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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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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刚结束了大学的学业即接任了蒂奈曼出版社的社长的我,旋即担负起了米切尔·恩德《毛毛》一书的出版任务。这是作为新社长的第一部书,所以我接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作家的邀请去和他谈谈该书的手稿时,颇感到此事不同寻常。
  说起与米切尔·恩德的合作,真是既容易又困难。说容易,是因为他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手艺人。他会仔细听取对他手工产品的品头论足,只要批评得对,他会立即改动自己的文章;说困难,是因为他博学多闻,他希冀出版社方面的高水平的批评。他想知道用两千年来的文学规范,即从文学史和美学的角度来衡量,他的《毛毛》应该是什么模样。
  我本人曾对德国浪温派及其理论作过深入的研究,这使我获益良多。所以,在米切尔.恩德的浪漫主义新作《毛毛》一书的审校部分,从一开始交谈我们就有了共同的语言。
  谈话不久我就使他确信,一部浪漫的童话,其书名也应该浪漫。该书的颇为罗曼蒂克的副标题“时间窃贼和一个小女孩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小女孩替人们找回了被窃走的时间”便来源于那次交谈。
  《毛毛》一书是恩德对意大利、对罗马的爱的表白。自1971年起,这位大作家便和他的夫人英格褒尔格定居在那里。在《毛毛》一书的描述中,城外的明媚的地中海式的风光与现代化大都市里的没有灵魂的阴郁气氛形成鲜明的对照。一打开手稿我就有一种感觉――米切尔.恩德的一部重要著作就要问世了。这是一部关于时间的寓言体幻想小说:时间是上苍的赠与,但是人们却一再丢失它。这是人们的功名利之心导致自己陷入困境。
  这是一部新浪漫主义传统的现代艺术童话,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它同时又是一部卓越的政治小说。
  这是因为,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毛毛》都对年轻人产生一种特殊的魅力。年轻人最懂得米切尔·恩德在本书中传递的信息。他们对恩德笔下的现实的理解是质朴的、深沉的和富于想象的。这种现实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这一现实及是工业社会的悲剧――人们都认为自己极度缺少时间,从而产生了丢失自我和失去自主的危险。
  最容易对这种现实作出反应的正是年轻人。如果某种意识形态或信仰方式使他们失去自主,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某种更容易理解和更合理的“异化”的产生。《毛毛》从来没有在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以原著的形式出版过,其源盖出于此。
  就这样,随着《毛毛》一书的问世,我与米切尔.恩德之间开始了漫长而富有成果的合作和友谊。在我们共同喜爱的书目中,有卡夫卡、博尔赫斯、马尔克斯、荷马、陀斯妥耶夫斯基和罗贯中的小说,现在又加上了这部《毛毛》。
  汉斯于尔格尔·魏特布莱希特
  1999年7月于斯图加特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一章 一座大城市和一个小姑娘
  很久很久以前,当人们还讲着另外一种语言时,温暖的大地上就已经有了许多、很大、很繁华的城市。那里有高高耸立的王宫,有宽阔平坦的大道,也有狭窄的、弯弯曲曲的小巷。有用黄金和大理石雕像装饰的殿宇,也有五彩缤纷热闹非凡的市场。在市场上,可以买到世界各国的商品。那里还有美丽的广场,人们常常在广场上聚会,谈新闻、话家常,或者听别人说说笑笑。另外,那里还有许多很大的圆形露天剧场。
  那些大剧场都很相似,就像今天的马戏场一样,不同的只有一点,就是那些剧场完全是用石头建造的。观众的座位一排排一级级地升高,整个剧场像一个大漏斗。从上面往下看,有的剧场中间是圆形的,更多的是椭圆形的,还有一些是巨大的半圆形。人们称它们为露天剧场。
  那些露天剧场有的很大,像个足球场,有的很小,只能容纳几百人。有的十分华丽,饰有柱子和人物雕像,有的非常简朴,没有任何装饰。那些剧场没有屋顶,全是露天的。因此,在华丽的剧场里,人们将织金的毯子拉紧搭在座位上,防止烈日的照射或者突然来临的暴雨。简易的剧场用来遮阳挡雨的就只能用灯芯草和麦草编织的席子了。一句话:人们把那些剧场建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反正他们都想有一个剧场,因为他们都是些热情的听众和观众。
  当他们听到、看到舞台上扣人心弦或者滑稽可笑的表演时,他们会觉得,好像只有那种生活才更神秘、更真实似的,于是他们就把那种生活当成自己的日常生活。他们喜欢听听、看看,了解另外一种生活是什么样子。
  从那时候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当年的城市已经完全毁灭了,教堂和宫殿也都坍塌了。风吹雨打,寒来暑往,有的石头被磨得精光粉滑,有的石头被腐蚀得凹凸不平,那些巨大的圆形露天剧场也都变成一片片废墟。在那些断壁残垣上,现在只有知了在唱着单调的歌,听起来仿佛大地在睡梦中喘息。
  那些古老的大城市,有的至今仍然存在。当然,那里的生活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了。现在,人们乘坐小汽车。电车,有电灯、电话。但在新的建筑物之间,偶然还可以看到一些当年建筑物的遗迹,几根石柱,一扇大门,半段矮墙,偶尔也还能看到一个那样的圆形露天剧场。
  毛毛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座大城市里。
  出城往南走到郊外,渐渐地可以看到一片片农田,一座座茅屋,离城越远,茅屋就显得越简陋。在一片伞松树林里就隐藏着这样一个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在遥远的古代,它也不是一个豪华的剧场。那时候,它就是为比较贫穷的人们建造的。今天,也就是说,在毛毛的故事开始的时候,那座废墟几乎已经被人们完全忘却了。只有几个考古学教授知道它,不过他们对这座废墟也不再感兴趣,因为那儿再也没有什么好研究的了。再说,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胜,根本不能与城里的其他古迹相比。因此,假如有几个迷路的游人走到那个地方,他们也只是爬上那一排排野草丛生的座位,大喊几声,拍两张照片,便扬长而去。接着,寂静就重新回到那石头的圆形废墟上,知了重又唱起另一段没完没了的歌,而这一段与前一段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本来只有住在附近的人们才知道这个废墟。他们在那里放羊,孩子们在那圆形的场地上踢足球,晚上,有时候情侣们在那儿约会。
  可是有一天,人们忽然议论纷纷,说最近有人住在废墟里。那是一个孩子,可能还是一个小姑娘。消息不胫而走,但谁也说不清楚,只说那个小孩大概叫毛毛,或者和这个名字差不多的什么名字。
  事实上,毛毛的外表看起来确实有点怪,甚至可能会使那些非常爱整洁的人感到有点望而生畏。她个子很小,又十分瘦弱,使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判定她究竟是八九岁,还是十一二岁。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是沥青般的黑色卷发,乍一看,好像她从未梳过头,头发也从来没有剪过似的;她的眼睛很大,很美丽,也是乌黑乌黑的;脚也是黑的,因为她几乎总是赤着脚,只有到了冬天才偶尔穿上鞋。那两只鞋也不是一双,对她来说也显得太大。此外,除了她捡来的破烂和人家送给她的东西之外,毛毛就一无所有了。她的裙子是用五颜六色的布块缝起来的,很长,一直拖到脚后跟。外面套着一件肥大的男夹克,袖口向上面挽了好几圈。毛毛不想把袖子剪短,因为她已经想到了自己会长大。是呀,谁知道她长大以后还能不能找到一件这样漂亮,又有那么多兜的很实用的夹克呢!
  在野草丛生的露天剧场舞台下边,有两间半倒塌的小屋,人从墙上的小洞可以钻进去。毛毛就在这里安了家。一天中午,几个住在附近的人来到这里,他们想问问她的情况。毛毛站在他们面前,怯生生地望着他们,她只担心那些人赶她走。但是她很快地发现那些人都很亲切。他们都很穷,但懂得生活。
  “喂,”一个男人问,“你喜欢这儿吗?”
  “喜欢!”毛毛回答。
  “你愿意长住在这儿吗?”
  “愿意,愿意。”
  “你不想到别的地方去吗?”
  “不想。”
  “我看你是不想再回家了,对不对?”
  “这儿就是我的家。”毛毛很快而且肯定地说。
  “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孩子?”
  毛毛用手随便指了指,意思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爸爸妈妈是谁?”那个男人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毛毛无可奈何地望着那些人,微微地耸了耸肩膀。那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同叹息起来。
  “你不要害怕,”那个男人继续说,“我们不会赶你走的。我们愿意帮助你。”
  毛毛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大概不十分相信。
  “你说你叫毛毛,是吗?”
  “是的。”
  “这个名字很漂亮,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是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我自己!”毛毛说。
  “你自己给自己起名字?”
  “是的。”
  “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毛毛想了半天,终于说道:“从一记事儿,我就在这里了。”
  “你有没有姑姑、叔叔和爷爷奶奶,在你记得的地方有没有一个家?”
  毛毛望着那个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她喃喃地说:“我的家就在这儿。”
  “唉,”哪个男人说,“可你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呀——你到底几岁了?”
  “大概一百岁吧。”毛毛犹豫不决地说。
  大家都笑了,因为他们都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哎,说真的,你到底几岁了?”
  “一百零二岁。”毛毛有些不安地说。
  过了一会儿大家才看出来,这孩子只知道那几个数字,那是她听来的,其实她不懂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因为没有人教过她数数。
  “听我说,”哪个男人和大家商量一番之后说道,“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我们就去告诉警察,说你在这儿,行吗?他们会把你送到一个收容所去,在那儿你会有饭吃,会得到一张床,在那儿还可以学习算术、读书、写字,还能学到很多东西。你觉得好吗,嗯?”
  毛毛害怕地望着他。
  “不。”她咕哝着说,“我不愿意到那儿去。我已经去过了。那儿有许多孩子。窗户上有铁栏杆。每天都要挨打——可他们根本不该挨打。一天夜里,我从那儿翻过墙头逃跑了。我不愿意再去那儿了。”
  “说的也是。”一个老人边说边点头。其他人也都点头表示理解。
  “那好吧。”一个女人说,“你还小,得有人照顾。”
  “照顾我?”毛毛迟疑地说,同时她感到轻松了许多。
  “你能照顾自己吗?”那女人问。
  毛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我不需要很多东西。”
  大家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叹了口气并且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毛毛?”最先问她的那个人抢着说,“我们想,你也许可以在我们谁家里住。虽然我们的房子都很小,家家都有一大堆孩子要养活,但我们认为,多你一张嘴,也没有什么。你同意吗,嗯?”
  “谢谢。”毛毛说,她第一次微笑了,“多谢!可是,你们不能让我在这儿住下去吗?”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终于达成一致。他们认为,孩子住在这里和住在他们任何一个人家里都一样,对他们来说,挤在一起比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大家都愿意共同关心毛毛。
  说干就干,他们首先把毛毛住的这两间东倒西歪的小石屋收拾得干干净净,能修整的尽可能修整好。他们当中有一个泥瓦匠,三下五除二,就给毛毛垒起一个小炉灶,一截生锈的烟筒也竖了起来。一个老木匠用旧箱子板给她钉了一张小桌子和两把小椅子。最后,妇女们给她弄来一张带花纹装饰的旧铁床,一块稍微坏了一点点的床垫和两床被子。于是这个废墟下面的小石屋一下子变成了舒适的小房间。末了,那位具有艺术家才能的泥瓦匠还在墙上画了一幅美丽的花卉图画,甚至还画上了镜框和钉子,真棒,乍一看,就像真的有一幅画挂在墙上似的。
  后来,那些人家的孩子们也都来了。他们给毛毛带来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一个孩子送来一块奶酪,一个孩子送来一块白面包,另外三个孩子还送来一些水果……这么多孩子聚集在一起,当天晚上,他们就在那个露天剧场的废墟上,为毛毛住上新居举行了一次真正的小庆祝会。那是一个多么快活的节日啊!简直和富人家庆祝节目一模一样。就这样,毛毛开始与周围人家的孩子们成了好朋友。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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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种不平常的优点和一次很一般的争吵
  从此,毛毛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她自己也这样认为。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不再饿肚子了。人们给她的东西有时候多,有时候少,这就看他们当时是否有富余。现在,毛毛有了屋子,有了床,天冷了,可以生炉子烤烤火,最重要的是,她有了许多好朋友。
  也许有人会想,毛毛真是太走运了,一下子就遇到那么多好心人。是的,毛毛自己也觉得很幸运。那些善良的人们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他们也需要毛毛。他们甚至感到奇怪,以前没有她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生活的。这个小姑娘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们越感到少不了她。他们真担心毛毛有一天会远走高飞。
  这样一来,毛毛的客人就多起来了。总是有人到她这里来,和她一起聊天。谁要是想来看她却又不能来,他就派人来叫她去。谁要是觉得没事可干,也会对别人说:“走,找毛毛去!”
  这句话慢慢地成了这群人中的一句真正的口头禅。就像人们常常说的:“万事如意!”“吃过饭了吗?”或者“天晓得!”等等。真的,人们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都会脱口而出地说:“找毛毛去!”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毛毛绝顶聪明,能够给每个人出一个好主意吗?还是因为人们在需要安慰的时候,她总能找到恰当的话语呢?或者是因为她能作出别人想不到的正确决定?
  不是,都不是。毛毛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那么也许是毛毛有某种特殊的才能,能使别人感到高兴?比如:她的歌唱得好听,她会弹琴,或者她在杂技团里呆过,会跳舞,会演杂技?
  不是,也不是。
  也许她会变魔术?或者她会念神秘的咒语,能用咒语驱除人们的所有的忧愁和贫困?或者她会看手相,能预言未来的吉凶祸福?
  全不是。
  小毛毛能做到而别人做不到的只有一点,就是——倾听别人讲话。其实这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现在也许有人就要说了,咳,听别人讲话,那谁不会!
  如果你这样说的话,那就错了。真的,只有很少人会倾听别人讲话,而且像毛毛这样懂得怎样听别人讲话的人,简直还从来不曾有过。
  毛毛那么会倾听,她能使很笨拙的人突然产生机智的思想。这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或者问了什么,给了那些人一些什么启发,不,她只是坐在那儿倾听,非常专心,充满同情。这时候,她用又大又深的眼睛看着那些人,使被看的人觉得心中仿佛忽然涌现出许多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隐藏在心底的想法。
  她那样会听,能使没有办法的人和犹豫不决的人突然明确自己的目标,还能使害羞的人突然感到自由自在、勇气十足,能使不幸的人和心情忧郁的人变得自信而快活起来。如果有人以为自己的生活出了岔子,觉得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天天如此,平凡之极,和千千万万的人一样,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最多像一个可以随时更换的破罐子——那么,他就到毛毛那里去,对她讲述这一切,于是,他就会感到一边讲,一边不知不觉地认识到自己完全错了,仍然会像从前一样,感到自己是大家当中不可缺少的一员,又会重新以自己的方式显示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重要性。毛毛就是这样倾听别人讲话的!
  有一天,两个男人到圆形露天剧场来找毛毛。最近他们吵了架,虽然他们是邻居,但是从那以后就谁也不理谁了。别人劝他们去找毛毛谈谈,因为邻居变成了仇人,以后怎么过日子呢?起初,那两个男人不听别人的劝告,后来终于让步了。
  现在,他俩正坐在圆形露天剧场废墟的台阶上,背靠背,心怀敌意,阴沉着脸,望着前面,沉默不语。
  他们当中的一个就是那个曾给毛毛砌炉子,并在墙上作画的泥瓦匠。他叫尼科拉,是一个强壮的汉子,嘴上留着向上翘起的黑胡子。另一个叫尼诺,身体瘦弱,看起来总像是很疲倦的样子。尼诺是旧城根儿一个小酒馆的老板,平常只有几个老头到店里来闲坐,整个晚上只看着一杯酒,聊着他们的过去。尼诺和他的胖老婆都是毛毛的朋友,他们常常送给毛毛一些好吃的东西。
  毛毛发现他俩都气冲冲的,不知道应该先到谁面前去。为了不使他们生气,她决定坐到石头舞台的边缘,离他俩都一样远。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她只是等待着,看会发生什么事。有些事情需要时间——而时间正是毛毛惟一富有的东西。
  两个男人默坐了半天,尼科拉突然站起来说:“我走了。我已经表示了我的善意,我也来过了。可是,毛毛,你瞧他,他一声不吭,我再等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好!走吧,你走好了!”尼诺冲他的背后嚷道,“你本来就不必来这里。我也不想和一个罪犯和解!”
  尼科拉回转身,脸气得像火鸡一样红。
  “你说谁是罪犯?”他用威胁的口吻问道,同时走了回来,“你再说一遍!”
  “只要你愿意,说多少遍都行!”尼诺大声说,“你大概因为自己身强力壮,就没有人敢对你讲真话?但是,我,我要把真话告诉你和一切愿意听的人!好哇!来呀,来呀,把我掐死吧,就像你早就想干的那样!”
  “我会干出那种事吗?”尼科拉大声吼叫起来,同时握紧了拳头,“你瞧瞧,毛毛,他多会撒谎,多会诬赖人!我只是抓了一下他的衣领,把他摔进酒馆后面的一个小水坑里。那个小水坑里的水连一只耗子都淹不死。”他又转身对尼诺说:“可惜你还活着,正像人们看见的那样!”
  这种粗野的谩骂一来一往,持续了半天,毛毛还是弄不清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弄不清他们到底为什么吵得这么激烈。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听明白,尼科拉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尼诺当看好几个人的面打了他一个耳光。事情的起因又是尼科拉要打碎尼诺的全部坛坛罐罐。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尼科拉愤愤不平地说,“我只是把一只壶摔到墙上,而那只壶本来就有一条裂纹。”
  “有裂纹那也是我的壶,你懂不懂?”尼诺反驳说,“反正你没理。”
  尼科拉却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因为尼诺伤害了他这个泥瓦匠的尊严。
  “你知道他怎样说我吗?”他对毛毛说,“他说我连墙都垒不直,因为我日夜喝酒。甚至还说我的曾祖父就是一个酒鬼,说不定比萨斜塔就是他参与建造的呢!”
  “尼科拉,”尼诺回答说,“那只不过是一个玩笑!”
  “好一个玩笑!”尼科拉吼道,“听了这样的话,我可笑不出来。”
  然而,开这个玩笑也是有原因的,那只是尼诺对尼科拉另一个玩笑的报复。就是说,有一天早晨,尼诺的门上出现了一行鲜红的字:“什么都不管,才能当老板!”尼诺觉得这句话也不可笑。
  到底谁的玩笑更好些呢?他们又一本正经地吵了半天,又吵了个面红耳赤。突然,他们都住口了。
  毛毛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他们俩谁也不敢正视毛毛的目光。她从心里觉得他们好笑呢,还是她感到伤心?从她的脸上实在看不出来。但是,这两个男人忽然觉得好像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似的,开始感到羞愧了。
  “好了。”尼科拉说,“也许我本不该在你的门上写那句话。要不是你拒绝给我一小杯酒,我也不会那样做。这是违法的,你懂吗?因为我从来都是付钱的,你没有任何理由不卖给我酒。”
  “我有没有理由你不知道吗?”尼诺回答说,“你想不起来与圣安东尼那张画有关的事情了吗?哈哈,现在你傻眼了吧!当时你大大地欺骗了我,我决不允许别人那样对待我。”
  “我骗你了吗?”尼科技嚷嚷起来,同时一个劲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简直颠倒黑白! ;是你想骗我,只不过你没有骗成罢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尼诺的小酒馆里挂着一幅圣安东尼的画像。那张画是彩色的,是尼诺从一本画报上剪下来镶在一个镜框里的。
  有一天,尼科拉想买下尼诺的那张画——据说他觉得那张画很好看。尼诺机智地讨价还价,最后说定尼科拉用他的收音机交换。尼诺有点幸灾乐祸,因为他觉得在这笔交易上,尼科拉显然吃了大亏。
  吵架就是由此引起来的。原来在那张画和硬纸板之间藏着一张钞票。可是,尼诺对此一无所知。这下子吃亏的倒是尼诺自己了。他因此很生气。他直截了当地要求尼科拉把钱还给他,因为那不属于交换的范围。他们就这样争吵起来了。当他们回到事情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然后,尼科拉说:“现在,你老老实实地说,尼诺——在交换之前,你知道不知道那里面有钱?”
  “不知道,否则我就不会和你交换了。”尼诺答道。
  “那么,你就得承认你欺骗了我。难道你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有钱吗?”尼科拉问。
  “真不知道,我拿名誉担保。”尼诺说。
  “你担保就好。这就是说,你是想欺骗我。不然的话,你怎么会拿那一张一文不值的画纸换我的收音机呢,嗯?”尼科拉问。
  “你怎么知道那里面有钱呢?”
  “头一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一个客人把那张票子塞进去的,那是他对圣安东尼上的供。”
  尼诺咬了咬嘴唇问:“那是多少钱?”
  “不多不少,我的收音机正好值那么多钱。”尼科拉说。
  “那么,这就是说,我们的争吵仅仅是为了我从画报上剪下来的那张画了?”他若有所思地说。
  尼科拉挠了挠头,喃喃地说:“本来是这样的。你要是喜欢还可以拿回去,尼诺。”
  “算了。”尼诺郑重其事地说,“交换就是交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突然,他俩同时大笑起来。他们从台阶上爬下来,走到圆形露天剧场中间长满野草的空地上,互相拍着对方的后背,拥抱起来。然后,他们把毛毛抱起来,齐声说:“非常感谢!”
  过了一会儿,当他们离去时,毛毛久久地向他们招手。她很满意,现在她的那两个朋友又言归于好了。
  另外一次,一个小男孩把他的不愿意再唱歌的金丝雀拿到毛毛跟前。对毛毛来说,那真是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她不得不耐心地等了整整一个星期,那只鸟儿才终于又婉转地唱起歌来。
  毛毛倾听狗叫,猫叫,倾听蟋蟀、青蛙和蟾蜍等一切动物发出的声音,甚至也倾听雨声和树林的风声。世界上,万物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她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有时候,她的朋友晚上都回家以后,她仍然一个人久久地坐在那个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废墟的台阶上,望着头上星光灿烂的夜空,倾听着宇宙那伟大的宁静。这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个倾听着宇宙万物的大耳轮中间。真的,她觉得好像听到了一种很轻,但却铿锵有力的音乐似的,那种声音激荡着她的心房。
  在这样的夜晚,她每每会做一个特别美的梦。
  现在,谁要是还认为倾听别人讲话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那他就试一试吧,看看自己是否也能做得像毛毛那样好。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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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场假的风暴和一场真的雷雨
  毫无疑问,毛毛听大人讲话和听小孩讲话都一样耐心。但是,孩子们都喜欢到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上来,还有另一个原因。自从毛毛来到这里以后,他们玩得可快活了。以前,他们从不玩得那样痛快过。他们再也不感到无聊了。这并不是毛毛提出过什么好的建议,不,毛毛只是在那里和他们一起玩。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她在场,孩子们就有了最好的主意。他们每天发明出新的游戏,一次比一次玩得开。
  有一天下午,天气又闷又热,大约有十一二个孩子坐在石阶上等毛毛。因为他们来晚了一步,毛毛刚刚出去。她常常到附近去玩。这时候,天上布满了又厚又黑的云,好像一会儿就要下雷阵雨似的。
  “我们还是回家去吧。”一个带着小妹妹的小姑娘说,“我怕闪电,怕打雷。”
  “回到家里你就不怕了吗?”一个戴眼镜的男孩问。
  “回到家也怕。”小姑娘回答。
  “那就呆在这里好了,反正都一样。”那男孩说。小姑娘耸耸肩膀,点了点头。然后,她又说:“也许毛毛真的不回来了。”
  “不回来又怎么样?”另一个男孩加入他们的谈话。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好像从来没有人管他似的。他说:“毛毛不在,我们也会玩。”
  “那好吧,可是,我们玩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随便玩吧!”
  “随便玩?这话等于没说。谁出个主意?”
  “我有一个主意。”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说,他的声音又细又尖,像个小姑娘的声音,“我们把这整个圆形露天剧场当一艘大船,把它开到陌生的大海上去冒险。我当船长,你当舵手,你当自然科学家,是一名教授,这就是说,我们这是一次科学考察旅行,你们懂了吗?其他人统统当水手。”
  “我们小姑娘当什么?”
  “你们当女水手。这是一艘未来号考察船。”
  好主意!他们马上就玩了起来。但是,他们总也玩不到一块儿。游戏无法进行下去了。不大一会儿工夫,他们就悻悻地散了,一个个重又在石阶上坐下来,继续等待。
  过了一会儿,毛毛真的回来了。
  浪涛拍打着船头,激起高高的浪花,“阿耳戈”号考察船在暴风雨后的大海上起伏着,摇晃着,开足马力朝正南方向的珊瑚海挺进。自从有人类以来,还没有一条船敢于开进这片危险的水域,因为那里到处都是无底深渊、珊瑚礁和不为人知的海底怪物。尤其是那里还有一种“永恒的台风”,那是一种永不停息的大旋风。它不停地在那片海域上游荡,简直像一头凶猛而又狡猾的野兽在不断地寻找着猎物。那种野兽行踪不定,落入它巨爪下面的猎物,决不会被它轻易地放过,不把猎物摔打成火柴棍一样大小的碎片,它决不罢休。
  当然“阿耳戈”号考察船也非同一般,它的装备精良,因为他们早就考虑到会遇到那种“到处游荡的旋风”。这艘船是用一种蓝色的名叫“阿拉锰”的合金钢制造的,这种钢可以被弯曲,但不会被折断,就像骑士的宝剑一样。而且,这艘船是用整块钢板经过特殊的操作过程铸造而成的,没有一条缝,也没有一个焊接点。
  也许很难再找到敢于进行这样一次史无前例航行的船长和船员了。船长高尔登非常勇敢,他站在指挥台上,骄傲地俯视着自己的男女水手,他们全都是久经考验的各行各业的专家。船长身旁站着他的舵手唐梅卢。他是一个正直的、经验丰富的水手,已经战胜过一百二十七次飓风。
  在后甲板上,我们可以远远地看到这次科学探险的领导人,他叫爱因斯坦教授。此刻,他正和两名女助手在一起,她们一个叫毛琳,一个叫莎拉,都具有非凡的记忆力,是这位教授的活图书馆。他们三个人弯着腰站在精密仪器前,用复杂的科学家的语言轻轻地交谈着。
  在他们旁边不远的地方,美丽的土著人默默珊翘着腿坐在那里。有时候,科学家问她这片大海有些什么特点,她就用悦耳的胡拉方言回答他,那种方言只有教授能听得懂。
  这次科学探险的目的是要找到游荡台风产生的原因,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消灭它,以便别的船只也能开进这片大海。但现在大海上异常平静,人们一点也看不到那种风暴即将到来的任何迹象。
  突然,一个声音从瞭望台上传来,把船长从沉思中唤醒。
  “船长!”瞭望员把两手围成喇叭形状向下喊道,“如果不是我疯了,那就是我真的看见前面有一个玻璃岛!”船长和舵手立即拿起望远镜观察。教授和他的两名女助手兴致勃勃地走过去。只有那个美丽的土著人默默珊坐着不动。她那个民族有一种神秘的传统,就是对任何事物都不能有好奇心。
  不大工夫,他们的船就接近了那座奇异的岛。
  爱因斯坦教授顺着船舷上的软梯爬下去,踏上那透明的土地。那岛上的地面滑极了,教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站稳脚跟。那个岛是环形的,估计直径大约为二十米,岛中央像一个圆形屋顶那样越往上越高。当教授爬上最高点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岛的下面有一道跳跃的光从深处射出来。
  他把观察结果通知了船上的人,他们正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紧张地等待他观察的结果。
  助手毛琳说:“根据教授的报告,看来它与奥克尔木木夫·比斯特洛齐娜斯有关。”
  “很可能,”助手莎拉接着说,“当然,也可能与交卢库拉·塔派托齐费拉有关。”
  教授站起来,扶了扶眼镜,向船上喊道:“据我看,这只是一般的史特卢木斯·克维齐内苏斯的变种。但是,只有从下面研究这种东西,才能确定它是什么。”
  这时候,三个女水手已经穿好潜水衣。她们都是世界著名的潜水运动员,听了教授的话,立即跳入水中,消失在深蓝色的海水深处。
  过了半天,水面上才浮起一串水泡。然后,一个名叫山德拉的潜水员突然钻出水面,气喘吁吁地说:“原来那是一只巨大的水母!她们两个已经被水母的触手紧紧地缠住无法逃脱了。我们必须去帮助她们,否则就来不及了!”说完就又钻进水里去了。
  于是,一百多个潜水员在弗兰科上尉的带领下,立即冲进汹涌的波涛之中。弗兰科上尉经验丰富,外号“海豚”。他们在水下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搏斗,海面上浮起一片片泡沫。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能把那两个姑娘从水母的触手中解救出来。那个巨大的水母的力量太大了!
  “看来,”教授皱起眉头对他的女助手们说,“看来,很可能是一种巨大的海底怪物在这个海洋里兴风作浪。这太有意思了!”
  高尔登船长和舵手唐梅卢商量了一下作出决定:“上来!”素梅卢喊道,“统统上船!我们要把这个怪物切成两半,否则我们就无法救出那两个姑娘。”
  “海豚”和他的潜水员一个接一个爬上甲板。这时候,“阿耳戈”号稍微向后退了一下,然后开足马力向巨大的水母冲去。钢铁的船头像刀片一样锋利人们几乎没有任何震动的感觉,那个巨大的水母就被无声地切成了两半。
  这样做,对于那两个姑娘来说并不是没有危险的!但是,舵手唐梅卢毫厘不差地计算出她们的位置,让船从她们俩之间穿过。被切成两半的水母立刻软绵绵地松开了触手,被缠住的姑娘才得以脱身。
  她们俩回到船上,受到亲切的接待,爱因斯坦教授走到她们面前说:“这是我的过错,我不该让你们下去,请原谅。我使你们受惊了!”
  “不要客气,教授先生,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冒险才来的嘛!”一个姑娘回答道。
  另一个姑娘补充说:“我们的职业就是冒险!”
  然而,他们此刻没有工夫继续交谈了。由于大家都忙于救人,他们把观察大海的事情全给忘记了。这时候,那“游荡的旋风”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阿耳戈”号考察船。
  第一个巨大的冲击波把钢铁的船体送上高空,又抛进足足五十米深的浪谷之中。波涛溅起的浪花一下子将甲板上的全体人员浇成了落汤鸡,一半没有经验的船员几乎都晕了过去。但是,高尔登船长却叉开双腿站在指挥台上,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舵手也同样稳如泰山地站立着。只有美丽的土著人默默珊不习惯这种剧烈的颠簸,已经爬上救生艇。
  几秒钟之后,整个天空黑得像沥青似的。旋转的狂风咆哮着再次向船体扑来,把“阿耳戈”号考察船送上天空,几乎有教堂的尖顶那样高,然后又把船狠狠地摔下来。因为它不能对船体有任何损害,所以,它的怒气还在一秒一秒地上升。船长用平静的声音向舵手发出指示,舵手又大声地向全体船员转达。人人坚守自己的岗位,连爱因斯坦教授和他的女助手都没有丢弃他们的仪器。他们计算着旋风核心的位置。他们要把船开到那里去。高尔登船长暗暗称赞科学家们的坚定而又镇静,他们没有像其他船员们那样只是眼睁睁地望着大海。
  忽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闪电击中了他们的这艘考察船,于是船体一下子像充了电似的,不论什么地方,只要一碰就溅起一片火花。不过,这没有什么,“阿耳戈”号船上的人都经过几个月的特殊训练,所以这对他们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是船体较薄的部分和钢缆以及船栏杆都开始变红,被烧得像灯泡里的钨丝一样,所以,尽管全体船员都带着石棉手套,他们的工作还是受到一定的影响。不过,他们很幸运。这种热度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一转眼之间就下起滂沱大雨来。这么大的雨,除了唐梅卢之外,船上的人,谁也没有经历过。雨点密集得很快就使人喘不过气来了。全体船员不得不戴上潜水帽和呼吸器。
  紧接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楼房一样高的浪头卷起一道道雪白的浪花!
  “阿耳戈”号船上所有的机器全部开动起来,顶着台风的巨大阻力一米一米地前进。机械师和下面锅炉房里的锅炉工们都以超人的毅力工作着。他们用粗大的缆绳将自己互相拴在一起,以免被猛烈摇晃和颠簸的船体将他们抛进锅炉那张开的血盆大口里去。后来,他们终于把船开进台风的最深处。啊,那里面是怎样一番景象啊!那里,海平如镜,光洁无比。因为那里的浪涛全被风暴扫平了。一个巨大的怪兽在跳舞。它一条腿站立着,从下向上望去,它的形体愈来愈粗,简直像一个嗡嗡旋转的山一样的陀螺。它转得那样快,使人根本看不清它的形体。
  “这是一个舒木-舒木谷米拉斯蒂枯木!”——教授兴奋地喊道。他把眼镜系紧,因为猛烈的雨水一次又一次地要把它从教授的鼻子上冲走。
  “您能不能给我们进一步解释解释?”唐梅卢问声闷气地说,“我们都是普通的水手……”
  “现在让教授今研究,别打扰他!”助手莎拉打断他的提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这个陀螺状的怪物,好像是在地球演变的过程中形成的。它一定有十亿年了!因此,今天只能在显微镜下面、在西红柿酱里,或者偶尔在绿色的墨水中还能看到它的微小变种。这么大一个,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个了。”
  船长的话穿过吼叫着的狂风传到大家的耳朵里:“我们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消灭这种‘永恒的台风’吗?它产生的原因是什么?教授应该告诉大家怎样才能使它停止旋转!”
  “这……这,我当然也不知道怎么办,”教授说,“科学界对此从来没有研究。”
  “好吧,”船长说,“我们先轰它一炮,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向这样一个仅存的舒木-舒木谷米拉斯蒂枯木样品射击,实在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教授悲哀地说。
  但是,那些并非假想的大炮已经对准了那个巨大的陀螺。
  “开火!”船长命令道。
  双管大炮里射出一道一公里长的蓝色火焰。炮声么,那当然是没有的,因为大家知道,这种大炮的炮弹是用蛋白质制造的。
  奇异的炮弹向舒木-舒木谷米拉斯蒂枯木飞去,但是,炮弹却被那个巨大的陀螺抓住,跟着陀螺转了起来,越转越快,最后被抛到空中,消失在黑云里。
  “完全没用!”高尔登船长大声喊道,“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靠近它!”
  “我们已经不能再靠近它了!”唐梅卢高声回答,“机器已经开足马力,刚好还能做到不被狂风吹回去。”
  “您有什么好办法吗,教授先生?”船长想听听他的意见。
  爱因斯坦教授耸了耸肩膀,他的助手们也束手无策。看来这次科学考察不得不空手而归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有人拉了拉教授的衣袖。原来是那个美丽的土著人。
  “马卢巴!”她举止优雅地说,“马卢巴奥伊希图索诺!艾尔维尼沙木巴英莎尔图卢卢宾德拉。克劳木纳好意贝尼贝尼沙多高。”
  “巴巴卢?”教授惊奇地问,“迪迪马哈范诺西英图格多-能马卢巴?”
  美丽的土著人热情地点点头,回答说:“多多乌木奥福舒拉马特瓦瓦达。”
  “奥伊-奥伊。”教授回答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她都说了些什么呀?”舵手问道。
  教授说:“她说的是他们民族中间有一首古老的歌,如果有人敢对着那种‘漫游台风’大声地唱那首歌,就能使暴风平息。”
  “别逗了!’唐梅卢喃喃地说道,“一只歌能使飓风平息!新鲜!”
  “教授,您认为那可能吗?”助手莎拉问。
  “对任何事物都不应该怀有偏见。”爱因斯坦教授说道,“土著人的传说常常隐含着某种真理。也许某种声音的震动,可以对‘舒木-舒木谷米拉斯蒂枯木’产生某种影响。我们对它的生存条件还很不了解啊。”
  “唱唱歌不会有什么害处。”船长坚决地说,“因此,我们应该试一试。您告诉她,我们请她唱。”
  教授转过身,对美丽的土著人说:“马卢巴迪迪奥伊沙发尔胡纳-胡纳,瓦瓦达?”
  默默珊点点头,立刻唱起那支非常奇特的歌,那支歌只有几个不断地重复的音节:
  “爱侃美尼阿卢贝尼,
  瓦纳台苏苏拉台尼!”
  她一边唱一边拍手并按照节拍转着圈跳起舞来。
  那简单的旋律和歌词很容易记住,其他人也慢慢地跟着唱起来,不一会儿,全体船员都一起唱起来,他们拍起手,唱起歌,围成一个大圆圈,按照节拍跳起舞来。真是好看极了!最后,连外号叫海豹的唐梅卢和爱因斯坦教授也都跟着唱起来,跳起来,好像他们都返老还童了似的。
  事实上,他们谁也不曾相信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那巨大的陀螺转得越来越慢了,最后终于停住并开始下降。“哗”的一声巨响,大量的海水像瀑布似的倾泻下来,暴风更然而止,雨也停了,天空变得透明、湛蓝,大海的波涛也安静下来。“阿耳戈”号考察船一动不动地停在如镜的海面上,好像这里除了和平与宁静之外,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似的。
  “船员们!”高尔登船长一边说一边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每个人的面孔,“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他的话虽然不多,但大家都理解了他的意思。事情本身更能说明问题。最后他又补充说:“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我认为真的下雨了,”那个带着小妹妹的姑娘说,“瞧,我的衣服全湿透了。”
  原来,刚才确实下了一场暴雨。让那个小姑娘感到特别惊奇的是,自从她上了这条钢铁大船以后,她就完全忘记了害怕闪电和雷鸣。
  他们热烈地谈论着这次冒险的航行,各人讲各人的经历和体会。又过了半天,他们才分手,各回自己的家,去换衣服。
  只有一个人对这次游戏的结果不太满意,这就是那个戴眼镜的男孩。分手时,他对毛毛说:“遗憾的是,那个‘舒木-舒木谷米拉斯蒂枯木’就那么轻易地降落下来了。它可是那种东西的最后一个样本啊!我还真想进一步仔细地研究研究它呢。”
  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大家的看法和从前一样,这就是:无论在哪儿,也不会像在毛毛这儿玩得这么痛快。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四章 一个沉默的老人和一个善辩的孩子
  一般说来,谁要是有许多朋友,那么在他的那些朋友中肯定有几个特别亲近、特别要好的,在毛毛的朋友当中也是这样。
  毛毛有两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他们每天都来看她,和她分享自己得到的一切。他们一个是小孩,一个是老人。毛毛很难说她更喜欢他们中的哪一个。
  人们叫那个老人贝波·施特拉森凯勒。“施特拉森凯勒”的意思是“清道夫”。实际上,他可能有别的姓,但是,因为他的职业是清道夫,所以人们都这么叫,他自己也承认,于是就这么叫开了。原来的真实姓名反而被人们忘记了。清道夫贝波住在圆形露天剧场废墟附近的一间小屋里,那是他自己用砖头、铁皮和油毡盖起来的。他的身材非常矮小,走路时还有点驼背,所以,看起来他只比毛毛稍微高那么一点点儿。可是,他的脑袋却很大,满头白发被剪成很短的平头,头发都向上立着。他的头还总是向一边歪着,鼻子上架着一副很小的老花眼镜。
  有些人认为,清道夫贝波的头脑不大正常。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呢?因为别人问他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先微微一笑,并不马上回答。原来他是在思考要不要回答。如果他觉得没必要回答,那他就保持沉默。如果他认为应该回答,那他就仔细考虑如何回答。有时候,他会考虑一两个钟头,有时候,他会考虑一整天,然后才回答别人。过了那么长时间,人家往往早已忘记问过他什么,所以贝波的话常常使人感到莫名其妙。
  只有毛毛能等那么长时间并且懂得他说的是什么。她知道,他花了那么长时间想,是为了永远不说假话。他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不幸都是从谎话中产生出来的,有些谎话是有意说的,但也有一些谎话是无意的,只是由于太匆忙或者考虑不周而产生的。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他就骑着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进城了。在一座大楼的院子里,他和同事一起等候,直到有人给他一把扫帚和一辆手推车并指定他到某一条街上去打扫。
  老贝波喜欢黎明前的时刻,这时候,整个城市都还沉浸在梦乡里。他热爱自己的工作,干得很认真。他知道这是一项不可缺少的工作。
  他扫马路的时候,动作很慢,但是连续不断,每迈出一步,就喘一口气,每喘一口气,就扫一下。于是,迈一步,喘一口气,扫一下;再迈一步,再喘一口气,再扫一下。有时候,他停下来,稍微站立片刻,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然后又继续迈一步,喘一口气,扫一下……
  他就这样向前移动着。他前面的街道很脏,后面的街道却很干净。扫马路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不时地产生一些新奇的想法,但却说不出来。它们就像人们隐隐约约记得的某种香味,或者像梦中见过的某种颜色那样难以描绘。干完活儿,他就坐在毛毛那儿,给她讲那些古怪的想法。因为毛毛用她那奇特的方式全神贯注地倾听,能使他的舌头放松,所以他讲起来也就无拘无束,总是能够找到恰当的词儿。
  “你瞧,毛毛。”然后他就举个例子说,“事情是这样的:有时候,我看着前面那一条很长很长的街道,会觉得那条路长得可怕,于是心里就想,这条路一辈子也扫不完啊!”
