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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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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空气中是有魔法的,只是很少人看得见。
  在凡人眼中,这只是一场自波涛汹涌的海上吹来、有如恶魔的呼吸般猛烈的暴风雨。闪电划裂午夜的天空,雷声隆隆,大雨倾盆地下着,大浪一波波拍击着花冈岩海岸,在都尔堡矗立的危崖下形成一朵朵白色的泡沫浪花。
  在其六百年历史的五百年间,该堡是麦氏一族与其表亲梅氏一族的要塞,然而卡洛登之役却改变了那一切。六十七年前在那片阒黑、潮湿的荒野之上,苏格兰人的顽固使许多民族失去了他们的领地,麦氏族人也在那些完全不懂这片广袤大地的粗犷之美的英格兰佬手中失去了他们的堡垒。如今城堡彷佛弃妇般空荡荡地矗立在黑暗之中。
  或者它看起来是如此。
  天空中雷声隆隆,海面上怒涛汹涌。在凡人眼中这只不过是另一场暴风雨,然而对那些知情、有着古老信仰的人,这可不只是天上与大地的战争。
  女巫们醒了。
  女巫是存在的,就和梅氏一族的存在一般确定。
  有关梅氏的故事,那是一个开始于今夜之前数百年的、一个悲伤的故事。当时一个现今梅氏先祖的人应邀到某个如今位于英格兰南部的地方,参加春分的庆典。那儿,在一片广阔的平原上,轰立着一座供女巫及魔法师齐聚一堂展示法力的大石殿。那年春天,这位梅姓的魔法师被授与一项殊荣:使那些春季里最珍贵的花朵──玫瑰──开花。其它的众女巫与魔法师已走进神殿中央,以他们的魔法将生命带回严冬的大地。
  那着实是个奇妙的景象:顷刻之间,绿草探出融雪潮湿的地面;那片神奇的新绿上,香罗兰、金凤花及蒲公英恣意洒开点点的嫩黄。桦树树梢很快地抽出银色的新芽,高大优雅的赤杨木焕然一新,橡树、梣树及榆树亦纷纷在一个女巫的魔法之下回复生机。早晨凉冽的空气中充满了茉莉、樱草与金盏菊的花香,于是突然间春天来了。鸟儿与各种昆虫成群飞过,或者栖息在树上。,云雀的清啭、蜜蜂的嗡嗡声与野鸽子的鸣叫为多月来酷寒、沉默的大地制造了美妙的音乐。
  接下来轮到姓梅的魔法师了,群众让出一条路让他走到石殿中央。室内静得甚至听得见眨眼的声音,每一个女巫与魔法师均屏息等待那神奇的一刻。梅姓魔法师站在那儿许久以集中心神,然后他朝上举起双手,十指啪地一张释放出他的魔法。
  那一天,没有半朵玫瑰开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将石殿的四面墙与屋顶轰向天空、前所未见的大爆炸。当烟尘落定而所有的女巫与魔法师都离开之后,石殿已不在了,只剩下几道圆圈的石拱门。
  现代的凡人以敬畏的眼光看着这处他们称之为“史前石柱群”的遗迹,然而对魔法的世界而言,它代表着他们不悦地摇着头数落梅氏一族耻辱的、不堪的记忆。
  而到了主后一八一三年,全苏格兰只剩下两个女巫,一个姓麦,而另一个──真是岂有此理──姓梅。于是在这风雨肆虐着默耳岛及一度峥嵘傲立于海岬之上、如今已成半倾圮的废墟城堡的夜晚,当小岛上的凡人们蜷靠在他们的火堆前聆听来自天堂的怒吼时,麦家人与梅家人施展了魔法。
  梅喜儿弯腰一一拾起散落在这个塔楼房间地板上的书,她双臂戴的十个金镯子顿时叮当作响地落至她腕际,清脆的声音在紧绷无声的房间内回响着。她对这声音感激有加,因为它使她自她那姓麦的姑妈不耐、透视般的瞪视中得到“缓刑”的片刻。脸背向着她姑妈,喜儿拾起另一本书挟在臂下,嘴里念念有词道:“那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字而已嘛。”她又捡起另一本书,金镯又叮当作响一阵过后,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一个清楚、焦躁的啪答声。
  那是她姑妈的脚。
  喜儿自她伸长的手臂下偷瞧一眼,不禁畏缩起来。她姑妈双臂交抱在胸前,正不悦地摇着她金色的头颅,更糟的是喜儿看得出她的嘴正在动──她姑妈又在数数了。
  喜儿的心顿时一沉,她又失败了,。她挫败地叹口气,安静地把书放回古老的橡木书架上,然后把一张摇摇晃晃的凳子拉向房间中央的桌子,砰地一声坐下。她用一手撑着小巧的下巴,等她姑妈数到一百──至少她希望她只会数到一百。
  一只动作灵巧敏捷、毛色雪白有如高地新雪的猫跃至桌上,在斑驳的橡木桌上绕着烛台漫步着,牠高举的尾巴在桌面上投下奇异的光影,于是喜儿又像往常一般着迷地对着牠想象起来了。这正是她的问题所在:她是个容易分心的女巫。
  这只叫“佳比”的猫是她姑妈的伴从──一个专司服务、陪伴、偶尔也保护女巫的、化为动物形体的精灵。她瞧一眼她自己的伴从“西宝”,牠是一只除了尾巴与四爪上的小黑点外通体雪白的鼬鼠,覆着雪白毛皮的大肚皮使牠不像只优雅轻灵的鼬鼠,倒像只胖免子。而这一刻的牠就和大多数时候一样,正在熟睡着。
  她叹口气,“西宝”是唯一愿意作她的伴从的动物了。像“佳比”这种骄傲的动物是绝对拒绝与一个无法控制她的魔法的女巫为伍的;猫头鹰则聪明得不会和喜儿这样愚钝的人扯上关系;至于蟾蜍,呃,牠们看了她一眼,呱呱叫了几声,然后便跳走了。
  “西宝”在睡梦中发出嘶嘶的声响。喜儿望着牠尖端带黑色的脚抽动一下,提醒自己她至少还有个伴从,即令牠只是一只鼬鼠。彷佛察觉到她的思绪似的,牠懒洋洋地睁开一只棕眼觑着她,彷佛正平静地等待着下一场灾难似的。她伸手要搔搔牠的肚子,却碰翻了一壶冷玫瑰实茶。“佳比”立时怒然叫了一声并跳离茶水流动的路径,“西宝”的动作却没那么快──牠根本是很少动的。茶水有如碎浪般涌向牠的周身,牠眨两下眼睛,望着正吸入牠毛中的茶水,拋给她一个和她姑妈如出一辙的眼神后,这才站起来摇晃牠自己,将茶水洒向每个方向。牠蹒跚地走到一处干的地方并噗的一声卧倒,接着翻身四脚朝天,鼓鼓的白肚子向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喜儿不禁胡思着鼬鼠不知会不会数数。“西宝”张嘴大声嘶了口气,然后打了个鼾。
  在睡梦中数数,她修正自己的念头,手指轻敲着桌面。
  “我该拿妳怎么办才好呢?”麦氏妇人在慢慢从一数到一百两次之后,终于开口说道。她姑妈的架势看似严厉,语气里却带着几乎是发自母爱的耐心。
  而这份爱使喜儿的处境更加难堪。她是真心想练好魔法的,为了她耐心无比的好姑妈和她自己的自尊,但总是凄惨地败下阵来。她心不在焉地以手指画过蒙尘的桌面,然后望向她的姑妈兼良师。“一个字真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差异吗?”
  “每一个字都是最重要的。咒语必须精确,因为力量的一部分便是源于声音。”麦氏妇人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背后紧握。“其余便得靠练习了。注意!”她在圆弧形的房间内踱步,她那在石墙间回响的声音有如高地的风笛。倏地,她停下来看着喜儿。“现在注意看着我。”
  站在喜儿左边的她高举双手,身上丝袍的金绵在烛光中映出点点金光。喜儿不禁屏住气息,因为像这样在背后窗口夜空衬托之下,她姑妈看来就像个女神。她那长及膝后的金发有如一疋金瀑,毫无瑕疵的雪白肌肤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那袭麦氏的袍子白得像是星辰的光芒、璀璨的钻石及划过天际的闪电。
  一阵高地的冷风呼呼地吹进塔楼、烛焰因而摇曳起来,热兽脂混合着雨水、海水的气味充满房内。光影在花冈岩墙上舞动,拍击在岩岸上的浪涛清晰可闻,间或夹杂着几声栖于城堡屋檐下的鸥鸟凄然的叫声。然后就在一剎那间,一切归于静止沉默。
  麦氏妇人以低沉的嗓音说道:“来!”
  魔法在空气中震动,像是某种强而有力的生命体般窜向摆满沉重的皮面精装书籍的橡木书架,一本棕色封面的大书一吋吋地自架上挪出来,在半空中转向,继而飘向麦氏妇人。它在她身畔悬浮,直到她放下一只手臂,那本书才轻轻落在桌上,彷佛它是一根羽毛而非三百页厚的大书似的。
  喜儿用手托着腮帮子说道:“妳使它看起来好容易。”
  “是很容易,妳只需专心一致就行了。”她姑妈将书放回架上并转向喜儿。“现在换妳来试。”
  全凭她墨绿眸中纯粹苏格兰的固执,喜儿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并以一个二十岁的女巫所能聚集的意志力高高举起双手。她腕际的镯子霎时有若急飞的海鸥似地飞了出去,击中石壁发出叮当的声响。她畏缩一下,然后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别管手镯!集中精神集中。”
  她试着集中心神,但什么也没发生,她眼睛闭得更紧了些。
  “想象书在移动,喜儿,用妳的心灵之眼。”
  她记得她姑妈方才所做的一切。她挺起双肩,扬起决绝的下巴,使得她那浓密的淡棕色秀发垂至她的腿际。她睁开眼睛,将双手举得更高,深吸一口气命令道:“来!”
  书颤动地移动约两吋,然后停下来。
  “专心!”
  “来!”喜儿张开十指、咬住下唇,并慢慢将双手收回来,在心中描画着一本书飘向她并悬浮在空中的情景。
  书在架上往前滑动,刚好到边缘。
  “来!”她的声音就像芬格尔洞那么深邃,然后张开眼睛,却正好看见它飞过来。“噢,老天!”它像乘着旋风似地飞过她头上,然后一本接一本,最后连书架也自墙上拔起绕着房间忽高忽低地飞着。一只凹陷的锡桶自喜儿左侧飞过去,铿地落在地板上;扫帚飞过她的右边;三张凳子像舞者般地凌空旋飞而过,将一只水罐摔个粉碎。
  家具纷纷摔在墙上,蜡烛往上飘飘阵阵强风在屋内呼号着。喜儿本能地双手抱头,一只茶壶差点打中她。她听见一声猫的尖叫。煤盆里的煤块像被扔出来的石头般在房内飞舞,然后她听见一声颇具威仪的闷哼──是她姑妈。
  “噢,老鼠!”喜儿掩嘴望着一百只灰色的老鼠窜进房内,在残破的家具间奔腾跳跃。风慢慢地逐渐变小,平息下来,室内唯一的声响是老鼠匆忙奔跑的窸窣声。
  挥去煤灰,她姑妈一脸黑地拨开原本是张两百年的帝王椅的碎片探出头来,憎恶地看着那些在灾难后的房内自顾自奔窜着的老鼠,然后她优雅的手指一弹,那些老鼠便消失了。
  一度雪白的“佳比”在鼠军压境的惊吓之下,尖叫一声便飞也似地逃进麦氏妇人袍子的裙襬之下,顺道还在地板上掀起一阵灰尘。室内唯一的声响是仰天而卧的“西宝”发出的鼾声,牠睡过了这一切。
  她姑妈只不过失望地看她一眼,喜儿已感到全世界的重量。“我很抱歉。”她嗫嚅地说道。
  “我没法放妳一个人在外,喜儿,我没办法。”麦氏妇人拍掉双手的灰尘,审视着房内的满目疮痍。“我不能就这么让妳一个人在英格兰住两年。”她姑妈沉思片刻,用一只沾了煤灰的手指轻点着她的嘴唇。“不过话说回来,让妳去或许正好可以报英格兰卡洛登一役之仇”她又看看狼藉四处的房间。“不不,英格兰有个疯子国王和野心勃勃的摄政王已经够可怜的了。”
  “但是──”
  “不。”麦氏妇人举起一手示意喜儿安静。“我知道妳是好意,但全世界的好意恐怕都控制不了这个。”她朝满室的混乱一挥手,摇摇头继续说道:“妳需要保护,亲爱的,得有人看着妳才行。”说着她举起沾满煤灰的双手,“啪”的一声,所有的东西都恢复原状并回到原来的位子,麦氏妇人也再度恢复无瑕光鲜的外貌。
  喜儿知道她姑妈真正的意思其实是:梅喜儿需要一个人跟着为她清理善后,为她三脚猫的魔法所造成的破坏作补救的工作。但喜儿和姑妈同住了十五年,现在她只想要有能无拘无束地独居的机会。
  等独居之后,她或许就能学会控制她的能力;也或许她便不会这么紧张兮兮,因为除了自己,她不会再使其它她在乎的人感到失望。她挫败、充满罪恶感地站在那儿,感觉绝望扩及全身。她失败了,而今她的希望将没有一个会实现。
  不过由于她姑妈即将到北美洲去担任一个议会中的职位,喜儿终究会有独立的机会的,
  她热切期待此一远景。都尔堡也已租给格拉斯哥的一群医生,他们准备用它来安置在对抗拿
  破仑战事中受伤的官兵。喜儿即将到她外婆在色雷的农庄去住两年。她确信自己在那里一定会学艺精进,她只需要说服姑妈便成。“如果我需要保护,那伴从不就行了吗?”
  空中划过一声猫的尖叫,“佳比”自她姑妈的裙下窜向一个矮柜之下,只有那双机警的蓝眼泄漏了牠的藏身处。
  “是“我的”伴从,”她修正道,这同时“西宝”正好动了一下并继续在睡梦中打鼾。“伴从的职责不就是保护女巫吗?”
  “喜儿,那只懒鼬鼠会保护的只有牠睡觉的时间。妳又似乎一直无法集中心神──”
  “等等!”喜儿突然充满希望地站起来。“我有个主意了!”她冲到一张小而旧的书桌前打开它,在里头翻找一阵。“有了!”她拿着纸笔和墨水旋过身来。“我把咒语都写下来,白纸黑字的,我知道届时我就能专心一致了。求求您您就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她姑妈望着她好半晌。
  “求求您。”喜儿低喃道,她垂下双眼屏息在心中重复着相同的请求:给我最后一个机会,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
  麦氏妇人抬起下巴。“再一次吧。”
  喜儿脸上绽开比烛光更明亮的微笑,她绿眸中闪着热切地赶到桌旁坐下,将笔沾上墨水,然后笑容可掬地抬起头来。
  梅喜儿已经准备好了。
  但英格兰还没。
  清白即黑暗,黑暗即清白,悬浮于雾霭与污浊的空气之中。
  ──《马克白》威廉 莎士比亚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章
  公元一八一三年冬
  伦敦
  一辆高雅的黑马车辘辘驶过潮湿的圆石街道,车夫似乎无视于笼罩全城的浓雾之存在,更无视街上熙来攘往、形形色色的人们,只一个劲儿向前疾驰。黑旋风似的马车拐过一个转角后,在圣詹姆士街上乍然停了下来。以四匹骏马组成的马队尚未完全静止,身着绿色制服的仆役已打开了绿金纹饰的车门。
  贝尔摩公爵柯亚力抵达了他的俱乐部。
  他那光可鉴人的香槟色靴子刚踏上街边的人行道,附近一家商店的钟随即敲了五响。今天是星期三,每当在城里时,贝尔摩公爵总在每星期一、三、五下午五点光临怀特俱乐部。这是个仪式、惯例,这就是贝尔摩公爵的行事方式。事实上上一季艾凡尼爵士才语带嘲讽地说若是贝尔摩在他的表指着三点时走进俱乐部,那一定是他的表停了。哈氏面包店总在黑马车驰过时锁上门结束营业,更有许多人拿贝尔摩在城里的时间表来打赌,因为它的可预期性就像是英国茶一般。
  今天陪公爵一起来的是多恩伯爵凌理查与塞莫子爵赫尼尔,前者金发黑眼、高大英俊、机智敏锐而愤世嫉俗;相较之下后者便显得矮些、瘦些,他的发色就像崭新的半辨士铜币那么灿烂耀眼,至于个性,套句多恩伯爵的说法,塞莫的紧张直可教死人翻身。
  这三个男人在他们二十八年的生命中已作了将近二十年的好伙伴,然而理查与尼尔依旧摸不透柯亚力其人──这是两人少数意见相同的事情之一。他们知道亚力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致人于死地的能力,知道他御马魔鬼般的高超技巧,更清楚他对想要的东西手到擒来的天赋──贝尔摩公爵弹指之间便能令世界倒转。
  许多女人前仆后继地想赢得柯亚力的心,但无论她们如何卯尽全力,得到的只有公爵威仪的目光。理查和尼尔已是与公爵最接近之人,而他们与他之间也不过是一份冷淡的友谊。
  于伊顿相识后不久,多恩伯爵接受了挑出贝尔摩某些情绪反应的挑战,这些年来他可说是尽其所能地想达成这个目标。
  今晚自然不能例外。
  亚力吩咐好车夫后转过身来,却发现他的路被一个头戴红帽、身着灰衣和蓝披肩的矮小老妇挡住了。她挽着一只装满鲜花的柳条篮,一手举着一小束紫罗兰。“买一束给你的淑女,大人。”
  “是阁下。”他纠正她的冰冷口吻足以教许多男人吓得脚软,但那女人却不为所动,只是瞇起眼睛看着他。他往旁边跨了一步准备绕过她,但甜美的花香却令他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后,他掏出一枚硬币给那老太婆并接过花束,心想可以在雷府舞会上送给茱莉。他举步要走向俱乐部大门,却感到一只瘦削的手拉住他。
  “我愿意告诉您您的未来,阁下,不用收钱的。”
  亚力不感兴趣地挥手要她走开,但塞莫子爵──全英格兰最迷信的年轻男士──却阻止了他。“就这样不理会她会招来噩运的,贝尔摩。”
  斜倚着俱乐部大门的多恩伯爵将他完好的手臂搁在悬于吊带里的伤臂之上,有效地堵住了入口。瞄亚力一眼后,他丢给老太婆一个银币。“最好还是听听她要说什么吧,”他露出嘲讽的微笑。“我们可不想尊贵的贝尔摩家遭到任何噩运。”
  亚力冷淡地瞥了他朋友一眼,交抱双臂地站在那儿,表明了他对这老女人所说的白痴话丝毫不在乎。只不过当那老妇开始叙及他的爱情生活时,他却很难继续维持无聊的表情,多恩的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窃笑,而尼尔则是一副如聆天籁的专注表情。
  “您不会娶您以为会娶的女孩,阁下。”
  蠢女人,亚力想道,渥斯伯爵伉俪之女施茱莉即将下嫁贝尔摩公爵柯亚力的消息明天即将见报。他已提出求婚,而茱莉小姐也已接受,双方财产方面的细节更早就在协商当中。在那之后,亚力追求期的折磨便可告终了。
  “他会娶谁呢?”塞莫子爵担忧地来回看着亚力与老妇。
  “你碰到的下个女孩,”她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奇特的光芒,接着伸出一只手指又说道:“而且她一定会给你带来某种惊喜。”
  “我不打算再继续听这种蠢话了。”亚力推开正笑个不停的理查并猛然打开俱乐部的门,但他仍然听见了那女人说的最后几句话。
  “您绝不会再觉得无聊了,阁下!绝不会。”
  亚力大步走过前厅的木质拼花地板,脱下他的羊皮手套交给俱乐部总管伯克,后者再将之交予一个仆役拿到衣帽间去清理并存放。
  “晚安,阁下。”伯克说着上前协助亚力脱下大外套再交给另一个仆役。“您近来可好?”
  “他心情不佳。”多恩插嘴道,允许伯克为他脱下外套。
  “我明白了。”伯克合乎礼节的应对显示他其实一点也不明白,他只是善尽职责罢了。
  “不知怎的我却不认为你明白。”多恩说道,随即尝试跟上正矫捷地走上通往大沙龙意大利式阶梯的亚力。
  塞莫子爵追上多恩,瞄一眼亚力的扑克脸后悄声道:“你想他会拿茱莉小姐怎么办?”
  多恩上步瞪着塞莫,彷佛他把脑袋连同外套一块儿留在前厅那里了。“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订婚启事嘛,你和我一样清楚他对礼教有多固执的。万一婚礼不举行他要怎么办,尤其是订婚启事在报上刊登之后?”
  “别作个比你现在更呆的呆子了。”
  “你也听到那老妇人说的了,她说贝尔摩不会娶茱莉。我告诉你,打从昨天亚力告诉我们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某件事不对劲,我感觉得出来。”塞莫停下来,用拳头轻点他自己瘦削的胸口。“就是这里。”他的表情是坚信的。
  “你该停止吃那种腌鳗鱼了。”
  子爵一路嘀咕着上楼,然后又转向他的朋友说道:“我不在乎你信不信我,等着瞧吧,每次我有这种感觉总会有怪事发生。”
  “没有任何女孩──尤其是像施茱莉这么聪明过人的──会让贝尔摩公爵自她指间溜走。相信我,塞莫,那老太婆只是在胡言乱语。”多恩在两人走进大沙龙时说道,亚力早已在他平常的桌位坐着品酒,一个侍者在一旁伺候着。
  贝尔摩公爵一点头,侍者便恭谨地离去。
  对那些偶然看他一眼的人而言,亚力正是英格兰贵族的典型。他的外套是以上好的灰色衣料裁制而成,宽阔的双肩与垫肩无关。他的雪白领巾系得悠闲而高雅,说明了它是出自全英国最出色的仆人之手;浅色软皮裤紧贴着一个卓越的骑师坚实修长的两腿,更展示着其优秀的血统。
  他那如往常一般绷着的方正下巴暗示着一种固执的英格兰脾气,他的五官英俊、额骨高耸、鼻梁直挺,严厉的唇线说明了这男人的生活没有柔和的一面;他那一度乌黑的头发如今已添展示着柯家血统的缕缕银丝。
  数代以来的贝尔摩公爵都是在三十岁前便生华发,也都在二十八岁时结婚──一项贝尔摩传统,更迅如星火地制造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而且绝对是男嗣。传说中命运之神都得迎合贝尔摩公爵,而亚力似乎也不例外。
  多恩伯爵颓然坐在他的位子上,塞莫子爵也坐了下来,一面把玩着空酒杯,一面喃喃念着什么命运和亚力的关系。
  亚力召来侍者斟满塞莫的杯子。“来,喝点酒好停止你那可憎的喃喃自语。”
  “怎么啦,贝尔摩?”多恩故作天真状地望入他杯中。“担心起来了吗?”他望向亚力,对好友的关怀中带有一丝幽默。
  亚力慢条斯理地品酒。
  “他应该担心的,”塞莫说道。“我就很担心哪。”
  “你操的心就够多啦。”亚力事不关己地说道。“我不担心,因为根本没理由这么做。律师们今早已谈妥婚姻协议,明天启事就会见报,而一个月后我就要被栓住了。”
  “一切都安排得俐落妥当、没有一丝不周,正是你理想中的样子。”多恩放下杯子摇摇
  头。“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施茱莉小姐真是最完美的公爵夫人人选。你进城来参加一个舞会,两分钟之内便找到了最理想的女人。我会说你是好运,但话说回来,你向来总是有好运跟着的。”
  亚力耸耸肩。“运气与此无关。”
  “那是什么?神谕吗?”多恩嘲讽地一笑。“上帝像祂对塞莫说话一般地同你说话吗,贝尔摩?”
  塞莫立刻作出备受冒犯状。“我从没说过上帝同我说话。”
  “那我说的没错,确实是腌鳗鱼在作怪。”
  “我雇了人。”亚力承认道,有效地阻止多恩与塞莫另一回无聊的斗嘴。
  多恩浅啜一口酒才放下杯子。“雇人做什么?”
  “找到完美的女人。”
  两个男人都无法置信地瞪着他。
  他放下杯子,往后靠在饰有繐边的椅背上。“我和处理我在伦敦大部分事务的律师事务所联络,他们作了些调查之后给了我茱莉的名字,一切便顺理成章地开始进行了。”
  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多恩才说道:“第一天晚上我就在纳闷你是怎么发现她的,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告诉自己那是贝尔摩家的好运所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是付钱要人帮你找老婆。”伯爵瞪着他的杯子片刻。“效率十足,贝尔摩,但却没有人性。选新娘不是那么选的。”伯爵的脸愤怒地胀红起来。
  “用你的头脑思考,不是心。”亚力平静地啜着他的酒。“人性与否我丝毫不在乎。我需要一个妻子,而这似乎是最简单的法子了。”
  “幸好她还顺眼,”塞莫评论道。“你很可能会和贺蒂亚抱在一起的。”
  光是提到她的名字,理查已一副快生病的模样。
  “我把她保留给多恩。”亚力说道,知道理查对那老跟在他屁股后头转的小妞有多感冒,藉此他也可一报方才在外面的一箭之仇。
  塞莫接着他起的头咧嘴笑道:“对啊。似乎你每到一个地方,那姓贺的小妮子都在附近。”
  “我可不会用“附近”这个辞。”多恩揉揉他的伤臂并皱起眉。
  塞莫爆出一阵大笑,亚力眼中也闪着幽默的光芒,因为他们两人都出席了贺蒂亚从花园里的一棵树上“降落”在多恩和他的情妇卫若兰身上的那个耶诞舞会,那蠢丫头使伯爵的肩膀脱了臼。
  多恩好不容易把话题转回茱莉小姐姣好的容貌上。
  亚力放下酒杯。“美貌是我的要求之一。”
  “其它还有什么要求吗?”多恩问道,一径盯着他的空杯。
  “优秀的血统、良好的健康、温柔但又要有些个性──都是一般男人的要求。”
  “听来你倒像是在买马。”多恩又倒了一杯酒给自己。
  “我向来就认为英国式的追求习俗与马匹交易相差无多,,只不过时间久些也迂回些。”亚力回想着在追求茱莉的期间所参加的那些社交场合与公园里的骑马,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向好事的上流社会宣布一个人的计划之无聊事罢了。“少女初入社交界的舞会与新市的拍卖会有何不同?每一季都会有新“牝马”展示在可能的“买主”面前,你只需看准了就买下来骑。”多恩被他的酒呛咳起来,塞莫大笑。
  “你检查过她的牙齿吗?”多恩问道。
  “有啊,她的肩胛和脚踝也检查过了。”亚力说道,表情平板地拿起一副牌开始俐落地洗牌,多恩与塞莫一径笑个不停。
  一个小时后,一名仆役端着放置一张上好便条纸的银盘出现。多恩洗牌时,亚力打开蜡封上有茱莉姓名缩写的字条读着:
  亲爱的亚力:
  我原以为自己做得到,但我不能。我原以为我能过没有爱的生活,因为基本上你是个好人。我原以为我能拿快乐来交换头衔,也以为自己实际得足以选择财富而非幸福。
  但我不能。
  我终于明白自已绝无法忍受成为贝尔摩公爵夫人无趣的生活,因为你纵或是个可供我一切的好人,却也是个没有生命活力的人,亚力。
  你平淡如水,只做那些身为贝尔摩公爵该做的事,贝尔摩的声名对你永远是摆在第一位而且最重要的。但我要的更多,亚力。
  我渴望爱,而且找到了它。虽然他只是个次子和军人,但他爱我。在你看这封信时,我已经嫁给那个给我我想要的一切的男人了。
  遣憾的茱莉
  亚力缓慢而精确地将字条撕成碎片并丢回银盘上。他注视他好友片刻,心不在焉地摸着他的外套口袋又突然停止,彷佛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似的,然后缓缓伸手轻抚酒杯杯脚。他对仆役说道:“没有回复。”
  他举杯啜口酒,彷佛那字条根本无关紧要,然后拿起他的牌,蓝眼较平常瞇起,下巴也显得紧绷了些。
  他一语不发地玩了那一局和接下来三局。轮到塞莫发牌时,亚力召人要了纸笔,迅速写好后蜡封起来并盖上他的戒指图章,然后指示那人把字条送到报社。
  他的朋友全都好奇地望着他。
  亚力靠向椅背,两手成尖塔状地合起。“看来那匹小雌马比我所想的还有个性,她跑了,我的婚约也吹了。”
  “我就知道!”塞莫一拳击向桌面。“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那老太婆说的全是真的。”
  “为什么呢?”多恩脸上再没有一丝讽刺,取而代之的是惊讶的表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女性的冲动罢了。”他没再说下去,但他的两个朋友都还继续在等着、看着。贝尔摩公爵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洗牌。”接下来一个小时亚力有技巧而且不留情地赢了每一回合。
  “我玩够了。”多恩丢下他手中那副毫无价值的牌,塞莫也跟着放下,并妒羡地盯着亚力面前那整整十五叠的筹码。“现在要上哪儿去?”多恩问道。
  塞莫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警告似地俯向亚力。“还记得老太婆说的话吗?她说你会娶你碰到的下个女孩。”
  “正好,我们何不去拜访一下贺蒂亚,贝尔摩?你可以救我免于更重大的伤害。”
  “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塞莫忿忿然说道。
  “当然不是,他是贝尔摩公爵,从不拿任何事开玩笑的。”
  亚力忽地站起来。“我要走了,你们俩来不来?”
  “到哪儿去?”两人齐声问道,然后跟着他下楼穿上外套。
  “到我的狩猎小屋去。”亚力戴上手套。“我需要射些东西。”
  多恩跟着他穿越前厅,一面对子爵说道:“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到格拉索去,他的狩猎小屋方圆五十哩内根本没有任何女人。”
  “记得那老太婆说的话吗?”塞莫有点困难地试着赶上。“我敢打赌他上那儿正是因为那里没有任何女人。他不知道命运是不能改变的吗?”
  他们跟着贝尔摩走出大门。
  喜儿用力踩一张着火的纸。“噢,老天,“西宝”,瞧瞧我做了什么!”她弯身用两只手指捻起那张烧黑的纸。它还在冒烟,而且右下截已经烧掉了。“噢,我的天”她盯着那张烧黑的纸,声音显得有些嘶哑。
  “西宝”抬起牠搁在黑爪上的头瞇眼看看她又看看那张纸。
  她把纸丢到桌上,挫败地叹口气坐下来,自厌地摇摇头。“我又来了。”
  认命地叹口气,“西宝”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穿过桌面,接着爬上她肩头蜷在她颈间,然后用爪子去拨她落在下颚旁边的棕色发丝。
  “现在我该怎么办?”她彷佛期待牠回答似地望着牠,结果牠停止玩她的头发,下巴靠在她肩上便开始打呼起来了。“原来你也没有答案。”她一面搔牠的颈子一面瞪着那张纸。幸好几小时前她姑妈已离去──喜儿终于说服她去接任北美的职位而不是留下来继续扮演她侄女的保母。她已经二十一岁,早就可以独立了,而且那张纸确实有助于集中精神,她已经学会使好几种有效的咒语了。
  姑妈临走前还监督她抄下会送她到色雷去的咒文,并警告她旅行咒语需要特别专心一志,还列了一大串技术上的注意事项给她。
  在弹两下手指的工夫间,她已穿好了柳绿色的羊毛旅行装、长外套和半统皮靴,手上拿着一顶森林绿的遮阳帽。她姑妈赞许地笑着与喜儿吻别后,便在一阵闪闪发亮的金色烟雾中消失了。
  然后喜儿的麻烦便开始了。为了看清楚些,她把写着旅行咒语的纸靠烛火太近了些,结果下一刻它就着火了,烧去了她旅行咒语的一部分。
  “我想我还能看懂一些,让我瞧瞧”她抚平桌上那张纸,瞇眼看着上面的字。“雪去,速度留意,门唉这最后一行我就是看不出所以然,它似乎是与钟或是铃有关系?”
  她只得用猜的了。她拿起帽子戴上并系好帽带,轻拍一下仍绕在她颈间的“西宝”,拿起那张纸最后环顾一次十五年来一直是她的家的塔楼房间,她开始读着咒文:
  噢,隐藏白天的黑夜啊,请听我诉说。
  我穿著旅行装,因为我要远行到色雷。
  所以请留神听我的召唤,当时刻一到,教堂钟声响起时,就请送我出门吧。
  然后,让钟声继续敲响“ !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章
  亚力根本弄不清楚打中他的是什么。前一分钟他还在自路旁的树林走回马车的路上,下一秒他已仰躺在地上望着浓浓的白雾,身上压着个东西──人。他试着把那“人”推下他的胸口,一声尖锐的女性叫声使他顿悟到他抱着的是个女人,而衷心祈祷她不是贺蒂亚。
  女人精力充沛地弹跳着坐起来,把他肺里仅有的空气也挤光了,他赶忙也坐起来好呼吸。她滑向他腿上,双手抓着他的肩膀。
  “噢,我的天!”
  亚力吸了几口雾茫茫的冷空气后才转向她,松了一大口气地发现她并非贺蒂亚,而是一个活泼娇小的绿眸褐发美人。她有着玫瑰般的双颊、坚决的下颚、饱满的嘴形在上唇上方有一颗迷人的小痣。她是亚力多年来所见最美的女性,但这一刻她的表情却像是刚从马背上摔下来似的。
  “我在哪里?”
  “在贝尔摩公爵身上。”
  “贝尔摩?①”
  【译注①:贝尔摩一字与前章末咒语最后二字发音非常类似,故而引发女主角联想。】
  “噢,我的──”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捂嘴左右看看,然后才自言自语道:“那一定是“铃”了。”
  “什么?”
  “呃,没什么。”
  亚力稍微改变一下姿势。
  “噢,我的天!”她抓着他的肩的双手扣紧,两眼直视着他,脸距离他仅数吋之遥。他们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有那么片刻,甚至连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她闻起来有春天的气息──清新而且带着一丝花香。他注意到她的腰相当纤细,因为他双手圈住它时指尖几可相触。他低头看见他的拇指距她起伏的胸脯不过数吋,抬起头来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珠是货真价实的墨绿色,其中没有任何世故与性的自觉,只有一种亚力确信十二岁以上的英格兰女人早已丢弃的纯真。
  她移开视线望向自己仍抓着他的双手,随即脸一红地放开了他。“抱歉,阁下。”
  “依我们的姿势,我敢说根本谈不上优雅②。”
  【译注②:“阁下”原文Your Grace,其中Grace 有优雅之意”。】
  “噢,我的──”
  “天。”亚力替她说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偏着头带着一种新的表情打量他。
  真奇怪,他想道,他确信自己以前见过那个表情,却怎么也记不得在哪儿见过。这使他开始不安起来,而逐渐渗入他裤子里的湿意更提醒了他他人在何处。“地上很冷。”他简短地说道,脸上一无表情。
  “噢,我的──”
  天,亚力在心里替她说完,望着她手忙脚乱地离开他腿上坐到地上。他站起来并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要拉她起来,结果她刚要站起来便尖叫一声,人也跟着倾向一边,他及时接住了她。
  “妳受伤了。”
  她皱眉看看她的脚,然后抬头看他并点点头,继续瞪视着他。他将之归因为对他的头衔的敬畏。“妳的马车在哪儿?”
  “什么马车?”,
  “妳没有马车吗?”
  她摇摇头又看看四周,彷佛她把什么东西放错了地方似的,一手紧张地来回抚摸她领口的貂皮。
  “妳是一个人吗?”
  她点点头。
  “妳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也不确定。我人在哪里?”
  “北路。”
  “它靠近色雷吗?”
  “不,色雷还要再往南一百哩。”
  “噢,我的天!”
  “我想妳是迷路了。”
  “我想是。”
  “妳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她一言未发地只是盯着他,表情有些眩然。亚力假定是脚踝的痛使她脑筋涣散,遂当机立断。“没关系,妳可以待会儿再告诉我。”他以一个俐落的动作将她抱起来,并听见她的呼吸卡在喉间的声音。他举步走向马车,她缓缓将双臂绕在他颈间,头也慢慢靠在他肩上。
  她的叹息轻撩着他的皮肤,他垂眼看看她,发现她已闭上双眼,于是他借机再度仔细打量她一番。她那色泽如燕子羽翼的深褐色眉毛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粉嫩剔透。珍珠般的纯真。他打住脚步,纳闷着这念头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他摇摇头,自觉彷佛大梦初醒般。他深呼吸一下并继续往前走,将自己的反应归因于烈酒与缺乏睡眠。
  他穿过雾蒙蒙的树林,看见站在马车旁的多恩正举起一只白兰地酒瓶就口,四下不见塞莫。一个仆役看见他并匆匆迎上来想接过那女孩,亚力摇摇头并朝马车那边点点头。“先打开门,韩森,小姐扭伤脚踝了。”
  “天,就是她!”塞莫的声音自他的左侧响起,他还听见酒呛到的声音。
  亚力探入马车内安置好女孩,回头给瞪大眼睛的塞莫一个要他安静的表情。于是他乖乖地上了马车坐在女孩旁边,多恩跟着坐在她对面。亚力瞥了他一眼,伯爵正在打量女孩,而且显然对他所见很是满意,因为他正朝她露出“我是个浪荡子”的迷人微笑。亚力又看看子爵,后者正以一种亲眼目睹大天使加百列的表情看着她。这两者都令他有些不快。
  他对正在收起阶梯的仆役说道:“在下一个旅店停车。”不一会儿,马车开始前驶。他绕过女孩伸手扭亮灯,再坐回去看着她。
  她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就是了,”塞莫喃喃道。“相信我。我打骨子里就感觉得到,”他紧张地来回看着亚力和女孩。“妳就是她。”
  她看着塞莫,然后多恩,最后是亚力,眼中的惊慌愈见升高。她恐惧地僵坐着,只一径盯着她的手。他突然怀疑她在祈祷,而这念头触及某种他敢赌一千镑早已不存在的、荒谬的
  关怀。
  这女孩已经吓坏了,亚力试着安抚她。“别担心──”她紧闭双眼喃喃念着什么。“亲爱的,我们──”
  她一弹手指。
  一声狂乱的大叫,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亚力用脚抵住对面的座位稳住自己,然后抓住她免得她飞向多恩。她睁开眼睛,表情惊愕而恐惧地咬住下唇。
  他放开她,以为是他抓得太用力了。“妳会痛吗?”
  “不。”她的声音破碎,并难过地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接着又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着。
  这可怜的小东西真的是在祈祷。他抬头看他的朋友有什么反应,却听见她又弹了一下手指。
  一个爆裂声后,接着是另一声大叫及轰然巨响,听起来像是天刚塌下来了似的。
  他打开门。“发生了什么事?”
  一脸骇然的韩森跑过来。“看起来像是半个森林都倒在路上了,阁下,真是我所见过最奇怪的事那些树全都像受伤的士兵般纷纷倒下。”他伸手搔搔头。“而且一点风都没有哩,阁下。”
  “注意强盗。”亚力打开他座位旁的小抽屉拿出一支手枪。
  “这附近没有半个人影,阁下,骑马侍从查过了。”韩森用他自己的手枪指指四周。
  亚力给多恩与塞莫武器,吩咐他们留在车上陪女孩便下了车。他打量着四下,除了被诡异的雾笼罩的树林外什么也没看到,他静立片刻仔细倾听任何动静,仍是一无所获。他走向正检查着倒下的树的车夫,另一个仆役正在安抚着紧张的马儿。
  至少有十五株赤杨树像废墟的柱子般横卧在路上,但路旁的树林里却别无其它声响。
  “噢,我的天!”
  亚力发现自己开始讨厌这句话了。
  “噢,不!应该是“改变”而不是“赤杨”③的!”
  【译注③:前者为alter 后者为alder,显然喜儿又念错字了。】
  他缓缓转过身,见那女孩正一脸惊慌地自马车上探出头看着路面。她飞快地瞧他一眼,明显地吞咽一下,迅速缩回车内。片刻之后,多恩和塞莫也下车来站在他旁边瞧着眼前的难题。
  “一共有十五棵树。”子爵宣称道。
  “这正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塞莫,你有种说出最明显的事实的“超能力。”伯爵的声音充满嘲讽。
  “你什么时候见过十五棵树倒在路上?这可不是常见的事。”子爵走向第一棵树。“连一点风都没有呢。”
  多恩走向最近的树干检查它。“没有砍过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自己倒下来的。”
  “我对这个有种不好的感觉。”塞莫说着往左右瞧了瞧,彷佛认为其它树也要跟着倒了似的。
  “又来了,”多恩一脚踩在断木上。“塞莫的迷信之谈。这回它是什么?仙女?巨人?鬼魂?女巫?”
  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惊恐的抽气声,三个男人一齐转回头,只见女孩从马车车厢探出头来,一脸苍白。
  “看看你做的好事,多恩,你吓坏了贝尔摩未来的新娘了!”塞莫急急走向她。
  “他真的叫那女孩我以为他叫的吗?”亚力瞪着塞莫的背影。
  “你听见啦,他完全相信那些胡言乱语。拿去吧,一点好酒有助于驱寒和使塞莫变得可忍受些。”他拿出白兰地酒瓶。“如果喝得够多,他说的说不定会变得有点道理呢。”多恩讥讽地笑了一声,将酒瓶塞进亚力手中。亚力思索地望着酒瓶片刻,然后视线转向正在开门的塞莫那边。
  亚力大步走过去,先塞莫一步登上马车。“我会照顾她。”他的口气是不容分辩的。塞莫看看女孩又看看目光饶富深意的亚力,他知情似地微笑着离去。
  亚力弯身进马车,看见女孩脸无血色,因此假定她不是脚踝很痛就是被吓坏了。“痛吗?”
  她茫然地看他一眼。
  “妳的脚踝。”他以他完全缺乏的耐性解释道。
  她看着她的脚。“噢对了,我的脚踝。”
  亚力将之视为肯定,尽管她似乎是心有旁骛。他打开放枪的小抽屉,拿出一只小杯子斟满多恩的白兰地,将之递给女孩。“拿去吧,小姐”亚力蹙起眉。“或者是夫人?”
  “是小姐。”
  “什么小姐?”
  “我?”
  亚力深吸一口气。“妳的全名是什么?”
  “梅喜儿。”她说话时没看着他,反而轻轻一抖裙襬再坐回位子上。
  他点点头。“苏格兰人,我明白了。”他将杯子放在她手中。“喝一些吧,它会使妳在我们清理路面时保持温暖,我想大概得花好一会儿的时间。”
  她怀疑地看了白兰地一眼。
  “喝。”
  她缓缓举杯就唇浅啜一口,然后扮了个鬼脸又哆嗦一下。
  “相信我,喝了这个妳会觉得好得多的。”
  她彷佛在为将来的酷刑准备似地深深吸一口气,啜饮第二口,然后脸部肌肉扭曲地将之一仰而尽,倒像她喝的是全上流社会的罪恶似的。好几分钟之后,她那双被烈酒逼得水汪汪的眼睛抬起来与他的相接,接着它们又带着那种奇异而熟悉的神情变得氤氲。
  他仍记不得在哪儿见过这表情,但有件事是确定的:它令他天杀的不自在。他关上马车门踅回倒下的树那边,塞莫像个过度急切的侦探似地跟在他旁边。
  “她一定就是那一个,”塞莫着急地说道。“这是注定的,我知道。”
  亚力停下来转向他的朋友。“你真的相信我会接受一个陌生人作贝尔摩公爵夫人吗?”
  “他当然不会。”听到两人对话的多恩插进来说道。“毕竟他还没调查过她的背景呢,对不对,贝尔摩?她可能根本不适合作公爵夫人,而且你什么时候听说贝尔摩做过任何细节未经仔细计划的事了?”
  亚力的背挺得笔直。
  “例如这趟旅行?”塞莫一脸胜利地反击道。
  “你们俩有完没完?我们可有比你们两个斗嘴或把我扯进你们的争执中更紧要的事要做呢。”
  “反正那从来也没奏效过。”塞莫喃喃道。
  他以最具公爵架势的眼神瞪他们一眼──那种总能教人立刻住嘴或使仆人衔命加速离去的眼神。他瞥一眼仍握在手中的酒瓶,真想喝上一大口──衡诸今天的种种,这可说是极符合人性的反应。但贝尔摩公爵引以为傲的正是不屈服于凡人的反应。
  他把酒瓶递还多恩并转向他那四个正努力试着移开倒地的树的手下,接着脱下外套丢在多恩脚边,塞莫跟进。因伤臂而无法帮忙的多恩则在一旁卑鄙地大谈有关命运与贝尔摩公爵无趣的行事方式。半小时后,受够了的塞莫建议亚力他们干脆用一截树干塞进多恩的大嘴里算了。
  亚力没答腔,他心里正不断重复着茱莉那封信的内容,多恩所用的形容他的词汇与信中相同。
  二十八年来,亚力一直自认行为举止合宜礼节。英格兰贵族的生活并不单纯,而且头衔越高责任越大。至少亚力从小便被耳提面命要以身为公爵的责任为先,贝尔摩的传统、家族的声名以及他的行为所立下的典范,这些都是要紧的事。很年轻的时候,他便学会了一个贝尔摩公爵是不将情绪形于外的,他的生活也容不下荒唐的行径,他的行为准则是逻辑、习俗与相传数代的传统。承继先祖的遗绪是他至高的光荣。
  但是无趣与无聊可不是他喜欢的特性,就和失去茱莉的羞辱一样。他望向放在伯爵旁边的他的外套,口袋内有一张他请他的律师准备的结婚特别许可,只不过对一场只有两个证人的私人婚礼的种种期待,而今却只化为阵阵涌过他全身的、冰冷的羞辱。他不禁对茱莉的军人所能提供给她的感到片刻的好奇,在信上她说过她要的是爱。
  爱。他见过人们以爱情名义射杀彼此,更见过理智的人为了那不可捉摸的情愫而颠倒荒唐。许久许久以前,他也曾认为爱是具有魔法的。他仍记得五岁的自己双手冒汗地站在巍然不可冒渎的父亲面前,深呼吸好几次才说得出话来。然后他终于说了,告诉父亲他爱他,稚气地以为这句话会赢得称赞,结果他得到的反应却是愤怒。
  爱,他对它的看法就和无神论者对十字架的看法一样,这个字只对那些追寻它的傻子有意义。
  他以新生的愤怒与挫折用力推树干。雾愈来愈浓了,树叶上的水气像孩子的眼泪般缓缓滴下来,滴在地面及清理路面的人们身上。沈浸于忧郁的思绪与受伤的骄傲中,公爵机械化地卖力工作着,未几,他的蓝眼中已充满对贝尔摩公爵对那被称为爱、无可捉摸的东西一无所知的事实轻蔑。
  喜儿坐在车里,她的想象力并没集中在色雷的农庄,反而绕着那鹰隼般英挺的银发公爵打转。她叹口气。想想,他的地位仅居于王子之下呢,这些人全都是童话故事与少女幻想中的主角哩。光是这么想,她已感到一波震撼傅遍全身,正如他的碰触所引起的一般。道真是件奇怪的事──她彷佛真的被施了魔法似的。
  这是个成真的梦想,他居然像古时候的武士般抱她。她咬住唇仍控制不住逸出口的格格轻笑。她清楚记得他抱着她穿过森林时,横过她背后他的手臂的触感,他衣服上淡淡的烟草香味,他的呼吸温暖而且带着酒香。还有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渴望着一点魔法的眼睛哪。
  自幼时被她父亲抱过之后,她从没被别的男人抱过。而那正是她对早逝的双亲少数的记忆之一。只是这回却全然不同于她的记忆,公爵抱着她之际,她只觉得彷佛有一群春天的蜜蜂在她腹中飞翔,而他的气息则令她晕陶陶的。说也奇怪,但在他怀里她竟觉得像风中的丝带般轻盈自由。看着他的脸时,她总觉得看到了某种未知而诱人的什么,她的心彷佛在召唤着他。这对一个女巫也是件奇异的事,而这女巫在现实中急需赶到色雷去。
  她为自己的分心叹了口气。她需要专心于她的魔法,而不是沉溺在对公爵的种种幻想中“西宝”睡眠中的鼾声使她乍然回到现实。牠一如往常地蜷在她颈间,对施魔法一些帮助也没有。专心,她告诉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喜儿!
  无事可做时胡思乱想当然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好办法,而且对总会制造灾难的她而言,胡思乱想也是比较安全的。她已经弄丢了写着旅行咒语的那张纸,无疑的它一定掉在塔楼房间的地板上了。她努力在记忆中拼凑咒语,将“钟”改成“铃”,但她显然还是搞错了,因为结局是十五棵倒下的树挡在路中间。想到自己屡屡出岔子,她又啜了一口公爵给她的烈酒。
  “他们还说女巫邪恶呢。”她喃喃道,确信蝙蝠翅膀加蝾螈眼睛尝起来一定和这东西差不多。她又喝了一小口,它的味道还是同样可怕,更无助于减轻这回她真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感觉。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救自己摆脱这个困境,思及公爵,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想被救。
  ““西宝”!”她推推牠。“醒来,你这懒东西。”她突然发了个也许这只鼬鼠可以奇迹般地成为有用的伴从的奇想。当然牠必须先是醒着的才会有用。她又推推牠。
  牠动了一下,爪子伸下她的肩膀继续睡。
  “没用,真是没用。”喜儿叹口气,看了她握在手中的酒杯一眼并蹙起眉,然后移向车门并打开它。男人们还在忙着清理路面,于是她飞快地把白兰地倒入土中,要关上门时忍不住再看他们一眼,尤其是公爵。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一股奇异的甜蜜霎时传遍全身。脱去外套的他肩膀有若高地领主的那么宽阔,臀部紧窄,而他的双腿则是修长有力。指挥着众人的他充满了自信与威仪,而且似乎知道该做什么与达到目标有效率的方式。想想她的无法控制自己,她不禁对他的这种迅速控制大局的能力艳羡万分。
  “妳没法控制是因为妳不专心,喜儿!”姑妈的话又在她脑中响起,提醒她应该专心于魔法而非她心中童话故事里的英雄。
  不舍地再看一眼公爵后,她坐回位子上努力记忆着咒语“让钟声继续敲响!”对了,她就是念错这最后一句才会到这里认识贝尔摩公爵而非置身色雷温暖舒适的小农庄里。
  她该如何摆脱这个窘境呢?她是个女巫,就该表现出女巫的样子。她决定创造自己的咒语。几分钟后,她大声念出她的“创作”:
  噢,请听我诉说,我正处于痛苦的困境;显然我的咒文出了错。
  所以,请注意听,并以应有的速度,迅速地,将我送到色雷!
  空地上传来巨大的哔啪声,接着是男性的吼叫,然后是砰砰砰三声巨响。她用手盖住眼睛,害怕、缓慢地移向马车门,自指间往外窥探。又有三棵树倒地,而所有人──包括公爵──身上全都溅满了泥块。没有人的表情是愉快的,生性紧张的那个人还频频往上看,彷佛认为天空随时会塌下来似的。
  她的目光又转向公爵,后者已立即指挥若定地派其它人去检查附近的树。他洪亮而低沉的声音,使她不禁幻想着贝尔摩公爵成为魔法师的景象。
  她又作梦似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才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开始打量马车内部。宽而深的座位都铺着翡翠绿的天鹅绒,盖住车窗的天鹅绒窗帘镶饰着金边,铜制的车灯与水晶玻璃灯盖闪闪发亮。仔细看,她发现玻璃上精致地浮雕着一只猎鹰。她又打开车门瞧瞧外面,是一样的图饰。她印象深刻地又关门回座位上,想象着一个人搭乘如此豪华的马车到任何想去的地方的情景。不需记住咒文,不需集中心神,只需躺在天鹅绒任世界往后退去
  “您还舒适吗,阁下?”仆役会如此问她。
  她会抬起戴着她挚爱的丈夫送她的翡翠珠宝的手,说道:“当然了,韩森,现在我要休息了。到布莱顿时通知我一声,王子一定正在等我们。你知道他老爱说:“舞会若没有贝尔摩公爵及公爵夫人,就算不得是成功。””
  然后仆役会关上车门,而她英俊、尊贵而高傲的丈夫会倾身向前,一手轻抚着她的颈子,然后将她拉近拉近直到她嗅到烟草及酒香,接着他的唇压上她的唇。
  沉迷于白日梦中的喜儿浑然不觉她的唇正贴在窗玻璃上,直到她睁开眼睛──嘴还贴在冰冷、坚硬的玻璃上──并直望着贝尔摩公爵与他的朋友愕然的脸。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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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猜她在做什么?”
  “我完全无法想象。”亚力看看正沉思地皱起眉头的多恩和异常沉默的塞莫,再看回女孩。
  她闭着双眼,紧贴在窗玻璃上的嘴唇有如粉红色的水蛭。然后她睁开眼睛直直望向他,接着便忽地退回座位上,脸藏在侧帘后。
  “她是苏格兰人。”亚力说道。
  韩森协助他穿上外套后,他绕过马车打开另一边的车门并探身进去。她看着他的样子彷佛他会一口把她吞下去,再仔细一看,他发觉她的脸色不但已恢复,而且较寻常红润十倍。她立即转开身子。
  “妳觉得好些了吗?”
  漫长、紧绷的片刻后,她朝窗帘喃喃道:“不,我想我会蜷起来死掉。”
  “我倒很怀疑妳会因脚踝扭伤致死。”他的口气中有掩不住的嘲讽。他已经受够了伦敦的社交季和那些女性的小把戏,奇怪的是,想到这个言行举止特异的女孩与他在伦敦认识的那些一样无聊,竟令他有些恼火起来。为了某种原因,他希望她的人会和她的长相一样与众不同。他暗骂自己是傻子并等着她的反应。
  什么也没有,她只是坐在那儿用一只戴了手套的手掩住眼睛。
  “妳的脚踝很痛吗?”
  ““痛”无法形容我的感觉。”她说道。
  “那么糟啊?”
  “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可怕。”
  他实在讨厌对着她的背讲话,便伸手轻轻拉下她的手把她的脸转向他,结果却发现她两颊火红得有若晚霞。“妳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她眼中掠过一抹惊慌,然后伸手摸摸脸颊。“我想我是指发烧,对了,就是它!”她急促地说道。“我想我是发烧了。”
  他审视她的脸。。“妳的脸确实很红。”
  “真的?”她轻拍她的脸,彷佛隔着羊毛手套她感觉得到热度似的。“窗玻璃冷冷的,你知道呃,它使我的脸变凉。”她对他粲然一笑,不像发烧的人那种没精打采的微笑。
  “我明白了,妳很能随机应变。”
  “是的,我的确必须迅速思考。”
  不知怎的,亚力有种他们在各说各话的奇怪感觉。他试着以逻辑解决他的困惑。“妳想过打开车门吗?外面相当冷。”
  她望向他身后的浓雾。“没有,不过那确实有道理多了。这也是为何你是个公爵而我是个女──”她一手捂住嘴,亚力只看得见她大睁的杏眼。然后她缓缓放下手。“女人的原因。”
  “阁下,雾愈来愈浓了。”
  亚力转向韩森。“你检查过其它的树了吗?”
  “都检查过了,每一株都像伦敦塔一样强壮坚固。路上安全了,阁下。”
  “好,告诉其它人我们准备上路了。”亚力回头,再度面对她帽子后面的饰羽。他摇摇头垂眼看着她正紧张地扭绞着的手,不禁联想到一只在狐狸口中的小白免。她纯真的气质吸引着他,还有她散发出来的那种柔弱无助。他突然感到一股想使她放松下来的冲动,而他甚
  至记不得自己何曾有过任何类似的善心。
  “梅小姐。”
  她像被捏了一下似地跳起来。
  “我们会带妳到一家旅店,请个医生来检查妳的脚。”和妳的脑袋,他想道,或许还有我的,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正盯着她微弯的唇。他别开视线跨上马车在她身边坐下,多恩和塞莫随后也上了车。几分钟后,马车已安全驶离林区来到开阔的大路上。雾愈来愈浓了。
  亚力审视着女孩,自问是她的什么如此吸引着他?有那么片刻,她看着他时彷佛当他是某种奇迹似的。女人向来为他的财富与头衔而死盯着他,这没什么稀奇的。但这个女孩却与众不同,她有种光是看他一眼便足以触及他的内心的神秘能力,而他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车厢内沉默了几分钟,多恩又拿出酒瓶来。亚力正想叫他这个近来日益放浪形骸的朋友把酒瓶收起来时,却听见塞莫的抽气声?亚力转向他,发现后者正直盯着女孩,嘴巴大张;而多恩也瞪大双眼,酒瓶暂时被忘记了。
  亚力看向她,没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然后又转向他的朋友。
  “你看见了我刚才看见的吗?”塞莫问多恩。
  伯爵的回答是灌一大口酒,再瞇起眼注视女孩。
  亚力又看看她,仍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也要。”塞莫说着抢过多恩的酒瓶。
  “没用的,”伯爵说道。“我刚又看见了。”
  两个男人再次望向她。
  “你们两个少喝点,有女士在场。”亚力意味深长地看了酒瓶一眼。
  “她的领子会动。”塞莫低声说道。
  三个男人全都望向她,视线集中在她喉间。亚力从她的表情看出她的心思一定飘得老远,八成是在苏格兰吧,他想道。
  片刻后,当她外套上的毛皮领子又抖动一下时,她大概是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而抬头望向他们。“有什么事吗?”
  “妳的领子在动。”塞莫告诉她。
  她抬手轻抚皮毛。“噢,”她笑起来。“牠是“西宝”。”她说道,彷佛这便解释了一切。
  一只尖端带黑的爪子自她肩上垂下,她的领际传出一声像是夏天时在海德公园升空的热气球的奇怪声音。她看着他们说道:“牠很爱睡。”
  亚力盯着那他原以为是衣领的毛皮。“牠是活的?”
  她点点头。
  牠呼噜作声,接着又发出嘶嘶的鼾声。
  “请问,“西宝”是什么东西?”
  “鼬鼠。”
  “多恩也是,但他不会发出那么可怕的噪音。”塞莫说着为自己的机智笑起来,他很少有反将伯爵一军的机会的。
  多恩扬起一道眉。
  “妳把一只鼬鼠缠在脖子间。”亚力说道。
  “事实上牠是只貂鼬,而牠喜欢在那儿睡觉。”
  “我也会喜欢。”多恩的视线停驻在她颈间。
  亚力靠回椅背上狠狠瞪了多恩一眼要他别开尊口。“这两位绅士其实是无害的。正如我说过的,我是贝尔摩公爵;眼带血丝又管不住舌头的这位是多恩伯爵。”
  “伤害妳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他对她露出一个狼般的微笑。
  “而这位,”亚力指着塞莫继续说道。“是塞莫子爵。”
  “塞莫是无害的,”多恩又插进来说道。“也没有大脑。”
  这句话自然又引发一阵唇枪舌剑。亚力决定不理他的朋友结束这席引介,遂转向女孩,只见她来回看那两个男人再转向他,并伸手将她的鼬鼠绕紧些。他看得出她表情丰富的小脸上的忧虑,心中某个未曾被触及的地方霎时亮起一小簇感性的火花。他伸手想安慰她。
  她深吸一口气又开始喃喃自语起来。一声大叫后,马车开始疯狂地往前冲,乘客们纷纷抓住任何能使他们免于飞到彼此身上的东西。车夫发出更多喊叫与诅咒,另一声砰然巨响后,车厢下传来一阵急促的嘎啦声。
  亚力抓住她并紧紧将她拥在胸前,试着减轻车子驶过不平地面时的震动。他们撞上了某个坚硬的东西,他的身体将她的钉在座位上。冲力迫使他在她身上移动着,她女性化而柔软的每一吋都贴紧了他。她紧抓住他的外套,惊恐的喘息将阵阵热气吹在他耳际。
  突然间,他无法控制地敏锐地察觉到她是个女人。她惊讶地迎上他的目光,然后好奇,再转为搜寻。他们的世界悄然无声,他挣扎着控制两人间传递的自然冲动。她再度梭巡着他的脸,令他本能地掩饰住自己的反应。别看得太多,小苏格兰,这里没什么可给妳的。
  她脸红起来。他们之间存在着一股渴盼的哀伤,彷佛他们都说出了自己的念头似的。她闭上眼睛并转开头。马车撞上另一个东西,他更箍紧了她。
  多恩诅咒着。马车车速终于慢下来,最后停住。亚力一臂环住喜儿坐了起来。伯爵愤怒的声音在车内回响着。“快下去,塞莫!你那可恨的硬膝盖正顶着我的背呢。”
  亚力与喜儿望着他们。伯爵金发的头嵌在地板的角落,双脚则抵着车门,子爵在他身上抓着座位的另一边避开伯爵的靴跟,鼬鼠则攀着塞莫的外套领子。
  “我没办法,多恩,我没地方摆我的膝盖。”
  一阵混乱之后,接着一声大声的呻吟。“小心我的肩膀,那很痛的。”
  “抱歉,给我几秒钟把这只动物从我脖子上拿掉。”
  “过来,“西宝”。”喜儿张开双臂,鼬鼠摇摇晃晃地投入其中。亚力注意到自己仍拥着她,赶忙抽回手臂;塞莫坐正后也开始拂去自己身上的灰尘。亚力拉多恩一把坐起来后,车门开了,白着脸的韩森探进头来。“抱歉,阁下,马具坏了。”
  “能修吗?”
  “他们正在想办法。”
  “妳有没有受伤?”亚力问喜儿。
  她没看他地摇摇头,仍将她的鼬鼠紧紧抱在胸前。她颊上沾着泥土,帽子歪了,帽上的饰物零零落落地垂下来,看在他眼中简直就像是一只从巢中掉下来的乳燕。他感到一股将她
  安全送回“巢”中的冲动,直觉地认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孤单单地在这世界上。
  他掉开视线,因为她那无助的表情害得他无法思考。他下了马车走向马队及正在修马具的两个人““是谁负责驾车的?”亚力的语气显然不利于被告。
  “是我,阁下。”车夫詹姆答道,接着又急急说道:“那是全新的,坚固得像榆木一样。我从没见过这种事,一吋厚的皮制品竟像一张薄纸似地就这么断了。请您过来看看。”他拉起皮带让亚力检查。断落的两端没有任何割痕。
  “就快好了,阁下,只需把皮带换掉就好。”
  “好。”亚力往回走上马车。“随时出发。”
  “这是个预兆。”塞莫瞪大眼睛喃喃道,一副马车随时会亮起超自然的光似的表情。
  多恩被他的白兰地呛咳一下,然后旋回瓶盖将之放回口袋,再调整好他的吊腕带。
  坐好之后,亚力突然发觉他外套上被喜儿抓过的地方已经发绉。然后就像她真的伸手触及他一般,他感觉到女孩那熟悉而又无从捉摸的目光。她似乎正在记忆着他的脸,令他不自在到了极点。
  这一刻他只想快快抵达旅店。他冷冷地看她一眼,但却在迎上她的视线时立即消融,不知怎的,他看着多恩的伤臂,再看向女孩,只觉得两者之间有所关联。马车开始继续前驶后,贝尔摩公爵仍陷于深思之中。
  不久之后,他万分惊恐地记起自己在哪儿见过那个表情──贺蒂亚。他在心里呻吟起来,这奇怪的苏格兰女孩以与贺蒂亚望着多恩时同样的爱慕直盯着他,那种将她的心呈现在她
  眼中的表情。
  但他尚未及对此深入探讨,又传来一声大叫。
  当马车轮子脱落时,喜儿放弃了,她再试下去难保不会有人受伤。她以一手托住下巴,尝试着接受她的命运。经验告诉她在情况这么糟时,她最好让她的魔法休息一下,等待情况比较好时冉试。无论如何,她并不想让这些人受任何伤害,尤其是公爵。
  他们之间除了炙热的眼神和加速的心跳之外,还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告诉她他需要她身上
  的什么。他冰冷的目光后有种残存的绝望,她就像能察觉一场春雨般明确地感觉到它。
  一直紧张兮兮的塞莫子爵倾身当她是某种幽灵似地打量着她。“就是妳,对不对?”
  他可能真的知道她是个女巫的念头令她的胃翻搅了一下,接着屏住气息,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招惹那女孩,塞莫,”伯爵说着转向亚力。“即使“就是”她,贝尔摩也会先和他的律师联络过才有所行动。你知道的,就是血统和其它那些杂七杂八的细节。”
  又是另一场争执,于是她看看公爵,后者的手正心不在焉地摸着他的外套口袋。接着他叫那两人住嘴,并以冰冷的目光盯住伯爵,而伯爵也回瞪着他,两人看来就像两只互不相让的狗。子爵突然变得安静、不自在起来。
  无声的战争持续着,没多久喜儿便明白公爵会是赢的人。紧绷的几分钟后,伯爵首先别开目光再度举起酒瓶就唇,公爵也转开视线。然后,彷佛她叫了他似地,他看向她。
  他使她忘了呼吸。他眼中有着挑起她天生的好奇的秘密,就像埋藏许久、等待着有心人挖掘的宝藏。他彷佛在寻找什么似地看着她。
  你在找什么?你需要什么?她想问却开不了口,而他眼中的疑问却像夏日风中的蒲公英一般消失无综,取而代之的是封闭的神情。
  他们的沉默着实太久了,喜儿咬着唇想道,无疑地问题还会被提起,她得想个合理的故事告诉他们才行。女巫最先被教导的,便是不可告诉凡人她是女巫。因为凡人错误的观念使他们很难了解巫术并非邪恶的事物,她姑妈就说大多数的凡人认为女巫都是骑扫帚飞来飞去,脸上长满了瘤、形容枯槁而且一头乱糟糟的灰发。
  不过喜儿祖父娶的英国贵族新娘却是个例外,而麦、梅两氏族也都真心欢迎她的加入。只是姑妈也常宣称喜儿祖父母的结合正是她问题的根源,但喜儿倒不道么想,她原本有可能是个凡人而非能力较差的白女巫的。
  她可以告诉他们一个接近事实的故事,加以些微的夸张和戏剧,使他们不至于注意到她刻意遗漏的逻辑、可信度与事实。
  公爵那有透视能力般的双眼转向她,它们会跟她说话、了解她,而且不可能错过太多。
  来了,她想道。
  “妳的家人呢?”
  “都过世了。”她答道,想看着自己的膝头却转不开视线。
  他的目光定住她的。
  “妳提过色雷,那是妳要去的地方吗?”
  她点点头。
  “为什么?”
  “我祖母的家在那里。”
  “我以为妳说妳的家人都过世了。”
  “是啊,除了我姑妈,她到──”她及时阻止了自己。“她要离开这个国家两年。”
  “她没先妥善安顿妳就离开了?”
  “我已经成年,”她下巴微抬地告诉他。“我二十一岁了。”
  “我明白了。”他的口气像是在哄小孩子。
  一阵长长的沉默。
  “妳是怎么旅行的?”
  “步行。”话刚出口她就好想收回,蠢、呆、笨。
  公爵意味深长地瞥瞥她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磨损的半统靴,她的裙襬也没有任何泥污。他的蓝眸转而直视着她,那眼神几乎令她吐出所有的事实。“妳一路从苏格兰走来?”
  “噢,我的天,当然不是!”她一手捂上胸口,希望这看来会是无辜、惊讶的姿势。“哪有人有能耐从苏格兰一路走到这里呢?”
  沉默再度降临,公爵给正慌乱地编着千百个故事的喜儿一个“我在等着”的表情。
  “无疑的是,塞莫那有关命运的神话使她出现的。”伯爵斜倚着车窗嘻嘻笑道。
  “噢,住嘴!”子爵气红了脸。
  “怎么啦,塞莫?你这里的预感,”伯爵指指他的胸口。“不见啦?没有老巫婆、天使或巨人了吗?”他看看喜儿。“哦,我忘了,她是苏格兰人。那么我八成该说是布朗尼或布吉了,对不?④”
  【④译注:均为苏格兰传说中的妖精。】
  “你喝醉了,多恩。”公爵严厉地看他朋友一眼。“除非你想下车走路,否则我建议你闭嘴。”
  “贝尔摩的好友在路上走可不大好看吧?别人会怎么想呢?”
  “你喝多了的时候真是个混球。”子爵说道,然后看向喜儿。“抱歉,小姐,但他每次一喝酒就会语无伦次。”
  喜儿看向不冷嘲热讽时相当英俊的伯爵。“那你为什么要喝酒呢?”
  车内一阵死寂。伯爵眼中闪过某种脆弱的神情,接着又被封闭的讥讽取代。“因为我喜欢。我把酗酒和吼叫提升为一种艺术,就和贝尔摩琢磨他的风格一样费心。他的谨言慎行就和我的缺乏相同的德行一样程度,妳知道,我喜欢生活中保留点随性,。”他给公爵奇怪的一瞥,又说道:“你知道他们说的:白兰地破除无聊。”他刻意任他的话悬在车内,然后见公爵根本不为所动,他转而瞪着窗外。
  她感觉到塞莫子爵的视线,遂抬头看他。
  他安抚地笑笑并说道:“妳知道妳祖母的家在哪里吗?”
