹄状的工具箱;上面那间差不多大。正瞧着,路易听到克孜在身后发话。
  “有趣。我想路易肯定呆在下面那间,我们仨全在上面那间。”
  “不错。我们可费了一番脑筋,才把三个安全座装在这么小的房间里。为了绝对安全,每个座都配了失重场装置。既然是在失重状态下飞行,有没有地方移动倒也无所谓。”
  这克孜一听挺不满意,气嘟嘟地转身走开了。路易待船滑行完最后的几英寸,便干净利索地拉下了所有开关。
  “我得讲明一点,”路易对乃苏说道,“泰莉和我可是两个人干活——克孜却一个!”
  “你要求额外的报酬?我倒可以考虑。”
  “那好,我只想知道点事儿,”路易说道,“你们离开后留下来的疑问。”这可真是讨价还价的好时机。不过,路易并没期望会有结果,只是觉得该试一试。“我想搞清楚你们耍木偶人的方位。”
  乃苏的脑袋忽地伸出老长。忽地又缩回,两张脸相互盯了好一阵子,这才问道:“为什么?”
  “很早以前,你们耍木偶人的位置是已知太空里最有价值的秘密。你们那伙子也是不惜代价,想方设法地封锁消息。”路易接着说道,“谁知这样一弄,这信儿的价格反而更是不菲。为了寻找你们的世界,那些想弄钱的人几乎找遍了眼前的G星、K星。即使是现在,有了这信儿,我和泰莉也能同任何新闻网络公司讨个好价钱。”
  “但是,如果我们的世界已在已知太空以外了。”
  “啊——哈——哈!”路易稍一沉吟,“我的历史老师过去常常想弄清楚这个问题。看来这信儿还值钱。”
  “我们出发去目的地之前,”乃苏说话很是谨慎,“你会搞清楚我们耍木偶人世界的方位。不过,对你来说,只会感到奇怪,倒没有多大用途。”话一完,这家伙两只眼睛呆呆盯着看。
  好一阵子,乃苏才打破了沉默。“我指给你看看你四个锥状的推动器吧——”
  “好哇。”路易早就注意到开口的锥形物,向外向下分布在两层舱周围。“是不是核动力?”
  “对。不过,你会发现这船飞起来跟用无离合推动器的飞船差不多,只是这船舱内没有重力。我们的设计人员每一寸空间都用到了实处。至于操作量子二号巨型飞行器,有件事我必须提醒——”
  “诸位,我手中拎着易形剑!”克孜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了起来,“请保持安静。”
  好一会儿,人们才吃透这话儿的含义。路易慢慢转回身,尽量不做出任何突然的动作,
  只见那克孜背依一面弧形墙,爪子握成拳头样,似乎攥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像是跳绳用的把柄,规格比较大。离这把柄十英尺远,有一个红色的小球闪闪发光。路易丝毫都不怀疑那红球与把柄之间有线相连,尽管那线细得看不见。要知道,在失重状态下,金属线会变得坚硬无比,能够切穿大多数的金属,包括路易的安全座。即使路易躲在安全座下,看来也难脱厄运。更可气的是,这克孜很会选位置。他站在那儿,舱内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刺得着。
  就在那克孜脚下,准备做食物的大腿已被扯开。不用问,那东西一开始就是空心的。
  “我原本喜欢那种比较仁慈一点的武器。”这克孜说,“最理想的武器奠过于漂亮的女人,只是我一时弄不到。路易,别耍花招,把手从控制盘上拿下来,乖乖放到你的椅子背上!”
  路易乖乖地照办。他本想试试舱内的重力作用,可只要他一动,他就会被劈成两半。
  “如果大家都保持冷静,我会交代下一步发生什么。”
  “讲讲为什么。”路易怂恿他讲话,分散他注意力,以便寻找机会反击。
  那红球显然是个指示器,告诉议长他那看不到的宝剑伸到哪里。如果捏住那小红球,赂易心里琢磨,只要不让它划掉手指——不行——那球太小了。
  “我的目的很明确。”克孜洋洋得意,眼圈周围的黑纹一动一动,那样子看上去如同动画片中的暴匪。他不紧不慢,不松不弛,几乎不给人任何偷袭的机会。
  “我想让我们克孜人占有‘冲天号’。仿造它的样子,我们就可以生产出更多这种飞船。只要人类不具备这种飞船,那么,下一次人与克孜之战,我们就会拥有克敌制胜的优势。明白了吧?”
  路易故意激他:“你不是害怕去我们要去的地方吧。”
  “那倒不是,”克孜人怎么能理解其中的讽刺呢?那不过是对牛弹琴,“现在诸位全脱掉衣服,这样,我就清楚大家没带武器。然后,乃苏不得不扔掉他的太空服,跟我一块上‘冲天号’。至于泰莉和你路易,只好留下来了。你们的衣服、行李、压力服全由我保管。飞船呢,我会给你弄成个摆设。当然,那些局外人会很奇怪你们俩怎么不回地球。只要你们的生存室不出故障,说不准局外人会来帮帮忙。诸位清楚了吧?”
  路易稳住神儿,耐心等待时机——只要这克孜稍一疏忽……他用眼角瞥了一眼泰莉——糟糕!泰莉卯足劲儿,正要扑向克孜!
  要知道,议长会把她拦腰两截!
  别无选择——路易只能豁出这条老命!
  “别做蠢事儿,路易。慢慢站起来,到那边对着墙去。若是耍心眼,你会是第一个、个、个……”
  这议长说着说着没了词,竟然哼起了歌!
  路易收住身子,没跳起来。眼前奇怪的事儿让他直发愣!
  只见那克孜往后仰起橘红色的脑袋,发出一阵阵超声波的猫叫,双臂伸开仿佛要拥抱整个宇宙。手里的易形剑划了一下水箱,看不到口子,但水开始渗了出来。议长大人倒没瞧见,因为他目不斜视。他好像也充耳不闻。
  “拿掉他的武器。”乃苏吩咐。
  路易不敢贸然行动,一点点蹭过去,心想:要是那剑转过来,赶快往后退哦。谁知这议长大人握着剑,像玩棍子样儿轻轻晃动,竟然毫不抵抗地松开了手。路易赶忙抓住剑柄,按紧开关,让那小红星缩回去。
  “你拿着。”乃苏不动声色。用嘴咬住议长先生的胳膊,把他领到一个安全座上。
  这克孜倒挺老实,丝毫也不反抗,也不再唱歌。眼睛直勾勾盯着无垠的苍穹,毛乎乎的脸上反而呈现出一种少有的平静。
  “怎么回事?你怎么弄的他?”
  看上去,百兽议长浑身放松,眼睛盯着苍穹,默不作声。
  “你瞧——”乃苏样子很得意。它小心翼翼地从克孜坐的椅后转出来,扁平的脑袋始终硬挺着,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克孜。
  突然,克孜的眼睛一动,眼神从路易转到泰莉,又转到乃苏身上,发出一阵阵痛苦衷怨的吼声。然后,他用星际语说道:“那真是美妙极了。我真希望——”
  它稍顿一顿,接着又说:“刚才你耍的那套别再乱使了。”
  “我早就觉得你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乃苏不依不饶,“看来真是这样,只有老谋深算的家伙才会担心迷魂药。”
  泰莉好像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路易却仍然稀里糊涂:“什么迷魂药?”
  乃苏没理路易的茬儿,对着克孜劈头盖脸一通说:“你要明白,每次你要强迫我,我就会用。要是让我担心,有你的好果子吃。要是三番五次想动武,或者让我整天提心吊胆,那么,你恐怕就难脱迷魂药的控制了。你还得清楚,这种药通过外科手术已经移植到我的体内,你想要拥有,只能先杀掉我。可是,即便你杀了我,你还是摆脱不掉这种药的诱惑。”
  “确实是技高一筹!”议长大人不由叹道,“出奇制胜的一招!我不会再惹你的麻烦。”
  “奶奶的!难道谁都不说说什么是迷魂药吗?”
  路易对此一无所知,实在是出人意料。泰莉抢着说道:“这药能搅和大脑的快感区。”
  “隔着一段距离?”路易从来都不了解理论上竟有这种可能性。
  “那是。它的作用原理就像电流刺激电线。只是你根本没必要把电线插到大脑里去。通常这种迷魂药特小,一只手拿着就能瞄准。”
  “你受没受过迷魂药的打击?当然,这不关我的事儿。”
  泰莉对他的含蓄报以一笑,模样竟有点恶毒:“那当然。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一刹那的——当然那感觉根本无法描述。不过,你不可乱用。一般总给那些不愿意沾上的人用。这样,好戏就会连台。警察常常从公园拖走几个神魂颠倒的家伙。”
  “你们的迷魂药引入的电流不过是一秒钟。”乃苏不无得意,“我的可接近十秒呢。”
  那药物肯定让这克孜吃不消。但是,路易又瞧出了其他的意图,“哦——哇,太棒了!真是太可爱了!除了耍木偶人谁还能带着对敌人有益的武器到处乱逛呢?”
  “除了睿智卓群之辈,其他人谁会担心享乐呢?乃苏说得一点不错。”这议长竞也会心服口服,“我可再也不敢冒险试一次了。如果受耍木偶人迷魂药多次引诱,我迟早会心甘情愿受它奴役——我,克孜,岂能侍奉这食草的东西?!”
  “浪费小事儿上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乃苏非常郑重,“咱们上‘冲天号’吧。”
  路易第一个登上了“冲天号”。
  刚踏上乃雷达的岩面,路易脚底下不住打滑。对此,他不觉奇怪。他懂得如何在重力非常小的情况下行走。但是,他的后脑愚蠢地认为空气密封舱里重力会改变,所以他憋足了劲。谁知一进舱,脚下一不利落,差一点摔个仰面朝天。
  “我知道他们早就引入了重力。”他一边往舱里走,一边嘴里嘟囔。
  舱内的设计很原始,东西大得都没必要。到处是直角,走到哪儿,都碰胳膊碰腿儿。计时器安装得也很糟糕……
  船舱不仅设计原始,而且内部空间还小。虽然舱内有一英里宽,却几乎容不下驾驶员。
  舱内布置着操作仪、总显示器、食物槽和安全座。座后还有一溜空挡。头顶着低矮的天花板,人可以从那空挡里躬腰往前走。
  路易顺着那空挡走,手里拎着克孜的易形剑——足足伸出三尺长!
  百兽议长行动很缓慢,自觉地跟着上了船。它径直绕过路易,爬进头顶那个小房间。那里原本是驾驶员的娱乐室。健身器械、阅读屏幕已经被拆除,新安上了三个安全座。议长大人也不征求别人的意见就爬了进去。
  路易跟着那克孜爬了上去。他不经意地晃晃剑,顺手拉下议长大人安全座的罩,叭一声打开利刃开关,以防他爬出。
  现在,克孜的安全座如同一个带壳的圆蛋。只要路易不关掉失重场,罩里面时间便不会流逝。假若飞船碰巧撞上反物质的星云,即便普货舱被汽化,克孜的安全座也不会开。
  到了此刻,路易才长出一口气。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要知道这克孜有足够的理由偷走飞船,即便是迷魂药也改变不了他的企图。只能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路易又回到驾驶舱,接通了启动电源:“出发!”
  一百小时后,路易·吴已经航行于太阳系之外了。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五章 星云岛
  从数学角度来讲,太空中存在着诸多的黑洞。每一个这种黑洞,按照广义相对论的理论,都围绕着巨大的物体。飞船若是在黑洞之外飞行,速度甚至比光速还快。可一旦闯入黑洞的区域,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前,“冲天号”离开索尔星球已有八个时辰,早已超越了它的黑洞。此刻,路易正处于自由落体的状态。
  他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胸部憋得难受,肚子一个劲儿抗议,想要吐出来。难受的滋味撩拨起一阵阵冲动,使他想飞……
  路易早先乘着“星外宾馆号”——那飞船像是个巨大的透明水泡——绕月亮飞行过多次,很清楚个中的滋味。他知道,在这种状态下只要挥挥手,就会弄砸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加速向外飞行。
  五天来,吃喝睡全泡在安全椅上。尽管安全椅的设备很舒服,但时间一长,还是让人觉得苦不堪言、脏不堪言。瞧他现在已经迷糊了五十个小时,仍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儿。
  前景不妙哦,他心里想,此行看来可真是自讨苦吃。
  深层太空和月球的夜空看上去没多大不同,只是这里能用肉眼看到在太阳系里看不到的行星。就在银河系南部,索尔星炫人眼目。
  路易弄了弄飞行控制器。“冲天号”翻转一下,加速前进。群星在脚下一闪而过。
  二十七,三百一十二,一千——路易关上安全罩之前,乃苏一直在旁边嘟嘟囔囔,唠叨着耍木偶人的方位。但是路易现在意识到:他们根本不是去往麦加伦星云的方向。那怪物撒了谎!
  路易心里估摸一下,恐怕目前沿银河系的轴心已经飞了大约二百光年。也许耍木偶人选择最近的路程离开银河系,在高于银河系的平面之上飞行,这样就可避开星际间的杂体:恒星。星云,氢密集区……
  没什么大不了,路易心一横,手指跳跃在仪盘上,如同钢琴师在演奏。
  飞船下沉。
  “冲天号”一晃见不着了踪影。
  路易尽量不往脚下瞧。他不再琢磨为什么太空窗不挂窗罩。正常的人看一眼黑洞有可能会发疯,但有人却能受得住。前任“冲天号”的驾驶员肯定是这种人。
  为了避免往下瞧,路易盯着速度显示器。这东西装在操作盘上,是个透明的球体,从球心向外辐射出很多蓝线。舱内的可用空间狭小,这球体反面显得挺大。路易靠在椅子上,仔细地观察这些线条。
  那些线条显然在动!路易盯住一条线,见它慢慢绕过了球体的弧面,实在是非同寻常,让人胆战心惊!要知道,在巨型飞行器正常的飞行速度下,线条会保持数小时不动!
  路易左手不由一动,搭在警报器上。
  食物槽在路易的右侧,供应味道古怪的咖啡,还有手抓饭。手抓饭一到手就散开,里面有肉块、奶酪、面包和说不上名的菜叶子。这种供餐设备肯定几百年没用过了。突然,速度显示器上的辐射线突然变大,像手表上的秒针一样往上一抖,便再也瞧不见。球体的底部反而出现一条蓝线,咝咝作响,越来越长……路易慌忙拉下警报器。
  脚下一颗红色巨星简直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太快了!”路易有点胆怯,“真他妈的太快了。”在其他任何正常的飞船上,你只需每六小时检查一下速度显示器,但是“冲天号”上,你几乎不敢眨一眨眼睛。
  路易注视着那颗红色巨星和它的背景。
  “乖乖!到了已知太空以外了!”
  他驾驶着飞船到近处。一片陌生的太空展现在面前。
  “我的——全是我的世界!”路易刚才的颓丧劲一扫而光,竟然有点喜不自胜。早在离群索居的时候,他便有自得其乐的方式。那颗红色巨星又进入视野之中。路易把船翻转了九十度,离那星更近,几乎等于绕着它飞了。
  就这样绕来绕去足有一个半小时。
  三小时后,路易又开始新的航程。
  陌生的星辰倒不至于引起路易的反感。他毕竟是平地人,平常见惯了城市的灯火,对空中的星光感觉只是一片朦胧。
  此刻,眼前是一片无遮无障的朗朗星空。他合上了操作盘的罩子,伸了伸懒腰。
  “嗳——眼睛都快成煮熟的洋葱了。”
  他解开安全带,身子随着浮了起来。三个小时的飞行,左手一直搭在开关上,从肘到指尖都麻酸麻酸的。
  天花板下挂着立体的横杆。路易玩了玩。肌肉的酸疼是消失了,但他仍然觉得疲惫不堪。
  嗯——叫醒泰莉。现在跟她说悄悄话,那该多惬意!这主意不错,下次再隐居,非得带着个女人去,这才叫尽享两人世界的快乐!不过,一想起泰莉,路易看上去又有些泄气,像是深宅大院被水冲,走了什么宝贵东西。她不是做伴儿的好材料。哦,乖乖。
  真是不该让她来。
  这倒不是出于自身的考虑!头两天他的确感到很兴奋。她一块来俨然是他和鲍莉·柴仁珂芙两人之间故事的重写,安排了一个美满的结局。也许这种结局太诱人了吧。
  然而,泰莉却是那么肤浅。这根本不是年龄的问题。路易的朋友很多,各个年龄段都有,其中一些年轻人就挺深沉,当然受苦也最深。也许受伤害是人成长不可或缺的过程,这倒极有可能。
  哦,泰莉缺少的就是善解人意。她无法体会到别人的隐痛……
  但是,她能感觉到别人的快乐,随人一起乐,而且创造出更多的欢乐。她是个了不起的情人:靓丽得让人心痛,艺术的精品,有着猫样的敏感,却又那么无拘无束……
  然而,所有这些都不足以使她成为探险队员!  。
  泰莉的生活一直快乐而单调。她恋爱两次,可两次都是她首先感到厌倦。她从没有遇到过什么紧急的事儿,也从未有真正受到过伤害。万一危险来临,她发现自个儿身临绝境,很可能就会魂飞云霄。
  “我偏偏选她做情人!”路易有些后悔不迭,“全是该死的乃苏!”要是它发现泰莉陷入了绝境,乃苏定会袖手旁观。谁让她不那么幸运呢!
  一步走错,步步都受牵连。她无力自保。要有什么变故,路易不得不舍己为人。
  他们面临的会是什么样的危险境地呢?耍木偶人善于钻营,绝不会做蚀本买卖;而是“冲天号”价格不菲,前所未闻。他不由打个冷颤,暗自琢磨:很难说能弄到手哇。
  “别管那么多了,目前一切尚好就行。”路易自言自语。他回到安全座,戴上助睡器,迷糊了个把小时。醒来后。他调整航线,坠人了黑洞。
  离开索尔星五个半小时后,路易又加速前行。
  从索尔星的方位看,乃苏所指定的区域在太空中呈四边形,仅那一条边估摸就有半光年。很可能在这里面有一支船队,而且飞船的仪器要是没有出差错,路易和“冲天号”恐怕现在也在其中了!
  再往身后瞧,群星如同泛起的水泡,已知太空早被远远撇在后边。
  找那船队是没意义,可路易又不清楚该找什么。只有弄醒乃苏。
  乃苏用牙齿咬住训练杆,从路易的肩头往下看。“我需要几颗星作参考。把那颗绿白相间的星星给我显示在望远镜的屏幕上……”
  驾驶舱里顿时变得拥挤。路易身子俯在操作盘上,生怕乃苏不打准的蹄子踏上某个键。
  “光谱分析……好了,现在是两点钟。蓝、黄两层……”
  “我有我的章法。请转到348,72。”
  “确切来讲,乃苏,你要找什么?是那一簇簇燃烧的火焰?不可能,你们用的是助推器。”
  “你必须使用望远镜。看到时,你就清楚了。”
  望远镜的屏幕上闪烁出不知名的恒星。路易慢慢调整焦距,放大图像——“五个点构成的规则五角星,对不对?”
  “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很好。我来看看距离一一天啊!肯定错了,乃苏。太远了。”
  乃苏不置可否。
  “即便是测距仪器不失灵,它们也不会是飞船。耍木偶人的船队速度肯定不会超过光速。咱们能看得清它们的运动。”
  五颗暗淡的恒星构成规则的五角形,离“冲天号”尚有五分之一光年的距离,肉眼看一时还看不清楚。就望远镜目前显现的图像来看,它们全是实打实的行星,其中一颗比其他四颗略显黯淡,模模糊糊稍有蓝色。
  凯波热星云。真是好生奇怪!
  比方拿三块或更多重量相等的物体,分别放在多角形的各个点上。每个物体相对于物体的中心保持相同的角度,并且旋转的速度也相同。
  这样,所形成的图形具有稳定性。物体移动的轨道可能是环形,或是椭圆形,任何一个物体可能占据整个图形的中心,或许中心是空的,这都无所谓。整个图形保持协调,像是一对特洛伊点。
  特洛伊点截获某个物体有许多简便的方法(想想木星轨道上的特洛伊星云),但让人难以捉摸的是,要让五个物体全都偶然地降到凯波热星云上却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
  “实在难以想象,”路易喃喃自语,“绝无仅有。谁都没见过凯波热星云……”话说到半截没音了。
  星与星之间会有什么东西提供照明呢?
  “哦,你别说,我也不会相信你那一套,”路易冲着乃苏说道,“你把我当作白痴么?”
  “你到底不相信什么?”
  “你他妈清楚我不相信什么。”
  “随你便。反正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路易。如果你设法靠近一点,它们就会派船来。”
  前来接应的飞船呈柱形,主舱是普货三号,尾圆腹平,没有窗子,而且鲜红的颜色挺扎人眼。从外部看,谁都找不到引擎通口,显然是人类使用的那种无反应推动器,或是更高级的什么东西。
  依据乃苏的命令,路易让那一艘飞船领航。“冲天号”单凭核动力推动器自身恐怕需要几个月才能赶上傀儡“舰队”的航速,有了这领航船,不消半个时辰万事大吉。只见它靠在“冲天号”旁侧,伸出的管道像玻璃蛇一样搭在“冲天号”的空气密封舱上。
  下船可真是个问题。要让船员立刻从失重状态下解脱出来,那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更为重要的是,这有可能是百兽议长最后一次夺取“冲天号”的机会。
  “你认为它会害怕我的迷魂药么,路易?”
  “我想不会。为了偷走这艘船,他宁愿再冒一次险。告诉你,咱最好……”
  两人先切断“冲天号”的操作盘和引擎的电路。当然,只要有时间,懂一点维修的知识,绝对难不住克孜人。但愿他不会有时间……
  路易注视着乃苏从管道里钻过去。乃苏手里拎着议长大人的太空服,两眼紧闭。周围的景观如此精彩,错过去真是太遗憾!
  “自由落体,”没等路易打开座罩,泰莉在里面就嚷起来,“我觉得不太舒服,最好给我领路。路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到哪儿去?”
  路易搀着她走进空气密封舱,同时给她讲述一些细节。她看上去很不舒服,好像是在听说话,但路易猜测她正照顾她那可怜的肚子呢。“另一艘船上有重力。”他告诉她说。
  她的眼神落在路易指给她看的凯波热星云上。此刻,凭着肉眼,那五颗星组成的五角形也能看清楚。她转回头,满眼的迷惑。舱体的运动使她突然打了个旋,跌进了密封舱。脸色突变。
  凯波热星云让泰莉捉摸不透,自由落体状态让她恶心难受,路易倒忽发怜悯之心,关切地注视着她一步步走向陌生的星球!
  安全罩一开,路易便敲了敲警钟:“别做出格的事儿,议长。我可是拿着武器。”
  谁知那克孜橘红的脸上毫无表情:“我们到了么?”
  “是呀。我已经切断了助推器。你没时间联结起来,一对红色激光正冲着咱们。”
  “担心我乘飞船逃跑?哦,我想错了。咱肯定又进入了一个黑洞。”
  “事实会让你大吃一惊:我们进入了五个黑洞。”
  “五个?真的吗?路易,你竟然撒谎说有激光——真丢人!”
  不管怎样,这克孜总算老老实实从座中爬出来。路易跟在后面,手中拿着易形剑以备不测。进人封闭舱,议长大人突然站住不动,好像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五颗星组成无限延伸的五角形!
  恐怕他见过的美景中从来都没有过如此壮观!
  五个蓝星组成五角形,无限延伸,横贯天穹,发出苍白的光……
  只是转眼间,五个星球呈现在“冲天号”周围;也就一刹那,五个星球又飞驰而去——不是消失,而是飞逝。远去的灯光逐渐变红,最后再也看不清。正诧异间,百兽议长却手持易形剑,虎视眈眈。
  “睁开你的眼。”路易勃然大怒,威然吓道,“难道你就丝毫不感到惊奇?!”
  那克孜思忖片刻,说:“我是感到惊奇,但我的尊严却更为强烈。”他把剑收起来,递给路易,“威胁是一种挑战。咱走吧?”
  耍木偶人的飞船是自动控制。它的生存室紧挨着空气密封舱,是间宽敞的大屋子。屋子中间放着一张休闲台。台周围有四个安全座,呈环形两两相对。看那座位的样式,全是根据不同的人设计而成。
  就是没有窗子。
  屋里有重力,这让路易松了一口气。但这重力却不像是地球上的重力,空气也并非地球上的空气。舱内的气压感觉有点太高,而且还弥漫着一股怪味,倒不怎么让人难受。路易觉得像是臭氧、氢碳化合物,或是耍木偶人的气味。
  舱内没有角落。弧形的墙和地板、天花板连成一体。安全座看上去和休闲台也几乎融在一块。在耍木偶人的世界中,任何坚硬带尖的东西,导致流血、淤肿的东西都不会存在。
  乃苏瘫在座上,像是没了骨头,这种舒服熨帖的样子看上去滑稽可笑。
  “你是不会说的,对不?”泰莉撇撇嘴。
  “当然不是,”乃苏接茬说道,“只有到达目的地后,我才会全倒给你们听。当然,你们一直想知道……”
  “飞行世界。”那克孜突然插嘴说。
  “还有凯波热星云。”路易又补充了一句。正在此时,一阵几乎听不到的轰鸣传进来。显然,飞船正在移动。路易和克孜放下包裹,坐到位子上。泰莉递给路易一个塑料杯,里面盛着红色的水果汁。
  “还需要多长时间?”他问乃苏。
  “一个小时后就可着陆。然后呢,你就能听到有关咱们目的地的概要。”
  “时间还长,说说你们的飞行世界吧。无论怎么讲。把世界这样乱拉乱移可不是很安全。”
  “安全得很,路易。”这乃苏一时兴奋得吓人,“比这艘飞船安全可靠得多,跟你们人类制造的飞船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们早就尝试过好多次这种移动世界的练习。”
  “练习!怎么弄法?”
  “要解释这点,还得提到热量……还有人口控制。你们不会感到面子上过不去或者恼火发怒吧?”
  几个人都暗示不在乎。路易见多识广,轻易不露感情。
  “你必须清楚,人口控制是我们挺棘手的问题。有两种方法可行:一是外科手术,一是禁欲。”
  泰莉显得有点意外:“这太残忍了。”
  “这的确是个难题。别误解我的意思。外科手术不能替代禁欲,只是强迫人们禁欲。现在,这种外科手术可以被取消,但过去却是不可能。我们中很少有人乐意接受这种外科手术。”路易打了个唿哨,“我想也是这样,也就是说,你们的人口控制全靠意志力喽。”
  “的确如此。禁欲会产生让人很不愉快的副作用,普天之下都一样。因此,后果不言而喻:人口过剩。五十万年前,按人类的计数方式,我们人口可达到五十亿。按克孜人的计数方式——”
  “你不用换算,我数学一向不错,”那克孜打断乃苏的话头,“但这跟你们船队没什么瓜葛。”他倒不是抱怨,只是实话实说。他从休闲台上弄下一个克孜样的双柄容器,里面装了半加仑液体。
  “的确有关系,议长大人。五十亿受过文明教育的人会产生大量的热,这便是文明的副产品。”
  “莫非你们很早以前就进入了文明时代?”
  “那当然。想想靠蛮荒时代的技术怎么能养活这么多的人口?我们的耕地早就用光了,被迫去我们系统内的另外两个世界发展农业。这样,很有必要把它们拖得离我们的太阳近一些,懂吗?”
  “这就是你们第一次尝试移动世界,当然,利用自动控制的飞船。”
  “当然。自那以后,食物倒不成问题。生存空间倒也不作难。我们当时就注意往高处发展,而且人人和睦相处。”
  “我敢打赌,那是动物的本能。恐怕那也是为什么这艘船闻起来有股耍木偶人气味的缘故吧。”
  “是的,路易,闻到这种气息,我们就能确信我们同类的存在。这令我们感到安全。我们惟有的问题——我开始时也提到了——就是热量。”
  “热量?”
  “热量是文明化的副产品。”
  “我理解不透。”百兽议长一脸的迷惑不解。
  路易是个平地人,对此是知根知底,便讲道(地球远比克孜人世界拥挤):
  “举个例子,议长大人,晚上你愿不愿意有东西照明?没有光源,不管有什么好事要做,你都得睡觉。”
  “这连三岁的孩子都懂。”
  “假如你的光源挺完善,也就是说,所有的光线都不会逃逸,全被墙壁和家具吸收。那么,光线就会变成挥发的热量。
  “再举个例子。地球本身无法提供180亿人饮用的纯净水。咸水必须通过加热蒸馏,这个过程便会产生热量,而热量又会蒸发掉水分。问题是:我们的世界非常拥挤,终有一天人类会因为缺少净化的水而灭绝。
  “第三个例子。各种交通工具改变速度,往往产生热量。飞船载着粮食从农业世界返回,把粮食分散到各个地方时,热量都会产生。更有甚者,飞船起飞时会产生更多的热量。”
  “别忘了,还有冷却系统……”
  “多数冷却系统只是把热量分散开来。反而由于耗电,产生更多热量。”
  “哦——哦——我想是明白多了。也就是说,耍木偶人越多,热量产生得就更多。”
  “那么,由于热量过多的缘故,这个世界就根本无法居住了。”
  烟雾弥漫,路易不由心里黯然。所有的内燃机;大气层里的氢弹和火箭;湖海中的工业垃圾;人类的垃圾足以使人类自身毁灭。倘若没有生育委员会,难道地球不会由于自身的废热而濒于消亡么?
  “简直不可相信,”那克孜很是诧异,“为什么不离开呢?”
  “谁愿意到太空中去送死呢?除非像我这样的人。”
  “带上一批冷冻的卵子,在太空玩船,既断不了后,又过得舒服,何乐而不为?”
  “谈到性的问题让我很不舒服。我们的人不适用这种方法,但毫无疑问我们能够进化成某种类似的东西……不过,这会有什么意义呢?我们的人口仍不会改变,我们的世界还会由于自身的废热而逐渐消亡!”
  泰莉突然插嘴,说:“真希望我们能挺过去。”
  乃苏很吃惊:“真的么?你不是吓得要死吗?”
  “在耍木偶人的飞船上?”
  “对……对。无论怎样,咱们小心些会有利无弊。”乃苏舌头转动,如音乐般动听。飞船转眼之间无影无踪。
  太空黑漆漆一团,只有泰莉黑发之后的五个世界流光溢彩。四个安全座犹如悬浮在虚无中。五颗星的大小基本一致。要是从地球上来看,那直径顶多就是月球直径的两倍。五颗星组成一个五角形,其中四颗环绕着一串微小明亮的灯,竞像是人工的轨道恒星发出黄白色的光。这四颗星亮度和表面都极为一致,全是朦胧的蓝色球体,遥遥看来,只是隐约的轮廓。但是,第五颗……
  第五颗星球根本没有轨道光线,通体由自身的光线照亮。球体表面呈块状,像是陆地,呈现出阳光的颜色。块与块之间有一条黑带,同周围太空相搭配。黑带里也布满了星辰,远望犹如黑色的太空正吞噬着阳光灿烂的大陆。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美的东西!”泰莉一旁惊叹,听那声音像是激动得掺了泪水。路易见多识广,也不由暗自称许。
  “真难让人相信!”那克孜连连叹道,“真不可相信!你们竟然把世界也一块带走!”
  “耍木偶人从来不相信飞船的可靠性。”路易像是漫不经心地说,心里却想:要真是错过了这个探险的机会,那可让人遗憾终生——那耍木偶人不会愁找不到他人来补这个位儿。也许等不到见识耍木偶人的星云,什么全都玩完喽……
  “怎么弄法?”
  “我刚才已经说过,”乃苏讲道,“我们的文明迟早会由于废热而消亡。能量转换让我们消除所有其他的废物,但热量却是没折。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向外迁移,离开我们最初的基地。”
  “那不是很危险么?”  。
  “正是因为这一点,某一年我们全球一片恐慌。也正是因为这个,那一段历史才铭刻在我们心中。但是,我们从局外人那里买回一台无反应无惯性推动器。你们尽可能想象那价会有多高。现在我们还分期付款呢。”  ,
  “不管怎样,我们尽心尽力了。我们算是移走了自己的家园。”
  “在后来的一万年里。我们人口的数量达到了整整一百亿。由于缺乏自然的阳光,我们不得不白天也亮着街灯。这样,释放出的热量就更多。我们的太阳不过是个摆设。”
  “简而言之,我们觉得太阳只是暂用之物,不是一笔永久的财富。我们移走世界,离早先的基地有十分之一光年。早先的基地就作为我们韵停泊处。你们知道,我们的世界在空中任意游荡相当危险。要不的话,我们根本不需要什么太阳。”
  “那么,”路易接茬说,“这就是为什么谁也找不到耍木偶人世界的原因?”
  “这仅仅只是一部分。”
  “已知太空中任何一颗又黄又小的恒星全被搜过了,甚至已知太空以外的地方也找过,却都以失败告终。等等,乃苏,人们应该会找到适于耕种的星球。比如在凯波热星云中。”
  “路易,他们找错了对象。”
  “什么?很明显,你们来自一颗又黄又小的恒星。”
  “我们进化的星球又黄又小,是有点像波塞恩。但你别忘了,五十万年中,波塞恩会膨胀成红色的庞然大物!”
  “真是不敢想象!你们的太阳膨胀成红色的庞然大物?”
  “是的。我们完成迁移之后不久,我们的太阳就开始膨胀。当时,你们的祖先还是用羚羊的大腿做工具呢。你们想搞清楚我们的世界,却是找错了轨道,认错了对象。”
  “我们从周围系统中弄来可适用的世界,这样适于农业的星球增加到四个。我们把它们安置在凯波热星云上。太阳一旦膨胀,很有必要把它们一块弄走,也很有必要提供给它们紫外线,用来弥补逐渐变红的辐射。两千年前,当不得不放弃银河系时,我们已经准备就绪。你知道,对于移动世界,我们已经尝试多次。”
  几个星球的膨胀已经持续一段时间。此刻,耍木偶人的世界就在脚下闪烁着光辉,不断上升,上升,吞噬了这伙人。眼前似乎是一片黑色的海洋,分散开来的行星变成数十个小岛,而陆地却像火样燃烧。
  这情形让路易·吴想起很早以前站在卢科特山虚无的边沿上,眼望长河瀑布——那可是已知太空中最壮观的瀑布——眼神随那波浪而下,仿佛透穿了茫茫的水雾。他的心完全被那无形无状的云雾所笼罩。就在半梦半醒之中,路易发誓要活到永远——宇宙之大,会有多少稀奇的东西等着人去探索呢?
  “我算是服了,”那克孜倒不无诚意,尽管毛茸茸的脸上毫无表情,含糊的声音也听不出好歹。他的尾巴一直躁动不安地来回抽打,“你们缺乏勇气,这让我们不屑一顾,乃苏。可我们的骄傲却又使我们吃了好多苦头。你们可真够危险的了!如果你真是那么害怕我们,恐怕就不会有这次航行。你的力量实在可怕,看来我们无法阻止你。”
  “当然,克孜是永远不会害怕食草动物!”
  乃苏言语并无讥讽之意,但克孜却不识抬举。
  “哪一种有灵性的动物不会恐惧这种力量呢?”
  “恐惧是仇恨的兄弟。谁都知道克孜会攻击它所恐惧的任何东西。”
  谈话成了僵局。要知道“冲天号”已是百万英里之外,远离已知太空足有好几百光年。他们全都在人家耍木偶人的一亩三分地里。如果耍木偶人有理由吓唬他们——
  得赶快换个话题!路易刚张开嘴——
  “喂,”泰莉突然开口,“你们一伙子,谈来谈去,全是凯波热星云,到底凯波热星云是什么?”
  两个外星人争相回答。路易一旁想:怎么会是这么一个浅薄的姑娘?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六章 圣诞彩带
  “可真是贻笑大方。”路易说道,“现在知道去哪儿找耍木偶人的世界了。你挺不错,乃苏,很守信用。”
  “我早就说过,这信息只会让你觉得好奇,可没多大用。”
  “你可真会开玩笑,”克孜插嘴说道,“乃苏,你的幽默感让我吃惊。”
  正谈话间,脚下闪现出一个泥鳅样的小岛,浮在黑色的海面上。路易隐约辨得出岛上矗立着又高又窄的建筑物。显然,外星人得不到地球人的信任,只能屈居于此。
  “我们从不开玩笑,”乃苏说道,“我们根本没有幽默感。”
  “这倒怪了。我原本还以为幽默是智商高低的一个方面哪。”
  “那你就错了,幽默常常与人体防御机制的中断有关。”
  “不是这么一回事——”
  飞船从天空中降了下来。城市街道上用来照明的太阳板隐约可见。众人正往下瞧,下面的楼厦忽地涌了上来,困住了飞船。人还没恍过神儿,船已经着陆。眼前像是个公园,长着各种各样外星人的植物。没有一个人影。
  在已知太空中,耍木偶人天性羞怯,形体偏小,样子只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倒不至于可怕。它们看上去是继人类之后最无伤害能力的生灵。
  但是,人们突然发觉它们或许比人类想象得更厉害,而乃苏竟是其中的一员。瞧这怪物,坐得四平八稳,脖子转来转去,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它选定的下属。这回再看它可不怎么好笑了。别忘了,这群人可是能够移天挪地,而且一次五个世界!
  沉默中,泰莉咯咯的笑声听来好疹人。
  “我一直琢磨,”她冲着乃苏说,“你们耍木偶人控制人口的惟一方式就是严禁性交。对不,乃苏?”
  “没错。”
  她又咯咯笑了几声:“怪不得耍木偶人毫无幽默可言。”
  就在此时,空中出现一道悬浮的蓝光。众人随着这蓝光往前走,穿过了整个园子。园子中规中矩,极为对称,似是有人精心修整过,  。
  早在引航船的生存室里,人们早就领教耍木偶人那种强烈刺鼻的化学气味了。谁都以为着了陆,开了舱门,那味可能会减弱些,哪里知道事情竟会恰恰相反:气味不仅没有消失,而且弥漫整个环境。想想也是,一百亿耍木偶人全挤一块,要是没有味那才怪哩。
  毕竟谁的家谁觉得亲。一着陆,乃苏乐得手舞足蹈。他那小蹄子看上去几乎都不贴地面。克孜走起来像一只猫,脱了毛的红尾巴有节奏地抽前扫后。乃苏走路的声音如同一曲三四拍的恰恰舞,而克孜却是悄无声响。
  泰莉走路很轻,但姿势实在不敢让人恭维。也许笨到极处反倒生了巧,她不仅没跌倒,也从未撞上什么东西。再看路易,那姿态可就不敢让人恭维了。
  不过,凭什么路易·吴就该仪态万方呢?他原本不过是变了形的古猿,而且是还没有进化到完全适应平地行走的古猿。几百万年来,他的祖辈不还是靠四肢触地行走吗?要是有可能的话,他们还会攀墙爬树呢。
  但是,新生代百万年的干旱结束了这一切。他们再也指望不上森林,因为森林濒于毁灭。他们陷于饥荒绝望之中,不得以转向吃肉。一旦了解羚羊大腿骨的特点,他们更是肆无忌惮。要不为何许多动物头盖骨的化石上都留有羚羊肩胛骨敲击的痕迹呢?
  如今,路易和泰莉走在外星人中间,脚上仍然长着昔日退化了的手指。
  说起外星人,在这儿谁不是呢?就连乃苏,这发了疯、被放逐的家伙也不例外。瞧他鬃毛脏成了绺,脑袋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儿。议长大人有点魂不守舍,一双眼睛缩在毛茸茸的眼圈里,滴溜溜转,生怕耍木偶人的林中冲出带刺、带毒的什么东西。这纯粹属于他的本能,因为耍木偶人绝不会让危险的动物呆在他们的园子中!
  不知不觉中,这一伙子来到一座穹隆形的建筑物前。从侧面看来,这座建筑物像是一颗半掩半埋的巨大珍珠。那悬浮的光线在此处一分为二。
  “我不得不离开你们一会儿。”乃苏显得十分沉重,甚至有点恐惧。这情形难逃路易的眼睛。
  “我去面见那些领头人,”乃苏非常急切地低声说道,“议长,快答应我。万一我回不来,你愿不愿意因为我在克鲁什科饭店对你的侮辱把我拽出来杀掉呢?”
  “你会回不来?还有这危险?”
  “谁也没法说。或许那些领头人厌恶我要说的一切。我再求您一次,能不能把我弄出来?”
  “我可不敢轻举妄动。别忘了,这是你们的一亩三分地。再说你们耍木偶人威力无比,根本不信任我一个克孜人的友好心意,乱闯乱动无异于自寻死路。”这克孜尾巴一摇,倒会审时度势,“说啥我也不会去。如果你回不来,我也不去探哪门子险了。”
  “这就够了。”乃苏随着那光线缓缓而去。看得出,他浑身如同筛糠~样。
  “有什么可怕的呢?”泰莉一旁抱怨道,“他们吩咐给他的一切他全做了,凭什么还生他的气?”
  “我寻思乃苏肯定做了什么事,”路易稍一沉吟,“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儿,会是什么呢?”
  另一道蓝光继续往前飘,引着三人走进一个半球体中……
  三个人,确切地说,二人一兽,坐成一个三角形,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外面外星人的丛林。只见一个古古怪怪的耍木偶人从中走了出来。刚才见到的穹隆形建筑物已经消失了。也许那建筑物从这里面瞧不见,要么外边整个园子只是一种幻影。
  空气中弥漫着许许多多耍木偶人的气味。
  又一个耍木偶人推开从枝上垂下来的最后一层红色触须,站在本该是穹隆形建筑物的地上不动了。(路易突然觉得最初每想起乃苏,总是以“它”作称,从什么时候起称“它”为“他”了呢?至于议长大人,打一开始就称为“他”。)这家伙有着银色的鬃毛(乃苏是棕色),全打成了小卷卷,收拾得干净利落。听他一开口,那声音像是乃苏兴奋不已的男中音。
  “因为不便现身欢迎,我先致以诚挚的道歉。你们可称呼我蚩龙。”那么,一切都是幻影了。路易和泰莉哼哼哈哈算是答复。克孜只是龇了龇牙。
  “你们称为乃苏的耍木偶人知道你们想了解的一切,但他不得不先去其他地方拜见。尽管这样,他向我提到你们对学习我们的工程技术有强烈的兴趣。”  ’
  路易眨了眨眼,没吱声。
  这怪物继续说道:“这也许是件幸事。一旦你们了解我们对技术工程——一项更具雄心壮志的技术工程的热爱,你们或许就更加感兴趣。”
  说话间,这穹隆形建筑物的一半空间黑了下来。
  更让人气恼的是,黑的一半恰恰冲着这耍木偶人。路易摸着一个开关,调整一下座位。就在那一刹,他意识到,要想同时观看这穹隆的两部分,你非得有两个可转动的脑袋、两只独立的眼睛。只见变黑的空间正好形成作为背景的星空,中心是一个白炽的小圆盘。整个场面恰是路易兜里星云图的再现。
  即便奇迹接二连三地出现,路易也不会做出随随便便愚蠢的猜测。他问道:“看上去像是一颗恒星绕着个圆环——到底是什么?”
  蚩龙的回答并没让人感到奇怪。
  “的确是颗绕着圆环的恒星,”这耍木偶人说道,“但那圆环是由固体物质构成,是人工制品。”
  听到此,泰莉拍起了巴掌,咯咯直笑,但那笑声一瞬间便强噎了回去。她竭力显得郑重其事,但眼睛却流露出欣喜的光彩。这一点路易心里非常清楚,因为他也有同样兴奋的感觉:太空生活太乏味了,这带了环的太阳倒是新鲜的玩物。
  这情形如同先在地板上放一只点着的蜡烛,再拿包礼物用的圣诞彩带——那种一寸宽、浅蓝色的彩带,约莫五十尺,以蜡烛为中心绕成一个环。环的边缘保持住平稳,那么,圆环里面就可以照到烛光了。
  但是,那克孜的尾巴却前前后后抽个不停,很是躁动不安。
  (毕竟,中间那可不是蜡烛,那是太阳!)
  “到现在你们都清楚了,”那蚩龙接着说,“我们一直沿着银河系的轴心往北迁移,足足有二百零四地球年了。要是论克孜年的话——”
  “二百一十七年。”
  “没错。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自然遇到很多危险的征兆和难以预测的东西。我们早就知道EC一1752恒星围着一条黑色物质组成的长带。长带比较狭窄,但密度却很大,谁都以为是尘土或者岩石。不过,让人奇怪的地方在于它非常规则。
  “九十天前,我们的船队飞得更近了一些,竟然发现那环形带挡住了星球本身。我们经过进一步调查研究,证明那环形带既不是气体,也不是尘土,更不是流星石,而是抗拉强度相当巨大的固体物质。当然,谁要知道了也会吓得胆战心惊。”
  百兽议长插了一句话:“你们是怎么推断出来它的抗拉强度的呢?”
  “通过光谱分析和波频转换,我们可以得到速度上的相对差异。显然,环形带绕它的基地以每秒770英里的速度旋转。这一速度足以弥补来自基地的拉力,而且还能提供额外每秒9,94米的向心加速度。想想吧,在这种拉力情况下,要使结构不解体,所需抗拉强度不能不让人惊异。”
  “是重力?”路易问道。
  “显而易见!”
  “是重力,仅次于地球上的重力。看来是有人住在那儿,在环形带里面。喔—~”路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不琢磨还好,一琢磨,后背的汗毛全竖了起来。他听到那克孜的尾巴也呼呼抽打着空气。
  说实在的,人类碰到更为高级的动物不止一次两次。迄今为止,人类一直吉星高照,但是……路易突然站起来,冲着那穹隆的墙走过去。那环形带和恒星也往后移动——什么也没发生,他只摸到光滑的墙面。不过,他实打实看到了刚才没注意的东西。
  那环形带的表面竟然会有明暗之分!蓝色的背面上有许多规则的长方形影块。“你能把画面调得更清晰些吗?”
  “我们能放大一下。”那男中音说道。话刚落地,GZ恒星猛地往前一拥,接着又往右伸展开来。这样,路易就可以俯瞰环形带被照亮的另一面。因为非常模糊,路易只能大体猜测那又白又亮的地方或许是云朵,蓝色稍微深一些的是土地,蓝色比较明亮的地方是海洋。
  但是,那些阴影的地方却是相当显眼。整个环形带如同由长方形的块状结构组成:一长块发光的婴儿蓝跟着一短块较深的海蓝,再跟着另~长块浅蓝,中间却是点点线线。
  “肯定有东西弄出这些影子,”路易问道,“莫非轨道中有东西?”
  “一点不错,就跟凯波热星云一样,这恒星轨道里悬浮着二十个长方形的东西。我们实在不懂其中的含义。”
  “你们该不会不懂吧。看来你们不见天日有些年数了。这些悬浮的方块弄到那儿肯定是用来区分日夜。要不的话,环形带该总会是大中午。”
  “现在你就可以明白我们的人为什么要求你们的帮助了,你们外星人的远见卓识肯定有其价值。”
  “哦——嘘,这环形带有多大?你们是不是已经做了大量研究?有没有发现探测器?”
  “在不降低我们飞行的速度,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吸引我们注意力的状况下,我们已尽了最大可能去研究这东西。当然,我们没有发射探测器。因为探测器不得不用超声波遥控。这样的话,或许我们非但探测不成,还有可能被人摸了底儿。”
  “没有人能确定超声波信号的轨迹,这从理论上讲不可能!”
  “也许那些建造环形带的人演化了新的理论。”
  “嗯哼。”
  “不过,我们用其他仪器研究了一下。”蚩龙接着说。穹隆墙上的画面变成黑一块、白一块、灰一块。整个轮廓忽明忽暗,抖个不停,“我们用电磁频率拍了一些相片和星云图。如果你们感兴趣——”
  “它们根本看不出什么细节。”
  “也是。这主要因为穿越重力场、太阳风和各种星辰气体时,光线已经弯得不成样子。我们的望远镜也无法观测到更详细的情况。”
  “说白了,你们也没搞出来多少东西。”
  “应该说我们已经了解了不少。令人费解的一点是:环形带表面看来可以拦截住近百分之四十的中微子。”
  听到这话,泰莉只是一脸茫然;议长大人却惊得叫出了声;路易也不由低低打了个唿哨。
  要知道,这意味着一切东西全被拦截在外。
  常规的物质,甚至是恒星内部夯得实实的东西就根本挡不住中微子。甚至是几光年厚的铅,中微子穿透的机会也有五成。
  已知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拦住百分之四十的中微子!
  “也就是说,这可是新玩意。”路易说道,“蚩龙,环形带到底有多大?规模到底怎么样?”
  “环形带重是1 O的两倍的三十分之一次方克,半径是1O的O,9 倍的八分之一次方英里,宽度不足l O的六分之一次方英胃”=£O
  路易不习惯用10的次方计数,觉得挺不舒服。他努力把数字转换成图像。
  刚才有关圣诞彩带的奇想竟然成了真。这环形带半径不过是九千万公里。他估摸也就六千万英里长,宽度顶天也就一百万英里,总体比木星大那么一点……
  “这样看来,它的规模似乎不怎么出奇,”路易说道,“像它这样大小的东西,不会比太阳重到哪里去。”
  克孜一旁也表示同意,说:“数百万的人口想挤在薄如书膜的建筑物上,想想倒挺好玩。”
  “你的直觉判断错误。”这耍木偶人银色的鬈发一抖,正颜说道,“考虑考虑它的厚度。如果环形带真是由制造飞船的金属建成,比方说吧,那么,它的厚度大约该是五十英尺。”
  五十英尺?宾是难以置信!
  但是,泰莉却盯着天花板,嘴唇悄无声地动了动,说:“他说得很对。用数学完全能推断出来。但要这么厚干什么?为什么要弄这样的东西?”
  “为了空间。”
  “空间?”
  “居住的空间。”路易进一步阐明,“这就是问题所在。表面面积达到六万亿平方公里,相当于地球表面的三百万倍,这就如同把三百万个世界放平联结成一体,三百万个空中巴士能够达到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人口问题就全都迎刃而解。”
  “他们遇到的问题肯定非同小可!要不的话,这么大的工程谁也不是玩玩而已。”
  “还有一点,”那克孜说道,“蚩龙,你们看没看周围附近的星球,比如说,有没有另怕勺、类似的环形带?”
  “全看过了,我们——”
  “没找到一个。恰恰跟我想的一样。要是修建这环形带的人了解,怎样旅行比光速还快,那么他们早就会定居在其他星球上,也就没必要弄这环形带了。这样看来,只有一条环形带了。”
  “是的。”
  “那我就放心了一至少我们在一方面比环形带的建造者们要强。”这克孜突然站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要去看看环形带可居住的表面?”
  “能否着陆还说不准,哪里敢这么想?”
  “别这么畏头缩脑。不过,我们必须先瞧瞧你们准备好的交通工具一——它的着陆轮是不是够灵活?什么时间我们可以出发?”
  蚩龙被唬得打了声唿哨,不赞同地说:“你肯定疯了。想想那些修造环形带的人该有多大的威力!相比之下,我们的文明似乎还处于蛮荒状态!”
  “还可能是胆小鬼呢。”
  “好吧。等那个叫乃苏的回来后,你们就可以去看看了。他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我还有一些环形带的资料给大家看。”
  “看来你要试试我的耐性了。”那克孜不耐烦地答道,但他还是坐了下来。
  路易却暗暗骂道:你这个骗子,说的比H吕的还好听;我都替你脸红。他回到位子上坐下,心里头可没了底儿。一条婴儿蓝色的彩带横贯星球,在那里,人类将再一次碰到更高级的生灵!
  克孜是人类最先遇到的高级生灵!
  当人们刚刚采用核动力推动器横跨各星球时,克孜人的战舰早就使用重力起偏器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的飞船比人类的船只更快更易于操作。人类对克孜人舰队的抵抗简直就是微不足道,但是,克孜人认为:核反应推动器也可以作为一种武器,其毁灭性同它作为推动器的效率直接成正比。正是由于这种想法,克孜人迟迟不敢动手。
  克孜人对人类太空的首次入侵的确也让他们吃惊不小。数百年来,人类社会一直和平相处。也许平和的日子久了,人类似乎忘记了战争。但人类的星际船却是使用核聚变为动力的量子,而且发射时靠量子帆和以行星为基地的激光炮。
  所以,克孜人的信息传感继续报告说人类世界根本没有武器……然而,巨大的激光炮击中克孜人的战舰,小型的自动激光炮在自身光束的光压下射来射去……
  正是由于没有料到人类的抵抗,再加上克孜人飞船光速的限制,这场战争只持续了数十年,而不是数百年。但是克孜人迟早会赢。
  但就是在那时候,一艘局外人的船偶然降到“绝妙世界”这块人类的殖民地上。局外人把巨型飞行器的秘密赊给了当地的市长。“绝妙世界”的市长不知道人与克孜之间的战争,但他们学以致用,不久便造出了几艘比光速还要快的飞船。
  巨型飞行器可真让克孜人动肝火,就是没辙!
  再后来呢,耍木偶人到人类太空来设立贸易点……
  人类一直都是非常幸运,三次碰上技术比他们高明的生灵,倒也都平安无事。不过,要是没有局外人的巨型飞行器,克孜人恐怕早就会把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问。局外人显然是高明的生灵,但他们却不勉强人类,只要人类给他们提供来往的基地和信息就行。无论怎么说,局外人,这氦Ⅱ生态系统里的生灵,那么纤弱,太容易受到热量和重力的伤害,始终成就不了勇猛的斗士。耍木偶人呢,虽说让人做梦都想不到如此强大,却又太怯懦了。
  到底是谁修造了环形世界呢?莫非……是斗士?
  要是再往后几个月的话,路易就很可能抓住议长的话头适时退出——当然,这也可以说是出于对泰莉的考虑。环形世界单从抽象的数字来看就已相当吓人,更何况乘飞船去那里,还要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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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易早就注意到这克孜对耍木偶人飞行世界的恐惧,因而他的谎言倒也是勇气的一种非凡例证。难道路易此刻能示弱吗?
  他坐下来,转过脸,注视着发光的投影。他瞥了一下泰莉,心里骂她是个白痴。她的脸上的确是洋溢着喜悦与好奇。那克孜是装作一股热切劲,她可真是乐不自禁。莫非她真蠢到不知害怕的地步?
  环形带的内部表面有一层大气。光谱分析显示那里的空气密度跟地球上一样,而且空气成分大体相同,绝对适合人、克孜和耍木偶人呼吸。到底是什么东西阻止它往外溢呢?他们不得不到实地去考察一下。
  然而,在G2恒星系统里,除了环形带,其他什么东西都不存在,没有植物,没有流星,没有彗星。
  “他们全都清干净了,”路易说,“他们不想让任何东西碰到环形带。”
  “那是自然。”这带银毛卷的耍木偶人继续说道,“如果有东西撞上环形带,那它的速度至少也要达到每秒770英里,这是环形带自身旋转的速度。不管环形带的构成物质多坚实,总会有危险——就是说,物体可能会飞离外部表面,横跨太阳,坠到没有遮掩、可居住的内部表面。”
  太阳本身像是黄色的矮星,不如索尔星温热,显得体积有点小。“看来环形带上,得需要保温服。”那克孜插了一句——路易觉得他好像是故意强调。
  “根本不需要。”蚩龙答道,“对于任何生灵,内部表面的温度都可以忍受得了。”
“你怎么知道?”
  “外部表面辐射的红外线波频——”
  “你把我当傻瓜来看。”
  “哪里的事儿。自从我们发现环形带以来,我们从未中断过研究,而你们最多不过才十八分钟。红外线波频显示平均绝对温度是29OK。这当然适用于环形带的内外两面。对于你来说,这比你的最佳温度高10度——对泰莉和路易却是完全适合。”
  “当然,不要因为着重细节误导或者吓唬自己。”蚩龙说道,“我们一般不允许你们着陆——除非环形带的工程师自己要求你们去。我们只是希望你们做好应付各种可能的准备。”
  “环形带表面构成的资料你有没有?”
  “很不幸,一点也没有。我们仪器的探索能力非常有限。”
  “那我们可以猜猜,”泰莉丝毫也不犯愁,“比如说,三十小时日夜循环。它们的原始世界肯定转那么快。你认为那是它们的原始系统么?”
  “我们认为可能是,因为他们显而易见没有巨型飞行器。”蚩龙解释道,“但是,他们有可能使用类似我们的技术,把他们的世界移到另一个系统中去了。”
  “倒有可能。”那克孜咕噜一声,“他们倒不会在修造环形带的过程中毁掉自己的原有系统。我想咱们会在附近的地方找到他们的原有系统,或许跟这个一样光秃秃没东西,可能在采取这比较绝望的实验之前,他们早就利用土地易形技术,解决了他们系统内各个世界的问题。”  ‘
  泰莉一旁问道:“绝望的?”
  “那么,当他们完成了这一工程,他们将不得不把他们所有的世界都弄进了这个系统,然后再迁移人口。”
  “也许不是,”路易反驳道,“他们或许使用大型的STL船到环形带定居——反正环形带和他们的原有系统隔得不远。”
  “那么,为什么绝望呢?”
  大家全都注视着泰莉。
  “我一直觉得他们修造环形带是为了——”泰莉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因为他们想这样。”
  “为了玩玩?为了好看?老天爷!泰莉,想想他们不得不搬弄的东西!记住,他们肯定面临非常糟糕的人口问题。一旦他们的确需要环形带作为生存空间,这意味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不管怎样,他们修起来了,就是因为他们需要。”
  “嗯。”泰莉似答非答,满脸疑惑。
  “乃苏回来了。”蚩龙说道。只瞧他二话不说,转身缓缓走进公园里。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七章 踏碟
  “真是没礼貌。”泰莉愤然说道。
  “蚩龙根本不想见到乃苏。难道我没说过么?他们认为乃苏疯了。”
  “他们都不正常。”
  “哦,他们可不会这样认为,但这并不说明你不对。还是想去?”
  泰莉白了路易一眼,又露出那种理解不了的表情。
  “你是死心去定了。”路易喃喃自语,觉得满嘴都是苦涩。
  “那当然。谁会不愿意?那群怪物到底担心什么?”
  “我觉得,”那克孜接着说道,“他们都是胆小鬼,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得了解环形世界呢?路易,你想想,他们已经超越了环形的太阳,而且几乎以光速前进。环形带的人肯定不会比光速还快,根本不会对耍木偶人构成威胁。我们在扮演什么角色呢?”
  “有道理。”
  “我有没有必要把这当作一种侮辱?”
  “哦,当然没有必要。我们都碰到了的情况,哪里能理解?”
  “倒也是。那你讲讲吧。”
  路易一直盯着外边的丛林,想看看乃苏是否出现了。“如果乃苏在的话,它可能讲得更清楚。事情简直糟透了,想想这个世界上挤满了1 OO亿耍木偶人。你想象得出么?”
  “我一想浑身就发痒,不过,我能闻出来了。”
  “好吧,想想他们全都集中在环形世界上。这样容易点了,对不对?”
  “嗯,是的……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指耍木偶人计划着侵略别人?但是,他们怎么会转移到环形带上去呢?他们根本信不过飞船的安全系数。”
  “我也不清楚他们会怎么做。他们绝不会发动战争。这不是问题的要害。最关键的问题是,环形世界住上去是否很安全。”
  “嗯。”
  “你想通了?或许他们试图修筑自己的环形世界。也许他们希望在麦加伦星云之外找一个空荡的世界。这种想法不是没有道理。哦,别太当回事。不管做什么,他们都不得不先弄清楚那儿是否安全。”
  “乃苏回来了。”泰莉站起身,走到那看不见的墙前,“看上去他醉醺醺的,耍木偶人也会喝醉?”