  他默默地向前凝视了片刻,接着说道:“于是我就开始快扫,越扫越快。可是,我有时抬起头看看,觉得前面的路还是那么长,简直一点儿也没有缩短。没办法,我就加紧干,我甚至感到有些害怕,最后累得我精疲力竭,全身软绵绵的,气也透不过来,根本干不下去了。然而,那条路仍然躺在我的面前。看来,活儿不能这样干。”
  他凝神思忖了好一会儿又接着说:“我不应该老想着整条街道,你懂吗?应该只想下一步,下一口气和下一扫帚。永远这样想。”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想了一会儿这才补充说:“这样想就会感到愉快,这很重要,只有这样才能干好工作,活儿就得这样干。”
  然后,他停顿了很久,才又继续说道:“这样,扫着扫着就会猛然发现,整条街道已经被我一下子一下子地扫完了,而我自己一点儿也没发觉是怎样扫完的,并且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最后,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点很重要。”
  另外还有一次,他来了之后,坐在毛毛身边,过了半天还是一声不吭。毛毛发现他在思考着什么,可能要说的话有些异乎寻常。突然,他直愣愣地盯着毛毛的眼睛说:“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情况。”过了半天他才又轻轻地说下去:“那是在中午的时候——当一切都在炎热中沉睡的时候——我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透明了,就像一条小河,一眼就可以看到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时候,我就重新看到了我们自己。”
  他点点头,又沉默了片刻,接着声音更轻地说:“那是在另一个时代,那是在地下。”
  他又想了很久,努力寻找着恰当的词句。可是,他好像还是没有找到恰当的词儿,因为他忽然用一种很平常的语调说:“今天,我在旧城墙根扫街时,发现墙里面有五块不同颜色的砖头,你听懂了吗?”他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字母“T”,并歪着脑袋注视着它,接着,他突然小声地说:“我又认出来了,就是那些石头。”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断断续续地说:“这就是那样一个时代,也就是修筑城墙的时候——那时候,许多人在那里干活——但是,有两个人,他们把那些石头砌进那段墙里——那是一种记号,你明白吗?——我又认出它们了。”
  他用手擦了擦眼睛,似乎在努力想说出他要说的话。因为他往下说的时候,显得很费劲。
  他说:“当时,那两个人的样子很不同,完全不同。”然后,他好像要收住话头似的,几乎是用一种愤怒的语气说道:“但是,我又认出了我们——你和我。我又重新认出了我们。”
  当人们听清道这样说话的时候,往往觉得可笑,有些人还会在他身后轻轻地拍拍自己的脑门。当然,我们不能责怪他们。可是毛毛却很喜欢这个老人,而且把他说的话都记在心里。
  毛毛的另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年龄很小,在各个方面都与贝波迥然不同。他长得很帅,有一双富于幻想的大眼睛,还有一张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嘴儿。他有一肚子笑话和新奇的想法,总是嘻嘻哈哈,让人忍不住要和他一起大笑,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叫吉罗拉姆,但大家都愿意叫他吉吉。
  我们是根据职业称呼贝波的,同样,我们也想这样称呼吉吉。虽然他还根本没有一个正当的职业,但我们都叫他导游吉吉。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导游不过是他许多职业中的一种,只是临时干一干,因为他这个导游不是正式的。
  他干导游这项工作,惟一必备的是一预鸭舌帽。如果游客在这儿真的迷了路,他就马上戴好他的鸭舌帽,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走到他们面前,表示愿意带领他们参观游览,并为他们讲解。要是那些陌生人答应了,他就起劲地讲起来,讲得天花乱坠。他编出的那些故事、人名和年代会把那些可怜的游客弄得晕头转向。有些人发觉他是瞎编的,就气愤地走开了。
  但大多数人却信以为真,所以,当吉言最后举起鸭舌帽讨钱时,人家付给他的都是真正的硬币。
  附近的人听了吉吉的那些故事往往笑破肚皮。有时候,他们也露出怀疑的神情,说他讲那些完全是编造的故事,不应该真的让人家付钱。
  “可是,所有的作家都是这样干的。”吉吉说,“哪些人花了钱难道什么也没得到吗?告诉你们,他们确实得到了他们想知道的一切!既然如此,我讲的那些故事和那些大部头小说里写的故事有什么区别呢?谁告诉过你们,那些书里的故事不也完全是编造出来的,可能是再也没有人知道的故事呢?”
  还有一次,他说:“是啊,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谁能知道一两千年以前这里发生的事情?也许你们知道?”
  “不知道。”别人只好承认事实。
  “那不得了!”导游吉吉大声说,“那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断定我的故事不真实呢?要是碰巧它们确实发生过,那我讲的就不折不扣全是真事啦!”看来要驳倒他的这些话是困难的。是啊,要辩倒吉吉这样的好口才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遗憾的是只有很少的游客想参观这个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所以吉吉不得不找其他工作。他看过公园,送过征婚广告,给人遛过狗,传递过别人的情书,给人送过葬,卖过纪念品和猫食等其他工作,反正是找到什么工作就干什么。
  吉吉常常幻想将来有一天能变得又有名又富有。他梦想自己住进一幢童话般美丽的房屋里,周围有一个大花园,用镀金的盘子吃饭,在丝绸的枕头上睡觉。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未来荣誉的光辉,就像太阳的光从遥远的地方射进他现在贫苦的生活,这使他感到温暖。
  当别人嘲笑他的梦想时,他就大声说:“将来我的愿望会实现的!到时候,你们大家可要记住我说过的话!”
  可是,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因为他既没有恒心,也不能吃苦耐劳。
  “这算什么本事!”有一次他对毛毛说,“干那种工作,能富得了才怪呢!你瞧瞧那些人,成天忙忙碌碌,为了那么一丁点儿好处,就出卖自己的一生和灵魂,有谁变富了呢?不,我才不干那种事呢,不干!尽管我常常连喝一杯咖啡的钱都没有也不干——我吉吉还是吉吉!”
  也许有人会想,像吉吉和贝波这样两个人,他们的性格,对世界和生活的看法那样不同,竟然都能成为好朋友,简直不可思议。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令人奇怪的是,老贝波恰恰是惟的一个从来不因吉吉的轻率而指责他的人。同样奇怪的是,也只有这个口齿伶俐的吉吉从来不讽刺这个脾气古怪的老贝波。
  可能这也应该归功于毛毛听他们俩谈话的方式。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可怕的阴影就要降临到他们三个人的友谊上。不仅如此,还将笼罩这整个地区——那阴影越来越大,又黑又冷,很快就布满了这座大城市的上空。
  像一次无声的入侵,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敌人正在一天天地逼近,他们如人无人之境,没遇到任何阻拦,因为谁也没有觉察到那些入侵者——那是些什么人呢?
  就连常常能够看到别人所看不见的事物的老贝波,也没有能发觉那些越来越多的入侵者。他们自称“灰先生”,像鬼魂一样在城市里四处游荡,仿佛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其实他们并不是看不见的,可是,一旦人们要仔细看看他们时,他们就不见了。他们懂得怎样使自己不惹人注目,人们也根本不去注意他们,或者看见他们之后,转眼就忘记了。也正因为他们从不隐藏,所以他们可以秘密地工作;又因为他们不引人注目,当然也无人打听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正蜂拥而至,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
  他们开着豪华的灰色小汽车在大街上奔驰,他们走遍所有的房屋,光临所有的饭店,并且时常在小笔记本里记着什么。
  他们穿的是蜘蛛网一样的灰衣服,面孔也是灰色的,像烟灰的颜色,头上戴着圆圆的、僵硬的灰礼帽,嘴上叼着灰色的雪茄,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一个公文包。导游吉吉也没有注意到他们。那些灰先生们有好几次来到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上转悠,并把所见所闻都记到他们的小本本里。
  只有毛毛在一天晚上看到了他们的黑色身影出现在露天剧场废墟边缘的最高处。他们相互打着手势,后来又把脑袋凑到一起,好像在商量什么似的。毛毛没有听到他们说的什么,但是,她突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冷。她裹紧肥大的外衣,可一点儿也不管用,原来那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寒冷。
  后来,那些灰先生走了,打那以后,他们再没有露面。
  那天晚上,毛毛没有像以往那样听到那种既轻柔又刚劲的音乐。第二天,生活又同往常一样,所以,毛毛也就不再想那些奇怪的游客,渐渐地把他们忘记了。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五章 为许多人讲的故事和为一个人讲的故事
  渐渐地导游吉吉完全离不开毛毛了。假如可以这样说的话:就是那个没有恒心、无忧无虑的小家伙深深地爱上这个衣着不整的小姑娘了。他真想不管到哪儿去都带着她。
  我们已经知道,讲故事是吉吉的拿手好戏。可是,恰恰在这一点上,他自己十分清楚地感觉到已经发生了变化。从前,他讲的故事有时显得很贫乏,常常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新内容,只得重复已经讲过的旧故事,或者复述看过的某一部电影,或者讲从报纸上读到的东西。可以说,那时候的故事都是用脚走路的。但自从认识了毛毛以后,他的故事就像一下子都长出了翅膀似的。特别是当毛毛坐在他身旁、聚精会神地听他讲的时候,他的想象力更会像春天的草地那样,生气勃勃。如果大人小孩都紧紧地坐在他的周围,他会更加口若悬河,可以滔滔不绝地一连讲上几天,甚至几个星期。他的脑海里会源源不断地涌出许多新的想法。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同样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边讲边注意地听着,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想象将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有一天,来了一批想参观圆形露天剧场废墟的游客(毛毛正好坐在附近的台阶上),吉吉便开始为他们讲解起来:“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知道,为了抵御奇特恩人和查根人的不断入侵,保卫王国的安全,女王施特拉帕齐亚·奥古斯汀娜曾经进行过无数次战争。”
  “她一次又一次地战胜了那两个民族,但是,由于他们不断地骚扰,使那位女王大为恼火。她威胁说,如果他们再来入侵,她就要把他们统统消灭干净,除非他们的国王克萨克索特拉克索卢斯把他的金鱼交给她,作为对他们的惩罚。
  “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说,当时这里的人们还没有见过金鱼。施特拉帕齐亚女王曾经听一个旅游者说过,那个克萨克索特拉克索卢斯国王有一条小金鱼,它一旦长大了,马上就会变成纯金。于是那位女王就想,无论如何,现在也要得到那件举世罕见的珍宝。”
  “国王听说后,未免有些幸灾乐祸。他把那条真正的金鱼藏在床底下,却派人将一条小鲸鱼放在一个镶嵌着珍珠宝石的大汤碗里献给女王。女王看到这么大的一条‘金鱼’,着实感到有些吃惊。因为在她的想象中,金鱼要小得多,尽管如此,她还是自言自语地说:‘越大越好。’她认为这条鱼可能会变成更多的金子。使她感到有些不安的,只是这条鱼并没有发出一丝金光。国王克萨克索特拉克索卢斯的使者对她解释说,它必须在长大以后才能变成金子,早了是不会变的,因此至关重要的是,不能妨碍他的生长。施特拉帕齐亚女王对这种解释表示满意。
  “那条小鲸鱼在一天天地长大,每天要吃掉大量的食物。但施特拉帕齐亚女王非常富有,所以那条小鲸鱼要吃多少就有多少。它长得又肥又胖,不久,那个大汤碗就装不下它了。
  “‘越大越好’。”施特拉帕齐亚女王这样说,并且让人把鲸鱼放到她的浴盆里去养。没过多久,浴盆也装不下它了。它长啊,长啊!现在人们不得不把它弄到女王的游泳池里。可是,这一次搬运工作十分麻烦,因为鲸鱼已经长得像一头牛那样重了。在拉鱼的时候,一个奴隶滑倒了,女王就下令把他拉去喂了狮子,那条鱼就是她的一切。
  “由于她一心想得到更多的金子,所以每天都要在游泳池旁边坐上好久,观察那条鱼的生长情况。众所周知,那位女王过着十分奢侈的生活,所以总是感到金子不够用。
  “越大越好。”她总是这样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当时,这句话被宣布为普遍的准则并制成坚硬的铅字,镶嵌到国家的各个重要建筑物上面。
  “终于,女王的游泳池也装不下那条鲸鱼了。施特拉帕齐亚女王就下令修建了这座大厦。女士们,先生们!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它的废墟。这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养鱼池,里面装满水,一直到最上面的边缘。那条鲸鱼在这里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遨游了。从那以后,女王就日日夜夜地高高坐在那儿,亲自看着那条巨大的鲸鱼,看它什么时候变成金子。她不再相信任何人,无论是大臣还是她的亲人,都再也得不到她的信任了。她害怕他们会把鱼偷走。就这样,她天天坐在那儿,因为恐惧和忧愁,开始一天天地消瘦了。她不敢合眼,时时刻刻守着那条鱼。而那条鲸鱼却无比快乐地在水中游来游去,不时地搅起一层层浪花,根本不去想变成金子的事情。施特拉帕齐亚女王渐渐地不再过问国家大事了。
  “这恰恰是她的敌人奇特恩人和查根人所期望的。在国王克萨克索特拉克索卢斯的率领下,他们发动了最后一次战争,不费吹灰之力,一转眼就征服了这个王国。他们根本没有遇到一兵一卒的抵抗,对这里的老百姓来说,不论谁统治他们,反正都一样。
  “当施特拉帕齐亚女王最后一个知道自己的国家已经被占领时,喊出了一句著名的话:“多么可悲啊!噢,我竟然……’可惜后半句话没有流传下来。但可以肯定,她是纵身跳进这个大水池里,淹死在那条葬送她全部希望的鲸鱼身旁了。
  “国王克萨克索特拉克索卢斯下令屠宰那条鲸鱼来庆祝胜利。全国上下连续吃了八天。女士们,先生们!看吧,轻信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吉吉用这句话结束了这次讲解。看起来,他的话真的给游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用敬畏的目光注视着这座废墟。
  其中只有一个人不大相信,他问道:“这一切发生在什么时代呢?”
  吉吉并没有因此陷入窘境,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谁都知道,施特拉帕齐亚女王与著名的古代哲学家诺伊西乌斯是同时代人。”
  此时此刻,那个表示怀疑的人当然不愿承认自己不知道著名的古代哲学家诺伊西乌斯生活在什么时代,所以他也只好说:“啊,非常感谢!”
  所有的游客都很满意地说,这次参观非常值得,以前还从来没有人能够把那个时代给他们讲得如此生动形象,而且引人入胜。随后,吉吉谦逊地举起了鸭舌帽,人们便都慷慨解囊,就连那个怀有疑虑的人也将几个硬币放进他的帽子里。
  另外,自从毛毛来到这儿以后,吉吉就不再重复已经讲过的故事了。他觉得那太无聊了。所以,每当毛毛坐在听众中时,他就觉得心里的故事就像被打开了闸门似的,根本就不需要仔细考虑,新的故事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相反,他甚至不得不常常刹住话头,为的是避免像以前有一次那样讲得太离奇。那一次,他给两位尊贵的美国老太太作导游,他给她们讲了下面这样一个故事,不过他绝对没有要吓唬她们的意思。他说:
  “尊敬的女士们,理所当然,就是在你们那个美丽、自由的美国也是家喻户晓的。惨无人道的暴君,人称罗特的马蒂乌斯·卡姆努斯国王曾经制定过一个计划,要按照他的意愿改变当时的整个世界。然而事实证明,不管他怎样做,人们仍然希望大致保持原状,不愿意轻易改变。
  “马蒂乌斯·卡姆努斯到晚年精神错乱了。女士们,你们自然知道,当时还没有能治愈这种病的精神病医生。没法子,人们只好让那个暴君随意发怒。后来,卡姆努斯国王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产生了一个想法:不再管这个现存的世界,而宁愿去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下令制造一个像地球一样大的地球仪,而且要百分之百地再现地球上的一切:每一棵树,每一条山脉,甚至海洋与湖泊。在死刑的威逼下,所有的人都被迫参加了制造地球仪的极其艰巨的劳动。
  “人们首先制造了一个安放地球仪的底座。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它的废墟。
  “底座建好以后,人们就开始造地球仪。那是一个非常大非常大的圆球,和地球一般大。当圆球终于造好时,人们就在圆球上仿制出地球上的一切。
  “制造这样大的地球仪自然需要许多材料,而这些材料除了从地球本身提取之外,没有其他途径。就这样,地球仪一天天地增大,而地球却一天天地缩小了。
  “当那个新的世界完成时,人们不得不将地球上最后的一颗小石子按照原样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当然,地球上所有的人也要全部移居到新的地球仪上,因为原来的地球已经被用完了。当卡姆努斯国王不得不承认,尽管花费那么大的力气,还是一切照旧时,不由得羞愧万分,他用自己的长袍蒙起脑袋走了。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始终无人知晓。
  “请看,女士们,我们今天仍然可以辨认出的这个凹下去的漏斗形的废墟,就是从前支撑旧地球的底座。不过,你们必须想到,这是它的反面,然后才能想象出当时整个地球的样子。”
  听到这里,那两位上了年纪的贵妇吓得面色苍白。她们中的一个问道:“现在,那个地球仪在哪儿呢?”
  “您就站在它的上面呀!”吉吉回答,“女士们,今天的世界就是那个新造的地球仪。”
  两位举止高雅的老太太惊恐万状,大叫着逃走了,吉吉徒劳地举着鸭舌帽,一无所得。——不过,吉吉最乐意的事情是在没有别人的情况下,专给毛毛一个人讲故事。他讲的大都是童话,因为这是毛毛最喜欢听的。还有,他讲的那些童话几乎都是关于吉吉和毛毛本人的事情。那些故事只是给他们两个人听的,和吉吉平时讲的不大一样。
  在一个美丽而又温暖的夜晚,他俩肩并肩地坐在废墟最上面的石阶上。第一批星星开始在天空闪烁,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从伞松那黑黝黝的轮廓上升了起来。
  “给我讲个童话好吗?”毛毛小声请求说。
  “好。”吉吉说,“讲个关于什么人的故事呢?”
  “最好讲毛毛和吉罗拉姆的故事。”毛毛回答说。
  吉吉想了一下说:“这个童话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我想,叫‘魔镜’的童话,行吗?”
  吉吉边想边点点头:“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错,我们倒要看看,它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他把一只手臂放在毛毛的肩膀上,开始讲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的名字叫毛毛。她身穿天鹅绒和丝绸缝制的衣裙,住在一个五颜六色的琉璃宫殿里,那座宫殿高高地矗立在世界上最高的一个冰山顶上。
  “她拥有别人希望得到的一切,吃的是最精美的菜肴,喝的是最香甜的葡萄酒。她睡在丝绸的枕头上,坐的是象牙椅子。她拥有一切,但却非常孤独。
  “她周围的一切,她的仆人、侍女、小狗、小猫和小鸟,甚至她的花,全都是镜子里的影像。
  “毛毛公主有一面魔镜,它又大又圆,是用纯银制造的。毛毛公主每天都把它派到人世间去,那面大镜子就轻轻地飞过大地,飞过海洋,飞过城市和田野。看见它的人丝毫也不感到惊奇。他们甚至会说:‘那不就是月亮吗!’
  “每当魔镜飞回她的宫殿时,就在公主面前倒出它途中收集到的全部影像。那些影像有的美、有的丑、有的很有趣、有的却索然无味。公主从里面挑选自己喜爱的影像,其余的就被她随手扔进一条小溪里。那些被放走的影像又以你想象不到的速度,很快地通过地球上的水,重新回到他们的所有者身上。因此,每当人们向一口并或者一潭水俯下身时,就会看到自己的身影。
  “哦,对了,我还忘记了,毛毛公主是长生不老的。也就是说,她还从来没有照过那面魔镜。因为谁要是在魔镜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像,谁就不会永生了。毛毛公主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从来不照镜子。
  “就这样,她同自己拥有的影像一起生活,一起玩耍,她对这种生活十分满意。
  “但是,忽然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魔镜给她带回来一张影像,她觉得那张影像比其他任何影像都重要。那是一张青年王子的影像,公主一见,心中顿时萌生了爱恋之情。她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但是怎样才能找到他呢?她既不知道王子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谁,而且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她想:如果我照照镜子,魔镜也许会把我的影像带给王子,也许当魔镜在天空飞过时,碰巧会碰见王子在向天空张望,那样他就会看见我的影像,说不定他会跟着魔镜到这儿来找我呢。她想不出其他办法,于是就决定去照照镜子。
  “她久久地凝视着魔镜,然后就让它带着自己的影像飞到人间去了。可是这样一来,她也就变得和世上的人一模一样,也会死了。
  “她的情况先讲到这里,等会儿再说。现在我必须讲一讲王子的情况。
  “那个王子名叫吉罗拉姆,他统治着一个自己创造的大王国。那个王国在哪儿呢?不在昨天,也不在今天,它只存在于将来,所以他的王国叫‘明日国’。明日国里的臣民都非常热爱并钦佩他们的王子。
  “有一天,一位大臣对王子说:‘陛下,您应该结婚了,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吉罗拉姆王子没有表示反对。于是,明日国里所有美丽的年轻女子都被送到王宫,任凭王子挑选。她们都尽量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因为她们个个都想被王子选中。
  “然而,一个恶毒女妖也混在姑娘们中间,悄悄地溜进了宫殿。她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红色的热血,而是绿色的冷血。不过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她特别善于乔装打扮。
  “当明日国的王子刚一光临金碧辉煌的大厅开始挑选未来的王后时,女妖立刻轻轻地说出一句咒语。这样一来,可怜的王子就只能看到女妖,而看不到别的姑娘了。他觉得她是那样美丽,马上就问她愿意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愿意。”凶狠的女妖恼怒地小声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会满足你的。’吉罗拉姆王子不假思索地说。
  “好吧。”恶毒的女妖一面说,一面假装甜美地微笑一下,不幸的王子立刻就被她完全迷住了,‘一年之内,你不许抬头看天上飞过的银镜。如果你看了,你马上会忘掉自己拥有的一切。你会忘记你自己是谁,那时候,你必须到没有人认识你的今日国里去,在那儿,你必须像一个贫困不堪的乞丐那样生活。你同意吗?’
  “如果只是这么一个条件就好了!”吉罗拉姆王子大声笑着说,“这太容易了!”
  “现在,我们再来说毛毛公主。她怎样了呢?”
  “她等啊等啊!王子始终没有来。于是,她决定亲自到人间去找他。她将身边的影像统统放走了,然后便孑然一身走出那座彩色的琉璃宫。她穿着那双柔软的小拖鞋,越过冰雪覆盖的群山,来到下面的人间。
  “她走遍了所有的男人国,最后来到了今日国。她那双小拖鞋已经跑烂了,只得赤着脚走路。
  与此同时,那面带着她影像的大镜仍然夜夜在湛蓝的空中飞过。
  “一天晚上,吉罗拉姆王子坐在宫殿的屋顶上,和那个血管里流淌着绿色冷血的女妖一块儿下跳棋。突然,一滴很小的水珠落到王子的手背上。
  “下雨了。”冷血女妖说。
  “不,”王子说,“不会下雨的,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
  “他仰起头,一下子看到了毛毛公主的影像,并且发现,她正在哭泣。他明白了,那是她泪水中的一滴落在他的手上。就在那一瞬间,他也认清了女妖的真面目,知道自已被她欺骗了。她一点儿也不美,而且血管里流淌着绿色的冷血。毛毛公主才是他真正爱恋的姑娘。
  “‘你现在违背了诺言。’冷血女妖叫喊起来,脸上的肉像蛇一样地扭动着,‘现在,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她那绿色的又尖又长的指甲掐进吉罗拉姆的胸膛,在他的心上打了一个结扣。王子只好僵直地坐在那里,任其摆弄。就在他的心被拴住的一刹那间,他忘记了自己是明日国的王子。当天夜里,他悄悄地溜出了自己的王宫和王国,就像一个小偷似的。他徒步在世界上四处游荡,一直来到今日国。在那里,他像一个可怜的乞丐,懒洋洋地生活着,还自称吉吉。
  他随身带来的推一的一件东西,就是那张从魔镜中得到的影像。从那以后,魔镜也就空空如也了。
  “这期间,毛毛的丝绒衣衫也早已破烂不堪了。她现在穿的是一件男人的夹克和一条打着各色补丁的裙子。她现在住在一个古老的废墟里。
  “在一个美好的日子里,他们在那里相遇。但毛毛公主已经认不出那个明日国的王子了。 ;现在王子已经变成可怜的穷人。吉吉也认不出毛毛公主了,因为她看起来也不再像一个公主。可是,共同的不幸,使他们俩交上了朋友,并且互相安慰。
  “一天晚上,当那个空空的魔镜从天上飞过时,吉吉把影像拿出来给毛毛看。它已经被揉搓得皱皱巴巴、模糊不清了。但是公主马上就辨认出那就是她当时让魔镜带走的那张相片。 ;同时她也从贫穷的吉吉的外表,认出了他就是王子吉罗拉姆,就是她一直寻找的并为之献出自己永恒生命的心上人。于是,她对他讲述了发生的一切。
  “吉吉很感动,难过地摇了摇头说:‘可是,你讲的这些话,我一点儿也不懂,因为我的心上有一个疙瘩,所以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毛毛讲完以后,一把抓住他的胸口,轻轻地解开了那个疙瘩。于是吉罗拉姆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是谁,也知道了自己曾经居住在什么地方。他拉着公主的手,同她一起远走高飞,回到他那遥远的明日国去了。”
  吉吉讲完,两个人都默默不语。
  过了好一阵儿,毛毛才问:“他们后来结成夫妻了吗?”
  “我想会的,”吉吉说,“——后来会的。”
  “他们已经死了吗?”
  “没有,”吉吉肯定地说,“这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只有当人们独自看魔镜时才会变老,并会慢慢地死去。如果是两个人一起看魔镜,他们就会重新变得长生不老,而他们两个人已经一块儿看过了。”
  在一片黑黝黝的伞松树林上空,一轮硕大皎洁的明月正在倾泻着银白色的光辉,使废墟上那些古老的石块都在神秘地闪烁着。毛毛和吉吉紧紧地挨着坐在那儿,久久出神地望着天上的明月。他们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此时此刻,他们的确是永生的……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六章 打算虽然错误,但却如愿以偿
  有一个巨大但却十分平常的秘密。人人都分享它,认识它,可是自古以来,却很少有人想到它。大多数人都随随便便地接受了它,丝毫也不感到惊奇。这个秘密就是时间。
  为了测量时间,人们发明了日历和钟表,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谁都知道,一小时可能使人感到漫长无边,也可能使人感到转瞬即逝——就看你在这一个小时里经历的是什么了。这是因为:时间是生命,生命在人心中。
  恰恰在这一点上,谁也没有灰先生知道得更清楚。也没有人能像他们那样了解一小时、一分钟、甚至一秒钟的价值。当然他们是以自己的方式来理解时间的,正如蚂蟥懂得吸血一样,因此他们也以自己的方式采取行动。
  他们制定了详细而又周密的计划,准备算计别人的时间。他们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让任何人觉察出他们的活动。他们偷偷摸摸地在大城市的市民中间定居下来,一天天,一步步地向前逼近,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夺取人们的时间。
  他们认识一个对他们的意图持怀疑态度的人,而且在他意识到这点之前很久,他们就知道了。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以便能够抓住他。他们苦心经营,就是为了要使那个时刻尽快到来。
  理发师弗西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理发师,但在他居住的那条街上还是颇有点名气的。他不算穷,但也不算富。他的理发店坐落在市中心,非常小,他只带一个徒弟。
  有一天,弗西站在店门口等候一位顾客。那天他的徒弟正好休息,所以只有弗西先生一个人在店里。他望着雨点噼噼啪啪地打着路面,又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感到十分抑郁。
  “我的生活也不过如此而已。”他想,“整天听着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与顾客海阔天空地瞎扯一通,两手沾满了肥皂沫。唉,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不就像从来没有过我这么一个人吗?”
  从前,弗西先生可不是这样的,他并不反对闲谈,他甚至很喜欢与顾客进行广泛的讨论,很愿意倾听他们的想法。那时候,他一点儿都不讨厌剪刀声和肥皂沫。他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满意,也知道自己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尤其是在给顾客刮脸、刮下巴的时候,每一刀都是那么轻,谁也比不过他。但现在,有些时候,他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我这辈子算是走错道儿了。”弗西先生想,“我算老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剃头匠罢了。现在成了个什么人!要是我走对了路,那我现在可能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然而,究竟应当怎样争取那种真正的生活,弗西先生并不清楚。他想象的真正的生活只是某种显耀奢侈的生活,就像人们在画报上常常看到的那样。
  “可是,”他又垂头丧气地想,“干这种工作,哪有时间去过那种生活?要过那种真正的生活,首先得有闲工夫才行,必须是自由自在的,而我这辈子算是交给咔咔嚓嚓的剪刀声,毫无意义的唠叨声以及没完没了的肥皂沫了。”
  弗西先生刚刚想到这里,就看见一辆精致的灰色小汽车从远处驶来,恰好停在理发店门口。一位灰先生下了车,走进店门。他把铅灰色的公文包放在镜子前面的小桌子上,把圆圆的、坚挺的礼帽挂到衣帽钩上,然后坐到理发椅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开始翻起来。同时使劲地吸着他嘴上叼着的那根灰色的雪茄。
  弗西先生关上店门,因为他感到小屋里好像突然变得异常寒冷了似的。
  “先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他有点慌张地问,“是刮脸还是理发?”话音未落,他就开始责怪自己考虑不周,因为他发现这位先生的脑袋光秃秃的,像灯泡一样光溜。
  “都不用。”那位灰先生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声音也很特别、冷冷的,不带任何语调,简直可以说那声音也是灰色的,“我是从时间储蓄银行来的,我是XYQ/384/b号代理人。我们知道,您想在我们银行开一个户头。”
  “这倒新鲜。”弗西先生更加不知所措了,“坦白地说,迄今为止,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机构。”
  “那么,您现在应该知道了。”时间银行代理人冷冷地说。他翻着自己的小笔记本,继续说道:“您就是理发师弗西先生吧?”
  “不错,我就是。”弗西先生回答道。
  “那么,我就找对了。”灰先生边说边把笔记本会上,“您是我们的候补人选了。”
  “这是什么意思?”弗西先生仍然感到很奇怪。
  “您瞧,亲爱的弗西先生。”时间银行代理人说,“您在咔咔嚓嚓的剪刀声、空谈和肥皂沫中浪费了自己的生命。如果您有一天突然死了,那就好像从来没有过您这个人似的。如果您有时间过一种真正的生活,正如您所希望的那样,那您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您现在需要的一切就是时间。我说得对吗?”
  “刚才我确实这样想过。”弗西先生喃喃地说,他开始哆嗦起来,虽然门关得很严,他还是觉得越来越冷了。
  “您瞧,我没说错吧?”灰先生接着说,同时满意地吸了一口烟,“可是,人们到哪里去弄时间呢?只能自己节省它!弗西先生,您非常不负责任地浪费着自己的时间。现在让我来给您算一笔账,给您证明这一点吧。一分钟有六十秒,一小时有六十分钟。您能跟着我算吗?”
  “当然可以。”弗西先生说。
  XYQ/384/b号代理人开始用一只灰色的铅笔把数字写在镜子上。
  六十乘六十,就是三千六百。就是说,一小时有三千六百秒。一天二十四小时,三
  千六百乘以二十四,那么每一天就有八万六千四百秒。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就是三千一百五十三万六千秒。
  十年就是三亿一千五百三十六万秒。
  “弗西先生,估计一下,您一生能有多少秒?”
  “那么,”弗西先生结结巴巴地说,“我希望活到七十岁,不,活到八十岁,上帝保佑。”
  “好,”灰先生接着说,“为了小心起见,我们假定只活七十岁吧。那就是三亿一千五百三十六万秒乘以七,总共是二十二亿零七百五十二万秒。”
  他把这个数字写在镜子上:
  2,207,520,000秒
  然后,他在这个数字下面划了好几道横线,并解释说:“这就是您的财富,弗西先生。”
  弗西先生咽了一口唾沫,用手抹了一把前额。这个数字使他感到头晕目眩。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这么富有。
  “是的。”时间银行代理人点点头,又掏出一支又细又长的灰色雪茄烟,“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对吗?不过,我们还要继续看一看。弗西先生,您现在多大岁数了?”
  “四、四十二岁。”弗西先生有点口吃着说,突然又感到一阵内疚,好像他隐瞒了什么东西似的。
  “您平均每晚睡多久?”灰先生接着问。
  “大约八小时。”弗西先生说。
  时间银行代理人以闪电般的速度计算了出来。铅笔在镜子上吱吱地划着,使弗西先
  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四十二年——每天八小时——这就是四亿四千一百五十万四千秒。我们应该把这个数目看作是失去的时间。您每天工作多少时间呢,弗西先生?”
  “大概也是八小时。”弗西先生小声说。
  “那么,我们必须在账户支出栏里再减去同样的数目。”接着,时间银行代理人毫不客气地说,“此外,您每天吃饭也要花去一定的时间。您每天三顿饭共需要多少时间呢?”
  “我不知道确切的数目。”弗西先生胆怯地回答,“也许得用两个小时吧!”
  “两个小时,我觉得可能太少了。”时间银行代理人说,“但假定是那么多的话,四十二年总共就要用去一亿一千零三十七万六千秒。让我们算下去!据说,您和您的老母亲生活在一起。您每天用整整一个小时陪您的母亲,就是说,您坐在她身边,与她谈话,尽管她耳朵已聋,几乎一点都听不见了。这也是您丢失的时间,共五千五百一十八万八千秒。另外,您还有一只多余的澳大利亚小鹦鹉,您每天侍候它大约要用去一刻钟,算起来,总共是一千四百七十九万七千秒。”
  “可是……”弗西乞求似的插进来说。
  “您不要打断我的话!”时间银行代理人喝斥道。他算得越来越快了。“由于您母亲行动不便,弗西先生,您就不得不亲自做一些家务事。您要去买东西,擦皮鞋,还有其他琐碎的事情。您做这些事情每天用去多少时间呢?”
  “大约一小时吧,但是……”
  “您又失去了五千五百一十八万八千秒。弗西先生。此外,据我所知,您每周看一次电影,每周去一次歌咏协会,有一张固定餐桌,一周去两次,其余的晚上和朋友聚会,偶尔也看看书。简单地说吧,您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耗费了时间,虽然这些加起来每天不过三小时左右,可算起来就是一亿六千五百五十六万四千秒——您感到不舒服吗,弗西先生?”
  “不要紧。”弗西先生回答,“请您原谅……”
  “马上就算完了。”灰先生说,“不过,我们必须再谈谈您生命中的一笔特殊资本,这就是说,您还有一个小小的秘密,您一定早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弗西先生已经冻得牙齿不住地打战了。
  “这个您也知道?”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想,除了我和达丽娜小姐……”
  “在我们的现代世界里,”XYQ/384/b号时间银行代理人打断了他的话,“秘密不会使人失去任何东西。弗西先生,您看事情要从实际出发,尊重客观事实。现在,您回答我一个问题:您想不想和达丽娅小姐结婚?”
  “不。”弗西先生说,“这可不行……”
  “这就对了。”灰先生接着说下去,“因为达丽娅小姐的腿残废,所以一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可是尽管如此,您还是每天用半小时的时间去探望她,就为了送一朵花。这是为什么呢?”
  “她喜欢花。”弗西先生回答,说着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但是,冷静地看一看吧。”时间银行代理人说,“对于您来说,她就是您失去的时间,弗西先生。这算起来就是二千七百五十九万四千秒。另外,每天晚上就寝之前,您还习惯于坐在窗前思考过去的一天,这又需要一刻钟,如果我们现在把这些也算上,就要再加一千三百七十九万七千秒。现在,弗西先生,让我们再来看看,您到底还剩下多少时间。”
  镜子上写着这样一笔账:
  睡眠441,504,000秒
  工作441,504,000秒
  吃饭110.376,000秒
  陪母亲55,188,000秒
  养鸟 ;13,797,000秒
  购物55,188,000秒
  娱乐165.564,000秒
  秘密27,594,000秒
  静思13,797,000秒
  总计1,324,512,000秒
  “这个数目,”灰先生一边说,一边用铅笔不停地敲着镜子,发出啪啪的声响,就像左轮手枪的枪声一样,“这就是迄今为止您已经失去的时间。弗西先生,您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弗西什么也没有说。他坐在墙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用手绢擦着前额,尽管屋里冷冰冰的,他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灰先生严肃地点点头。
  “对了,您好好看看。”他说,“弗西先生,这已经是您财产的大半了。不过,我们现在应该看一看,在这四十二年中,您还剩下多少。我们知道,一年有三千一百五十三万六千秒,那么四十二年就有十三亿二千四百五十一万二千秒。”
  他把这个数字写在失去的时间下面:
  1,324,512,000秒
  -1,324,512,000秒
  0,000,000,000秒
  他把笔装起来,又待了半天,他想看看弗西先生对这一大串零有什么反应。灰先生在施加压力。
  “这……”弗西先生有气无力地说,“这就是说,我的整个生命至今是平衡的。”
  这笔账无比精确,毫厘不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面对这一切,他只好接受,不能表示任何异议。这笔账本身并无差错。
  这就是灰先生利用各种机会来欺骗世人的花招之一。
  “您不觉得,”现在,XYQ/384/b号时间银行代理人换了一种柔和的语调说,“再也不能这样料理家务了吧,弗西先生?您不打算开始节省您的时间吗?”
  弗西先生默默地点点头,嘴唇已经有些发紫了。
  “比如说,”时间银行代理人那单调的声音又在弗西先生的耳畔响了起来,“假如您二十年前就开始每天节省一个小时,那么您现在就会有二千二百二十八万秒这样一笔财富了。如果您每天节省两小时,自然就会多一倍,那就是四千四百五十六万秒。请您想一想,弗西先生,对于这样一笔数目来说,微不足道的两个小时又算得了什么呢?”
  “根本算不了什么!”弗西先生大声说,“是的,实在是小意思!”
  “您看到了这一点,我非常高兴。”时间银行代理人平静地说,“现在我们再算一算,如果把您今后二十年中在同样条件下节省的时间加在一起,我们就会发现,这是一个令人感到骄傲的数目,总共是一亿零五百一十二万秒。您到六十二岁时,就可以任意支配这笔财产了。”
  “那太好了!”弗西先生讷讷地说,同时睁大了眼睛。
  “您等着瞧吧,’农先生又说,“好事还在后头呢!我们时间储蓄银行,不但为您保存这些时间,而且还付给您利息。这就是说,您实际上会得到更多的时间。”
  “会多出多少呢?”弗西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这就取决于您自己了。”时间银行代理人说,“这要看您将来节省多少时间并打算在我们这里存多久。”
  “存多久?”弗西先生询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很简单。”灰先生说,“如果您五年之内不把您存的时间取走,那我们就再付给您同样多的时间。您的财产将每五年翻一番,懂了吗?十年之后,就是您原来数目的四倍了,十五年以后则是原来的八倍。您可以依此类推。假如您二十年前就开始每天节省两个小时,那么您到六十二岁时,即四十年以后,就会有原来数目的二百五十六倍时间供您使用。这笔数目将是二百六十九亿一千零七十二万秒。”
  这时候,他再次掏出那支灰色的笔,把这个数目写在镜子上:
  26,910,720,000秒
  “弗西先生,您亲眼看见了吧。”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这笔时间比您原来的生命还多十倍呢,而且这不过是每天节省两个小时。您想一想,这个建议是否值得听取呢?”
  “值得!”弗西先生精疲力竭地说,“完全用不着怀疑!我真是个倒霉鬼,没有在很久以前就开始节省时间。现在才懂得这一点,我得承认——我算完了!”
  “您完全没有理由感到绝望。”灰先生温和地说,“永远也不会太晚的。如果您愿意,可以从今天就开始。您将会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
  “我愿意!”弗西先生赶忙说,“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朋友,您听着。”时间银行代理人答道,他把眉毛向上耸了耸,继续说道,“您应该知道怎样节省时间!例如,您应该更快地工作,要放弃一切不必要做的事情。给每个顾客理发只用十五分钟,而不是再用半小时。要避免进行浪费时间的闲谈。把陪母亲的时间从一小时缩短为半小时,最好干脆把她送进又好又便宜的养老院,那儿会有人照顾她。这样一来,您每天就可以省下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也不要再养那只没用的鹦鹉了。如果您必须去拜访达丽娅小姐,就把每周一次改为两周一次。把每天十五分钟的反省也取消吧,更不要再经常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什么唱歌、读书上面,也不要和您的那些所谓的朋友闲扯了。此外,我顺便给您提个建议:您在这个店里挂一个又大又准的挂钟,这样您就能准确地监督您的学徒工作。”
  “好吧。”弗西先生说,“这一切我都能办到。但我用这些方法节省下来的时间——应该怎样处理它们呢?我必须把它们交出去吗?交到哪里去呢?或者我应该把它们保存起来?这一切结果将会如何呢?”
  “这一切,”灰先生第二次淡淡地笑了笑,“您都不必担心。让我们来替您保存,您尽管放心,我们保证您节省的时间一秒也不会丢失。您会发现,您的时间一点儿也不会少。”
  “好,好。”弗西先生不知所措地说,“我放心,我放心。”
  “好朋友,不要害怕。”时间银行代理人说着站起身来,“这里,我欢迎您成为时间节省协会的新会员。弗西先生,您现在也是一个真正的现代的人和先进的人了。我祝贺您!”
  说完,他拿起了礼帽和公文包。
  “再等一下。”弗西先生说,“难道我们不必签订什么合同之类的东西吗?也不用签字?没有任何书面的文件?”