  “在东克蓝登城外,叫作罗氏农庄。”
  “罗,就像瑞汶伯爵罗亨利?”子爵看看公爵又看向她。
  “我祖母姓罗。”
  “记得我母亲好象提过他们,大概是远亲之类的。老伯爵在他女儿私自嫁给一个苏格兰佬后与她断了父女关系,而”子爵打住并张口瞪着她。“妳是苏格兰人。”
  她点点头并看着他的表情。“那女人是我祖母。”
  子爵脸上血色尽失地指着她。“瞧?瞧?”他看向公爵。“我说过了,这是注定的,你无法抗拒。”
  “是啊,贝尔摩,你不必找你的律师,一切都打点清楚了,除非你还需要检查她的牙齿。”多恩伯爵开始大笑,彷佛她是一个伯爵的孙女是全世界最好笑的事。
  她原以为祖母的血统会使她有些像他们,然而此刻她有些难过地明白她和他们完全不同,因为她绝不会如此残酷地取笑别人。她或许是个女巫,但也有凡人的各种情感,成为他人嘲笑的对象是令人心痛的。她喉咙紧缩地垂下视线,试着咽下尴尬的硬块。
  上了马车后一直呼呼大睡的“西宝”睁开眼睛看看她的脸,然后转头望向笑个不停的伯爵并慢慢站起来。一会儿之后,牠已经爬上伯爵的胸膛。
  “牠在干么?”多恩盯着鼬鼠。
  “西宝”已爬到伯爵脸上,正举起一只爪子伸向伯爵抿起的嘴。
  “或许牠是要检查你的牙齿。”公爵无所谓地说道。
  鼬鼠把牠的爪子放在伯爵的下唇上并将之往下扯,然后看着他的嘴巴。“把牠弄走。”
  喜儿伸手要抱“西宝”,但伯爵却按住她的手臂并摇摇头,他的眼神令她坐回去。接下来几分钟,“西宝”仔细地搿开伯爵的上下唇检视一番,将他的嘴拉成各种最奇怪的角度。
  “西宝”嗅嗅伯爵呼出来的空气,转开牠毛茸茸的小头并嘶嘶叫了两声。然后牠放开他的嘴唇并在他脖子上蜷将起来,头自宽阔的肩上垂下来,鼻尖藏进那人的外套里。
  “别笑了,塞莫,快把牠弄走。”伯爵试着耸肩,却痛缩了一下。
  “毁了这场精彩好戏吗?”公爵几乎微笑起来。“当然不成。”
  “我说呀,亚力,你是对的。我这一整天的折腾都值回票价了。”子爵哈哈笑道。
  公爵沉默地望着他走投无路的朋友。喜儿从未见过人能不藉语言沟通的,但这两个人却正在这么作,而且他们之间的紧张像是两个交战中的氏族般一触即发。
  这时“西宝”已沿伯爵身前爬下来站在他腿上四处嗅着他的外套,然后将酒瓶从他的口袋抽出来。喜儿望着她的伴从坐在伯爵的大腿上,尖锐的后爪陷入伯爵的腿上。伯爵倒抽口气试着把这只动物抓开,但“西宝”嘶嘶作响地朝他露出利牙。鼬鼠以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威胁的眼神望着他。
  镇住醉醺醺的伯爵后,鼬鼠用两只前爪检视着银色的酒瓶,嗅嗅瓶盖并对瓶身上牠自己的反影眨眨眼睛。然后牠将瓶子衔在嘴里摇摇晃晃地从伯爵身上下来并爬到公爵腿上。
  喜儿望着公爵的脸,等着他的反应,但他尊贵的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至于“西宝”,牠更是不在乎被牠当成楼梯的是何许人。她的伴从把瓶子丢在座位上,在它上面扑地趴下来,并立即睡着了。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五章
  喜儿终于试着解释了她何以出现在树林里,但在说话的当儿她压根儿不敢看公爵,不是看着自己握在膝上的手就是看着显然最能接受的子爵。她告诉他们她的马车不慎驶入沟中,
  她在至林中方便后踅返,却发现马车不见了──显然是她错看了那个车夫。说完故事后,她仔细注意着其它人的反应。
  第一个开口的是子爵。“这其实不重要,梅小姐,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妳知道,无法抗拒的命运。”他交抱双臂又说道:“命运控制一切,包括妳是苏格兰人,我是个子爵,而多因──显然命运之神偶尔也会犯错──则是伯爵的事实,凡人无法控制他的遭遇的。”
  “我唯一注意到的错误是和你认识,塞莫。”伯爵反击道。“至于凡人无法控制自己的遭遇,我深信贝尔摩绝对是例外。你确实是凡人吧,对不对,亚力?”
  喜儿感觉公爵的身体微僵一下,他的动作轻微得若非喜儿坐在他旁边,否则根本不会知道。
  “贝尔摩公爵,”多恩继续说。“绝不会让命运这么低俗的东西来指挥他的生活。正好相反,控制亚力的是传统、阶级和他自己的计划,”伯爵话是对喜儿说的,但眼睛却看着公爵。“它们使他做他父亲、他祖父、曾祖母等等做过的。”说完他立即转而望向窗外。
  喜儿瞥一眼公爵,他冰冷的双眼使她光看着他就浑身发凉了。他是脆弱的,她想道,而且正极力掩饰。她不禁对他不想让这个世界看到的感到好奇。
  然后他看向她,她感觉得到他正在打量、评估她。她纳闷着他是否相信她的故事,若是不信他又会如何。不知怎的,这个男人对她的看法非常重要。
  他是个如此严肃的人,但在他严厉、英俊的外表下有种寂寞的气质,不,或许该说是孤独吧。某种感觉告诉他非常努力地想表现得完全不在乎,但没有人会那么冰冷,他还是有一颗心的,因为它在召唤着她。正如确知太阳会在东方升起一般,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只是他允许外人看见的样子。她的眼睛落至他肃然的唇线,朝他试探地绽出微笑。
  贝尔摩公爵看来彷佛需要一个微笑。
  他的表情变了,带着好奇的兴趣,但仍未回她一笑。她不禁怀疑他是否知道如何笑。她望着他片刻,试着想象他微笑的模样,却怎么也拼凑不出那们画面。最后她只得放弃,转而望着窗外除了浓雾外什么也看不见的风景。
  然后,彷佛有人叫她似地,她转过头看着他。他的表情甚至更加紧绷了,但她不认为他是在生气,而是另有其它的原因。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在他的凝视下红了起来,不禁别开目光。她羊皮手套内的双手已微微汗湿,嘴巴发干有如放了一个星期的燕麦硬饼,而且她有种自己正在融化的感觉。
  不想光坐着脸红,于是她伸手想把灯弄暗些,免得他那双敏锐的眼睛望穿了她的灵魂。结果紧张之余,她把灯芯扭转错了方向,它居然掉了下来,她尴尬地瞪着它,慌忙地试着把它装回去。一只男性的手攫住她的手腕。
  “我来。”他伸手探向灯,影子落在她身上。它阴暗而冰冷,就如同公爵本人,然而她依旧能感到他的温暖,嗅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他独有的气味,它彷佛某种具体的存在般地环绕着她。他弄好灯后将之点亮,正待坐回他的位子,却又停下来俯视着她,专注的脸距她的不过几吋的距离。
  她抬起眼睛迎上他的,几乎感觉得到他的鼻息。她只要稍微动一下,他们的唇即会相触。他的目光将她锁在心灵呼喊彼此的片刻,她无法移动也不想移动。这种感觉就像在一片漆黑之中突然笼罩在一束月光中一般,他黑夜般的表情警告着她离得愈远愈好,但他眼中的光芒却叫她别走。
  他仍紧抓着她的手腕,她的脉搏在他的拇指之下跳动着,心跳如雷地在她脑中回响着。她原以为他的蓝眼是冰冷的,但她却在他的注视下开始浑身发热、发汗。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腕坐了回去,结束了这比魔法师的咒语更强的魔法,她也重新开始呼吸。他以奇特的表情盯着她的手腕,彷佛这才发现自己正握着它似的。她的手指轻掠过他的,彷佛在对他说没关系。接着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拇指轻抚过她的手腕却又无法确定,因为它快得她根本弄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她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同时察觉到除了这个男人以外的什么:寂静。车内寂然无声,只隐约可闻模糊的达达马蹄声,而且充满了湿皮革、烟草及白兰地等陌生的男性的气味。她本能地伸手搔抚“西宝”的毛皮,觉得自己必须碰触某种柔软而熟悉的东西。
  男性清喉咙的声音使她吓了一跳,她望向出声的伯爵,预期他会再开口嘲弄她。但他却只是深思地打量着她,而它令她不安──和公爵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伯爵是个怪人,她并不怎么喜欢他。他体内充满愤怒,有一个未受照料的伤口在逐渐溃烂。他的态度粗率,甚至以他的无礼为乐,而且他的微笑太过老练。
  一个人的微笑可以透露许多讯息。紧张成性的子爵老望着窗外喃喃自语,但他对她露出的笑容却是诚挚的。她偏头打量着公爵,试着想象他微笑的样子,但怎么也无法想象出来。最后她终于放弃,和其它人一样也望向窗外,直到马车终于驶至一家木造的小客栈。
  公爵的侍从在客栈前的庭院下了马对小厮说着话,客栈的门缓缓打开,身穿围裙的客栈老板挡住了流泻在地上的光线。
  就在此时马车的门打开,仆役将阶梯拉下来。公爵首先下车,他挥手示意仆人退开并转身朝喜儿伸出手。她抱起“西宝”将牠安置在她颈间正待起身,却又低头看看,不确定自己能否不靠人帮忙地站起来。结果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已被公爵抱着大步走向客栈大门,一面下达命令使二十呎范围内的每个人都像塔楼里的老鼠般纷纷奔去执行他的吩咐。
  对喜儿而言,英格兰潮湿的空气一点儿也不冷。事实上,在公爵怀里的她早已因自己的幻想及他强壮的胸膛而浑身温暖起来。他的肩膀更是教人赞叹,她轻叹一声后将头栖于其上。真是太完美了。而即令隔着层层衣料,她仍感觉得到他撑在她膝后的手臂的力量。
  这一刻,一股震颤自她的头窜至她的脚,然后是她的心。她不禁猜想着这与某些会飞行的女巫所感受的兴奋是否相同,听说飞行是成为一个女巫最奇妙而喜悦的报酬之一。
  只可惜喜儿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任凭如何努力记忆,她就是记不得她唯一飞起来的那一次是什么感觉,而那次之后她又被禁止再飞了。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谁教她第一次就撞破奎格天主教堂有两百年历史的彩绘玻璃,还得劳动她姑妈来救她并对主教道歉。至今喜儿左手还有一道三吋长的白色疤痕,背上那一道更长,姑妈说疤痕可以提醒她她并不适合飞行。但这些疤痕根本比不上她心中的那一道,它提醒她她只是半个女巫,而这一半还不太
  擅长施魔法。
  但她不屈不挠的希望助她度过所有难熬的时光。希望是她立足的盘石、是她的救赎,它使她保有或许有一天一切都将改观的梦想。
  她抬起眼睛,发现公爵又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彷佛她是外国来的似的。我确实是,她想道,心想她八成是公爵碰到的第一个女巫。她再次微笑,希望能得到一个相同的响应。结果她没得到,他脸上又罩下一层寒霜,彷佛在说“别碰我,离我远点”。
  他好奇怪,似乎打骨子里不知道微笑为何物。他需要一个肯坚持挖出他埋葬的那些宝藏的人,他需要一个抱有希望的人,因为他半点也没有。梅喜儿有很多希望,但她也需要一个目的。难道他们相识就是为了这个吗?她觉得是,因为这男人的生活急需一些魔法。
  亚力坐在客栈长桌旁的硬板凳上,看着摊在他面前的一张纸。那是由坎特伯里大主教所签准的特别结婚许可书。
  一阵喧哗的鼓噪打断了亚力的思绪,他抬头望向他那两个正与客栈老板和一群的当地农夫掷飞镖的朋友。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多恩仰头将他的第五杯酒一饮而尽,看来他似乎又要开始扮演放浪形骸的恶棍了。清醒时的伯爵是亚力所知最好的人之一,但喝醉──近来这似乎已成常态──以后的他却蓄意要使他周围的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凄惨。
  亚力瞥向通往休息室的门,客栈老板的妻子正陪同一个医生在里头为女孩治疗。公爵看看他的酒,但他需要的并不是酒,他怀疑它可以使他悸痛的头或灼烧似的眼睛舒服些,事实是他累坏了。他往后靠着墙,强忍下一个呵欠。
  他的左边一阵骚动。在徒劳无功地试着不理会那阵喧闹后,他终于投降地命令他疲惫的眼皮睁开──并及时看见伦敦最出名的管家婆文艾姬夫人和她的侍从走进客栈。他的疲惫立即为一股趁那大脑如豆的女人看见他之前逃走的冲动所取代。他倏地站起来退向墙壁,打算偷偷溜向厨房。
  “阁下!”
  亚力暗自呻吟一声。
  “看,吉妮,是贝尔摩公爵阁下呢!世界真小哪!”那女人以比飞镖更快的速度走向他,她的同伴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他像身陷泥淖似地钉在原地。
  “哎,我们才正聊到您呢。”她在他的正对面站定。“亨利亲爱的,”艾姬夫人转向她那怯懦的丈夫。“拜托你去订个私人套房吧。”她对这个房间蹙蹙眉,用蕾丝手帕在她的鼻尖挥着。“空气真不好。”她转回来继续吱吱喳喳。“我简直无法相信会在这里碰到您。您知道,吉妮──您认识卫吉妮小姐吧,还有丁夫人”
  亚力对另两个女人──伦敦的第二和第三大的大嘴巴──点点头。一群三姑六婆。
  “正如我刚才所说,吉妮说席莎莉告诉邓夫人,邓夫人又告诉她说施茱莉──您的茱莉小姐──私奔了──我就说那是不可能的,贝尔摩家的人绝不会做这种荒唐事,而且我还知道您随时都会宣布订婚消息。结果她居然告诉我新郎不是您,哼,我的反应是大笑三声,哈哈哈。”
  她的同伴全都格格笑起来。
  “我说啊,没有哪个神智清楚的小姐会为了区区一个少尉而拒绝贝尔摩公爵的。”
  丁夫人与吉妮小姐一致点头。
  “而且全上流社会都晓得您对她一见钟情,我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就像昨天一样”
  贝尔摩公爵文风未动,但若有人仔细看,仍会发现他稍微绷紧了下巴,眼中没有半点温暖,而且他的站姿也更挺直、僵硬了些。那女人说得愈久,公爵的呼吸也变得愈加规律。
  然后她的丈夫踅返。“这家客栈没有私人套房,我想这也是阁下会在这里的原因,对不对,贝尔摩?”
  亚力尚未回答,艾姬夫人已倒抽口气像个消了气的气球似地瘫在硬板凳上。“没有私人套房?噢我快昏倒了。”她用手背按着前额。
  “好了好了,亲爱的。”亨利爵士取过他妻子手中的手帕帮她搧风。“他们有间女士休息室。”见他老婆马上就要站起来,他赶忙说道:“可是亲爱的?那房间里现在有人,妳得等一下。”
  她又“消了气”。“为什么我们要等?”
  “似乎是有位可怜的小姐受了伤,医生正在替她检查。”
  显然这件事引起了她的兴趣,因为她又一副再健康不过的模样r 连珠炮似地对她丈夫发出一连串的问题。“她是谁?你问过了没?她叫什么名字?和谁一道的?我们认识她吗?你怎么没问清楚呢?”
  亨利爵士喃喃说了些什么,但他老婆显然一点儿也不满意,没多久她已成了泪人儿。“噢,亨利,你知道我有多么需要被需要的,那女孩很可能也正需要我呢。”她发出像堵塞的壁炉发出的呻吟声,然后戏剧化地一手撑在桌上,正好压在特别许可上面。
  亚力浑身一僵。
  沙沙的纸声令一只眼睛好奇地张开,然后是另一只。她低下头,痛苦的表情被像是发现了通往天堂的邀请函似的兴奋所取代,眼神和亚力的猎犬发现野兔时的眼神如出一辙。她拿起那张纸读着,然后自纸的边缘打量他,对他露出她最迷人的微笑。
  她在他鼻子下方挥着那张纸。“哎哟,阁下,想不到你还挺滑头的嘛。”
  这时老板的妻子走出来要亚力进去。他一言不发地拿走艾姬夫人手上的许可书,直接穿过客栈的大房间。就在打开休息室之际,听见她在低声──那种连被锁在西敏宫他房内的疯国王都听得见的耳语──说道:“那里面是茱莉小姐,吉妮,他和茱莉小姐要结婚,我就告诉过妳那个有关什么军人的可怕谣言不可能是真的。”
  亚力深呼吸两次,低头望着他握在门把上泛白的指关节。又作了两次深呼吸之后,他开门进入房间,并即刻合上门。
  坐在椅子上的喜儿对医生说的话根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因为公爵人就在不到五呎外。她伸长脖子想好好看他一下,但合上医务包站起来的医生却挡住了她的视线。
  “只是轻微扭伤而已,阁下,”他对公爵说道。“我已把它紧紧包扎起来,这位小姐走走路应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转向喜儿。“是不是,亲爱的?来,让阁下看看。”他扶她站起来走一小段路到壁炉前,她看向公爵,意外地发现他看的不是她的脚,而是她的脸。
  “让公爵阁下看看妳的脚踝情况如何。”医生似乎完全不曾察觉到每当她与公爵接近时便会出现的魔法。甚至有那么片刻,当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私密时,感觉上好象他就在她身体内似的。她将裙子拉到脚踝以上并再次看向公爵,他迟疑一下,便垂眼看向她正在转动的脚踝。
  “不会痛了吗?”公爵问道。,,
  “不了,”她答道。“一点都不痛。”她又对他微微一笑。“谢谢你。”
  “一、两天之内她不能走太多路,但那之后就算她要一路走回苏格兰也没问题了。”医生说着笑了起来,喜儿想起早先在马车上说的话,不禁红了脸。然而公爵的表情丝毫没变,一径是严肃、沉思的模样。
  他付钱给医生并合上房门。喜儿不想傻愣愣地盯着公爵阁下,于是便开始将披在一张椅子上她外套的下襬抖一抖,让水珠流下来。
  “妳与新任的瑞汶伯爵联络过吗?”伯爵问道?
  喜儿被这问题吓了一跳,于是转过去看着他。“没有。为什么呢?”。
  “我想既然妳的家人都已亡故,他对妳应该是有责任的。”
  “如果我和那边的亲戚联络,只怕我祖母会在坟里翻身了。相信我,阁下,在那里并没有遗失的什么爱的。”她想起父亲告诉过她,有关罗家人如何残忍地待他的英格兰母亲的事,更难以相信会只因为曾祖父的死一切便随之改观。她眼中闪动着苏格兰的骄傲与顽固?“就算我饥寒交迫无以为继,也不会去找罗家人。”
  “我明白了。”他没再说什么,却似乎在思索着她的每句话。她不禁猜测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所想的是否全都是严肃的事,或者偶尔也会和她一样至幻想的美好世界一游。
  他的靴子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望着他走向她,不确定自己是要站在原地或是往反方向逃走,他一只手臂搁在壁炉架上,沉思地望着炉内熊熊的烈火。
  火光照亮了他的头发和侧影。他有一管笔直、贵族气派的鼻梁、高耸的颧骨、强壮的下颚则是未刮的胡青。她着迷地想象着它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并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下巴。
  空气突然变得暖和起来,房间也似乎突然缩小了。她的发际、脖子和胸口开始出汗,于是她走到另一边离火远些的地方。
  “妳什么时候出生的?”他突然大声问道。
  她惊跳一下,然后答道:“一七九二年。”
  “哪一天?”
  “六月二十七日。”
  他沉默着。
  “怎么了?”
  他没回答。
  “阁下?”
  “我在思考。”
  “关于我的年龄吗?”
  “不尽然。”
  “那究竟是什么?”
  他眼中带着一丝歉意地缓缓走向她。“关于我即将要做的事的影响。”
  “噢,”喜儿后退一步。“那是什么呢?”
  亚力只是沉默地前进。
  她略感威胁地又往后退,差点绊倒椅子。
  他攫住她的双臂并将她拉向他。
  “噢,我的天!”
  他的手绕过她的颈背将她的嘴拉向他的。她被催眠似地望着他的唇愈靠愈近,终至感觉到他的鼻息拂在她发干的唇上,她不自觉地闭上双眼。她渴望这个,但似乎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他的唇才试探地轻掠过她的。
  请别使这只是个梦,她默默祈祷着。他的唇一再地轻刷着她的,带着一种她绝没料到一个从来不笑的男人竟然也会有的温柔。她好怕这一吻会结束,而且又想要再多一些。当他终于停驻在她唇上时,她转动头部作更亲密的接触。他用手撑在她后脑使她无法移动,她挨在他胸前融化了。她完全没想到亲吻会如此美妙而温暖,真实甚至比她的白日梦更棒。
  他的另一只手臂滑过她的背将她的腹部微压向他,撑在她后脑的手移向她颈间爱抚着。他轻舔她的上唇,而后舌尖掠过她的唇线。她惊喘一声,他便充满了她的口中,不断探索与撤退。当他的舌与她的嬉戏共舞着时,她不禁浑身轻颤起来。
  她觉得这一定就像飞行,只是比那更好。他尝起来是她最喜欢的各种味道的总和:香喷喷的姜汁面包、甜甜的柠檬蜂蜜、奶油圆饼和草莓派、陈年醇酒和新鲜的酵母面包。她晕晕然,全身轻飘飘的,血液发狂地在体内奔流,心跳如雷鸣。她感觉忽冷忽热。
  这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全新的体验。她好奇地想着他的心跳是否也像她的这么急切,并试着再挨近些以感觉到它。她一手按在他胸口,另一手绕在他颈间以免虚软的双膝使她跌倒。他的手臂在她臀下移动,将她举离地板,她不觉更紧地攀着他。
  他以一手把玩着她脸旁的鬈发,然后轻揉她的耳朵,再移下她喉间、肩膀、手臂到她肋间,在那里以与他的舌头相同的节奏揉着圈圈。
  她不要这一吻结束,因而他抽身退开时她不觉轻喊一声。她缓缓睁开双眼望入公爵深蓝色的眼中,一抹需要的光芒一闪而逝,接着将她与这个世界摒除在外的面具又落了下来。那个冷酷的公爵回来了。
  “妳可以。”他说道。
  “啊?”她抬眼搜寻着他眼中那需要的踪迹,依然沉醉于方才那一吻及他双臂的感觉里。“我可以做什么?”
  她完全不知道她的心事都写在眼底。
  “算了。”他说着望向别处片刻,然后又看向门口。
  喜儿突然害怕地想着是不是有人看到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房门依然是关着的,房内也只有他们两人。
  他放她下来,双手依旧搁在她肩上。他脸色稍霁地梭巡着她的脸,注视她的嘴好半晌,然后以指关节支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
  “嫁给我。”
  她一径呆视着他,无法思考、行动或言语。她告诉自己她又在幻想了,他不可能说了那句话。
  “嫁给我我。”他又说了一次。
  “噢,我的天!”她一手掩住嘴倒退一步。他那么说了,真的那么说了,老天,她一定是死了升上女巫的天堂了。
  他用拇指和食指勾住她的下巴,一次又一次地、轻柔地吻她。“嫁给我,”他挨着她的唇说道。“嫁给我。
  “我不能。”只是她背叛的唇却寻找着他的。
  “妳当然能,妳的年龄己经够了。”他又轻刷过她的唇。
  “不,我是说我能,但我不可以。”
  她话声未落他已深深地吻上她许久许久,直到她忘了如何思考,然后他的唇移向她耳畔。“妳将会成为一个公爵夫人。”
  “我不──”
  他以另一个吻使她安静下来,拉她紧贴在他身前,然后才又离开她的唇,移向她的耳朵。“嫁给我,梅喜儿。”
  “嗯嗯嗯。”
  他的舌尖绕着她耳朵打转,令她一阵轻颤。
  “但是我不认识你呀。”她试着退开些好看清楚他的脸。
  吻一路来到她的颈间。“婚姻可以解决那个问题的,相信我。”
  “那么爱情呢?”
  他在接近她的肩膀处停下来。“妳和某人在谈恋爱吗?”
  “没有。”
  “那就没问题了。”
  “但我们才刚碰巧相遇、相识啊!”
  “许多婚姻都是在当事人素未谋面的情况下安排的。”
  “但你是贝尔摩公爵。”
  “我知道,”他附在她耳际低喃道。“而妳是苏格兰人。”
  “但是但是”
  “妳不喜欢作个公爵夫人吗?”他低沉的声音既温柔又沉静。
  她迷失在他具暗示的话而生的遐思里。
  “我的公爵夫人。”
  她没说话,他的唇又印下一连串蝶翼般的轻吻。“嗯?”他的唇掠过她的太阳穴。“喜不喜欢?”
  “我不确定呃,我是说,是的呃,不。”
  “妳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的唇再度掩上她的。
  她叹口气。
  “嫁给我,小苏格兰。”
  “我是个女巫。”,
  “大多数女人偶尔都是。”
  “不,你不了解。我是女巫,真的女巫。”
  “而我也可能是真的混球。我们会彼此适应的,我不在乎妳自认为是什么,我只要妳嫁给我。”
  “我们不能结婚。”
  “我们能,就是现在,今天。”
  “现在?”
  “是的,现在。”
  “我们不能就这样结婚。”
  “我是贝尔摩公爵,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坚决的语调令喜儿愣住了。他俯视她,脸色变得柔和。“没有人会质疑这桩婚姻,因为我是贝尔摩公爵。”
  她无法反驳这个论点,公爵确实是有特权的。
  “妳将会住在贝尔摩庄园。”他的拇指揉搓着她的下颔。
  “但是──”
  “妳会拥有所有妳想要的东西。”
  “但是──”
  “妳会喜欢那样的,不是吗?”
  “呃,是的,但这太快了。”
  他的手指轻画过她的颚下,双唇羽毛般地轻点过她的,然后轻声说道:“嫁给我,小苏格兰。”
  她缓缓合上双眼。为了听见他再那么叫她她几乎什么都愿意。他再次亲吻她,片刻之后退了开来。“诚如我说过的,妳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婚姻都要经过仔细计划的。”
  他突然浑身僵硬,彷佛她说了什么触怒了他。他的下巴绷紧了。“这一桩不用。”下一秒钟他已重重压上她的唇,彷佛藉由吻得她失去理智他可以发泄某种深沉的愤怒似的。他主宰了她的嘴与所有的知觉,使她初尝激情为何物。
  这是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吻。前一个是温柔,这一个是强横的;前一个吻是诱惑、缠绵而带有说服意味的,这一个却蕴涵着力量,是一个需要证明什么的公爵的吻。
  而且他做到了,他证明了他可以使梅喜儿忘记如何说不。
  喜儿坐在女士休息室里的镜前,将一绺松脱的发丝塞回发髻内,然后插上发针,再打量一下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作白日梦似的,但这一切却都是真的。
  她伸出一指抚过肿胀的双唇,他吻了她,真正吻过她。她又摸摸她雪白的双颊上他的胡髭摩擦过留下的粉红色痕迹,然后再摸摸她的唇,彷佛在等着镜中的她消失似的。然后她微微一笑,接着忍不住格格笑起来。公爵真的吻过她。她深吸一口气并闭上眼睛回忆着,半晌后她叹口气站起来,走到披着她外套的椅旁。公爵一得到他要的答案之后就走了,说是要去做些安排好让他们能在一小时之内完婚。
  结婚,梅喜儿嫁给一个公爵。她不禁猜想着公爵夫人要做些什么,她做那些事会比施魔法好吗?这使她有些担心,但并非她思绪的中心。
  公爵才是。
  真奇怪,一个从不笑的人居然会使她产生某些她甚至不知其存在的感觉。自一看到他,他们之间便形成了某种联系。这个男人需要她,他需要她的希望与魔法。
  他需要微笑和亲吻──每个人都需要亲吻,此外一切都不重要了,包括他们才刚认识、他们之间的差异──他是凡人而她是女巫、她的魔法及对未来的疑虑,都不重要。某种直觉使她确定这就是她注定要来的地方,童话故事般的结局以爱与梦想交织而成的缎带绑着、像个礼物般地就躺在她双手上。
  门打了开来,他走进来。她看一下他不豫的表情,一股恐惧淹没了她。她早就知道这好得不可能是真的,从没有如此美妙的事在喜儿身上发生过,现在当然也不可能。
  从他脸上她便看得出婚礼已经取消了,他一副吃了什么使他生病的东西的表情。他正准备告诉她他终究不打算娶她,她武装好自己准备承受失望这个她已非常熟悉的感觉。
  “我们有了个问题。”
  她的心几乎已沉到脚底。她站起来抓住椅背,努力想控制在她眼中灼烧着的泪水。“我了解。”她的声音不比耳语大多少。
  “外头有三个上流社会最可怕的大嘴婆在等着,别让她们吓着妳,也别主动向她们说什么。由我负责说话,妳只要点头同意我所说的一切就好。”他并未等她回答,但她想公爵下命令是毋需人回答的。
  他拿起她的长外套协助她穿上,然后把帽子和手套拿给她。“如果情况变得令人无法忍受,我们就先走,直接到教堂去等牧师。”
  喜儿释然地呼口气,婚礼并未取消。
  然后她情不自禁地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他微偏过头梭巡着她的脸,彷佛他看见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事物似的。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地掉开头,意外发现“西宝”还在火边睡着。她走过去把牠抱起来。
  牠停止打呼,缓缓睁开一只眼睛,头从她手臂上倒挂下来看着公爵。公爵的反应是毫不弱地回瞪着牠。喜儿举起“西宝”放在她肩上,牠随即在牠最爱的位置蜷成牠最爱的姿势,但却没有马上呼呼大睡,而是扯下她固定发髻的发针。
  “西宝”!不要!”她试着抓住发针,无奈仍不够快。她的头发有如瀑布般地流泻而下,直至她的大腿后。她听见公爵尖锐的抽气声,心想他大概要火冒三丈了。
  她连忙将“西宝”抓下来放在椅子上,拆下所有的发针,撩起一束长发开始将之扭成一圈。“牠有时候会做这种事,牠喜欢玩头发。这会花上几分钟。”
  她走到小化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将头发一束束地扭起并盘回头上。当她弯身去抓背后那一束头发时,感觉到公爵走到她身后,似乎非常专心、着迷似地看着她。“我的头发很长,常常得花掉很多时间。我──”
  “它很漂亮。”他伸手捞起一束头发,彷佛从没摸过头发似地任它缓缓自他指间筛落。
  “你可以把我背后那一束抓过来给我吗?”她伸出手,他却彷佛没听见似地动也没动。她望着他,试着研究他的表情。他一径把玩着她的头发,室内仅闻壁炉中哔啪作响的木头声。片刻后他抬起眼睛与她在镜中四目交会,然后将头发交给她。“拿去吧。”语毕他转身走到门边等着。
  喜儿别好最后一支发针后,先戴上帽子并系好帽带,再往镜中瞧瞧。这顶帽子真是狼狈得可以,但至少能使“西宝”不再弄乱她的头发。她抱起正在打呼的鼬鼠,走到公爵那边。
  他正背对着她,双手背在身后。
  “我准备好了。”
  他转过身来但并未看向她,只是伸出手,略微迟疑一下后便抓住她的手腕并打开门。
  一个衣着华丽的红发女人几乎跌进门内,她身后的两个女人联手抓住她的裙子才稳住她。一阵混乱后,她们三个像一群五颜六色的鹅般聒噪地挤进房内。
  “噢,公爵阁下!”女人做作地拂拭着她的衣服。“外面的空气已经让我快受不了了,所以我才想靠在门边休息一下的。阁下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阁下是逮到了妳在听壁脚。”他几不可闻地说道。
  喜儿抬眼看他,忍住一个微笑。公爵阁下说了句幽默的话,但他看着那女人的眼神却是十足公爵的架势。只是那女人对他的话或目光都毫无所觉,因为她正愕然瞪着喜儿。
  女人很快克服了震惊,上前一步将喜儿从头打量到脚。喜儿立刻便察觉这红发女人有办法一眼就猜到她的体重、身高及鞋子的尺寸。
  “啊,阁下,我不以为我见过您的您的──”
  “未婚妻。”他打断她,对女人尖锐的抽气声充耳不闻。“文艾姬夫人、卫吉妮小姐、丁夫人人,容我引介梅喜儿小姐。”
  “苏格兰人!”艾姬夫人扣住自己的喉咙,彷佛喜儿有两个头似的。若不是为了公爵,喜儿或许会给这女人的无礼适当的回敬。
  艾姬夫人和她的两个同伴往后退,脸上写满了惊惶。喜儿望着她们,纳闷着她们若知道她是个苏格兰女巫会有什么反应。她看着那红发女人的鼻子,心想或许她该送她一个瘤。
  但她未及想象那个情景,公爵已拉过她的手挽在他的肘弯并用一手盖住她的。“妳若不介意,夫人,我们得去出席一个婚礼。”
  他陪伴喜儿走出门口,然后停下来望着喜儿。“可惜妳的祖父母伯爵与伯爵夫人不克前来,亲爱的。”
  喜儿听见她身后的艾姬夫人倒抽一口气。她强忍住笑,随着一脸满意神情的公爵走出去。穿过客栈大厅时她抬头看看他,只见他正直视前方,坚定的下颚展示着公爵的尊严,他的手依旧保护似地搭在她的上面,这一刻,喜儿感觉她英俊的公爵彷佛又长高了一呎。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六章
  位于克罗西村北端的小教堂是幢有白色尖塔的石造建筑,堂外同样石材的墙上爬满了覆霜的长春藤,四周的草地、树林及屋顶上也是一片雪白。但室内,在越过铅框玻璃和一排排胡桃木长椅后,镀金烛台与白色大理石镶铜的洗礼盆给人的感觉是温暖,这其中唯一的寒霜出现在转身看见那些不请自来的婚礼宾客的新郎冰冷的蓝眼中。
  牧师开始进行仪式时,他们像一群麻雀似地吱吱喳喳地走进教堂并坐在最前排,牧师只得提高声音以压过艾姬夫人。等那些不速之客安静下来时,新娘和新郎早已说完誓言了。
  公爵将他的图章戒指套在喜儿的手指上,并握着她的手以免戒指滑脱。她看看他的脸,但他的表情并未透露任何情绪。公爵的右手边,喝醉了的伯爵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自从公爵告诉他的朋友喜儿即将在一小时内成为他的公爵夫人后,多恩伯爵已这么打量了她好几次。
  “经由主所结合的,凡人不得将之分开。”
  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其戏剧性足可媲美麦克白夫人的啜泣声。公爵绷紧了下巴,而喜儿则是忍不住回头看一下前排的那几个人。
  艾姬夫人正以蕾丝手帕掩脸啜泣着,她那一脸困窘的丈夫则徒劳无功地在拍她的肩膀。她坐在另一边的两个朋友直勾勾地盯着喜儿,令她自觉有如钉在纸板上的蝴蝶标本。但她还没时间多想,公爵已捏捏她的手要她注意,原来牧师在向他们致贺。
  “祝福您,阁下。”
  喜儿等着她丈夫回答。长长的沉默后,她抬头望向他,他朝正期待地看着她的牧师点点头,然后伸臂揽住她并倾身下来。“小苏格兰?”
  他那亲昵的口吻使她的血液顿时化为暖溶溶的蜜糖,她抬头望向他。
  “他是在同妳说话,现在妳是公爵夫人了。”
  她但觉满脸发红发热,不禁避开视线喃喃道:“谢谢你。”
  “噢!好个可爱的淑女!”艾姬夫人挤开子爵站在喜儿旁边。“妳的亲人不能来真是可惜啊。”她拿手帕在喜儿脸前挥着,然后凑上前,目光突然变得犀利。“他们是谁呢,亲爱的?”
  “是阁下。”公爵纠正她,他的声音有若冰冷的钢铁,胳臂则保护地揽着喜儿。
  艾姬夫人不由得后退一步。喜儿确信若换作其它人面对那样的神情与语调,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艾姬夫人显然勇气超凡。
  “啊──啊,当然当然,请原谅我,阁下。我再清楚婚礼如何使人失常不过了,对不对呀,亨利亲爱的?我已经嫁掉三个女儿了。”
  “是为她们买到丈夫。”多恩伯爵对塞莫子爵大声“耳语”道。
  一径说个没完的艾姬夫人根本没听见。“而且我自己结婚也没多久呢。”
  “至少四十年了。”多恩喃喃道。
  “当时我的亲人都参加了婚礼,我母亲──”
  “是头喷火怪龙。”伯爵低声道。
  “她就想办法消除我的紧张。话说回来,妳母亲并不在这里,不是吗,亲──阁下?”
  亨利爵士一定是看见了公爵鞭子般凌厉的眼神,因为他扯扯他妻子的手臂,而她的两个朋友则往甬道退去?
  “这场婚礼是私人的,妳可以从那扇门离开。”公爵朝教堂大门点点头。
  “呃,我从──”
  “该走了,亲爱的。”亨利爵士一手掩住他妻子的嘴将她拉向甬道,她在他手下愤怒地咕哝不休。
  直到门再度合上,公爵才再转向喜儿,眼神也柔和了些。“我们还得在登记簿上签名,之后我保证我们会尽快离开。”
  “阁下?”
  “亚力。”
  “亚力。”她重复道,他的名字念起来的声音令她体内奇异地骚动起来。“拿去吧,”她把戒指还给他。“我怕我会把它弄丢了。”
  他望着她伸出来的手,他的戒指大得占据了她手心的一大部分。他把它拿起来戴回他指间。“我会尽快请人再打造一只戒指。”
  “我并不需要──”
  “妳是贝尔摩公爵夫人,就应该戴一只合乎妳地位的戒指。”说完他托着她的手肘领她走向圣坛右侧。两人分别在簿上签下名字后,公爵将笔交给他的两个朋友。子爵签好名字后立即向公爵道贺并殷勤地祝福她。她挺喜欢他的。虽然生性紧张,但他却有双仁慈的眼睛与诚恳的笑容。
  “夫人,请叫我尼尔就好,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谢谢你,爵爷,那就尼尔吧,不过你也一定要叫我喜儿。”
  “真是好名字,而且非常合适。”他吻一下她的手微笑道。
  这同时,伯爵正在登记簿上方摇晃着。“把这天杀的东西按稳,塞莫。”
  他们三个人转过去看着伯爵。她原以为不可能,但他真的比之前更醉了。尼尔抓住他朋友的肩稳住他,伯爵歪歪斜斜地用大半页签上名。
  他站起来后略微摇晃一下,色迷迷地睨了她一眼。“我是理查,而我想吻的不只妳的手。”
  亚力的胳臂一紧,她往下看看他的手,它已经握成了泛白的拳头。她抬起头,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的拳头告诉她他的脸在说谎?
  片刻后理查双眼一翻,人倒向一支圆柱,搏住他的只有子爵。“我最好赶紧把他弄走,在教堂里昏过去可是难看极啦。”他扯着伯爵没受伤的手臂。
  “喝一杯,”理查摸索着他的外套。“我──的白兰地呢?”
  “不见了。”尼尔协助他走向偏门。
  “等等。”理查站定不动。“贝尔摩不能把我们丢在这里,”他抽回被尼尔抓住的胳臂,转身对他们露齿一笑。“别人会怎么想呢?”
  “他已经安排好租用哈氏的马,”尼尔告诉他。“明天早上我们就回伦敦了。”他转向喜儿。“祝妳新婚旅行愉快,夫人。这是注定的,妳知道,命运选择了妳,而今一切都对了,”他看看公爵。“即使贝尔摩依然拒绝相信。”
  “我天杀的需要喝一坏!”
  “闭嘴,多恩。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正在教堂里哪。”
  “我才不信什么劳啥子上帝,祂所创造的东西只有白兰地是好东西!”
  子爵不理他,只是搀着他走出教堂。
  “他一直都是那样吗?”喜儿问道。
  亚力看看她又看看门。“最近是如此,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都会变。”他扶着她。“马车在等了。”
  “请等一下,“西宝”呢?”喜儿惊惶地看看四周。
  “韩森在照顾牠。”
  “你的仆人?”
  “我们的仆人。”
  他们走向外面,韩森看见他们立刻打开车门并拉下阶梯,攀在他背上的西宝正快乐地嚼着他的辫子。
  “阁下。”他鞠躬说道,彷佛有只貂鼬像水蛭似地攀在他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似的。
  喜儿把“西宝”抱过来。“谢谢你照顾牠,韩森。”
  “我的荣幸,夫人。”
  喜儿看看仆人那如今已乱七八糟的辫子,又看看正在她怀里无辜地睡着的“西宝”,然后在韩森的协助下上车。她安置好自己和“西宝”后,,吩咐好一切的公爵也进到车内来,几分钟之后他们便出发了。
  相当沉默的四小时车程后,马车放慢速度转弯驶过一处有警卫的大门,沿着成排榆树夹道的车道缓缓前进。喜儿好奇地望着她丈夫,但却不敢再问他他们是不是快到了──她问到第六次时他已经显得有些恼怒了。不过刚才经过一个小村庄时,他又主动说贝尔摩庄园就在这个村外。
  但他们通过村庄至今也有一小时了,而在急于看到新家的渴望下,她更觉每一分钟就像永恒那般漫长。
  一径望着窗外的她彷佛看见一排光秃秃的树后有亮晃晃的水光,她换了个方向想看清楚些,马车却驶过一堵矮墙和镶饰着公爵家徽的铁门,一幢巨大的建筑随即出现在她大睁的眼睛前。
  他们在一处有着高耸的圆柱、乳白色花冈岩的台阶及台阶两旁有如展开的双臂般迤逦而下的石雕栏杆的前廊停下。偌大胡桃木门上的玻璃后似乎有人影一闪,门开后,一群身着绿金两色制服的人急忙跑下台阶。
  好个迎接出征君王的隆重仪式,喜儿望着在台阶两侧一字排开的他们想道。车门开启,她丈夫步下车后转身协助她下车。她将手搭上他的并顿了一下──光是碰触他的手已使她的心翻了个大觔斗。
  “这就是我们的家,贝尔摩庄园。”他的声音中有着骄傲──第一种他未尝加以掩饰的情感。
  她抬起头,不觉张大嘴巴敬畏地望着她的新家那宫殿般的富丽堂皇。它有三层楼高,清一色乳白的外墙上至少有一百扇玻璃大窗。都尔堡也有玻璃窗,但都不比她住的塔楼里的箭孔大多少,而且所有的玻璃均已因时间及海水的盐分而模糊泛白,完全不似这些乍看之下彷佛嵌在乳白色石块中的钻石般的水晶玻璃。她想象着春天来时阳光照在那些玻璃上的景象,那一定就像是施了魔法似的──一千颗星星在白天里闪闪发亮。
  “这真是不可思议。”她热切的眼睛扫掠过四扇高达三层楼的角形凸窗。
  “它是在一场大火后由邰约翰爵士重建的。看到屋顶上的那一排栏杆吗?”喜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围绕着平坦的屋顶的栏杆。“还有那些圆顶和烟囱?”她的视线转向雕饰华丽、富异国风味的圆顶和烟囱。她数了数,光是前面这边就有十四座烟囱了呢。“那些有圆顶的建筑是小型宴会厅,可用来举行小晚宴。”
  “晚宴?在屋顶上?”
  “上面风景很好哦。”
  她讶然注视着他,然后才又看向屋顶。风景很好?她敢打赌从那屋顶上,她一定可以清楚看到苏格兰。
  他领她登上台阶,经过肃立一旁的仆人们进入屋内。眼前的一切令她的胃纠紧起来,惊愕的目光随着棋盘般的大理石地板望向宽阔的阶梯与梯侧金光闪闪的栏杆。装饰用的石膏雕刻圆柱向上延伸延伸又延伸,直抵更多石膏塑像与玻璃窗的彩绘屋项。
  “它是画的。”
  “呣?”
  “天花板上的圆项,它看来像幅油画。”
  公爵跟着往上看。“噢,那个吗?那是路易斯 拉格尔画的壁画。”,他的口气像是在提某个旧东西似的。“仆人们正在等我们。”
  她转身望向大厅中央,在那里有一大群──她估计至少将近有一百人──仆人正等着向他们的主人,她的丈夫,致意。她慌乱地看向他,他却似乎浑然不觉正要将她介绍给一百个人这事的“严重性”。
  她──一个连咒语都记不牢的人──居然要去记这些人的名字?这会儿她真是碰上了大麻烦,而她甚至没用她的法力呢。“噢,我的天。”她喃喃道。
  他停下来看看她,表情有些不解。“怎么了?”
  “我要怎么记住他们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他草草瞥视那一大群人一眼。“他们是仆人,受雇于我,妳不必知道他们的名字的。”
  “我当然要知道。”
  “为什么?”
  “他们是人呀。”
  “他们当然是人,但他们更重要的身分是仆人。”
  “哦,我明白了。”她说道,即使她其实一点也不明白,把他们想成仆人而非人似乎太无情了。她改变策略,希望能使他更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生来就是这个身分的吗?”
  “事实上,他们之中有些的确是。受雇于贝尔摩公爵是一种荣誉,他们有优渥的薪水以及宣称他们为贝尔摩庄园工作的特权。”
  “那么如果我想和他们其中之一说话时,该如何称呼他或她呢?喂,你?仆人?”然后她无法自制地喃喃道:“奴隶?”
  “别荒唐了,”他提高声音。“妳只需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告诉他们要做些什么就成了。”
  她深吸一口气并咬住唇,现在她可是惹恼他了。她叹口气随着她丈夫走向队伍的前端,没几步她又拉住他。“亚力?”
  “什么事?”
  “身为公爵夫人我是不是我是说,我是不是得管理这整幢大宅?”
  “我们有个管家华太太,她和执事汤生共同管理这个屋里的一切。”
  喜儿释然的叹息声大得足以在石膏像间回响。
  “来吧,妳会先见到华太太和汤生,他们就站在队伍最前面。”
  她轻松不了多久,因为这个会面是一种仪式,而喜儿确定它一定是相传数代的传统。
  “容我介绍我的妻子,公爵夫人阁下,这位是华太太。”
  华太太的肩笔直得有如军人,双唇抿成不可思议的薄,而且正彷佛发觉新公爵夫人有什么严重缺失似地俯望──她至少有六呎高──着她。
  “还有汤生。”
  执事人看起来就像个贵族──伯爵或是侯爵之类的。他有着高尚的白发与贵族般的五官,一身黑白的衣饰像是有侍从为他穿上的那般笔挺无瑕。他只点个头,棕眸与她的交合片刻便转向她右肩上方的某处。
  他们缓缓经过队伍中间,执事和管家轮流将每一位仆人介绍给公爵夫人。喜儿努力想藉由某些特征来记住谁叫什么名字,但她唯一记得的只有一个笑容愉快而友善、长得娇小、名叫波莉的年轻女孩。她和厨子是唯一露出笑容的人。
  “华太太会带妳到妳的房间,妳可以休息到晚餐时间。”语毕亚力转身就要走开。
  “亚力?”
  他停下脚步并转过身。,
  “你要去哪里?”
  从他的表情,别人会以为她要求的是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沉思片刻后,他答道:“我要去见我的马厩总管。我在伦敦待了两个月,我的事业被忽略太久了。”
  “噢。”她不自在地望着她的新婚夫婿转身离去,将她丢给严厉的华太太处置。
  “如果夫人随我来,我会领您到您的寝室去。”女人的口吻和亚力的一样充满权威。
  她耸耸肩,随管家上楼,一路望着华太太僵直若木棒的背影。管家一身俐落的黑衣打扮,黑色宽皮带间露出一截白色蕾丝手帕,她腰间那串象征管家标记的钥匙随着她精确的每一个步伐而叮当作响着。喜儿提起裙襬跟着那些富节奏的钥匙声,一面上楼一面在心里随兴哼着小曲,好奇的双眼更一刻也没闲着地浏览四下华丽的每一处细节。
  她们穿过似乎永无止尽、其中展示着历代柯氏先祖们无价的肖像画的穿廊。七弯八拐后,她们终于走到一处周围有几扇华丽的金门、两倍宽的走廊。她发现每一样东西上都有公爵的徽记、包括天花板和地毯在内。
  华太太突然停了下来。她取下较大的五串钥匙中的一串,找到正确的钥匙并分毫未差地打开门。“您的房间,夫人。”
  喜儿步入一个宽阔、四处装饰以金叶的房间。她试着不张大嘴,解开她的帽子并任之落下。她拚命忍着不要求华太太指醒她,这不可能是真实的。
  占据了半面墙、雕工精致的粉红大理石壁炉前两张华丽的高背椅之后,是一张美丽的玫瑰木写字桌与相配的椅子。这房间里每样东西都是玫瑰色和金色,即令那张帏幕以丝带挽起的顶篷大床亦不例外。
  “这边是穿衣间。”华太太推开一处墙上的镶板,门开处是一个充满镜子的房间。“再里面是浴室。”
  喜儿一面穿过穿衣间,一面脱下手套,接着她的手套完全不被注意地落到地板上。这整个房间全是玫瑰色大理石打造的,地板、墙壁、水槽还有像罗马浴池那样往下凹陷的浴盆,而镶着镜子的墙上的丝质帘幕则是手绘的金玫瑰。
  表情有如大理石般冷硬的管家转身大步走回卧室,喜儿想当然耳地跟在后面,然后华太太转身俯望着她。“我会派人把您的东西送上来,夫人,而且待会儿会有个女仆来帮您洗澡。”她拿起胸前的炼表。“如同平常,晚餐是九点正,所以在那之前您还有好几个小时,夫人或许会想休息一下。”
  喜儿惊讶地眨个眼,然后才突然明白二十一岁的自己从此都要被以“夫人”、“阁下”相称至死,而且她刚被命令小睡一下。
  “夫人还需要其它什么东西吗?”
  喜儿摇摇头。
  “很好。”管家打开门并停了下来。“公爵阁下喜欢准时晚餐,九点正,这是贝尔摩家的传统之一。”说完那命令──或是警告?喜儿也不确定──她便关上门走了。
  喜儿吁口气,在房间中央转了一圈又一圈,仔细欣赏教人印象深刻的每一处细节,然后兴奋得头晕地倒在床上,双手滑过绵缎床罩,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然后弹跳几下测试床的弹性。
  “噢,我的天。”她低语道,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她一手抚过金色的床头板,另一手则按着一个软得像在触摸一团云似的枕头。
  门上传来轻敲,她像被马刺刺了一下似地冲下床,抚平裙子并挺直背脊、微抬下巴──这是她的公爵夫人的架势,以低沉的声音说道:“进来。”不幸她几乎语不成声的声音破坏了她要表现尊贵的尝试。
  进来的是韩森,“西宝”又是攀在他背上。“您的宠物,夫人阁下。”
  她赶忙过去把她的伴从自那可怜的男人身上“剥”下来,韩森的辫子已经又是乱糟糟的了,只不过这回还多了一条撕碎了的金色缎带。她看看躺在她怀里快乐地嚼着的“西宝”,一段金缎带像胡须似地由牠的嘴角露出来。
  “谢谢你,韩森。”她抓住缎带试着扯出“西宝”口中,但一番拉锯战后,她终于不得不放弃地放牠下来。牠摇摇晃晃地走向一张玫瑰色天鹅绒长椅,爬上去,咀嚼、咀嚼又咀嚼,终于把那段缎带吞了下去。然后牠将牠有斑点的口鼻搁在前爪上,抬起头打了两个嗝,棕色的小眼逐渐沉重,下一秒钟牠已开始打鼾了。
  “夫人的女仆。”韩森站到一旁,双手抱满东西的波莉紧张地走进来。她试着收起笑容并行礼,却不怎么成功,东西纷纷地掉到地板上,韩森告退并关上门。
  “华太太说在夫人雇到更合适的人之前,由我来担任夫人的女仆。”波莉拾起掉在地上的几件衣服放在长椅上,然后转身面对喜儿,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紧张地微微颤抖着。
  喜儿望着波莉低垂的头。“妳以前担任过贴身女仆的工作吗?”
  女孩抬起头来,不再微笑,显然正努力要扮出和华太太一样严肃的表情。“贝尔摩庄园有宾客时我曾做过,而我姑妈则是公爵阁下的母亲的贴身女仆,阁下。”
  “我想请妳为我做件事,波莉。”
  “是的,阁下?”波莉担忧地咬着下唇。
  “妳可以停止叫我“阁下”吗?至少在我们独处的时候?”
  灿烂的微笑立即又出现了。“是,夫人。”
  喜儿也回以一笑。“谢谢妳。我并不需要更有经验的人,妳已经比我更有经验了──我从来没有过贴身女仆呢。”
  “从没有?”波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但妳是公爵夫人呀!”
  喜儿笑起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作一个公爵夫人,波莉,以前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一个。”
  “那么,我倒是可以教教妳,夫人。”波莉突然站直了些。“一个公爵夫人永远站得笔直,”她拍拍她的下巴,说道。“头抬得老高,自她的鼻尖看人。”波莉试着示范,却成了斗鸡眼。
  喜儿笑起来。
  波莉恢复正常后也对喜儿报以灿烂的笑容,然后又突然把它收回去。
  “请别那么做。”喜儿说道。
  “什么,夫人?”
  “把妳的微笑藏起来。”
  波莉轻松地吁口气。“噢,夫人,谢谢妳。华太太老爱挑剔我微笑这事,说我笑得像村里的白痴,好象我的大脑去贝兹度假了似的。”
  喜儿又笑了起来。
  “她说几百年来贝尔摩庄园的仆人都是──”波莉像华太太那样骄傲地昂起下巴,而且声音变得短捷而权威?“威严的,她说我该以我姑妈为榜样。”
  “妳姑妈也都不微笑的吗?”
  “不,夫人,她不笑的,但并不是为了礼节什么的。她十二岁时碰掉了她的门牙,此后便没再微笑过了。”波莉对她露齿一笑。
  “这不怪她,不是吗?”
  “对呀,夫人。”波莉说着格格笑了一阵,接着记起自己正和什么人在一起而收敛下来。“您想洗个澡吗?我可以把您的衣服拿去洗洗。公爵阁下告诉华太太说您的东西被偷了,真可怕哪,夫人,是强盗吗?”
  喜儿感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不。”
  “噢,那我就放心了,夫人。我看过一本书里描写一群强盗如何假装要帮忙一位可怜的淑女,却抢了她所有的东西、绑架她要求赎金,还有那些他们想对她做的事,噢好可怕呢。后来强盗的首领骑着大黑马出现并将她纳入他的保护之下,然后他们便恋爱和结婚了,因为他其实是个被误以为杀父凶手的伯爵。这部分真是好浪漫呢。”
  “这是什么书?”
  “厨子在看的书。”
  “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是啊!”波莉有些不安地左右瞧瞧,然后凑在喜儿耳畔低声道:“它是一本浪漫小说。”
  “哦,我懂了。”喜儿顿了一下又问道:“那很不好吗?”
  “噢,当然不是!有些人说它们都是些无病呻吟,但我倒认为他们从没看过也不知所云,夫人。那些故事比比”女仆绞尽脑汁,然后眼睛一亮。“比鲜奶油和草莓更吸引人。”
  “我想看看那本书,它还在厨子那儿吗?”
  “我想是吧,夫人。我会想办法拿来给您,如果不行,我也还有其它三本,厨子现在正在看的就是一本有关公爵的故事。”
  “我想我会喜欢那一本。”喜儿露齿一笑,波莉也是,然后两人一块儿笑出来。
  片刻后,波莉拿起她放在椅子上的衣服。“裁缝明天会来,但华太太要我先把这些拿来给您?她正在为您找晚餐穿的衣服。”
  喜儿心想“制造”一件象样的衣服自然不成问题,但要解释可就麻烦了。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如果妳能及时清理干净,我就穿它去吃晚餐好了。”
  “噢,不行的,夫人。晚餐向来都是很正式的,而且储藏室里的衣裳多得够整个郡内的人穿了。此外今晚是您的新婚夜”波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便溜进穿衣间里去了。
  喜儿也跟着走进去,心思集中在女仆的话上。之前她完全没想到今晚的事,只一心担心着如何扮演公爵夫人的角色。她心不在焉地脱下衣服,套上轻便的袍子。今晚是她和亚力的新婚夜,这念头令她不觉一阵哆嗦,在心里纳闷着新婚夜究竟要做些什么。接着她突然领悟到亚力很可能会想再吻她,不禁笑着闭上双眼,脑海里清楚浮现再度亲吻她的丈夫、拥在他怀里感觉他的唇轻掠过她的肌肤,在她耳畔耳语道:“嫁给我,小苏格兰嫁给我”
  而现在他们已经结了婚,是丈夫和妻子、公爵和公爵夫人、领主与贵妇。她作梦似的双眼倏地睁开。如果她姑妈在她十二岁那年对她说的是真的,结过婚的夫妇做的可不只是亲吻而已。喜儿的双颊变得火热,他会和她做爱。
  做爱,好个奇怪的词汇,它代表有行为就有情感存在吗?希望是如此,她想被爱,想使亚力对她也有每回她接近他时的感觉。她渴望对他有某种意义,使他充满不必隐藏的魔法、爱与欢笑。
  波莉走回房间。“我为您准备好洗澡水了,夫人。”
  “噢,好。”
  “我这就去洗衣服并拿您晚餐要穿的礼服。”波莉拾起喜儿的衣服。“您还需要什么吗?”
  “不了,谢谢妳。”
  波莉走后,喜儿解开袍子任之落至大理石地上,踏入深陷的浴池中,舒服的温水使人感觉有如置身天堂。池边墙上嵌着两个海豚状的铜把手与一个相配的龙头,她转动其中一个,海豚嘴里流出冷水,另一个则是热水。把两个把手调整到合适的水温后,她把发针取下,让水流过她头上。
  即使在最疯狂的幻想中,她也不曾想象过如此了不起的东西。尽情玩了几分钟水后,她完全放松地躺回去,闭上眼睛任水冲过她的太阳穴、下巴,想象那是亚力的唇。两分钟的放松后,她突然睁开双眼,想起今晚某件她必须做的事。
  今晚将是她的关键时刻,而它与亲吻、爱或任何亲密都没有关系。她必须告诉他她是个女巫,而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比诅咒更教她害怕。今晚是她的新婚夜──所有女孩一生中最兴奋、美妙的时光,但是对喜儿它也是揭开谜底的时刻。尽管害怕,她仍知道自己必须在他们更亲密之前告诉亚力她的身分。她必须给他一条退路,而且衷心盼望他不会真的打退堂鼓。
  她之所以嫁给他是因为她想成为他的妻子、为他所爱,填满他内心的空虚。他极度需要她,而他自己却不明白。但她仍必须对他坦诚,她不能以谎言来开始这桩婚姻。
  她拿起一块有贝尔摩徽章的香皂使劲地搓洗着,彷佛这样便能洗去她的身分,不必面对眼前的任务再次失败的可能。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七章
  喜儿迟到了。她跑过另一道永无止境的长廊,听到某处的钟敲响了九点一刻。她不管到了哪里,都只找到一扇又一扇的金门和一条又一条高雅的长廊。根据波莉的说法,餐厅是在一楼,而她只要右转三次、左转一次再右转一次就会看见楼梯。但喜儿一定在哪里转错了弯,而今尽管她试着找到正确的路,终究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迷路了。
  “这地方起码有一百个仆人,而我竟然一个也碰不到。”她对着一幅表情严肃的柯氏祖先肖像画说道,“大家都上哪儿去了?”她绕过转角,瞪着另一条空无一人的长廊。
  另一个残酷的钟当当响起来,现在她已经迟到半小时了。她撩起精致的衣裳裙襬冲到下一条长廊,朝两边看看,左转右輚其实都无差,反正都是一样的长廊。
  “公爵阁下喜欢准时晚餐,”华太太是这样说的。“九点正。这是贝尔摩传统之一。”
  “噢,我的天,”她双手攫紧衣襬. “怎么会有人喜欢住这么大的房子呢?”
  她可以看见亚力,接着画面变成双臂抱胸、脚不耐地打着地板、垂眼瞪着喜儿的华太太。她迟到了,而且喜儿确信那相当于窃取贝尔摩庄园的银器。
  但更重要的是,迟到并非开始她婚姻生活的好方法,尤其她又必须对她丈夫“自白”,更得先把路铺好。她瞪着钟,它的指针一秒也没停。铺路的时机早就过了,她不禁咬着下唇。
  时钟指针?喜儿脑中有个主意在成形。她集中精神闭上眼睛整整一分钟,深吸一口气对时钟念道:“噢,请听我说,将我的家里所有的钟时间倒转!”她缓缓移动伸出的手指,指针也跟着缓缓回到差两分九点处。她微微一笑,有效了!为自己倍感骄傲之余,她看看两边的走廊,决定可以再施点魔法。
  她抬高下巴与双手,闭上双眼试着想象一间餐厅。由于无法想象贝尔摩的餐厅会是什么模样,于是她改而想象各式精致可口的美食,想得她的胃都咕噜噜作响起来。
  “噢,魔法出现将我带走,”她念道。“去到贝尔摩的食物摆的地方!”
  然后她张开双眼,她的头顶上挂满了各式用盐包裹起来的兽肉和拔了毛的鸟。
  这里不是餐厅。
  一阵冰冷的空气袭向她,她颤抖着一手抵着墙,这才明白自己在冰窖内,所有的墙都是一块块冰堆起来的。她缓缓摸索到几呎外的大木门。某种东西勾住了她的头发,她抬头一看,恶心地伸手拍走一个倒挂的鸡头,赶忙打开门。
  她走进另一个黑漆漆又潮湿的房间,随即被一大袋洋葱绊倒,落在马铃薯小山上。在七手八脚地试着爬起来时,她不知打哪儿抓到一把芦笋。把芦笋丢开后,她又试着爬出来,却发现自己正望着成堆的菜蔬后面,一罐罐排列直到天花板、数量足可喂饱全世界的人的各式腌渍食物与果酱。整个房间充满了鲜鱼与带土蔬菜的气味。
  现在她人是在食品室里。
  不过,她想道,至少我来对楼了。
  微开的门使她能听见门后的厨房忙碌的声响──食物烹煮的滋滋声、锅腕瓢盆的铿铿声和一大队仆人努力工作的声音。难怪找不到任何人,她想道,听起来他们全都集合在这里。
  喜儿挣扎着站起来拍拍手,心想总算找到人问清楚方向了。她跨过几堆蔬果和盐渍鱼,走进厨房并停下脚步。
  真是迷人的香味。加了大蒜、薄荷等香料的炖肉香直袭她所有的感官,她的肚子开始为它的空虚而抗议起来。喜儿完全没被注意到地看着用食品室里那些不吸引人的材料创造出如此美食的神奇过程。
  大约五呎外,一个女人正在大桌上揉面团。
  “打扰一下。”喜儿说道。
  女人回过头来,霎时整个僵住了。她捧着面团旋过身深深行了个礼。“阁下!”
  三秒钟内整个房间除了正在炖肉的锅外,一片鸦雀无声。每一双震惊的眼睛都直盯着喜儿。
  “我似乎有点迷路了,我──”
  偌大的双扇门大开并撞上墙,向来沉着的韩森慌乱地冲进厨房。“出大乱子了!”他大嚷道。“新公爵夫人不见了!”他发现每个仆人都看着同一个地方,也跟着望了过去。
  喜儿抬手试探、不好意思地朝他摆一下手。
  “阁下!”
  喜儿发现自己正瞪着他低垂的头。“恐怕我是迷路了,请你带路到餐厅好吗?”
  他直起身子,再度成为英格兰仆人的典范:双肩挺直、下颚高抬、声音控制得宜。“当然,请阁下随我来”
  喜儿随他穿过安静的厨房,感觉每一双眼睛都随着她在移动。大约一分钟后,在一条长廊尽头,韩森推开另一道双扇门宣布道:“贝尔摩公爵夫人阁下驾到。”
  她吸口气振作自己,下巴抬得像华太太一样高并走进去。房内一群正在跟公爵说话的仆人、汤生及华太太都沉默下来转向她,脸上全都带着相同的、不赞同的神情。
  他们像红海般一分为二。除了领巾外一身黑色衣饰的他看来英俊无比,看在她渴极了的双眼中就像珍贵的水。然后她犯了看他的脸的错误,因为他的表情是严厉而不以为然的。
  喜儿第三次感到她的心沉到脚底。
  就在这时,时钟敲了九响,亚力蹙起眉恼怒地瞥一眼壁炉架上的金色时钟。“钟坏了,拿去修好。”
  “是的,阁下。”华太太取过钟走向门口。
  公爵转向喜儿。“妳迟到了。”
  “我迷路了。”
  华太太经过她身边时仍不停地摇头,而且喜儿觉得似乎听见她叨念着什么亵渎贝尔摩的传统。
  亚力走向她,伸出一只僵硬的胳臂给她,但她却情愿为一个安慰的微笑付出一切。“以后我会派韩森为妳带路。”在她能感觉他低头注视着她的一分钟后,他放柔声音说道:“我猜对妳来说,这地方大概像个古老的洞穴吧。”
  他为她找到了台阶,于是她吐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并抬头朝他粲然一笑。她被原谅了。
  他的表情再次变得有些迷惘,彷佛从来没人对他微笑过,而他也不知如何反应似的。他转开去,表情再度变得严肃,眼睛看着所有的地方就只不看她。转回来,她想道,转回来好让我击倒那堵冰墙。但他却没那么做。
  “不久妳就会认得路的。”他领她走向桌子。“我希望是在短时间内。”
  另一个命令,对此她只能哀伤地点点头,觉得自己错失了一个好机会。他在一张大得似乎足可容纳庄园内每一个仆人的玫瑰木餐桌尽头为她拉开一张椅子,她坐下并以为他会坐在她旁边,当他走到另一头时她简直藏不住她的惊讶。
  他一挥手、至少她认为是,虽然隔这么远不用望远镜根本无法分辨──一队仆人立即走向餐桌,开始上第一道菜。每样菜一道接一道地都是以喜儿所见最沉重、精致的银盘盛装,一道比一道更加丰盛,而且容器与食物搭配得宜。她面前一共有七支叉子、三支刀和四支汤匙,每一支上面都有贝尔摩徽饰。
  喜儿望着那些刀叉又看看她的盘子,现在她究竟该用哪一支呢?犹豫不决好一会儿后,韩森不着痕迹地递给她左边的第一支叉子。
  “谢谢你。”她轻声说道,然后才开始吃。随着送上来的每一道菜,她在韩森的“指导”下由左而右地用每一支餐具吃每一道菜──一小口。
  一小时后,喜儿吞下一口波特酒调味的红烧牛肉,室内安静得使她觉得自己吞食物的声音大家都听得见。食不知味地嚼着另一口食物时,她不安地突然感到一股孤独的感觉。虽然有一整排靠墙静候指示的仆从,汤生、韩森和公爵也都在,她却有种在这个陌生的新地方被孤立了的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是美丽的,但却显得冰冷而僵硬,因为其间没有愉悦、没有笑声、没有音乐,除了偶尔有汤匙碰到无价的银盘或脆弱的瓷器的声音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但她仍想办法在这中间自得其乐一番。她爱幻想的思路一旦接管一切,暖烘烘的愉悦便流遍她全身。她看见烛光在水晶玻璃杯上映出的光芒,感觉彷佛自星辰间喝水一般。而室内其它各处的蜡烛映在两边嵌着镜子的墙上,更使人忘了现在是晚上而且这房间没有窗户。
  喜儿望着桌子中央的枝状烛台,如果能把它向右移一点,她就能看得到亚力了。看看在餐桌旁一字排开、有若雕像的仆人们,她拿起餐巾假装要拭嘴,实则是用来掩住她的手。一弹指和用手指一指后,烛台滑向桌缘。
  她藏在亚麻餐巾后微笑着,现在她看见的就是亚力而不是蜡烛了。他正举起一叉子的某种食物要送进嘴里,却在还没到时抬起头来,双眼与她的交锁。他们每回目光交会总会引起某种类似魔法的反应,即令隔着这么一大段距离,她仍感觉体内有火花一闪,几乎就像是她吞下了一颗星星似的。
  她体内的悸动愈来愈强烈,甚至就算她用魔法也无法打消这个咒语。它比巫术更强而有力、比海浪更加扣紧人心、比夏季阳光更温暖。
  他的嘴吞噬了叉子再将之抽出来,眼睛一径在她脸上,然后移向她的嘴。她缓缓举杯轻啜冰凉的水,眼睛改而盯住他的嘴──那张曾如此亲密地吻着她、使她除了他的感觉与滋味什么都拋诸脑后的嘴。
  她的呼吸和心脏像是在海滩长跑过般地加速起来。他放下叉子举起酒杯就唇,彷佛在浅尝她的唇与颈般地浅酌美酒。时间似乎静止并化为回忆:他的吻、他的滋味、他吹拂在她发间的鼻息。
  片刻后,执事汤生走过来将烛台挪回原处。乍然被扯回现实的她对着他的背皱起眉,等他为她上了下一道菜转而为亚力服务时,她又动动手指,满意地笑望着烛台滑回桌边。今晚她的魔法倒是挺有效的。
  汤生回过身,直视前方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注意力突然回到烛台上。他蹙起眉并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一下头后,又把烛台挪回她视线的中央。她正打算再故技重施时,却看见四个仆人走过来要撤走盘子。顾及耐心的美德,她只得等待又等待,最后改而偏头自烛台左下方偷睹一下她丈夫。如果她脖子再伸长些,就看得到他握酒杯黝黑的大手。
  “西乐巴吗?”