  这次乃苏脚步非常轻快,一改以往笨拙的样儿。他扁平的脑袋扭来转去,挥舞着四尺长的羽毛掸,警觉得有点夸张。眼看他就要来到刚才讲话的大厅了,突然,有个像红蝴蝶的东西落在他的屁股上。只见乃苏一声尖叫,纵身往前跃起,如同跨越高高的栅栏。触地的刹那间,他就势蜷成一个球往前滚,脑袋和脖子夹在前腿之间。然后,他一动不动了。
  路易急忙往外跑,冲着后面喊道:“情绪周期。”凭着运气和记忆,他竟然找到了那看不见的拱形物的人口,冲进园子里。
  园子里的花都发出一股耍木偶人的气味。脏乎乎的橘树篱笆夹着一条小路,每个拐弯处都是直角。路易边跑边想:倘若耍木偶人世界里所有的生命都有同样的化学基础,那么,乃苏又怎会从热红萝卜汁中汲取营养呢?很快,他来到乃苏身前。
  “我是路易。”他轻轻说道,“你很安全了。”他把手伸进了乃苏头上凌乱的头发中慢慢地揉动。这怪物先是一抖,接着便沉静下来。
  这可是麻烦事,动不动就滚成球,耍木偶人干脆呆家里算了——路易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问:“那个东西很危险吗?就是刚才停你身上的那东西。”
  “那个不危险。”乃苏的声音有点沙哑,“那东西只不过是……是嗅花者。”
  “你和那些领导者谈得怎么样?”
  乃苏眨眨眼睛:“我赢了。”
  “很好,赢什么了?”  ,
  “我生育的权利,还有配偶。”
  “就是这个让你非常害怕?”这不是不可能,路易心想,在他们的世界里,或许乃苏是一只黑色公蜘蛛的恋人,或许,他还没有过……他是雄是雌呢……
  乃苏又道:“我差一点就赢不了,路易。我把他们镇住了。我把他们唬住了。”
  “继续说。”路易意识到泰莉和克孜已经过来了。他们轻轻地抚摸着乃苏的毛。乃苏没有动弹。
  那种沙哑的嗓音又一次响起:“这次探险必须进行。如果我能活着回来,那些领导者允许我生育后代。但这还不够。要生育,我需要配偶。可谁心甘情愿和一个疯子搭配呢?
  “因此很有必要唬一唬他们。我让他们给我找个配偶,如果不同意,那我就退出探险;如果我退出,克孜也会退出,结果他们真妥协了。”
  “这个我信,你当时肯定够疯的。”
  “我可是孤注一掷。我吓唬说要毁掉他们的计划,他们就投降了。我说如果我从环形世界回来,必须有自愿者和我搭配。”
  “你真是好样的,敢说敢做。有没有弄到自愿者?”
  “我们的性别是……财产。我只需要一个自愿者,那些领导者——”
  泰莉沉不住气了:“为什么你不说领导人?”
  “我尽量转换成你们的说法。”那怪物说道,“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幕后领导的人。我们有选出的主席或者代言人……他的称号叫做幕后使君。正是幕后使君接受我作为它的配偶。他说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失去自尊和我搭配。”
  路易打了个唿哨:“这真了不起。你真该这样躲一会。一切都过去了,亏了你现在才害怕。”
  乃苏动了动,但总归是放松了点。
  “我一直很迷糊,”路易问道,“我该称呼你‘她’呢,还是称呼幕后使君‘她’?”
  “路易,你这就有点儿无礼了。谁都不会跟外星人讨论性别。”一个脑袋从乃苏的大腿间伸了出来,满脸的鄙夷之情,“你和泰莉不会在我眼前做那种男女之间的事吧,是不是?”
  “很奇怪,我以前的确也想到过这事儿。不过,泰莉说——”
  “那我会生气。”乃苏一脸严肃。
  “为什么?”泰莉插口问道。那怪物赶忙把露出的头又缩了回去,“哦,露出来,没人伤害你!”
  “真的?”
  “真的,我说话算话。我觉得你很聪明可爱。”
  那怪物全身伸展开来:“我是否听到你刚才说我聪明可爱?”
  “是啊。”她抬头看了看像橘红墙一样的克孜,“你也是。”她倒不偏不倚。
  “我不想对你发火,”谁知那克孜毫不领情,“但是从今后,别再对我说那个!”泰莉一脸的迷惑。
  脏兮兮的橘红色篱笆足有十英尺高,显得很挺拔;蓝色的触须从上面垂下来。看来这东西曾是耍木偶人的食物,现在改成了公园的边界。乃苏领着这一伙子直接走过去。
  路易寻思这篱笆中间会有通口,但乃苏却径直走过去,这让他始料不及。那篱笆竟然在乃苏身前背后自动开合!
  他们迅速跟上。
  穿越篱笆之前,天空一片蔚蓝。一旦篱笆在身后合上,世界忽然变成了黑白相间;数里长的城市照亮了悬浮的云朵,周围却是永恒的黑暗。
  一打眼,这城市和地球上的城市好像只是规模不同而已。建筑物似乎更稠密,更高大,高得简直可怕,整个天空全是闪亮的窗子和阳台。耍木偶人的家具一概没有直角,而这高大的建筑物直角却又特别宽,即便人再粗心,也别想撞着膝盖。
  但是,为什么这城市不出现在园子的上空呢?在地球上,很少有建筑物超过一英里高,而这里却没有低于一英里的。路易看到光线射到园子边界的上空竟然折了回来。他挺奇怪,但没有机会问。这在耍木偶人的世界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了。
  “咱们的飞船在岛的另一端,”乃苏说道,“使用飞碟一分钟就到。待会我给大家示范一下。”
  “你感觉没事了吧?”
  “是的,泰莉。这正如路易所说,最糟糕的已经结束。”那怪物大踏步走在前边,“我只需从环形世界回来,幕后使君就是我的恋人了。”
  路看上去倒像是掺有发光物质的水泥路,谁料踩上去感觉像是湿润的泥土。他们穿过一个长长的街区,来到一个交叉路口。“咱得走这边。”乃苏边说边冲大家点头,“别踩第一个碟。一定跟着我。”
  交叉路口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蓝色方台,周围放着四个蓝碟。
  “别乱踩。跟上我。”乃苏警告说。他绕过最近的碟,穿过交叉路口,笨拙地踏上另一个碟。瞬间,他没了踪影。
  三个人呆呆伫立了一会。接着,泰莉像中了邪,尖叫一声跑向那碟,一闪没了人。
  那克孜一声大吼,纵身跳起。百兽之王恐怕也难有他跳得那么准。现在只剩下路易一个人了。
  “这究竟是群什么怪物?!”他不由惊叹道,“他们竟然有敞开的转换亭!”
  他走了上去。 一眨眼,他已站在下一个交叉路口的中心广场上。乃苏和议长在等他。
  “你那位跑到前头去了,”乃苏说道,“希望她能等着咱们。”
  那怪物走出那个广场,朝着面对的方向迈了三步。
  面前便是一个碟。他又消失了。
  “多巧的设计!三步一个街区,这街区你愿意弄多长就多长,简直神了!”路易心生羡慕。此刻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大步跟上。
  他如同穿上了七步靴,全靠脚尖轻快地跑。每三步景色便有新的洞天,太刺激了。楼厦的拐角处都标有圆形的符号。那肯定是地址代号,这样,行人到达目的地后不至于错过。路易一转碟,到了街区的中心。
  街道两旁全是商店。有一刹那路易真想进去瞧瞧:里面卖的东西会不会从未见过呢?可是其他几位早在好几街区以前了。他瞧见他们的身影在楼厦下闪现,就不由加快了步伐。
  脚未落地,那外星人已在眼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还担心你拐错了路。”乃苏释然,向左一转又没了踪影。
  “等一下——”话还没完,那克孜也一眨眼不见了。泰莉跑到哪里去了呢?
  她肯定是在前头,路易左转跟上——
  真正是七步靴。城市梦一般飞驰而过。路易脑海中不由勾勒出一幅幻景:不同用途的飞碟有不同的颜色,纵横交叉如同甜梅乱舞;城市里相隔十个街区,城市间相隔一百英里(一站在城市的中心,另一站是横跨一个街区的广场);要是穿越海洋,一步就是一个岛屿!岛上尽是能飞之石。
  这敞开的转换亭!耍木偶人先进得让人害怕。这碟只有一尺见方,踏上去没几步就已到了另一个广场!地球上那些滑行道见鬼去吧!
  路易边跑边琢磨,仿佛看到一个数百英里高的耍木偶神灵正在连绵的岛屿之间优雅地转来转去。他谨慎地踩着岛屿,生怕一不小心踩空,弄湿了膝盖。这神灵好像越变越大,他的踏脚石变成了整个世界……耍木偶人真是先进得可怕……
  眼前是黑色的海洋。
  路易走出飞碟,站到海岸上。海一片风乎浪静。四轮圆月垂直升起在这个世界的边缘,映衬着周围的群星。一个明亮的小岛凸起在地平线上。
  两个外星人正在海岸上等他。
  “泰莉在哪儿?”
  “我不知道。”乃苏回答。
  “真他妈费心!乃苏,怎么才能找到她?”
  “她必须找咱们。没什么可担心的,路易。当她——”
  “这地方她不熟,要是迷了路,什么事都会发生。”
  “路易,在我们的世界上绝对不会。没有哪个世界能比我们的更安全。她到了这个海边,就会发现去另一个岛屿的飞碟不管用。她肯定会沿着海边走,早晚能找到一个管用的!”
  “你以为她是个走失的机器人啦?泰莉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姑娘!”
  正说着,泰莉突然闪现在他身后,笑嘻嘻地道:“我有点儿转向。不过,这一切真让人兴奋!”
  那克孜冲着路易龇一龇牙,弄得他脸上发热。他故意避开泰莉迷惑抑或是疑问的眼神。
  乃苏什么也没说,冲他们道:“跟着我。”
  那踏碟贴海岸组成一条线。众人随着乃苏走了上去。眨眼之间,眼前出现一个脏乎乎、棕色的东西。他们踏了上去……
  现在他们一伙站在赤裸的岩石上,沐浴着恒星的光辉。整个岩石岛好像是一个私人航空港,中心矗立着一座大楼,摆着一艘航空船。
  “看看咱们的飞船!”乃苏指了指。
  泰莉和议长实在掩饰不住他们的失望。议长把耳朵缩了回去,而泰莉则恋恋不舍地望着他们刚离开的那个岛屿。路易倒舒了口气,高度紧张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太多奇迹让他有点腻味。那踏碟,庞大的城市,四轮圆月高挂在地平线上……所有一切都让人白惭形秽!但这飞船却不是。它只是个二号普货舱配上一个三角翼。三角翼里装有推动器和核动力马达。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路易第一次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可问。
  这克孜说话没准头,冲着乃苏道:“就这种设计,你们耍木偶人技师不觉得古怪吗?乃苏,如果整艘船全塞进舱里,难道你不会感到更安全吗?”
  “我不这么想。这船的设计可是精心改进过。好吧,大家来见识见识。”乃苏缓缓走过去。
  这克孜可真是找准了点子。
  耍木偶人的普货贸易公司向已知世界销售各种各样的电器,但该公司主要财富来源却是建立在普货舱之上。这种舱,小可以达到一个篮球的尺寸,大可以是直径超过一千尺的球体。共有四种类型:四号舱,就是“冲天号”的那种;三号舱是指舱体腹部扁平,尾部呈圆形,可以乘坐多名人员;二号舱则是舱体呈圆柱型,两端窄而尖。最初设计时,二号舱只能容下驾驶员本人。
  可见光可以透穿普货舱。对于各种形式的电磁能量,不管是什么形式的物质,该船不受影响。该公司的名声就是它的担保,而且这种担保已经持续数百年。就安全而言,普货舱是绝无仅有。
  眼前的飞船就是在普货二号舱基础之上改进而成。
  但是……路易发现舱内只有生存系统和加速器,其他一切,包括一对用来降落的扁平推动器,两个往上的小型核动力马达,机翼边上大型的核动力马达,以及一对巨大的燃料箱(箱内肯定装有探测器和通讯设备,因为路易在其他地方找不到这种设备),全部装在巨大的三角翼上!
  飞船一半的东西固定在那机翼上,暴露于种种危险之下,为什么不采用三号舱,把一切装在舱内呢?
  乃苏领着众人来到三角翼下面,指着舱体的后部说道:“我们的目的在于尽可能减少舱体的焊接,明白吗?”
  透过玻璃样的舱体,路易看到一根大腿般粗细的管道把货舱和机翼连在一块。连结点看上去很复杂。路易摸索了一阵子,才搞清楚管子可以滑回舱内。
  “一般的飞船,”乃苏讲道,“舱内要有许多焊接处,比如安置不使用可见光的敏感器,或是核动力马达的燃料孔。这艘飞船却只有两舱:管道室和空气密封舱,一个用于乘客行走,另一个用于信息传递,两个都能够封死。
  “舱内表面全都镶嵌着透明的传导材料,一旦密封舱关闭,电线管道的通口封掉,整个舱就是连贯的传导表面。”
  “失重状态。”路易猜想。
  “完全正确。如果有危险,整个生存系统会进入斯雷热失重状态,并且会持续几秒钟。在失重状态下,时间不会流失,这样什么也伤害不了乘客。我们才不会笨到只相信船舱本身的地步,因为可见光的激光器能够刺穿它,杀死乘客而船体毫不损伤,而且反物质也能够让它完全解体。”
  “我以前不知道这些。”
  “谁也没广泛宣传过。”
  路易踱到三角翼下,发现那克孜正检查马达,便问道:“怎么这么多马达?”
  那克孜咆哮起来:“你们人当然不会忘记我们克孜的教训!”
  “哦!”任何一个耍木偶人只要研究一下克孜人或者人类的历史,自然而然就会清楚什么是克孜的教训。别忘了人与克孜的战争中,克孜人就是因为担心核动力推动器才迟迟不敢动手。助推器可以用于和平的目的,但核动力推动器却有用作武器的可能,而且效果突出,威力极大。
  “现在我清楚你是怎样学会使用核动力飞船的了。”
  “路易,别忘了我接受过战争训练。”
  “为了另一次人与克孜的战争?”
  “我必须显示我作为武士的技能吗,路易?”
  “你有机会,”乃苏打断它的话头,“我们本来就打算让克孜驾驶这艘船。你是不是愿意检查一下各种开关,议长?”
  “待会儿。我需要各种试飞记录,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加速器是不是正常的那种?”
  “是的。但是目前还没有试飞记录。”
  典型的耍木偶人做法!路易心里一边嘀咕,一边随着往密封舱走。乃苏这群怪物造了这东西,就等我们来了!他们实在也别无办法。哪一个耍木偶人心甘情愿去试飞?
  泰莉又到哪儿去了?
  他正要张嘴喊出声,泰莉忽然出现在那五角形的运输盘上。她一直在玩那跳碟,把整个飞船的事早放到了脑后边。她跟着人上船,仍然回过头来张望黑色海洋那边耍木偶人的城市。
  路易站在密封舱的里门等着她。他暗暗发狠,一定要好好训她一顿。让她再这么粗心!走失过一次,竟然还不知道多加小心!
  门打开了。泰莉神采奕奕。“哦,路易,能来这儿,我真兴奋死了!那个城市——太绝了!”她一把握住路易的手,笑容像阳光般灿烂。
  他实在无法发火。“是很好玩。”他一边回答,一边狠劲吻了她一下。然后,他胳膊缠着泰莉纤细的腰,手指触摸着她的臀部,一块儿向控制室走去。
  他现在确信泰莉·布朗从未被伤害过,也从不知道什么是小心谨慎,更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万一有什么巨大的变故,她可能会感到惊慌失措,也有可能被彻底摧垮。
  如果有一天看到路易死去,她或许会感到伤痛。
  神灵不会保护傻瓜。傻瓜自有他的圣明。
  普货二号舱有二十英尺宽,三百英尺长,头和尾全都缩成了尖。
  飞船的大部分设备集中在舱外的机翼上。生存系统比较宽敞,容得下三张床,一个又窄又长的客厅,一个控制室,一个贮藏室,外加厨房、自动护理室、再生室、电池室等等。控制盘适合克孜驾驶的习惯,贴上了克孜熟悉的标签。路易觉得紧急状态下他也能驾驶该船,但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他不会轻易尝试。
  贮藏室装满了各种探险用的工具,可没有一件工具路易能够指着说:“瞧,那是件武器。”不过,的确有些东西可以用来当作武器。里面还有四个飞轮,四个飞行背包,食物检测器,消食剂,急救箱,空气敏感器和过滤器。看到这,谁都会相信这船肯定会在某个地方落下来。
  为什么不呢?环形世界的居民势力强大,只是因为缺乏超速飞行器而与世隔离,或许会邀请他们登陆呢。也许这正是耍木偶人所期望的。
  乃苏站在飞船上指这指那,絮絮叨叨地说这不是武器,只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
  现在飞船上有三个物种,也算四种,如果男女有别——不过克孜和乃苏的确认为这样。(乃苏和幕后使君会不会是同性人呢?为什么不让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生孩子呢?)耍木偶人或许想给环形世界里的人一个假象——多种生灵在舱里能够友好相处。
  然而,太多的东西都可用来当作武器——比如筒式激光器。
  这四人起飞时使用了助推器,避免损害岛屿。半小时后,他们摆脱了耍木偶星云微弱的重力。只到此时,路易才忽然想起除了乃苏和蚩龙外,在耍木偶人世界里,他们没有看到其他耍木偶人。
  登上船后,路易花了一个半小时检查贮藏室里的每一件物品。那些可用作武器的东西和其他设备都给他一种苦涩的滋味,一种不祥的预感。
  太多的武器,而且没有一件可以用于其他用途,比如筒式激光器,核动力马达。当天他们举行了洗礼仪式。路易建议把这船改为“躺着的流氓”,简称“谎言者号”。泰莉和议长表示赞赏,乃苏也没反对。
  一周过去了,他们已经驶过二光年以上的距离。当再返回到爱因斯坦宇宙时,他们就进入了环形G2恒星系统。可是那种不祥的预感仍然困扰着路易。
  看来登陆环形世界势在必行。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八章 环形世界
  正当耍木偶人的世界沿银河系北部往前行进时,议长大人正操纵“谎言者号”穿越深层太空,飞往银河系南部的G2星。只见飞船坠出盲点,高速驶向环形世界。
  G2星远看是一个炽白的光点。路易到过其他星球,感觉它和索尔星非常相似,只是它的周围环绕着隐约的光晕——环形世界竟然从系统边缘上能用肉眼看得见——这最初的一幕深深印在路易的脑海中。
  议长把机翼上的核动力马达加到最大。他还嫌不够,又把两个水平助推器竖起来,和船体平行,增加飞行的动力。现在“谎言者号”像另一颗炫目的恒星,直冲进G2星系统。
  路易没敢告诉泰莉这事。他不想让她担心。倘若舱内重力稍微受一点影响——他们就会像磨盘底下的虫子样被碾得扁扁的。
  但是舱内的重力却丝毫没有受到干扰。整个生存系统只有核动力马达无声地颤动,但助推器隆隆的声音从那不及大腿粗的惟一接口处涌进来;一旦进来,那声响好像无处不在。
  即使是超速飞行,议长也喜欢驾驶透明的船,因为时时有美景可看。不过,盲点看上去勾不起他的兴趣。
  现在这艘飞船,除了私人舱外,基本上通体透明。休息室、控制舱、墙、地板和天花板全都连成一体,几乎看不出来。就在这种空无之中,舱内的东西清晰可见:议长大人端坐的控制椅、围绕议长身旁的马蹄状控制器、橘绿色的通话器、霓虹灯点缀的出口、休息台旁边的座位、不透明的后舱,还有扁平的三角形机翼。舱外却是群星闪烁。整个宇宙看上去如此贴近……仿佛处于静止状态,因为环形的太阳被后舱挡住了,使人无法看到它的升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味和耍木偶人的气息。
  乃苏坐在休息室的台桌旁边,看上去非常舒服悠闲。舱内嗡嗡的声响竟然没把他吓得战战兢兢。
  “环形世界的居民不会有超声波,”他说道,“数学理论可以证实这一点。超声波是超速飞行器理论的概括。他们不可能有超速飞行器。”
  “他们也许早就偶然间发现了。”
  “不可能,泰莉。我们可以测试一下超声波的波段,反正这段时间咱们没事做。但是——”
  “还得等?”泰莉忽地站了起来,在舱里走来走去。
  乃苏不解地望了望路易。路易耸耸肩,没说话。
  此刻,泰莉的心情糟透了。整个一周呆在航天器里烦死了。一听乃苏想说降落还要一天半,一想继续呆下去无所事事,她不由火冒三丈。路易能安慰她吗?他能改变物理定律吗?
  “咱们还得等。”议长从控制舱里接茬答话。他或许没听出泰莉最后几个词的弦外之音,“超声波接受器没有任何信号。我敢肯定,环形世界的技师不愿以超声波的方式跟咱们答话。”
  现在取得联系已是当务之急。除非和环形世界联系上,否则他们对这一地区的光顾便带有点强盗行为的意味了。然而,截止到目前,没有任何信号表明他们的行踪已被掌握了。
  “我的接收器一直开着,”议长一脸无奈,“只要他们用电磁频率通信的话,咱们就会知道。”
  “如果他们改用其他较为明显的方式,那可就未必。”路易反驳道。
  “倒也是。很多物种现在还用冷氢线搜索来犯者呢。”
  “比如科达利人就很机灵,发现了你们。”
  “我们更机灵,降伏了他们。”
  星际无线电接收器收到来自各个星球的声音,显得很嘈杂,但21厘米的波段始终没有信号。任何一个物种想同外星人取得联系都使用这个波段,因为它可以利用星际间数光年的冷氢作为载体。不幸的是,“谎言者号”排出许多废气,其中炽热如岩浆的氢气使这一波段成了空摆设。
  “记住,”乃苏又唠叨,“咱们计划好的轨道千万别撞着环形带。”
  “你说了不止一遍了,乃苏,我脑子不笨。”
  “咱们不能对环内的居民构成威胁,我相信你还没有忘记吧。”
  “你真不愧是耍木偶人!谁都不相信。”议长火气上涨。
  “别吵了!”路易心烦意乱,回到自己的舱里睡觉去了。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了。议长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光线反射到船上来。也许环形世界人根本没注意到“谎言者号”。或许他们根本没有通讯激光。
  在深层太空飞行的一周中,议长竟然和人分享了几个片刻。路易和泰莉对克孜的舱室情有独钟。那里重力稍微有点高,墙上挂着外星人丛林、堡垒的星云图,还有一股外星人刺激的气味。那克孜却喜欢他们的舱室,里面布置着城市和海洋的图案。
  他们甚至都想在克孜的舱里吃饭。谁知这克孜吃起来如同饿狼,还不停地抱怨人类的食物嗅起来像烧焦的垃圾,如此等等。
  此刻,泰莉和议长正在桌另一头低声嘀咕。路易沉浸在静寂中j听着核动力发动机遥远的轰鸣。
  “乃苏?”路易脸冲着太阳燃烧的地方,头也不回地问道。
  “怎么,路易?”
  “盲点我们不太了解,你知道多少?”
  “我不明白你的问题。”
  “深层太空吓坏了你,现在乘着这根火柱子退出太空,你却不担心。你们制造了‘冲天号’,肯定对深层太空的了解远远超过我们。”
  “也许吧。也许我们知道点儿东西。”
  “是什么?除非是你们最宝贵的秘密之一。”
  议长和泰莉竖耳倾听。议长的耳朵能缩进皮毛中,现在却伸展开来,像半透明的粉红色绸缎。
  “我们知道,世间根本没有不死的东西。”乃苏说道,“我不是说你们。我没权利。我们那一族根本不可能长生,科学家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但我们怕死!因为我们清楚死亡才是永恒。”
  “还有呢?”
  “船只都在盲点里消失。任何一个耍木偶人都不会靠近盲点。即便这样,我们载有飞行员的飞船还是照样消失。我相信我们制造‘谎言者号’的技师正如我相信舱内的重力。它不会辜负咱们。但是我们的技师也害怕盲点。”
  又是一个夜晚,路易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是一个白天,泰莉和路易两人似乎水火不相容。她从来不知道害怕。路易怀疑他一辈子是否能见到她害怕。她只是烦透了。
  有个晚上,带环的恒星从起居舱后面露出了真面目!那颗恒星很小很白,仿佛依偎在浅浅的弧光蓝中。
  众人站在议长背后,盯着显示屏幕。议长找到弧光蓝色的线条,按了一下放大键——
  问题立马呈现在面前。
  “边缘上有东西!”路易惊叹道。
  “把望远镜集中在边缘上。”乃苏发布命令。
  环形带的边缘顿时展现于眼底。那分明是一堵墙:内侧向着恒星的核心突起,外侧在阳光照耀的蓝色土地上留下黑乎乎的暗影。这墙分明不低,但相对于环形带显得差了很多。
  “如果这环形带宽上一百万里的话,”路易估摸着说,“这墙肯定至少有一千英里。哦,我现在清楚是什么阻拦住空气了。”
  “这真能管用?”
  “应该能管用。环形带因受害力影响转动,数千年来或许有气流泄露出去,但有了这墙什么事都解决了。不过,要是修建环形带,他们肯定会有一种极为便宜的物质转换方式,暂且不提其他我们认为不可能的技术。”
  “我想看看它的内部表面是个什么样子。”
  议长又摁了一下控制键。场景开始变动放大,但仍然看不清具体的东西,满眼都是明亮的蓝块和白块,还有模模糊糊、海蓝色的影子……
  图像进一步下滑。这一段边缘墙竟然向外倾斜。
  乃苏站在门口,脑袋翘在议长的肩头上。他命令道:“尽可能放大。”
  图像又扩大。
  “山脉,”泰莉欢呼起来,“多么可爱的山脉,足有一千英里高呢!”
  的确,边缘墙极不规则,坑坑洼洼如同被腐蚀的岩石,跟月亮的颜色差不多。
  “我再也不能扩大了。要想看得更清,咱们只有靠近一点。”
  “首先咱们应该和他们取得联系,”乃苏说道,“准备好了吗?”
  议长检查了一下控制器:“咱们正以每秒三十英里的速度接近目的地。是不是够慢的了?”
  “还行。开始发射。”
  “谎言者号”机翼上的通讯设备早就打开了。议长利用氢气能够传递的频率发射无线电信号,使用十种不同波频的激光连续不断地扫射环形带的表面。可是仍然没有信号返回到飞船上。
  “只要有信息,我们的自动引航系统迟早会翻译过来。”乃苏安慰大家道,“咱们必须认为他们的计算机不是多么可靠。”
  议长说话相当不客气,讥讽道:“你们的电脑该不会无中生有吧?”
  “你只管对着边缘墙发信号。如果他们有太空港,那一定会在边缘墙附近,因为在其他地方停靠飞船相当危险。”
  这克孜又用英雄之语骂了起来。乃苏没吱声,脑袋仍然翘在议长的肩头上,警觉地注视着屏幕。
  环形世界静静矗立在舱外,像带格子的蓝色彩带伸展在太空中。
  “你说过你要告诉我迪森世界。”泰莉对路易说道。
  “你还说给我逮虱子呢。”路易在船上图书室里发现了有关迪森世界的描述,一激动,他要给泰莉讲讲。当时泰莉正在自己玩扑克。可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
  “现在说吧。”泰莉一个劲地催促。
  “把你头发里的虱子弄干净。”路易故意打岔。
  她却迫切地期待着。
  “算你赢了。”路易不耐烦了。一个小时以来,他一直凝望着环形带。他跟她一样感到乏味。
  “我告诉你吧,环形世界是妥协的产物,是迪森世界和正常星球的中和。
  “迪森是古代的一个自然哲学家。早在原子时代以前,他就指出:文明的发展受限于能量的多少。人类要想利用所有的能源就得绕太阳修一个球形的壳,每一缕光线都不能放过。
  “如果你别再咯略笑个不停,你就会明白这个想法。地球获取的阳光只是太阳光线的十亿分之一还不到。如果我们真的能充分利用所有的能源……
  “当时这种想法很不现实,因为人类从来没有进行过比光速还快的旅行,也根本没有这样的理论。也许你还记得,咱们当时未曾发明巨型飞行器,而且靠老天爷也绝对发明不了。别忘了,咱们从来没想过到盲点以外的空间进行实验。
  “如果不是局外人恰巧碰到联合国的冲压式自动飞船,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如果生育法没有制定出来,地球现在该会是什么状况呢?一百亿人肩并肩,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这种冲压式飞船,那么,我们的核能源到底会支撑多久呢?不到一百年,地球海洋里的氢气便会全部用光。
  “但是,迪森世界的意义还不只是在于获取太阳能。比如说吧,咱们把这种球体作为一个天文单位。太阳系所有的行星都用来修建这个几码厚的球形壳,然后再在这壳的表面安上重力引入器。这样一来,它的面积要比地球大上一百万倍,一百亿人住在上面谁也碰不到谁。”
  泰莉想了一阵子,才道:“你安重力引入器是为了防止东西被吸跑吧?”
  “正是为了把东西留在球面上。我们还可以盖上泥土——”
  “如果重力引入器坏了怎么办?”
  “那么……一百亿人全被吸往太阳,汹涌的气流尾随而至,地球被巨大的飓风所吞没……”
  “我不喜欢这种世界。”泰莉坚决地说。
  “别太着急,总归有办法不让重力引入器出毛病。”
  “还不止这个。别忘了,你看不到其他星星。”
  路易倒真没想到这一点。“没什么大不了。问题是,任何一个有灵性、工业化的种族都需要这样的世界。随着时代的发展,技术文明倾向于消费越来越多的能源。环形世界就是正常的星球和迪森世界的中和。在环形带上,你只能使用一部分空间,只能得到一部分阳光。同时,你还能看到星辰,而且你也不用担心重力引入器。”
  正在这时,议长突然从控制舱里大嚷大叫,那嗓门足以震坏门厅。泰莉却笑了起来。
  “如果耍木偶人想法跟迪森一样,”路易接着讲道,“他们或许希望把麦加伦星云和环形世界连在一块呢。”
  “我们被叫来就是为了这事?”
  “我不敢猜测耍木偶人的想法。但是,如果必须让我猜,那我就会猜这个。”
  “怪不得你总是泡在图书室里。”
  “太气人了!”那克孜又嚷了起来,“简直是侮辱人!他们故意对我们不搭不理!他们存心找揍挨!”
  “不可能。”乃苏说道,“如果你收不到无线电信号,那他们肯定不会使用无线电。如果他们平常使用激光器,我们也应该能捕获一些泄露出的光啊。”
  “他们不用激光器,不用无线电,也不用超声波,那他们会使用什么呢?心灵感应?靠手写?使用镜子?”
  “鹦鹉,”路易站起来,走到控制舱的门口,“巨大的鹦鹉,肺超出一般,精心培养的那种。它们能飞,站在山头互相叫。”
  议长回过头来盯着路易:“我跟环形世界联系了四个小时,没人搭理我,没人回过一句话。他们绝对是轻视我。我的肌肉都酸了,眼也看不清了。这地方又太挤。我的微波炉热来热去都是一个温度,可我又修不好。我真是烦透了。路易,你要是再不帮帮忙,我可就要发疯了。”
  “莫非他们失去了文明?”乃苏沉思道,“真是这样,那他们可就蠢到顶了。”
  “或许他们全都死光了,”议长恶毒地说,“这当然也挺蠢。不和我们联系——咱们登陆去瞧瞧。”
  一句话吓得乃苏慌了神:“这世界连当地的人都活不了,你着陆不是犯傻吗?”
  “要不,咱们怎么能知道?”
  “当然要着陆!”泰莉插了进来,“我们来可不是绕圈的。”
  “我严令不许。议长,继续和环形世界联系。”
  “我已经放弃了。”
  “再接着来。”
  “我不干。”
  路易赶忙走过去,充当和事佬:“冷静,议长。乃苏,他说得正确。环形世界的居民没什么对咱可说的,要不的话,他们早就回话了。”
  “那咱们也不能干等着啊?”
  “先别管那么多。让环形世界的人抽点时间考虑考虑。”
  这耍木偶人勉勉强强同意了。
  “谎言者号”滑向环形世界。
  议长没把飞船直接瞄准环形世界,而是擦着它的边,显然是为了照顾乃苏。这耍木偶人担心飞船万一和环形带相撞,环形世界的人会采取报复措施。他还担心飞船的核动力推动器像武器,议长只好关掉。这样,“谎言者号”全靠着助推器往前滑行。
  “谎言者号”眼看着就要和环形带撞上了,议长猛地一刹闸,拐人G2星的圆形轨道,向着环形世界的边沿滑去。
  环形世界的边缘竟然是一堵墙,一堵足有千里高的黑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遮挡住半个天空。这堵墙正以每秒77 O英里的速度旋转,让人看不清它的形状,只觉得像是射向天空的一条蓝线,而蓝线的尽头却是无垠的苍穹……
  四人正凝视这堵墙,突然,有东西扑面而来!
  原来边缘墙的外侧伸出一个平台,平台上面竖立着一排圆圈。路易眼看着它直冲着“谎言者号”撞来,吓得闭上眼睛,双手抱紧了脑袋。他仿佛还听到一声恐惧的尖叫。
  是活着还是死了?死神早该到了吧。路易睁开眼睛,摸了摸头,还在。舱外那些圆圈像流水一样漂过。直到此刻,路易才意识到平台和飞船之间还隔着五十英里呢。
  乃苏早就缩成了一个球。泰莉从容不迫,手扶在墙上,眼睛热切地注视着舱外。议长面不改色,全神贯注地盯着控制器。也许他的距离感要比路易强多了。
  也许他只是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刚才那一声尖叫说不准就是他发的呢。
  乃苏一骨碌爬了起来,看着外边逐渐变小的圆圈,说道:“议长,你必须赶上环形世界的速度。咱们一定要仔细看看这东西。”
  “谎言者号”赶上环形带的速度,飞在它的旁边。舱内的几个人注视对面的平台——昔日的太空港。
  议长驶了进去。平台从外边看上去很窄,但里边却相当宽敞,盛着两艘巨型飞行器还绰绰有余。两艘船外形都是头部扁平的圆柱体,显然属于核动力冲压式飞船的设计。这种船的特点在于通过电磁力汲取星际间的氢气,补充其本身所需的燃料。摆在眼前的这两艘船,一艘已经被拆开(像是为了更换零件),内部的构造暴露无望邑魍。
  平台里一片黑暗。或许昔日环形世界的人根本不需要光线,因为他们都使用“看得到的”波频。不过,路易觉得这太空港像是被废弃了。
  “我不明白这些圆圈有什么用。”泰莉说道。
  “电磁炮,用来起飞。”路易随口说了一句。
  “不对。”乃苏接了茬。
  “那做什么?”
  “这种炮肯定是用于让船着陆,而不是起飞。很容易想象出来。飞船进入轨道,沿边缘墙飞行。飞船不用赶上环形世界的速度,只要和边缘墙保持二十五英里就可。环形带一动,电磁炮的圆圈就会把船兜起,船的速度自然就跟上了。我很欣赏环形带工程师这种做法,因为飞船不用冒险靠近环形带。”
  “你当然也可以用来起飞。”
  “不是,路易。看看咱们左边的设备……”
  “真有你的!”路易点了点头。
  左边的设备不过是一扇陷阱门,大小可以盛得下一艘巨型船。
  一切都明白了。这里的巨型飞行器速度是每秒770英里。环形带的发射设备只不过是把它们推到空中,然后飞行员就可以加速离开了。
  “太空港的设备好像是被废弃了。”议长说道。
  “是否还有电源管用呢?”
  “我的设备感觉不出,因为既没有反常的释热点,也没有大规模的电磁活动。至于线形加速器,它的控制器可能用电量很小,我们无法察觉。”
  “你有什么想法?”
  “这些设备可能还管用。咱们直接接到线形加速器的人口,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乃苏马上又吓得缩成了球。
  “那样干不行,”路易说道,“整个系统应该有一个关键的信号,或许只对金属舱产生反应。咱们不清楚这个。再说,如果咱们想穿过电磁炮,说不准就会撞上圆环,那可全糟了。”
  “这种情况我经历过好多次了。”
  “多长时间以前?”
  “很早了吧。不过,你有何高招?”
  “环形世界背面。”路易答道。一听这话,那耍木偶人立马爬了起来。
  “谎言者号”贴着环形世界的背面往前飞行,每秒要快出9,94米。
  “打亮头灯。”乃苏吩咐道。
  头灯的光束射穿了近五百英里,即便照到了环形带,也不会反射回来。
  “你还相信你们的工程师吗,乃苏?”
  “他们该会预料到这种可能性。”
  “我料到了。如果可以使用核动力推动器,我完全能照亮环形世界。”
  “那么,你用吧。”
  环形世界的背面一点也不平整,起起伏伏,凹进去又凸上来。
  “我以为底下是平的呢。”泰莉很吃惊。
  “人工修整过,”路易说道,“我敢打赌,这里凸上来的地方,另一面准会是海洋。这里凹进去的地方,另一面肯定是高山。”
  那些起伏的地方都不规则,排列也看不清,但挺有趣。“谎言者号”悄然穿行其中……
  几百年以来,人类经常乘着飞船光顾月亮的表面。那情形跟这差不多:在飞船强烈的头灯照射下,月亮表面显现出深坑和山峰。不过,区别还是有。在月球上任何位置,你都能看到它稍微有点弯曲的地平线,而且豁口很多,如同尖利的牙齿。
  环形世界的地平线恰恰相反,不仅没有豁口,而且一点也不弯曲,全是直线,几何学上的直线,看上去仿佛无限的遥远。路易不禁同情起议长来。一小时一小时地飞,这么大的地方,议长怎么会承受得住呢?
  一想到环形世界的规模,路易不由直打冷颤。他把眼神从地平线收回来,望着头上脚下被照亮的地方。
  乃苏这时发话道:“所有的海大小似乎都差不多。”
  “我看到几个水坑,”泰莉和他顶着说,“看——这里有条河,肯定是河。我还没看到哪儿有海呢。”
  如果判断不错的话,那些凸出来、平整的地方显然是海,路易也看到了。它们并非同样大小,但看上去分布挺均匀。
  路易接茬说道:“底挺平整。所有的海都有平底。”
  “是。”乃苏答道。
  “这说明海不深,都是浅海。环形世界的居民不是靠海求生,他们只是利用海的表面,跟我们一样。”
  “但这些海边上却里曲外拐,”泰莉反驳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海湾。任何人都能用的海湾。”
  “尽管环形世界的居民定居在陆地,但他们却也不害怕驾船。”乃苏又道,“要不的话,他们就不会使用海湾。路易,很有可能这些人外貌长得像人类。克孜人讨厌水,我们又害怕淹死。”
  这个世界看来真有来头,路易沉思,光这背面就让人琢磨一
  1 1 6环形世界-130.JPG.TXT番;将来有机会,写一篇有关这方面的论文……
  泰莉旁边说道:“要是把你的世界弄得规规矩矩,你肯定很满意。”
  “难道你不喜欢你的世界,小朋友?”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权力?”路易喜欢新奇,但对权力漠不关心。他不是那种具有创造性的人,不爱制作东西,但乐意发现新天地。
  他看到前面有凸出来的东西……还挺立着一个机翼,似乎面积达到数万平方英里。
  如果其他的都是海,那这里便是大洋。它无限制地延伸,简直就是太平洋的地形图:到处都是山谷和山脊,浅滩和深水区,还有高高的山峰像是连绵的岛屿……
  “他们想维持海底的生命,”泰莉猜测道,“他们需要一个深水区。这个机翼就是为了保持深水区的水温,一个凋温器。”
  又是一片海,看来不是很深,但挺宽,足以盛得下地球。
  “够了,”克孜突然说道,“咱们该去看看环形世界的另一面了。”
  “咱们还有事要做。这环形世界真是圆的吗?你知道,它稍微一走形,空气就会喷散到太空中。”
  “我们都知道那里有空气,乃苏。水的分布会告诉我们环形世界走形的情况。”
  乃苏无话可说,只好道:“行。不过,咱们还是再看看它的下部。”
  下面有流星洞,不是很多。有一刻,路易笑话环形世界的居民于活太不仔细。可转而一想,他觉得那洞是由来自其他星球的东西导致。就着推动器的光线,路易看到一根圆锥形的流星柱,而且隐隐约约从底部反射上来一线光。
  那肯定是环形世界板面的反光了。板面可能非常坚硬,拦得住百分之四十的中子。板面上面该是土壤、海洋和城市,再往上就是空气。板面往下该是像塑料样的海绵物质,首先受到流星的撞击。大多数流星体遇到这种物质后汽化,但仍有少数钻了进去,留下几个流星洞……
  “谎言者号”没有继续往下飞。路易极目下瞧,看见一个圆窝。他想那东西肯定不会小,要不的话,星光怎能隔那么老远还能照见呢?
  路易眼睛、脑袋还都不适应环形世界的比例,就没把那圆窝放在心上。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九章 影子广场
  破晓时,G2星悬挂在环形带直立的黑色边缘之后,发出让人极不舒服的光芒。议长触动了一下光偏震器,路易这才看清那炽白的圆盘,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小块——影子广场!
  “咱一定得小心,”乃苏很是谨慎,“如果赶上环形带的速度,飞在它的内部,那咱们肯定会遭到袭击。”
  议长叽里咕噜说得很含糊。好长时间呆在马蹄形的控制器前,这克孜肯定累得筋疲力尽。“咱们会受什么武器袭击?刚才已经证明环形世界连能起作用的无线电都没有。”
  “目前咱们还没办法猜透他们的交流方式,也许是传感,也许是环形地板的振动共鸣,也许是金属线的电流。同样,咱们一点也不清楚他们的武器。如果飞在环形带的表面,那对他们是极大的威胁,说不定什么武器都会用上。”
  路易点头同意。他天性并非很谨慎,但环形世界实在太新奇太刺激,不能不有所顾忌。再说,乃苏分析得一点不错。
  飞在环形带表面,“谎言者号”就如同一颗潜在的流星,一个巨大的流星。要是以轨道速度航行,飞船已是相当可怕,因为一旦受到大气拍击,它就会以每分钟七百英里的速度呼啸而下。如果超出了轨道速度,沿弧线飞行,飞船的威胁虽然变小但仍有可能,因为推动器万一出现故障,“离心力”就会把飞船掷向或者扔到人口密集的星球上去。环形世界的居民绝对不会等闲处之。更严重的是,环形面真的被撞开一道细缝,整个世界可呼吸的空气可能就会一泻而出,喷向其他星球。
  议长坐在控制盘前,扭过头来,正好和那怪物的两眼相对:“发布命令吧。”
  “把船速降到轨道速度。”
  “再干什么?”
  “加速冲向太阳。尽管环形带变小,但我们能够查看一下环形带可住人的地方。我们主要的目标是那影子广场。”
  “这种谨慎根本没必要,让人只觉得耻辱。那影子广场对咱们丝毫都没有用。”
  他奶奶的!又吵起来了,路易心里暗骂。他又累又饿,实在不愿意充当两个外星人的和事佬。他们一伙没吃没睡很有一段时间了。如果路易感到筋疲力尽,那克孜肯定也不会强到哪里去。看来没劲去打架。
  乃苏极不识趣:“对那影子广场,我们应该有足够的兴趣。那地方截取的阳光比环形世界本身吸取的阳光都多。他们会成为理想的热电生产器,供给环形世界动力。”
  克孜先用英雄之语骂了一通,接着又用世界语恶狠狠地答道:“你真是没来由。我们根本没兴趣关心环形世界能量的来源。咱们先着陆,找个当地人问问不就清楚啦?”
  “我拒绝考虑着陆。”
  “你在怀疑我驾驶飞船的技术?”
  “你在怀疑我做领导者的决定?”
  “是你挑起问题——”
  “议长,我还带着迷魂药呢。我操纵着‘冲天号’和这艘‘量子二号’巨型飞行器的命运。我是船主,你老老实实昕明白。”
  “别讲了!”路易一声怒喝。
  两个外星人都瞪眼看他。
  “你们的争吵太不值了,”路易火不打一处来,“先用望远镜观察一下影子广场,这样你们也有话可说,吵起来也更有意义。”
  乃苏两个脑袋相对,两眼凝视。那克孜也缩回他的爪子。
  “现实一点的话,”路易接着讲,“我们都挺累,又累又饿。谁会空着肚子打架?我是打算睡上一小时,你们愿干什么干什么吧。”
  泰莉很吃惊:“你不想再看啦?我们马上就要看到最里面了!”
  “你看吧,待会告诉我。”路易转身走了。
  路易在床上赖了好一阵子。他饥肠辘辘,点了一份方便餐,一边吃一边晃晃悠悠进了休息室。
  “发生什么了?”
  泰莉立在屏幕的另一端,冷冰冰地答道:“你什么都错过了,‘欲望号’飞船,雾形魔鬼,太空龙,食人的太空草,种种种种都来攻击咱们。议长一个人跟它们斗,把它们统统打退了。没看着,你后悔去吧。”
  “乃苏?”
  那怪物的声音从控制室传来:“议长和我都同意去瞧瞧影子广场。议长睡着了,很快咱们就会进入安全的太空了。”
  “有什么新东西么?”
  “那当然,而且还值得琢磨一番。我显示给你看。”
  那怪物摸索了一下望远镜的屏幕控制键。他肯定早就研究过克孜族的符号学。
  屏幕上的景象仿佛是站在高处看地球,只见到处分布着山脉、湖泊、峡谷、河流,空荡荡的巨大地块可能是沙漠。
  “沙漠?”
  “看上去很像,路易。议长做了温度和湿度分析。各种证据汇总后,我们觉得环形世界已经退回到原始状态,最起码一部分地区是这样。要不,怎么会有沙漠呢?
  “而且我们还发现,环形带的另一边是深深的海洋,跟这边的海一样大。分析结果确认里面含有盐分,是成海。很明显,环形世界的技师们考虑有必要中和一下这巨大的水体。”
  路易吃了一口手中的饭。
  “你刚才让我们先瞧瞧影子广场的主意很不错,”乃苏接着讲,“不愧是我们最有资格的外交家,我和议长都自受过训练。现在议长同意到那儿去了。”
  “哦,为什么?”
  “我们发现了一个盲点,而且影子广场运行的速度超过轨道速度。”路易愣住了,嘴停止了嚼动。
  “这倒不是不可能。”乃苏继续说,“那影子广场可以保持稳定的椭圆形轨道,没必要和太阳保持相同的距离。”
  路易急忙把饭吞下去:“这事儿可不一般。白日的长度都会改变!”
  泰莉接茬说:“我们刚才以为如果夜晚先变长再变短,那么夏天和冬天可能会被分开。不过,这不大合理。”
  “的确如此。影子广场不到一个月就转一圈,谁需要一年有三周呢?”
  “问题你清楚了吧,”乃苏说道,“可咱们现有的机器无法分析这种情况。是什么导致的呢?难道靠近太阳,重力增加,就会产生
更快的轨道速度?不论哪种情况,影子广场都值得去看看。”
  影子广场滑过太阳时留下一道明显的黑边。那黑边标志着时间的流逝。
  不一会儿,克孜爬出卧室,跟路易和泰莉打了声招呼,走进控制室,替下了乃苏。
  可是,一眨眼工夫,他又出来了。没有任何声响表明会有麻烦,但路易看到乃苏在克孜凶神恶煞般的敌视下直往后退。这克孜像是要动武。  ,
  “好啦,二位,”路易冷静地插话,“又怎么啦?”
  “这个吃草的家伙,”这克孜强压住火气,抢先发言道,“咱们这位脑袋不正常的领导人趁我休息那会,把咱们转入动力消耗最少的轨道。在这种情况下,咱们需要四个月才能到达影子广场。”议长话还没完,又用英雄之语骂上了。
  “是你自己干的,别赖人!”乃苏火也不小。
  克孜的声音又高了几个分贝:“我是想慢点离开环形世界,可以看看它的内部表面,然后再加速直接驶向影子广场,那样咱们几小时就能到达。”
  “没必要大吵大嚷,议长。如果我们加速驶往影子广场,我们预想的轨道就会和环形世界相撞。我不希望那样。”
  “他可以瞄准太阳。”泰莉插了一杠子。
  大伙全都扭过头看她。
  “如果环形世界人害怕我们撞上的话,”泰莉很有耐心地解释,“他们就很可能改变我们的轨道。如果我们瞄准太阳,那就没什么危险了。明白么?”
  “我觉得可以。”议长表示同意。
  乃苏却不住颤抖:“你是驾驶员。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别忘了——”
  “我不会傻到直穿过太阳。到时候,我会转到影子广场的轨道上去。”那克孜扔回一句话,跺着脚走回控制室。说实在的,难得有机会看克孜跳那顿步舞。
  很快,飞船便和环形带并道齐行,谁也感觉不出会发生什么。那克孜服从命令,只使用助推器,消除了轨道速度。飞船直接向着太阳坠去,紧跟着议长把船头往里一扭,加速前进!
  环形世界是一道宽阔的蓝带,上面浮有波纹和炽白的云块。现在它正从视野里迅速缩小。议长似乎有点着急。
  路易点了两大杯摩卡咖啡,递给泰莉一杯。
  他能理解克孜的愤怒。环形世界让他恐惧,可他知道他又不得不着陆。他想在他最终崩溃之前克服这种恐惧。
  很快议长又回到了休息室。“十四小时后我们便可到达影子广场的轨道。乃苏,我们帕瑞科武士从小就要学会有耐心,但是你们那群食草的家伙却更有耐性。”
  “有点不对头!”路易紧张地几乎站了起来,因为飞船正偏离太阳的方向。
  突然,乃苏尖叫一声跳了起来。也就在那一刹,“谎言者号”内部好像装了电灯泡,被照得通体透明。整艘船开始上下颠簸——
  一切零件全部失灵。
  飞船由于舱内重力的缘故上下颠簸。路易猛地抓住椅子的后背牢牢不放。泰莉一屁股蹲到她的安全座中,准确得让人不敢相信。乃苏早已蜷成一个球,撞到了墙上。所有的一切全都被罩在强烈的紫色光中。黑暗持续了一瞬,接着那光线又变成UV管子的颜色。
  光线来自舱外,仿佛淹没了整个船体。
  议长肯定早就撒手交给自动驾驶系统控制飞船了。想必自动驾驶系统早就浏览过议长的飞行路线,认为太阳是颗相当危险的流星,就采取相应的措施避开了。
  舱内的重力又恢复了正常。路易没受伤,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泰莉显然丝毫无损,正靠在墙上往舱后看。
  “我的仪器几乎全失灵了。”议长大声高叫。
  “千真万确,”泰莉嚷道,“机翼已经丢了。”
  “你说什么?”  ‘
  “机翼已经丢了!”
  的确如此,机翼已无踪影。糟糕的是,同机翼联结一块的所有东西也随之而去:助推器、燃烧箱、通讯设备箱、着陆齿轮。整个舱体仿佛焕然一新。除了普货舱内的东西外,其他一切都不见了踪影。
  “我们被袭击了。”议长如临大敌,“现在我们仍然被人追着打。很有可能是X光激光射线。这艘船已处于战争状态,那么,听从我命令!”
  乃苏没有再争吵,仍然蜷成一个球。路易跪在他身旁,用手去摸他的脑袋。
  “我根本不是外星人的医生,看不出他是否受了伤。”
  “他只是吓坏了,想躲在自个肚子里。你和泰莉用绳子把他捆好,别理他。”
  路易很服帖地听从安排。他自己的确也被吓得不轻。一刻钟前,这还是一艘太空飞船,现在却不过是根玻璃针。
  他们把那怪物弄到他的安全座上,用安全网绑结实。
  “咱们面对的绝不是什么友好之族,”那克孜振振有词,“X光激光无可置疑是战争武器。假若不是靠着我们无法摧毁的船舱,我们早玩完了。”
  路易说道:“斯雷热失重场肯定也消失了。这样可就无法说明我们失重状态持续了多久。”
  “几秒钟,”泰莉说道,“那紫光肯定是我们机翼燃烧时产生的。”
  “肯定是让激光器点燃的。不过,光线像是在消退。”
  千真万确,光线的强度已经有所减退。
  “不幸的是,我们的自动系统只是一味地防御。这也难怪,外星人又怎么知道攻击型的武器呢?”议长咬牙切齿,“我们的核动力马达竟然会装置在机翼上!现在敌人仍然向我们开火!但是他们迟早会了解袭击克孜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准备继续追下去?”
  议长根本没有意识到话中的讽刺味:“我是要斗到底。”
  “用什么斗?”路易终于爆发了,“你知道他们给咱们留下了什么?只剩下巨型航空器和生存室。我们连一对引擎都没有。这种状况下还想打仗,你不是痴心妄想吗?!,‘
  “敌人也会这样想?他们不了解——”
  “什么敌人?”
  “敢向克孜挑战的——”
  “这是自动装置,你这白痴!要是有敌人,我们一旦闯入他们的势力范围,他们早就开火了。”
  “我也一直正琢磨他们的战略。”
  “自动装置。X光激光用来摧毁流星。设计好程序来击落任何有可能撞击环形带的东西。我们想好的自由落体轨道一旦和环形带交叉,嘭!激光就发射。”
  “那——那倒有可能,”克孜开始关掉控制盘上失灵的部分,“但是我希望你说错了。”
  “那是。如果再有个替罪羊,那会更好,是不是?”
  “如果我们的轨道不撞上环形带,那会更好。”那克孜几乎全关上了控制器,“我们的速度较快,能离开这个系统,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到耍木偶人的飞船上。但是,首先我们必须错开这环形带。”
  路易倒没想到那么远。“那你得抓紧点,是不是?”他的言词不无辛辣。
  “至少我们得错开这颗太阳。如果我们设定的轨迹不是环绕太阳,这种自动装置可能就不会开火。”
  “激光还会瞄准。”泰莉说道,“那闪烁的光还在。这就是说,我们仍然冲着环形表面,是不是?”
  “如果激光是自动的,那的确如此。”
  “问问乃苏吧,他们制造了‘谎言者号’。你去看看能不能让他伸开。”
  那克孜讨厌地咕噜几声。现在他已经关掉大部分的开关,只有可怜巴巴的几盏灯闪亮,显示“谎言者号”尚有一丝气息。
  泰莉俯下身子。那耍木偶人仍然蜷成一个团,躲在安全座里。路易原先以为泰莉会吓傻,谁知她从头到尾没显示出任何恐惧。此刻,她把手伸进那怪物的脖子轻轻摩挲。她以前看见过路易这么做。
  “你别犯傻气了,胆小鬼。”她斥责那吓坏的耍木偶人,“快点露。出脑袋来,快点,看看我。要不你会错过所有让人兴奋的事!”
  十二小时之后,乃苏仍然缩着头不出来。
  “我想引他出来,他却缩得更紧。”泰莉几乎要淌眼泪了。他们回到休息室吃晚饭,但泰莉任何东西都咽不下。“我又吓坏他了,路易,我知道。”
  “你老是强调兴奋的事。你该知道乃苏从来不追求兴奋的事。”
  路易找出她的失误,“别想了,他没受伤,也不伤害我们。只要能保护他自身,必要时他会伸开。让他藏在自己肚子里吧。”
  泰莉跌跌撞撞,走路显得很笨拙,看来还没有完全适应船内的重力。她想说话,可又犹豫再三,最后终于脱口而出:“你害怕了么?”
  “有点。”
  “我想也是。”她点点头,又开始走。一转身,她又问:“议长为什么不害怕?”
  自受到袭击那刻起,克孜反而越来越兴奋。他把武器分类,设定飞行的轨道,偶尔发布几条简单合理的命令,那语气好像使人不得不马上服从。
  “我想议长也害怕。还记得一看到耍木偶人世界时他那样子吗?他害怕,但是他不想让乃苏知道。”
  泰莉摇摇头:“我不明白,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害怕而我却单单不怕呢?”
  一种怜惜涌满路易的胸膛,让他感到隐隐作痛。“我是个没经过事的人,别人都知道的东西,就我不知道。”泰莉苦恼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旁。“乃苏说得几乎全对,”路易解释说,“你根本没有受到过伤害,对不对?你只是太幸运了,根本受不到伤害。我们都害怕遭老天报应,但你却不理解,因为这一切从来都没在你身上发生过。”
  “那真是疯了!我是从未弄断过一根骨头或其他什么东西,但这怎么能算一种超自然的魔力呢?”
  “对,幸运不是超自然的魔力。幸运是统计数字,而你是数学上的侥幸。已知世界芸芸众生达到430亿,乃苏若是从中挑不出像你这样的人,那不是有点让人感到出乎意料么?难道你看不出他所做的一切吗?
  “他先选出一群生育权利彩票获胜者的后代。他说有数千人。实际上,从这数千人中他可能找不出他所需求的人。于是,他就会从更大的人群中寻觅,迟早会有一个或更多人的祖辈赢过彩票。这个赌相当不错,因为他可以有数千万的选择机会——”
  “他寻找什么?”
  “你啊。他先选出数千幸运的人,然后再剔除其中不幸的,比如这个人十三岁时再断了手指头,那个女孩个性有问题。这个有粉刺,那个常打架常挨揍。他呢,打架打赢了,官司却输了。瞧,这家伙玩弄火箭,烧掉了指甲盖。还有,这个女孩赌轮盘,常输——你明白吗7,你是惟一一个常胜将军。即使面包掉在地上,也不会是沾了黄油的那一面!”
  泰莉看上去很是深沉:“这只是个概率问题。但是,路易,我赌轮盘也没常赢。”
  “但是也从未输到让你伤心的地步!”
  “不——是!”
  “这就是乃苏所寻找的人选。”
  “你是说我是某种怪物吧。”
  “不是,真他奶奶的!我是说你不是什么怪物!乃苏不能剔除那些不幸的家伙,最后轮到了你。他认为他找候选人时有些基本原则,那不过是瞎猜瞎闹。
  “概率理论表明你存在,但同时概率理论也讲明:下次你掷一枚硬币,你失败的机遇和我并没什么两样,一半对一半错——因为幸运女神根本没有记忆。”
  泰莉瘫到椅子里:“我竟然会有那种神奇的幸运?可怜的乃苏,我辜负了他。”
  “你对得起他!”
  她的嘴角皱了皱:“咱们试试看。”
  “试什么?”
  “要一片面包。扔一扔瞧瞧。”
  影子广场黑得出奇,如同中学里做黑体实验所需的黑料一样。它的一角呈V字形插人环形世界断裂的蓝带中。顺着那V字角,人能瞥到它长方形的全貌。很难确定那黑块中是不是有星群。影子广场已经割去天空的好大一块,而且还在不断地扩展。
  路易戴着护目镜(这玩意受到过多垂直光线照射后会产生许多黑块),因为舱内的分离层根本派不上用场。议长也戴着一副护目镜呆在控制室,操纵着还能使用的开关。他们还找到两个独立的镜片,分别系在一条短带上,好给乃苏用。
  透过护目镜,路易看那一千二百万里之外的太阳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绕着一个霓虹的固体圆盘。他摸摸船上的东西,直烫手。
  泰莉打开她的舱门,又忽地关上。很快,她再出来时已戴上了护目镜,挨着路易坐在休息室的桌前。
  影子广场隐隐约约消失了,就像用一块湿布擦黑板,抹去大部分粉笔留下的痕迹。
  空气舱内的呼啸使谈话无法进行。
  它怎么会排热呢?在这儿,太阳就是一个若隐若现的火炉。路易断定那空气舱不可能排热,相反它肯定在贮热,而且每一秒钟都在升温。
  还有让人担心的事呢。
  那黑色的长方形不断地膨胀。
  正是因为它的规模才使飞船难以靠近影子广场。它同太阳不相上下,横跨一百万英里,或许会更长一些:二百五十万英里。几乎就是一瞬间,影子广场变得巨大无比。它的边沿遮过太阳。世界一片黑暗。
  影子广场几乎遮掩了半个宇宙。它的边无限延伸,黑成一片,看上去真是吓人。
  船舱后部有一块地方还闪烁着光。空气舱一直在往外排出废热。路易耸耸肩,回过头来注视着影子广场。
  空气舱里的噪音停住了。人的耳旁仍然回绕着它的余音。
  “怎么回事?”泰莉问道。
  议长从控制室里爬出来:“很遗憾,望远镜屏幕无法和其他东西相连了。原本有许多问题可以靠它来解决。”
  “比如说——”路易几乎要大嚷起来。
  “为什么影子广场会超轨速移动?它们真是环形带技师们的发电机?什么东西能使它们背对太阳却不坠落呢?那食草动物所有的问题原本都能得到解决一一如果那望远镜屏幕还能用的话!,,
  “我们准备去撞那太阳?”