  时间储蓄银行代理人在门口转过身来,稍微有点不快地看了看弗西先生。
  “为什么?”他问,“储蓄时间不可与任何其他种类的储蓄相提并论。这是建立在双方完全信任的基础上的!我们认为,有您的许诺就够了。您是不会把自己的诺言撤回去的。我们关心的只是您节省的东西。至于您想存多少,完全是您自己的事情,我们决不强迫您。再见吧,弗西先生!”时间银行代理人说完就上了他那辆漂亮的灰色小汽车,忽地一下开走了。
  弗西先生从后面望着他,擦了擦前额。半天才慢慢地暖和过来,他感到很不舒服,心里也觉得很痛苦。时间银行代理人的那支雪茄散发的蓝色烟雾久久地在屋里飘浮着,不肯散去。直到那些烟雾消失以后,弗西先生这才觉得好受一些。随着烟雾慢慢消失,镜子上的数字也变得模糊不清了。当字迹完全消失后,弗西先生头脑中对那个灰色来客的记忆也完全消失了——他忘记了那个来访者,但却没有忘记那个决定!现在,他认为那个决定是他自己的东西。为了将来可以过另外一种真正的生活,他决心从现在起就开始节省时间。这个决定就像一根带有倒刺的鱼钩,牢牢地勾住了他的心。
  过了一会儿,来了今天的第一位顾客。弗西先生满面愁容地给那人理发,省去了一切多余的程序,一声不吭,确实不到半小时,只用二十分钟就理完了。
  从此以后,他对所有的顾客都是这样了。用这种方式工作,他再也没有什么乐趣了,也不再感到这种工作是那么重要了。他又雇用了两名助手,并严格地监督他们的工作,不准他们浪费一分一秒。甚至每个动作都按照精确的计算规定了时间。
  现在,弗西先生在店里挂起一个牌子,上面写道:“省下来的时间是双倍的时间!”他给达丽娅小姐写了一封干巴巴的短信,说明他因为没有时间而不能再去看她。鹦鹉也被他拿到市场上卖掉了。他把母亲送进一个条件很好,但费用却很便宜的养老院,每个月去那儿探望她一次。此外,他还接受了灰先生的全部建议,不过他认为,那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变得越来越神经质,越来越不安了,因为有一点使他感到很奇怪:除了节省下来的时间之外,事实上他好像一无所有了。时间以一种神秘的方式轻易地消失,似乎不再存在了。
  他的日子变得越来越短。起初他还不觉得,后来变得越来越明显了。不知不觉,一个礼拜过去了,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一年,一年,又一年。
  因为他不再记得灰先生的来访,或许他应该郑重其事地问问自己,他的时间究竟都到哪儿去了。但是,他像其他节省时间的人一样,极少提出这个问题。当他非常害怕地感觉到日子过得越来越快的时候,他就会更加拼命地节省时间。
  像弗西这样的人,在大城市里已经数不胜数了,而且每天都在增加。他们开始干那种被他们称之为“节省时间”的事情。人越多,仿效的人也就越多,甚至那些本来不愿意那样做的人,除了随波逐流,也没有别的办法。
  在广播里、电视上和报纸上,每天都在宣传新的节省时间的好处,并鼓吹那些东西将会给人们带来自由,让他们去过“真正的”生活。楼房墙上,广告柱上,到处都贴满了那种幸福生活的照片,真是应有尽有。照片下面印着鲜明的巨大的铅字:
  “节省时间好处多,越来越多。”
  或者:“未来属于节省时间的人”
  或者:“节省时间吧——你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
  然而实际却完全是另一回事。虽然那些节省时间的人比住在圆形露天剧场废墟附近的人穿得更体面,钱挣得也更多,可以大把大把地花钱,但他们的面孔却是阴郁的、疲倦的、痛苦的,眼神也是冷漠的。在那种人当中,当然没有人知道“去找毛毛!”这句话的含义。他们根本没有一个朋友能够倾听自己的心里话,使自己因此变得更聪明、更亲切、更开心。不过,即使他们真有那么一个人,他们是否会去找他,也非常值得怀疑——就是真的去了,也许顶多在那儿待五分钟便赶快离开了。否则他们会认为那是浪费时间。即使他们一定要打发自己的闲暇时间,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也只是匆匆地享受一点可能的满足,将精神稍微放松一下而已。
  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不用庆祝什么节目了,既没有快乐的节日,也没有严肃的节日。对他们来说,甚至连做梦都是罪过。他们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安静。在安静时,他们会感到一阵阵恐惧向自己袭来,因为他们会想起在实际生活中发生的一切。每当他们感到宁静的威胁时,就会大声喧哗。当然,那木是游乐场上儿童的那种快乐的喧哗,而是愤怒、忧郁的噪声。这种声音正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越来越响地充满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城市。
  一个人是否喜欢自己的工作,或者是否爱做某一件事情,那是无关紧要的——相反,只管干就是了,重要的是应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做更多的工作。
  于是,在工厂和办公大楼里,每个工作岗位上都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道:
  时间是宝贵的——不要浪费时间;
  或者:时间是(像)金钱——节省时间吧。
  类似的牌子也挂在工厂厂长、公司经理的办公桌上和他们沙发后面的墙上,挂在医院的门诊部、饭店和百货大楼里,甚至学校和幼儿园里。总而言之,随处可见。
  终于,大城市越来越明显地改变了自身的外貌。旧的城区被拆毁、铲平,建起新的楼房。这样的楼房,省去了一切人们认为多余的东西。建造这样的楼房,不仅适合用户的要求,而且也节省了人力物力,不然的话,他们就得去建造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楼房。这些新的楼房都建造得千篇一律,但却省了很多钱,首先是省了很多时间。
  在这座大城市的北面,已经扩建起一个巨大的新区,那里矗立着一排排高层住宅,简直像鸡蛋和鸡蛋那样,看不出任何区别。同样,单调的街道不断地向前延伸,一直伸向地平线——这样的井然有序,就像沙漠一样!同样,那里人们的生活也是那样乏味,像绷紧的绳子一样笔直地通向地平线!因为这里的每一厘米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每一瞬间都是预先安排好了的。
  可是,人们似乎并不觉得在节省时间的过程中,实际上省下来的完全是另外一种东西。不过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生活变得更乏味、更单调、更冷漠罢了。
  最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的是孩子们,因为大人们再也没有时间和他们一起玩了。
  虽然时间就是生命,但是,生命在人心中。
  所以,人们节省的时间越多,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就越少。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七章 毛毛寻找她的朋友,一个敌人来找毛毛
  “不知为什么,”有一天毛毛说,“我总觉得,我们的老朋友好像到这儿来得越来越稀少了似的,有些人,我已经很久没见了。”
  导游吉吉和清道夫贝波坐在她身旁那个长满野草的废墟石阶上,正望着落日出神。
  “是啊。”吉吉想了一下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想听我讲故事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会出什么事呢?”毛毛急忙问。
  吉吉耸了耸肩膀,若有所思地用唾沫擦去了他刚才乱划在一块小石板上的字母。这块小石板是几个星期前老贝波在一个垃圾桶里捡到并带回来给毛毛的。当然,石板不是新的,而且摔成两半,中间还有一条大裂缝。不过,除此以外,它还是很好用的。从那天起,吉吉每天用这块小石板教毛毛认字母。由于毛毛记性很好,现在她都能够看书了,只是还写不好字。
  清道夫贝波琢磨了半天毛毛的问题,慢条斯理地点着头说:“是的,是真的,越来越近了。在城市里,到处都是,我早就感到奇怪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毛毛问。
  老贝波想了想说:“不是好事。”
  又过了一会儿,他补充说:“天要变冷了。”
  “这算什么事?”吉吉说,同时安慰地用一只手臂搂住毛毛的肩膀,“不过,来这里玩的孩子却越来越多了。”
  “是的,就是这个原因,”老贝波说,“就是这个原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毛毛问。
  老贝波考虑了很久,终于回答道:“他们不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才来的,他们只是要找一个避难所。”
  他们三个人一起看着圆形露天剧场中间那个圆圆的草坪。许多孩子正在那里进行一场新式的球赛,这是他们今天下午发明的。
  他们当中有几个是毛毛的老朋友:戴眼镜的男孩保罗,小姑娘玛丽亚和她的小妹妹德德,那个胖墩墩、声音尖细的男孩叫马西莫,另一个看上去脏乎乎的男孩叫弗兰科,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几个最近新来的孩子。有一个是今天下午才来的。看起来真的像吉吉说的那样:他们人数在一天天地增多。
  来了这么多小伙伴,毛毛本来是很高兴的。不过新来的孩子大都不会玩。他们很快就怏怏不乐地散开了,有的无聊地望着四周,有的注视着毛毛和她的朋友。有的孩子还故意捣乱,毁坏东西,或者和别人争吵打架。当然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因为毛毛会对他们产生影响,使他们也能想出好的主意,玩得高兴。可是,因为每天都有新来的孩子,有的甚至是从其他市区来的,所以,上面说的那些不好的现象还是经常不断地发生。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几个捣蛋鬼就搅和得大家不得安宁。
  不过,还有一点使毛毛不能理解的,就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出现的情况。这种情况愈来愈频繁。新来的孩子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玩具,那些东西都不能玩,比如一辆遥控坦克,可以让它开来开去,除此以外,它便毫无用处。或者一枚宇宙火箭,它会沿着一圈轨道呼啸着转圈子,此外也没有别的玩法。或者一个小机器人,他那双红红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脑袋也转来转去——可是它没有其他用处。
  自然,这都是非常贵重的玩具,毛毛的朋友们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东西——毛毛本人就更没有了。尤其是所有这些玩具直到每一个最细小的部位都是那么完善,因此根本不需要人再有什么想象。就这样,孩子们在那儿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入迷地同时又厌烦地望着某一件玩具。那些玩具,有的不断地发出隆隆声,有的眨巴着眼睛,有的转着圈子发出呼啸声——面对这些玩具,他们什么也想象不出来,最后便又玩起他们的那些从前的游戏。他们觉得从前的那些游戏,只要有一两个纸盒子,一块破桌布,一个鼹鼠堆,或者一把小石子就足够了。玩这些东西,他们可以展开丰富的想象力。
  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今天晚上的游戏也不成功似的,孩子们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个游戏接一个游戏地玩,最后他们都围着吉吉、老贝波和毛毛坐了下来。他们渴望着吉吉也许会给他们讲个故事,但吉吉没有讲。那个今天第一次来的年龄小些的男孩子因为带来一台手提式收音机,所以就坐在离其他人稍远些的地方。他把收音机开得很响,收音机里正在播送广告。
  “你能不能把你那个小匣子的声音拧小点儿?”那个不大整洁的男孩子弗兰科用一种威胁的口吻问道。
  “我不懂你的话。”那个陌生的男孩说,嘴角上透出一丝冷笑,“戏的收音机就这么响。”
  “马上拧小点儿。”弗兰科叫喊着,忽地站了起来。
  那个新来的小男孩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他仍然很固执地回答:“你凭什么干涉我,谁也没有权力。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把收音机开得这么响。”
  “他说得对。”老贝波说,“我们不应当禁止他,我们顶多只能请求他。”
  “他应该到别处去。”弗兰科气愤地说,“整个下午,我们的情绪都被他影响了。”
  “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老贝波一边回答,一边透过他那副小眼镜友好地注视着那个新来的小男孩,“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那个陌生的小男孩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他自动地把收音机的声音拧小了,同时将头转向一边。
  毛毛走到他跟前,默默地坐到他身旁,于是他关上了收音机。
  四周静寂了一会儿。
  “吉吉,给我们讲点什么好吗?”另一个新来的孩子央求道,“讲个故事吧,求求你啦!”
  其他孩子也争先恐后地喊起来,“讲个有趣的故事!——不,讲个紧张的故事!——不,讲个童话!——还是讲个惊险的吧!”
  但吉吉却不想讲,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我宁愿听你们讲。”吉吉最后说,“给我讲一讲你们自己,你们在家里都干什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那些孩子都不做声了,他们的面孔突然都变得冷漠而又悲哀了。
  “我们家有一辆非常漂亮的小汽车。”终于听到一个小孩说道,“星期六,我爸爸妈妈只要有时间就擦车。如果我听话,我可以帮助他们。将来我也要有一辆那样的小汽车。”
  “可是,”一个小姑娘说,“我现在每天都可以去看电影,只要我愿意,因为这样一来,我就被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可惜这是因为爸爸妈妈没有时间照看我。”
  过了不大一会儿,她又接着说:“但是,我不愿意被送到那个安全的地方去,所以我就偷偷地到这儿来了。我把看电影的钱都攒起来,等我攒够钱,我就买一张火车票,到七个小矮人那里去!”
  “你真傻!”另一个孩子喊道,“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七个小矮人。”
  “就是有!”小女孩执拗地说,“我在一本旅游说明书上就看见过。”
  “我已经有十一张童话唱片了。”一个小男孩宣布,“我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以前我爸爸每天晚上下班以后,总要给我讲点什么,那时候多好啊!现在,他什么也不讲了,也许他太累了,也许他没有兴趣。”
  “你妈妈呢?”小姑娘玛丽亚问。
  “她现在也整天不在家。”
  “是的。’玛丽亚说,“我们家也这样,幸好有德德和我在一起。”她亲了一下坐在腿上的小妹妹,又接着说:“我每天放学回家,光热饭,再做作业,然后……”她耸了耸肩膀,“是的,然后,我们就四处乱跑,直到天黑才回家。我们常常到这儿来。”
  孩子们都点头表示赞同,因为他们的情况或多或少都相似。
  “父母亲不再管我,本来我是非常高兴的。”弗兰科说,但是,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否则的话,他们又要开始争吵,我就又要挨打了。”
  这时候,那个带手提收音机的小孩忽然转过身说:“我现在得到的零花钱比以前多多了!”
  “不错!”弗兰科回答说,“他们这样做,就是要把我们打发走!他们不再喜欢我们了,但他们也不再喜欢自己了。他们对什么都没有兴趣,这就是我的看法。”
  “不对!”新来的那个小男孩生气地嚷了起来,“我的父母亲很喜欢我,可是,他们没有时间陪我玩,那有什么办法,事实就是这样。他们现在送给我这台很贵的手提式收音机,就是一种爱的证明——难道不是吗?”
  大家都不吭声了。
  突然,那个一下午都在捣乱的小男孩哭了起来。他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不住地用那只小脏手擦眼泪,但泪水仍然从他那被抹黑了的脸颊上一道道地流了下来。
  其他孩子,有的同情地看着他,有的低头瞧着地面。现在,他们理解他了,本来他们的心情就是完全一样的,都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是啊。”过了很久,老贝波又说,“天快要冷了。”
  “也许我们以后不能再到这儿来了。”戴眼镜的保罗说。
  “到底是为什么呢?”毛毛惊异地问。
  “我父母亲说了,”保罗解释说,“说你们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是懒汉。说你们从亲爱的上帝那里偷走了时间。所以你们有那么多时间。他们还说,因为你们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别人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我不应该到你们这里来,要不我就会和你们一模一样了。”
  又有几个孩子点了点头,因为也有人对他们讲过类似的话。
  吉吉巡视了一下其他的孩子,问道:“你们相信我们是那种人吗?那你们为什么还偏偏要到这里来呢?”
  过了一会儿,弗兰科说:“对我来说,这样说无所谓,我父母亲甚至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强盗,我站在你们一边。”
  “原来是这样!”吉吉说着扬了扬眉毛,“那么说,你们也认为我们是游手好闲的人了?”
  孩子们不知所措地盯着地面。最后,保罗试探地直视着老贝波。
  “我父母亲可不会撒谎,”他轻轻地说,随后又用更轻的声音问道,“难道你们不是那种人吗?”
  这时,年迈的清道夫站了起来,把他那瘦弱的身子尽可能挺得直直的,将三个手指伸向空中:“我从来没有——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偷过亲爱的上帝或者同类的哪怕是一点点时间。我起誓,这是真的,上帝保佑!”
  “我也没输过!”毛毛接着说。
  “还有我,我也没偷过!”吉吉严肃地说。
  孩子们都被深深地打动了,一个个都默不作声。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三个朋友的话。
  “现在,我还想再对你们说点什么。”吉吉继续说,“从前人们总是愿意到毛毛这里来,为的是让她听他们说话,同时他们也会重新找回自己,你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们现在不大关心这件事情了。从前,也有许多人喜欢来听我讲故事,这样他们就可以忘掉自己。可是他们现在也不再需要这样做了。他们说,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去干这种事,不过他们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关心你们。你们觉察到了吗?他们为什么没有时间了,这可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啊!”
  他眯起眼睛,点点头,又接着说:“前不久,我在城里碰到一个老熟人,他叫弗西,是个理发师。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这次见到他时,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他的变化太大了,精神烦躁,怨天尤人,郁郁寡欢。原来他可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唱歌可好听了。对任何事情,他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对这些事情,他现在忽然没有时间了。他不再是弗西,而仅仅是他自己的影子了,你们听懂了吗?如果只有他一人这样,我会毫不迟疑地认为他有点精神失常了。但是,无论往哪儿看,到处都会看到这样的人。他们的人数正在不断地增加,现在,甚至连我们的老朋友也开始这样了!我真的想问一问,是不是有一种会传染的癫狂病?”
  老贝波点头表示赞许。“说得对。”他说,“肯定有一种传染病。”
  “那么,”毛毛异常惊恐地说,“我们必须帮助自己的朋友们!”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商量了很久,看看他们能做点什么。但是,他们一点也没有想到灰先生和他们那些不知疲倦的工作。
  从第二天起,毛毛就开始寻找她的老朋友了,她要问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再来找她了?
  她首先去找泥瓦匠尼科拉。毛毛非常熟悉他住的那座房子顶层的小屋,但他不在家。住在那座房屋里的人只知道,他正在市区另一边的一个很大的建筑工地上干活,钱挣得很多,现在很少回家,即使回来,也非常晚,而且常常显得昏昏沉沉,神志不清,人们根本无法再与他和睦相处了。
  毛毛决定等他,于是就坐到门口的台阶上。天渐渐地暗下来,毛毛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当她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嘶哑的歌声惊醒时,大概已经是半夜了。那个摇摇晃晃地爬上楼梯的人正是尼科拉。他看到门口的孩子后,惊愕地站住了。
  “喂,毛毛!”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说。当他发现毛毛正注视着他时,越发感到难为情了。“真的是你呀!你到这儿来找谁?”
  “找你呀。”毛毛怯生生地回答。
  “啊,我还以为你是谁呢!”尼科拉一边微笑一边摇头,“深更半夜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看你的老朋友尼科拉。是啊,我也早就应该去看看你,可是,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办这种……私事。”
  他飞快地打了一个手势,便重重地坐到毛毛身旁的台阶上。
  “你说什么,你问我这里现在出了什么事情,是吗?是的,孩子!真是不同以往了,时间本身发生了变化。在我现在干活的那个地方,人们提出要以另外一种速度干活,要同魔鬼一样快。我们盖楼,每天都要盖整整一层,一天一层。是的,这和以前比,可是大不相同了!现在的一切,甚至每一个动作都是安排好了的,你懂吗,从开始一直到最后……”
  他不停地说着,毛毛全神贯注地听着。毛毛越是专心地听,他的话就越显得没有热情。突然他不说了,他用那长满老茧的手抹了一把脸,说:“全是胡说八道。”
  忽然,他又悲哀地说道,“你看,毛毛,我又喝多了。我承认,现在我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可是,不这样我就无法坚持在那儿工作。对一个老实的泥瓦匠来说,这是违背良心的。灰浆里掺的沙子太多,你明白吗?顶多撑上四五年,到时候,人们只要一咳嗽,墙皮就会一块块地往下掉。全是糊弄事,活活地欺骗人!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们盖的那些楼房,那哪叫楼房啊,那——那——那纯粹是装人的仓库!真让人感到恶心!可是,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挣钱,除此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是啊,时代在变。过去我根本不是这样,那时候,每当我看到自己盖的房子,总是感到很自豪。可是,现在……等我挣够了钱,我就放弃这个工作,干别的去。”
  他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注视着地面。毛毛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也许,”过了一会儿,尼科拉又轻轻地接着说,“我真的应该到你那儿去一趟,把一切都讲给你听。是的,我的确应该去。我们一言为定,明天怎么样?要不,后天更好些?啊,我得看看,能不能把时间安排开。不过我肯定会去的。就这样说定了,好吗?”
  “一言为定!”毛毛回答,她心里感到轻松了些。然后他们就分手了,因为他俩都感到很疲倦了。
  可是,尼科拉第二天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来。他根本就没露面,也许他真的再也没有时间了。
  毛毛接着拜访的是小酒店的老板和他的胖老伴儿。他们那座很小的老房子坐落在旧城根上,灰色的墙上布满了雨水的斑点,门口有一个葡萄架。像以往那样,毛毛绕到后面,径直向厨房门口走去。厨房的门敞开着,毛毛从老远就听到尼诺和他妻子李莉安娜激烈的对话。李莉安娜正在灶边忙活,看着大大小小好几个锅,她那张胖胖的脸上汗水在闪闪发光。尼诺打着手势对她说着什么,他们最小的孩子正坐在角落一个婴儿筐里大哭不止。
  毛毛轻轻地坐到那个婴儿身边,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轻轻地摇着,直到孩子安静下来为止。夫妻俩中止了舌战,一起向这边转过头来。
  “啊,毛毛,原来是你呀。”尼诺说着,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又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你想吃点什么?”李莉安娜问毛毛,还有点怒气未消。
  毛毛摇摇头。
  “你到底想吃什么呢?”尼诺烦躁不安地说,“我们现在确实没有时间陪你。”
  “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毛毛小声地回答,“为什么你们那么久不到我那里去了?
  ”
  “我也不知道。”尼诺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说,“我们现在真的有许多事情要操心。”
  “对。”李莉安娜大声说,同时把小锅弄得叮当响,“他现在的确是有别的事情要操心。例如,怎样把那些老顾客赶出去,这就是他要操心的事情!毛毛,你还记得那些老人吗?他们以前总是坐在墙角的桌子旁。他把他们撵走了!他把他们推出去了!”
  “我没有这样做!”尼诺为自己辩护着,“我只是有礼貌地请求他们另外找一个饭馆。作为店老板,我有这个权利。”
  “权利!权利!”李莉安娜气冲冲地说,“这种事请你也真能干得出来,这样做,既不通人性,又卑鄙下流。你很清楚,他们找不到别的饭馆,再说,他们在我们这儿,从来也没有妨碍过别人!”
  “他们当然没有妨碍过别人!”尼诺嚷嚷起来,“可是,只要那些胡子拉碴的老家伙呆在这里,那些体面的、付得起账的顾客就不会光临。你以为他们会喜欢那些老东西吗?那么一杯便宜的红葡萄酒,他们中的人当然还都能买得起,可是,我们就什么也赚不到了!这样下去,我们永远也发不了财!”
  “到现在为止,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好。”李莉安娜回答。
  “对,只是到现在为止!’尼诺激动地说,“你很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房东提高了房租,我现在必须比从前多付三分之一的钱。所有的东西,样样都长了钱。如果我把这个小酒店当作老弱病残的贫民收容所,那我又到哪里去弄到钱呢?我为什么应该照顾别人?谁来照顾我呀!”
  胖李莉安娜把一只平底锅当啷一声重重地摔在炉灶上。
  “我告诉你。”她喊着,同时把双手叉在宽大的臀部上,“在你所说的那些可怜的老弱病残者当中,也有我的叔叔埃托雷!我不许你辱骂我们家的人!尽管他不像你的付得起账的顾客那样有钱,但他可是一个正直而又善良的人!“埃托雷可以回来!”尼诺姿态很高地回答道,“我已经对他说过,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留下来,可是他不愿意呀。”
  “没有他的老朋友,他当然不愿意!你想想,难道他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里吗?”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尼诺大声喊叫起来,“无论如何,我不愿意只是为了照顾你的叔叔埃托雷,一辈子当一个名声不大好听的小酒店老板!我也要干出点名堂来。难道这也是一种罪过吗?我要使这个小酒店兴旺发达起来!我要在这个小酒店里干出成绩来!我这样做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和我们的孩子。你难道不理解这一点吗,李莉安娜?”
  “理解。”李莉安娜冷冰冰地说,“如果只是这样无情无义,如果已经开始这样,那可没有我的事!总有一天我也会走的。随便你怎么干好了。”
  这时候,孩子又开始哭起来,她从毛毛手上接过孩子,大步走出厨房,尼诺半天没说话,他点着一支烟,用手指捏着,转动着。
  毛毛注视着他。
  “是的。”他终于又开口说道,“那些人都是好人,其实我也挺喜欢他们的,你知道吗,毛毛?很遗憾,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是时代变了呀!”
  “也许李莉安娜是对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自从那些老人离开以后,酒店显得陌生多了,到处都冷冰冰的。你懂吗?我自己也感到无法忍受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今天人人都是这么做的,为什么我一个人要与众不同呢?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这样做吗?”
  毛毛微微地点点头。
  尼诺端详着她,也点了点头。然后,他俩都笑了。
  “你来了,这很好,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以前,我们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总是说:找毛毛去!——不过,现在我又要去了,我要和李莉安娜一起去。后天我们休息,我们后天去,你同意吗?”
  “同意。”毛毛回答。
  尼诺又在毛毛的口袋里装满了苹果和橘子,送毛毛回家去了。第三天,尼诺和他的胖妻子真的来了,他们抱着小孩,还给毛毛带来一小筐好吃的东西。“毛毛,你能想到吗?”
  李莉安娜容光焕发地说,“尼诺还真的到埃托雷和那些老人那里去过了,还向他们道了歉,请求他们重新回到我们店里来。”
  “是的。”尼诺微笑着补充说,同时挠了挠耳朵根,“他们现在全都回来了——虽然我的小酒店不会因此发达起来,但是我现在又快活了。”
  他大笑起来。
  “这样下去,我们的日子会过得不错的,尼诺。”李莉安娜说。
  那是一个美好的下午,他们临走时还答应过几天再来。
  就这样,毛毛一个接一个地拜访她的老朋友。她去找那个木匠,当初,他曾经用箱子板给她钉过小桌子和小椅子;她去找那些妇女们,她们曾经给她搬来一张小床。
  总之,她看望了所有的向她讲述过自己心事的老朋友。当时,他们因为说出了心里话,有的人明白了自己的过错,有的人变得更加坚定,有的人变得更快活了。现在他们都答应要回到毛毛那里去。
  不过,他们当中有些人没有信守诺言,也许他们有困难,实在抽不出时间。但是,许多老朋友真的又回到毛毛身边来了。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和从前一模一样了。
  然而,毛毛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行动阻碍了友先生去实现他们的计划,这是他们不能容忍的。
  不久以后,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毛毛在废墟的石头台阶上捡到一个布娃娃。
  现在,经常发生这种事,孩子们常常把那些根本不会玩的昂贵的玩具忘在这里,或者随便扔掉,不要了。可是,毛毛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市娃娃是哪一个孩子的。她感到很奇怪,因为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布娃娃。
  她几乎和毛毛一样高,样子十分逼真,猛一看,人们会以为那真的是一个小孩呢!可是仔细一看,她并不像一个孩子,而是像一个时髦的少女,或者说更像一个商店橱窗里的时装模特儿,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下面配一条短裙,脚上穿一双细高跟小皮鞋。
  毛毛被她迷住了,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她。
  过了一会儿,当毛毛用手抚摸她的时候,布娃娃竟然眨了眨眼睛,动了动嘴唇,用一种像是从电话里传来的尖细的声音说起话来:“你好,我叫比比格尔,一个完美的布娃娃。”
  毛毛吓得倒退了好几步,然后不由自主地回答:“你好,我叫毛毛。”
  布娃娃又动了动嘴唇说:“我属于你了。有了我,人人都会嫉妒你的。”
  “我不信你属于我。”毛毛说,“我认为,一定是什么人把你丢在这儿了。”
  她抱起布娃娃,把她高高地举起来。这时,布娃娃的嘴唇又动了动,说:“我现在想要更多的东西。”
  “是吗?”毛毛一边说一边想,“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适合你玩的东西。不过请等一下,我让你来看看我的东西,然后,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毛毛抱着布娃娃爬进墙洞,来到下面她住的房间里。她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装有各种小宝贝的盒子,把它放在比比格尔面前。
  “这儿,”毛毛说,“这就是我的全部宝贝,你喜欢什么,只管说吧!”
  她让比比格尔看了一片五颜六色的漂亮羽毛,一颗带有美丽纹路的石子,一颗金黄色的纽扣,一小块彩色玻璃。布娃娃一声不响,毛毛轻轻地碰了碰她。
  “你好。”布娃娃尖声尖气地说,“我叫比比格尔,一个完美的布娃娃。”
  “是的。”毛毛说,“我知道了,你不是要挑选一件东西吗?这里有一个美丽的粉红色的贝壳,你喜欢吗?”
  “我属于你了。”布娃娃回答,“有了我,人人都会嫉妒你的。”
  “是的,你已经说过了。”毛毛说。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东西,那我们一起玩好吗?”
  “我现在想要更多的东西。”布娃娃又重复了一遍。
  “我再也没有什么了。”毛毛回答。她抱起布娃娃,重新爬到外面来。她让那个完美无假的比比格尔坐在地上,自己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们现在开始玩,假装你来拜访我。”毛毛建议。
  “你好。”布娃娃说,“我叫比比格尔,一个完美的布娃娃。”
  “你来看我真是太好了!”毛毛回答,“尊敬的女士,您究竟从哪儿来?”
  “我属于你了。’扎比格尔继续说,“有了我,人人都会嫉妒你的。”
  “哎呀,听着。”毛毛说,“如果你总是颠来倒去说这样相同的话,那我们就木可能再玩下去了。”
  “我想要更多的东西。”布娃娃回答,闪动的睫毛发出金属般的撞击声。
  毛毛试着和她玩别的游戏,她想出一个,一个,又一个,但是都不成。她再也想不出什么游戏了。是呀,如果这个布娃娃根本不会说话,那么毛毛还可以替她回答问题,这样一来,就会有一次最美好的谈话。但是,每一次谈话都被比比格尔的话打断了。
  过了一会儿,毛毛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十分陌生,所以,过了好久,她才意识到,那就是无聊。
  毛毛感到无可奈何了,她真想干脆把市娃娃丢在这里,自己去玩别的游戏,但不知道什么缘故,毛毛又舍不得离开她。
  最后,毛毛只有这样愣愣地坐在那儿,看着布娃娃,而布娃娃也坐在对面,用她那双无神的蓝眼睛盯着毛毛,好像他们彼此都被人用催眠术催眠了似的。
  后来,毛毛主动地把目光从布娃娃身上移开了,但她却被吓了一跳,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辆豪华的小汽车已经停在她的身旁。那是一辆灰色的小汽车,车里坐着一位先生,只见他穿着一件蜘蛛网色的外衣,头戴一顶硬邦邦的灰礼帽,嘴上叼着一根灰色的细细的雪茄,他的脸也是灰色的。
  这位灰先生肯定已经观察她很久了,此刻正在微笑着向毛毛点头。尽管这时候正值酷热的中午,连空气都在烈日下闪烁,但毛毛仍然打了一个寒颤。
  灰先生打开车门,下了车,向毛毛走来,手里拿着一个灰色的公文包。
  “你的布娃娃真漂亮!’农先生用一种奇特而又单调的声音说道,“你的小伙伴们一定会妒忌你的。”毛毛只是耸耸肩膀,没做声。
  “这个娃娃一定很贵吧?”灰先生又问。
  “我不知道。”毛毛为难地小声说,“这是我捡来的。”
  “你可不要这样说!”灰先生接着说,“我觉得,你是一个真正的幸运儿。”
  毛毛仍然沉默不语。她把那件又肥又大的男夹克紧紧地裹在身上,因为她感到越来越冷了。
  “当然我也没有那种印象。”灰先生干巴巴地微微一笑说道,“好像你特别高兴似的,好孩子。”
  毛毛微微点点头,表示并不感到交了什么好运。猛然间,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好像一切快乐都要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似的——是的,好像她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快乐似的。她觉得,过去认为是快乐的一切东西,都不过是一种幻想罢了。同时,她还感觉到,仿佛有一种声音在警告她。
  “我已经看了你半天了。”灰先生接着说,“我觉得,你压根儿就不知道怎样和这样一个神奇的市娃娃一块玩。要我玩给你看吗?”
  毛毛诧异地看着那个男人,点了点头。
  “我想要更多的东西。”布娃娃突然尖叫起来。
  “怎么样,你瞧瞧,小姑娘,”灰先生说,“她甚至亲自向你要东西了。和这样一个神奇的布娃娃一块儿玩,当然不能像和别的小朋友一块玩那样,这是很清楚的。要是那样的话,她也就不会呆在这儿了。如果你想和她一块儿玩得痛快,你就得她点什么。记住这一点,小姑娘!”
  他向汽车走去,打开后备箱。
  “首先,”他说,“她需要许多衣服,比如,这里有一件惹人喜爱的晚礼服。”
  他把那件衣服拉出来,扔给毛毛。
  “这是一件真正的水貂皮大衣,这是一件丝绸的睡袍,这是一件网球衫,这是一件游泳衣,这是一套骑马服。一套睡衣睡裤、一件内衣、一件连衣裙,一件,又一件,还有一件……”
  他把这些东西一件接一件地扔到毛毛和布娃娃之间,慢慢地在那儿堆成一座小山。
  “好了。”他说着又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有了这些东西你才能和她玩上一会儿,对不对,小姑娘?可是,过几天以后,这也会变得无聊的,你认为是这样吗?是的,那你就得有更多的东西给你的布娃娃。”
  他重又探身到后备箱里去取东西并把它们扔到毛毛面前。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蟒皮小手提包,里面装有真正的小口红和小粉盒。这是一架小巧玲现的照相机,这是一副网球拍,这是一台玩具电视机,而且还真能看电视。这儿还有一副手铜、一串项链、一对耳环、一把玩具左轮手枪、一双小丝袜裤、一项羽毛礼帽、一顶草帽、一顶春天戴的小帽、一根高尔夫球小曲棍、一本小支票簿、一个小香水瓶,洗澡用的盐和香水喷子……”
  他停了一会儿,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毛毛,此刻,毛毛正像瘫痪了似的坐在那一大堆东西中间。
  “你看见了吧。”灰先生继续说下去,“这很简单,人们必须有越来越多的东西,这样才永远不会感到无聊。也许你想,完美的比比格尔总有一天会拥有一切,那时候,她仍然会感到无聊的。不,小姑娘,不用担心!这儿我们为比比格尔找到了合适的伙伴。”
  这时候,他从后备箱里又取出一个布娃娃。这个布娃娃和比比格尔一样高,一样完美,不同的只是,这个布娃娃是男的。
  灰先生把他放在比比格尔身旁解释说:“这个布娃娃叫布比保艾!他也有无穷无尽的东西。当这一切都变得无聊时,那以后比比格尔还会有一个好朋友,她也有各种十分合身的衣服。布比保艾也有与自己合得来的朋友,他们又各有自己的男朋友和女朋友。你看,这样一来,你也就永远木会感到无聊了,因为你所希望的东西,总是会有的,而且是无穷无尽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小汽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一个又一个布娃娃,好像那里面装着无数的布娃娃似的。他把这些布娃娃放在毛毛周围,可是,毛毛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惊恐地瞅着那个灰先生。
  “现在你懂了吗?”灰先生问,他嘴里吐出一团团烟雾。“你现在知道怎样和这些布娃娃一块儿玩了吧?”
  “知道了。”毛毛回答,她感到冷,开始打起哆嗦了。灰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又吸起烟来。
  “现在,你也一定想得到所有这些可爱的东西,对吗?那好吧,小姑娘,我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你啦!你将会得到这一切——但不是一下子得到它们,而是一个一个地得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以后,你还会得到越来越多的东西。你什么也不用干,你只管与他们一起玩就是了,就像我刚才给你解释的那样。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友先生微笑着等待毛毛的回答。可是,毛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神情严肃地望着他。
  灰先生急忙补充说:“以后,你就不再需要以前的那些朋友了,明白吗?所有这些美好的东西都属于你了,你还会不断地得到更多的东西,这足够你玩的了,对不对?你喜欢这样吗?你喜欢这个神奇的布娃娃吗?不管怎么说,你是喜欢她的,对吗?”
  毛毛隐约感到自己正面临一场斗争,是的,她已经身不由己了。但是,她不清楚这场斗争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谁处在这场斗争之外。因为她听这个不速之客说得越久,就越感到与布娃娃在一起没有什么两样。她仿佛听见一个人在讲话,也能听清他说的什么,但却不知道那个人在什么地方。她摇了摇头。
  “怎么啦,怎么啦?”灰先生急忙问,同时扬起了眉毛,“你还不满足吗?怪不得人们都说今天的孩子太不知足呢!你能不能告诉我,除了现在这个完美的市娃娃你还想要什么?”
  毛毛一边看着地面一边思考着他的问题。“我想,”她轻声说,“别的孩子们是不会喜欢她的。”
  灰先生听了毛毛的话,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像布娃娃一样呆呆地望着前方。最后,他强打精神,冷冷地说道:“别人喜欢不喜欢无关紧要。”
  毛毛直瞪瞪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灰先生使她感到害怕,尤其是他的目光寒气逼人。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也使毛毛感到难过。
  “可是我爱我的朋友们。”毛毛说。
  灰先生好像忽然得了牙疼病似的,面孔扭曲起来,但他马上克制住自己,脸上露出一丝刻薄的微笑。
  “我认为,”他以一种温柔的语调说,“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这样你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灰色的小笔记本,翻阅着,终于找到毛毛的名字。
  “你叫毛毛,对不对?”
  毛毛点点头。
  灰先生合上笔记本,又把它装进口袋里,然后叹了口气。在毛毛面前的地上坐下。
  半天过去了,他仍然一言不发,只是若有所思吸着那根细细的雪茄。
  “毛毛,现在,你好好听我说。”他终于开了口。
  毛毛一直在努力地倾听,她感到比听任何人的讲话都费劲。以前,她听别人讲话的时候,稍不留神,也会岔到别的话题上去,误解了别人的意思,因此忽略了别人的真正用意。但要听懂这位不速之客的谈话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无论她怎样努力,总有一种要陷入黑暗之中的空虚感,好像这儿根本就没有那样一个人似的。她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在生活中惟一起决定作用的东西。”灰先生继续说,“就是看人们做出了什么成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和得到了什么,在这些方面谁能比别人强。其他的东西,像友谊啦、爱情啦、荣誉啦等等,就会从天而降。而你却认为,你爱你的朋友们。现在,我们必须非常实际地谈谈这个问题。”
  灰先生向空中吐出一串烟圈。毛毛把她那双赤脚缩进外衣里,并且尽可能地将衣服裹紧。
  “现在,我们谈第一个问题,”灰先生接着说,“你的朋友们在这儿到底得到了什么好处呢?你对他们有什么用处吗?没有。你帮他们进步了吗?你帮他们挣到更多的钱了吗?你帮他们干出些什么名堂来了吗?当然没有。你支持他们努力节省时间了吗?恰恰相反。你使他们感到碍手碍脚,你成了他们的绊脚石,你使他们寸步难行!也许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一点,毛毛,不管怎么说,只要你在这儿,你对你的朋友们就是有害的。当然,作本来也是好意,并不想成为他们的敌人,可是你能把这些称作爱你的朋友们吗?”
  毛毛无言以对了,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这些事情,一时间,她甚至连灰先生的话有没有道理也不能肯定了。
  “所以,”灰先生接着说下去,“我们要保护你的朋友们,使他们不受你的损害,如果你真的爱他们,你就帮助我们这样做把!我们要让他们有所作为,我们才是他们真正的朋友。我们看见你妨碍他们做各种重要的事情,决不能袖手旁观。我们希望你能让他们安心于自己的事情,所以,现在送给你这许多好玩的东西。”
  “你说的‘我们’是谁?”毛毛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问。
  “我们来自时间储蓄银行。”友先生回答,“我是BLM/553/C号代理人。我本人认为,这完全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因为时间储蓄银行不允许别人同自己开玩笑。”
  就在这一瞬间,毛毛猛然想起老贝波和吉吉曾经说过关于节约时间和传染病之类的话。她心中顿时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这个灰先生会不会与此有关。她真希望那两个好朋友此时此刻能够在她身边,她从未感到像现在这样孤独。但是,她毅然决定,即使他们不在,她也不能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她使出全身的力量,鼓起勇气,她要冲进那些发先生们隐身的黑暗与空虚之中。灰先生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毛毛的面孔,发现了她的表情的变化,便嘲弄地冷笑着,同时用刚才那支烟的烟蒂重新点着了另一支灰色的雪茄。
  “不要白费力气了,”他说,“你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毛毛没有屈服。
  “难道没有人爱过你吗?”毛毛轻轻地问。
  灰先生缩成一团,好像突然要倒下去似的。然后,他用一种灰溜溜的声音说:“我不得不承认,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你这样的孩子,真的没有。我认识许多人,如果他们都像你,那么我们的时间储蓄银行就要关门了,那我们也就要烟消云散了——不然我们靠什么生存下去呢?”
  这个代理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他凝视着毛毛,好像要同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作斗争似的,但又感到无能为力,脸上的颜色也显得更加灰暗了。
  当他又开始讲起来时,他的话好像开了闭似的从他嘴里涌流出来,无法阻止。同时,他自己也因为对这种情况感到害怕,面孔也扭曲得更厉害了。这时候,毛毛才终于听到他真实的,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我们决不能让人家认出来,任何人都不能知道我们的存在,也不能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我们担心的是有人会记住我们的形象……只有我们不被人发觉,我们才能开展工作……值是一种艰苦的工作,要一分一秒地挤出人们的寿命……因为他们节省的全部时间,对他们来说已经失去了……我们把那些时间据为己有……我们把那些时间储存起来……我们需要它们……我们渴望得到它们……啊,你们不知道,你们的时间意味着什么!……但我们,我们知道,我们把它们从你们身上,从骨头缝里给吸出来……我们需要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因为我们的人口也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最后,这几个词儿几乎是从灰先生的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然而,他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两只眼睛鼓得圆圆的,呆呆地盯着毛毛,过了半天好像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似的。
  “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你偷听了我的话!我病了!你把我弄病了,你!”然后他几乎用恳求的声音说:“我完全是胡说八道,亲爱的孩子,忘掉那些话吧!你必须忘掉我,就像其他所有的人忘掉我们一样!你必须这样!必须这样!”
  他抓住毛毛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毛毛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灰先生猛地跳起来,匆忙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接着便抓起他那个灰色的公文包朝汽车跑去。突然,奇迹发生了:所有的布娃娃和撒满一地的衣服、玩具都一下全都飞进汽车的后备箱里,只听“咔”的一声响,后备箱的盖子关上了。汽车“呼”地一声疾驰而去,无数石子被甩出去老远。
  毛毛仍然坐在原地没动,她试图弄明白刚才听到的话。那种可怕的寒冷感觉渐渐地从她的四肢消失了,同时她感到刚才听到的话也越来越清楚了,她一点儿也没有忘记,因为她听到了灰先生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声音。
  一丝清烟在她面前枯黄的草地上升起,这是灰先失碾碎的烟头冒出的清烟,一转眼,那烟头就已变成了灰烬。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八章 一串梦想和几个疑虑
  第二天下午,吉吉和老贝波来看毛毛。他们发现毛毛坐在墙的阴影里,脸色苍白,显得惶恐不安。他们在她跟前坐下,关切地问她怎么啦。
  毛毛开始结结巴巴地讲起了昨天的经历,一字一句地复述了她和那个灰先生的谈话。
  在毛毛讲述的时候,老贝波严肃地审视着她,把额头蹩得紧紧的。毛毛讲完以后,他没有说一句话。
  相反,吉吉却越听越激动,他的眼睛开始放出光来,就像他讲故事讲到兴奋处时常常表现的那样。
  “现在,毛毛。”他说着把手搭到毛毛的肩膀上,“我们的伟大的时刻来到了!你发现了至今没有人知道的事情!现在,我们不仅要拯救我们的老朋友,我们还要拯救这全城的人!我们三个人——我,贝波和你毛毛!”
  他猛地站起来,伸开双手。在幻想中,他仿佛看到面前有数不尽的人在向他这位救星欢呼。
  “可是,”毛毛有点不知所措地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指的什么?”吉吉迷惑不解地问。
  “我是说,”毛毛解释说,“我们怎样才能战胜灰先生呢?”
  “啊,对了。”吉吉说,“不过,眼下我当然也不很清楚,我们必须先想一想。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这就是,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也知道了他们在干什么,因此我们必须和他们展开斗争——怎么,你害怕了?”
  毛毛难为情地点点头,说道:“我觉得,他们都是些不同寻常的人,那个来找我的人非常奇怪,那种寒冷也很厉害,如果他们人很多,那一定非常危险。我已经感到害怕了。”
  “哎呀!”吉吉激动地喊道,“这真是再简单不过了!那些灰先生只有在没有被认出来时才能干那种肮脏的勾当。这一点,你那个不速之客已经亲口泄露出来了。好!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暴露他们的真面目。因为谁见过他们一回,谁就会记住他们,谁记住了他们,谁就会马上认出他们!因此他们根本不能损害我们一根毫毛,我们不是那么容易就受到伤害的!”