  韩林的声音几几乎使她由椅子上跳起来,她慌乱地盯着她的盘子,等韩森指出要用什么餐具。
  “西乐巴?”
  “上帝保佑你。”她低声喃喃道。
  他大声地清清喉咙。“要西乐巴吗,阁下?”他将一盘缀饰着水果与奶油的布丁拿给她看。
  “哦,好。”
  他将一杯布丁放在她面前的盘子上,再将柄上有徽饰的小汤匙递给她。
  “谢谢你。”她轻声道,并吃两口等仆人们离开。然后她右手握着布丁高脚杯的杯脚,左手的手指动了动。
  烛台轻轻滑向桌边,她再度有了无阻碍的视野。但汤生一分钟后又将之移回原位。他刚转过身她立刻又动动手指,他转回来,摇着他白发生辉的头把烛台移回来。她等他转过去又做一次,他倏地旋身回来并将之移回来,同时拉拉桌巾,大概是认为它会滑动吧。
  这回她决定等待更好的时机。汤生走回餐桌那边监督送回厨房的菜肴,一面不时回头看看,直到最后他的疑虑消失并忙于工作。
  忍住愉快的微笑,她期待地动动手指。结果烛台却以闪电般的速度──滑过桌缘。
  “噢,我的天!”
  欧布桑地毯的易燃性着实令人惊讶,而一个三十呎高的房间充满烟雾、十五个人灭火及亚力动作的速度也同样令人难以置信。她还没自椅子站起来他已冲到她身边并把她拉到门口,仆人们则将一桶桶的水往冒烟的地毯上倒。
  尽管浓烟四窜,火倒是几分钟内便熄灭了,他们俩都站在门边看着。望着烟散尽后红地毯上黑色的大洞,她不禁感到万分愧疚,更怀疑亚力会有什么想法。首先她的迟到违反了贝尔摩传统,然后她又毁了一条贝尔摩地毯。偷偷瞥一眼他棱角分明的脸,显然他是没什么感觉。
  我很抱歉,她沉默地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破坏任何东西或惹恼你的。
  他毫无表情的脸转向她。“妳先回房吧。韩森会给妳带路,我马上上去。”
  她在他漆黑的眼中搜寻着某种可以幻想的什么,结果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渴望、需求。
  那是什么?
  他伸出一指摩抚着她的嘴。这个还有更多。
  她嘴发干、双手出汗地转身离开,他已藉表情告诉她他要的是什么。喜儿安静地随韩森上楼,纳闷着亚力若发现他实际上得到的是什么后会有什么想法。
  这时的亚力正在“得到”的,是刮胡子。
  他坐在他浴室里的椅子上,他的侍从伯斯正将肥皂泡沫自他脸上抹去。他卧室内的钟敲响整点,几分钟后小沙龙里的钟敲响了半点钟的声音,接着穿衣间敲响了一刻,亚力拿起他的怀表,表面上指着四十五分。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
  洛斯看看他自己的表。“十一点四十分,阁下。”
  “找人来把所有的钟调整一遍。”
  侍从点点头,举起一件胸前口袋用金线绣着贝尔摩徽饰的绿长袍让亚力穿上。之后他走向墨绿色大理石的壁炉,自架上的盘中取了烟斗和烟丝,点燃后,站在壁炉边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一面抽着烟。
  他浑身紧绷,肩上和背后的肌肉更是绷得死紧。他走向胡桃木酒柜倒了杯白兰地,然后拿着烟斗和白兰地在火前坐下。
  听着一墙之隔后他的新娘房内供水系统发出的声响,他回忆起晚餐时每回他看向她,她总是将水杯举在嘴边──一张经常不请自来地盘据着他思绪的嘴,以及一张这整天下来从未离开他脑海几分钟以上、甚而令他的消化系统大乱的脸蛋。他一整晚都无法集中精神,很可能他的经理已认为他是疯了。事实上他对自己也有这个怀疑。他从不曾未经前思后想便莽撞行事的,直到今天。他喝了一大口白兰地。
  他完全不相信白痴塞莫的胡言乱语,但这一整天所发生的事着实令人不安。原来他一直告诉自己娶了喜儿是最容易的解决办法,至少他毋需再迎合那些劳啥子社交规矩费劲儿追求她,最后落了个被甩的下场。
  尽管非常努力,他却几乎无法想起茱莉的模样,脑中一再浮现的是在客栈里小苏朮兰一头棕发如波浪般倾泻而下的娇态。在他所认识的女人──这中间包括了每个绅士都会有的、相当数目的情妇──当中,从没有哪一个有长到足以将他们两人缠绕起来的头发。在床上。
  他又喝了一口酒,望着火中突然出现的一张娇俏的小脸,那翡翠般的绿眸、雪白的肌肤和饱满的双唇
  “公爵阁下还有其它吩咐吗?”
  “一颗痣。”
  “什么?”
  “呣?”
  “阁下?”
  亚力瞪着洛斯,这才将一些理智摇入他向来理性的脑子里。“没事了。”
  卧室的门掩上的同时,隔墙他妻子那边又有声音传来。他的妻子。他瞪着墙壁,然后驱走他在为新婚夜鼓足勇气与她是个苏格兰人的想法。
  但她同时也是英格兰人。事实上罗氏家族是全英格兰最古老、优异的家族之一,与施家无分轩轾,而他们的头衔与贝尔摩一样可追溯至十二世纪。
  他搁下烟斗,思索着她的家族,并告诉自己他做的是对的。他举起白兰地,想起了她的秀发,又告诉自己他做得棒极了。他站起来想着她的嘴,这回他不再告诉自己什么,而是直接走向相连的门。
  “我是个女巫。”不,那样不好。喜儿双手背在身后,在壁炉前的小地毯上来回踱着步,偶尔还得分心跨过正在火边睡觉的“西宝”。
  一会儿后,她停下来一挥手。“我有个小秘密。”
  她皱起眉,摇摇头。这也不好。
  想来她丈夫大概会认为女巫的身分不只是个小秘密吧。手指轻叩着壁炉架,她凝视着架上的长镜,彷佛它会给她答案似的。一、两秒后,她坚决地束紧了身上玫瑰色便袍的腰带并往后一站,双手插腰朝镜子偏着头说道:“亚力,有件关于我的事是你该知道的。”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皱皱鼻子,听起来像是大难临头似的。
  她转个身又开始踱步,最后在一张摇椅前停下来。或许她不该太直接。“亚力,你知道我可以把你变成一只癞虾蟆吗?”
  她沮丧地叹口气沉坐入椅中。“那只有在他有幽默感的情况下才会有效。”
  她以手托着下巴,靠在椅臂望着“西宝”。时钟敲响两点时,牠刚好也打了个鼾。她抬眼看看,心想现在应该是十二点。精致的铜钟的指针开始像强风中的风向鸡般疯狂地旋转起来。
  “噢,停止!”她的声音中充满厌恶,结果时钟的主发条刺耳地铿一声弹了出来。
  壁炉内的火忽地大起来,火焰彷佛咆哮似地跃动着。一扇门喀地合上,她转过头。
  亚力就站在房间的另一端。
  她自椅上站起来,但两人都未发一言,只闻火焰哔啪作响的声音。
  “西宝”嘶嘶作声。
  喜儿的心跳有若雷鸣。
  亚儿的下颚绷紧。
  时钟当当响起。
  他掉开视线,突然皱起眉。“这屋里的钟到底都怎么了?”他三个大步走到壁炉前瞪着那个出了问题的钟。
  喜儿后退,让摇椅挡在他们中间,紧抓着椅背说道:“那正是我想和你谈谈的。”
  他转身。
  “谈钟吗?我不是来谈这个的。”他走向她。
  “既然你提起来,我只是想──”
  “别管钟的事了,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
  “我知道,但你应该先知道这件事。”
  “把妳的头发放下来。”他站在不到两呎外低声道。
  “我──”
  “我说,把妳的头发放下来。”
  “呃,如果你真的要我──”
  “小苏格兰──”
  一听见他那魔法师般低沉的嗓音,她连忙取下头发上的发针。他注视着她,蓝眼中燃起极类似喜悦的光芒。她模糊地想着如果她照他的要求去做,那么等她终于鼓起勇气将一切和盘托出时,他或许会比较容易接受。
  她的头发直泻下她的后背,由于它的重量常会扯痛她的头皮,因此放下后她总要梳理一番以纾解头皮的负担。她举起手时,亚力不知何时竟已来到她身后,而且双手抓住了她的。
  “让我来。”他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上,近得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
  接着她感到他的双手像梳子般温柔地穿过她发间。他将她的头拉靠在他肩上并俯望着她的脸,他的嘴就在一息之外。
  他吻了她。一手握着她的头发,另一手则沿着她的颈项与下颚落下雪片般的轻触。他轻撩着她的唇的舌使她同样急切地接受他的吻,就像她喜悦的心接受他成为她的爱一般。
  最后一丝理性说道:告诉他,告诉他但他却将她在他怀里转个身,他的唇从未离开过她的,而她的双臂也绕上他的脖子。他的嘴缓缓吻向她的双颊、下巴,然后是她的耳朵。
  “上帝,小苏格兰,我多么需要妳。”他的双手扣住她的后臀将她举起紧贴着他,这同时他的舌头则探入她耳中。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她在火热、美妙的亲吻之间说道。
  “妳要说什么都成,只要让我碰妳。”他的手罩住她的胸脯。
  “我是个女巫。”
  “妳想作什么都行,只要是在床上就好。”他的嘴掩住她的并领她走向床,然后一膝跪在上面将她放倒在床上,一条胳臂仍然环在她后背使她拱身向他。他的唇离开她的嘴。
  她推着他的肩膀。“亚力,求求你听我说嘛。”
  他的嘴掩上她的乳房,隔着薄薄的丝料拉扯着它。
  她呻吟着捧住他的头要推开它,却怎么也无法成功。他的另一手移向她的腰,而后往下至她的腿际撩起她的衣襬. 她感觉他温暖的手掌抚过她大腿柔嫩的内侧,不禁倒抽口气推开他的手。
  他皱着眉抬起头来。
  她七手八脚地自他身下爬出来跪在枕头上,呼吸凌乱而急促。“我是个女巫,一个真正的女巫。”
  他双眼半瞇,两手依旧撑在床垫上,而视线更是一直没离开过她。他的蓝眼炙热,沉重的呼吸中有着热情与怒气。“这不是游戏的时间,老婆。”
  “这不是游戏。”她喃喃道,声音有些哽咽。“我真的是一个货真价实、会使用咒语的苏格兰女巫。”
  “我完全不怀疑妳苏格兰的那一半会认为妳是个女巫。”
  “我没有疯,亚力!这是真的呀!”她看得出他眼底的不信。她环视房内,想找出某种能取信于他的方式。她看到了那坏掉的钟。
  她举起一只手臂。“看好。”她指向时钟。“长针与短针,回到你们开始的地方。”
  时钟当地响了一声,但什么也没发生。
  亚力摇摇头,跳下床站在床边。他一手揉揉前额,然后再望向她,他的表情变得宽容有耐性多了。
  “也许我们该放慢速度。妳还纯真而年轻,我了解的。”他开始绕过床。“妳吓到了,但是──”
  “我没有吓到!我是一个女巫!”她溜下床不让他抓到,傲然昂起下巴站着。下定决心又有点绝望的她这回用两只手。“请聆听我的咒语,把这钟修好!”
  霎时间她双眼闪过希望、惊讶,然后是骄傲。她微笑地指着壁炉架。“看吧?”
  他傲然摇一下头,他的表情告诉她这回他就暂且迁就她。他瞥壁炉架一眼再转回头并迅速又转了回去,令她光是看他就头昏了。他摇摇头,再看了钟一次。
  紧绷而沉默的片刻后,他缓缓走向壁炉,机警的双眼一直没离开过时钟。他朝它伸出手却又迟疑着,彷佛怕它会咬他似的,而后他的手才试探地碰触玻璃的钟面。
  “这原来是坏的。”他转身面对她,脸上有着震惊、迷惘的表情。
  “现在你信我了吗?”她双臂抱胸的模样活脱脱是华太太的再版。
  “妳是怎么做的?”
  “巫术。”
  他瞇起双眼,双唇抿起。“没有这种东酉的。”
  “姑妈就说过英格兰人全是些石脑袋。”她低语道,四下寻找着其它能证明她所言为真的办法,她的视线盯住了壁炉。“往后退,拜托,离火远一点。”
  他退向一张摇椅并抓住椅背,表情有些不安。
  她举起双手并活动十指以集中精神,这需要一点时间。
  “他们说所有苏格兰人都是疯子。”他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道。
  “我听见啦。”她说道,眼睛一径盯住火,然后她吟唱似地说道:“噢,燃烧的火焰,做你敢做的吧。吐出火舌,宣告你的存在!”
  壁炉内原本小小的一簇火苗突然间窜向烟卤,爆发般的热度袭向房内四处和她丈夫惊愕的脸上,他往后退,皱眉的脸上一片通红,并且一径盯着火。
  “你要证据吗?她沉默地问道。我就给你证据。“噢,跃动的火焰啊,消失!”她一弹手指,熊熊烈焰倏地消逝无踪。
  好半晌,亚力只是站在那儿不动、不言不语,几乎看不出来有没有在呼吸。
  “我是个女巫。”
  他闻言看向她,“这可不是什么童话故事,女巫根本是不存在的。”他像是想说服自己似的。
  “我存在。”
  “老天在上,我是贝尔摩公爵,”他威胁地降低声音,“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被愚弄。这是某种──把戏,我可不认为它有趣。妳是贝尔摩公爵夫人。”他大步走向相连的门并打开它,回头瞪着她,“我几分钟后会回来,届时妳要解释妳的行为。”说完他就走了。
  喜儿丧气地跌坐在床缘,令她的长发也沉重地落在她四周,她抓起一束头发往肩后甩。
  这正是女巫不向凡人表露身分的原因,她想道,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生气。她叹口气,看来要使他相信她该做的还多着呢。
  另一个房间传来玻璃碰撞清脆的声响,然后是沉默。她躺靠在枕上,揉揉灼热的双眼,然后闭起来并等待着。
  听见关门的声音,她眨着服睛坐起来,对手中握着一大杯琥珀色液体的他微微一笑,但得到的响应却只是冰冷的注视。他走向大椅并斜倚着其中一张,站在那儿喝一小口酒,不耐地用一只手指轻敲玻璃杯。“现在,老婆,解释一下妳的小把戏吧。”
  “它不是什么把戏。”
  他又瞇起眼睛。“妳说谎。”
  她认命地叹口气自床上滑下,赤着脚走向他。
  她的目光自他生气的脸转向另一张椅子,于是抬起手并闭上眼睛,试着想象椅子悬在半空中的景象。
  集中精神一会儿之后,她弹一下手指。“起!”
  “天杀的!”
  她睁开眼睛往上看,亚力和椅子都在离地五呎的半空中。
  “噢,我的天!”他俯视着地板,“这没有正在发生。”
  “是的,它有。”
  “不可能,该死!”他怒视着她。
  “当然可能。”
  “我在作梦,”他顽固地说道。“把我摇醒。”
  “亚力,我是女巫,你不能命令我不是。”
  愤怒的红潮自他脸上褪去。“妳是女巫。”
  她点点头。
  “我和一个女巫结婚了。”他平板地说着,然后环顾四周彷佛在等着恶魔出现在他四周似的。
  “女巫?”他皱眉又揉揉太阳穴,然后俯视五呎下的地板,又看向她,“女巫。”
  她点点头。
  “妳是个女巫。”他对着房间宣称道。悬在半空中的他看看酒杯,一口喝光所有的酒。
  “我是啊。”
  他瞪着空杯半晌,而后低头望向地板,动动两腿并看着它们在空中晃荡,接着又看看他的脚和地毯之间的距离,才又直视着她。
  “你相信我了吗?”
  “快把我弄下去,现在!”
  喜儿缓缓放低手臂,椅子和她丈夫同时重重地落到地上,玻璃杯自他手中落到地毯上。
  “噢,亚力!”她说着跑向正非常不像公爵地趴在地上的他,“我好抱歉!”
  她朝他伸出手。
  他畏缩一下并退离开她。
  “亚力”
  他一径警觉地盯着她,手脚并用地站起来。
  她朝他走近,双臂展开。“求求你。”
  “走开!”
  “我知道这是一个意外,但是──”
  他的表情从震惊变为愤怒。“意外?”他咬牙说道。
  她咬住下唇。
  “一个意外?”现在他的脖子变成紫色了。
  她低望着自己紧握的双手,他充满厌恶的表情令她无法忍受继续看下去。知道他视她为某种怪物实在太伤人了,她的喉咙开始发痛。
  “意外是在你的口袋里找到了一顶被忘记的王冠,老婆,不是──”他走向壁炉,对着时钟愤愤地一挥手,“──不是发现你的新娘是个是个──”他试着说出那字眼,连连又挥了好几次手。
  她紧闭双眼并吞咽一下,但眼泪还是汨汨流下。“女巫。”她轻声道。
  接着是一段折磨、愤怒的沉默。
  “全能的上帝全能的上帝!”
  她张开双眼,看着他脸上愤怒的神色褪去。
  “我不相信这个,”他视而不见地看着她。“我不相信我娶了妳了,在证人面前,在教堂里。”他举步恍惚地走向门口。
  她在他经过时迟疑、请求地对他伸出手。他却避得远远的、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地喃喃道:“新任贝尔摩夫人──是个该死的女巫。”
  她喉咙紧缩地吞咽着,一手掩嘴彷佛要避免哭出来似的。门喀地打开,而后砰地合上。
  颤巍巍的吸口气后,她转身透过泪汪汪的双眼望着关上的门,而后拖着身子、受伤地爬上床。她脑中闪过他震惊、厌恶、生气的各种表情。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她是女巫,也没预料到会惹来如此的厌恶,而对方竟是她自己的丈夫。可能有人会爱怪物吗?
  她的胃不停翻腾扭绞,直到自觉就快因羞耻而生病了。她将膝盖缩在胸前,握拳的双手紧抓着床单,彷佛它是这世上她仅有的依靠。
  她胸口作痛,无法控制沉重的呼吸,就像她无法控制倾泻而下的泪水一样。她扭紧了床单,最后将脸埋入柔软的枕头内藏住她的啜泣声。窗外下起大雨,就像天空也在哭泣似的。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八章
  “醒醒,我们得谈谈。”
  她丈夫粗哑的声音使喜儿突然坐直身子,接着才抓起掉落的被盖并将她纠结的长发往后拂开,看向站在她床尾的他。
  他看来糟透了:乱糟糟的头发彷佛他扒过一千遍似的,坚实的下颚是胡子未刮的阴影,一夜无眠的黑圈使他的双眼看来更凹陷了。他还穿著那件绿袍子,但衣料已起绉而腰带也一高一低地歪到一旁。此外他一身都是白兰地酒味。
  她避开目光,改而望向壁炉旁的长形大窗,室内一片冰冷,火苗就和喜儿的希望一样地死了。他会撤销这桩婚姻,这是唯一可能的结果。凌晨三点时她便想到这一点了。
  他开始深思似地来回踱步,并未看向她:“首先我要为昨晚的失态道歉。我从未那样大吼大叫过,但也希望妳能体谅当时情境的特殊。”
  喜儿点点头。这么说并未使他看来快乐或轻松一些,而她预期的也并非道歉。在一八一三年的现在,她当然知道自己毋须担心会被绑上石块沉入河里或绑在木桩上被烧死,但她也绝没想到亚力会道歉,尤其是出自从来毋须向任何人道歉的他口中。
  “我要一些答案。”
  她又点点头,并咬住嘴唇。
  “妳”他又和往常难以表达他想要说的话时一般地挥挥手。“女巫死亡是妳是凡人吗?”
  “你是想知道女巫是否比一般人活得更长?”
  “是的。”
  “不。女巫与魔法师也会生病,最后就像其它人一样死去。”
  “最后?”
  “就像凡人一样。”
  “我明白了。”他似乎正在思索这一事实。
  “但我只有部分是女巫,”她的声音中有着希望。“我的祖母是凡人。”
  “所以妳的故事有部分是真的了?”
  “是的,而且我原来是真的要到色雷去,罗氏家族是我的亲戚,但他们对我祖母很残酷。”她顿了一下,而后承认道:“但是并没有马车。”
  “我明白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听到这个,但妳是怎么出现在那条路上?”
  “我犯了个小小的错。”
  “小小的错?如果妳的小错像妳的意外一样,我想我最好还是坐下来的好。”他把一张椅子转过来再坐下,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也许看法是因人而异的。”
  “那就把好自己当作我吧。”
  她深呼吸一次。“旅行咒语是非常困难的,但如果做对了,一个咒语便能将你送到另一个地方。”
  “送?”
  她点点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示范一下。”
  他摇着头举起手。“不!我已经看过够多的小意外了。”
  在喜儿看来,今早的他可比昨晚要适应良好了。他没有大吼大叫,而讥讽她还能忍受。
  他双臂搁在椅臂上,指尖相连的双手凑在嘴边沉默了好半晌。“妳说妳祖母是凡人,那么妳的双亲呢?”
  “他们在我六岁时死于一次霍乱大流行,抚养我长大的是我姑妈。”
  “她是你们之一吗?”
  喜儿的脸像蜡烛般亮起来。“噢,是呀!她是麦氏的女巫,所有女巫和魔法师中法力最强的。你真该看看她施魔法,那才叫完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完美的,而且她既美丽又有威严。”喜儿说着不由抬起下巴。“她是地位非常重要的女巫。”
  “这位女巫的典范人在哪儿呢?”
  “她到美洲待两年,在那里作咨询的工作。”
  “咨询?”
  她点头并张嘴往下说,他却举手摇摇一只手指。“算了,大英帝国正在和美国人打仗,我还是别知道的好。”他注视着壁炉,然后站起来走过去,沉默地望着时钟。
  整个房间喜儿唯一听到的声音只有她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他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望向天花板上的壁画,然后停驻在她身上。“我已经有了决定。”
  她屏息等待,双手紧握,心脏跳到喉间。
  “我们会维持已婚的状态。”
  “我们会吗?”她几乎被强烈的释然击倒。
  “是的。贝尔摩家族从未有过任何离婚或之类的恶劣记录,而我也不打算从我开始。我需要一个妻子,还有继承人。”他停顿一下。“我想这一点妳应当了解吧。”
  “嗯,是的”
  “那我便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了。妳将会一直是我的妻子,这桩婚姻也无可訾议,当然可以维持下去。但是──”他举起一只手指。“不准再有这种“天灵灵地灵灵”的玩意儿。”
  “你是说我不能使用我的魔法?”
  “对,妳不能。”他的声音与脸色一样严厉。“我禁止。我绝不准许贝尔摩庄园沾上任何丑闻,而巫术正是丑闻中的丑闻。明白吗?”
  她点点头,为自己没在婚前告诉他而感到内疚,但当时她真的好想作他的妻子。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心里有部分是很高兴的,她终究还是有机会使他爱上她,或许她凡人的那一部分还能使她成为一个好公爵夫人呢。再者,假以时日,说不定她的魔法可以帮助他适应,那他就不会再这么介意了。
  但既然他提起而她又决定完全坦白,她还得再告诉他一件事。“你应该明白如果我们有了孩子──”
  “当。”
  “当什么?”
  “会我们有了孩子。”
  “那是无法确定的,孩子是来自天堂的赐予。”
  “妳相信有天堂?”
  “当然。我是女巫,可不是异教徒。”她忿忿地看了他一眼。
  “那么那些魔鬼崇拜仪式又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一种宣示,白女巫不会用她的法力来伤害任何人事物的。”至少不是蓄意的,她想道,接着又望向他。“你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重要的。”
  “嗯,诚如我所说,我是被教导相信上帝存于一切,包括树木、海洋、花、鸟和动物,甚至是我们的心里。你也相信上帝吧?”
  “我也不是个异教徒。”
  “呃啊,关于孩子”她绞扭着一束头发。
  他举起一只公爵的手示意她安静。“放心,小苏格兰,妳会有我的孩子的。”
  片刻后他已来到床边,喜儿抬头看看他。他伸手轻触她的脸颊,然后轻梳过她的发间。他肯碰她,希望还是有的。
  “我会全力而为。”一个男性化的膝盖陷入床垫,他的手迟疑地离开她的头发,然后双手托住她的臀。他朝她挨近,双眼火热而需索。
  她吞咽一下,一股脑地说道:“孩子有可能可能像我一样。”
  他僵住了,然后闭上双眼片刻。
  “是女巫或魔法师。”
  时钟敲响了一刻钟,他警戒地瞥向它,声音冷冽。“我明白了。”他转回来,表情显示他或许“明白”,却一点也不喜欢。他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然后将自己由床上撑起来。
  “我想”他转身背对她,没看见她眼中升起的泪雾。“今天早上我得见我的马厩总管,”他走向相连的门并打开它,“我们今晚再谈。”而后他便离开了。
  他们那天晚上没谈话,因为当天下午亚力便因公被召至伦敦,至今也已五天了。
  他不在的第一天,当地一位裁缝于十一点时抵达,把接下来的半天全用在为喜儿东量量西量量、试布料花样上。等裁缝和她的助手走了之后,喜儿只觉得自己真像是个破布娃娃。
  那天以后,她一直四处闲逛,就像现在这样。这是个灰沉沉的冬日午后,她走在贝尔摩庄园花园内的环形石板小径上,风吹得裙襬贴着她的脚踝,枯褐的树叶在她脚旁打转。
  她走向通往另一个小花园的紫杉凉亭。四天来,她已来过这里多次,试着在一个她似乎不怎么受欢迎的地方找到家的感觉。这个详和的地方,两座喷泉的水往上冲又落至池底的声音就像苏格兰海岸拍击的浪涛声般能抚慰人心。至少它能稍微纾解在陌生环境的不安感、自觉不属于这里的不确定感以及──最重要的──对她与亚力的婚姻的疑虑。
  前一刻她脑中浮现的是他惊恐的、当她是恶魔似的表情,但下一刻却是一张蓝眼中满盛渴望与某种本能告诉她将会把他们俩结合在一起的某种需要。
  或者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她想道,他们初识那天确实有某种感觉告诉她,他之需要她就如同她需要他爱她那般殷切。她依然觉得是如此,如果不是,她不会也不能再留下来。而她也不要求他的全部,只要一小部分──一小部分的天堂。
  此刻,在时光洪流的短暂片刻里,当她坐在为她的朋友──自然──所围绕的花园里,自植物、树木与天空汲取使她完整的力量时,她又开始有了希望和梦想。她爱户外:花、鸟和动物,以及使绿草滋长、花朵绽放、古木参天的魔法。
  几天前她偶尔发现了这小花园内所有的树修剪成各种她好想亲自看看的动物形状,自此每当她想独处时,就会上这儿来。她最喜欢的是一只由赤松修剪而成的长颈鹿,它向上延伸的长颈彷佛要亲吻天空似的。但除了这些树雕,笼罩于隆冬下的花园便只有一片单调的绿和灰,不见其它任何色彩。
  她望向小花园外的湖及再过去些的小池塘,由于还不够冷,水面都没有结冰;溜冰自然是不可能,但这样的天气也不适合划船等水上活动;几乎全干了的鱼池露出池底的石头;五个迷宫也因为没人可比赛而显得无趣了,因为那就像一个人玩捉迷藏一样。
  她的视线越过花园望向一棵古老的橡树。它向四面八方张开来的枝干有她的身子那么粗,树干上刻划着时间、风和气候的痕迹。这棵树有个性。女巫们相信魔法的河流是藉大树树干流泻出生命的奇迹的,树愈老能量便愈强。
  喜儿记忆中唯一另一段如此哀伤无助的时间,是在她双亲辞世后。她站起来走向老橡树,张臂拥着偌大的树干并将脸颊贴在粗糙的树皮上,缓缓闭上疲惫、哀伤的双眼。抱着树使她有得到慰藉的感觉,就像母亲安抚的手或被拥向某人的心窝一般。
  几分钟后,她叹口气站直身子,微笑地转过身。或许事情并不尽然那么绝望吧。
  她走回去坐下来,视线往上飘向大宅屋顶各式想象中的野兽的塑像,昨天她才发觉它们每一只都面对着不同的方向,而且第一眼看见时甚至会以为它们正在天空中跳舞──一个野兽舞会。这念头所生的景象令她微笑起来。
  片刻前令她胸口发紧的悲伤已消失无踪,树真是奇妙的东西。
  一个典型梅家人的主意像发酵的苏格兰威士忌般在她脑海中成形。她想上屋顶去看看。亚力曾说那上面风景不坏,而且她也还没去过那里呢。她自石凳上起身,提起裙子匆匆往大宅走去。她要找韩森为她带路。
  不一会儿,她已随韩森步上十二道阶梯之一。十二!难怪她会迷路。“西宝”又攀在那可怜的男人背上,也真难为韩森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做他自己的事,彷佛一只鼬鼠挂在他背后是全世界最正常不过的事。
  近来,她的伴从似乎比较喜欢待在韩森背上,而非蜷在某个温暖的地方睡觉。这是喜儿首次见到牠喜欢上某人,至少她希望牠喜欢的是人而非他瓣子上的金黄色丝带。她凑近些看,发现牠又在嚼带子了。她伸出一手打一下“西宝”的后腿,牠珠子般的棕眼转向她,然后咧嘴露出牠尖牙间的贝尔摩金丝带的碎片。
  “屋顶到了,阁下。”韩森打开楼梯顶的门。喜儿爬上去,将“西宝”从他背上抱下来,“西宝”不悦地嘶嘶叫着,但她不为所动地扯出剩下的丝带还给韩森。这已是四天来的第八条了。“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阁下。”韩森神色自若地接过破烂的丝带并鞠个躬,俨然是英格兰仆役的典范,只除了他绿金制服肩背上的白色鼬鼠毛以及与丝带一样乱糟糟的棕发之外。
  她皱起眉低头看着“西宝”,怀疑究竟有多少韩森的头发在牠嘴里。她将牠放在她肩上并缓缓转身望着四周的美景。
  “夫人要我在这里等吗?”
  “呣?”她转向韩森。“噢,不用了,我一个人没什么关系的。”她又转回去望着视野远达数哩的风景,“西宝”在她肩上动着叫着,企图吸引她的注意。
  “好吧,夫人,我隔一阵子再上来看看您是否准备离开了。”他正欲转身,又停了下来。“您最好不要尝试自行下楼,阁下。”
  她尴尬地朝他一笑。“怕我又走到冰窖吗?”
  “很有可能,要不然也可能会走到华太太的房间去,那里可是真会把人冻死的。”
  喜儿无法自制地笑起来。“她真有点像条冷鱼,不是吗?”
  “非常像。”韩森眼中光芒一闪地带上门。
  她转身四处望着,屋顶、风景、雕像,这一切真是她所见最奇妙的。“噢,“西宝”,看!”
  牠嘶叫一声,于是她将牠举起来和她鼻尖对鼻尖。“你是想下去好回韩森那儿,对不对?”
  牠又嘶嘶作声。
  “我放你下去,但你不准再吃那可怜的人的头发,明白没?”
  牠茫然、无辜地望着她,接着又眨眨眼。她斥戒地瞪牠一眼后才放牠下去。“西宝”以她前所未见的速度摇晃地冲向门边,直立起牠肥肥的腰腹在门上搔抓着。喜儿叹口气过去为牠开了门,牠咻地便消失在楼梯间。
  她为韩森的头发祈祷后,这才转身看向屋顶边缘,跑向最近的角落立着的、真人大小的童话中的巨人。它的左边是希腊神话中吹笛子的牧羊神;两个手持喇叭与小竖琴的天使旁边,则是张牙舞爪、希腊神话中半狮半鹫的怪兽。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中古骑士。在集所有神话童话中人物之大成的雕像之中,最教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徒手与奥丁神的狼搏斗、高大强壮的维京战士,他的旁边依序是两匹奔腾中的独角兽、希腊神话中人首马身的怪物及美丽的湖水女神。最近的烟囱侧面站着蛇发女妖及楚楚可怜的小美人鱼,再过去则是一些爱尔兰与北欧童话中的巨人与侏儒等等。
  无视于屋顶上的阵阵冷风,她轻快地在每一尊青铜雕像前伫足欣赏,脑中一一想象着它们所代表的每个故事传奇的情节。而后美好的音乐在她耳畔响起,她忍不住闭上双眼随着音乐起舞,陶醉在想象的国度里。她踮起脚尖旋转,裙浪飞扬翻腾。睁开眼后,她发现自己正在一场舞会当中:天使们展着金翼吹弹着喇叭与竖琴,牧羊神绕着她用笛子吹出苏格兰的舞曲;骑士拥着他的蓝衣淑女翩翩起舞,巨人、矮人和侏儒们全在偌大的屋顶上庆祝似地跳着舞。
  音乐愈来愈大声,野兽们也更加热烈地旋转着。喜儿像是个初次参加舞会的少女般深深沉醉于欢愉的气氛中,她旋转又旋转,唇际带着一抹微笑。然后她睁开眼,发现另一个持矛的骑士下了马并朝她一鞠躬。她微笑地伸出手。在她手上轻轻一吻后,骑士带着她跳起中古时代的舞步。维京人舞过她身旁,他精壮的臂弯中正是一身白裳、美丽绝伦的湖水女神。
  在全威特夏最壮观的大宅屋顶上,喜儿置身于比最棒的魔法更迷人的舞会中翩翩舞着,自亚力吻她之后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喜悦。
  “天杀的!”
  喜儿蹒跚地停下来,愧疚地睁开眼睛。
  亚力站在门口,握着金门把的手指关节泛白,望着眼前一切的脸上混合着震惊与愤怒,眼中则充满警觉。然后他直直看向她,显然是在深呼吸。他踏出门口,牧羊神吹着笛子滑过她身旁。亚力又看着她,她从没见过人的鼻孔也会冒烟的。
  她畏缩地望着他大步迈向她。他走得愈近,脸就愈红,呼吸也愈益粗重。她突然想到就一个训练有素、从不吼叫或诅咒、发怒的人来说,他在她面前却做了不少这类的事。
  他在距她约三呎处停下来并瞪视着她,他的下颚绷得死紧,因而他还能开口说话令她倍感惊讶。“这里是在干什么?”
  “呃这个我想你可以我是说它是个舞会。”
  “我清楚记得告诉过妳不许用魔法。”他又一挥手。
  “这是个意外。”
  “这个,”他举起微颤的手,依旧是咆哮道:“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意外?”
  一只矛凌空刺向他们中间。“老家伙!你想要你的人头落地吗?”
  他们俩同时转头,英勇的骑士正死盯着亚力。
  亚力的眼睛挑衅地瞇起。“老家伙?”
  “你满头白发。”骑士不慌不忙地说道,全然不受亚力致命的表情影响,接着又转向喜儿微点个头。“小姐,妳希望我取下这老朽的首级盛在银盘上献给妳吗?”说着他的剑已出鞘。
  “噢,我的天!不!拜托你!”喜儿伸手掩嘴。
  骑士盯住亚力。“岂有此理!你自以为是何等人,竟如此对一位淑女说话?你是她父亲吗?”
  “我是她丈夫。”亚力自咬紧的牙关间说道。
  骑士收回他威胁的姿态。
  “而且我,”亚力相当大声地说道。“要她结束这个胡闹。”他一手挥向四周,然后脸凑向她她。“现在!”
  喜儿深吸一口气并闭上眼睛,双手举向上喊道:“事实并非如此,终止这场梦!”
  她弹了手指并不确定地睁开一只眼,接着释然地吐了一口气。骑士消失、舞会结束,所有的雕像都一一回到了它们在屋顶边缘的位置。
  亚力僵立片刻,然后眨眨眼看看四周,视线特别停在马上骑士身上片刻。雕像没因而融化使喜儿非常惊讶。
  他又转向她,皱着的眉没有丝毫舒展开来。
  “你并不老。”她希望这句话足以安抚他,但他的表情告诉她这个策略没奏效。
  他深呼吸两次。“奇怪,我倒觉得这几天像老了十年似的。”
  “它真的只是个意外。”她低声道。接着她睁大双眼,因为在亚力僵硬的肩后,她瞥见牧羊神的身影一闪──他蹑手蹑脚地从圆顶后潜向掉在屋顶中央的笛子。
  “解释。”亚力双臂抱胸,手指轻点他的上臂在等着。
  牧羊神更加靠近笛子,她知道一旦到手他一定会吹它。于是她像要掩住呵欠似地举起一手,想象着那支笛子滑到她丈夫的视线外。结果那笛子却浮在半空中轻晃着。
  牧羊神对她皱起眉,然后跳起来试着抓住笛子。当他的蹄子落至屋顶上时,喜儿假装咳嗽一声。
  他一直跳着,喜儿一直咳着。
  “我还在等妳解释,咳嗽也救不了妳的。”亚力一径双臂抱胸、下巴紧绷地站在那儿,对他身后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牧羊神停止跳上跳下,显然是放弃了,但她的轻松为时却不长。他精灵似的脸转向她,露出一抹恶作剧的笑容,她惊恐地望着他悄悄潜向屋顶的门。她还未及弹手指,他已打开了门,对她一眨眼和挥个手,便走了进去并关上门,下去她将永远找不到他的大宅里了。
  下面的车道傅来达达的马蹄声,亚力转过去,她也是。一支喇叭响起,有那么一刻喜儿以为天使之一也还在游荡。号角再度响起,一队由两个身着紫金两色制服的号手前导的骑士正朝大宅驰来。
  “该死,”亚力望着那群人,脸上是不堪其扰的表情。“是皇室的使者。”他揉揉鼻梁。“幸好他们没看见我刚才看见的一切。”沉沉地叹口气后,他抓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得下楼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事。”他拖着她走向门并推开它,转过头扫视屋顶,然后才看向她。“妳稍后再跟我解释妳所做的一切,老婆。”
  下了楼之后,她几乎是跑着跟上他的大步伐,而且徒然地四下找着尖尖的褐色耳朵、犄角或是羊蹄子的踪迹。亚力拉着她走进一个房间,把她塞进一张皮沙发里。
  “坐下!”
  喜儿沉坐入沙发中。这房间有她丈夫的味道,混合着烟草、皮革和某种男性、有些异国风情的气味。她看着亚力走向位于十二呎高的落地窗前的豪华书桌,窗外可见花园中绿意与其后湖水的银蓝色闪光。
  由紧张不安转而感到无聊,于是她开始浏览着房内的胡桃木镶板与环室的书架,接着站起来想整理一下压在她腿下的裙襬。
  “坐好!”
  她吓一跳地坐了回去。“但是──”
  “安静!”
  她蹙起眉,纳闷接下来他会不会要她去捡东西。可惜他没有半点幽默感,否则她可能会学学狗叫呢。她忍住笑意,知道这会儿笑出来只会惹来更多麻烦。
  门上一声轻敲。
  一会儿后,高大的立钟敲了七响。
  “天杀的!”
  喜儿睁大双眼看向正瞪着时钟的亚力。
  现在是三点钟。
  亚力转向她,她畏缩地耸耸屑。
  另一个更大的敲门声。
  “进来。”亚力怒声道,站在桌后的他沐浴在由背后窗玻璃透过来的阳光中,看来更吓人、高大、愤怒了。
  汤生开门走了进来,清清喉咙后宣布道:“乔治王子殿下的信差求见。”
  亚力点点头。执事将门打得大开,一位身穿正式皇家制服的仆役直接走到桌前,递给公爵一只乳白色信封。“贝尔摩公爵阁下专函。”
  亚力接过信后看看封印,才转向执事。“汤生,我相信摄政王阁下的忠仆一定想休息一下,你带他下去吧。”
  “谢谢您,阁下。”仆役鞠个躬。“我受命要等待回音。”
  “好,”亚力简洁地说道。“你和其它人可以在厨房等。”
  “是的,阁下。”门随即关上。
  亚力坐下,拿出一把拆信刀划开信封。看完信后,他低咒一声倚向桌子闭上眼睛,彷佛那封信宣告的是他的死刑似的。
  “我们被卡尔顿宫召唤。”
  喜儿睁大双眼看着他。“是吗?”
  “王子殿下想见见新公爵夫人。”
  “我?”喜儿指着自己。
  “是的,妳。似乎我得到了把摄政王殿下介绍给我的女巫妻子的荣幸,”他一手揉过前额咕哝道。“那个把雕像都变成活的?而且还和他们跳舞的女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
  “颐指气使、身材臃肿、专横自大而且非常迷信,如果他看见像我方才看见的东西,只怕我们就不只是脑袋搬家了。”他又斥责地看她一眼。
  喜儿惊愕之余根本未加注意,她就要见到摄政王本人了。“噢,我的天。”她看了她丈夫一眼,而且确信自己听见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他怎么这么快就得知我们结婚的消息呢?”
  “无疑的,一定是那个好管闻事的女巫──”
  喜儿倒抽一口气。
  他看看她,挥挥手寻找其它的字眼。“那个秃鹰般的艾姬夫人和她那两个没大脑的朋友。”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他一径盯着她,手指轻叩着书桌。“明天早上。”
  “那么快?”
  他站起来,没有回答,反而走向她。
  她仰望着他严肃的脸。
  “妳必须向我保证──绝不再施魔法。”
  她只是仰望着他,看着他罩着寒霜的眼睛。噢,亚力,她想道,你需要我的魔法。
  他突兀地拉着她站起来面对他。“妳能保证这一点吗?”
  她望着他的脸,这么严肃、担忧。她好想碰碰他,将手搁在他胸口,感觉她渴望能拥有一小部分的他的心。她愿意答应他任何事。“是的。”
  “不许再有时钟的把戏。”
  “不再有钟。”
  “不许有东西或人浮在半空中。”
  “没有飘浮。”
  “不再有跳舞的雕像?”
  她脑中闪过牧羊神淘气的脸。嗯,反正他们就要离开了,亚力不知道的事也就伤不了他。“没有跳舞的雕像。”然后她又加了一句:“从现在起。”
  他双手轻轻揉着她的肩,而且似乎相当专注地看着她的嘴,眼中闪过以前他吻她之前总会出现的渴望。自她告诉他她是个女巫后,他就没有吻过她了。她要他吻她,就是现在、在这里,以实际行动告诉她她不是怪物,结束这令人心痛的孤独。
  她举起手轻触他的嘴,他同时也伸手移向她的脸,却又停住了。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挣扎着,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他的手支住她的下巴,一径望着她的嘴。
  吻我吻我
  他如此靠近,她只需向前倾身些许
  她做了,但他没有。
  远处传来一声令人血液冻结的尖叫声。
  他们跳着分开并看向门。
  那轻抚她下巴的手垂落他身侧。“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亚力走向门口,她跟在后面。他们走到穿廊,听见主楼梯附近一阵骚乱。她得跑着以赶上他,差点就要在前厅的大理石地板上溜起冰来了。
  六呎高的华太太昏死地躺在地板中央。一群仆人慌张地跑来跑去,汤生蹲在她身旁。韩森手持一杯水走了过来,后面跟着拿嗅盐的波莉。
  “发生了什么事?”仆人们分开以便亚力走近。
  “不知道,阁下。我听见那骇人的尖叫跑过来,她已经像这样了。”汤生撑起管家的头和肩膀,波莉将嗅盐凑到她鼻子下。
  女人睁开了双眼,她眨眨眼并推开波莉的手,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究竟怎么了?”亚力问道。
  她脸色灰败地举起一只颤巍巍的手指指向前门附近凹室里的大理石雕像。“那里,犄角,噢”她两眼往上一翻,又昏倒了。
  每一只眼睛都望向她指的角落,那儿除了一尊大卫王的雕像之外别无他物。喜儿咬住下唇。
  她感觉到亚力的目光并错误地抬起头,他怀疑地瞇起的眼睛正直盯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后耸耸肩,希望心中的罪恶感没出现在她眼中,并祈祷牧羊神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迸出来。半晌后,亚力转向仆人。“找人到村里请医生马上来,把华太太送回她房间。”他转向两个女仆。“别让她独处。”
  一队仆人抬起华太太走向屋后,亚力转向韩森。“我们明早上伦敦,准备好。”他又转向波莉。“打点好夫人和妳自己的东西,明天早上八点出发,明白没?”
  “是的,阁下。”波莉行礼后匆匆离去。
  前厅内其它人都走后,亚力转向喜儿。“她看见了什么?”
  她畏缩一下,并举起手指来咬着指甲。
  “回答我!”他嘶声咆哮道。
  “牧羊神。”
  “牧羊神?”他咬牙道。
  她指向屋顶并点点头。
  “活生生的?”
  “嗯。”她说道,看着他的脸色转为猪肝红。
  “找到他!在我们离开前。妳听明白没?”
  她点点头。
  他旋身欲离去。
  “亚力?”
  他转回来,表情说着:“现在还有什么事?”
  “我们一定要那么快就走吗?”
  “我们必须尽早到伦敦。王子不喜欢等人,而我们只有几天可以为妳准备。”亚力拋给她一个冰冷的表情便要走,但喜儿阻止了他。
  “你要到哪儿去?”
  “我一整晚都会和我的总管一起研究帐册,这两次回来都没待多久就又要走了。”他顿了一下,下巴紧绷,然后又说道:“找到那那个东西!”
  她点点头。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了下来。“妳认得回房的路吗?”
  “认得,”她对他僵直的背说道。“我第二天就记住了。”
  “很好。”他说着大步走下穿廊,十足冰冷、严厉的公爵架势。
  她目送他走出她的视线外,又听着他的足音渐渐模糊、消失。最后她叹口气,情绪低落地转身拾阶而上。
  她走过大理石地板,突然停下脚步仰望天花板的壁画。她的四周尽是最光鲜耀眼的装饰,却和芬格尔洞窟一样冰冷孤寂。
  而现在这是她的家,一个她觉得格格不入的家。她闭上双眼并吞咽一下,转身望向亚力消失的走廊。
  她紧抓住希望扬起下巴、挺起双肩,决心使她的双眼更加明亮。她会努力成为最棒的贝尔摩公爵夫人,绝不接受挫败,使亚力以她为荣,或许会像他以他姓氏为荣一样。而后,她相信爱会继之而来。
  她笑着上楼,沉醉在想象之中,一面哼着情歌一面转上第二个楼梯平台,偶尔抬头往上一看,彷佛看见了她那高贵的丈夫在全世界面前亲吻她。她作梦般的眼睛集中了焦距,她看见的不是她丈夫的脸。
  一张长着羊角、淘气、精灵般的脸正从三楼的回栏往下对她咧嘴而笑。
  “你这小魔鬼!”她嘶声低吼并抬起手要使他消失,他却一下子消失了踪影。
  贝尔摩公爵夫人提起裙襬,冲上楼梯,彷佛她后面有来自地狱的恶犬在追她,而非是她在追前面的东西似的。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九章
  “天杀的,这会儿竟下起雪来了。”辘辘驶过覆冰道路的马车中,亚力怒视着喜儿。
  她不驯地扬起下巴,又将膝上保暖的毛毯往上拉些。“不是我做的。我已经说过我什么都没做了,这些都是意外,包括断掉的轮轴在内。”
  他眼中充满怀疑。
  “还有,”她说道。“女巫也无法控制天气。”
  “提醒我写一张列明女巫能做和不能做的事的清单。”他转而瞪着窗外纷飞的雪片。“该死,真冷。”
  “这是唯一的毛毯吗?”
  他看看她并点头。
  她咬咬唇。“我可以想办法。”
  “不。”
  “但是我明明可以再弄条毛毯时,你为什么非要挨冻不可呢?”
  “我说不,不准有魔法。”
  “但这不应该是例外的情况吗?”
  “不。”
  “紧急状况?”
  “不。”
  “那如果是──呃──生死关头,我能使用我的能力吗?”
  “这不是──我重复一次,“不是”──生死关头,”他又转向窗户。“只是一场雪而已。”
  “但是很冷呀。”
  “我不想讨论这事。”
  “是你自己提起的。”
  他的呼吸变得非常自制,而且大声。
  “只要一弹”她瞥见他的表情后,改而喃喃道:“算了。”
  经过半晌的沉默后,她也望向窗外皑皑的白色世界。起雾的玻璃使她看不清楚,于是她伸手想擦去玻璃上的雾气,却冷得连忙又收回手。马车慢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前进,然后在车夫的吆喝声中颠踬一下。这情形重复三次后,亚力的表情由恼怒转为担忧。他站起来敲敲车顶,打开车夫那边的小窗。“外面情况有多糟?”
  老詹姆答道:“比女巫的乳头还冷哩,阁下。”
  喜儿控制不住地惊喘一声。
  一阵长长的沉默,亚力没动也没说话,虽然喜儿清楚感觉到她丈夫想说些什么。
  结果詹姆的声音先从上面传下来。“请夫人原谅,我一时忘了您也在场了。”
  亚力清清喉咙问道:“路况如何?”
  “积雪大约有半呎,至少刚才我看得见时是这样,现在根本啥都看不到啦。”马车再度慢下来,马队的嘶鸣传至车内。“马儿们似乎有些受不了了,阁下。”
  “到最近的客栈还有多远?”
  “或许一哩,或许十哩,我啥都看不见──”马车再度斜向一边,亚力不得不用一膝抵在喜儿的座位上以稳住自己。一连串诅咒自驾驶座传来。“请夫人原谅,领队的笨马一直要跑出路边。”
  “看到威利了吗?”
  “什么鬼影子也没,阁下。”
  “如果他出现就敲敲车顶。”亚力关上前面的小窗后又打开后面的。“后面一切还好吗?”
  “又冷又湿,不过还可以忍受,阁下。”
  “好。”亚力关了小窗,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车内的温度正在急遽下降当中,即使穿著羊毛长衫和皮外套又盖着毯子,喜儿仍感觉得到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他们在外面不冷吗?”
  “他们是贝尔摩家的仆人,都穿著最保暖的皮制冬衣,说不定比我们更温暖呢。”
  “噢。”她把毯子抱紧些,还是在发抖。
  “妳够暖吗?”
  她点点头,试着不使她的牙齿打架。
  “确定吗?”
  “我确定。”她绷紧全身阻止自己发抖。
  沉默片刻后,她感觉到她丈夫的视线。
  “小苏格兰?”
  她抬起头来,他这声叫唤令她腹中一阵骚动。
  “过来坐这里。”他一手拍拍他身旁的位置,一手伸向她。
  她迟疑地咬住下唇,眼神带着警觉,接着深吸口气,才伸手让他拉她过去紧挨着他坐下。他的手臂揽着她的肩。
  一会儿之后,她仰起头来。“我真的跟轮轴坏掉没有关系。”见他望着窗外不言不语,一脸深不可测,她又问道:“你相信我吗?”
  片刻后他开了口。“我知道妳不会蓄意陷仆人们于险境。”
  她同意地摇摇头,和他一起望着窗外的雪景,四周只闻马蹄、车身倾斜的吱轧声及车夫不时的诅咒。“你想波莉、伯斯和韩森他们都安全吗?”她停一下。“还有“西宝”。”
  “在轮轴断的地方附近有家小客栈,我想他们应该是待在那里等车修好。另外,我也要他们到利汀的客栈和我们会合,今晚我们要投宿那里。”
  “那距离这里有多远呢?”
  他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我不确定,在这种气候下,很难看得出我们究竟走了多远了。”
  一会儿后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车夫吼叫着挥鞭,马匹嘶鸣起来。马车弹跳着向前并倾向一边。
  “天杀的!”亚力抓住喜儿的胳臂,一腿将她钉在座位上,两人都挤向一边。马车倾向一边地静止下来,四周安静无声。亚力撑起自己并扶喜儿坐好。“妳还好吗?”
  “我没事。”
  “留在这里。”他跨过她打开车门,雪片立即飘了进来。“我去看看其它人。”说着便下车并关上门。
  从外面的谈话声与诅咒,她知道没有人受伤。刚才经亚力那一开门,车内变得更冷了。她把毛毯盖得更紧些,哆嗦地闭上双眼。昨晚为了找牧羊神折腾了大半夜,波莉端着早餐来叫醒她时,她才只睡了一个小时。幸而尝试两次后,她已把他送回屋顶上他该待的地方了。
  不一会儿门又打开,亚力在纷飞的雪花中上车再带上门,他的脸色已告诉她大事不妙。“车夫他们骑马去求援,他们认为不远就有家客栈。”
  “那我们要留在车上?”
  他点点头。“妳的衣服太单薄,挡不住外头的酷寒。”
  “我可以──”
  “不。”
  她擦擦玻璃试着看外面。“我什么都看不到。”
  “外面雪下得很大。”他哆嗦一阵,又掩饰似地在位子上动动。
  “拜托,亚力”
  “不。”他抖开他刚才带上车的皮外套。“来,把这个穿上。”她乖乖地穿上那大得离谱的外套后,他又用斗篷把他们俩包起来,将她揽近他身侧。“我们就在这里等待救援抵达。”他僵硬地坐着,不太情愿似地抱着她。
  她将头缓缓地栖在他肩上并乘机挨近他。他好温暖啊。
  他大声清清喉咙,又换了好几个姿势,终于使他的一双长腿舒服地抵着车门。
  她又一阵轻颤。“你想他们还要多久才会来救我们?”
  “不会太久的。”他的回答充满着信心,声音中不再有怒气,只有平静与自制。她沉醉在他拥着她的温暖中,感觉彷佛找到另一半自己那么正确。她闭上双眼,向寒冷及寂寞道再见。
  “小苏格兰。”
  喜儿把亚力抱得更紧些,脸埋向他的胸膛,两腿在他的中间蠕动。“呣,你的腿好温暖。”
  他呻吟一声说道:“醒来,小苏格兰。”
  “不要,太冷了。”她喃喃道。
  他揽着她的手臂收紧了。“我知道,所以妳才一定得醒来。”他摇着她,但她不在乎,实在太冷了。
  “喜儿!醒来!现在!”
  他提高的嗓门令她陡然睁开双眼。
  “这样好多了,”他说道。“我们得谈谈。”
  “我宁愿睡觉。”说着她又在他身土磨蹭着,沉重的眼皮随即合上。
  “妳不能。”他抬起她的下巴,她只得看着他。“这么冷绝不能睡着,我们要保持清醒。”他抱她坐到他腿上,又把斗篷调整一下。“我相信援助马上就到,但这同时我们必须保持清醒才行。”
  “为什么?有什么事不对劲吗?”
  他注视她半晌,然后一言不发地摇摇头,但眼神却不那么笃定了。
  她看看一片白蒙蒙的窗户,感觉他也和她一样冷得直打哆嗦。“你和我一样冷。”
  “我没事。”
  姑妈说得对极了,英格兰人都是老顽固。
  “救援就快到了。”他又说了一次。
  “那我为什么不能睡觉?”
  “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
  “为什么?”
  “因为救援马上就到了。”
  “过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
  “我可以帮忙的现在。”
  他没回答。
  “你叫醒我要谈话,现在自己又不说了。为什么?”
  他一手揉揉鼻梁。
  “我们是在紧急状况中吗?”他只是深呼吸。“这算生死关头?”
  他的坐姿更僵直了,但仍是不发一言。
  “好吧,既然你不打算回答,我要睡觉了。”她倚在他身上开始要闭上双眼。
  他紧抓她的肩并将她摇晃一下。“妳不能睡,否则便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他的表情专注得近乎愤怒。
  她审视他的脸,看出了他蓝眼中的忧虑。“求求你,亚力,让我帮忙吧。”
  “不许用巫术。”
  “那你宁可死在这里吗?”
  他只是一径狠狠瞪着她。
  “是吗?”她也不示弱。“这附近根本没人,除了你我以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看着她一分钟,然后瞥视白茫茫的窗外。马车已埋在雪中。
  她又哆嗦一下。“求求你。只要一个小小的咒语,我就能送我们俩到最近的客栈去了。”她望着他狐疑的脸。“拜托。”
  他看着她,迟疑地说道:“我猜我们已别无选择了,”他直起身子,以公爵的架势俯望着她。“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点点头,心里已经想好她要用的咒语。“你知道最近的客栈是哪一家吗?”
  “不知道。”
  她思索片刻。“那我便试试比较一般性的。来,握着我的手。”她抓住他的手,瞥一眼他那如临大敌般苍白的脸色。“请闭上眼睛。”
  怀疑地又看她一眼后,他依言闭上眼睛。
  决心给她丈夫一个好印象,她扬起下巴开始想象他们曾经过的那些客栈的混合体:大窗流泻出温暖的金黄色光线的木造建筑、石砌矮墙及自积雪中清理出来的一条车道。
  她突然停止凝聚精神,发现亚力握着她的手她根本没法弹手指。她睁眼望向她丈夫绷紧的脸,他的表情像是患有严重的胃病似的。
  “你得改握我的手腕,我才能弹手指。”
  他闭着眼睛改而紧握住她的手腕。
  她再度闭上双眼。刚才她想到哪里了?她问自己。对了车道。“白雪围绕着我们,”她吟唱似地说道。“我们得到其它地方。快快把我们俩带到我现在看到的地方!”她一弹手指。
  “天杀的!”
  她感觉亚力的手滑开。
  “亚力!”喜儿在一片白皑皑当中狂乱地寻找着他。
  “在这里!”一声沙哑的咆哮。
  仍裹着皮袍的她笨拙地转向他声音来的方向。一片覆雪的榆树林看来就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亚力正挣扎着自挡路的矮枝间脱身。
  喜儿可以听见他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他的靴子在湿地上突然一滑,他连忙抓住一根树枝。木头折断的声音在隆冬的空气中回响着,接着是一串诅咒。
  “噢,我的天!”喜儿一手掩嘴,望着他屁股着地的一路滑过来,手中一径抓着树枝。
  他坐在那儿好一会儿,显然是惊呆了。然后他看看四下,最后怒视着她。“客栈在哪儿?”
  喜儿四下看看,放眼所见只有皑皑的积雪、经霜的树木以及她所站的这条冰封小路。她咬住下唇往上瞧,想找到一片屋顶、烟白或烟,结果除了灰霾的天空外啥都没有。“我不确定。”
  “妳说不确定是什么鬼意思?我以为妳要把我们送到最近的客栈?”
  “我要啊。”说着她的牙关已开始打架。
  “那么那该死的客栈在哪儿?J
  “呃,你知道,亚力,偶尔我的咒语会出个小岔子。”
  “什么?”他的咆哮震得一堆雪落在他头上。
  她畏缩一下,望着他像只狗一样甩掉他身上的雪。
  “出个小岔子?”
  她点点头。
  他的呼吸变得非常自制、深沉而大声。片刻后,他低头看一眼手中握着的树枝,一脸厌恶地把它丢开,然后带着那表情转向她。“解释这件事,老婆。”
  “偶尔我会犯些错。”
  “错?”他挣扎着站起来。
  她点点头。
  “妳有没有想过应该先告诉我?”他一阵哆嗦,看看四下无边无际的白色世界。
  “我是想取悦你嘛。”
  他戴手套的手抚过前额。“我明白了。”他看起来像是在数数,就像她姑妈那样。“妳想借着把我们弄到这荒野当中来取悦我?”
  “我很抱──抱歉。”她低声道,寒意也逐渐透入她的皮肤。“我确信客栈就──就在附近,我想──想象得好好的呀。”
  “想象?”
  “呃,你知道呃”她揉搓双臂,有些恐惧地看看四下的积雪。
  “说话!现在!”
  看了他一眼,她的话立刻像泄洪似地冲口而出。“首先我必须在脑里想象我要去的地方,而──”
  “天杀的!”他咆哮道,愤怒地拍掉他身上的雪。他看她,又看向四周,嘀咕道:“难怪我们会陷在这里,苏格兰脑袋。”
  “我讨厌那种说法。”
  “而我讨厌被困在这个这个”他朝四周一挥手。“我是贝尔摩公爵,贝尔摩公爵!”
  “那只是一个错误,我是想救我们两个嘛!”
  他从树上扯下斗篷披在身上,又是一阵哆嗦。“但我为何没有被救的感觉呢?”他威胁地朝她走近一步。“我们在一家舒适温暖的客栈里吗?不我们是陷在这──”
  空中划过另一声爆裂声。他猛地抬头,视线随着冰上的裂缝窜向喜儿站的地方。
  “别动,小苏格兰!”他伸起一手。“无论如何,千万别动!”
  喜儿惊恐地望着她站立的地方冰裂成一片,露出底下致命的水。绝望之余,她闭上眼睛努力试着想象河岸与亚力。
  “不要!”他吼道。“别用妳的魔法!”
  太迟了,她一弹手指。
  她脚下的冰块大声地哔啪作响。
  她睁大眼睛,冰块裂开了。
  他朝她伸出一手,另一手则抓住附近的树枝。
  她沉入冰水中,吸饱水的衣服烧炙着她的皮肤。她感觉不到她的双腿、手臂或身体。
  “亚力!”
  冰冷的水淹及她下巴。
  她伸出手噢,上帝!
  她看见的最后一个事物是她丈夫惊恐的脸。
  魔鬼般的寒风夹带着雪花肆虐而过,一个高大、覆着斗篷的人影正费力地涉过及膝深的雪水。贝尔摩公爵佝偻着身子保护自己以及他抱在麻木的臂弯中、他那正颤抖个不停的公爵夫人。
  “跟我说话,小苏格兰,别睡着。”他脚下突然一滑,本能将她抱得更紧些,设法稳住自己的步伐。
  “小苏格兰!”他吼道。自将她从冰冷的水里拖上来后,他不知已这样喊过她多少回了。他感觉她动了动,立即停下脚步打开他包着她的斗篷看看她。
  她双眼闭着,而尽管他努力地盖住她,她的眼皮上仍覆着雪花。她的唇在微颤,她娇小的身子都在颤抖。他换个姿势好碰触她的脸,她冰冷得连皮肤上的雪片都不会融化了。
  “醒醒!”他对她吼道,但声音却消逝在寒风中。他摇了她一次、两次。
  “好──好冷──冷啊。”她无法自制地哆嗦着。
  风像是悼唁者般在他们四周盘旋、低咽。
  我们还没死。亚力在愤怒与意志力驱使下奋力向前进,无视于像锋利的刀斧般的寒风及阵阵落雪。他感觉她在颤抖。
  “妳叫什么名字?”他喊道。他知道自己必须使她保持清醒,让她一直说话。
  “嗯?”她哼道。
  “妳的名字!”
  “苏格兰。”她的声音比蚊鸣大不了多少。
  “妳是谁?”
  “苏格兰。”她重复道,然后她的呼吸变得慢而均匀,彷佛熟睡的人一般。
  “醒来!现在!”他摇着她,她没响应。他更用力摇她,她还是没动静。
  “天杀的。”他喃喃道,并看看四周,一片白茫茫。他已设法找到路、至少他希望它是,因为在雪中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的右手边有个小树林,他朝那里走过去。在一棵背风的树下,他把她放下来让她斜倚着他,然后抓着她的肩猛力摇晃。她的头像枝梗断了的花朵似地晃来晃去,然后她呻吟一声。他又摇她一下。“喜儿!醒醒!”
  “亚力?”她睁开眼睛,清澈翠绿得令他以为是他想象出来的。“傻问题嘛,”她看着他说道。“你就是亚力呀。”她对他绽出一个微笑。“我的亚力。”
  他审视她片刻,对她能这么快就清醒感到惊讶。“对了。”然后他又试一次。“妳是谁?”
  她抬高下巴。“我是贝尔摩公爵夫人。”她突然挣扎着起立,架势十足地朝他一点头。
  他靠向树干,抹去额上的雪。他望向马路,深吸好几口气希望能给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力量。他完全不知道他们身处何处,附近是否有人。
  某个东西打中他的脚──一只鞋!他转过身。
  十呎外,他的妻子站在雪堆中正脱下另一只鞋,将之丢过来打中他的手臂。
  “妳该死的究竟在做什么?”他一脚踩到她拋在地上的外套而往前扑倒。他的手前面落下一只长袜,他跪坐起来,另一只袜子又落在他面前。
  “住手!”他吼道,并愕然望着她脱下湿透的长裙。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她喊着:“妳的头脑到哪儿去了,女人?”
  她掀住她的衬裙并避开他。他在雪上滑了一跤,然后一个裂帛声,她已跨出那破了的衣物。他试着抓她,却又在诅咒中滑了一跤。
  有哪个理智的人会在快冻死的时候把自己剥个精光的?上帝,她不是理性的人类,她是个女巫。这是某种仪式吗?他摇头甩掉雪花,该死的她!
  他在逐渐加深的积雪中前进。“站好别动!”
  她转身朝他甜甜地微笑,彷佛这是个游戏似的。然后她一丝不挂地走开,破烂的衬衣拖在一只光裸的手臂后面。
  “小苏格兰!我命令妳下来!”他又滑倒一次,但她开口说话却使他松了一口气,而且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巳经错乱了。
  “夫人阁下要去见王子,骄纵、颐指气使的王子。我丈夫亚力求的。”她强调似地一点头。
  亚力试着抓住她未果。
  “他还说了他什么?噢,对了!他很臃肿痴肥。”她摇摇头。“亚力不肥,他很专制。”她举起一只手指到唇边,小声说道:“亚力是非常非常专制的,但是说回迷信的王子!他一个到巴黎去,你知道,我得去把他从拿破仑那儿救回来,那他才不会砍我们的头。亚力需要他的老灰头的。”
  亚力慢慢朝她走去。
  她把衬裙丢给他。“拿去,接着!”
  他矮身一避并扑向她,两人一块儿倒在雪堆里,她压在他下面猛踢着。
  “不!不!我是个好女巫!”她视而不见地望穿他,呼吸急促凌乱。她的光脚打中他的头侧。
  “该死!”他紧抓住她踢个不停的脚。
  “我在烧!别烧我!火!我的皮肤着火了!他们在烧我,亚力!救救我!”她蠕动着想挣开,用另一只脚踢他。“救我,救我,求你别让他们烧我。”她大声的喘息变成啜泣。
  “妳这小白痴!妳会冻死的!”
  “不会冻死。着火,火”
  “别动!”他以自己的身体钉住她。“妳没着火!”她一径在他下面扭动着,然后就像她的啜泣开始得那么突然,她变得静止不动。
  他摇着她。“醒来!”