  “当然不。我告诉你,路易,我们会在影子广场后面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我们会穿越下一个影子广场和太阳之间的空隙。如果舱内温度过高,我们能够起用失重状态。”
  影子广场无边无沿,除了黑,似乎没有其他的特点。人眼无法从黑暗当中汲取任何信息。
  很快,太阳冒了出来。舱内又回荡起空气舱的轰鸣。
  路易极目远视,看到另一个影子广场。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突然划过眼前。
  像是闪电!就是闪电!没有任何征兆。一瞬间让人眼盲的强光,白炽中带有点紫色。飞船开始抖动——全部零件失灵。
  飞船仍然抖动,但那光线已经消逝。路易两个手指伸到护目镜后磨擦他模糊不清的眼睛。
  “那是什么?”泰莉惊呼。
  路易的视力慢慢恢复,看到乃苏伸出一个戴镜子的脑袋,而议长正在贮藏室里摆弄东西。谁知泰莉死死盯着他,哦,不是盯着他,而是盯着他们身后的某种东西。他转回身。
  某种东西在船外燃烧。
  那是一条隐隐约约的黑线,呈紫白色的轮廓,看上去没头没尾。一端延伸进那和太阳相撞的黑块中,另一端消失在“谎言者号”前。
  那线像受伤的蚯蚓一样蜷来蜷去。
  “好像咱们撞到东西上了,”乃苏冷静地说,就好像他从容不迫未曾离开过,“议长,你必须到外面探探实情。请脱掉你的衣服。”
  “我们时下处于战争状态,”那克孜回答说,“我发布命令。”
  “很好,你现在会做什么?”
  那克孜很明白该做什么,不再多说话。他脱掉太空服和沉重的背包,准备出去看看。
  他乘着一个飞轮驶出舱外。那飞轮是哑铃状,以助推器为动力,上面还安着一把扶手椅。
  他们三个注视着他绕着那蜷曲的黑线转来转去。此时,温度肯定冷却了不少,因为那耀眼的光线透过护目镜留下的黑块已先由紫白转向纯白,进而是洁白。三人关注地看着议长大人笨大的躯体竟然离开飞轮,在黑线旁边移动。
  他们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有一次他们听到他惊奇的咆哮声,但从始到终半个小时,他一个字也没冲着袖珍电话讲。与此同时,那炽热的东西逐渐变黑,最后几乎看不到了。
  很快,那克孜又退回“谎言者号”。当他走人休息室时,全体人员都敬佩地望着他。
  “比线粗不到哪儿去,”那克孜大咧咧地说道,“我实在没法弄回来一截。”
  他拿起那把被毁了的工具给大家瞧。钢棍中间出现了一个豁口。豁口的表面被打磨得如同镜子样光亮。“我靠得近,那线有多细看得很清。我一挥钢棍,谁知竟然被割穿了,而且,我还觉得有股子拉力。”
  路易说道:“可变剑可能有用场。”
  “但是,可变剑的剑锋是一种金属丝,在斯雷热失重场里没办法弯曲。这线却是在不停移动,你刚才也看到了。”
  “那么肯定是某种新东西。”某种像可变剑一样的利刃,又轻,又薄,又硬——超出人类的技能,或是某种在高温下仍然保持固体的东西。要是一般自然物质,在这种高温下早已成为浆糊。“某种新东西,但是,它挡我们的路做什么?”
  “想想吧。我们穿越影子广场时撞上不知名的东西。接着,我们发现一条看上去没有边沿的线,而且它的温度比得上炽热太阳内部的温度。显而易见,我们撞上了这条线。它还保持着受撞时的热量。我觉得它联结着两个影子广场。”
  “可能。但是为什么?”
  “我们只能猜想,考虑考虑。”议长发言说,“环形世界的技师让影子广场遮挡太阳,形成黑夜的交替。为了实现他们的目的,这个方形必须排斥阳光。如果这些影子广场和太阳边连边的话,他们就失败了。”
  “环形世界的技师用这种线把长方块串成一个链。他们让这链以超轨道速度运转,从而使绳子产生一定的张力。绳子绷紧后,这些长方块就和环形带保持平行。”
  这的确是非常奇特的图画。二十块影子广场串成一起在跳五月柱舞。各个广场都由绳子连住,每每相隔五百万英里……
  “我们需要这绳子,”路易说道,“它的用途很广。”
  “我没办法把它弄上来,或者割下一段来。”
  乃苏此刻插话道:“我们的轨道或许因为碰撞改变了吧。有什么办法判断一下咱们是否错开了环形世界?”
  谁也想不出良方。
  “也许我们错开了那环形世界,然而碰撞之后,我们的势头或许会更猛,会在椭圆形的轨道上不停地往下落。”那怪物哀叹起来,“泰莉,你的运气可耍了我们。”
  泰莉却抖抖肩头:“我从未告诉你我是幸运护身符。”
  “幕后使君给了我错误的信息。倘若他在这儿的话,我会给我这粗暴的未婚夫一点颜色看看。”
  晚餐在休息室进行,成了全体成员最后的礼仪。泰莉坐在桌子另一端,身上穿着黑色和橘红色相间的衣服,靓丽得让人心痛。
  泰莉的肩后,环形世界正在慢慢膨胀。大家都忧心忡忡,只有她偶尔扭回头看上两眼。路易摸不清外星人的情感,但他看得出泰莉的热切和好奇。她想的跟路易一样:他们无法错开环形世界!
  那晚做爱时,路易有一种令人惊奇的疯狂,这倒令泰莉高兴。“这是因为恐惧所致吧?我还真得记住!”
  他无法强作笑颜:“我一直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他说给别人,也是说给自己。
  “哦,路易,我们还在普货舱里面?”
  “假如失重场不起作用怎么办?船舱可能挨过那巨大的冲击,但我们已成为果酱。”
  “看老天的分上,别庸人自扰啦!”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后背,抚摩着他的两侧。他把她拉近,不让她看清他的脸……
  泰莉睡熟了,像一个美丽的梦,悬浮在睡床间。路易悄悄离开了她。他筋疲力尽,心灰意冷,索性泡在热水池中,端着杯冰冻的波旁威士忌酒醒醒神儿。
  最后一次品尝,该是别有一番滋味。
  环形世界横贯天穹。白色的云朵变幻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风暴、溪流、金羊毛,全都精巧可爱。接下来便是海洋……环形世界一半几乎全是水……
  乃苏被绑在他的安全座里,缩成了一团。议长、泰莉和路易都绑好自身,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最好看看这个,”路易对乃苏说,“以后地形可能很重要。”
  乃苏这次倒也听话。他露出一个扁平的蛇头,望着向前涌来的土地。
  海洋,蜿蜒伸展的河流,一系山脉。
  但生命的痕迹丝毫都找不到。环形世界就这样一晃而过,所有的东西不等看清楚就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仿佛那些东西被一股力量从后面抓起,扔到看不见、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飞船本身的速度大约是每秒钟20英里。如果没有环形世界拦截,他们完全能安全地飞出这个系统。
  地形往上抬起,以每秒770英里的速度旋向一边。就在倾斜的那一霎,蝾螈样的海洋直冲而来,然后上涨,退下,消失。
  突然,那土地发出强烈的紫光!全部仪器顿时失灵。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章 环形滑地
  一道紫光划破长空!万里宽的气流汹涌而至,仿佛汇成炽热的溶浆重重抽击着“谎言者号”飞船。路易吓得闭上了眼。
  眨眼间,“谎言者号”砰地坠落!
  路易听到泰莉不知轻重的抱怨声:“老天!咱们竟然错开了!”
  乃苏答腔道:“这种险事以后可少干,心惊胆战不说,还差点搭上条命。你那该死的运气根本不可靠,还是好好感激一下斯雷热的失重场吧。”
  此时,路易顾不上他们的扯谈。他头晕得厉害,眼睛一个劲地眨,就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想想从高空直坠而下,那突如其来的撞击足以让人晕晕乎乎。现在可好,“谎言者号”几乎翻了个个,翘起来三十五度,如同斜扣在地上的一顶帽子。不过,舱内的重力却保持正常。
  依据地球上温带来看,此时该是头晌。舱外的地面平滑透明,闪着银光。远处隐约耸立棕红色的山梁。要想看清楚,非得爬出去。
  路易挣开安全网,站起身来。
  他摇摇晃晃收不住脚,心里嘟囔:放松,有啥可着急的!生死关都闯过来了。
  路易回头看到泰莉正呆在空气密封室。她竟然没穿压力服,而室内那层门正在关闭。
  “泰莉,你这白痴,快离开那儿!”
  但为时已晚,门已全封上。她根本不可能听到他嚷什么。路易无可奈何,一个箭步蹿到储藏柜前。
  “谎言者号”机翼上的空气测试器连同外部传感器都早被汽化掉了。他只能靠压力服的胸部传感器来测定一下环形世界的空气是否可以呼吸。
  等他拿出来,泰莉说不准早已瘫痪在地,一命呜呼。
  空气密封舱的外门正在敞开。
  随着门打开,舱室内的重力自动消失。泰莉一头栽了下去。慌乱之中,她竟然抓住了一根门柱,生生扭转了她往下掉的方向。幸亏先着地的是屁股,不是脑袋。
  此刻,路易心急火燎地钻进压力服,扯上胸部拉链,拉下头盔,系上金属带,真是干净利落。谁知舱外泰莉竟然爬了起来,揉揉刚才跌痛的地方。感谢老天爷,路易暗暗祷告,没让她断气。
  路易走进密封舱。他没着急动弹,想等着传感器告诉他能否呼吸舱外的空气。
  空气密封舱敞开了。他突然记起飞船正倾斜着,急忙抓住门柱。舱内的重力随即消失,路易也就吊在了门下面。坠了一会,他跳下来。
  谁知他刚一着地,脚便猛地往前滑出,身子顿时后仰,摔得那个实在!
  地面竟然滑得出奇!路易掂量了一下,干脆坐在地上不起了。
  胸部的传声器嗡嗡响了起来。议长在和他通话。
  “路易。”
  “呀。”
  “空气能呼吸吗?”
  “没事,就是有点稀薄。依照地球上的标准讲,也就是海平面以上一英里吧。”
  “我们出来能行吗?”  一
  “当然可以。不过,别忘了带根绳,拴在舱里哪个地方,否则,咱谁也别想爬回去了。下的时候小心点,这地面几乎没有摩擦力。”
  尽管地面滑,泰莉倒是啥事没有。她笨模笨样抱着胳膊,瞪眼瞧路易扯下头盔。
  “我有事跟你说。”路易摘下头罩,一脸的怒容。
  没等她缓过神儿,他就劈头盖脸一通数落,说两光年以外的空气未经光谐分析都可能不可靠,说各种金属混合物、灰尘、垃圾和催化剂都可以污染空气,而这种空气只有通过实际的样本分析才能知道差异。他还说粗心就等于犯罪,愚蠢就应该受罚。他甚至一点情面也不留,说稀里糊涂做人家的试验品是多么愚不可及!当然,说这通话时,那两个外星人还呆在舱里。
  议长下船时像猫一样灵活。瞧它双手一叠,纵身跃下,脚一触地就往旁边挪开几步,稳住了身形。凭这一手,地球上的舞蹈家恐怕都相形见绌。再看乃苏,两张嘴紧紧咬住绳子,交替着滑了下来。他的三条腿如同一个三角架,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
  两个家伙或许注意到泰莉脸色不好看,但都没吱声。这四人站在“谎言者号”倾斜的舱下,胆怯怯地注视这陌生的世界。 他们伫立在一条宽阔的沟中。沟的表面呈灰色,平滑透明如同一块巨大的玻璃罩。两道沟沿都是黑色岩浆形成的缓坡,离飞船各有一百英尺远。路易觉得那熔岩好像仍在打褶仍在动。或许是因为“谎言者号”撞击的缘故吧。
  熔岩墙在飞船后延伸,直直地伸向远方,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点。
  路易想站起来。四个人中,只有他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瞧他好不容易立稳脚跟,却半步也不敢挪。
  议长掏出筒式激光器,冲着脚下的地面发射。大家都注视着那绿幽幽的光束,谁也不说话。根本没有固体物质的碎屑化为蒸气,也根本没有形成什么水或烟。议长松开发射键。光束忽地消逝了。被击中的地方不仅不发光,甚至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议长指着地下说:“瞧,咱们都呆在飞船着陆时撞出的沟里。这环形世界的板面拦住了咱们的坠落。乃苏,你说说这是什么?”
  “一种新材料,”乃苏答道,“看上去根本不吸热。”
  “要爬这墙的话,咱们需要保护。”路易对于环形世界的构成物质不感兴趣。他想此刻不是弄清这个的时候,“我爬上去的时候,你们最好全呆这儿,谁也不许离开。”
  毕竟,只有他一人穿着隔热的压力服。
  “我跟你一块!”泰莉说道。她从从容容走到他的身旁,丝毫显不出费力。路易斜靠在她身上,跌跌撞撞朝着黑色熔岩形成的缓坡挨过去。
  “多谢。”路易边说边开始爬。过了一会,他觉得泰莉也跟在后边。他没说话,心里嘀咕:她要是早一天学会动脑筋,那她还能多活几天。
  也就爬了十多英尺吧,泰莉突然大叫起来,而且旋转、踢腿,像滑冰员一样顺势而下,一边滑还一边揉屁股呢。滑到底,她气嘟嘟地往上看,显得既迷惑不解,又忍不住疼痛。
  路易暗地里说:这还便宜了你呢。滑下去本该跌个跟头烧焦手。他隔着压力服,没觉出什么,继续往上爬。说实在的,他也因为故意不提醒她而感到内疚。
  熔岩墙壁大约有四十英尺高,上面尽是绵延的白沙。路易极目远眺,看不到任何绿色植被的痕迹,更瞧不见蔚蓝色海洋的踪影。原来他们降落在沙漠之中。可真是件幸事,要是“谎言者号”穿城而过,那可就惨了。
  “谎言者号”撞出的沟……
  那条沟足有数英里长,横穿茫茫的白沙。看来,“谎言者号”坠落时不只翻转一次。所有的陨石坑断断续续连成一条模模糊糊的线……路易的目光沿着那条线望去,发现凝视的地方竟然是无限的遥远!
  只见陆地与天空紧密相接,所有混杂的颜色逐步融入一片蔚蓝,,根本没有什么边界可言。模糊的线缩成一个隐隐约约的点,而这点竞攫住路易的眼神。如果不是有意眨眨眼,说不准他就会一直看下去。
  这种情形使路易想起数十年前在几百光年以外的卢科特山看到的虚无缥缈的雾气……又像是独乘一船的贝尔特人目睹的原始苍穹……这环形世界的地平线能摄人心魄,而人却不知危险近在咫尺。
  路易回头望着沟底,大声喊道:“这世界很平整。”
  那三位全仰起头来看他。
  “咱们降落时可能给豁开了一条线。这儿没发现有什么活物,看来咱们挺幸运。咱们的飞船撞地面撞出了许多陨石坑,二等的陨石。”
  他转过身。“另外一个方向……”他突然没声了。
  “路易?”
  “那儿有座我一辈子没见过的山,大得没法比啦!”
  “路易?”
  “一座高山。”他冲下面吼道,“待会你就能看到。环形世界的技师肯定想弄座高山,大到无法用,无法种咖啡、种树,甚至滑雪!太棒了!”
  真个棒绝了!整座大山大体呈锥形,巍峨屹立,自成一体!看上去倒有几分火山样,但只是假火山,因为环形世界根本没有构成火山的岩浆。那座山的底部隐于雾气之中,山巅却清晰可见,想必空气比较稀薄吧。山顶闪着莹光,像是积着雪。从亮度来看,不会是纯净的雪。或许是冰层吧。
  顶峰的边沿如同水晶般透彻。它能否直插到大气外面去呢?真正的山若有这种规模会因其自身的重量而崩溃。看来这山极有可能只是环形世界构成物质的外壳!
  “这群人倒是挺可爱。”路易自言自语。在一个以秩序为核心的世界里,这样的山脉根本找不到存在的理由。然而,每个世界都至少应当矗立这样一座无可企及的高山。
  那三位正在“谎言者号”舱体下等着他。一照面就问:“你见没见到文明的痕迹?”
  “没有。”
  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求路易描绘见到的一切。路易先给他们确定了一下方位。顺时针向是指沿“谎言者号”着陆时所划出的陨坑往后看,逆时针向正好相反,冲着那座山。港口和星座向是指面对顺时针向时的左右两侧。
  “港口、星座那边看没看到边缘墙?”
  “没有。我搞不清为什么。本该看得见才对。”
  “太不幸了。”乃苏一脸苦相。
  “不可能。从那儿千里以外的东西应该都能看得清。”
  “不是不可能,是太不幸了。”
  他们又问:“沙漠外边什么也看不见吗?”
  “那倒不是。‘港口’往里走上一段后,我看到有些发蓝色,或许是海洋吧,也可能是距离太远的缘故。”
  “没建筑物?”
  “什么都没有。”
  “天空没有飞行器的凝结尾?没有像是高速公路的直线?”
  “一无所有。”
  “你真没见到任何文明的痕迹?” 、
  “见到的话,我不早说啦。据我猜想,这个星球一千亿的人全都上个月移到真正的迪森半球去了。”
  “路易,我们必须找到文明。”
  “谁不知道?”
  事情明摆着,他们无论如何都得离开环形世界,可他们又不打算自己搬弄“谎言者号”。如果找不到文明——即便有原始人,数量再多再友好,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好在咱们不必修理这船,”路易说道,“只要咱们让‘谎言者号’离开环形世界,它的机翼就能转动,就能飞到咱们可以使用巨型飞行器的地方去。”
  “但是,首先我们必须找到人帮助。”
  “不行咱们可以动武。”百兽议长插了一句。
  “那就别站这儿瞎谈了。”泰莉按捺不住了。她一直不说话,让别人在那儿喋喋不休。“咱得想法离开这儿,是不是?为什么不把飞行轮弄出来?快点动手吧!弄完后再谈!”
  “我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乃苏一本正经地说。
  “舍不得!你还想不想离开?谁会关心咱们?有谁回过咱们的无线电传呼吗?路易讲明白了,咱们呆在沙漠里——你打算在这儿呆多久?”
  她怎么老意识不到乃苏干事之前得先鼓起勇气呢?路易心里说,哼,你也太没耐性了吧。
  “当然,咱们得离开。”乃苏无可奈何,“我只是想说我有点舍不得。不过,咱们必须首先决定去哪儿,或者想想该带什么该留什么。”
  “当然去最近的边缘墙!”
  “她说得对。”路易接着讲,“那儿最有可能出现文明,可咱们又不清楚它在哪儿。我刚才应该能看得见啊!”
  “看不到!”乃苏接茬。
  “你又没在那儿。他娘的!那儿数千英里没有遮挡,什么都该能看见——让我再想想。”
  “别忘了环形世界几乎有一百万英里!”
  “我也刚刚意识到这一点,”路易恍然大悟,“它的规模把我弄糊涂了。我就是无法想象这么大的东西!”
  “慢慢会的。”乃苏安慰他说。
  “我真不懂。或许我的大脑太小,盛不下。我一直想,从深层太空看时,这环形带小得可怜,就像蓝色的彩带线,蓝色的彩带线——”路易念念有词,浑身一阵颤栗。
  如果每一边缘墙是一千英里高的话,那么,距离多么远才能看不到呢?
  那么,最近的边缘墙肯定至少是二万五千里之外!
  如果绕地球上飞那么远,你就等于飞了个来回。或许最近的边缘墙可能比这距离更远呢。
  “咱们没办法把‘谎言者号’拽在后边,”百兽议长张开嘴巴,“如果受到袭击,咱们还得放弃。留这儿算了。”
  1 43环形世界-157.JPG.TXT
  “谁说过要拽着船走啦?”
  “好的斗士就应面面俱到。如果边缘墙那儿找不到人,说不准咱们还得拽着船走。”
  “只要有恒心,肯定能找到。”乃苏也不示弱。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路易又当和事佬,“太空港就在边缘墙附近,要是环形世界回到了石器时代,文明又重新萌生的话,那么,肯定会从冲压式飞船开始。它们别无选择。”
  “你想得太离谱了吧。”百兽议长还不服气。
  “也许。”
  “不管怎样,我赞同你的看法。还有一点,我觉得,即便环形世界失去了好多秘密,咱们还是能在太空港那儿找到各种机器,可以干活的机器,能够修复东西的机器。”
  但是,哪一道边缘墙更近呢?
  “泰莉说得对。”路易突然发话,“咱们还是动动手。说不定到晚上咱就清楚了。”
  接下来便是几小时的忙碌劳作。他们移动各种机械,分开类别,用电线把笨重物品从密封舱顺到地上,舱内重力突然消失带来许多问题,但幸亏那些设备不是特别的易碎易折。
  忙碌过程中,路易趁两个外星人在舱外?拦住泰莉道:“瞧你那样子,好像别人毒死你心爱的兰花似的,不介意说说吧?”
  她摇摇头,避开路易的眼光。噘起的小嘴更加圆润可爱!这个罕见的幸运女人,即使是泪珠莹莹,也那么楚楚动人。
  “那么,我先讲吧。你没有压力服就往舱外跑,我骂你两句该不该?十五分钟后,你竟敢穿着拖鞋往岩浆上爬。”
  “你存心让我烫脚!”
  “哎,对啦。别那么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我们离不开你,谁也不想让你玩完。我只是要你学会小心。你以前从没有过这种经历,现在你必须学。我的话你是听不进去,只要你的脚疼,你就能清醒点。”
  “离不开我?开啥玩笑!你也清楚乃苏为什么弄我到这儿来。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幸的幸运者罢了。”
  “我以为你早忘干净了呢。说咱不幸运,咱不干不行吗?好啦,笑一笑!我们可舍不得你走,你还得给我们逗乐呢。再说,有你在我也不至于找乃苏的茬。那么多重活全靠你,要不我们哪有福气闲躺着晒太阳呢。还有,大家都还想听听你中肯的建议。”
  泰莉强挤出个笑脸。不过,那笑脸瞬间便泪花点点。她把脸贴在他的肩头,身子微微抖动,手指却使劲掐路易的后背。
  以前,也曾有不少女人趴在路易身上哭诉过,但是泰莉看起来比其他女人更有理由。路易拥着她,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着她的后背,等着她吐出一腔的委屈。
  “我怎么会知道那岩石烫脚!”她冲着他的压力服讲,“疼得可厉害了,都怪你不提醒!”
  “让你吃点苦也好,听着,”路易可谓苦口婆心,“这样,你就可以学会三思而后行,像乃苏那样!”
  “我就是不会嘛。我哪里知道他怎么想,他对我来说是个未知数。”她仰起挂满泪珠的脸蛋儿,“我也根本不理解你。”
  “呀——”路易的大拇指使劲摁住她的肩头,“听着,”他稍一沉吟道,“假如我说老天爷是我的死敌,你会认为我是疯子吗?”
  她狠狠地点点头,好像赌气的样子。
  “我不讨老天爷喜欢,”路易一本正经,“它厌恶我。二百岁的人了,老天爷根本不惠顾。”
  “是什么促使物种的形成?进化,对不对?进化让议长平衡性好,晚上看得清;进化导致乃苏一遇见危险就逃之天天;进化使人类五六十岁时丧失性功能,然后进化就终止了。”
  “一旦生物体年岁太多无法繁殖,那么这一生命体的进化便到了终点,你听懂了吗?”
  “那么,你不就是老了点,不能再繁衍了嘛!”她辛辣味十足。
  “这倒是不假。不过,几百年前,一群生物工程师研究一种基因,生产出一种特效药。正是凭着这个,我二百岁了,可仍然身强体壮——这可不是因为老天爷欣赏我。”
  “反而更厌恶我,”路易接着讲,“三番五次想弄死我,真希望给你看看我的伤疤。就是现在它也没放过我。”
  “就是因为你岁数太大,不能繁衍?”
  “哎呀,老天,女人真是让人头痛!你是那种不懂如何照顾自个的人!我们目前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不清楚这里的规则,更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如果你还想再上那岩石,随便你,反正下次恐怕不仅仅是烫脚的事了。别那么马虎,谨慎点!明白我的话吗?”
  “不明白,”泰莉一脸茫然,“弄不懂。”
  她去洗了下脸,然后一块把第四个飞轮弄进空气密封舱。那两个外星怪物半个小时没来打扰他们。两人处理私事,难道他们觉得该回避一下?也许吧。
  黑色的熔岩形成两道墙壁,中间扁平的板面如同打磨过的桌面样平滑,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方。“谎言者号”像是一个透明的晶体管,几个奇怪的影子就在那管下若隐若现。
  “水怎么办?”路易问道,“我没看到有湖,有没有必要把咱们的水也带上?”
  “算了吧。”乃苏打开他自己飞轮的前部,露出一个水箱和能把空气中水分子凝结成液体的空气冷凝器。
  这飞轮设计得小巧精致,世上罕见,而且针对着每个人的特点。除了鞍座不同外,飞轮的主体全由一对四尺见方的球体构成。后半部盛放包囊,还有绳带系挂额外的东西。四个支架可撑起在地面上,飞行时可以收缩在两个球体下面。
  乃苏的飞轮有一个倾斜的鞍座,如同一张床,上面的三个槽安,放他的三条腿。他趴在上面没法动,只能靠嘴来驾驶。
  路易和泰莉的飞轮都装有脖子可以靠上去休息的靠背椅,还有调整高度的能量开关。跟乃苏与议长的飞轮一样,他们的鞍座也是嵌在飞轮的球体上,一分为二,可以让腿得到放松。议长的鞍座更大更宽,但没有可以靠脖子的地方。奇怪的是,他的鞍座两侧却装有盛放工具的设备——是不是为了带武器?
  “只要能当作武器,别管什么,都别落下。”议长边说边在那堆东西中走来走去。
  “我们根本没带武器。”乃苏回答说,“为了表现出友好来,我们根本没必要带什么武器。”
  “那么,这些都是什么?”议长已经稀稀拉拉收集了几件分量比较轻的人造品。
  “全是工具。”乃苏回答道。接着他又指出:“这些是具有可变光束的电筒式激光。凭着它,晚上人能看很远。只要转转这个环,光束可以无限地缩小。不过,你得很小心,别把附近的东西或人烧个窟窿、6那光束可以并联,威力不可低估。”
  “这种杀伤性的手枪在我们那儿常用来解决个人之间的争端。他们能射出十秒的电流。你得小心使用,别碰这个安全钮,因为——”
  “因为它能射出一小时的电流。这是金仙型的,对不对?”
  “是的,好眼力,路易。这件东西是改进了的钻具,或许你了解斯雷热失重箱里发现的那种钻具。”
  他当然指的是斯雷热分解器。路易心想,那种分解器的确称得上钻具,细细的光束照射之处,电子的电流暂时被控制住,迫使固体物质剧裂震动,变成一阵尘雾。
  “当武器用毫无价值,”那克孜抱怨说,“我们已经研究过了,效率太慢,不能用来克敌!”
  “完全正确。那是没有危险的玩具,这件东西——”乃苏用嘴叼着那件东西,像是双筒的手枪,但是手柄却具有耍木偶人的特点。
  “这东西极像斯雷热分解器,只是一束光控制住质子上的正电极。谁要是用的话,千万小心,可别两束光同时用,因为它们既并联又串联。”
  “这个我明白,”那克孜道,“不就是怕两束光命中物体时离得太近,极有可能导致电流流动。”
  “的确如此。”
  “你以为这些东西能顶用吗?咱们根本无法猜测会遇到什么。”
  “没那么绝对,”路易开口道,“毕竟这里不是行星。有什么动物环形世界的居民不喜欢,他们会送它回老家。咱们绝不会碰到老虎或者蚊子。”
  “假如环形人喜欢老虎呢?”泰莉禁不住问道。
  这虽是开玩笑的口吻,但却切中要害。他们了解环形世界的生理系统吗?惟有的信息就是环形世界的居民来自G2星照耀的水世界。这样来看,那些人可能长得像人,像乃苏,像克孜,甚至像青蛙、海豚、吃人的鲸鱼,或者抹香鲸,但又觉得不大可能。
  “他们的宠物倒不害怕,担心的是环形世界的人。”议长振振有词,“咱们怎么着也得带上防身用的武器。我毛遂自荐,在咱们离开环形世界之前,让我来负责这次行动。”
  “别忘了,我有迷魂药。”
  “我记性没那么糟,乃苏。你可别认为那种东西能剥夺我的发言权。我提醒你别滥用。考虑考虑,你们几个。”
  议长体重达到五百磅,一副尖牙利爪,的确让人心惊肉跳。
  “咱们都是聪明人。想想目前的处境:遭人家打,船几乎全毁了,又得穿越这不熟悉的地方,而且还不知道要走多远。环形世界的人曾经强大无比,现在是不是同以前一样呢?他们使用的武器会不会只是用骨头做成的长矛呢?
  “他们或许拥有同样的转换器,可变光束,还有一切用来修建这——”那克孜拖长声音,瞧了瞧玻璃似的地板和黑色的熔岩墙,身子不由发抖,“——这难以置信的工程!”
  “我掌握着迷魂药,”乃苏不依不饶,“行动由我负责。”
  “你们喜欢成功吗?我的意思不是侮辱,也不想向谁挑战。你们最好同意让我指挥,四个人当中,只有我接受过战争训练。”
  “等等瞧,”泰莉说道,“可能咱们找不到人打架。”
  “这倒也是。”路易说道。说实在的,他不喜欢让一个克孜来指手画脚。
  “好吧。同不同意咱都得带上武器。”
  接着,他们几个开始往飞轮上装东西。
  除了武器,他们还装上了其他设备,像宿营的用具,食物测试器,食物蒸调炉,消化剂,还有轻便型的空气过滤器……
  还有一种信息盘,可以挂在人和克孜的手腕上,或是乃苏的脖子上。那东西个不小,戴手腕上很不舒服。
  “为什么还带这东西?”路易问道。刚才乃苏已经演示给大家看如何使用飞轮上的通信系统。
  “它们可以用来和‘谎言者号’的自动系统取得联系。如果必要的话,咱们可以遥控飞船。”
  “那么现在带着它干什么?”
  “作为译声器,路易。万一咱们碰上有灵性的生灵——照这种情况来看很有可能——咱们需要飞船的自动系统作翻译。”
  “原来如此。”
  终于收拾完了,可“谎言者号”下仍然堆着很多东西。那些全都没用了,比如深层太空的降落设备,压力服,被环形世界防御系统汽化的机器零部件。他们之所以把空气过滤器带上主要是因为它比手帕大不到哪里去,用到的可能性倒几乎没有。
  路易累得骨头直疼。他登上飞轮,环顾四周,看看是否忘了什么。他发现泰莉正仰着头看。尽管累得眼花缭乱,但他还是一眼瞥到她惊恐的模样。
  “真个没道理,”她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还是中午呢?”
  “别害怕,那——”
  “路易!咱们整整忙活了六个小时!我比谁都清楚!怎么还是中午呢?”
  “别那么激动,这里太阳不落,记不记得?”
  “不落?”她那股歇斯底里的劲儿来得快,去得也急。眨眼间,她已恢复了常态,“哦,当然不会落。”
  “我们必须适应这种情况。快看——影子广场不是罩住太阳的边了吗?”
  几个人仰起头看——好像什么东西把太阳的圆盘咬去一块,明显变小了。
  “咱们赶快起飞,”百兽议长沉不住气了,“天黑时,咱们最好能呆在空中。”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一章 天堂之门
  四个飞轮如同晶莹的宝石悬浮在空中。此时,日光逐渐消退,裸露的环形地表也渐渐远去。
  乃苏早就演示给他们如何使用携作电路。这样,路易飞到哪儿,其他三辆飞轮便跟到哪儿。瞧他坐在等高椅里一一那椅子就像一把按摩椅,只是没装上按摩仪器罢了——脚踩踏板,手握操纵杆,举重而若轻,好像茫茫的宇宙任他驰骋一样。
  路易的显示盘上映出四个透明的头像,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一个是玲珑的娇美人,有着乌黑亮丽的头发;另一个却猛若恶虎,双眼闪烁警惕的光芒;还有一个怪物伸着两个脑袋,像是一对独眼蛇,那样子看上去愚不可及。对讲机的工作性能看来良好,因为路易听到里面传来发狂般的声音。
  飞轮盘旋在黑色的熔岩坡上。路易时刻注视着其他人的表情。
  泰莉看上去实在憋不住那股兴奋劲儿了。她的眼睛朝着近处扫来扫去,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原先有东西挡着看不到,现在她是一览无余——只见她双眼睁大,灿烂的笑容如同阳光刺破了乌云:“哦,路易!”
  “多雄伟壮观的山!”百兽议长慨叹道。
  乃苏却啥也没说。两颗脑袋紧张地东探西瞧,没个定神儿。
  此刻,太阳已被黑暗吞噬成一线金光。夜幕很快降临,仿佛一道帷幕蒙上了那座高山。就在这片混沌之中,有东西慢慢成形——
  一道巨大的拱门!
  待到天空大地一片黑暗时,这拱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这环形世界的至尊终于现出了真形。
  这拱门横跨环形世界。淡蓝色的长块周围环绕着白云,还交织着黑色的细条条。拱门的底座相当宽,但越往高处反而越窄。快到天顶时,人们隐约看到的只是断断续续一条蓝白相间的线。就在天顶处,这拱廊好像被影子广场看不见的边沿生生截去了一段。
  飞轮悄无声息地升了起来。消音阀是个非常有效的隔离器。路易丝毫听不到外部的呼啸声。
  突然,一种类似交响乐的轰鸣几乎震破他的耳膜,让他一时蒙了头。
  那声音听起来又像是蒸汽机爆炸。
  路易扇扇自己的双耳,一时间不知所措。他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等缓过劲来,他迅速拉下对讲机的开关。乃苏如同黎明前的幽灵样闪现在显示盘上。那尖叫声(莫非是教堂里唱诗班正被活活烧死?)逐渐减弱,不是那么刺耳了,但百兽议长和泰莉的对讲机仍然传来一阵余音。
  “他怎么啦?”泰莉诧异地问道。
  “吓坏了。看来得费些时间他才能适应。”
  “适应什么?”
  “听我指挥,”百兽议长发起了威,“那食草的东西不配发号施令。我宣布这次使命负有军事性质,由我统一指挥。”
  有一刻路易觉得只有他才能挑这重担。但转而一想,何必和那克孜争呢?再说,那克孜的领导能力或许会更高一筹呢。
  现在,飞轮离地面有半英里高。天空陆地已经黑成一团。整个世界只有拱门发出幽幽的蓝光,显得诡秘瑰奇!
  看到这情景,路易倒记起但丁的《神曲》。但丁心中的宇宙是复杂的人造世界。人的灵魂和天使都是那巨大结构的一部分。环形世界也是人为的杰作,是人精雕细琢出的奇迹。只要看一眼,你就再也忘不掉——更何况它就跨立在你的头上,闪闪烁烁耸立在无垠的苍穹中。
  这也难怪乃苏差点吓掉魂儿。他真是太害怕了,也有点太现实了。他也许留意到了那种魔幻之美,也许没有,但他的确清楚他们被困在这人工的世界里——这人工的世界比他们耍木偶人先前的帝国都要大!
  “我觉得我能看见边缘墙了。”百兽议长说道。
  路易费好大劲才把眼光从那拱形门挪开。他往“港口向”和“星座向”望了望,心不由一沉。
  在左边(他们正背对着“谎言者号”着陆时所撞出的陨石坑,所以左边即是港口向),隐隐约约有那么一条青线。路易猜测那是边缘墙,但看不出它的高度,因为只有墙的上边露了出来。他想盯着仔细瞧瞧。谁知一晃,那露出的边也消失了。
  再往右边瞧,另一道边缘墙几乎跟左边一样,同样的高度,同样的印象,同样当你想盯住看看时,那条线却又不见了。
  显然,“谎言者号”坠毁时恰巧冲着环形带的中线,这样,他们离左右边缘墙的距离相等……也就是说,几乎各有五十万英里。
  路易清清喉咙:“百兽议长,你怎么想?”
  “我觉得港口方向的墙比较高。”
  “好吧。”路易往左转向。携作电路发出指示,其他飞轮也就跟着动。
  路易接通对讲机,想看看乃苏的情况。那怪物三条腿紧紧缠住他的鞍座,脑袋夹在肚子和座位之间,一动不动。他才不管往哪儿飞呢。
  泰莉半信半疑:“百兽议长,你有把握吗?”
  “绝对没问题,”那克孜不容置疑,“港口方向的边缘墙看上去显得更大些。”
  听到这话,路易放了心。他从未受到过战争训练,但他却了解战争。在伍德兰的战争中,他也曾冲锋陷阵,打了三个月的游击战。最后好不容易弄了只船,他才得以安全脱身。
  他很清楚,好的军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能够迅速做出决断。倘若决断正确,那就更好不过喽……
  他们飞往港口方向。黑暗中,环形世界的闪光反倒比月亮明亮。“谎言者号”着陆时所撞起的流星体在他们身后形成一道银线。那道银线最终也湮没在黑暗之中。
  飞轮悄无声息地加速。速度低于声速时,一股刺耳的急音穿过消音阀。一旦超过了声速,那种急音便戛然而止。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很快,飞轮达到了游弋的速度。路易靠在座位上放松一下。他估摸恐怕一个多月都会困在这座位上,还是适应一下为好。
  因为只有他自己操纵飞行,睡觉恐怕不太可能。他干脆调试起飞轮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飞轮的其他装置倒也简便易用,舒适顺手,就是让人看不上眼。
  他把手伸到消音阀里。消音阀是一个引力场,疏导飞轮飞行时遇到的各种气流。它跟玻璃挡风板的功能大不一样。路易感到一股强风在手的周围转动,而手好像处于安全的旋风中心。
  他从斜槽里拽出一张面巾纸。松开手后,那纸巾飘到飞轮下,竟悬浮在空气中疯狂地抖动。路易挺乐意相信,万一他掉下去——这当然不容易,因为消音阀会托住他,这样,他就能重新爬上来。
  这不是不可能。乃苏这怪物……
  水管里都是净化后的纯净水。食物槽里的东西呈块状。棕红色,让人看了直恶心。路易点了六次,六次味道都不同,但却很可口。不过,他每个咬上一口,就丢到漏斗槽里。
  吃东西该不会让人厌倦吧。暂时不会,长了就难说。
  还是节省点吧,路易心想,要是弄不着可以添加的东西,食物槽只能是个空摆设。
  他点了第七块,开始啃。
  想想他们孤零零左右无援,真有点让人泄气。地球已是二百光年以外了。那耍木偶人的飞船离他们也有两光年的距离了……甚至几乎被汽化掉的“谎言者号”早就看不到了踪影,而且那流星坑现在也找不到痕迹。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失去了“谎言者号”呢?
  不可能,路易心想,反正逆时针方向有一座高山……环形世界里恐怕难有几座这样巨大的高山。要想找到“谎言者号”,就得先瞄准那座大山,然后沿顺时针方向转,再找数千英里长的陨石坑。
  ……但是环形世界的拱门闪烁头顶:想想吧,这里比地球的表面要大上三百万倍,迷失方向也不是没有可能。
  乃苏此刻有了反应。这怪物终于把脑袋从躯体下伸出来了。
  “路易,咱们可不可以谈点私事?”
  百兽议长和泰莉看上去正在打瞌睡。路易把他们的对讲系统关掉。
  “说吧。”
  “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你没听到?”
  “我的耳朵在脑袋里,给封住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或许还会昏厥。我有点分不清方向,路易。”
  “我也这样。三个小时咱们已走了二千二百英里。要是用转换亭,或者踏碟的话,咱们就会更快。”
  “我们的技师无法安置踏碟。”
  那怪物的两个脑袋面面相觑,足有一刻时间呆立不动。路易先前碰到过这种样子,不觉得害怕。
  现在,他倒认为这种神态是那怪物的笑声。这自认为发疯的怪物,难道会真的没有幽默感?他继续讲:“我们正驶向港口方向。百兽议长判断港口向的边缘墙更近。我觉得如果抛一枚硬币来决定何去何从,准确度也许会更高。但是,百兽议长当事——他趁你昏厥的时候,独揽大权。”
  “那太不幸了。百兽议长的飞轮超出我迷魂药的有效范围,我必须——”
  “慢一点。为什么不让他指挥呢?”
  “但是,但是,但——”
  “想想吧。”路易开导说,“你又不是不可以用迷魂药否定他的决断。如果你不让他负责,他会每次趁你放松时夺权。再说,我们也需要一名无可争议的带头人。”
  “我觉得这没啥了不起。”那怪物拉长了声音,“再说,我的领导也不会增加咱们逃出去的机会。”
  “这才是坦荡胸怀嘛。你给百兽议长通话,告诉他他是领导人。”
  路易接通百兽议长的对讲机系统,想听听两人的交流。他原以为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谁知竟是一阵吱吱的声音,偶尔进出几个英雄之语的词。接着,那克孜关掉了对讲机。
  “我必须道歉,”乃苏说道,“我的愚蠢给大伙带来了灾难。”
  “别那么担心,”路易安慰他道,“你只是正处于情绪低潮期。”
  “我有知觉,我能面对事实。我只是实在对不起泰莉·布朗。”
  “这倒不必。那又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又是谁的呢?我早就应该意识到为什么我那么难以找到除泰莉以外的候选人。”
  “哦?”
  “他们全都太幸运了。”
  路易吹了一口气,但没发出声音。这怪物不知玩的哪一套。
  “具体来说,”乃苏言语很是沉重,“他们全都特别幸运,所以没被牵涉进像我们这样危险的探险中来。先天的幸运的确可以遗传,只是咱们没弄到。当我和中彩的家庭联系时,我只找到了泰莉·布朗。”
  “听着——”
  “我无法和其他人取得联系,他们实在太幸运了。我之所以能够联系上泰莉·布朗,能把她弄进这倒霉的探险中来,就是因为她没有继承那种幸运的基因。路易,我很抱歉。”
  “哦,你去睡吧。”
  “我也得向泰莉道歉。”
  “没必要。那是我的错。我本可以阻止她。”
  “你能吗?”
  “我不清楚——老实说,我也办不到。你先睡吧。”
  “我睡不着。”
  “那么,你来飞。我去睡觉。”
  那怪物开始操纵飞行,竟然飞得很平稳。这让路易很吃惊。他躺下来,心想这怪物还是挺不错的飞行员呢。
  第一缕光线射进时,路易悠悠醒来。他不习惯在重力下睡觉,一辈子当中还从没有坐着熬过一夜。
  他打个呵欠,活动一下筋骨。长时间的紧张弄得肌肉都有点痉挛,疼得他直呻吟。他揉揉模模糊糊的眼睛,环顾一下四周,只见左边是无尽的黑暗,越远越黑。环形世界的拱门隐隐约约闪现出来,而那逐渐退去的地平线仿佛是残夜留下的一道黑边。
  右边(顺时针方向)却是太阳挂在当头——一个朗朗的晴天!
  好久,路易才恍过神来。在环形世界,黎明可各不一样。
  沙漠已经接近尽头。它的边界蜿蜒着伸向左右。路易回头看了一眼。荒无人烟的沙漠泛着银光。巨型的山脉挡住好大一块青天。再看前方,棕绿色的土地里好像闪烁着河流和湖泊。
  飞轮保持住高度,拉开距离,排成钻石的形状。路易打头,乃苏在左,议长在右,泰莉跟在后边。远远看去,四辆飞轮全都像银色的虫子。
  山的顺时针方位悬浮着一道尘线,像是吉普车横穿沙漠时扬起的一路尘烟,只是规模大些。那道尘线绝对不会小,只是隔这么远,看上去像一条线……
  “醒了么,路易?”
  “你早,乃苏。你一直飞到现在?”
  “几小时前我把这事交给百兽议长了。你瞧瞧,咱们已经足足飞了七千英里喽。”
  “呀。”对路易而言,那不过是一个数字。一辈子都使用转换亭系统毁坏了他的距离感。但他清楚他们才飞了非常小的一段距离。
  “瞧瞧咱们身后,”他说,“看到那道尘线了吗?知道那会是什么吗?”
  “当然——肯定是咱们飞船着陆时汽化的岩石,重新凝聚在大气里。还没时间散开。”
  “哦,我正琢磨着会不会是沙暴……奶奶的!看着咱们飞船滑了多远!那条尘线至少有两千英里长呢。”
  天空和陆地正如两个扁平的盘子,无限延伸,最后融为一块。这伙人如同微生物样爬行在盘子中间……
  “咱们的气压有所升高。”
  路易从远方收回视线:“你说什么?”
  “看看你的压力计。咱们现在肯定比着陆时的水平至少要高上二英里。”
  路易点了份早餐:“气压很重要吗?”
  “咱们必须仔细观察陌生环境的丝毫变化。谁也不清楚哪样东西会很关键。比如说吧,咱们当作记号的那座山在身后显得很大,肯定比咱们想得更大。还有,你清楚咱们前面像银子样闪光的东西吗?”
  “在哪里?”
  “就在你认为的地平线上,路易,直往前看。”
  这情形就如同从地图边上找出一个具体的地方。路易还是看到了:一道像是镜子反射过来的亮光。
  “反射过来的阳光吧——还能是什么?玻璃城?”
  “不大可能。”
  路易莞尔一笑:“你也太礼貌了吧。它和玻璃城大小没什么差别,或许是一面巨镜,也许是台巨型望远镜,反射型的那种。”
  “即便是的话,很可能也是被抛弃的。”
  “怎么会呢?”
  “你看得出,这里的文明已退回到原始状态——要不,他们为什么会允许这么巨大的地区变成荒漠呢?”
  要在以前,路易还能相信这种观点,但现在……“你或许太过简化了吧。环形世界比咱们想象的大。我认为,这么大的空间,有原始状况,有文明,还会有二者之间的过渡。”
  “文明倾向于扩展,路易。”
  “呀。”不管怎样,他们会弄清那亮点到底是什么。他们正好经过那儿。
  没有咖啡真让人难受。
  路易正咽着最后一口早餐,突然看到仪表盘闪烁着两道绿光。起初他还挺迷惑,随即记起昨天晚上关掉了泰莉和百兽议长的对讲系统。他把开关拉上。
  “早晨好!”百兽议长问候说,“你看到黎明了吗,路易?艺术的享受——真让人兴奋!
  “瞧见了。早上好,泰莉。”
  泰莉没有回应。
  路易低头仔细看他的仪表盘,发现泰莉脸上一片沉迷,跟佛家涅檠一般。
  “乃苏,你对我的女人一直用着魔法?”
  “没有哇,路易。我为何那样做呢?”
  “她这样子有多久了?”
  “什么样子?”百兽议长问道,“这段时间她谁也没联系——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
  “我说的是她的表情,奶奶的!”
  泰莉的脸仿佛印在路易的仪表盘上。那双眼睛越过路易的头顶,盯着无限的远方。她很安静,而且洋溢着无以言状的幸福。
  “她看上去蛮放松的嘛。”那克孜不知趣地说,“好像没不舒服的感觉,人类表情的细微差异越——”
  “别闲操心了。着陆,好不好?她得了高原恍惚症。”
  “我不明白。”
  “那你就着陆。”
  他们从一英里的高处直坠而下。路易不得不承受一段极不舒服的自由落体状态。然后,百兽议长又水平推进。路易注视着泰莉的表情,看她的反应。但毫无结果。她依然那么沉静,嘴角稍微往上翘起,像是在微笑。
  路易越来越担心。他清楚什么是催眠状态。二百多年的生活经验使他知道怎么做。
  绿色、棕色的东西原来是田地和森林,中间还有一条银色的小溪。这里竟然是丰饶的乡村!平地人一直渴望在自己的领地里能有一块这样的净土——路易竟然生出了几分遗憾。
  “把我们降在山谷里,”路易告诉百兽议长,“我希望带她到一个看不到地平线的地方。”
  “好呀。我建议你和乃苏切断自动驾驶装置,跟着我手工降落。我自个儿会把泰莉放下的。”
  飞轮构成的钻石形状分裂开了。百兽议长拐向“港口向”,飞往路易先前指示给他的那条小溪。其他飞轮在后面跟着。
  现在他们距地表仅有一树多高,几乎等于在空中爬行了。议长大人想找一块没有被树挡住的河岸。
  “这里的植物跟地球上的一样。”路易说道。两位外星人倒也没表示疑义。
  他们绕过小溪的转弯处。
  突然,就在前方,一群人正站在小溪中间撒网捕鱼。随着飞轮依次出现,他们全都仰起头来看,惊得目瞪口呆。好一阵子,他们就呆站在那儿,鱼网也不知道撒了。
  路易、百兽议长和乃苏反应一致,全都立马升了起来。地上那些人又缩成了圆点,小溪又变成一道蜿蜒的银线,丰饶原始的森林又模糊成一片棕绿色。
  “启动自动控制系统。”百兽议长发号施令,全然无可辩驳的语气,“我找其他地方登陆。”
  他肯定早就学会了发号施令—一严格来说,主要是用来对付人类。这就是大使的职责?路易暗自沉思,这家伙看来真是居心险恶。
  泰莉显然没注意到发生什么。
  路易问乃苏道:“怎么想?”
  “那些全是人。”乃苏答道。
  “他们是人,会不会呢?简直像做梦。那些人怎么来到这儿的呢?”
  没有人想搭话。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二章 上帝之拳
  他们降落在一块群山环绕的盆地里。低矮的山脉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遥远的天际。环形世界的拱形门淡没在日光中。脚下的草——确切来讲,这东西还不能称为草——幽绿可爱,像地毯一样铺满本是青草覆盖的地方。土壤和岩石上面长满灌木丛,枝权交错,春意盎然——这情形跟在人类世界中没有两样。
  这里的植被恰巧让路易说中,几乎和地球上没什么两样。人们希望哪儿有灌木丛哪儿就有,希望哪儿是空地哪儿就是空地。不过,根据飞轮上的工具分析,这些林木很低级,构成也就相当于地球上的分子水平。路易和百兽议长的先祖都曾经和这种植物相依相伴——说不准这树还能与这两位称兄道弟呢。
  其中一种植物完全可以用来做不错的篱笆或栅栏。它看上去像是木头,斜着往上长,角度估摸有四十五度;满树的叶子竟又下垂四五十度;还有一簇根须,也离地翘起四十五度角……路易曾在格茗栀这个地方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只不过这些三角形呈现出毛茸茸的绿色和树皮样的棕色——这正是地球上生命体的颜色。路易把它叫做肘状根。
  乃苏在这块树林中的空地里逛来逛去,采集一些植物和昆虫,放到他飞轮上的微型实验室里做测试。他的真空服像个透明的气球,带着三只靴子和三只护手或护嘴的东西。有了这层保护,环形世界的任何东西休想沾上他的边,不管是肉食动物、爬行昆虫,还是一撮花粉、真菌孢子和病毒。
  泰莉骑着飞轮,纤长而略失精致的手搭在仪表盘上。瞧她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毫不在意飞轮的加速;身子显得很放松,充分展露出她优美的线条,仿佛正在为形象研究摆好姿势。她澄澈的眼睛好像看透了路易,看穿了群山,盯着环形世界无限延伸的地平线。
  “我真不明白,”议长实在摸不着头脑,“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没睡着,可她却毫无反应。”
  “高速催眠,”路易答道,“她会自个儿醒过来的。”
  “她不会有危险吧?”
  “现在还没有。我当时担心她会掉下飞轮去,或者摆弄摆弄控制器,做出些蠢事。在地上她就很安全了。”
  “但是,为什么她对咱们一点兴趣也没有?”
  路易倒是心平气和,娓娓道来。
  在索尔小行星带,人们多半辈子都在岩石中间乘船驶来驶去,全凭恒星判定位置。他们会盯着恒星看,一次看好几个小时。他们知道:那些迅速滑过的明亮弧线是核动力飞船,缓慢悬浮的光线是附近的小行星带,固定不变的光点是恒星和星系。
  就在那些闪烁的星光中,人们有时会失去自己的灵魂。也许很久以后,他们才意识到只有肉体在驾驶着飞船;他们的魂灵却穿行在记不起来的王国中。他们称这种情况为“深眺”。这非常危险,因为人们的灵魂常常回不来了。
  路易记起卢科特山的顶峰地势平坦,只有四十英里高。但是,人站在空无一物的边沿上,顺着那凹槽密布的山崖望下去,只见雾气蒙蒙,遮掩住了山脚,好像是无限的深渊。
  那虚无缥缈的雾气呈乳白色,无形无状却叉无处不在,从凹凸的悬崖一直弥漫到世界的边缘。这种空灵能攫住人的心智,令人长久伫立在顶峰,沉迷于无限的遐想中一一除非有人把他领走。这种情况人们称之为高原恍惚症。
  那么,这环形世界的地平线也……
  “这完全属于自我催眠。”路易叹道。他盯视着泰莉的眼睛,她有些躁动不安。“我倒有可能把她从催眠中拖出来,但何必冒这个险呢?让她睡吧。”
  “我实在搞不懂催眠。”百兽议长旁边搭腔,“我听你讲了,但就是不明白。”
  路易点点头:“这我一点也不奇怪。克孜人不善于自我陶醉。耍木偶人也一样。”
  这时,乃苏搞完了他的活儿,悄无声息地加入了进来。
  “我们搞不懂的可以研究。”这怪物和和气气地说,“人有时挺怪,不想做决定,这我们清楚。他总想让别人告诉他做什么。好的催眠对象就是那种百依百顺、特能集中心思的人。催眠刚开始就是任催眠师来回摆弄。”
  “但是,催眠是什么?”
  “就是诱引你进入一种单向的迷恋状态。”
  “为什么人愿意进入那种状态?”
  显然,乃苏无言以对。
  路易添了一句:“因为他相信催眠师。”
  议长不屑地晃晃大脑袋,转身走了。
  “这样信任别人真是疯了。我承认我也搞不懂催眠。”乃苏看来也搔头,“你懂么,路易?”
  “也不全懂。”
  “那我就放心了。”那怪物释然。两个蛇头脑袋面面相觑,好一阵子才说道,“我可不能相信一个竟然理解无稽之谈的人。”
  “环形世界的植物你弄出些什么来?”
  “我告诉过你了。它们跟地球上的东西挺相像,不过,有些看上去比想象的更具特色。”
  “你的意思是一一更进化一些?”
  “也许吧。还有,或许更具特色才会得到更多空间生存,在有限的环境里也同样,比如这个环形世界。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植物还是昆虫都同样可以伤害咱们。”
  “有没有相反的情况?”
  “哦,倒也有。一些我可以吃,另外一些可以填饱你的肚子。不过。你得测定一下,先看看有毒没有,再尝尝味道。不过,我们找到的任何植物都可以在飞轮上使用。”
  “那么,咱不至于饿死了。”
  “这点好处不足以抵消它们的危险。要是我们耍木偶人的技师早想到把太空草引擎放在‘谎言者号’上,那该多棒!咱就没必要跑这冤枉路喽!”
  “太空草引擎?”
  “很简单的一种装置,几千年前就发明了。它使所在地的太阳发射电磁信号,吸引太空草。要是有这种装置,咱就能把太空草给吸过来,局外人的船就会跟着来,咱的问题也就可以通融通融。”
  “但是,太空草的速度比光速慢得多,那需要好多年!”
  “但是想想吧,路易!咱们无论等多长,都没法离开这船哪。”
  “对于你,这就是尽美的生活?”路易勃然大怒。因为他发现议长在偷听。他上下打量议长几眼,然后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两人对起了眼。
  议长蜷在地上,远远盯着瞧,龇着牙,像《爱利斯奇幻记》里的Cheshire猫。他们僵持了好久,谁也不眨眼。最后,那克孜站起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纵身一跳,消失在外星人的丛林中。
  路易转回身。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重要事。会是什么呢?为什么呢?他耸耸肩,管他呢。
  泰莉双腿夹着鞍座,胸往前挺,像是为了加速……仿佛她仍然在飞。路易记得麻醉师跟他玩的那几次催眠,像演戏一样。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全抛到九霄云外,那感觉特爽。他很清楚那只是跟催眠师玩的一场游戏。他不想玩了,想走。可他一次也没走成。
  突然,泰莉的眼神氲氤顿无。她晃晃头,转过身,啥都看见了。“路易!咱们怎么下来的?”
  “跟以前一样。”
  “快帮我下来!”她伸出胳膊,像坐在墙头上的孩子一样。路易揽腰把她抱了下来。就在接触泰莉的一刹那,一阵颤栗传遍他的后背,嗓子禁不住发热,血往太阳穴冲。他的手搂着她没动。
  “我记得,最后一幕咱们还是离地面一英里高呢!”泰莉迷惑不解。
  “从现在起,别再瞧那地平线。”
  “我怎么了?坐在车上睡觉了?”她倒乐不可支,脑袋前后摇动,秀发飘飘如云,“你们全吓瘫了吧。真对不起,路易。议长在哪儿?”
  “在追兔子,”路易应道,“喂,现在反正有机会,咱为什么不活动活动筋骨?”
  “到树林里散散步,怎么样?”
  “主意不错。”四目相对,心有灵犀。他走到飞轮的行李箱前,拽出条毯子,“全对付了。”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乃苏说道,“从来没有哪种有灵性的生物像你们这样频繁交媾。去吧,千万要注意周围的险情!”
  “你过去知道吗?”路易问泰莉,“‘赤裸’曾经意味着‘毫无保护’?”
  在他看来,脱掉外面的衣裳几乎等于丧失了安全。环形世界有一个功能齐全的生物系统。毋庸置疑,每个角落都充满各种爬虫、细菌和啮食生物肉体的齿类动物。
  “不晓得。”泰莉却毫不在意。她赤裸着身子站在毯子上,双臂伸向正午的太阳,“真爽!你知道,我还从未见过你在白天里赤身裸体呢?”
  “我也没见你哇。不过,我得加上一句,你这样真他娘的美。过来,我让你瞧瞧。”他半举起手,放到光滑的胸口,“他奶奶的——”
  “我什么也没看见呀。”
  “消失了,这就是促进剂的麻烦。抹杀一切痕迹:所有的伤疤全都消失,过上一会……”他用手在心前比画了一条线,但指尖下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从前,一个格茗栀的来犯者从我身上扯掉一条肉,从肩头一直到肚脐,足有四尺宽半寸深。他要是再一弄,我说不准早就一分为二,魂飞魄散了。谁知他竞贪吞从我身上弄掉的肉。我的肉肯定对他有致命的剧毒,因为他蜷成一个球,哀号着,死了。”
  “现在这块伤疤全没有了。不仅如此,我身上所有的痕迹都无踪无影了。”
  “可怜的路易。不过,别太难过,我浑身上下也没任何痕迹。”
  “但你是统计数字的异常。再说,你只有二十岁。”
  “哦。”
  “嗯——你的皮肤真光滑。”
  “还有其他忘记的记忆吗?”