  “真的吗?”毛毛有点怀疑地问。
  “当然!”吉吉目光炯炯地继续说道,“否则那位不速之客就不会那么慌里慌张地逃之夭夭了。在我们面前他会吓得发抖的。”
  “不过,”毛毛说,“也许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们,可能他们就藏在我们眼前呢。”
  “这还不容易。”吉吉回答,“我们一定能把他们从躲藏的地方引诱出来。”
  “怎么引诱呢?”毛毛问,“我认为他们很狡猾。”
  “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了!”吉吉说着笑了起来,“我们就投其所好。人们用肥肉抓耗子,那我们就用时间来抓偷窃时间的贼,这就够了!你必须作为诱饵坐在那里招引他们,他们一来,贝波就和我一起从隐蔽的地方突然冲出来,战胜他们。”
  “但他们已经认识我了。”毛毛表示反对,“我不相信他们会上钩。”
  “好吧。”吉吉说。这时候他脑子里开始涌现出各种各样的想法。“那我们就用别的办法。那个灰先生不是说过什么时间储蓄银行吗?我想那一定是一座大楼,就在城里的某个地方,我们必须找到它。肯定会找到的。我敢保证,那一定是一座非常奇特的建筑物:灰色的,阴森森的,没有窗户,像一个用钢筋水泥浇注的钱柜!我已经看见它了。我们一找到它就冲进去,我们每人手里都有一把手枪。那时候,我就说:‘马上把偷走的时间统统交出来!’”
  “可是,我们根本没有手枪。”毛毛忧虑地打断他的话。
  “那我们就不用手枪。”吉吉不在乎地回答,“这样他们会感到更害怕,单是我们的出现就足以使他们惊慌失措了。”
  毛毛说:“如果不光是我们三个人,而是有更多的人参加,也许会更好些。我想,如果别的人也和我们一起去找,也许会更早些找到他们的时间储蓄银行。”
  “这个主意不错。”吉吉回答,“我们应该把所有的朋友都发动起来。还有那些新来的小朋友。我建议,我们三个人立即分头行动,去通知所有能找到的人。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在这儿集合,大家一块儿商量这件事。”
  吉吉的话音刚落,三个人便开始行动了。毛毛向一边走去,老贝波和吉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俩走了一会儿,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贝波突然站住了。他说:“听着,吉吉,我很担心。”
  吉吉转过身问道:“你担心什么?”
  老贝波看着自己的朋友吉吉,过了半天才说道:“我相信毛毛。”
  “你这是什么意思?”吉吉惊奇地问。
  “我的意思是,”老贝波继续说道,“我相信毛毛讲的是真的。”
  “好,还有什么?”吉吉问,他仍然不明白老贝波想说什么。
  “你知道,”老贝波解释说,“如果毛毛刚才讲的确有其事,那我们就要好好地考虑考虑该做些什么。如果关系到一个秘密的犯罪集团,那么,要制服他们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你明白吗?如果我们这么轻率地向他们挑战,那会使毛毛处于危险的境地。先不说我们自己,可是,如果我们把别的孩子也拉进来,那同样也会给他们带来危险。我们的确应认真地考虑考虑该做些什么。”
  “啊,原来如此!”吉吉笑着说,“你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参加的人越多不是越好吗?”
  “我觉得,”老贝波认真地回答道,“你根本不相信毛毛讲的是真的。”
  “你说什么是真的?”吉吉说,“你呀,太缺乏想象力,贝波。其实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大舞台,我们都在这个舞台上表演。其实,贝波,其实我也像你一样相信毛毛所讲的一切。”
  老贝波不说话了,但吉吉的回答丝毫没有减轻他的忧虑。
  然后,他俩就分手了。他们向不同的方向走去,去通知朋友和孩子们明天集合。
  吉吉的心情很轻松,老贝波的心情却非常沉重。
  这天夜里,吉吉梦见自己成了这个城市的救星,得到了很高的荣誉。他看见自己穿着燕尾服,老贝波穿着大礼服,毛毛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他们三个人脖子上都挂着金项链,头上都戴着花冠。庄严的音乐在回荡,全城人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拯救者的尊敬,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火炬游行,队伍那么长,那么壮观,以前他可从未受到过人们这样的尊重。
  与此同时,老贝波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他越想越觉得这整个事情太危险了。
  当然他决不能只让吉吉和毛毛两个人去冒险——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也会一起去的。但他至少要试一试阻止他们,还是不去的好。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废墟上回荡着孩子们叽叽喳喳兴奋的叫喊声。
  虽然那些老朋友中的大人(当然除了贝波和吉吉)都没有来,但还是来了大约五六十个孩子。
  他们住的地方有的离这儿很近,有的离这儿很远。他们当中,有穷人家的孩子,有富人家的子弟,有的很有教养,有的却很粗野;还有一些孩子,像小姑娘玛丽亚,带来了小弟弟、小妹妹,有领着的,也有抱着的。那些小孩子正吮吸着手指头,睁大眼睛望着这次不平常的集会。弗兰科、保罗和马西莫当然也在其中。其余的孩子几乎都是最近才到圆形露天剧场来的。他们对这里发生的可能与他们有关的事情自然特别感兴趣。另外,那个带手提收音机的小男孩也来了——当然这一回没带收音机。他坐在毛毛身边,并且第一次告诉毛毛,他叫克劳迪欧,他很高兴被允许参加这次集会。
  最后,当他们看到可能不会再有人来的时候,导游吉吉就站了起来,他高兴地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叽叽喳喳的谈话声静了下来。这个石头的圆形建筑物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亲爱的朋友们,”吉吉开始大声说道,“你们大概都知道是什么事了。这一点在邀请你们参加这次秘密集会时就已经告诉你们了。今天,虽然越来越多的人想方设法地节省时间,但他们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可是你们看,那些人丢失的恰恰是他们节省下来的那些时间。为什么呢?毛毛发现了这里的秘密!原来那些人节省下来的时间全被一帮偷窃时间的贼偷走了!我们要让那个冷酷的犯罪组织停止他们的恶劣行径,因此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如果你们大家准备同我们一起干,那么,降临在人们头上的这场恶作剧就会收场。你们不觉得为此进行一场斗争是非常值得的吗?”
  他停顿了一下,孩子们鼓起掌来。
  “然后,”吉吉继续说,“我们将讨论一下我们应该怎样行动。不过,现在你们应该先听毛毛讲一讲,她是怎样碰到了那些家伙中的一个,以及那些家伙是怎样自我暴露的。”
  “等一下,”老贝波说着站了起来,“听我说,孩子们!我反对让毛毛讲,这不行。如果她讲了,那她就不仅给她自己,而且给你们所有的人带来极大的危险……”“不会!”几个孩子喊着,“让毛毛讲!”
  另外几个孩子也表示赞同,最后他们的叫喊声汇成了大合唱:“毛毛!毛毛!毛毛!”
  老贝波坐了下来,摘下眼镜,疲倦地用手揉了揉眼睛。
  毛毛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她不知道是应该满足老贝波呢还是应该满足孩子们。最后她还是开始讲了起来。孩子们都紧张地倾听着,她讲完以后,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在毛毛讲述的时候,那些孩子都感到有些害怕。他们没有想到时间窃贼让人感到如此恐怖。一个小女孩开始大哭起来,但马上又被哄住了。
  “怎么样?”吉吉打破了静寂问道,“你们当中谁敢和我们一起同灰先生斗争呢?”
  弗兰科问:“老贝波为什么不想让毛毛给我们讲她经历的事呢?”
  吉吉愉快地微笑着解释说:“他认为,灰先生把每一个知道他们秘密的人都看作是他们最危险的敌人,所以会对他加以迫害。但我相信,恰恰相反,每个知道他们秘密的人都是有抵抗能力的,不会再受到他们的伤害,这一点很清楚!你承认不承认,贝波!”
  但是,老贝波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孩子们又沉默了。
  “无论如何,有一点必须肯定,”吉吉又接着说,“现在,不管后果如何,我们都必须齐心协力!我们应该小心,但我们不应该畏惧。现在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里面有谁愿意和我们一起干?”
  “我!”克劳迪欧大喊着站了起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其他的孩子开始还犹豫不决,有了他这个榜样,也都越来越坚定,末了,所有在场的孩子都报了名。
  “怎么样,贝波。”吉吉指着这些孩子们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好吧。”老贝波悲伤地点着头回答,“我当然也参加。”
  “那么,”吉吉又转向孩子们,“现在我们要商量商量应该做什么。谁来提个建议?”
  所有的孩子都思索着。
  最后,那个戴眼镜的保罗问:“这怎么可能呢?我是说,他们到底怎么可能真的把时间偷走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呀。”克劳迪欧也大声问,“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没有人回答。
  这时候,小姑娘玛丽亚抱着小妹妹德德从圆形石墙的另一端站起来说:“他会不会有点像原子?他们可以将人们脑子里的想法用打字机记下来,我在电视里亲眼看到过。如今,每一行都有很多专家。”
  “我有一个主意!”胖墩墩的马西莫用他那女孩般的嗓音尖声说,“如果人们拍电影,那么所有的图像都会录到胶片上。录音时,所有的声音都会录到磁带上。也许他们有一部机器,可以把时间录下来。如果我们知道了时间被录在什么上面,那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洗掉,然后,时间就会重新回来了。”
  “不管怎么样,”保罗一边说,一边把鼻子上的眼镜向上推了推,“我们必须先找到一个科学家,让他帮助我们,否则我们什么也干不成。”
  “你就离不开那些科学家!”弗兰科大声说,“根本不能相信他们!假设我们找到一个知情的科学家——可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时间窃贼的同伙呢?那样一来,我们的事情就砸锅了!”
  这话也有道理。
  这时候,一个显然是很有教养的小姑娘站起来说:“我认为,最好是赶快报警。”
  “别胡扯了!”弗兰科抗议道,“警察?他们能干什么!灰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强盗!如果不是他们早知此事,却无能为力,就是他们根本没有发现那些可恶的家伙。说一千道一万,反正警察是靠不住的。这就是我的看法。”
  接着又是一阵一筹莫展的沉默。
  “无论如何,我们总得干点什么,”保罗最后说道,“我们要在时间窃贼发现我们的意图之前尽快地采取行动。”
  这时候,吉吉又站了起来。
  “亲爱的朋友们,”他开始说,“我已经把这件事反复考虑过了。我想过上百个方案,但又都被我推翻了,最后,我才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主意。要是你们都能参加就好了。刚才我只是想先听听,也许你们当中会有人提出更好的主意。好吧,现在我就告诉你们,我们应该做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儿,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孩子们,五十多张小脸都对着他,吉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听众了。
  “那些灰先生的力量,”他继续说道,“正如你们现在已经知道的那样,关键在于他们能否神不知鬼不觉秘密地工作。所以,不让他们伤害人的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所有的人认清他们的真面目。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我们来举行一次大规模的示威游行!我们要写一些标语牌和横幅,举着它们走遍大街小巷,我们要把公众的注意力吸引到我们身上来。为的是让全城的人都明白事情的真相,我们要邀请他们到圆形露天剧场废墟这里来。
  “这样一来,他们中间将会出现巨大的骚动!成千上万的人将会像潮水一般地涌到这里来!当望不到边的人群聚集在这里时,我们就揭开那个令人感到恐怖的秘密!然后——然后,世界就会一下子改变模样!那么时间窃贼就再也不能够偷取人的时间了。那时候,人人都会重新具有充裕的时间,要多少就有多少。朋友们,只要我们愿意,我们一起行动就能做到这一点,你们愿意吗?”
  热烈的欢呼声代替了回答。
  “我再说一遍,”吉吉要结束他的讲话,“我们一致决定:下星期日下午,邀请全城的人到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废墟上来。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要严守秘密,决不能泄露我们的计划,明白吗?朋友们,现在——开始行动吧!”
  从这天起,一连几天,露天剧场的废墟上呈现出一派神秘而又繁忙的热闹景象。纸、毛笔、刷子、颜料桶、胶水、薄木板、硬纸板和木板条,以及其他必需的一切东西都给弄来了。(至于他们是怎样弄来的,从哪儿弄来的,我们就不去追问了。)当横幅标语和举着或者挂在胸前的标语牌都做好以后,字写得好的孩子们就想出一条条感人的标语并把它们写在上面。
  那些标语都是一些口号,就像下面的图上画的那样。此外在所有的牌子上都写着邀请参加集会的地点和日期。
  一切准备完毕以后,孩子们就在圆形露天剧场废墟上排好队,吉吉、老贝波和毛毛站在队伍的最前列,然后,他们就高举着标语牌和横幅向城里出发了。同时,他们还敲着铁桶盖子,吹着哨子,喊着口号,喧哗着,大声朗诵并唱起下面的歌,这是吉吉专门为这次游行谱写的:
  听着,居民们,让我们告诉你们:
  钟声已经敲响,现在是十二点差五分。
  请你们醒一醒,睁开眼睛,
  因为有人要偷窃你们的时间。
  听着,居民们,让我们告诉你们:
  你们不要再长久地煞费苦心;
  来吧.星期日下午三点,
  来听听我们演讲,
  然后你们就会得到自由!
  这首歌一共二十八节,不过我们不需要在这里把它们全部写出来。
  当游行队伍妨碍了交通的时候,警察曾几次进行干涉,把孩子们驱散。但孩子们并没有因此而泄气,他们在另一个地方又重新聚集起来,继续前进。然而,他们发现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尽管他们尽最大的努力留神观察,还是没有看到灰先生们的踪影。
  许多看热闹的孩子对这整个事件虽然一无所知,但也加入了进来,跟着队伍一起往前走。因此队伍越来越长,很快增加到几百人,最后甚至达到几千人。他们排成长长的队伍,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他们邀请成年人都去参加这一次可能改变世界的重要集会。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九章 一次没有召开的好集会,以及召开的坏集会
  那个伟大的时刻过去了。
  可是,被邀请的人一个也没有来。因为恰恰是那些与这件事关系最密切的人几乎没有注意到孩子们的游行。
  所以,他们的努力全白费了。
  太阳已经快接近地干线,正悬挂在一片紫红色的云海上,显得又红又大。夕阳的红光只能照到圆形露天剧场废墟的最高处。几百个孩子已经在这里坐着等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嘈杂而又快乐的喧哗了。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坐着不吭声了。
  影子很快地拉长,天马上就要黑了。天变凉了,孩子们开始打起寒噤。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钟声响了八下。
  这时候,毫无疑问,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有的孩子站起来,不声不响地走了。接着又走了几个,谁也没吭声,因为这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后来保罗走到毛毛跟前说:“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了,毛毛,现在不会有人再来了。再见,毛毛。”
  他说完也走了。
  然后是弗兰科走到毛毛跟前说:“这实在是没办法,我们不应该再依赖那些人了,这一点我们已经看到了。我本来就认为他们靠不住,从现在起,我们再也不用和他们打交道了。”说完他就离开了,另外几个孩子也跟着走了。
  当天完全黑下来时,最后的那些孩子也都失去了信心,回家去了。
  末了只剩下毛毛、老贝波和吉吉。
  过了一会儿,清道夫老贝波也站了起来。
  “你也要走吗?”毛毛问。
  “我必须走了,”贝波回答,“我有特别重要的工作。”
  “在这黑天半夜里?”
  “是的,今天例外,他们让我去卸垃圾。我现在必须走了。”
  “可今天是星期日呀!你并不是非去不可!”
  “是的,是非去不可,他们分配我们去干。他们说今天例外。如果我们不去就干不完,人手不够。”
  “真遗憾!”毛毛说,“如果你今天留下来,我会很高兴的。”
  “是的,我也觉得现在就走有点不合适,”老贝波说,“好了,咱们明天见吧!”他跨上那辆嘎吱乱响的自行车,消失在黑夜里。
  吉吉轻声吹起口哨,那曲调是一首感伤的歌。曲调很美,毛毛认真地听着,突然他不吹了。
  “我也得走了!”他说,“今天是星期天,我必须去守夜!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吗!我差点儿忘了。”
  毛毛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吉吉安慰毛毛说:“虽然我们的计划没有像设想的那样获得成功,但也不要难过。本来我想象的也不是这个样子。尽管如此——这终究是很开心的!这样已经很了不起啦!”
  他见毛毛仍然沉默不语,就亲切地抚摸着她的头补充说:“别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毛毛。明天,一切都将是另一个样子。我们想点别的新花样,重新编一个新故事,好吗?”
  “可是这并不是故事呀!”毛毛小声说。
  吉吉站起来,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明天我们再接着谈这个问题,好吗?可现在我必须走了,已经晚了,你也该睡觉去了。”
  他吹着那首悲伤的小调走了。
  于是,在这个石头垒成的巨大围墙里,就剩下毛毛一个人了。这天晚上,天上没有一颗星,乌云覆盖着天空。突然,起了一阵奇怪的风。这风虽然不大,但却持续不断,寒气逼人。可以说,那是一种灰色的风。
  在这座城市郊外很远的地方,堆起了一个个巨大的垃圾堆。那是一些由灰土、破砖烂瓦、罐头盒、旧床垫、塑料布、硬纸板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堆起来的名副其实的垃圾山。那些东西都是城里人每天扔掉的东西,如今堆在那儿,等着被慢慢地送进垃圾焚化炉。
  老贝波和他的同事们正忙着从大卡车上卸垃圾,卡车排成一条长龙,车前的大灯都开着,等候卸车。前面的大车刚刚开走,后面的卡车就紧紧跟上,没完没了。
  “快干,快干!”有人不断地叫喊着,“开走,开走!否则,我们永远也干不完!”
  老贝波铲呀,铲呀,直到汗流浃背,衬衣粘在身上为止。将近午夜时分,他们终于干完了。
  老贝波已经上了年纪,身体也不那么强壮,他早已累得精疲力竭,正坐在地下一个反扣着的塑料桶上歇息。
  “喂,贝波。”他的一个同事喊道,“我们要回家了,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等一会儿。”老贝波说,他的手按在疼痛的胸口上。
  “你不舒服吗,老人家?”另一个同事问。
  “没什么事。”老贝波回答,“你们先走吧,我稍微再歇一会儿。”
  “那好吧。’她们大声说道,“再见!”
  他们都走了。老贝波周围,一片静寂。只有老鼠在垃圾堆里到处乱窜,发出悉悉嗦嗦的声响,有时候还吱吱乱叫。老贝波用手支着头,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突然,他被一阵冷风吹醒。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时候他抬起头一看,顿时睡意全消。
  原来,在那座巨大的垃圾山上站着许多灰先生,他们都穿着笔挺的西服,头上戴着硬邦邦的礼帽,手里拿着铅灰色的公文包,嘴上叼着灰色的细雪茄烟。他们都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垃圾堆的最高处。那里摆着一张审判官用的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三个灰先生,看起来,他们和别的灰先生没有丝毫差别。
  在最初的一刹那间,老贝波感到一阵恐惧,他害怕自已被他们发现。不用想他也清楚地知道,他是不能呆在这里的。但是,他很快地注意到,那些灰先生像被某种魔力吸引住了似的,全都抬头仰视着审判桌。也许他们根本没有看见他,也许他们把他当作扔在那儿的垃圾。总之,老贝波心里想,无论如何,现在不能发出一点儿声响。
  “把BLM/553/C号代理人押到最高法庭上来!”桌子后面中间的那个灰先生首先打破沉寂。
  下面的灰先生不断地重复着他的命令,仿佛远方的回声。然后,人们中间让开一条小路,一个灰先生慢慢地向垃圾堆顶上走去。惟一与众不同的是他那张灰色的面孔几乎变得苍白了。
  终于,他站到了审判桌前面。
  “您是BLM/553/C号代理人吗?”坐在中间的那个灰先生问道。
  “是的。”
  “您是从什么时候起,为时间储蓄银行工作的?”
  “从我形成的时候起。”
  “这是不言而喻的,少废话!您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十一年三个月六天八小时三十二分钟之前——准确地说,到此时此刻,应该再加上十八秒。”
  他们的谈话虽然很轻,而且相距甚远,但是奇怪得很,老贝波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您知道不知道,”中间的那个灰先生继续发问,“今天在这座城市里有相当多的孩子举着各种各样的标语牌到处游行,他们甚至有一个庞大的计划,要把全城的人都请到他们那儿去,并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他们。”
  “我知道。”被审问的代理人回答。
  “您如何解释,”审判官气呼呼地接着问,“为什么那些孩子全都知道了我们和我们的行动?”
  “我自己也不明白。”被审问的代理人回答,“但是,如果允许我对这件事发表意见的话,我劝最高法庭不要把这件事看得比实际更严重,那不过是一群孤立无援的孩子的儿戏罢了,此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另外,我请求法庭考虑一下,我们仅仅不给人们参加集会的时间,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地破坏了他们的这次有计划的集会,为了通过……”
  “被告先生!”坐在中间的那个审判官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您知道不知道,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那个代理人显得有些沮丧。“知道。”他说,声音很轻。
  法官继续说道:“您不是站在人类的法庭上,而是站在您的同类面前。您明明知道骗不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这是——职业习惯。”被告讷讷地说。
  “孩子们的行动是否应该重视,”法官说,“最好让执行委员会去做出判断。即便如此,被告先生,您也很清楚,对我们的工作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些孩子更危险的了。”
  “我知道。”被告承认,他的声音更小了。
  “孩子是我们的天敌。”法官解释说,“如果没有孩子,人类早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让孩子节省时间,比让其他所有的人节省时间都难。因此,我们严厉的法律中有一条就是:最后才轮到孩子。您知道不知道这条法律,被告先生?”
  “知道,庭长先生。”他一边喘息一边说。
  “然而,我们得到的确切证据说明,”那个法官继续说道,“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和一个孩子谈过话,还对他泄露了我们的秘密。被告先生,您也许知道,我们中间的那个人是谁?”
  “就是我。”BLM/553/C号代理人有气无力地说。
  “那您为什么要违反我们最严厉的法律呢?”法官先生想问个究竟。
  “因为那个孩子。”被告辩护道,“因为她对其他人的影响很大,使我们的工作很难开展,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为时间储蓄银行进行了讨价还价。”
  “对您的意图,我们不感兴趣。”那个法官冷冰冰地回答,“我们感兴趣的只是结果。被告先生,您的所作所为不仅没有为我们赢得任何时间,反而将我们最重要的秘密地露给了那个孩子。您承认这一点吗,被告先生?”
  “我承认。”被告低着头回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您承认自己有罪吗?”
  “承认,我请求最高法庭从宽发落,当时,我完全被迷惑住了。那个孩子听人讲话的方式诱使我把一切都讲了出来。我自己也说不清那是怎么回事。但我起誓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对您请求原谅的话不感兴趣。缓刑的条件在我们这里也行不通。我们的法律是不能更改的,也不容许有任何例外。不过我们要特别了解那个值得注意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毛毛。”
  “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她住在哪儿?”
  “她住在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里。”
  “好。’法官把这一切都记到一个小本里,然后他接着说,“现在,您可以确信,被告先生,那个小孩再也不会伤害我们了,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她。但愿我们在判处您死刑并立即执行时,会给您带来慰藉。”
  被告开始哆嗦起来。
  审判桌后面的三个法官弯着身子,交头接耳地议论了一会儿,互相点了点头。
  然后,中间的法官对着被告大声宣布:“本法庭一致通过对BLM/553/C号代理人的判决,经查明事实真相,确认被告犯有叛逆罪。该犯本人供认不讳。根据法律有关规定,应立即剥夺被告的全部时间以示惩罚。”
  “饶命!饶命!”被告大喊起来,但是,站在他身旁的另外两个灰先生已经夺走了他的铅灰色的公文包和雪茄烟。
  于是,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就在被判处死刑的灰先生失去雪茄烟的那一瞬间,他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了,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了。就这样他站在那儿,手捂着脸,渐渐地化为乌有。最后,像一阵风卷起几片灰色的雪花似的消失了。
  然后,法官和旁观者都默默地离开了,黑暗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只有灰色的风在荒凉的垃圾堆上吹拂着。
  清道夫老贝波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纹丝没动。他凝视着那个被告消失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被冻成了冰,现在又慢慢地开始融化了。现在,他亲眼看见了灰先生,对他们的存在不再有任何的怀疑。
  远处的钟楼上敲响了午夜的钟声,在这同一时刻,小毛毛仍然坐在露天剧场的废墟上。她在等待着,可是她却说不出在等待什么。不过,她似乎觉得自己应该继续等待下去,因此她始终下不了决心去睡觉。
  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触摸她的光脚丫。因为天很黑,所以她不得不弯下腰去。原来是一只大乌龟,正昂着头,嘴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直视着毛毛。它那双又黑又机智的眼睛闪着亲切的光,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毛毛将整个身子弯下去,用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乌龟,你来看我,真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毛毛发现乌龟甲壳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微微闪闪发光的字,看起来像是用七巧板拼成的那样。她不知道是自己没有注意到呢,还是刚刚出现的。不管怎样,她慢慢地辨认出那几个字的意思是:“跟我来!”
  毛毛惊异地坐直身子:“你指的是我吗?”
  可是,乌龟已经向前爬去,爬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了看毛毛。
  “它真的是指我!”毛毛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她便站起来,跟着小乌龟向前走去。
  “走吧!”她小声说,“我跟着你。”
  毛毛跟在乌龟后面,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乌龟爬得很慢,爬出露天剧场废墟的石墙,向城里爬去。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章 一发疯狂的追捕和一次从容的逃遁
  老贝波骑着他那辆嘎吱乱响的破车连夜回城。他拼命地往前赶,好像那个灰法官的话仍然在他的耳畔回响:“我们将会了解那个值得注意的孩子……您现在可以确信,被告先生,她再也不会伤害我们了……我们将想尽一切办法……”
  毫无疑问,毛毛面临着极大的危险!必须立即赶到她那里去,警告她当心这种可怕的情况。必须保护她免受灰先生的伤害——他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行动,但他确信一定会想出办法的。老贝波使劲地蹬着车子,他的一绺绺白发随风飘动起来。到圆形露天剧场废墟还有很长一段路程。
  然而,整个圆形露天剧场废墟已经被许多豪华的灰色小汽车团团围住,小汽车的前灯把那里照得一片通明。几十个灰先生在杂草丛生的台阶上下匆匆地搜索着,不放过每一个洞穴。终于,他们发现了小石屋的人口,几个灰先生爬了进去。他们将毛毛的床底下,甚至那个砖头砌的炉子里都查看了一遍。
  他们爬出来,拍了拍外衣上的灰土,耸了耸肩膀。
  “这孩子已经远走高飞了。”一个灰先生说。
  “真可气。”另一个灰先生说,“孩子半夜三更不睡觉,到处乱跑什么?”
  “我觉得最可气的是,”第三个灰先生说,“看起来,好像有人及时地警告过她似的。”
  “不可思议。”第一个灰先生又说,“除非那个人比我们还先知道我们的决定。”
  灰先生们你看我,我看你。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得到了那个人的告诫,”第三个灰先生琢磨说,“那她肯定已经不在这附近了,我们在这里继续我下去只能是白白地浪费时间。”
  “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依我看,我们必须立即报告中央。这样中央就会下令派大批人力来增援。”
  “那么,中央首先会问我们是否真的彻底搜查过这一带,这样问是有道理的。”
  “好吧。”第一个灰先生说,“现在,我们首先彻底搜查这周围一带。如果那个小姑娘此刻真的得到了那个人的帮助,我们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笑。”另一个灰先生恶狠狠地呵斥道,“在那种情况下,中央可以随时下令投入更多的人力,现在的全体职员都将参加追捕。那个孩子根本逃不出我们的手心。怎么样——行动吧,先生们!你们知道,不认真对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这天夜里,附近许多人都感到奇怪,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汽车总是一辆接一辆地疾驶而过,即使最偏僻的街巷和颠簸难行的石子路也充满了隆隆的马达声,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而平时只有在主要的大街上才有这种现象。
  汽车的喧嚣声弄得人们难以入睡。而此时此刻,小毛毛却跟在乌龟后面慢慢地穿过了这座彻夜不得安宁的城市。
  灰先生们成群结队地拼命追逐着,你追我赶,乱成一团,有些人不耐烦地把别人推到一边,他们骂骂咧咧,有些人排成望不到头的纵队,无精打采地跟着前面的人慢慢吞吞地走着。
  大街上汽车拥挤,把巨大的无轨电车围在中间,汽车发动机不时地发出隆隆的响声。商店门口的灯光广告一闪一闪的,一会儿将五颜六色的光洒在杂乱的车辆和人们身上,一会儿又熄灭了。
  毛毛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她像做梦似的紧跟在乌龟后面。他们越过宽阔的广场和明亮的街道,小汽车在他们面前飞驰而过,行人簇拥着他们,但是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孩子和这只乌龟。
  他俩用不着给别人让路,一次也没被别人碰着,同时也没有一辆小汽车因为他们的缘故而紧急刹车、因为乌龟好像事先就非常有把握地知道,某时某刻某处没有汽车驶过、没有行人走过似的。因此,他们不必匆匆忙忙,也不必停下来等候。不过使毛毛感到奇怪的是,他们虽然走得非常慢,但却能前进得非常快。
  清道夫老贝波终于来到了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他还没有从自行车上跨下来,就在车灯那微弱的光线中发现废墟周围有许多轮胎的痕迹,他把自行车往草地上一扔,便向墙洞跑去。
  “毛毛!”他先是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声音又稍微大一些喊道:“毛毛!”
  没有人回答。
  老贝波咽了口吐沫,他感到喉咙干燥。他爬进墙洞,来到下面那间漆黑的房间里,不知什么东西把他绊了一跤,脚也扭伤了。他用颤抖的手划着一根火柴,向四下看了看。
  用箱子板做的小桌子和两把小椅子翻倒在地,被子和床垫也被人从床上扯了下来,却不见毛毛的影子。
  老贝波咬紧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沙哑的啜泣声,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难过。
  “上帝啊!”他自言自语地说,“啊,上帝,他们已经把她带走了。他们把毛毛带走了。我来得太晚了!现在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火柴烧疼了他的手指,他扔掉火柴,木呆呆地站在黑暗中。
  他很快地又爬到外面,拖着那只扭伤的脚一瘸一拐地向自行车走去。他一跃跨上自行车,飞快地离去。
  “快去找吉吉!”他不住地自言自语着,“快去找吉吉!但愿我能找到他睡觉的仓库。”
  老贝波知道,最近,吉吉为了多挣几个钱,每星期天晚上睡在一个存放汽车零件的仓库里,给人看仓库,因为那里存放的零件以前经常丢失。
  老贝波终于来到那个仓库,他用拳头将门捶得步步作响。起初,吉吉在里面屏息静听,还以为是有人要偷汽车零件呢!后来,他听出了老贝波的声音,便开了门。
  “出了什么事?”吉吉吃惊地问道,“你这样粗暴地把我从梦中吵醒,让我怎么受得了。”
  “毛毛……”老贝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毛毛遇到危险啦!”
  “你说什么?”吉吉问,同时不由自主地一下子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毛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不是好事。”老贝波仍然喘息着说。接着,他对吉吉讲述了自已经历的一切:垃圾堆上最高法庭的审判,废墟周围的车辙以及毛毛的失踪。当然,他好半天才把这些事情全部讲完,因为他对自已经历的事情很害怕,也担心毛毛的安全,所以显得有点结结巴巴。
  “从一开始,我就预感到。”他最后说,“我就预感到不会有什么好事。现在,他们开始报复了。他们把毛毛劫走了!啊!天哪,吉吉,我们必须赶快帮帮她!可是,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就在老贝波讲述的时候,吉吉的脸上也渐渐地失去了血色。他觉得,脚下的土地好像猛地被人抽走了似的。一直到刚才,他还以为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大游戏。他像对待每次游戏和每个故事那样,虽然十分认真,但却从不考虑后果。有生以来,他头一回感到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在向前发展,世界上任何想象也不能使它倒退,而他却没有参加!他感到像瘫痪了似的浑身软弱无力。
  “你知道,贝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也可能,也可能毛毛只是出去散步了。她确实常常出去散步。有一次她甚至在乡下游逛了三天三夜。所以我觉得,现在我们也许完全没有理由这样愁眉苦脸。”
  “那车辙是怎么回事?”老贝波不服气地问道,“还有那被扯到床下的被褥呢?”
  “哦,那,”吉吉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假定真的有人到过那儿。但是,谁又告诉你,他们真的发现了毛毛呢?也许她事先已经走了呢。否则,他们就不会这么翻天覆地地到处乱搜了。”
  “如果他们真找到了她呢?”老贝波大喊着说,“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他抓住这个少年朋友的衣袖,使劲地摇晃着说,“吉吉,别犯傻了!灰先生确实存在!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应该立即行动!”
  “安静点,贝波。”吉吉有点惊慌地口吃着说,“当然,我们要采取行动,但我们必须好好考虑考虑。我们还不知道,究竟该到哪儿去找她。”
  老贝波松开吉吉。“我去找警察!”他激动地说。
  “别慌!”吉吉害怕地大声说,“不能这样做!假如他们真的出动并找到了我们的毛毛,那你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她吗?你知道吗,贝波?你知道他们会把没有父母、无家可归的孩子送到哪儿去吗?他们会把她送进收容所,那里的窗户上都钉着铁栏杆,你愿意让我们的毛毛遭受这样的痛苦吗?”
  “不愿意。”老贝波一边喃喃地自语着,一边不知所措地呆视着前方,“我不愿意这样,可是万一她真的遇到了危险呢?”
  “可是,你也应该想一想,如果她没有遇到危险呢?”吉吉继续说,“如果她真的只是闲逛去了,而你却向警察局告发了她,那又会怎么样?当她被抓走,最后回头看你一眼的时候……哦可不愿意处于那种地位。”
  老贝波一下子坐在桌旁,把脸伏到胳膊上。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叹息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觉得,”吉吉说,“无论如何,我们要等到明天或者后天,然后再采取行动。如果那时候她还没有回来,我们再去找警察也不迟。不过,那时候也许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三个人都要为这些不必要的烦恼而捧腹大笑呢!”
  “你这样想吗?”老贝波嘟哝着说,同时,他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疲倦猛然向他袭来,对这位老人来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有点太多了。
  “肯定会这样,”吉吉一边回答,一边为老贝波从扭伤的脚上脱下鞋子,扶他躺到床上,并用一块湿毛巾包住他的脚。
  “会恢复正常的。”他温柔地说,“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当吉吉看到老贝波已经进入梦乡时,长叹一声躺在地板上,把外衣当了枕头。但是
  他却睡不着。这一夜,他翻来覆去地想着灰先生,在他那迄今为止无忧无虑的生活
  中,他头一次感到了害怕。
  时间储蓄银行指挥部发出命令,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城里所有的代理人都接到了命令,他们将停止一切正常的工作,全力以赴去寻找小姑娘毛毛。于是,每条街上都布满了灰色的人影,他们甚至爬到屋顶上,钻进下水道里,偷偷地监视着火车站、飞机场、公共汽车和有轨电车——总之,他们无处不在。然而,他们却没有找到毛毛。
  “喂,小乌龟,”毛毛问,“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呀?”他俩正在穿过一个昏暗的后院。
  “别怕!”乌龟甲壳上出现两个字。
  “我没有害怕。”毛毛认出乌龟甲壳上的字以后说。实际上,她主要是说给自己听的,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因为她的确已经有些害怕了。
  乌龟带着她走的路变得越来越奇特、越来越复杂了。他们走过花园,越过桥梁,穿过立交桥的地下通道、一座座城门和一条条楼房的过道,是的,他们甚至穿过好几条地下道。
  如果毛毛知道所有的灰先生都在追捕她,寻找她,那她可能会更加害怕,但她对此却一无所知,所以她现在能够耐心地跟着乌龟走在错综复杂的道路上。一切都很顺利,就像先前走过交叉路口时乌龟能准确地找到正确的方向那样,现在,它也能预知追踪者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出现。有时候,他们刚从某处离开,灰先生就赶到了。但他们彼此从未碰上。
  “真高兴,我现在已经能很好地认出你甲壳上的字了。”毛毛无忧无虑地说,“你没有发觉吗?”
  乌龟甲壳上像报警似的闪烁出这样的字迹:“安静!”
  毛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她明白了这个指示的含义。忽然,三个黑影从他们面前匆匆地走了过去。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市区,这里的房屋显得越来越灰白,越来越破旧。高高的公寓楼房上,墙皮已经驳落,大街上,坑坑洼洼的,积满了水。这里四周暗淡无光,行人稀少。
  时间储蓄银行指挥部得到消息说已经发现了那个小姑娘毛毛。
  “好。”指挥部的人回答,“抓住她了吗?”
  “没有,她好像突然被大地吞没了似的,又在我们面前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自己也这样问。她不会在那个地方的。”
  “你们看见她的时候,她在什么地方?”
  “只是一瞬间。那时候是在我们完全不熟悉的一个市区。”
  “这样的市区是没有的。”时间储蓄银行指挥部的人肯定地说。
  “但是,很明显,情况就是这样。那时——怎么说呢?——好像那个市区位于时间的边缘。那个孩子正在向那个边缘靠近。”
  “什么?”指挥部的灰先生惊叫起来,“赶快!你们必须抓住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明白吗?”
  “明白!”一种死灰般的声音回答道。
  起初,毛毛还以为是天亮了呢,这罕见的光来得的确很突然,也就是说,那光是在他们刚拐过墙角,来到一条大街上的那一瞬间出现的。这里既不是黑夜,也不是白天。那种朦胧的景象使人觉得既不像黎明,也不像黄昏。这里的光使一切物体的轮廓勉强清晰地呈现出来,可是,看起来,又不是从某一个地方发射出来的,更确切地说,它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射来的。
  因为又黑又长的阴影同时向各个方向延伸,甚至街上最小的石子也像那棵树那栋房屋和那边的纪念碑那样,同时被前后左右的光照亮。
  另外,那座纪念碑看起来也非常特别,巨大的黑色石头基座上立着一个特大的白色的蛋。这就是那座纪念碑。
  这里的房屋也和毛毛见过的房屋完全不同,它们外面很白,窗户里面却一片漆黑,所以也无法看出里面究竟有没有人居住。因此毛毛总是觉得这些房屋根本不是为了居住的,而是为了另一个神秘的目的。
  这里的街道也都是空空荡荡的,不仅没有行人,也没有狗、小鸟和汽车。一切都是静止的,就像扣在玻璃罩里面似的。这里甚至连一点风丝儿也没有。
  毛毛感到十分惊讶,尽管乌龟现在爬得比刚才还慢,但他们在这里前进得却更快了。
  在这个奇特的市区之外仍然是黑夜,那里有三辆豪华的小汽车,开着明亮的前灯,正沿着一条坎坷不平的街道追赶着,每辆汽车里都坐着好几个灰先生。当他们快要拐进那条出现奇异光辉的、两边都是白色楼房的街道时,坐在最前面那辆车里的一个灰先生发现了毛毛。
  然而,当他们刚到达街角时,却发生了一些令人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那个地方,小汽车突然不能前进了。司机用脚猛踩油门,车轮发出阵阵的怪响,但汽车仍然原地不动,好像它们停在一个以同样速度向相反方向转动的传送带上似的。他们越加快速度,汽车越前进不了。灰先生一发现这种情况,就立即骂骂咧咧地从汽车上跳下来,想徒步追赶毛毛。这时候,他们恰好能够远远地看见她。他们咬牙切齿地向前猛跑,当他们精疲力竭。不得不停下来时发现自己不过刚刚向前跑了十米左右,而毛毛却在远处雪白的房屋之间消失了。
  “完了。”灰先生中的一个说道,“完了,全完了!现在,我们再也抓不住她了。”
  “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先前那个灰先生说,“不过,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我们是否能争取把汽车失灵这件事作为减刑的条件而使我们得到宽恕。”
  “您的意思是我们将会受到审判,是吗?”
  “不错,我们肯定不会受到嘉奖。”
  所有参加追捕的灰先生都把脑袋耷拉下来,有的坐在汽车的水箱上,有的坐在保险杠上。他们觉得,事已如此,着急也没有用了。
  毛毛跟在乌龟后面,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她也不知道曲曲折折走过了多少空旷、雪白的街道和广场。因为他们走得十分缓慢,所以,她感到街道仿佛在他们脚下滑行,楼房好像从他们身边飞过。乌龟又拐进一个路口,毛毛在后面紧紧地跟随——忽然,她吃惊地站住了。这条街上的景象又是别具一格,与她刚才看到的更加不同了。
  这实在是一条再窄不过的小巷,左右两边那些相互紧挨着的房屋,看起来就像小巧玲珑的宫殿,有漂亮的小钟楼,凸出的小窗户和小阳台,仿佛它们从不可思议的年代起就立在海底,现在突然上升并从海藻和海带中间冒了出来似的,还带着贝壳和珊瑚。整个小城如同珍珠贝那样闪着五颜六色的柔和的光。
  小巷的尽头横着一幢楼房,楼房正中有一个青铜大门,大门上装饰着一些十分精美的人物雕像。
  毛毛一抬头,刚好看见墙上的路牌。那是一块白色的大理石,上面刻着三个金字:
  从没巷
  毛毛只顾看路牌和那上面的字,稍微耽搁了片刻,乌龟却已经爬了很远,几乎已经到了小巷尽头的那幢楼房跟前。
  “等等我,小乌龟!”毛毛大声喊道,可是,她感到奇怪的是竟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相反,乌龟却好像听见了似的,因为它已经停了下来,在向周围观看。毛毛想追上乌龟,可是,当她走进“从没巷”的时候,突然感到像在水里逆着一股强大的急流游泳似的,或者说,像顶着一阵猛烈却又感觉不到的、简直要把她吹回去的飓风前进似的。她侧着身子抵挡着那种神秘的压力,同时用手扒着墙上凸出的石头,后来她甚至不得不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我过不去!”最后,她向蹲在小巷尽头的乌龟大喊道,“帮帮我呀!”
  乌龟慢慢地返回来。当它终于爬到毛毛跟前时,龟甲上显示出这样几个字:“退着走!”