  她动也不动地任他摆布,皮肤冰冷。
  “小苏格兰!醒来!”他紧抱住她并摇晃她。“是我,是亚力。”
  她没动。
  “妳的亚力。”他柔声说道,又摇她。
  还是没反应。他将脸颊贴在她光裸的胸口,冷得像冰一样。他屏息倾听任何心跳的声音,却只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什么也没有。他闭眼集中心神,寻找任何生命的迹象。
  缓慢、浅促的一拍,还有一丝他祈祷是呼吸的气息。
  他笨拙地爬向她的衣服,即将麻痹的手臂挟着他的公爵夫人。积雪愈来愈深、愈安静,就像他冻僵的妻子般诡异而骇人。
  他猜想着她会不会死,而他也一样。
  他挥开这个念头。一个公爵绝不会因在雪中迷路而死的,至少不是贝尔摩公爵和他的公爵夫人。他拾起她的破衬裙用力抖一抖,然后挣扎着为她穿上并拉拢。
  接下来是她的湿长衫。他将之由她的头套下去,费劲地替她穿好。她吸饱水的头发就像是一团褐色的冰,她的皮肤也开始泛青了。他把皮斗篷自雪里扯出来裹住娇小的她,结果自己却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接着他突然想到不知何时她已不再颤抖,而直觉告诉他那并非好事。
  他双手颤抖地抱着她回头找她的鞋袜。在雪中挖出冻硬的袜子并为她穿上后,他又拚命找着她的鞋,彷佛那鞋代表着他们生还的机会似的。他必须找到它他必须必须他一面诅咒着一面挖着积雪,终于摸到埋在下面的鞋。他倒掉里面的雪,按摩她僵冷的脚再将之套入冻硬的皮鞋内。他拉开斗篷,俯视着她寂然的脸庞。
  “别死,妳不能死。妳是贝尔摩公爵夫人,妳听见我的话了没?妳不会死。”他抱着她挣扎着站起来,沿着大路走去。
  亚力奋力爬上一座雪深及腰的小丘,他的牙关打架、浑身颤抖,但涉雪前进却使他汗如雨下,而遇冷在他头上、双臂及背后结成冰的汗水只使他感觉更冷。
  他真想大叫,但他是个公爵,而身为公爵是不能也不需要显示情绪的。
  疾风依然有若一道道冰寒的长鞭,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事物都冷──甚至是他父亲严厉、冰冷的声音。
  “你是继承人,亚力。”他父亲这么说。“有一天你将成为贝尔摩公爵,而贝尔摩公爵是绝不哭的。你不需要任何人,明白了吗?一个贝尔摩公爵是不笑的,只有那些软弱的傻瓜才有情绪。你是贝尔摩家的一份子,而贝尔摩家绝没有傻瓜。你是贝尔摩家的人贝尔摩”
  亚力突然全身僵直,那在他脑中回响的、冰冷的声音使他感觉彷佛他严苛的父亲还在他眼前似的。他睁开眼睛,眼前却只有一片白茫茫。又开始下雪了。
  他的胸口突然一紧,头部作疼。他累了,比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累,但他却不能──不会──睡觉或停下来。
  疲惫至极的他脚下一滑,便滑下另一面斜坡。一直到坡底停住后,他还是抱着他的妻子。他颤巍巍地吸口气并合上眼睛,头歪向一边,向疲惫与大自然屈服了。
  一声遥远的铃声刺穿他仅存的意识。“这里,”他无力地喃喃道。“贝尔摩我们在这里。”他必须睁开眼睛,但它们沉重而冰冷。,他想吞咽却找不到力气,连他的喉咙都是干冷的。
  他又听见了铃声、牛哞叫的声音和其它模糊得令他以为只是出自他的想象的声音。他试着抬起沉重的头,却感觉不到他头部的肌肉。他没法移动。
  他们就要死了──贝尔摩公爵和公爵夫人,冻死在不知名的荒野。
  大脑深处的某一部分在抗拒着这不可避免的结果,拒绝放弃。如果他放弃了,那么他并不比当年在他父亲冰冷、不留情的眼中根本不够格作贝尔摩公爵的孩子强到哪儿去。
  他设法移动头,张嘴咬了一口雪,任其溶化并流下他干涩的喉咙。以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他抬起沉重无比的头,命令他的眼睛睁开。
  什么都没有,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白。
  他再度觉得听见牛铃声,于是深吸口气又摇摇头。然后他看见了──一幢老旧的小客栈的窄窗流泻而出的金黄色灯光。
  “上帝,小苏格兰,是客栈”他抱紧她朝客栈的方向爬了几呎,然后挣扎着跪坐起来,却又趴倒在她身上。
  她呻吟起来──虚弱、气若游丝的呻吟,但终究是货真价实的呻吟。
  “我们找到客栈了,快醒来!天杀的,老婆,快醒来!”
  他一膝着地的撑起身子,抱紧了她设法站起来。
  他颠踬地缓缓前进,沉重的鼻息在他的面前形成一团团白雾,支持他麻痹的肢体前进的是某种他也不明白的力量。
  他的肩头撞向坚固的门,它还是关着。他模糊地听见屋内的谈笑与音乐声,遂勉力抬起一脚踢开门,带着一身雪跌跌撞撞地进入突然一片岑寂的客栈。“帮帮我们,”他一径盯着石砌的大壁炉内熊熊的火。“冷火我的妻子”
  紧抱着喜儿的亚力一感觉到温暖双膝立刻落地,在崩溃前嘶声说道:“妳是贝尔摩公爵夫人,妳不会死。”
  一双强壮的手抓住他的肩膀。“稳住,我扶住你了。”声音是喑哑低沉的。
  有人要抱走他怀中的小苏格兰,但他拒绝放开。“不!我得使她温暖,火”
  “让开,我来照料他们。”那喑哑的声音说道,那双手停止将他妻子拉开,接着声音的主人又说道:“再去拿几条毯子,把楼上的火生起来。”
  亚力听到匆忙来去的脚步声、楼梯板的吱轧声和楼上的开门、关门声,接着他感觉自己被某个硕大的身躯举起来,火焰的热力迎面袭来,几令他无法呼吸,但他知道那正是她所需要的。他将她又抱紧了些。
  “这里,坐下来。你得让我照顾她。”
  “不!”
  “镇静点,阁下。”
  冰封的皮斗篷自他的身上被取走,代之以一条温暖的厚毛毯。“别管我,她才需要取暖。”
  “那你得放开她才成哪,最好先脱下她身上的湿衣服。”
  亚力朝那声音望去,模糊的视野陡然清晰起来,眼前是个鼻大如马铃薯、鲜黄色鬃发直披肩际的魁梧大汉,而且他正以精明的灰眼打量着他。亚力的牙关开始格格作响并且全身一阵颤抖。“我──我会做。”
  那人怀疑地瞄着他。“你上得了楼吗?”
  亚力点点头试着站起来,却又颓然坐了回去。
  那人抓住他的肩。“还是我来帮你吧。”他撑着亚力走上摇摇欲坠的陡梯。“小心你的头。”说着他低头避开上面的横梁。“到了。”他打开嘎吱作响的木门。
  房间虽小,但床对面的壁炉倒使室内十分温暖。亚力的思考能力迅速恢复,还有他麻痹的四肢知觉也是。他在壁炉前跪下,让毛毯从他身上落下,把他的妻子放在毯上后,才笨拙地脱下他的手套。“找个女仆和医生来。”
  “这里没有女人也没医生。”
  “天杀的。”亚力抽开他妻子身上冰封的外套。“她需要帮助。”他听见自己声音中的挫折。
  “先脱下她的湿衣服。来,我来帮忙。”
  “不!我自己来,单独的。”他俯视只裹着一条薄毛毯的她。“还有毛毯吗?”他用自己的盖住她。
  门戛然而开,一个留白胡子的矮子捧着一叠羊毛毯进来,走到喜儿旁边放下它们,目光警觉而奇异。接着他便又走出去了。
  亚力把喜儿移到那叠毯子上,然后又走到床边扯下床单。
  巨人打量着他,说道:“你得脱下身上的衣服才成。”
  “我妻子先。”亚力抓住干草床垫想把它拉下来,但针刺似的双手却使不上力。巨人过来帮忙把床垫挪到火边,嘴里喃喃叨念着什么顽固的英国人。安置好喜儿后,他望着她雪白的脸,对盖住他的另一条毯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挣扎着动手要脱下她湿透的衣服。接着他突然停下来,抬起头眼神凌厉地望向仍站在一旁的巨人。“我自己就行了,她是我老婆。”
  巨人又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走向门口。为自己笨拙的双手深感挫折的亚力瞪着喜儿湿透的长衫,然后抓住衣襟将之一撕为二。
  那人在门口回过头来。“我会给你提壶水在火上热着,你会需要热水的。”
  亚力抬起头,只简单地点个头。门合上后,他撕开喜儿身上其它的衣物,再连同袜子一起剥下她的鞋。然后他连忙用几层羊毛毯把她裹起来,只匆勿一瞥她微微泛青的皮肤。他站在那儿,内心充满彷徨无助之感。自从这女巫突如其来地进入他的生活开始,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没有一件事是对劲的。
  看着裹在层层毛毯中生死未卜的她,他心头一阵揪紧似的痛楚,而某种预感告诉他此后事情再也不会一样了。这念头既无助于他心灵的平静,更无法纾解那种陌生的、不堪一击的感觉。
  他弯身想拉掉靴子。那黄发巨人提着一个冒着蒸气的壶走进来,亚力抬眼与他四目相接,那人却自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在那紧张的一刻,没有人动。亚力突然意会他们处境的危险,若是在捱过酷寒后却在温暖舒服的客栈内被谋杀,岂非一大讽刺?
  一双灰眼几乎像在刺探他的思绪似地打量着他,接着那人掉开目光在亚力身旁蹲下,用刀子划开他长靴的侧面。亚力这才放松下来。
  先前那个侏儒捧着一盘子的汤和面包进来又匆匆离去。“那里面有柴火,”黄发巨人指着一个松木箱。“如果没事我就不打扰了。”他大步走向门口。
  “谢谢你。”亚力说道──一句鲜少出自贝尔摩公爵之口的话。
  “不用客气,阁下。”
  他离开后,亚力先俯身倾听她的呼吸,然后才开始脱掉自己身上的衣物并用毛毯裹住自己,再移动僵硬的双腿蹲在他的妻子身旁。
  贝尔摩公爵夫人是个女巫,他发觉这是个令人费解的想法。原先他以为离开她几天会使他淡忘那个噩梦,但屋顶上的那一幕却告诉他他正生活在噩梦当中。
  自她使他相信事实开始,他的理智便将她视为某种不真实、非人类的存在,然后采取他一向的作法──摒除所有的情感,极度理性地把事情分析透彻。他自知对此已无能为力,他已在证人面前娶了她,而离婚或宣告无效又是绝不可能的。他是贝尔摩家的人,他需要子嗣,需要妻子。他会以他处理一切的方式来待她,负责到底并命令她表现正常,然后他或许便能视她为正常人了。
  他轻触她苍白的皮肤,它是冰冷而柔软的。她不是噩梦,她是真实的、而且无论是不是女巫,她是他的妻子。他无法改变此一事实,而上帝助他,有一小部分奇怪的他竟也不想改变。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却以某种他从未经历过的方式深受她的吸引。在离开她的那几天,他将之归因于某种魔法或巫术,直到现在。她已命在旦夕,遑论还能施什么魔法,然而他仍感觉得到那股想尽可能接近她的强大吸引力。
  他梳理着她长长的棕发,然后轻触她的双颊、嘴唇。是的,她是真的,他娶了一个有着天使面孔的女巫。他望着那张脸庞,轻触她冰冷柔软的粉颊。
  她对他的碰触毫无反应。
  他又为她多裹一条毛毯,坐在那里望着她苍白的唇、潮湿的棕发及虚弱的呼吸。他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只是坐在那儿注视着她一呼一吸,彷佛害怕他一别开视线它便会消失似的。
  对一个英格兰公爵而言,这真是个蠢念头。
  他强迫自己起身到壁炉前检查壶内的水温,然后打湿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和颈子──这是一件他从未为任何人做过的事──直到她稍微恢复血色。接着他用另一条毛巾包住她的湿发,继续擦拭她的手,注意到她纤巧的手心、手指与他自己的大手截然不同。在她之前,他从未注意到过任何女人的手,而这使他感觉笨拙、有所不同,并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魁梧及性别。
  他走向她的脚,握起它们擦洗并仔细端详,领悟到他的妻子实际上有多么娇小而真实。而贝尔摩公爵柯亚力在他二十八年的生命中,头一次感到完全不知所措。
  应塞莫子爵尼尔的要求,第“十”章就此省略。
  运气会不好,你知道。
  应塞莫子爵尼尔的要求,第“十”章就此省略。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一章
  喜儿在两个世界间飘浮着,一个是冰冷、充满痛苦的幻觉世界,另一个则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寒冷、痛苦,没有生命、温暖的阳光、气味清新的松树及色泽鲜艳的花朵,也没有亚力。
  “小苏格兰。”
  她试着告诉他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感觉到他的接近,他拂在她脸上温暖的鼻息抚慰着她。她急切地想移动嘴唇,但发出来的却是破碎干涩的声音。
  “什么?”他说道。“我听不见妳说什么。”
  “亚力”这两个字自她喉间硬挤出来。
  “我在这儿。”
  她试着舔舔嘴唇,却徒劳无功。
  “等一下。”他说道,接着她便感到暖湿的布在轻拭她的嘴。
  “冷,好冷。”她低语道。
  “我知道。”他粗哑的声音说道,湿布一径轻拭着她的唇。
  “抱着我。”
  她感觉到他的迟疑,然后一阵毛毯的窸窣后他便在她身旁了。他将她揽向他颀长的身躯,她可以感觉到他全身每一处肌骨强健的力量与温暖,与她自己截然不同。他没穿衬衫,因此她得以十指穿梭过他胸前的茸毛。他用他的毛毯盖住他们俩,双臂绕住她形成一个保护她的、温暖的茧。
  亚力,这回是我需要你的魔法了,她想道。一会儿后她已感到温暖而且强壮起来,彷佛生命力已由他身上倾注给她似的。
  温暖的他就像她的阳光,她吸进他清新的气味,微笑地睁开双眼望入那午夜般深蓝的眼中。
  “好多了吗?”他的手轻掠过她的脸。
  她试着回答,却没有声音。
  “什么?”他问道,鼻息再度袭向她发间。
  她冰冷的手覆在他心口,嘶哑地低喃道:“吻我。”
  他俯视着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停顿,然后他的指节触及她的下巴,将之抬高凑近他。他的唇碰触她的,轻柔得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她抗识地呻吟出声。
  他后退,眼中有着问号。
  “像以前一样,”她轻声道。“使我发热。”
  他深深亲吻她,于是她尝到了她深爱的、她的亚力。
  不知多久后,喜儿动了动,还不想放弃公主与她的银发王子在天使的竖琴与牧羊神的笛子吹奏的音乐中翩翩起舞的梦境。
  她全身上下内外都暖烘烘的,却不确定是因为壁炉的火还是亚力的吻的回忆所致。那是她在他温暖的臂弯中睡着之前,清楚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半睡半醒的她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她眨了几次眼睛并转过头。
  沐浴于月光的清辉中,他正站在房间另一头的窄窗前望着外面。他身上的白衬衫衣襬垂在外面,下身的马裤不但沾了泥巴,而且在膝盖后面也扯破了。他的靴子自内侧割了开来,上面的缎饰像是被“西宝”嚼过般的破烂。
  他举起一只手臂,手抓住窗框,另一手则端着一只杯子,偶尔会沉思似地浅啜一口。她注视着他,回忆起温暖而男性化的大手抚摸她的脸庞、他在她的胸倾听她的心跳时摩擦着她冰冷皮肤的扎人面颊,还有那告诉她她是个公爵夫人、绝不能做像死这种傻事的低沉嗓音。
  她记得自己本想告诉他她只是累了,但徒劳地尝试几次后,他开始一匙匙喂她喝某种汤和面包,并命令她一定要吃下去。
  贝尔摩公爵扮奶妈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情景。她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乘机仔细打量他。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她不禁又像往常一样好奇起来,因为他脸上除了怒气──这她已见过许多次──根本从不显露任何情绪。
  一个公爵都想些什么呢?她脑海闪过他站在及大腿深的冰水中问她客栈究竟在哪儿的情景,接着又记起他真正领悟到她是个女巫时脸上的惊恐。这想法给她一个答案:他很可能正在想她是个问题──大问题。
  她有些挫折和屈辱地低头看看她躺着的地方,拾起一截自草垫中掉出来的干草。她叹口气,心想自己就像这根草──愚蠢地溜出它紧密安全的小世界,落得在广大陌生的另一个世界里残缺不全的下场。她将之随意一丢,它落入壁炉内并在一瞬间便为火焰吞没。她蹙起眉,不怎么喜欢脑中闪过的联想──被火焰吞噬的干草。
  她原来只是想用咒语把他们送到温暖的客栈内,藉以使他对她刮目相看,而那似乎并非过分的要求。只是每当她的咒语铸成大错时,她都不禁会怀疑起她生命的目的。然后她抬头看看他,他会是她生存于这交杂着快乐与心痛的世界的原因吗?
  她哀伤地叹口气,将温暖笨重的毛毯向她的下巴拉拢,而光是这么小小的动作已使她的肌肉抗议起来。她畏缩一下,感觉就像追在飞的扫把后而从塔楼楼梯滚下去那回那么凄惨。
  她在生活中犯过的错误不计其数,因而她只记得最痛苦的几桩。那次可真是够痛的了,在跌下五十级石阶后,她带着瘀伤有好几星期之久。
  即使天生有高超的技巧,作个年轻女巫也并不容易。就喜儿而言,她蓓蕾般的少女时期是黑青色的,看来她的成人时期也相去不远。
  她又看向他。他们俩在一起的感觉是那么正确,她确定的程度就彷佛有人用贝尔摩家的银盘将他交给她,说:“哪,这个男人是妳的──妳活着的理由与目的,他需要妳。”
  最后那个念头令她闭上眼睛,唇际泛起一抹浅笑。她再度遁入她的奇妙世界,那个地方没有肉体与心灵的痛楚,只有完美无缺的魔法、一个对她微笑并将她的黑夜变成白昼的银发公爵,在那里梦境有可能成真。
  亚力是真的活在噩梦中。
  他非常确定。那个巨人和侏儒平空消失了。他四处找过、叫过他们,但却没有任何响应,而由一切看来,这地方已很久没人了。
  衣橱里没有任何衣物,没有任何曾有人住过的痕迹。厨房里锅盆一应俱全,但就是没有人的痕迹。他知道他见过那两个人──去他的,他“感觉”过他们,有人曾试着要拉走喜儿,而他则与那个巨人交谈过。
  他困惑的目光移向窄窗,除了白雪与凝霜的窗框外别无一物。没人会在这种天气里外出的,但那些人却不见了。
  他走向壁炉并环顾大餐厅,室内桌椅都有,却不见任何酒杯或酒桶。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只有桌椅、壁炉及壁炉旁的一堆木柴。
  亚力发誓他听过铃声、笑声、说话声和母牛的哞叫,是那些声音吸引他走到客栈来的。他走向窗边擦擦玻璃并弯身看向外面,他听见过牛叫,所以外面应该有座谷仓什么的。
  他瞥见一段距离外的一个阴暗的影子,隔着大雪他看得并不清楚,但喜儿醒来前他不敢随意外出,而且老实讲,他更不想太快再出去涉入深雪中。他离开窗边,走向位于楼梯后的厨房。
  厨房壁炉内吊着一锅被遗忘了的汤,里面也所剩无几,不过他倒是找到了块面包,食品室内还有芜青、胡萝卜、马铃薯、一袋面粉和一块猪油。但身为一个公爵的他却不知该拿它们怎么办,这辈子他从不曾烹煮过任何东西,就连贝尔摩庄园的厨房,他也只在孩提时进去过一、两次而已。
  他慌乱地注视着那些未经处理的蔬菜。他是个有智能的男人,他想道,他管理庄园,在上议院就法案进行辩论,更是贵族社会重要的一分子。但平民们会煮东西,女人煮东西,贵族却是不烹饪的。
  他考虑片刻,接着作成了一个完全合逻辑而大男人的结论:他是公爵也是男人,当然是可以做得一样好,甚至更好
  “妳必须吃东西,小苏格兰,醒醒”
  喜儿呻吟一声,感觉亚力扶起她靠在他胸前。她一手搁在他温暖的心口,又要睡着了。
  “别睡着,我不准。”
  “好累”她勉强喃喃道。
  他小摇她一下。“妳必须吃东西。”
  她叹口气张开嘴,并借机将双臂环住他又挨近了些。
  “很好。”
  是啊,她想道,很好。她一手搁在他心口并轻叹一声。
  “现在,喝点汤。”
  她感觉铁汤匙凑上她的唇,接着温暖的液体流入她口中。
  她一阵反胃,转身背对他呛咳了好几次,然后深吸口气,皱起眉看着他,无法相信他竟会如此残忍。
  他直直坐着,注视那汤片刻。“妳必须吃。”
  “我不要吃它。”她倒回床垫并将毛毯拉紧。
  “妳一定要吃。”
  她摇头。“不。”
  “妳是我的妻子而我命令妳吃。”
  “它好难吃。”
  他霎时全身僵直,但她已疲倦、虚弱得无力争论了。他尽管摆高姿态好了,她可绝不会吃那碗可怕的东西。她将之对他说一遍便闭上眼睛,错过了他看向汤碗时脸上备受冒犯的表情。沉默好几秒后,他将一块面包放在她身旁,端着汤碗离开房间。
  喜儿在木头燃烧的烟味中醒来,转向窗口,亚力不在那儿,迎接她的是穿透结霜的窗棂照进来的明亮的阳光。她坐起来,阵阵抽痛的肌肉令她畏缩一下,并四处看看房间。他不在房内,她将毛毯裹紧些,突然感到异常孤独、脆弱。她又梭巡一次房间,瞧见她的衣服就叠在窗子附近一个木柜上。她试着站起来,结果两腿传来的痛楚却使她倒回毛毯堆上,感觉更加的无助。她努力揉搓她的脚直到觉得有些恢复正常,然后再试一次,这回倒是成功了。她裹着毛毯,像只喝醉的鸭子般摇摇晃晃地走向她的衣服。她迅速翻找着那叠衣服?却发觉她的衬裙已成撕烂了的破布。她往后站一些,一手拉着毛毯,另一手指着衬裙。“噢,有蓝缎带的丝质衣服啊,”她吟诵道。“回到最初崭新的状态吧!”
  衬裙啪一声消失了踪影!喜儿震惊地盯着它方才还躺着的地方并上前一步,看见了一个像知更鸟蛋大小的茧,里头有条蚕正在蠕动着。
  “不是那种最初的状态。”她喃喃自语。
  再试一次她闭上眼睛想象一件新的衬裙。“我需要一件衬裙,和我所见的一模一样!”
  她准确地一弹手指并张开眼睛,躺在那儿的是之前的破衬裙。她叹口气,心想大概她还有点虚弱,自然她那向来便不强的魔法也就更糟了。
  她拿起榇裙审视半晌,最后决定倒着穿上它,心想穿总比没穿好。几分钟后,她已穿上绉巴巴的羊毛装并将破的部分用两支发针固定,然后试着用手指梳理纠结的长发,最后痛得她只得放弃,把一头杂草盘起来并用几支发针固定。
  她打开房门,预期会看见英格兰客栈典型的狭窄走廊,结果眼前却是一处小小的楼梯平台和一道陡峭的楼梯。她走出来并带上门时,听见楼下传来亚力模糊的声音。她紧抓着栏杆一步步不稳地走下窄梯。走到一半时她听出他在说些什么,于是停下来听着。
  “贝尔摩公爵竟然困在这个鬼地方,连个该死的仆人也没有。这算是哪门子的客栈?”
  喜儿等着回答,没有。他是在跟谁说话呢?一面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铿然巨响。她又走下几阶,探出头去,厨房内除了正在壁炉前弯着腰的亚力外别无他人。
  “一下子在这里,一下子又不见了。”他摇摇头,喃喃自语着什么奇怪地消失的巨人和侏儒。
  贝尔摩公爵正在自言自语──对他自己说话。她又听见金属碰撞声、打火石磨擦的声音一声大吼。
  “天杀的!”
  蓝色的烈焰直窜上砖造烟囱,他瞪着火站远些。烤炉被一阵热空气冲开来,砰地撞在砖壁上,火焰窜上烤面包炉。
  它看起来就像她的魔法失控的情景,但仍不及他的样子的万分之一。
  他的耳朵、脖子、卷上来的衣袖、前臂、衬衫前襟、胸口、他围在身前的围裙以及他头发的大部分都沾了面粉,双手则是一块块面团。位尊权重的贝尔摩公爵阁下浑身上下是一团糟。
  她忍不住格格笑起来。
  他抬头看向她。两人目光相接的剎那,他脸上闪过一抹惊讶,接着是稍纵即逝的愉悦。只可惜它消失得太快,使她无法完全确定曾看到它。喜儿怀抱希望搜寻着他的蓝眼,但却只看见他惯常淡然的神色。
  “妳起床了。”他表情不变地朝她走了一步。
  她点点头下了最后几级楼梯。两人相视片刻,她忍不住微笑起来。他额前的面粉显示他在揉面团时曾多次擦汗,双颊与下颚上未刮的胡渣和面粉黑白相映成趣,但那皱着眉的表情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你在做什么?”她看看他四周问道。
  他先是双肩一耸,才硬邦邦地宣布道:“我在准备食物。”
  她走近几步,瞧见角落工作抬上有一座塌陷的小山似的、若加以大量想象差可称之为面团的东西,四周是约莫一吋厚的面粉。“我明白了。”
  他僵挺得有如一块岩石。
  “做面包吗?”
  他回头看看那扁平的面团,她第一次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她骄傲的丈夫完全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于是她提议帮忙,心想或许可以说服他让她变出什么东西来。
  “啊,妳会烹饪。”他的声音中隐含着释然,尽管她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现在,柯梅喜儿──贝尔摩公爵夫人、部分苏格兰部分英格兰人及部分女巫──可不笨,她绝不会放过一个令他刮目相看的大好机会的。她只希望自己的表情不会泄漏实情。她不会烹饪,但却通常可以变出一桌好菜。她深吸一口气后,睁大双眼说道:“是的。”
  “太好了。”
  他显然没法很快地摆脱那条围裙,喜儿忍笑望着他。他瞥她一眼,她努力想表现合宜的庄重,但他的表情告诉她她失败了。他站得更直了些──十足的公爵架势,然后将围裙丢在工作桌上,抓起一阵面粉白雾。“我负责看火。”
  喜儿看着厨房壁炉内态态燃烧的火,他也跟着看过去。
  “大厅里的火。”他像军人般地转过身离开厨房,不一会儿她便听见木头刮过铁栅的声音。
  她转身走向那一团混乱及少得可怜的材料,看来他们只有蔬菜汤这道菜了。如果她能使用魔法就好了,但她丈夫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她走到桌边穿上围裙。到处都是面粉。她四下看看,看见一支柳条扫帚就站在一个角落里。
  她该那么做吗?她已经好多了,而且也终于在去年完全学会控制扫帚。她引颈瞧瞧亚力,他正在拨弄火堆。
  她连忙瞇眼看着扫帚说:“来。”扫帚摇晃地跳两下在她面前停下,自行直立着。再近些,她想道,同时又瞄一下亚力那边,放低声音道:“来!”
  那支扫帚冲向她并撞上桌子。
  “妳还好吗?”
  亚力的声音令她惊跳一下,赶紧回头看看他。他仍在火堆前,但头正看着她这边。
  “我弄掉了东西。”
  他点点头又回头继续工作。
  她看着扫帚露齿而笑,弯身低声道:“把散落的面粉扫成一堆,不出任何声音地做你的工作,但亚力一转过头就得停止。”
  扫帚把桌上的面粉扫下来,再绕着桌子跳舞似地将之扫作一个小山。喜儿微笑地把蔬菜拿到桌上亚力的面团旁边,看看它又看看壁炉上方的烤炉,遂动手想拿起面团,结果它却有一半从她手上往下掉。她把它放下,指着它并动动手指,面团像尺蠖般朝桌缘蠕动着。大概是太重了,她想道,继而改以抬起一手说:“起!”
  “天杀的!”
  噢,不别又来了!她皱皱眉望向大厅,以为会看见她丈夫浮在半空中,结果亚力还好好站在地面,正弯身瞧着壁炉旁的那一小堆柴。
  “这该死的木材点不着,一定是太青了。”
  喜儿松了口气,接着看见面团仍浮在桌子上方,于是她指向璧炉并轻声道:“去!”
  面团飞进砖造烤炉,铁铸炉门铿地合上。她听见亚力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扫帚停止动作立在房间中央,她连忙在他经过走向楼梯之前握住扫把。“一切都还好吧?”他问道。
  她点头并给他一个她希望是纯真的微笑。
  “我得到楼上去拿些干木头,”说着他在楼梯底下停下,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了吗?”
  她试着笑得更加灿烂。“没有啊。”她摇头。“只是在打扫一下。”她举起扫帚。
  他点点头上楼。她望着他划开大口子的靴子消失,才吁口气倚向桌沿,听着他在楼上走路的声音。动作得快,她想道,看看那堆面粉后一弹手指。“消失!”
  面粉一眨眼便不见踪影。她骄傲地微笑着搓搓双手,正想出一个咒语要试用在蔬菜上时,亚力却下楼来了。
  他站在楼梯中间探出头来,不解地望着她。“柴火不见了。”
  她抬头看着他,一种不安的感觉像团面团似地梗在她胃里。她瞪着她头上的天花板。
  他眼中出现一丝怀疑的神色。“妳醒来的时候在楼上有没有看见一堆木头?”
  “我不记得了。”她脑中充满了楼上壁炉前那堆好柴火的形影。“你知道这里面哪儿有刀子吗?”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他问道:“不,妳要刀子做什么?”
  “剥皮呀。”她说着,四处开关着橱柜抽屉,就是不面对他疑问的目光。
  “剥?”他低声喃喃道。“谁会想到还得剥皮?”
  喜儿抬头发现他正皱眉瞪着那堆蔬菜,他的视线遇上她的,双肩立即变得僵直,接着他转身。“我得去多拿些木柴。”说着他便又走了。
  她停下来抬头看看天花板,暗自庆幸不是整个楼上都消失了。半晌后,她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两把刀子。拿了较小的那把,她走到桌前望着那堆蔬菜,明白自己必须真正动手做这事,不能再用魔法,因为她有种已遭到怀疑的感觉。她哼着儿时听来的小曲洗好蔬菜,开始剥芜青皮,一面想象着如果她能使用魔法他们将得以享用的美食。
  喜儿突然饿了起来。奶油,她想道,他们的面包需要它。他无疑地一定会注意到平空出现的奶油,她蹙眉转向角落的旧搅乳器,思索地以手指轻点下巴,然后过去将搅乳器搬到房间中央。接着她走出去找亚力。“来看我找到什么。”
  他放下一堆柴火并给她一个“现在又怎么了”的眼神,她只是微笑,他终于摇摇头随她走进厨房。“看,是个搅乳器呢。”她等着他的反应。
  “我想是吧。”他显然不觉得有什么好兴奋的。
  “我们可以做奶油了!”她期待地搓搓手。
  “我不记得看到过任何牛奶。”
  “这不是家客栈吗?外面应该会有谷仓什么的,不是吗?”
  “我确定这家客栈与众不同。”
  “你看过外面了?”
  “我相信该看看外面的是妳。”
  喜儿走到窗口擦擦玻璃,放眼只见漫天大雪。她不禁泄气地垮下肩转过身。“我只是想面包若有奶油会好吃些。”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然后感觉他的目光才抬头搜寻他有棱有角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并用一手扒过头发,喃喃念着什么再度冻死。接着他穿过房间拿起斗篷穿上,再走向一扇侧门。
  “你要去哪里?”
  “院子的另一头有个建筑物,而我在发现这地方时曾听到过牛叫,也许妳的乳牛就在里面。”
  “噢,太棒了!”她半跳着跟在他后面。“我的外套呢?”
  他突然停下来,转身自他高贵的鼻尖睨视她。“妳留在这里。”
  “为什么?”
  他的表情说明他正在寻求耐性。“因为积雪很深而妳才刚刚下床而已。”
  “但想要奶油的是我,因此我也该跟你去。”
  “不。”
  “只有几码远呀。”
  “不。”
  “但是──”
  “我不习惯我的命令受到挑战。”傲慢的公爵取代了原先那个怀疑地瞄着面团的男人,他手伸向门钮。
  她灵光一现,改变了策略。“你会挤牛奶吗?”
  他的动作僵住,手紧握住门钮,似乎过了一辈子才说道:“妳的外套在房间那一头。”
  她得意地微笑着把面包自炉内取出,匆匆跑过去穿上外套,急着在他问她会不会挤牛奶之前出门。
  他们走出门外,积雪已高过她的腰间,但这么点雪当然阻止不了她,她大步走出去。
  他抓住她的手臂,她本待抗议,直到他打横将她抱在他胸前──她最喜欢的位置──才转而心跳怦怦地以双臂绕在他颈间、头栖在他肩上兀自微笑着。
  他大错特错了。只要在他怀中,她是绝不可能冻死的。
  梦幻似的几分钟后,他们进了湿气颇重的厩房,里面闻起来是发霉、潮湿的干草混合牛粪、鸡屎的刺鼻气味。她皱皱鼻子,听见鸡群微微骚动的声音。“瞧!我们有蛋可吃了。”
  他顺着她的手指望向一辆堆满干草的破马车附近几只瘦巴巴的棕色鸡,一头乳牛在叮叮牛铃声中自某个阴暗的角落走出来。
  “噢,瞧,牠有个铃铛呢。我喜欢铃铛,你呢?”她梦幻似地微笑着叹口气。
  乳牛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眨眨眼,然后哞叫一声。喜儿自幻想中被拉回现实,她转向亚力,后者茫然回望她。乳牛眨眨眼。没人过去给牠挤奶。终于,他脱下外套挂在门边的钩子上,再帮她脱下她的。“告诉我妳需要什么,”他说道。“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
  她需要的是知道如何为一头牛挤奶。她迟疑一下,然后伸手摸摸那头牛,心想他们应该先认识一下彼此。半晌后,她下定决心地说道:“我需要一个桶子。”
  “好。”亚力开始在厩房内搜寻。
  喜儿朝乳牛倾身过去。“我需要你的帮忙。”她低声对那正歪头看着她的乳牛说道。“我想给我丈夫一个好印象,所以要请求你的合作。”说着她拍拍牠宽阔的背,牛动动牠的耳朵。
  一阵铿鎯作响的金属碰撞声。“我找到妳要的桶子了,还有一张矮凳。”
  矮凳?“噢,很好。”她说道,然后轻声对那头牛说道:“拜托你。”她又拍牠一下,亚力又走回来时桶子与矮凳都放在她旁边。
  喜儿试著作信心十足状地在凳上就座,像她在施某个特别复杂的魔法前般地伸收十指。她看了看鼓鼓的牛腹底下,将桶子置放乳牛乳房下面。
  “介意我在旁边看吗?”
  亚力在她身后的声音使她惊跳一下。“不。”她伸手探向牛身下抓住两个栓嘴一样悬着的东西,因为手臂不够长,她的面颊只得靠在乳牛的腹侧。乳牛哞叫一声,她吓一跳地双手扯一下。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双手捏紧一下,牛摇摇尾巴。
  “什么也没有啊。”亚力说道。
  “我很久没挤奶了。”她又挤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多久?”他的口气平静得可疑。
  喜儿转开头对着牛屁股喃喃道:“二十一年。”
  片刻后他说道:“还是没用。”他弯身看看牛的腹下。“妳在苏格兰有多少牛?”
  她没回答,察觉到他已发现她的诡计。
  “妳说妳会挤奶的。”
  “不尽然。”她将双手放回膝上,像祈祷似地交叠着。“事实上,我是问你会不会挤牛奶。”
  “我以为那表示妳会。”
  她耸耸肩。“我原以为那是很容易的。”她承认道。“我可以试一试我的魔法,如果你──”
  “不!”
  “但是──”
  “我说“不”!”他在她身后踱来踱去,嘴里喃喃念着什么牛奶会凝固。接着他停下并在她身旁蹲下。“再试一次。”
  她握住乳牛乳头并捏挤一下。“看吧?完全没动静。也许是塞住了。”她也探头下去,把一个乳头往上弯检查着。“你看得出任何问题吗?”
  “不。”他凑近了些。
  喜儿弯起另一个。“这个呢?”她稍稍一拉。
  一柱白色的牛奶喷过她身旁。
  “噢,你看!”她满心欢喜地说道。“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她转向亚力。
  牛奶正从贝尔摩公爵高贵的脸上淌下。
  “噢,我的天。”她一手掩嘴望着牛奶流至他紧绷的下颚,又往下流至他的脖子。
  她无法自制地格格笑起来。
  他拭去眼前的牛奶。
  “抱歉,”她又继续格格笑着。“真的。我不是我是说,你看起来好”
  他皱眉怒视着她,浑身因受伤的自尊而绷得死紧。“好怎么样?”
  即使他傲慢的态度也无法令她停止笑。“好蠢。噢,亚力!”她停下来喘口气。“那牛奶就从我旁边射向你脸上,但你却一副严肃得不得了的样子。但在脸上有牛奶时,即使一个公爵,也不可能保持严肃的。我真我真”她停止笑并望入他骄傲的蓝眼。“我真喜欢你,即使是有牛奶在你脸上的时候。”
  他脸上出现一种混合着惊讶与好奇的表情。他一径望着她,脸上的紧绷与怒气逐渐消褪。骄傲的神色仍在,但他的表情中添了一抹令人屏息的、赤裸裸的渴望。
  她高兴得微笑起来。他需要她,而那项事实刚刚击中他。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专注地盯着她的嘴的双眼变得严肃。她认得这神情。心脏更因而跳得更快。吻我吻我吻我!
  她知道他想那么做,空气几乎都为之震动起来了。她的双唇不自觉地微启,他的手伸向她颈后将她拉向他。
  一只手臂绕向他的脖子,她的另一手搁在他胸前,感觉他的心脏与她同步狂跳着。这同时,他们四唇相触,他的另一只手臂环住她使她紧抵着他。他微偏过头以与她的唇紧密接合,舌尖探入她开启的口中。
  他吻了她,怪物消失了。
  乳牛动了一下,牛铃叮当作响,但是这一刻一切都无关紧要,因为她知道这正是她的归属。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二章
  铃声使亚力惊觉到他们的所在。他突然中止这一吻,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他妻子意外的轻声呻吟。他感到她身上那股强烈的吸力,就算真的看见有条链子把他们锁在一起他也不会惊讶的。然后他望入她碧绿的明眸中,无法克制地举起一根手指描摹着她的唇线,再轻触其上的那颗小痣。光是一个微笑她已轻易使他忘记许多事情。
  “不能在这里。”他尽全力不理会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而他的感觉更绝非失望二字所能形容的,此时此地使她成为他名实相符的妻子是他最想做的事,即使以干草为床亦无妨──但他们现在是在该死的谷仓里,而贝尔摩公爵和公爵夫人绝不会在个谷仓内苟合。
  以多年空虚的生活锻炼出的钢铁般的意志,他驱走他的思绪并朝那头一径摇尾巴、嚼着草料的乳牛点个头。“我们有条牛得挤奶。”
  她闻言微笑起来,仰头崇拜地望着他。他怒目回视着她。他不想被崇拜,该死的!
  她掉开目光,开始把玩着一根干草。
  他态度粗暴,但他是有理由的。他对她的反应吓坏了他自己,因为它不是他用一个命令便能控制的,而且他也无法使它消失。感觉上彷佛她只消看他一眼便能诱他进入她那奇怪的世界一个与他正置身其中的世界同样费解的时空。
  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陡地出现,这一切是她所为吗?她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这就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对她奇特的渴求、欲望的原因?他注视她整整一分钟,仍然清楚感觉到那紧绷的需要。“妳在我身上施了魔法吗?”
  她微偏着头,脸上有惊讶的表情。“没有。”
  “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什么事?”
  “每回一看着妳我就想就想做奇怪的事。我觉得一定是妳在我身上施了爱的咒语,我要妳解除它。”他双臂抱胸等着。“现在。”
  她眼睛一亮。“爱的咒语?”
  “是的,把它弄走。”
  “但是──”
  “我命令妳解除魔法。”
  她看着他好半晌,他从她晶莹的绿眸中便看出她的心思正忙碌地在运转着。最后她投降似地叹口气,低声喃喃地念着什么并挥着双手好一会儿。
  他等着那感觉消褪,但却没有。她缓缓走向他,眼睛一径盯着他,最后在他面前停下,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地说道:“我得吻你才能解除它。”
  他全身一僵,有些不知所措。“开始吧。”
  她双臂圈住他的脖子,慢慢踮起脚尖,双唇触及他的时双手亦自他的颈子移至他的脸颊。他默念着拉丁文数字,但这办法在她好奇的舌尖掠过他唇上时便失效了。他呻吟起来,她的舌随即大胆探入他口中。他试着用希腊文数数,然后默念法文动词的同根字,所有能抗拒伸臂拥抱她并就在草堆上占有她的冲动的事物。
  她终于抽身缓缓退开,深吸口气平静下来说道:“我结束了。”
  “它消失了吗?”
  她开始要微笑,随即按捺住。“是的。”
  他并没有任何不同的感觉。“不再有魔法了?”
  “没有了。”她证实道,接着对他露出那种令他将理智拋诸脑后的微笑。
  他命令自己振作起来说道:“不许再这么做了。以后妳不准再在我身上使用爱的咒语,明白了吗?”
  “是的,亚力。”她谦逊地低着头说道。
  “那好。我来挤牛奶,J 他告诉她,预期着一场争论。“妳去捡些蛋。”
  她晶亮的眸子抬起来。“噢,好主意!我从没捡过鸡蛋呢,你呢?”
  “没有。”
  她的反应彷佛他刚给她一件特殊礼物似的,她能在如此微不足道的事中找到快乐令他大感惊异。他不了解这种事或她的人,于是便改而动手做手边的工作,在矮凳上坐下。不久谷仓内唯一的声音便是牛奶注入锡桶中的声音了。
  “你做得很好呢。”她没走开。
  他抬起头正想命令她去做他要她做的事,但她脸上粲然的笑容却使他心中某个软弱的部分不忍那么做。
  “妳确定妳解除魔法了吗?”
  “女巫的荣誉。”她举起一手肃然说道。“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准备说什么,但往昔那总能使对方脱下一层皮的愤怒话语却在他望着她娇俏的小脸时,变得怎么也出不了口了。他见过她的快乐消失,而那感觉就彷佛他踢了小猫一脚似的。
  “你为什么问呢?”她说道。“你还感觉到吗?”
  “是的。”
  “噢。呃,也许要一些时间吧。”
  他嘀咕道:“最好快点。”
  “哎,”她拍拍她背后黏着的稻草。“我还得去捡蛋呢,不是吗?”
  他望着她拍过她的臀部,并未回答,因为他脑中正出现喜儿披泻的长发垂下她刚拍过的部位,直达她裸露的大腿后侧的影像。
  牛奶注入桶中的速度加快了,他以绝对的专注与深深的自制──那他在极年轻的年纪即已学会而自婚后又常常溜走的美德──做着工作,脑中想着他的产业、议院中的问题,任何能使他忘记他妻子正在哼的那首小曲的事。
  “噢,亚力!快来看!我发现了某种东西了!”
  “天杀的。”他盯着那桶牛奶低声道。
  “快来呀!”
  他认命地站起来绕过乳牛,他妻子却已跑过来抓着他的胳臂,拉他朝一个阴暗的角落走去。
  “看那边。”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几只板条箱和一个皮箱。
  “你猜这皮箱里有什么东西?”她的口吻像发现宝藏似的兴奋。
  “无疑是某人不想要的。”
  “你的冒险精神上哪儿去啦?我们来打开它。”
  她热烈期待的小脸不容他忽视,他只得弯身搬开覆尘的板条箱,打开箱上的铜栓和箱盖,他的妻子好奇的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她惊喘一声。“噢,我的天!看!”她拉出一顶像马鞍那么大,羽毛比舵鸟身上的还多的红色天鹅绒。她拿着帽子像小孩检查新玩具似地转来转去,然后将帽子戴上,后退一步扬起下巴并摆个姿势。“如何?”过大的帽子直盖到她的鼻子上,羽毛纷纷自帽檐垂落下来,她将羽毛吹开。“我想它是有些太大了。”
  他未及加以控制──遑论考虑──之前,笑声已自他口中逸出。他立刻全身僵硬地咽下下一个笑声。
  她把帽子往后推,碧绿的眸子好奇地大睁。“那是什么声音?”
  “啊?我什么也没听到呀。”
  “呃,我真的听到了,像是艾欧那礁区的海豹的叫声。”
  他粗声清清喉咙,试着表现出合宜的严肃。“不可能。”
  她摘下帽子把脸凑上前。“亚力那是个微笑吗?”
  “不会吧。”
  “我认为你的眼睛在微笑。”
  “公爵们是不用眼睛或其它部位微笑的。”
  “为什么?”
  他转开身子。
  “你们为什么不笑?”
  “乡野白痴边走边笑,公爵们可不。只有傻瓜才会发出笑声。”他在自己的话中听见他父亲的冷酷,内心与外表都不禁一缩。
  “我深信笑声是一项礼物。”
  “妳不想看看箱内还有些什么吗?”
  “我想看到你微笑。”她低声喃喃道。
  “而我想结束这件无聊事好回屋里去。”
  “无聊事?”她突然安静下来──太安静了。她盯着那口皮箱,表情丰富的脸上所有的愉悦尽皆褪去。她咬着唇转身背对他,双肩往下垮,头也垂了下去。“你去检查那口箱子吧。”
  他注视着她那随着呼吸上下微微耸动的双肩,不觉低头找着他靴尖的小猫毛,自觉有若一个粗鲁的蠢蛋似地站在那儿。
  天杀的!他听见她深深的叹息并选择不予理会,但终究还是望向她低垂的头,情不自禁地唤道!“小苏格兰?”
  她将那双充满挫折的碧眸转向他。他几乎为她而微笑了──几乎──但仍设法阻止了自己。经过感觉上彷佛她已将他生吞活剥的一分钟后,他说道:“我来把皮箱搬到里面让妳仔细看看。”
  “真的吗?”她仰头朝他露齿而笑。
  他呼出一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直屏着的气。“妳确定妳解除了法术了吗?”
  “以我的灵魂为誓,绝没有爱的咒语在你身上。”
  她丝毫无欺的神色只更令他感到挫折。
  “你想我们也能借几本书吗?”她指着皮箱旁一落尘封的书籍。
  “可以,”他取下钩上的斗篷穿上。“我搬皮箱时妳就先把要看的挑出来放在一边。”
  “还有浴盆?”
  “什么浴盆?”他转过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了另一个角落里塞满干草的锡浴盆。“还有浴盆。”他说着走过去扛起皮箱──这天杀的箱子八成有一吨重──走向门口,接着感觉一只小手搭上他的手臂。他停下来吸口气,暗自希望那只该死的皮箱不会掉下来。
  喜儿仰望着他。“那个你也做得很好。”
  “什么?”
  “搬东西。”她语带骄傲地说道。在他臂膀上一拍后,她又跑回角落。
  亚力站在那儿好半晌,浑身肌肉因皮箱的重量而绷得死紧。再吸口气后,他奇迹般地找到额外的力气,脸上表情丝毫未变地大步跨出门去,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东西搬进客栈里。
  “黝黑、危险的德瑞森公爵勒住他的大种马,在雾蒙蒙的沼泽间寻找那吉普赛女孩的踪迹,他瞥见一抹一闪而逝的红,遂催促他的坐骑缓缓走过去。上帝为证,他一定要找到她,那好孩注定了会成为他的人!阴沉的雾霭正适合他的心情,因为她刺痛了他的自尊,而他将回报以带她上他的床”
  “噢,我的天。”喜儿猛然合上书并瞪著书名:卑劣的公爵。“我想我也需要这本。”她喃喃自语地将之叠上似乎愈来愈高的书堆,然后看那堆书一眼,全是些她从未听说过的作者。接着她转向被她丢在一旁的那叠──全是莎士比亚的作品,她姑妈一直禁止她读他的剧本及其它作品,说他是个根本对苏格兰女巫一无所知的傲慢英格兰佬。
  喜儿一耸肩并走向锡浴盆,将里头的干草倒掉后再把它拖到书的旁边,再后退一步拍净双手。
  亚力走回来看着较小的那叠书。“我看得出来妳喜欢莎士比亚。”他动手将另一叠放进浴盆。
  “噢,不,那些是我不要的,另外一叠才是我要的。”
  他蹙眉扫视那叠书的书背,拿起最上面那本。“汤姆琼斯?我不以为然。”他把书丢到角落。
  “但我看过了,那是个有关一个可怜的弃儿的故事。”
  他没睬她,径自拿起另一本。“法籣德斯的情妇?”
  “她母亲在她出生前便因偷窃食物而身陷监牢,可怜的小东西,而她又被卖给吉普赛人。那是她最初的记忆。”这一本与刚才那本的下场相同。
  他的声音变大了。“卑劣的公爵?”他念着,差点呛着。
  红着脸的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妳不能读这些。”他拿起最下面一本看看书名。“这本可以,”他把鲁宾逊漂流记递给她。“还有莎士比亚。”
  喜儿望着他将她丢在一旁的书放进浴盆并过去提牛奶桶,趁他不注意时拿起卑劣的公爵塞入莎士比亚那叠书中间,为保险计又将一小篮鸡蛋放在那上面,然后才站开并作无辜状地轻哼小曲。
  他走过来将桶子放在她面前。“提得动吗?”
  她试了一下。“可以。”
  他协助她穿上外套,抱起装了书的浴盆,他们一块离开谷仓。
  他们一走到外面喜儿立即停下脚步。风已停,四周静得彷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岑寂中的岑寂。自客栈陡斜、积雪的屋檐垂悬而下的冰柱有如水晶般美丽,高大的树林彷佛全被洒上糖霜似的,远处的河流也成了一条静止的银带。
  一只免子跃过雪地,牠的足迹是这片银白世界中的第一个生命迹象。牠停下来望着他们。长着胡须的鼻端在空气中嗅着任何危险,动动长长的耳朵,然后像道白烟似地消失在树林内。
  “噢真可爱,不是吗?”喜儿惊喜地说道。
  “什么?”亚力调整一下浴盆的位置,四下梭巡着。
  “雪呀,”她简直无法相信他没看见。“它是冬天的礼物。”
  “不如说是棺材,我们差点就葬身其中了。”
  她放下那桶牛奶。“但是看看四周,难道你看不出它的美丽?我们就彷佛置身于一个安静的童话世界里一般,一切都是雪白而闪闪发亮的。你想天堂会不会就是像这样?”她捧起一捧新雪。“如果你仔细看它,会发现雪在光线中就像钻石碎屑般闪闪发光。”
  亚力蹙起眉。
  “看嘛。”她坚持道。
  “我只看见水正沿着妳的手臂往下流。”他一眼都没看地走过她身边。
  她看看她手中正在融化的雪,把它丢开,望向抬着浴盆走下小径的他。“顽固的英格兰人。”她喃喃道。“居然会以为我给他下了爱的咒语。”为他的死脑筋深感挫折的她抓起一把雪捏成球,将之丢向他的头。这感觉真好。
  他停下脚步、放下浴盆,缓缓转过来,一面还用手拂去颈背的雪。他当她疯了似地瞪着她。
  她又丢出另一个雪球,它正中他大皱其眉的脸。
  她格格笑了起来。
  “天杀的!妳以为妳在做什么?”
  “用雪球打你。”她又朝他丢了一个。
  “我可不觉得这件事有趣。”
  “但我觉得有趣呀。”
  “停止。现在。”
  她的回答是瞄准再丢一个,希望他能改变态度回丢她一个。
  “住手。”他抹去脸上的雪。
  她清楚记得他把她的书丢在一旁的自负模样,她的耐性正在下降当中。她又捏了个雪球正中他的胸膛。她的法力真该如此精确才对。
  “我说停止,立刻!”
  然后她记起他命令她解除爱的咒语时的傲慢,手中又捏了个雪球。根本没有爱的咒语这回事,如果她能在他身上下咒语,早就这么做了。那一定比试着教他爱为何物要简单得多。她用力掷出雪球。
  他低头躲开。“我命令妳停止这么做。”
  “你从没在雪地上玩过吗?”她将雪球自一手丢向另一手,决定着这回要瞄准哪里。
  “公爵是不游戏的。”
  “我指的是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
  “我从不是小孩,我是贝尔摩的继承人。”他的声音严厉,姿势更僵硬了。她看得出他体内的紧绷,却感觉不出其中属于童稚的部分,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个孩子。
  她注视着他毫不动摇的表情,明白他从未到厨房去偷派吃、在湖上跳石头,也从没玩过捉迷藏之类的游戏。气氛变得寂静而有些悲伤。她看看飘落在他肩上的雪花,然后是她手中渐渐融化的雪球。某种感觉告诉她这雪融化的速度将会比她丈夫快。
  她挫折地叹一声,丢下雪球暂时放弃了,心知再继续只会惹得她丈夫更生气。她提起牛奶桶朝客栈走去。她经过他身边时,他以冰冷的声音说道:“妳不是某个孩子,妳是贝尔摩公爵夫人。”
  “不尽然。”这话出口的速度比她眨个眼还快。
  他跟在她之后走进屋内,砰地一声放下浴盆。“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真的是你妻子。”她将牛奶放在厨房地上,然后双手插腰转身面对他。“我认为你怕我。”
  这激将法生效了。她看见他脸上一扫而过的、受创的骄傲,接着他便不太温柔地将她拉入他怀里。
  他仍一脸怒气俯望着她。“妳还有什么没对我使出来的?我并不怕妳。”
  “根本没有什么爱的咒语,亚力,我对我的法术的控制还没好到那个程度。”
  “妳愚弄我?”他眼中突然闪烁着某种比怒气更原始的情绪,他的嘴亦随即罩住她的。他的吻带着一股狂野和激情。他正面迎接她的挑战,但激情窜得更快。他们四唇胶着,直到他抱着她上楼,砰地踢开房门。
  “亚力。”她挨着他扎人的下颚喃喃道。
  他的回答是狠狠把门踢得合上。
  “亚力。”她轻声重复,一手搁在他胸口仰头望着他。
  他愤怒的双眼转向她。
  “瞧?”她轻拍他的胸膛说道。“你真的很会搬东西呢。”
  他没出声也没动,只是闭上眼睛深呼吸好几次。他睁开眼睛,依旧一言不发,脸上是正在与他体内的某个魔鬼争战的表情。
  别抗拒它,爱人,求求你,她无声祈求着,求求你
  他挣扎着,她感觉得出他在她手掌下的心跳。
  她轻触他的下巴。“我的亚力。”
  他脸上的怒气一扫而逝,宛如在温暖的春雨中融化的积雪一般。他低头轻尝她的双唇,彷佛在品味美酒一般。她早就知道在冰冷的表面之下,那种温柔是存在的。他温柔地将她在火前的床垫上放下,接着又将她拥入怀中。
  贝尔摩公爵以一开始便深深吸引着喜儿的自信吻着,她深爱他的气息,以及他的舌探触、充满她口中那种诱人的感觉。它令她想要更多,使她想以某种方式更接近他。
  他的舌头粗糙的触感使她浑身发热和骚动起来,这世上再没有比置身亚力怀中接受他的吻、为他所吻更美妙的事了。
  激情的吻甫一结束,他立即解开她外衣的扣子,探入她裂开了的衬衣内抚摩着她的背,有如轻拂过绿叶的微风般温存。他的嘴移向她的耳朵,他未刮的短髭轻擦过她的双颊与下巴,令她的颈项与双臂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举起一手轻触她的颈侧,她睁眼注视着他。
  他低声回答了她眼中的问题。“好柔软,妳的皮肤这么的柔软。妳的里面也如此柔软而甜蜜吗,小苏格兰?”
  “亚力”
  “妳是我的妻子、我的公爵夫人。”他轻舔她的耳朵低喃道。“现在,小苏格兰,现在我就要妳。”
  她以呻吟表示答应。他的嘴沿她的颈子印下湿濡的痕迹,同时将她的破衬衣连同外衣一起推下她肩头。空气袭向她的胸脯,她倒吸一口气并试着挨紧他以藏起她的胸。
  “不,让我看妳。”他紧箍着她,嘴与舌在她的锁骨上游移并往下来到一方胸前。“让我品尝,看着妳为我像珍珠般硬挺起来。”
  他的嘴掩上那紧绷的小丘吸吮着,舌尖掠过峰尖。她呻吟着抱紧他的头,他则将更多的她纳入他温暖的口中更用力地吸吮着。她闭上眼睛,任由无法想象的极至狂喜淹没她。
  他一直继续着,直到她的思绪尽皆溃散,但她却未曾如此生气勃勃,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她体内的一切。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血液有如稠馥的蜂蜜般流经她全身,感觉着他们之间男与女的差异。
  他粗糙的皮肤上覆着浓密的黑色茸毛。她的双手拂上他的双臂,感觉着他结实的肌理与温暖、柔软的毛发,并在其中找到了一种古老如时间的兴奋。
  他的舌在她隆起的胸脯摩抚着,在她的皮肤上掀起一波波寒意,令她呼吸急促起来。他的嘴轻吻过她的肋骨、双峰下缘及锁骨,然后他探入她嘴里。她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渴望着什么并将他抱得更紧,挨着他磨蹭移动着。
  他彷佛明白她的需要似的,一手掠下她的腿侧,然后往上探入她裙内,沿着她大腿内侧缓缓接近她的核心。
  然后他碰触了她,而老天,她找到她所渴求的了。她将脸埋在他颈间,半尴尬半释然地嘤嘤低泣起来。他的手指梳穿过她私密的毛发,直至触及一个湿濡的小蓓蕾。她在喜悦的狂潮中轻喊出声。
  “小苏格兰,为我打开。”
  她依言而行,他继续这无比亲密的探索。在彷佛经过永恒的时间后,他罩住她并在她最敏感的地方继续施压。她无从想象任何像这样的碰触,但它的感觉美妙得即使拿全世界的魔法为条件,她也不要他停止。
  “解开我的衬衫。”他呢喃着命令道,一只手指不停地轻捻慢挑着。
  “亚力。”她将他的衬衫推开并卸下双臂,她敏感的乳房触及他胸膛上浓密鬈曲的毛发,这回呻吟的变成是他,而他的手指也不由开始推进、撤出,再更深入。
  她的膝头开始微颤,呼吸变得急促粗重。她本能地以双峰摩挲着他的胸膛。
  “上帝。”他肆虐的舌充满她口中,环着她的手臂收紧使她紧抵着他,另一手则挣扎着解开他马裤上的钮扣、卸下靴子。最后他将衬衫丢开。“站起来。”
  “我没办法,我的腿撑不住。”
  他低咒着扯下她的衣物,双手攫住她的臀部紧抵在他的腰际,然后一手拉起她的腿环住他。
  “用妳的双腿环住我。”
  她照做,并立即感觉自己张了开来。他蹲坐在他的脚跟上,她感觉到他的坚硬。他在他们之间摸索着,好使他的硬挺能在先前他的手曾嬉弄过的部位安置好。
  她双臂锁住他的颈项,他的双手箍住她的臀并举高她,挨着她上下移动他的臀。她感觉得到他的心跳,而她自己的听在耳中则宛若鼓声。她朝他更拱起身子,还想要更多。
  “求求你。”她挨着他的嘴喃喃低语。
  他的反应是一声她没听见的呻吟。所有对声音与视觉的感应都消失,她只能品尝与感觉。他随她躺到床垫上,他勃然的男性依然抵着她潮湿的女性。他往后稍退,她轻喊,但接着她便感觉他的手指分开她而他的尖端进入她。
  她全身一僵。“会痛。”
  “别动。”他停了下来,呼吸变快了。
  然后他慢慢慢慢充满她,直到某种东西阻止了他。当他轻轻地顶上去时,她畏缩一下。“不要了,”她说道,“这是行不通的。”
  他稍微后退。“我很抱歉,小苏格兰。”他用力冲刺。
  她尖叫起来,旋即咬住嘴唇以免再叫出声,并伸手推着他沉重的肩膀。
  “放轻松,在妳准备好之前我不会再有其它动作了。”
  “还有吗?”她无法控制她声音中的恐惧。
  他又作一次深呼吸并低声诅咒着。
  “会痛呢。”
  “我知道。”
  “如果你也会痛,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他呻吟地咕哝着什么,然后挪动身子伸手到两人之间,揉搓着她的核心,一面在她耳际低喃着安抚她。她很快地感觉她体内开始盘聚起某种美妙的感觉,并因而拱身向他。
  然后他缓缓移动,她想他终于要离开她的身体了。但他没有,反而缓缓进入、撤出,这期间并一径抚弄着她。痛苦褪去,只剩下深沉的压力以及一股逐渐在增长的莫名情愫。
  毋需藉助其它方式,他很快地在她体内的每一次长驱直入开始将她推向一处美妙得令她渴望触及的边缘。她的双手抓住他湿濡的肩,想看他却睁不开眼睛,只能随着他加快的节奏一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然后她感觉自己彷佛飞了起来,涌向她灵魂深处的狂喜使她更紧攀住他坚实颀长的身躯。当她的肉体终于平静下来时,她的心仍徜徉在对这个使她领略天堂另一面的男人的爱中。
  他仍在她体内更快更深地移动着,使她确信他已触及她的灵魂,然后那强烈、美妙的升腾再度发生,将她带往甚至比前次更高处。她听见自己模糊的喊叫却无法阻止它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他大声诅咒着,再一次往前冲刺并停留在她里面,将生命的温暖充满她并和她一起悸动着。然后他们的身体一起动作着,时间彷佛静止了,而她也完全不在乎。
  她的知觉缓慢但鲜活地再度恢复过来。
  她闻到了美妙的玫瑰香,空气中充满了它们甜蜜的香味。她感到她双臂及脸上羽毛般的轻触,于是睁开眼睛。
  几百片的粉红色玫瑰花瓣正缓缓飘落而下。
  她愕然注视着它们好半晌,将她脸上的几片花瓣吹走,倾听着他们两人喘息的声音。他的心脏挨着她胸口狂跳着,她感觉自己全身湿热。他们麝香似的气味与玫瑰花瓣的香味混合,形成她所闻过最诱人的香味。
  他的头靠在她的旁边,呼吸终于缓和下来。她拂去他湿背上的一些花瓣,下意识抚着他,并将脸转向他轻声道:“现在我明白了。”
  他呻吟,“什么?”
  “为什么我们要做这件事。”
  亚力感觉他的妻子在他下面挪动着臀部。
  “现在它就刚刚好了。”她愉快地说道。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他的声音。“我不确定那算是恭维,小苏格兰。”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必停下来,现在这样就刚刚好啦。”
  他脑中掠过一百万种回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讽刺的。
  “你真是个好人。”她轻拍他的肩膀。
  “什么?”
  “缩小以便不弄痛我。”
  他大笑出声,无法控制自他喉间冒出来的尖锐、奇特的声音。
  “你笑了。噢,亚力,你能笑!我好高兴。”她沉默片刻后又说道:“我不确定什么事使你觉得这么有趣,但那并不重要。你笑了。”她对他顽皮地一笑。
  他摇摇头想解释,话未出口已又笑了起来。她好奇地注视着他,然后带着睡意地叹口气并将脸埋向他颈间。
  她是该累了,他想道,方才几分钟以来她一直说话说个不停。他记得她在巅峰时的呼喊,甚至还向他道谢。而以他所经历的看来,他其实也该谢她的。
  这念头使他闭上眼睛。他们激烈的结合令他自觉有若初识人事的小毛头,望着她的脸他就会产生一股深刻得不像真实的感觉,而她笑容中的自由更每每触及他内心一个他根本不知其存在的地方,每一回都比前一次更夺人心魂。有一部分的他甚且渴望在那微笑中蜷起来并待在那里。
  这种傻念头着实令他有些惴惴难安,他开始深呼吸以寻回自制。老天她闻起来有玫瑰花香,在这隆冬时节。先前他已注意到这股香味,但现在它似乎是愈来愈浓郁了。他将嘴凑向她颈间,但他的唇触及的并非皮肤。
  而是玫瑰花瓣那天鹅绒般的触感。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大片花瓣。回过头,他一丝不挂的身躯上也覆满了粉红色的花朵。他低头望着他那表情彷佛他给了她天上的每颗星星的妻子。
  说也奇怪,那表情居然令他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骄傲之情。他转开头,床垫上也有花瓣。“到处都是玫瑰花瓣,粉红色的。”
  “我知道。好香的味道,不是吗?”
  “为什么?”
  “为什么它们会香吗?我也不确定,大概──”
  “为什么到处都是?”
  她安静了好半晌,脸上出现某种类似愧疚的神色。“我不知道。”
  “现在是隆冬,玫瑰是不在冬天开花的,我不是个傻子。妳是想藉变出它们来取悦我吗?”
  “但我没有呀!至少,不是故意的。它们就那么自个儿出现了。”她将头转向一边并深深吸口气。“我没法完全控制我的法力,这是梅氏家族的诅咒。”他听得出她沉静的语气中的羞愧。“我很抱歉。”
  他望着她与她自己心中的魔鬼挣扎着,感到有种别于性以外的牵绊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他不假思索地抬起手轻抚过她的发线,这是他此生从未对任何女人做过的事。他抽下她发间的发针,以他的手指梳理着她浓密、纠结的棕色长发,取下其中黏附着的花瓣,许久许久之后才将之摊在他身旁,它长得落至床垫外。
  她注视着它,彷佛深深为他的动作所迷住了。
  “它好长,小苏格兰,我从没见过这么长的头发。”他用手惦着它的重量,然后看向她奇异的小脸与那双看待世界跟他有天渊之别的深绿色眸子。
  她看见钻石,他却看见冰;她看见神话,他却看见死亡;她爱生命,他则鄙视它。
  他闭上双眼摒除所有的困惑──至少是暂时的。再度张开眼睛,他发觉她雪白的肌肤上有着一处处他的胡髭留下的粉红色痕迹,从她的下巴、嘴唇到胸脯。他的嘴顺着那些痕迹往下吻着,它们都是他的印记,她再也不能声称她不是他的妻子。只是此刻令他血脉加速的并非占有的力量,而是骄傲。
  而那一刻间,他完全不在乎什么巫术或其它的一切,因为他又感到鼠蹊间那欲望的紧绷。他抱着她翻过身,掀起一阵花瓣雨,她因这突然的动作而倒抽口气。
  如今在他上面的她对他投以一个纯真好奇的表情;那种专属于她的表情。他亲吻她,一手梳穿她沾了花瓣的秀发使之披散在他们四周。他吻得愈深,她愈有反应,而他的欲望亦愈益紧绷。她一动,她的长发落至他们之间,轻轻扫掠过他最敏感的部位。
  他将舌埋入她温暖的口中品尝他的妻子。她娇小丰盈的身子在他上面移动着,为他更张开嘴。她学得很快。他攫住她的臀,手中连带地也抓了几片天鹅绒般的玫瑰花瓣。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最性感的经验。
  她在他身上磨蹭着,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动起来,缓缓接近她的中心。
  她往后退,双眼担忧地睁得大大的。
  他试着再吻她,但她却不为所动。
  “亚力。”
  他停止了尝试并望向她担忧的小脸,“哪里不对劲了吗?”
  “你不能稍微缩小一些些吗?”
  他将嘴凑向她耳际以藏住他的微笑,“别担心,小苏格兰,我保证绝对刚刚好。”
  而他做到了。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三章
  充满幸福的两天过去,这期间喜儿一直为亚力对他的身体操控自如的能力惊叹不已,而她也这么告诉了他。他的反应是又笑了起来,自此她便将那粗嘎奇特的声音妥贴地收藏在心底。
  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下,他们谈了好几小时的话,他告诉她伦敦是什么样子,但她却无法相信它有他说的那么可怕──毕竟,这个男人连雪的美丽都看不出来呢。他也一再告诉她她应该有的举止,而其中绝大部分都与不得使用法术有关。
  不过他倒是在他洗完澡、为她梳开长发时,承认了他对皮箱内的东西估计错误。刚开始她对身为堂堂公爵的他愿意扮演女仆颇感意外,但从他的表情她明白了他并不将之视为苦差事。他似乎对她的头发有着某种迷恋,而这差事也很快便染上激情的色彩。
  之后,他提到能在那箱里找到梳子和刮胡工具算是意外的收获,他不知道的是这两样他们需要的东西──连同许多没用的“废物”──都是她变出来的。
  她想亚力既不知道便没什么关系了。
  此刻她人在厨房里,正用凡人的方式在准备晚餐,因为他绝不会允许她使用法术。她看看门,纳闷着出去搬木柴和喂牛的他多久才会回来。想想看,贝尔摩公爵喂牛,她不禁微笑起来。
  这几天下来他的态度已不那么严厉,那么执着于贝尔摩的家声。他的声音不再那么紧绷,说的话也不那么像命令。他显得比较可亲,而他们相处时也不再剑拔弩张。感觉上几乎像是他认为娶女巫毕竟不是那么糟的一件事。
  喜儿喜欢那样的他,因为她可以看见她在他眼中感觉过的、被隐藏起来那一部分的他,那亟待填补的空虚及未经碰触的心,即令他尚未察知其存在,她却在每次他抱着她、爱她时感觉到了。
  她会找到某种方法使他了解的。她已为了爱给予他她的心与肉体,而喜儿是绝不放弃她所爱的人的,即使那人是个顽固的英格兰公爵。
  她叹口气,这使得她的喉咙发干,她连忙吞咽一下,灼热的疼痛使她不禁畏缩一下。她决定借着忙碌来忘记这些小病痛,于是动手开始搅拌奶油,中间不时停下来抹抹流个不停的鼻水。
  这活儿的新鲜感只持续几分钟,接着她的手臂便开始酸疼,心思也开始漫游八方去了。她的鬓角出现汗珠,她继续工作着,做奶油要不少时间的。她咬着唇、眼中闪着决心地继续推转搅拌器,然后停下来检查成果,什么也没有。
  雨水般的汗自她的发际淌下,她奋力搅拌半天后又检查了一下,仍是原状。她将疼痛的双臂往上举,接着双手握拳插在腰间蹙起眉来。只消一点小小的法术她就能省了这些蠢事,而亚力就是不肯。但话说回来,她也并不特别欣赏他的方式。她揉揉酸疼的手臂。
  她所需要的是某种妥协,她看看搅拌器再看看窗口,没有亚力的踪影。一个有趣的主意使她眼睛一亮,她微笑起来。何不两者都来呢?