  “有那么一次,一台钻井光束器让我犯了个错……”他引导着她的手。
  不一会,路易伸展开来,脸冲着天。泰莉分腿跨在他身上。两人凝眸相对,情意拳拳,无以言表。好久,这才颠鸾倒凤。
  好一番巫山云雨!只瞧汗水淋漓,这女人竟有着天使的神韵……
  突然,兔子大小的某种东西窜出林子,慌不择路地蹦过路易胸口,消失在灌木丛中。
  一眨眼间,议长闪入视野。“很抱歉。”那克孜竞也脸上发烧,讪讪离去。
  飞轮旁,这伙人又重新聚到一块。议长嘴边的毛沾染成红色,“这可是我一辈子里的第一次,”他公然宣告,得意洋洋,“只用我的牙齿和爪子捕食食物。”
  但是,他听从了乃苏的意见,吃了一片抗过敏药。
  “该讨论讨论这里的土著人了吧。”乃苏道。
  泰莉看上去显得有点意外:“当地人?”
  路易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那咱为什么跑呢?他们能怎么伤害咱?他们真是人吗?”
  最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路易,他便答道:“我看不出他们怎么会是人。要是人的话,来这远离人类太空的地方干什么?”
  “根本没什么好怀疑的,”议长插嘴说,“路易,相信你的感觉。可能咱会发现他们那一族和你或泰莉不同,但他们仍然是人。”
  “你怎么就那么确信?”
  “我闻到他们的气味,路易。咱们关掉声音阀时,我就闻着了。一大批的人,分布得稀稀拉拉,很远的地方。路易,我的鼻子不是白长的。”
  路易没有反驳。别忘了,那克孜的鼻子是用来捕获猎物的。他迟迟疑疑,说道:“会不会是分离进化?”
  “扯谈!”乃苏断言否决。
  “倒也是,那些本地人外形上看适宜做制造工具的人,但仅此而已。各种生灵都有智慧。”
  “咱们在浪费时间,”议长不耐烦了,“问题关键不在那些人如何到达这儿。当务之急是先接触。对于咱们来说,每次接触都会有不同收获。”
  言之倒也有理。路易心想,反正飞轮的速度远远超过这些人的任何东西,除非他们有臂板信号……
  议长接着讲道:“我们需要了解一下原始状态中人类的行为方式。路易?泰莉?”
  “我懂一点人类学。”路易答道。
  “那么一旦和那些人接触,你替我们讲。希望咱们的自动引航系统充分施展它的交流功能。只要见到一个,咱就别错过!”
  密林尽头竟是阡陌交错的耕地!大家似乎都很诧异。泰莉一转眼瞥到一座城市。
  那城市类似于地球上几百年前的建筑,楼房不高,但数量众多,左右相连,绵延而去。几座高窄的塔形物凌驾在上空,中间却用弯弯曲曲的地面斜板连接。显然这完全不是地球城市的特点,因为那时代,地球城市把它们用作直升机机场。
  “或许咱们的搜索到此为止。”议长俨然看到一缕希望之光。
  “我敢打赌,这城是空的。”路易泼了盆冷水。
  谁知他竟然猜中了。四人掠过城市上空,发现城市空空如也。
  昔日辉煌时,这城肯定美得吓人。它所具有的特色恐怕让已知世界里的任何城市相形见绌:众多的楼厦脱离地面,悬浮在空中!斜板和电梯塔左右相连,上下接通。重力影响不到,垂直水平不受限制,这一悬浮的梦中城堡形状不一,大小随人的心意!
  现在,四辆飞轮横过这片废墟。只见每一悬浮的楼厦下坠时砸塌了较矮的房屋。地面上尽是七零八落的砖瓦、玻璃、水泥块,折断的钢条,扭曲的斜板和翘向空中的电梯塔。
  目睹这一切,路易沉思良久。人类工程师从不修建空中城堡,因为人类太谨小慎微了。
  “它们肯定一块塌的。”乃苏说道,“我找不到任何试图修复的痕迹。不用问,纯属于电源短缺。议长,你们克孜是不是也干这种傻事?”
  “俺们可不嗜好这种高度。人类也许喜欢升高,但那是自枉生命。”
  “促长剂,”路易恍然醒悟,“就是这么回事。他们没有促长剂。”
  “可能。这样,他们可能变得不那么看重安全,也就没多少可以保护,”乃苏掂量着说,“这看上去可不吉利,不对吗?如果他们自个儿都不爱惜,那就别提咱们了。”
  “你又自寻麻烦了。”
  ‘!很快就会清楚,议长,你瞧见那最后一座楼了吗?那座奶油色的高楼,窗子全坏了——”
  那乃苏正说间,他们飞过了那座楼。路易又踅了回来,瞧个清楚。
  “我说得没错。看见了吗,议长?有烟。”
  那座建筑物是雕了花的圆形柱,非常艺术地扭曲着,嵌着一排排黑乎乎卵形的窗子。靠近底层的窗子大多都被封死了。缕缕青烟袅袅,从那儿个敞开的窗子里飘入风中。
  支撑大楼的电力塔仅有脚踝高,和周围一两层高的房屋形成对照。一排这样的房屋早已被砸平,像是滚动的柱体一~肯定是坠自天空所致。但是那滚动的柱体还没等到挨近那电力塔早已经分解成水石瓦砾了。
  这塔的后侧便是城市的边缘,再往外便是方块的耕地了。就在那个方向,四人的飞轮还没等停稳,无数似人非人的影子已蜂拥而来。
  高处看来很完整的建筑物全都成了露天的废墟。一切尽如往昔。电力耗尽以及相应的灾难肯定发生在数代以前。接下来便是人们肆意的破坏,刮风下雨,各种微生物引起的不同腐蚀,金属的氧化,还有更多其他东西,全都堆成了堆,留给后代的考古学家去探索这远比地球的历史还要长的陈迹。
  能源衰竭后,这些城市里的居住者并没有恢复它的1日貌,也没清走垃圾。他们就在这废墟上苟延残喘。
  他们的生活垃圾也积聚在周围。
  垃圾,空箱子,风吹来的尘土,食物的残渣、骨头,像萝卜杏子玉米穗子的东西,废弃的工具。或是人们太懒,或是太忙碌,这些垃圾反正没被清走,就这样积攒成堆,变软,隆起,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坍下去,世世代代的人又踩个结结实实。
  那塔的原先人口已被堵死。四人的飞轮停在那结结实实的泥地上。这儿曾是原先陆用车辆的停车场,现在垃圾堆有十尺厚。就在此时,五个身影闪现在二层的窗口。
  那窗子是一个双重的凸形窗,五个人排一块也装得下。窗台和横木装饰着三四十个人样的骷髅。路易看不出它们的安排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这五位径直走向飞轮,靠近时却又犹犹豫豫。显然他们不确定来人谁是负责的。他们和人有点类似,但并不是很像,或许属于人类未知的一派吧。
  那五位比路易要短上六寸,或者更多;露出的皮肤跟魔鬼的一样苍白,正好和泰莉那种北欧人的粉红、路易的棕黄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们看上去上身较短腿却挺长,走起路来胳膊总是弯着;手指长得出奇,而且越往下越细——要是赶上人类自己做外科手术的那段时光,他们肯定是天生的外科医生。
  这五位全是长发过手,一溜的灰金色。不过,胡子长得好像梳理过了,只是没有修剪。胡子长得盖住了整个脸,只露出两只眼。
  不用说,他们长得非常相像。
  “怎么都毛烘烘的!”泰莉低声说道。
  “呆在轮上别动,”议长低声吩咐,“等着他们靠近咱,然后再下飞轮。大家都带着传声器了吧?”
  路易把那东西戴在左手腕上。传声器和“谎言者号”上的自动引航系统相连。在这个距离内,它们应该能发挥作用,而且自动引航系统应该能够翻译出任何新的语言。
  但是,除了采取行动,根本没有其他办法测试这些东西。看看周围那些骷髅……
  许许多多土著拥入这先前的停车场。他们看到这种对峙的局面,就不再往前走,而是绕成一个大圈。正常情况下,这么多人聚到一块肯定会叽叽喳喳吵吵嚷嚷,谁知这群人竟出奇地安静。
  或许是由于人来得多的缘故,这五位不得不作出决定。他们冲着路易走过来。
  这五位……长得倒不是一模一样。他们身高不同,但都挺瘦,其中的一个简直是皮包骨头。四个人穿着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灰袍,也没个形。第五个的衣服也没形,像是从毯子上剪下来的,还带着,粉红色的图案。
  说话的是那个最瘦的人。他的手上文着一只蓝色的鸟。
  路易答腔。
  那个瘦高挑又说了一遍。四个随从保持沉默。后边的人群竟然也一声不吭。
  就在那一刻,传声器开始传来信息……
  路易后来觉得他应该从他们的沉默里悟出点儿东西。只可惜当时他被他们的气势唬住了。
  想想也是,一群人围着,四个长发飘飘、穿袍挂带的人站成一排,都绷着脸不说话,只有那么一个文手的家伙讲话——换了谁也紧张。
  “我们称那山‘上帝之拳’。”那人指着“星座向”说道,“为什么?如果你喜欢,为什么不叫它‘上帝之拳,呢?”他肯定指的是那座高山,那座他们乘船经过的高山。想必现在那座山已经完全隐在云气之中了。
  路易边听边学。自动引航系统的翻译绝对到家。他心中慢慢形成了一个画面:一个村庄搬迁到这曾经是庞大城市的废墟上居住……
  “您能看得出,淄那科雷克城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强大繁荣。但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屋远比我们自己盖的要强。尽管楼的顶部露了天,即便有暴风雨,楼的底层却仍然很干燥,保暖十分方便。万一有战争,这座城市也便于防守。而且不容易烧毁。
  “正是因为这个,工程师,我们早上去田里干活,晚上回到淄那科雷克城来住。既然旧的房屋能住,我们何必再去建造新的呢?”
  难怪这些土著把他们当作了环形世界的工程师——瞧瞧乃苏和议长胡子拉碴,长得又出奇的高。四个人都乘着没有翅膀的金属鸟,操着满口听不懂的话……路易不想改正他们的印象,一则要解释清楚他们的来由恐怕得需些时日,二则他们只是来学习,不是教什么东西。
  “工程师,这座塔是我们政府的所在地,管理一千多人。我们能建起比这更好的宫殿吗?我们把顶部封死,这样就不会散热。一次有人来犯,我们从上面往下扔石块,把他们打退了。我记得我们最糟糕的问题是恐惧高楼……
  “但是,我们都渴望回到那些奇妙的日子。那时我们的城市拥有一百万人口,到处都是悬浮的建筑物。我们希望您会带我们回到那些美好的日子。据说在那奇妙的日子里,甚至现在的世界都会相形见绌——您肯屈尊证实一下吗?”
  “的确如此。”路易答道。
  “那些日子还会回来吗?”
  路易含含糊糊地没有表态。他感觉到那个人的失望。
  读懂那个长头发的表情很不容易。除了一双眼睛,他的脸全被密密麻麻打卷的银发遮住了,而那双棕色的眼睛很柔和,但看不出何种含义。瞧他的形体吧,那姿势却又和地球上的大不相同。
  那发言人的声音跟唱歌读诗一样。自动引航系统把路易的话转换成同样的声调,讲给那人听。其他的传声器滴滴响,像是正用英雄之语说给那耍木偶人。
  路易提出问题……
  “哦,工程师,我们不是嗜血的人。我们很少发动战争。那些骷髅?它们都来自这座城的底下。据说城市一倒塌,它们就埋在地下了。我们用来做装饰,作为一种象征意义。”这发言人郑重地抬起手,把手背上的文鸟显示给路易看。
  与此同时,所有的人齐声喊道:“——!”
  这个词没有译过来。
  这可是第一次众人开口讲话。
  路易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东西,可他没有时间去思索了。
  “显示一下您的绝活吧,”那人说道,“我们丝毫不怀疑您的威力。我们只是不想让您就此离去。我们想让您给后人留下点东西回忆。”
  路易思忖一下。要是再像鸟一样飞一回,他们留下的印象不会太深。要不从食物槽里弄点吃的?即便是地球上的人口味还各不相同呢。食物和垃圾的不同只是文化的差异。有些人吃蚂蚱蘸糖,有些人却喜欢烤蜗牛。你爱吃奶酪,别人却认为那是变质的牛奶。最好还是别露这一手。激光器怎么样?
  路易正伸手从工具箱里掏激光器的时候,影子广场的一边开始接触太阳。天助我也,路易心想,黑暗正可以显示出这东西的厉害。
  他把激光孔凋宽,电流调低,先冲着那发言人晃了晃,又对着四个随从摇了摇,最后朝着后边的众人挥了挥。可是,他们都没有反应。如果印象很深,那他们掩饰得更好。路易有点失望,便把电流加强。
  这次他的靶子是塔楼的天花板。那光点如同一个现代化、超现实的滴水孔。路易大拇指一动,那滴水孔发出黄白的光,食指一转,那光束变成绿色,细得跟铅笔一样。
  路易等着人们喝彩。
  “你和光打斗,”那文手的家伙语气不太对头,“这绝对是禁止的。”
  “——!”后边的人一起吆喝,接着又不出声了。
  “我们不知道。”路易赶忙辩解,“我们道歉。”
  “不知道?你们怎能不知道?难道不是你们修起的拱门——用来标志你们和人的契约吗?”
  “什么拱门?”
  那长头发的人脸虽然被藏着,但他的诧异却是显而易见:“世界上空的拱门,哦,造物主!”
  路易马上明白了。他不由笑了起来。
  那长发人忽地扬起拳头,冲着路易的鼻子砸了过来。
  那一拳并不是很重,毕竟这长毛家伙身子长胳膊细,但并非无关痛痒。
  要知道,路易实在没受过几回疼。他那代人跺了脚指头就算最疼的了。滑雪摔断骨头,刺心的痛苦也只持续几秒,根本上不上分钟。麻醉药太普遍了,医疗护理又挺及时。那种痛苦的记忆反倒令人无法忍受,不得不加以遏止。实际上,早在路易出生前,谁要是通晓竞技类的知识,比如空手道、柔道、相扑还有拳击,那就是违法。这就断绝了人们痛苦的来源。路易作为斗士不合格,但他能够直面死亡,可就是忍受不了疼痛。
  对他而言,那一拳可不轻。只听他一声尖叫,电筒激光器也抛之不要了。
  人群围了上来。二百个长发人瞬间变成了无数的魔鬼。这回事情可不像几分钟前那么好玩了。
  瘦如芦苇秆的那家伙一把搂住路易,疯了一般不让他动。路易这回真急了,猛地撞开了他的手,一脚踏上飞轮,手就搭上了升降杠。
  其他飞轮全都受他的牵制。要是他能起飞的话,那三个飞轮不管载没载人也能跟着升空。
  路易左右环顾一下。
  泰莉·布朗早已升在空中。她居高临下,注视着这场恶斗,拧紧的眉毛显示出焦虑之情,但她没有想到帮上一把。
  议长火气正旺,左冲右突,已经放倒近半打的对手。路易回过头来,瞧见那克孜正挥舞着激光器猛敲猛砸。
  那些长发鬼围成一圈,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许多家伙试图把路易拽下来。路易手脚并用,死死扣牢鞍座,但还是不管用。危急关头,他猛地拉上了消声阀。
  那群怪物一阵嚎叫,全被吹走了。
  有个家伙仍然骑在路易背后。路易拼劲一摔,趁他下跌的一刹那,关掉消音阀,接着又重新打开——那可怜的家伙,一掷不知去了哪里。路易飞快地扫了几眼停车场外的地方——乃苏呢?
  乃苏正想法靠近它的飞轮。这群土著看上去挺害怕他的外形,不敢多加阻拦。只有一个不怕死的挡住去路。那个家伙手中提着一根从旧机器上卸下来的铁杆。
  眼看着那家伙抡起铁杆,冲着乃苏头部砸去。
  乃苏倏地缩回脖子,后腿一拧,身子竟然冲着那家伙,脸却背对飞轮。
  这耍木偶人逃跑的架式可要了他的命——除非议长和路易能及时相救。路易急得张嘴就喊——谁知那乃苏竟然干净利落地完了事儿。
  路易合上嘴,心落实处。
  等那乃苏再转过身,谁也不敢拦了。后蹄踩在结结实实的泥地上,留下一串血印。
  议长周围那群家伙只是观望,不敢向前。这克孜朝着他们脚下吐了一口痰——这显然不是克孜人的习惯,而是人的行为——转身登上他的飞轮。那筒式的激光器滴着鲜血。
  想拦住乃苏的那个家伙早死挺了。血汩汩而出,浸透了周围的土地。
  其他三个全都升空了,路易这才动身。他远远就看到议长在鼓弄什么,急忙喊道:“慢点!那太没必要了。”
  议长已经拉出改进过的挖掘器,不以为然地答道:“难道这还没必要吗?”
  他嘴虽这样说,手脚却没再动。
  “别那么莽撞。”路易快求他了。“那等于谋杀。现在他们能怎样伤害咱?冲咱扔石头?”
  “他们可以用激光器对付咱。”
  “他们根本不会用,再说,那是违禁。”
  “那是发言人说的。你相信他?” 
  “相信。”
  议长把武器收拾起来,路易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他原先以为这克孜会把整个城市夷为平地。
  议长说道:“这种违禁是怎么演化来的呢?因为能量武器的战争?”
  “或许是因为有那么个暴徒,手持环形世界最先进的激光炮到处骚扰的缘故吧。糟糕,现在可没谁能问情况了。”
  鼻子又淌血了。
  直到此刻,路易才忽地想起他可怜的鼻子。于是乎,鼻子针刺般疼了起来。他把飞轮移交给议长,开始拾掇伤口。
  身下,那群乌合之众聚集在淄那科雷克城的城郊,如同遭了霜打,一个个蔫不唧的。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三章 星空草
  “他们本应当跪着才对。”路易后悔不迭,“正是这让我糊涂了。翻译器老是嘟囔‘建筑师’——它本应说成‘上帝’。”
  “上帝?”
  “那些怪物把环形世界的工程师当作神,我早就该注意到他们的恭敬。奶奶的,只有那个牧师讲话!他们全都像是在听祈祷。全怪我,老是反应不对头。”
  “一种宗教——很奇怪。但是你不该笑。”泰莉通过对讲机一本正经地说道,“教堂里谁都不许笑,甚至游客也不准。”
  正午的太阳被影子广场遮住,像是一颗退色的白银。环形世界蓝色的长块闪闪烁烁,越发明亮起来。他们一伙就在其中飞行。
  “当时似乎很好玩,”路易念念不忘,“现在仍觉得有趣。他们早忘记住在环形带上了。他们认为那是拱门。”
  飞轮的消音阀发出一阵急促的声音,似乎是风暴,接着又戛然而止。原来他们已经超越了音速。
  淄那科雷克城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恐怕再也无法向这几位魔鬼复仇了——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但它的确看上去像是拱形门。”泰莉不服气。
  “是,我本不该笑的。无论如何咱们挺幸运。谁不会犯错?”路易仍然很有兴头,“咱们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做什么,都尽可能往空中跑。这样,谁也逮不住咱。”
  “有些错误咱们必须背着。”议长突然深沉得很。
  “你这话倒挺有趣。”路易有意无意地搔搔鼻子。鼻子早就全好了,可仍像块木头样没有感觉。看来麻醉劲还没消失。
  他稍一沉吟,言语坚定:“乃苏?”
  “在这儿,路易。”
  “就在下边那会儿,我突然冒出个念头。你老是声称你发疯是因为你显露了勇气,对不?”
  “你真会讲策略,路易,而且你真会说话——”
  “严肃点,你和你的同类都一直在做同一种错误的假设。耍木偶人本能上倾向于见险就溜,对不?”
  “是的,路易。”
  “错了。你们本能上倾向不去面对危险的事,目的是好腾出后腿来采取行动。那蹄子是致命的武器,乃苏。”
  乃苏后腿一拧,突然甩出,真是一气呵成。路易清楚这家伙脑袋向后扭,目的在于瞄准目标,准确无误地踢中别人心脏。
  “我不能跑,”他说道,“要不我早就溜了。干那事很危险。”
  “但是你连想都没想。”路易沉思道,“这是本能。你自动地背对敌人,转身的同时踢击。有理智的耍木偶人不是跑,而是斗,你并不疯。” 
  “你错了,路易,多数耍木偶人见险就溜。”
  “但是——”
  “大多数还是很清醒的,路易。”
  这群居的动物!路易不再跟他争。他抬眼望着太阳,看那银盘一点点消失。
  有些错误我们必须背着——
  议长说这话时,他肯定在思考什么。想什么呢?
  天穹顶围着一圈黑色方块,其中一块遮住了太阳。蓝色的环形世界横跨其上,如同一道巨形拱门,矗立在星光灿烂的苍穹中!
  这幕情景像是年少不更事的儿童,随随便便用筑城器堆起的玩物。
  自离开淄那科雷克城后,乃苏一直操纵着飞轮。后来,他又转交给了百兽议长。就这样一夜未停。此刻,头顶上,中间那个方块的黑边竟然逐渐发亮,显然黎明在即。
  这期间,路易倒琢磨了个点子,勾勒出环形世界的大体轮廓。
  首先得用墨卡托投影法做出一张地球的地图,那种很普通、教室里用的方形地图,只是地球赤道应以一比一的比例完成。然后,把这幅地图做成浮雕,从而人若站在赤道附近就如身临其境。不过,依着环形世界的宽度,人完全能够画出四十张这样的地图。
  毋庸置疑,这幅地图要比地球大得多。若是把它依据环形世界的地形铺去,仅仅一瞬间,那图便荡然无存,无法再找到。
  “我真不该发笑。”路易后悔不迭,心想: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清楚这……这人造奇迹的规模。怪不得那些土著总是诚惶诚恐呢。
  乃苏早就一目了然。看到拱形门的当天晚上,他不就一声尖叫,吓得缩起来了吗?
  “哦,真他妈的蠢……”现在无所谓了——反正飞轮正以每小时一千二百英里的速度前进——所有的弥天大错都抛之脑后吧!
  正在这时,议长大人呼叫,让路易接着飞行。那家伙酣然睡去。
  黎明以每秒七百英里的速度挨近。
  日夜相分的线被称为终界线。地球上的终界线可以从月球上看到。从地球轨道上也能瞧见。要是站在地球表面,那就很难说了。
  但是,环形世界的拱门上尽是直直的终界线,分裂开光明与黑暗。
  从逆时针方向看,有一条终界线横在飞轮的前方。只见它从地面伸到天空,从无限远的“港口向”伸到无限远的“星座向”,如同一堵移动的墙,似乎命中注定谁也绕不过去。
  倏忽间,那墙已到眼前。恰巧此刻黑影移动,太阳的一角露了出来,顿时金光万道。路易只觉得左手是黑夜,右手是白天,而那终界线退隐到那无边无际的平原。这奇特的黎明。可真让路易这乍来之客大饱眼福。
  远在“星座向”,绵延的陆地幻成一片朦胧,但那山巅的轮廓却清清楚楚呈现在乍出的日光中!
  “上帝之拳。”路易叹道。这声音在口腔中滚动,竟带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山的名字叫得如此之绝!毕竟这是环形世界里最宏伟壮观的一座山峰!
  路易全身酸痛,如果再不舒展舒展,那么所有关节都会冻结成坐立的样儿,那他就甭想再站起来。不仅如此,饭开始变得如同嚼蜡,让人生厌。更有甚者,他的鼻子至今仍有一部分毫无知觉。当然,根本没有咖啡可喝。
  即便如此,路易还是兴致勃勃。
  想想乃苏逃跑的本能——谁能料到那竟是以退为进的绝招呢。恐怕只有路易个人想得到。
  再比如星空草引擎。就那么自由自在游来游去,这东西多富有诗情,几千年前发明的这简单玩意,耍木偶人竟然从来未提一提。直到昨天,他才露出那么一点点信息。
  要知道,这耍木偶人绝对不会有这闲情逸致——肯定另有他图!
  这耍木偶人知道为什么局外人的飞船追随星空草吗?他们是不是为此而乐不可支呢?也许他们早就了解这个秘密,只不过认为这和他们求生的大事不大相关,所以就不问不理了吧。
  乃苏已经切断了对讲机的电路,可能在睡觉。路易给他发出信号,这样,那怪物醒后一看到仪表盘上的灯亮了,就会跟他联系。
  他知道这秘密吗?
  星空草是一种无意识的生命,簇聚在银河系中心,食物主要靠星际之间稀薄的氢气。它们飞行时靠量子帆。这种帆巨大而且又有反射性,使用起来像是跳伞队员的降落伞。星空草产卵常常从银河系的轴心跑到银河系相交界的边缘空间去。飞回时,卵便留在那里。孵化出来的星空草只能自个儿寻找回家的路,乘着量子风一直飞到氢气丰富而又温暖的银河系核心。
  星空草到哪儿,局外人的飞船便跟到哪儿。
  局外人飞船为什么跟着星空草呢?多少有点浪漫情调,但又有点神秘莫测。
  也许并非那么神秘。回想一下人与克孜的第一次战争。战到正酣处,星空草曲曲弯弯滑过来,局外人的飞船也随之而至。他们逗留了相当一段时间,卖给“奇妙世界”这地方一艘巨型飞船。
  这艘船能轻而易举地闯入克孜世界,而不是人类太空!
  在那时候,难道耍木偶人不是正在研究克孜人吗?
  “奶奶的!胡思乱想能有什么结果!理清头绪,这才是关键。”
  但是,他们到底是不是呢?这确定无疑。乃苏早就讲过,耍木偶人长久以来一直在研究克孜人,想着法子把他们安安全全地根除掉。
  人与克孜的战争正合他们心意。局外人飞船游进人类太空,卖给“奇妙世界”巨型飞船。那时候,克孜人的战舰正从相反的边界浩荡驶来。一旦人有了巨型飞船,那克孜对人类、对耍木偶人都构不成威胁了。
  “这样,他们就不会害怕了。”路易自言自语。他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惊恐。
  “要是议长——”这种可能性可就更糟了。
  “一种有选择的生育试验,”路易惊叹道,“一种听天由命的繁衍。但是,他们竟利用我们。我们竟被他们利用!”
  “不错。”百兽议长突然插嘴。
  路易看到显示板上议长透明的缩相。虽只一瞬间,路易确信那家伙已能想象出来。全怪自己忘了对讲系统还开着呢。
  “奶奶的,真无耻。你在偷听!”
  “路易,这只是挺偶然的事。我也忘了关掉对讲系统。”
  “哦。”
  但一切都太晚了。路易想起来当乃苏描述完星空草时,议长冲他龇牙一笑——当时他想当然认为他听不到!现在他记起来克孜的耳朵主要是用来捕捉动物!现在他记起来克孜人本能的一笑不过是露出牙齿进行打斗!
  “你刚才提到有选择的生育。”议长说道。
  “我只是——”路易一时卡壳。
  “那些耍木偶人挑起我们之间的冲突,想来限制克孜人的扩展。他们有星空草引擎,路易,他们用它把局外人的飞船引到你们太空,确保人类的胜利。一种有选择的生育实验,你这样叫吧。”
  “听着,那只是一大套凭空的假设。如果你冷静下来的话——”
  “但是,咱们却都上了套!”
  “嗯。”
  “我原先还拿不准是马上向乃苏提出这个问题呢,还是等到完成使命、离开环形世界后再跟他算账。既然你知道了事实,我已毫无选择。”
  “但是——”路易闭紧牙关,警报声几乎把他震死。议长已发出紧急情况信号。
  这警报声是一种疯狂的机械噪音,混合着次声波、超声波,刺得人耳朵直疼。
  乃苏闪现在仪表盘上,气急败坏的样子:“什么事?什么事?”
  议长一阵咆哮:“你们干涉了一场战争,与敌为友!你们的行动不啻是对帕瑞科公开的挑战!”
  泰莉赶得很及时,听到最后一部分。路易盯住她的眼,摇摇头,那意思是:别掺和,。
  乃苏的脑袋像蛇一样抬起老高,很诧异。他的声音丝毫没有改变,同平常一样:“你胡说什么?”
  “和人打的第一仗,星空草引擎。巨型飞船。”
  突然,本是三角的队形却没有了头。路易瞥到一辆银色飞轮从队形中飞出。肯定是乃苏。
  他倒并不很担心。两辆飞轮如同银色的小飞虫,飞得那么快,相距又那么远,能折腾到什么样?如果这一仗发生在地面上,肯定有一个会受重伤。但在太空中,能发生什么?乃苏的飞轮肯定比议长的快。这耍木偶人早就会料到这一点——甚至必要时,他跑都比那克孜快!
  可是,那乃苏没有逃跑,而是跟议长兜圈子。
  “我不想杀你。”百兽议长道。
  “如果你想从空中跟我玩,你应该记住,你那迷魂药肯定比不上我斯雷热钻探器光束的威力强!啊啊!”
  克孜杀戮的嚎叫让人浑身颤栗。路易肌肉僵持,破伤风般剧痛。他只模模糊糊看到那银色的白点离议长的飞轮越来越远。
  但是,他的确注意到泰莉羡慕得目瞪口呆。
  “我不想杀你。”议长更加冷静,“乃苏,我只想讨个答案。我们知道你们那一族能导引星空草。”
  “是吗?”乃苏虽说回答,但他的飞轮仍以无法企及的速度退往“港口向”。外星人的冷静不过只是种假象。路易无法读懂那外星人面部的表情,而外星人又不能把人类的情感转化为星际语。
  乃苏逃之天天,但那克孜却始终未离开整个队形。他只一味地说:“乃苏,我只是想讨个答案。”
  “猜得很正确,”那怪物坦白了,“根除你们这群恶毒、食人的克孜,我们研究了好多安全的方法。但我们发现,你们那一族有极高的潜力,你们对我们会有点用。于是我们便采取措施,把你们演化到能与其他族和平相处的地步。这种方法转了几道弯,但很安全。”
  “是很安全。乃苏,我怎么高兴不起来呢?”
  “我也是。”路易出面接茬。
  他当然没有忘掉这两个外星怪物都在用星际语谈话。用那种英雄之语,他们能保守秘密。他们竞也愿意把人类扯进来——毕竟这也是路易不得不插手的事。
  “你利用了我们,”他直截了当,“你利用我们就像你们利用克孜一样——全都被蒙在鼓里。”
  “但吃亏的是我们!”议长抢白了一句。
  “人与克孜之战,人也没少死了。”
  “路易,离他远点!”泰莉不召而战,“他奶奶!如果不是乃苏那群人,咱全成克孜的奴隶了!亏了他们,要不咱的文明全被克孜糟蹋了!”
  议长阴森森一龇牙:“我们还有文明呢!”
  乃苏保持着沉默,一只蛇头样的脑袋昂立着,似乎准备好了打斗,让人毛骨悚然。不用问,他另一张嘴正操纵着飞轮。现在他和队伍已经拉开相当一段距离。
  “耍木偶人利用了咱们,”路易讲道,“他们把咱们当作工具,一种用来演化克孜的工具。”
  “倒是挺管用!”泰莉一味坚持。
  突然,一阵鼾声传来,一种低沉不祥的咆哮。现在恐怕再没有人错误理解议长大人笑的含义了。
  “就是挺管用!”泰莉火冒三丈,“你现在是温顺的一族,议长你能友好地——”
  “住嘴,贱人!”
  “——对待你的伙伴。”她毫不在意那克孜的威胁,“你们一直没有袭击过其他族——”
  那克孜突然拽出改进过的斯雷热钻探器,冲着对讲系统亮了亮。泰莉见好就收,不说了。
  “咱们也完全有可能啊。”路易加了一句。
  这句话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
  “咱们也不是没可能,”路易喃喃自语,“如果耍木偶人早想繁衍一些具有某种特点的人……”他突然住口。“妈的,”他沉吟一下,又道,“泰莉,完全可能。”
  那乃苏没有反应。
  路易盯着泰莉看,这使她很不安:“怎么回事?路易?路易!”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一些事……乃苏,你说一说,讲讲生育法规。”
  “路易你犯神经病呢?”
  “嗜嗜嗜,”议长倒很灵透,“有时间的话,我早该会弄个明明白白了。乃苏?”
  “在这里。”乃苏答道。
  那乃苏的飞轮仅仅只是一个银片,仍然向着“港口向”飘近。他的头闪现在仪表盘上,样子很可怕:一张一成不变、百读不懂的蠢脸,扁平的三角脑袋和松松散散能握住东西的嘴唇。他无法面对危险,尤其是让他独自一个人。
  “你们干涉了地球上的生育法规。”
  “是的。”
  “为什么?”
  “我们喜欢人类,必须相信人类,与人类的交易使我们获利甚丰。鼓励人类对我们有利,因为你们会比我们早到小星云层。”
  “很好,你们喜欢我们——又做了什么?”
  “我们想方设法提高你们的基因。但是,我们应该提高什么呢?不是你们的智慧——智慧不是你们的力量——不是你们自我保护的感觉,不是忍耐性,更不是天赋的竞技。”
  “那么,你们决定让我们幸运。”路易一点即通,而且禁不住笑了起来。
  泰莉也明白了,不由睁大了眼,一副恐惧的样子。她想说话,可临了只是忸忸怩怩发不出声。
  “当然,”乃苏解释道,“别笑,路易,这个决定很合理。你们的历史读来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你们竟能逃脱,比如物种之间的原子战争,工业废物污染星球,生态系统遭到破坏,巨大流星坠落,你们疯狂变化的太阳,甚至你们偶然发现的银河系核心大爆炸。路易,你怎么还在笑?”
  路易一直在笑,因为他正盯着泰莉看。
  泰莉脸气得通红,眼睛乱转,像是要找个地方钻下去。想想自个儿是基因试验的产儿,可并不是那么好玩。
  “所以,我们改变了地球的生育法规。出人意料的是,那很容易。我们从已知世界退出,导致股票市场暴跌,经济上的控制摧毁了生育委员会的几位成员。我们贿赂了其中的几个,以欠债为由要挟其他几个。这样,我们利用生育委员会内部的腐败,强行进行了改变,付出的代价也挺吓人,但的确很安全,也挺成功。我们引人了生育彩票。我们希望能出现一批非常幸运的人。”
  “你这魔鬼!”泰莉破口大骂,“魔鬼!”
  议长已经弄出了他的斯雷热钻探器,说道:“泰莉,你听到那耍木偶人操纵我们那一族的遗传时,你没抱怨。他们想弄出一些温顺的克孜,为了那个目的,他们把我们当成动物来繁衍。你刚才还认为这种罪过有利于你们一族,现在你却又发火了,为什么!”
  泰莉泪水汪汪,气哼哼地一把拉下对讲系统开关。
  “温顺的克孜,”议长重复几遍,“你们想弄出一个温顺的克孜。乃苏,如果你认为你们已经弄出一个温顺的克孜,那么,过来吗,来和我们一块!”
  那乃苏没有回话。在队形前面的远处,他飞轮的银点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你不希望跟我们呆一块吗?如果你不过来,这地儿生僻,我怎么能保护你呢?我不怪罪你,你倒是挺谨慎。”那克孜喋喋不休。他的爪子露了出来,针一样尖,稍微有点卷,“你想弄出幸运人的计划也失败了吧。”
  “那倒没有。”透过对讲机,乃苏回答说,“为了这倒八辈子霉的探险,我们弄出很多幸运人。我却跟他们联系不上。他们太幸运了。”
  “你们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别想回来了,你!”
  “我会保持对讲机联系。”
  议长的图像一瞬消失了。
  “路易,议长切断了我的联系,”乃苏说道,“如果我有什么跟他讲,只能通过你传话了。”
  “好吧。”路易说完,“叭”一声切断了同他的联系。与此同时,一道微弱的光又闪烁了一下。那怪物还想和他通话呢。去他奶奶的吧。
  那天他们跨过一片海,大小跟地中海相仿。路易降低高度,察看一下,发觉其他两轮也随之而下。这一队仍然在他指引下,尽管谁也不和他讲话。
  那海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城。尽是废墟。除了码头外,那城同淄那科雷克城没有什么两样。路易没有登陆。那儿不会有什么可了解的。
  地面缓缓升高,一直升高,直到耳朵发胀,压力敏感器失灵。然后。绿色的土地转为棕色的灌木,再往上就是高层冻原,紧连着数里数里赤裸的岩石——
  接着,沿山巅后脊足足有五百英里,狂风卷走了灌木、泥土和岩石,裸露出环形带的构成物质,那种半透明、黑乎乎让人生厌的东西。
  任何一个环形世界的工程师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环形世界的文明显然好早以前就开始湮灭,而且整个衰落很可能就从这人迹罕至、岩石凸露的地方开始……
  路易的前方,就是乃苏飞去的那个方向,有一块地绵绵延延闪闪发光,看样子足有三万到五万英里长,跟澳大利亚差不多。
  莫非仍是环形带板面?或许随着河流的干涸,这昔日肥沃的土地变得贫瘠、干燥,最后随风而去。淄那科雷克城的倒塌、环形世界能源的枯竭肯定是文明崩溃的最后阶段。
  它持续了多长时间?一万年?
  甚至更长?
  “奶奶的!真希望有个人谈谈。这或许很重要。”路易冲着轮下的土地大喊。
  太阳总是悬挂在头顶,时间的界限便不清晰,清晨下午全都一样。现实让人觉得不那么真实,这感觉,路易心想,怎么和穿行在转换亭之间一样呢?
  的确也是,想想他们乘飞轮飞过环行世界,从“谎言者号”奔往边缘墙,简直就像是乘空间转换亭旅行。
  他们飞向“港口方向”。时间凝固。
  谁也不和谁说话已有多长时问了呢?路易给泰莉发信号,想和她讲话,但几小时后仍然没有回音。他又跟议长联系,还是没有成功。信号灯在各自的显示盘上闪烁,但谁也没留意。
  “够了!”突然,路易不耐烦了,打开对讲系统。
  他听到一阵无法想象的交响乐,接着看到了乃苏。
  “咱们必须保证以不流血的方式重新团结在一块,”乃苏迫不及待地说道,“你有什么建议吗,路易?”
  “那是,但我不便在中间插话。”
  “我道歉,路易。非常感谢你能回我个信儿,你怎么样?”
  “又孤独,又气愤,全是你惹的祸,谁都不想和我谈话。”
  “我能做点什么?”
  “或许吧,你和改变生育法规有关系吗?”
  “我领的头。”
  路易可真动了火:“真该死!就是因为你,泰莉死活不和我说话。”
  “你本不应该嘲笑她。”
  “我知道。不过,最让我害怕的不是你听天由命的态度,”路易解释说,“而是这样的一个事实:你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这种蠢至极端的——”
  “泰莉能听到我们讲话吗?”
  “当然不能,奶奶的你,乃苏!你了解你对她做了些什么吗?”
  “如果你早知道她会受伤害,为什么还实话实说?”
  路易呻吟一声。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有了眉目,但他以前却从未敢这样想过。他不便说出。那种不祥的预感又萦绕心头。
  乃苏接着问:“你是否想出一个方法来挽救整个探险队?”
  “是的。”路易言毕,切断开关。让那怪物两腿颤颤去吧。
  土地缓缓伸延下去,渐渐变成了绿田。
  他们又飘过一片海和一个巨大的三角洲。脚下的河流早已干涸,三角洲也一片荒瘠。看来风向的改变破坏了整个生态系统。
  随着路易飞低,他看得更加清楚。蜿蜒的河道构成了三角洲。三角洲显然也曾经被开垦过,但土壤很薄。环形世界的居民肯定不会让河流自由冲刷,人工修畦必不可少。
  但是,那河床极其丑陋。路易噘起嘴,直往前飞——这鬼地方!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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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太阳花
  前方山峦叠嶂。
  现在已是大清早。路易一宿没合跟,摸不准飞了多长时间。挂在天顶的太阳纹丝没动,像是人们心中解不开的谜。没有了时间感,谁都会被弄得一头雾水。
  路易倒也自得其乐,差点把其他飞轮忘个一干二净。他恍惚又进入了离群索居的状态:无边无际、变幻莫测的地形从眼前掠过,那感觉就像独乘一舟,游弋在广阔的已知太空。他喜爱独自航行在宇宙中,而整个宇宙仿佛是他的玩物。只是最为关键的问题在于——你路易·吴是不是感到满足呢?
  他正沉浸在冥想中,一张毛茸茸橘红色的脸突然闪现在显示盘上,吓得路易一愣。
  “肯定累了吧,”那克孜还挺体贴人,“希望我替你飞会儿吗?”
  “我想着陆。腿有点儿抽筋。”
  “那么,着陆吧,反正你控制着。”
  “我可不想勉强谁。”话一出口,路易便觉得是这么回事。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那种离群索居的状态。
  “你以为泰莉愿意见你吗?我跟她同病相怜吧,毕竟都蒙羞受辱,可她连一声招呼也不跟我打。”
  “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别别——等等,别关掉。”
  “我需要一个人静静,路易,那食草的家伙让我蒙受奇耻大辱。”
  “那是很早以前了。别——别关掉,可怜可怜我这孤老头子吧。你是不是一直在看这地形?”
  “嗯。”
  “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块光秃秃的地方?”
  “瞧见了。那地方表层石头都被风化掉了,露出了环形地板面。肯定很早以前某种东西迫使环形世界的风改变了类型。这种风化不会是一夜之间的事,即使是在这里。”
  “说得对。”
  “路易,这样规模、这等威力的文明怎么会衰落呢?”
  “我也不清楚。咱们必须面对这种事实,没法猜。耍木偶人的技术甚至都达不到这里的水平,咱们又怎么能解释为什么这个世界返回到蛮荒时代呢?”
  “看来咱得对那些当地人多了解些。”议长大人搔头探脑,“就目前看,他们根本不能移动‘谎言者号’。咱们必须找些能帮忙的家伙。”
  这恰恰是路易所希望的开端:“我倒有个主意——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只要想跟他们联系。咱们就能联系得上。”
  “是吗?”
  “在谈之前。我想先着陆。”
  “随你吧。”
  连绵的山峰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山巅山谷闪烁着路易先前注意到的光芒。狂风呼啸而过,刮去风化的岩层,裸露出环形世界的板面。
  路易驶向山势缓缓的余脉。那岗上树林密布,远远望去,如同绿色的绒毛。一条银色的小溪破山而出,又消隐在林子里。
  河口处便是路易想着陆的地方。
  泰莉终于憋不住了,通过对讲机问道:“你做什么呢?”
  “着陆。我飞烦了。别挂断——我想跟你道个歉。”
  她还是切断了通信。
  “看来是好兆头。”路易心里安慰自己。既然她知道他要道歉,就不愁她不会不接着往下听。
  “以前谈到装神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念头。”一着地,路易就开始说。只可惜只有议长一个人听他讲。泰莉一声不吭,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踏步跨入密林中。
  议长摇一摇他脏兮兮的脑袋,两只耳朵如同中国的小扇子样扇来呼去。
  “咱们有理由相信这儿挺安全,”路易说道,“但只是别着陆。想去哪儿就能到哪儿,没问题。说不准咱们停也不停就能飞到边缘墙,只要能通那儿。要不咱们就停在环形世界里凸出的地方。食肉类的动物根本无法在这地上生存。”
  “可是,不着陆咱们又怎能了解更多的情况呢?飞轮这玩意都让人生厌了。该下去了。该做点实打实的活了。别忘了咱们需要当地人帮助咱把‘谎言者号’拉过来,足足有四万英里的路呢。”
  “你算说到点子上了,路易,我正需要活动活动。”
  “等到达边缘墙,那时咱想了解的东西会比现在更多。”
  “毫无疑问。”
  “咱何不玩装神呢?”
  议长犹豫半天:“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咱们理所当然是环形世界的工程师。虽然咱们没有他们的威力,但是咱现在所有的,对于这些当地人来讲,已经够神的了。你可以扮作神——”
  “谢谢。”
  “泰莉和我当助手,乃苏装成被逮住的怪物。”
  听到这话儿,议长的爪子忽地伸了出来。他说:“可是乃苏不跟咱们一块,也别想跟咱们一块。”
  “难处就在这儿,说实在的——”
  “敬请免谈,路易。”
  “那就糟透了——因为有了他,咱们才能演得更逼真。”
  “那么,你就另想高招吧。”
  克孜的爪子实在让路易头痛——那玩意到底受不受意识的控制呢?不管怎样,那爪子却是伸出来了。如果是通过对讲机联系,想必议长早就挂断了。
  这也是为什么路易坚持着陆的原因。
  “想想这招的聪明之处吧,你扮演一位了不起的神。你会给人留下非常深的印象。这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非让乃苏掺和吗?”
  “因为他有迷魂药。这样既可以做到奖励,也可以实行惩罚。你是神,谁怀疑就把他撕成碎片,吃掉,以示惩罚。谁要是相信,就让他过把迷魂药的瘾。”
  “没有迷魂药,就不行吗?”
  “想想,这是对那些诚实人多好的回报。一阵纯正的喜悦飘然入脑。没有副作用,没有后遗症,甚至比两性交媾还令人兴奋呢。”
  “我不赞赏这种想法。尽管他们是人,可我也不愿意让他们上瘾。这样做还不如杀了他们仁慈。”议长说道,“再说,乃苏的迷魂药只是针对克孜,不是人。”
  “别那么自信。”
  “路易,迷魂药只是针对克孜人的脑结构做成的,我感觉得出。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那是一种虔诚的体验,一种中了魔的感觉。”
  “谁也不敢说这种迷魂药不会对人起作用。我认为肯定起作用。我了解乃苏。要么这种药对我们都有效,要么就是他带着两种不同性质的药。倘若他没什么伎俩控制住人类,那我也绝不会跟他到这儿来。”
  “你可真敢想。”
  “把他叫回来问一问?”
  “没门。”
  “叫他回来又有什么害处呢?”
  “这样做根本没意义。”
  “哦,我忘了,没什么新奇可言。”路易故意激他。看来猴子的好奇在大多数灵性物种中并不总占上风。
  “你想逗引我的好奇心?我明白——你想方设法激我采取行动。路易,那怪物可能自个儿会摸到边缘墙。在那之前,他别想回来。”
  路易刚想张嘴讲话,那克孜却转身钻入了灌木丛。
  谈话不了了之。
  世界如同一个穹隆,罩住了泰莉。她伤心欲绝,泪水潸然。
  这个地方倒挺适合她自哀自怜。只见重重叠叠的绿意如潮,密密匝匝的枝叶如冠,遮住了阳光,显得昏暗冷清。靠近地面的地方,植被却又变得稀稀疏疏,走入走出很是方便i俨然是恋爱者的天堂。
  再看那瀑布如帘,挂于山端。一潭碧水,映着垂直平滑的青青岩壁。泰莉伫立清澈的泉水里,呜咽声淹没在飞瀑的激鸣中。周围回声阵阵,如同雷雨将临,又仿佛天地与她同悲。
  她没有注意到路易。
  搁浅在这外星人的世界里,说实在的,泰莉若不是携带急救箱根本不敢走远。急救箱是系在腰带上的一个小扁盒,里面装有探测器。  路易顺着探测器的信号摸索而来,发现泰莉的衣服放在潭边一块天然形成的花岗岩上。
  绿意蒙蒙,水声隆隆,而那呜咽之声若有若无。泰莉肯定坐在什么东西之上,胳膊肩膀露出水面,头低垂着,乌黑的秀发随意散开,遮住了面孔。
  要等她过来纯粹是妄想。路易脱光衣服,堆到泰莉衣服旁边。寒气有点砭骨。他皱皱眉,抖抖肩,滑入水中。
  他马上意识到自身的错误。
  离群索居时,路易并不常常光顾与地球相仿的世界。他去过的地方别有洞天,但通常都和地球一样具有高度的文明。路易并不蠢。他这次只是没想到试试水温……
  他的确没想到这点。
  飞泉来自白雪皑皑的山顶。路易被水刺得想喊想叫。幸亏他脑袋清醒,头虽已没入水中,但没有吸气。
  他的脑袋撞出水面,一边拨水,一边哈气。虽说是冷得刺骨,稍微适应一下,他竞悠哉游哉起来。
  瞧他漂浮在水面上,脚有节奏地踢动,感受着漩涡的冲击,好爽,好惬意!
  泰莉早就瞧见了,只是没动,坐在瀑布底下,等着他。他游过去。
  他真想冲着她大喊大嚷说明白一切。但是,歉意的话、爱意的话似乎都有点不合时宜。不过,他可以触摸。
  她没有躲闪,仍然垂着头,秀发遮住全身。但她的拒绝却让人心领神会。
  路易适可而止。
  他在旁边来回游动,舒展着因为长时间飞行有点痉挛的肌肉。忽有一刻,他觉得身体冻麻木的部位竟然隐隐作疼。看来肺病是在所难免了。
  他碰了碰泰莉的胳膊,指指岸边。这次她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上来了。
  两人躺在潭边,互相搂住对方,瑟瑟发抖。可以控制热量的工作服裹在身上,像毯子一样。冰冷的躯体慢慢泛出点热意。
  “对不起,我不该笑。”路易轻轻说道。
  泰莉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但丝毫没有原谅的意思。
  “这事很滑稽,泰莉。胆小如鼠的耍木偶人竟敢像玩牲畜那样繁衍人类和克孜!他们肯定吃了豹子胆。他们肯定清楚他们是在玩火——”
  路易知道自个儿说得又多了,但不能不说。他得给自个儿找个充足的理由,“看看这群家伙做了些什么!弄出些通情达理的克孜,主意蛮不错。我稍微了解一点人与克孜的战争。我知道克孜人过去很残暴。要是议长祖辈来的话,淄那科雷克城恐怕早被炸到环形世界底下去了。但议长却没有采取行动。”
  “但是,繁殖幸运人——”
  “你认为他们犯了错,把我弄成这个样?”
  “奶奶的,你以为我想侮辱你?我只是想说这是个很可笑的想法,耍木偶人做来就更有趣,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笑!”
  “你不会希望我也咯吱咯吱吧?”
  “你看。又远了吧。”
  “行啦。”
  她并不因为他笑而恨他。她需要安慰,不是报复。工作服里的热量给人以安慰,两体相拥更给人以温存。
  路易轻轻拍打泰莉的后背。这使她很放松。
  “我琢磨得让咱们探险队聚到一块。”他抓住时机,插上一句。他感到她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便问道,“你不喜欢这个想法?”
  “倒不是。”
  “因为乃苏?”
  “我恨他!恨死他了!他繁殖我的祖先像——像野兽。”很快她的身子又松弛下来,“如果他想回来,议长会送他上西天。”
  “假如我说服议长让他回来呢?”
  “你怎么做得到?”
  “假如我能,怎么办吧?”
  “到底为什么?”
  “乃苏还拥有‘冲天号’。‘冲天号’是人类能在一百年中到达麦加伦星云的唯一办法。如果不带着乃苏离开环形世界,咱就弄不到‘冲天号’!”
  “多么多么蠢哪,路易。”
  “想想吧,你也承认如果乃苏那群家伙没对克孜做手脚,咱们都会是克孜人的奴隶,对吧?但是,如果耍木偶人没有改变生育规律,你或许根本就不会出生。”
  她贴着他,身体僵直。她的意思全表现在脸上,脸色却又恰如她的眼睛:紧闭不睁。
  他还不死心:“耍木偶人是犯了事,但那是老早以前了。难道你就不会宽恕、不会忘记?”
  “就不!”她一骨碌离开了他,滚出温暖的工作服,又掉进冰冷的水中。
  路易稍一迟疑,也滑人潭里。
  冰冷,吃惊……他浮出水面……泰莉又坐到瀑布下的老地方去了。
  不过,这次她竟冲他含笑致意——她的心情怎么能转化这样快呢?
  他游过去。
  “告诉男人闭嘴——你这一招可真棒!”他自我解嘲。
  她不可能听到他说什么,他自个儿都听不清。泰莉回眸一笑,悄无声息地向他伸出手臂。
  “全都是愚蠢的扯淡!”他慨然叹道。
  潭中水很冷,很冷。泰莉是唯一的温存。他们双膝跪下,倚在浅水中粗糙不平的岩石上,紧紧拥抱在一起。
  爱是寒与暖相融合的东西;云雨当中也能得到慰藉。虽说问题仍然解决不了,但这样起码使人暂时忘却那些烦人的苦恼。
  两人携手往回走,虽说裹着羽绒服,但仍抵不住寒气,瑟瑟发抖。路易一直默不作声。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泰莉竟然从未学会拒绝,根本吐不出半个“不”字,更别提拒人千里了。其他女人惯耍的嗔斥、幽默、撒娇,甚至恶毒,统统与她无缘。泰莉还没受到过真正的伤害,即使遭遇过,但那仅有的几次也不足以使她学会这一切,
  路易可以把她唬住,哪怕到了最终审判日。她呢,也不知道怎样对付他。不过,她却可以因此而记恨他一辈子。想来想去,他还是不说为好。
  说实在的,他不想伤害她。
  两人手拉着手,谁都不跟谁讲话。手指一直磨来蹭去,似是做着男欢女爱的游戏。
  “好吧。”她突然开口,“如果你能说服议长,那就随你啦!”
  “太感谢了。”路易有点诧异。
  “这可全是为了‘冲天号’。”她接着讲,“再说,你也办不成这事。”
  吃饭还早,该做点正规运动,比如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当然还有非常规的锻炼:爬树。
  不久,议长晃了回来,嘴角看不到鲜血。他走到飞轮前拨了下号,但不是为了拿抗过敏药,而是为了湿漉漉的热肉肝。
  这不可一世的家伙回来了。路易双唇紧闭,心里暗暗盘算。
  着陆时,天空布满阴云;此刻起飞了,老天仍然没变,一样的铅灰色。路易打开对讲机,旧话重提。
  “我说,乃苏犯事儿可是很久以前了。”
  “荣誉之事与时间无关,路易。当然,你不懂这个。进一步来讲,这一行动的后果对我们很重要——为什么乃苏非选一个克孜跟他一块呢?”
  “他早提过这事了。”
  “为什么他选择泰莉·布朗?幕后使君肯定早就提醒过乃苏,让他注意一下人类是否继承了超凡的幸运,是否克孜人已经变得温顺可人。他选我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因为我可能会表现出他们所寻求的那种温顺——因为我是驻你们地球的外交官一一而人类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傲慢。”
  “我早先也这样认为。”路易想得更远——乃苏倘若奉命提到星空草引擎,难道就是为了看这克孜的反应?
  “这无关紧要,我说过我可不那么恭顺。”
  “你不会不用那个词吗?你的思维都给那家伙弄乱了。”
  “路易,你为什么老替那乃苏插一杠子?为什么你那么乐意和他做伴?”
  路易心里嘀咕,这玩意倒很会提问题。理所当然,那乃苏该出点血流点汗。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逃之天天的家伙绝对没有生命危险。
  仅仅是因为路易喜欢外星人才跟着来的吗?
  或许还有比这更充分的理由,只是现在不清楚。耍木偶人的确与众不同,而与众不同对路易这等年纪的人却相当重要。生活要是没了变化,那人就会厌倦死。与外星人做伴,这对路易至关重要。
  飞轮顺着山脉的斜坡逐渐爬高。
  “好景致!”路易说道,“瞧这奇怪的环境,比人和克孜的任何一个世界都更为奇特。咱们此时需要群策群力,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泰莉在拍巴掌,但没弄出响声:真会找理由!路易冲她眨巴眨巴眼。很特殊的一种人类交流方式,只可惜那克孜实难读懂!
  那克孜倒也不含糊,丝毫不妥协:“我不需要让乃苏来介绍这个世界。我有自个儿的眼睛鼻子嘴,够用的。”
  “就算乃苏没用处,你还需要‘冲天号’吧。咱们都需要制造那船的技术。”
  “为了这点利益失去尊严——根本不值。”
  “奶奶的!这不公平,‘冲天号’是为了整个人类,还有你们克孜人!”
  “别狡辩了。你说利益不属个人,那你还为了利益出卖荣誉?”
  “我的荣誉丝毫无损。”路易怒火中烧。
  “我就是这样认为。”议长毫无顾虑,一把拉下开关。
  “那小开关真挺顺手!”泰莉幸灾乐祸,说道,“我早料到他会这么做。”
  “我也料到了,但是——姥姥的!他真难说服!”
  越过山峰,羊毛般的云朵一直延伸到无限的地平线。三辆飞轮似乎悬浮在白云中,而那巨型的拱形门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轮廓。
  山峦往后隐退。路易想起密林中的那一泓清潭,竞萌生些许的遗憾。恐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了。
  飞轮后面飘着一条白线。那是三个消音器接触云层产生的波浪。正前方,无限的地平线好像被某种东西断开。路易觉得是山或者风暴,规模虽不算小,但远远看去,却只有针头大小,伸起一臂多长。
  议长首先打破了沉默:“云层里有道缝,路易。正前方,逆时针方向。”
  “我瞧见了。”
  “你看到光怎么射透得吗?地面上许多光都被反射回来。”
  千真万确,云层裂缝的边闪闪发亮——“咱们能不能在地面上边飞?这恐是地面上最大的裂口。”
  “我想凑近看看。”  “
  “小心。”路易叮嘱道。
  他看到议长的飞轮幻成一个白点,迅速地驶向逆时针方位。他的速度达到2马赫,即使到了,也不过是瞥一眼……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该看哪一个?是看那变成银色白点的飞轮,还是看显示盘上橘红色的猫脸呢?一个真实,另一个详细,二者都能提供信息,类型却各不一样。
  理论上讲,任何一方都不足以让人满意。路易自然二者兼顾。
  他看到议长滑过那道缝隙……
  就在那一刻,对讲机里传来议长的尖叫声,那银色的点突然加亮数倍,而且议长脸上一片煞白。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却咧开,惨叫声声。
  屏幕显示的图像变得模糊不清。议长穿过了那道缝隙。他一只胳膊遮住脸,覆盖的长毛生了烟,烧成了黑胶状。
  “议长!”泰莉喊道,“你还能看见吗?”
  议长听到声音,把手松开。两眼之间一道宽宽的橘红色毛被烧掉了。其他地方全是灰黑。
  议长睁开眼,再合上,再睁开。“我瞎了。”他言语悲凄。
  “哦——但你还能看得见吗?”
  或许是担心议长,路易几乎没注意到这问题的奇怪之处。但是,他的直觉感受到她充满焦虑的声音语调。
  时间容不得人仔细思索。路易急忙喊道:“议长!听我指挥。咱们得到云层后去躲躲。”
  议长在键盘上摸索了一阵,然后说道:“完成了,路易,到哪块云层?”疼痛使他的嗓音变粗,跟先前不大一样。
  “回到大山那儿去。”
  “没必要。那样咱们会浪费很多时间,路易。我清楚什么东西袭击的我。如果没错的话,只要有云层,咱们就可以高枕无忧。”
  “哦。”
  “你得仔细观察观察。”
  “你需要医疗帮助。”
  “我的确需要护理。不过你先找块安全的地方降落。下降时要找云层比较厚的地方……”
  这一伙躲在云层下面。一些光线透过云层射了进来,反射到路易身上,火烧火燎地痛。
  平坦的地形一览无余。但那竟不是环形世界的板面物质,而是土壤和植物。
  路易降低高度,斜视着那炽热的光线!
  只有一种类型的植物,平均分布于地表,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无尽的地平线。每一样植物各有一朵花,每朵花仿佛都瞄准了路易,他降到哪儿便转向哪儿,俨然是无数的观众,沉默而又专注。
  他停在一株植物旁边。
  那东西竖着有一尺高,绿色的茎秆长满骨节,末了是一黑黝黝、绿乎乎的球。茎顶的花儿大如人面,花儿背面却是纹路清晰,仿佛横竖着血管或肌腱,内面却像是一光滑的凹镜。
  视野之内所有的花全都盯着他,把他围在一片炽热的光线中。
  路易很清楚,它们想弄死他。他有点局促不安,望望天。空中的云层可帮了大忙。
  “你说得对。”他冲着对讲机说,“它们是太阳花。如果不是有云层,恐怕没等咱飞过山巅,全都玩完了。”
  “有没有咱可以避开太阳花的地方?比如说,一个山洞?”
  “根本没有。这地太平坦了,没有起伏。这会儿太阳花无法聚焦,但还是灼热得让人难受。”
  泰莉挺不耐烦:“哎呀,老天!你俩犯了啥病?路易,我们得先着陆!议长还疼着哪!”