  毛毛试着转过身,退着走。果然,她成功了,没有任何困难便又继续前进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与此同时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她在往回走的同时,也在往回思索、往回呼吸并感到自己越来越小了,总之——她的生命也正在往回倒退。
  终于,她的后背碰到坚硬的东西。她转身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小巷尽头那幢楼房跟前。她不禁有些害怕了,因为那个雕有人像的青铜大门从近处看去突然显得巨大无比。
  “我要不要爬上去?”毛毛疑虑重重地想。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两扇沉重的大门已经自动地打开了。毛毛仍然站着没动,因为她发现门上有一个宽大的牌子。一只白色的独角兽驮着那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三个字:
  无处楼
  由于毛毛读得很慢,所以当她读完这几个字时,那两扇大门都快要慢慢地重新合上了。
  她一闪身飞快地钻了进去,紧接着,沉重的大门就在她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隆声。
  现在,她站在一个高高的长廊上。左右两边各立着一排裸体的男女雕像,它们之间的距离完全相同,看起来,好像是它们在扛着屋顶似的。刚才那股神秘的逆流在这里已经觉察不到了。
  毛毛跟着小乌龟走过长廊。在长廊的尽头,乌龟停在一个很小的门口,毛毛要弯下腰才能勉强通过。
  “我们到了。”几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毛毛蹲下来,看见自己正好面对着小门上的一个牌子,上面写道:塞昆杜斯·米努土司·侯拉师傅
  毛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然后按了一下小铃。
  小门打开了,她听见里面传来各种各样音乐般的答声和叮当声。毛毛跟着乌龟走了进去,小门在她身后也自动地关了。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一章 假如恶魔能把坏事变成最好的事
  在无数大街小巷里,时间储蓄银行代理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匆匆忙忙地来回走着,他们激动地私下议论着一个最新的消息:董事会的全体成员正在举行一次特别会议!这个消息只能意味着极大的危险已经迫在眉睫!有些灰先生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不,这个消息只能意味着有出乎意料之外的获得时间的可能性。另一些灰先生则得出相反的结论。
  此刻,董事会的灰先生们正坐在大会议室里开会。他们紧挨着坐在几乎望不到头的长会议桌两旁,个个都像从前一样,随身带着一个铅灰色的公文包,抽着一支细长的雪茄。现在,他们都把硬邦邦的圆礼帽摘下来,所以可以看到他们的脑袋一个个都像电灯泡似的明亮。
  如果说那些灰先生们当中存在某种气氛的话,那么,这就是一种令人感到压抑的气氛。
  董事长从长桌的一头站起来,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立刻止住,两排灰色的面孔一下子都向他转了过去。
  “先生们。”他开始说道,“我们的形势十分严峻,我认为,现在,我们应该刻不容缓地把这个令人痛苦却又无法改变的事实真相告诉大家。
  “在追捕小姑娘毛毛的过程中,我们几乎出动了现在的所有代理人。这次追捕整整持续了六小时十三分零八秒。这期间,所有的参加者都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生活目的,即储蓄时间。这个损失还应该加上我们的代理人在追捕过程中失去的时间。这两方面失去的时间加在一起,数目就更加可观。根据精确的计算,这个数目是三十七亿三千八百二十五万九千一百一十四秒。
  “先生们,这个数目大大地超过了一个人一生的时间!我无须加以说明,这些时间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停顿了片刻,举起手指着大厅正面墙上那个用好几道对号安全锁锁住的钢铁大门。
  “我们的时间库,先生们。”他提高了嗓门说,“不是取之不竭的!如果这次追捕能够成功就好啦!别的姑且不说,单是追捕本身就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啊!可是,那个小姑娘毛毛竟然从我们眼前逃脱了。
  “先生们,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许发生了。我将坚决地反对任何这类耗费巨大的行动。先生们,我们必须节省,而不是挥霍浪费!因此,我请你们从这一点出发制定我们的一切计划。我的话完了。谢谢!”
  他坐下,口中吐出一团浓密的烟雾。桌子两旁响起一阵激动的窃窃私语声。
  这时候,第二个演说者从长桌的另一头站起来,于是所有的面孔又都向他转了过去
  。
  “先生们,”他说,“我们大家都十分关切时间储蓄银行的福利。我认为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被这件事弄得心神不宁,更不必把它看成了场灾难。这件事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众所周知,我们的时间库里储存的时间绰绰有余,即使再失去比刚才那些多几倍的时间,也不至于给我们带来危险。对我们来说,一个人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呢?那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不过,我的看法和董事长的看法仍然有一致之处,就是说这类事情不应该再发生了。在小姑娘毛毛身上发生的事情纯属偶然。类似的情况至今尚未发生。看起来,这样的情况好像不会再发生了。
  “另外,董事长先生批评我们放走了毛毛。他的批评是正确的。除了使这个小孩变得对我们无害之外,我们还能干什么呢?如今这一点已经完全实现了!小姑娘失踪了。她逃出了时间王国!她和我们已经毫不相干了。我想,我们可以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
  那个演讲者得意洋洋地微笑着坐下,同时,从几处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然后,第三个演讲者从长桌的中间站起来。“我想简单说几句。”他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认为刚才听到的安慰人心的话是不负责任的。那个孩子决不是一个平常的孩子。大家都知道,她有特异功能,这对于我们以及我们的事业都是极其危险的。虽然这种事迄今只发生过一次,但是,绝对不能保证说这种事情不会重演。警惕性是必要的!在我们尚未真正控制住这个孩子之前,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再受到损害。她既然能够离开时间王国,那她也能随时返回来。她一定会回来的!”
  他坐下去,董事会的其他所先生都缩起脑袋,胆怯地坐着,一动不动。
  “先生们,”坐在第三个发言者对面的灰先生站起来,开始说道,“请原谅,但是,我必须明确地说,我们是在不断地兜圈子。我们必须正视事实,有一种陌生的力量干预了此事。我已经把各种可能性精确地计算过了。人世间的一个小孩借助自己的力量离开时间王国,其可能性的比率是1:42,000,000,——换句话说,这种可能性实际上已经被排除了。”
  两排董事会成员中掠过一阵激动的细语声。
  这种唧唧咕咕的说话声静下来之后,第四个演讲者又接着说道:“看来,大家都赞成我的观点,即小姑娘毛毛是在别人的帮助下从我们手中逃脱的。诸位自然明白我指的是谁。那个人就是大家常提起的侯技师傅。”
  听了这话,大多数次先生都吓得颤栗起来,好像刚刚挨了打似的,另一些人则跺着脚,歇斯底里地乱喊乱叫起来。
  “先生们!我请求你们。”第四个演讲者举起双手大声喊道,“我迫切地请求你们克制住自己。我像你们大家一样知道得很清楚,现在提起这个名字——我们曾经说过——是完全不合时宜的。对我自己来说,也要经过一番斗争,但我们必须擦亮眼睛!如果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个人帮助了毛毛,那么,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理由。他的理由显然都是针对我们的。简单地说吧,先生们,我们必须好好地计算一下,刚才提到的那个人决不会随随便便地放那个小姑娘回来的。他将把那个小姑娘武装起来,以便更好地反对我们。到那时候,她对我们将有致命的危险。因此我们不仅必须做好一切准备,第二次牺牲一个人的时间,或者多几倍的时间——不,先生们,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如果必须这样做的话,我再重复一遍,要全力以赴!因为对我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每节省一点时间都要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我想大家都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灰先生们越听越激动,一齐乱哄哄地议论开了。第五个演讲者忽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疯狂地挥舞着双手。
  “安静!安静!”他叫道,“可惜刚才那位先生仅仅指出了一切灾难的可能性,其实他自己也非常清楚,我们应该做什么!他说我们应该准备做出任何牺牲——就算是这样!他说我们应该特别坚定——就算是这样!他说我们不应该太吝惜我们的储备——就算是这样!我说,这一切全是空话!他应当告诉我们,实际上我们究竟能做什么!我们当中谁也不知道那个帮助毛毛的人将用什么来武装那个小姑娘!我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是什么一无所知。这才是应该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大厅里的喧嚣声变成了一阵骚动。叫喊声此起彼伏,有人用拳头睡着桌子,另一些人以手掩面,惊慌失措的情绪笼罩着整个大厅。
  第六个演讲者费了好大劲,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喂,先生们,”他一再地安慰大家,直到会场终于安静下来为止,‘先生们,我请求你们一定要保持清醒的理智。在目前情况下,这是最重要的。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毛毛——不管她带什么武器——从那个帮助她的人那里回来了,那我们根本不必亲自去和她较量。对此我们并不特别在行——正如我们当中已经化为乌有的BLM/553/C号代理人那样,他的命运太悲惨了。而且这样做也根本没有必要。在世界上,我们有足够的帮手!如果我们能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使他们行动起来,先生们,那我们就能够把那个小姑娘毛毛连同与她相关的危险从世界上消灭掉,而根本不用我们出头露面。也许这样做比较节省,对我们又没有任何危险,无疑也最有效。”
  董事会成员中有些人松了一口气。这个建议使他们看到了一线希望。要不是有第七个人要求发言,这个建议可能会立即被大家采纳。
  “先生们,”他开始说,“我们一直只考虑如何摆脱小姑娘毛毛。这只能说明我们被恐惧吓慌了手脚。但是,恐惧是一个蹩脚的谋士,先生们,也就是说,我们觉得,我们现在失去了一个很好的、而且是惟一的机会。俗话说:不能战胜他,就和他交朋友。那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把毛毛这个小姑娘拉到我们一边来呢?”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您说得再具体一点儿!”
  “这不是很明显吗,”第七个演讲者继续说,“事实上,那个小孩已经找到了通往那个人住所的道路,而我们从一开始就在寻找那条路,却一直没有找到!那个小孩肯定会随时重新找到那个地方,她可以给我们带路!然后我们就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和那个人谈判。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战胜他。当我们坐在他的位置上时,以后就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一分一秒地收集时间了。不,我们将一下子把全人类的时间统统夺过来!先生们,想一想吧,我们的目的一定会达到!此外,我们还可以利用你们想除掉的小姑娘毛毛为我们做事!”
  死一般的寂静在大厅里蔓延开来。
  “但是,你们知道,”另一个董事说,“小毛毛不会上当的!你们想想BLM/553/C号代理人吧!我们每个人都将遭到同样的命运。”
  “谁提撒谎的事啦?”那个发言者说,“我们将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计划公开告诉她。”
  “可是,”另一个董事吃惊地叫喊起来,“她决不会和我们一块儿干的!这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对于这一点,我也不能打保票,最好的朋友们,”这时候,第九个演说者加入这场争论,“我们应该给她一些能诱惑她的东西。例如我刚才想到的,我们许诺她,她要多少时间,就给她多少……”
  “许诺。”另一个灰先生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显然我们不能信守这个诺言。”
  “当然!”第九个演说者冷笑着答道,“可是,如果不这样说,她就会听出我们的意图。”
  “不,不!”董事长大叫着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不允许你们这样做!假如真的这样,她想要多少时间,我们就给她多少——那我们将失去一大笔财产!”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先前那个董事宽慰地说,“就那么一个小孩能花去多少时间呢?我们可能会失去一些时间,这是肯定的。但是,您想一想,我们将会得到什么!我们将得到全人类的时间!毛毛消耗的少许时间只要作为附加支出记在支出账目上就行了。想想那些惊人的好处吧!先生们!”
  讲完之后,他坐下去,其他人都在考虑着那些好处。
  “尽管如此,”第六个发言者又说道,“还是不行。”
  “为什么?”董事长问。
  “非常遗憾,理由简单得很,因为那个小姑娘已经有足够的时间了,想用她绰绰有余的东西贿赂她是没有意义的。”
  “啊,最好的朋友,”董事长有气无力地说,“我们还是在兜圈子,问题恰恰在于我们不能接近这个小孩。”
  董事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声。
  “我有个建议,”第十个灰先生鼓起勇气说,“可以说吗?”
  “请讲!”董事长说。
  那个灰先生向董事长鞠了一躬,然后说道:“那个小姑娘离不开她的朋友们。她喜欢把自己的时间送给别人。让我们想一想,如果根本没有人再去分享她的时间,她会怎样呢?因为她不会自愿地支持我们的计划,所以我们就应该控制住她的朋友们。”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并把它打开,说道:“与她关系密切的首先是清道夫贝波和导游吉吉。这一长串名单记着经常去找毛毛的孩子们。你们看,先生们,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们只要把这些人从她身边引开,使她再也找不到他们,可怜的小毛毛就会完全陷入孤独之中。这样一来,她那么多时间将意味着什么呢?那就会产生一种压力,是的,甚至是灾难!总有一天她会忍受不了。那时候,先生们,我们就到约定的地点向她提出我们的条件。我深信,单是为了重新得到她的朋友,她也会给我们带路的。”
  刚才还垂头丧气的灰先生们一下子全都抬起头。他们的嘴角上流露出得意而又冷酷的微笑,一齐鼓起掌来,掌声在大街小巷中回荡,听起来就像天崩地裂似的。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二章 毛毛走向时间的发源地
  毛毛站在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里,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大厅。它比巨大的教堂和最大的车站候车室还要大。粗大坚实的圆柱顶着天花板,大厅的上部半明半暗,令人想象的东西比看到的东西还要多。这里没有窗户。无可比拟的空间浮动着金色的光芒,那是遍布各个角落无数支蜡烛发出的光。蜡烛的火焰一动不动,像是用闪光的颜色画上去的一般,因此蜡烛虽然发光,但却不见减少。
  毛毛一走进来,就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的嘎拉嘎拉,有的滴滴答答,有的丁丁零零,还有的轰轰隆隆,真是千奇百怪。这是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钟表发出的响声。它们有的立在地上,有的放在桌子上,有的放在玻璃柜中,有的放在金光闪闪的壁台上,还有的放在一排排架子上。
  有小巧玲珑镶嵌着宝石的小怀表,也有一般的钟表,还有各种闹钟、沙钟,有会跳舞的木偶玩具钟,还有太阳钟、木钟、石钟、玻璃钟和用哗啦啦的流水推动的水钟。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杜鹃钟(报时声如杜鹃啼叫),真是应有尽有。另外,有的钟摆动着沉重的钟摆,看起来十分缓慢。庄重。有的小钟摆来回摆动的速度却很快。二楼有一条圆形走廊环绕整个大厅,顺着一道环形楼梯盘旋而上,便是第二条环形走廊,再往上还有两条。那儿也到处都是钟表,立着的、挂着的、平躺在桌子上的,还有一个球形的世界钟,上面标出世界各地此时此刻的时间,同时还有许多大小不同的标着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天象仪钟。大厅里摆着的许多立钟,简直就像一座钟林。这里,从一般房间里的挂钟到高大的塔楼上的大钟,可以说无奇不有。
  因为这些钟都指示着不同的时间,所以总是不断地听到打点声和闹铃声。
  不过,这些声音并不是令人讨厌的噪音,而是像夏天森林中发出的那种均匀的、嗡嗡的林涛声。
  毛毛转来转去,睁大双眼看着这些奇妙的钟。此刻,她正站在一个装饰华丽的玩具钟前,钟上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正手拉手跳舞。当她想用手指碰碰那两个小人时,突然听到一个亲切的声音:“啊,你又回来了,卡西欧佩亚!你把小毛毛给我带来了吗?”
  毛毛一转身,看见在一条立钟的夹道中间,有一位又瘦又高的老人,满头银发,正弯着腰,注视着面前那只乌龟。他穿着一件绣金的长衫,一条蓝色的丝绸短裤,白色的丝长袜和钉有金纽扣的鞋。他的手腕和脖子上露出白色的袖口和衣领。银白色的头发在后脑勺上挽成一个小发髻。毛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装束打扮。比她更无知的人可能会马上说,大概二百年前的人时兴穿这种服装。
  “你说什么?”这时候,那位老人仍旧弯着腰与乌龟说话,“她已经来了吗?她到底在哪儿呢?”
  他掏出一副小眼镜戴上,向周围巡视着。那副眼镜很像老贝波的老花镜,不过他的眼镜是金子的。
  “我在这儿!”毛毛大声说。
  老人高兴地微笑着伸开双手向她走来。就在他向前走的时候,毛毛感到,他每走一步就年轻一点,越往前走就越显得年轻。当他终于站在她面前抓住她的双手,亲热地摇晃着的时候,他显得并不比毛毛大多少。
  “欢迎你!”他高兴地说,“非常欢迎你来到无处楼。请允许我作自我介绍,小毛毛。我是侯拉师傅——全名是:塞昆杜斯·米努土司·候拉。”
  “你真的希望我来吗?”毛毛惊奇地问。
  “当然!我还特地派卡西欧佩亚去接你呢!”
  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只扁扁的镶嵌着钻石的怀表,让盖子自动地跳起来。
  “你来得非常准时。”他微笑着肯定地说,并把怀表递给毛毛看。
  毛毛看了看,发现表上既无表针也无数字,只有两条十分纤细的螺旋线重叠着指向相反的方向并慢慢地转动着。在这两条螺旋线重合的地方,有时候闪烁着微弱的光点。
  “这个,”侯拉师傅说,“这是一个恒星钟,它准确地指示出罕见的恒星时,现在这样的时辰刚好开始。”
  “什么是恒星时?”毛毛问。
  “恒星时就是在世界的进程中,有时候有一些特殊的伟大时刻。”侯拉师傅解释说,“在那个时辰,一切事物和生物,直到最遥远的星球,都以非同寻常的方式一起发生影响,共同使某件事情不早不晚恰恰在那一个时刻发生。可惜人们一般都不懂得利用这个时刻。因此,这样的伟大的时刻常常在不知不觉中逝去。但是,如果有人认识这种时刻,那他就会看到世界上发生的重大事件。”
  “也许,”毛毛认为,“因此,人们就需要一块这样的表。”
  侯技师傅微笑着摇摇头说:“光有这样一块表还不够,人们必须学会利用它。”
  他重新合上表盖,把它装进背心的口袋里。当他看到毛毛惊奇的目光正打量着他的外表时,他也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然后蹩了蹩眉头说道:“噢,我的穿着打扮有点过时了——这是针对时髦而言。但是我也太不注意衣着了!我将立即纠正。”
  他用手指打了一个榧子,转瞬间,他穿着一件高领中长大衣站在毛毛面前。
  “这样好看点吗?”他试探着问道。可是,当他看到毛毛颇不以为然的神情时,立刻说道,“当然这样也不好!瞧,我想到哪里去了?”
  他又打了个榧子,一转眼他穿上了另一件大衣。这件大衣,不仅毛毛没有见过,而且任何人都没有见过,因为这种样式只有一百年以后才会有人穿。
  “也不好吗?”他问毛毛,“那么,这就非到奥里昂那里去打听一下不可了!等一等,我再试一试。”
  他再次打了个榧子,换上了一套平常的衣服,同现在街上的人穿的一模一样。
  “这就对了,是不是?”他边说边对着毛毛眨巴着眼睛,“我希望没有吓着你,毛毛,这只是一个玩笑。现在,我首先请你在桌边坐下,小姑娘,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我希望你能吃得香甜可口。”
  他牵着毛毛的手,领她走进钟林。乌龟稍微落后一点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像走进一座迷宫一样,他们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一个小房间。这个房间是用几个钟表柜围起来的。
  在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张小桌,桌子腿向外翻翘起来,旁边还有一张精致的沙发和几把带软垫的椅子。这里也点着蜡烛,金色的火焰跳跃闪烁着。
  小桌上放着一把大肚子金壶,两只金杯,还有盘子。汤匙和刀叉,全都是金的,金光四射。一只小筐里放着松脆可口的金黄色小面包,一只小盘子里放着金色的黄油,另一只小碗里盛着蜂蜜,看上去就像液态的金子。
  侯技师傅端起大肚子金壶往杯子里倒了些巧克力,十分客气地说道:“请吧,我的小客人,尽量多吃一些。”
  毛毛二话没说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巧克力能喝,以前她可从未听说过。而且把黄油和蜂蜜涂在面包上,这在她的生活中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总之,这样好吃的东西,她压根儿就没有尝过。
  是的,这样一顿早餐对她来说实在太需要了。她什么也不想,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把嘴塞得满满的。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她吃完这顿饭之后,倦意便立刻消失了。虽然她整整一夜不曾合眼,此时却仍然感到特别有精神,非常快乐。她吃得那么香,好像她能这样吃上一整天似的。
  侯技师傅笑容可掬,亲切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以免妨碍她吃饭。他知道这个小客人常常挨饿,所以现在必须让她安静地吃。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渐渐地又变老了,慢慢地重新变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当他注意到毛毛用不好刀子的时候,就把面包片抹好黄油和蜂蜜,放进她的盘子里,自己只吃了一点点,也就是说,他只是陪着毛毛吃。
  毛毛终于吃饱了。她喝干了杯子中的巧克力,从金杯子的边缘凝视着自己的主人,开始考虑他到底是谁,是什么人。当然,她已经看出这个老人非同寻常,可是直到现在,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她对他的情况可以说还是一无所知。
  毛毛放下杯子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让乌龟去接我?”
  “为了保护你,不让你被灰先生抓住。”侯拉师傅认真地说,“他们正在到处找你,你只有来到我这里才安全。”
  “他们到底为什么抓我?”毛毛害怕地问。
  “是啊,孩子,”侯拉师傅叹息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快说,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怕你。”侯拉师傅解释说,“因为你做了一件对他们来说非常严重可怕的事情。”
  “我一点儿也没有得罪他们。”毛毛说。
  “不,你不仅得罪了他们,使他们当中的一个背叛了他们,而且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的朋友们。你们还要把灰先生的真实情况通知城里所有的人,这一切使你变成了他们的死敌,你想想,这还不够吗?”
  “可是,乌龟和我一起穿过了市中心。”毛毛说,“如果他们真的在到处找我,那是很容易找到的呀,而且我们走得又那么漫。”这时候,乌龟正趴在侯拉师傅的脚旁,侯拉师傅捧起它,放在腿上,搔了搔它的脖子。
  “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卡西欧佩亚?”他微笑着问,“他们会抓住你们吗?”
  乌龟甲壳上出现几个字:“永远不会。”它的眼睛快活地闪着光,似乎让人感到听见了一种吃吃的笑声。
  “卡西欧佩亚,”侯拉师傅说,“可以看到不远的未来。虽然不远,但却能永远预知半小时以后的情况。”
  “精确点儿。”乌龟甲壳上又显示出这些字样。
  “对不起。”侯拉师傅纠正说,“它能预知今后整整半小时那个瞬间的情况。它能绝对地把握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所以,它知道会不会和灰先生们碰上。”
  “啊。”毛毛惊喜地说,“这倒不错!要是它事先知道会在哪儿和灰先生相遇,那就可以很容易地避开他们,是吗?”
  “不。”侯技师傅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它不能改变事先知道的事情,因为它只不过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要是他事先知道在什么地方会碰到灰先生,那就一定会碰见他们。它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与他们相遇。”
  “这我就不懂了。”毛毛有点儿失望地说,“这样一来,早知道也就没有一点儿用处了。”
  “有时候也有用。”侯拉师傅回答说,“例如你的事情吧,它知道该走这一条路或者那一条路,而在这条路上不会碰到灰先生。你不觉得这是很有价值的吗?”
  毛毛不吭声了。她的思绪像一团乱麻。
  “再说你和你的朋友们吧,”侯拉师傅继续说,“我还得好好夸奖你们。你们的标语牌和横幅标语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你看到啦?”毛毛喜形于色地问。
  “全看见了,”侯拉师傅说,“一个字也没拉!”
  “可惜,”毛毛说,“好像城里的人谁也没有看见它们似的。”
  侯拉师傅惋惜地点点头,说道:“是的,可惜呀!这正是灰先生们担忧的事情。”
  “你认识他们吗?”毛毛想问个究竟。
  侯拉师傅又点点头并叹息道:“我认识他们,他们也认识我。”
  毛毛不明白自己应该从这个值得注意的回答中想到什么。
  “你常常去他们那儿吗?”
  “不,从来没去过。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无处楼。”
  “那么灰先生常常来拜访你吗?”
  侯拉师傅微微一笑。“不用担心,小毛毛,这里他们是进不来的。即使他们知道通往从没巷的路也没用。况且,他们根本不知道。”
  毛毛想了一会儿,侯拉师傅的解释虽然使她放了心,但她还是想更多地了解侯拉师傅。
  “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毛毛又问,“还有我们的标语和灰先生?”
  “我一直在观察着与他们有关的一切事物,”侯拉师傅解释说,“因此我也就看到了你和你的朋友们。”
  “可是,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呀?”
  “没有必要离开这儿。”这时候,侯技师傅又显得越来越年轻了,“我有一副全视镜。”他取出那副金丝眼镜递给毛毛。
  “你想看看吗?”
  毛毛带上眼镜,眯缝起双眼,斜着看了看,“我什么也没看见。”她看到的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色、光和阴影。她感到一阵晕眩。
  “是的。”她听到侯拉师傅说,“开始时谁都是这样,使用全视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他站起来,走到毛毛身后,轻轻地正了正毛毛鼻子上的眼镜架,于是眼前的景象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了。
  毛毛首先看到的是那些开着小汽车的灰先生,他们此刻正在那个闪着奇异光芒的市区边缘,往后面倒车。
  毛毛继续朝远处看,她看到城里街道上一队队灰先生正激动地打着手势交谈着,好像在传递什么信息似的。
  “他们在谈论你。”侯拉师傅说,“他们不明白你怎么能逃出他们的手心。”
  “他们脸上为什么总是灰溜溜的?”毛毛边看边问。
  “因为他们靠某种死去的东西来延缓生命。”侯拉师傅回答道,“你知道吗,他们完全靠偷窃人的时间生存。而时间一旦离开了真正的所有者,就会逐渐死去。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时间。时间只有在属于那个人时,它才是活的。”
  “那么说,灰先生根本就不是人啦?”
  “是的,他们只是具有人的形体。”
  “那他们是什么东西呢?”
  “实际上他们什么也不是。”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呢?”
  “他们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人给了他们产生的可能性。他们只要有产生的条件就够了,而现在,人们还给了他们掌握自己命运的可能性。所以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条件是绰绰有余。”
  “如果他们偷窃不到时间呢?”
  “那么,他们就会回到产生他们的乌有之中。”侯拉师傅从毛毛脸上摘下眼镜,收了起来。
  “然而,很可惜的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在人群中,他们有许多帮凶。这却是很糟糕的事情。”
  “我决不让他们偷走我的时间!”毛毛坚决地说。
  “我也希望这样。”侯拉师傅说,“来,毛毛,我让你看看我的收藏。”
  这时候,他突然又显得像个老人了。
  他牵着毛毛的手,带着她走进大厅。在那里,他左一个右一个地把那些钟表指给毛毛看,让玩具钟动起来,让她看世界钟和恒星钟。由于小客人对各种奇妙的钟表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所以,侯拉师傅又变得越来越年轻了。
  “你喜欢猜谜吗?”他一边走一边问毛毛。
  “哦,喜欢,很喜欢!”毛毛答道,“你能说一个吗?”
  “能。”侯拉师傅微笑着看着毛毛,说道,“不过,我的这个谜可难猜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破开这个谜。”
  “太好了。’于毛说,“那我可得好好记住它,以后让我的朋友们猜。”
  “我很想知道,”侯拉师傅又说,“你能不能清出这个谜。你可要注意听啊:
  家有三兄弟,
  住在一屋里,
  相貌虽不同,
  区分却不易,
  乍看他们都差不离。
  老大不在家,正在往家走。
  老二不在家,刚刚出门去。
  只有老三家里坐。
  老三排行虽然小,
  至关重要不可少。
  因为老大变老二,
  生出这位三老弟。
  你想盯住看其一,
  总是看到他兄弟。
  现在能否告诉我:
  他们是一还是俩?
  或者一个也不是?
  他们都叫啥名字?
  你若猜出这个谜,
  将认识三个统治者。
  他们三个皆强大,
  治国齐心又协力,
  兄弟仁人合为一,
  王国就是他们自己!”
  侯拉师傅看着毛毛,鼓励地点点头。
  毛毛紧张地倾听着,她的记性特别好,听完之后,便慢慢地逐字逐句重复了一遍。
  “唉!”她叹了口气,说道:“这个谜真难猜。我根本猜不出是什么。我简直不知道从哪儿清起。”
  “试一试么。”侯拉师傅说。
  毛毛又自言自语地把整个谜面重复了一遍,然后,她再次摇了摇头。
  “我猜不出来。”她认输了。
  这时候,小乌龟爬过来,趴在侯拉师傅的脚旁,关切地看着毛毛。
  “哎,卡西欧佩亚,”侯拉师傅问道,“你能够预知半小时之后的情况,你认为毛毛能猜出这个谜吗?”
  “她能。”这两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你看,”侯技师傅转过身对毛毛说,“你会解开这个谜的,卡西欧佩亚从不会错。”
  毛毛皱起眉头,又开始努力思索起来。她想,这住在一个屋里的三兄弟究竟是什么呢?显然这不是指人。在谜语中的兄弟们往往是指苹果核啦,牙齿啦,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谜语里的三兄弟是可以彼此互相转变的。那究竟是指的什么呢?什么才能互相转变呢?
  毛毛环顾四周。她看见那儿立着许多蜡烛,火焰一动不动。啊,对了,蜡烛通过火焰变成了光。这不就是三兄弟吗?可是,这肯定不对。他们住都在那儿,本来应该有两个不在才对。
  也许是花、果实和种子那样的东西。啊,对呀,这几种东西确实像多了。种子是三种东西当中最小的,它存在的时候,其他两个都不存在。而且没有它也就不会有其他两个。可是,这也不对!因为人们能够仔细地观察种子。这就是说,当人们要看三者中最小的这个时,看到的总是另外两个中的一个。
  毛毛的思想混乱极了,她简直理不出一点头绪。不过,卡西欧佩亚已经说了,她会找到答案的。于是,她又开始慢慢地从头到尾把那个谜语重复了一遍。
  当她再次读到“老大不在家,正在往家走……”时,她看见乌龟在冲她眨巴眼睛,它的甲壳上出现了几个字“这我知道”,接着,马上又消失了。
  “老实点,卡西欧佩亚!侯拉师傅微笑着说,其实,他并没有向那边看,“不要提示!毛毛自己完全能猜出来。”
  当然,毛毛早已看到了龟甲上的字迹。现在她开始思考这可能是什么意思。卡西欧佩亚知道的究竟是什么呢?它知道毛毛可能解开这个谜。可是,那一点意思也没有。它还知道什么?它总能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它知道“未来!”毛毛大喊起来,“对啦,‘老大不在家,正在往家走’就是未来!”
  侯拉师傅点点头。
  “这老二,”毛毛继续说,“……不在家,刚刚出门去,这就是过去了。”侯拉师傅又点点头并高兴地笑了。
  “可现在,’毛毛一边思索着一边说,“这老三就难猜了。这老三到底是什么呢?谜语中说他虽然排行最小,可是,没有他就不会有另外两个兄弟,而且只有他在家里……
  “她想着想着,恍然大悟地说,“就是现在!就是目前!过去是已经存在过的时刻,未来是即将到来的时刻!所以,没有现在,也就没有过去和未来。这下子对了吧!”
  由于激动,毛毛的脸颊变得通红。她接着说,这下面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老大变老二,才生出这位三老弟……这也就是说,只是因为未来变成了过去,才有现在!”
  她吃惊地望着侯拉师傅。“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然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现在,只有过去和未来,这对不对呢?因为,比如说目前这个时刻吧——当我们说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过去!啊,现在我总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你想盯住看其一,总是看到他兄弟。’其余的我现在也明白了,可以说,这三兄弟其实就是一个:这就是现在,或者是过去,或者是未来,或者一个也不是。因为它们每一个都是在其他两个存在的情况下才存在!我想到的就是这些!”
  “不过,这个谜还没有终结。”侯拉师傅说,“这三兄弟统治的王国,就是他们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毛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这会是什么呢?过去、现在、未来,合在一起到底是什么呢?她环视了一下宽阔的大厅。目光掠过数亿万计的钟表,突然她眼前一亮。
  “时间!”她一边大喊,一边拍起手来,“对了,就是时间!这个王国就是时间!”毛毛兴奋地又蹦又跳。
  “你还得告诉我,这三兄弟住的房子是什么?”侯拉师傅要毛毛回答。
  “就是这个世界呗。”毛毛说。
  “好极了!”这时候,侯拉师傅也提高了声音并鼓起掌来。
  “祝贺你,毛毛!你猜出了这个谜!真让我高兴!”
  “我也很高兴!”毛毛回答。但她还是感到有些奇怪,她解开了这个谜,侯拉师傅为什么这样高兴呢?
  他们穿过钟表大厅,继续向前走,侯拉师傅又让她看了一些别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是毛毛仍然在想着那个谜语。
  “告诉我,”她终于问道,“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刚才已经找到答案了。”侯拉师傅回答道。
  “不,我的意思是,”毛毛解释说,“时间本身——它一定是某种东西,它的确是存在的,可它到底是什么呢?”
  侯拉师傅说:“要是你自己能说出来,那就太好了。”
  毛毛凝神思忖了很久。
  “它是存在的。”毛毛失神地喃喃自语道,“不管怎么说,这一点是肯定的。但是它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也许它是一种类似香味那样的东西?香味是不断消失的。也许它来自某个地方?也许它是像风一样的东西?哦,不!现在我知道了!它可能是一种永恒的音乐,只是人们听不见罢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有时候能听见,那声音一定很轻很轻。”
  “是的。’侯拉师傅点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把你叫到这里来。”
  “但它同时一定还是别的什么。”毛毛还在继续想她的那个问题,“音乐虽然来自遥远的地方,可是听起来它就像在我的心灵深处鸣响,可能时间也是这样。”
  她恍恍惚惚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像无可奈何地补充说道:“我觉得,这就像风使水面起波浪一样。啊,我说的这一切好像全是胡话!”
  “我认为,”侯拉师傅说,“你讲得很好,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全人类的时间都是在从没巷的无处楼里产生出来的。”
  毛毛敬畏地注视着他。
  “啊?”她轻轻地问,“时间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吗?”
  侯拉师傅又微笑起来:“不,孩子,我只是一个管理员。我的责任是将每个人应得的时间分配给他。”
  “那么,你难道不能毫不费力地作出安排,别让时间贼偷窃任何人的时间吗?”毛毛问道。
  “不能,我做不到。’喉拉师傅回答,“这些钟表只是我的爱物,它们最多只是人胸中那件东西的不完美的复制品。就像你们为了看到光明而要有眼睛,为了听到声音而要有耳朵那样,你们有一颗心是为了用来感觉时间的。凡是心感觉不到的时间,就是已经失去了,就如同彩虹的颜色对于盲人、鸟儿的歌声对于聋子那样。遗憾的是世界上也有又盲又聋的心,尽管它们在跳动,但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如果我的心一下子停止跳动了呢?”毛毛问。
  “那么,”侯拉师傅回答,“对你来说,时间也就停止了,孩子。也可以说,你自己就穿过时间、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返回去了。你就沿着自己的生命之路返回去了,一直回到一个又大又圆的银制大门前面,总有一天,你将从那个大门走进去。然后又从那儿走出来。”
  “那个大门里面有些什么呢?”
  “然后,你就到了那儿,也就是你有时候听到轻柔的音乐产生的地方。不过那时候,你也就成了其中的一部分,你本身也就成了那许多声音中的一种了。”
  他审视着毛毛,又说道:“不过,你可能还不懂这其中的奥妙!”
  “懂了。”毛毛轻轻地说,“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她回想起走过从没巷时的情景,在那儿,她曾经感到一切都在倒退,于是,她问道:“你是死人吗?”
  侯拉师傅微笑着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答道:“如果人们认识到什么是死亡,那他们就再也木会对它感到恐惧了;如果他们不再对它感到恐惧,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偷走他们的时间了。”
  “那么,只要把这个道理告诉他们不就行了吗?”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侯拉师傅问,“我在分给他们时间的时候,就不断地告诉他们这一点,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相反他们却宁愿听那些让他们感到恐惧的人说的话。这也是一个谜呀。”
  “我不害怕。”毛毛说。
  侯拉师傅缓慢地点点头。他盯着毛毛看了许久,然后问道:“你想不想看一看时间的发源地?”
  “当然想。”毛毛小声说。
  “那我带你去看看。”侯拉师傅说,“但是,在那里必须保持安静,什么都不许问,什么也不许说。你能答应我吗?”
  毛毛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候,侯拉师傅弯下腰,举起毛毛,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毛毛觉得,侯拉师傅一下子变得非常高大、苍老了,但却不像是一个老人,而是像一棵古树,像一座高山。他用手捂住毛毛的眼睛,毛毛感觉到好像是一片又轻又凉的雪花落到她的脸上。
  毛毛仿佛感到侯拉师傅带着她走过一条又长又暗的走廊,但却十分安全,她一点也不害怕。起初,毛毛以为自己听到的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后来她才渐渐地感觉到,实际上可能是侯拉师傅脚步的回声。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侯拉师傅终于放下毛毛。他把脸贴近毛毛的脸,睁大眼睛看着她,把手指放到嘴唇上,然后便站起来,退了回去。毛毛周围笼罩着一片金黄色的朦胧的雾霭。
  过了一会儿,毛毛才渐渐地看清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完美的半球形屋顶下面。她觉得,那大屋顶就像整个天空一样大,是纯金制造的。屋顶正中间有一个圆洞,一道光柱从那个洞口射进来,照在一个同样圆的水池上面,池中的水漆黑、光洁、平静,就像一面黑色的镜子。
  就在光柱紧贴水面的地方,仿佛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闪耀,并在缓慢地移动着,显得十分庄严。毛毛看见一个巨大的摆针在黑色的镜子上前后摆动着。但是,它并不是挂在什么地方,而是悬在空中,像是没有重量似的。当星摆慢慢地越来越靠近池边时,一朵硕大的花蕾就从那黑色的水中浮现出来,摆针越接近地边,花开得就越大,直到完全开放,躺在水面上为止。
  毛毛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富丽的花,它除了闪耀的色彩以外好像什么也没有似的。毛毛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美丽的颜色。
  星摆在花上停顿片刻,毛毛一直盯着它,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好像完全被那朵鲜花陶醉了似的。她觉得,仿佛有一股香气,那正是她一直渴望得到的,至于那是什么香气,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然后,摆针又慢慢地摆回去了。就在它渐渐离开池边时,毛毛惊异地发现那朵美丽的花竟然开始凋谢了。花瓣一片接一片地脱落井沉入水底。毛毛感到非常难过,好像某种东西无法挽救、永远离她而去了似的。
  当摆针摆到黑水池中央时,那朵花就完全消失了。但就在这同一瞬间,另一朵花蕾开始从对面地边的黑水中升了起来。毛毛发现,当摆针渐渐靠近时,即将开放的那朵花比刚才那一朵更美丽。毛毛绕过去,想走近些好更仔细地看那朵花。这一朵与刚才那一朵完全不同,它的颜色,毛毛也从未见过。这朵花更加绚丽,更加珍奇,它的香气也迎然不同,更加沁人心脾。毛毛观察得越久,发现的奇妙之处越多。然而,星摆又摆了回去。于是这朵更加美丽的花也开始凋谢,花瓣一片片地脱落,沉入那无底深渊。
  摆针又渐渐摆到对面,但这次接近的不是刚才那个地方,而是稍微偏离了一点点。就在第一朵花开放处一步远的地方,再次升起一朵花蕾,并逐渐张开了花冠。
  现在,毛毛似乎觉得,这朵花才最艳丽,是花中之花,那简直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当毛毛看到这朵无比艳丽的鲜花又开始凋谢并沉入无底深渊去的时候,她真想大哭一场了。但她猛然想起自己对侯拉师傅许下的诺言,终于强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
  此刻,摆针又摆到对面,并且从刚才那个地方又偏离开一步,又一朵崭新的鲜花从那黑色的水面上浮了出来。
  毛毛渐渐地明白了,每一朵新出现的花都和先前的不同,而且一朵比一朵美丽。
  她围着圆圆的水池不停地走着,观察那一朵接一朵鲜花怎样地出现又消失。她感到,这一奇观永远不会使她感到厌倦。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现,与此同时,这里还在发生着一些她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从半球形屋顶射下来的光柱,不仅能看见,而且能听见了!那声音开始是沙沙的,就像人们远远地听到树梢上的风声那样。这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像是哗哗的瀑布声,或者像海浪拍击岩石发出的隆隆声。
  毛毛听见,那越来越清晰的呼啸声是由无数声音汇合而成,而且不断地调整,变化,又形成一种新的和谐的声音。像音乐,又像别的声音。突然,毛毛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她在星光灿烂的夜晚静听时听到的那种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轻柔音乐么。
  这时候,那些响声越来越清晰、颜色也越来越光彩夺目了。毛毛隐约地感到,正是这种能发声的光,从漆黑的池水深处把那些花呼唤出来并使之具有不同的颜色和形状。
  她听得越久,就越能准确地区分每一种声音。
  那不是人发出的声音,而是像金、银和其他金属发出的响声。随后,又响起一些十分异样的声音,那些声音特别强劲有力,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它们来自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方。
  毛毛已经听到那些声音,而且越来越清晰了,那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不过她听懂了,那是太阳、月亮和各种星星公开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并解释每一朵时间花怎样开放、怎样凋谢,它们应该干些什么,怎样合作。
  毛毛忽然醒悟了,那些话都是对她说的!整个世界直至遥远的星空,就像一张难以想象的巨大面孔正转向她,看着她并对她讲话。
  一阵比恐惧更强烈的感觉向她袭来。就在这一瞬间,毛毛看见候拉师傅正默默地向她招手,于是她就飞快地向他跑去。他把毛毛抱起来,毛毛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他的手像雪花一般轻柔地放在她的眼睛上。毛毛感到眼前黑了,静了,同时也更安全了。侯拉师傅带着毛毛顺着长长的走廊走了回去。
  他们回到存放钟表的大厅,侯拉师傅把毛毛放在一个小巧玲珑的沙发上。
  “侯拉师傅,”毛毛小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人类的时间那样……”她想找一个合适的词儿,但却找不到,最后说出一句,“那样伟大。”
  “你刚才看到的和听到的,毛毛,”侯拉师傅说,“不是人类的时间,那只是你自己的。每人心里都有一个你刚才到过的地方。但是,要到达那个地方只有在我的带领下才能去,而且普通的肉眼也是看不见的。”
  “那我刚才到底在哪里呢?”
  “在你自己心里。”侯拉师傅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抚摩着她那蓬乱的头发。
  “侯拉师傅,”毛毛小声问道,“我能把我的小朋友们带到你这儿来吗?”
  “不行。”他说,“现在还不行。”
  “我还能在你这儿呆多久?”
  “直到你自己回到你的朋友们那儿为止,孩子。”
  “我可以给他们讲述星星说过的话吗?”
  “可以,不过你现在还讲不出来。”
  “为什么不能呢?”
  “这得等那些话在你心里成熟才行。”
  “可是,我想讲给他们听,全讲出来!我真想给他们唱唱那些声音。我相信,那样一来,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的。”
  “如果你真希望这样,毛毛,那你就必须等待。”
  “等待对我来说没什么。”
  “孩子,等待就像一粒种子,要在地下沉睡一年之久,才能发芽。要等到这些话在你心中成熟,也需要那么长时间。你愿意等吗?”
  “愿意!”毛毛小声说。
  “那你就睡觉吧。”侯拉师傅摸了一下她的眼睛,说道,“睡吧!”
  毛毛心满意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进入梦乡。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三章 那里方一日,这里已一年
  毛毛一觉醒来,睁开眼睛。
  这是在哪儿呀?她不得不思索片刻。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圆形露天剧场,坐在那杂草丛生的石阶上,她感到糊涂了。刚才她不是还呆在侯拉师傅的无处楼里吗?怎么忽然间又回到了这里?
  天色昏暗,空气凉爽。东方的地平线上刚刚露出第一道曙光。毛毛不禁打了个寒颤,于是就把那件特别肥大的男式夹克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身体。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记得那天夜里跟在乌龟后面穿过整座大城市的那次漫游。记得那灯光奇异的城区和白得刺眼的房屋。记得从没巷,那摆着无数样式各异钟表的大厅,那种巧克力和蜂蜜面包,还记得她同侯拉师傅说的每一句话和那个时间之谜。但最令她难以忘怀的还是她在金色的半球形屋顶下的经历。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重新看见那以前从未见过的闪着奇光异彩的鲜花。那太阳、月亮和星辰发出的声音也还一直萦绕在她的耳畔,清楚得使她甚至可以哼出那种音乐的旋律。
  正当她闭目出神的时候,那些话果然又在她心中响起来了,它们真的描述出了花的香味及其从未见过的色彩!毛毛想起来了,星辰间的那些声音,就是这样说的——随着这些回忆,一些东西奇迹般地出现了!