  轻弹一下手指,她让搅拌器自行转动。然后随着它的节奏轻点着头,她穿过房间去看面包凉了没。轻哼着盖尔小曲,她踏着旋转的舞步进行下一个工作,结果钩住东西的裙襬使她停下来。放在壁炉旁的正是那叠从谷仓拿进来的书。她一直没有时间看,因为这几天来她每一分钟都花在亚力身上了。她微笑地回想着在他怀中的分分秒秒,回想着他的乐于接受玫瑰花香成为他们做爱的一部分。
  喜儿打了个喷嚏。她抹抹鼻子、清清刺痛的喉咙,蹙起眉瞪着眼前的工作。另一方面,她的视线老转向“卑劣的公爵”那本书上。她命令自己要专心作饭,只是意志力并非她的长处所在,而且她真的好想知道那吉普赛女孩会有什么遭遇。于是下一秒钟,她已满怀期待地打开了书。“那黑发美人蜷缩在他大床上的帘幕间,吉普赛的绿眸闪烁珠宝般的光芒。他缓缓朝她走去,恶魔般漆黑的眼中辐射而出的力量将他钉在原地。他看得出来她想跑,她已经吓得失去理智了。上帝,他就是要她那样!”
  喜儿呼出一口气。“噢,我的天。”她略带罪恶感看看四周,炉上正咕噜噜响着等人搅拌,工作抬上芜青也还没剥皮,但喜儿却“需要”看那本书。
  她举起一只手动动手指,汤锅里的汤匙自动像个舞者般搅拌起来。接下来是芜青。她下了个简单的命令。“噢,真实的刀,为我剥去芜青的皮吧。”
  她扮个鬼脸。这咒语真是不怎么优美,不过还算有效。看着芜青和刀子分别浮起来后,喜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用力揩一下鼻水,打开书继续往下看。“公爵大步走向床上的女孩。他走得愈近她的眼睛也睁得愈大,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笑了起来,那正是恶魔的微笑。他期待的正是恐惧、屈服。她顽抗地扬起下巴,嫣红的双唇有若夏日玫瑰”
  喜儿翻到下一页同时呼口气。她又深呼吸一次,用手帕揩揩鼻子继续往下看
  “天杀的!”
  喜儿啪的合上书并跳起来,直望向她丈夫及他紫色的脖子。
  “妳究竟在搞什么鬼?”他的视线落在正兀自转动的奶油搅拌器上,抬起眼睛看着搅动汤的汤匙,接着是浮在半空中的芜青和追着它跑的飞刀。
  他摇摇头闭上眼睛,再睁开后他看一眼他妻子充满罪恶感的脸,两大步便穿过房间抓住她的肩膀。“妳保证过不再使用不再用”他的一只手在空中挥舞,寻找着那该死的词。
  “巫术。”她低喃道。
  “就是它!该死的,女人!”他轻晃她一下,比他实际上想做的要轻得多。“妳不能做这种事的,尤其是在伦敦。”他望入她脸上。“妳明不明白?”
  她仰望着他,眼中交战着愧疚与害怕。“我很抱歉。”
  使他软化的是害怕那部分。他作了三次深呼吸,放开她的肩并转开,一手扒过头发,边踱步试图思考。他得让她明白她不能做这件事。
  他们必须到伦敦去,不论下不下雪,女巫不女巫,公爵或不是公爵。王子说怎样就得怎样。他转向她,却又突然停下来。
  悬在他鼻尖前方的芜青令他陡地后退一步。他又深呼吸一次,在他心中寻找着那不存在的耐性。
  他低头避开芜青和刀子,失去了他最后的一丝控制。“上帝,看看这个!”他指向奶油搅拌器,然后是那根汤匙。“看!这不是英格兰,我是在一个天杀的天杀的──”他看向窗外搜索着他需要的词汇。“妖精王国。”
  喜儿说了什么。
  “什么?”亚力冒火地转过身去。
  “没事。”
  “我要知道妳刚才说了什么。”
  她叹口气,而那使他想扭她的脖子。
  控制,他需要控制。他伸直背脊并将双臂交叠在胸前,俯视着她。“我在等着。”
  她没说话,因此他又上前一步。
  “我说妖精不会在屋内,他们只住在户外有绿色的地方──亚力,我想你最好坐下来,你的脸好红哩。”
  他举起一只手──一个此刻她不该碰他的信号,并且一面数数一面深呼吸。
  “我我很抱歉。”她喃喃说道,盯着她起绉的皮鞋鞋尖。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接着,仰头专注搜寻他的脸庞,彷佛能藉此看穿他的思绪似的。“你在数数吗?”
  “是的,该死!”
  “我就知道。”她叹口气喃喃说道,把凳子挪过来坐下,用手支着下巴。“等你数到一百再告诉我一声。”
  另一个芜青飘过他身旁。“弄走那些芜青。还有!那把飞刀、汤匙,还有还有──”
  “奶油搅拌器。”她为他说完,走过去喃喃念着什么并挥动双手,然后突然停下来打喷嚏。
  一颗芜青打中他的后脑。“老婆!”
  “噢,对不起。”她收起手帕,闭上眼睛并一弹手指。
  一眨眼间一切又变回正常──如果他的生活还能称为正常。他揉揉后脑。
  “它打伤你了吗?”她走向窄梯。
  “没有!”
  “噢。”她等了一会儿,手忙碌地抚弄栏杆柱,然后以一种无助于化解他的怒气的、充满希望的语气说道:“我们总可以看光明的一面嘛。”
  “没有所谓光明的一面。”
  “当然有。”
  “我简直等不及听这个苏格兰童话了。”
  “事情可能更糟的。”
  “不可能。”
  “打中你的可能是刀子。”
  他愕然望着她的脸,他居然娶了个精神错乱的女人。闭上眼睛片刻,他除了她不听从他的警告将使他们面对的严重后果外,什么都无法想。
  她喃喃念着什么缺少幽默感,笑话根本不能叫做笑话。
  “这不是笑话。”他愤怒而挫折地朝她走近,深为她无法了解他们处境的严重性苦恼。
  她的目光未曾离开过他,但她表情丰富的眼中闪过什么,接着她的下巴便戏剧化地昂起来。
  亚力停下来望着她,一脸茫然──他婚后常有的状态。
  她给他的表情是十足的反抗。
  “那表情是啥意思?”
  她把下巴抬得更高,皱皱鼻子咕哝着什么吉普赛人,然后打了两个喷嚏。
  “天杀的!”他手中突然出现一支马鞭。他无法置信地瞪着它好半晌,然后抬头看她,然后看回他的手,又看回她。
  “噢,我的天。”
  他缓缓举起手,马鞭躺在他张开的手掌上。他直望着她惊讶的脸。“解释。”
  她畏缩地抽抽鼻子。
  他作了个深呼吸,一手揉着他阵阵作痛的前额,抬头预期会看见她成了个泪人儿。她的眼睛湿湿的,她又拭了一下鼻子,但并没有在哭。她掏出亚麻手帕掩住口鼻打了个大喷嚏。
  一大瓶鲜红的玫瑰在她身后出现。
  “玫瑰”是他唯一说得出来的字眼,他用马鞭指着它们。
  她转过身去,双手压在颊上。“噢,不,不是那个!”
  “不是什么?”他吼道并缓缓经过她,自问何以她的话与疟疾对他的胃有同样的效果。他停下脚步,望入大厅,桌上、椅子上、吧台,到处都是红玫瑰。一丛玫瑰彷佛已站在那儿多年似地偎在壁炉旁边。他抬起头,连该死的灯罩上也绽放着玫瑰。
  以比整个伦敦社交季中他所使用过更多的自制力,他缓缓转向她,试着理解这一切。这已不再是他所认识、可以控制的世界。
  “我得了感冒。”手帕依旧掩着她的口鼻。
  他无法说话、无法移动,唯一能做的只有呼吸。
  “我”她又用手帕掩住鼻子。“我没有我打喷嚏!”她倒抽一口气,终究还是又打了个喷嚏。
  亚力突然抱了满怀的玫瑰──和一支手鼓。这辈子贝尔摩公爵第一次地恐慌起来。他像是玫瑰会灼人似地丢下它们,手鼓落在地上,清脆的铃声彷佛象征着他条理井然的世界的终结。他彻底茫然地站在那儿,接着缓缓转向他的妻子。“妳每次感冒打喷嚏就会出现玫瑰吗?”
  她摇头。
  “妳说不是什么意思?这里到处是玫瑰,而且妳每打一次喷嚏就变得更多!”
  “我一打喷嚏,我脑筋里想的就会跑出来。”
  “全能的上帝”
  在有手帕掩住她的鼻子的情况下,他只看得见她担忧、无助的绿眸。
  一幕幕影像──说是梦魇更恰当──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温莎堡塔楼的钟上指针跑得比赌场里的轮盘还快;海德公园里那些希腊罗马雕像在五点整开始跳起舞来;摄政王在空中飘浮,看着他的仆从们人人怀中捧着玫瑰花。
  贝尔摩公爵夫人一打喷嚏,她的幻想就会成真。
  他一言未发地转身缓缓离开,彷佛能就此离开使他的世界天下大乱的一切似的。
  “亚力?”
  他没回头。
  “我很抱歉。”
  直走到门口他都没回头。
  “求求你!”
  打开了门的他停了一下,转过身来。到处是玫瑰,他的妻子正以狼狈的神情望着他,但他却只看得到一片混乱。
  再也看不下去的他转身注视屋外的积雪。奇怪的是,他没看见冰冷的气温与几乎致他们于死地的深雪,他只看见孤独、详和与避难所。他跨出屋外,头也不回地关上门,同时将困惑也关在他身后。
  错误
  “万物与人皆各有其喜乐。”
  ──《人的世界》乔治·何伯特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四章
  宛如苏格兰荒野般的岑寂使这房间几乎是难以忍受的。喜儿吸吸鼻子,但这一小时来她都没再打喷嚏了。她揉揉发痒的鼻子,端起他们根本没动过的餐盘进厨房。她瞪着原封不动的食物:浇蔬菜的炖肉汁已经结冻,凝固的奶油令她反胃,那烤得过头的面包干硬得像悬崖上的岩石。她的嘴巴和喉咙也一样干,不幸她的眼睛却不然。
  是因为感冒!她告诉自己,而非她的心碎了。她朝吃饭时一径沉默得像个石头的亚力坐坐的方向拋去绝的一眼。她绝不会哭。
  或者真是她的心吧。她咬着唇吸吸鼻子,她绝不会哭。
  她转身背对盘子,独自站在厨房里,唯一的声响是燃烧中的柴火偶尔传出的哔啪声。尽管努力尝试她仍忍不住时时望向大厅里正坐着凝视火焰的亚力。打从回屋里后他便几乎没说什么话,但他的举动、脸色与僵硬的态度已告诉她她所需要知道的一切。
  冰冷、严厉的公爵回来了。
  他们一度拥有过天堂。在那期间他软化了些,也使她感受到她在寻找着的那个男人的存在。如今当她望着他之际,却只觉希望在她体内凝固起来。
  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而抬眼看了一下,但随即又转开了。没有感情、没有只字半语,什么也没有。
  她宁愿承受他的怒气,因为这种像握紧的拳头似的沉默似乎在吶喊着失败。她深吸几口气,在避难所似的厨房里四处走动、清理东西,试着不看向她的丈夫。
  她平常轻快的脚步、嘴里哼的小曲及轻轻点头的动作全都不见了。此刻若有人看见她,一定会觉得她沮丧的双肩上似乎扛着全世界的重担。而亚力若是看看她,一定也会看出她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对她行为的后果全然无知。但他并没有。
  喜儿转身再看他一眼,他还在先前的位置,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别熄灭我们拥有的那一丝魔法的火花
  但在这紧绷、沉默的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魔法。她咬唇转开脸,知道再看下去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她继续工作着,在心中最黑暗的角落寻找着任何一丝希望。
  半小时后,打理好厨房的一切,她弯身拿起她的书,小心翼翼地抚平书页的折痕,然后把书抱在胸前,蹑手蹑脚地走出厨房举步上楼,不想打扰她心情不佳的丈夫。
  “喜儿。”
  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抱书的她停下来,害怕地闭上眼睛。他叫她喜儿,不是小苏格兰。她的手指握紧了栏杆。“什么事?”
  “过来这里。”
  她又闭上眼睛默默祈祷:请让他说一切都没事,别为了一错误而破坏魔法。她深深吸一大口气后,低头走下那几阶楼梯,试着找出足够的勇气直视他的脸。
  她握书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她视而不见地走着,一下子便离他不到几呎的距离了。她望着他仍沉思地低着的头。
  “坐下来。”他没看她,只简略地朝旁边一张小柳条椅点个头。
  她安静地坐下,书搁在她紧紧合起的膝上,汗湿的双手交握着放在书上。岑寂无声当中,她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一块燃烧的木头掉到壁炉外,火焰哔啪作响并扬起一阵火星,她暗自纳闷着那是否代表着他的火气。他拿起火钳用力把木头拨回它该在的地方,于是她得到了答案。“你还在生气。”
  他并未正面回答她,但他拋给她的目光足以使河流结冰。
  “我猜这回连数数也没啥用了,不是吗?”
  他并未费事回答。
  还是没幽默感,她望着自己的手,或许他又在数数了。她微偏着头发现他的嘴唇真的在动,不禁咬着唇低头数着她指关节上的线条。无声地叹两口气后,她开始厌烦了等待,不禁暗自希望他能快点把他心里在想什么说出来。
  然后她打了个喷嚏。
  她双手掩鼻地睁开眼睛。亚力脸上掠过一种奇怪的表情,彷佛又有一个芜青打中了他似的。
  她刚才在想什么来着──噢,我的天!她是希望他说出他心里的想法;她惊慌地抬起头来。
  他摇一下头并突然站起来。
  她在心里呻吟起来。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并──来了──开始踱步和说话。“我不相信妳真正了解情势的严重性。我们之所以应召至伦敦,是因为摄政王──我们大权在握的元首──想见贝尔摩公爵夫人,而非某个苏格兰女巫!”
  他的声量令她畏缩。“亚力,你在吼叫。”
  “是的,我知道,而且感觉好极了。”他拋给她凌厉的一眼并继续说下去:“上流社会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乐于拿别人的不幸当茶余饭后话题的,像文艾姬夫人就是其一。想想看这两个星期来我的压力,再想想他们若发现妳的妳的魔术,会发生什么事。”他的双眼紧盯着她。
  她张嘴要回答,他却举起手要她安静,她只得又闭嘴。
  “我告诉妳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会比任何刀都快地斩了我们的头。”他对她大皱其眉。
  她咬着唇,他现在的表情使她想起他看那座雕像的表情。“这个”她开口道。
  “或者他们会吊死我们──贝尔摩公爵与公爵夫人,但那当然是在审判后,在整个上流社会都说够了闲话,而而伦敦其余的人也加入之后!”
  “但是──”
  “有七百年!”他原地转身对着天花板吼叫。“七百年来我们一直是英格兰最高贵古老的家族之一!”他转向她。“妳明白这爵位有多古老?妳明白吗?”
  “呃,梅氏家族──”
  “它是很古老的,我告诉妳。这个头衔早已成了英格兰的一部分。几百年来,我们的家族备受尊崇礼遇,而且威信在外。第一任贝尔摩公爵”
  她摇摇头,望着他滔滔不绝地说出他心里的话,纳闷着他的朋友若听见他说这些话会如何。她望着他生动的举手投足与热烈的口吻,而不是冷淡的怒气或骄傲自大。她早已经知道他冰冷的外表下存有潜藏的热情,每当他爱她或发怒时她总会看见它。它就在他的眼底深处,但一个人得先能看透他的骄傲与自负才能得一窥。同时,她也明白他那无与伦比的骄傲正是使他之所以为他,给他如此的自信和力量的泉源。即使他偶尔会顽固得不得了而且有点道学。
  他正说到第三任公爵远征圣地寻找圣杯的事迹。傻得可以的凡人。那个第三任公爵不会成功的,她想道。每个女巫与魔法师都知道,上帝绝不会把圣杯放在圣地,那未免太过明显了。她摇摇头听着听着,直到心思开始有点涣散。
  他踱步,她看着;他踱步,然后转身,她看得开始头晕,于是将目光焦点移至他脸上。那儿有着比她所见过、想象过更多的情感。当然那并不是她所渴望见到的爱,但至少它是一种情感没错。她听着他的长篇大论。或许有人会说那叫咆哮,不过她怀疑他会同意。贝尔摩公爵是绝不咆哮的,这念头令她不得不咬唇忍住笑。
  “而第五任的贝尔摩公爵”
  对了,他说过他是第几任来着?喜儿沉思地轻点下巴,试着记起来。十二?不,听起来不像。十三?不,那是个不吉利的数字,而嫁给亚力却是她一生中碰过最幸运的事,所以那也不对。他一定是第十四任公爵了。她望着他踱步,吸吸鼻子等待着。
  他转过身来。
  “你是第几任贝尔摩公爵呢?”这句话出口速度之快几乎使她舌头打结。
  “第十五任。”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后,又继续叙述家族史。
  足足有十分钟,喜儿善尽她为妻──公爵夫人──的责任,听她丈夫独白的每一个字,但他走来走去走得她都累了。她几乎希望她能打个喷嚏使他住嘴。她的眼皮变得沉重,喉咙还是干痒无比。她吸吸鼻子,寻找着喷嚏。
  什么也没有。她揉揉眼睛又眨了两下,努力专心听着。
  “全都是因为我,我的骄傲,愚蠢的骄傲。”他一手拍着前额继续说道:“我非得急冲冲地和某个奇怪的苏格兰女人结婚不可。为什么呢?”他的双手朝空中大张。“为什么?因为她长得太美丽了。”
  美丽?她的头陡然抬起,双眼突然清醒、清澈无比。
  “我一生没做过如此冲动的事,结果如何?”他一旋身又举起一手。“她居然是个女巫,一个天杀的女巫!”
  “你认为我美丽?”
  “是的。”他怒声道。
  喜儿露齿而笑。“真的?”
  “但那不是重点,根本不重要。”
  “对我却刚好相反。”她微笑着喃喃道。
  “妳四周方圆一哩内的钟全部坏掉,而且妳还把我浮在半空中。我是妳丈夫,不是什么热气球。”
  “从没有人对我说过我是美丽的。”她叹息着说道。
  “妳差点使我们冻死。”
  “美妙。”她喃喃道。
  他没听见她的话,继续咆哮着。“芜青四处乱飞,玫瑰平空出现。”他刷地旋过身。“上帝,女人,”他挣扎着。“妳居然还一打喷嚏会变出任何妳心里想的东西!”他一手扒过发间又开始踱步。
  “没错。”
  “而且妳和雕像在我的屋顶上跳舞,任何人──包括皇室信差──都有可能看见!”
  “别漏掉了玫瑰花瓣。”她心不在焉地补充道,满脑子都还在欢唱着:美丽,美丽,美丽
  他停下来,脸庞不那么紧绷,表情是沉思般的回忆。“我倒满喜欢玫瑰花瓣的。”
  “真的吗?”
  他咕哝着答是,又说道:“此时此刻我却不知道是要扭断妳愚蠢的脖子,还是和妳做爱直到妳累得无法再施任何咒语。”
  “噢,亚力!”
  “天杀的!”
  “你可以和我做爱。”她静静地建议道。
  “不,我不可以。”他的声音是坚决的。
  “但你才刚说你想要的。”
  “我不能,我绝不让自己再掉进那个陷阱里。”
  “什么陷阱?”
  “和妳做爱,它使我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糊。从现在起,我打算使我的生活重行恢复秩序。我需要控制,现在。”
  “我懂了。”她轻声道,怀疑着没有他和她做爱她该如何生活,那是她最接近他的心的时刻哪。看来她得就这一点多下工夫了。
  他望回火焰,表情十分困惑。“我不知道这里是怎么搞的,一切都不合常理。该死,我胡涂了。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的。”
  “你从没有过?”
  “我的生活再也不会一样了。”他坐回椅子上。
  “你爱我吗?”她眼中含着希望地小声问道,感觉彷佛她的心卡在喉间似的。
  他注视着火焰。“我不知道爱是什么。”
  “我可以教你。”她轻声道并揉揉发痒的鼻子。
  “别试。”
  “你不以为你能”她皱皱鼻子。不要现在,她命令自己。现在别打喷嚏,别在他正掏出他的心的时候。
  “能怎样?”
  她吸吸鼻子,感觉喷嚏就要来了,连忙捏起鼻子并试着说话。
  “什么?”他皱眉。
  她又试了一次。
  “我不懂妳要说什么。”
  她放开鼻子并用力打了个喷嚏。
  亚力摇摇头,她听见他轻声喃喃道:“九十三、九十四”
  几秒钟后他抬头看她,冰冷的公爵回来了。“我以为我告诉妳坐下的。”
  喜儿困惑地站在那儿一会儿,然后才恍然明白他什么都不记得。他把他心里想的全告诉了她,却不记得自己这么做。她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妳究竟能不能在某件事上服从我?”他仰头对她蹙起眉。“我明白这星期来我们的情况有所改变,但妳仍然是我的妻子,因此必须服从我。妳一定得了解这次伦敦之行的严重性。它不是某种游戏,在伦敦妳不能扮演女巫。”
  “但我的确是个女巫呀。”
  “妳也是贝尔摩公爵夫人和我的妻子,我命令妳表现出应有的行为举止。”他脸上和语气中都明摆着不容辩驳。
  但她想的却不是他的语气或命令。她明白他正非常努力地试着不被改变,而那正意味着他在改变,也意味着希望──比她所想的还多──的存在。希望使她精神大振,一种胜利的感觉开始在她心中骚动。她可以忍受他的繁文缛节,也会努力试着成为他所要求的那种公爵夫人,一切只为了一个比施完美的咒语更珍贵的礼物──她丈夫的爱。
  然后她无法自抑地微笑起来,并瞥见他愕然的表情。她仍将书抱在胸前,拍拍他的肩膀“是的,亲爱的。”然后她开始举步上楼,在一半的地方又停下来探头看看他。他脸上有着惊讶与某种类似怀疑的表情。
  “我就不打扰你了,”她说着走上其余的楼梯,嘴巴一径向上弯起。“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事要想。
  不管贝尔摩公爵与公爵夫人各自有些什么想法,都被第二天早晨马车到达时熟悉的吆喝声打断了。老詹姆在融雪的泥泞中勒停马队,不一会儿韩森、波莉和其它人都已集合在大厅里。
  亚力才刚从他的女巫妻子口中取得另一个承诺,要她保证在伦敦时会规规矩矩的。虽然她睁大眼睛、一本正经,但他就是无法不担心。他带着复杂的感觉看着他的仆人们。他们的到达意味着一切将回到正轨,但也表示路已经通了,该是到伦敦见摄政王爱管闲事的上流社会的时候。真是令人不怎么愉快的想法。
  该是面对他的噩运的时候了,他一手揉着抽痛的额。老天,他的口气开始像塞莫了。
  老詹姆咚咚走了进来,一面甩落他厚靴上的雪。亚力看着伯斯和韩森说道:“我们说好在利汀碰头,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韩森和伯斯交换着眼色,倒是向来不畏公爵威严的詹姆开口了:“我们有五个人在雪暴里找了将近四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找到埋在有国王的口袋那么深的雪里的马车,阁下。”老车夫停了一下,直视着亚力的眼睛。“我们还以为阁下和夫人都死定了。”
  房内沉默片刻,接着韩森说道:“一个巨人和一个哑巴侏儒到史汶登的客栈去,阁下,说是你们正好好地在这里避风雪,他还告诉了我们到这里路要怎么走。”
  亚力点点头,心里半是松了口气,因为他原先已开始怀疑那巨人和侏儒是否真的存在过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稍后,詹姆合上他身后的门;韩森笔直地站着,俨然是完美的公爵家仆;波莉则在他妻子身旁,正急切地与她谈话。骑马待从威利在伯斯的指示下带来了一只大皮箱和另一个仆人,并且在厨房里设了个临时更衣室。
  亚力深吸口气,看来一切都恢复正常了。然后韩森转身,那只打鼾的鼬鼠像条白色长辫子般挂在他领子上。
  ““西宝”!”他妻子将那只鼠辈自他的仆人背上抓下来,试着从牠嘴里拉某种东西出来。亚力敢打赌那东西正在熟睡中。
  一边扯着,她抬头看了一下韩森,大睁的眼睛和充满关切的表情警告着他有什么事不对了。
  “我好抱歉。”她低声喃喃道。
  亚力瞇眼随着她望过去。韩森绑着条破缎带的辫子已不及一颗胡桃的长度,而且他耳后还秃了两块。喜儿把金色缎带从鼬鼠口中拉出来,谴责地看牠一眼。那家伙吃了他的仆人的头发。
  韩森一径镇静地站着,脸上只有对公爵夫人的尊敬。亚力望着一径对鼬鼠皱眉的喜儿转身上楼,格格笑着的波莉捧着一叠衣物跟在后面。
  “半个小时。”亚力提醒她们。他的妻子在楼梯顶停下来沉默地对他点个头,便消失在卧房内了。他转身向正等他吩咐的韩森下达指令,一派尊严的韩森衔命转身走向屋外,让亚力瞪着他脑后那两块粉红色的皮肤。
  一种类似同志爱的感情击中亚力,这是他记忆中首次感觉与一个仆人有某种共通经验,并决定要给韩森好好加次薪。
  贝尔摩公爵的马车辘辘驶在冰封的路上。车内,在一片沉默中两人各自挣扎着──他挣扎着要摆脱她对他的控制力,她则挣扎着想把他圈紧些。几分钟后,马车翻过一座小丘,于是那座一度是他们的避难所的小客栈也慢慢地失去了踪影。魔法消失了。
  七个小时之后,坐在车上的贝尔摩公爵夫人将粉颊贴着冰冷的窗户,明亮的双眸热切得像得到一碟鲜奶油的小猫一般。她这不知疲惫的热诚本该使他着恼的,而他非但没有自问为何没有,反而只是看向窗外,试着抹去绞架和套索那不断出现的影像。
  “我曾经读到过伦敦是“城市之花”。”她一脸热烈期待地转向她。
  “我可没闻到任何花香,”亚力开始扯着那愈来愈像套索的领巾。“垃圾,有;臭水,有;但没有花香。不过我想伦敦人是愚蠢而忠诚的一群人。”
  微笑黯淡下来,她转向窗外。“如此称呼伦敦的是个苏格兰人。”
  亚力咕哝着什么,却聪明地选择不说出他对苏格兰人的想法,以免踩痛她的尾巴。他捏捏鼻梁,试着逐开万一上流社会发现他们的秘密将会如何的念头。七百年的尊严和名望──在一阵魔法的烟雾中消失。
  她的小脸转向他,眼中的愉悦转为关切。她微偏过头,小手放在他的额前。“你真的看不见吗?”
  “看见什么?”
  “就在外面哪,”她轻叩玻璃。“看。”
  “我以前就看过了。”
  她固执地抿起嘴,双臂当胸交叠。“那告欣我你看见了什么。”
  “伦敦。”
  她叹了口又长又痛苦的气,正是他想做的。“不,我指的是此时此刻。看看外面并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
  “否则我们还有什么事可做?”
  “祈祷妳不会打喷嚏。”
  “我已经三个小时以上没打喷嚏。”
  “皮尔东路口的驿站房子再也不会一样了。”
  “没人注意到嘛,”她低声道。“只不过是一点烟而已。真的,你也听到了,他们以为是有东西堵住烟囱了。”
  马蹄踩在石板上的达达声在紧绷的沉默中显得格外响亮。“就算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告诉我,妳在驿站内打喷嚏时想的究竟是什么?”
  她的脸一下子胀红起来,她转向窗户并喃喃说了什么。
  “我听不见。”
  她又叹口气才转回来。“我正在想那些不通畅的烟囱使烟都喷向牵马的小僮和屋外的马。你看见也听到他们咳嗽的,那里几乎让人无法呼吸。而且我也不是故意那么做的,它就那么发生了。”
  “下回妳想打喷嚏时,帮我一个忙,别想任何事。”亚力几乎感觉到套索在他颈间愈来愈紧了。
  马车转个大弯,辘辘驶在一条圆石街道上。将尽的日光使她脸上染上一抹粉红。她望着他,他看得出来她很想说什么。
  “说吧,小苏格兰。”
  她脸上绽出微笑,年轻、热切而且明亮得足以令落日失色,更令他胸口一紧。
  “这不是最美妙的事吗?”
  “什么?”
  “伦敦呀。所有的景象、声音,你听。”
  他蹙起眉,只听见恼人的铃声、尖锐的喇叭声和小贩的叫卖声。一辆出租马车隆隆驶过,一个孩子在尖叫,马蹄达达地经过。这里有的只是这个丑陋的城市喧闹的声音。
  “你听见了吗?街角在卖姜汁面包呢。想想姜汁面包,”她对他一笑。“我喜欢姜汁面包,加了葡萄干的。”
  亚力咕哝着什么。
  “每次吃它我总会想到万圣节前夕。”她凑过去对他小声说道:“女巫在万圣节前夕都会吃姜汁面包,你知道。”
  他对姜汁面包是什么味道一点概念也没有,但知道它与女巫有关使他根本不想尝尝看。说不定他们在送他上绞刑架前,给他的最后一餐就是那玩意儿。
  她开始哼起一曲轻快的小调。
  他脑中响起的却是送葬的挽歌。
  亚力盯着她。贝尔摩公爵夫人在哼着小曲,不过总是比打喷嚏好多了。她抹去窗上的雾气,头随着某种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旋律轻点着。
  她微笑地看着他,头一径轻点着。“你没有听见铃声吗?我爱铃声,它们总会使我想起圣诞节、雪橇和──”她全身一僵,彷佛要阻止某句话脱口而出似的。“和我爱的一些东西。”
  又来了,那种使他自觉彷佛双手捧着她的心的命运般的表情。他不想有任何感觉,那样要安全多了。
  他望着她,希望看见某个能帮他坚定决心的东西,但她那张奇特的小脸上却焕发着对最平凡无奇的事物的喜悦。
  她彷佛听到他的思绪似地转过来。“我从没坐过雪橇,你呢?”
  “有。”他一僵,无法自抑地被她的问题和他的思绪惹恼了。
  “好玩吗?”
  他试着回想,却只感觉到正扩及他全身的紧绷。“我不记得了,大概很冷吧。”
  “噢。”她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我们那里没有雪橇,只下过一次雪,而且是很小的雪。”
  为了教她住口,他视而不见地望着窗外的伦敦街景,心中一径思索着在接下来几周内如何不使上流社会发觉贝尔摩夫人是个女巫。他所想得到最好的办法是把她藏起来,不到绝对必要时刻不让那些好事者见到她。然后,在晋见过摄政王后,他们便能离开伦敦了。对,就是这样。
  他站起来敲敲驾驶座的小窗户,窗户打开。“詹姆,走沿河的路到贝尔摩大宅,记得走后门。”
  马车突然拐向右边,亚力赶忙抓住椅背稳住自己,而喜儿则跌向前抱住他的左大腿,她的脸与他长裤上的钮扣平行。他往下一看并停止呼吸,充满他脑中的影像是极度肉欲的。然后她自行坐了起来,仰起那张纯真的小脸对他说声对不起。他闭上双眼站在那儿许久许久。控制你自己,控制。
  他放开椅背坐回位子上。她是个女巫,他想道,望着正看向窗外的她。他不知该说什么,或做什么。他或许是个公爵,但他却无法改变过去或天气,也无法给她彩虹、星辰、雪中的钻石或类似的傻东西。挣扎着不给她一部分的他已经够他伤神的了,还有不让她的微笑、叹息及玫瑰花瓣迷惑他的心。天杀的,以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一颗心呢。
  他看着她的脸,与她做爱的念头不期然地浮上心头,强烈得他不禁深吸一口气。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们的做爱正是他迷失的开始,或许这一切只是健康的肉欲之故?他曾有过一次这种经验,在十八岁的时候。但如今他已年长得多,阅历更加丰富,也聪明得多。欲望是他可以控制的。
  经过十分钟的沉默后,她在座位上动来动去,不时偷偷望向他。最后她终于找到她的声音。“你看着窗外时都看到了些什么?”
  他看向车外。“雾和骯脏的雪。”
  “就那样?”
  “本来就只有那样。”
  她那带着一丝悲伤的口吻令他渴望掉开视线。“苏格兰人认为浓雾是飘落人间的天堂的一部分。”她又望向车外,几分钟后悄然问道:“你想这雪够我们坐雪橇吗?”
  被这些他所知不多、有关雪橇、铃声和姜汁面包的话题弄得有点烦,于是他给了她他假定她想要的回答。“在公园里或许可以吧。”
  但她还在等,一脸的期待。他掉开目光,渴望地瞥一眼一队血统优良的红棕色骏马。适合王子的好马。
  “你看到了什么这么高兴?”
  他转过头,对她居然能看穿他的心思感到惊讶万分。“马。”
  “噢。”
  连亚力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失望,但却没时间去多想。转了几个弯和詹姆的一声吆喝后,马车在他巍峨高雅的宅邸后面停了下来。
  “噢,我的天!”她用双手捂住嘴。
  “上帝,别打喷嚏!”
  “我才没有。”她说道,双掌和窗子一块儿贴在窗玻璃上。
  “这就是贝尔摩大宅。”亚力下了车并转过身来。
  她拋给他敬畏有加的眼神。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放她自由进入上流社会,也不确定何者更需要保护,是她或他们。
  他认命地摇摇头并握住她的手。“来吧,小苏格兰,妳还有更多仆人得见呢。”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五章
  “你说没有半个仆人天杀的是什么意思?”
  她丈夫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冰冷的声音令喜儿脸色一白。单独被留在客厅的她花了好几分钟把头转来转去的,试着看懂头顶上天花板的壁画一个手持七弦琴的男人与一个娇小的少女在森林里嬉戏,四周有好几个树的精灵。那些看起来像牧羊神的生物使她立刻联想到足足六呎高的华太太昏倒在地的情景。
  “大多数仆人都回乡下过耶诞了,阁下。天气使他们无法及时赶回来。”
  “那就再找几个。”
  喜儿听见那人紧张地清清喉咙。“我们试过了,阁下,就是找不到人。”
  “这里是伦敦,老施,一定有可以雇用的仆人。跟所有的介绍所联络。”
  “我联络过了,就是雇不到人,阁下。因为天气的缘故,太多人被困在伦敦,人手都被雇光了。我试过,但是──”
  “我们缺了哪些人?”亚力的口气足以教壁炉内的火熄灭。
  喜儿凑上前,听见老施很快地念了一串名字。
  亚力又诅咒一句,她也跟着又脸色发白。为了那句话,他可是需要不少上帝的囿恕了。椅脚尖声刮过木质地板,接着她便听见他在隔壁房间踱方步的声音。“所以我们是没有门房、厨子,少了七个不,八个仆人和五个女仆。”她可以想象他眼神凌厉、双手背在身后的样子,而她的经验也告诉她他总是在转身时开始一句话。
  “还有马厩长。”老施说道。
  “詹姆在,他可以接下那个工作。”他一定是刚转身,她想道。“韩森和其它人也可以暂时凑和凑和,但是厨子”
  “有两个女仆会做些普通的菜,而且我听说明天有个佣工市集。平常我是不在那种场所雇工的,但这节骨眼儿上我们也别无选择。”
  喜儿绽开笑容,眼睛一亮。市集!多好玩哪,她从没见过市集呢。
  “好,有必要你尽量去做,我只要求明晚之前宅内得有足够的人手。”
  “是,阁下。”
  片刻后,胡桃木拉门滑开,亚力走了进来。他一言不发地经过她身边,她身后传来上好的水晶轻撞的声音。
  他在倒酒时,她探头看看另一个房间,发现它是个更大而且以深紫红与墨绿装潢的客厅,其中飘来阵阵烟草与檀木的香味。那是亚力的气味,她想道,瞥一眼角落的牌桌与沉重的皮椅上方那幅打猎图。“那是什么房间?”
  “男士的沙龙。”
  沉默片刻后,她说道:“我听见你刚才的说话了。”
  亚力抬起头望向她,仍是蹙着眉。“该死的天气。J 他低头看一下他的杯子,又抬头看看她。“妳想喝什么吗?一杯雪莉?”
  她摇摇头。经过上一回后,她已不想再喝任何琥珀色的液体了。她把玩着大理石壁炉架上一座淡蓝色玻璃小像好半晌。“亚力?”
  “嗯?”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她放下小像走向一张直背椅,用手指画过它四周雕刻的木头。
  “老施,我的秘书。”
  “噢。”她漫步走向一张沙发,拿起一个刺绣抱枕把弄着它的流苏。“你在伦敦时都做些什么?”
  他似乎被这个问题吓一跳。“贝尔摩公爵在议会有一个席位。”
  “还有呢?”
  “参加舞会、到我的俱乐部去、在公园里骑马──都是些英格兰贵族平常做的事。”他抬眼瞧见了她的表情。“这听起来或许轻浮,小苏格兰,但英格兰大多数法律都是在社交场合──而非议会──里达成决议的。”他喝了口酒。“为什么问呢?”
  “我只是想知道罢了。”她抚弄着抱枕,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去晋见王子呢?”
  他放下酒杯,从外套里取出一只信封。“这个正等着我们。”
  “那是什么?”
  “摄政王王子殿下舞会的邀请函。他似乎决定庆祝某件值得纪念的事──八成是一窝猎犬的生日。”他把信封丢在他们中间的桌上,她拿起来并且坐下。
  舞会将在不到两周后举行,她的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舞会!王子的舞会呢。“你似乎不大高兴,你不喜欢舞会吗?”
  亚力瞥她一眼。“我不打算在伦敦待那么久。”
  “噢。”她望着她手中的邀请函,然后问道:“一个公爵夫人在伦敦要做些什么呢?”
  “她不施咒语。”
  喜儿蹙着眉放下邀请函。“你老要我表现出贝尔摩公爵夫人应有的行为。如果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如何表现出来呢?”
  他叹口气,其中有着挫败的意味。“我会教妳。”他又喝了口酒,然后嘀咕着什么结冰的地狱和受训的女巫之类的话。
  “我确定一定还有别人可以教我我所需要知道的。”她语气冰冷地说道。
  “我说过我会做。”
  自尊使她坐得笔直。她双手握着放在膝上,下巴抬得比平常高些。“那么我有哪些职责呢?”
  他啜口白兰地,说道:“计划舞会、晚宴和其它社交事务,基本上妳是女主人。”
  “那就是大多数公爵夫人做的事?”
  “是的。有些夫人会雇用仆人并监督他们。”
  啊哈,她想道,或许有办法去见识市集和舞会了。她的脸像点燃的灯笼般亮了起来。现在,喜儿,妳必须做好这件事
  “贝尔摩家的女主人是两者都做,”他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我的祖母在对待仆人这方面就像个暴君。”
  “那么谁管家呢?”
  “执事,”说着他蹙起眉。“他人在的时候。”
  “你要我处理仆人的问题吗?”
  他瞇着眼。“怎么处理?妳完全没有经验。”
  她对他微微一笑并一弹手指。
  “上帝,不准用巫术。”他喝口酒又说道:“还有无论如何,别又打喷嚏惹来麻烦。”
  她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继续下一步吧。“既然使用我的能力是不可能的──”他喃喃嘀咕着。“──那么市集呢?”
  他倏地抬起头,眼中满盛怀疑。“它怎么了?”
  “我能去吗?”
  “不。”
  “但我想雇用仆人,那是公爵夫人的职责。”
  “不。”
  “你自己才说是的。”
  “是的,我说过,而那是事实。此外不,妳不能去佣工市集。”
  “你自己说我该尽我的责任的。”
  “不是这回。”
  “但是──”
  “不。”
  “你不相信我做得到?”
  “不。”
  “你一直在说不。”
  他举杯作着“妳说得对”的姿势。
  “你甚至连听都不听我说。”她沉思地安静了片刻。“如果你不给我任何机会,我又要怎么学会如何尽我的责任呢?”
  “不。”
  “啊哈!我逮到你啦!那是错误答案,这根本不是“是”或“不是”的问题。”
  “当然不是,但不管妳问什么,答案都还是不。”
  “我还以为你是个公平的男人,你连理由也没给我一个。”
  “我有我的理由。”
  “但那是市集呀。”
  “它不是妳所想的那种市集。”
  “那为什么他们要称它为市集呢?”
  他的眼睛挫折地瞇起。“找一天我会带妳去逛市集,但这个不成。”他又倒了一杯酒。
  “你可以带我去逛这一个嘛。”
  “明天我有事,妳也还不能自己出门。”
  “我可以带韩森去。”
  “不。”
  “还有波莉。”
  “不。”
  “老施。”
  他只是瞪她一眼。
  她叹口气,英格兰人真是顽固。她的手指在沙发上轻叩着并看着四周,当感觉沉默过久后,她瞥一眼亚力。他正郁郁不乐地盯着他的杯子。她一直试着使他对她有反应,渴望能解放她丈夫。只是自从撞见客栈厨房里的那一幕后,他却变得更严厉,彷佛他周围的冰层加厚了似的。
  但她不会放弃的。不管有没有魔法,她都打算融化他。她不是轻言放弃的人,而且亚力需要她,他只是顽固地不肯承认罢了。他不知道当他宣称不和她做爱时,不啻是宣告战争的开始。她会持续、一吋吋地卸除他的武装,直到她赢为止。她站起来,准备要去计划她的策略。“我上楼回我的房间。”
  “房间都还没准备好,我告诉过波莉和伯斯我们在这里等了。”他抬头看看她。“妳饿吗?”
  她摇摇头又坐下来,他们在驿站已吃过丰盛的一餐了,她一手支着下巴回想自己“尝试”修那烟囱的过程,不禁摇了摇头。
  “我们既没厨子也没执事,”他说道。“因此妳不饿也是好的。”
  “我们当然可以自己动手作食物的。”她微笑地建议。
  他对她大皱其眉。
  还是没幽默感。她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儿把玩抱枕的流苏,一面打量着这绿金相间的房间。深绿色的欧布桑地毯上,一组淡绿色沙发围成一个圆圈,与地板四周和壁炉嵌着的孔雀石搭配得宜。这房间比贝尔摩庄园的客厅要正式、僵硬得多,沙发坐起来像是亚伯丁的花冈岩一般。她瞥亚力一眼,他看来也不比她感觉的舒服多少,只不过她不确定是硬绷绷的家具或是房内窒闷的气氛所致。
  她拉长脖子仰头打量着天花板。
  “奥菲厄斯和尤里迪斯。”亚力随意地说道。
  “呣?”
  “天花板上的壁画。”他也看着她。“提醒我别往后看。”
  “嗯?往后看什么?”
  “没什么。”
  她找话说以填补尴尬的沉默。“你提过你的祖母?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从没见过她,只听过她的事而已。她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
  “那你母亲呢?”
  “她怎么样?”
  “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似乎对这问题颇感意外,瞪着他的酒杯半晌才答道:“高贵、俐落、美丽──完美的公爵夫人。”
  他母亲是个完美的公爵夫人──与喜儿完全相反。她咬唇试着找回一部分已落至谷底的自尊。
  当她再度抬头时,他正自他的杯缘上方看着她,令她想起他们在贝尔摩庄园的那次晚餐。他正注视着她的嘴,眼神逐渐变得暗黝而锐利。片刻之后,他移开目光。
  他想吻她,她闭眼充满感激地想道。他们之间的吸引力仍在,她感觉得到,也在他眼中看出来。该我了,她想道,这是我的机会。她站起来缓缓走向他。“你要再来一杯吗?”
  他抬起紧绷的脸迎向她的,一径沉默着。
  “你的杯子空了,”她指指它。“我来替你斟另一杯。”
  他望着它,她不待他回答便径自取走杯子,走过去添了酒又走回来。看着我,亚力。他看都没看一眼地接过杯子。
  真够顽固,这可就非使非常手段不可了。她伸手迅速地抽下她发间的夹子。
  “噢,我的天!”她的头发披泻而下,她听见他轻微的吸气声。她看向他,他举杯就唇的动作停在半途。“我的发夹掉了,你有没有看见?”
  “没有。”他喝了一大口。
  她甩甩头让头发垂在背后。“它们一定掉在这附近哪里了。”
  他瞪着墙缓慢地深呼吸,她忍住胜利的微笑,蹲下来在他前面的地板上找着,任她的头发扫过他的膝头。“它们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她坐在脚踝上将头发向后拂开。
  他的指关节泛白。
  她伸手碰触她的头发,他的视线追随着她的手。别抗拒,吾爱,她无声地祈求道。求你,求你,吻我吧。她注视着他顽强的意志与他们之间火热的狂喜在争战着。他闭上眼睛,她不禁跟着屏息,心想她又失败了。
  他放下酒杯。
  “你想发夹会掉在你的椅子上吗?”她将手伸向他坐的椅子的侧边,摇一下头让她的头发落在他的手上。
  他抓住她的手腕。
  她微笑。
  他没有。
  巫术就该这么强烈才对,她想道。她感觉得到他有股像铁链般的吸引力将他们俩的心束缚在一起,使她不禁纳闷着自己是否开始了某种即使最强的巫术亦无法控制的力量。
  他站起来,一直没放开她的手腕。蹲在他身前的她仰脸看着他,他的另一只手移向她的脸,描摩着她的颊骨、下颚。她感觉彷佛他能看穿她,看见她开放而渴望的心,看见她对他的爱、她抖颤的膝、狂跳的心,并且看见她的恐惧──她心中那害怕他永远不会爱她的、脆弱的部分。
  他停下来改而轻触她唇上的痣,然后以指尖掠过她的唇线。她的唇分开,他的手指探入并碰触她的舌。他的眼睛变得炙热而更加深黝了。他们相距不过两呎,两人呼吸都加快了。这股强烈的力量变成了一切的一切。
  她的血脉加速搏动,心脏兴奋地怦怦狂跳。他的指尖尝起来略带咸味,像是由苏格兰沿海吹起的风一般。她回家了。
  他抽回手指将之浸入酒杯中再伸回来,让酒滴到她唇上。“妳是个女巫。”他说着将她拉起来,他的嘴立即掩上她带着白兰地酒香的唇。他对着她的嘴低沉地呻吟一声,便伸舌长驱直入填满她口中。
  她双臂圈住他的脖子,身子紧压着他,需索着他的碰触。她尝到白兰地酒的苦味,但亚力的滋味却使它变甜了。她的亚力。
  她吸入他的气味。他的手罩上一只乳房,接着又是一声男性、充满原始喜悦的呻吟,那深沉的声音直抵她女性的核心。
  他挨着她的唇呢喃了些什么,接着一一解开她前襟的扣子。他的手探入她的上衣内罩住她,他温暖而粗糙的手心在她的乳尖上打着圈圈。她反应地坚硬起来,十指穿过他发间,往下触碰他的耳朵并探向他强壮的颈部线条。她感觉到他扎人的胡渣、他下巴坚毅的线条及他温暖的皮肤──足以证明他是真实的、男性的一切。
  她的手往下溜并停在他胸口,然后她便迷失在他冲刺般深吻的律动之中。他的手离开她
  胸口,与另一手一齐扣住她的后臀,将她举离地面抵着她。他缓缓地摆动他的臀。
  “现在。”他说道。“这里,现在。”
  她挨着他颈间点头。
  他带她走向关着的门并用他的臀将她钉在门上,双手抬起她的膝盖放在他臀部两侧,然后探向她裙内向上摸索。她呻吟着沿门板往下滑。他用他的臀将她往上举。“用妳的腿圈住我。”
  她双膝紧夹着他,他的手指找到了她的核心并开始施展魔法。在他的轻捻慢挑之下,她的身体反应地湿濡起来。
  他的手离开她以解开他的长裤。一会儿后她便感觉到他的饱满坚挺滑入她体内,彷佛他们一直都是一体似的。
  她沙哑地喊了一声。
  “嘘。”他的嗓音粗哑,他的头低垂,呼吸浊重。
  她缓缓合上双眼感觉着他们的结合,明白这是男女之间喜悦的极致。他的吻有如夏日小雨般洒在她脸上。他缓缓移动着填满她,然后往后退。
  “太慢了。”她抵着他的唇喃喃道。
  “绝不会太慢的,小苏格兰,妳等着瞧。”
  她扯开他的衬衫,渴望感觉他的胸膛抵着她的。他再次往前深深冲刺,他们胸触胸。
  这回轮到他呻吟出声。
  他的双手向上攫住她光裸的臀,每移动一下,他胸前浓密的毛发便摩挲着她的胸脯。
  他扣住她的臀的双手收紧,并更加使劲地移动,令她更紧地包住他。他在她嘴里呻吟着并停止移动。
  “不!别停下来求求你。”
  他说了什么,但她没听见也无法做什么,只能感觉。他后退并深深冲刺,突然间以她所渴望的速度移动起来。在他的每一次有力的冲刺下,她的喜悦开始往上盘旋攀升。他的动作
  愈来愈有力,门上的绞炼随之吱轧响了起来。然后通往销魂忘我的旅程开始,她一直在往上飘往上飘,直到原先闪烁的微光变成令人睁不开眼睛的明亮,直到她在他嘴里尖叫起来并无
  法自已、近乎疼痛地悸动着。
  片刻后,她闻到了玫瑰的香味。她睁开双眼,看见成百上千的粉红色花瓣如雨般飘然落下。
  “玫瑰。”他嘎声道,更加快了速度。
  花瓣落在他头上、背上。然后他几乎抽离她,再在一声胜利的叫喊中长驱直入,将他的生命灌输在她体内。
  然后她松开攫住他潮湿的肩头的手指,被压扁的玫瑰花瓣飘飘落至地上加入其它花瓣。她的头往后靠,吸入那熟悉的甜香。
  她感觉亚力挨着她动了动,好几分钟以来的第一次。他的双手放开她的臀,然后缓缓将她放回地上。
  他终于抬起头,她看着他的脸,他似乎正绝望地紧抓着某种隔绝他人的藩篱不放。
  放开它吧,吾爱,求求你,她想道。
  他沉默片刻,然后以饥渴的眼神盯着她的嘴。他再次吻她,分启她的唇品尝她,接着将他的嘴移向她耳畔,告诉她在她体内是什么感觉而他有多想再感觉一次。
  她微笑,但它被他强壮的脖子藏起来了。
  他低头吻她。
  门上响起一记坚决的叩门声。
  吻继续着。
  下一记的敲门声用力多了。
  他往后退,挨着她的嘴轻声道:“我们的房间一定准备好了。”他整好他的衣衫,往后退一步协助她扣好上衣并拍掉两人身上的花瓣。
  “我的发夹。”喜儿指着铺满花瓣的地毯。
  他眼神火热地望着她并伸手撩起一绺长发,一片花瓣无声地飘飘落地。他一旦投降,便彷佛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什么都不在乎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又一记敲门声。
  “来了,来了!再一分钟!”他放下她的头发。“别管发夹和花瓣了。我们上楼去结束这个。”抓起她的手,他拽开门拉着身后的她就要走出去。
  脸有些发红的韩森大声清清喉咙。“阁下,多恩伯爵与塞莫子爵驾到。”
  亚力突然止步使喜儿撞上他的后背,他喃喃诅咒一声。
  她愕然抬头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脸尴尬的尼尔。她自己的脸八成也一样红吧。
  “欢迎来到伦敦。”理查懒洋洋地说道。他人正倚在走廊的墙上,嘲讽的脸上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
  喜儿无助地望向亚力。
  他像高地的松树般直挺挺地站着。“你们来多久了?”
  理查转向神情明摆着告诉众人他们在那里多久了的尼尔,然后掏出他的怀表随便瞄一眼。“大概十来分钟吧,够久啦。”
  亚力脸上没有一丝尴尬,只有骄傲与不悦。他转个身将她挡在他们的视线外。“上楼去。”
  “哪里?”她低声问道。她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房间在哪里,但只要能逃开这里,她几乎要乐于迷路了。
  “右边的第五扇门,我待会儿上去找妳。”
  理查不知说了什么使亚力握着她的手捏紧了,她倒抽一口气。他放开她的手。“去。”
  她匆忙上楼,到达第一处平台时,听见了伯爵讽刺的声音。
  “你欠我五十镑啦,塞莫。”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六章
  佣工市集当天,早晨在冰冷而新鲜的空气中揭开序幕。由于天气与麻疹的缘故,医生直到快中午才到贝尔摩大宅。他大约在一小时后离去,留下了可怜的老施和两个女仆──会作饭的那两个──躺在床上,直到疹块消褪。而由于公爵早就出门,命运之神因而给了新任公爵夫人她的第一件工作。
  在两幢大宅中间,一栋小而破旧的棕色砖造建筑里,平台上站着三三两两形容憔悴的男男女女,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面写着他或她能做的事的牌子。贝尔摩公爵夫人站在一群可能的雇主中间,她下巴抬高、背脊挺直,戴着绿手套的手指指向排在最旁边的一个黑人。
  戴着假发的韩森靠向喜儿低声道:“请夫人原谅,但我不相信那呃人──”他又看了一下,皱眉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是公爵阁下会中意的人选。”
  “你不吗?”喜儿打量着那个使其它男女都矮一大截的巨人,一只手指轻点着唇。除了这一个外,其它的看起来都没什么希望。老实说,他们大多数人都挺吓人的。男的粗暴而骯脏,看人是一副打算伤害或谋杀人的样子。这中间只有两个女人,而她们看韩森就和“西宝”看他的头发一样。
  她感觉她的裙子被人一扯,于是转向她的女仆。女孩正恐惧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噢,夫人,您不能雇用那个人!他是他是──”
  “他拿的牌子说他会烹饪。”喜儿说道,试着判断那人究竟有多高。撇开他下颚与嘴巴四周的短髭,这人还挺干净的,而他尽管身材壮硕,他的某种气质却告诉她他不会伤害任何灵魂。
  波莉凑过来低语道:“他看起来像个海盗,夫人,一个巨大的黑海盗,我看过一本有关海盗的书,他们都很残忍的。他们喝私酒而且蒙住人的眼睛让他们在甲板上走到坠海而死,而且他们还绑架孤儿,真的。”
  喜儿不得不同意宽松的白衬衫、黑长裤和黑色长统靴使他看来挺危险的,但她也感觉这人有一副好心肠。“英格兰已经好些年没有海盗了,波莉,只是那副金耳环使他有点像罢了。”
  “但是夫人,他的头发呢?”
  “挺与众不同的,不是吗?”她举起一指伸向嘴唇并端详着他。“我从没见过有人留那么长的瓣子。”
  “但他头的其它部分却是光的。”
  “很有可能他认识夫人的宠物鼬鼠。”韩森瞄瞄那人光亮亮的头,然后又摸摸自己的假发。
  “我对你的头发感到很抱歉,韩森。”
  “没关系,夫人。我向来就喜欢假发,和制服还挺配的。”
  喜儿本想变些头发给韩森,但亚力却断然禁止她这么做。她转向波莉。“妳不是说庄园的厨子老在抱怨拿不到高架上的东西吗?这个厨子绝不会有这种问题。此外,他也是唯一牌子上写着会烹饪的人,我们已别无选择。”喜儿转向韩森。“有其它人声明他们会烹饪的吗?”
  “我相信夫人是对的。”
  “你们看,”喜儿伸出手指。“他还有自己的鸡呢。你们想牠是死的吗?”
  她女仆发出惊喘声。
  “妳看那是不是鸡毛呢,波莉?”
  “是的,夫人,但我没看见鸡,只看见羽毛而已。”
  “好啦,我们过去和他谈谈,免得别人捷足先登了。”
  “不知怎的我对这一点不无怀疑。”韩森说道。但喜儿已经往前走去,使得她的两个仆人别无选择只得跟上前去。走到平台前她一回头,正好看见波莉跪在地上喃喃念着什么,然后画了个十字。
  “我不知道妳是天主教徒。”波莉赶上前来时她说道。
  “我当然不是,夫人,但对他这种人光基督教的祷告是不够的。”她靠向喜儿轻声道:“您想他拿那羽毛是要做什么?”
  喜儿耸耸肩,抬头看着那人。从他没什么纹路的脸部线条看来,她确定他并不老,而且他甚至比亚力更壮、更高。一条长长的辫子自他闪亮的头垂下,他腰间镶嵌着金属的腰带一侧悬挂着一串珠状的葫芦、一绺头发和一丛羽毛。若不是早已知道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基尼埃⑤她真要以为他就是了。
  【译注⑤:阿拉伯神话中之妖怪”已被瓶封在北美洲某处。】
  “贝尔摩公爵夫人阁下,”韩森对站在平台边的主持人说道。“希望和那个人说话。”他朝黑巨人点个头。
  喜儿整整裙襬、昂起下巴以表现出公爵夫人的架势,更尝试著作出高傲的嘴形,但在伸长脖子时要噘起嘴还真难。不知怎的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像个公爵夫人,倒像是一尾跃出水面吃苍蝇的鳟鱼。
  主持人喊了个号码,那人点点头上前一步,那些葫芦在他身侧嘎啦嘎啦响。
  喜儿往后仰头看着他,他硕大的身材使她一下子全忘了要维持的风范。深呼吸一次后,她才找到她的声音。“牌子上写着你会烹饪。”
  那人点头,严肃但无恶意的视线紧盯着喜儿。“我在“黑魔法”号上的厨房工作了五年。”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桶子里的回音,而且有着浓浓的腔调。
  “你从哪里来的?”
  “加勒比。”
  “你得称公爵夫人为阁下。”韩森告诉那人。
  海盗的黑眼转向韩森,又转向她,接着他微笑起来,露出白牙。“加勒比,阁下。”
  那一刻喜儿便知道她会雇用这个人,他的笑容是真诚的。“你叫什么名字?”
  “卡约翰。”
  “嗯,卡约翰先生,你会做些什么菜呢?”
  “阁下,请叫我约翰就好。约翰什么都会做。”他站得更加挺直,表情骄傲得一如亚力。“阁下喜欢龙虾吗?螃蟹?可西多利诺?”
  她点点头,确信公爵和上流社会都会喜欢龙虾和螃蟹。“可西多利诺是什么?”
  “你们的说法是肾杂烩。”
  波莉向圣母玛丽亚祈祷着。
  喜儿点点头。她觉得还不错,而且她记得英格兰人是喜欢吃肾脏的。
  “卡约翰为阁下作最好的菜,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他稍微挺起胸膛,而其结果是颇为可观的。
  她认为他再适合贝尔摩大宅不过,他有和她丈夫一样程度的骄傲与自信。“我想雇用你,你愿意担任贝尔摩大宅的厨子吗?”
  波莉抗议似地尖喊一小声,但韩森脸上的表悄丝毫没变,一径是沈着忠诚的模样。
  “请你原谅我的女仆,”喜儿说道,倾身过去以戴手套的手掩口小声道:“她认为你看起来像个海盗。”
  他盯着波莉,头慢慢接近已吓得无法动弹的女仆,直到与满脸恐惧的她相距不到数呎。
  波莉忍不住尖叫起来,惊慌地抓住韩森和她女主人的手臂。
  约翰低沈有若雷鸣的笑声在室内回响着。他笑望着波莉,然后自他腰间取下一圈白鸡羽,挂在波莉颈间。他转向喜儿,笑意自黝黑的脸上消失。他悄声说道:“魔法。”
  他知道,喜儿不禁屏息,他居然知道她的身分。她回望着他。
  然后他微笑。“好魔法,阁下。”
  他们交换着饶富深意的目光。
  “外面阁下的车后还有一辆马车,”韩森对新厨子说道。“收拾好你的东西拿到车上,我们一会儿就走。”
  约翰停下来。“阁下还需要其它仆人吗?”
  喜儿点点头。
  “您需要门房吗?”
  “啊,我们的确需要。你有认识的人吗?”
  “有个叫傅比的老头,他干了五十年的门房,主人死了,老头就被丢出来了。”
  “瞧,韩森,约翰替我们找到门房了。”
  韩森扶正他的假发并瞄瞄台上。“他们看起来全都一副打算割我们的喉咙似的,夫人。哪个是傅比?”
  一处骯脏的布幕附近,站着一个白发、双颊泛红、薄唇的老人。他的缎质蓝外套又破又脏,而他的长裤看来似乎和他一样老了,脚上则是两只不成双的鞋;他那副厚镜片眼镜把他的淡蓝色眼睛放大了。
  这可怜的小老头没有家。喜儿不在乎他看起来就像伦敦塔一样古老,他之需要他们似乎更甚于他们需要个门房。喜儿很公爵夫人地挺起肩、抬起下巴并看着主持人,用一种她希望和亚力的一样威严的声音说道:“我们也要傅比。”
  亚力步上贝尔摩大宅前的台阶,却发现门锁着。他砰砰敲门,没反应;再敲,还是没反应。他一脸愤怒地转过身,他的马车刚消失在大宅的转角。
  “天杀的。”他喃喃咒道,在台阶上来回踱步。“可厌的天气,没有仆人、没有门房,昨晚还不得不吃卷心菜──卷心菜!”回忆令他不禁一阵寒颤。他往后退朝上看,寻找着屋
  内任何活动的迹象,啥也没有。
  窗上凝着霜,伦敦冰冷刺骨的空气穿透了他厚重的外套。“该死,真冷。”他又敲门。
  “大家都上哪儿去了?”他握拳猛搥大门。
  门栓喀啦一声,门吱呀开了一个缝,一只老迈、全是皱纹、满含怀疑的蓝眼自厚镜片后睨着他。“你是谁?”声音像是一声战吼。
  “我是──”
  “啊?”
  “我说我是──”
  “大声点!”老人吼道。“在那儿喃喃自语谁听得见!”
  “我说,”亚力吼了回去。“我是贝尔摩──”
  “你哪里被摸啦?”
  “不是被摸,白痴!是贝尔摩!”
  “他不在!”
  门砰地关上。
  门上的贝尔摩家徽回瞪着亚力。他数数等着门再打开,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又用力搥门,它开了几吋。
  “我是贝尔摩公爵,而──”
  “公爵不要你的饵!”
  门砰地关上。
  亚力瞪着门,手慢慢慢慢地又握成拳再猛力搥门。砰砰五下后,门又开了一条缝。
  “快走,否则等碰上公爵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我就是天杀的公爵!”亚力咆哮。他握拳握得死紧,甚至全身都微颤起来了。
  他身后传来一声惊喘。一旋身,他看见的是他邻居惊惶的脸。他深深吸口气,拾回理智并轻触帽檐。“晚安,珍夫人。汉默斯。”
  他们点点头,低声对彼此说了些什么,便彷佛在逃离一个疯子似地穿过广场匆匆走向他们的家。
  火冒三丈的亚力转身并朝大门跨了一步。
  门又砰地关上。
  他眼前除了一片红雾,什么也看不见。他转身大步走下台阶,沿着马车车道走向大宅的后面。他猛地打开厨房的门并突地打住脚步。
  黑胡子在他的厨房里。黑胡子。
  他退回屋外,作两个深呼吸,再试一次。
  “把莱姆放进椰子里面。”那人的声音低沈得有如加农炮的炮声,他的长黑辫子则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着。
  亚力愕然的目光从那人闪亮的黑色头顶,掠过耳环──他需要来杯白兰地──到他那悬在大碗上、粗壮的双手。他先挤一颗莱姆,接着是一颗柠檬。
  亚力一言不发地穿越厨房和食品室,上楼去找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人──他的妻子,该死的女巫。
  “噢,亚力!”在门厅里的喜儿一瞧见她丈夫,立刻转身跑到他跟前,双手在他胸口及双臂到处摸索着。“你受伤了吗?傅比说──”
  “傅比?”
  “新来的门房呀。他说有人来找白痴⑥,又说你流血了。”她还在找伤口。“你哪里受伤了?”
  【译注⑥:原文bloody另有“天杀的”之意。】
  他移开她搁在他胸前的手并脱下大外套。“跟我来。”他的口气冰冷得有如伦敦的空气,并大步走进画室。“妳到佣工市集去了。”
  她跟在他后面走进来。“是的,但──”
  他砰地甩上门并转过身。“我说过妳不能去的。”
  “但老施生病了,而且──”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死了!而等我料理好他之后,他可能是真的死了。”
  “他感染了麻疹。”她低声说道并望着他来回踱步。
  “妳不服从我。”
  “但是我们需要仆人,而你又不在,于是我想身为贝尔摩公爵夫人,我有责任雇好仆人。”
  “不准妳再不服从我。”
  “我很抱歉。”她仔细看着,但唯一的红色是在胀红的脸上。“你没事吧?”
  “不!我天杀的疯了,或是快疯了!”
  “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她说道。
  他旋过身,脸色狂怒而冰冷。“的确发生了恐怖的事:我娶了妳。”
  她呆立在那儿,一手掩住嘴巴,他残酷的话使她停止呼吸。她望着他的脸,然后闭上眼睛以逃开他的冰冷。再睁开时,她眼前一片泪雾迷蒙,只有她丈夫的身形差可辨认。
  她找回了呼吸,但它却痛苦地梗在她猝死的心头。她转身,打开门跑了出去又跑上楼,她的脚步声和啜泣声在冰冷的大理石长廊间回响着。屋外,又是一阵飘飘落下的雪。
  白兰地酒杯紧握在手中,亚力打开他卧室的门时,时钟刚好敲了一下。他对了一下他的怀表/ 这是他婚后养成的习惯,确实是凌晨一点了。他举杯就唇,却在半途停下动作。
  起居室里余烬袅袅的壁炉附近有张小桌,两张椅子隔桌相对。他走向它,倾全力不去理会他腹间忧心忡忡的纠紧。他俯望着桌子。在形形色色的瓷器餐具与两支银烛台中间,一只花瓶内插满了粉红色玫瑰。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彷佛被链子扯着似地转身面对通往隔壁房间的门,一径愣愣地站着、看着门,脑子里一团乱,还有某种感觉,亚力不喜欢这种感觉。人可以控制怒气,隐藏悲伤、恐惧和嫉妒,这些他在很年轻时便学会了。但是罪疚感却是难以控制的。
  这一整晚他一直在尝试着凝聚些许怒气,但却一再看见他那绝情刺耳的话出口时他妻子脸上备受打击的表情。他曾不只一次说出绝情的话而没有半点懊悔,而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
  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小苏格兰不该得此待遇。不论她做了什么──尽管有时不经大脑,但她却是没有半点恶意的,只有无知的好意。
  只是全世界的好意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女巫,并且有能力毁了他们俩和贝尔摩家名声的事实。
  他沉重地在附近一张椅子坐下,视而不见地瞪着那张桌子。
  愧疚、愧疚、愧疚。这个字眼随着时钟的滴答声在他脑海中一再重复着。他是真的生气,但却不确定他是为她雇的那些仆人还是她自作主张出去而他没能在一旁看着她而生气。
  另一股尖锐而陌生的罪恶感袭来,他不禁绷紧了下巴。万一她知道他刻意要把她藏起来,只怕会引起比他说的话所引起的更要可怕的反应。
  贝尔摩公爵要把他的妻子藏起来。
  好个讽刺的对照。他曾雇用全英格兰最好的人为他寻找最完美的新娘,然后又在茱莉伤了他的自尊后匆匆结婚。他一手不耐地抹过前额。而现在,贝尔摩公爵居然要把他的公爵夫人藏起来。
  多么高贵。
  他的怒气又回来了,不过这次是针对他自己。然后,他的视线彷佛不由自主似地飘回那张小餐桌,然后转向那扇连接的门。
  他放下酒杯,站起来,走向那门。但就在抓住门把的当儿,他停下脚步。
  他要对她说些什么?我很抱歉我说了那些话?我很抱歉妳是个女巫?我很抱歉我娶了妳?我很抱歉我把妳藏起来?我很抱歉我是个混球?