  “千真万确,路易,我疼得很。”
  “那咱就冒一次险。落吧,你们俩。只希望云层保佑。”
  “好极了!”从显示器上看,泰莉挺兴奋。
  路易在植物中间转悠了约摸一分钟。不出所料,太阳花所占区域内并无外星人幸存,甚至其他小植物也不见踪影,更没有任何东西飞行。灰色的土壤没被东西耕犁过。植物本身没有枯萎病,没有真菌滋生。哪一株植物患了病,太阳花便将它根除。
  这镜子般的花儿可是极具危险的武器。它主要的目的是把阳光聚集在花中心的骨节上,产生光合作用;同时,它也可以聚光杀死吃植物的动物或飞虫。太阳花烧掉所有来犯之敌。任何生存的东西都是这光合作用植物的敌人。昔日生存过的一切又都成为它的肥料。
  “但是,它们怎么到这儿来的呢?”路易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太阳花极难和其他外来植物共同生存。它太霸道,因而它不可能是环形世界原始星球土生土长的植物。
  环形世界的工程师肯定搜遍了附近的星球,想找一种有用或装饰性的植物。或许他们最远到过人类太空的银眼,而且想必他们认为太阳花颇有观赏性。
  “但是,他们应该把这花全圈起来。如果真是那样,傻瓜才会这样不管不问。这是很简单的事,比如给它们弄出一块地,周遭用又宽又高的环形带一圈,它们就会乖乖果在里面。
  “只可惜没这样弄。一粒子一扑棱,谁也说不准现在它们到底延伸了多远。”路易正自个儿念经,突然打一个激灵。这肯定是乃苏和他两人注意到的“亮点”。视力所达之处,看来没有任何生灵敢于和太阳花争锋。
  如果时间允许,太阳花会控制环形世界,真的,早晚的事。
  但那的确需要些时光。环形世界毕竟空旷无限,对于任何东西都是绰绰有余。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五章 梦幻城堡
  沉浸于冥思中,路易几乎没意识到其他两只飞轮已降到自己身旁。
  百兽议长一阵叽里呱啦,他才猛地恍过神儿。“路易!你把我车上的分解器弄来,用它凿个藏身洞。泰莉,过来给我弄弄伤口!”
  “藏身洞?”
  “对了,咱们必须像动物那样掏洞,等着天黑。”
  “好吧。”路易晃晃身子。伤成这模样,议长竞还能想这么多。很显然,谁也不愿意在云彩里多呆那么一会。只要有几缕光线,这些太阳花便会置他们于死地。但是,夜里一一
  翻弄百兽议长的东西时,路易尽可能不去瞧那怪物。看一眼就够了。他全身几乎都被烧黑,伤口红肿发胀,似血的液体渗透那层毛发烧焦后的油灰。那股烧焦的味儿又强烈又刺鼻。
  路易找到了分解器——一杆双筒枪,带着可活动的把柄。摆在旁边的激光器让他不禁一阵苦笑。要是议长当时建议用激光烧掉太阳花,说不准他也会言听计从呢。他当时也稀里糊涂。
  他想吐,赶紧拿起分解器离开,心里觉得挺惭愧。看到议长烧成那样、疼成那样,他简直都无法忍受。好在泰莉根本不知道疼痛,让她安抚议长要比路易强。
  路易手持双筒枪,头上戴着压力服的呼吸罩。时间还早,不用很着急。他把枪口往下斜三十度,扣动一下两下扳机。
  一刹那间,灰尘迎面扑来!未待他看清楚,地上已经出现了坑。一股强风吹得他摇摇晃晃,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撑住。
  在锥形的光束中,电子已变成了中分子。土壤和岩石的内核受影响相互碰撞,裂成原子,如同尘雾一般弥漫周围。
  路易庆幸亏得戴上了呼吸罩。
  他关掉分解器。那坑足以盛下三个人、三辆车了。
  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完事了。要是两柬光同时并用,那会有多快呢?真若两束光并用,就会有电流流动——议长肯定会这样委婉地说。路易虽然总爱琢磨东西,但此刻却没心情尝试一番。
  泰莉和议长下了飞轮。那怪物除了眼睛上、屁股下还有一点毛,其他地方全光了。赤裸的皮肤紫一块、红一块,真是伤痕累累。泰莉正给他往身上喷东西。喷到哪儿,哪儿就会泛起白色的泡沫。
  毛肉烧焦的腥臭弄得路易无法靠近。
  “挖完了。”他冲他们喊道。
  那克孜抬起头:“我又能看到了,路易。”
  “好极了。”路易还正担心他这事儿呢。
  “那食草的家伙竟然带着军用药品,比我们克孜人的药质量强多了。他从哪儿弄来的呢?”那克孜怒气冲冲。也许他怀疑乃苏又暗地里做了手脚。这不是不可能。
  “我联系一下乃苏。”路易边说边绕过这两人。泡沫从头到脚把克孜包了起来。那股味儿倒没有了。
  “我知道你躲在那儿。”路易对乃苏说道。
  “很好,那么,我在哪儿,路易?”
  “在我们后边。一等到看不见你了,你就绕到我们后边,泰莉和议长不知道。他们不会像耍木偶人那样去想。”
  “或许他们认为耍木偶人替他们去探路了昵。但愿他们能一直这样认为——这最好不过了。允许我重新回去的机会有没有?”
  “现在不行,再拖一段时间倒有可能。我给你讲讲为什么呼你……”
  路易讲述了一下太阳花。待他细致地描绘议长的伤势时,乃苏的脸竟垂到对讲机屏幕下面去了。
  好大一会儿,乃苏才露出脑袋。路易一气之下关掉了开关。他相信乃苏这种玩命的逃窜不会持续多长时间。这家伙太看重自己的命了。
  白天还要持续十个小时。这三人躲在分解器凿成的坑里一分一秒地等着天黑。
  议长被扶到坑里,喷上医药箱里的药,倒头便睡。那种白色的物质逐渐凝固,竞像是在头下生出一个泡沫塑料的枕头。
  “谁一辈子不会遇到点倒霉的事儿。”泰莉一旁安慰道。
  路易想睡,但只迷糊了一阵。他曾经醒了一次,那时明亮的日光和黑影正从身上经过。他动了动,又睡去……
  突然,他猛地醒来,出了一身冷汗——黑影!要是他坐起来看看,他肯定就会被烤个嘎嘣脆!
  云层连成一片,完完全全挡住了太阳花的毒光。
  地平线逐渐变得模糊。天空黑了下来。路易此时才推醒那两人。
  他们飞行在云层下。太阳花仍然能够看得见,这提示非常重要。如果黎明到来,他们还飞不出这地方,就不得不再躲一天。
  时不时地,路易降低飞轮,仔细瞧瞧这种恶毒的花。
  飞了足有一小时……太阳花逐渐稀疏起来,甚至有一块地几乎看不到太阳花,但那树林却像是刚被烧毁不久。黑乎乎的树桩之间长着些植物。看上去,这一地区的绿草倒想和太阳花分争天下。
  再飞下去,太阳花已是荡然无存。
  直到此时,路易方才安心睡去。
  路易如同吸了毒一样沉沉睡去。醒来时,天还没亮。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头顶上隐约有闪烁的灯光。
  当时,他仍然睡意蒙咙,迷迷糊糊以为是消音器兜住的萤火虫,要么是其他愚蠢的小东西。谁知他揉揉眼,那光仍然飘在空中。
  他推上呼叫开关,想喊醒议长。
  环形世界的夜晚黑成一团。那灯光却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如同反射的阳光聚集在了一点上。
  绝不是太阳花所为。不可能在夜里。
  可能会是间房子,路易心里猜想。但这房子的主人从哪儿弄来的光呢?再说,房屋能以这样的速度到处飘吗?要知道,它已赶上飞轮游弋的速度,横跨北美大陆不会超过两个半小时。
  那灯光从他们右侧滑了过去。议长还是没有答复。
  路易打乱队形。黑暗中他微微一笑,心想议长领导的舰队——议长一再要求他来领导——只剩下两辆飞轮喽。他凭着记忆,朝议长的位置飞了过去。
  拱形门幽幽的光线映衬出冲击波挡板和消音器的轮廓。远看议长的飞轮,连同他的鬼影,好像是被卡在欧几里德的蜘蛛网上。
  一刹那间,路易已经飞到近处,差一点就和议长撞上。他闪了一下灯又马上关掉。黑暗中,他看到那怪物突然醒了。路易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议长与那灯光之间。
  他又闪烁了一下探照灯。
  议长的头像显现在对讲屏幕上。“喂,路易,我已经看到了。一个亮着的东西正从咱们身边经过。”
  “咱去看个明白。”
  “好吧。”议长转向那闪烁的灯光。
  黑暗中,他们围着一座十层高的城堡绕来绕去,像好奇的小鱼用鼻子戳弄沉到水里的啤酒瓶。这城堡灯火通明,悬浮在千尺高空,看上去俨然是古代火箭船上的巨大仪器盘。
  一扇巨大的窗子雕着花饰图,弯曲的形状既可做墙又可做天花板。里面是一间歌剧院般大小的厅房。厅中间修起一座平台,桌椅摆在周围,密密麻麻犹如一座迷宫。桌子往上有五十英尺的空间,除了一些造型不一的线路结构外,没有其他的东西。
  环形世界如此敞亮的大厅的确让人开了眼界。在地球上,任何交通工具没装自动导航系统无异于弥天大罪,因为车不管落哪儿,砸死碰伤几个人可不是稀罕的事。谁知在这里,一切都让人惊奇诧异:想想那数千里的荒芜之地,那城市上方的悬浮建筑物,还有这五十英尺高的会客厅!
  城堡下面是一座城市,里面没有灯光。议长驾驶着飞轮如同鹰隼样俯冲下去,就着拱形门的蓝光,迅速扫了几眼。他上来说这城跟淄那科雷克城非常相似。
  “天明后,咱们可以探一探。”他说,“我觉得这个堡垒很重要。从文明衰落以来,这城市再也没人光顾过。”
  “它肯定有自个儿的能源。”路易思索着说,“我捉摸不透——怎么会呢?淄那科雷克城里的任何建筑物都没有。”
  泰莉直接绕到城堡的下方。显示盘上映出她两眼圆睁,惊奇地嚷道:“路易!百兽议长!快来看!”
  想都没想,两人便沉了下去。路易跟她一块飞时,才突然意识到何等规模的东西悬浮头顶,禁不住后脑勺飘过一股凉气。
  这堡垒的底部全是窗子,边边沿沿高低不平。看来根本没有办法让这城市着陆——无底之城,是谁修的?到底是靠什么托住它的呢?这悬浮的无底之城大小几乎相当于规模中等的恒星船。路易的心一个劲儿地收紧,但他还是一咬牙,一横心,加速往前飞行。
  泰莉发现了一个奇迹:一个下陷的游泳池,跟浴池相仿,灯光照得通明。它的玻璃底、玻璃墙都冲着外部的黑暗,只有一面墙连着酒吧,或是起居室,或是……透过两层玻璃看不太清。
  池子已经干涸。底部有一个巨大的骷髅,样子好像鳍角怪。
  “他们竟还养大型的宠物。”路易暗暗沉吟。
  “那不是金仙的鳍角怪吗?我叔叔曾经是个猎手。”泰莉说道,“他的猎物室就建在鳍角怪的骷髅里。”
  “很多世界里都有鳍角怪。它们是斯雷热的食物。银河系到处都能找到。这我不会奇怪。问题是,到底为什么环形世界人把它们弄到这里来呢?”
  “作装饰吧。”泰莉张口便说。
  “不是开玩笑吧?”要知道,那玩意看上去像是大自鲸与履带牵引车的糅合。
  路易转而一想,为什么不能呢?为什么环形世界的工程师不会侵入十几个甚至上百个星球来推广他们的人工世界呢?想象一下,他们应该有冲压式和核动力的推动器。根据需要,环形世界上的任何生物都来自其他地方。比如说太阳花。再比如说鳍角怪。还有其他什么吗?
  别胡思乱想了!直接去边缘墙!别再寻根问底了吧。现在的路程早已是绕地球六七次了。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到底会有多少新奇事儿呢?
  想想那奇怪的生命。(尽管伤不了人。)
  想想太阳花。(虽说只是那么炽光一闪,可怜议长大人十天半月不敢说愈合好!)
  想想悬浮的城市。(若是坠下去,天哪——)
  再想想鳍角怪。(狡猾而危险,在这儿恐怕也会秉性如一。它从没有变种。)
  死亡?死亡都是一样,无论在哪里。
  他们又绕城飞了一圈,想找个入口。窗子到处都是,各种形状俱全,直角的,八边的,波纹状的,可全都关着。他们发现一个停靠飞行器的码头一一扇巨门像是吊桥,当作着陆板用。但是,那门跟吊桥一样,关得紧绷绷的。他们还找到了两百英尺高的旋形电梯,当啷挂在空中,像是拴在城堡最下面的睡床。电梯的底敞开——想必是某种力量把它旋走了。电梯顶部却是封住的。
  “太稀奇了!我撞开窗子。”泰莉挺兴奋。
  “别乱动!”路易的语气不容反抗。他知道泰莉那号人说什么做什么,“议长,使一下分解器。咱们进去。”
  就着这巨型雕花窗子透出来的光,议长摘下斯雷热分解器。
  路易了解分解器。在光束可变范围内遇到的物体,强烈的正电足以瞬间把那物体分裂成碎片。乃苏那群人又加了一道互相平行的光束,用来控制质子的电流,这样威力就更大。路易在太阳花领地里挖坑时没这么用。他觉得杀鸡焉用牛刀呢。
  他猜议长肯定会这么用。
  两束光照在巨型的八角边窗子上,相互间隔几英寸远。两股相反的电流一经产生——
  一道电光闪过。路易疼得捂住双眼,泪水哗哗流下来。爆裂声如打雷一般传了过来,几乎淹没了消音器的声音。人全被震呆了。稍微清醒一点后,路易觉得细小的物质密密麻麻盖住了脖子、肩头和手背。他仍然两眼紧闭。
  “这武器你该先试一试。”路易心有余悸。
  “挺管用的。正适合咱们用。”
  “生日快乐!可别用这东西对着老爹,要不老爹会发火。”
  “别出言不逊,路易。”
  路易的眼很快恢复了。数百万片碎玻璃碴布满全身。消音器肯定截住了那些小碎片,然后搅和搅和撒到地面上。
  泰莉已经飘入那球室般大小的厅房中。两人跟着进去……
  路易慢慢醒来,感觉很惬意。他头枕着胳膊,躺在软绵绵的什么东西上。胳膊压得有点麻木。
  他一骨碌翻身,睁开眼——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
  他竟然睡在床上;肋骨下好像硌着什么东西——泰莉的脚!
  路易慢慢想起来了。昨晚他们进人城堡后,发现地下室里有间宽敞的房子;房子里就放着这张像个小型高尔夫球场似的睡床。
  当然,他们也看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这地方是座城堡不假,可又不单纯是座豪华的城堡。高达五十英尺的宴会大厅的确让人吃惊,但更让人奇怪的是:厅里的桌椅摆成一圈,烘托着中间隆起的一个平台。平台上放着一把高靠背椅,跟皇座大小差不多。
  泰莉坐上去试了试,鼓捣鼓捣椅子升到了半空。她又找到了扩大声音的机关——想必那统治者发号施令时声如雷鸣。看来椅子能动,而且椅子动时,上方的雕塑也跟着动。
  那雕塑是由电线编织成的,看上去分量很轻。开始时,谁也没琢磨出像什么。等泰莉转动一下——那东西分明是一个头像!
  一个毛发全无的男人的头像!
  他是不是土著呢?要知道,所有属于这一社会里的人都得刮干净脸和头皮。他是不是来自环形世界的其他地方呢?这三个人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但是,那张脸无疑是一张人脸:英俊威严,棱角分明,一看就知道习惯于发号施令。
  此时,路易抬头望望天花板,想起了昨晚见过的那张脸。或许是因为长期发号施令的缘故吧,那张脸留下了好多皱纹,尤其是眼角和嘴边。后来的艺术家竟然想方设法保留下来了这一生动的细节。
  这座城堡过去肯定是政府的办公地。所有的一切都围绕这个目的来设定:皇座,宴会厅,奇特的窗子,悬浮的城堡连同城堡独立的能源。但是,在路易看来,一切全都是因为那张脸。
  当然,他们几人也在城堡里逛了逛,只见到处都是装点豪华、设计精致的楼梯。城堡虽然在动,他们却全都是静止的。这里没有升降机,没有电梯,没有滑行道,也没有降落机。或许这楼梯本身过去能移动吧。
  这三个人晃荡着往下走。下坡总比往上爬容易。就在这城堡的底部,他们发现了这间卧室。
  泰莉和路易实在忍受不了这床的诱惑了。好多天以来,他们都睡在飞轮上。碰巧着陆了,说实在的,做爱都不那么舒畅。有了床,谁还有心思管议长——让他自个溜达去吧。
  现在,说不准他又发现了什么。
  路易麻木的手臂慢慢有了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怕弄出动静,眼睛四下里打量……
  卧室的一堵玻璃墙冲着那个枯水的池子。隔着玻璃墙、玻璃地板,鳍角怪白色的骷髅似乎盯着他看;空洞的眼睛嵌在它勺子样的头颅里。
  相对的另一堵墙也是透明的。躺在床上,他好像看到一千英尺之下的城市。
  路易骨碌了三次才到床边。地板上铺着一层毛茸茸的地毯,瞧那颜色搭配像是土著的胡须。路易挪到窗前,往外看。
  (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影影绰绰像是大屏幕上的小光点,很惹人厌。)
  天空是一片苍白,而城市却是一样的灰色。大多数建筑物都挺高,但是有几座拔尖的高楼赶上了城堡的底部,使其他房屋显得矮小可怜。当然还有其他悬浮的东西。路易能看到侧影中呈现的残墙颓壁,因为数千吨的砖瓦全脱落下来了。
  这梦幻城堡肯定有自身的能源系统。卧室如此宽敞,任何的奢侈都能满足。透过巨大的窗形墙,那君王可以沉思他的王土、他的蚁民。
  “这地方肯定招人嫌恶。”路易叹道。
  突然,某种东西攫住他的视线。有东西在窗外抖动!
  是细线。一根细线已经搭上了窗棂。但是,天空中仍有很多线飘下来。他看到两团线从楼檐垂下来,垂到城底。肯定他往外看的那会儿,线团就已经开始往下掉了。原来是这东西挡住了他的视线。
  虽然不清楚这线来自哪里,路易倒坦然接受。多美的一切!他脱光了衣服,仰面躺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盯着那线一根根从窗口滑过。他觉得挺安全,挺放松。这恐怕是自从“谎言者号”受袭以来第一次这么惬意。
  黑线一环接一环地从窗前飘落,映衬着灰白的天空。瞧它瞬间闪现在眼前,瞬时又没了踪影!怎么才能知道它的长度呢?怎样才能数清暴风雪里的雪花呢?
  一刹那间,路易恍然大悟。
  “欢迎归来。”他说道。不过,他也惊得直发呆。
  影子广场的电线——它们竟追随他们到了这里。
  路易爬上五层去找早餐。
  当然,他不期望这里的厨房还能用,只是在找宴会大厅时偶然发现了厨房。
  这更证实了他先前的想法:称威称王者必有其随从。想必这里的随从绝对不会少,因为厨房的规模宏大,盛得下十几个大厨,每名大厨各有自己的仆人,端着做好的食品送到宴会厅,然后带回脏碟子,再洗干净,跑腿打杂……
  原先盛新鲜水果、蔬菜的箱子现在却落满了尘土;里面放着水果核,水果的干皮,还长着霉孢。一间挂肉用的冷冻室如今空荡荡,却挺暖和。还有一台能用的冰箱——摆在冰箱架上的食物或许能吃,但路易不敢尝。
  没有瓶瓶罐罐。
  水槽也干了。
  除了冰箱,其他用具的构造跟门轴一样简单。炉子上根本没有温度显示器和计时器,也没有烤箱类的东西。炉子上面还挂着绳子,脏乎乎地拧了好多扣子。自然调料呢?怎么没调料瓶呢?
  临走之前,路易又环顾了一囤。要不的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屋子的真相。
  实际上,这房子最初并没被当作厨房。
  那么,是什么呢?贮藏室?娱乐室?或许是后者吧。因为有一堵墙中间是空的,而且同样的漆却比其他地方显得鲜艳。地板上还留着椅子、凳子移动时的痕迹。
  那么,一切都明白了。这屋子曾经是间娱乐室。或许这墙曾经坍塌过,可谁也记不清怎么修复。后来这里的自动厨房也出了毛病,没人会修,只好放弃不用了。
  这样,巨大的娱乐室就被转化成人工操作的厨房了。如果没人记起怎么修复自动厨房,那么,这种大规模的厨房当时肯定不会少见。想想外边的车道,天然的食物肯定都用飞行的卡车运来。
  可是,这运货的卡车又是什么时间一辆辆废弃的呢?
  路易百思不得其解,讪讪离去。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宴会厅。他从飞轮的食物槽里弄出一块砖状食物,吃起了早餐。这才是城堡里唯一可靠的东西。
  他刚吃完,百兽议长便走了进来。
  那克孜肯定也是饿坏了,直接走到飞轮前,拔下三块黏糊糊的东西,几口就吞了下去。吃完了,他才转过身来。
  现在这克孜不再白得像个鬼样了。那泡沫使他又恢复以前毛茸茸、粉红色的老样子,显得很健康。不过,有几块黑疤特别扎眼。
  “跟我走,”那克孜开始发号施令,“我找到了一间地图室。”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六章 地图室
  地图室位于城堡的最顶部,这充分显示了它的重要性。克孜走在前面领路。这家伙没有跑,但就是比人快。路易在后面气喘吁吁,好一阵子跟着急走。
  等他爬上顶部的平台,百兽议长已经推开一扇双层的门,走进去了。
  透过那扇门,路易看到屋内平放着一圈黑玉。那黑玉足有八英寸宽,离地面三英尺高。黑玉后边是一条婴儿蓝色带,和以前见到的一样,上面都有颜色较深的方块。
  路易站在门口,细致地观察着屋内的一切。环形世界的缩影图几乎占据了屋内整个空间,横跨大约一百二十英尺。地图中心位置是一方形屏幕,背冲着门口,样子显得很笨重。看来是靠它进行演示了。
  周围的墙上高高挂着十颗旋转的球体。各个球体大小不一,旋转速度也不相同,但是颜色倒挺统一,跟地球相仿,都是深蓝中掺着霜白。每个球体下都挂着一张圆锥截面图。
  “我一夜都在这儿忙活。”百兽议长正站在屏幕后面,说道,“很多东西值得看。快过来。”
  路易正要缩脖钻过环形带去,突然念头一转,停住了。
  那鹰隼样的人控制着整个宴会大厅,想必到这最为神圣的地方也不会如此低三下四吧。路易一横心,冲着环形带走了过去。谁知竟然毫无障碍——那不过是一种星云虚相!
  他站在百兽议长背后。
  控制盘绕着显示屏幕。按钮全是银制的,又大又厚。每个按钮都刻成动物的头样,高度相同,呈弧线分布在盘面上。看来是费了一番苦心美化,可这世界怎么就衰落了呢?路易心里很纳闷。
  屏幕亮着灯。人往里看就如同站在影子广场的边上往下瞧,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早仔细看过了,”那克孜道,“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触动了一个按钮。
  屏幕上的图像迅速扩大,弄得路易一阵眩晕,禁不住去按百兽议长的脑袋。“我想让你瞧瞧边缘墙,喷啧喷,再往上一点……”
  他又触动另一个头像按钮。景象一转,他们仿佛伫立在环形世界的边上。
  肯定某个地方装有望远镜。在哪儿呢?会不会安置在影子广场上了呢?
  他注视着屏幕上高达一千英里的绵绵山脉。随着议长找到更合适的按钮,景象也就愈加开阔。这山脉好像是被太空中利刃般的阴影突然间劈开,显得异常突兀陡峭,实在令路易惊异。
  接着,他便注意到了山峰之间有东西相连。
  看上去那是一条银线。路易心中明白。“线性加速器。”
  “是的,”百兽议长答道,“没有空间转换亭,这是唯一横穿环形世界的可行办法。主要的交通系统恐怕也在于此……”
  “别忘了这山还有千里高呢。电梯呢?”
  “我发现沿边缘墙有很多电梯井。你瞧那边——”议长手指一动,那条银线变成一个个相离甚远的微小圆环,藏匿在顶峰,从陆地上看不见。一条细得几乎看不到的管道联结着其中的一个圆环,顺着山脉的斜坡伸下来,消失在环形世界底部的云雾中。
  百兽议长接着说:“电磁环簇拥在电梯井的周围。其他地方全都相隔百万里。我猜测它们只是用来启动、停车和指引。车子能加速到自由落体状态,沿墙飞跑大约每秒七百七十英里,然后凭借其他电磁环停下来,靠在电梯井附近。”
  “如果不考虑加速,谁要是想去个地方,那得需要近十天的时间。”
  “小事一桩。想想你到离地球最近的人类世界银眼去,你至少需要六十天,而你要想横贯整个已知世界,所需时间该是二百四十天吧。”
  “千真万确。环形世界里可居住的区域比已知世界大得多。恐怕就是为了空间,他们才不惜余力修建这东西。要不,谁会操这苦心、费这份苦力?”路易问道,“你看到什么了?有没有人还在用线性加速器?”
  “这问题纯属无稽之谈。我让你瞧瞧。”景象先是集中于一点,再往一侧移动,然后影像慢慢展开:无尽的黑夜,黑云倾泻在黑色的土地上,但突然——
  “灯光!天哦!还有城市。”路易咽了口吐沫。那景象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看来还没都死光。咱们还有救。”
  “我可不这样认为。这地方说不定很难找到……”
  “别那么泄气!”
  屏幕里的城堡显然就是现在这座塔城,静静地悬浮在一片光亮之上:窗子、氖气、灯光中飞舞的灰尘……样式古怪的悬浮建筑物……看上去蛮可爱的。
  “录像带。奶奶的!咱们看的是录像带。我还以为是现场直播呢。”
  所有的希望只是那么一瞬!这璀璨的灯光,这忙碌的城市,不过是绘制的地图……但这地图也该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吧。
  “昨晚好几个小时,我也一直认为这是现场直播,一直没有怀疑它的真实性。可是,我就是找不到‘谎言者号’着陆时所撞起的数千里的陨石坑!”
  路易沉默不语,把手搭在克孜裸露的肩头上。他也只能够到议长的肩头。
  议长没有反应,接着说道:“还有其他东西呢,注意看。”
  他把图像迅速向“港口方向”滑动。黑色的土地开始模糊,转眼之间,面前已是一片黑色的海洋。
  画面仿佛在往后移动……
  “你瞧见了吗?这里有很多的咸海,其中一个咸海的海湾正好截断咱们去边缘墙的路。这片海洋比咱们的海洋要大好几倍,就这海湾也跟咱们最大的海洋相仿。”
  “不外乎多耽搁一会,还能飞不过去?”
  “也许吧。但咱面对的障碍比这更大。”那克孜伸手去按另外一个按钮。
  “先别动!我想仔细瞧瞧那群岛屿。”
  “为什么,路易?想在哪儿停一停弄点粮食?”
  “那倒不是……你没看到吗?它们之间隔着那么宽的水带,怎么会聚到一块呢?比如说那一群。”路易的食指指着屏幕,“现在看看那张图。”
  “我摸不透。”
  “那一群岛屿正好在你所谓的海湾里,那张图就在你背后。圆锥截面图上的陆地有点变形……看到了吗?十个世界,十组岛屿。它们肯定不是一比一的比例。我打赌这岛跟澳大利亚一般大小。最初的陆地不会比地球上的欧罗巴大多少。”
  “路易,这是不是代表人类典型的幽默感呢?”
  “不是,不是,不是。灵透点?除非——”
  “什么?”
  “我还没想到过。第一代——他们不得不抛弃他们的世界,但是他们想留下点他们失去的东西作纪念。这样,三代以后就会很好玩。事情常常这样。”
  那克孜不等路易把话讲完,却问起一些不相干的东西:“你认为你们能理解克孜人吗?”
  路易笑了笑,摇摇头。
  “很好。”那克孜答道。接着,他又换了话题,“昨晚上我花了点时间观察最近的太空港。”
  他们两人站在环形世界缩影的中心,透过一个方形的屏幕审视着以往的一切。
  看来这个世界昔日可真不一般。两人心有余悸地注视着太空港。
  太空港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凸出在边缘墙朝向太空的一侧。一艘巨大的钝头圆锥形飞船停在港内的电磁场上。电磁场发出柔和的光晕,好像是为了便于飞行员操作。
  “录像带缠带了。”百兽议长说道,“昨天晚上我看了好长时间,才发现船中的顾客似乎直接走入边缘墙,仿佛有那么一种渗透力在发挥作用。”
  “是吗?”路易简直失望到了极点。太空港平台远在他们的顺时针方向——这之间的距离远远超过他们所走过的行程!
  “我看到一只船起飞。根本不用线性加速器,他们只用来着陆,或使船速达到太空港的速度。至于起飞,他们只把船推人太空。”
  “这跟乃苏猜测得一样,路易。记不记得陷阱门的安排?环形世界旋转很快,冲压场很容易操作。路易,你在听我讲话吗?”
  路易沉重地晃晃头:“对不起,我所想的就是,咱们的行程又增加了七十万英里。”
  “别那么泄气。咱们可以使用边缘墙顶部的线性加速器。”
  “哪里有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准加速器早就瘫痪了。你知道文明不会止步不前,只要交通便宜,它就会四处蔓延。就算咱们把它弄活,咱们也不是驶向电梯井哪。”
  “这倒不假,”那克孜讪讪说道,“不过,我也找到了另一个地方。”
  只见屏幕上飞船下降,悬浮的卡车通过管道进入飞船的主舱,乘客也全都进人了管道。
  “是不是改变目标?”
  “不成。毕竟太空港是咱们最有胜券的机会。”
  “是么?”
  “当然,奶奶的!环形世界地儿虽大,不过是个殖民地,在殖民地的世界里,文明通常集中在太空港周围。”
  “这是因为飞船常来自本土世界,同时也会带来技术革新。猜想一下环形世界的居民放弃了他们的本土世界。”
  “但是,船仍然能开进来呀,”路易固执己见,“当然是从被放弃的本土世界里来!你要清楚冲式飞船主要靠的理论是相对论,是时间扩张。”
  “你是不是还希望找一个年纪大点的太空人,把这陈谷子烂芝麻全教给他们?或许你正确无误。”百兽议长耐不住性子,“我真烦够了这一切。我看看是不是还有东西让你瞧瞧?”
  路易突然问道:“自从离开‘谎言者号’,咱们到底走了多远?”
  “我说过我没找到咱们离开的地方,反正从这城堡到边缘墙大约是十万英里。”
  “这么远……但是,你肯定已经找到那座山了。”
  “没有。”
  “那座大山,上帝之拳,咱们差一点全毁在那山坡上。”
  “没有。”
  “真让人丧气,议长。有没有可能咱们走错了路线?从这城堡往‘星座向’回返的话,你应该能发现上帝之拳。”
  “但就是没找到。”百兽议长言语不容置疑,“你还希望再看看吗?比如说,还有很多空白区。可能是因为带子陈旧的缘故吧,但我琢磨着,环形世界里有很多地方都挺神秘,说不准还藏着呢。”
  “那就得靠咱们自己去瞧瞧了。”
  突然,百兽议长猛一转头,盯着双层的门,耳朵竖起来如同蒲扇。只见他躬腰曲膝,四肢着地,悄无声息地纵了出去。
  路易迷惑地眨巴着眼睛。什么事弄得他这么紧张?紧跟着,他听到——
  想想这城堡的年月,各种机械早该年久失修了吧。怎么会传进来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呢?
  百兽议长已看不到影子。路易拔出筒式激光,小心翼翼地跟了出去。
  克孜正站在楼梯口往下看。路易放了心,收起武器。紧接着,泰莉从底下升了起来。
  “这楼梯只能往上,”她兴奋不已地讲道,“不往下。六层、七层之间的楼梯根本不动。”
  路易问了一个很浅显的问题:“你怎么弄的?”
  “你只要抓住楼梯的扶手,往上推就行。不过,你只有抓紧了才行,挺安全。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
  “真有你的!今早上我可爬了十个楼层。爬了几层后你才发现的呢?”
  “我根本没爬。我想上来吃早饭。刚上第一个台阶就被绊了一下,碰巧抓住了扶手。”
  “乖乖,我能想象得出。”
  泰莉顿时一副委屈样:“那不是我不小心,如果你——”
  “对不起——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我光顾看底下来回走的人了。楼下面是个公共广场。你们不知道?”
  百兽议长的耳朵顿时撑大了几分:“有广场?还没有废弃?”
  “没有。今天早上,人从各个方向汇聚过来,现在肯定有好几百号人了。”她笑容洋溢,如破晓的阳光,“他们还唱歌哩。”
  城堡里所有走廊的两侧都有壁凹,里面铺着地毯,摆着桌椅。这样堡里的人不论在哪儿,想吃就能吃,想喝就能喝。城堡地下室附近有一个角落,像是用餐的地方。窗子很高,成直角弯了下去,既可当墙又可当地板。
  下了十层楼梯,路易又有点气喘吁吁。可一到这角落,他就被那餐桌吸引住了:桌面看上去像是雕刻而成……可能使用了数十年或数百年,上面留下白色的痕迹。
  “谁会使用这些盘子呢?”路易沉思道,“怎么不把这些东西全倒掉呢?怎么不用水管子把这桌子好好冲洗一番呢?”
  桌子看上去很不干净,但是——“他们绝不会弄来苍蝇,或者蚊子,或者狼。但为什么会带细菌来呢?”
  “结肠菌,”他自问自答,“为了消化。如果细菌变得有害,如果一切都不具备免疫力,那么,环形世界的文明莫非因此而衰落?任何文明都必须有一定的数量才能繁衍生息。”泰莉和百兽议长对他毫不在意,跪在窗前往下看。路易也走过去。
  “他们还在那儿。”泰莉说。
  的确如此,路易大体估摸一下,约有一千人。他们正往上看。不过,他们没有唱歌。
  “他们不可能知道咱在这儿。”他说。‘
  百兽议长暗示性地说道:“也许他们崇拜建筑物。”
  “即便是,他们也不会天天这样做。这地方离他们太远,他们够不到。”
  “也许咱们碰上了特殊的日子,祭日。”
  泰莉接茬说道:“也许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什么特别的事。比如说可能有人看见咱们或者那个——”她用手指了指那黑线。
  “这东西我也一直搞不清。”百兽议长搔搔头,“往下掉多长时间了?”
  “至少从我醒来那会儿。像雨一样,或者是新型的雪,全是从影子广场里垂下来的线,一大片一大片的。你觉得它们为什么会垂到这儿来?”
  路易脑海中浮现出影子广场之间六百万英里的距离……“谎言者号”猛烈的撞击,整个二百万英里的线松散开来……随着“谎言者号”一块掉往环形世界的地表,几乎是同一路程。这样,中途碰到一部分线团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没心情絮叨,只说了一个词:“巧合。”
  “不管怎样,咱们现在已经被包起来了。很可能昨天夜里就往下落了。这些当地人肯定非常崇拜这座城堡。”
  “试想一下,”那克孜一字一顿,“如果环形世界的工程师今天出现的话,而且从这悬浮的城堡滑下去,那么,那些人肯定会认为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至于太过惊奇。路易,咱们试试‘装神’怎样?”
  路易回过头来,想答却又怕憋不住笑,只能一本正经地绷着脸。谁知那克孜竞对泰莉解释起来:
  “这可是路易的建议,对付这些当地人,咱们可以装扮成环形世界的工程师,你和路易当作助手,乃苏是被逮住的魔鬼。不过,他不在,咱们只能凑合着干了。我呢,与其说是工程师,不如说更像神——战神——”
  泰莉乐不可支。路易终于仰面大笑。
  这家伙身高八尺,身宽体胖,一副利牙,虽然毛发全被烧焦,但看上去仍是让人胆战心寒。再瞧他头上没有毛发遮挡,耳朵俨然是两把粉红的太阳伞;双眼上面有一道棕色的毛,像是眼罩;屁股上还剩下一些长毛,如同长出一个毛茸茸的枕头,坐起来很方便。这样子的确也有点滑稽。
  路易一笑便不可收拾,越笑越觉得有趣,最后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往后退几步,想蹭到椅子上。
  一只大手攫住肩膀,把他举到空中。路易眼里闪着光,和那克孜两眼相对。
  那家伙说:“玩真格的,路易,你得把这事说明白。”
  路易费了好一番劲,才挤出几个词:“一个——个——战神。”接着他又说不出话来。泰莉也发出打嗝的声音。
  克孜把路易放下,等着他最后同意。
  “你现在形象不佳,扮神欠点火候。”过了好一会儿,路易才缓过劲来,“等你毛发长出来后才行。”
  “但是,如果我用手把人扯成几块,也许他们会敬重我。”
  “那他们只会从远处看着你了,或者干脆躲起来。这对咱们可没好处。我看咱们只能等你长出毛发以后才成。即使那样,咱们还得需要乃苏的迷魂药。”
  “那怪物甭想回来。”
  “但是——”
  “我说过他甭想回来。咱们怎么和这当地人联系?”
  “你留这儿。地图室里的东西够你学的。泰莉和我去做。”路易说道,但突然又记了起来,“泰莉,你还没看地图室吧?”
  “什么样子?”
  “你也呆这儿吧,百兽议长给你演示演示。我自个儿下去。你俩和我保持通讯联系。有什么麻烦,快点来救我。百兽议长,给我你的筒式激光。”
  那克孜不满地叫了一声,但还是掏出了激光器。改进的斯雷热分解器仍然挂在他身上。
  底下人群的敬慕变成了一阵低声的嘀咕。
  虽然隔了千尺,路易还是能听得到。显然他们看到了他,看到一个银点从那城堡的窗口飘然而下。
  窃窃私语声并没有消失,只是得到了抑制。
  但接着,歌声又响了起来。
  “声音有点拖长,”泰莉说道,“唱得不齐,听起来好像全都有所降音。”
  不过,这歌声倒令路易吃惊,比他料想的要好听得多。
  他估摸他们在以十二音阶演唱。人类世界的八音阶这里是十二音阶——难怪泰莉听来有点降音。的确,声音也是有点拖长。这是一首教堂音乐,缓慢,严肃,回旋,没有和声,但却非常肃穆凝重。
  广场相当开阔,几乎盛得下上万人,现在只站着千把人。乍一看这么多人,路易觉得眼睛都不好使唤。场上中心有一个平台,一个人正站在上面挥舞着胳膊,想来是在指挥唱歌。台下谁也不看他,全都注视着飘然而下的路易。
  虽说人们心不在焉,但那合唱听来倒挺悦耳。
  泰莉难说听过这种仙乐。她对音乐的体验只是听听磁带,弄弄麦克风,扯上几嗓子。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现场音乐——那种即兴音乐。
  路易有过这种体验。他减缓飞轮的速度,调匀气息,慢慢顺和了合唱的节奏。他记起在克拉斯蓝城的露天合唱。数千人聚在峭壁之上,群情激奋,震天动地,路易更是热情洋溢。此刻,音符在他体内震颤,耳朵渐渐适应了那低沉的音符,那模糊的声音,那声音的回旋,体会到圣歌所带出的凝重。
  听着听着,路易禁不住哼出声来。他把握住心神,向着广场驶去。此刻可不是欣赏音乐的时候。
  广场中心的平台想必曾有一座塑像,因为上面有脚印,每个一尺长,样子跟人的类似。现在摆着一个三角形的祭台。那个人背对祭台,挥舞手臂,似乎正指挥人们合唱。
  黑袍上面有一块粉红……路易觉得那人戴着头罩,或许是粉红色丝制的头罩。
  他直冲着平台飞去。就在他要触地的一刹那,那人猛一转头,唬得路易差点撞坏了飞轮。
  这个人的头皮竟然是粉红色的!再看台下,攒动的人头犹如朵朵金花,毛发长满了全脸,眼睛闪来闪去像是在偷窥人。只有这个人与众不同,头皮粉红,脸跟路易的一样干净。
  瞧此人手臂伸起,掌心朝下,仿佛定住了最后的音符……数秒钟后……突地一挥,戛然而止。合唱的余音飘过广场,又传了回来。莫非这是牧师?
  那人直冲着路易,一句话不说。
  那人和路易差不多,但比其他人要高,脸部和头部的皮肤一片苍白,像一个白化病人。他肯定刮过脸,不过胡子碴又蓬勃而出,显得有点发黑。
  那人终于开口讲话,听起来好像有点责难的味道。
  路易的翻译器迅速提示:“你最终还是来了。”
  “我们可不清楚别人正等着我们。”路易实话实说。单凭他个人,说啥也拿不出那股装神弄鬼的劲。毕竟活了多半辈子,经验使他懂得要想不留破绽地撒谎实在难于上青天!
  “既然你头上长发,”那牧师不苟言笑,“那么,谁都能看出你的血液并非纯正,哦——工程师。”
  看来的确如此,环行世界的工程师全是秃头。这位牧师肯定是邯郸学步,弄把钝刀在自个的嫩肉上滑来磨去。或许一一不知那些工程师是不是使用除发剂,或诸如此类简便的东西呢?如果不是时尚,谁会剃秃头呢?这牧师看上去倒与宴会厅里的头像长得非常类似。
  “我的血液纯不纯不关你的事!”路易不卑不亢,转了个话题,“我们正在去边缘墙的路上。你能告诉一下该走的路吗?”
  那牧师显然有点发蒙,问道:“你向我问路?你,工程师?”
  “我不是工程师。”路易边答边把手放到消音器上,做好预防不测的准备。
  但那牧师更是摸不着头脑:“那么,为什么你的头秃了一半?你怎么会飞呢?你是不是偷了天堂的秘密?你到底想做什么?到这里来抢我的信徒?”
  末尾这个问题似乎最为重要。路易重申:“我们只是去边缘墙。只想打听一下路。”
  “毫无疑问,答案就在天堂。”
  “别不识抬举。”路易很平静,不动声色。
  “但是你来自天堂!我亲眼看到!”
  “哦,是那城堡!我们不过是途经而已,看不出有什么东西,比如说吧,那些工程师真的不长头发?”
  “有时我想他们不过是刮胡子,跟我一样。但是,你的脸看上去根本不长胡须。”
  “我拔光了。”路易环顾一下周围。无数张金色如花的面孔敬慕地望着他,“这群人相信什么?看上去他们无法理解你的问题。”
  “他们觉得我们正用工程师的语言谈话,很平等。如果你喜欢,我倒也乐意奉陪。”此刻这牧师言语有点谦和,不是那么充满敌意了。
  “这会提高你在他们心中的威望吗?我想会的。”路易一语中的。这牧师确实担心失去他的信徒——假如上帝现身来亲自管理的话,想必任何牧师都会这样忧心忡忡。“他们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或许十个词中能懂一个吧。”
  到这一步,路易的翻译器还没有确定这牧师是不是说的淄那科雷克城的语言。如果不是,搞清两种语言之间的分歧,说不准就能确定这环形世界文明衰落的日期。
  “这座被称为天堂的城堡用来做什么?”路易问道,“你清楚吗?”
  “好多传说都讲到淄勒神,”这牧师说道,“还讲到他控制天堂之下所有的土地。这个土地上面曾有淄勒神的塑像,根据他实际身材塑立的。土地给天堂提供各种珍味美餐。那些美餐的名字我们全记住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列举一下。不过,土地现在却长不出来了。我……”
  “别了,谢谢。发生了什么事?”
  那牧师的声音一转,竟然连说带唱起来。想必他听过了很多遍,讲了不知多少遍:“工程师们建造拱门时顺便修了这座天堂。天堂归淄勒神管,所有的土地也由他说了算。惹着他生气,他就从天堂里往下扔太阳火。后来,人们怀疑他不会再有太阳火了。
  “人们便不再服从他的命令。他们不再贡献食物,推倒了他的塑像。淄勒神的使臣往下扔石头,人们躲开,还嘲笑他。
  “一天人们想利用升降梯夺取天堂。淄勒神想法弄断了升降楼梯。接着,他和天使乘着飞车离开了天堂。
  “后来,我们因为失去了淄勒神而感到后悔。天空总是阴云密布,庄稼长得矮小,我们一直祈求淄勒神回来……”
  “你觉得这种可能性有多少?”
  “如果今天早上你没有从天堂飞下来的话,我根本不会相信这种胡诌。哦,工程师,你让我极度不安。或许淄勒神的确想回来,先派他的天使前来清理那些伪牧师。”
  “我完全能刮刮头。那会起作用吗?”
  “不管用。别介意——问你的问题吧。”
  “你能告诉我有关环形世界文明衰落的事吗?”
  这牧师看上去局促不安起来:“这文明要衰落?”
  路易无奈地叹口气,转回身端详着黑木做成的祭台。
  “难道文明处于危机中么?怪不得发生这么多事。瞧这太阳丝,还有你的到来——是不是太阳丝?太阳是不是冲着我们砸来?”
  “我也不清楚。不过,你指的太阳丝是不是一大早就往下落的东西?”
  “是的。我们的宗教教义里说太阳用很结实的线拴在拱形门上。那线相当结实,这我们知道。”这牧师说道,“我们有个女孩想拾起这线,解开系着的结,谁知她的手指却被切断了。”
  路易知道那东西的厉害,点点头。“不过,太阳不会往下掉。”他安慰这位牧师,心里暗想:别说太阳,影子广场都不会往下掉——即便割断所有的绳线,影子广场也绝不会撞到环形世界。那些工程师想必早就有适当的安排。
  他又问了一句,没指望牧师会答复:“关于边缘墙上的交通系统,你知道什么?”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惹出了麻烦。他隐隐约约觉得什么事要发生,灾难性的事——会是什么呢?
  那牧师追问了一下:“你介意重复一遍吗?”
  路易孤注一掷,又重复了一遍。
  那牧师答道:“你这会说话的魔鬼,你竟敢谈论严令禁止的东西。”
  “真有趣。”路易装作满不在乎。他的翻译器开始发出声音,但声音挺怪。
  “你正在使用一个禁止使用的波长——我记不清下面了。”那牧师言语之中充满恐惧,“我们最好结束这次谈话。你已经弄醒了某种古老的东西,某种邪恶的东西——你违犯了法规第十二条,干扰了维持生存的能量——”
  那牧师说的什么再也翻译不出来。
  突然,那小玩意儿在路易手里发红变烫!他狠劲扔了出去,看到它落在人行道上,没伤着谁。但路易疼得牙关直咬,泪水几乎迷糊了双眼。
  那牧师冲他点点头,样子郑重而威严。
  路易也点了点头,脸上同样毫无表情。他一步也没离开飞轮,便就势按动开关,升向天堂。
  一旦别人看不到他的脸,路易就再也忍不住疼痛,哇哇直叫——仿佛一个男人不小心摔碎了千年的水晶。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七章 风暴之眼
  离开天堂后,飞轮驶往“港口向”。铅灰色的云朵罩在头顶,俨然是这一区域的天空。那云朵曾经挡住太阳花的强光,救了他们的命,但此刻看上去却只让人沮丧泄气。路易摁了盘面上的三个钮,锁定住现有的高度。现在他可得小心行事,因为右手几乎没了知觉。每个手指肚都烙起一个白色的水泡。虽然喷了消毒液,抹上了药,好像不管用。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个儿的手——该不会这么严重吧……
  百兽议长闪现在盘面上:“路易,难道不升到云层上面去?”
  “那咱很可能会错过什么东西。那里看不到地面。”
  “咱们有地图。”
  “会不会标明哪儿有太阳花的领地呢?”
  “那听你的。”百兽议长话一说完,便切断了联系。
  就在路易单个同那牧师较量的时候,百兽议长和泰莉呆在天堂的地图室里忙得不亦乐乎。两人勾勒出飞往边缘墙的路线等高图,又标上沿途的城市——那些在屏幕上放大后显现出来的黄块块。路易憋着一肚子气——竟然有什么东西对他们使用确定的波频大动肝火!是谁规定的呢?什么目的?多长时间?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动手呢?路易百思不得其解,猜想或是一种废弃的机器吧,比如击落“谎言者号”的流星预防器。不过这玩意肯定中了风,一阵子行又一阵子停。  ,
  百兽议长的翻译器突然变得又红又热,粘住了他的掌心。尽管抹了克孜奇效的“军用”药品,要想再用那只手,恐怕也需要些时日。毕竟要等着肌肉再生。有了地图局面也许会改变。毫无疑问,重现的文明首先会出现在图上标示的大都市中。飞轮正好穿越这些地方,想必能看得到城市的灯光或者升起的烟雾。显示盘上,乃苏的呼叫信号灯一直亮着,或许有几个钟头了。
  路易接通电源。
  那怪物邋遢的棕色鬃毛映人眼帘,像手套般软润的后背随着呼吸隆起来,又缓缓沉下。一时间,路易摸不准那家伙是不是又蜷缩起来。正犹豫时,那乃苏抬起它的三角头,哼了几句:“欢迎回话,路易,有什么消息?”
  “我们碰到一座悬浮城堡,”路易答道,“还有一间地图室。”
  他一五一十地告诉乃苏见到的一切,包括这被称为天堂的城堡、地图室、天屏幕、地图和球体、牧师,还有牧师讲的故事,牧师的宇宙模型。他只顾着说,差点忘了自己有问题要问。
  “嘿,你的翻译器还管不管用?”
  “坏了,路易。不久前,那东西突然变热,可吓坏了我。我差一点没晕过去。”
  “哦,其他的也全坏了,泰莉那个烧坏了箱子,在飞轮上留下了一块疤。百兽议长和我都被烫伤了手。你该知道点什么吧?看来咱得学学环形世界的语言。”
  “那倒是。”
  “希望我这老家伙还有记性,没忘干净刚才琢磨的有关环形世界的什么事——是这么一种想法……”
  他向乃苏提了提自己有关细菌转变的念头。
  “那很有可能。”乃苏说道,“一旦他们失去了转变的秘密,世界就不会再恢复原样。”
  “哦?为什么不会?”
  “看看你周围,路易。瞧见什么了?”
  路易侧侧头,只见前方正酝酿着暴风雨,山脉连绵,山谷,遥远的城市,并排的两座主峰,顶部嵌着环形世界脏乎乎的物质……
  “环形世界中,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挖一挖,你会发现什么?”
  “土哇,”路易有点迷惑,“怎么啦?”
  “还能看到什么?”
  “还是土,岩层,环形世界板面构成物质。”路易看不出其中的含义。正说着话,前面地形看上去有些改变。早先看到的是即将到来的风暴,山脉,逝去的城市,无限延伸的地平线,有一边闪闪烁烁,或是一片海洋,也许是太阳花的领地……可突然之间,眼前的地形如同硬壳一样。真实的行星和这地表的不同就是人脸与空空的橡胶面具之间的差异。
  “任何一个世界,只要往下挖,”乃苏接着说,“最终你都会发现某些金属矿石。但在这里,你会发现四十英尺深的土壤,接着就是环形世界的地基。那东西不能乱动。即便被凿穿的话,那么,忙活的人也只会发现是真空——这劳动报酬或许有点太残酷!
  “即使环形世界存在一种能够修筑环形带的文明,它也必须具备一种必要而便宜的转换方式。如果失去了这种转换技术——不管以何种方式——还会剩下什么呢?当然他们不会把金属堆放起来,再说根本没有矿石。环形世界的金属只能存在于各种机器、各种工具和金属锈里。即便他们具有飘洋过海、纵横星际的能力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这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根本没东西可采掘,文明只会衰落,绝不会再生。”
  路易服了气,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琢磨出来的?”
  “很早了,不过这看上去对咱们的生存起不了多大用。”
  “所以你就根本不提,对吧。”
  现在一切都恍然大悟了,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会思索的人总爱卖关子,这怪物更是。
  路易又往前看看——没留意到乃苏的身影已经消失了,风暴越来越近,而且范围挺广。消音阀能处理得了吗?不用担心,但是……
  最好是避过去。路易一拉把柄,飞轮直冲那层灰盖而去,那块一直覆盖着他们的云层。
  路易心神不定……
  学会一门新语言费些时间。每到一块新地就学一门新语言,那根本不可能,但是问题却越发紧迫起来。环形世界的土著做了多长时间的野蛮人?自从他们不再讲同一种语言以来又是多长时间?现今的语言和最初的语言到底有多大差距呢?
  天地突然一暗,他们飞进人了云朵中。周围一团灰蒙蒙,雾气冲击着路易的消音阀。但仅是一刹那,飞轮已破云而出,沐浴在阳光之中!
  就在那一瞬,在环形世界无限延伸的地平线上,在云朵之中,一只巨型的蓝眼正盯视着路易。
  假若上帝的头颅大如地球的月亮,那么这眼倒也算是搭配得正好。
  好久路易才缓过劲,意识到眼前的东西。但脑子一转,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一切。恍惚间,整个景象渐渐隐去,退成一片朦胧的幻影。
  耳旁嗡嗡之声中,路易听到——抑或是觉得有人尖叫。
  莫非是乃苏在尖叫?但他早已切断了电路。
  莫非我已在灵界?他茫然不知在何处。
  是泰莉?泰莉从生下来没有害怕过什么,而今她却双手捂住脸,死活不敢往前看。
  一只毫无生气的眼睛位于前方“港口向”,而他们似乎正被一点点拽过去。
  我是否在灵界?莫非是造物主前来惩治我?哪一个造物主呢?
  倘若真有造物主,那么,此时此刻路易也该决定到底信仰谁了。
  那只眼蓝白相间,有着白色的眉毛,黑色的瞳孔,俨然和天空融为一体。
  “路易?”泰莉声嘶力竭,“想想办法?”
  好歹还不清楚。路易想稳住神儿,可喉咙里像堵着块冰,心却如同困兽样怦怦直跳。世界太大了,有些东西真是无法想象。
  “路易!”
  路易好不容易张开口:“百兽议长。嘿,百兽议长。你看到了什么?”
  那克孜倒慢悠悠,声音听来出奇的平静:“不过是只人眼在前面。”
  “人眼?”
  “是呀,你也看到了么?”
  “人眼”这个词路易绝对不会想到,但却使整个情况有点扭转。人眼,一只人眼?如果这眼是超自然力的显示,那么克孜应该看到的是只克孜眼,或什么都没有。
  “那么说,这很正常,”路易自我安慰,“就应该很正常。”
  泰莉眼巴巴地注视着他。
  但是它怎么会把人拽过去呢?
  “哦——”路易一声嘘叹,使劲往右打把。飞轮划了一道弧线,转向逆时针方位。
  “这不是咱的路线。”百兽议长立刻发言,“路易,转回来,要不听我指挥。”
  “你不是想直穿过那东西吧,是不是?”
  “规模太大了,绕不过去。”
  “百兽议长,那东西不比柏拉图陨坑大。不出一小时就可绕过去。为什么非冒那险?”
  “你害怕,你就离开队形,路易。绕过那眼后,咱在另一面碰头。泰莉,你可以跟着他,反正我要穿过去。”
  “为了啥?”路易的嗓音自个听来都有点可怜味,“你认为那云朵偶然形成的东西是对你雄性激素的挑战?”
  “我的什么?路易,我生育的能力不容置疑。这只是对我勇气的挑战。”
  “为什么?”
  此时,飞轮以游弋速度从天坠下,每小时一千二百英里。
  “为什么是对你勇气的挑战?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在拿我们的命冒险。”
  “哪有的事,你可以绕过那风眼。”
  “那我们以后怎么找到你?”
  那克孜沉吟片刻:“我坦白说吧,你听说过科达皮牧师的邪说么?”
  “没有。”
  “第四次跟人的战争结束后,我们克孜人的日子一片黯淡。科达皮牧师这个疯子创立了一门新宗教。他自立封号,帕瑞科便和他决斗。只一个回合,科达皮就被于掉了,但他的异端邪说却一直传到今天。科达皮牧师相信上帝——造物主——按照自身形象创造人。”
  “人?但是,科达皮不是克孜吗?”
  “是的。你们人类总是赢,路易,三百年来,四次战争你们全都赢了,所以科达皮的信徒每当祈祷时,都戴着人类皮肤的面罩。他们想让上帝弄混了。时间一长,克孜人就能获胜。”
  “所以呢,你一看到那眼从地平线上窥视我们就——”
  “不错。”
  “哦,乖乖。”
  “我全给你讲了,路易,我的想法比你的更有可能。不过是偶尔形成的云体结构。真的,路易。”
  路易的大脑开始运转:“或许不是偶尔。有可能是环形世界工程师为了好玩弄了个风眼,也许是什么其他东西的参照物。”
  “什么东西的参照物?”
  “谁知道。反正规模不会小,比如娱乐园、主教堂、验光师联合会的总部。他们有技术实力,再加上这么大的空间,什么都有可能。”
  “窥探者的监狱,”泰莉突然来了劲,说道,“或是私家侦探的大学。我和你一样害怕,百兽议长。”这次,泰莉昕起来像是恢复了正常。“我认为是——我不清楚我想了些什么。但是我跟着你,咱们一块穿过去。”
  “好样的,泰莉。”
  “如果它一眨眼,咱俩都完了。”
  “真理常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路易接过话头,“我还是和乃苏通通话吧。”
  “他肯定早已穿过去了,或者正在它附近。”
  路易笑了起来,嗓门比平常还大,实际上他也心虚得很:“你不会认为乃苏正在给咱们探路吧?”
  “嘘!”
  “他是个胆小鬼,肯定在咱们背后绕来绕去,或者干脆把自个的飞轮交由你百兽议长的飞轮引导,这样,你无法逮住他。而且,如果有危险,也是咱们先碰上。”
  百兽议长说道:“你的能力特殊,做起事来像个胆小鬼,路易。”
  “别那样心胸狭窄。咱们现在是在陌生世界里。咱们需要外星人的高见。”
  “那么好了,反正你和他看上去想法一致,你就联系吧。我反正要去面对风眼,看看背后是什么,里头有什么。”
  路易接上乃苏的通讯系统。
  通讯系统接通后,只有怪物的后背隐约可见。他的鬃毛随着呼吸缓缓地起伏。
  “乃苏。”路易喊道。没有回应。
  路易声音又加大一点:“乃苏!”
  那怪物一阵扭动,三角头询问般升了起来。
  “恐怕我要拉警报了。”
  “有什么急事?”这次两个脑袋露出来,警觉地一抖一抖。
  此时,路易实在无法避开前头那巨型蓝眼的逼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一种紧急情况,我的队友正要把我们置于死地。我认为咱们承受不住失去两个队员的损失。”
  “少安毋躁,慢着讲。”
  “看看前面,告诉我是不是看到一颗像人眼样的云层结构。”
  “看到了。”那怪物不紧不慢。
  “知道如何形成的吗?”
  “显然是某种风暴。可能你推断环形世界里根本不会有螺旋式飓风形成吧。”
  “哦?”路易倒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螺旋式飓风主要来自相对的两股气团。你知道,行星是个自转的球体,而两股气团所处的纬度不同,速度也不相同。如果互相移动,一股向北移,一股往南移,受引力影响,它们便会相邻而过。这样,气流的漩涡就会产生。”
  “我又不是不知道飓风形成的原因。”
  “那么,你肯定注意到环形世界所有相邻的气流几乎速度都相同,根本不会有漩涡效应。”
  路易又抬头望望那眼形的风暴:“如果那样,这会是什么样的风暴呢?根本不可能,让我想的话——因为根本不会有任何气流的环流。”
  “那不可靠,路易,别忘了热气流上升冷气流下降,但这种情况不会产生眼前的风暴。”
  “太对了。”
  “百兽议长威胁做什么?”