  现在,毛毛发现她心中的花不仅有她见过的、听过的,而且越来越多。仿佛有成千上万张时间之花的照片从取之不尽的魔井里升上来似的。每一朵花说出的话都是不同的。毛毛只顾屏息静听,希望复述出来,甚至希望能一块哼唱。那些话说的是一些非常神秘、非常奇妙的事情,由于毛毛复述了那些话,所以,她也就理解了那些话的内在含义。
  这就是侯拉师傅说的:这些话必先在她心中长大!
  难道这一切终了只不过是一个梦?或许这一切根本没有真的发生过?
  可是,当毛毛还在那样想着的时候,她看到在前面空地上有个东西在蠕动,啊,那是一只乌龟,正在从容地寻找着可以吃的野草。
  毛毛迅速爬下台阶走到它跟前,在它旁边蹲下来。乌龟只是抬了抬头,用它那双苍老的黑眼睛打量了一下毛毛,便又继续慢腾腾地吃起草来。
  “早上好,乌龟!”毛毛说。
  乌龟的甲壳上没有出现回答的字样。
  “是你吗?”毛毛问,“昨夜带我到侯拉师傅那里去的是你吗?”
  乌龟仍然没有回答,毛毛失望地叹了口气。
  “真遗憾,”她自言自语地说,“你只是个普通的乌龟,而不是那个……噢,我把它的名字忘记了。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又长又奇怪,以前我从来也没听说过。”
  “卡西欧佩亚!”突然,乌龟甲壳上出现了一行闪着微光的字迹。毛毛辨认了出来,不禁异常惊喜。
  “对呀!”她大喊着拍起手来,“就是这个名字!那么就是你啦?你就是侯拉师傅的那只乌龟?对吗?”
  “还能是谁呢!”
  “那你为什么开始不回答我?”
  “我在吃早饭。”龟甲上显示出这几个字。
  “对不起!我并不想打扰你。我只是想知道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呢?”
  “这是你的愿望呀!”龟甲上又发出光来,算是回答。
  “真奇怪,”毛毛嘟囔着说,“这个我根本想不起来了。可是,你为什么同我一起来了呢,卡西欧佩亚?”
  “我的愿望!”龟甲上出现几个字。
  “谢谢!”毛毛说,“你太可爱了。”
  “别客气!”接着便又向前爬去。看样子,乌龟要用这句话结束这场奇特的谈话,去继续它那被打断的早餐。
  毛毛坐在石阶上,等候老贝波、吉吉和其他孩子们的到来。她又听见了一直在她心中鸣响的音乐声。尽管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人听她唱,她还是越唱声音越响亮,她的勇气也越来越大,不但有曲调,而且有歌词,歌声直接飞向正冉冉升起的太阳。这一次,她似乎觉得鸟儿、蟋蟀、树木,甚至那古老的石头都在倾听她的歌声。
  毛毛哪里知道,她将很长时间找不到别的听众。她也不知道,这样等下去完全是徒劳的。
  因为她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这期间,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灰先生们已经相对容易地征服了导游吉吉。
  事情是这样的:大约在一年前,就在毛毛失踪的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一篇很长的介绍吉吉的文章,题目是“最后一位真正会讲故事的人”。此外,还报道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能碰见他,还说他将表演什么什么精彩的节目,希望人们不要错过。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他们想看看吉吉是什么样子,想听听他讲的故事。这样的好事,吉吉自然不会反对。
  他像往常一样,想到哪儿就讲到哪儿,最后托起帽子走来走去,每一次,他的帽子都装满硬币和钞票。不久,一个旅游公司又雇用了他。为了使他本人也成为一个值得一看的人物,那个公司还额外付给他一笔固定数目的钱。游客乘坐大轿车定期来到这里,没多久,吉台便只好遵守安排好的时间表,以便使所有付过钱的人都有机会听到他讲的故事。
  但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想念毛毛了,因为他的故事已经失去了想象的翅膀。尽管人们付给他双倍的钱,可他仍然坚持不重复已经讲过的故事。
  几个月之后,他已经不必再去那个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托着帽子转来转去了。电台和电视台先后请他去讲故事。现在,他每星期在那里对着几百万听众讲三次,就能挣一大笔钱。
  这样一来,他也就不必住在圆形露天剧场附近了,他搬到了另一个市区,那是富人和名人居住的地区。他租了一套很大的现代化住宅,房子周围还有一个精心修饰的花园。他也不再自称吉吉,而是改名叫吉罗拉姆。当然,他也早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不断地编新的故事,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干这种事了。
  他开始节省自己的灵感了。现在,他有时会把一个念头改头换面编成几个不同的故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答复那些越来越多的提问。有一天,他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
  他讲了那个只有毛毛一个人听过的故事。
  像讲所有其他故事一样,他匆匆地讲完了这个故事,随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大家要求他继续讲下去。由于讲得太快,他感到有点恍惚,他也不好好想想,就一股脑儿地把只能对毛毛讲的故事全泄露了出来。他刚刚讲完最后一个故事,就猛然感到自己的脑袋空空如也,再也编不出什么故事来了。
  他害怕重新失去已经取得的成果,所以不得不把所有讲过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只是更换了姓名,将内容稍稍做了一点改动而已。奇怪的是,好像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总之,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别人提问。吉吉紧紧抓住这一点,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死死地抓住一块木板。现在,他发了财又成了名——这不就是他一直梦想的吗?
  但是,当他在夜里盖着丝绵被子躺在床上时,常常渴望能够回到另一种生活中去,在那里可以同毛毛、老贝波和孩子们在一起,在那里他才真的知道应该讲些什么。然而,回到那里的路已经没有了。毛毛早就失踪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回来。起初,吉吉确实有几次试图找到她,可后来他就没有时间了。他现在有三个勤快的女秘书替他签合同,记录他口述的故事,为他做广告并安排每天的活动日程,但寻找毛毛的事情总也提不到日程上来。
  吉吉差不多完全变了,但是有一天,他忽然振作起来,决定要好好思索一番。他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我的话确实有分量,而且有千百万听众。除了找谁还能将事实真相告诉人们! ;我要把灰先生的故事讲给他们听!我要告诉他们,这不是编造出来的,我要请求所有的听众帮助我寻找毛毛。
  他非常想念自己的老朋友,有时会一连好几个夜晚都难以入睡。一天晚上,他终于决定这样做了。天刚蒙蒙亮,他就坐在自己的大写字台前,打算把这个计划写下来。可是,第一个字还没写完,电话铃就响了。他拿起听筒,一下子惊呆了。
  对方是一个阴阳怪气、灰溜溜的声音,他立刻感到心中升起一股寒气,好像那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一般。
  “算了吧,”那个声音说,“我们劝你完全是为你好。”
  “你是谁?”吉吉问道。
  “这你非常清楚。”那声音回答道,“我们用不着作自我介绍。虽然你本人至今还没有和我们一起分享快乐,但你已经完全是我们的人了,这一点你不会不明白吧!”
  “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你现在打算子的事情,我们不喜欢。放聪明一些,别管那件事,听见了吗?”
  吉吉鼓足了勇气。
  “不!”他说,“我再也不能不管这件事了。我不再是那个渺小的、无名的导游吉吉了。现在,我是一个大人物了。咱们走着瞧吧,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那声音发出一阵冷笑。忽然,吉吉的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
  “你什么也不是!”那声音说,“你是我们造出来的,你是个橡皮娃娃,是我们给你打足了气。如果你惹我们生气的话,那我们就把你身体里的气全放了。你真的以为,你之所以有今天,完全归功于你自己和你那一点儿小聪明吗?”
  “是的,我相信这一点。”吉吉声音沙哑地回答。
  “可怜的小吉吉,”那声音说,“你始终不过是一个幻想家。从前,你是戴着可怜虫吉吉面具的吉罗拉姆王子。现在呢?现在你是戴着吉罗拉姆王子面具的可怜虫吉吉。尽管如此,你还是应该感谢我们,因为我们使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这不是真的!”吉吉有点结结巴巴地说,“这是谎言!”
  “好小子!”那个声音又冷笑起来,“难道你真的要拿什么真相来为难我们?关于真假,以前你可是说过不少大话。唉,算了吧,可怜的吉吉,假如你非要提事实真相不可,那你是不会得到好结果的。在我们的帮助下,依靠招摇撞骗成了名。至于说什么事实真相,你根本不沾边。因此,你还是别管那件事为妙!”
  “你们把毛毛藏到哪里去了?”吉吉小声问。
  “这你就别操心了,小心别弄坏了你那可爱的小脑袋瓜!你再也不能帮助她了,即使你现在讲了有关我们的故事也没有用了。惟一的结果将是:你所取得的成功会像得到它的时候那样,转瞬即逝。当然,这要由你自己做出决定,如果你觉得充当英雄和毁灭自己同样重要的话,我们也不阻拦。但是,如果你如此忘恩负义,就不要再指望我们会继续向你伸出保护之手。难道名利双收不是更令人愉快吗?”
  “当然。”吉吉回答,声音听起来十分压抑。
  “你看是不是!那我们就不要再兜圈子了,好吗?最好,你还是继续给人们讲述那些他们愿意听的故事吧!”
  “我该怎么做呢?”吉吉费了很大劲才说道,“现在,在这里,在我知道这一切的地方,我该怎么做呢?”
  “我给你出个好主意:不要把你自己估计得那么高。这件事真的和你没有关系。这样来看问题,你就能把事情做得像以前一样好了!”
  “是的。”吉吉凝视着前方讷讷地说,“这样一来……”听筒里传来咔嚓一声,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上了。随后吉吉也挂上了电话。然后,他一下扑在面前的大写字台上,埋头无声地抽泣起来。
  从这天起吉吉便丧失了全部自尊心。他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又像往常一样为大家讲故事了。现在,他感觉自己简直像个骗子。是的,确实是个骗子。从前他的梦幻将他引向一条虚无缥缈的道路,而他也就无忧无虑地任凭幻想把他带到什么地方。但他如今是在骗人!他把自己打扮成小丑和观众的傀儡,他心里也知道这一点。他开始厌恶自己的职业了。因此,他的故事变得越来越乏味,越来越伤感。
  不过,这并没有断送他的成就,相反人们却称之为一种新的风格,许多人还尽力去模仿。虽然这种风格成为时髦,吉吉却并不因此而感到高兴。他现在知道这一切应该怪谁了。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仍然驾驶着小汽车飞快地去赴各种约会,乘坐最快的飞机。不论他走着还是站着,女秘书们都在不停地记录他口述的,那些改头换面的老故事。正如所有的报纸报道的那样——他的故事“多得惊人”。就这样,幻想家吉吉变成了骗子吉罗拉姆。
  可是,灰先生要战胜老清道夫贝波就困难多了。
  从那天夜里毛毛失踪以后,老贝波一干完活,就来到那个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坐着等待。最后,他终于忍耐不住,也就顾不得吉吉的合理意见了,他决定去找警察。
  “这样会好些的。”老贝波自言自语地说,“即使毛毛再次被送进带铁窗的收容所也比被灰先生抓住好得多。假如她还活着的话,她还可以再次逃出来的,以前她曾经从那里逃出来过。啊,也许我现在担心的倒是她能否过去。不管怎么说,现在首先得找到她。”
  于是,他来到城边最近处的一个警察所。他在附近转了半天,手里摆弄着帽子,然后才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您有什么事?”警察问,他正忙着填写一张又长又复杂的表格。
  老贝波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里肯定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提吗?”警察一边问一边继续写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的毛毛。”老贝波回答。
  “一个小孩?”
  “是的,一个小女孩。”
  “是您的孩子吗?”
  “不。”老贝波不知所措地回答,“她是,她是我们的孩子,但我不是她的父亲。”
  “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警察生气地说,“她究竟是谁的孩子?谁是她的父母?”
  “谁也不知道。”老贝波回答。
  “她的户口在哪里?”
  “户口?”老贝波说,“哦,我想在我们那儿,我们全都认识她。”
  “这就是说她没有户口。”警察叹了口气,肯定地说,“您知道不知道这种事是不允许的?我们这就去!那个小孩住在谁家?”
  “她一个人住,”老贝波回答,“就是说,她住在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里,可是现在她不在那儿了,她失踪了。”
  “等一下,’警察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就是说,在城外的废墟里一直住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她叫什么?”
  “毛毛。”老贝波说。
  那个警察把这些全记了下来。
  “……名叫毛毛,姓什么?清说出她的全名!”
  “就叫毛毛,没有姓。”老贝波说。
  警察挠了挠下巴,向老贝波投来忧虑的目光。
  “这可不行,好人。我很想帮助您,但是,这样无法向上级报告啊。您先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
  “贝波。”
  “贝波……姓什么?”
  “清道夫贝波。”
  “我问的是您的姓,不是职业。”
  “清道夫,也是我的姓。”老贝波耐心地回答。
  警察放下笔,用手捂住脸。
  “天哪!”他绝望地说,“为什么今天非让我值这个班?”
  他站起来,耸了耸肩,强装愉快地对老人微笑着,用护士那种温和的语调说:“这张表,我们以后再填,现在您先从头到尾讲一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切都是怎样发生的。”
  “一切?”老贝波不解地问。
  “就是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事情。”警察说,“虽然我要在中午以前填完一大堆表格,现在根本没有时间,但是,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您仍然可以安静地将心里话都说出来。”
  他的身子向后一靠,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脸上的表情就像刚刚被放到火上的殉难者那样。
  于是,老贝波开始用他那奇特的方式,战战兢兢地讲起事情的全部经过:从毛毛的出现到她的特征,一直讲到他亲耳听到的灰先生们在垃圾堆上的对话。
  “就在那天晚上,毛毛失踪了。”老贝波结束了他的叙述。
  警察忧郁地久久注视着他。
  “换句话说,”警察终于开了口,“这里的确曾经有过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小姑娘,但没有人能够说明她是不是活着被一些来历不明的幽灵所拐走,谁也不知道她被拐到哪里去了。不过,情况是否属实也难以肯定。因此,这件事现在只能由警察局来想办法。”
  “是的,请您帮帮忙!”老贝波恳求道。
  警察向前探了探身,粗暴地说:“对我呵一口气!”
  老贝波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还是耸了耸肩膀,顺从地照办了。
  警察闻了闻,摇摇头说:“显然您没有喝醉。”
  “是的。”老贝波尴尬得面红耳赤。“我从来也没有喝醉过。”
  “那您为什么要对我讲这些十分无聊的话?难道您认为警察就这么傻,会轻信这些无稽之谈吗?”
  “是的。”老贝波真心实意地说。
  这时,警察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拳打在那张繁琐的表格上。“够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喊道,“马上给我走开,否则,我就以侮辱长官罪逮捕您!”
  “请原谅!”老贝波惊慌失措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出去!”警察吼叫道。
  老贝波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此后一连几天,老贝波又找了好几个警察所,遇到的情况基本相同。不是把他轰出去,就是友好地将他送回家,或者安慰他,以摆脱地的纠缠。
  但是有一次,老贝波遇见了一个警长那样的人物,与他的同事比起来,他显得更加一本正经。他毫无表情地听完事情的整个经过之后,冷冷地说道:“这个老人疯了,必须查明,他是否会危害社会治安,先把他带到拘留所去!”
  老贝波被迫在拘留所里等了半天,然后才被两个警察押上一辆小汽车。他们开车穿过市区,来到一座白色的大楼前面,这座大楼的门和窗户都安装着铁栏杆。但这不是老贝波想象的那样,是监狱或者类似的什么地方,而是一座精神病院。
  在这里饱受到彻底的检查,医生和护士对他都很客气,他们既不嘲笑他,也不责骂他,甚至显示出对他的故事很感兴趣。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故事。虽然他们从不反驳他,但是老贝波始终觉得他们并不真正相信他的话,他弄不请他们的意图,反正他们就是不让他走。
  每当他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时,他总是会得到同样的回答:“很快,目前我们还需要您。您知道,检查还没有结束,不过已经有了一些进展。”
  老贝波以为这与调查毛毛的下落有关,所以就耐心地等待着。
  在一间很大的病房里,睡着许多病人。他被带到一张床边,让他在那儿睡觉。一天夜里,他一觉醒来,看见在微弱的灯光里,有一个人站在他的床头。开始他只看见烟头上的那个红点儿,然后才看清那顶硬邦邦的圆礼帽和那个站在黑暗中的人拿着的公文包。他明白了,这是一个灰先生。他感到一股寒气钻入心窝,他想呼喊救命。
  “安静!”那单调的声音说道,“我奉命前来给您提个建议。注意听,让您回答您再开口!现在,您总算看到我们的势力已经扩展到什么程度了吧,您是否希望进一步了解,那就完全取决于您了。您逢人便讲我们的事,这虽然不能伤害我们的一根毫毛,但我们还是感到不那么舒服。另外,您的假定非常正确,您的小朋友毛毛是被我们监禁起来了。但您千万别指望会在我们那里找到她,永远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而您为救她所作的一切努力,恰恰会使那个可怜的孩子处境更糟糕,您的每个努力,都要让她吃尽了苦头,老伙计,好好考虑一下您以后的所作所为吧!”
  灰先生吐出几个烟圈,得意地观察着自己的话对老贝波产生的影响,因为老贝波相信了他的每一句话。
  “为了把话尽可能说得简明扼要,因为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灰先生继续说,“我向您提出下述建议:我把这个孩子还给您,条件是永远不许再泄露我们和我们的工作。除此以外,我们要求您节省十万小时的时间作为赎金。至于我们怎样来取这些时间,您就不必操心了,那是我们的事情。您的任务仅仅是节省时间,至于怎样节省,那是您的事情。如果您同意这个建议,我们就设法让您在最近几天离开这里,如果您不同意,那就将永远呆在这里,毛毛也将永远呆在我们那里,您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从来没提过这样慷慨的建议,这可是头一回,怎么样?”
  老贝波咽了两口吐沫,声音嘶哑地说:“同意。”
  “您很明智。”灰先生满意地说,“那么,您就要好好记住了:完全保持沉默和节省十万个小时。我们一得到这些时间,马上就把毛毛还给您。再见吧,老伙计。”话音未落,灰先生就已经离开了病房。他身后的烟头在黑暗中像鬼火似的闪着暗淡的光。
  从此以后,老贝波不再讲他的故事了。当人们问他以前为什么要讲的时候,他只是难过地耸一耸肩膀。几天之后,人们便把他送回家了。
  不过老贝波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那个他和自己的同事每天领取扫帚和手推车的楼前大院里。他取出自己的扫帚就进了城,开始清扫街道。
  他显得慌慌张张,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喘一口气,扫一下了。现在,他不再热爱这种工作,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节省时间。他痛苦而又清楚地知道,这样做不仅否定和背叛了自己的信念,而且也否定和背叛了自己迄今为止的全部生活。他憎恶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他病倒了。如果这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宁愿饿死他也不愿欺骗自己。可是,这关系到毛毛,他必须把毛毛赎回来,而他所知道的惟一办法就是节省时间。
  他日以继夜地清扫街道,不再回家。当他累得疲惫不堪时,就在路边的长凳上,或者石头上坐一会儿,打个盹,然后便又继续扫起来。他抽空吃饭也是匆匆忙忙,随便什么,囫囵吞下去了事。他不再回圆形露天剧场旁边的那间小屋。他扫啊,扫啊,过了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寒来暑往,秋去冬来,他还在不停地扫啊扫。
  春天来而复去,转眼又到夏天。可是贝波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他只是扫啊扫,一心只想着赶快节省十万个小时,好为毛毛赎身。
  大城市里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老头。每当他气喘吁吁地挥动扫帚——好像那是他的命根子似的——从人们身边经过时,总有人在他的背后伸出手指敲自己的脑袋,他们认为这个小老头大概是个傻瓜。对老贝波来说,人们的这种看法并不奇怪,所以他根本就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即使有时候人们问他为什么这样匆忙,他也只是稍稍停顿片刻,胆怯而又悲伤地看着提问者,并把手指放在嘴唇上——
  对灰先生们来说,最困难的莫过于将毛毛朋友们当中的那些孩子引进他们的圈套。毛毛失踪以后,孩子们仍然一有机会就聚集在那个露天剧场的废墟上。他们总能发明出新的游戏,只要有几个破箱子和纸盒子就能玩上半天。他们在那里面作神奇的世界旅行,或者用它们盖起城堡和宫殿。他们不断地花样翻新,一个接一个地讲着故事,一句话,他们玩起来简直就像毛毛在他们中间一样。这一切都以令人惊异的方式说明,好像毛毛仍然在他们中间。
  毛毛会回来的,这些孩子对此从未产生过怀疑。他们闭口不谈这个问题,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似的。毛毛属于他们,是他们的神秘中心,不论她在场还是不在场都一样。
  相比之下,友先生们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既然他们不能对这些孩子们施加影响,让他们脱离毛毛,那就只好试图间接地达到目的了。这就是通过成年人对孩子施加影响。当然不是所有的家长都同意这样做,但适合充当灰先生助手的人确实不少。此外,孩子们自己的武器现在也被灰先生们用来对付他们的家长了。
  有些人忽然想起孩子们搞的游行,他们的横幅标语和标语牌。
  “我们必须采取一些措施。’市人说,“越来越多的孩子们无人照管,变得越来越散漫,这可不行。这不能责怪他们的父母亲,因为现代生活使他们根本无暇过问孩子们的事。但城市的管理机构应该关心这件事。”
  “这样下去确实不行。”另一些人说,“井井有条的交通秩序被这些到处游逛的孩子搞得乱七八糟,孩子引起的交通事故正不断地增加,在这方面花的钱越来越多,本来这些钱可以更好地派上别的用场。”
  “对那些无人管教的孩子,”还有一些人宣称,“如不进行道德教育,他们将会变成罪犯。城市管理机构应该想办法把那些孩子管起来,应该再设立一些收容所,把他们教育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还有一些人说:“孩子们是未来的人力资源,未来将是一个喷气机和电脑的时代,那时候需要大批专家和技术人员。可是我们不但没有教育他们,为明天的世界作准备,反而越来越放纵他们,让他们当中的许多孩子把宝贵的光阴浪费在玩耍中。对我们的文明来说,这是一个耻辱,是对人类的犯罪!”
  这对节省时间的人来说非常有说服力。因为在这座大城市里已经有许多节省时间的人,所以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说服了市政管理部门,使他们相信对那些孩子采取措施是必要的。
  于是,每一个市区都建立了所谓的“儿童之家”。那是一些高大的楼房,凡是无人照管的孩子都被送到那里,只有在许可的情况下才能被人接走。
  孩子们被严禁在大街上、草坪上或者其他地方玩耍。如果孩子当场被抓住,他马上就会被送到附近的“儿童之家”。孩子的父母亲也将受到相应的惩罚。
  毛毛的朋友们没有一个逃过这个新规定,他们被分开了,从哪个市区来的被送回哪个市区,他们分别被送进了不同的“儿童之家”。在那里他们自然连想一想那种游戏都谈不上了。
  在“儿童之家”可以玩的游戏,管理人员早有规定,也就是说只准玩那些有助于他们学习的游戏。这样一来,其他的游戏也就渐渐地被忘记了,而那些游戏曾经使他们感到非常快乐、受到教育并充满幻想。
  孩子们的面孔也一张张渐渐地变得像节省时间的小大人了。他们厌烦地做着人们要求他们做的事情,感到无聊,心中充满敌意。即使有时候无人管,他们也想不起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此外,他们惟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吵吵闹闹——当然不是快乐的吵闹,而是愤怒的、不顺从的喧嚣。
  不过灰先生们并没有亲自去对付那些孩子们。现在,他们在这座大城市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看起来网眼不但稠密,而且十分结实。即使最聪明的孩子也难以漏网。灰先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们为毛毛的归来做好了一切准备。
  从此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就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了。
  此刻,毛毛正坐在那里的石阶上等待着他们。她回到那里已经整整一天了,始终那样坐着,等待着。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来。没有一个人。
  太阳落在地干线上,物体的阴影越拉越长,天气也开始变冷了。
  毛毛终于站起来,她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现在谁也想不到给她送点吃的来,这还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就连吉吉和老贝波今天也一定把她给忘记了。毛毛想,这肯定是一个疏忽,一个令人不愉快的偶然,明天会弄清楚的。
  她下了台阶,向乌龟走去,乌龟把脑袋缩在壳里正在睡觉。毛毛蹲在它跟前,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在龟甲上敲了敲,乌龟伸出脑袋看了看毛毛。
  “请原谅,”毛毛说,“很抱歉,把你弄醒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今天整整一天,我的朋友们一个也没有来?”
  龟甲上出现一句话:“现在不会有人来了。”
  毛毛看清了,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那好吧。”她把握十足地说,“反正明天会弄清楚的,明天,我的朋友肯定会来的。”
  “再也不会有人来了。”这是乌龟的回答。
  毛毛呆呆地对着龟甲上的那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母凝视了半天。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终于不安地问道,“我的朋友们出了什么事?”
  “都走了。”
  毛毛摇摇头。“不,”她轻声说,“这不可能。一定是你弄错了,卡西欧佩亚。昨天,他们还都来参加我们的大集会,会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呀!”
  “你已经睡了很久了。”这是卡西欧佩亚的回答。
  毛毛想起来了,侯拉师傅曾经说过,她必须像地里的种子那样睡上一个太阳年。当她表示同意时,并没有想到那可能是多长时间。现在,她想起来了。
  “我睡了多长时间呢?”她低声问。
  “一年零一天。
  毛毛过了半天才明白这个回答的含义。
  “可是,老贝波和吉吉,”毛毛断断续续地说,“他俩肯定还在等我!”
  “现在没有人等你了。”这几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这怎么可能呢?”毛毛的嘴唇都有点儿颤抖了,“简直难以置信,难道这一切就这么完了吗?——原来的一切……”
  龟甲上出现一个词儿:“已成往事。”
  毛毛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个词儿所包含的巨大分量。她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沉重。
  “可是,我,”她不由自主地小声说,“我还在这儿她真想痛哭一场,但却哭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乌龟正在触摸自己的一只脚丫子。
  “我在你身边!”几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对,”毛毛勇敢地微笑了,“对,卡西欧佩亚,还有你在我身边,我很高兴。来,我们睡觉去。”
  她抱起乌龟,爬进墙上的洞口,来到下面她自己的房间里。借着夕阳的微光,毛毛看到屋里的一切同她离开时一样(当时,老贝波将她的屋子又收拾过了)。但是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
  在那个用箱子板做的小桌子上,有一封信立着靠在铁盒子上。信上也覆盖着蜘蛛网。
  信封上写着“毛毛收”。
  毛毛的心跳开始加快,她还从来没有收到过信。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然后才撕开信封,抽出一张纸片。
  “亲爱的毛毛!我已经搬家了。你回来以后,请马上去找我。我非常担心你。你不在,使我很难过。但愿你没有出什么事。如果你饿了,就去找尼诺,他会把账单寄给我,我会全部付清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听见了吗?其余的一切,尼诺会告诉你。继续爱我吧!我也继续爱你!你永远的吉吉”
  虽然吉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封信写得既漂亮又清楚,但毛毛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她刚读完信,最后一道日光就消失了。毛毛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托起乌龟,把它放在床上,让它紧挨着自己。她钻进落满尘土的被窝,小声说,“你瞧,卡西欧佩亚,我并不孤独。”乌龟似乎已经睡着了。毛毛在读信时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封信在这儿几乎放了将近一年,这真是她没有想到的事。她把信纸贴在脸上,现在她不再感到寒冷了。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四章 可吃的东西太多,回答的却太少
  第二天中午,毛毛抱着乌龟向尼诺的小酒店走去。
  “你会看到的,卡西欧佩亚。”她说,“情况会弄清楚的,尼诺一定会知道吉吉和老贝波在哪里。然后我们一道儿去把孩子们叫来一起玩。也许尼诺和他的妻子以及其他人都会来的。你一定会喜欢我的那些朋友们。也许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举行一个小小的活动,庆祝一番。我要对他们讲述关于鲜花、音乐、侯拉师傅和我所经历的一切。啊,能够重新见到他们,我太高兴了。不过,现在我首先感到高兴的是又可以美餐一顿了,你知道,真把我饿坏了。”
  她兴高采烈地边走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还不时地摸摸外衣口袋里吉吉的那封信。乌龟只是睁大那双苍老的眼睛望着她,不作任何回答。
  毛毛边走边哼着那曲子,最后竟唱了起来。在她的记忆中,那种旋律和内容简直像昨天听到的一样清晰。现在,毛毛知道她永远不会再把它们忘记了。
  但是,她突然停住不唱了,原来,尼诺的酒店到了。起初,毛毛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因为眼前出现的不是那满墙斑斑点点的老房子,从前的那个小凉亭也不见了。现在,这里变成了一座纸盒子似的长水泥建筑,面对大街的一面全是大玻璃门窗。街道也变成了柏油路,许多小汽车从门前飞驰而过。马路对面是一个加油站,那边新建起一座高大的办公楼。许多汽车停在这个新建筑物前面,大门上面是一排光彩夺目的大字:
  尼诺快餐店
  毛毛走了过去,她几乎感到晕头转向。只见靠窗的一边立着一排桌子,桌子的腿很长,桌面却很小,看起来就像一个个奇特的蘑菇,它们很高,即使大人也只能站在桌旁吃饭。这里一把椅子也没有。
  另一边是闪闪发光的金属栏杆,栏杆后面是一排玻璃柜,里面放着火腿面包、干酪面包、小香肠、一盘一盘的沙拉、布丁和蛋糕等等,应有尽有,这些东西毛毛从未见过。
  不过这一切毛毛过了半天才一一看清,因为快餐店里很拥挤,不得不耐心等待。他们好像老是挡着她的路,刚要往前走,就被挤到旁边。很多人手里都举着托盘,托盘上放着盘子、杯子和瓶子,他们小心翼翼地试图在小桌旁边找一个立足之地。在那些正站着匆匆吃饭的人们后面,还有人在等候他们的位置。整个快餐店里到处都是不耐烦的对话,吃过饭的人和等待着的人都在抱怨。个个脸上都挂着一副十分懊丧的表情。
  金属栏杆和玻璃柜之间缓缓地移动着一条人的长龙,每个人都依次自取盘子、瓶子和纸杯。
  毛毛感到很奇怪,在这里人们怎么想吃什么就可以拿什么!她没有发现有人阻拦,甚至也没有人向他们要钱。也许这里吃饭全部免费!怪不得这么拥挤。
  过了好半天,毛毛才从人缝中看见了尼诺,许多人挡住了她的视线。他正坐在那一长排玻璃柜尽头的收款处,不断地敲打着收款机的键盘,忙着收钱、找钱。哦,原来人们都要在他那儿付钱啊!人们被栏杆圈在里面,都要先在尼诺面前付钱,否则就不能到小桌边就餐。
  “尼诺!”毛毛大声喊道,她想从人群中间挤过去,同时手里摇着吉吉的信。但尼诺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收款处的噪声太大了,尼诺必须全神贯注地工作。
  毛毛壮着胆子爬到栏杆上面,想从排队的人们中间穿过去找尼诺。因为有人大声责骂起来,尼诺这才抬起头看了看。
  他一眼看见毛毛,脸上顿时烟消云散。
  “毛毛!”他像从前一样喜气洋洋地大声喊道,“你回来了!这可太好了!”
  “往前走!”队伍里有人喊道,“那个小孩应该像我们一样到后面去排队。一个劲儿往前挤可不行!小孩子,不知害臊!”
  “等一等!”尼诺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请大家耐心一点!”
  “谁也不许往前挤!”排队的人中另一个骂骂咧咧地嚷道,“往前走!往前走!那个孩子的时间比我们多。”
  “吉吉会替你付钱的,毛毛。”尼诺匆匆地对毛毛低声说道,“你想吃什么就随便拿吧。不过,你要像别人那样到后边去排队,你听见他们的意见了吧!”
  不等毛毛再问什么,人们就把她挤到一边去了。除了像大家一样排队,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站在队尾,从桌子上取一个托盘,又从盒子里取出一份刀叉和汤匙,然后就缓缓地一步一步随着队伍向前移动。
  因为她要用双手端托盘,只好把卡西欧佩亚放到托盘上。她一面向前移动,一面从玻璃柜中取出各种食品,摆在卡西欧佩亚周围。毛毛被这一切弄糊涂了,所以她挑选的东西颇引人注目。一块炸鱼、一块果酱面包、一根小香肠、一块酥馅饼和一纸杯汽水。
  卡西欧佩亚趴在中间特别高兴,它把头完全缩进龟壳里,一声不吭。
  毛毛终于来到收款处前,她趁机赶快问尼诺:“你知道吉吉在哪儿吗?”
  “知道。”尼诺回答,“我们的吉吉出名了。我们都为他感到骄傲。不管怎么说,他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他经常在电视里露面,也常常在广播电台讲故事,报纸上老有他的消息。最近甚至有两个记者来找我,让我讲讲以前的事情,我向他们讲述了从前的那些故事,有一次吉吉……”
  “前面的,快点!”排队的人里好几个声音一起喊起来。
  “可是,他为什么不再来了呢?”毛毛又问。
  “啊,你知道,”尼诺小声说,他显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不再有时间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老剧场那边反正什么也没有了。”
  “你们是怎么回事?”更多的不满之声从后面传来,“你们以为我们乐意永远在这里等下去吗?”
  “他现在住在哪儿?”毛毛固执地问道。
  “在小绿山那边的一个地方。”尼诺答道,“听说他有一座漂亮的别墅,周围还有一个大花园。噢,请你现在往前走走!”
  本来毛毛不想往前走,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但却被后边的人推到前面去了。她端着托盘,向一个小蘑菇桌走去,等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位子。当然,对她来说小桌子是太高了,她的鼻子刚刚够到桌面。
  当她把托盘放到桌面上时,周围的人都带着厌恶的神情看着那只乌龟。
  “这是什么东西?”毛毛旁边的一个人说,“现在的大人们怎么让孩子玩这种东西。”
  另一个人抱怨说:“您希望——今天的孩子们去干什么?”
  后来,他们都不再说话,也不再理睬毛毛了。可是,享用这顿饭对毛毛来说仍然是够困难的,因为她几乎看不见盘子,不过她实在是饿极了,所以还是很快就吃了个干干净净。她虽然已经吃饱,但她还想打听打听老贝波的情况,所以她再次排到队尾,她怕插队又会
  引起别人的责骂。在向前走的时候,她又从每个玻璃柜中取出一点东西。
  终于,她又来到尼诺面前,她问:“贝波在哪儿?”
  “他等了你很久。”尼诺赶忙说,他怕重新招致顾客的不满。“他以为你可能遇到了可怕的意外,于是就不停地讲灰先生的故事。我已经不记得那些事情了。是的,你很了解他,他本来就有点怪。”
  “喂,前面你们两个!”队伍中又有人喊道,“你们睡着了吗?”
  “马上就好,先生!”尼诺冲着那个人回答道。
  “后来呢?”
  “后来,他激怒了警察,”尼诺急忙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接着说道,“他坚决要求警察去找你。据我所知,最后,他被送进了一家疗养院。我就知道这些。”
  “真该死!”这时候,后面有人愤怒地嚷了起来,“这究竟是快餐店还是候车室?前面的,你们是不是遇到亲人了?”
  “可以这么说吧。”尼诺恳求道。
  “他还在那儿吗?”毛毛问。
  “我想是不在了。’尼诺说,“我想是,因为他对人们没有危害,人们早就把他给忘了。
  ”
  “哦,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毛毛。请你往前走吧!”
  毛毛又被人连推带搡地挤到前面,她离开尼诺,再次来到一张小蘑菇桌前,等了一会儿找到一个位置,又吃光了托盘上的东西。这一次,她觉得那些东西已经远没有刚才吃那么津津有味了。当然,毛毛决不会把吃的东西随便扔在那儿的。现在,她还想打听一下从前经常来找她玩的那些孩子们的情况。不过,她必须从队尾排起,慢慢地从玻璃柜前面移过,同时把食物放在托盘里,这才不至于惹别人生气。
  终于,她又一次来到尼诺的收款台前面。
  “那些孩子们呢?”她又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现在一切都变了。”尼诺解释说,毛毛看到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可我现在无法对你细说,你瞧,这儿多忙啊!”
  “他们为什么不来了?”毛毛执拗地问。
  “所有无人照顾的孩子现在都被送进了‘儿童之家’。他们不能再自由活动了……哦,一句话,现在有人管着他们了。”
  “前边的,快点!”队伍里又有人喊起来,“我们也要吃饭呢!”
  “我的朋友们,”毛毛不大相信地追问道,“难道他们自己也心甘情愿这样吗?”
  “没有人问他们愿意不愿意。”尼诺回答道,他的手不安地来回敲着收款机上的按键,“这种事情孩子们自己也决定不了。大家关心的是:要把他们从大街上带走。归根结底这是最重要的,懂吗?”
  毛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尼诺。这下子,尼诺可完全慌了手脚。
  “活见鬼!”又一个气冲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今天怎么这样慢慢腾腾,真讨厌!难道非要现在进行这种闲扯吗?”
  “没有朋友,我现在怎么办呢?”毛毛轻轻地问道。
  尼诺耸了耸肩,援了搓手。
  “毛毛。”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像要强打起精神似的,然后说道,“别问了,随便什么时候再来吧,我现在的确没有时间告诉你以后该怎么办,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到这儿来吃饭。不过,假如我是你,我也干脆到一个‘儿童之家’去,在那里你会有事可做,也可以提高自己,学点什么。如果你老是这么一个人满世界乱跑,他们迟早也会把你送到那儿去的。”
  毛毛又默不作声了,只是看着尼诺。后面的人把她挤到旁边。她机械地走到一张桌子前面,同样机械地吃了今天的第三次午饭。她的胃实在装不下了。这一次,她感到味同嚼纸和刨花一般,很不舒服。她抱起卡西欧佩亚,头也不回,默默地走了出去。
  “喂,毛毛!”尼诺从人群的缝隙看见毛毛走了出去,随即大声喊道:“等一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儿?”
  后面的人又拥上来,他只得重新敲击收款机上的按键,收钱、找钱,脸上的笑容早已无影无踪。
  “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当他们回到圆形露天剧场时,毛毛对卡西欧佩亚说,“我吃得太多了,的确太多了。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像没吃饱似的。”过了一会儿,她补充说,“我还没有给尼诺讲时间花和音乐的事呢。”又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明天我们就去找吉吉,你一定会喜欢他的,卡西欧佩亚,你会看到他的。”
  但是,龟甲上只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五章 得而复失
  第二天,毛毛一大早就动身去寻找吉吉的住处。当然,她会带上那只乌龟。毛毛知道小绿山在什么地方,那是一个离老圆形露天剧场废墟很远的郊外别墅区,在这个大城市的另一边,离那个千篇一律的新住宅区不远。
  这段路可不近,尽管毛毛已经习惯了赤脚走路,但当她走到小绿山时,脚掌仍然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她连忙坐在下水道的一块石头上,准备休息休息。
  这真是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街道宽阔整洁,几乎见不到行人。在高墙、铁栅栏后面的花园里,古木参天。花园中的房屋都是用玻璃水泥建造的长方形平顶建筑物。房前绿油油的,草坪修剪得非常平整,仿佛在邀请人们到那里玩耍、翻筋斗。然而,不但看不到有人在花园中散步,也看不到有人在草坪上嬉戏。看来,他们的主人根本没有时间。
  “如果我知道,”毛毛对乌龟说,“现在怎样能打听到吉吉在哪里就好了。”
  “马上就会知道。”乌龟甲壳上闪现出这句话。
  “真的吗?”毛毛充满希望地问道。
  “喂,脏小孩,”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你在这儿找什么?”
  毛毛转过身,看见一个身上穿着条纹背心的男人,样子有点古怪。
  毛毛不知道富人家的仆人都穿这种背心,她站起来说道:“你好,我在找吉吉的家,尼诺告诉我,他现在住在这儿。”
  “你找谁的家?”
  “导游吉吉,我的朋友。”
  那个仆人不相信地上下打量着毛毛,他身后的花园门半开着,毛毛可以看到里面的草坪,几只长毛狗正在那儿嬉戏,喷泉发出哗哗的水声。一棵鲜花盛开的树上栖息着一只美丽的小孔雀。
  “啊!”毛毛惊喜地喊道,“那只鸟真美丽!”
  她想走进去,到近处去仔细地观赏,但那个穿条纹背心的人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拖了回来。
  “站住!”他说,“你想干什么,小脏丫头!”
  他松开毛毛,掏出一块手绢擦擦手,好像刚才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这一切都是你的吗?’毛毛用手指着大门里面问道。
  “不是!”穿背心的人蛮横地说道,“马上走开!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
  “有!”毛毛加重语气地说,“我必须找到吉吉,他一定在等我,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这里没有什么导游。”穿背心的人转过身去。他走进花园,正想关上大门,但在最后的一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问的是不是那个吉罗拉姆,那个著名的讲故事的专家?”
  “是的,是的,他就是导游吉吉。”毛毛高兴地说,“他也叫吉罗拉姆,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他真的在等你吗?”那个人问。
  “是的。”毛毛说,“是这样,他是我的朋友,我在尼诺那儿的饭钱都是他为我付的。”
  那个穿背心的人扬起眉毛,摇摇头。
  “这些艺术家们,”他不高兴地说,“有时候,脾气真古怪!不过,如果你真的认为他在等你,那我可以告诉你,这条街最后的那栋房子就是他的家。”
  花园的门关上了。
  “花花公子!”乌龟甲壳上出现了几个字,但马上又消失了。
  这条街最后的那栋房子,四周也围着一人多高的围墙,院门也和刚才那一家相同,是一块大铁板,使人看不到里面,门口也没有名牌和门铃。
  “我想知道,”毛毛说,“这儿到底是不是吉吉的新房子,看样子根本不像是他的。”
  “就是这儿。”龟甲上显示出这几个字。
  “为什么门关得这么严?”毛毛问,“我进不去呀。”
  “等!”乌龟的回答。
  “那好吧。”毛毛叹了口气说道,“我也许能等很久,可是吉吉怎么知道我在外边等他呢?如果他老不出来的话。”
  “他马上就来。”这行字出现在龟甲上。
  于是,毛毛就一直走到大门前坐下,耐心等待。半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毛毛开始想,有时候卡西欧佩亚也可能会出错。
  “你敢肯定他会来吗?”过了一会儿,毛毛又问道。
  这时候,龟甲上出现的不是她所期望得到的回答,而是“再见!”两个字。
  毛毛大吃一惊,慌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卡西欧佩亚?难道你又想离开我吗?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去找你!”卡西欧佩亚的回答使毛毛感到更加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候,大门猛地打开了,一辆车身很长的豪华汽车飞快地开出来,毛毛敏捷地向旁边一跃,虽然没有被撞着,但却摔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地。汽车往前开出一段距离,“吱”地一声刹住车,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吉吉。
  “毛毛!”他张开双臂大声喊道,“真是我的小毛毛!”