  贝尔摩公爵是不轻易开口道歉的,尤其是他根本不确定自己是为什么道歉的时候。
  他转身,看见桌子,又转开不看它。他走向皮椅并坐下,双手搁在脑后,双脚在脚垫上交叠,不豫的眼睛瞪着圆形金边天花板上的壁画。
  财富有很多好处:彩绘的天花板、昂贵的大宅、进口的丝质服饰。财富能提供可获得原谅的、亮闪闪的珠宝,但不知怎的,一项珠宝的礼物似乎和他的话一样冰冷。金钱、服饰和昂贵的装饰品或许能博其它女人的青睐,但对小苏格兰是不管用的。
  他瞥了餐桌一眼,想着他的妻子,想着浓浓大雾中她坐在他胸口时那惊愕、羞涩的表情。他还记得冻得半死的她,以及自己望着她那奇特而美丽的脸庞上凝集的薄冰时那种心痛的惊恐。同样的那张脸,能焕发出为他所满足的那种性感光芒,也是他唯一在其中看见纯真的爱的。
  他闭上眼睛并往后倚着椅背。它又来了──愧疚,连空气中都充斥着它。他站起来,目光紧盯方才他搁在桌上的白兰地酒杯。就在走过去时,他那背叛的大脑中浮现了一双氤氲的碧眸,一双满盛全世界的纯真的明眸。他看着酒杯并朝它伸出手,只是他的手却越过杯子,轻触着一朵粉红玫瑰柔嫩的花瓣。
  喜儿在她卧房中的阒暗中醒来,哭尽泪水的双眼有若火烧,嘴唇和喉咙也干燥无比。他的话在她脑海与心中回响。一阵反胃的感觉像自地狱冒出来的撒旦般自她腹间升起,她的呼吸不禁卡在喉间。
  她失败了。那在最好与最坏的时候一直支持着她的希望,在她丈夫残忍的话中像破镜般,碎成了片片。
  “的确发生了恐怖的事,”他说道。“我娶了妳。”
  没有任何失败的咒语或巫术比得上被所爱的人拒绝对灵魂的伤害更大。今晚这一课学得实在太辛苦又痛苦,而且没有任何魔法能解除这种伤害。
  那么这就是爱情的黑暗面了,这就是那种会像怪兽般吞噬一个少女所有的希望与梦想的痛苦。她翻个身,视而不见地望着她寂寥的大床上方的罩篷。她的眼睛又开始洪水泛滥,她一任泪水奔流,彷佛终于承认了没有爱的种子,再怎么灌溉耕耘也开不出爱的花朵。
  早上大约九点钟雪停了。又过了一小时左右波莉冲进喜儿的卧室,叨念着什么公爵亲自指示要她为她的女主人着装停当。
  双眼仍干涩灼热的喜儿在大床上坐起来,试着召唤下床的力气。她听着她的女仆在更衣室里开开关关,四处翻找天晓得是什么东西的声音。
  即使穿上漂亮的衣裳也不能使她心情愉快起来。半夜里第五度醒来后,她曾想象过她阴霾密布的未来。以他向来的作风,她知道亚力一定会把她送走。
  于是一小时后,身着厚重奶油色大外套、毛皮帽与暖手筒的她怀着接受判刑的心情下楼,走向在大门前等着的韩森及傅比。韩森开门。“请随我来,夫人。”
  喜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韩森下了楼梯走进温暖得几使人窒息的厨房。头几乎碰到天花板横梁的约翰轻松地四处走动着。
  “把那些苹果剁碎,小女孩,”他对一个小女仆笑着说道。“好为公爵及夫人阁下做出最棒的印度调味料。”然后他开始哼起一首有关伊甸园里的苹果的歌。
  喜儿正步下最后一阶时,一抹白影咻地经过她身旁。片刻后,“西宝”的牙齿咬着约翰的辫子挂在他背后。
  ““西宝”!”
  韩森抓住他的假发。
  喜儿急忙走向厨子,后者一旋身使他的辫子和咬着它不放的鼬鼠也跟着荡了一圈。辫子飞过她面前时,喜儿抓住了“西宝”。
  仰躺在她臂弯中,“西宝”瞇眼盯着她并嘶嘶作声。
  “你被锁在我房里,是怎么跑出来的?”
  牠的棕眼作出无辜状,但很快又瞥向厨子的辫子那边去了,而且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舔牠自己的鼻头。
  “那是啥玩意儿?”约翰看着“西宝”。
  “夫人阁下的宠物。”韩森说道,终于放开了他死命抓着的假发。
  “牠吃了韩森的头发。”她说道。
  壮硕的厨子倾身打量“西宝”,摸摸牠的毛皮再看看火。“这毛很容易着火的。”
  “西宝”大声长嘶,韩森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
  “约翰可以改菜单,作一道鼬鼠杂烩,嗯。”他摸摸肚子又对喜儿眨眨眼,然后低沉地大笑几声才回去继续他的工作。
  她把“西宝”交给一个女仆,吩咐她把牠带上楼要波莉一定要把牠锁起来。“西宝”爬上女孩娇小的肩头并开始扯她的发针。两支发针叮叮地掉到地上,“西宝”抬头看着喜儿,狡猾的脸上满是愧色。
  “停止那么做。”喜儿喝道。女仆抱着她的伴从上楼,她最后看见的是“西宝”在嚼着什么。
  韩森打开后门,喜儿忧心忡忡地走出冷风刺骨的屋外。泪水又涌上她眼中。
  起初她眼前一片模糊,除了一片白茫茫外什么也看不到。她命令眼泪停止流下,至少她还是有自尊的。她昂起下巴试着看清楚些,四周的一切仍是覆雪的白。但在马厩敞开的门口却有一部闪闪发亮的黑雪橇,詹姆正坐在驾驶座上,亚力则站在它旁边。
  她愣住了,完全不曾察觉自己脸上绽放的喜悦之情。
  亚力的蓝眼中闪过一抹愉悦。她原本期待的是怒气,是一顿训诫、非难、痛骂,而不是她的梦想成真。但比雪橇、比挂在马队上的铃铛,比她不会被驱逐的事实更棒的是,她丈夫脸上那暗示着道歉似的神色。
  “妳打算在那儿站一整个早上,或是要乘雪橇兜风呢?”他拉开有铜把的雪橇门。
  她匆匆走下台阶,亚力没牵她的手,而是直接将她抱上座位。她的心脏一下子加速跳动起来。待她整好外套及裙襬后,亚力随即在她身边坐下,手臂搁在座位的靠背上。他俯望着她。“准备好了吗?”
  她仰头望着他,浑然不觉她脸上正焕发着兴奋、爱与释然。他注视她片刻,沈默而深思地似乎想说什么重要的话。她偏着头试着读出他的思绪,但从他脸上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上哪儿去呢,阁下?”
  喜儿抬头,詹姆正一脸迫不及待呢。
  “公园。”亚力答道,他的手搁在她肩上。
  鞭子凌空划过,雪橇开始在覆雪的车道上向前滑动。
  改变
  “受辱的人,奋起吧!”
  ──《马克白》威廉·莎士比亚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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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与平时充斥着小贩们的叫卖声、笛子与手风琴的乐声、嘎嘎的车轮声、达达的马蹄声的伦敦,今天却是安静得出奇,连海德公园里也杳无人迹。
  车道两旁成排的橡树像罩了厚羊毛毯似地弯下身来。马队的蹄声为雪吞没,冰冷的空气中铃铛清脆地响起,只是它仍不及贝尔摩公爵夫人美妙的笑声迷人。
  “看,亚力!这里只有我们呢!”
  “我知道。”
  喜儿在座位上倾身望着位于城中央这一大片皑皑的白雪。“它真是教人屏息。”
  “什么?没有人在这儿的事实吗?”他的表情告诉她很少有什么事能教贝尔摩公爵屏息的。
  “不是。”她朝四周一挥手。“是这个!”接着她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看看你的周围,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雪。”
  “还有呢?”
  “更多的雪。”
  “还有呢?”她着恼地叹口气道。
  “公园。”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腿上的暖手筒,纳闷着什么样的人会只看见事物的表面。她望着一脸肃然的他,知道那冰冷的外表下藏着另一个人,因为她曾数度见过。事实上,她怀疑那正是她对亚力的第一印象:一个被锁住的灵魂。感觉上几乎像是知道如何生活,彷佛他无法适应,便将自己孤立起来似的。
  她一手搁在他手臂上,希望能瞥一眼她知道他确实存在的那个人,那个不久前曾设法在他脸上表示歉意的人。“看看那个长湖再告诉我你觉得它像什么。”
  “蛇?”
  “那是它的名字吗?”
  “对。”
  她望着那S 型带状的、银亮的冰,明白了它名字的由来。“告诉我你所看见的。”
  “我看见结冰的水,一个水池。”
  “你觉得它有任何特别之处吗?”
  “不。”
  “它是什么颜色?”
  “灰色。”
  “你看着它时在想些什么?”
  他耸肩。“我没想什么。”
  “试试看嘛。”
  “我只看见灰色的冰,没什么特别的。”他嘲讽的视线转向她。“那妳的眼睛又看见了什么呢?”
  她看向闪闪发光的湖面。“我的眼睛看见了什么?其实不只我的眼睛,还有我的心。”她的唇际泛起一丝笑意。“我看见一条闪闪发亮的银带,它的表面彷佛被辛苦擦拭好几小时似的。”
  亚力皱眉困惑地望着那个湖。
  她的视线住上移。“还有往上看。”
  他的双眼跟着往上看。
  “看见银灰色的天空了吗?还有穿透厚重的云层的阳光?我觉得它看起来像是月光。”
  她转而看回蛇湖。“所以,我看见的是──白天里闪亮的月光。”她目光迷蒙地沉浸在眼前的奇景中,但在感觉到他的视线后又回到现实。她微微一笑,思索着用他熟悉的语汇来描述。“我看见了一张餐桌。”
  “抱歉?”他拋给她的表情摆明了他认为她疯了。
  “我看见一个像擦得晶亮的餐盘般反映着天空颜色的银色的湖,覆着冰雪的树像等在一旁的仆人,一望无际雪白的大地像是餐桌上铺着的上好亚麻桌巾,而且若是将雪捧在手上举高,它们一定会像庄园里的酒杯靠近烛光时一样晶莹闪烁。”她转向他并微笑。“现在你看出来了吗?”
  他顽固的下巴绷紧,呼气的样子告诉她他认为她的描述很蠢。“我当然知道那里有什么。一个普通的小水池和冰冷的雪,没别的了。既单调又无聊。”
  她望着他戴上他的防护盾牌,但它非但没令她打退堂鼓,其效果甚至正好相反。她瞇眼打量着他,心想他若想打击她可得想个更妙的法子。“看那边!就在雪的下面,”她指向她的左边。“有些黄色、橙色的橡树落叶探出头来呢。如果仔细些看,还有冬青果点点的红。”她说着一点头。“在旁边的灌木丛里,看见那只可怜的小鸟了吗?”
  “哪里?”他瞇眼看向树丛。
  “那里,牠藏在树丛里彷佛想取暖似的。”她指着一株山楂树干上大约像苏格兰高尔夫球大小的洞。“一小点蓝色,看见了吗?”
  那鸟动了动,亚力咕哝了一句她想是“是”的话。
  她又望向他。“那些便是我所看见的。如果你仔细看,也会看见它们的。”
  “为什么有人会花时间去看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但它们的确是存在的,这是我的看法。如果不仔细观察,你如何学会欣赏任何东西?想象月光在白天里照耀使今天变得特别,与昨天甚至明天都不同,而这也意味着人只能享受今天今天。”她望着他无法置信地摇着头。“亚力?”她碰碰他的手臂。“如果不自行创造,你要如何拥有美妙的回忆呢?”
  他似乎在思索着这一点。
  “你小时候从没幻想过什么吗?假装你自己是个骑士、士兵?假装某个苹果有魔法,拿棍子当长剑或是一匹马,想象一只狗是准备吞噬全世界的怪兽而你是唯一能拯救它的人?”她话一说完便察觉到他的转变,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他身上没有属于孩子的部分,他也从不是个孩子。而且不,他从没做过那些事。
  詹姆回头奇怪地看亚力一眼,亚力转开眼睛看着四周。一会儿后,他开口道:“我想这会因人而异。我根本没时间花在幻想和童话故事这些东西上。”
  “那你的时间用来做什么呢?”
  “带妳出来作个傻气的雪橇兜风。”
  雪橇猛然一弹又往前冲。“抱歉,阁下,撞上一块硬石头了。”然后詹姆喃喃念着什么头如何如何的。
  她用力吞咽一下并盯着自己的手,接着经声说道:“如果你认为它傻气,又为什么要做?”
  他没回答,但她看见他的手又握紧了,彷佛他正挣扎要说话或是在搜寻词句似的。没看着她,他终于不太温和地说道:“我天杀的也不知道。”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剩雪橇在清脆的铃声中往前滑驰。
  紧绷地沉默数分钟后,她放弃了。“你现在可以带我回家了。”
  “妳想坐天杀的雪橇,那就坐吧。”他咬牙说道,而且愤怒地瞪着公园,她不禁要怀疑雪怎么没融化。
  突然间,说话的冲动强烈得她控制不住。“我原本想象它是不一样的。”
  “我也是。”他几不可闻地说道。
  紧绷的片刻后,她问道:“如何呢?”
  “如何什么?”
  “你认为它会如何不同?”
  他不置一词,只继续看着他旁边,手紧抓着雪橇边缘。“我以为这会让妳高兴。”他悄声说道,彷佛在承认什么可怕的罪行似的。
  她注视着他紧张的手、笔直僵硬的肩膀及骄傲地昂起的头,于是明白他说出这话是经过多少挣扎。或许希望还是有的,至少他们正在交谈呀。此外,这大概是她所得到最近于道歉的一句话了。
  她伸手搁在他的前臂上。在她的指下,他的肌肉紧张起来。“我本来也希望让你高兴的。”
  他看向她。“什么时候?”
  “我雇用傅比和约翰的时候。”
  亚力皱着眉用一手扒过头发。“我想约翰就是厨子吧。”
  “你见过他了?”
  “根本不可能有人会错过他。”
  “傅比就是门房。”
  “昨晚妳说过了。”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在想着前一晚,两人都很不自在。
  “耳聋的门房。”
  他的语气令喜儿畏缩一下。“他只是有点重听罢了,”她让亚力自己去领会他还有多生气。“而且我们确实缺一名门房啊。”她顿了一下又说道:“那时要是你也看到他就好了。可怜的小老头在五十年忠诚的服务后被赶到街上,他也需要我们呢。”
  “我毫不怀疑他需要我们。伦敦城内八成有上千的人需要我们,但没人会需要一个耳聋的门房的,小苏格兰。”
  她又望着她的手。“但那正是我用他的原因所在呀。”她又碰碰他的手臂。“他是很骄傲的,当然你比其它人更能了解这一点吧?”
  “那算是恭维吗?”
  她没理他而继续说下去。“他站在那台子上,尽管一身破烂的制服,头还是抬得高高的。难道我们不能为他挽回一些自尊吗?拜托?”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内心交战。
  他别开视线。“只要别让他靠近我,还有大门。”
  “多根伯爵和那个子爵叫啥来着?”
  画室的门砰地关起来,几分钟后它开了一条缝。“你以为我是什么?笨蛋吗?”
  另一个声音说了什么。
  “你的脸怎么啦?我看你的脸没啥问题呀!你还不能进去!放开门!呃?班森!班──森!噢,你在这儿!爵爷们忘记他们的名字了,你认得他们吗?”
  门缓缓打开,韩森走进来。“多恩伯爵与塞莫子爵求见。”
  “我需要白兰地。”多恩挤过韩森直接朝墙边桌上的酒瓶走去。
  “塞莫人呢?”亚力问道。
  “还在努力使那个笨门房正确念出他的头衔。”多恩啜口酒后转过身来。“他就是学不会什么时候该放弃。”
  塞莫走了进来。“我说,亚力,你挑的门房可真怪,他根本啥都听不见。”
  “真的吗,塞莫?你真有观察力。我确定贝尔摩还不知道这件事,而且需要你告诉他他的门房──我指的是最广义的,既然那人和旧约里的玛士撒拉一样老──是个聋子。”
  亚力站在壁炉旁,已准备好随时调停战火。多恩倒了第二杯酒走向最近的椅子,慢慢地、呻吟地坐到扶手上。
  “你怎么啦?”
  多恩又缩了一下,然后对着房间皱起眉。“没什么谋杀不能解决的。”
  “杀谁?”
  “贺蒂亚。”塞莫笑道。
  “那个地狱来的小笨蛋。”伯爵喃喃道。
  “这回发生什么事了?”亚力自一个朋友抑郁的脸看向另一个咧嘴的脸。
  “一个字,塞莫,你敢说一个字就等着我跟你决斗。”多恩威胁道。
  “你该在那里的,贝尔摩,比耶诞舞会那回要精彩多多。多恩根本连看都没看见。”
  “你死定了。”
  “真希望我能站离贺家那小鬼,”塞莫以微笑表示挑衅。“还有她的狗近些。”
  “那头野兽该被射杀,连同牠的女主人。”
  “她的狗咬在他的屁股上。”
  “明天天一亮,塞莫。”
  “那正是一开始使你瞠这混水的原因。如果你没喝那么多又向姓何的挑战,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说到屁股⑦,告诉她的那混球是谁?”
  【译注⑦:原文ass 兼有屁股与骂人两种意思。】
  “我可没有告诉她,当时她躲在麦家的一株棕榈树后偷听到了一切。命运嘛,你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多恩的脸胀得更红了。
  “你要我闭嘴是因为你不想听见你自己的愚行。姓何的是小人,多恩,你明明和我一样清楚。此外昨晚你喝得手抖个不停,我连你在三步距离能不能打中一棵树都很怀疑。”
  “我则怀疑你能闭上嘴五分钟。”
  “蒂亚救了他烂醉的屁股。”塞莫告诉亚力。“尽管依我看那只猎犬的牙齿已经咬了它的大半。那只动物居然没打嗝也真奇怪。”
  “在哈德森格林,塞莫。”
  “你想那只狗会宿醉吗?”
  “黎明时分。”
  “你不能向我挑战,多恩,我是唯一愿意作你副手的人。”
  “你真是我的好帮手。”伯爵转向亚力。“塞莫趴在地上到处爬,说是要找一片天杀的四叶苜蓿。”
  “我找到啦,”塞莫摸着他表炼上系着的免脚。“就在那小鬼的狗冲上坡之前。”他脸上掠过一抹思索的表情。“你想那会是个预兆吗?”
  “它无疑是决斗之神种在那里的。”伯爵一口气喝光酒,然后对着空酒杯皱眉。
  亚力沉思地望着他的两个朋友瞪着彼此。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伯爵的杯子,说道:“你如果再不停止猛灌那玩意儿,就算塞莫所有的符咒和仙人也帮不了你的。迟早会有比一只狗更糟的人或事找上你。”
  多恩狠狠瞪亚力一眼。“我要做什么是我家的事,贝尔摩,别多管闲事。”
  亚力和尼尔对看一眼,子爵摇头表示和伯爵谈不会有任何效果。
  紧绷的沉默被通往画室的门的开启声打断。喜儿急匆匆地进来,宝石红的裙裾窸窸窣窣地摆动,热切而期待的表情彷佛这一刻有件她生命中最美妙的事正在发生似的。亚力见过那表情──每当玫瑰花瓣飘飘洒落的时候。
  她的丝裳是他的财富才供得起的上好货色,然而某种感觉告诉他即使穿著粗布旧裳,她看来仍会同样充满魅力与活力。她浓密的棕发高雅而正式地盘在后脑侧边,但一缕逃脱的鬈发却从另一边垂在她泛红的颊侧并披过雪白而女性化的肩。在她的耳垂、颈间是闪闪发光的钻石和红宝石,但没人注意到它们,因为她的微笑比它们更加灿烂。
  她的外表暗示着她的性格:一个将在雪地里走路、在公园乘雪橇兜风当作冒险、令人着迷的女人;一个不受世俗污染、能看出一小片叶子或雪花的美丽的女人;她是个不寻常的美女,而她的眼睛偶尔会令亚力忘了他是个公爵。
  他望着她和他的朋友打招呼──对塞莫是真诚的欢迎,对多恩则容忍而忧心。然后她搜寻室内直到与他四目相接,然后在塞莫和她说话时才转开。在她进门时站了起来的多恩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不时在某些部位流连片刻。亚力强捺下揍他的冲动,手捏紧了酒杯。
  韩森出现宣布晚餐已准备好,亚力点个头表示听到了,他的朋友却已簇拥着他的妻子走向餐厅。他将不豫的视线扯离空无一人的门口。
  他为了方便而结婚却没有得到任何“方便”,反而得到一个女巫。这其中的讽剌几乎使他笑起来──几乎。他望向她刚刚站的地方,贝尔摩家的声誉是否是他将小苏格兰藏起来唯一的原因。他没必要地用力放下酒杯跟在后面走去,不喜欢他的大脑给他的答案。
  接下来忙碌的几天内,喜儿向她急躁而缺乏耐性的丈夫学习社交礼仪。她花了一整个早上练习宫廷礼,那荒谬而不自然的姿势使她的膝盖发痛。当她暗示英格兰妇女的膝关节构造大概和世界上其它的女人不同时,他的回答是她也有部分是英格兰血统。她决定她的是苏格兰膝盖。
  她学会了攀谈的方式、合宜的回答以及上流社会各个显要人物的身分,直到对大自然的需求使一直关在屋里的她像耶诞前夕的孩子一般烦躁为止。于是亲爱的尼尔和理查便建议出来走走,此刻他们四个正坐在刚驶出贝尔摩大宅的马车上。
  “妳够暖和吗?”
  喜儿望着她丈夫点点头。“我很好,真的。”他又坐了回去,一手不经意地揉着手臂。这是他第三次问这问题,于是她问道:“你冷吗?”
  “不。”他迅速答道,彷佛她的问题冒犯了他的男性自尊似的。他看向窗外。“一定是因为潮湿的空气的关系,。”
  半小时后,马队在达达的蹄声中经过了伦敦桥。由于泰晤士河百年来首次结冰,河面上聚集了一大群人在享受着这难得的盛事。
  几分钟后,喜儿与亚力跟着尼尔和理查走进冰封的河面土木造的入口。河的两岸飘着黄、绿、蓝、红、白各色旗帜,一摊摊的商贩热闹地叫卖着。冷冽的空气中充满牛肉派和烤羊肉串的香味,客栈老板也搬出一桶桶麦酒卖给过往的游人。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让他们说服做这件事的。”亚力瞪着子爵与伯爵低声咕哝道。
  喜儿忙碌地左右转着头,不愿错过任何事物。“你答应过要带我逛市集的。”
  “妳已经去过了──没经过我的允许,而那也正是我们有个声音大得足可唤醒死人的门房和食谱用唱的好厨子的原因。”
  “你自己说过晚餐很棒的。”
  “我正好喜欢龙虾。”
  “你的朋友也是。”
  他皱起眉喃喃咕哝着,扣紧了他外套上的铜饰扣。
  “亚力,你确定你不冷吗?”
  “我很好。”
  “喂,喜儿,我需要建议,过来一下吧。”尼尔在一个摊子前向他们招手。“妳认为我该买哪一个呢?”子爵拿着一小瓶蓝色油和一条象牙表炼。
  “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他举起瓶子。“是保护油。”
  “对象是什么?”伯爵问道。
  “鬼啊、精灵之类的,”小贩说道。“还有女巫。”
  “我相信我用得上那个。”亚力涩声道,喜儿朝他皱起眉头。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贝尔摩。”尼尔严肃地说道,然后拿起另一样东西。“这是一头地狱之犬的牙齿。”
  “什么,没有大蒜串吗?”伯爵斜倚着一个摊子。
  “有啊,爵爷,就在魔法娃娃和符咒旁边。”小贩笑开了缺牙的嘴。“大蒜是用来对付吸血鬼的。”
  “吸血鬼我是见过几个,不过塞莫一定比我更需要那玩意儿。”
  “才不,但是今天早上我才看见你打败一头地狱之犬。”他在伯爵面前晃着那条表炼。
  “别提醒我。”伯爵畏缩一下并揉揉他的臀。
  尼尔转向亚力说道:“我说啊,多恩需要咬他的那头猎犬的毛。”他格格笑着。“你说他需要什么,贝尔摩?”
  “我想──”亚力打住说了一半的话。“天杀的,我以为你说过上流社会的人不会来这儿。”
  尼尔顺着亚力不悦的表情看过去。
  “唉,瞧瞧那是谁!吉妮!可蕾!看,那不是公爵阁下吗!”艾姬夫人像只冲向肥栗子的松鼠般直朝他们走来。“世界真小呀!”
  “太小了。”伯爵望着那三个长舌妇挤过人群评论道。
  喜儿抓紧亚力的手臂,他的手搁在她的上面。这时突然一阵骚动,群众纷纷往一个赌博的摊子涌去看热闹。
  “快!”亚力拉着她穿过摊位中间的空隙,伯爵和子爵跟在后面。他们绕过街头卖艺人,又穿过一处挤满观众的临时舞台后面。
  “反应够快,贝尔摩。现在我总算可以不受那脑大如豆的女人和她的闲话干扰,好好享受一杯麦酒了。”伯爵丢了个铜板给小贩,然后──令人吃惊地──点了一杯热甜酒并殷勤地鞠个躬将之递给喜儿。他笑望着她讶然的表情,闲闲地倚着摊子啜饮他自己的麦酒。
  “我说,多恩,这真是个小小世界,而且正迅速变小哩。”尼尔突然语带幽默地说道。“看看你的右肩后面,那不是”
  伯爵转头,以一种呻吟似的声音说道:“姓贺的小魔星。”
  喜儿怎么也想不到浪荡成性、愤世嫉俗的多恩伯爵会为任何事情而恐慌起来,但事实正是如此。他英俊冷淡的五官成了一张苦脸,通常无啥表情的眼中出现了真实的恐惧。他连忙闪入两个摊子之间,企图躲在飘扬的旗子和一个傀儡师父的肩膀后面。
  她顺着尼尔逗趣的视线望去,看见了大名鼎鼎的贺蒂亚。那女孩是她所见过最不具伤害性的女性。不高不矮的她有着一张明朗、典型的英格兰脸,没扣的靛蓝色外套下是一件缀有金澄澄的锚形扣饰的淡蓝色羊毛装。在喜儿看来,她根本不可能制造出这些男人指控的那些混乱来。
  女孩突然转身,手伸在眼前,她手腕上挂着的望远镜像希腊铁饼般划过空中。
  旁边的一个男人接着了它──用他张着的嘴。他痛叫一声捂着大门牙在冰上跳来跳去。
  可怜的蒂亚惊魂甫定之余,朝那人伸出手试着道歉,结果她的两根手指却像瞄准了的箭般戳中了那人愕然的双眼。他的叫声八成连在格拉斯哥都听得见。她抓住她的斗篷往后退,显然被那人的狂怒吓到了。他噗地仰躺在地上,帽子掉到看热闹的人群中,光可鉴人的黑靴子──刚刚还踩在她的斗篷下襬上──在空中随着他咆哮的诅咒而抽搐着。
  “噢,我的天。”喜儿喃喃道,试着不笑出来。
  “好上帝!”尼尔抓着他的幸运符瞪着蒂亚最新的被害人。
  “什么事?”亚力和理查齐声问道。
  尼尔指着还躺在地上的男人。“那是卜梅尔。”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八章
  两小时后,这一行人回到贝尔摩大宅。被子爵和伯爵的斗嘴惹得笑个不停的喜儿带着一阵雪花进入门厅,还在抬杠的两位爵爷和唯一皱着眉的亚力随后。
  “我说,贝尔摩,”尼尔将他的外套交给韩森,说道。“今天早上就一直吹胡子瞪眼的,真无趣。”
  “冷死了。”亚力说道,在画室的壁炉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脱下手套。“把客厅里的火生旺些,韩森,并且把门关起来,这房间冻死人了。”
  “我不冷。”尼尔转向伯爵。“你冷吗?”
  “不。”
  “你一整天都好奇怪,贝尔摩。”
  亚力没回答,只是怒视着子爵并再靠近火边。
  “我们本来不想走的,你知道,”尼尔继绩说道。“有趣的事才刚开始呢。”
  “除非你是卜梅尔。”伯爵补充一句话,坐进一张大椅中并伸直他的长腿,手中颇不寻常地竟没有酒杯。
  “我说,那不是最奇怪的事吗?那家伙前一分钟还在对那小妞咆哮着,接着便没了声音。”
  “连我都为那小魔星难过起来了,”伯爵说道。“卜梅尔那家伙的舌头也太不知检点了。”
  喜儿走向门口。“嗯,我想我就留各位绅士自行──”
  “等一下。”亚力尖锐、冰冷如霜的声音使她打住脚步,她转过身。
  他仍背对着火,周身因而镶嵌着金光。她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他僵硬的站姿与昂头的角度已告诉她他的感受。
  “我要和妳谈话──单独的。”
  喜儿不敢动。他知道,他知道她做的事了。她吞咽一下,试著作无辜状!把眼睛睁大些──并希望它有效。“我?”
  “妳。”
  “有什么事吗?”她希望这听起来够无辜。
  他沉默的表情给了她答案。
  “在哪里?”她背叛的声音怎么连发这简简单单三个字都要发抖?
  “我说,喜儿,”尼尔对这对夫妻间的紧张情势浑然未觉地插进来。“妳离开前得答应我在王子的舞会上保留一支舞给我。”
  “一支舞?”她像是找到救星般热切地转向他。
  “一支乡村舞或三拍小步舞。王子殿下还是坚持要用小步舞曲开场和结束。”
  “恐怕我不会跳那些舞。”喜儿静静说道,想起了自己有多么格格不入。
  “天杀的。”
  她转向她正在诅咒的丈夫。
  “真的!妳不会跳舞要怎么参加舞会呢?你打算怎么办,贝尔摩?”
  亚力一言不发。
  “她可以学,”理查打开他的怀表瞧瞧。“我们还要几个小时才要上俱乐部。”
  “好主意,多恩。我们来作她的舞蹈老师。”
  她惊讶地转向伯爵,完全没想到居然是他使她免于她生气的丈夫的训话。喜儿真想亲吻他,即令她仍不确定是否喜欢他。他是个奇怪而讥讽的人,个性中甚至有一丝残酷。然而今天她也见识到了他的另一面:严肃和极不寻常的殷勤。
  尽管对贺蒂亚有诸多抱怨,他却是护送那女孩安全地离开那正破口大骂的男人的人。喜儿当时注意到蒂亚胀红的脸和炫然欲泣的双眼,但女孩却勇敢地没让她自己哭出来。
  也就是那时喜儿动了动她的手指,让那个残忍的男人没了声音。她原希望亚力不会注意到,现在那希望落空了。
  “我还以为妳会跳舞。”亚力对她说道,他自制的声音完全无助于她内心的平静。
  “怎么样,贝尔摩?到音乐室去吧?”
  亚力走过来站在她的身边,他的表情抹去了她所有的希望,而他拉住她手臂的手无关乎任何情意的表现。“我们随后就来。”
  两个男人离开房间上楼,喜儿举步就要跟去,但亚力却坚决地拉着她,使她只能走在他身旁。
  “告诉我,夫人,妳想卜梅尔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呢?”
  “或许是天气太冷了。我曾听说过──”
  他抓紧了她的手臂。“我告诉过妳不准使用魔法的。”他咬紧牙关低声道。
  “他在侮辱那可怜的小女孩呢。”她也低声反驳他。
  “那根本不干妳的事。”
  “我不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种残酷的事,亚力。”
  “伦敦正是偏好残酷的事。”
  “那女孩不该得到那种待遇。至于那男人,他该觉得幸运了。”她凶狠地说道。“结果可能更糟的。”
  “我看不出来怎么会。”
  “我本来可能使他吐出癞虾蟆的。”
  他突然止步转向她,脸色铁青。他攫住她的肩膀,表情混合着怒气与惊慌。“如果妳敢使任何人吐癞虾蟆出来,我会我会──”
  “他太残忍了,亚力。”
  他只是怒视着她,彷佛无法相信她会与他争论,彷佛从来没人与他争论过似的。
  “有时候言语会比肉体的打击造成更大的伤害。”她悄然而严肃地说道。
  他的嘴抿成一条线。两人都想起他曾对她说过的、残酷的话。她原以为他会不悦地绷起脸,但她错了,他只是瞇起眼,而且不是因为生气。他眼中有种遥远的神色,似乎他正回想起久远以前的事。他的神情中有着一丝脆弱,这是她从没想过会在贝尔摩公爵身上看见的。
  然后他回过神来搜寻着她的脸,他眼中有着近乎绝望的挫败──现在,这她就了解了。这便是她一开始在他身上看见的:隐藏在冷淡的贵族外表下那脆弱的一面。原来她与亚力都各自受一种挫败感折磨,只是应付的方式不同罢了。她接受它,他却没有;她试着弥补,他则是以强烈得嵌入他整个生命中的意志力在对抗。
  她真希望能用她的魔法击败他的恶魔,但她甚至无法击败她自己的。他拥有她的心和一部分的灵魂,她则拥有他的姓氏和保护。然而她宁愿放弃她的法力──虽然它弱得可怜──只求能换得这男人带着爱意的微笑。
  “贝尔摩!我忘了哪个房间是天杀的音乐室了。”
  亚力又看着她一会儿,才眨一下眼睛说道:“右边第四扇门。”他放松了对她的箝握,沉默地领她上楼。
  两小时后,在亚力弹钢琴伴奏下,喜儿前后与子爵及伯爵跳苏格兰利尔舞。在轻盈的旋转及笑声中结束舞曲后,她跌坐在一张双人椅上说道:“你让我累坏了,爵爷。”
  “我的荣幸,夫人阁下。”伯爵轻吻她的手并握着它比必要的稍微久了点。
  “我说,我们已经教了她所有的乡村舞、小步舞和对舞,这样应该够了。”
  “除了华尔滋以外。”伯爵说道。
  “你认为会跳得到那个吗?”尼尔问道。“你知道摄政王在他的上一次舞会里禁止华尔滋的。”
  “我们的摄政王是见风转舵的能手。谣传说上回珍夫人家的舞会因为她敢让乐队奏一整晚的华尔滋而获得空前的成功,我猜这次王子也不会落人后的。而我很高兴有机会教喜儿华尔滋的美妙。”
  “喂,多恩,上一支舞是你,这回该我吧。”
  “停止!”钢琴键盘上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我来教她。”
  喜儿看向像尊愤怒的神祇般站起来的亚力。
  没人发出半点声音,但她认为她看见伯爵脸上闪过一抹愉快的神色。
  “你来弹琴。”亚力对伯爵说道,后者施施然走到钢琴前坐下,显然被他朋友的冲动之举逗得很乐。
  喜儿仰望着她那僵直地站在她面前的丈夫,将手放在他伸出来的手中。他的皮肤好热,她不禁瞥一眼他们相握着的手。自他们进音乐室以来,他就一直好奇怪。她认为他还在生气而且不想和她跳舞。
  “把妳的手放在我的上臂。”他温暖的手滑向她腰间。“靠近些。”他说着将她往前拉,直到她近得不能再近。“这种舞是三拍子的,就和阿拉曼得舞一样。记得吗?”
  她点头。
  伯爵开始弹起她所听过最可爱的曲子,她惊讶地转头看着他以她所听过最富感情的方式弹琴。“他弹得真棒。”
  “的确是,这是少数他仍然愿意严肃待之的事物之一。”此刻她丈夫眼中同情的神色若是被伯爵看到,只怕又要引起另一场烂醉。亚力的手捏捏她腰间。“准备好了?”
  她点点头,脑中响起了美妙的乐声。神奇的片刻后,她已在她的爱人强壮的臂弯中旋转于大理石地板上。
  “嘿!妳学得挺快的嘛!”尼尔喊道。
  甜美的音乐继续演奏着,音符轻柔地飘在空中。她仰头看着他寻求肯定,但他的表情却是岩石般的严肃,他眼中的光芒显示他正在打一场沉默的战争──而且输了。如果是在梦中,她会希望他是在和他的心挣扎,但这并不是梦,而他挣扎的对象当然是他的怒气,或者是对他所选的妻子的羞耻。“我很抱歉。”她静静地说道。
  从他脸上的表情,她知道她的话使他一头雾水。
  “这对你一定很没面子。”她解释道。
  “妳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得教我在你的朋友面前应该怎么做。”
  “上流社会那些人并非我的朋友,小苏格兰。”
  “哦。”她笨拙地说道,接着惊讶地发觉他又将她拉得更近,直到她的胸脯在每一次旋转时便轻擦过他的胸膛。他放在她背后的手一吋吋地往下移到低得不象话的地方,然后停在那里。他温暖的手指握紧了她,呼出的鼻息轻掠过她额前。
  她盯着他衬衫上的钮扣,想抬起头却又做不到。他那令人迷醉的气息、几乎炙人的手热、音乐的声音及他的呼吸拂过她发间的感觉,它们充满了她所有的感官,直到这房里除了他们两人,其它的一切不复存在。她终于抬头迎向他的目光,并且看见了令她的心卡在喉间的需要。
  在吊灯的光线下,他的银发有若月光一般;呈现出阴影的胡青则使她忆起它在她皮肤上那粗糙而性感的触感。他扶着她腰间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她不禁缓缓合上双眼,沉醉于天地间只有亲密地结合的他们两人的时刻的回忆中。
  他再度拉近她并旋转,然后停了下来,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他正热烈地注视着她的嘴。她也望着他的,忆起他的唇与舌的触感和滋味。
  吻我,她想道,吻我并结束这种渴望。
  彷佛愿望成真般,他缓缓低下头,嘴轻轻地、开玩笑似地轻掠过她的。她意外地张开嘴,因为她期待的是他眼中承诺的那种激情。
  他无声地问着她是否还要更多,而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于是下一秒他火热的唇已翩然落在她唇上,并且将她整个人拉靠在他身上,这中间甚至没跳错或跳漏任何一个拍子。
  他们的旋转变快,音乐的节奏加快。每一旋转,他的舌便轻掠过她的唇。然后乐声旋律一变,逐渐攀向热烈的高峰。
  这是一生难得的吻,但却在片刻后便消失。
  音乐结束。
  “小苏格兰。”他恳求似地唤着她的名字。
  喜儿张开眼睛。
  亚力失去了知觉。
  “麻疹!不可能──”亚力骄傲地在床上撑坐起来。“我不能得麻疹。”
  喜儿坐在她丈夫床边的软椅上。她心中像是一块大石落了地,但她丈夫尖锐的语调和大皱其眉、发红的脸却告诉她他对医生的诊断可一点儿也不高兴。
  “还有把这天杀的蜡烛拿开,我快被它照瞎了。”
  “光会使阁下不适吗?”
  亚力瞇着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盯着医生。“怎么?”
  医生微微摇一下头,移开蜡烛并指指他的病人的胸腹。“那些小点就是麻疹。等它扩散之后,阁下的烧就会退了。”他把蜡烛放到床畔的小桌上并拿起他的医药包。
  “这辈子我从没生过一天的病。”亚力对着房间说道,彷佛这样疾病就会逃走了似的。
  “如果阁下小时候得过麻疹,现在就不会得了。”医生以无限的耐性说道。“从高烧和出疹的情况看来,我得说这是相当严重的病例。”他合上医药箱。“保持温暖,在咳嗽缓和之前不要下床。”
  “我没有咳嗽。”亚力好战的口气使喜儿不禁畏缩一下。
  “你会的,而且你的眼睛会停止流泪,鼻子也会停止流鼻涕。大约再一天左右就会开始复原。”他转向喜儿说道:“在这段期间务必使他保持温暖,夫人。”
  她站起来。“我会的,谢谢你。我们会好好照顾他。”她没理她丈夫丝毫不见贵族风范的哼声,随医生走进客厅。“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吗?”
  “没有了。正如我方才所说,保暖是最重要的。”他同情地看她一眼。“我猜他不会是个太合作的病人。”
  “我一定会确定他的保暖。”她朝他一笑希望能弥补亚力欠佳的礼貌,并在韩森领他出去时再度谢谢他。
  她踅回卧室。虽然生病的人要摆出傲慢的姿态在她想来实在不可能,但亚力却设法办到了。他端坐在一床的枕头之间,下巴昂起,交叠在胸前的双臂彷佛在说:“我是公爵,因此我没生病。”至于他的表情,最保守的说法是不大高兴。
  她在床沿坐下。“我很遗憾你不舒服。”
  他只是瞪着她。
  她再试一次。“我真的吓坏了,你知道。前一刻你还好好地站在那里,下一刻你却倒了下来。”
  沉默。
  “我想大概是发烧的缘故。”
  阴郁的沉默。
  “你该休息一下。”
  “我不累。”
  她叹口气并朝唤人铃伸出手。“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水?汤?你饿不饿?”
  他哼了一声、两声,然后试着阻止第三声。
  “亚力,你的确是得了麻疹。”
  他闷哼一声。“我知道,该死的!”
  “你够暖和吗?”
  “不。”
  她摊开一条毛毯覆在床上那一叠的上面。“好了,这样好些了吗?”
  他咕哝了一句她假定是“是”的回答。
  她站在那儿一分钟,然后摇摇头放弃了。“嗯,既然你已不需要我──”
  “别走。”
  她惊讶地停下来并转过身。
  “念书给我听。”他指着桌上的一本书。
  她拿起书看看书名:选择与培育优秀马种指南。“是这本吗?”
  “是的,作了记号的那一页。”他倚向蓬松的枕头,期待地等着。
  她打开作了记号的那一页并开始念起来。半小时后,喜儿已知道马匹的四肢及脚趾会有些什么毛病,斜臀表示牠的后肢无力,直臀则表示牠在跳跃方面无力,甚至有些马匹的病名听起来就像是某些女巫的黑巫术似的。
  “我在想,”亚力打断她的朗读。“我明白我对妳的妳的问题态度一直很顽固。”
  “我的问题?”
  “是的。”
  现在他又要提在冰上市集的那档事了,她想道,决定即使他那么做她也不会拿伯斯送来的毛毯打他。
  “我明白妳无法改变妳,就如同我无法改变我自己一样。”
  她点点头并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如果妳的法术能带来好处,那么妳偶尔使用它倒还可以接受。”
  她赶忙闭上她大张的嘴。
  “当然不是在公开场合,而是私底下只有妳我的时候。”他期待地看着她。“比如现在。”
  “我不明白。”她说道。
  “我允许妳将麻疹变走。”
  她花了一秒钟确定她听对了,然后噗哧笑了起来。“噢,亚力!”她格格笑倒在一张椅子上。
  “有时候你真是个假道学。”
  “我?”
  她忍住笑。“是的,你。”
  她睨视着她,然后缩一下并抓抓胸膛。“我在等着。”他说道。
  “我不能。”
  “妳不能是什么意思?”
  “女巫不能把疾病变走。”
  “到底为什么不能?”,
  “这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
  “天杀的。”他喃喃地倒回枕头上。
  啊,夫君,她想道,你或许从不是孩子,但你今天的表现可真像呢。她强迫自己不笑出来并问道:“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要。”他咆哮道,头往后仰并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
  下一章念到一半他便已沉沉睡去,喜儿兴致勃勃地翻到看来挺有趣的一章:如何选择一匹优秀的种马。
  喜儿的脸在公爵发热的梦中盘桓不去。
  亚力几乎感觉得到她的抚触,当她在兴奋时拉扯他头发的方式。她的手指轻触他的耳朵,打着羽毛般柔软的圈圈。他感觉得到她温暖的气息,感觉她的嘴磨赠着他的耳背。
  “小苏格兰。”他呻吟着转向她。
  她嘶嘶叫起来。
  他浑身一僵,充血的双眼陡地睁开。
  两只珠子似的棕眼回望着他。
  “上帝我的头发!”他按着头弹坐起来,想起韩森脑后那块粉红色的无毛之地。他像着魔似地冲下床,直跑到他穿衣间的镜子前才停下来。他以因高烧而颤抖的双手摸索到打火石点燃灯,凑到镜子前把头转来转去。虽然睡得乱七八糟,他的头发似乎都还在。他拿起一面小镜子照着后脑,片刻后才松口气地倚在梳妆桌旁。
  怒气凌驾于病痛之上之余,他大步走回他的房间,把他妻子的宠物从他的枕头上拎起来,打开相连的门,穿过小客厅走进喜儿的房间。躺在他臂弯里的鼬鼠那双滴溜溜的圆眼从他脸上打量到他的头发,然后彷佛知道公爵的心思似地伸出舌头舔舔嘴。
  “连想都别想。”
  那动物嘶叫起来,接着牠的嘴弯成亚力认为是奸笑的角度。他强捺住丢下牠的冲动,将那天杀的鼬鼠放回牠的篮子里并转身,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房内很暗,窗幔深垂,但床边的帏幕却松松地系在雕刻的床柱上,床边小桌上的灯发出摇曳昏黄的光。他的妻子正在床上熟睡着,她淡棕色的秀发垂向一边并落至床沿下。如往常一般,它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
  说也奇怪,他竟会注意到她的一些他从未对其他女人多加注意的部分。在他眼中,女人只有美丑之别。他从未注意过任何女人的眼睛或鼻子、微噘的唇、显示决心的下巴或是小巧细致的耳朵。但这些他全在小苏格兰身上注意到了,而且还不只这些;他也注意到她手的各种动作,甚至连她手上的纹路都清清楚楚,而对施茱莉眼睛的颜色他却老是只能用猜的。
  他闭上双眼,发现自己渴望着喜儿进入他的生活之前那些熟悉的旧时光。以前的他到哪儿去了?只不过几星期之前,一切都是简单、可预测而规律的,那时候他的生活没有惊奇也不复杂。一切都如此单纯。
  望向他酣睡的妻,他知道一切都不再是单纯的,而且他不确定自己对此有什么感觉。他只得自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要小苏格兰。是的,他要她,以一种强烈得他每每必须抗拒的需要。
  然而事实提醒他他受她吸引的程度,就彷佛她施了一个将他们俩链在一起的咒语一般。他不想承认,但它是确实存在的。而且它不是单纯的肉欲,将他和她绑在一起的是种无以名之也无法控制的感觉。
  熟睡中的她深沉而缓慢地呼吸着,她胸前躺着的书也随之上下起伏。他弯身拾起书,随意瞥了封面一眼:卑劣的公爵。
  他知道他该生她的气的,但他却没有。他对自己摇摇头,转身打算离开,却又停下来看看他手中的书。然后他弯腰自她凌乱的发间拾起一个小小的银制书签夹在书页间,再将书放在她床畔的小桌上。
  他的头又开始因为那胆敢侵袭贝尔摩公爵的疾病而悸痛起来。他吹熄灯火并回到他的房间,希望能在那里重新找回他需要用来控制他的婚姻,以及抗拒他对一个苏格兰小女巫无理智的渴望的力量。
  摄政王的舞会当夜由一阵冻人的寒风揭起序幕。光秃的桦树枝像箕张的手指般擦掠过贝尔摩大宅的东墙,窗口透出的金光洒在树干及其下的石板上。
  但在楼上她的更衣间里,喜儿只看见一片黑暗。
  她的头上罩着一个覆有细印花棉布的鲸骨圈。“波莉!”
  “抱歉,夫人。再拉一下就好了!”
  箍圈落至她的腰间并垂至地上。波莉系着腰间的丝带时,喜儿不禁大口吸着气,然后低头看看左右窄而前后突出的裙箍。她拉拉裙子说道:“裙襬拖地了。”
  “妳只需要一双软鞋,夫人。”波莉拿出一双鞋跟和鞋尖都镶饰着钻石与翡翠的金色软鞋,将之套上喜儿的脚,然后后退一步打量整体的效果。“鞋跟的高度正好。”波莉指着镜子。
  “在完全穿戴妥当之前我不要照镜子。”
  波莉咧嘴一笑。“阁下每回着装都这么说。”
  “而且阁下也没改变主意,所以请妳停止再阁下来阁下去了。”
  “我忍不住嘛,夫人,今晚实在太特别了。瞧瞧妳这一身高贵华丽的宫廷服,穿这种衣服的人都该被称为阁下的。”
  “我正在看我穿的衣服,而且觉得它一点道理也没有。”喜儿皱着眉戳戳裙箍。“接下来是什么呢?”
  “翡翠绿的缎质长裙。”波莉解开长裙裙钩为她穿上,接着是深绿色的外裙,最后是一件金色薄纱短裙。
  喜儿低头看着那层层衣物组成的英格兰宫廷服装,喃喃道:“难怪他们会叫英格兰女人“裙婆”。”
  波莉拿起一个附有发梳的金色头饰,将发梳插入她盘高的棕发间,金色的面纱飘飘垂了下来。
  喜儿摇晃了一下,赶忙抓住一张椅子。“我不认为我能好好站在这东西里面,更别提还要跳舞了。”她觉得她的下巴已被压到她的锁骨上。
  波莉往后一站。“妳何不将下巴抬高些呢,夫人?”
  喜儿用一手支起下巴,她颈背的肌肉全绷紧了。“我很怀疑华太太戴这玩意儿还能不能抬高下巴。”她觉得她的脖子像是泡过水的面包,不禁扮了个苦脸。
  波莉格格笑起来。
  喜儿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步并往前倾身。“戴着这玩意儿我铁定不用担心有人会称我阁下⑧了,没人瞎到那种程度的。”她感觉得到失望正逐渐升起。她再走两步,不得不又抓住椅子。在波莉紧张的注视下她又试三次,终于说道:“让我再练习几分钟,请妳去帮我看看“西宝”好吗?”
  【译注⑧:阁下原文Your Grace中Grace 另有优雅之意。】
  “是,夫人。”
  门一关上,喜儿便颓然坐下来。等她要站起来时,鲸骨圈却钩在椅子上。她只得又坐回去,结果缎质的裙襬飞起来打到她脸上。她把那层层的布料推开并压下裙箍,它还是又弹回她脸上。其它女人是怎么坐着而没让裙箍往上飞的呢?最后她终于放弃了,用一手支着下巴瞪着那一片绿色的布海。
  今晚是极其重要的。她渴望扮演完美的公爵夫人,但她却怀疑自己能走路,遑论跳华尔滋了。而她却好想和亚力跳华尔滋,或许她能藉此再度捕捉那神奇的片刻时光。
  戴着这头饰,跳华尔滋是不可能的。不过,她可以用她自己的方式减轻它的重量。她咬着唇,只要一个小小的咒语便成了。当然如果亚力发现了铁定会很生气。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应该符合他称为“私底下”的条件了吧。此外,他曾很乐意让她使用法术治疗他的病,如果可能她是会那么做的。
  而且,今晚她若没有好的表现,只怕他会更生气吧。这么一想,她便有了答案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高双手──下巴还是抬不起来。万一她的法力因为疏于使用而变弱了呢?
  什么时候妳的法力强过了啦?
  别提醒我。
  对她而言,这是个危急的情况,或许她的法力会因近来并未过度使用而变强了些呢。她喜欢这个想法。她动动手指,闭上眼睛并集中心神创造出一个咒语:
  噢,阒暗的黑夜,噢,吹着的风啊,请听我的恳求:使这个头饰,尽可能变轻吧!
  她满意地大声念出咒语,然后张开眼睛。
  “啊。”喜儿释然地倒回椅中,一会儿之后才站起来走向镜子,她的头饰如今已轻得像空气一般了。“我的法力毕竟还没生锈。”她喃喃道,左右转头看着头饰上的装饰弹跳着。
  退离镜子几呎,她一手举至肩膀的高度,另一手则在亚力会握住它的附近,自己开始跳起华尔滋。“一、二、三,一、二、三。”她彷佛在她丈夫臂弯里似地旋转着,心中不禁希望能望入他午夜般深蓝的眼中并看到他的心。
  她的裙襬旋转时感觉相当高雅──如果不坐下,这种衣服倒还颇有意思的。她笑着滑向钟前,突然惊喘一声下来。
  “噢,我的天。”她瞪大眼睛望着镜中那回看着她的女人。“我看起来像个公爵夫人,真正的公爵夫人。”
  “确实是。”亚力低沉的嗓音传来。
  喜儿心跳漏一拍地转身面对她丈夫,站在门口的他看来与他的头衔名实相符:外套与长裤是深得近乎黑色的绿,金线刺绣的背心显示着超凡的品味,系得毫无瑕疵的领巾上别着一只闪闪发亮的翡翠金质别针。
  她的目光转回他脸上。“你在那里多久了?”
  “从妳那句“噢我的天”之后。”
  感谢上帝。
  “为什么要问呢?”他走向她。
  她盯着她鞋尖那闪闪发光的小石头,试著作出她已多年未曾施咒语的样子。
  他以指关节抬起她的下巴。“不必害羞,小苏格兰,我见过妳穿得更少的时候。”
  最近可没有,她想道,他的生病使他们无法在一起。事实上,这是他痊愈后她第一次见到他。她知道她是刻意避开他,然而此刻他却就在不到一呎的距离外,强壮的指关节仍然支着她的下巴。她搜索着他的脸,想看出他的心事。他又看着她的嘴,他的视线使她感觉彷佛他正抚摸着她发红的双颊似的。她不自在地往后退,他的视线自她的头饰慢慢往下移,慢得她但觉彷佛站在那里好久了似的。
  她不禁屏住气息。有生以来头一次,她觉得自己是美丽的。记住,她告诉自己,他认为妳很美。而对她的第一个舞会的兴奋,以及他眼中的承诺,使她的血液在血管中加速流动。它使她感觉生气勃勃、晕陶陶而且呃,充满魔法般的神奇,彷佛他们四周星辰遍布似的
  。她微笑起来。“那么,你满意吗?”
  “不。”
  她的微笑消失,不禁闭眼承受划过胸口的失望。
  “妳需要这个。”
  她命令她的眼睛张开。虽然视线模糊,她仍看得出他拿着的是一个有贝尔摩家徽、绿金相间的天鹅绒盒子。他打开盖子,里面是美得有若来自最完美的魔法的翡翠。“贝尔摩翡翠。”他说道。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设计精致无比的三个手镯、一条项链及一对发插走近一步,着迷地审视着每一件珠宝上镶嵌完美的贝尔摩家徽。
  “每个人一定都会知道我是贝尔摩公爵夫人了。”
  “当然。贝尔摩翡翠是为第五任公爵夫人设计的,可媲美皇冠上的珠宝。据说亨利八世曾想从第十任公爵那儿把它买走,而到今天,这些宝石已成为贝尔摩家的表征了。”
  还是没有幽默感,她想道,却有够全英格兰人用的骄傲。
  “转过去面对镜子。”
  她转身看着镜中的他。他将沉重的项链扣在她颈间,再将耳环交给她。她戴好后,惊奇地望着镜中人,然后做了一件公爵夫人绝不会做的事──她格格笑起来。
  “小苏格兰。”
  她连忙正色敛眉,在镜中迎上他的视线。
  “转过来。”
  她依言而行,心想他是要为她戴手镯。
  下一刻她已在他怀中,他的唇分开她的,探入她口中的舌尖展现着他对全世界其它人都隐藏得非常好的、急切的热情。他非常努力地控制着那股热情而她则乐于使他失控。
  “噢!”波莉的声音自遥远的某处传来。
  亚力发出一小声呻吟并结束这一吻。他们四目相接,这一刻似乎也为之停止。他伸手向她却又阻止了自己,接着将目光转向站在门口的波莉。喜儿也跟着转身。
  “抱歉,阁下。”波莉行个礼并退出房间。
  “等等!”亚力拿起珠宝盒递给女仆。“拿去,为妳的女主人打扮妥当。”他大步穿过房间,在门口又停了下来,“马车已备好,我就在楼下等。”他没再回头看一眼地走了。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九章
  “贝尔摩公爵暨夫人驾到!”
  皇室仆侍神气的声音像高地的战吼般在华丽的厅堂间回响着。挽着她丈夫的手臂,喜儿随着一名仆人走上卡尔登宫的台阶。上方传来模糊的人声与音乐声,但她几乎没注意到,因为她正忙着看这个由水晶与金色灯光构成的房间。枝形吊灯自高高的天花板上悬垂下来,阶梯两边墙上成排的镜子反射出的灯光就像午夜的海面上的月光般。所有的东西不是镀金就是纯金,他们彷佛进入麦得斯⑨的宫殿似的。
  【译注⑨:希腊神祇之一,有点石成金之异能。】
  她目不转睛望着镜中他们的身影。全身绸缎珠宝、从头到脚尖闪闪发光的她在镜中回望着她,但最棒的是她正挽着亚力的手臂,她的亚力。
  她搁在他前臂上的手感觉到他僵硬的肌肉,抬起头又注意到他紧绷的下巴及蓝眼中紧张的神色,于是以苏格兰人的决心轻声说道:“我会试着让你引以为傲的。”
  他似乎对她的话颇感意外,脸上也掠过某种类似罪恶感的表情,但她丈夫没什么好觉得罪恶,除非是为了与她的婚姻。她的喉咙因而紧缩起来,但她拒绝放弃。她瞥他一眼,看不出他的态度中有一丝罪疚或羞耻,他看来仍一如往常的骄傲。
  一会儿后他们已登上最后两级大理石台阶,面对一个充满无数张突然好奇起来的脸孔的大房间。
  今晚她不是苏格兰女巫梅喜儿,而是贝尔摩公爵夫人,手挽她骄傲的公爵的手臂。
  她感觉亚力温暖的手覆住她的。“妳很漂亮,小苏格兰。”
  就像是他知道她需要听的话似的。她脸上缓缓漾开微笑,突然间信心大增。“我记得,你告欣过我了。”
  “什么时候?”
  她突然一僵,不禁诅咒起她不听话的舌头。“呃,就是刚才嘛。”
  他对她皱眉,然后摇摇头并领她走下走廊。
  她将她公爵夫人的下巴又抬高约一吋,并且挺直背脊,裙裯随着她走的每一步而摇曳生姿。她紧张而兴奋地数着他们走的每一步,觉得要走到舞厅彷佛得花上几年似的。音乐变得愈来愈大声也更真实,公爵夫人八成是不会随音乐点头打拍子的念头是唯一使她没依习惯那
  么做的原因。
  他们抵达时,涌上前的人群使她更警觉到万一她使亚力没面子,将有多少人会看到。这一刻,她终于了解他的忧虑之所在。这里少说也有好几百人。
  “妳在做什么?”亚力低头看她。
  “数数。”
  “什么?”
  “四十七地毯上的宝石嘛,看到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没?四十八”
  “那些都是女士们的鞋和衣服上掉下来的,舞会中常有这种事,尤其是皇家舞会。负责清理的仆人也因此有了额外的收获。”领她穿过水泄不通的人群之际,他又倾身道:“妳数它们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因为这样我就不用看那些盯着我的眼睛。”她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忧虑。
  “妳最好赶快习惯。身为贝尔摩公爵夫人,勤见观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五十四我什么时候晋见王子呢?”
  “我们会被召见一会儿,这并不是正式引荐。”他低头看她。“小苏格兰。”
  “六十嗯?”
  “不准使用魔法。”
  她不悦地瞪着地毯。“我数乱了啦。”
  他的手指扣紧她的手臂。“别改变话题。不准有跳舞的雕像、乱转的钟,尤其不能有吐出来的癞虾蟆。那些使妳不自在的眼睛整晚随时都会注意着妳,等着妳出一点小错好让他们制造出一个丑闻来。所以答应我──绝不用魔法。”
  “今晚我是贝尔摩公爵夫人,你的妻子,就这样而已。”她坚决地说道,已经有点厌倦老被提醒不能用法术了。
  “很好,我随时都会在附近。”
  她看他一下,不确定那话算安慰还是警告。他们继续走向瞪大眼睛的人群集于门口附近的舞厅,有许多女人正在扇子后面窃窃私语。她改而看向他们经过的每个房间,没有好奇的眼睛的家具着实使她宽心不少。
  在看到舞厅明亮的光线后,时间似乎一下子改变速度。她才匆匆吸一口气,他们已穿过宽敞的门口进入舞厅。
  眼前的景象是她连幻想都想不到的;大红、紫红、宝蓝、鲜黄──各种颜色的羽饰在那些高得吓人、缀满珠宝的头饰上摇曳生姿,她不禁对英格兰女人颈子的强健暗自称奇。此外她们从头到脚尖的珠光宝气,真要使人以为外面下了场钻石雪似的。
  “贝尔摩公爵暨夫人!”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接着他们走进拥挤的人群中,一大片热切、打量的眼睛全转向他们。
  “深吸一口气,否则妳会昏倒的。”亚力抽开被她挽着的手臂,改而圈在她腰际。
  她吸一大口气,任他拥着对周围的一切视而未见的她往前走。
  “嘿!”
  子爵熟悉的声音使她终于释然地呼了一口气,伯爵就在他旁边。他走过来为他们开路,伯爵则执起她的手。“阁下。”他行过礼后看着亚力。“室内最可爱的女士,贝尔摩。”
  “我说,多恩说得对。”子爵说着也行个礼。
  某处传来另一个尖锐、熟悉的声音──艾姬夫人的。“噢!看看是谁来了,吉妮!可蕾!”
  喜儿敢发誓她听见亚力咬牙切齿的声音。
  “亨利,”艾姬夫人用肘顶她丈夫的肋间。“快来,亨利!别磨蹭了,你会害我又错过他们的!”
  “天杀的。”亚力喃喃道,眼睛盯着那个直朝他们冲来的女人。“那女人已足以使我昏倒。”
  “我相信某些儿童病也有相同的效果,贝尔摩。”伯爵脸上挂着挑衅的讪笑。
  亚力怒视着他。
  “或者呢,”伯爵说着讽刺地鞠个躬。“一个美丽少女甜蜜的吻也有可能。”他一直注视着喜儿的嘴,令她真想变出眼罩罩住他的眼睛。
  “多恩说得对,我都忘了那回事了。前一分钟你还在和你老婆亲热──抱歉,喜儿,但我们在场,下一分钟,砰!你已经倒在地板上了。”尼尔停下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想这会不会就是华尔滋如此引人非议的原因?我必须说它看起来确实挺伤风败俗的,而且你倒在地板上也真的吓坏我了。告诉我,贝尔摩,你的疹子都好了吗?”
  “从我们的好友的脸色看来,塞莫,我得说你已误触敏感区了。”
  “话题可是你提起的,多恩,我只是在询问一个朋友的健康状况而已,毕竟他才病过一场嘛。”
  “快点,亨利!啊,塞莫爵爷,你刚说谁病了吗?”艾姬夫人几乎喘不过来地问道,把她丈夫扯到她旁边。吉妮夫人和丁可蕾像跟班似地出现在艾姬夫人身后,两个女人都凝神等着回答。
  伯爵咧嘴笑着凑向亚力低声道:“你要拿什么来塞住我的嘴啊?”
  “我保证不打得你牙落满地。”亚力的声音低沉而致命。
  “别告诉我你可怜的新娘生病了,”艾姬夫人一手拍向她缀满宝石的胸口。“难怪我们一直没见到妳在城里活动。妳生了什么病呀,我亲爱的?”
  “阁下。”亚力以冰冷的瞪视提醒她。
  “噢,啊,是呀。请原谅我,阁下,我忘了。”
  亚力以冰冷有若刺骨寒风的声音说道:“别再忘记了。”
  紧绷的沉默乍至,另外两个饶舌女人也在公爵的注视下收敛不少。但艾姬夫人显然有着愈挫愈勇的“美德”,因为她又继续说道:“呃,我简直无法告诉你们能将两位闪电结婚的消息广为传达,我多么深感荣幸。它可是这阵子上流社会的热门话题呢。”
  喜儿感觉亚力的前臂紧绷起来。为了纾解紧张的气氛,她凑向他轻声道:“要不要我给她一个疣?”
  他看向她的眼神显示了他的惊慌。
  “那只是开玩笑而已。”她连忙说道。他才似乎松了口气,她又说道:“或许只在她鼻子来一小颗。”
  “我可不觉得有趣。”他咬牙道。
  “我倒有不同的看法。”她知道他正看着她,便故意盯着那女人的鼻子。
  “连想都别想。”亚力在她耳畔咬牙道。
  这时候艾姬夫人已进行到谁来了而谁没来、原因何在等等的话题。“今晚连茱莉小姐都来了吶。”她以一种喜儿无法理解的狡猾神情说道,另外两个女人吃吃窃笑着。
  由她丈夫脸上的表情,喜儿确定这一刻如果他是个魔法师,艾姬夫人就会有一张虾蟆脸了。丝毫不受那冰冷的表情影响,她转向喜儿并甜甜地一笑。“妳见过茱莉小姐了吗,阁下?”
  “我还没这个荣幸。谁──”亚力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使她差点大叫起来。
  “我正要告诉你,贝尔摩,”尼尔流利地插进来。“老艾在找你,大概是为了你要的那匹马的事。”
  多恩伯爵迅雷不及掩耳地跨至喜儿面前说道:“夫人答应过要陪我跳一支舞,贝尔摩。”
  喜儿看一下亚力,对迅速改变的话题感到困惑,更为她在公众场合的第一支舞感到忧心。她宁愿和她丈夫跳,但四周有成百双的眼睛正打量着她,等着她出丑。
  “去吧。”亚力说着将她的手交给理查。“我得去找老艾。”然后他对她投以“不准使用魔法”的警告眼神,对她的点头满意后才转身离去,其间只回头一次,大概是要确定没有人飘浮在半空中吧。
  伯爵殷勤地提醒她正演奏着的音乐是哪种舞曲后,领着她走进舞池,一会儿之后她便陶醉在她生平第一支乡村舞中了。她再次看到了不一样的多恩伯爵──亚力曾说过的那一个。他带她转了个圈并说道:“我不确定我喜欢妳脸上的表情。这回我又露出了什么破绽?”
  “没有破绽。我只是在想我比较喜欢手里没拿着酒的时候的你。”她大胆地答道。
  “真奇怪,”他以一种太过漫不经心的态度答道。“我倒比较喜欢手持酒杯的自己呢。”
  “为什么呢?”
  他俯视着她,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因为它可以给我不在乎一切的勇气。”
  她试着想出某个回答,但音乐却停止了。当她看着他时心思一定写在脸上了,因为他说道:“别可怜我,喜儿。我喜欢我现在的样子,这样日子比较容易过。”带着伪装的嘲讽微笑,他领着她穿过人群走向尼尔所在的安静角落。他们为她该喝什么和谁去拿饮料争执了几分钟,伯爵赢了。但他要离开之前,子爵抓住他的手臂说道:“只有柠檬汁,不准有别的,多恩。”
  伯爵咧嘴一笑并拍拍他空空的外套口袋,又对喜儿眨一下眼睛后,他便朝放饮料的餐桌走去。
  “亚力应该再几分钟就会回来了。”尼尔说着打开一个镶珠宝的小盒,捏起一小撮粉未用鼻子吸一吸,然后对着一条蕾丝边手帕打个喷嚏。
  她皱起眉问道:“那是什么粉末?”
  “鼻烟。”
  “做什么用的?”
  “没见过吗?这是烟草粉,它会让人打喷嚏,藉此清除脑子里的“垃圾”。这个是我的幸运鼻烟盒,瞧?”他把小盒凑向她,这时恰好一扇通往花园的门打开,一阵微风将棕色的粉末吹向她的脸。
  她一手捂住口鼻,死命试着不打喷嚏,心里很明白若打了喷嚏会有什么后果。
  尼尔关上盒子。“抱歉,但妳最好打喷嚏把它弄出来,这样会比较舒服。”他八成看出她眼中的恐惧,因为他拍拍她的手说道:“不必担心观瞻的问题,大家都这么做的。这是流行,妳知道。好了,尽管打喷嚏吧。”
  她摇摇头并捏紧发痒的鼻子。别想,别想!
  “我说,喜儿,妳得把它打出来才行。”
  “我讨厌打喷嚏。”她的声音因手捂着嘴而模糊,而且泪眼蒙眬。她一抬眼,看见伯爵已经走了回来。
  “柠檬水。”他将一杯饮料递给她,等了又等。她怕伸手接过它。
  “怎么了?”最后他问道。
  “吸到了我的鼻烟粉。”尼尔举起他的鼻烟盒。
  “难怪她会泪眼汪汪,那东西是很烈的。来,”他又朝她递出杯子。“喝了它,柠檬水应该可以冲淡那种味道的。”
  喜儿屏息盯着杯子并伸出手,同时打了个喷嚏。她缓缓睁开眼睛,试着回想方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两个男人正像溺爱的兄弟般望着她,脸上并未有任何不寻常的神情。她看看四周,舞池中依旧挤满欢乐的宾客,音乐清楚而甜美,人群也没有什么异样。她抬头,没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事物。没有玫瑰,也没有小手鼓──一切都很正常。她释然地叹口气,浅啜一小口饮料。
  “嘿,看那边。”
  喜儿和伯爵顺着尼尔的视线看过去。
  “你们猜这二月天里,王子是在哪儿找到柠檬树的?”尼尔问道。
  “暖房。”她飞快地答道,瞪着那一整排柠檬树的盆栽。
  尼尔继续说道:“摆的地点不太对,挡住阳台门了,你知道。看那些树后面,那不是贝尔摩和艾德斯吗?”