  “穿过这奇怪东西的中心,泰莉死心塌地跟他走。”
  乃苏不由嘘了一下,那声音纯正漂亮如同紫红的激光:“这看上去很危险。实际上,一般的风暴消音器就能应付得了,但这风暴看上去可非同一般……”
  “我老是琢磨,或许是人为的。”
  “也许……环形世界人该会建立自己的环形带循环系统,但是环形世界能源衰竭后,循环系统也应停止,我实在看不出……啊,有了,路易。”
  “什么?”
  “咱们必须假定空气下沉,在风暴中部有一地区空气消失。所有气流相应而出。”
  “想一想,空气下沉产生部分真空。气流从顺时针和反时针两方向相贯而入——”
  “‘港口向’和‘星座向’吧?”
  “这些咱都可忽略,”那乃苏倒是干脆,“顺时针移动的气流要比周围的空气轻,就会上升,另一方向来的气流,反时针方向的,便会相对较重——”
  路易实难勾勒出这样一幅情景:“为什么?”
  “路易,如果从反时针方向吹来的话,它的旋转速度会受环形世界自转的影响而有所增加,向心力便会使气流稍微下沉。”
  “这样,下眼睑便形成了。顺时针方向的气流上升,形成上眼眶。毫无疑问,漩涡效应肯定存在——只是在这里,漩涡的轴呈水平状,而行星上却是垂直的。”
  “看样子规模不是很大。”
  “这是唯一的一种漩涡,路易,什么东西也干扰不了它,阻止不了它,或许它持续了千把年,才形成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也许,也许。”此时这风眼倒不怎么可怕了。正如乃苏所言,不就是某种风暴嘛。
  “当然,问题是气流下沉——为什么风暴中心的空气消失?”
  “也许有泵在那里吧。”
  “我觉得是的,路易。如果真有泵机,那么这附近的空气动荡就是精心安排的了。”
  “那又怎样?”
  “你没注意到环形世界底层板面顶出土壤和岩层的地方么?这种腐蚀不会是有计划的。还有,你有没有看到咱越是靠近这地方,这种地形的出现就越发频繁呢?这种风暴肯定扰乱了气候类型,而且被扰乱的区域比你我的世界都大。”
  这次该轮到路易吓得嘘气了:“奶奶的,真能唬人!但是——哦,我明白了,风暴眼中心肯定有流星孔。”
  “棒!你看出了问题的重要性。环形板面可以穿透。”
  “但不是我们防身携带的武器。”
  “不错,不过我们仍然得确定那洞就在风眼中心。”
  现在,路易种种迷信的恐惧已是一场梦。乃苏冷静的分析非常具有感染力和可靠性。再看那风眼,路易已经无甚恐惧的了:“那我们进去瞧瞧,穿过虹膜,你觉得会安全吗?”
  “那里不外乎是真空里静止的空气。”
  “好吧,但愿会传给你好消息。我们可要横穿风眼了。”
  靠近虹膜时,天竞渐渐黑了起来。莫非夜幕降临?实在说不准。黑糊糊的云层已弄得天昏地暗。
  风眼角对角至少有一百英里长,约摸四十英里高。飞得越近,整个轮廓看上去倒有点模糊,层次感竞渐渐清晰起来。风眼的真实形状开始显露:搅动的风形成一条隧道,横着看有如一只人眼。
  但是。等他们飞近虹膜,它仍旧像一只眼。
  他们就像是掉进上帝的眼中,整个视觉效果让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路易想大笑、想大叫、想退出……
  他们闯入中心。
  他们俨然飞入闪电照明的黑色走廊。闪电几乎一刻不停地划亮。风眼的虹膜外,黑云旋转的速度远远超过飓风的速度。
  “食草的家伙说得对,”百兽议长咆哮着说,“只不过是场风暴。”
  “真好玩!咱们四个当中只有他看到时没乱阵脚。我觉得耍木偶人不是那么迷信。”路易扯着嗓子嚷道。
  泰莉也不示弱:“我看到前面有些东西。”
  风形成的隧道有些倾斜。路易紧张地龇了龇牙,手轻轻地搭在控制柄上。说不准斜坡后便有他奶奶的倒灌风,此刻,路易已经放得开,不像刚进风眼时那么紧张小心。耍木偶人都认为挺安全的地方,什么事能发生?
  斜坡尽头,倒灌风呼啸而来。
  他们刹闸,悬浮在斜坡上空。虽是经过消音器处理,那风暴的尖叫声却仍回荡在耳边。
  只见下面像是有一个隧道,空气显然由此而出,但是气流是被高速排出去的呢,还是透过环形世界的底部喷向各个星球?他们看不清什么……
  路易没留意泰莉的飞轮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他离得太远,光线又太怪。再说他正往那漏斗里瞧。他是看到一个银点落人那像烟囱的洞中,越变越小,但他丝毫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风暴的呼啸稍一减弱,他才听到泰莉的呼救。
  显示盘上,泰莉的头部看得很清楚。她正低头往下看,满脸都是恐惧。
  “怎么了?”路易心神一惊。
  但他几乎听不到她的答复。“……我被拽住了!”
  他垂头往下一看,吓得不轻。
  旋转的气流形成圆锥形的漏斗。里面的光线很怪,但挺稳定,绝不是闪电本身所致——只有在几乎完全真空的环境中,电流才能产生这种效果!有那么一个银点……什么东西在那里面,模模糊糊像是辆飞轮——除非是哪个傻瓜驾驶飞轮飞到大漩涡中去,目的仅仅是为了更切近地看看通往外层空间的洞孔!
  路易心口作痛。谁都无能为力,干着急。他悲痛地扭过头去。
  显示盘上竟是泰莉的眼睛。她正垂头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血顺着她的鼻子流下来。
  恐惧在她脸上看不出了,只有死尸一般苍白的沉静。她已近于昏厥。消音器可以抗真空,但得先启动。昏迷之中,泰莉抬头望望路易。帮帮忙,她无言地乞求,救救我。她的头往前一仆,倒在盘面上。
  路易下唇已经咬出了血,他尝到了那股咸腥味。他再一次往那漏斗里瞧,看到一个小小的银点。那肯定是泰莉的飞轮——只见那飞轮猛往前冲,直插入倾斜旋转的隧道壁里。
  数秒钟之后,一道雾气出现在路易面前,径直延伸到飓风的眼尾,或者说是一条白线,挺显眼。毫无疑问,那是泰莉飞轮雾化后的水汽。
  “发生什么了?”百兽议长询问。
  路易沉重地抬起头,没回答。他觉得浑身麻木,脑子短了路,一阵天眩地转。
  显示盘上,泰莉脸朝下,露出大部分头发,已经昏迷过去。失去控制的飞轮旋转的速度超过音速的两倍还多。怎么也得有人帮一把……
  “她快要死了,路易。乃苏能不能操作一个我们不了解的控制键呢?”
  “不!我宁愿相信她死了……不!”
  “我想这就是发生的事吧。”百兽议长说道。
  “你已亲眼看到发生的事了吧j她昏了,头撞着控制盘了,她的飞轮直射而出!老天都不敢想的事!她的头正好撞着适当的控制键!”
  “胡扯。”
  “呀——”路易想合上眼,实在不再愿想这一切……
  “有这可能性,路易?”那克孜弄清了怎么一回事,一边想,嘴一边啷囔。他的判断是:“不,决不可能。”
  “呀。”
  “她本不该选择跟咱们一块。要是她运气稍微可靠的话,乃苏就不会逮住她。否则,她应该在地球上活得好好的呢。”
  闪电划过,照亮长长的隧道。黑云依然搅动着,一条直直的细线指引着死亡:那是泰莉飞轮留下的气体痕迹。那飞轮早就无处寻觅。
  “路易,咱不会坠毁在这环形世界上吧?”
  “我也正考虑这事。”
  “或许你最好想想怎么救她的命。”
  路易点点头,但心如死灰,按下呼叫乃苏的键。这事百兽议长绝不会做。
  那怪物立马有了答复,好像一直等着信号。路易奇怪地发现百兽议长也接通了线路。很快乃苏了解了事情的大体轮廓。
  “看来,我们俩都对不起泰莉。”乃苏也挺沉痛。
  “呀。”
  “她正在紧急能源控制下飞。按说她的头不该触动那些紧急用的开关。她得首先把握超速行驶的斜槽——很难明白她是怎么弄的。”
  “那槽在哪儿?”乃苏指示着路易看。路易接着说:“或许她把手指插进去了,只是觉得好奇吧。”
  “真的?”
  百兽议长打断路易的回话:“但是,我们应该怎么做?”
  “她醒后,让她给我发信号。”乃苏倒挺干脆利落,“我可以指示她怎样回到正常推动器的状态,以及如何找到我们。”
  “再问一句,我们什么也没法做?”
  “很对,在推进力系统中,物质很可能烧坏。但是她的飞轮会避开障碍。她不会坠毁,只会以接近四马赫的速度离开我们。她面临最大的危险是缺氧。缺氧可以导致大脑受损伤。”
  “我猜测她不会有问题。”
  “为什么?缺氧不是很危险吗?”
  “但她也很幸运。”乃苏的话真是让人费解。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八章 泰莉遇险
  三人好不容易从风暴之眼核心挣脱出来,逃入茫茫的黑夜。天空没有任何星辰,只有拱形门幽幽的蓝光偶尔闪现在裂开的云缝中。
  “我考虑再三,”议长大人终于发了话,“乃苏,你可以重新加入到我们当中来——随你便。”
  “我当然乐意。”乃苏忙不迭地答道。
  “我们需要你外星人的智慧。刚才你显示了你应有的天分。不过,你该明白:这并不意味着你所犯下的罪过就可以一笔勾销。”
  “我不期望你会忘掉以前的一切,议长。”
  就这样,尊严终于向活命低下了头,排外最后服从了理性。不过,路易几乎没注意到议长的妥协。他正凝神寻找泰莉飞轮汽化后的痕迹——但天地之大,云气茫茫,哪里能分辨得清!
  泰莉恐怕仍然处于无意识状态。从对讲机屏幕上的图像来看,她身体在不停地抖动。路易扯开嗓门喊道:“泰莉!”她没有吭声。
  “看来我们的估计出了差错。”乃苏说道,“但是我琢磨不明白——如果她的幸运管用,咱们又怎么会坠毁呢?”
  “这正是我跟路易一直谈着的事儿。”
  “但是,如果她的运气糟糕,”这耍木偶人道,“她又怎么能启动紧急驱动器呢?我相信从一开始我就是正确的——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幸运。”
  “那么,为什么一选就选上她了呢?‘谎言者号’为什么会坠毁呢?说啊——”
  “全闭嘴!”路易呵斥道。
  两人都没听到路易的话。乃苏仍然接着说:“她的幸运显然不是很可靠。”
  “果真她的运气不可靠——即便就一次不管用,她恐怕早该死挺了。”
  “如果她现在真是死了或者受伤的话,那我早先就不该选她来。事事都有巧合。”乃苏振振有词,“你应该知道,议长,概率定律中包括巧合。”
  “但不包含奇迹。我根本不相信靠什么幸运而生的那一套。”
  “你该相信。”路易插了一句。
  这回两人全听到了。路易接着说道:“我老早就,该明白这点——倒不是因为她总能避开大的灾难,而是因为一些小事儿,有关她个性的一些小事儿。她可真是幸运,议长,相信这一点。”
  “路易,你怎么能信这种胡说八道?”
  “她从来没受到过伤害,一次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
  “这我清楚。她熟悉快乐的一切,对痛苦却一无所知。记不记得你遭太阳花袭击的那件事?她问你是不是还能看得见,你明明说‘我眼瞎了’,她却还说是么,但是你能看得见吗?一句话,她根本不理解你的痛苦。
  “接着——哦,就是坠毁之后,她想光着脚爬上熔岩坡——那熔岩几乎接近沸点。”
  “她实在不怎么聪明,路易。”
  “她聪明得很哪,奶奶的!她一次也不会受伤!她觉得脚下一发烫,就像充了电样滑下斜坡,站在比冰还要滑十几倍的地面上!别忘了,她愣是没有摔倒。”
  “你不用想那么细也能猜得出,”路易顿了顿,道,“你可能注意到了她走路的姿势,够难看的吧。每一秒你都担心她会摔倒,可她就是摔不倒,胳膊肘也撞不上什么东西,甚至弄什么也不洒不掉。她从来都这样。难道你看不出她从来都不刻意去学什么吗?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怎么典雅温柔。”
  “对于非人类来说,这些倒也没什么了不起。”议长始终是半信半疑,“看来我得接受你的话,路易。不过,我怎么能相信这种神奇的幸运呢?”
  “反正我相信。我不能不相信。”
  “要是她的幸运真可靠,”乃苏说道,“她就根本不会到那快熔化的岩石上去。不过,泰莉的幸运偶尔也能够保护咱们。不怎么相信,是不是?想想你们飞越太阳花领地时,如果不是云朵掩护,你们仨早就玩完了。”
  “是呀。”路易嘴里答着,心里却想起那云朵裂开的口子可真够长,烧燎掉百兽议长的皮毛绰绰有余;想起天堂的台阶把泰莉送上九层,而他路易老头子却一步一步挨到顶儿;想起自己手上仍然缠着的绷带;想起议长被烧到骨头的手,而泰莉的翻译器却放在鞍箱里——想到这些,路易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说道,“我们只是要沾点光——她的幸运更在乎她本人!”
  “难道不对?路易你看上去不怎么高兴了?”
  “也许我是……”看来泰莉的朋友老早以前就不跟她提愁人的事儿。她根本就不懂什么愁人的事儿。跟泰莉讲痛苦,无异于向瞎子描绘颜色——全是白费功夫。
  心的抽痛?泰莉从未真正受到过爱情的打击。她需要的人自然而然来到她身边。要是她生了厌,那他就会自动离开。
  偶尔也好,经常也好,泰莉这种奇怪的力量使她……或许不同于人类。当然,她是女人不错,只是有些方面非同寻常,有些方面一无所知……而这竟然是路易爱过的女人!路易自己都犯了傻。
  “她当然是真爱我,”路易肚子里想,却又不解地摇摇头,“真怪!我不是她渴望的那种类型。要是她真的不爱我,那么——”
  “什么?路易,你在跟我说话?”
  “没你的事儿,乃苏,我自个儿说话……”路易又陷入沉思:是不是真的因为爱我她才决定跟着来呢?这样一想,本来够神秘的事儿可就更复杂了。
  幸运竟然会使泰莉爱上一个不适合的男人。幸运竟会让她为爱而加入到又难受又危险的探险中来——好几次,死神都跟她擦肩而过!真是让人越琢磨越没了头绪。
  突然,在对讲机屏幕上,泰莉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神,毫无表情的脸……接着是疑惑……瞬间又成了恐惧。只见她两眼圆睁,眼白突出,死盯着下面看,本来挺好看的圆形脸蛋却因害怕变了形。
  “放松!”路易喊道,“别紧张,放松,现在你没事了。”
  “但是——”泰莉的声音变成一种尖叫。
  “我们全逃出来了。风眼在我们后边——往后看——奶奶的!往后看!”
  好一段时间,路易只看到她柔软的头发在动。最后,她终于转回了头,脸上显得镇定多了。
  “乃苏,”路易急切地说道,“快告诉她。”
  这耍木偶人赶忙开口:“你以四马赫的速度飞了足有半个多时辰。要想回到正常速度,你只需把食指插进带有绿边的斜槽里去——”
  泰莉虽说仍然是提心吊胆,但还是能够接受指示。
  “现在,你必须回到我们这儿来。我的信号显示你在我们的‘港口向’,顺时针方位,正沿着曲线飞行。既然你没有了显示器,我只好通过听力指引你过来。现在直接往逆时针方位转向。”
  “该往哪一边?”
  “往左转——直到你瞄准拱形门的一个基座。”
  “我看不到拱形门。我不得不先升到云层上边去。”她现在看上去似乎从容不迫。
  奶奶的!瞧刚才吓得那熊样儿!路易记不起以前见过谁被吓成那样!当然,见泰莉如此,他还是第一次。
  他以前见没见过泰莉害怕呢?
  路易斜斜头,瞥了一眼肩后。只见云层之下,陆地一片黑暗。只有越来越远的风暴之眼,在拱形门下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它那么专注地目视他们离去,好像没有任何遗憾的表示。
  正沉思间,路易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便随口答道:“呀。”
  “你不是疯了吧?”
  “疯了?” ,他寻思了好久,心里一亮。按常规来说,泰莉驾着飞轮那样往下俯冲,的确是做了件愚不可及的事儿。此刻,他本该发一通脾气,骂上一顿,可他怎么也生不起气来——这就像是自己那颗老牙根,疼的时间长了,也就觉不出什么了。
  要知道,常规是不适合泰莉的。
  路易已是见怪不怪了。
  “我想是没疯吧。不过,你在那底下见到了什么?”
  “我差点上不来了。”泰莉越说头越大,“别冲我摇头晃脑,路易!我差点死在那儿!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难道一点也不在乎我?”
  话说完,她脸突然往后一仰,像是路易打了一个耳光。就在那一瞬,只见她手微微一动,转眼又没了踪迹。
  片刻之后,她又出现在显示屏幕上。“那里有个洞,”她仍然是气呼呼地喊道,“洞里还有雾气。还想问什么?”
  “洞有多大?”
  “你让我去问谁?”一转眼,她又不见了。
  这倒也是,底下霓虹灯朦朦胧胧,她又怎么能够猜得出呢?
  路易暗自沉吟:她自己把命当游戏,却又怪罪我不生气,莫非这是吸引别人注意的一种伎俩?她到底玩这把戏有多久了呢?
  换了别的女人耍这花样儿,恐怕早断送了卿卿性命!
  “但是,泰莉不会,”路易不由说出了口,“绝不会……”
  莫非对她有点儿胆怯?“莫非我真疯了?”路易一时拿不准。这种感觉倒也不罕见。跟他年纪相仿的人,见过许许多多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却实实在在发生了,都会有同感。幻象与现实在他们看来常常模糊不清。他们也许会变得极端保守,排斥任何不可能的事儿,即便是成了事实,也不肯回头……比如克拉仁·玻利尔,非常顽固地否定助推器,因为它违反了运动的第二定律。他们呢,也许会相信任何事情都可能……比如塞诺·黑尔,他总是不停地购买斯雷热的古董假货。总之,这两种倾向不是毁灭就是疯狂。
  “决不是疯狂!”路易自个儿思量。想想吧,泰莉死里逃生,全靠头偶然撞上了飞轮的挡板——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但是,“谎言者号”又怎么会坠毁呢?
  就在路易和顺时针方位的小银点之间,另一个白点靠了过来。路易说道:“欢迎归来。”
  “谢谢。”乃苏答了腔。他肯定动用了紧急驱动器,否则不会这么快赶上来。议长大人仅仅是十分钟之前发出的邀请。
  只见两个小而透明的三角形脑袋从屏幕上打量着路易。“现在我觉得挺安全。半小时以后,我就会更加安全。”
  “为什么?”
  “泰莉的幸运也会庇佑咱们,路易。”
  “我可不这么认为。”路易答道。
  议长大人沉默不语,从对讲机里注视着这两个人。现在只有泰莉一个人游离在外了。
  “你们的傲慢让我吃尽了苦头,”路易冲着乃苏发火,“想弄出一个幸运的人,这跟魔鬼一样傲慢。你听没听说过魔鬼?”
  “我读过魔鬼的故事,在书里。”
  “你这自命不凡的家伙!你的愚蠢比你的傲慢更害人不浅。你真是个睁眼瞎——凭什么认为泰莉的幸运你也能沾上边呢?”
  乃苏语无伦次,咕噜了半天:“肯定这也不怎么有悖常理。如果咱们都被困在同一艘飞船里,要是分开的话,那会对咱们不利。”
  “也许是。但是,假如你经过一个泰莉想去的地方,假如你又不想着陆,那么,驱动器出毛病只会对泰莉有益,对你却不利。”
  “说什么胡话,路易!泰莉·布朗为什么想去环形世界?在我告诉她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还有环形世界存在!”
  “别忘了她很幸运。如果她需要到这儿——尽管她不知道,她总归到这儿来。这样看的话,她的幸运可不是什么偶尔的事儿,是不是?她的幸运是无时无刻不守着她,看着她。你发现她是她的幸运;你没找到其他合格的人选,也是她的幸运。想想那些电话怎么会出故障——记起来了吗?”
  “但是——”
  “咱们坠毁也是她的幸运。还记不记得你和议长两人争吵谁来负责行程吗?真好哦,现在你该明白了。”
  “但是——为什么呢?”
  “我也没头绪。”路易十分沮丧地搔搔头皮。现在他已是满头寸发。
  “这个问题让你很伤脑筋吗,路易?我也捉摸不透。这环形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泰莉·布朗来呢?这个地方一一可不怎么安全,怪异的风暴,程序编排糟糕的机器,太阳花领地,还有那些无法预测的土著——一切都威胁着咱们的生命。”
  “哈!”路易恍然大悟,“说得对J至少这是其中的一部分。对于泰莉来讲,危险根本不存在一难道你看不出?想了解环形世界,任何估计都不得不把这个因素考虑在内!”
  这耍木偶人惊得嘴巴连续张开了好几次。
  “事情的确越弄越棘手,对不对?”路易开心一笑。对于他来说,解决问题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但这只是答案的一部分。如果你设想——”
  这耍木偶人竟然吓得尖叫起来!
  这实在让路易大吃一惊。他根本料想不到乃苏会是这种反应。只见他两个脑袋缩到身子里一一动作倒不是多么慌里慌张,两个嗓子却放开一齐号。从屏幕上瞧,路易只能瞅见他凌乱的鬓毛。
  就在这时,泰莉突然闪现在对讲机屏幕上。
  “你们一直都在议论我。”听她说话的语气,丝毫没有热乎劲儿。路易记得原先泰莉不会记恨别人。现在她竟然变了。莫非事事放不开是人存活的一个条件?“我想搞清楚你们都在说什么,可就是听不懂。乃苏发生了什么事儿?”
  “全是我这张嘴,吓着他了。不过,我们现在怎么去找你?”
  “难道你不能告诉我在哪儿吗?”
  “乃苏带着唯一的定位器——也许是出于同样原因吧,他一直不让咱们明白如何操作紧急驱动器。”
  “我也正纳闷这个。”泰莉答道。
  “或许他想确保万一那克孜发了怒,白个儿能够逃得掉吧。别管这些了,谈谈你刚才听到的对话——能懂多少?”
  “不怎么多。你们老是问我为什么想到这里来。路易,说实话,我才不愿到这鬼地方来呢。我之所以跟你来,因为我爱你。”
  路易点点头,这倒是。如果泰莉果真需要到这里,那肯定得有动力促使她跟着路易一块来。她说的话倒不是奉承。
  她爱上路易恐怕也是缘于自身的幸运吧。早先,路易还以为她是真心实意恋着他呢。
  “我跨过了一个城市。”泰莉突然说道,“我看到了灯光。不是很多,但我觉得肯定会有能挺很长时间的能源。议长完全有可能从地图上找到。”
  “值不值得出去看看?”
  “我告诉你了,有很多灯光。或许——”泰莉的声音忽地消失了,既没有关机器时的叭嗒响,也没有任何结束的征兆。
  路易冲着眼前空荡荡的显示板发愣。良久,他才醒过神来,急忙呼叫乃苏。可是没有反应。
  路易摁响警报系统。
  乃苏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他就如同从着火的动物园中爬出来的蛇。要是在其他环境下,他这样子肯定会很可笑:两个脖子伸出老长,互不缠绕,像是插在显示板上的两个问号。他不耐烦地叫道:“路易!出了什么事儿?”
  议长一听到警报就回了话。此刻,他显然坐得笔直,等待指示和消息。
  “泰莉出事了。”
  “好哇。”乃苏话一出口,头就低了下去。
  路易恨得牙根直痒痒。他先把警报关掉,稍微停停,接着又打开。乃苏的反应跟先前一样。这次路易先开了口。
  “如果咱们搞不清泰莉出了什么事儿,我宰了你。”
  “我有迷魂药。”乃苏似乎有恃无恐,“对克孜、对人效果都同样良好。你也见识过议长大人的反应了。”  ,
  “你以为这样就会阻止我杀了你?”
  “是的,路易,这样就足够。”
  “好哇。”路易谨慎地问道,“你敢打赌吗?”
  这耍木偶人稍微思忖一下,说道:“我不跟你斗气——我刚才忘了她是你的伴了。”他垂下脑袋,像是看了看东西,“她根本不在我的定位器上,我也说不准她去哪儿了。”
  “这是不是意味她的飞轮已被毁了?”
  “广义上说是这样——因为发射器靠近她飞轮的另一个驱动器。或许她又撞上另外一台工作着的机器——跟烧坏我们通话盘的机器一样。”
  “嗯,但是,你记得刚才她说话时的位置吧?”
  “‘港口向’顺时针转十度。我可不清楚距离有多远。不过,我们能够依据她飞轮的速度估摸一下。”
  他们朝着那个方位飞去。这位置在议长手做的地图上是条斜线。三人飞了足有两个小时,没有见任何灯光。路易开始怀疑是不是迷失了方向。
  从风暴之眼到这儿已有三千五百英里,议长的地图标明这个航向的终点是个海港,海港之外是一片大小如同大西洋的海湾。泰莉不可能飞得比这还远。看来海港是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
  突然,就在前面缓缓的山坡之外,竟然出现了亮光!
  “升上去!”路易狠狠地吐出三个字。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但是议长早就把三人带到半空中了。
  三人在空中盘旋,观察底下的灯火和地形。
  往下看,只见地上全是城市,一排排一列列带有圆窗的房屋如同蜂巢一样纵横交错,隐在蓝色拱形门的阴影里。弯弯曲曲的人行道延伸在房屋中间,窄得简直称不上街。再往前瞧,建筑物仍然重重叠叠、密密麻麻,而且越来越高——到最后全是摩天大楼和悬浮塔!
  “这城市跟先前的不一样,”路易低声说道,“这建筑样式跟淄那科雷克城不同,不同的风格……”
  “瞧这摩天大楼,”议长说道,“环形世界有这么大的空间,弄这么高做什么?”
  “证明他们能干。不会,那太蠢了。”路易自个儿否定了自个儿。
  “既然能够修起像环形世界这样的工程,其他活肯定不在话下。”
  “或许这高楼大厦出现得比较晚——比方说他们的文明衰败之后。”
  三人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白炽的灯光从层次分明的窗子中洒出来。不远处几座耸立出来的塔楼连在一块儿,从底到顶儿通体发亮,点缀着夜空。路易仔细端详一番,觉得那儿就是城市中心。
  就在城市中心的顺时针方位,有那么一小块土地(像是郊区)发出橘红色与白色相间的光——虽说有点黯淡,但挺招人眼。
  三人躲在其中一问房子的二楼地板上,坐成一个三角形,盯着议长的地图看。
  议长非坚持把飞轮也弄进屋来。“出于安全考虑嘛。”他打开自己飞轮的头灯。光线照到弧线形的墙壁上反射回来,变得柔和一些。屋里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刻有放碟子、放茶杯用的垫,让人觉得挺奇怪。路易本来想擦一擦,谁知一动它竟然散了架,砸起了尘土。
  地板上的尘土积了一英寸厚。墙上的油漆已经剥落,插在壁脚板上积起的天蓝色尘土中。
  路易心里开始琢磨这城市的年代。
  “制作地图室里那盘带子的时候,这儿恐怕是环形世界最大的城市之一。”议长断言道。他逐渐愈合的爪子在地图上指来画去。“最初的城市布局也是精心安排,海滨呈半圆形。天堂之塔肯定是很晚以后才建成。那时整个海滩已是房屋林立了。”
  “你恰恰没画这部分的图,真让人遗憾。”路易盯着议长的地图说。上面只有一块半圆形的阴影。
  议长捡起地图,折叠一下:“这样一个被遗弃的大城市肯定会有许多秘密。咱们可得小心行事,既然文明能在这地儿上兴起——在这种构造之上——那么,肯定会有线索标明某种消失的技术。”
  “会不会因为金属的消失?”乃苏驳斥道,“失落的文明无法在环形世界上兴起,因为根本没什么金属可挖,没什么矿物燃料可掏。所有的工具只限于木头和骨头。”
  “可我们看见了灯光。”
  “瞧那灯光的分布,看上去没有规律,这是因为自供电源衰竭的缘故。不过,你说的倒也有可能。”乃苏语气一缓,“要是这地方真的有人重新制造工具,咱们必须和他们取得联系。咱们必须占据主动。”
  “也许咱们早被人家盯上了——别忘了,咱们的对讲机能发光。”
  “绝对不会,议长。咱们的对讲机全是封闭了光束的。”
  路易站在一旁,耳朵虽然听他们说,心里却想:泰莉可能受了伤,她可能正躲在什么地方,不能动,等着人去救护。
  可他又不能肯定自己想的一切。
  看上去泰莉像是撞上了环行世界的旧机器:如果环形世界有这东西,或许应该是比较复杂的自动武器。可以想象得出,泰莉有幸运庇护,那东西只能毁掉她的对讲机和定位发射器——但整个驱动系统完好无损。这似乎不大可能。
  既不可能,可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急迫感、紧张感呢?路易竟然跟机器人一样不为所动——而他的女人也许正身处绝境呢。
  他的女人……也对,但不仅仅如此。路易实在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乃苏真是蠢极了——竟然认为靠幸运而生的人想法会跟司空见惯的人一样!幸运的耍木偶人难道跟理智的耍木偶人思维一样吗7
  也许耍木偶人天生胆小,骨子里头就是胆怯。
  但对于人类而言,恐惧却是后天养成的。路易正想着,乃苏在旁边说道:“我们必须假定泰莉的幸运只是暂时失效。根据这种假设,泰莉不会受伤。”
  “什么?”路易猛地一惊——二人想法竟是不谋而合!
  “飞轮失事很可能置她于死地:要是她没有立刻断气,只要她的幸运一旦恢复威力,那么,她肯定会得到及时的拯救。”
  “真可笑!你该不会期望这种神奇的幸运能有章可循吧!”
  “路易,逻辑上来说,这无可指责。我那意思是:泰莉不需要马上拯救。如果活着的话,她完全可以先等一等。咱们可以呆到天亮,摸摸地形再说。”
  “接着怎么办?咱们怎么去找她?”
  “要是她的幸运还管用,肯定会有菩萨心肠的人照看,咱们就去找那些好人。如果根本没有人,那么明天咱们就会清楚。再说,咱们也有可能收到她的信息。要想发信号,好多方法她都能成。”
  议长突然插了进来:“但是,所有方法都得用光。”
  “要是用光的话,怎么着?”
  “只能用光,这我考虑过了,很可能泰莉的头灯已管用。如果管用,她绝对会让它开着。你说过她很聪明,路易。”
  “她的确是。”
  “她不会顾及安全。她毫不在意是什么东西发现她,当然,是咱们最好,要是头灯熄了,她可以用筒式激光向任何移动的东西发信号,或者点起一堆信号火呀。”
  “你的意思是:白天恐怕咱们找不到她——说得在理。”路易点头承认。
  乃苏却说道:“咱们必须首先等到天明探究这个城市再行动。要是找到了市民,万事大吉。否则的话,明天晚上咱可以再去找。”
  “你想不管不问让她在这地方躺上三十小时?你这黑心肠——奶奶的,我刚才瞧见的那片光可能是她!没有街灯,只是燃烧的大楼!”
  议长忽地站了起来:“没错,咱们必须着手行动。”
  “我是这个队伍的幕后使君。我说过,泰莉的价值不配我们晚上冒险闯这外星人的城市。”
  议长早已经跨上飞轮:“我们现在身处危险的领域,听我指挥。泰莉是队伍的成员,我们有义务寻找!”
  话说完,那克孜升起了飞轮,小心翼翼地从一层巨大的椭圆形窗子里穿了出去。窗子外面是一段走廊,走廊尽头便是这陌生城市的郊区。
  其他飞船都在一层的地板上,路易匆匆走下楼梯,但加了小心,因为楼梯的~部分已经坍了。电梯日久失修生满了锈。
  乃苏站在楼梯边上往下看,道:“我呆在这儿,路易,我觉得这是叛变。”
  路易丝毫不理会他说什么。他升起飞轮,慢慢移出椭圆形的门廊,调好角度,一眨眼便消失在茫茫的夜空。
  夜空很是凉爽。整个城市背上一层拱形门透出的深蓝色光晕。议长的飞轮闪着光,奔向市中心左侧的那块地。路易紧随而上。
  所到之处尽是城市,数百平方英里的城市,甚至连公园都没有。环形世界上空间如此广阔,干啥弄这么拥挤?要知道,在地球上,人们非常看重自由活动的空间。
  但是,地球上有转换亭。这就对了,环形世界的人看来更看重旅行的过程,自由活动空间的大小无所谓。
  “咱们保持低空飞行。”议长通过对讲机说道,“如果这郊区的灯光只是街灯,咱们就回去。咱们可不能冒像泰莉被击落那样的危险。”
  “听命。”路易口里答着,心中暗想:听听,还没见到真正的敌人,不过是单纯的想象,就已经畏首畏尾了。正常的克孜人本该是无所畏惧,谁知竞跟耍木偶入一样谨小慎微——还不如泰莉·布朗呢。
  她现在在哪儿呢?是否安然无恙?还是气息奄奄?也许早已呜呼哀哉。
  早在“谎言者号”坠毁前,他们就一直在找受过文明熏陶的环形世界人。他们最后能否找到呢?或许正是为此,乃苏才没有完全放弃泰莉。路易的威胁微不足道,这乃苏肯定很清楚。
  如果发现受过文明熏陶的环形世界人真是敌人,那也不会太出乎意料……
  突然,他的飞轮转向左侧,路易赶忙转过来。
  就在这时——
  “路易——”议长看上去仿佛正和什么东西搏斗。
  “看来有阻碍——”
  情况好像是非常紧迫,那克孜用惯常的命令语气吼道:“路易往后退,赶快!”
  那克孜像是直接对着路易的后脑发布命令。路易立刻转向。
  但为时已晚一他的飞轮直冲而上。
  路易全身压在操作杆上,没用,飞轮继续向着市中心冲去。
  “我也被逮住了。”路易喊了一嗓子。
  但就在这一刹那,恐惧攫住他的心:他们全成了木偶!巨大的木偶玩主、阴森森有识有谋的木偶玩主!路易心里明白:这木偶玩主就是——
  泰莉·布朗的幸运。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九章 身陷囹国
  议长毕竟更为老到,“啪嗒”一声打上了紧急警报系统。
  多频率的警鸣声响了又响。路易怀疑那耍木偶人是否会回话,心想千万别认为是“狼来了的故事”哦……
  乃苏倒是答了腔,扯着嗓门喊:“怎么了?怎么了?”当然,他怎么也得先跑下楼梯。
  “我们受到突袭。”议长告诉他说,“我们的机器被人家遥控飞行。快想个办法!”
  谁也搞不懂乃苏在想什么。只见他嘴唇松松散散不停地动,就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这怪物能不能帮上忙?他是不是又吓瘫了呢?
  “转一下对讲机,让我瞧瞧你们的路。你们俩受伤了么?”
  “伤倒没伤着,只是被卡住了。”路易答道,“跳也不能跳,飞得太高太快,直冲着城市去了。”
  “哪个地方?”
  “就是那群亮着灯的高楼——记起来了吗?”
  “哦,”这怪物看上去像是在思索,“来犯信号肯定凌驾于你们仪器的信号之上。议长,把你显示板上的数据读给我听。”
  议长马上读给他听。两人的飞轮离那城市中心越来越近。忽有一刻,路易打断他们,说:“我们正经过那块亮着街灯的郊区。”
  “真是街灯吗?”
  “也是也不是。反正房屋的每扇椭圆形门都闪着明亮的橘红色光,很奇特。我认为那就是街道照明,只是由于时间缘故,电源变弱变冷了。”
  “我同意这种看法。”百兽议长旁边附和。
  “我不愿唠叨,乃苏,只是我们越来越靠近正中间那座大楼!”
  “我看到了——就是只有顶部亮着灯的那两个圆锥体。”
  “就是那座。”
  “路易,咱们来干扰一下来犯的信号。让你的飞轮听我指挥。”
  路易启动从动电路。
  就在那一刹那,路易飞轮的后部突然翘起,重重撞在他背上,好像谁朝着他的屁股狠劲踹了一脚。所有的电路瞬间全被切断。
  紧跟着,路易前后一阵脆响——安全袋爆了。这些袋各有形状,相互缠结,如同一双扣紧的手把他固定在飞轮上。
  路易想抬胳膊、动脑袋都不怎么容易。他开始下坠。
  “我正往下坠。”路易对乃苏喊道。
  安全袋把他的手紧摁在显示板上。他的手丝毫没有离开从动电路,希望奇迹等一下会发生……但那蜂窝状的房屋却越来越近。他只好改作用手操纵。
  一切无济于事。他仍然往下坠。
  事已至此,路易反倒平静下来,冲着议长说道:“别试从动电路了,不管用。”因为他们都能看到他的脸,路易索性睁着眼,脸一动不动,镇定自若地等候那一刻的到来——等候环形世界把他摔成肉饼。
  突然,速度忽地降了下来,一股冲力由下而上,把飞轮掀了个底儿朝天。幸亏还有五个安全袋牵拉,要不的话,路易·吴可就真是乘风回了老家。
  他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他发觉自己仍然头朝下,身子悬在安全袋上。脑袋沉得厉害,眼前模模糊糊,呈现出一片迷乱的幻影,仿佛木偶玩主正骂骂咧咧,想方设法弄开缠在他身上的绳索,而他路易·吴这一玩偶,就那么吊在舞台上,晃来晃去……
  这座悬浮的塔楼不算很高,但挺宽敞,装饰得相当华丽。下半部是倒立的圆锥体。当路易和议长的飞轮靠近时,这悬塔竟然裂开一道口子,把两人吞了进去。
  楼内的黑夜重重压来。此时,议长的飞轮正一点点挨近路易,却突然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只听安全袋一阵爆响,议长肯定也坠了下来。路易虽是皱了皱眉,心中倒有些许酸楚的满足。他是吃尽了苦头——难得有个伴儿可以交流。
  乃苏仍然说个不停:“你倒挂的状态显示你被自然界里的电磁场托浮着。这种电磁场可以支撑金属,但不会是半液体……”
  路易坠在飞轮平面很不舒服,挣扎了几下,没敢太用劲儿。万一挣脱了安全袋,他可就只有乘风而下的机会了。门很快合上了。路易一时还适应不了周围的黑暗,看不清楼内有什么东西,更猜不透离地板会有多高。
  黑暗中,他听到乃苏仍然在喊:“你能用手够得着么?”
  议长回答:“是的,如果我能推……哇哇J你的判断准确!箱子发烫。”
  “那么,你的驱动器已经被烧坏。你的飞轮处于静止状态,跟死了一样。”
  “幸亏我的鞍座隔热。”
  “看来环形世界人擅长使用电磁力就不怎么令人奇怪了。别忘了,许多其他工具他们可不会用,比如巨型飞行器,推动器,诱引重力……”
  路易使劲睁着眼,想看到点东西,什么东西都行。他的头还能慢慢地转动,脸颊磨蹭着安全袋——可惜周围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伸出胳膊,顺着显示板往上摸,觉得似乎是头灯的开关。他怎么能料到头灯还管用呢?这他自个儿恐怕也说不清。
  头灯的光束比较集中,照到远处弧形墙上,又模模糊糊折射回来。
  路易注意到,和自身相同的高度上,竟然挂着十几辆车。一些包裹也悬在这儿,其中有的大小跟赛机用的背包相仿,有的却不亚于空中飞车。此外,还有一种机身透明的空中卡车,坠在空中,荡来荡去。
  就在这堆悬挂的杂物中,一辆飞轮吊着百兽议长。他光秃秃的脑袋、毛茸茸的脸挺出安全袋,一只蜷起的手使劲往前伸着,想去够飞轮的另一侧。
  “干得不错。”乃苏鼓励道,“我正想建议你们去开灯呢。现在你们俩明白其中的事儿了吧。你们机器中的任何电子、电磁线路,只要在受到袭击时处于工作状态,全都被烧毁了。议长的机器,还有你的,路易,在进人大楼的时候恐怕又被折腾过。”
  “这明明白白是所监狱。”路易憋了好半天才吐出这句话,他觉得像充了水的气球,灌得太满了,连说话都挺作难。但是,他又不习惯凡事全让别人包了,哪怕是分析一下外星人技术这简单的活儿——尽管他是头朝下!
  “如果这是监狱,”他继续说道,“那么这儿为什么不会有第三种量子武器呢?比如说提防万一我们带着管用的武器,而且也的确如此。”
  “毫无疑问会有。”乃苏接着说道,“你飞轮的头灯还亮说明第三种量子武器还没发挥作用。这种量子武器显然是自动的——要么,就是有人监视你们。如果议长用一下斯雷热钻探器的话,说不准倒挺安全。”
  “这主意不错,”路易说道,“不过,我一直都在查看周围。”
  路易和议长二人头朝下,仿佛悬浮在满是海藻的萨加诺海里。有一个飞行器背包中盛着东西:一具骷髅。看上去那人形体较小,白骨上面没留下一丝皮肤。不过,他的衣服质量倒蛮好,历时这么久,颜色鲜亮的布条仍然保存下来,还有一件刺绣的黄袍,卡在这人的下巴上。其他的背包全是空的。骨头肯定在某个地方……路易咬着牙往后仰头……
  这塔楼的地下室是个宽敞的圆锥形暗坑。周围墙上分布着许多单人牢房,牢门是牢房上面的陷阱门。辐射状的楼梯从顶一直通到坑底——只见坑底、坑边尽是路易寻找的骨头,从下面模模糊糊闪着磷光。
  他无法理解那蜷在飞行袋里的人竟会害怕自我解脱。其他的人,那些被困在车里和背包里的人,宁愿一跃而亡,也不想慢慢渴死。
  看了一圈后,路易才说道:“我实在看不出议长能用分篇器做点什么。”’
  “我也一直正费尽心思想这事儿呢。”
  “如果他从墙上凿个洞,那也帮不上我们的忙。往天花板上凿洞也一样,再说他也够不着。倘若他击中这场地的发电机,我们就会掉到九十英尺以下的地板上。如果他不动手,那我们只有等着挨饿的份儿——要么,最后心灰意冷,只好自我了断。想想九十英尺高,摔不死也弄个残废。”
  “不错。”
  “就这么一句?只说个不错?”
  “我需要更多的资料才能做出判断。你们俩谁来描述一下周围看到的东西?我只看到一部分弧形墙。”
  两个人轮流给他描绘圆锥形的牢房,讲述昏暗的灯光下所能看到的一切。议长又弄亮他的灯。这回亮堂多了。
  但是,等路易没话可讲了,他仍然被围在这儿,头朝下,没饭没水,万一出点差错,坠下去就玩完。
  路易憋不住想喊想叫,但他极力控制着,压在心底儿,但那欲望却一阵阵涌上来。不消多长时间,他路易·吴可就要爆发了……
  有一刻,路易琢磨乃苏会不会离他们而去。
  糟透了!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乃苏有一千个理由离开,却没有一个理由留下。
  除非他不死心,希望找到这里受过文明熏陶的当地人。
  “瞧这车,这有年数的骷髅,显然根本没有人看管这牢狱的机器,”议长沉思道,“也就是说,放弃这城市后,肯定有不少交通工具被吸了进来。然后整个环形世界中再也找不到其他交通工具,但这机器都一直正常运行,因为这么长时间,它的电力实际上消耗不多。”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乃苏说道,“但是——现在有人监听我们的谈话。”
  瞬时,路易的耳朵竖了起来。他看到议长大人的耳朵也铺展开了。
  “必须有极为先进的技术才能破译封闭的光束。说不准这窃听者有什么翻译器。”
  “这窃听贼你知道什么?”
  “只是他的方位,干扰源就来自你们目前的方位。也许,那家伙就在你们头上。”
  路易条件反射一样扭头往上看。老天!别忘了,他头朝下,身子和天花板之间夹着两个安全袋、一个飞轮哪!
  “环形世界的文明咱们找到了!”路易大声说道。
  “也许吧。我觉得受过文明熏陶的人本能够修好第三种量子枪,但是最主要的事儿……让我想想。”
  这耍木偶人头一垂,音乐骤然响起,听来像是贝多芬,或是甲壳虫乐队,或者是很经典的什么东西。路易心里清楚,每逢这样,这怪物都在思索呢。
  让我想想——就这一句话,他可真忙活了半天。音乐声一段接一段,昕得路易渴了,饿了,脑袋一阵阵发蒙。
  好几次,路易真是心灰意冷了。正自怨自艾时,那怪物终于露出了脑袋:“我刚才建议使用斯雷热钻探器一实际上幸亏没用。路易,全看你的了。你是灵长类进化而来,比议长善于爬行。你会保证——”
  “爬行?”
  “我说完你再问,路易。你的激光器该在哪儿就放哪儿,别乱动。用它的光束刺破你前面的安全袋。一旦你往下掉,赶快抓住安全袋垂下来的皮。顺着这皮爬到飞轮上面,保持住平衡。然后——”
  “你真疯了。”
  “我先说完,路易。这样做的目的是弄毁你所谓的量子枪。可能有两只量子枪,一只放在你们进去时的门上面,或者门下面;另一只位置不定,反正在里面。唯一的线索就是它可能跟第一只枪样式差不多。”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别管那么多了。问题是,你怎么就能料到我会那么快抓住爆了的球皮呢?不行,我办不到!”
  “路易,如果那武器等着要烧毁我的飞轮,那我怎么救你们呢?”
  “我是没法子。”
  “你想让议长爬?”
  “难道猫不更擅长爬么?”
  议长一旁说道:“我的祖先可是平地上的猫,路易。再说,我烧坏的手愈合得很慢。我是不能爬。这怪物出的馊主意简直是疯了。当然,你看得出,他不过是找个理由抛弃咱们。”
  路易又不是不明白。或许,他不经意间露出恐惧,被那克孜瞥到了。
  “我不会舍弃你们,”乃苏辩解道,“我只有等了。或许你们能想出更好的计划,或许窃听贼会自个儿现出身形。等着瞧吧。”
  路易·吴夹在两个安全袋之间,脑袋冲下,身体一动不动,这姿势自然很难熬时间。一切都没变没动,除了乃苏在远处呼哨来呼哨去,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实在忍不住了,路易最后数自己的心跳。每分钟七十二下,他估摸。
  确切地说,就是十分钟后,只听路易嘟囔:“……七十二——我在做什么?”
  “你跟我说话么,路易?”
  “奶奶的!议长,我实在是熬不住了。要么我现在就死——否则我非疯了不可。”他开始把胳膊往腰部伸。
  “我命令——路易,现在处于战斗状态。我命令你保持冷静,等待时机。”
  “实在抱歉。”路易答道。只见他伸开胳膊,使劲往身上够,放松一下,再够,再放松一下,哇,终于摸到了皮带!手却伸得有点靠前,缩肘,放松,再缩回……
  “那怪物的建议无异于自杀,路易。”
  “也许吧。”哇,他够着了激光器!只两下他就把它从腰带上解下来,指向前边。这样做可能会烧毁显示板,但伤不到他自身。
  他扣动扳机。
  面前的安全袋慢慢瘪了下来。与此同时,后背的那个把他往显示板上推。借这股力,路易轻轻松松抓住两把垂下来的皮袋,激光器也插回到腰带里。
  不过,他却是撇开了座位,荡在了空中。开始速度很快,他狠命抓着皮袋。再荡回来时,他又往下坠,但手却丝毫没有松劲儿。现在,他可是凭两只手挂在飞轮下,悬在地板以上九十英尺高的上空——
  “议长!”
  “在这儿,路易。武器我准备好了。是不是给你弄破另一个?”
  “对!”另一个安全袋横在上面,整个拦住了去路。
  议长用钻探器划了一道口子。这安全袋没有瘪,先是扑哧扑哧喷了两秒钟气,便砰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天爷清楚你怎么能瞄这么准!”路易喘了几口气,开始往上爬。
  只要皮袋能撑得住,往上爬那就是小菜一碟。尽管好几个小时血液全灌到大脑中,但路易想方设法稳定住心神。不过,路易的体重坠得飞轮半斜过来,而且那皮袋也就到脚踏板处为止。
  可怜他仍然悬在飞轮下面。
  再瞧他双臂用力,挨近飞轮,双膝夹牢,身子便随轮子动了起来。
  旁边,百兽议长惊得喷啧称奇。
  飞轮开始前后晃动,幅度越来越大。路易猜想只能听天由命了。他觉得飞轮的重量全集中在腹部,要不是的话,飞轮早就会翻了筋斗,而且无论路易趴在哪儿,他都会坠在下面。真这样,乃苏想必也不会出这馊点子了。
  飞轮斜得更加厉害。路易强忍住想吐的愿望。他知道,一旦呼吸通道被堵,那他只有拜拜的份了。
  飞轮晃过去又晃过来,确确实实底儿朝天了。路易紧贴在飞轮下边,猛地伸手抓住那皮袋的另一端——他逮住了!
  飞轮继续晃动。此时路易胸部朝下,平趴在机器的腹部上。他紧紧抱住飞轮,喘着气,等待着——
  飞轮先是暂停,仿佛犹豫一番,终于晃了回去。就在这一刹那,犹如江河决口,一泻而出——什么东西?昨天的午餐?他吐得痛痛快快,吐得到处都是,机器上,袖子上,一大堆,让人看了恶心。但是他趴在那儿连半寸都没有动。
  飞轮仍然晃动,犹如在海上颠簸,但路易此时已胜券在握。也只有此时,他才胆敢抬头看着——
  天哪!一个女人正盯着他看!
  看上去那女人像是完全没有头发,那张脸让路易回想起天堂之塔宴会大厅里的电线雕塑,同样的特点,同样的表情。沉着的如同一尊女神,或是一具女尸。路易想起自己刚才的那一幕,不由脸一热。
  无处可躲可藏,他只好说道:“议长,咱们被人监视。快传给乃苏。”
  “稍等,路易。光顾了看你,我差点从飞轮上掉下来。”
  “好了吧。她——我刚才以为她脑袋秃,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有那么一绺头发,穿过耳朵,一直伸到脑袋底部,有齐肩长吧。”
  路易没说那女人的头发又黑又密,没说她身子微微往前俯时,头发从肩头披散下来,没说她的脑袋样子精美雅致,更没说她的眼睛看上去像马丁尼油一样摄魂吸魄。
  “我觉得她可能是个工程师,要么属于同一族,要么遵循着同样的传统。传过去了么?”
  “传过去了。我弄不明白,路易,你怎么能够有这一手呢?看上去你根本不受重力约束,你到底是哪一路?”
  路易抓牢熄了火的飞轮,很开心地笑了。这一笑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你骨子里是个科达皮人,不承认不行。”
  “我以前也被这样训练过,只是没练到家。”
  “或许吧。不过,你联系上乃苏了么?”
  “联系上了,我用的警报。”
  “接着传。她大约离我二十英尺远,看我像看条蛇。我那意思不是说她对我挺感兴趣,我是说她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冒。她眨眼,但却不走神。
  “她坐在一种亭子里。那亭子过去肯定有三面玻璃墙或其他东西,现在全空了,剩下的不过是些椅子和一个看台。她坐在看台上,腿搭在边上,那样子像是审视囚犯。
  “她的穿着么……我不敢说我喜欢这种样式,到膝到肘的外套,宽宽松松——”这些外星人不会感兴趣。“布料显然是人工的,要么刚刚做成,要么就是防脏的那种,很耐穿,她——”路易中断了一会,因为那女人说了些什么。
  他听不懂,只好沉默。她又重复了一遍,一个短句子。接着,她极有风度地站起来,走上台阶。
  “她走了。”路易急忙报告,“也许是失去兴趣了吧。”
  “也许是回到她的监听器那儿去了。”
  “很有可能。”如果楼里有一个监听者,那么,非她莫属。
  “乃苏让你把激光器调低调宽。这样,等那个女人再回来时,你的激光器看上去像是用来照明。我也不会露出武器,否则,那女人一按开关,咱们俩就得上西天。她肯定没看到咱们带着武器。”
  “那咱们怎么才能消除她的量子枪呢?”
  过了一会,议长才传过答案来:“咱们不用费心了。乃苏说他会想个别的招儿。他正飞过来。”
  路易把脑袋往这金属上磕了磕,觉得如释重负。这时,议长又说:“他那意思是咱们仨全呆在这儿,路易,我怎么说服他别干傻事呢?”
  “实话实说。别,别——这个也别说。要是他认为不安全,他早会跑得远远的。”
  “可这儿怎么会是安全的呢?”
  “我也不清楚。咱们俩也别闲操心了。休息会儿再说。”那怪物肯定明白这是自投罗网。他相信乃苏的胆怯不会让他做蠢事儿。他蹭蹭脸,光滑的金属好凉。
  路易打了个瞌睡。
  身处这险境,他绝不会酣然大睡,只要飞轮稍微一动,他立马醒来,双膝夹牢冷冰冰的金属,双拳握紧软乎乎的皮带。睡觉无异于上演另一场噩梦。
  所以,当光线一触及到眼睑,他就顿时醒过神儿来。
  阳光从那水平的槽口涌了进来,直晃眼。乃苏的飞轮隐约是个黑色的倒影。乃苏也是脚冲天。兜住他的不是安全袋,倒是鞍座网。
  槽口很快合上了。
  “欢迎光临。”议长一见面就开始嘟囔,“你能把我正过来么?”
  “现在不行。那女人又露面了吗?”
  “没有。”
  “她会露面的。人的天性就是好奇,议长。她可能以前根本没见过我们这族的成员吧。”
  “那跟这有什么关系?我想马上竖起来。”议长开始呻吟。
  这耍木偶人冲着他的显示板捣弄几下,奇迹发生了:他的飞轮竟然翻了回来。
  路易很吃惊,问道:“怎么弄的?”
  “我一发觉来犯信号控制飞轮后就把所有的开关全部关掉了如果这引力场吸不住我,只要撞不上人行道,我完全能够启动驱动器。现在嘛,”这怪物轻快地说道,“下一步就不会太难了。当那女人再露面的时候,咱们要表现得友好。路易,你若有胜算,你完全可以引诱她跟你做爱。议长,听着,路易现在是咱们的主人,咱们给他做助手,那个女人也许会怕生,所以咱们引她上钩,让她相信是人控制这些外星人。”
  路易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你别指望她会对咱们友好。让我引诱她,痴心妄想去吧。你没见到她。她冷得跟冥王星的黑色岩洞没什么两样,至少我这么认为。我倒不是存心败坏她。”毕竟她是实、打实看到他吐得满袖子都是脏东西,这可不会是什么浪漫的情形。
  这耍木偶人倒是挺坚决:“等她再看咱们的时候,她肯定会感到幸福。只要她一离开,她的幸福就会消失。她离咱越近,她的喜悦就会增加一”
  “奶奶的,绝了!”路易恍然大悟,知道他要用迷魂药。
  “你明白了?我就不说了。此外,我一直在练习环形世界语,相信我的发音没问题,语法也不会错。要是我能知道更多词的意思……”
  议长早就不再怨天尤人了。瞧他浑身上下都是烧伤,手呢还燎到了骨头,可怜巴巴地坠在那儿,下面恰似深渊——换了谁都会恼火路易和乃苏不管不问。但是,现在他有好几个时辰没吱声了。
  就在这种沉寂中,路易又瞌睡了。
  恍惚中,似有铃响——他醒了过来。
  只见那女人拖鞋上带有铃铛,一下台阶,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她改了装扮,穿了一件轻便型的高领外套,配着六七个鼓鼓囊囊的口袋,黑色的长发顺过肩头,搭在胸前。
  但脸上那种静谧的尊严却丝毫没有改变。
  她坐下来,脚搭在看台边上,往下瞅着路易。路易不甘示弱,也盯着她看。谁都不动。一时间,两人“粘”在了一块。
  突然,她伸手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像是橘红色,拳头般大小,冲着路易扔了过来。那东西滚过路易的身旁,离他几寸远,可就是够不着。
  那是枚浆果,是路易两天前在一片丛林里发现的。当时,林子里有很多。他顺手摘了几枚扔到飞轮的食物槽里。他连尝都没尝呢。
  红色的浆果划过牢狱的天花板。突然,路易的嘴里竟生出了口水。一阵饥渴攫住他的心。他不由怒火中烧。
  她又扔下来一枚。这次离他更近。倘若他胆敢去拿,飞轮保准会翻。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第三枚砸到路易的肩上。他双手勒紧皮带,心里不住地暗骂。
  就在这时,乃苏的飞轮晃晃悠悠飘了过来。
  那女子脸上竟然绽出了笑容。
  这耍木偶人一直悬浮在遗弃的卡车后面。此刻,别看他脑袋朝下,竟然摆弄着飞轮左拐右拐,像是受电流的牵引一样驶到看台的前面。经过路易身旁时,他低声问道:“你能引诱她吗?”
  路易本来就憋了满肚子火,一听这话,不由吼了起来。好在他马上意识到乃苏不是存心讥讽,就缓缓气说:“在她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动物,甭提那事了。”
  “那么,咱们得采取不同的策略。”
  路易的额头磨蹭着冰凉的金属。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悲哀。“随你怎么办。”他有气无力地答道,“她不会买我的账,也不会把我当人看。你太与众不同了,说不准她接受你,你和她之间产生不了竞争。”
  那耍木偶人滑过路易的身旁。这怪物竟然开口说话——听来跟刮了脸的牧师所讲的一样:环形世界工程师的语言。
  那女人开始没反应过来,但是……确切来说,她没有笑,只是嘴角看上去有点上挑,眼神显得更加有活力。
  乃苏肯定用的低电流,非常之低的电流。
  他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她回答了,声音听来挺有韵律,只是很冷。如果路易觉得专横,那他不免有心胸狭隘之嫌了。
  这耍木偶人的声音竞和那女人的声音没什么两样。
  接下来的一切成了一堂语言课。
  两人叽里呱啦大讲特讲,路易却趴在飞轮上胆战心惊,动也不敢动。他没心思听,只是偶尔逮住一两个词。曾有一瞬,那女人抛给乃苏一个拳头大小、橘红色的水果。两人倒挺统一,都叫它丝拉姆。乃苏把它放在身边。
  突然,那女人起身走开了。
  路易问道:“怎么了?”
  “她肯定觉得乏味了。”乃苏答道,“她一点提示都没有。”
  “我快渴死了。能让给我那个丝拉姆吗?”
  “丝拉姆是皮的颜色,路易。”他移近飞轮,递给路易那个水果。
  路易松开一只手就已经是够玩命的了。这就是说,他只能一只手拿着果子,靠嘴咬穿厚厚的皮儿,再剥掉皮儿。瞧那急迫样儿,手刚一摸到,嘴已经啃上了。二百年来,这是他吃到的最诱人的佳味儿。
  果子快吃完的时候,路易问道:“她还回来么?”
  “希望如此。迷魂药,我用的是最低电流,只能影响到她的意识层。不过,她会迷恋的。每次只要她看我,那种诱惑就会加强。路易,我们应不应该让她迷恋上你?”
  “别提了。她认为我是个土人,一个野蛮人。不过,她是做什么的呢?”
  “我说不清楚。她丝毫不想遮掩,可说话的时候也没露出来。我语言学得不够,现在还不行。”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章 饱餐一顿
  乃苏沉到牢狱底部去探了究竟。他切断了对讲机。路易也挺纳闷,想看个清楚—一只见下面灰蒙蒙一团,最后不得不放弃。
  过了好久,路易听到头上传来脚步声。这次没有铃铛响。
  他急忙双手呈杯状捧在嘴边,冲着下边喊道:“乃苏!”