  毛毛跳起来,飞也似的向他跑去,吉吉一把抱住她,把她高高地举起来,在她的脸颊上亲个不停,抱着她在大街上跳起舞来。
  “刚才摔疼了吧?”他气喘吁吁地说。还没等她回答,便又激动不已地说了下去,“真对不起!我把你吓坏了吧,因为我的事情特别急,你懂吗?我已经又迟到了。这些日子你究竟藏到哪里去了。你必须把这前前后后的情况都告诉我。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你看到我的信了吗?它还在那儿吗?那好,你到尼诺那儿去吃饭了吗?好吃吗?啊,毛毛,我们有多少话要说啊,这期间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你身体还好吗?终于又可以这样说话了!我们的老贝波呢?他在于什么?我一直没有见过他。还有那些孩子们呢?哎呀,你知道,毛毛,我常常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我给你们讲故事,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刻啊!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世道变了,完全变了。”
  毛毛几次想回答吉吉的问题,由于无法打断吉吉那滔滔不绝的话语,便干脆等他把话讲完,同时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上去,他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身上穿的衣服那么漂亮、讲究,还散发着香气。可是不知怎么,毛毛却感到他特别陌生。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从汽车里又下来四个人,他们走到吉吉跟前:一个男人身穿皮夹克,三位女士全都浓妆艳抹,但表情却很冷漠。
  “这个孩子伤着了吗?”一位女士问,话中责备的成分远远地超过了担心。
  “没有,没有,一点儿也没伤着。”吉吉肯定地说,“她只是吓着了。”
  “她为什么在大门口闲逛!”第二位女士问。
  “这就是毛毛!”吉吉笑着大声说,“我的老朋友毛毛就是她。”
  “啊,真有这样一个小姑娘?”第三位女士惊异地问道,“我一直以为这是你编造出来的呢!——我们可以马上交给出版社或者广播电台!‘与童话中的公主重逢’或者别的什么名称,这将在人们当中产生神奇的效果!我将马上联系,促成这件事,一定会引起轰动!”
  “不行。”吉吉说,“我不愿意这样做。”
  “可是你,小姑娘,”这时候,第一位女士转向毛毛,微笑着说,“你一定会愿意让别人报道你,对吗?”
  “别打扰她!”吉吉气愤地说。
  第二位女士看了看表说道:“我们得赶快走,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天哪。”吉吉烦躁地说,“我同毛毛那么长时间没有见面,难道就不能安静地谈几句话!你亲眼看见了吧,毛毛,这些奴隶主的帮凶,她们不让我和你谈话。”
  “哎。”第二位女士尖刻地驳斥道,“我们还不是都一样!我们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我们为您安排活动日程,您付给我们工资,如此而已,尊敬的主人!”
  “当然,当然!”吉吉马上表示和解,“那我们走吧!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毛毛,你同我们一起去机场吧!路上我们可以继续谈,然后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同意吗?”
  还没等毛毛说什么,他就拉着毛毛上了汽车。三位女士坐在后排,吉吉坐在司机旁边,毛毛坐在他的腿上,汽车就开走了。
  “好。”吉吉说,“现在开始讲吧,毛毛!最好从头讲起,你当时怎么突然失踪了呢?”
  毛毛正要讲述侯拉师傅和时间花,后面的一位女士已经将身子探到前面来。
  “请原谅。”她说,“我刚刚想出一个好主意,这就是,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毛毛带到帕布利克电影公司。她肯定会在您的流浪故事中成为新的童星。想一想这会带来怎样的轰动吧!毛毛扮演毛毛!”
  “您还不懂我的意思吗?’吉吉厉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您把她带到那里去!”
  “我真不明白您想干什么,”那位女士委屈地回答道,“人人都认为那将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我不是那种人!”吉吉突然大发雷霆。然后又对毛毛说,“请原谅,毛毛,你也许不懂,但我实在不愿意让那个坏蛋把你攥在手里。”
  他的话刺伤了那三位女士。
  吉吉叹息着抓了抓脑袋,然后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个银白色的小盒子,打开取了一片药,吞了下去。
  有好几分钟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吉吉转过头,对后面的女士们无精打采地嘟囔说:“对不起,我并不是指你们,我的神经太紧张了。”
  “是的,渐渐地我们会理解您的。”第一位女士说。
  “现在,”吉吉歪着身子微笑着对毛毛说,“现在我们只谈自己的事情,毛毛。”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然就太晚了。”这时候,第二位女士插话说,“我们马上就要到机场了,您能不能至少让我们对这个孩子做一次简短的采访?”
  “不行!”吉吉激动地吼叫起来,“我现在要同毛毛谈话,这是私事!对我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要我对你们说几遍才行呢?”
  “您总是在指责我,”这位女士也生气了,“说我没有给您制作具有足够影响的广告!”
  “是的!’吉吉叹息道,“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太遗憾了!”那位女士说,“这样的故事会催人泪下的。不过,随您的便吧,这件事也许以后还可以做,如果我们……”
  “不!”吉吉对她说,“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而且永远不行!在我和毛毛说话的时候,您最好免开尊口!”
  “唉,您就允许我这一次吧!”那位女士毫不让步地说,“这关系到您的听众,而
  不是我的听众!您应该好好考虑考虑,您目前的处境是否允许您放弃这样一个机会!”
  “是的,”吉吉绝望地喊起来,“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但这与毛毛没有关系!现在——我恳求您!——让我俩安静地谈五分钟!”
  女士们都不再吭声了,吉吉精疲力竭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毛毛,你看见了吧——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我已经
  不能自主了,想回去也回不去了。我算完了,从前我说‘吉吉就是吉吉’!——你还记得吗?但是现在,吉吉已经不是吉吉了。告诉你,毛毛,生活中最可怕的就是梦想全部实现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样。我已经没有什么梦想了,我也不能从你们身上再学到它了,我对一切都已经厌倦了。”
  他忧郁地注视着窗外。
  “我现在惟一能做到的可能就是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讲,保持沉默。也许我的后半生要这样过,也许至少要等到人们把我忘记了,而我又重新变成无人知晓的可怜虫的时候。
  “但是贫困而且没有梦想——不,毛毛,那就是地狱。因此,我宁肯过现在这种生活。虽然这是地狱,但是,这至少是一个舒适的地狱。——唉,我都说了些什么呀?当然这一切你是不会明白的。”
  毛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首先她听懂的是吉吉病了,而且危在旦夕。她猜想,这一定是灰先生们搞的鬼。她不知道怎样帮助吉吉,使他不要去他根本不愿意去的地方。
  “我只顾说自己了。”吉吉说,“现在总该你讲讲这段时间经历了些什么吧,毛毛!”正说着,小汽车已经在机场前面停住了。他们下了车疾步走进候机厅。几位穿制服的航空小姐早已在那里等候。一群记者在旁边拍照,同时向他提出各种问题。空姐不断地催促他,因为飞机几分钟之后就要起飞了。
  吉吉弯下腰,久久地看着毛毛,突然,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听着,毛毛。”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周围的人无法听到,“留在我身边吧!这次我带你一起去旅行,以后还带你到别的地方去。你就同我一起住在我那幢漂亮的房子里,像一位小公主那样,穿美丽的绸缎做的衣裳。你只要呆在我身边,听我讲话行了。也许我又能想起以前那样的真正的故事,你知道吗?你只要说声‘行’,毛毛,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请帮帮我吧!”
  毛毛多么想帮助吉吉啊!这使她感到心里隐隐作痛。但她觉得,使他重新成为吉吉也许不一定对,再说,如果她不再是原来的毛毛了,那她就一点儿也帮不了吉吉的忙。
  她摇了摇头,眼里也充满了泪水。
  吉吉理解毛毛的心。他难过地点点头,然后就被他花钱雇用来的女士们拉走了。他再次向毛毛远远地招招手,毛毛也挥手示意,随后他就消失了。
  在这次与吉吉邂逅相遇的整个过程中,毛毛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可是,她心中有多少话要对他倾诉呀。她隐约感到,因为找到了他,所以现在才真的失去了他。
  她缓缓地转过身,走出候机大厅。突然,她感到浑身一震:她把卡西欧佩亚也丢了!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六章 富裕中的贫困
  “喂,你到哪儿去?”当毛毛又坐在吉吉那辆很长的豪华小汽车里时,司机问道。
  小姑娘不知所措地凝视着前面。她该怎么对他说呢?她究竟该去哪儿呢?她必须去找卡西欧佩亚。可是,到哪儿去找它呢?它究竟在哪儿呢?什么时候丢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和吉吉一同乘车去机场时,它就已经不在身边了。
  那么,一定是丢在吉吉的家门口了!这时候,她突然想起当时出现在龟甲上的“再见”和“我要去找你”两句话。卡西欧佩亚显然早就预见到他们很快就要失散。现在,卡西欧佩亚肯定也在找毛毛,可是,毛毛到哪儿去找它呢?
  “喂,快点说去哪儿好吗?”司机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问道,“除了带你兜风之外,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请开到吉吉家。”毛毛回答。
  司机有些奇怪地看着毛毛说:“我认为,我应该把你送回自己的家,难道你现在要同我们住在一起吗?”
  “不。”毛毛说,“我在那儿街上丢了点东西,现在必须去找。”
  这对司机来说倒正合适,他反正是要回去的。
  汽车停在吉吉的别墅前,毛毛跳下车,马上开始四处寻找起来。
  “卡西欧佩亚,卡西欧佩亚!”她一次次轻声地呼唤着。
  “你到底在找什么?”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侯拉师傅的乌龟。”毛毛回答,“它叫卡西欧佩亚,它总能预言半小时以后发生的事,它把字母写在自己的甲壳上。我非找到它不可,请你帮帮我,好吗?”
  “我可没工夫开这种愚蠢的玩笑!”他喃喃地抱怨着,把车开进大门,接着大门便关上了。
  毛毛只好一个人找起来,她找遍了这条街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看见卡西欧佩亚的影子。
  “也许,”毛毛想,“她正在回圆形露天剧场。”
  毛毛沿着她来时走过的路慢慢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察看着每一个墙角,注意路上的每一个坑坑洼洼,并且不断地叫着乌龟的名字,可这全是徒劳。
  直到深夜,毛毛才回到圆形露天剧场废墟。她借着黑暗中的一丝微弱的光亮又在那四周仔细地寻找了一遍。
  她心里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心想,也许乌龟已经奇迹般地在她到来之前回到家里来了。
  因为它不可能走得这样慢。
  毛毛爬上床,这下子她可真的感到自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此后,接连几个星期,毛毛一直毫无目标地在这座大城市里走来走去,寻找清道夫老贝波。可是,没有人能够告诉她老贝波的下落,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在大街上和他偶然相逢。
  在这么一个庞大的城市里,两个人不期而遇的可能性当然极小,这就好比一个遇难者将一个求援的浮瓶扔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那样,希望渺茫。
  然而,毛毛却自言自语地说,也许他们相距很近,也许他们刚刚走过那个地方,老贝波恰好在一小时前,一分钟前,甚至在一秒钟前刚刚从这里经过。谁知道这样的事发生了多少次。或者相反,她刚刚走过的地方,到过的街角,老贝波恰好或早或晚从这里经过。谁知道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多少次。因为有这种想法,毛毛便常常在某一个地方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末了她还是不得不往前走。可是,这样也会出现错过碰面机会的可能。
  她现在多么需要卡西欧佩亚啊!如果它在身边,它就会向她提出建议,是“等”还是“继续往前走”!毛毛真的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了。等吧,她怕遇不到老贝波,走吧,又怕老贝波马上就会到来,她实在感到进退两难。
  她也希望见到以前总到她那里去的孩子们,可是,她一个也没有见到。在大街上,根本见不到小孩,她想起尼诺的话,孩子们现在有人看管了。
  由于灰先生们私下里从未停止过监视她的工作,所以,毛毛始终没有被警察或者成年人抓住送进“儿童之家”去。灰先生们这样做是因为他们用来对付毛毛的计划还不成熟。当然,毛毛对此却一无所知。
  她每天到尼诺那儿吃一顿饭,每次都和第一次一样,没有机会同尼诺讲更多的话。
  尼诺总是那样忙碌,从来没有时间和她多说一句话。
  几个星期过去了,几个月又过去了。毛毛还是孤身一人。
  一天黄昏,她坐在一座桥的栏杆上,突然她看到远处另一座桥上有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正飞快地挥动着扫帚,好像他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似的。毛毛以为那就是老贝波,于是就一边大声喊他,一边不住地招手,但那个人一刻也不停下手里的活儿。毛毛撒腿向那人跑去,可是当她跑到那座桥上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也许不是老贝波,”毛毛自我安慰地说,“不是,根本不会是他,我知道老贝波扫马路是什么样子。”
  有好几天,她呆在圆形露天剧场废墟上的那间小石屋里没出来,因为她突然产生了一线希望,她想,也许老贝波会顺便经过她这儿,看看她是否回来了。如果碰巧她不在,那他一定会相信,她仍然没有回来。这种情况也许发生在一个星期前或者就在昨天!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感到难过起来。于是她就决定继续等待。当然,这样等也是徒劳。最后她灵机一动,在小石屋的墙上写了几个很大的字母:我又回来了。可是除了她自己以外,谁也没看见过这几个字母。
  这期间,她始终不能忘记在侯拉师傅那儿的经历,她总是想着那些花和那种音乐。只要一闭眼,屏息静听自己的内心,就能看到那盛开的美丽鲜花,听到那悦耳的美妙音乐。就像第一天听到时一样,她不但能重复那些歌词,而且能唱出那种旋律,尽管它们在不断地变化和更新着。
  有时候,她整天独自坐在石阶上自说自唱。除了树木、鸟儿和古老的石头之外,没有一个人来听。
  可能孤独也有许多不同的种类,但毛毛经历的这种只有很少人了解,而且这些人至少也要有她这样的自制力才行。
  她感到自己被关在一座装满无价之宝的山洞里,那些珍宝越来越多,简直令她窒息。这里没有任何出口,也没有人能够进来。她甚至不能采取任何引起人们注意的行动来,她就这样被深深地压在大山底下。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那种音乐,从来没有看见过那种颜色。但她似乎又迫使自己做出抉择,在这个世界上决不能再白白地浪费这些回忆,即使她不得不为此付出生命。因为她现在明白了:有些财富,如果她不能同别人分享,那么她自己也会因此而毁灭——
  每隔几天,毛毛就跑到吉吉的别墅那儿,在门口久久地等待。她希望再见到吉吉。在这些天里,她完全想通了。她愿意和吉吉在一起了,她要听他讲,自己也要讲给他听,不管他现在是否和从前一样。可他的大门始终关得紧紧的。
  就这样,过去了几个月,毛毛感到这是她度过的最漫长的日子。因为真正的时间是不能用钟表和日历来测量的。
  关于这样的寂寞是什么样子,她实际上也讲不出来。也许换句话说更明白,这就是:如果毛毛能够找到通向侯拉师傅那里去的路——那她早就会一次又一次地跑到他那里去,请他不要再分配给她时间,或者请求他让她永远留在无处楼里。
  但是,没有卡西欧佩亚的帮助,她是不会再找到那条路的。而乌龟现在仍然杳无踪影。
  也许它早就回侯拉师傅那里去了。说不定它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迷了路。反正它没有回来。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有一天,毛毛在城里碰到三个孩子,从前他们经常到毛毛那儿去。他们是保罗、弗兰科和那个总带着小妹妹德德的小姑娘玛丽亚。他们三个孩子的样子全变了。他们穿着一种灰色的制服,脸上显得特别呆滞,没有一点儿生气。即使当毛毛兴高采烈地问候他们时,他们几乎也没有微笑一下。
  “我又找到你们啦。”毛毛急切地说,“现在你们就到我那儿去好吗?”
  三个孩子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那就明天来,好不好?”毛毛问,“要不,后天?”
  三个孩子又同时摇了摇头。
  “哎呀,你们就再来一回吧。”毛毛恳求说,“以前你们常常来,那时候多好呀!”
  “那是从前!”保罗回答,“但现在一切都变了样子,我们再也不能白白地浪费自己的时间啦!”
  “我们从来也没有白白地浪费时间呀!”毛毛说。
  “是的,那时候是很美好,”玛丽亚说,“可问题不在这里。”
  三个孩子匆匆地走了,毛毛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他们。
  “现在你们到底要去哪儿?”毛毛想知道。
  “去上游戏课。”弗兰科回答,“我们在那儿学习怎么玩。”
  “玩什么?”毛毛问。
  “今天我们玩带孔的纸牌。”保罗解释说,“这种东西很有用,但必须特别用心。”
  “怎么玩呢?”
  “我们每人发一张带孔的纸牌,每张牌上都有许多数字,分别表示身高、年龄和体重等等。当然,这都不是真的,不然那就太简单了。有时候我们也用很长的字母和数字来表示,例如MUX/763/Y这种样子。然后,把那些牌合在一起,我们当中一个人必须把规定的那一张牌找出来,他必须提问,边问边挑出其他所有的牌,最后只剩下那一张。谁完成得最快谁赢。”
  “玩得高兴吗?”毛毛怀疑地问。
  “问题不在于好不好玩。”玛丽亚胆怯地说,“不许这样看问题。”
  “那问题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保罗回答道:“问题在于这种游戏对将来有好处。”
  正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一幢灰色的大楼前面,只见大门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儿童之家”。
  “我可有好多话要对你们讲呀。”毛毛说。
  “也许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玛丽亚悲哀地说。
  他们周围又来了许多孩子,全都走进了那个大门。看起来,他们和毛毛的这三个朋友都很相似。
  “还是在你那儿的时候好玩,”弗兰科突然说道,“在你那儿我们总能想出新花样来,可是他们现在说我们那样玩儿什么也学不到。”
  “那你们不能离开这儿吗?”毛毛建议。
  那三个孩子都摇了摇头,并且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听到他们刚才的话。
  “开始我们试了好几回,”弗兰科小声说,“但是没有用,总是又被他们抓了回来。”
  “这话可不能讲,”玛丽亚说,“说不定现在又会把我们关起来的。”
  他们全不吭声了,都呆呆地望着前方。
  她想再次请求他们允许她和他们一块玩,玩什么都行。但她还没向前迈出一步便怔
  住了。在她和大门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灰先生。
  “算了吧!”他干笑着说,嘴上叼着雪茄。“你根本不用去试!让你到那儿去,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为什么?”毛毛问道。她感到一股冷气自心中升起。
  “因为我们打算和你一起干点别的事情。”灰先生解释说,接着吐出一个烟圈,那烟圈像一根绳索似的套住了毛毛的脖子,半天才消失。
  许多人匆匆忙忙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毛毛指着那个灰先生,想请求他们帮忙,但她却喊不出声来。
  “算了吧!”灰先生边说边发出一阵生硬的、灰溜溜的笑声,“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们吗?你仍然不知道我们有多么强大吗?我们把你的朋友全抓起来了,没有人能够再帮助你。就是对你,我们也可以随心所欲。不过我们饶了你,正如你看到的那样。”
  “为什么?”毛毛费力地问道。
  “因为我们想让你给我们做点事,”灰先生回答,“如果你聪明一点的话,你就会得到许多好处——而且会得到你的朋友。你愿意吗?”
  “好吧。”毛毛小声说。
  灰先生干巴巴地一笑:“那我们今天午夜见面时再详细谈吧。”
  毛毛默默地点点头,但灰先生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有他留下的烟雾仍然悬在空中。
  至于她应该在什么地方和他碰头,灰先生却没有说。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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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非常的恐惧和超凡的勇气
  毛毛害怕回到老圆形露天剧场。她想,那个要在半夜和她见面的友先生肯定会到那儿去。
  一想到她将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毛毛就感到不寒而栗。不,她根本不想在那里,也不想在任何别的地方再见到他。无论他提什么样的建议,实际上对她和她的朋友们都不会有任何好处,这一点毛毛非常清楚的。在他面前,毛毛能隐藏到哪儿去呢?
  她似乎觉得呆在人群中最安全。她想,虽然没有人注意她和灰先生,但是如果他真的要欺侮她、迫使她不得不喊救命的话,那她还是会引起人们注意并且会有人来拯救她的。此外,对她来说,呆在稠密的人群中也是最难被发现的。
  在下午的剩余时间里和整个晚上,直到深夜,毛毛一直在热闹的大街上和广场上走
  来走去,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中,结果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地。就这样,她转了一
  圈又一圈,任凭自已被越来越多行色匆匆的人流裹挟着,走到哪儿算哪儿。
  她这样不停地跑了一整天,渐渐地两只脚也由疲倦而变为疼痛。夜色越来越深沉了,毛毛仍然像夜游神似的向前走着,走着,不停地走着……
  “只休息一小会儿,”她想,她实在走不动了。“只休息一小会儿。然后,我就会有劲接着走了……”
  她看到马路边上恰好停放着一辆很小的三轮汽车,车上装着口袋和箱子。毛毛爬上去,靠在一个口袋上,感到软绵绵的很舒适。她把疲倦的双腿缩起来,用衣服包住两只脚。啊,真舒服!她轻松地叹了一口气,往后一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实在太累了。
  杂乱无章的梦可把她折磨苦了。她看到老贝波拿着他的扫帚当平衡器,在高空中一条钢丝上摇摇晃晃地走着,下面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那一头在哪里?”她听见者贝波在不断地呼喊,“我怎么走不到头!”
  确实,那根钢丝好像无限长,两头都消失在黑暗中。
  毛毛真想去帮他一把,但她却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站得太高,离她太远了。然后,她又看见了吉吉,他正在没完没了地从嘴里抽出一条纸带。他不停地抽啊,抽啊,可是,那条纸带总也抽不完、扯不断。吉吉周围的纸带已经堆积如山。毛毛还发现,吉吉仿佛正在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如果再不帮助他,他就喘不过气来了。
  她想跑过去救他,但她的双脚被纸带缠住,越想使劲挣脱,被缠得越紧。
  然后,她又看见了那些孩子们。他们全都变得像纸牌一样又扁又平,每张牌上都有一个小穿孔机在跳动。然后,纸牌被搞乱,又被洗好摆正,一种新的穿孔机又在上面跳起来。像纸牌一样的孩子们在无声地哭泣,不一会儿,他们又被弄乱并被摞在一起,与此同时,纸牌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住手!”毛毛大声呼喊,“住手!”但另一种响声盖过了她的喊声。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响了,最后,她终于被那种响声惊醒。
  她睁开眼一看,周围漆黑一团,她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
  她想起来了,原来她是在一辆装载货物的汽车上睡着了,现在汽车正在行驶着,那种声音是汽车发出来的噪声。
  毛毛擦干被泪水沾湿的面颊。她想,我这是在哪儿呢?
  汽车一定开了好半天了,可是,她却没有被发现,因为是在深更半夜。现在,车正经过一个市区,那里像死一般的寂静。街上空无一人,楼房都黑乎乎的。
  车开得并不快,所以毛毛不假思索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她想回到热闹的市区去,她认为那里是安全的,在那里不用害怕灰先生。可她突然又想起了刚才的梦,于是她站住了。
  汽车发动机的喧嚣声渐渐地在大街上消失了,周围变得异常宁静。
  毛毛不想再逃跑了。逃跑只是为了自己逃命。在这段时间里,她只是想着自己,只想到自己的孤独,只想到自己的恐惧!然而,这时候朋友们的情况更紧迫。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够帮助他们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她自己。她想,也许可以劝说灰先生们回心转意,释放她的朋友们。即使这种可能性非常微小,至少也得试一试。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自己心中正发生着奇特的变化。那种恐惧和无可奈何的感觉变得如此强烈,以至于突然转向了它的反面。她熬过来了。现在,她感到自己是那样勇敢和自信,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伤害她似的,更确切地说——她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样一来,她反而愿意见到灰先生了,为了朋友,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我必须回到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那里去。”她对自己说,“也许现在还不太晚,也许他们正在那里等我。”
  然而,这却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尽管如此,她还是向前走着,她想,那就只好碰运气了。
  她在漆黑死寂的大街上走着,走啊走啊,因为赤脚,所以她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
  每拐进一条新的路,她都希望发现新的情况,以便决定自己应该继续往哪个方向走。她希望看到一个熟悉的标记,以便弄清这是在什么地方。但她一样熟悉的东西也没看到。甚至想找个人问一问路也办不到,因为她根本见不到人。她所碰到的惟一有生命的东西是一条正在垃圾堆上找东西吃的脏兮兮的小狗。毛毛一走近,它就胆怯地逃走了。
  毛毛终于来到一个空旷的大广场。这不是那种有树木,有喷泉的美丽广场,这里只是一片辽阔的空地,空空荡荡,只能看到四周远处楼房的轮廓耸入黑暗的夜空。毛毛想横穿过广场。她刚刚走到广场中央,就听到附近钟楼上敲起钟来。钟声响了好多下,也许现在正是午夜十二点。毛毛心想,如果灰先生这时在圆形露天剧场等她,那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准时赶到了。灰先生一无所获,也许会一走了事。可是,这样一来,毛毛帮助自己朋友的机会就会失去了!
  毛毛咬了咬自己的拳头。现在该怎么办呢?还能做点什么呢?她感到束手无策。
  “我在这儿!”她扯开嗓门对着黑暗的夜空喊道。不过,对于灰先生是否能听到,她并不抱任何希望,她只是想骗骗自己。
  可是,那最后的钟声余音还没有完全消失,广场周围的街道上就同时亮起微弱的灯光,灯光很快就亮得使人睁不开眼。过了一会儿,毛毛才看出来,那是许多辆小汽车的前灯发出的光,那些汽车,正在从四面八方向广场中心她站着的地方逼近。不管她转向哪里,都有眩目的灯光对着她,因此她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啊,他们来啦!
  毛毛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动用这么大的力量来对付她,因此,有一瞬间,她几乎又失掉了勇气。现在,她被团团围住,无法脱身了。她惟一所能做到的就是缩进自己那件又肥又大的外衣里去了。
  这时候,她又想起了时间花和那种奇妙的音乐,于是她立刻感到安慰,而且变得坚强起来。
  那些汽车带着低沉的发动机的轰鸣慢慢地向前移动。最后,他们都停住了。许多汽车的前杠连起来组成一个圆圈,把毛毛紧紧地困在垓心。
  接着,灰先生们纷纷下车。因为他们都站在灯光后面的黑夜里,所以毛毛看不清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但是,她感觉到许多目光正盯着自己——那是一种极不友好的目光。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过了大半天,毛毛和灰先生们谁都没有开口。
  “这就是,”她听见一个单调的声音在说,“这就是那个小姑娘毛毛,她曾经自以为可以向我们挑战。现在,你们看见了吧,这就是那个小灾星!”
  那个人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唏里哗啦的响声,在远处听起来就像许多人在大笑。
  “小心!”另一个低沉的灰色声音说道,“你们知道,这个孩子对我们有多大的危险,所以骗她是毫无意义的。”
  毛毛在谛听。
  “那好吧。”第一个说话的灰先生从灯光后面的黑暗中走出来,说道,“那我们就实话实说吧!”
  又是一阵静默。
  毛毛感到,灰先生们害怕说出事实真相,似乎说出来非作出难以想象的努力不可。毛毛听见了一种声音,仿佛是从许多人喉头里发出的喘息声。
  终于又有一个人说话了。这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但同样是那种单调的声音:
  “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可怜的孩子,你现在变成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朋友了。再也没有一个人来和你一起分享你的时间了。这一切都是我们安排的,你看见我们是多么强大了吧!和我们对着干是没有什么好处的。那么多寂寞的时光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那意味着一种让你透不过气来的诅咒,一副压得你抬不起头来的重担,一个可以淹死你的大海,一种慢慢地将你烘干烤焦的痛苦。你已经被全人类抛弃了。”
  毛毛只是听着,仍然没有吭声。
  “总有一天,”那个声音接着说,“那个时刻会到来的,那时候,你再也不能忍受,可能就在明天,可能在一个星期以后,也可能在一年以后。对我们来说,这都无所谓,我们只要等着就行了。因为我们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爬到我们跟前来说:只要能把我从那副重担下解放出来,让我干什么都行!——说不定你现在就已经这样想了,是吗?你只要说一声‘是’就行了。”
  毛毛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让我们帮助你吗?”那声音冷冰冰地说。一股又一股寒气从四周向毛毛袭来,但她咬紧牙关,再一次摇摇头。
  “她知道什么是时间?”另一个灰先生恼怒地小声说。
  “这就证明她真的到过那儿。”第一个灰先生用同样的声音回答。然后他大声问道,“你认识侯拉师傅吗?”
  毛毛点点头。
  “那么说你确实到过那里?”
  毛毛又点点头。
  “你见过——见过时间花吗?”
  毛毛再次点了点头。
  “啊,她认识时间花,太好了!”
  又出现了一次更长的沉默。当说话声重新又响起来时,却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
  “你爱你的朋友,对吗?”
  毛毛点点头。
  “你愿意把他们从我们的控制下解放出来吗?”
  毛毛又点点头。
  “如果你愿意,你就能做到。”
  毛毛把外衣裹得更紧了,因为她已经冻得浑身打颤了。
  “解救你的朋友,对你来说实在只是小事一桩。我们帮助你,你也帮助我们。再也不会有这么公平合理的事情了。”
  毛毛注意地向那个人说话的方向看去。
  “我们也想亲自认识一下侯拉师傅,你明白吗?我们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你只要带我们去他那儿就行了,我们不再向你要求别的。这就是一切。好吧,你可听仔细了,毛毛,我们和你谈的这些完全是心里话,你应该相信。这就是说:你将因此重新得到你的朋友,不久你们就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开心地玩耍了。这可是一个很值得的代价啊!”
  毛毛这才准备开口回答他们的问话。她费了很大劲才说出来,因为她的嘴唇好像已经被冻僵了似的。
  “你们想向侯拉师傅要求什么?”她慢慢地说。
  “我们想认识认识他。”那声音尖刻地说,“对你来说,这就够了。”
  毛毛感到越来越冷了。她静静地等待着。灰先生当中起了一阵骚动,他们似乎变得烦躁不安了。
  “我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那个声音说,“你想一想自己吧,想想你的朋友们吧!不用为候拉师傅着想,那是他自己的事。此外——如果他明智一些,好好地与我们保持一致,那我们就不会动他一根毫毛。不然,我们自有办法强迫他顺从我们。”
  “为什么?”毛毛问,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了。
  突然,一个声音尖叫起来,他像疲劳过度似的说道:“我们已经讨厌这样一分分、一秒秒地掠取时间了,我们想夺取人类的全部时间。侯拉师傅必须把时间交给我们掌管!”
  毛毛惊恐地注视着黑暗中那个人说话的方向。
  “那么,人类呢?”毛毛问,“那样一来,人类将会怎么样呢?”
  “人类。”那个声音变得更尖刻了,“世界上人已经太多了,他们把世界弄到这个地步,使自己的同类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这个世界将由我们来统治!”
  这时候,更加可怕的寒冷使毛毛的嘴唇费力地嚅动着,却说不出话来了。
  “不用担心,小毛毛。”那个声音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而且几乎是讨好地说,“你和你的朋友们当然是个例外,你们将成为人类中最后一批会自己玩,能自己讲故事的人。你们不介入我们的事情,我们也让你们过得安宁。
  这个声音刚消失,另一个方向马上有人接着说:“你要明白,我们刚才讲的都是真的。我们将信守自己的诺言。现在,你就带我们去找侯拉吧!”
  毛毛还想说什么,寒冷却几乎使她失去了知觉。经过一番努力,她终于说道:“即使我能带你们去,我也不去。”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个威胁的声音:“你说‘即使’是什么意思?你本来就能,你去过侯拉师傅那里。好了,你是知道路的!”
  “我也找不到那条路了。”毛毛小声说,“我已经试过了,只有卡西欧佩亚知道那条路。”
  “它是谁?”
  “侯拉师傅的乌龟。”
  “现在它在哪儿?”
  毛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吞吞吐吐地说:“它——和我——一起——回来了——可是,我——把它——丢了——”
  她仿佛听见周围更远的地方掀起一阵激动的声浪。
  “立刻发出警报!”她听见有人在喊,“必须找到那只乌龟。每一只乌龟都要进行检验!必须找到卡西欧佩亚!找到它!找到它!”
  喊声渐渐减弱并消失了。毛毛慢慢地恢复了知觉。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广场上。
  晚风飕飕地刮着,仿佛那是一种从虚无中吹来的灰暗的风。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八章 瞻前不顾后
  毛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钟楼上的钟有时候敲响,毛毛也听不见。温暖的感觉非常缓慢地回到她那冻僵的肢体中。她感到像瘫痪了似的,不能作出任何决定。
  难道她应该回那老圆形露天剧场废墟的小屋里去睡觉吗?现在,在她为自己和朋友们所抱的希望全部落空的时候?因为此刻她知道,情况再也不能挽回了,永远不宜……此外,她还为卡西欧佩亚担心。如果灰先生们真的找到了它,那可怎么办呢?毛毛开始痛苦地责备自己,根本不该提到乌龟。但她当时恍恍惚惚,根本没有想到应该好好考虑考虑。
  “也许,”毛毛又自我安慰地说,“也许卡西欧佩亚已经回到侯拉师傅那里去了。对,但愿它别再找我。那对它——对我都是好事……”
  想到这里,她忽然感到脚丫子痒痒起来,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毛毛被吓了一跳,她慢慢弯下腰。
  啊,原来是那只乌龟!它就趴在毛毛面前!黑暗中它的甲壳上亮起几个字:“我又来了。”
  毛毛连想也没想,一把抓起它,把它藏在衣服里面。然后,她站起来,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向四面的黑暗中窥探了一会儿,因为她怕灰先生们仍然躲在这附近。周围寂静无声。
  卡西欧佩亚在衣服底下使劲地又抓又蹬,它想出来。毛毛紧紧地按住它,不让它动,还低头向里面看了看,小声说:“请不要动。”
  “这是什么恶作剧?”龟甲上又闪起亮光。
  “不能让人发现你!”毛毛悄悄地说。
  这时候,龟甲上出现的字是:“你不高兴吗?”
  “高兴。”毛毛说着几乎啜泣起来,“当然,卡西欧佩亚,我高兴极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吻着卡西欧佩亚的鼻子。
  这下子,龟甲上的字母变得有些发红了:“还得再三请来?”
  毛毛微笑了。
  “你一直都在找我吗?”
  “当然!”
  “为什么偏偏现在,偏偏这个时候才来找我?”
  “早知道。”这是它的回答。
  那么,难道在这之前的时间里它明明知道找不到毛毛,也仍然到处寻找吗?既然如此,那还找什么呢?这又是卡西欧佩亚令人不解的一个谜,而且使人越想越糊涂。可是,无论如何,现在不是仔细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
  毛毛悄悄地对卡西欧佩亚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最后问道。
  卡西欧佩亚聚精会神地听着,然后,它的甲壳上出现这样一句话:“我们去找侯拉!”
  “现在?”毛毛十分害怕地喊起来。“灰先生们在到处找你!幸好他们此刻不在这里。呆在这儿不是更保险吗?”
  但是,乌龟甲壳上出现的却明明是:“我知道,我们走!”
  “那么,”毛毛说,“我们会不会自投罗网?”
  “我们不会碰到任何人。”这是卡西欧佩亚的回答。
  既然它这样有把握,那就走吧。毛毛放下卡西欧佩亚,但她一想到那条漫长的、困难重重的道路,她就感到力不从心了。
  “你自己去吧,卡西欧佩亚。”她有气无力地说,“我走不动了。你自己去吧,替我问候侯拉师傅。”
  “非常近!”几个字出现在卡西欧佩亚的甲壳上。
  毛毛看见后,惊异地望一望四周。天渐渐地亮了,她发现这里就是那个贫穷的、死一般静寂的市区,当时,出了这个市区就进入那个有白色楼房的灯火辉煌、异彩纷呈的市区了。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她也许还能走进“从没巷”,来到“无处楼”。
  “好吧。”毛毛说,“我跟着你,但也许我可以抱着,这样会走得更快些?”
  “可惜不用。”卡西欧佩亚甲壳上的字清晰可见。
  “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爬呢?”毛毛问。
  接着龟甲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回答:“路在我心里。”
  乌龟开始向前爬去,毛毛跟在它后面,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走着。
  毛毛和卡西欧佩亚刚刚消失在街口的一条巷子里,广场周围楼房的阴影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了。广场四周,一种叽哩哇啦的声响此起彼伏,像是一种无声的冷笑。那是灰先生们的议论声。他们从头到尾窃听了毛毛和卡西欧佩亚的谈话。原来,他们当中有一部分没走,就为了监视这个小姑娘。他们等了很久。然而,这次等待竟然获得了如此令人喜出望外的成功,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
  “那儿,他们走了!”一个单调的声音说道,“要不要抓住他们?”
  “当然不要。”另一个声音悄悄地说,“让他们走!”
  “为什么?”第一个声音说,“我们必须抓住那只乌龟,无论如何也得抓住它。”
  “是的,可我们抓住它是为了什么呢?”
  “让它带我们去找侯拉。”
  “是呀,它现在正往那里走。我们用不着强迫它。这是它自觉自愿的——如果不是有意这样的话。”
  又是一阵吃吃的笑声回荡在广场四周的阴影里。
  “立刻把这个消息通知全城所有的代理人。寻找工作可以停止了。全部加入我们的队伍。但必须特别小心,先生们!任何人都不得挡住他们的去路。要处处为他们让路,而且不能让他们碰见我们当中的任何人。现在,先生们,让我们平心静气地跟着那两个蒙在鼓里的带路者吧!”
  就这样,毛毛和卡西欧佩亚的确没有碰到一个追捕者,因为不管他们走到哪里,追捕者都让开路,及时躲起来,并在后面加入他们同伙的队伍。于是,灰先生们的队伍越来越长,不断地被墙壁和楼房拐角挡住,他们蹑手蹑脚地跟在毛毛和卡西欧佩亚后面——
  毛毛感到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疲倦过。有时候她相信自己下一秒钟就会倒下去睡着。但是她强打精神,一步又一步向前迈。后来,她感到稍微好一些了。
  假如乌龟爬得快一点,别这样慢得吓人就好了!可是,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毛毛不再东张西望了,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和卡西欧佩亚。
  她觉得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脚底下的街道忽然变得明亮了。毛毛抬起重得像铅一样的眼皮,向周围看了看。
  是的,他们终于来到那个市区。这里闪耀着奇异的光,那朦朦胧胧的景象既不是黎明也不像黄昏。这里的阴影投向不同的方向。楼房白得耀眼,无法接近,窗户都是漆黑的。她又看到那个罕见的纪念碑,它除了像一个巨大的蛋立在黑色的基座上之外,什么也没有。
  毛毛恢复了勇气,现在不用多久就能到达侯拉师傅身边了。
  “请问,”她对卡西欧佩亚说,“我们能不能走得快一点!”
  “越慢越快。”这是卡西欧佩亚甲壳上显示的回答。
  它继续向前爬着,比刚才爬得更慢了。毛毛发现——像上次一样——这样一来,真的前进得更快了。好像他们脚下的路越往前越滑似的,所以,实际上走得越快,前进得越慢。
  这就是那个白色市区的秘密:向前走得越慢,前进得越快。相反越匆忙地向前赶,前进得就越慢。当时灰先生们动用三辆小汽车追赶毛毛时,不知道这个秘密,毛毛才因此摆脱了他们。
  可那是过去的事情!
  现在,情况不同了。这一次,他们根本就不想赶上毛毛和乌龟。他们只是在后面跟着,像他们一样慢。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毛毛和乌龟的身后慢慢地挤满了灰先生的大军。
  现在,他们知道了在这里怎样走,所以走得比乌龟还要慢。眼看他们就赶了上来,离他们越来越近了。这就像一场走路比赛,但不是比谁走得快,而是比谁走得慢,看谁走得更慢。
  毛毛和乌龟忽左忽右地穿过这条神秘的街道,越来越深入地走进这个白色的市区里。接着他们就来到从没巷的那个街角。
  卡西欧佩亚已经拐过弯向无处楼爬去。毛毛又想起她在这从没巷里曾经无法前进,直到转过身向后退时的情景。所以,她现在照样办理。
  然而,这一次她的心被吓得差点儿停止了跳动。
  她看见了时间窃贼像一堵灰色的活动墙在向前逼近。他们肩并肩,占满了整个街道,后面,一排接一排,望不到尽头。
  毛毛大叫起来,但她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向后退进从没巷,瞪大眼睛,看着跟踪而至的灰先生大军。
  然而,此刻又发生了一起怪事:当第一排灰先生试图迈进从没巷时,他们就在毛毛眼前顷刻之间化为乌有。首先消失的是他们伸在前面的手,然后是腿和身躯,接着是他们的面孔。
  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既惊异又害怕。
  此情此景,不仅毛毛亲眼看见,后排接踵而至的灰先生们也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前面的停住脚步,不再前进,转眼之间,他们就乱了阵脚,互相推搡起来。毛毛看见他们愤怒扭曲的面孔和晃动着的威胁的拳头。
  但是,他们当中谁也不敢再继续跟着毛毛了。
  毛毛终于到达无处楼。沉重的青铜大门自动地打开,毛毛一步跨进去,疾步穿过雕像走廊,从走廊尽头的那个小门溜了进去,又穿过摆满各种钟表的大厅,跑到立钟围起来的小房间,一下子扑倒在那个精致的小沙发上,把脸埋进一个枕头里。她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了。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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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被围困者必须当机立断
  一个很轻的声音在说话。毛毛从无梦的睡眠深处慢慢地浮上来,感到精神异常充沛。
  “小孩子没有办法,”她听见那个声音在说,“可是你呢,卡西欧佩亚——你为什么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毛毛睁开眼,看见侯拉师傅坐在沙发前面的小桌子旁边,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地面,小乌龟卡西欧佩亚就趴在他面前。
  “难道你没有想到,灰先生跟踪你们?”
  “只顾预见,”卡西欧佩亚用甲壳上的字回答,“没动脑筋!”
  侯拉师傅叹息着摇了摇头。“唉,卡西欧佩亚,卡西欧佩亚——有时候,连我也觉得你像一个谜!”
  毛毛坐起来。
  “啊,我们的小毛毛醒了!”侯拉师傅高兴地说,“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极了,谢谢。”毛毛回答,“请原谅,我一到这里就睡着了。”
  “这没什么。”侯拉师傅回答,“一切都很好,你不用做任何解释。我在全视镜里没有看到的东西,在你睡觉的时候,卡西欧佩亚都已经告诉我了。”
  “灰先生们的情况怎样了?”毛毛问道。
  侯拉师傅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很大的蓝色手绢,说:“我们被包围了。他们从四面八方将无处楼团团围住。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到达那个地方。”
  “难道他们真的不能进到我们这里来吗?”