  她转过去时,亚力正和另一个人穿过阳台门走进来。他们分手后亚力转过身,正好面对那些树。他转回去看看门又转回来,沉思地皱起眉,然后非常缓慢而精确地将目光自树移向她。她试著作无辜状,但八成是失败了,因为他的脸色转为铁青。他搬开两盆树并走过来,眼睛一径盯着她的。
  那种表情连最有自信的人看了都会恐慌起来,更何况她现在可是半点也没。她飞快地瞥尼尔一眼并动动手指。他转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晕眩。“我突然觉得很想和公爵夫人阁下跳舞。”他朝她伸出手臂,他们一起走入挤满跳着乡村舞的人群的舞池中。
  舞步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但偶尔抬起头来,她都会看见亚力就站在不到几呎远的人群外。一舞结束,但今晚她显然是受幸运之神眷顾的,因为她正安全地与她目露凶光的丈夫隔室相对。他还没来得及逮到她,她已经又开始跳起波卡舞。尼尔曾说这舞对她也许太快
  了,但她向他保证她正需要跳支快舞。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贝尔摩公爵与公爵夫人一直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每回他悄悄靠近她时,她便睁大眼睛转开,并且假装对他一脸的挫折和报复的意图视若无睹。
  两支舞曲后,她已失去他的踪影。不过既然刚才他正和一小群人在谈话,她决定他大概是暂时放弃了。就在这种安全感中,她结束了这支舞并转身──却正好面对着褶式繁复的领巾与贝尔摩家徽图样的翡翠别针。
  “噢,完了。”他双手抓住她时她喃喃道。接着他便将她拉向一个他们能谈话的角落。
  “快把它们弄走。”他嘶声道。
  “但是现在每个人一定都看到它们了。”
  他看过去,一群宾客正把玩着那些盆栽树上鲜黄色的果实。他一脸盛怒地又转向她,下颚绷得死紧,接下来的话几乎是从牙关间挤出来的。“妳究竟以为妳在做什么?二月的柠檬树?”
  “这真的是意外,而且也有暖房啊。”
  “该死,老婆I ”
  她一手搭在他手臂上解释道:“是鼻烟使我打喷嚏的,请你别生气的。”
  他突然明白了。“是塞莫?”
  她点点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它突然吹到我脸上。我很抱歉。”
  他的怒气褪去,但仍皱着眉以两根手指揉揉鼻梁。“天杀的,我忘了他对鼻烟的癖好了。”他看着她,然后说道:“帮我一个忙,小苏格兰。”
  她惊讶地望入他眼中并点点头。
  “远离每一个带鼻烟盒的人。”然后他转而打量着室内。这时一个身着皇家制服的仆役走上前来。
  “王子殿下在等着。”那人告诉亚力,后者点点头并表示他们马上过去。
  奇异的恐惧袭向她。她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亚力问道。
  “我害怕。”
  “妳会做得很好的。”他话中的信心她是半点也没有。“他只是另一个英格兰人,试着这么想就好了。像我一样,他只是个英格兰人。”
  “我的膝盖却像是苏格兰的。”她喃喃道。这话使他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若非她早已知道,还真会误以为那是有趣的表情。
  “妳只需行礼,而之前或以后妳都会挽着我的手臂。还有,在他说话之前别站起来或说话。”
  她视而不见地盯着那仆役的后背。“我会记住。”
  “还有别忘了呼吸。”
  她点点头并深深吸一口气。
  “妳是贝尔摩公爵夫人。”他温暖的手覆住她的,领着她由大舞厅走进一条窄廊。“而且妳看来很可爱,小苏格兰。”
  她微笑起来,他的赞许使她又恢复了信心。在一道双扇门前停下时她转向他,还来不及说任何话门便开了。
  “贝尔摩公爵暨夫人!”
  这房间内的热气一下子袭向她,使她立刻冒出汗来。窒闷的房内有一群身着正式宫廷服的人,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她。
  亚力仍覆着她的手捏捏她,轻声说道:“呼吸。”她依言而行。接着他们停下脚步,他放开她的手并介绍她,接着她行了礼──头部低垂、双肩挺直、双手提着裙襬、她的苏格兰膝盖则抖得有若将落的白杨树叶。沉默持续着。要是这男人再不说话,她可就要令她丈夫蒙羞地面朝地跌倒了。她记起亚力的话并深吸一口气,这恐怕是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了。
  “啊,我的公爵夫人。”
  喜儿几乎松口气地倒在地板上。她缓缓起身并给他一个微笑,但却在她的膝盖像圣诞节的核桃似地喀啦作响时消失大半。连亚力都听见了,她从眼角瞥见他畏缩了一下。
  “可爱极了,贝尔摩,令人印象深刻。不过你向来就眼光独到。”摄政王相当无礼而彻底地研究着她。喜儿一径站着,微笑黏在唇角,心跳狂猛而膝盖作疼,心里则对这男人竟是英格兰未来的君主而诧异不已。他有个大肚皮,看起来就像是吹胀了的气球。他那头金红色的头发全部往上梳,配上细瘦的脚使他看起来真像是只胖公鸡。他甚至还有好几层红色下巴栖在式样繁复的领巾上。
  她打了个喷嚏。
  王子张开嘴,并喔喔啼了几声。许多人转过去并瞪着他,但他显然根本没注意到,只是继续对她说话。
  不幸的是亚力注意到了。不过他仍然一派从容地应对着,只是手抓得她更紧了。她有种预感,若她再打一次喷嚏,他很可能会采取非常手段来阻止她了。然后王子要求他们与他同
  桌用餐,而她丈夫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我们希望能多了解你的夫人,贝尔摩。”语毕他们便被命令退下,王子转身穿越房间,他身后跟着一种奇怪的吱轧声。
  “那是什么声音?”她低声问道。
  “他的束腹。”他们一走出听力范围外他立即问道:“妳刚才打喷嚏时究竟在想什么鬼?”
  她不想告诉他,但他却握紧了她的手臂。“我在想他看起来像只公鸡。”
  他们一走到廊上,他立刻一言不发地递给她一条手帕。“把所有的鼻烟都打出来。”
  她照做,让他为她挡住其它人的视线。她抬眼看向他。
  “都好了?”他问道。
  “是的。”
  “妳确定?”
  她点点头。“他喔喔叫的时候似乎没人觉得奇怪。”
  “王子有时候就和他的疯子父亲一样怪异,我想我们该为人们从不质疑王室的行为而感谢上帝。”
  她点点头,咬着唇而且眼带警觉地打量他。“你生气吗?”
  他俯视她妤好会儿,然后摇摇头。“不。我得承认,小苏格兰,他看起来确实像只公鸡。”
  她呼出憋着的气,唇际漾出快乐的笑容。他久久地注视她;直到她别开目光。然后他领她走回舞厅,站在人群的边缘。
  “而且我也相信今晚会很漫长。”他仍紧绷着脸,但抓着她的手却放松了。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他话中的涵义,舞厅中已响起华尔滋的旋律,同时激起忿怒的惊喘与热切的窃笑声。舞池中变得空无一人,没有人敢先跳这种舞。
  她望着那些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他们在等什么呢?”
  “没人想作第一个跳华尔滋的人,这种舞在许多社交圈中仍被认定是不合宜的。”
  “他们会一直就站在那儿吗?”
  “直到有人拋去成规之前。是的,舞池会一直空着。”
  “我猜大家都知道贝尔摩公爵和夫人不会是下场眺华尔滋的第一对喽。”
  “那是挑战吗,小苏格兰?”
  她耸耸肩表示随便他要怎么想。
  伯爵突然出现在他右边。“我有这个荣幸吗,阁下?”
  “我会和我老婆跳舞,多恩,去找别人吧。”伯爵了然地笑着去找另一个舞伴并带她进入舞池,一派完全不在乎其它人的想法的样子。
  亚力注视着那一对,眼中有着思索的神色。有那么片刻,她不禁盼望着他会拋去对其他人看法的顾虑,带着她在舞池中旋转。但现在一切都没关系,因为已有其它人追随第一对下场去跳了。亚力终于无言地攫住她的腰,将她带进舞池。
  乐队演奏着在贝尔摩大宅那晚伯爵弹过的同一首华尔滋,而她与亚力也同样流畅轻快地旋转着,使她几乎感觉不到脚下地板的存在。她抬眼望向那光华眩目的吊灯,却迎上她丈夫的视线并胶着在那里。他的眼神使记忆像被风翻动的书般一页页闪现,她回忆起上一次他们这么跳着舞的时候,还有当时的激情和吻。
  真是神奇,光是一个眼神、一个轻触,便足以令这世界完全消失。美妙的乐音拂过他们,奇妙的张力在他们之间扩张又扩张,比魔法更加强而有力。而且她确知自己绝不可能与其它任何人产生这种感觉,这种奇妙的魔法是他们之间所独有的。
  他的手扣着她的颈子,她在每一次旋转、每一个舞步间愈靠愈近。她戴着手套的腕间翡翠在灯光下折折生辉,但与他闪亮的眼睛相较却黯然失色许多。
  他们近得身体不时会摩擦过对方,他在她腰间与手上的手指不觉收紧了。他的感觉和我一样强烈,她领悟道,但他在抗拒着那神奇的吸引力,就像海洋抗拒着满月的涨潮一般。
  吻我她的心一如从前般地呼唤着他。他的目光游移至她唇上,但他却不肯结束他们之间的距离并说:“让全世界和礼仪全部下地狱去吧。”
  然后音乐结束,他们也停了下来,突然察觉到他们正被一千只好奇的眼睛盯着。亚力突然浑身僵直起来,但他们尚未及移动或说话,宣布晚餐开始的铃声已然响起。他们在嘈杂的人群中往前走,两人间有股沉重的静默,而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原因。
  带着一丝不好的预感,亚力望着侍者再次斟满他妻子的酒杯。正和王子交谈的她不时挥动双手以强调她的话,而王子也似乎很专心地在听着。王子坚持要他们明晚和他一块上剧院看戏,此事令亚力懊恼得几乎呻吟起来。他原本希望能明天一早就离开,好把喜儿安全地藏在乡下的。
  她愉快的笑声使他又转回头去看着她。他应该以她为傲的──不舒服但骄傲。所以他为什么又觉得他周围的世界全变了呢?他觉得不自在又孤单。孤立的感觉非但不像往常那么吸引人,反而令他不安起来。为什么他会想要别的呢?他浅啜一小口酒,自问他究竟是想要什么。
  彷佛是回答般,他感到一股看着他妻子的需要。那一刻她的眼睛碰巧迎上他的,而其中纯真的饥渴令他不禁屏息,并且明白他自己那不带半点纯真的饥渴亦同样昭然若揭。那种进入她里面的强烈冲动在他体内熊熊燃烧着,令他怀疑在其中他有否幸存与保持理智的可能。
  这念头使他自顾自笑起来。适才在舞池中他挣扎着在全上流社会面前控制自己的行为,恰恰证明了他已不再理智。或者该说自从娶了她之后,他便没有过任何理智的思绪了。他纳闷那种没理智状态有部份是近来与女性相处后的结果。
  他的视线扫过室内。茱莉也在这儿,先前他曾偶然瞥见她的金发。奇怪的是,看见她时他居然不觉得愤怒。为了平息谣言,在公开场合他会和她交谈。但这可不是为她,他根本不在乎施茱莉小姐,而是为了小苏格兰在他人面前能好过些。
  他还为自己这么做找另一个理由:他自己的声誉也有待重建。
  于是大约一小时后,当他的妻子与他的好友之一跳舞时,亚力走向方才茱莉小姐才走出去的阳台门。他静静地站着看她望着覆雪的花园,并且在室外冰冷的气温中用扇子搧自己。
  她彷佛他开口了似地转过来。“亚力。”
  他微微颔首。“茱莉。”
  她令他惊讶地对他露出哀伤的表情。“怎么一脸悲伤呢?身为新娘子,我还以为妳可爱的脸上应该是散发着爱的光芒的呢,亲爱的。”他语中充满了嘲讽。
  她低下头。“以我做的事,应该得到更糟的报应的。我不怪你恨我,亚力,但当时我的确是想做对我们两人都最好的事。”
  “我不恨妳。”
  她的笑声中充满讥讽。“的确,我猜要你恨我,前提是你得先爱我才成。而你并不爱我。”
  “不,我是不爱妳。”
  “谢谢你的诚实。”
  “我对妳向来诚实,茱莉,也以为我们了解彼此。我错了。”
  “他爱我。”她轻声道。
  “我从没想到妳冷淡美丽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浪漫的灵魂。”他耸耸肩走到栏柱边和她站在一起,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他瞥她一眼,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眼珠是蓝的。只是普普通通的蓝色,没有淘气的绿色闪光。他双肘支在栏杆上,片刻后才撇开骄傲正视着她。“或许那样最好。”
  她搜寻着他的脸。“你结婚了。”她的口气彷佛她遭到了背叛似的。
  “是的。”
  她的微笑哀伤而带点渴望。“我看到她了。”
  他没作声,她继续说道:“我看见你们两个跳华尔滋。”
  “我想,每个人都看到了吧。”
  “她爱你。”
  他转向她,以一种与他真正的感觉相去千里的、无所谓的姿态倚着栏柱。“那并不重要。”
  “我倒认为刚好相反。”
  他体内一阵紧绷,彷佛她刚看见他一丝不挂似的。他沉默地看着她,不太清楚该如何响应。
  “你瞧,我知道爱人是什么感觉的。”
  [ 啊,那个迷人的少尉。J
  她微笑地摇摇头。“不,亚力。你知道,我说过他爱我,而不是我爱他。我爱你,但你永远不会爱我,而我绝对受不了那样半调子的过一生。我对你说的那些都只是气话而已。”她的笑声不带恶意,却隐含着一丝哀伤和自鄙。“虽然你偶尔真的很傲慢。”她说着露出微笑。“当时我确实是认为我很气你不爱我。”
  她的话令他站直身子。思索片刻后,他说道:“那妳与那位少尉的婚姻又有什么不同呢?如果只有一方有爱,不也是妳是怎么说的?啊,对了,半调子?”
  “是的。”
  她的表情证实了她话中的真实性,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愤怒、羞耻或怜悯,有的只是对不同的人的了解。“那么,我想我们两个有的都是半调子的婚姻。”
  她带着友谊地微笑起来。“不,亚力,我不认为如此。你知道,我看过你和你的妻子相处。”她挽住他的手臂。“来吧,陪我进去,让那些长舌妇嚼舌根嚼个够。”就在他们跨过门口时,她停下来并仰望着他。“你顽固、傲慢而且英俊得像恶魔,亚力,但你的婚姻是完整的。”
  他惊愕而沉默地看着她。
  她走进室内,拋下最后一枚炸弹。“我只是好奇你要多久才会明白。”
  不消几分钟喜儿便发现亚力不在室内。她找了一遍舞池,又一路挤过人群来到边缘。她看着跳舞的人滑掠过地板,看着各式珠宝闪闪发亮,并且随着音乐点头打拍子。舞会比她想象中更棒。她见过了王子,和他共进晚餐,除了那些小喷嚏外,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好希望亚力能以她为荣,当王子开口邀他们上剧院时,一股胜利感不禁涌上心头。
  是的,一切都棒极了,但是亚力不在她身边,兴奋的感觉也因而逊色几分。她想在离开前和他再跳一支舞,感觉他拥着她旋转,眼睛对她承诺将在回家后完成他们在舞池中开始的事。
  这念头令她微笑起来、又搜寻室内一遍。
  “啊,我亲爱的!”艾姬夫人刺耳的嗓音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
  喜儿转过身,那女人显然还是不接受她的头衔,几分钟以来第二次,她真希望亚力在这儿。
  “妳一个人站在这里真孤单哪,公爵大人呢?”她的视线扫掠过房间。“妳们有没有看见他呀,女孩们?”吉妮小姐和丁夫人一齐摇头,她转回来拍拍喜儿的手臂。“妳知道,我亲爱的,我想我刚看见他到阳台上了。我们去瞧瞧吧?”她挽住喜儿的手臂,拉着她往门口走去。
  人群移动,使喜儿得以不受阻碍地看见通往阳台的门。一个打扮有若冰后的金发女人走了进来,她银铃似的笑声直传入她们耳中。
  “噢,他在那里,我亲爱的。看见没?”艾姬夫人朝阳台点点头。“他和茱莉小姐在一起,多么有趣呀。”
  当亚力跟在那女人后面进来时,她感觉得到艾姬夫人透视般的目光。见到他令她眼睛一亮,而后看那女人一眼说道:“茱莉小姐很漂亮。”她转向艾姬夫人。“她是什么特别的人吗?”
  那几个长舌妇瞪大眼睛,其中并闪着期待。然后她们吃吃窃笑起来。艾姬夫人戏剧化一手捂胸。“啊,原来妳不知道吗,我亲爱的?”她的声音突然充满夸张的甜蜜。“她和公爵阁下原本要结婚的。”
  喜儿倏地转回头去,突然察觉到亚力和茱莉是多么相称的一对,无论外貌、气质或背景。她望着那对耀眼的璧人,一颗心落至最黑暗的谷底。
  艾姬夫人继续说道:“她私奔去和另一个人结婚就在你们结婚的前一天。”
  在她眼前的是童话故事的结局,那是全世界都看得见的现实。
  她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化为苦涩的迷雾。她尖锐而痛苦地终于了解她的婚姻的真相──而那即使用法术、或是她所有的希望与梦想也无法抹除的。她永远无法赢得亚力的心,因为它已然被别人赢走了。她所有的希望连同她的心正缓缓地凋萎、死去。
  一阵寒风吹过卡尔登宫,被吹弯了的树枝刮擦着阳台上的门。天空彷佛痛苦似地呻吟起来,片刻后开始下起雨来。
  心痛
  “名位使他感觉爱情是多么空虚。”
  ──《马克白》威廉·莎士比亚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章
  喜儿坐在画室的窗旁,望着雨丝落在下面的石板上。这雨从昨夜开始便下下停停,在兴奋与美妙中开始却以空虚作结的昨夜。得知实情之后,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拚命忍住不哭。而她之未曾在全英格兰社会名流面前崩溃,完全是一股自尊使然。
  亚力似乎也同样闷闷不乐。亚力,喜儿想道,即使只是想到他的名字都会引起一阵心痛。茉莉的亚力。体内的纠紧使她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起来,她连忙再吸一口气。
  自与茱莉小姐分手,他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知道他的心事是什么:他的妻子不是他所爱的茱莉,而是一个使他的生活混乱的苏格兰女巫。她痛苦地明白他的心并非未经碰触,而是属于茱莉小姐的。而茱莉小姐不要它,正如亚力不要喜儿的心一般。她一直都沉溺在自欺的幻梦之中。
  噢,上帝她连爱人都做不好。
  她拭去泪水,试着唤出某些苏格兰的骄傲。坐在这里哭是不会改变事实的。她深吸一口气,视线飘向下方的花园。隆冬使桦树就像她的自尊一样光秃秃的。雨已停,但天空仍是灰扑扑的。雨带来了春天将至的讯息,在天空与她一起哭泣的同时,冰雪也逐渐被冲刷走了。
  花园里爬满长春藤和忍冬的墙边,有一棵笔直高大的英格兰榆树,她看看乌云渐褪的天色,彷佛受到召唤似地又看向那颗树。现在她需要一颗树,需要感觉自然的抚慰与治疗。
  她取下斗篷披在身上,走出法式落地门,步下石阶并避开雨后的积水。不一会儿她便站在那棵大树前面了。
  榆树是很有个性的,即使在英格兰亦然。斑驳的树干彷佛藏有时间的智能,而树皮的灰则使她联想到她丈夫的头发。
  她一手放在粗糙的树皮上。“我叫喜儿,我需要你的力量与生命,因为我自己的有部分已经死去。请帮助我。”
  她缓缓伸手环住粗壮的树干,将脸颊与胸靠上去,闭上双眼任自然接管一切。
  亚力坐在他的书房里,盯着他刚用来拆开皇室便笺的拆信刀,彷佛想藉此忘记必须在上流社会的虎视眈眈下度过另一晚的事实似的。他决定不论王子又有什么节目,明天都一定要回乡下去。仆人们已经在准备了,今晚是最后的试炼。多么恰当的措辞啊。
  他旋转着手上的拆信刀,注视着刀身上反映出来的灯光。他娶了个女巫,而且没有人知道。他猜想若是茱莉知晓实情,会不会改变她对他的婚姻浪漫的想法。起初他告诉自己她会这么想,是因为她本就是受情感支配的女性。然而他仍受她的看法所困扰。爱的结合,她是
  这么暗示的。
  他非常怀疑贝尔摩家有哪一代的婚姻是爱的结合,他父母亲的当然不会是。他父亲在明白指出这一点的同时,也清楚说过贝尔摩家人绝不受那种蠢行所迷惑,而他的儿子──尤其是继承人──更不会任之糟蹋他的生活。此外他更再三叮嘱亚力的家庭教师删除他所读的历史中所有与爱情有关的部分,只读没落的王国、失败的战争与政治这些重要的事。
  亚力学到了爱只会导致毁灭,也很快地学会要赢得他父亲的称许便必须思想、行为与他一致。而这个教训也变成了他的生活方式。
  奇怪的是,他到最近才明白他的骄傲也可能导致灾难般的后果。毋庸多费思量,亚力明白自己所做的,正是他一度警告过多恩的事:让情绪支配他的行为。他匆促的婚姻便是受伤的自尊直接导致的结果,也因为他担心他人的想法。而这是贝尔摩公爵难以启齿承认的弱点,更使得他把他的妻子藏起来。
  他又旋转拆信刀,心里还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并试着减轻罪恶感。他的妻子是女巫,一个他完全无法改变的事实。他甚至怀疑这是上天为了他利用她而给他的惩罚,因为从她第一次睁大眼睛崇拜地望着他,他便知道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了。而为了他自己的方便,他娶了她,将之作为他的自尊的疗创剂。
  但他并不打算让喜儿知道他曾蠢到向受伤的自尊屈服,因为有部分的他是非常以自己能满足她的梦想为傲的。他不要她鄙视他,他要她的尊敬,或许比想要上流社会的尊敬更甚。
  生平中头一遭,他的姓名、头衔与在社会上所扮演的角色,跟某个人对他的看法没有半点关联。她总是叫他是她的亚力,不是她的丈夫、公爵或其它什么的。他的财富与血统无关紧要,奇怪的是,她的血缘与女巫的身分也是。联系他们的是某种深刻而无法控制的东西,他无以名之,却确实知道它的存在。而且它吓坏他了。
  “肚子对肚子、背对背,我就是这么煮羊犊”
  喜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约翰将半只羊串在烤叉上,然后哼着歌走向料理桌。两个厨房女仆也都随着节拍──一个在揉面,另一个切洋葱。
  约翰唱完那首歌,举起一只壶喝几大口,突然间看见了她。“夫人。”没理会女仆惊骇的抽气声,他咧嘴笑着殷勤地行个礼,牙齿像他耳环一样亮闪闪的。
  “请别让我打扰你们的工作,”喜儿举起一手说道。“我只是有点饿了。”
  “那是自然,夫人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呢。”他精明地看她一眼,走向角落的桌子拉出一张椅子。“夫人坐这里,约翰马上给妳弄好吃的东西。”
  他唱着歌给女仆各种指示,几分钟后她面前的桌上已经放满足可使宅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吃个饱的食物。
  “只要一小片面包和奶油就够了。”
  “夫人吃得像蜂鸟,很快看起来就会像蜂鸟了。妳错过了早餐,又没吃茶点,今天晚上又很晚才会吃晚餐。”他放了一杯奶在桌上。“哪,把这个喝了。”
  她浅啜一口,张大了眼睛。“这不是牛奶。”
  他点点头。“是椰奶加菠萝和葡萄酒的魔法。”他对她眨眨眼。“喝掉吧。”
  这种饮料真是好喝极了,她一面吃东西一面又喝了两杯。一小时后,不知是那棵老榆树或是她肚子里的食物的缘故,她手里拿着另一杯魔法饮料,一路哼着歌几乎是飘着上楼。突然间,一切似乎不再那么凄惨了。
  波莉为她穿上一件缀满珍珠与玻璃珠的午夜蓝礼服,蓝色的鞋跟也是玻璃做的。她才刚戴上白手套,一个仆人便来通报说马车与公爵阁下都在楼下等着了。波莉迅速为她戴上先前亚力拿来的蓝宝石珍珠项链,便离开去拿外套。
  喜儿注视着镜中的她。是的,她看起来又像个公爵夫人了。她拿起杯子喝完第四杯椰奶饮料,舔舔上唇再看看镜中的自己,举手轻触冰冷的宝石项链。
  她想亚力送首饰来当然就是要她戴上,没有只字词组,他也没亲自为她佩戴并像前一夜般以热情的吻作结。她转离镜子与回忆,房间旋转起来。她抓住一张椅子的椅背并作几次深呼吸,房间静止下来。
  天哪,天哪,她想道,也许我在树下待太久了。她摇摇头,又晕眩地蹙起眉片刻。可恨的亚力又偷偷回到她乱糟糟的思绪中。
  她望着镜子,不大喜欢镜中的自己。她一副消沉沮丧的样子。她找出她的苏格兰尊严,抬高下巴睨视着镜中她的影像。这样好多了,她想道。现在,在花了这么多时间思考她的处境后,她决定该是行动的时候了。她不再扮演好女巫,因为那只带给她心碎而已。
  亚力是自己要求她嫁给他的,她根本没强迫他。事实上,她曾非常努力试着说不,但他却不让她说。她很确定当时他是真的想娶她,但是为什么呢?对这一点她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却也打算在今晚结束前要弄个清楚。
  茱莉或许拥有他的心,但喜儿是他的妻子,一个知道她丈夫利用了她的妻子。接受这事实是痛苦的,但她已在泪水中经历过这个过程。
  现在她的感觉是生气,因为亚力对她太不公平了。有一大部分的她真想再拿雪球砸他,或许先丢个两、三百个吧。
  少数会惹她生气的事情之一便是不公,例如驿站的小男孩被迫呼吸呛人的烟雾;例如忠心耿耿的傅比却被扫地出门;又例如可怜、笨拙的贺蒂亚被个令人厌恶的男人无端当众侮辱。而今她自己也面临相同的处境,于是许久以来第一次,她为自己生气了,非常生气。
  贝尔摩的马车跟在其它各种交通工具后面,缓缓驶近位于科文花园内的皇家剧院前。亚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妻子,她安静得颇不寻常。昨天晚餐后她还快乐而期待地告诉他她从没上过剧院,他还以为她应该会把脸贴在玻璃上,努力看清楚花园内的各式灯笼,或者是热切地每隔两分钟就问他到了没有。结果她只是静悄悄地坐着,手不时抓着座位的扶手。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再完美不过的公爵夫人,但却不是小苏格兰。
  “妳不舒服吗?”他问道。
  她转向他,眨两下眼睛、点点头,深呼吸一下便又转回去了。她脸上没有生动的活力,对他的问题也只答是或不是。她使他想起他所认识的那些英格兰女人,而他并不喜欢。
  马车停下,一个仆役打开车门。亚力下车并转身协助她。她不看他,只是把手放在他手中,一俟下车便又猛抽回手,仍是不看他。
  他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他在她眼中看见愤怒只有两次:一次是他质问她关于卜梅尔的事时,第二次就在一秒钟之前。他扶着她的手肘进剧院,转向通往楼上包厢、站有几位皇室仆从的宽阔台阶。其中一个递给他一份节目单,并领他们上楼。
  途中她两次几乎跌跤,幸好亚力都及时扶住了她。他正想开口问她,她却高傲地抬起下巴继续往上走,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几分钟后他们与王子寒暄,接着便在王子右手边的荣誉座位就坐。
  片刻之后,她终于决定看着他并问道:“我们要看的是哪出戏?”
  之前他根本没想到这个,便看了一眼节目单,霎时但觉脸上血色褪尽。他无法置信地瞪着剧名。
  “马克白”三个字也回瞪着他。
  他没呻吟、没思考;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说:“莎士比亚。”
  她扮个鬼脸并转向舞台。王子倾过身来说道:“我亲爱的公爵夫人,身为苏格兰人,妳一定会喜欢这戏码的。我们还特别情商莎拉西登斯小姐扮演她最具代表性的角色:马克白夫人。”
  不一会儿,幕在观众的鼓噪喝采与口哨声中升起。一个演员走上舞台并喊道:“苏格兰!一片开放的土地。”
  王子微笑地朝她点点头,亚力则密切注意着她的任何反应。舞台上闪电雷鸣大作,女巫们上场了。
  这回亚力真的呻吟起来,他忘记这三个演员的服装和化妆有多可怕了。王子这时又说道:“看!苏格兰女巫来了,她们真丑得可以,不是吗?”他四周的每个人都点头附和──除了喜儿之外的每个人。
  她的眼睛自王子那边转向台上,久久注视着丑到极点的女巫们长满疣的脸、披散的白发和黑衣裳,一双愤怒的绿眸缓缓转向亚力。
  他凑过去对她说道:“记住妳的身分,旁边的人又是谁。”他朝摄政王一点头。接下来几幕,她一直在看戏,他反倒一直在看她。她似乎已经可以接受这出戏了,只在女巫们又出
  现并传达不祥的预言时身子僵了一下,他不禁松了口气,直到又过了几幕。
  他该将雷声视为警告的。女巫们出现并围着一只冒着泡泡的大锅吟唱道:“加倍、加倍的辛劳与麻烦,大火烧热了锅滚翻。”
  片刻后大锅滑过舞台,留下女巫们手持搅棒站在那里满脸惊愕。他看了两次才敢确定自己真的看到了。女巫们互相交换着困惑的眼色,然后追过去大锅那边并一路喊着各种东西的名称,同时作出将它们丢进锅里的动作。“龙鳞!”
  大锅内喷出一股火焰,女巫们尖叫着后退。它继续冒着烟和泡泡。
  “狼牙!”最顽强的女巫站开好几呎,继续假装往锅里丢东西。
  一声比雷声更响亮的狼嗥在剧院的大梁间回响着。亚力倏地转头看向他妻子,只见她一副无辜的表情,双手握在腿上并瞇眼直视着舞台。
  亚力转回舞台,马克白上场说道:“啊,妳们这些阴险、凶恶、午夜的巫婆!”那演员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滑跌个狗吃屎。观众们齐声惊呼,亚力抓住她的手捏紧。“停止。”
  她朝他露出一个假笑。“停止什么?”
  “妳知道是什么。”
  马克白设法站起来喊道:“纵然妳们解开风囊去打击──”
  喜儿咳一声,一阵风扫过舞台使得所有的演员都不得不抓住那个大锅。假发纷纷脱落,戏服贴在他们身上,小道具像风中的落叶般旋转。
  “我说停止!”亚力咬紧牙关说道。
  风突地停了。
  “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说道。
  马克白用力一扯他的戏服并把假发压回头上。他站得笔直,双臂向上伸说道:“纵然堡垒坍倒──”
  他背后的布景砰然塌在地上,掀起一阵灰尘。观众开始笑起来。
  亚力抓住她时,马克白正好喃喃念完他的台词,担心地朝左右张望。
  一个女巫大声说道:“倒进母猪的血!”他感觉喜儿动了动,然后格格笑了起来,他不觉看向舞台。三只猪摇摇晃晃地上了舞台,咕噜噜叫着,弄翻大锅并绕着马克白打转。
  “那就是你的意思吗?”她伏在他胸前格格笑个不停。
  “该死,女人。”他语气紧绷地喃喃道,双臂钳子似地环住她。然后他挪挪身子对王子说道:“我的妻子身体不适,殿下。”
  乐不可支的王子根本没看他们。“好,好,什么都行,贝尔摩。”他挥挥手算是准他们退席。
  亚力马上拖着她离开包厢,然后拉着她在莎士比亚的塑像附近停下来并摇晃她。“妳究竟在搞什么鬼?”
  “让他们见识一下何谓苏格兰女巫。”她微笑,然后打了个嗝并举起手掩住嘴巴,一双满盛恶作剧的眼睛望着他。
  他紧盯着她。她又打了个嗝,他嗅嗅她的嘴巴。“妳喝了什么东西吗?”
  “椰奶,”她答道。“它好好喝,而且加了一点──”她用手指表示有多少。“一小点葡萄酒。”
  她喝醉了。彷佛要证实他的结论似的,她又打个嗝,然后对他搧搧眼睫毛。剧场内又传来一波笑声,她一挥手。“他们似乎挺喜欢的嘛。”
  他铁青着脸将她打横抱起──这其中不含任何浪漫的意味,唯一的目的是尽快把她弄离开这里──并大步离开。
  “莎士比亚先生,”她自他肩上回头喊道。“加倍、加倍的辛劳与麻烦!”
  “安静。”他命令道并加快脚步,没看见塑像脸上长出一颗颗的疣。
  卧房门关上的砰然巨响惹得正在打瞌睡的波莉惊醒并尖叫,仍在她丈夫怀里而且有些晕陶陶的喜儿对波莉一挥手。
  “出去,我们要私下谈话。”亚力皱眉看着房内说道。
  她看着睁大双眼的女仆。“妳得原谅公爵阁下,他心情欠佳。”然后她仰头朝他一笑。“对不对呀?”
  他的脖子变成紫色,倏地旋身瞪着一脸骇然的女仆并咆哮道:“出去!”
  波莉慌张地退出房间时,喜儿戏剧化地挥挥手。“出去,蠢丫头!出去!”
  他自咬紧的牙关间嘶声道:“闭──嘴。”
  “还是没有幽默感,亚力。”她摇着头,但抬头看见他有两管贝尔摩家高傲的鼻子时便停止了。她眨眨眼试图集中眼睛的焦距。
  “妳今晚所做的事没有任何一点幽默。”
  “但那些观众却不这么想,”她沉思地用一只手指压在唇上。“我明明记得他们笑了的。三只猪那一段我觉得真是神来之笔。我的法术相当不错,你不认为吗?或许是酒的绿故吧。”
  他把她丢在床上。
  她在床上弹了几下并格格笑着,愉快而淘气地笑望着他愤怒的面孔。“这真好玩,亚力,我们再做一次吧。我用手臂抱住你紫色的脖子,你再把我丢在床上。我们可以来数数我会弹几次,就你来数好了,反正你已经练习很多次了。”
  她望着他的怒火上升,双手也跟着微颤起来。在惯常沉默的怒气中,他霍地转身走进起居室。不到两分钟后他又出现在门口,手持白兰地怒视着她。她拋给他一个甜蜜蜜的微笑,他喃喃叨念着什么,使她突然想再刺激刺激他,于是讽刺地说道:“叽叽咕!听听亚力,他开始要嘀咕。”
  他僵了一下,左看右看,并颇具公爵威严地瞪着她。
  她没理会他。他大步走向她,把白兰地放在床边小几上她的书旁边,缓缓握拳压在床垫上威胁地往前靠。她勇敢而反抗地昂起头,他吓不倒她的。
  他几乎是吐出这句话来的:“妳又在我身上施了魔法吗?”
  “没有。”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如果我在你身上施魔法,相信我,你会知道的。”
  “妳究竟是怎么了?”
  “我心情不好。”
  “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娶我?”
  “今晚的一切就是为了这个?妳把一出戏弄得乱七八糟,而且就在王子面前,全是因为妳想知道我为什么娶妳?”
  “不,是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娶我。”
  他的双眼瞇了一下,接着他把她拉起来抵着他。“因为这个吗?”他的嘴罩住她的,她所有的勇气在这激情的吻中立即土崩瓦解。
  泪水自她闭着的眼睛淌下来,她挣扎着找回一丝一毫小自制。
  他往后退开看着她,脸上的怒气也消失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再搜索她的脸庞。“这是什么,小苏格兰?泪水?”
  她深呼吸一下,泪湿的视线迎上他的,拚命努力把话完整地说出来。“她一定伤你很深。”
  “妳在说的是谁?”
  “茱莉小姐。”
  他诅咒着闭上眼睛片刻,然后又睁开。他伸手轻触她的肩,但认为它代表怜悯的她却转开了。
  “妳究竟听见了什么?”
  “你本来要娶她,但她却嫁了别人,而且那是你娶我的前一天发生的事。”
  “那是事实。”
  “你那么爱她吗?”
  “不。
  “请别对我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不爱茱莉。”他支起她的下巴并转向他。“妳为什么要担心这个?我没和茱莉结婚,我娶的是妳呀。”
  “你是娶了我,但是你也不爱我。”
  “我从没说过我爱妳呀。”
  他话中的事实令她忿然问道:“那你到底为什么和我结婚?”
  他浑身一紧并挺直背脊。“那不重要,我们反正是结婚了。”
  “那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妳已经有了一个家、财富和贝尔摩家的保护这些重要的东西,妳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爱。”
  “爱不包括在这里面。这是真实的婚姻,不是一出戏。我从不作任何有关爱的承诺,以后也不会。”他转身背对她,彷佛看着她很难似的。
  “我想要你的心的一部分。”她的声音低得她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
  “妳们这些傻女成天都是在想这个吗?爱?”他的口气彷佛那个字是种诅咒似的。“女人老是在说什么一半的婚姻、心灵的一部分。妳那些想法是从这里来的吗?”他攫起小几上她的书。“从这些该死的书上来的?”他拿它在她面前摇着,见她不回答,他突然转身把它丢进火里。
  喜儿愕然惊喘一声,火焰忽地窜高,吞噬了那本书并哔啪作响。然后,室内只剩紧绷的沉默。她望着黄蓝色的火焰,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彷佛无法相信自己所做的事。然后他看向火。“上帝,”他双手扒过头发,表情困惑而挫折。“是我疯了还是妳?”
  “我疯了吗?”她瞇眼盯着他,接着慢慢扬起下巴。“是的,我疯了,非常疯。”她举起一只手。“亚力,起!”
  升向天花板的他吼道:“天杀的!”
  她停止手的动作,他刚好就停在镀金饰板下方。
  他震惊的脸逐渐发白。
  “瞧?”她说道,让他浅尝些许女巫的愤怒。“我把魔法用在了你身上,而且我敢打赌你一定知道吧。”
  他看着她的样子彷佛无法相信竟会发生这种事似的。脸上的颜色也由粉红变为红再变成紫色。“放我下去!”
  “不。”
  “我说放我下去!”
  她双臂抱胸并摇头。
  “我是妳丈夫,妳必须服从我。现在。”
  听腻了他傲慢的命令,她一摆手,他往旁边飞去。
  “天杀的!”
  她将他降低几呎,听见他喃喃道:“我需要喝一杯。”
  她不怀好意地对他笑笑,用另一手将那杯白兰地送上去离他的手几吋的地方。
  “你的酒。”她无辜地说道。
  他怀疑地看着那个杯子。
  “自己来吧。”她告诉他并看着他慢慢朝杯子伸出手,然后动动手指让他拿不到。
  “我不觉得这种事有趣,老婆。放我下去。”
  “我以为你要喝一杯呢。”
  “我警告妳”
  “谁──妻子的我,还是女巫的我?”
  他瞇起眼睛。
  “这是妻子”她使那杯子缓缓朝他面前移动,然后往上往上,直到它在他的头顶上。“而这个”她弹一下中指,杯子在他头上翻转。“则是”
  “女巫!”他嘶声说道,白兰地酒从他发间淌下他胀红的双颊。
  “是的,我正是,而现在你也得到你的白兰地啦。”她动动右手的手指。“你想吐癞虾蟆还是长疣呢?”
  他一脸湿淋淋的表情在说着:“妳不敢的。”
  她对他报以最甜蜜的微笑。“告诉我你为什么娶我。”
  “我要知道就好了!”
  “我认为你完全知道你为什么娶我,是你那顽固的英格兰自尊不让你承认罢了。”
  “放我下去。”
  她摇头。
  “现在,老婆。”
  “说出来,亚力,只要说出来就好!”
  “放我下去。”
  她要求知道事实,心里却想要他说他在乎。她感到泪水在灼烧她的眼睛,感觉空虚的黑洞开始在吞没她。挫败地叹息着,她缓缓放下手臂直到他在她前方数呎站定。
  “该死,女人!我是贝尔摩公爵──”
  “噢,这我会不知道吗?没有任何认识你的人会怀疑你是谁或你的身分。”
  “那见鬼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对它下了许多工夫,亚力。相信我,每个人都知道你是贝尔摩公爵的。”
  他转身要走开。
  “懦夫。”她低声道。
  他打住脚步并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是一张发红、愤怒的面具。“妳要知道我为什么娶妳吗?好,我告诉妳。是因为茱莉私奔了,该死!她愚弄了我!而我拒绝被任何人愚弄。”他大步迈向门口,转身直视着她。“我娶妳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妻子,而妳正好在场,乐意而且方便。”
  她好一会儿才找到她的声音。“亚力!”
  他在门口停住并转身,脸色就和他的心一样硬如顽石。
  “你拒绝被愚弄,但你却愚弄了我。你明知故犯地利用我,对不对?”
  罪恶感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关上了门。她已得到她的答案。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一章
  贝尔摩庄园的屋顶上,一阵风拍打着喜儿的裙襬,她走向南边的角落。上剧院不过是一星期前的事,然而感觉却像是过了一个月。看戏后第二天早晨在罕见的二月阳光中到来,波莉拿着一个早餐餐盘、一瓶头痛药粉和公爵阁下命令她看早报的消息来唤醒她。报纸上被圈起来的是,一篇有关前一夜“马克白”剧中令人叹为观止的舞台特殊效果的报导。似乎是没人承认此一惊喜乃出自其手笔,直到王子宣布要奖赏那个如此富创意的人。结果至少有十五个人出现领赏。
  她折好报纸、喝下头痛药,并且无精打采地任波莉为她穿上旅行装。大约一小时后,他们离开了伦敦──喜儿、波莉和“西宝”坐马车,公爵则骑新购自艾爵士的骏马。舞会之前,亚力曾答应要带傅比和约翰回贝尔摩庄园,在那里有很多工作可做,傅比自然可以做比较不会惹出麻烦的事。
  话说回来,喜儿倒挺想有个麻烦来打破她丈夫冰冷的藩篱。他只在必要时开口说话,通常是下一个毋需回答──他也不等人回答──的命令。到家后,除了隔着六十呎的长桌遥望的晚餐时间外,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他离家两天到狩猎小屋去加入理查与尼尔,无事可做的她只得独自在花园里或屋顶上消磨时光。
  她倚着栏柱往下眺望,记起了华太太接纳那两个奇怪的仆人的情景。她根本谈不上欢迎他们,但话说回来,她也没欢迎喜儿来到贝尔摩庄园。不过亚力一表明要为他们两人安排工作,管家便明智地收敛了不喜欢他们的态度。但是她对喜儿的轻视则一如往常。
  约翰低沉的声音自底下厨房后面的小径飘了上来。他站在一小群仆人中间,正在指挥扩建一个菜园。
  她的视线转向其前仆人。两个厨房女仆正随着加勒比小曲拎起裙襬沿着一排新翻的土跳舞,其它人则按着节拍锄草。厨房门在诅咒声中砰然开了又关,喜儿瞥见一抹白影。“西宝”跑过后院,直接朝牠最近的猎物──一条长长的黑辫子──跑去。约翰八成是感觉到了牠的出现,因为他将歌词改成有关鼬鼠炖肉的描述。“西宝”立即转个大弯追马厩里的猫儿去了,每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听着约翰又唱起一支新曲子,她不禁渴望地望着下面进行的活动。她在这上面看着他们挖土、聊天、大笑并享受这晴朗的好天气,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觉得自己就像个被迫在一个上锁的窗外看着色彩缤纷的圣诞树的孩子一样。
  奇怪──但也哀伤──的是,她竟在她的仆人身上得到比她丈夫更多的友谊。她双臂搁在栏杆上并叹口气,心想不知要多久她才会停止爱那个男人,显然是要比爱上他久得多了。为了不发疯起见,她决定她唯一的选择便是征服她愚蠢的心,既然她无法征服亚力的。
  她真希望她的法术能治疗破碎的心,要是她的手指一弹便能对一切都不在乎就好了。但她的法力尚不足以使出爱的咒语,要使一颗心还原那就更别提了。昨天她试了一下,结果却是使音乐室里的丘比特大理石雕像裂了一条缝。那个她还没想到补救的办法,不过她终究设法把当时在房内飘浮着的数百颗鲜红的、破碎的心弄走了。
  于是今天──像其它天一样──她又一个人躲到屋顶上来。身为位尊权高的贝尔摩公爵夫人,她却必须在应该是她的家的地方躲起来。这实在太不对劲了。
  她叹息着,以手支颐地站在那里许久。约翰美妙低沉的歌声渐渐地使她的头开始摇摆,手指也跟着打拍子。温暖的阳光与仆人们的笑语使她思考着她的处境,并且作了一个决定。从这一刻起她不再试著作公爵夫人,因为她并不喜欢自己这种样子,她要作她自己,只是喜儿。
  她望着下面并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带着新的决心下楼。十分钟后,她已经蹲在新翻过的土间种着防风草,并且几天来第一次真正开怀地笑着。
  在泥土与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欢声笑语中度过两小时后,她站起来,手插在后臀审视着菜园。望着一拢拢播好各种蔬菜籽的菜圃,她不禁微笑起来。大自然也是有魔法的。气息芬郁的泥土滋养万物,温煦的阳光普照大地。辛勤工作的感觉真好,她想道,拂开流着汗的脸上一绺发丝。
  在脏污、发绉的裙襬摆上抹抹手,她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绕过一个角落,但是一部隆隆驶来、由两头公牛拉着的马车使她慢下脚步。作渔人打扮的驾车者将车沿着车道驶到她附近停下。
  “这里是贝尔摩庄园吗?”
  她点点头,再次用沾了泥土的手拨开头发。
  “我有件东西要交给贝尔摩公爵。”他用拇指指向马车后面。
  “我相信送货是在后门那边。”她微笑地解释道。
  “这个可不行,是给他本人的。”
  “公爵不在,但我就是公爵夫人。”
  他头往后缩睨视着她,然后嘲弄似地说道:“那我就是乔治国王陛下。”
  喜儿低头看看她沾了泥块的衣裳和鞋,明白这人怀疑她的身分是有原因的。
  她笑起来。“我可没说我看起来像呢,我刚在菜园里忙完。来,请跟我来吧。”她大步走上前门台阶,驾车人狐疑地跟在她后面。大门打开,开门的韩森朝她行个礼。“夫人。”
  她听见老人惊讶的抽气声,然后叨念着什么奇怪的一代跟着她走进画室,他的帽子突然尊敬地握在手中。她迅速地在衣服上擦擦手后坐下来。“现在,你带了什么要给我丈夫?”
  站着的他愕然瞪着这华丽的房间好半晌,目光自一只金花瓶、钻石窗框移向天花板上的壁画,嘴大张着。这么说来,她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她清清喉咙,这才回过神的他慌忙从外套口袋摸出一个发绉的信封并交给她。
  她拆了信并阅读。她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他。“这上面说明了我丈夫在甘洛尼先生故世后,将成为这个叫提文的人的监护人。”
  “正是,他是两天前死的。”
  她沉吟好一会儿,说道:“我丈夫已离家数日,不过我可以派人请他回来。现在是谁在照顾提文?”
  那人指指他自己。“他就在车上。”
  喜儿跳了起来,因听说一个可怜的孩子被留在一辆载满破家具和其它杂物的木板车上面而惊骇不已。“我们把一个孩子单独留在那外面?”她一面往外冲,一面回头说道,不一会儿便提着裙襬跑下前门台阶到车边了。
  看见渔人的帮手──一个年约二十来岁、驼背而高大的年轻人──时,她不禁一阵释然。他坐在一张柳条椅上,旁边是一些箱子,最上面绑着一张摇椅。他的在场意味着孩子不是一个人。她踮起脚尖打量着车内各角落,心想那孩子一定吓坏了。“提文人呢?”
  那帮手没回答,她看向他。他正偏着大大的头,以那种生就脑筋有问题的人孩子般的眼睛打量着她,而且其中有着恐惧。她微笑并试着更慢更平静地再问一次:“提文在哪里?”
  他没说话。
  “小家伙?”她看着他的眼睛又问道。“小男孩?”
  “夫人,”渔人上前一步,一手指着那帮手。“他就是提文。”
  亚力骑着种马疾驰,心中第几百次地纳闷着庄园里会发生什么紧急事故。他妻子捎来的信足以使他一路快马加鞭,只是他不确定是要往家的方向,还是逃离它愈远愈好。他想象着各种可能正在等着他的灾难──跳舞的雕像、满天飞的各种东西、坏了又自己修好的钟等等,心里更形恐慌起来。天杀的,万一她打喷嚏打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来呢?万一她真的使某人口吐青蛙了呢?他的前额冒出汗珠,他骑得更快了。
  他诅咒那使他借故到桑莫山区打猎逃避的愚蠢及软弱。人是不能逃开责任的。他没多久便明白他无法躲避命定的事实:他娶了一个能用魔法控制他的女人,而他完全无法保护自己。她随时可以像在伦敦最后一晚那样生气,手一挥他便会在天杀的房间里四处飞。他,贝尔摩公爵,已失去了控制权。彻底地。
  他想扭断她的颈子,真的;他想要时光倒流并改变一切;他想命令她表现出她该有而非现在的样子。
  她现在的样子
  他对这念头沉吟片刻。她是个苏格兰女巫,这是任何人都很难加以改变的事实。是的,她或许不能改变,但他可以教她如何控制。要说有什么是他专精的,那就是控制了,而且若没学会控制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快乐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道,但他将之逐开。或许他是在缘木求鱼,希望她改变并符合他的要求。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真要她是那个样子。她无法改变她是她,正如他无法改变自己对她的感觉一样,而其实这才是真正困扰着他的。他,一个训练自己不要有任何感觉并引以为傲的男人,竟然对她有某种强烈的感觉。
  一个影像突然掠过他的脑海:喜儿仰头崇拜地望着他,彷佛他才刚将天空中的星星全摘给她似的。有那么疯狂的剎那,他彷佛听见了她嘶声在呼唤他,她的亚力。他体内某处纠紧了,彷佛她刚触及他的心──他没有的那一个,直到现在。天杀的。
  “我好怕。”花园内的石凳上,提文坐在喜儿身旁。
  她看着他低垂的头问道:“对什么呢?”
  他扭绞着他因工作而结茧的大手,并未抬起头来。“这个地方。我想回家。”
  “现在这里是你的家了。”
  他用力摇头。“不,不,这不是家,我不住这里。我住在海边,和洛尼一起。”
  “但洛尼再也不能照顾你了。”
  “我知道,他死了。我有一只狗也是这样。牠是我的朋友,牠会舔我的脸,牠也不觉得我丑,但牠也死了。”
  “牠叫什么名字?”
  “狗狗。”
  她微微一笑,告诉他:“我有一只鼬鼠。”
  他看着她。“真的吗?”
  她点点头。“牠的名字叫“西宝”。”
  提文笑起来。“真是个笨名字。妳为什么不叫牠鼬鼠就好?”
  “我不知道,大概是我从没想过吧。”
  “我就想过了。”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充满希望地问道:“那会使我变聪明吗?我想变得聪明,这样大家才会喜欢我。”
  她倾身探向提文每到户外便坚持要戴的大帽子下面。“那你一定很聪明,因为我喜欢你。”
  他停止扭绞双手,手掌在裤子上搓着。“我也喜欢妳,妳不会转开或说刻薄的事情或吼叫。”他抬起头,但却以一种遥远的眼神看着前方。“有些人看着我然后又转开,因为我又丑又笨。洛尼从不会转开。”
  “我也不会转开。”
  他非常缓慢地将写满羞辱的脸转向她。她作好准备不表现出任何情绪,不想让提文不自在或让他知道她内心的翻腾。她纳闷等亚力看见提文时会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更想保护哪一个,是可怜、单纯而且受过如此多伤害的提文或是她那即将受伤的丈夫。
  提文歪着头注视她,她报以微笑。
  “妳认为我丑吗?”他静静问道。
  “不。你认为我丑吗?”
  他大笑。“妳不丑,妳好漂亮,人也很好。妳没转开或害怕什么的,而且妳也不对我吼叫。”
  “这里有谁对你吼吗?”
  他盯着他的双手,又开始扭绞起来,但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便看见一个仆人牵着亚力的种马沿着小径走向马厩。噢,上帝。她作个深呼吸并站起来。“我丈夫亚力回来了,我先和他谈过你再见他。你留在这里好吗?”
  他点点头。“我喜欢这里,安静又没人会对我吼叫。妳想亚力会对我吼吗?”
  “一切都会没事的。”,她拍拍他的手并微笑。虽不知将发生些什么事,但她知道必须先让她丈夫有所准备,而如果他真敢对可怜的提文提高声音,她绝对会用对姓卜的同样方法来治他。
  她穿过花园,中途还回头朝提文挥挥手,见他也对她挥手便安心多了。她遇见韩森对他说道:“去带“西宝”给提文看,我要去和公爵谈谈。还有,韩森?”
  “是,夫人?”
  “提文很害怕而且还不适应。”
  “我了解。”
  “谢谢你。”她转身走向书房,进了房间后立即打住脚步,因为见到她丈夫站在面西的窗前而喉咙一紧。
  他彷佛察觉她的存在般地转过身来,深蓝的眼中充满了狐疑。“这回妳又做了什么?”
  她闭一下眼,寻找着耐心及平静的回答。“我什么都没做。”
  “那是什么事紧急到妳要捎信叫我回来?”
  喜儿自她的裙袋掏出信封并走向他。“拿去。”
  他接过信封并打开来看,接着跌坐在一张椅中。“一个孩子?我从没听说过甘洛尼。”
  “被监护人不是孩子。”
  “妳说不是孩子是什么意思?信上说这个姓甘的家伙若发生任何事,贝尔摩公爵将接替监护提文的责任。我不可能监护一个成人吧。”
  她走到面向花园的门前。“你过来看看,他就在外面那边。”
  亚力走过来站在她身旁望向窗外。“上帝”
  “他很害怕而且困惑,他需要你的了解。”
  “了解?我甚至都不认识他呢!”
  “他可能是堂弟什么的吗?”
  “我父亲是独子,他父亲也是。我母亲那边同样人丁单薄,而且都已亡故。”
  “也许你该先见过提文再决定要怎么做。”她打开门,亚力随她步下台阶并走向石凳。
  提文还坐在原处,佝偻的背使他看来笨拙而且沮丧。但他正拿着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在逗“西宝”,后者正后腿站立地试图攫取。韩森偶然抬起头,亚力朝他点个头,他行个礼便退开了,提文并未注意到。
  “提文?”听见她的声音他抬起头来,沮丧的双眼因看到亚力而恐惧地大睁,而她丈夫的抽气声则使她连忙继续说道:“这位是我丈夫亚力,贝尔摩公爵。”
  紧绷的一刻似乎过得特别慢,提文与亚力都惊愕而沉默──一个带着恐惧,另一个则是令他内心翻腾的、愤怒的乍悟。
  以动物特有的本能,“西宝”对这种气氛的反应是爬上提文的肩膀,撞掉了他头上的宽边帽。
  提文的头发是灰的。
  亚力一僵,然后无声地诅咒,脸上交战着她只能用想象的情绪,因为她丈夫正望着恰恰是他不幸的翻版的脸:提文是一个柯家人。
  事实
  “昨日的吾辈都曾是掉以轻心的傻瓜。”
  ──《马克白》威廉·莎士比亚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二章
  “是啊,我知道提文的身分。他是你弟弟,你父亲要我驾车带他离开的。”老詹姆直视着亚力说道。
  “什么时候?”亚力的声音令人吃惊地不带任何情绪,因为他就快爆发了。
  车夫想了一下。“那时你已经三岁以上,你父亲已让你骑过你的第一匹小马,而那个小婴儿不过几个月大吧。你母亲甚至无法忍受看到他,于是你父亲暗中安排送他去住在一个小农户家里。”
  亚力拿着拆信刀轻叩书桌上的皮饰边。“这么多年了我却完全不知情,为什么从没有人提起过他的存在?”
  “事情是趁午夜时分办妥的,大多数人都相信你父亲的话,以为那小婴儿夭折了。”
  亚力注视着对墙上一帧他父亲的肖像,画中第十四代贝尔摩公爵骄傲地站在他的猎犬群间。他闭上双眼,作了个无甚助益的深呼吸。“没事了,詹姆。替我给新买的种马上鞍再牵过来。”
  詹姆咕哝地应了一声并缓缓站起来行个礼,亚力自他全身上下看见了经年的风霜。今天的事使亚力感觉和他一样老迈、疲惫,彷佛时间突然过了五十年似的。
  “詹姆?”
  老人皮革般的手搁在门把上并转过身来。
  “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们四目相接。片刻沉默后,詹姆开口道:“这已经是太多年以前的事了。而且就算我没向你父亲承诺过,也一样不会讲。我没那资格。”
  最后这五个字道尽一切,也使事实状况清晰起来。此时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清楚感受到他的头衔的负担,也突然看出以国王的喜好与偶然的出生所赋与的头衔来决定人的好坏的荒谬。这么一个疯狂的观念居然如此想当然尔地被凡人的世界接受。
  而最终的讽刺是,他父亲──尊贵、冰冷、严厉而缺乏怜悯心的贝尔摩公爵──竟是个把一个儿子藏起来同时要求另一个儿子为了他们的家族声誉放弃其它一切的伪善者。
  门喀卡一声关上,他满心不耻、挫折与愤怒地穿过房间看向外面。他的妻子和他的弟弟正站在一起,一个是没人知道她是女巫的女人,一个是人人视为怪物的男人。
  他为自己一直生活在欺骗之中的事实而握紧双拳。一切都变了样。他血流急速、肌肉紧绷,而且感到一股想将某种东西击成碎片的急切需要,因为这正是他此刻的感觉──碎成片片。
  一抹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匹被上好鞍的种马正不耐久候地在那儿腾跳嘶鸣。亚力一把拉开门,大步走下台阶,一会儿后除了达达的马蹄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们一人一马跃过山渣树篱,涉过潺潺小溪,越过草地和湖泊一直到一座小丘之上。
  提文坐在旧摇椅中。“这是我的椅子。”他突然站起来指向一堆破旧的家具。“我的东西,我最特别的东西。”
  喜儿微笑地看着他对这些他坚持要放在他房间里的东西的骄傲和快乐。她梭巡室内,这里和贝尔摩庄园的其它部分一样的富丽堂皇,但提文却丝毫不在乎。他眼中兴奋的光芒并非因高台上的大床、床边灯上的水晶灯饰或是名贵的地毯而发,而是为了一张旧得木头都泛灰的老桌子、一把嘎吱作响的摇椅以及其它只有单纯如他才可能看出其价值的旧东西。
  他把每一样东西都摆好再退后加以欣赏,脸上散发着的骄傲表情是喜儿再熟悉不过的。那是亚力经常挂在脸上的表情,直到昨天之前。
  “这是我的书。”提文捧起一本毛了边的圣经。“它叫做”他指着封面的字,很努力而缓慢地念道:“圣机。”
  “你会念字。”喜儿说道,试着不让惊讶表现在声音中。
  贝尔摩家特有的骄傲又点亮他的脸,他使劲地点着头。“我想变得聪明,我努力学会念字母。会念字的人是聪明的,洛尼聪明,他教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茫然,提起扶养他长大的人的名字使他突然难过起来。
  喜儿一言不发地等着,他的悲伤以孩子般的速度很快就过去了。他拿起一把旧柳条帚。“这是我的扫帚,”他举起来给她看。“洛尼说我做得很好。有时候码头那里的人会在工作完后带我一起去“空网”,我想是我做得特别好的关系,因为他们会说:“带你的扫帚一起来,提文。”那时候他们喜欢我,我感觉得出来。然后他们又说:“做给大家看看你是怎么扫码头的。”我就拿我的扫帚扫酒店地板,每个人都拍膝盖大笑说提文真是一个乔米勒。”
  她的心彷佛卡在喉咙附近般,因为她知道所谓乔米勒指的是傻瓜的笑话的意思。
  “我不知道乔米勒是谁,但他一定是个好人。所以我告诉他们我喜欢作乔米勒,他们又开始笑。我也笑,因为我很骄傲我做好了工作。如果我一直把工作做好,大家都会喜欢我,也就不会老把我赶开了。”
  一直按捺着眼泪的喜儿好一会儿根本说不出话来。门口一声几不可闻、愤怒的声音使她转过身去。站在那儿握着门把的正是亚力,他的眼睛盯着提文大手中握着的扫帚,严厉的表情告诉她他听见提文说的故事了。为了他们两兄弟,她希望他不会发泄出正在他体内汹涌的狂怒。她看着他作深呼吸,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最后松口气地看见那手又放开来。
  他们四目相接,她瞥一眼正在翻一只箱子的提文,开口想说话,但亚力摇摇头。他再看他弟弟最后深不可测的一眼后,便无声地离开了。
  那之后,她每天都花一大半的时间和提文在一起,帮他适应新家同时又因为帮不了什么忙而心焦。至于亚力他似乎是想把马厩内的每一匹马都骑垮。她听见了仆人们谈论公爵,也看见他骑一匹种马出去,稍后回来把累得半死的那匹换另一匹再骑出去。其它时候,她偶尔会发现她丈夫在看着他们在花园或是在音乐室里聊天。
  亚力一直没出现吃饭,没进小沙龙或她的房间。她熬了两夜想听听他的动静,却始终没听到什么声音。她告诉韩森她需要和他谈谈,但韩森每次回来都只是难过地摇摇头。亚力将她──连同其它每一个人──都锁在他的心门之外。
  他站在一处俯瞰他领地的小丘上,放开缰绳任马儿自行吃草、喝水。
  他走向一处突出的岩块并坐下。当空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照着山头,他却除了困惑外一无所觉。他一次又一次地自问人如何能将他所认知、信仰的一切拋到一边。他是贝尔摩公爵,但那又是什么?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的责任。然而他生活的全部就只有那一件事──责任。他所受的教育是以他公爵的身分、在上流社会中扮演的角色为傲,卫护贝尔摩家的声誉重于其它一切。他笑起来,嘲讽的笑声随风飘向树顶。
  上帝一个将声誉置于人的生命之上、将尊严置于血缘之上的姓氏,究竟还有什么骄傲可言?他的心思回到过去,回忆孤单的童年,大约四、五岁时的他寂寞到对着墙壁、椅子说话,假装它们听得到,直到他父亲发现并大大发了一顿脾气,于是之后亚力在他面前除非被问到什么,否则从不开口说话。后来上伊顿使他得到了庇护,而即使他疏远、沉默的态度及势利的行为也没有妨碍那至今仍支持他的两个好友将他视为朋友。
  小苏格兰是怎么叫他的?自以为是的假道学。他是他父亲的儿子,而他对他的影响扩及他生活的每一面。他一直在提醒小苏格兰她是贝尔摩公爵夫人、他的妻子,便该表现出应有的举止行为。
  但她对他已不只是一个角色,她不是他的公爵夫人、妻子、女巫或怪物。她是个活生生、会呼吸、一双满盛着爱的纯真眼眸能使他忘却一生的悲伤的女人。
  上帝,现在他有多需要那个啊。他也需要她。
  他双肘拄膝俯望山下,看见的却是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他看过她和他弟弟在一起,知道那两人喜欢有彼此为伴。他也见过他们在外面走,看着她指向一只鸟或一朵花之类的东西,并听见他们的笑声。他怀疑提文是否更容易看到神话以及雪和玻璃中的钻石。
  亚力本来甚至连说那种事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的。他大言不惭地一次又一次宣称自己拒绝被愚弄,然而他父亲却使他成为最大的傻瓜。此外他也知道与提文这二十五年生命中的遭遇相比,他受伤的自尊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能找到那些人,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们的残酷使他耻于生为人类。
  他感觉愤怒的紧绷又再度升起,不禁作了好几次深呼吸以驱走他弟弟被迫彷佛犯了罪般羞愧地生活的影像。一个有着柯家人的五官──扭曲但仍是一样的──的男人,但那双下垂的眼中反映的却并非残酷、冰冷或愤怒,只有需要和耻辱。
  亚力抬头望天,真想向创造他和提文、创造他们的父亲的上帝讨回公道。但他知道那只会是徒劳无功的,伤害已经造成。但不会再有了。他决定只要他活着,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愚弄提文。
  “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这笨手笨脚的蠢蛋!你看!”华太太严厉的声音传到前廊的楼梯上。
  提文低着头往后退,鞋子踩在瓷器的碎片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破的。”
  “那花瓶已经两百多年而且值一大笔钱呢。呸!”她不屑地啐了一口。“白痴是不懂什么价值的。”
  提文恐惧地盯着大理石地板上的花瓶碎片,然后蹲下来拾起碎片。“这里,”他说道结巴地试着把话说出口。“我──我会试着──把它黏回去。”
  “你这蠢虫!你修不好它的!”
  “但是看,”他举起两片拼图般的碎片,膝盖着地的移向她。“它们接得起来呢。”
  “滚开!”往后直退的华太太举起双手,彷佛在赶什么怪物似的,根本没看见一旁惊恐地望着这一幕的仆人们或是被挡在人群外进不来的喜儿。“你只不过是一头动物!一头野兽!你应该待在精神病院里面!看看你!你根本不属于这里!”
  提文开始啜泣,瓷器碎片紧抓在手中。“我不是故意我不是故意我会把它修好。”
  愤怒的喜儿举起双手正要给华太太一个教训。
  “我相信是妳,华太太,不属于这里。”亚力刀锋似的声音使喜儿停止动作,令生气的管家转过头。
  她脸上仍有厌恶与傲慢的神情,但她迎上他冰冷视线的眼中却浮现了恐惧。“阁下。”
  “出去。”他站在敞开的门口,姿态像是个复仇者。“妳有一小时的时间。届时如果妳还没走,我会亲自把妳丢出去,让妳后悔莫及。”
  女人充满憎恨的目光转向提文并对他投以全然不屑的眼神。“乐意之至。”她昂起头大步上楼,依旧无视那些三三两两散去、窃窃私语的仆人们的存在。
  喜儿冲到提文身旁并蹲下,双臂抱住他缩着并不断颤抖的肩膀。“提文,没事了。来,站起来。和我到外面去,我给你看样特别的东西。”他笨拙地站起来和她走进沙龙朝露台走去。就在刚打开门时,她听见亚力在对仆人们说话。
  “你们所有人也一样。他是我的弟弟,因此我所雇用的人必须待他以礼,明白吗?”
  她释然地吸口气,领着提文走出去。几分钟后,他们在老榆树前的长椅上坐下。她看见他手中还抓着瓷器碎片。“提文7 ”
  他一副沉浸在他自己思绪中的样子,因而她拍拍他的腿以得到他的注意。
  “什么?”他没看她地问道。
  她碰碰他的拳头。“来,把那些给我。”
  他往下看并张开手,脸上交错着羞耻、尴尬和挫折。“我会修好它的。”
  她拿走碎片。“华太太曾经对你吼叫过,对不对?”
  他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花圃边缘排列的石头。“她每次见到我都说我笨。她说得对,我笨,我打破了那个花瓶。”
  “我也打破过东西,而那并不表示我笨。那只花瓶没关系的,提文。”
  “对我有关系。”
  她坐在那儿想找些话来使他好过些却找不到,最后只得找其它任何她知道的事来谈,说着有关伤心及使伤害消失的方法。五分钟后,他们站在老榆树的两边望向树顶。
  “它好大哦。”提文皱着眉。
  “那是因为它年纪大了。”喜儿对他微笑。“但那是好事,因为树愈老魔力就愈强呢。现在把你的头靠在树干上。紧紧抱住它,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做深呼吸。”
  “我旁边有蚂蚁。”
  “噢,抱歉。到这边来吧。”她招手要他过来并为他调整好手臂,自己换到另一边并瞄一下正列队在树干上走路的蚂蚁。她看看提文。“你的眼睛闭起来了没?”
  “嗯,很紧哦。”
  “好。”她四下瞧瞧,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她一弹手指,将蚂蚁变到华太太已放在马车上的袋子里。蚂蚁消失了,她满意地微笑并拍拍双手。
  “喜儿?”
  “我就在这里。”她伸臂抱住她这边的树。“抱好树,然后就放松下来让树使你心情变好。”
  片刻后,石板上喀答的靴跟声音打断了她心绪的集中。她张开眼睛,站在那儿的亚力一脸全然的困惑。“你们在做什么?”
  “抱一棵树。”他们齐声回答。
  “我明白了。”他沉默片刻,见没有接下来的解释,他又开口道:“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喜儿自粗大的树干边缘瞧向提文。“是我说还是你说?”
  提文想了一会儿,耸耸肩。“我不会说。”
  “那我猜就我来──”
  “哪个人告诉我一下,拜托。”
  “回春术。”
  “那是什么玩意儿?”
  喜儿叹口气并离开树干,拍拍双手走向亚力,无声地用唇形说出“女巫”两字后大声说道:“他们相信大自然中流动的生命的神奇,尤其是树。我告诉提文那是自然的魔术,它在这棵这样的老树上特别强烈。如果觉得难过的时候,只要抱着一棵树,它的魔力便会流入人的体内让你好过很多。”她看见她丈夫一脸怀疑的表情,便转而问他弟弟。“你觉得好多了没,提文?”