  声音弹在墙壁上,回旋着传到牢狱顶部,听来很恐怖。乃苏立马收脚,缩进飞轮,升了起来——更有可能是弹了起来。这家伙挺乖,一直让马达开着。这样,飞轮虽然是受到引力牵拉,但仍然能够停在底部。现在想回到原位,他只需要熄灭马达。
  脚步声停在头上的某个地方。这时,乃苏已经回到那堆悬挂着的金属中。
  “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路易小声嘀咕。
  “耐心点。你别指望给她一点迷魂药,她就乖乖听你使唤。”
  “你那榆木脑袋最好能记住——我不可能无限期地保持平衡。”
  “你真得挺住。我能帮什么忙?”
  “弄点水。”路易的舌头都快木了,像卷起来的二尺法兰绒。
  “你渴了?不过,我怎么给你弄水喝呢?你头一偏,就有可能失去平衡。”
  “我又不是不明白。算了吧。”路易往下瞧一瞧,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像路易这样老资格的太空人竟也会怕高,实在是怪事儿。“议长大人怎么样了?”
  “我正为他担心呢,路易。到现在,他还是昏迷不醒,恐怕这姿势太难受,时间也太长了。”
  “奶奶的!姥姥——”
  又听到了脚步声。路易觉得这女人有嗜衣症。瞧她又套上了一件橘红色和绿色相搭配的外罩。同前几身一样,层层叠叠正好掩住她的线条。可能这就是风格。
  她跪在看台边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底下这几位。谁晓得事情会怎么发展?路易不由暗暗抱紧了金属板。突然,他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缓和,眼神似乎变得迷离,嘴角微微上挑。
  乃苏开口说话。
  她像是考虑了一下,又讲了些什么,也许是答复。
  她竟然转身走了。
  “什么事儿?”
  “再等等看。”
  “我他妈等烦了。”
  乃苏不理会路易的火气,径直升了上去。像船靠岸一样,飞轮撞了一下台边,停住了。
  乃苏优哉游哉爬了上去。
  那女人迎上来接他。左手拿的该是武器吧。她右手抚摸乃苏的头,稍微一顿,手指又滑向背部的第二脊柱。
  乃苏突然发出兴奋的叫声。
  只见那女人转身上了楼,一眼也不往后瞥,好像非常确信乃苏会像只乖狗一样跟着她走。的确也是这样。
  太棒了。路易心里暗喜:先顺从她,然后再让她信从你。
  然而,当那凌乱的脚步声消失后,整个牢狱一片死寂,如同巨大的坟墓。
  这片悬挂的金属如同一片长满海藻的萨加诺海。议长仅离路易三十英尺远。绿色的安全袋之间露出四个结疤的黑手指和一张肿胀的橘红色脸。路易无法靠近他,也许这克孜早已死挺了。
  牢狱的底层堆着许多白骨,中间至少有十几个头颅。看看那白骨,令人想起绵延的岁月;摸摸这生锈的金属,让人感触到周围的死寂。路易不由紧贴住飞轮,,静候神消魂散的那一刻。
  不消几分钟,路易竞又瞌睡起来。就在这时,事情起了变化——
  路易的老命可全都压在飞轮的平衡上。飞轮一动弹,他顿时慌了神儿——一双眼睛疯狂地左看右瞧,喘气都不敢大点声。
  周围悬着的玩意看不出怎么动,但的确有东西……
  原来远处有辆车左冲右撞,发出撕裂金属般的声响,转了过来。嘘——哦,老天!那东西贴着牢狱的上顶乱转!要知道,这萨加诺海里的玩意全从那里坠下来——
  这等于釜底抽薪!
  坠着的车接二连三地相碰,产生巨大的噪音。
  路易的飞轮猛地撞上岩壁,几乎倒翻过来,整个摇摇欲坠。路易不得不撒手,乘空而下!
  触地的一刹那,他还想立马爬起来。可惜眼前金星乱冒,摸不着东西南北。双手疼得变了形,就跟爪子一样,根本用不上劲儿。他斜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气。心想:来不及喽,议长的飞轮肯定把那家伙砸成了肉饼!  ,
  议长大人的飞轮很容易辨认,歪在那儿翘起老高。议长竟然没被砸在轮子下!肯定轮子掉地上的时候他还在里面——不过,说不准那安全袋倒真有可能救了他一条命!
  路易爬了过去。
  这克孜还喘着气,只是神志不清。看不到他脖子在哪儿,也就谈不上被砸断了。
  路易摸出激光器。绿幽幽的针状光束刺破了安全袋。这家伙总算还有戏。
  接着再干啥?
  路易突然想起他一直渴得要命——找水喝。
  那阵头晕目眩的劲儿好像过去了。他颤巍巍爬了起来。他知道唯一可能的水源在哪儿。
  路易走下去。脚刚一碰台阶,他浑身都觉得麻。肌肉太累了,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震动。
  吃了好一番苦,他才挨到乃苏的飞轮前。看看那怪物的显示盘,他禁不住摇了摇头:谁也别想给他偷走,因为他那些玩意出奇地隐秘。不过,路易还是找出了水龙头。
  水挺温和,跟蒸馏水一样没有味儿,但绝对解渴。
  路易可真是喝了个够。喝完,又从食物槽里弄出块砖状的东西,尝起来味道挺怪。他决定还是不吃为妙。说不准里面加了什么添加剂,危害人体的新陈代谢。谁知道乃苏留了几手。
  他脱下鞋——这是他首先想到的可用容器——给议长大人弄了点水。水缓缓流进这克孜的嘴,他竟在睡梦中吞了下去,脸上呈现出笑意。路易还想再给他弄点,可没等爬到乃苏的飞轮前,他却筋疲力尽地瘫在地上。
  他索性蜷起身来,躺在平地上,合上眼。
  安全。现在是平安无事了。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按说他头一着地,就该马上睡过去。他愣睡不着,心里j总是放不下什么东西。酸疼的肌肉让人吃不消,胳膊、腿都有点痉挛,再加上那种担心掉下来的恐惧萦萦绕绕……还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
  他又龇牙咧嘴坐起来,没好气地咕哝:“天理何在?”
  莫非是担心议长?
  瞧他睡得那个香劲儿j身子蜷成一团;耳朵紧贴着脑袋,只露出两个鼻孔;呼吸非常短促,但挺有规律——这没问题吧?
  想必乃苏会清楚好坏,姑且让他睡吧。
  “天理何在!”路易愤愤不平,气喘吁吁。
  现在他也是孤零零一个人,感到有点寂寞。完全没有了早先他独自隐居时的逍遥自在。别忘了,他还得照看别人。他这条老命保住保不住,全看乃苏怎么哄那个把他们当罪犯的女人了——那个疯狂的秃头女人!难怪他睡不着!
  辗转反侧……
  无奈中,他瞥来瞥去——他的飞轮。
  飞轮趴在地上,后面拖着爆了的皮袋。乃苏的飞轮紧靠在旁边。再就是议长的,离他本人很近。怎么还有一个飞轮?配有适合人体的鞍座,但没有安全袋——总共四辆飞轮。
  起初路易口渴,没寻思过其中的含义。现在他猛一激灵:泰莉的飞轮!它肯定是挂在体积较大的车后,否则,怎么没注意到呢?没有了安全袋——安全袋跑到哪里去了呢?
  飞轮一翻,泰莉肯定是掉下去了。
  或者,在速度为两马赫的情况下,消音器失灵,被生生拽走了。
  乃苏曾经说过什么?她的幸运显然并不可靠。议长断言:如果她的幸运不灵,那么她必死无疑。
  她别无生路,肯定是这样。
  路易叉想起她的话:我跟你来,就是因为我爱你。
  “糟糕的爱,”路易不无伤感,“碰上我是你运气不佳——怪谁啊?”
  他蜷起身子,竞慢慢睡着了。
  也许是过了很久,路易猛地醒了过来,发现议长正低头瞅着他。满脸的橘红色毛显得眼睛更为突出,而且,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欲望鼓动的眼神……他问:“你能吃那食草动物的东西吗?”
  “我不敢尝。”路易实话实说。经这么一提醒,他突然听到自己肚子里也一阵阵咕噜噜响。饥饿使人忘却其他的一切。“咱三个人当中,我觉得,只有我根本没有食物贮存。”
  瞧那欲望鼓动的眼神,莫非……路易的头发根全竖了起来。他压低嗓门,尽量显得很沉着:“你知道你有东西吃,问题是你想不想?”
  “当然不想,路易。如果是为了荣誉,即便食物唾手可得,那我也宁愿挨饿。”
  “有骨气。”路易翻过身去,假装睡着了。
  他真的睡了过去。几个小时后,他又醒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呢。他的后脑肯定完全相信议长的话。既然议长说宁愿挨饿,那么他就会做得到。
  路易憋了一泡尿,鼻子里有股腥臭味儿。他的肌肉也酸痛得厉害。底下的坑倒是帮了忙。他用乃苏飞轮里的水洗去袖子上的污物,又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到他自己的飞轮上去取急救箱。
  他的急救箱不单纯是个简单的药箱,而且能够进行诊断,给出用药的剂量,实在是很复杂的机器。可惜被能量枪烧毁了。
  光线越来越暗。
  前面是带有陷阱门的牢房。透明的小窗子围在陷阱门附近。路易躬下身子,往牢房里瞧。里面有床,有很奇特的厕所,再有——日光从那雕花的窗子里透射进来。
  “议长!”路易叫道。
  他们用钻探器凿开了墙,闯了进去。那扇雕花的窗子很大,呈长方形,对于一间牢狱来讲,似乎是件怪异的奢侈品。窗玻璃不知弄到哪里去了,只在窗外安着一些透明的尖牙齿。
  莫非这窗子只是为了戏弄犯人,让他看到一线自由的希望?
  天半明半暗。城市航空站的阴影如同窗帘一样遮了过来。窗的正前方是港口:那立体形的建筑物肯定是仓库,旁边是废弃的码头,再是设计简洁美观的吊车,还有一艘搁浅在干码头上的巨大气垫船——全是锈迹斑斑的骨架。
  绵延的海岸向左向右延伸数英里。远看,一片沙滩隔着一排船坞,又是一片沙滩……这种布局肯定依据着弯曲的海岸,先是一片浅浅的沙滩,紧跟着深水漫过来形成港口,然后再是一片浅滩。
  再往远看,只见一片海洋,无限地延伸,仿佛融人到无尽的天际。想想当你眺望大西洋时的情境……黑暗如同帐幕从左侧掩了过来。城市中心幸存的灯火也亮了。城市,船坞,还有海洋全浸入无限的黑暗之中。但往反时针方向望去,白日金色的光线仍然闪烁。
  议长倒没这闲情逸致,早倒在牢狱椭圆形的床上睡着了。
  路易会心一笑。克孜这斗士竞显得如此平和。睡着了,是不是能忘记伤痛呢?肯定烧伤使他元气大减。也许他想睡过去,免得再受饥饿之苦。 路易没去打搅他。 牢狱里几乎全黑了。他摸到乃苏的飞轮,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吞下一块为那怪物准备的食物。
  饥饿让他连那股怪味都忘却了。他打开乃苏的头灯,又摸到其他飞轮前,弄亮剩下的灯。
  屋里顿时亮堂许多。只是墙上留下各种阴影,显得诡秘凄清。
  乃苏怎么会耽搁这么长呢?
  在这古老的悬浮牢狱里,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娱乐。有的是时间睡觉,但路易又睡够了。当然,你也可以呆在那儿胡琢磨,琢磨乃苏那怪物正在做什么,琢磨那家伙会不会把他们卖掉。
  毕竟乃苏不单纯是个外星人。他是皮尔森的耍木偶人。有关他们为了达到自身利益而操纵人类的记录,足足有一英里长呢。如果他能够和环形世界工程师(可能吧)达成谅解,他极有可能抛下路易和议长不管不顾,毫不犹豫。耍木偶人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起码有两条理由非常充分。
  首先,百兽议长为了从路易手中夺取“远征号”,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做最后的一搏。他的斗志源于让克孜人独自占有量子二号飞行器。这耍木偶人不会袖手旁观,他极有可能在这最后一站中受伤。现在是离开议长的最好时机——离开路易,因为路易不会容忍这种背叛。
  另一点,那就是这伙人知道的内幕太多了。泰莉死了,只有议长和路易了解耍木偶人所进行的进化实验。再想想那星草液、生育法一一既然乃苏被允许透露这种信息,允许用这种信息来判断其他成员的反应,那么,很有可能他也被命令,在中途的某个时刻,抛弃这伙人,而且要拾掇得干干净净!这些想法倒不是此时才有,早在乃苏承认他用星草液指引外部人穿过皮诺荣时,路易就开始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奇思怪想倒也并非毫无理由。但问题是,无论怎样,他只能眼巴巴于望着,啥也干不成!
  为了不再胡思乱想,路易又闯入另一个牢狱。他把激光调得又强又窄,割断那些摸不准的锁。试了第四下,门开了。
  一股恶臭迎面扑来。他赶忙憋住气,挺着脑袋看了很久,这才弄清怎么回事儿。通风口封住后,有个人憋死在那儿。尸体靠在雕花的窗子上,手里还拎着个很沉的手壶。手壶已经烂了,但那窗子却完好无损。
  隔壁的这间牢房竟是空的。路易据为己有。
  他又跨过中间的坑,摸到另一间能往星座方向观望的牢房。只见那翻滚的飓风仿佛就在眼前,规模相当大,而那却是二万五千里以外的地方?那只巨大的沉思的蓝眼。
  往右看,是座高耸狭窄的悬浮建筑物,规模如同一艘客运航空站。有一刻,路易幻想那是艘受错误指示藏在这儿的航空船。要想离开环形世界,他们所需做的就是……
  这种假想实在没什么好玩。
  路易诱导自己去记住这座城市的外貌,这也许挺重要。毕竟对他们来讲,这是第一个文明存在的地方。
  也许是一个时辰之后吧,路易正坐在脏乎乎的椭圆形床上休息。他眼睛盯着远处的风暴之眼……风暴之眼的边上,竟然有那么一个生动的灰色三角形。
  “哦!”路易惊异地叫出了声。那三角形若不是异常宏伟,绝不会隔这么远仍然看得清楚!无限的地平线上一片混沌,而它竟然异常显眼,也就是说,在那里仍旧是白天……尽管他朝向的却是星座位……
  路易拿来他的双目望远镜。双目望远镜使所见的一切如同月球表面一样清晰光滑。那是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靠底部是红色、棕色一片。顶部却是脏雪一样的惨白……上帝之拳!它恐怕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巨大!隔这么远仍能看得见,大多的山峰肯定凸出在大气层之上。
  自从飞船坠毁以来,他们已经飞跨了大约十五万英里!这就是说,上帝之拳至少有一千英里的高度!
  路易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又举起望远镜。
  坐在黑暗之中,路易忽然听到头顶上的杂音。
  他把头探到牢房外。
  百兽议长冲他大声吆喝:“欢迎,路易!”
  他手里挥舞着山羊般大小的东西——鲜红的、被吃了一半的尸体。只见他猛咬一口,一口又一口,那块东西大小跟烤里脊牛排差不多。他的牙齿只用来撕咬,而不用来咀嚼。
  他伸出手捡起一条带血的后腿——蹄、皮毛还没弄掉,递给路易:“给你留了点。那食草家伙可不愿看咱们这模样。他正呆在我屋里看风景呢。”
  “待会儿让他上我这儿来瞧瞧。”路易说道,“咱们对上帝之拳的判断错了,议长。它至少有一千英里高,顶峰也不是被雪覆盖着。”
  “路易!先吃!”
  路易不由口水流了出来:“先得想个办法弄熟这东西……”
  办法很简单,他让议长给他把皮毛弄下去,接着把那蹄子扔到台阶上。他退后几步,调整光束,烘烤起了肉蹄。
  “这肉不新鲜。”议长含糊其词,“火化也不起作用。”
  “乃苏怎么样?他受制于人,还是制服了别人?”
  “只能说有那么一点意思,我认为,你抬头看看。”
  那女人坐在看台边,腿荡悠在空中,看上去像个玩具娃娃。往下看肘,她的脸和头皮呈现出一片白。
  “看到了么?她半步不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路易看到肉烤熟了,就开始吃。他意识到议长很不耐烦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小咬一口就慢慢地嚼。对于路易来说,那可是狼吞虎咽。他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出于对乃苏的考虑,两人把吃剩的骨头从那破窗子扔到底下的城市里。
  三人总算又聚到乃苏的飞轮前。
  “她还没到完全听从我的地步。”乃苏说道。这家伙喘不过气来……或许是因为烧肉的烟昧吧。“从她那儿,我弄了不少信息。”
  “你弄清她为什么囚禁咱们么?”
  “不仅清楚了,而且大彻大悟。咱们很幸运,她是个太空人,一个冲压式飞船的成员。”
  “好运来喽。”路易喜形于色。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一章 天外娇女
  她叫哈尔罗·波儿丽,一直操纵着喷气式飞船——“先驱号”,乃苏沉思良久才叫上名来——已有二百年了。
  “先驱号”的游弋每次持续二十四年,横贯四大恒星及其相伴的星系:五个含有氧气层的行星和这个环形世界。这里的“年”是一种传统的计时方式,根本与环形世界没有任何瓜葛。可能它早先曾被失落的世界用来标志太阳的轨迹。
  “先驱号”造访的五个世界中,有两个星球过去一度人烟旺盛。那时,环形世界还没个踪影。可谁知道竟也难脱衰败的厄运:现在只任杂草丛生,一片片残墙颓壁!
  哈尔罗·波儿丽环球游弋过八次,对这几个世界里生长的植物、动物都了如指掌。可惜那些动、植物无法适应环形世界的环境——这里没有冬夏交替。有些东西肯定被当菜吃过,当肉用过,要不的话——哈尔罗·波儿丽定不会为此花费一番苦心。
  要知道,她做的事儿可与买卖完全不沾边。
  “她也根本不关心飞船的推进器,或是生存系统。她做的事实在让我伤脑筋。”乃苏一副迷惑的样儿,“‘先驱号’带了三十六个人,显然有些多余。当然了,凭她也绝对做不出对飞船、对船员关系重大的决定。她不怎么聪明,路易。”
  “你当时没想到问问她船上性别的比例吗?三十六人当中,几个是女的?”
  “她倒讲了,只三个。”
  “你最好还是忘掉她的职业吧。”
  路易能想象得出事情的经过:就这样二百年到处环游、冒险,倒也平安无事。
  谁知哈尔罗·波儿丽第八次游弋快结束时,环形世界竟然毫不理会“先驱号”的呼叫!
  电磁炮也不起作用!
  通过望远镜观察,任何一个太空港里都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
  “先驱号”环游的五大世界都没装置用于刹闸的电磁炮。显然,“先驱号”自行携带所需的燃料,或是利用星际间的氢气压缩而成吧。这飞船终于着了陆——会在哪儿呢?不会在环形世界上。流星防御系统会把它击成碎片。
  他们肯定始终都没收到允许降落在太空港平台上的信号,肯定那里有了什么变故。
  再飞回某一个失落的世界里去?实际上,三十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完全可以开辟一块新的殖民地。
  “他们都是些墨守成规的人,脑袋里哪会有这根弦!他们全吓傻了。”乃苏接着说道,“有些人叛变,‘先驱号’的驾驶员想法把自个儿锁在控制室里。好长时间才把‘先驱号’降到太空港。其他人把他弄掉了。哈尔罗·波儿丽说,因为他对整艘船和其他人的生命不管不顾。我一直琢磨,他们杀死他,是不是真的因为他破坏了传统——未得允许,擅自着陆。”
  路易突然意识到有人在窥测。他抬起头。
  那太空女人仍然注视着他们。乃苏立刻左脑袋上仰,盯着她瞧。
  看来,那个脑袋装有摄魂术。这也是为什么乃苏一直往上盯着看的原因吧。她不愿乃苏离开她的视线,他却不敢放松那根绷紧的弦儿。
  “他们杀死那驾驶员后,就离开了飞船。”乃苏接茬讲,“那时,他们才真正认识到驾驶员所造成的后果。切茨坦·勃朗内卡壳了,撞裂了。他们被搁置在一千英里高的墙上,而且方位还弄错了。”
  “我不知道切茨坦·勃朗内用星际语或者英雄之语怎么说。我只能讲讲它的功能。它的功能对咱们也至关重要。”
  “快说呀!”路易耐不住性子。
  环形世界的工程师设计了一种故障修复装置。从很多方面来看,他们似乎早就料到文明的衰败,为此做了准备,仿佛文明的循环和荒蛮状态才是人类的自然命运。环形世界复杂的结构不会因为缺少护理就坍陷。那些工程师的子孙后代或许会忘记如何鼓捣空气密封舱和电磁炮,如何去移天地造飞车——文明可以湮没,但环形世界不会就此终结。
  比如说,流星防御系统绝对装有故障修复的功能。所以,哈尔罗·波儿丽——
  “喊她波儿。”路易听不惯他的絮叨。
  ——所以波儿和其他成员绝对想不到会出现什么故障!
  “那太空港出了什么事?如果某个傻瓜把空气密封舱的两道门全敞开,那么,故障修复装置会有什么措施呢?”
  根本不存在什么密封舱!只有切茨坦·勃朗内。这种机器能产生一种强力场,不管是环形世界的板面,还是边缘墙,都变软而且能被物质所渗透。不过,有一点就是:切茨坦·勃朗内别出现故障——
  “渗透性发电器。”路易提示道。
  “也许吧。我猜那勃朗内是一种修复器,可能挺难摆弄。”
  ——空气会慢慢漏出,同时渗透性发电器保持运作。人穿着压力服,迎着一股定向风挤出门去。机器和大型的物体全都能用拖拉机拽出来。
  “压缩的呼吸空气放哪儿?”百兽议长问道。
  他们把它连同转换器全放在舱外!
  的确如此,环形世界里有一种极为方便的转换形式,但有其他方面的局限。转换机器的体积相当大,只能把一种成分转化为另一种成分。太空港的两台转换器可能把铝变化为氢和氧——要知道,铝贮存方便,在边缘墙上运输起来也较为容易。
  渗透性发电器有故障修复装置。一旦空气密封舱失灵,可呼吸的空气便会形成名副其实的飓风一泻而出。但是,如果勃朗内崩溃,最糟糕的事在于密封舱整个与外部太空隔绝——那些想回来的船员也只能吃闭门羹。
  “咱们也不例外。”百兽议长很是失望。
  路易却说:“别那么急着下结论。听起来这渗透性发电器正是咱们回家所需的东西。咱们根本不必移动‘谎言者号’,只要用勃朗内——”他发那音时好像打了个喷嚏——“用那东西对着‘谎言者号’底下的板面就行。‘谎言者号’会像流沙一样渗下去,渗下去,从另一端露出来。”
  “该不会困在那泡沫塑料里吧。”议长张口反驳,但接着又说,“修正一下。斯雷热武器在那种情形下会有用武之地。”
  “那倒不错。只是很不幸,”乃苏惋惜地说,“目前没有切茨坦·勃朗内可供咱使用。”“她不是在这儿么。她毕竟逃出来了!”
  “也是……”
  那些利用磁性氧做动力的人必须得学会一门新技术,这才能重修切茨坦·勃朗内。为此恐要费时好多年,因为整个机器无法启动,一部分扭曲变形,一部分甚至熔化了。没办法他们只得制造新部件,只得重新校准。所使用的物质他们心里清楚不顶用,但仍存有一丝希望,或许都挺得住……
  就在那时,一场事故发生了。渗透性光束,由于校准不合格,竟然射穿了“先驱号”。两名成员当场丧生在齐腰深的金属板中,其他十七人脑部受到终身性的损伤。
  不管怎样,剩下的十六个终于挺过来了。那些变成白痴的人没被丢下。他们也拾掇着切茨坦·勃朗内,担心新的环形世界不怎么友好。谁知所到之处,都是蛮荒状态。
  多年以后,有些人想回去。
  但切茨坦·勃朗内却再也发挥不了作用,把其中的四个人陷在边缘墙里了。事情大体经过就是这样。直到那一刻,他们才认识到,环形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他们都不会找到可供使用的新部件。
  “我实在不明白这蛮荒状态怎么会来得如此迅速。”路易问道,“你刚才说过,‘先驱号’不是做二十四年的循环游弋吗?”
  “二十四年只是船内的时间,路易。”
  “哦,那倒真会大相径庭了。”
  “可不。在环形世界重力牵引下的飞船,航行的话,星与星之间仅是三到六年的间隔,但实际距离却是远得多。波儿谈起过一个失落的地区,比银河系平面还要远二百光年。在那个银河系里,三颗太阳簇拥在一起,中间相隔仅十光年的距离!”
  “二百光年……到人类太空了,你觉得呢?”
  “或许是到人类太空了吧。有氧气的星球一般不像索尔星附近的星球那样拥挤。波儿谈到一种长期的土地改造技术。早在环形世界之前数百年就已经适用在这些星球上。只是这技术耗时太长,很多不耐心的人中途就放弃了。”
  “事情像是有点眉目。除了……不,没什么。”
  “灵长类,路易?现在有充足的证据说明你们一族是在地球上演化而来。但地球或许曾经是一个非常便宜的实验基地,附近星球想在这里测试土地改造技术。当时的工程师也许曾弄来过宠物和仆人。”
  “比如说类人猿、猴子,还有尼安德特人什么的……”
  路易气嘟嘟猛一挥手,斩钉截铁样儿,道:“这只是胡猜,不是咱们该了解的事。”
  “我也赞同。”那乃苏津津有味地嚼着蔬菜饼,嘴倒也不闲着。“‘先驱号’环游一圈要超过三百光年,其间发生点儿事倒也正常。不过,这种变化并不很多。波儿的社会是个很稳定的团体。”
  “为什么她当时那么确信整个环形世界都回到蛮荒时代了呢?他们到底做了多少探究?”
  “不多,但是足够。波儿很正确。现在切茨坦·勃朗内根本没有修复的可能。整个环形世界目前绝对是蛮荒一片。”
  “怎么会呢?”  ‘
  “波儿试图跟我讲讲这里发生的一切。这是她的伙伴告诉她的。当然,那家伙说得也太简单了。事情可能追溯到‘先驱号,作最后一次环游前的很多年。那时,各种变化已初见端倪……”
  当时,有人居住的世界有那么十个。环形世界修成后,人就抛弃了这旧日的家园,任其荒芜。
  想想这样的世界:陆地上到处布满了发展不一的城市。贫民窟先前或许已经消失。但如今却在某个角落里仍然存在。可能是作为历史的纪念吧。横穿大陆,你能看到所有生活的垃圾:用过的包装盒,毁坏的机器,损坏的书籍,或胶片或是纸卷,还有无法重新利用或加工的东西,以及许多本能够重新再度利用的东西。数百万年来海洋一直被当作倾倒垃圾的场地。就在那个时期,他们把无用但曾有辐射性的核分裂制成品扔人海中。
  海洋里的生命是如何演化、适应这新环境的呢?这实在让人纳闷……
  新生命又是怎样嬗变,竞能够生活在垃圾上呢?
  “这在地球上曾发生过一次,”路易畅然说道,“酵母竟然能吃多用酒精,竟然吃掉超级市场架子上的塑料袋。现在它是完了,可我们不得不禁止使用多用酒精。”
  再想想十个这样荒唐的世界。
  细菌演化到吃锌化合物、塑料漆、电线隔离皮、新近的垃圾,再有数千年抛掷的废物。要不是因为冲压式的飞船,情况倒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
  那冲压式飞船定期往来于此,搜索各种已被忘却的生命形式,或者仍然没有适应环形世界的物种。它们带回很多其他东西,比如小纪念品,已被遗忘或仅仅被搁浅的艺术品。许多博物馆都被转运过来,但每次只弄那么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品。
  不幸的是,其中一艘船带回了一种霉菌。这种菌竞能够蚀毁用于复杂机器里的室温超导体。它生长缓慢,又年轻又原始。最初很容易弄死。但谁能抵得住船来船往呢?这霉菌的变体流人环形世界,最终占了优势。
  的确,它啮食的速度极慢。直到冲压式飞船着陆很久之后,人们才发现船已被腐蚀。船员和太空港工作人员要是没把这种霉菌带进来,它也就不会毁掉太空港的切茨坦·勃朗内。飞行器穿行在边缘墙上的电磁炮中,把这种霉菌传播到环形世界的各个地方。最终,光电接受器也逃脱厄运。
  “光电接受器?”
  “电源通过热电效应在影子广场上产生,以光的形式传到环形世界。毋庸置疑,光束肯定也有故障自我修复功能。咱们没有测出光束射进来就是例证。肯定当时接受器发生故障时,它便自动切断了。”
  “当然,人能造出不同的超导体,”百兽议长说道,“我们知道两种基本的分子结构,每一种都有温度、波长各不相同的多种变体。”
  “至少有四种基本结构,”乃苏纠正议长的话,“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环形世界本应该比失落之城存在的时间长。生机勃勃、茁壮成长的社会理当如此。但是,考虑一下环形世界所面对的难处吧。
  “电源一断,多数领导人全被压在倒塌的建筑物下,一命呜呼了。
  “没有了电,实验做不成,也就找不出其他超导体。贮藏的电源全被拥有政治权力的人据为私用,或是用来支撑尚存的一角文明,好让某个别人研究研究如何对付这吃紧的事。冲压飞船的融合助推器弄不到,切茨坦·勃朗内使用的超导体也无处寻,或许能做出点事的人又接不上头。控制电磁炮的电脑无法启动,而电磁炮本身根本又没有电流。”
  路易叹道:“少了一根钉,世界孬不成。”
  “这个典故我清楚。严格来说,并不适用于此。”乃苏俨然一副智者的派头,“本身很多事都能做。比如用尚存的电源压缩液化氮。光电能源消失了,再修理能源接收器已没有必要,但切茨坦·勃朗内却可以用液化氮冷却后的金属超导体加以调理。这样的话,去太空港易如反掌,再到影子广场重新启动光电能源也非难事。液化氮冷却而成的超导体完全可以适应光电能源接收器。
  “但做这些事都得需要贮存的电源——而这些电源却浪费在街道照明、保持建筑物的悬浮、做饭和冷冻食物!环形世界就衰败到今天这个样子。”
  “咱们也无路可走!”
  “无路可走。但咱们挺幸运,碰到了哈尔罗·波儿丽。她省却咱们再白跑一趟,根本没必要去那边缘墙了。”
  路易的太阳穴突突一跳,很厉害。看来头痛在所难免。
  “幸运个屁!”议长可不那么好脾气,“如果这是幸运,那我怎么就提不起兴致?想想吧,行动的目标没有了,最后一线逃脱的希望也荡然无存。车船毁了不说,咱们的一个队员失踪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破城里!”
  “死在里头了。”路易内心惨然,指了指茫茫的黑暗。
  两怪物不解地瞧着他。的确,黑暗之中,四个头灯中的一个隐约可见——泰莉的飞轮无疑。
  接着,他郑重说道:“从现在起,咱们不得不靠自个的运气了。”
  “是的。不过,路易你别忘了,泰莉的运气时坏时佳,过去也是这样。要不的话,她怎么就能踏上‘谎言者号’呢?要不的话,咱们也就不会撞上地了。”那乃苏顿了顿,觉得不妥,加了一句,“我表示同情,路易。”
  “她会被人怀念。”议长咕哝了一声。
  路易微微点头。他本应反应更为强烈一些,起码表面上看来,毕竟是有肌肤之亲。但是风眼里的那场变故却改变了他对泰莉的情感。当时,她看上去远非百兽议长或者乃苏更为像人。她只是个幻影,而这两怪物倒实在可摸。
  “咱得弄出个新的方案。”议长说道,“我们需想个法子把‘谎言者号’弄回太空。我承认,我已是没招了。”
  “我也没辙了。”路易也很泄气。
  听了这个,议长看上去挺吃惊:“你现在就没辙了?”
  “我想再考虑考虑。合不合理拿不准,更别提可行性了。不管怎样,咱都得弄个车。咱们先想想这事儿。”
  “雪橇,怎么样?我们可以用剩下的飞轮来拖拉雪橇。不过雪橇要很大,也许大如楼厦的一堵墙。”
  “我们完全能够做得更好。我有资格相信能说服哈尔罗·波儿丽带我逛逛撑起这座大楼的机械。如果能成。说不准这座楼可做咱们的工具呢。”
  “试试。”路易说道。
  “那么你呢?”
  “我还得需要时间想想。”
  楼内布置着各种各样的机械,比如举重机、空气调节器、凝水器、水龙头,还有绝缘区一一是电磁U形发电机的一部分。乃苏在那里自个儿鼓捣。路易和波儿站在一旁。两人笨笨拙拙地假装谁也没看到谁。
  议长仍然呆在狱中。波儿说什么也不让他出来。
  “她实在怕你,”乃苏曾经说过,“我们会让她信服的,没问题。当然,我们怎么也会把你弄上飞轮。如果你没上去,那我说啥也不走,她就会乖乖地把你拽上来。”
  “她或许会把我弄到半空,然后再摔下去。散了吧。”
  但是,她却把路易弄了上来。
  路易假装看不到她,实际上眼一刻也没离开。只见她樱桃小嘴点点,几乎没有唇,鼻子高挺,小而窄,眉毛全无。
  难怪她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表情。那张脸似乎并不比假发制造人的模型强到哪里去。
  忙活了两个小时,乃苏从接口盘面里伸出了脑袋:“我无法弄到启动电源。升降区只不过能举起咱们几个人。但是,我弄松了一台维修装置。它主要功能是保持咱们始终处于某个位置之上。现在,这楼可要看风怎么处置了。”
  路易咧嘴一笑:“或者拖上一把。在你飞轮上系根绳子,拽着它走。”
  “没必要。飞轮使用无核反应推动器。咱可以把它放到这楼里面。”
  “你早先想过了吧,嗯?别忘了,那助推器威力相当大。如果那飞轮在这儿裂开——”
  “是——”那乃苏回过头去,跟波儿讲话。语速很慢,最后竟说起了环形世界本地人的话。
  不大一会儿,他又对路易讲:“这里有大量用于电子设备的塑料。咱可以用塑料把飞轮包一包,只留下控制器就成。”
  “那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吗?”
  “路易,如果飞轮离开的话。我很有可能受伤——”
  “好吧_一—倒也是。要是需要着陆,你能成吗?”
  “没问题,我还有高度控制器呢。”
  “那咱就不需要搞什么侦察了。好吧,咱这就开始干。”
  路易仰在一张宽大的椭圆形床上,没睡着,只是休息一会儿。他两眼睁得很大,透过天花板上充有气泡的窗子,往外盯着看。
  影子广场的一边呈现出一片太阳的光晕。黎明在即,但拱形门仍然蓝光闪烁,衬托着黑沉沉的天空。
  “我肯定是疯了。”路易自言自语。
  “可除此之外,我们又能做什么?”他也无奈何。
  这间卧室很可能曾是某个统治者的套房,现在倒成了控制室。他和乃苏把飞轮弄进一问可进入的小贮藏室,周围全塞满了塑料。波儿过来帮了下忙,给塑料通上了一股电流。这小贮藏室大小真是挺合适。
  一股年长日久的气息刺激着路易的鼻子。只要他一动,床就打褶。
  “上帝之拳。”他冲着黑暗低声感叹,“我可是亲眼所见。千里之高呢。简直不可思议一一他们竟修得起这么高的山,而且当时——”他的声音逐渐低沉,听不到了。
  突然,他一抖坐了起来,恍然大悟般喊道:“影子广场的电线!”
  就在那一刹,一个身影闪进卧室。
  路易顿时僵在那儿。门口黑沉沉一片,但那身影翩翩而来,优雅的曲线依稀可见——老天,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正朝他挨过来!
  莫非是幻觉?泰莉的魂灵?正犹豫间,那女人已经来到身前。她好像完全自信,竟挨着路易坐在床上,然后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指尖顺着脸颊缓缓而下。
  她的头部几乎全秃,顶着一寸见方的刘海。浑身上下长着又黑又长的毛发,一走还微微颤动。黑暗之中,她脸的轮廓几乎看不清,但身影却娇美可爱。这可是他第一次正眼细看她的身段:那苗条的身段,那金属丝般细腻的肌肉,俨然一名职业舞蹈演员。还有那隆起的胸部,仿佛沉甸甸的。
  要是她的脸蛋和体形搭配一块,该……
  “走开!”路易的语气并不粗鲁。他握住她的手腕,扼住顺着脸颊滑下的手指尖——那触摸的感觉如同理发师的脸部按摩,无限地舒适松弛。
  路易站起身来,轻轻推她立住脚跟,把住她的肩头。假如他简简单单地转过她的身子,拍拍她的屁股——
  手指尖又缓缓滑过路易的脖颈。不知不觉中,两手竟已是齐动。她抚摸着他的胸部,时而这边,忽又那侧,若有若无,若即若离。
  突地欲水袭来,路易大脑一片茫然,不由双手钳子般扣住她的肩头。
  她垂下双手,不管不问地瞧着他自己脱掉外罩。她轻轻拍打他的身子,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边,并不常在神经集中的部位,但每一下触及,仿佛都挑动着他大脑里的快感中心!他浑身火烧火燎。如果她现在抛在一边,那他只能使用暴力。他别无选择,只能——
  但一丝清醒的意识使他明白,她既然能迅速激起他的情欲,也能瞬间把它化为乌有。他感觉自个儿像个幼稚的情迷,但模模糊糊又觉得是个玩偶。
  但在那一刻。他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然而,波儿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好一阵子云雨之欢!风骤起,雨骤涌,她带着他,飞翔,遨游……突然,一道闪电!电闪雷鸣,碰撞出瑰奇绚丽的火花!
  一切都结束时,路易几乎意识不到她的离开。她肯定清楚他是如何被她弄得六神无主!她还没挨到门,他已是沉然睡去。
  一觉醒来,他茫然自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太他奶奶的爱寻根问底了吧!他转而一想:她毕竟孤独一人,呆在这儿肯定很长时间了。再说,她掌握了一种技术,却一直没有机会尝试一番……
  绝对的技巧!她掌握的解剖学知识绝对让大多数教授汗颜。够不够青楼业的博士学位呢?这一古老的行业博大精深,眼见的仅是一小部分。路易承认任何一个领域都有其专门的知识。这女人尤其擅长于此。
  一旦触动这些神经,顺序正确,另一方便会不由自主产生这样那样的反应。准确无误的操作足以使人变成了玩偶……泰莉幸运的玩偶……
  他几乎是顿然醒悟。答案就在眼前——泰莉幸运的玩偶。但当最终搞清楚时,他也就觉得毫无惊奇可言了。
  乃苏和哈尔罗·波儿丽从冷冻室里走出来,背后拖着一具鸟的肉体。
  那鸟足有一人多高,披着一块垫布。乃苏干的。怕他的嘴沾上鸟踝部的死肉。
  路易接过乃苏的活,和波儿一块往前拉。他发觉得用两只手拉,她也一样。她向他点头问候。
  回首致意,接着问乃苏:“她多大了?”
  对这问题,乃苏丝毫不觉奇怪:“不清楚。”
  “她昨晚到我屋里来了。”这话等于白说。外星人可摸不透这一套。“你知道那种事么——那种我们既为了繁衍,又为了娱乐的事?”
  “我知道。”
  “我们干了那个。她绝对是好手,好绝了,而且肯定实践过数千年!”路易意味深长。
  “这倒不是不可能。波儿的文化中有一种延续生命的混合物,比回春药药性更高更好。现在,这种药卖主想要什么都值。一服可就是大约五十年的青春呢。”
  “你是不是碰巧知道她身上带了多少服吧?”
  “不是,路易。但是,我知道她是步行到这儿的。”
  此时,他们已来到了楼梯处。这里是一直伸到地下室的圆锥形通道。那鸟的尸体在身后拽着,不住地蹦达。
  “从哪儿走到这里?”
  “从边缘墙。”
  “二十万英里?”
  “几乎吧。”
  “全都给我说说。到达边缘墙的另一边时,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会问问。我也不清楚。”那乃苏开始询问波儿。
  事情的经过大体如下:
  他们这伙子遇到第一群土人时被当作了神。以后的情况都是如此,但仅有一个例外。
  正是靠着这种神性,一个问题解决得非常利落。那些脑部在修理切茨坦·勃朗内过程中受到损伤的人都得到各个村庄的照顾。
  因为是神,他们跟村民住一块,得到热情的款待;因为是些傻瓜,他们又同神一样不会惹是生非。
  “先驱号”剩下的成员分为两组。其中几个,包括波儿,往反时针方向走。波儿的家便在那个方位。两组人计划沿着边缘墙走,期望能找到文明。双方发誓,如果谁找到了,就一定通知另一方。
  他们全被当作了神。但另外一些神却不以为然。失落之城有一些幸存者,有些疯了。如果谁弄到延续生命的混合物,就据为私有。他们也在找残存的文明。谁都没想过重返自己的家园。
  “先驱号”的成员往逆时针方向前行时,失落之城的幸存者也加入进来。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神。
  但是,每个城市里都有塔楼的废墟。这些塔楼在环形世界落成时就被悬浮起来。那是早在这种青春药尽善尽美之前的数千年了。这种青春药使后代人变得胆小谨慎。大多数买得起这种药的人都远离悬浮的塔城,除非他们当选了官员。一旦当选,他们就会安装安全装置,或者发电机。
  现在仍有为数不多的塔楼悬浮着。大部分的塔楼在电源接收器崩溃的一刹那坠毁在城市中心。
  有一次,这些人碰到一个郊区还有人住的城市。装神的一招在这里失灵了。无可奈何,他们只好做了笔买卖,用青春药换了辆电力充足的汽车。车倒还能跑。
  再度遇到这种情况已是很久以后了。那时,他们走得已经太远,心劲全被磨光了,车也抛了锚。于是,大部分人不愿再走。他们和失落之城的其他幸运者一块留在一座半毁的城市里。但是,波儿带着地图。她出生的城市直接指向星座方位。她说服一个人跟着她一块继续走。他们靠装神打点旅途。最后,两人都厌倦了对方。波儿只好一个人走。一旦装神不管用,她就用少量的青春药做交易——当然如果必要的话。否则——
  “她是有其他能够控制别人的方法。她已给我解释过,但我听不懂。”
  “我觉得我懂。”路易说道,“当然,她想收也能马上收走。她有她的摄魂药,跟你的一样有效。”
  到了自个的家乡后,她肯定也是疯得不轻了。她住在地面上的警察署里,花了数百小时学习如何操作机器。她完成的首要事情之一就是让机器从空中坠下来。自从城市失陷之后,自供电源的塔楼便被弄到地上,当作安全预防。她差一点就被这塔楼吸进来,也差一点就送了命。
  “这楼有一种系统,专门逮那些不守交通法规的人,”乃苏最后说道,“她把开关拉上。她希望能逮住一个跟她相仿的人,失陷城市的幸存者。她琢磨着,只要那人乘着飞车,那他肯定就接受过文明。”
  “那么,为什么她想困在那无依无靠、生锈的烂金属堆呢?”
  “依情况而论,路易。这是她理智恢复的显示。”
  路易望着下面地窖的通道,皱起了眉头。
  他们把鸟的尸体放到一辆废弃的金属车上,乃苏便据为己有。
  “这座楼咱们能弄轻一点,”路易讲道,“咱能把重量削减一半。”
  “怎么削减?”
  “把地下室砍下去。但是,咱得事先把议长弄上来。你能说服波儿吗?”
  “我试试看吧。”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二章 搜索客
  波儿总是害怕百兽议长,可乃苏又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他的摄魂药管不住她。每次波儿看到百兽议长,乃苏就暗使魔法,只求最后她会对那克孜稍有点亲恋。但与此同时,两人却都尽可能避免与那克孜单独相处。
  正是因为这一点,波尔和乃苏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路易和百兽议长平趴在观望台的地板上,注视着底下黑乎乎伸往地窖的通道。
  “干吧。”路易说道。
  那克孜射出两道强光。
  接着,雷声轰隆,回荡在通道之内。一道炫目的光线闪现在高墙之上、天花板之下,并沿顺时针方向慢慢移动,留下一道红通通的痕迹。
  “接着往下剁。”路易旁边指导,“倘若那一块掉下去,咱们一伙就会像癞皮狗身上的虱子,颠个不停喽。”
  百兽议长干得挺起劲,不停地转换切割的角度,
  一大块电缆和建筑塑料掉下去后,整座楼突然前倾。路易紧紧抠住地板。透过缝隙,他看到了阳光、城市和居民。
  十多块被砍掉后,下面的一切一览无余。路易看到了一个木制的祭台,还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模型,呈矩形状,上面有一道拱形门。就在那一霎,一大块建筑物砸到祭台附近,顿时碎片四溅——显然是锯末和爆裂的金属片。人早已逃之天天。
  “瞧这人!”路易对乃苏说道,“城里空荡荡的,离他们那儿又挺远,得走上一整天,来做啥?”
  “他们来拜波儿女神。他们可是波尔的食物来源。”
  “啊——敬献祭品。”
  “不错。这又会有什么大不了的,路易?”
  “他们或许会被砸着。”
  “也许早就有倒霉的了。”
  “我想我刚才看到泰莉在那儿,只那么一转眼的工夫。”
  “别胡说八道了,路易。咱还是来试一试启动电源吧。”
  乃苏的飞轮埋在一堆胶状半透明的塑料中。他站在露出来的控制盘旁边。凸出的窗子让他一览全城的残貌:废弃的码头,城市中心的扁平的塔楼,伸延的灌木丛---“---或许那里一度是人来人往的公园呢。所有的一切已是千尺之下了。
  此时,路易像是很兴奋,俨然英雄的指挥官横跨桥上发布命令,让全体成员保持冷静——想象中仿佛受损的火箭引擎一触即爆,而克孜人的战舰必须在到达地球之前挡住,只能同归于尽!
  “根本没有用。”路易·吴说道。
  “凭啥说没用呢,路易?再大的压力也不应该——”
  “飞行的城堡,玩啥名堂!我刚才才意识到这事多荒唐!咱们肯定都疯了!拉——摩天大楼去找家——”
  大楼猛地一抖,路易打了个趔趄。原来乃苏已经开始启动。
  城市透过凸窗往后移动,越来越快。不久,加速度便到了极限——即便是极限,也从未高于每秒一英尺。最高时速大概是一百英里,而整座城堡倒也稳固如初。
  “飞轮咱把握得相当准。”乃苏不无炫耀,“地板很平稳。你注意到没有,整个结构一点也不旋转。”
  “但这仍然很蠢。”
  “啥事只要能成,就不能叫蠢。看看现在,咱该去哪儿?”
  路易默不作声。
  “咱去哪儿,路易?百兽议长跟我都没想法。路易,哪个方位?”
  “‘星座向’。”
  “太棒了,直接去‘星座向’么?”
  “径直去。咱们要穿过风暴之眼,然后大约转四十五度角,沿反旋转方向走。”
  “去不去找那个称为天堂的塔城?”
  “好哇。能找到吗?”
  “应该没问题,路易。到这儿咱们飞了三小时,再飞到塔城约摸三十个小时。然后呢?”
  “看情况再说吧。”
  路易爱做白日梦,梦中整个画面生动活泼,尽管只是纯正的推论和想象。
  站在楼上看周围的情景——如此生动活泼的画面——会不会是真的呢?想想刚才真可怕。他怎会失去对飞行城堡的信心呢?然而,塔楼终归飞起来了。看来,世界并不会因为没了路易就再也转不动。
  “那食草的家伙看上去倒听你的领导。”百兽议长愤愤不平。
  飞轮嗡嗡在前面响着。起伏的地形从窗前闪过。风暴之眼始终出现在窗子的一侧。那阴郁的凝视让人心惊肉跳。
  “那食草的家伙没了理智。”路易道,“我觉得你倒蛮清醒。”
  “哪里哪里,如果你有什么点子,我一百个支持。要是这点子涉及到打仗,那你应该听听我的。”
  “嗯。”
  “不管什么事,我应该了解了解,这样才能决定会不会牵涉到动武。”
  “蛮有道理。”
  百兽议长等着路易接着讲下去。
  “咱们现在正去弄影子广场线。”路易顺口胡诌,“记不记得流星防御系统击落咱们后,咱碰到的电线?后来,那电线又落到悬浮塔的城上,一环一环又一环,没个头尾。想必至少有数万里之长吧。我心里想的这事倒不可能用得了那么长。”
  “你心里想的什么事,路易?”
  “逮住影子广场线。倘若波儿合作的话,再加上乃苏施一施魔法,不愁那些土著不给咱们。”
  “然后呢?”
  “然后嘛,大家就会知道我现在是疯到何种程度!”
  塔城像天空中的一艘蒸汽船,驶向星座方位。从没有哪种恒星船如此宽敞过。至于已知太空的空气船,根本毫无可比性。想想吧,六层甲板任人上上下下,多奢侈的事儿!
  并非任何事都那么尽善尽美。比如说吧,这城堡中的食物不过是冻肉、干瘪的水果,还有乃苏飞轮里存的东西。耍木偶人吃的东西对人类来说毫无营养可言,乃苏信誓旦旦地讲。可怜路易的早餐、午餐只能凑合吃激光烧烤的肉,再加上个疙疙瘩瘩的红果。
  根本没有水可喝。
  更没有咖啡。
  波儿挺听人劝,找出了几瓶含酒精的饮料。就在桥牌室里,这一伙为此楼举行了为时已晚的洗礼仪式。
  百兽议长很知趣地退到一个偏僻角落,波儿一丝不苟地守着门口。
  谁都不情愿地接受了路易的建议,叫什么“不可能号”。这样四人依着顺序举行了四次洗礼,使用了四种不同语言。
  那饮料,怎么说呢……一个字:酸。百兽议长喝不下去,乃苏尝都没尝,波儿却津津有味。她喝掉一瓶,封上其他的盖,很小心地放起来。
  实际上,洗礼成了一门语言课。路易学会了环形世界工程师所用语言的一点基础。百兽议长比他学得快多了,这倒不怎么稀奇。毕竟百兽议长和乃苏都受过训练,清楚该怎样对付人类的语言、思维的形式,了解言语和听力的局限之处。对他们,这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该吃晚饭了。乃苏一个人吃,鼓捣他飞轮上的厨房。路易和波儿烤肉。百兽议长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饭后,语言课接着上。路易恨得牙根痒痒。其他人学得远远超过了他。他像是一个白痴。
  “但是,路易,咱们必须学会语言啊。我们旅行的速度慢,得想办法找寻食物。咱常常需要和当地人打交道。”
  “谁不清楚,我只是从来就不喜欢语言。”
  夜幕降临。即使这儿远离风暴之服,但云朵却也封了个严严实实。如同巨龙吞噬了白日。
  路易叫了暂停。他筋疲力尽,灰心丧气,一腔火又不知撒到哪里去。
  其他三个知趣地走开,让他休息。
  大约十小时后,他们就要穿越风暴之眼。
  正辗转反侧睡不着时,波儿来了。路易感觉一双手挑逗性地抽着他,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波儿往后退了几步,没让他抓着。她开口讲话,用她的母语,但简化得不成样子。就这,路易好不容易才听懂。
  “你是领头的?”
  两眼隙咙,路易摸不清她搞哪一套。“算吧。”他干脆承认。实际情况复杂得很,无从说起。
  “让那两头怪物给我他的机器。”
  “什么?”路易捉摸不准那个词,“他的什么?”
  “他那使我感到兴奋的机器,我想要。你从他那里弄来吧。”
  路易恍然大悟,会心地笑了。
  “你想耍我?随你吧。”波儿愤怒地说。
  乃苏有她想要的东西,但她却治不服他,因为他不是人。路易是几个当中唯一的人。她的力量能治得他服服帖帖——而且以前也屡试不爽。难道她不曾是众人心目中的女神么?
  也许是因为路易的头发误导了她吧,她或许认为他不过是长了毛的低等阶层中的一员。看他光滑的脸,充其量是半个工程师,绝对不能再多。更有甚者,他还很可能是城市失陷后出生的,没尝过青春药。瞧他顶多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家伙!
  “说得不错。”路易用自己的母语回敬道。波儿恼怒地握紧了拳头。他的嘲讽聋子才听不出呢。“三十岁的男人可以任你揉捏。别忘了,我可好几个三十了!”他又开心地笑起来。
  “那机器——他放在哪儿?”黑暗之中,她身子前倾,娇柔可爱,意味深长。瞧她头皮闪着柔和的光,黑发披散到肩头,清新的气息渗入路易的喉头。
  好一会儿,路易才想到要说的词:“粘在骨头上,皮肤下面,两脑袋中的一个。”
  波儿像是低沉地吼了一声,回身走了。她肯定猜得出,那小玩意是做外科手术移植进去的。
  路易有一刻想追上她。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多么想要她。她却可以完全拥有他,只要他心甘情愿。两人心意相同,不分彼此,谁也笑话不了谁。
  风的呼啸声逐渐拔高,路易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如同身陷欲海梦洲!
  他睁开双眼。
  波儿像个妖精,跪跨在他身上,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胸部和腹部,屁股有节奏地起伏,弄得路易无法自控。瞧她那样子,玩路易跟玩乐器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做完后,我会拥有你。”她喃喃细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这喜悦却不同于女人从男人那里获得的那种。这不过是权力滥使的一股冲动。
  她的触摸让人兴奋快活,甘甜若似糖浆。她一向清楚这一可怕而古老的秘密:任何女人天生都有一种摄魂药,只要女人学会了如何用,它的威力就无所不能。此刻,她就是用了停,停后再用。直到路易匍匐在她的脚下,祈求服侍……
  不知什么原因,她心理突然起了变化,脸上看不出任何痕迹,但路易却辨得出与喃喃的喜悦有些不同。而且,他觉得她的动作不怎么协调了。她动动身子,两人粘到一块,一阵急流传遍全身,仿佛尽是随心所欲。
  整夜她躺在路易身旁,偶尔醒来,两人便云雨一番。完毕,她又沉沉睡去。
  这些时刻,波儿是否感到失望呢?她不露声色,路易也漠不关心。他只知道她不再把他当作工具。两人所玩的是二重奏。
  波儿像是受了什么影响,转变的速度非常快。路易摸不着头脑,也不再细想,就睡了过去。
  破晓时,天空黯淡,风暴凛冽。可怜这座古老的城堡在风中颤抖。雨抽打着桥牌室的凸窗,直扑入室内。风雨渐浓、渐酣,看来“不可能号”已是靠近风暴之眼了。
  路易穿上衣服,走出桥牌室。
  他瞥到乃苏正在走廊中,便一声大喝:“你!”
  那乃苏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啊——路易?”
  “昨晚你对波尔做了什么?”
  “别不识好歹,路易。她想控制你,搞定你,让你对她卑躬屈膝,我全听到了。”
  “你给她用了摄魂药?”
  “你们俩正忙活那种生育活动时,我只给她施了三秒钟,仅用了一半威力。她想控制你——现在是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喽。”
  “你这个魔鬼!你这个自私的魔鬼!”
  “别往前,路易!”
  “波儿是个人,是个有自由意志的人!”
  “你自己的自由意志就不管啦?”
  “我根本没问题。她控制不了我。”
  “什么其他事困扰着你?路易,那种再生活动我见得多了,你们不是第一对?我们过去觉得一定得彻底了解你们这一族——别过来,路易!”
  “谁给你的权力?!”
  当然,路易根本不想伤害这怪物。愤怒使他握紧拳头,但他没想去用。不知不觉中,他往前挪了几步——
  一瞬间,路易陷于心醉神迷之中。
  那种纯正的快乐,路易一生都没经历过。那快乐竟会如此纯洁空灵,路易一生难遇。乃苏正对他施用魔法!
  混沌之中,他想都没想后果,使狠劲踢了出去。他把能从迷幻中攒出的一点劲全用上了。虽说不大,但踢个正着——那怪物左脑袋下巴底部的咽喉处!
  “哇!——”只听一声惨叫,那乃苏身子晃几晃,差一点跌倒。魔力顿失!
  刹那间,路易觉得,仿佛人类承受的所有悲伤一古脑地全压在他的肩头,他扭回身子,步履蹒跚。他想痛哭流涕。他不想让那乃苏看到脸上泪水的痕迹。
  路易就这样随意乱逛,心中一片凄然。他来到了天井边——或许这就是天意!
  他完全明了自己对波儿所做的一切!身陷几十尺高的井中,他一直热切希望乃苏对她施以魔法,因为想活命。现在他有点后悔了。  :
  搞定了!像一只被做实验的宠物!她也不傻啊!昨天晚上肯定孤注一掷,试图打破那药物的魔力!
  只到此刻,路易才体会到她受着何种煎熬。
  “我真不该那样。”路易痛苦万分,“我收回一切。”
  即便是在绝望中,这情形也挺滑稽。泼出的水,谁都无法收回啊。真是天意之作——路易顺着天井缓缓而下!或许他的后脑依稀记得那砰的一响,而前脑呢,几乎都没有感觉。他走到平台上,风呼啸而来,雨劈头而下。思绪不再那么集于一端,因失去魔药而致的那种伤也渐渐隐去。毕竟路易·吴先前发誓要活到永远!
  但多少年后的今天,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决定所伴有的责任!
  “得去救她,”他自言自语,“怎么救?迷恋劲根本没有消退的样儿……如果她一心一意走出那烂窗子,什么都帮不了忙,我怎么救我自个儿呢?”说实在的,他内心深处仍渴求那种魔药,而且断不会停止。
  这种瘾不过是一种潜意识的记忆,把她弄个地方,吃点青春药。这种记忆也许会消失……
  “奶奶!我们缺不了她!”毕竟她最了解“不可能号”引擎室的一切!不能没有了她!
  看来先得让乃苏别再给她乱用药。然后,小心观察一番。开始时,她肯定会非常地悲伤……
  突然,路易心神一振,眼睛老长时间一直盯着什么东西竟浑然不知!
  就在嘹望台下,汽车如同一支精心制作的栗红色飞镖,车窗像是几道窄缝。它足有二十英尺长,悬浮在咆哮的风中,被电磁井吸住了。没人记起去关掉这东西。
  路易瞥了一眼,又凝神望望。风镜后确实有张面孔。他三步两步跑上楼梯,大喊着波儿。
  他不会说环形世界语,但他拽住她的胳膊,拉下楼梯,指给她看。她点点头,回头去操弄警用调整器。
  那栗红色的飞镖紧靠住平台的边。第一个人爬了出来,双手紧握车门——恶魔般地嚎叫。
  竟然是泰莉·布朗!路易倒丝毫不觉吃惊。第二个人爬了出来,很招人眼,弄得路易不由笑出声来。这回泰莉看上去既像吃惊,又像是受了伤害。
  此刻,他们正穿过风暴之眼。狂风顺着通往平台的天井咆哮而上,沿着一楼的走廊呼啸而出。直听得高处的窗子噼里啪啦乱响,大厅里雨水四溅。
  泰莉和她的保护人以及“不可能号”的成员全集中到路易的卧室,也就是桥牌室。泰莉强壮的保护人跟波儿谈话,很郑重的样子。波儿毫不在意,一只眼小心盯着百兽议长,另一只眼注视着凸窗。其他人呢都围着泰莉,听她讲事情的经过。
  泰莉的飞轮几乎被警用装置搞得四分五裂。定位器、对讲机、消音阀,还有厨房,全被一焚而尽。
  泰莉之所以仍然活着,原因在于消音器本身具有恒波的特点。她突然感到一股强劲的风,身子不知不觉撞上了返位键。这样,她的脑袋才没被速度达至两马赫的烈风吹走。数秒之内,她已降至城市的最高限速。电磁井区本欲吹走她残剩的飞轮,但那轮挺住了。消音器的稳定效果被打破时,风已经能够忍受得住了。
  即便在这种险情中,泰莉仍然稳如磐石。死神刚与她擦肩而过,说不准第二次打击眨眼即到。黑暗中,她心急火燎地架着飞轮搜索可着陆的地方。
  一条街?街上店铺林立,还亮着灯——
  椭圆形的门发出橘红色的光。飞轮猛地撞到地面。当时她可顾不了那么多——终归是落地上了。
  她还没爬下来,飞轮又突地升起,把她弄了一个头朝地,脚冲天。她膝盖触动,两手用劲,撑起身子来。她晃晃头,再抬眼时飞轮已旋到空中,只剩下一个哑铃的样子了。
  泰莉禁不住嘤嘤哭起来了。
  “你肯定违反了停车规律。”路易说道。
  “我才不管怎么发生的呢。我觉得——”她一时间找不到恰当的词,但还是凑合说了,“我想告诉别人我迷路了,没有一个人。我就坐在一个石椅子上,哭。”
  “哭了都好几个小时吧。我不敢走开。我知道你们会来救我。就在那会儿,他来了。”泰莉冲着她的护使点点头,“他看我在那儿很奇怪。他问我什么我听不懂,但他想方设法地安慰我。他在那儿,我挺高兴,尽管他什么也做不了。”
  路易微微颔首,泰莉相信任何人。只要一见有人来,哪怕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求人家帮助,或是安慰。每次她都是平安无事。
  瞧她那护使可不一般。
  是个英雄,随你怎么叫,不用看他怎么斗龙玩虎,光瞧瞧那肌肉、那个头、那黑铁剑就已足够。他那脸轮廓突出,犹如天堂城堡里那跟电线塑成的脸,很怪异。看他跟波儿谈话彬彬有礼——显然没意识到她是异性!难道因为她已经是另外男人的女人?
  瞧他脸刮得倒很干净,不可能,充其量半个工程师。头发蛮长的,灰黄灰黄很恶心。眉毛倒省事,整个一圈头发。腰上还裹着件上衣,说不清哪种动物的皮。
  “他供我吃饭。”泰莉接着说,“他照顾我。昨天四个家伙欺负我们。他用剑全把他们赶走了!而且,没几天,他就学了好多星际语的词!”
  “是么?”
  “他接受过很多语言的训练。”
  “这可是最最伤人的话。”
  “什么?”
  “没什么,接着说吧。”
  “他年纪可不小了,路易。很早以前,他吃了一大服像什么回春药类的东西。他说那是从一个邪恶的巫师那里弄来的。年纪太大了,他的祖父母都记得城市的沦陷。”
  “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她笑得很调皮:“他在旅行呢。很早以前,他发誓要走到拱形门的地基去。他现在正做这事。已经有好几百年了。”
  “拱形门的地基?”
  泰莉狠狠地点头,笑得很美。显然她挺欣赏自己的这个玩笑,但是,她的眼中似乎还有其他东西。
  路易看出来了,那是爱——绝不是柔情!
  “因此你替他骄傲!你这个小白痴,难道你不清楚没有什么拱形门吗?”
  “我知道,路易。”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如果你告诉他的话,我会恨你一辈子。他多半辈子都在做这事儿,做得还不错。他稍微有点技能,往顺时针方向走时,他就把这些技能带给环形世界其他人。”
  “他能带多少信儿?他不怎么聪明哇。”
  “是的,不怎么聪明。”看她说那话的样式,她倒无所谓,“如果我跟他一块的话,我就会教给很多人很多东西。”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路易沉重地说,实在难以抑制住内心的伤痛。
  她知不知道有人受伤了呢?她讲得起劲,根本没工夫瞧他。
  “我们呆在街上有大约一天。后来,我意识到你们会跟着我的飞轮,不是我本人。他给我讲关于哈尔——讲关于女神和那逮住我们汽车的悬塔的事。这样,我们就去了那儿。”
  “我们呆在祭台附近,等着你们的飞轮出现。谁知整个楼开始四分五裂。然后,搜索客——”
  “搜索客?”
  “他自己就这样称呼。人们问他为什么,他就说他正在去拱形门的地基处,告诉他们一路上种种危险的经历……明白了么?”
  “呀。”
  “他试了试那些小车的马达。他说一旦汽车司机被交通警务区逮住的话,都会关掉马达,这样,马达就不会被烧毁。”
  路易、百兽议长还有乃苏全都面面相觑。那些悬浮车说不准半数还能使用呢!
  “我们弄了辆能开的车。”泰莉兴趣盎然,“开始追你们,但是黑暗之中,我们肯定会错过了你们。幸运的是,交通警务区因为超速竟然逮住了我们!”
  “是挺幸运。现在想想,昨天晚上我是听到轰轰声,但我不确定。”路易答话。
  搜索客不再讲话。他舒服地靠在曾是统治者卧室的墙上,盯着百兽议长看,半笑半不笑。百兽议长毫不示弱,也盯着他瞧。路易心里猜想,这两家伙也许正琢磨着要是干上一仗结果会如何吧。
  但是,波儿却朝向窗外看,一脸的恐怖。风的咆哮变为声嘶力竭时,她不由瑟瑟发抖。
  或许她早看到过风暴之眼类的结构。小行星柱到处都有可能发生,也能够很快得以修补,但风暴之眼却是令人害怕的东西!可呼吸的空气全被洒到星际太空。一边是飓风,底部是管道,正如浴缸底部的管道。如果你碰巧被吸进去的话,你会看个正着……一边是飓风,一边是管道,正如浴缸底部的管道。
  风此刻嚎叫的声音更大。泰莉忧虑地拧紧眉头:“希望这楼沉得够数。”
  路易很是诧异。她变化多快哦!想那风暴之眼直接威胁她的生命,最后一次……
  “我要你帮助,”泰莉说道,“我需要搜索客,你看得出。”
  “呀。”
  “他也需要我,但是他有那么一种奇怪的荣誉感。我告诉了他你的事儿,路易。就在我们上来之前,他很局促,不跟我一块睡了。他认为你拥有我,路易。”
  “奴隶制?”
  “只对女性的奴隶制,我想。你愿意告诉他你并不拥有我,是吗?”
  路易嗓子隐隐发痛:“如果能把你卖给他,那倒省却我的一番口舌。当然,如果是你心甘情愿。”
  “没错,我很乐意,我想跟他一块环游环形世界。我爱他,路易。”
  “看得出。你俩倒也挺般配。”路易涩涩地说,“命运把你们促成一块。一千亿对新人可能情意相投——”
  泰莉半信半疑地望着路易:“你不是……讽刺吧,是不是,路易?”
  “一个月前,你根本弄不清讽刺和玻璃电晶管有什么区别。不是讽刺,事情的确很奇怪。我现在不是风言风语。一千亿对新人无所谓,因为他们不是耍木偶人精心策划的‘天日昭昭’繁殖实验的一部分。”
  突然,所有的人都注视着他,甚至搜索客也盯着他看,想搞清楚其他人在瞧什么。
  但路易心无旁骛。
  “我们坠毁在环形世界,”他轻声说道,“因为环形世界是你理想的环境。你应该学一点你在地球上或者是已知世界里不懂的东西。这很明显。也许还有其他原因,比如一种更好的回春药、更大的呼吸空间,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你到这儿来学习。”
  “学什么?”
  “痛苦,很明显。恐惧,迷失方向。自从你到了这儿,你已是另外一个女人。以前,你有点……不可捉摸。你以前有没有伤过脚指头?”
  “说什么话!我想没有。”
  “有没有烫过脚?”
  她有点发火,拿眼瞪他。她还记得那件事,
  “‘谎言者号’坠毁才把你带到这里。我们行驶了二万里把你送给了搜索客,你的飞轮恰巧飞过他的头顶,恰巧在那里又赶上了交通警务区。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搜索客是你生来而爱的那个人。”
  这倒使泰莉开心,但路易并没笑脸相迎。他接着说:“你的幸运要求你有时间去认识他。那么,百兽议长和我就得头倒悬——”
  “路易?”
  “——头倒悬在九十英尺的太空足足有二十小时。这还算轻的呢。”
  那克孜咕噜一声:“我也有同感。”
  路易没理会他,接着说:“泰莉,你爱上我,因为这给你动力,让你加入到环形世界探险的旅程中来。你不再爱我,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你反正已经到了这里。我爱你也是因为同种原因,因为泰莉·布朗的幸运把我当作一个玩偶——
  “但是,真正的玩偶是你。你会踏着你自己幸运的弦儿跳下去,一直到生命终结。老天知道你是不是已有自由意志。若是有的话,麻烦可真够你受!”
  泰莉脸色苍白,肩膀挺得很直,很僵。不掉泪的话,那就是在极力克制。以前,她可没有这种克制力。
  再看那搜索客,望着两个人,大拇指按在黑铁剑的剑柄上。他不可能意识不到泰莉被弄得苦不堪言。他肯定认为她还属于路易·吴。
  说完这通话,路易又瞥向乃苏。乃苏已经蜷成了一个球,脑袋缩到肚子里,干脆来一个不管不问。路易早就料得到。
  路易一把抓住乃苏后腿脚踝。他发觉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把乃苏扛到背上。那家伙不比路易·吴沉多少。
  路易不喜欢这样做,但憋不住气。他感到手里的脚踝瑟瑟发抖。
  “全是你惹的事,”路易一发不可收拾,“你这自私自利的魔鬼,你的自私、你犯的滔天大错让我心无宁日。我真不理解,你怎么会有如此气魄、如此坚定却又如此愚蠢!你难道还没意识到什么?我们这儿发生的一切全都是泰莉的幸运所致!”
  乃苏蜷成的球越发缩紧,搜索客倒饶有兴趣地望着。
  “这样,你就可以回到你们耍木偶人的世界,大模大样地说弄乱人类的繁衍习惯可真是件冒险的事儿!你可以堂而皇之地断言,只要泰莉·布朗这样的人达到一定的数量,什么可能性的规律全能搞成一团糟!你还可大言不惭地声称:宇宙就是一个复杂的玩具,聪明智慧谨慎的人都能玩得团团转!”
  “等我把你弄回去,你去卖弄吧。”路易忍无可忍,“你给我滚开,就是现在!我需要影子广场的电线,你给我找去!风暴之眼快过去了。你给我滚出来,乃苏——”
  那怪物一骨碌爬了起来。“你在羞辱我,路易!”他还想回嘴。
  “你还敢说这个!”
  那怪物一时无语,转身走到凸窗前,望着外面云起云落的风暴。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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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孤注一掷
  天空中出现了两座塔楼,这的确让对天堂膜拜的土著民大为惊异!
  他们都拥挤在祭台的广场上,扬着一张张如同金色蒲公英的脸。
  “看来,又是一个圣日。”路易说道。他突然想起那个刮脸的音乐领队,找了找,没看到。
  “不可能号”塔城的桥牌室恰巧冲着天堂之城的地图室。乃苏瞥着对面,失落地道:“先前没有机会到那儿转转,现在是不能喽。”他竞后悔不迭呢。
  百兽议长旁边插了一杠子:“要不用分解器在对面给你凿个洞,系根绳,再弄个梯子,把你顺过去?”
  “我还是不去为好。”
  “不会比你在这儿碰到的事儿险!”
  “别忘了,先前我冒险,是为了获得信息。现在我弄到的信息已经够我那世界用了。如果再玩命,说不准啥也捞不着,我反倒搭上一条命。路易,那儿有你要的影子广场线。”路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只见天堂之城的左侧悬着一块黑色的烟云,紧紧覆盖着地面,看上去似乎挺沉。烟云中间突立着一座带窗的尖顶纪念塔。
  那无疑是影子广场的线团,但数量怎么这么多?!
  “咱怎么弄走这东西?”
  路易一时也没招儿,便道:“先别急,咱过去仔细看看再说。”
  “不可能号”塔楼停在祭台广场的左侧。
  乃苏没敢让升降器熄火。他缩头缩脑,吓得脚跟不沾地。地窖上面的平台成了着陆板,被整座楼压得吱吱呀呀,几乎要坍了。
  “咱得想个法子对付这玩意。”路易说,“比如弄几套用这种线做成的手套。要么弄个环形世界物质做成的卷筒,把它缠在卷筒上。”
  “可这两样咱都没有。看来非得问问这里的土著民不可。”百兽议长接茬说道,“或许他们听过以前的传说,也许有些什么旧工具,还很可能知道些旧日的圣殿遗址呢。进一步来讲,说不准三天前他们就开始琢磨怎么对付这东西了。”
  “那么,我必须跟你一块去喽。”乃苏显然很不情愿,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百兽议长,你掌握的那点话不够。咱们必须让波儿守着塔楼,万一有变,好马上升起来,除非——路易,能不能说服泰莉的土著情人,让他替咱交涉交涉?”
  路易听他这样称呼搜索客,心里很不舒服,便没好气地说:“泰莉本人都不认为他是个天才,让他去交涉,我不放心。”
  “我也觉得这样。路易,难道咱真需要这影子广场线吗?”
  “你问我,我问谁?不过,只要我还没迷糊,那咱非用不可,除非——”
  “好啦,好啦,路易,我马上去。”
  “你没必要非信我的判断——”
  “我去还不行吗。”乃苏的身子又抖了一阵。这家伙最让人称奇的是,不管情绪怎样变化,说话倒挺有艺术,不显山不露水。“我就知道咱死活得用。这么一大堆线团掉在咱回去的路上——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儿。反正所有蹊跷的事都和泰莉有关一一要是真没用,它也就不会出现在这儿。”
  路易释然。这倒不是因为乃苏话说到点子上,说实在的,他这通话没啥道理,但却能印证路易那一番浅薄空洞的结论。他暗自偷乐,断不会告诉乃苏那纯属胡扯。
  这伙人一个个下了着陆架,走出“不可能号”塔城的阴影。路易握着筒式激光器,百兽议长提着分解器。别看议长长出的毛足有半英寸长,但肌肉却看得清清楚楚,走起路来像液体一样颤动。乃苏显然没带武器。他靠的是他那魔药,再有就是转身佯装退后的突袭。
  搜索客赤足走在一旁,手里提溜着黑铁剑,提防有什么意外。他的脚板儿又大又沉,结满茧子;腰里裹了一块黄皮,算是缠腰布。他的肌肉跟克孜的一样,也是一走三颤。
  泰莉空着手跟在后边。
  要是冲着早上的那场交易,这两位就该呆在楼上不下来。这全是乃苏的错。
  当路易提出把泰莉卖给搜索客时,乃苏全权充当了介绍人。
  搜索客倒同意,郑重地点点头,掏出一管环形世界的青春药——大约可保容颜五十年吧。“我接受。”
  买卖很划得来,路易欣然接受。他从没想过把那东西倒进嘴里。再说,像路易这种人,使用回春药约摸一百七十年,可从来没试过这玩意。
  乃苏后来用星际语对路易说:“我可没存心侮辱他,路易,也不是嫌你出价太便宜。我抬了抬价,两全其美的事儿。现在他拥有泰莉,你也有那么一管药,回到地球后可以分析分析。此外呢,搜索客同意做咱们的保镖,对付各种可能的敌人,一直到咱弄到影子广场线。”
  “你不是说他用那把四尺长的菜刀保护咱们吧?”
  “路易,那只是捧捧他。”
  当然,泰莉非坚持跟那剑客一块下来。毕竟他是她的人,他要陷人危险,她能忍心?路易寻思乃苏这家伙是不是把这个也算进去了。别忘了泰莉是他一手策划培育出来的幸运儿……
  这地方如此靠近风暴之眼,天空应该总是阴云密布。
  借着晌午灰白的日光,一伙人缓缓接近这足有十层楼高的云块。
  “别去乱摸!”路易提前警告道。他想起上次那个牧师说过的话:有个女孩子想捡起影子广场线,不料手指头却被截断了。
  再走近瞧,那线团仍然像是一片黑云。透过那片黑云,几人隐约看到那废弃的城市,那城郊密密麻麻的平房,还有几座平板玻璃的塔楼——倘若那有人居住的话,这座塔楼该是百货商店了。
  这几人已经来到黑云之下,顿时觉得一片炽热,仿佛哪个地方正熊熊燃烧着一团火。
  如果距离保持在一寸之内,那黑线倒不是看不到。可眼一累,一流泪,便什么也瞧不见了,因为那线实在是太细了,简直就是辛可莱单丝,而辛可莱单丝却是危险之至。
  “用你的斯雷热枪试一下,”路易吩咐说,“看看能不能弄断,百兽议长。”
  一道炫目的光闪现于黑云当中。
  或许是惊了神的盹——谁敢与光斗?想必那些土著人早有预谋,试图一举消灭这群陌生人。黑云当中的白光一闪,狂热的叫嚷声顿时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的人披着杂七杂八的毯子,尖叫着,像潮水一般从楼里涌了出来,手中挥舞着……长剑和棍棒?
  可怜的一群白痴。路易心里叹道。他把激光束调得又细又长。那时各个星球都使用光剑和激光武器,为了应付战争,路易受过操作武器的训练,但战争却始终没有发生。虽说算来已有百把十年,但那条条框框简单得让人忘不了。
  晃动越慢,杀伤越深。
  路易实在不忍心,就来回迅速地甩动。人们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往后退。他们脸上因为长满了毛,看不出什么表情。
  若敌人人多势众,迅速摇动,烧伤半寸,波及多数;切莫让其靠近!这些原则忘不了。
  路易心里觉得遗憾,这些狂热分子只有长剑和棍棒,绝不会有机会……但是,的确有把剑戳到百兽议长拿武器的那条胳膊。看来伤得不轻。百兽议长手一软,武器掉在地上。另一个人一把抢过去,扔了出来。不过,那家伙立马玩完了。因为百兽议长用他的好手猛击他的后背,折断了脊梁。第三个人抓起武器,转身就跑。那人不想着用,只是拿着跑。路易的激光束无法伤着那家伙,因为这伙土著正围过来,想置他于死地。
  原则之三:横扫躯干。
  路易目前还未杀死任何一个土著。这伙家伙也是有点胆怯,不敢太靠前。有两个不识趣,充大胆,往前凑。路易瞅准空子把他们撂在地上。
  原则之四:切莫让敌人靠近。
  其他人怎样了?
  百兽议长双手飞舞,杀得兴起。只见他的好手像把钢钳劈扯不停,受伤的胳膊挥如大棒,沉甸甸让人胆怯。瞧他忽地一转身;避开背后刺来的剑尖,逮住那家伙。虽然围着一群人,但谁都不敢近前——他一身橘红色戎装,八尺高,青面獠牙,俨然就是一个死神。
  背靠着墙,搜索客立定身形,双手抱剑——剑上滴着血。三个人站在前面,一伙子人后边观望。搜索客是个极其危险、技术高超的剑客。土著深知此理,没人敢轻举妄动。
  泰莉站在他身后,面色凝重,犹如临危不惧的女英雄!混战虽是热闹异常,但她倒蛮安全。
  乃苏却正一个劲地往“不可能号”跑。一个脑袋伸得好长,另一个却垂得很低……垂头是为了提防各个角落,昂头是为瞅空子往外跑。
  路易毫发无损,不时地援助一下别人。激光器在手里玩得滴溜溜转,一道道绿莹莹的光伤人肌肤。可怜这伙子土著人,谁先露头谁倒霉。
  原则之五:切勿冲向镜子。反光的盔甲会让持激光器的人头痛,但这群人显然不知道这个道理。
  一个披着绿毯的家伙向着路易冲来,边叫边挥舞着一把很沉的锤子,显得气势汹汹。
  路易朝他挥了一下激光器,心想:又亏了一朵带眼睛的蒲公英!谁知那家伙竟然直奔过来!
  这可把路易吓了一跳,忙立定脚跟,集中光束。眼看着那人直冲路易的头砸来,就在那一霎,他的长袍中间有一处变黑、变硬,燃起绿色的火焰!他一头栽到地上——心被钻了个洞!
  原则之五:若光束被遮住,那情形跟遇到反光器一样糟糕。亏了再没这种事……
  乃苏的退路被人挡住。那家伙肯定胆子不小,竟敢拦这样的怪物。还没等路易瞄准好,那人已经呜呼哀哉。只见乃苏旋转、踢击,仅是一刹那的事儿,接着转身又跑。突然——
  路易看得真真切切。乃苏一个脑袋低一个脑袋高往前跑,冲到一个路口,那个昂起的脑袋突然一松软,滚落到地上。乃苏立马站住,转回身,呆立不动。
  那脖子只是一块平疤,血咕嘟咕嘟涌了出来,跟路易的血一样红。
  乃苏一声哀号,尖厉凄惨的声音。
  这些土著引他上套,使用影子广场线!
  路易活了二百年,好多的朋友都早他而去。看到乃苏遇险,他第一次感到悲愤难平,眼看到哪儿,手中的激光器便扫到哪儿。可怜的乃苏!路易心中暗想:下一个或许就会是我……
  土著暂时退了回来,恐怕他们也觉得人员伤亡过多。
  泰莉盯着奄奄一息的乃苏,眼睛睁得很大。手使劲捂住嘴。
  百兽议长和搜索客正一步一步接近“不可能号”……
  “稍微等一下!他还有一线生机。”
  路易冲着乃苏跑过去。经过百兽议长时,那克孜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激光器。
  为了避免碰上线圈,路易低下头,躬着身子,用肩膀把乃苏撞倒在地。看上去这怪物吓得正要到处乱跑。
  路易摁住乃苏,手在身上摸腰带。
  他竟没有扎腰带!
  没有腰带怎么办?
  就在这一刻,泰莉递给他她的丝巾!
  路易一把抓过来,打了个圈,套在乃苏受伤的脖子上。乃苏另一个脑袋眼巴巴地盯着伤疤一血正从那唯一的颈动脉里汩汩而出!他抬眼望望路易的脸,眼皮一搭,昏了过去。
  路易把伤口上的结扎得很紧,封死了乃苏唯一的颈动脉、两个主要血管、咽喉、食道,还有其他什么。
  你给他弄了条止血带,医生?路易没时间多想,但乃苏的血是不流了。
  路易弯下身子,像消防队员样把他抱起来,转身跑到“不可能号”的影子里。
  搜索客前面开路,护着他,黑铁剑的剑尖画着圆圈,以防不测。
  持棒弄械的土著虎视眈眈看着他们,但谁也不敢挑头往前凑。
  泰莉跟着路易,百兽议长断后。绿莹莹的光束扫射着可能隐藏对手的地方。到了着陆架,那克孜站稳脚跟,等着泰莉安安全全地爬上去,然后一路易眼角瞥到他竟又冲了回去!
  他又卖什么关子?
  没有时间再考虑了。路易噔噔噔爬上楼梯,好不容易才挨到桥牌室。乃苏竟沉得出奇!他把乃苏放在被埋起来的飞轮旁,伸手拽出了急救箱,用块有助于诊断的布料揉搓止血带下面的脖子。乃苏的急救箱仍然用带子和飞轮连着,路易估摸那东西比他的要复杂。
  很快,厨房控制器自动改变了条件。不到几秒钟,一条线便像蛇一样从盘面上伸出来,先是触摸乃苏的脖子,然后搜索伤口;找到后便钻了进去。
  路易浑身一颤。这不是静脉输血么?!乃苏肯定还活着。
  “不可能号”已经飞翔在空中,虽然路易没觉察出来。
  百兽议长正坐在楼梯的末层,眼睛注视着天堂之塔。他的双手很小心地抠着什么东西。
  他问道:“乃苏死了么?”
  “没有。只是失血过多。”路易一下瘫在克孜身旁。他累得骨头直疼,情绪糟糕透顶。
  “乃苏是否又惊厥?”
  “我怎么知道?惊厥本身是种非常奇怪的机能,我们需要几百年研究,才能知道为什么你们人类受一点挫折,就草草收兵。”
  很明显那克孜正绞尽脑汁想其他事儿,嘴里却问:“莫非这也是泰莉·布朗的幸运?”
  “我想是吧。”路易答腔。
  “为什么?乃苏受伤对泰莉有什么帮助?”
  “要想了解她,你得从我这个角度来看。”路易说道,“我第一次遇到她时,只看到她的一个方面,比如说……”
  脑海中火花一闪,他想起了一个故事,说道:“有这样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个中年人,有点愤世嫉俗。他四处找寻这个姑娘,因为这姑娘给他留有一种幻象。
  “等他发现这个姑娘时,他仍然无法确定她是否真实。等她转过身去,他看到这个姑娘背后是空的。她只是戴着个姑娘的面具,一个可变的面具,不单纯是张脸,而是整个女孩的前身。她不会受到伤害,百兽议长,这正是他所渴望的,因为他生活中的女人总是受伤。他觉得是因为他本人的缘故。他实在无法忍受他的女人总是受伤。”
  “路易,我简直跟听天书一样。”
  “泰莉到这里来时,就如同一个女孩的模具。她从来没有受过伤害。她的个性也超脱常人。”
  “那又有啥错?”
  “因为她先前是人,但乃苏把她变成了其他的东西。真他奶奶该死!你看不出他做的一切么?他根据自个儿的印象、自己理想的形象创造了神一一那就是泰莉·布朗。”
  “任何一个男人都是她的玩偶,受她操纵。她根本不会受到伤害,甚至不舒适的事都休想碰到她,除非对她有利。”
  “这就是她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原因。对她来说,环形世界是块宝地儿。她在这儿能见多识广,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人。我估计生育权利彩票弄出许多像她这样的人,都有着同样的幸运劲儿。他们完全都有可能登上‘谎言者号’,但谁也比不上泰莉幸运。”
  “而且……地球上肯定还有数十名泰莉这号人!一旦他们意识到他们的力量,未来看上去可就有好戏演了。我们这些剩下的人不得不赶快想办法逃之天天。”
  百兽议长又问道:“那食草的家伙掉脑袋——可不是闹着玩啊?”
  “她不会同情别人的痛苦,”路易接着说,“也许,她需要亲眼看到好朋友受伤。要知道,泰莉的幸运是丝毫不顾忌乃苏的死活。”
  “你知道我从哪儿弄的止血带么?泰莉瞧见我需要东西,就递给我丝巾。恐怕这是她一生当中第一次能恰当地处理危急情况。”
  “她有这个必要么?她的幸运会保证她不受任何险情的威胁。”
  “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自个儿能恰当地处理险情。她从来没有多少理由感到自信,这事儿以前她没接触过。”
  “我实在是不懂。”
  “认识自己的局限是成长的一部分。泰莉·布朗永远不会长大不会成熟——如果没有面对~些现实的紧急险情。”
  “这肯定是非常人道的事儿。”百兽议长冷言冷语。
  路易知道这一评论是对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承认,便没有作答。
  那克孜接着又说:“我想咱们是不是应该把‘不可能号’停在土著所谓的天堂之城的上方。他们或许认为这是不敬的事。不过,这种考虑看上去也于事无补,毕竟泰莉的幸运操纵一切!”
  路易到现在还没看清克孜那样小小翼翼拿着的东西是什么。
  “你回去找乃苏的头啦?如果真是的话,那也是白白浪费时间。咱们不可能把它冻起来,别忘了温度不够,又过了时间。”
  “不是,路易。”百兽议长捧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样子像是孩子的脑袋,“小心别碰着,要不手指会被弄掉。”
  “手指?哦。”那圆形的东西一端逐渐细得跟针尖样,尖头缠着和影子广场相连的黑线。
  “我就知道土著人能够对付这线。”百兽议长洋洋得意地讲,“他们肯定想出了顶用的招儿,才设法套住了乃苏。我跑回去看看他们到底怎么弄的。”
  “他们找到了一个线头。我觉得另一端就是影子广场线。‘谎言者号’一撞,那线便从中间断开了。咱们弄到一个线头算是够幸运了。”
  “一点不错,咱们可以把它拽在后边。不过,咱们砍不断的东西也别往上放。”
  “咱从这儿往哪走,路易?”
  “‘星座向’。去找‘谎言者号’。”
  “当然了,路易,咱们怎么也得送乃苏到‘谎言者号’去,利用船上的医疗设备给他治一下。然后再去哪儿?”
  “看情况再说吧。”
  泰莉和搜索客两人伴着波儿呆在引擎室。波儿正操作着升降器。
  “我们正要与你们分道扬镳。”泰莉开门见山,对路易和百兽议长讲,“这个女人说她能靠上那悬浮的城堡。我们能直接穿过窗子,进入宴会大厅。”
  “然后呢?你们俩就被困在那儿,除非你们能够控制城堡的升降器。”
  “搜索客说他懂点魔法。我相信他能成。”
  路易不愿劝说她改变主意。他很害怕阻挠泰莉·布朗,这正如他绝不会赤手去拦截一个想象中的怪物。他说道:“如果有什么麻烦,弄不准哪个开关,你只要乱拉乱推就行。”
  “我记住了。”她莞尔一笑。又挺郑重地说,“照顾好乃苏。”
  二十分钟后,搜索客和泰莉离开了“不可能号”。
  这可能是永远的告别。路易有很多东西想说,但最终没说出口。关于她自身的力量,他能告诉她什么?她不得不通过尝试和失败才能意识到那种力量,而且她的幸运会保证她安然无恙。
  接下来的几小时中,乃苏的躯体逐渐变凉,显然是死了。但不可理解的是,急救箱上的显示灯却依然闪闪烁烁。或许,这怪物正处于某种活力暂失的状态吧。
  “不可能号”缓慢移往“星座向”。影子广场线拽在后边时松时紧。城里的那些老式建筑经受不住线团的反复切割,坍倒在地。但是,那嵌在电子装置塑料里的球状物却纹丝没动。
  悬浮的城堡无法沉到地平线下去。接下来的几天中,它渐渐变小,变模糊,最后消失不见了。
  波儿坐在乃苏身旁,既无法帮上忙,又舍不得离开。显而易见,她正忍受着煎熬。
  “咱们都想想办法,帮她一下。”路易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是上了那魔药的瘾。现在药没有了,她得马上戒掉。要是这样下去,她死不了,也会把我和乃苏干掉!”
  “路易,我的意见恐怕你是不听。”
  “不是,不是,我怎会不听呢。”
  谁想帮助一个受煎熬的人,就得装作好听众。路易试了一番,但他却不会说波儿的话,而且波儿也不想讲。单个人在的时候,他就牙关紧咬,下定决心。可一旦和波儿呆在一块,他又只有沉默的份儿。
  她的身影总是闪现在他的眼前。如果他见不着她的面儿,躲上一段时间,良心或许会稍感欣慰。但她却怎么也不愿离开桥牌室。
  路易慢慢开始学说波儿的语言,波儿呢也不再老是沉默。他便尽可能告诉她些事儿,关于泰莉,乃苏,还有装神。
  “我的确认为我是神,”她说,“我认为我是。为什么我这样想呢?我不清楚。我可没修建环形世界。环形世界比我早多了。”
  波儿也在学说话,用一种混合语,都是简化了的词汇,像是她的世界里过时的语言——两种时态,几乎没有修饰词,而且发音特别夸张。
  “他们这样告诉你的吧。”路易说。
  “但我早知道。”
  “谁都想成神呢。”只想拥有权利,却不愿承担责任——路易想说这些话,但无奈不知如何说。
  “接着,他来了。两头人。他有机器么?”
  “他有魔药的机器。”
  “魔药,”她谨慎地说道,“我该猜得出,魔药使他成为神。他失去了魔药,便不再是神,两头人死了么?”
  这倒很难答。“他会认为死是很愚蠢的事。”路易搪塞道。
  “被割掉脑袋很愚蠢吧。”波儿说道。
  她在开玩笑——她竟然尝试着开玩笑了。
  波儿逐步开始对其他事情感兴趣,比如性别、语言课程、环形世界的地形。他们恰巧遇到少量的太阳花。波儿从来没见过这东西。他们避开它的光线,拔了一棵一尺高的花,种在楼的地板上。然后,他们使劲转向左侧,以避免密集太阳花的侵袭。
  后来,波儿逐步失去了对乃苏的兴趣。路易宣称她已痊愈。不过,食物却没了。
  到下一个村子时,百兽议长和波儿便扮成神,下去诈骗。
  路易提心吊胆地在上面看着,一个劲地念叨百兽议长别出差错,恨不得自个儿也剃光头,掺和到一块去。但他实在不是做助手的料,因为过了许多天,他的语言功夫仍不见长进。
  他们带着祭品胜利而归。那可是粮食。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他们装神扮鬼竟成了习惯,而且也愈发精于此道。议长的毛发越长越长,又成了以往的“战神”。应路易的建议,他把耳朵耷拉下来,紧贴着头。
  装神弄鬼搞得百兽议长心神不定。一天晚上,他谈到此事。
  “我倒不是怕装神,”他说,“我只是怕演砸喽。”
  “你什么意思?”
  “他们爱问问题,路易。女人问波儿问题,波儿回答。我呢既不懂问题也不清楚答案。男人本应该问波儿,因为波儿是人,而我不是。谁知他们偏偏问我!问我啊!为什么他们非得求一个外星人帮助他们做事呢?”
  “别忘了,你是男性。即便真有神,那也是一种象征。你是男性的象征。”
  “真可笑。我甚至连外生殖器都没有,你却有。”
  “你体形庞大,看似凶神恶煞,样子吓人,给人留下的印象深。凭这些,你自然而然成为雄性的象征。我觉得,哪怕你不去装神,你也蛮有一番雄性气概!”
  “咱们所需的是个声音传递器,这样你便可替我回答那些又奇怪又尴尬的问题了。”
  正在这时,波儿突然发话,让他俩吃了一惊。
  原来,“不可能号”曾是警察局。在一间仓库里,波儿发现了一套警用多功能对讲机。它的电池根本不靠大楼的电力供给。他们三人拾掇拾掇,竟发现六套当中两套还管用。
  “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路易那天晚上告诉波儿。说此话前,他犹豫了一下。他掌握的词汇太可怜了,不足以妙语生花——“比一船的烟花女子还聪明。”
  波儿笑得挺开心:“你这个傻孩子!你说你们的船几乎赶得上我们的快?”  。
  “的确如此。”路易急忙证实说,“它们比光速还快。”
  “我想你又夸大其词了。”她莞尔一笑,“根据我们的理论,这完全不可能。
  “或许咱们的理论各不相同。”她看上去吃了一惊。
  路易早就学会如何观察她肌肉不经意的运动,而不是看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但是她接着说,“横贯世界需要很多年。在船上呆着,乏味是相当危险的事儿。所以娱乐的方式多种多样,各不相同。要想做船上的倩女,需要了解心灵和肉体,对男士有一种博爱,还得有一种罕见的交际能力。我们必须了解船的运行知识,以防万一事故发生。我们必须保持健康,根据协会的原则,我们还必须学会弹奏乐器。”
  路易听得不禁目瞪口呆。波儿却会心地笑了起来,声音像音乐一般。手呢触触路易这儿,摸摸那儿……
  数个月不知不觉中流了过去。
  地形开始缓慢地升高,逐渐显得有些荒芜。上帝之拳在日光中已经隐约可见,而且每天都显得巍峨高大一些。一天一天的常规使路易的大脑都麻木了。他费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该做什么事儿。
  他去找波儿,坦诚地说:“有些事你该知道。你了解潜引电流么?”他点明来意。
  “那是一种非常微弱的电流,触及大脑后能直接产生快感或痛点。”他接着解释道。
  “这就是魔药如何发挥作用的。”
  这番口舌费了大约二十分钟。波儿不以为然,说道:“我早知道他有机器,为什么到现在才说给我听?”
  “咱们正在远离文明。恐怕一直到我们的飞船,路上不会再有村庄,甚至粮食都得不到供应。在你做决定之前,我想让你知道魔药这档子事。”
  “决定什么?”
  “到下个村,我们是不是让你下去?或者——你是不是愿意送我们到‘谎言者号’,然后你自个再乘‘不可能号’回去?当然,我们会给你足够的食物。”
  “‘谎言者号’上肯定会有我的位置吧。”她非常肯定地说。
  “那是,但——”
  “我过烦这种野蛮生活了。我想到文明世界里去。”
  “不过,你适应我们的方式会遇到很多麻烦。比如说吧。我们那儿的人都和我一样长头发。”路易的头毛已经长得又长又密了,但他剪短了辫子。“看来你需要弄假发。”
  波儿扮了个鬼脸。“我能调整。”话没说完,她突然笑了起来,“你愿意一个人回家——没有我?那个橘红色庞大的家伙可无法替换一个女人哦。”
  “这话说来每次都挺管用。”
  “你们那世界我能帮上忙,路易。说实在的,你们那儿的人,对性真是知之甚少。”
  这话题路易再没有敢顺着竿子往上爬。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四章 上帝之拳
  上帝之拳仿佛从眼前逃窜而去。“不可能号”越升越高,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土地也显得贫瘠。此时,众人的水果已经吃光,贮存的肉也一点点消失殆尽。让人更泄气的是山的这一侧光秃秃没什么东西——这里正是路易早先估摸比地球面积还要大的沙漠。
  寒风绕着“不可能号”周侧呼啸。目前,这几位已经几乎移到上帝之拳的左侧。只见拱形门轮廓清晰,发出幽幽的蓝光;旁边的星辰闪闪烁烁,像是冰冷的圆点。
  议长透过凸形窗往上瞧,问道:“路易,你能从这儿确定一下银河系核心的位置么?”  ,
  “有什么想法?谁都清楚咱现在在哪儿。”
  “你就说说嘛。”
  几个月以来,路易纵横天穹下,基本上能辨识出一些星辰,而且,对于那些扭曲变形的星座也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说道:“就在那儿,我觉得,就在拱形门后面。”
  “差不多。银河系核心和环形世界处于同一水平面。”
  “我早就说过。”
  “应该明白环形世界的构成物质可以截住中子,路易。很有可能它阻拦得住其他比原子更小的物质呢。”这克孜显然话里有话。
  “……非常正确。环形世界可以免受银河系核心爆炸的影响!你是什么时候琢磨出来的?”
  “就刚才。不过,老早我就寻思银河系的位置。”
  “我想还有可能会泄露进来一些。毕竟边缘墙受的辐射最为严重。”
  “但泰莉的幸运会使她早早离开边缘墙。”
  “两万年……”路易不禁毛骨悚然,“我的老天!谁能活到那一天呢?”
  “疾病和死亡常常都是运气不佳,路易。根据咱们的假定,泰莉·布朗该会长生不死了。”
  “但是……对,她根本不会想这事儿。这就是她的幸运。我们却像被人耍的玩物……”
  乃苏像具死尸样儿躺在那儿已有两个月。他倒没有腐烂。急救箱上的灯一直亮着,偶尔也变上一变,显示出他还有一丝生机。
  路易凝视着这怪物。片刻之后,两人竟心神相通。
  路易柔声问道:“耍木偶人。”
  “路易?”
  “我过去老想知道,你们耍木偶人有这名儿是不是因为你们对周围人装神弄鬼的缘故。你们把人类和克孜人当作玩偶,这无可辩驳。”
  “但泰莉的幸运却也耍弄了乃苏。”
  “咱们全都在扮神弄鬼,只是层次不同而已。”路易冲着波儿点点头。可惜波儿隔三差五才能听懂一个词。“波儿、你、我,全都一样。这样说你有何感觉,议长?你是个好神呢,还是恶神?”
  “我哪里能知道一虽然现在我对人类有了更深的了解,但这一切我过去却从未接触。不过,你会记得我阻止了一场战争。我向两边挑明,谁都赢不了。这该是三周前的事了。”
  “喂,那可是我出的主意。”
  “一点不假。”
  “恐怕现在你又得故弄玄虚喽——对你们克孜人!”路易说道。
  “我不明白。”
  “乃苏和其他耍木偶人一直把人类和克孜当成玩物,暗地里搞这种计划生育的游戏。他们故意弄成这种形势——也就是说,让自然选择那些不嗜动武的克孜——对不对?”
  “是。”
  “假如帕瑞科知道了这些,什么事儿会发生?”
  “战争。”议长毫不犹豫,“耍木偶人的世界别想有安宁日子——哪怕我们克孜人全副武装,飞上两年多时间才能到他们的地盘。或许你们人类也会跟我们一块。显然,你们受那耍木偶人的窝囊气并不比我们少。”
  “当然,人类会加入进去。然后呢?”
  “然后,我们克孜人就会被这群食草的家伙所歼灭,甚至连个小猫都留不住。路易,对任何人我都不会有意提起有关星空草引液和耍木偶人计划生育的事儿。我能要求你对此事保守秘密吗?”
  “这才是明智之举。”
  “你让我对克孜人装神弄鬼——是不是这个意思?”
  “算是吧,不过,还有件事儿,”路易又说,“‘冲天号’——你还想偷吗?”
  “说不准。”这克孜回答道。
  “你不能这样做。”路易驳斥道,“即便你偷走了——会发生什么?”
  “帕瑞科就会造出量子二号飞行器。”
  “接着呢?”
  波儿看上去仿佛意识到有什么重大事儿发生。她密切注视着两人,好像时刻准备着阻止打架。
  “很快,我们的战舰就能够在5/4分钟内横跨一光年。我们就会控制已知太空。所到之处,谁敢不臣服?”
  “再接着呢?”
  “这就完了。这确确实实就是我们的最大理想,路易。”
  “远不是呢。你们还会不断地征服下去。有了这么好的飞行器,你们会向四面八方出击。所到之处都会据为己有,稀稀拉拉留下几个人。你们征服的地方远超过你们管辖的能力……再说,在无限扩大的太空中,说不准你们就会碰上真正危险的东西:耍木偶人的舰队,另一个正处于顶峰时期的环形世界。也许你们会碰上另一个正待扩展的斯雷热族呢,还有像长手的独角兽,带脚的绿蛙,持枪的柯达皮——一切可都说不准!”
  “太可怕了。”
  “你已经见识了环形世界。你也目睹了耍木偶人的世界。这么广阔的太空,肯定还会有更多奇特的世界出现呢。”
  这克孜沉默不语了。
  “抽时间想想。”路易补充说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你都不能弄走‘远征号’。再说,你要是硬偷,咱们可就真会死于非命。”
  第二天“不可能号”越过一条长长直直的流星沟。他们转向反侧,直冲着上帝之拳飞去。
  上帝之拳的规模比任何小行星带都要庞大,即便不用靠近,看上去已是巍巍乎壮哉!它的形状大体呈圆锥样儿,远望像是白雪皑皑的山峰融化膨胀,给人一种诡秘的感觉。上帝之拳仍然在膨胀,谁看了都会胆战心惊。
  “我真是不清楚,”波儿说道,瞧她那姿势,像是非常迷惑和不安,“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座山。这山修起来干什么用呢?世界边缘上的山跟这差不多高,还做了装饰,但那非常有用,可以拦挡住空气。”
  “我过去也这么想过。”路易答道,但他没再说什么。
  就在那一天,就在流星沟的尽头,他们瞧见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谎言者号”!
  “谎言者号”跟离开时一个样儿:底儿朝天,躺在环形世界毫无摩擦力的表面上。路易遏制住内心的欣喜——毕竟还不是正儿八经地到家了!
  波儿想法悬浮住“不可能号”。
  路易从着陆架上跳到“谎言者号”上。他找到了开关,同时打开空气密封舱的内外两扇门。他们把乃苏往舱里搬时,空气总是在周围嗡嗡打旋儿。没有乃苏,谁也无法降低舱内的压力,而乃苏看上去跟死毫无两样。
  不管怎样,他们终于把他弄进了自动诊断室。自动诊断室就像是一个耍木偶人形状的棺材。乃苏放进去倒挺合适,只是稍微有点宽松。耍木偶人的医生和技师看来想得非常周到,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有所准备。不过,他们是否预见到掉脑袋呢?
  真是不服不行——只见里面放着两个脑袋,还有两个脖子粘到一块的脑袋,其他零零碎碎的器官足以造出好几个耍木偶人。这些玩意很可能是从乃苏身上长出来的——因为那脑袋上的脸看上去非常相似。
  波儿也从“不可能号”上跳下来,跌了个倒栽葱。他后悔没提前告诉她牵引重力的事儿。她爬起来,脸上没任何表情,但瞧那样子——她被吓得不敢出声了。
  也该算是到了家?可谁也不说话,静得吓人。就在这当儿,路易像个幽灵样儿尖叫起来:
  “咖啡——啡——热水!”他如同充了电,闯进他和泰莉住过的包舱。片刻之后,他把脑袋伸出来,喊道:“波儿!”
  波儿走了进去。
  波儿讨厌咖啡。她认为喝那苦不拉叽的东西,路易肯定脑袋里积了水。她真得对路易这么说了。
  洗个澡,那可真是梦寐以求的奢侈哦!久违了!
  不过,对那睡床,波儿始终不敢着边。
  此刻,议长大人正呆在他的舱内庆祝回家呢。路易不了解议长舱内是什么样儿,也不知道这克孜正大嚼特嚼,吃得正欢!
  “这肉真香!”这家伙喜不自胜,“我过去不爱吃时间过长的死肉。”
  “你现在嚼的东西是再生的。”
  “不错,但吃起来跟鲜肉差不多!”
  那天晚上,波儿又退回到客厅的座位上。她挺欣赏路易的睡床。让她睡简直等于杀了她。路易听之任之。
  三个月来,他可是第一次睡得这么舒舒服服。
  他足足睡了十个小时,醒来顿觉精神焕发。太阳的半个脸就在脚下射出万丈光辉。
  路易又爬回到“不可能号”,掏出激光器,把那个和影子广场相连的圆形东西弄下来。不过,上面粘了些溶化的电子装置塑料。
  他没有直接把线扯到“谎言者号”上去。要知道,这黑线危险得很呢!再说,地面又那么滑,万一跌倒了,谁能保准不出事儿。路易干脆四肢着地,往前爬,后边拽着那球形的东西。
  偶然一抬头,路易发现议长正从空气密封舱里默默注视着他。
  路易顺着波儿的四脚梯爬进密封舱,推开克孜,往船后部走去。议长仍然迷惑地望着他。
  “谎言者号”残骸的最后面是个跟人大腿相仿的透孔。早先飞船有机翼时。这孔用来联结机翼的机器,现在给一个金属盖封死了。路易打开金属盖,把那球形的东西扔了出去。
  紧接着,路易又往回走。他手里拿着从“谎言者号”厨房里弄出的金仙火腿,隔一段就停下来,晃上一晃,看看火腿能否被切成片,从而确定黑线的位置,再用鲜黄的油漆做好标记。等他忙完这一切,几乎看不到的金属线便被这一串断裂的黄点从外到内标示得清清楚楚。
  倘若这电线拉紧,它肯定会弄坏船内的一些装置。有了这黄线,路易就可以调整位置,尽可能不让它触及到飞船生存系统的任何部位。不仅如此,黄线还可以起到提醒的作用。这样,几个人都会避开金属线——要不的话,手指头搬家就算是小事——说不准还会更糟呢。
  路易钻出密封舱。议长跟出来后,他关上密封舱的外门。
  这时候,议长问道:“咱们来就是为这个?”
  “待会儿再告诉你。”路易没理会他,径直走到普货舱后面去了。他捡起那个球形的东西,稍微扯了扯,线没有动。
  他背过身来,用肩扛着,使出全身的劲往前拉。那线还是纹丝不动。看来密封舱的门夹得够紧。
  “就是没其他办法再做一次强度大的实验了。早先我没料到这密封舱的门真会如此严丝合缝。这线会不会弄坏普货舱,这谁也说不准。哦,对了,咱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那咱们下一步干啥?”
  “打开空气密封舱。“路易边说边干,“咱们把这球再弄到‘不可能号’上去,固定好,让金属线从‘谎言者号’里滑过去。”
孔两人一刻也不闲着,说做就做。
  这金属线细到几乎看不见,但的确是和影子广场连着,伸向星座方位。它就这样被拽在“不可能号”后边,拉了足足数千英里,因为谁也没办法把它弄上来。说不准它能一直伸到天堂之城那堆线团里——那堆搅和一块的线团,该有数百万英里长吧。
  现在,这金属线穿进“谎言者号”的密封舱,绕过“谎言者号”的主机舱,伸出电线孔,扯到“不可能号”上。那个粘着电子装置塑料的球体就被固定在下边。
  “目前一切顺利。”路易颇有几分得意,“现在轮到波儿了。不——奶奶的!我忘了件事儿!波儿没有压力服可穿。”
  “压力服?”
  “咱们要把‘不可能号’弄上上帝之拳的顶峰。这楼不是密封的。咱们需要压力服,可波儿没有。咱们不得不把她留这儿。”
  “上帝之拳的顶峰?”议长琢磨这话的分量,“路易,一辆飞轮的马力不足以把‘谎言者号’拉上斜坡,更何况再加上这悬浮的大楼!”
  “不,不,不。我不想拽‘谎言者号’。我只是想把影子广场的金属线拖在后面。这线应该能够从‘谎言者号’的舱内顺利地穿过去。到时候,我让波儿关上密封舱的门——万事大吉!”
  议长稍一沉吟:“应该管用,路易。如果一辆飞轮马力不够,咱们可以把这楼拆巴拆巴,弄轻一点。不过,这么干有用吗?到山顶你希望发现什么?”
  “现在我要是透出一个字,保准你会笑死我。不过,议长,这样做我要是错了,我敢说你也别费心思忙活了。”路易故意卖个关子。
  要是“谎言者号”的电线孔用塑料堵死,路易心里想,这倒不会卡住那金属线,不过“谎言者号”应该算是密封的了。他把这个念头告诉了波儿。
  “不可能号”不是什么飞船,它悬浮的力量主要靠电磁,沿着环形世界的地表往前移动。环形世界的板面缓缓而上,一直延伸到上帝之拳的凹陷处。“不可能号”要是往上爬,自然会倾斜、向后张,正好和乃苏飞轮的拉力相抗。
  议长早就想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行程开始前,两人都穿上了压力服。路易通过一个管子吸食一种糊糊状的东西。想想那用激光器烧的排骨,他不由口生涎水。
  议长喝了点再生的血,看不出心里想什么。
  两人当然不用到厨房,就把楼那块地方给拆了下去,增加了“不可能号”的倾斜度。空气调节器、警用设备全给砍掉了。
  两人仔细研究一番发电机(就是这玩意毁了他们的飞轮)——发现它和悬浮马达不相连,就弃之不要。墙该推的推掉,剩下几堵用来遮阳——如果太阳直射,暴晒可是个问题。
  两人一天天接近上帝之拳顶部的火山口——说不准这火山口吞掉好多小行星带呢。不过,山口崎岖不平,像是岩浆喷发而成。凸起的岩石之间,有一道豁口……他们可以穿过那里……“我是否可以认为,”议长开口说道,“你希望进入这火山口。”
  “不错。”
  “看来你早就注意到这山口了。上面的坡很陡,不适合咱们的飞行器——不消多长时间,咱们应该能到那关口吧。”
  议长调整飞轮的推动器,操纵着“不可能号”的方向。这非常必要,因为他们为了减轻分量,把大楼的稳定装置也抛了下去。现在,路易倒习惯了克孜穿上压力服的这副尊容:五个透明的气球,鱼碗状的头盔上密密麻麻的语言开关几乎遮住他的脸,还有一个巨大的背包。
  “呼叫波儿,”路易冲着对讲机说道,“呼叫哈尔罗·波儿丽。你在吗,波儿?”
  “我听着呢。”
  “呆在那儿别乱动。二十分钟后,我们就会完成。”
  “好吧,时间可真是够长了。”
  头顶上,拱形门看上去闪闪发光。高居环形世界一千英里之上,两人能够看得清拱形门是如何与边缘墙相连,又如何延伸到平地上一—那感觉就像是几千年前的第一个太空人,俯视地球,竞发现地球真的是圆形!
  “只悔当初不知道!,,路易不由轻轻叹道。议长抬起头来看他。
  路易没有注意到议长古怪的眼神:“我们完全可以省却好多麻烦。我们发现影子广场线那会儿就该往回返。奶奶——我们完全能用飞轮把‘谎言者号’拽到上帝之拳的顶峰!要真这样,泰莉恐怕就碰不上搜索客了。”
  “又是泰莉的幸运所致?”
  “那当然。”路易摇摇头,“我一直在跟自个儿说话么?”
  “反正我一直在听。”
  “咱们早应该知道。”路易似是很遗憾。山峰之间的豁口越来越近。他突然有股冲动,不由语速放快,“环形世界的工程师根本不会在这儿修如此高的山。想想两堵一千英里高的边缘墙,那才是山,加起来该有一亿多英里呢!”
  “但上帝之拳确实是在这儿,路易。”
  “不,不,不。它只不过是个壳。往下看,你看到了什么?”
  “环形世界的构成物质。”
  “乍看,咱们以前都认为是脏冰!真空里的脏冰!全忘了吧?你记不记得那晚你研究环形世界的巨型地图?你怎么也找不到上帝之拳,为什么?”
  这克孜一时无语。
  “根本就不存在,这就是为什么。当制作地图时,上帝之拳根本不存在。波儿,你在吗?”
  “我在。我为什么要离开呢?”
  “好。关上密封舱的门,重复一遍,现在关上密封舱的门。别让线划伤你的手。”
  “这线是我们的人弄的,路易。”波儿的声音受静力影响有些变音。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两扇门全关上了。”
  现在,“不可能号”正穿行在崎岖林立的岩片之间。路易已经紧张得不能再紧张了。从潜意识里来说,路易倒期望这山峰之间是个山谷或者通口。
  “路易,你期望能在上帝之拳的火山口里发现什么?”
  “群星。”路易答道。
  这克孜也是相当紧张:“别唬我!以名誉——”
  ——两人一晃而进!哪里有什么关口!眼前就是一个破裂的蛋壳——环形世界的构成物质受极大压力的影响,形成了一个蛋壳状,而那壳只有几英尺厚,裂开了口——这便是上帝之拳的火山口!
  两人在往下坠!火山口内尽是熠熠的星辰!
  路易·吴有着非凡的想像力。在他心中,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已是清清楚楚。
  他仿佛看到了贫瘠、光滑、整洁的环形世界,除了G2星、相互牵连的影块、环形带外,空荡荡俨然什么都不存在。
  他仿佛看到一个外来物体逐渐靠近、靠拢环形世界。他仿佛看到那物体从星际空间中坠下的轨迹,看到它下坠的轨迹被环行世界生生截断。
  想象中,那外来物体的规模该和地球的月亮相仿。
  最初的几秒钟,两物体相撞肯定会形成等离子区。流星体由于表层融化、蒸发,逐渐冷却。但在环形世界的内部,蒸发的气体无法释放,只能把环形世界的板面扭曲,形成袋状。地形由于扭曲而往上凸起。环形世界本身精心计划的生态系统和降雨类型侵蚀、冲刷这比地球面积还要大的凸形面。那片沙漠……想必环形世界异常坚硬的板面抬升了足足一千英里高,最后终于裂开口子,让那火球喷涌而出。
  上帝之拳?奶奶——一点不错!路易·吴早在环形世界监狱的地牢中看到过。那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数。要是站在两边的边缘墙上,这种情形肯定能看得到:来自地狱的火球冲破环形世界的板面,就像是一个人的拳头击穿了纸板箱!
  幸亏这裂口大小足以让郁积的气体喷泻不出——如果不是这样,环行世界的居民可就要遭殃了;即便如此,这山也有千里之高……
  火山口里星辰闪烁。
  事情远超出路易所料。这里竟然没有任何重力,而且“不可能号”的悬浮马达根本找不到任何倚靠。
  “抓住东西。”路易叫道,“贴紧!如果掉出凸形窗,老天爷也救不了你。”
  “当然不会掉下去。”议长答了一句。他握紧一根光滑的铁架子,身子贴紧地面。路易赶忙握住另一根。
  “我的判断不错吧?是不是群星?”
  “倒是,路易。不过,你怎么知道?”
  正说话间,一股强大稳定的拉力作用在这“不可能号”上。可怜这残骸倒转过来,凸形窗朝上。
——“开始拽了。”路易紧咬牙关,挣扎着把身子压在横梁上,“这样更好些!但愿波儿捆好了安全带。否则的话——靠线把船拽进这火山口,她可要吃一番苦头——然后——”
  两人抬头望望环形世界的底部:全是一眼望不到底、粗糙不平的表面。就在中间部分,竟然插着一根巨大的锥状流星柱——那柱的底部发出幽幽的光。此时,“不可能号”如同钻锤一样,垂在环形世界下晃来晃去。
  突然,火山口的底部太阳光线一闪!
  “——然后继续往下掉。咱们被系在‘谎言者号’后边。‘谎言者号’又会恢复每秒七百七十英里的速度,驶向清凉太空。要是靠这线把咱俩弄上去,恐怕得费些时间。如果真不管用,咱们还有乃苏的飞轮。”
  “我怎么知道?我一直都给你说这事儿,议长。难道我没提到过那地形吗?”
  “没有。”
  “一切都成定论。所有环形世界山峰的崛起、文明的衰败,不过是一千五百年的事儿!全都是因为这两个流星柱弄糟了这里的地形。你没有意识到咱们过去所走的旅程大多都是在这两个流星体之间吗?”
  “不是怎么直截了当的推论,路易。”
  “但挺管用。”
  “是。看来我还能活着看到日出。”这克孜柔声说道。
  路易心神为之一震:“你也想看日出?”
  “是的。我偶尔会看看日出。不过,咱们还是谈谈‘冲天号’吧。”
  “……你说什么?”
  “如果我真的从你那儿偷走‘冲天号’,我们的人就会控制已知太空——除非一个更强大的种族再来凌驾于我们之上。我们或许会忘记我们现在历经苦痛才换来的教训——这就是同外星人和平共处。”
  “正确。”路易脸冲着阴影处说道。此时,来自影子广场的拉力已经非常稳定。看来“谎言者号”肯定正沿着上帝之拳十度的斜坡往上爬。
  “我们或许不能得手,因为地球有许多像泰莉·布朗这样的人幸运的保护。然而,荣誉让我不得不做一番尝试。”这百兽议长说道,“我怎么能引导我们的人不走为荣誉而战的道路呢?耍木偶人的神会骂我背叛。”
  “我早提醒过你装神要付出代价,有时的确很痛苦。”
  “幸运的是,目前困难还没有出现。你说过如果我要是硬偷,‘冲天号’会被我毁掉。这险是太大点儿。不过,我们以后也会需要耍木偶人的巨型飞行器——来逃避银河系核心爆炸所造成的辐射。”
  “非常正确。”路易答道,心里想:要是这克孜真想半途偷走,说不准他就会掉进临近的重力井中。
  路易心里有了数,故意问道,“但是,如果我撒谎呢?”
  “我可不敢在你这等智慧的人面前班门弄斧。”
  太阳光又在上帝之拳的火山口闪现。
  “想想咱们抄了多近的路。”路易嘴上说着,肚子里盘算:五天走了十五万英里,要在过去可得要两个月呢。这不过是横穿环形世界近路的七分之一。不过,泰莉和搜索客可要绕远路喽。
  “傻瓜。”
  “咱们从未亲眼见过边缘墙。他们却会。我想不出咱们会错过什么东西?如果环形世界的冲压式飞船真的到达过地球,他们或许带回来蓝鲸,或是抹香鲸——那时人类还没把它们赶尽杀绝。很遗憾我们从未到那海上去瞧一瞧。”
  “想想他们会碰上的人吧。文化的延续方式多种多样无止境,这么大的空间……环形世界真是太大了……”
  “咱们无法回去了,路易。”
  “当然是不回去了。”
  “要去的话——那只有等到咱们把秘密透露给各自的世界,再弄上一艘完美无瑕的飞船。”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目 录
主编前言        本书介绍
第 一 章 路易·吴     第 二 章 探险伙伴
第 三 章 泰莉·布朗    第 四 章 百兽议长
第 五 章 星云岛      第 六 章 圣诞彩带
第 七 章 踏碟       第 八 章 环形世界
第 九 章 影子广场     第 十 章 环形滑地
第十一章 天堂之门     第十二章 上帝之拳
第十三章 星空草      第十四章 太阳花
第十五章 梦幻城堡     第十六章 地图室
第十七章 风暴之眼     第十八章 泰莉遇险
第十九章 身陷囹国     第二十章 饱餐一顿
第二十一章 天外娇女    第二十二章 搜索客
第二十三章 孤注一掷    第二十四章 上帝之拳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