  他张开眼睛并往后退开,并未马上回答。然后他咧嘴笑起来并用力点点头。
  亚力沉默地注视他弟弟,然后他愉快的表情转向她。他们无语地站在那儿,最后她避开目光,他却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谢谢妳,小苏格兰。”
  她深吸一口气并微笑。
  提文指着树并拍拍他哥哥的手臂。“你试试。”
  亚力迸出一声呛咳。
  “噢,提文,那真是个好主意。只可惜我们没有油加利树,它们对咳嗽特别有效呢。”
  亚力对她皱起眉并清清喉咙。“我不需要抱树。”
  提文凑近些研究亚力的脸。“他的脸扭曲,当然不像我是永远的,但他感觉很糟,看见了吗?他需要一棵树。来,试试我这边。”
  喜儿看着亚力脸上各种表情的变化。他接着望着提文好半晌,脸上的严苛也消失了。他朝喜儿扮个讥讽的表情便转向他弟弟,温和地说道:“我该怎么做呢?”
  “来这里。”提文对他招招手,并且像喜儿一样地帮他用双臂环住树干。“你的眼睛闭起来了没?”他重复她说过的话。“抱好树,然后就放松下来让树使你心情变好。”
  她忍不住格格笑起来。
  提文看着她,突然一脸忧虑。“我没做对吗?”
  “你做得很好,完美极了。”
  提文笑了开来,亚力睁开一只眼睛盯着她。她从不知道有人能只用一只眼睛做出不高兴的表情,而那使她笑得更厉害了。
  “你没闭好眼睛。”提文告诉他,亚力马上闭起那只眼睛。提文走回石凳前坐在喜儿旁边。“我真希望以前就知道树的魔术的事。”
  “为什么呢?”
  “因为小时候我常常感觉很糟,就像华太太对我大吼的时候。以前我常问其它孩子能不能跟他们玩捉迷藏,他们有时候会说好,但总是要我作鬼。我一直、一直找,就是找不到他们。”他抬起头茫然望着前方,脸上表露出所有的困惑和羞耻。
  “最后终于天黑了,我只好回家,第二天他们就会骂我笨。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洛尼说我什么也没做错,但我还是担心。”
  喜儿越过提文垂着的头望向亚力站的地方。她知道提文受了伤害,但亚力的脸却告诉她他也为此自责。她只希望她的法术能为这两个男人带走所有的伤痛和幻灭。
  他们三个人都沉默着,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过了几分钟后,提文说道:“我不想惹上帝生气,牠生气时就会下大雨,制造洪水、火球和毒蚂蚁。”他转向喜儿,突然变得若有所思。“树上的蚂蚁──它们是毒蚂蚁吗?”
  “什么蚂蚁?”亚力浑身一僵并立刻退开树干,皱着眉并拍拍袖子。
  “就是那些蚂蚁嘛。”提文站起来走近树干,鼻子几乎贴了上去。“蚂蚁呢?”
  喜儿直盯着她的鞋尖。
  “树的这边有好多好多蚂蚁的,对不对,喜儿?”
  “嗯?”
  “喜儿,蚂蚁呢?”
  “是的,告诉我们蚂蚁在哪儿。”亚力走过来站在她旁边。
  提文搔搔头绕着树走。当他走到另一边时,亚力凑向她,他还没开口她便知道自己被逮到了。“我认得那种表情,小苏格兰。妳把蚂蚁怎么了?”
  她骄傲地抬高下巴并匆匆低语道:“我把它们变到华太太的行李内,还有一些在她背上,连同一些黑色的蜘蛛、甲虫和蚊子。”
  他的视线转向刚刚出发的马车,她也望过去,两人一起看着不断拍打她的背的华太太与她的行李消失在下坡的路上。
  亚力转身大笑。
  提文惊讶而高兴得脸色一亮。“海豹!”他左看右看地搜寻着四周。“我听见海豹的声音。”
  喜儿用一手挡住她的微笑,但看向突然住了嘴的亚力时,她便知道自己并没有掩饰得太好。“我想你听见的是亚力的笑声,那可是比海豹更稀罕的声音呢。”
  兄弟俩注视彼此。亚力仍坚决地闭着嘴,用脸上恼怒的表情来掩饰看来是尴尬的情绪,但这时缇文却凑过去几乎是与他鼻子对鼻子地研究亚力,彷佛在找藏起来的海豹似的。
  看一眼提文的脸,亚大又笑了起来。
  “是你!”提文睁大双眼,由亚力看向喜儿再看回亚力。
  她拍拍提文的手臂。“你得原谅他。他有些生疏,但是多练习练习就会好了。”
  亚力脸色一整,尊贵的公爵又出现了。“我笑的方式究竟有什么不对的?”
  喜儿与提文面面相觑,提文转转眼珠子。她忍住笑意并无辜地说道:“没有。”
  “亚力,你的脸又扭曲了。你需要树,快过来。”提文招手要亚力过去树旁。
  喜儿笑了。“他的脸几乎都是那样的。”
  亚力又是一僵。“那是什么鬼意思?”
  “只是说你老在皱眉而且从不微笑。”
  “荒唐。”
  “不,是真的。”
  亚力似乎又想说什么,但是她打断他。“我们被雪困在客栈时你就不肯微笑,还说我傻。”
  他看提文一眼,一会儿后露出了牙齿。“好了,妳高兴了吧?”
  “高兴什么?”
  “我在微笑啦。”
  “你是吗?”喜儿退一步仔细看着。“真的?”
  “是的。”他紧绷地答道。
  喜儿上前,直到距离他的脸不过数吋。她仰头打量着他,他脸上没有半点儿愉快,看起来倒像是高地上得了牙关紧闭症的狼。她缓缓伸手将他的嘴角往上提。
  “妳在干么?”他自咬着的牙关间说道。
  “实验。”她歪着头这边瞧那边瞧。亚力一副震惊的样子──这八成也是他随她弄的原因,直到提文慢慢走过来看着他们两个。
  她无法自制地将亚力的嘴角往下拉,提文摇摇头,她忍住笑又把它扳回去。
  “你觉得如何呢?”她不理会她丈夫复仇似地瞇起的眼睛。
  提文凑近亚力的脸并深思地眨眨眼睛。好半晌后,他才说道:“我的脸没他的好看,但我想微笑倒挺像的。”提文咧开嘴,一会儿后他温和的笑声便混在一个苏格兰轻笑声与一个粗哑、遭遗忘已久的大笑声中了。
  笑声降临了贝尔摩庄园。
  “亚力!”喜儿绊了一下并感觉自己在跌倒。
  她丈夫强壮的胳臂攫住她的腰。“我接住妳了。”
  她释然地深呼吸一下,然后双手借机缓缓伸向他的胸膛和肩膀。“如果你要我戴这眼罩,那你最好放慢速度或是抱我。”
  “这样的话”
  她听得出他话中的笑意,接着她便在他的臂弯里了。和往常一样,她叹口气并将头倚在他温暖的颈间,使她的感官充满他的气息。“噢,我的天,你这件事做得真好。”
  “有人告诉过我了。”
  “我们要上哪儿去?”
  “那是个惊喜。”
  “我知道,你说过了。”
  “那就别再刺探了。”
  “我不愿你觉得无聊嘛。”
  “相信我,小苏格兰。打从我们认识的那天起,我从没觉得无聊过。”
  “你又来了。”
  “什么?”
  “设法改变话题。”
  他不作声。
  “我还是很妤奇。”
  “潘朵拉也是。”
  “我不确定我喜欢这种比较。”她试着在语气中加入恼怒,但连她自己都听得出其中的快活。她和亚力一样喜欢他们之间的拌嘴,这是他们关系中新增的一页,两人同样乐此不疲。沉默片刻后,她自顾自地微笑起来。“我可以施一个咒语让你告诉我。”
  “我可以把妳丢下楼梯。”
  “啊,但是你不会的。”
  “妳这么确定?”
  是的,她想道,我确定。她的希望全都回来了,而且她更相信她已得到一小部分他的心。他则拥有她的全部。
  “如果你把我丢下去,我也可以用咒语把自己变得安全落地。”她装模作样地说道。
  “请别使用那个字眼。”
  “什么字?”
  “变。”
  “为什么不行?”
  “它使我两脚发冷。”
  “亚力!你说了一个笑话耶!”
  他咕哝着什么,一会儿后又说道:“说到妳的法术,如果妳敢再把我弄到半空中──”
  “噢,我没为伦敦最后一晚的事道歉过吗?”
  他抱着她穿过一扇门。“不,妳没有,但我也没有”
  她感觉晚风凉凉地拂过她的皮肤。
  “直到现在。”他说完并将她放回地上,再松开他用来蒙住她眼睛的领巾。
  眼罩移开后,她不禁屏住气息。“噢,我的天!”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三章
  上百支枝形烛台发出的烛光像金砂般遍洒在庄园大宅的屋顶上。雕像的附近,火把灼灼的光在天使、独角兽及英勇的武士身上跃动着。一缸缸满盛温室里的鲜花的瓮形成一条信道,通往门正欢迎地大开着的圆顶餐室。上面,在深黝的天空中,高挂的满月洒下一地清辉。所有的白日梦、祈祷与神话都无法和她眼前的这一切抗衡。
  “噢,亚力”她的声音在敬畏中消失。她艰难地吞咽一下,闭一下眼睛以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然后她满含快乐和对这男人的爱抬头看着他。
  令她意外的是,他正有些着急地注视着她,彷佛不确定她有何反应般。她碰碰他的手,他挺直背脊──十足公爵状,她不觉笑起来。“谢谢你。”
  他呼的气轻得她若不仔细还真感觉不到。他伸出一手。“来吧。”
  她微笑地交出她的手,他们朝圆顶屋走去,沐浴在烛光及紫罗兰、风信子及蜀葵甜蜜的馨香之中。她一瞥他轻松但坚决地握着她的手的黝黑大手,感觉到他们之间真的产生了变化,那是一种超乎他的需要、她的爱,甚至超越时间的什么。它热烈的程度令她不禁害怕起来,但对幸福的需要、他的轻触的承诺胜过了那种恐惧,而与在他怀中的喜悦相较,它几乎可被遗忘并渺小的。
  置身于一个比星光和冬天的魔法更美妙的梦中般地,她在他身旁走向那亮如白昼的房间。她的视线随着烛光望向圆顶,它是细致有若水晶的玻璃构成的。亚力领她走进入后,她还一直往上看着,银亮的月儿与眨着眼的星星也自夜空中回望着她。
  她敬畏地轻唤他的名字,他的回答却是轻扣住她的双肩将她转向一张布满贝尔摩家传餐具,及一只插满含苞的粉红玫瑰的两人份小餐桌。
  成真的梦想使得爱意满溢在胸,她无语地转向他并以双臂圈住他的颈子。“这是我所有过最美的礼物。”
  他的手滑至她的颚下将她的脸转向他。“这根本无法与妳给提文──还有我──的比较。谢谢妳,小苏格兰。”他低头直到他的嘴盖住她的,发出一个令她体内愉快地骚动起来、阳刚的喜悦声音,双手并缓缓穿入她发间。他的舌掠过她的唇,一俟她张开它们便深深探入她口中,提醒她她的世界是在他的臂弯中。
  跨入他分开的腿间,她的胸脯轻轻在他的上面移动着,他的手立即寻到她的后臀将她压向他。她闭上眼呻吟出声,强烈的需要使四周的一切化为一片金色的模糊。
  他的嘴移向她的耳朵,以那低沉、魅惑的声音半恳半求祈祷般地唤着她的名字,然后又呻吟一声往后退开。当他的嘴未继续触及她的颈项、肩膀或耳朵时,她缓缓张开眼睛望向她挚爱的那张脸。
  他朝墙边一张放了银制保温盘及餐盘的方桌点点头。“晚餐会凉了。”
  她的手指摸弄着他衬衫上的扣子,终于解开一颗,又一颗。“不是现在。”她将不小心弄掉了的扣子丢到地板上。“吻我,亚力,求求你,我其它什么都不要。”她的双手滑上他的胸膛,但他抓住她的双手。
  “等等。”他放开她走过去关上门并上锁,接着两个大步回到她面前,一手箍住她的颈子并命令道:“转身过去。”
  她在他手的爱抚中转过身,他接着解开她的衣服,停下来亲吻她的背,嘴唇掠过她的皮肤直到她的内衣挡住了路。以一种令她为之疼痛的温柔,他的嘴移向她柔软的颈间,然后往下来到锁骨。他的手一个小小的动作,她的衣服已落到她的脚边。
  他握着她光裸的肩使她转身,接着跪在她身前为她除去长袜,他的唇舌隔着丝料爱抚着她的大腿。她注视他俯着的头并抓住它,随着他双唇的移动惊喘。
  然后,他无言地站起来并缓缓抽掉她发中的发计。当她的头发直泻至她腿际时,她听见他屏住了呼吸。
  他在她身上挑起了一种她从未经验过的、女性化的感觉,那是她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女性力量。不耐他的碰触的她将内衣的肩带卸下肩膀,丝质布料有如他的爱抚般滑落下去。
  她站在他面前,赤裸、等待、渴望地。“求求你。”她轻声道,而他的反应则是扯掉他的衬衫并丢开它。然后她已在他怀中,他抱着她横越房间,将她放在一卧椅上。他的靴子落地的声响使她睁开眼睛,进入她视野中的是上方的月亮和夜空,接着他的嘴沿着她的小腿内侧往上梭巡。他的双手自她膝下往上探索,分开她的双腿放在他肩上,直到他的双手罩住她的臀。
  他的鼻息轻拂过她的潮湿,接着他的嘴吻去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喊着他的名字,双手绞扭着身下的布料,除了不断地呻吟、移动着头,除了感觉他火般的抚触外什么都无法做。它将她不断往高处推,到一个只有爱人们才知道的地方。
  他停了下来,她的呼吸也一样。
  “来,小苏格兰,抵着我的嘴。我想感觉我给妳的喜悦。品尝一下。”
  他的舌滑入她的那一刻,她在高潮中悸动着,双腿也跟着颤抖。玫瑰花阵阵飘下,配合着亚力沙哑、男性喜悦的声音。满足的气味混合着玫瑰的香味包围着她,直到悸动变慢、褪去。他放低她的臀,再轻吻一下后,轻柔地将她的双腿自他肩上移下。
  她张开眼睛望着他再次低头沿着她的身体往上移,吹走她腹部和肋间的花瓣,唇随后继之,直到她的乳房在他温暖的嘴里,而他双眼中亦只有深黝的激情。她往上拱起身子,双手穿过他的银发将他的嘴拉向她的。
  他的嘴触及她的,她尝到了麝香与玫瑰的气味,感觉到他的坚硬的试探并欢迎地抬高膝盖。他沉入她体内,引出一小声惊喘。他抽回再往前冲刺,又是另一小声惊喘。
  “上帝,那声音对我的影响多大呀。”他停止片刻,唇轻刷着她的。“告诉我妳的感觉。”
  她吸口气并挨着他的唇喃喃道:“只有你,我的亚力。”她的话似乎令他颇为意外,而且点燃了他体内的某种饥渴。他不由自主似地攫住她紧压向他并使两人都翻个身,双手穿过她的发下至她的臀,接着一手又回到她脑后坚定地将她置于他有力的嘴与舌之下。然后他的身体开始缓缓摆动,两人结合的身体投向灿烂的高潮。
  时间在爱的狂喜中缓缓流逝,他们的心在一致的律动中更加接近。他很快地开始长长的冲刺。她感觉到极致狂喜的波涛愈来愈快,他的臀的节奏也是。他一再呼喊着她的名字,却也没漏掉那完美的节拍。
  他的唇移至她耳畔嘎声道:“好棒,小苏格兰。”
  在汹涌的销魂狂喜中,她抓紧了他。一阵花瓣雨飘飘落下。他深深地长驱直入,与她一起悸动。她喊着他的名字,然后小死亡的狂潮便将她卷入深黝的激情漩涡之中。
  “我又饿了。”
  亚力望着他的妻子下床涉过深及脚踝的玫瑰花瓣走向供餐桌,他的衬衫盖住了她。他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她那缀着花瓣的发丝随着她哼的小曲而轻晃着。她捏了一片面包送进嘴里,在餐盘上每样都放了一些──当晚的第二回。
  她转身捧着小山似的盘子走向他。他的衬衫长及她的膝盖但却遮不了多少,因为她在一地的花瓣间只找到一颗饰扣。于是她每走一步,衬衫便分开而露出令人想入非非的大腿。
  然而真正烙印在他脑中并且令他引以为傲的,却是她那张充满纯粹的喜悦而眼中犹自焕发着纯真的爱的脸庞。她回到床上,自盘中拿起一只鸡腿咬了一口并夸张地睁大眼睛咀嚼着
  ,彷佛烤鸡是什么天赐美食似的。他对她滑稽的举止摇摇头,但怎么也无法将目光自她嘴上移开,那张足以使他着火、可以发出使他以身为男人为傲的细喘声的小嘴,但更重要的,也是那嘴上的微笑使他明白快乐的力量。
  “来,”她把鸡腿举至他面前。“咬一口。”
  他刻意看了她胸口一眼。“我比较喜欢胸肉。”
  她快乐地抽口气,将盘子搁在一旁。“噢,亚力,你还是有幽默感的。”他还没回答,她已低头瞧瞧开着大口的衬衫并试着一手把它拉上。“我就是想象不出那些饰扣上哪儿去了。”她探头看看床下,饱览她的后院春色的他一径微笑着。“真奇怪,我居然只找到一颗。一共有几颗呢?”
  “八颗。”他坐起来并移向正对着一地花瓣皱眉的她,一只手臂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拉到他身上,嘴覆住一个乳尖。“呣,”他说。“一点也不冷。”
  她半愤慨半笑着倒抽口气。
  “原来妳还记得。”他说着又转而测试另一边的温度。
  “是啊。”她双手滑向他肩头。“而且我也记得詹姆说过你有话要说。”
  他俯视着她,脑中掠过万千思绪,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吻她。
  一分钟后她退开。“你的确有话要说吧?”
  他的嘴又开始往下移。“不比测试这理论更想。”
  她的响应是以双臂及笑声包围住他。片刻后他的手挪到床缘外,打开拳头,七颗衬衫饰扣落至地板上。
  庄园很快地变得生气盎然起来,彷佛温暖的魔法与笑声驱走了冰冷、黑暗的诅咒一般。大宅内永远回荡着加勒比或是苏格兰小曲的歌声,使仆人们脚尖跟着打拍子、头摇来晃去、裙子不停地旋转。负责监督贝尔摩家传银器维修的傅比也不时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西宝”的皮毛换成了春夏季节的红色,韩森的头发长回来了,约翰的辫子却缩了水,而马厩里有三只猫也秃了头。
  但真正的改变却是某件使贝尔摩家每个仆人大感震惊的事:有一天早上公爵阁下被发现在走廊上吹口哨;他甚至还停下来问一个仆人的名字,点点头,把它记在脑中后才又继续往前走。这种完全不符他们原来雇主的个性的行径,着实引起了好几天的议论,有人甚至猜测他是前几天疯狂飙马时曾经摔伤了脑子。
  更加诡异而无法解释的,则是从他走过的靴子后面留下和偶尔会出现在最奇怪的地方的粉红色玫瑰花瓣。一般的结论是,蓝色的血液使这些贵族们个个都有点怪。
  晨骑后,亚力将马骑向马厩。他下马后,拍拍马儿并称赞牠一句,便将缰绳丢给一个马厩男孩并转身走向花园。两大步后他停下并转身看着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可怜的男孩浑身僵硬地将他雀斑的脸转向亚力。
  “不用担心,孩子,你没做错什么事。”
  男孩放松地吸口大气答道:“我叫哈奈德,阁下。”
  “奈德,”亚力对自己说道。“这应该不难记,我还没碰见叫奈德的人。”他皱着眉喃喃自语。“最让我胡涂的是玛丽这个名字。如果我有了女儿,绝不会给她取名字叫玛丽。”他又看看男孩。“没事了,你走吧。”他转身走上通往花园的小径,在心里又记下哈奈德这个名字。
  在通往迷宫的石阶上,他慢下了脚步,想起昨天同样在这地方他听见的小苏格兰与提文的对话。他和小苏格兰陪他弟弟玩捉迷藏,并且在他扮鬼时一定让他找到他们。提文的变化非常迅速而明显,他接受了他的身分,彷佛他一直就渴望能有个家一般。像亚力一样。
  他的妻子迷得他们都忘了之前的不自在与恐惧。而经由仁慈、耐心和爱,小苏格兰给了他弟弟自信与安慰,并且给亚力一个真正的家,一种要不是她他绝不可能拥有的生活。
  若是他对她在他的生活中的地位还有任何疑虑,它也都在昨天她和他驼背的弟弟站在一株修剪成骆驼形状的树前面,她捧着一本从他的书房拿出来的书念着上帝赐予驼峰的价值时飞走了。
  那回忆使他摇摇头。独一无二的小苏格兰。
  跪在提文身旁的喜儿自药圃抬起头来。“噢,亚力,你来了!过来看看。”她望着他朝他们走来,身着马裤与黑长靴的他令她不觉屏息,就像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他那与生俱来的公爵气质仍在,但如今他脸上同时也透露他的喜悦。而当他站在她面前时,她看见了所有第一次时她在他身上看见的一切,包括需要其它人却不承认的那一面。他一度用以排斥他人的疏离与冰冷消失了。这是真正的亚力,她的亚力。
  她仰头对他微笑,不自觉她眼中流露着她心中的喜悦。“提文正在猜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对园艺没什么研究。”
  “但这是你的花园呢,你难道完全不认识这里面的植物吗?”
  亚力看看花园。“它们是绿色的。”
  提文听了大笑起来,喜儿看见亚力的唇微弯。
  “来,”她将一个小枝拿到他面前。“闻闻看。”
  他嗅了一下。
  “怎么样?”她着急地说道。“闻起来熟悉吗?”
  “使我想起烧羊肉。”
  她笑起来。“它确实是用在烹调羊肉的香料。它叫迷迭香,代表记忆。”
  提文脸上有种她已逐渐认得的表情。“它是依什么取的名字,玫瑰或玛丽⑩?”
  【译注⑩:迷迭香原文为Rosemary。】
  “都不是。”她答道,没理会亚力喃喃叨念着什么又要记另一个玛丽。她对提文微笑。
  “就像蝴蝶一样。”
  前天他们看到一只蝴蝶时,提文曾经说过他从不明白为什么要叫Butterfly ,奶油〈Butter〉明明不是黑色或橘色也不会飞〈fly 〉的嘛。
  “噢,我的天,看那里!我都没注意到呢。”
  两个男人跟着她的手指看向一小丛正开出蓝色小花的植物。
  “是长春花!”她说道,对花园内这最早开的花大加赞赏了一番。“看看,”她捏起一朵小蓝花。“长春花代表刚萌芽的友谊。”
  提文摘了一小束花,一些给她,其它的给亚力,说道:“我的朋友。”
  喜儿在他颊上迅速一吻,然后摘了些白花给他。“白长春花代表回忆的喜悦。”
  提文接过花,她又拿了一些给亚力。
  他接过它们并对她使了个非常私人的眼色,然后附在她耳畔说道:“唯一使我有喜悦回忆的花是粉红色玫瑰。”
  她双颊胀得火烧般的红。
  提文担心的声音打断他们亲密的片刻。“喜儿,妳很热吗?”
  她还没回过神来回答,亚力已经代劳了。“你知道,我相信她是。”亚力伸臂揽住她的肩膀。“打昨晚开始她就非常热,对不对呀,小苏格兰?”
  她用手肘顶向他的肋骨。她丈夫的确有幽默感,但他的笑话实在太粗俗了。
  他自信满满的表情说明他很以捉弄她为乐。“就我所记得的,她第一次发热的时候,是把嘴唇压在马车窗玻璃上的。”
  她倒抽一口气,觉得她的脸更红了。他则盯着她合不拢的嘴。
  “我有比玻璃更清凉的东西。”他俯身用他的嘴覆住她的。
  不到两秒后,旁边出现一个厌恶的声音:“恶心!”
  横笛的乐音飘扬在绿色乡野之间。发间插着樱草花的小女孩和头戴颜色鲜艳的纸帽的小男孩,笑着骑在他们双亲肩膀上观看着节庆的进行。装扮成淑女与强盗、马匹和恶龙的村民在鼓、提琴与横笛的乐音中,于拉着五月柱、戴着花环的八头牛前面跳着舞。由去除所有枝叶的桦树干造成的五月柱被移向林间的空地。
  “我说,这柱子可够高的。”尼尔说着举起他挂在颈间的单片眼镜瞧着。
  理查喃喃挖苦地说了些什么并靠向贝尔摩敞篷马车收起的皮制车篷,尼尔回头对他露齿一笑。“要不要用我的眼镜哪,多恩?只有一只完好的眼睛大概不大容易看吧!”
  理查用两只眼睛瞪着他──完好的和黑紫的那一只。
  “告诉喜儿和亚力那小妞是怎么把你的眼睛染上七彩的颜色的。”
  “大概和我打算染你的方式一样,只不过我向你保证它绝不会是意外。”理查坐在那里,表情混合着愤怒和尴尬。
  “谣传说那小鬼是用板球打到你的。”
  伯爵的下巴绷紧,喜儿确信他的牙关又咬紧了些,心里不禁替他有些难过。和亚力一样,他也是个骄傲的男人,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不是冰冷的态度,而是愤怒和讥讽。自从亚力告诉过她理查和尼尔自伊顿学院以来与他之间的友谊,她对伯爵便更加包容,尤其是他和尼尔也都立刻不问任何问题地接纳提文之后。
  她忍住笑意而她丈夫也不发一言,但提文却不懂这个道理。“伯爵看起来像只猫。”
  “嘿,提文,我认为你说得很对。”尼尔笑着说道,将眼镜转向他的朋友并显然以观察他为乐。
  理查回尼尔以威胁的表情。“两秒钟以内你就要用得上你所有的幸运符了,塞莫。”
  “噢,看!”喜儿指向空地。“他们把柱子竖起来了。”
  车上所有的人刚转过头去,音乐便又开始了。几分钟之内,红、蓝、绿、黄各色彩带自饰以花冠自柱顶迤逦而下,每一条彩带都挂着一只银球和几个金色的星星,柱身则缠绕着常春藤、间或点缀着白色的忍冬、甜蜜的紫罗兰和黄色的樱草。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我们走吧。”亚力下了车,转身协助喜儿下车。
  她挽着他的手臂,他们沿着村庄的小路漫步。“这场面几乎和我们家乡的五朔节一样热闹,只是我还是很想念那大篝火。”
  亚力悄声道:“我相信昨晚我们已经烧了够多火了。”
  她用一肘戳向他的肋骨。又是个粗俗笑话。
  “什么火?”提文转身望着喜儿等答案。
  “我们的起居室里的壁炉出了点问题,提文,没什么。”她随便扯个谎,并自眼角瞥见她丈夫的唇角翘起来。她连忙改变话题。“门上面的花圈真可爱。”
  亚力笑了起来,引来了几道奇怪的目光。然后提文开始礼貌地解释说这附近是没有海豹的,即使人们总觉得他们听到了。
  “告诉小苏格兰花圈是作什么用的,塞莫。”
  “它们可以使女巫不敢靠近。”尼尔回头道。
  她瞪着他。
  亚力凑近她。“或许那晚在北路我该戴个花圈才对。”
  “你喜欢那一种──蟾蜍或疣?”
  他笑着揽着她的肩。“都不要,我比较喜欢和妳一起在林子里庆祝五朔节。”
  她朝空中翘起鼻尖。“今天我巳经置身在林间了,谢谢你。”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那神奇的露水。”
  “嘿,有人提到露水吗?”尼尔问道。“我母亲和祖母总是用五月节早上的露水洗脸,说是使她们保持年轻的秘方。”
  “瞧?”她说道。“我没有疯吧。用五月节的露水洗脸会使人永保清春。此外,我可不是唯一在那儿的女人,几乎所有五十岁以下的女人都在做同一件事。”
  他停下来,手缓缓自她肩头爬上她的下巴爱抚着,然后才勾起她的下巴使她面向他。“没有任何事物能使妳更美了,小苏格兰。”他一指画过她的唇。“我不认为我看过任何像妳这么美的。”
  她停止呼吸并几乎哭起来,无法言语的她只能一手栖在他胸口并微笑。一阵鼓声打断了这魔法般的片刻,她转向声音傅来的方向。
  “比赛快开始了,我得去当裁判。”亚力说道。
  “我知道,我们会没事的,你去吧。”她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然后转而打量着庆祝节日的老老少少,贝尔摩家的许多仆人也在其中。
  她和提文站在群众的边绿看着孩子们绕着柱子跳舞,当成人加入,他们也跟着跳了一圈。提文的步伐显得有些蹒跚,但每回经过她身边时,他脸上总散发着喜悦。之后他们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看着其它跳舞的人,接着提文和尼尔及理查去看马赛,喜儿则一个人在村庄里逛着。
  她放眼所及的每一处都是繁花似锦。年轻女子的头上戴着各种花朵,大自然散发出馥郁的气息熏人欲醉。一个卖五月节娃娃的摊位装饰着缎带和紫罗兰。泛白的农舍屋顶上栖着知更鸟、燕子和鸽子。大自然与人造的乐声混合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出魔法般的气氛,欢迎着五月的到来。
  大约半小时后,喜儿正小口吃着梨子饼时,亚力过来加入她并伸手揽住她的腰。满嘴东西的她把饼拿给他吃一口,结果他却吃掉了整个饼,而且还开始说些与胃口有关的笑话,其中大部分都粗俗得足以教她脸红。
  “提文呢?”见她拒绝上他的当,亚力问道。
  “他和尼尔及理查去看马赛了。”
  亚力扫视人群。“马赛已经结束了,马车比赛就快开始。我们去找他们。”
  他们一路挤过盛装的村民间。喜儿一面随着音乐哼唱着,一而在人群中寻找着提文的绿外套和宽边帽。
  一群围着一大桶麦酒的男人爆出一阵哄笑。喜儿跟着亚力走过去,试着踮起脚尖看清楚些。她感觉亚力僵硬起来,抬起头发现他的表情就和解雇华太太那天一样。
  “我把工作做得好,我是真正的乔米勒。”
  胃一下子沉到脚底,喜儿奋力挤过大笑的人群间。提文就站在中间,手握一柄扫帚正骄傲地扫着。笑声渐渐停止,每个人都转而看向站在他们之间、脸上明摆着他有多生气的贝尔摩公爵。他看起来像是冰雕出来似的。
  理查一手搭在他手臂上。“我们试过要阻止他,贝尔摩,但他一直说他想要他们作他的朋友。他不肯把扫帚给我,我试过了。”
  亚力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人群开始逐渐散去。
  喜儿走到中间碰碰提文的手臂。“来,我们要走了。”
  “但他们是我的朋友,我正在做给他们看我把工作做得很好哇。”
  “我知道,但该回去了。”
  提文失望地垂着头任她领他走向大路,静静地和一群正等着马车比赛开始的人站在一起。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目光一直转回亚力那边,他正愤怒地僵立着听理查正在说的话。
  她转向提文。“你饿不饿?”
  他摇摇头并弯身和一只小棕狗玩着。
  她又转向亚力。他已转身朝她走来,脸上戴着一副她非常熟悉但已许久不曾见过的冷硬面具。他好不容易走到她身边,她一手搭在他手臂上,他的肌肉立刻绷紧。“亚力。”
  “提文呢?”
  “在我后面,”她转头,但她后面却没有人。“他本来在和一只狗玩的。”
  “现在他不在那儿了。”他冰冷地说道。他们在人群中穿梭着寻找提文的绿外套和宽边帽。
  远处,一声枪响宣告着马车比赛开始。他们脚下的地面在杂沓的马蹄声中震动着。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叫喊,群众开始骚动起来。
  亚力和喜儿一起转过去。一个大约四岁的小女孩跑到路上,正弯身捡着一个系有蓝缎带的铃铛。雷鸿般隆隆的马蹄与车轮声愈来愈近,一个女人骇然尖叫着孩子的名字。小女孩抬起头之际,一辆马车正朝她驶来。接着一抹绿色闪出来,然后便是呻吟声和马蹄、车轮碾过人身那令人作呕的声音。
  而后是小孩子害怕的号哭声。小女孩趴在路边,小手中紧握着一顶宽边帽在哭着。马车驰远后,滚滚的灰尘慢慢飘下飘下,落在柯提文蜷曲的身形之上。
  “我们能做些什么吗?”理查问喜儿。
  她摇摇头。“医生进去时提文又昏过去了。”她看着伯爵,后者脸上明写着他没说出口的:依提文的伤势,,没有知觉反倒是好事。“谢谢你这么快就把医生找来。”
  他点点头,看来与她所感觉的一样无助。她走到书房窗前凝视着外面,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尼尔和理查在她身后低声交谈着,但很快地他们的声音淡去,她脑中充满了提文害怕、痛苦的呻吟、低泣,与及他问着小女孩的安危那沙哑声音的回忆。当他得知她安然无恙时,似乎真的松了一口气。
  一声男性的喊叫划过空气。她霍然旋过身,双手捂嘴以阻止自己唤出提文的名字。尼尔和理查同时跳了起来。提文又痛苦地叫了一次,泪水盈满喜儿的眼中并梗在喉间,终于倾泻而出。她拭去泪,作了好几个深呼吸。
  她转向窗户说道:“我需要一些空气。”
  理查点点头,尼尔则忧虑地望着她。“等等。”他走过来执起她的手,将他所有的幸运符都塞入她手中。她看看它们,又抬头看他。但这个向来不愁没话说的男人却不发一言,只是点个头便踅回伯爵那边了。
  喜儿穿过法式门、步下台阶,走入逐渐笼罩大地的暮色中。几分钟后,她紧紧抱着老榆树并做了几个缓慢的深呼吸,再把树抱得更紧些,直到双臂变得几乎毫无知觉。而后她缓缓退开,除了麻木外一无感觉。她走回书房,关上门后看着还沉默地坐着的伯爵和子爵。
  “有什么消息吗?”她问道。
  “没有。”理查这么说着时,楼上传来门关上的声音。一阵模糊的交谈声后,是大门关上的声音。接着亚力走进书房,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他一径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
  “提文情况如何?”她朝他走近一步。
  “他还活着。”
  释然霎时席卷过室内,她深深吸一口气。
  “但也无法为他做些什么,医生认为他大概活不过明天早上。”
  时间在一片沉默中滴答而逝,最后理查上前一步。“你有任何需要的吗?”
  亚力摇摇头,然后转向喜儿说道:“跟我来。”
  她毫不迟疑地跟他走出房间、上楼,两人都没说话。亚力打开提文房间的门,喜儿走进去。窗帘深垂的房间内益显阴暗,唯一的光源只有几枝蜡烛。生平头一次,她可以品尝、闻到、感觉到死亡,这种诡异令她皮肤发冷。
  亚力对一个坐在床边的女仆说道:“妳下去吧。”
  女孩立刻离去。
  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我好尴尬。”
  她不解地看他一眼。
  “在五月节的庆典上。看见他拿着扫帚扫地还一面说自己是乔米勒,我感到好丢脸。”他看着她。“现在看看他。上帝”
  提文的呼吸不稳而沉重,脸上处处瘀紫,额头和两颊血迹斑斑;双唇肿胀、青紫,而且一只耳朵像是七拼八凑缝起来的破布。他辗转并呻吟着,呼吸变得浊重起来。
  她无法说话或做任何事,她觉得无助、愤怒、愧疚。然而对亚力的感觉,她只能用想象的,他紧绷的脸上毫无表情。她朝他伸出手。
  “让他好起来。”
  “什么?”
  “让他好起来,用妳的法术。”
  “我不能。”
  “妳一定要。”
  “我希望我可以。”
  “想想办法吧。”他的语气中有着绝望。
  “我告诉过你了,我的法力无法──”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就快死了!”
  提文呻吟着翻身,然后又呻吟一声。他开始不安地踢腾,他们两人同时伸出手以安抚的声音使他渐渐安静下来,但他接着又开始喊痛。她抬头看向亚力,他脸上是遭人背叛似的神情。
  “痛,”提文呻吟着。“好痛救我。”他失去意识。
  她双手颤抖,泪痕爬满双颊。亚力跌坐在一张椅中,双手掩住他的脸。放开双手后,他扭曲的脸上充满了痛苦和悲伤,抓住椅子扶手的双手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那就解除他的痛苦吧。”
  她悚然全身僵硬,为他的要求感到震惊,然后才悄然喃喃地说道:“那个我同样没办法。”
  他注视着他弟弟,双手颓然自扶手上落下,然后发出一个与愉悦没半点关系的笑声。“我居然会笨得相信妳那所谓的法术,它有什么用处吗?”
  她朝他走近,手搭在他肩上。
  他闭上双眼。“走开。”
  “亚力──”
  “我说,走开。”
  “请让我和你在一起。”
  “出去。”他沉默地瞪着床上。
  她站在那里,努力想找出一句能击破他冰冷的高墙的话。
  他转身对她投以愤怒的一眼。“该死,妳这个笨女人!难道妳看不出来我想独处吗?出去,让我们两个在这里。我不需要妳。”
  一个冰冷的黑洞紧紧箍住她,紧得她都无法呼吸了。她缓缓后退,直到背抵在门板上。她又看看她丈夫那冷硬有若雕像的侧影,然后旋身拉开门。
  她完全不自觉地飞快跑着下楼。有人在叫她,但那声音太遥远而且她也停不下脚步,正如她无法阻止她的泪水一般。她的肩膀撞上了某个坚硬的东西,一阵哗啦啦的碎裂声,但她
  不在乎。她一把拽开大门,这同时天开始下起大雨。
  她穿越湿淋淋的草地,跑上小丘,再沿着车道不停跑着。闪电划过黑暗的天际,大铁门铿然而开。她穿过它们跑到马路上。风愈来愈强,倾盆而下的雨使她全身湿透。她的发针在强风中一支支散落,垂泻的长发重得她几乎走不动,但驱使她往前跑的情绪毕竟强过大自然的力量。
  她以为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并回头看看,接着在泥泞中颠踬一下并跌倒。她坐在泥地里,头埋在双臂中啜泣,任雨点打在她背上。她耳畔传来一个嘶叫声,她抬起头,湿漉漉的“西宝”正睁着一对睿智而同情的棕眼望着她。
  “噢,“西宝”。”她将牠抱在胸前,牠将湿湿的鼻子埋在她颈间。然后她无法自己地回头望向大屋。“我没法帮提文亚力是对的。如果不能帮助他们,那我的法术又有什么用呢?”她仰望黑暗的天空并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帮助他们?”她将“西宝”抱得更紧了。“求求妳求求妳,我愿意付出一切求求妳”
  雨停了,风也静止下来,一朵金云自天际缓缓降落在她面前不到三呎处。
  “是姑妈。”她喃喃道,用手背拭过眼睛。
  在一阵金光中,她美丽高贵的姑妈现身了。她望着喜儿,仁慈而了解的眼中有着怜悯。一会儿后她蹲下来,伸出双臂。“喜儿。”
  喜儿啜泣着投入她姑妈怀里。“我没办法帮提文。”
  “我知道,小东西。”
  “我以为亚力需要我。”
  “他是需要。若是有人需要一些魔法,那就是柯亚力了。”
  “但那又有什么用处?我的魔法救不了提文。”她将头埋在她姑妈肩上。“我又失败了。”
  她姑妈的手抚着她的背。“妳没失败,喜儿,是亚力辜负了妳。”
  喜儿仰望着她姑妈。“他还不了解,但他已经开始了。他只需要更多的时间。”
  她姑妈摇摇头。
  “但是正在受苦的是提文,”喜儿说道。“他受的苦已经超过任何人该承受的了。而我竟然帮不了他。”
  “我可以救提文。”
  喜儿脸上一亮并抱住她姑妈。“噢,谢谢您!谢谢您!”
  “但是妳必须离开,喜儿。”
  她后退并蹙起眉。“什么?”
  “妳必须离开。”
  “不”她回过头去。“我不能离开。”她转回来揽住她姑妈的肩膀。“不,求求妳不要──”
  “妳不能留下来和他们在一起。”
  “但是我爱他他们两个。”
  麦氏妇人一言不发。
  “为什么?”喜儿仰头望着她姑妈。“为什么我一定要离开?”
  “因为亚力不了解,他还没学到爱的价值。”
  “拜托不要是现在,当他痛苦的时候。这太残忍了。我爱他,求求您。”
  “他不了解爱,”麦氏妇人望着贝尔摩庄园说道,然后摇摇头。“我不能把妳给他。”
  喜儿试著作个深呼吸,却只能颤巍巍地吸气。
  “妳必须选择,喜儿。”
  她再次回头看看庄园大宅。一闪而逝的闪电照亮了屋顶上的雕像,几扇窗口透出的烛光就像星光般,感觉上似乎也同样遥不可及。
  她在心里看见了提文,甜蜜、单纯的他正濒临生死边缘;也看见了亚力,冷硬、严厉的他已逐渐失去他曾一度找到的生命力。
  离开。她跪在泥泞中,紧抱住她的伴从任泪如雨下。她闭上灼烧般的眼睛,咬着唇再颤巍巍地吸口气后,她张开眼睛望着大宅,然后对她姑妈说道:“救提文。”
  黑暗中的大宅看来只是远处的一个阴影。风忽然刮大起来,雨也下得更急了。
  “亚力,”她沙哑地低喃道。“我的亚力。”
  一阵金色的烟雾,喜儿消失了。
  魔法
  “可怜的人类,如此富于寻找苦恼的勇气,如此甘于承受痛苦与悲伤,却是那么的不擅接纳喜悦。”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四章
  一阵模糊的敲击声打破了提文房内的沉默。亚力没理会它。声音又出现了。他抬起头来,并未真的看见任何事物。
  “贝尔摩!开门!”一声模糊的咆哮后是更多的敲门声。
  他站起来过去打开门,一言不发地。多恩站在那儿,他的头发已被风吹乱,衣服湿透。
  “你妻子在暴风雨中跑出去了。我试过追上去,却追丢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亚力摇摇头并回头望向提文躺着的床上,一波强烈的罪恶感袭向他,令他有片刻完全无法思考。
  “该天杀的,贝尔摩!你想失去他们两个吗?”
  亚力无法移动。
  多恩攫住他的外套把他硬转过来。“贝尔摩!”
  亚力听到他的声音也感觉到他,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多恩摇晃他。
  没有反应。
  “啊,该死”多恩的拳头击中亚力的下颚。
  痛楚是立即的,它当从他的牙齿窜下脖子。他踉跄地后退,手捂着下巴,然后摇摇头并抬眼看着伯爵,表情愕然但也是清醒的。
  “你这个该死的蠢蛋!你老婆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
  “该死的。”他跨了两步并扯扯唤人铃,几秒钟后韩森进来。“找人给三匹马上好鞍,然后回来这里陪我弟弟。”韩森离开。
  “有时候你真是个顽固的混球。”多恩的表情告诉亚力他已知道他做了什么。“你想赶她走。”
  他没答腔,但知道那正是在悲伤与罪疚中的他所做的。不一会儿韩森踅回,他们随即下楼,经过走廊上一地的花瓶碎片,塞莫在大门外加入他们。大雨如注,亚力却只抬头瞥一眼黑暗的天空便纵身上马。
  每次小苏格兰哭泣的时候,就会下雨。他深吸一口气并用脚跟夹紧马腹,马蹄下溅起泥浆点点。风号哭似地吹着,三个骑士在多恩领头下疾驰着,然后他放慢速度回头喊道:“我是在这个小丘上追丢她的。”他指着眼前的小丘说道。三个人分头各自搜索一个区域。
  亚力双手圈在嘴边喊道:“小苏格兰!”他等着回答,得到的却只有号哭似的风声。他抹去脸上的雨水,驱马深入路边的林子,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这边!”塞莫大吼道。亚力策马快跑,在下一个小丘上看见他们两人。他勒住马并下马,涉过泥泞来到塞莫蹲着的地方。他推开他。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他旋过身,塞莫伸出他的手,他的手掌上躺着一只免脚、一支象牙和羽毛护身符。
  “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些天杀的幸运符?”亚力作势要扑向塞莫。
  多恩抓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他在喜儿离开前给她的。”
  亚力瞪着那些幸运符好半晌,然后抬起头来。“那她一定就在这附近什么地方。”他圈着嘴又喊了一次。“小苏格兰!”
  风声之外别无其它声音。
  “小苏格兰!”
  除了雨声毫无动静。
  “小苏格兰!”
  什么也没有。
  清晨,时钟敲了四下时,亚力结束了他的熬夜。这三个小时以来提文一直很平静,而他需要独处片刻。他拉铃召来韩森。“我会回我的房间,之后在书房,如果有任何变化就立刻
  来通知我。等多恩回来,我就会再出去。”
  他回到他的卧房,空荡的房内连关门声听来都像枪响一般。他四下看看,一切如常,只是显得有些遥远,彷佛他是从别处看进来一般。他走到窗口往外看,山丘间被寻找小苏格兰的人群缀以点点灯火。他找了她几个小时后,又回来看提文的情况,就这么两边跑着。
  他带着一股沉重的绝望感注视着灯光在山丘山谷间移动着,搜索毫无结果。不知怎地,他就是知道喜儿不在那儿。他作个深呼吸,终于屈服于这几个小时来他一直在逃避的问题:他的妻子在哪里?
  她可能用她的法术把自己变到任何地方,而只有上帝知道是哪里。他想起伦敦的暗巷、
  致命的积雪和结冰的河流。老天,她有可能在任何地方,而他却不能将他的忧虑告诉他人。他揉揉前额,这个徒劳无益的动作根本无法消除他的担忧。懊悔令他闭上双眼,他究竟做了什么了?
  “小苏格兰,”他茫然望着前方喃喃道,用力吞咽一下并感到喉间的硬块。“我很抱歉。”
  “求求您,姑妈,只要让我看他们几分钟就好。求求您。”
  麦氏妇人站在房间那头,双臂顽固地交叠着,坐在她脚边的“佳比”以明亮的蓝眼睛望着她。
  “求求您。”喜儿低声道,又摸一下“西宝”才放牠下去。
  “下不为例,喜儿。”麦氏妇人举起双臂,“佳比”嘶叫着拱起背。窗户上迸出一阵金光。
  喜儿望着光圈扩大,映出提文的房间。
  医生站在提文床边摇着头。“我从没见过这种事,我敢发誓他的肺部已经损坏的。”他又俯向提文并说道:“放轻松别动。”
  “那向来都表示一定会痛。”提文说着皱起眉并往后缩。
  喜儿闻言微笑起来,她骄傲而快乐地看着亚力温和地安抚他。
  大约一分钟后,医生退开并说道:“除了那些割伤瘀紫以外,他一切都很好。”
  “这我早就说过了,。”提文嘀咕道,接着他看看四周。“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都为你担心。”亚力告诉他。
  “喜儿呢?”
  这句话令她呼吸一窒,她由理查、尼尔、韩森看向亚力。
  他没有全身僵硬、没有皱眉,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照实说道:“我不知道。”
  “我喜欢喜儿,她觉得我聪明。”他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又轻声问道:“她没有也为我担心吗?”
  一波强烈的心痛令她浑身一紧,不得不抓住一张古老的椅子的椅背。
  “她非常担心。”亚力告诉他。“她不想离开你的床边,但是我在生气的时候对她说了些残忍的话。”
  “那真笨。”
  他直视提文的眼睛。“的确是。但我会找到她,我保证。”
  他永远找不到我的。痛苦巨大得令喜儿跪倒,双手掩面啜泣起来。当她放开双手时,影像消失了。她转向她姑妈,脸上带着恳求的神色,语调苦恼。“我爱他,求求您,他需要我。”
  麦氏妇人看着她,又瞥向空白的窗户,片刻后她摇摇头转身离开这个房间。
  日子蜗步一般地在空虚、死寂与缺少魔法中度过。提文痊愈并将大部分时间花在花园里,照顾那些喜儿教过他如何照顾的花和植物。他总是以单纯而丝毫不动摇的信心说她很快就会回来,亚力答应过的。
  但亚力的信心却日渐枯萎。
  他骑马找遍庄园的每一处,然后颓然在他房里呆坐无数小时。自我惩罚似地,他用有关她的记忆围绕着自己。他只吃鸡腿、芜青和姜汁面包,在每个壁炉和每张桌上插放一瓶瓶的粉红玫瑰。
  一天,一辆满载沉重箱箧的马车自伦敦抵达。三个仆役将一叠叠哥德式的罗曼史搬进公爵夫人的房间,它们全都叠在一面墙边,似乎在等着她回来。
  他记住了他所有仆人的名字,又用把所有的钟都设定在不同时间的命令把他们搞得糊里胡涂。他在花园里寻找着小鸟和初开的花;夜里他则在屋顶上看星星,并怀疑还有没有机会在她眼中看见同样的光芒。他祈祷着下雪;他折了一枝迷迭香回忆往事。而偶尔当他在夜里独处时,他会暗自哭泣。
  亚力凝望远方,心里想着她就像五月柱上的缎带般钻入他生活的每一部分。他自嘲地笑笑,什么生活?在有小苏格兰之前,他根本没有生活,有的是他的骄傲及姓氏,而如今这两者对他已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那种包着一层冰冷的壳的生活似乎是许久许久前的事了。现在他有一个弟弟可爱,只是这屋子、依旧空洞、寂寞而冰冷。没有了喜儿,他完全找不到内心的平静。他自觉伤痕累累,而且确切地知道没有她他永远不可能痊愈。
  他需要她的魔法,但他像呼吸一般需要的,并不是她那时常制造出灾难的法术,而是她。她拥有的最强的魔法便是她自己。
  花园上空的乌云聚拢,雨丝淅沥沥落在石板步道上。亚力纳闷着她是否正在哭。他闭上眼睛片刻,然后放开了榆树。
  亚力望着书房的门在皇室信差身后合上,然后低头看着为威灵顿公爵阁下举行的贺宴邀请函,将之丢在桌上。“我才不管王子这次是为谁办的,我绝不到伦敦。在找到她之前我绝不离开。”
  “我想这表示无所斩获了。”多恩坐在房间对面把玩着一根手杖。
  亚力摇头。“整整两个月来什么都没有。上星期我收到色雷那边来的报告,她不在那里,罗氏家族什么也不知道。我雇了所有能雇到的人把全英格兰都翻遍了,而所有的报告都相同。我唯一还没接到的是苏格兰那边的消息。”
  塞莫把弄着他那数目日增的幸运符,然后抬起头。“我本以为一星期前我在伦敦看到了她,结果毕林差点向我挑战,他老婆的背影实在太像喜儿。”
  “这其中一定有某些线索可寻。”多恩蹙起眉说道。
  亚力颓然坐着,挫败地摇着头。“她不见了,我不以为我能找到她。”他看着他的朋友。“我还能上哪儿去找?一定有某个线索,某件我漏掉了的事。”
  “那两个仆人有再回来吗?”多恩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约翰和傅比。”
  他点点头,然后有些不自在地看看亚力。“你想他们会不会和她的失踪有所关联?”
  亚力摇头。他怀疑的是喜儿与他们的失踪有所关联,但又不能这么对多恩说,只得撒个谎说他们辞职了。他双手搁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一个女巫究竟会上哪儿去呢?
  就在他第一千次地检视各种可能性时,房间变得沉默,太沉默了。他的目光自天花板移向他的两个朋友。
  多恩一副吃惊的样子,塞莫则张着嘴。子爵闭上嘴并坐直了些。“你称喜儿为女巫似乎有点奇怪吧,贝尔摩。”塞莫的口气有些不平。
  原来他说出来了。他一定是昏了头,疯了。
  塞莫继续说道:“喜儿不是女巫,人人都知道女巫是又丑又老的。”
  亚力眨一下眼睛,然后缓缓抬起眼睛。时间在秒针滴答的移动中流逝,亚力一拳击在桌上并站起来。“天杀的!就是那个!老女人,我竟然忘了她了。但就是她!”他三个大步走到门前,又回头面对他正慌忙要跟上来的朋友。“我要找遍城里每一条街,直到找着她为止。”他一把拉开门并喊道:“韩森!收拾我的东西,我们要到伦敦去。”
  他的声音在大理石长廊间回响着,三个女仆害怕地望着一路吼叫着朝她们跑来的公爵。他在她们其中一个人面前停下并指着她。“白玛丽。”
  女仆点点头,鸡毛掸子紧扣在白围裙上。
  他看着下一个女仆说道:“钟玛丽。”
  她点点头并记得行个礼。
  他转向第三个头已低垂到膝盖附近的女仆。“布玛丽。”
  她缓缓抬起头并点头。
  贝尔摩公爵微笑。“呃,玛丽们,别光站着,快跑去告诉提文我们要上伦敦去了。”
  一个月后,伦敦的社交季正进行至最高潮。各个舞会及宴会占据了所有上流阶级的时间,也提供了许多闲话与丑闻──贵族们的“精神食粮”。就在上星期,欧陆传来了某伯爵夫人在巴黎被看见倚在她丈夫的情妇的哥哥怀里。这个震撼人心的新闻立刻取代了众人对贝尔摩公爵奇异行径的诸多臆测,许多人认为他已因他的夫人的失踪而悲伤过度地发疯了。谣传他在街上勾搭卖花的小贩,堂堂贝尔摩公爵!
  不过这星期又有了个新的闲话主题:王子即将在今晚举行的、这个热闹非凡的社交季中最盛大的宴会。打从一大早,淑女们便各自张罗穿戴上她们最好的行头,以便在“重要”人物面前展现她们本人及品味;而绅士们则在他们的镜前反复练习各种足以赢得仕女们青睐的眼神、姿势及动作。
  皇家乐师们为他们的小提琴、大提琴、笛子擦亮并调好音,伦敦城内最好的花店送来上百盆已蔚为流行的进口柠檬树盆栽。摄政王如此不惜钜资,因为今晚上流社会要迎接英格兰的英雄──威灵顿公爵──回家。
  全上流社会的人都以最华丽的排场在通往卡尔登宫前的路上排开长长的车龙,耐心地等候穿过由骑马的护卫形成的甬道进入宫中。
  “老天!好盛大的场面!”塞莫打开车窗探出他铜色的头。
  “小心我的腿,塞莫。”多恩伯爵用他的手杖敲塞莫一记。
  塞莫缩回头,瞥一眼多恩的腿。“噢,抱歉,我真的忘了。”
  “该死的女人。”伯爵喃喃说着并将他的腿移到他热切的朋友伤害的范围外。
  “什么该死的女人?”提文天真而好奇地问道,亚力转过来瞪着多恩。
  伯爵支支吾吾地作了个塞莫称之为“软弱的借口”的解释,提文想了几分钟后才笑起来。摄政王曾在一天早上于公园里巧遇亚力和他弟弟,并且特别欣赏柯提文。因为那年轻人对植物和园艺极为渊博的知识,正在设计他私人花园的王子便要求择日再和公爵的弟弟一叙。
  当坎特伯里主教批评柯家那小伙子有点迟缓时,王子生气地反驳说:“摩西也一样。”于是一天之内,柯提文成了皇室的宠儿。亚力依旧维持保护他弟弟的立场,不让他过于涉足社交圈,但今晚他已答应让提文出席。
  “依我看哪,光是从这里到大门恐怕就得花上一个钟点啦。”塞莫说道。见多恩从外套里抽出一只白兰地小酒瓶,他不禁皱起了眉。
  “不是我要喝的。”多恩说着将之递给亚力。“拿去吧,贝尔摩。”
  亚力正望着窗外,思绪回到庄园的屋顶,所有感言中充满了玫瑰花香。
  “贝尔摩?”
  提文凑过来用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胳臂。“亚力!”
  他摇摇头并转过来。“什么事?”
  提文指指伯爵,后者拿着酒瓶说道:,“你看来像是用得上这个。”
  亚力摇头,一转向窗口立刻便看见人群间一抹褪色红帽的影子。“天杀的!”他急忙打开车门并站起来,抓着窗户以保持平衡。“是那个卖花小贩!就是她!”他跳下车在马车间穿梭,在人行道上尽可能迅速地跑着。女人纷纷尖叫起来而男人则诅咒着,但他丝毫不在乎。他绝不能让她跑掉。他跳到哈家的马车上搜索着人群,那红帽隐约就在前面几百公尺的地方。
  “阻止她!”他一面指着一面吼道。“阻止那个老妇人!”但那顶红帽继续往前移动,人们像看疯子似地看着他。
  “贝尔摩!”
  亚力没理会四周的窃窃私语并回过头,塞莫、提文和韩森正跑向他,拄着拐杖的多恩则一瘸一瘸地在后头边诅咒边跟上来。
  “快来!”他边叫边朝他们招手,然后又跳下来继续穿过马车之间跑着。那是她,他知道是她,她是他唯一的希望,最后的机会。他呼吸沉重粗喘地越跑越快,一面喊着要那女人停下,根本不管有什么东西或人挡在路上。
  一辆马车移动着挡住他的路,马队嘶鸣着且车身剧烈晃动,使他过不去。恐慌有如闪电般击中他胸口,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最后的机会呀。
  “该死!”他左闪右闪,然后冲过马队之间继续往前跑。他又置身人群之中,但她又不
  见了。满心挫折之余,他挤到皇宫外围的铁栅旁并爬上去,大声叫道:“贝尔摩公爵悬赏一千镑给任何能阻止那戴红草帽的卖花老妇的人!”
  一阵波浪般的耳语传了开来。他又讲了一遍,然后无视他人眼光地继续跑。
  “她在那里!”一个声音喊道。
  亚力朝那声音的方向跑去,人们像江海般纷纷让路给他。他跑到老妇前面,后者正背对他举起一束花。“买束可爱的花送给您的淑女吧!”
  他抓住她瘦小的肩把她转过来。“她在哪里?我的妻子在哪?”
  一双锐利但熟悉的眼睛仰望着他。“谁?”
  他喘息着嘶声道:“妳知道是谁!我的妻子!”
  “你是谁?”
  “妳天杀的当然知道我是谁!我是贝尔摩公爵!”
  老妇盯着他好半晌,然后对他挥挥手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转向人群并举起她的花。“买束花送淑女吗?”
  亚力喘息不已地站在那里,感到既挫折又无助。一只手触及他的肩,他回头看见了多恩、塞莫和提文。“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他一手焦灼地扒过头发。
  多恩掏出他的钱袋,走过去将钱袋放入她篮中。“告欣他她在那里。”
  老妇缓缓转身,从伯爵看向亚力,然后看向钱袋。“您要买我全部的花吗,爵爷?”
  “告诉贝尔摩他妻子人在哪里。妳告诉过他他的未来,说他会碰见她,几个月前在怀特的门前。现在她人在哪,老女人?”
  “我只卖花,爵爷。”
  “几个月前妳卖的可不只如此。”
  塞莫和其它人站在一旁。子爵也把他的钱袋丢入她篮中,连同他身上所有的护身幸运符。“把她带回来。”
  提文看着老妇并简单地说道:“亚力需要喜儿,看看他。”
  她仍然保持沉默。
  “天杀的,女人!”亚力咆哮道。“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该怎么办?为了找妳我几乎把伦敦整个翻过来,现在终于找到了妳,而妳却什么也不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
  她沉默着,却也仔细打量着他。
  “我抱过了从威特郡到伦敦的每棵树。”他一转身并看见了几呎外有棵枫树,于是大步走过去并以双臂抱住它。“魔法在哪里,女人?哪里?”
  人群发出吃吃的窃笑,但他不予理会。“我吃姜汁面包。天杀的,我甚至不喜欢姜汁面包!我寻找精灵,对着星星许愿;我和玫瑰一起睡觉,粉红玫瑰。夜里,我叫着她的名字醒来。我该怎么做?告诉我!求求妳”他的声音逐渐消失,沉默片刻后他又说道:“我爱她。”
  完全的静默。智能的灰眸久久久久地凝视他,然后她缓缓转身走开。“买束花送淑女!买束花送淑女哟!”
  他望着她走开,他的希望也跟着她一起走了。他颓然靠在树上,瞪着地面。人群定住了似地站在原处不动,他感觉得到他们的目光,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几分钟后,众人喃喃交谈着各自散去。多恩一跛一跛地上前说道:“到里头去吧,贝尔摩。”
  亚力作个深呼吸,无言地跟着他们进去,刻意避开门口欢迎的人,此刻他不想与任何人交谈。然而某种东西碰碰他的手臂,他怀着希望转身。
  文艾姬夫人和她的两个影子站在那儿,他只是看着她们,什么感觉也没有。
  “啊,公爵阁下!这真是件可怕的事哪。我就对我的亨利说那不就是苏格兰人的作风吗?离家出走,用软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噢,我刚见过提文,他就在王子那边。哎,你那弟弟真是可人,虽然他──”她凑近些低声道:“有点不正常,不过这仍然不构成那女孩离开你的正当理由嘛。”
  他看着眼前这个“马克白”中女巫的伦敦版并说道:“我该让她那么做的。”
  “做什么,阁下?”
  他瞇起眼睛。“疣和蟾蜍。”他转身离开,没看见刚在艾姬夫人鼻头蹦出来的小凸起。两天后会有一根黑毛从那里长出来,和她下巴上其它的疣一样永远地。
  彷佛受到暗示般,亚力走向通往阳台的门。他需要空气,他需要空间,他需要孤独。不多久,他已在花园里一处阴暗角落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头靠着树干凝视着上方。穿过枝叶之间,他仰望夜空及小苏格兰所相信、许愿的星星。
  没有了她,他再也没有可相信的了。他一无所有。
  乐队奏起了华尔滋,同一首华尔滋。他苦涩地微微一笑,低下头将双肘撑在膝上,双手压着眼睛回忆当时。
  当时她说过什么?好象是与制造回忆有关。而今他所有的也只是回忆了。
  “我爱她。”他对着地面说道,需要听见自己再说一次。
  他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而抬起头,花园内空无一人。
  他呼出一口气。“我的小苏格兰。”
  树枝沙沙地摆动着,一缕微风低吟着:“亚力。”
  他抬头,仍是什么也没有,但他敢发誓那是她的声音。
  “亚力。”
  他蹙眉注视前方,一小簇希望的火焰在他心中亮起来。依旧是什么也没有,只有空旷的花园。
  “我的亚力。”
  他霍然站起来并转过身。
  她站在那里。小苏格兰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微笑。那张美妙的脸呵。三个大步后她已在他怀里,真实、活生生的。他把她抱得紧得她不由得倒抽口气。
  “我爱妳。”他将脸埋在她甜蜜的颈弯并说道:“上帝,小苏格兰我好爱妳。”
  她的双手捧着他的头。“我的亚力。”她低喃道。接着他们的嘴相遇,而他知道这是真实的,因为他品尝到他所有的爱、他的世界、他的生命和他的妻子。永恒。
  许久许久之后,他退开来审视她、碰触她,片刻都不敢放手免得她再消失。彷佛读出他的心思似的,她微笑着低声道:“这回是永远了。”
  华尔滋的音符在空中流泻着。他回头看看舞厅,又转回头看着她的脸。接着他拉着她便走。
  “亚力!我们要去哪里?”
  他一言不发,只是拉着她穿过阳台门,直走到舞池中央才停下来。跳舞的人慢下来,最后完全静止。
  在四周上流社会人们的包围下,他捧着她的头并完成那一吻。
  一阵惊喘传遍室内,贵族们突然又目睹了一桩丑闻。音乐停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落。女士们纷纷举起扇子遮脸,却又从扇后偷看着。有些淑女昏倒,有些淑女露出微笑,大部分的淑女都很嫉妒。他没注意到,更不在乎。
  一阵微弱的掌声使亚力中断这一吻,望向几呎外其它三个他真正在乎的人:提文扮鬼脸喃喃念着:“恶心。”塞莫咧大了嘴笑着,倚着手杖的多恩则正笨拙地拍着手。
  亚力感到小苏格兰动了动并转身也望过去。她看着伯爵的拐杖片刻,又转回向他。她眼中掠过一抹笑意,两人齐声说道:“贺蒂亚。”
  他以另一吻止住了她的笑声,紧拥着她并无视于四周人们脆弱的神经。他打横将她抱起来穿过愕然的人群间。
  “亚力?”她叹息着将头栖在他肩上。
  “呣?”
  她一手搁在他心口。“你把那做得真好。”
  从此以后,他们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所有人把他们的喜悦都在同一个地方堆起来,我的仍胜过它们。”
  ──《朱文提斯》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终曲
  有多快乐呢?这个嘛
  在贝尔摩庄园,万圣节是个非常特殊的节日。如果有人从那华丽的屋顶边缘往下看,透过闪亮有若水晶的玻璃看向公爵府邸内最忙碌、最有生气的大房间,便会看见魔法与一张桌子、一两本书和几张椅子──其中一张坐着贝尔摩公爵阁下──一起飘浮在空中。
  “安娜。”
  “什么事,爸爸?”
  “请将椅子放下去。”
  一本书飞过他的头旁边。“安娜。”
  “抱歉,爸爸。”她说道,然后他听见她喃喃说道:“我必须专心才行。”
  亚力忍住一声呻吟,探头俯视着他八岁的女儿。站在他下方八呎处的她,一身翠绿的节庆打扮,黑发向后绾起并以与她的眼睛相配的翠绿色缎带绑住。她抬头望向悬挂在上方的父亲,咬咬下唇,然后对他挥挥手。“嗨,爸爸。”
  他对她微笑。“有问题吗?”
  她点点头。
  “妳做得到的,甜心,我知道妳能。”他对她充满信心地点个头,虽然那与他实际的感觉相去甚远。
  她对他微笑,那模样彷佛他刚把天上所有的星星都给了她似的。她微微抬高下巴,用力闭上眼睛,双手高举再缓缓放下。
  椅子砰地撞向地面。他摇摇头使脑袋恢复正常,松开原来死命握住的扶手。这些年来他对落地已经有过多次练习了。
  他女儿张开眼睛,一副预期着又一次失败的模样。试探性地看一眼后,她跑进他的臂弯中。“噢,爸爸!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他紧紧抱着她。“是的,甜心,妳成功了。”他抬眼望向挂着微笑站在门口的妻子,她对他的爱正在她脸上发光。她看起来仍像在森林里那天一样的年轻而明朗,尽管她已是六个孩子的母亲。她没什么改变,但却使他改变了。她使他明白生命的真谛,而这十三年来他们更创造了许多的回忆。
  她无声作出“谢谢”的嘴形,然后清清喉咙。“大家都在等你们了。”
  他点点头站起来,又蹲下去让他女儿能爬到他肩上。她格格的笑声在室内回荡着。当他低头通过门口时,她的小手扣扣他的头。“爸爸最会做这个了。”
  几小时后,在营火旁唱过歌、跳过舞、玩过游戏后,这家人回到大房间,房内一个大钟敲了十一响,另一个敲了四响,第三个则敲了十二响;贝尔摩公爵看看他的表,九点正。
  他摇摇头,倚坐在一张稳立于地上的椅中,看着他的孩子们──有的会魔法、有的不会──但全为他们的双亲所挚爱的孩子。他们是他的生命、他的血脉、他的骄傲,而且他也确使他们知道这一点。身为长子与继承人的纳森,十岁,他抬头看看壁炉架,随意一挥,他魔法师的手便修好了所有的钟。据说他的法力比他的姑婆更高强,后者正坐在房间对面检查着“佳比”身上变了的地方。这些年来,亚力已逐渐了解这个把小苏格兰赐予他的女人,也学会不理会她和她的伴从喜欢变身的癖好:丑陋的卖花老妇、开客栈的巨人和侏儒、加勒比仆人和聋子门房。
  他温暖的目光移向一个安静的角落,莉安的角落。十二岁的她是长女兼传统破坏者──柯家七百年来第一个非男性长嗣。她正以一只手指悠闲地缠绕着她的头发,一边读着骑士、淑女与恶龙的故事书,偶尔抬起头时,湛蓝眼中总带着梦幻般的光彩。安娜现在正和她七岁的弟弟哲姆在玩棋。他是柯家新一代中唯一不会魔法的人,但他反应灵巧、敏捷,而且常常能胜过他的兄弟姊妹们的魔法──在一只名叫“西宝”的鼬鼠的协助下。
  六岁的玫妲坐在她提文叔叔腿上,要他慢慢读花园里所有的植物的意义与象征给她听。她的眼睛缓缓合上,亚力微笑地望着他弟弟继续念书给已经熟睡的她听。当天下午,她才骄傲地宣布她把湖里的癞虾蟆的疣都变走了。
  亚力站起来,拍掉外套上的姜汁面包屑走过房间,四岁的玫瑰正好骑在一支柳条扫帚上跑进来,经过他身边时还送他一记飞吻。他摇着头登上楼梯,听见老姑婆清清喉咙叱责道:“庄重点,玫瑰,一个女巫必须庄重才行。”
  他一面上楼一面自顾自地笑着,并与碰面的仆人一一打招呼,然后打开屋顶的门走到外面他的小苏格兰正在等着的地方。
  就在那里,在神话中的人兽间、晴朗夜空的群星下,及一地的粉红色玫瑰花瓣中,贝尔摩公爵与公爵夫人创造了魔法。
  【全书完】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目 录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终曲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