  侯拉师傅擤了擤鼻涕,接着说道:“是的,他们进不来。你已经亲眼看见了。一旦他们迈进从没巷,就会立刻化为乌有。”
  “怎么会呢?”毛毛真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这是吸时器干的。”侯拉师傅回答,“你知道,在那儿一切都得向后倒退,对吗?在无处楼周围,时间是倒流的。正常的情况下,时间进入你的心中,因此,你心中的时间越多,你就变得越老。但是,在从没巷里,时间从你心中流出来。可以说,当你从那里走过的时候,你就会变得年轻些。但不会年轻很多,也就是你经过从没巷时所需要的时间。”
  “我根本没有感觉到这一点。”毛毛惊奇地说。
  “不错。”侯拉师傅微笑着说,“对一个人来说,他的存在不仅仅意味着他心中的那一点点时间,因为还意味着很多别的东西。但灰先生就不同了。他们完全由偷窃来的时间凝聚而成的。如果他们落吸时器中,他们的那一点时间眨眼之间就被吸出去了,就像空气从一个爆炸的气球中跑掉一样。不过,气球爆炸之后至少还剩下一块橡皮,而他们却什么也不剩了。”
  毛毛费力地思考着。
  “那么,”过了一会儿毛毛又问,“咱们不能让全部时间倒流呢?我说的是只要很短一会儿。那样一来,所有的人都会年轻一点,这倒没有关系,而那些时间窃贼也就一下子全化为乌有了。”
  侯拉师傅微笑了。“假如能那样当然好。可惜不行。这两条河流之间保持着一种平衡。如果取消这一条,另一条也就不存在了。那样一来,时间也就不存在了……”他停顿片刻,把全视镜推到前额上。
  “这就意味着……”他哽咽地说,接着他站起来,若有所思地在小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
  毛毛紧张地望着他,卡西欧佩亚的眼珠也跟着来回转。
  最后,他又坐下来,审视地看着毛毛。
  “你使我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说,“但是,它能不能实现,不能取决于我一个人。”
  他转过身对脚旁的乌龟说:“卡西欧佩亚,尊敬的朋友!你认为人们在被包围的时候最好应该做什么?”
  “吃早点!”这是它甲壳上显示的回答。
  “对了。’候拉师傅说,“这个主意也不错!”
  一转眼,桌上便摆满了丰盛的早餐。难道那些东西早就摆在那儿,毛毛一直没有注意到吗?无论如何,桌上又摆满了那些小金杯和金光灿灿的早点:壶里是热腾腾的巧克力,还有蜂蜜、黄油和松脆的小面包。
  自从上次离开这里以后,毛毛经常思念这里的美味食物,现在她迫不及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她觉得,这些东西简直比上一次的东西更好吃。此外,这一次侯拉师傅也高兴地吃了起来。
  “他们想,”过了一会儿,毛毛鼓着两腮,一边咀嚼一边说,“他们想让你把全人类的时间都交给他们掌管,你不会答应吧?”
  “不会的,孩子。”侯拉师傅说,“我永远也不会这样做。时间既然已经开始,那么总有一天也会终结,不过,那是在人不再需要它的时候。然而从我这里,灰先生们连最短暂的瞬间也别想得到。”
  “可是,”毛毛接着说,“他们说,他们可以强迫你那样做。”
  “在我们继续谈论这个问题之前,”候拉师傅严肃地说,“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他们。”
  他取下自己的小金丝眼镜,递给毛毛,毛毛把它戴上。
  像第一次那样,她首先感到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但这一回很快就过去了。稍待片刻,她的眼睛就适应了。
  现在,她在观看包围者组成的灰先生大军!
  灰先生们肩并肩地紧挨着,一排排,一行行,望不到尽头。他们不仅站在从没巷的巷口,而且远远地组成了一个大圆圈,圆圈穿过白色的市区,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包围圈的中心便是无处楼。这个包围圈简直严密得水泄不通。后来,毛毛又发现了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起初毛毛以为可能是全视镜的镜片破了,或者也许景地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了,因为一层奇怪的雾窗明显地使灰先生们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了。不一会儿,她就明白了,那层雾与全视镜和自己的眼睛都没有关系。那是外面大街上升起来的。有些地方很浓密,已经完全挡住了视线,另一些地方则比较稀薄。灰先生们一动不动地站着,像平时一样,每人头上戴一顶硬邦邦的圆礼帽,手里拿着公文包,嘴上叼着一支细长的雪茄。这种烟产生的雾和别的雾不一样,不消不散。那里没有一丝微风,在那玻璃般透明的空气中,那种变得像蜘蛛网一般轻柔的烟幕飘动着,从街上升起,在白色楼房的前面慢慢地上升,组成一条长长的烟柱,忽而又变成讨厌的蓝绿色雾团,缓缓地上升,一团比一团高,在无处楼的周围形成了一堵不断升高的屏障。
  毛毛还看见偶尔有新来的灰先生代替另一些灰先生走进队列。到底是为什么呢?那些时间窃贼在搞什么鬼名堂?她取下眼镜疑惑不解地望着侯拉师傅。
  “你看够了吗?”他问,“那就请把眼镜还给我吧。”
  他把眼镜戴好接着说:“你刚才问我,他们能不能强迫我。正如你看到的那样,他们强迫我本人是办不到的。但是,他们能危害人类,这比他们迄今为止所干的事情更糟糕。他们企图用这种办法来对我施加压力。”
  “这样更糟糕?”毛毛惊慌失措地问道。
  侯拉师傅点点头。“我把时间分配给每个人,灰先生对此毫无办法。他们也不能阻止我把时间寄出去,但他们能够毒化那些时间。”
  “毒化时间?”毛毛吓得目瞪口呆了。
  “用他们抽烟时喷出来的烟雾。”侯拉师傅解释说,“你没看见他们个个嘴上都叼着那种灰色的雪茄烟吗?是的,不抽那种烟,他们就活不成。”
  “哪种烟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毛毛接着问道。
  “你还记得时间花吗?”侯拉师傅说,“当时我曾经告诉你,每一个人都有这样一个宝贵的存放时间的殿堂,因为每个人都有一颗心。如果人们让灰先生进入那个地方,那么他们就能成功地把那种时间据为己有。被他们夺去的时间花是不会马上凋谢的,因为它们并没有真的死去,不过,这样一来,它们也就无法继续生长了。因为它们离开了自己的所有者。尽管如此,那些花时时刻刻都在本能地努力争取回到原地,即回到它的所有者心里去。”
  毛毛屏住呼吸,认真地倾听着。
  “你得明白,毛毛,恶人也有自己的秘密。我不知道灰先生们把他们偷去的时间储存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他们用自身发出的寒气将那些花冷冻,直到它们变得像玻璃杯一样坚硬为止。这样那些花就不能逃走了。我想,也许在地下某处有一个巨大的仓库。他们把那些冷冻的时间花存放在那里。这样,时间花在那里就永远不会枯死。”
  毛毛的面庞气得开始发红了。
  “那些灰先生们不断地从那个地下仓库里得到给养。他们把时间花的花瓣扯下来,晾干,使之变及、变硬,然后卷成细长的雪茄烟。这时候,花瓣里仍然保存着一部分生命。活的时间灰先生是得不到的,因此他们就点燃雪茄抽起来。时间只有变成烟雾,才完全死去。灰先生们就是靠这种死的时间来苟延残喘的。”
  毛毛听到这里,猛地跳起来。“啊?那么多时间都死了……”
  “是的,那外面围着无处楼不断升高的烟雾之墙就是死的时间形成的。幸好这里还有足够的自由天空,我还可以将时间完好无损地送给人类。但是,如果这种身黑的烟云完全笼罩住我们的天空,那么我寄出去的时间,每时每刻都会掺进一些灰先生吐出来的死亡的时间。要是人类得到了那样的时间,他们就会因此而生病,甚至会患上不治之症。”
  毛毛不知所措地凝视着侯拉师傅。她轻轻地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呢?”
  “得了这种病,起初还看不出什么。但有一天,他会忽然犯懒,什么都不想干,对一切都失去兴趣,心中变成一片荒漠。这种厌世情绪不但不消失,而且长期存在,慢慢地与日俱增。日复一日、周复一周,越来越严重。他会感到自己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忧郁,内心也越来越空虚,对自己、对世界都越来越不满意。然后,连这种感觉也渐渐地消失,变得麻木不仁,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会变得完全。心灰意懒,对什么都不在乎,整个世界从此变得陌生了,觉得任何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他不再愤怒,也不再有热情,不再感到快乐,也不再感到悲哀,不再会笑,也不再会哭。那时候,他的心将变得冰冷,不再爱人,也不再爱任何事物。如果一个人病到了那种地步,那他的病也就完全不可救药了。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那时候,他会来去匆匆,脸上老是冷冰冰的,毫无表情,就会变得像灰先生们一模一样。是的,到了那时候,他就会变成灰先生当中的一员。这种病就叫做:百无聊赖。”
  毛毛听了,禁不住浑身一阵颤栗。
  “如果你不把全人类的时间都给他们,”毛毛问,“那么,他们就会把全人类都变成那样的人吗?”
  “是的。”侯拉师傅回答,“他们就是用这个来向我施加压力的。”
  他站起来,转过身去。
  “迄今为止,我一直等待着人们自己从那些害人虫手里把自己解放出来。他们本来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因为毕竟是他们自己使那些害人虫得以存在的。不过,现在我已经不能再等待下去了。我必须采取行动。但是光我自己还不行。”
  他看看毛毛,问道:“你愿意帮助我吗?”
  “愿意!”毛毛小声说。
  “我不得不把你送进一种极大的危险中去。”侯拉师傅说,“这个世界能否平平安安,人们能否重新开始过新的生活,就全看你了,毛毛。你真的敢去冒这个险吗?”
  “敢!”毛毛回答,她的声音是坚定的。
  “那么,你要好好注意听我说,”侯拉师傅说,“你得完全靠自己,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帮助你了。不但我不能,而且没有任何人能帮助你。”
  毛毛点点头,聚精会神地望着候拉师傅。
  “你必须明白。”他开始说,“我是永远不睡觉的,如果我一人睡,那么整个时间就在那一刹那间停顿了。那么,世界将会静止不动。如果时间不走了,那灰先生也就不能偷取任何人的时间了。尽管他们还有大量的储备,还能继续活一段时间,但如果那些储备用光了,他们也就完蛋了。”
  “这样一来,”毛毛说,“事情不就非常简单了吗?”
  “可惜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否则我就不需要你的帮助了,孩子。如果时间没有了,那么我也就不会再醒过来了。这样一来,整个世界也就永远静止并且僵化了。但是,毛毛,在我的权力范围内,我要给你一朵时间花,只给你一个人。当然只能有一朵,因为时间花永远都只能有一朵在开放。也就是说,当世界上所有的时间都停顿的时候,只有你还有一个小时。”
  “那我就可以唤醒你了!”毛毛说。
  “单是唤醒我,”侯拉师傅说,“可以说还没有达到任何目的,因为灰先生们已经有大量的储备。一个小时对他们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一小时后他们会继续存在。你必须完成的任务比这个要困难得多!一旦灰先生们觉察到时间停顿了——他们会很快觉察到的,因为他们的雪茄烟来源就要中断——他们就会马上从这儿撤退,迅速地跑回他们的时间库去。这时候你必须跟踪追击,想办法阻止他们靠近自己的时间库。一旦他们嘴上的雪茄烟抽完了,他们的生命也就终结了。然后,你还有一件事要做,也许那是最困难的。当最后一个时间窃贼消灭以后,你必须去解放全部被他们偷去的时间。只有那些时间回到人们身上,世界才会结束停顿状态,我自己也才能重新苏醒过来。这一切,你只能在一小时之内完成。”
  毛毛茫然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候拉师傅,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堆积如山的困难和危险。
  “尽管如此,你还想试试吗?”侯拉师傅问。“这是惟一的、也是最后一个可能了。”
  毛毛没有做声。她觉得自己完成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我和你一起去!”龟甲上突然出现这样一行字。
  在完成这样艰巨任务的过程中,乌龟能帮得上什么忙呢?不过,对毛毛来说,这倒是一线微弱的希望之光。她想,有它自己就不再感到孤单了。这使她恢复了勇气。虽然这样的勇气缺乏深思熟虑,但它还是帮助毛毛当机立断,作出了决定。
  “我愿意去试试!”她坚决地说。
  侯拉师傅久久地看着她,终于满意地微笑了。
  “其实,许多事情都比你现在想象的要容易得多。你曾经听过星星的声音,你不必害怕。”
  随后,他转身问乌龟:“卡西欧佩亚,你真的愿意跟她一块儿去吗?”
  “当然!”两个字出现在龟甲上。但那两个字很快消失,马上又出现这样一句话:“必须有人照料她!”
  侯拉师傅和毛毛相视而笑。
  “它也会得到一朵时间花吗?”毛毛问道。
  “卡西欧佩亚不需要它。”侯拉师傅解释说,同时,温柔地挠了挠乌龟的脖子,“它是一个时间之外的生灵。它的心中有自己的小时间。即使世界上的一切都永远停顿下来,它仍然能够爬行。”
  “好。”毛毛说,现在她心中冒险的欲望突然苏醒了,“那我现在应该干什么呢?”
  “现在,”侯拉师傅回答,“我们就开始分头行动吧!”
  毛毛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轻轻地问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呢?”
  “会再见面的,毛毛。”侯拉师傅说,“从现在起到我们再见时,你生命的每个时辰都将得到我的一个问候。我们永远是朋友,对吗?”
  “对!”毛毛一边说一边点头。
  “现在,我要走了,”侯拉师傅接着说,“但你不能跟着我,也不能问我到什么地方去。因为我的睡眠不是一般的睡眠,所以,你最好不在我身边。不过,有一件事你还得做:我一走开,你就必须打开两座门,一座写着我的名字的小门和一座通向从没巷的青铜大门。因为时间一旦停顿,一切东西就都静止不动了,即使再大的力量也不能再启动这两座门。这些话你都听懂、记住了吗,孩子?”
  “记住了。”毛毛说,“可是,我怎样才能看出来时间已经停了呢?”
  “这不用担心,你一看就明白的。”
  侯拉师傅站起来,毛毛也站了起来。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毛毛那蓬乱的头发。
  “再见,小毛毛。”他说,“你仔细地倾听了我的话,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莫大的快乐。”
  “以后,我将把你的故事统统讲出来。”毛毛回答。
  就在这时候,侯拉师傅突然变得极其衰老了,和他当时抱着毛毛走进那座金灿灿的殿宇时她所看到的一模一样了,像一块崔巍的岩石,像一棵苍老的古树。
  他转身走出钟表柜围起来的小房间。毛毛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与钟表的滴答声汇合在一起,使她无法区分了。也许他走到这种滴答声之中去了。
  毛毛捧起卡西欧佩亚,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前。她的最伟大的冒险不可逆转地开始了。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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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跟踪追踪者
  第一件事,毛毛走过去打开了里面那个写着候拉师傅名字的小门。然后,又敏捷地穿过雕像走廊,打开了外面那座青铜大门。她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因为那座门特别重。
  她做完这两件事,跑回摆满钟表的大厅,抱着卡西欧佩亚,等候即将发生的事。
  过了一会儿,事情果然发生了!
  突然,发生了一种奇异的震动,但是发生震动的不是房屋,而是时间,我们姑且称之为时震吧。毛毛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种震动伴随着一种声响,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听见过这种声音,就像从若干世纪的深处传来的一声叹息。
  然后,震动消失。
  就在那一刹那间,无数大大小小的各种钟表发出的多声部滴答声和叮当声突然完全停止了,飞来飞去的钟摆也不动了,停在它刚刚摆到的位置。周围的一切都不动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静寂在蔓延开来,那样完美,世界上以前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曾有过这种宁静。时间停止了。
  毛毛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朵奇异的、很大的时间花。她不知道这朵花是怎么到自己手里的。它出现得那样突然,好像它早就在她手里似的。
  毛毛小心翼翼地迈开腿。真的,她还能动弹,像平时一样,毫不费力。小桌上仍然摆着吃剩下的早点。毛毛坐到一张有软垫的椅子上,此刻,软垫变得像大理石一样坚硬,不再往下陷。她的杯子里还有一口饮料,可是杯子却再也端不起来了。毛毛把手指伸进杯中,那饮料却像冰一样硬,蜂蜜也一样,甚至盘子里的面包屑也都牢牢地粘在一起。在没有时间的地方,即使最最细小的东西现在也都动不了啦。这时候,卡西欧佩亚蹬了蹬腿,毛毛低头看看它要干什么。
  “你正在失去自己的时间!”龟甲上出现这样一行字。
  天哪!毛毛急忙振作起来。她穿过大厅,钻进小门,继续跑过走廊,在大门口墙角处左右窥探了一下,立刻又跑回来。她的。已在剧烈地跳动。时间窃贼们根本没有撤退!相反,他们正顺着从没巷朝无处楼走来!此刻那里倒退的时间也停止了。这可是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毛毛匆忙跑回钟表大厅,藏了起来,她抱着卡西欧佩亚躲在一个大立钟后面。
  “好一个开端。”她咕哝着说。
  她听见灰先生们的脚步声已经在外面走廊上响了起来,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挤进那个小门,直到他们当中的整整一队全都钻进来站在大厅里。他们在东张西望。
  “真棒!”他们当中的一个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小姑娘毛毛为我们开了门。”另一个单调的声音说,“我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她。真是个机灵的孩子!我很想知道,她是怎样设法使老头儿改变主意的。”
  第三个完全相同的声音回答说:“依我看,是那个老头子让步了。因为从没巷的吸时器已经停止工作了,这只能是他自己下令关闭的。这就是说,他已经认识到不得不顺从我们了。现在,我们必须对他采取断然措施。他究竟藏到哪儿去了呢?”
  灰先生们开始四处搜寻,突然,他们当中的一个听起来更加单调的声音说道:“事情不大对头啊,先生们!瞧这些钟表!你们瞧瞧这些钟表吧!它们全停了!甚至连这座秒钟也停了。”
  “也许是他刚刚让它们停下来的。”另一个灰先生没有把握地说。
  “秒钟是停不住的。”第一个灰先生喊道,“不错,你们看,先生们,那流下的沙粒竟然停在半空中!钟也动不了啦!这是怎么回事?”
  他正说着,忽然从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一个肥胖的灰先生趴在小门口激动地打着手势并向里面喊道:“刚才城里来人通报消息,说他们的汽车都停在原地开不动了。一切移动的物体都静止了。整个世界一片宁静。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能从任何人身上得到了。我们的全部补给来源断绝了!再也得不到时间了!侯拉把时间停住了!”
  有一瞬间,及先生们中间出现一阵死一般的静寂。过了一会儿,一个灰先生说道:“您说什么?我们的补给来源中断了?要是我们随身携带的烟抽完了,那我们会怎样呢?”
  “以后我们会怎么样,你自己很清楚!”另一个灰先生叫喊起来,“这可是一个可怕的灾难啊,先生们!”
  突然,灰先生们乱成一团,一起大喊大叫起来:“侯拉要消灭我们!——我们必须立即停止包围这个地方!——我们必须赶紧回到我们的时间库里去!——没有车我们根本回不去了!我的烟只够二十七分钟吸的了!——我的还有四十八分钟!——那把你的烟给我一点吧!——你们疯了!——谁有本事谁保自己的小命吧!”
  他们一起向小门拥去,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毛毛从躲藏的地方可以看到他们已经互相厮打起来,你一拳,我一掌,推推搡搡,打得越来越激烈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那短促的灰色生命而搏斗。有的人头上的礼帽被打掉,有些人互相扭在一起,互相抢夺对方嘴上的雪茄烟。
  不幸被别人抢去雪茄烟的灰先生,好像一下子失去全部力量似的,软绵绵地站在那里,两手塔拉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哭丧着的脸上充满了恐惧,通体变成透明,接着就消失了,什么也没有剩下,连那顶圆礼帽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后,大厅里只剩下三个灰先生,现在他们终于成功地从小门逃走了。
  毛毛把乌龟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拿着时间花,跟在他们后面也钻了出去。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灰先生溜掉。
  当她走出大门时,看见那几个时间窃贼已经跑到从没巷的巷口了。那里,烟云中站着另一组灰先生,他们也正在激动地边说话边打手势。
  他们看见从无处楼里逃回来的三个灰先生匆匆而来,也撒腿就跑。其他人见状不妙,也纷纷四散逃命,一转眼功夫,整个包围圈便已经像决堤似的崩溃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灰先生队伍匆匆忙忙地穿过那个奇怪的。有白色楼房和特殊阴影的神秘市区,向城里涌去。由于时间停顿了,这里快慢相反的神秘现象也不存在了。
  灰先生的队伍走过那个巨大的蛋形纪念碑,向那最先看到的平平常常的房屋走去。那是些出租的房屋,都是灰色的,东倒西歪,看样子都住满了房客,他们就生活在时间的边缘。
  不过,他们现在也都完全僵住了。
  毛毛跟在队伍的最后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这样,一场相反的穿过这座大城市的跟踪现在便开始了。这次是那一大群灰先生在逃,而跟踪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手里拿着鲜花、腋下夹着一只乌龟的小姑娘。现在,城里的景象看起来多么奇怪啊!大路上停着一排排的小汽车,司机都一动不动地坐在方向盘后面,他们的手有的握着操纵杆,有的正在按喇叭(有一个人正用手指敲着自己的前额,愤怒地瞪着旁边的人),骑自行车的人正伸着胳膊示意要拐弯。人行道上,所有步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还是小狗小猫,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从汽车排气管中排出的废气也是那样。
  在十字路口,交通警察嘴里衔着哨子,正站在那里打着手势指挥。一群鸽子刚刚从广场上飞起来,便纹丝不动地停在半空中。天空停着一架飞机,就像人画在天上的一般。喷泉的水柱变成了冰柱。树上飘落的树叶也停在半空,而一只小狗恰好翘起一条小腿,对着一根电线杆准备撒尿。
  灰先生们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地穿过这个像一张照片似的没有生气的大城市中心。毛毛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小心翼翼,心里想的是绝不能让那些时间窃贼们发现自己。
  不过,他们早已自顾不暇,而且感到越来越支撑不住了。
  灰先生们不习惯徒步走这么远的路,一个个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们不得不时时刻刻衔着那根细长的雪茄烟,烟一抽完,他们就完蛋了。有的灰先生跑着跑着,烟从嘴里掉到地上,还没等他从地上把烟捡起来,人就已经像雪一般地融化了。
  然而,不仅仅由于这种外在的原因使他们的逃亡愈发困难,而且还有他们的内讧,即同伴的威胁。这就是说,有的灰先生,自己的雪茄烟快吸完了,就冷不防地抢夺别人嘴上的烟。
  因此,他们一边跑,数目一边在逐渐减少。
  那些在公文包里还有少许存货的灰先生们不得不加倍小心,以防被别人看出来,否则那些已经没有存货的灰先生就会向那些较富有者冲去,去夺取他们的命根子。于是他们之间便发生了疯狂的殴斗。为了抢夺一根雪茄烟,他们会扭作一团,叠压在一起。这时候,烟会被打到地上,被他们踩得粉碎。从世界上消失的恐惧使灰先生们完全丧失了理智。
  越往城里跑,他们遇到的困难越多。有些地方,城里的行人特别稠密,灰先生们不得不从人群的缝隙中间穿过,就像走在稠密的森林里似的。毛毛又小又瘦,走起来当然容易得多。
  而他们如果稍不留心,即使一片停在半空中的羽毛,也会把他们的脑袋碰得稀巴烂。
  这真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毛毛根本想不到这条路会有多长。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那朵时间花,这时候,它刚刚完全开放。看来,目前还不用担心。
  可是,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使毛毛把眼前的一切统统忘到脑后:她在一条小路上看见了老贝波!
  “贝波!”她喊起来,高兴得忘乎所以,急忙向他跑去。
  “贝波,我可找到你啦!这一向你都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总也不来了?嗯,贝波,亲爱的贝波!”
  她真想搂住他的脖子打坠儿,但是,她猛地被撞了回来,好像老贝波是铁铸的一般。毛毛感到碰得很疼,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抽泣着站在他面前,望着他出神。
  老贝波那瘦小的身体佝偻得比以前更厉害了。他那善良的面孔显得更瘦削、更苍白、更精疲力竭了。下巴上长出了一丛花白蓬松的胡须,因为他总也抽不出工夫去刮脸。他手里仍然拿着那一把扫帚,由于用得太久已经磨秃了。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像别的人一样,一动不动。他的目光透过那副老花镜望着前面街道上的垃圾。
  现在,毛毛终于找到他了,可是她却无可奈何,再也不能使他看看自己。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谁知道一切将如何发展。如果事情办糟了,老贝波就将永远在这儿站下去了。
  乌龟在毛毛的胳膊底下动了一下。
  “快走!”毛毛低头一看,这两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毛毛急忙跑到大街上,不禁大吃一惊。灰先生们已经杳无踪影!毛毛向刚才灰先生逃跑的方向跑了一段,仍然没看见一个。她到底还是让他们溜掉了!
  毛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这可怎么办呢?她疑惑地看着卡西欧佩亚。
  “你会找到他们,快追!”龟甲上显示出这样一句话。
  好,如果卡西欧佩亚这样说,那一定不会错的,它有先见之明。毛毛选择的道路也是完全正确的。
  于是,毛毛就朝此刻她心里想的方向跑去。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又一直向前走。
  她来到这座城市的北郊,这里正是那个新市区。那里的楼房建筑千篇一律,毫无风格可言。街道笔直地伸向地平线。毛毛跑呀,跑呀,可是,因为这里的房屋和街道全都一模一样,所以不久她就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似乎她根本就没有前进,而是在原地踏步。
  这是一个真正的迷宫,一个所有的楼房和街道都井井有条、而且极其相似的迷宫。当毛毛在一个拐弯处猛然发现最后一个友先生时,她几乎已经失去了信。动和勇气。只见那个友先生一瘸一拐地跑着,裤子也破了,礼帽和公文包也丢了,只有他的嘴上还叼着短短一截冒着烟的灰色雪茄。
  毛毛跟着他来到一个地方,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楼房中间,突然出现一个缺口。在一道木板围起来的高高的篱笆墙后面,有一个很大的正方形的脚手架。篱笆墙上有一个小门,门开着一条缝。最后赶到那里的灰先生悄悄地从门缝溜了进去。
  门上有一块牌子,毛毛停下来,想辨认牌子上写的是什么。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一章 终结就是新的开始
  由于辨认警告牌的字迹,毛毛耽误了时间。当她接着溜进小门时,最后的那个灰先生早已不见了。
  她发现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坑,大约有二三十米深。周围放着挖土机和其他建筑机械。在通向坑底的一道斜坡上停着几辆卡车。到处都是建筑工人,全都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某种姿势。
  他钻到哪儿去了呢?毛毛没有发现灰先生可能利用的任何人口。她看看卡西欧佩亚,好像它也不知道似的,它的甲壳上没有显示出任何字迹。
  毛毛向下爬到坑底,向周围看了看。突然,她又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泥水匠尼科拉。他曾经在她的小石屋里给她砌了个小炉子,还在墙上画过一幅画。当然,现在他也像别人一样不能动弹了,但他的表情却很奇怪。他站在那儿,一只手放在嘴旁边,好像在向谁呼喊似的。另一只手却指着一个巨大的管道口,那管道就在他身旁,从坑底伸出来。那姿态恰恰像是叫毛毛看什么东西。
  毛毛思索片刻,她把这看做是一种信号,于是就毫不犹豫地爬进管道。她刚刚爬进管道,就不由自主地滑了下去。管道很陡,但却是弯弯曲曲的,她就像坐滑道似的向下冲去,忽左忽右。由于速度快,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她越清越深,有时连滚带爬,头被碰得咚咚响。但是,她既没有丢掉乌龟,也没有丢掉时间花。她感到越往下越冷。有一瞬间,她想,等会儿可怎么上去呢?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清到管道的尽头。原来,下面是一个地道。
  这里不太黑,有一种朦胧的光,好像是从墙里面射出来的似的。
  毛毛站起来,继续向前跑。因为她光着脚,所以没有脚步声。忽然,她好像听见前面有灰先生在说话。她向那说话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条地道向四面八方伸出许多岔道,简直就是整个新市区下面的一个地道网。
  接着,她又听见一阵乱糟糟的声音。于是,她又向那边走去。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墙角。
  突然,她面前出现一个很大的厅堂,大厅中央放着一条很长很长的会议桌。桌旁坐着两排灰先生——更确切地说,这是那无数灰先生中剩下来的一小部分。瞧这最后一批时间窃贼多么狼狈、多么可怜吧!他们的外衣都已经被撕破,秃脑袋上左一个疙瘩,右一道口子,面孔因恐惧而扭曲着。只有他们嘴上的雪茄烟还在燃烧着。
  毛毛看见大厅后面的墙上有一扇巨大的门,开着一条缝。大厅里回荡着一股凛冽的寒风。
  毛毛蹲下来用她那件肥大的外衣包住自己的赤脚,尽管她知道那也没有什么帮助。
  “我们必须,”毛毛听见桌子尽头的一个灰先生在说,他身后就是那扇大门,“我们必须节省自己的储备,我们不知道它们还能维持多久,所以我们必须节省。”
  “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另一个说,“这些储备足够我们维持几年的!”
  “我们越早节省,”头一个先生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就能维持得越久。你们知道,我所说的节省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们当中只留下几个人,这些储备也许够他们经受住这场灾难。我们必须正视现实!这就是说,像我们在座的这么多人,就太多了,先生们!我们必须大大地精简。这是一个明智的建议。我是否可以请求你们,先生们,现在就开始精简?”
  灰先生们开始报数。然后,主席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他宣布说:“我现在投掷硬币,数字一面代表偶数,如果是数字,那么数偶数的先生们留下来。头像一面代表单数,如果是头像,那么数单数的先生们留下。”
  他将硬币抛向空中,然后把它接住。
  “数字!”他喊道。“数偶数的先生们留下来,数单数的先生们,请你们立刻化解吧!”
  数单数的灰先生们发出一阵无声的呻吟,但是谁也没有动。
  那些数偶数的灰先生不由分说就拿掉数单数的灰先生们嘴上的雪茄烟,那些被判处死刑的灰先生便立即化为乌有。
  “现在,”在一片静寂中,主席先生又说道:“如果我可以请求的话,让我们按照同样的办法再来一次!”
  同样可怕的过程又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甚至进行了第四次。末了,只剩下六个灰先生。他们分别坐在长桌的两头,一头三个,横眉冷对。
  毛毛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切,感到灰先生的数目每减少一次,那可怕的寒冷程度便减弱一分。现在和先前相比,她感到几乎可以忍受了。
  “六,”剩下的这六个当中的一个说,“是一个可惜的数目。”
  “现在,够了。”他对面的那个灰先生说,“就剩下我们这几个,再精简就没有意义了。如果我们六个不能渡过这场灾难,那么,三个也照样不能。”
  “不应该这么说,”另一个灰先生说道,“如果必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商量。我说的是以后。”他说完,半天没有人吭声。
  然后,另一个灰先生说:“真幸运!当灾难发生的时候,储藏库的大门正好开着。要是在那个关键时刻它是关闭的,那么,现在世界上任何力量也别想打开它了,我们可就真的完了!”
  “可惜,您说的并不完全对,亲爱的朋友。”另一个灰先生回答说,“现在,储藏库的门开着,冷气不断地散失,时间花就会慢慢地解冻。你们知道,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能阻止它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
  “您认为,”第三个灰先生问道,“我们的冷气现在不够保持储藏库里的低温,是吗?”
  “可惜我们只有六个,”第二个灰先生说,“您自己可以算算,我们能达到多少度。我认为刚才那么无情地减员实在是开始得太匆忙了。我们并未因此而得到任何好处。”
  “这两种可能性,二者必居其一。”第一个灰先生说,“而我们已经这么做了。”
  他们当中又出现了一阵沉默。
  “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上几年,除了互相监视之外,什么也不干吗?”一个灰先生说道,“我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绝望的想法。”
  毛毛心里琢磨:光在这儿等下去肯定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一个灰先生也没有了,那么时间花就会自己解冻的。可是,眼下灰先生还在。如果她不采取行动,他们就会在那儿坐下去。该怎么办呢?难道因为时间库的门是开着的,他们就能不断地从中得到补给吗?
  卡西欧佩亚又动了一下,毛毛赶快低头去看。
  果然,龟甲上显示出一行字:“你去把门关上!”
  “不行啊!”毛毛小声说,“我弄不动。”
  “用时间花去碰。”这是乌龟的回答。
  “我用时间花一碰,就能把门关上吗?”
  “是的。”龟甲上显示出。
  卡西欧佩亚的预言一定不会错。毛毛轻轻地把它放在地上,然后把时间花藏在外衣下面。
  这时候,她发现时间花已经相当蔫了,花瓣也没有先前那样多了。
  六个灰先生都没有发现毛毛已经成功地爬到长桌底下,她手脚并用一直爬到长桌的另一头。此刻,她就坐在那六个时间窃贼的脚中间。她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
  她轻轻地、轻轻地拿出那朵时间花,用牙齿咬住,从椅子之间爬了过去。灰先生们仍然没有发觉她。
  她爬到开着的时间库门口,一边用时间花去碰那扇大门,一边用手推。果然,门真的动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接着,轰然一声巨响,时间库的大门关上了。响声在大厅里引起许多回声,渐渐地消失在无数个地下通道之中。
  毛毛猛地跳起来。那几个灰先生压根儿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除了他们几个之外,还有别的人,而且她竟然能够那样安静地进来,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因此他们都惊呆了,只能瞠目结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个小姑娘。
  毛毛不假思索地拔腿就从他们身旁跑了过去,奔向大厅的出口。
  这时候,灰先生们也恢复了理智,随后立起去追毛毛。
  “真是个可怕的小姑娘!”她听见身后一个灰先生说道,“她就是毛毛。”
  “这不可能!”另一个叫道,“她怎么能推动时间库的大门呢?”
  “她有一朵时间花!”第三个灰先生吼道。
  “她用时间花就能把大门关上吗?”第四个灰先生问。
  第五个灰先生拼命地捶打自己的脑袋说道:“那我们本来也可以把门关上呀!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花!”
  “本来,本来!”第六个灰先生嘶声叫道,“但是,现在门已经关上!如今我们推一的办法就是:必须得到小姑娘的那朵时间花,否则就全完了。”
  他们正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时,毛毛已经消失在不断分叉的地道中了。不过,这里的情况,当然灰先生们比她更熟悉。毛毛忽左忽右地跑着,有时候差点儿和灰先生们撞上,但她总能成功地摆脱他们。
  卡西欧佩亚也参加了他们的战斗。它爬得虽然很慢,但由于它能预知灰先生们即将经过的地方,所以它就准时爬到他们将要经过的地点,趴在通道中间,灰先生走到,被它一绊,便跌倒在地,像球似的滚出老远,后面的会倒在前者的身上。就这样,乌龟就在小姑娘几乎被抓住的紧要关头,一次次地把她救出险境。当然,它也常常被灰先生一脚踢出去,撞到墙上。不过,这并不妨碍它继续往前爬,它早就知道会遇到那种情况。
  在追逐中,有几个灰先生由于渴望得到时间花而丧失了理智,因为失掉了雪茄烟而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两个。
  毛毛跑回摆放长桌的大厅,那两个时间窃贼围着桌子团团转,拼命想抓住毛毛,但他们却抓不住。然后,他俩分头从两面夹击。
  这下子,毛毛终于无处可逃了。她靠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怯生生地望着那两个追击者。
  她把时间花紧紧地按在胸前,生怕被他们抢去。现在,那朵花只剩下三个花瓣了。
  一个时间窃贼正要伸手去夺毛毛手中的花,却被另一个时间窃贼挡住了。
  “不行。”他喊道,“那朵花属于我!属于我!”他边说边伸手打掉了另一个灰先生嘴上的烟。失去雪茄的灰先生就地转了一个圈,惨叫一声,变得通体透明,接着便消失了。现在,剩下的这最后一个灰先生不顾一切地向毛毛扑去,因为他嘴角上的雪茄烟只剩下一点点烟头了。
  “把时间花给我!”他气喘吁吁地命令道,可是,他的嘴一张,那截烟头便掉了下来,滚到一边去了。他赶快扑倒在地,想去抬起它,但却够不着。他把那灰色的面孔转向毛毛,支起半截身子,颤抖着举起手。
  “请,”他小声说,“请,亲爱的孩子,把花给我吧!”
  毛毛站在墙角里,仍然没有动。她紧紧地抓住那朵花,摇摇头。她也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最后一个时间窃贼终于垂下头,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好吧——现在——全——完——了——”接着也化为乌有。
  毛毛惊慌失措地盯着他躺着的地方。这时候,卡西欧佩亚正好爬到那个地方,只见它的甲壳上写着:“快去把门打开!”
  毛毛急忙走到储藏库的大门前,又用花碰了一下门,于是时间库的门就又打开了。
  这时候,她手中的那朵花只剩下最后一个花瓣了。
  随着最后一个灰先生的消失,这里也不那么冷了。
  毛毛惊奇地睁大眼睛,向巨大的时间库里面望去。她看见无数的时间花像高脚玻璃杯似的整整齐齐放在望不到头的架子上,一朵比一朵鲜艳,没有一朵和另一朵相同——这意味着几万、几百万个小时的生命呀!她感到像在温室里一样,这里越来越温暖了。
  当毛毛手中时间花的最后一瓣掉下来时,时间库里突然起了一阵狂风。时间花变成彩云在她周围旋转起来,使她感到如同一股温暖而又强劲的春风,这是全部被解放的时间形成的欢快的旋风。
  毛毛感到像在梦中,她环顾四周,看见卡西欧佩亚就在面前。它的甲壳上闪烁着一行字:
  “飞回家去吧!小毛毛,飞回家去吧!”
  这是毛毛最后一次看到卡西欧佩亚。这时候时间花的旋风变得更猛烈了。那旋风如此强劲,简直难以形容。旋风甚至把毛毛抬到半空中,仿佛她也变成了一朵时间花。花的旋风托着她飞出黑暗的地道,飞上地面,越过城市的上空。毛毛坐在时间花的彩云上,飞越屋顶和教堂的钟楼。彩云似乎在按照华美乐章的旋律纵情舞蹈,忽上忽下,飘飘悠悠地飞翔着,旋转着。
  然后,时间花的彩云缓缓下降,鲜花像雪片似的降落在僵化的世界上,悄悄地融化了,消失了。它们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人们的心中。
  就在这一瞬间,时间又开始走动了。一切因时间停顿而静止的东西都重新动起来了:小汽车又开走了,交通警的哨子又响了,鸽子又飞上天空,小狗又对着电线杆撒起了尿。
  整个世界就这样停顿了一个小时,人们对此却毫无觉察。因为事实上在停顿和开始之间,人们并没有失去一点时间。对他们来说,这一个小时不过就像一眨眼而已。和往常不同的只是:突然,所有的人都有了用不完的时间。人人都高兴异常,但是,谁也不知道那些时间本是他们自己节省下来的,现在都以奇异的方式又回到自己心中。
  毛毛恢复知觉以后,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小街上。正是她先前发现老贝波的那条街。真的,他还站在那儿!此刻正背对着毛毛,拄着自己的扫帚,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忽然,他感到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匆匆忙忙了。他自己无法解释现在为什么突然感到那么欣慰、那么充满了希望。
  “也许,”他想,“也许现在我已经节省够了十万个小时,把毛毛赎出来了。”
  刚刚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到有人在后面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转身一看,发现毛毛就站在自己面前。
  也许世界上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他们此刻重逢的幸福和喜悦。只见他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颠三倒四地说个没完,当然那都是些傻话,就像人们因特别高兴而喝醉酒时那样语无伦次。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拥抱,旁边走过的行人也停下来,和他们一样,也高兴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因为他们现在都有了足够的时间。
  老贝波终于收起扫帚,因为他觉得今天不去想工作是理所当然的。他们手拉手,穿过市区,向老圆形露天剧场走去。他们每人都有说不完的话要讲给对方听。
  在大城市里,人们看到了很久以来没有看到的景象:孩子们又在大街中心游戏,不得不等待的汽车司机微笑着看孩子们玩耍,有的司机甚至下车和孩子们一起玩。到处都有人在亲切地交谈,详细地询问对方的健康状况。去上班的人也有闲暇站在窗前赏花喂鸟。医生现在有时间详细地询问每一个病人的病情,工人们能安心并精益求精地工作,因为,现在重要的并不在于非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完成尽可能多的工作了。每个人都可以根据实际的需要来使用时间,从现在起,人们的时间又都富足有余了。
  然而,许多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切应该归功于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里实际上发生了些什么。大多数人甚至不会相信那是真的。相信而且知道这一切人只有毛毛的朋友们。当毛毛和老贝波回到老圆形露天剧场时,她的朋友们已经在那儿等候他们了。他们当中有导游吉吉、保罗。马西莫、弗兰科、抱着小妹妹德德的小姑娘玛丽亚、克劳迪欧和其他的小朋友们,老板尼诺和他的胖老伴李莉安娜以及他们的孩子,还有泥水匠尼科技和住在那附近的以前经常来的人们,毛毛曾经认真地倾听他们述说自己的心事。然后,他们就兴高采烈地庆祝起来,又唱又跳,那样开心,只有他们懂得这是怎样的节目,庆祝活动持续了很久,直到繁星布满天空。
  当他们欢呼拥抱,握手大笑,又喊又叫停下来之后,便在野草丛生的石头台阶上坐下来,围成一个圆圈。这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毛毛站起来,走到他们中间的空地上。她想起了那些星星的声音和时间花。
  接着她便用清脆的嗓音唱了起来。
  此时此刻,在无处楼里候拉师傅也坐了起来,返回来的时间把他从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睡梦中唤醒。在精致的小桌旁边,他坐在椅子上,用全视镜望着毛毛和她的朋友们。他的样子还很苍白而又虚弱,如同大病初愈似的,但他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触摸自己的脚。他取下眼镜,弯腰一看,原来是他的乌龟回来了。
  “卡西欧佩亚。”他亲切地叫着,同时用手指烧着它的脖子,“你俩干得很好。你必须把全部经过讲给我听,因为那时候我看不见你们。”
  “以后吧。”它的甲壳上闪烁着这样的答复。接着,它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吗?”
  “没关系!”卡西欧佩亚回答。
  “一定是灰先生放出的冷气把你冻着了,”侯拉师傅说,“可想而知,你也累极了,现在肯定想彻底休息休息了。好,那就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谢谢!”两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然后,卡西欧佩亚就一歪一歪地爬走了,它给自己找到一个安静而又昏暗的角落,把头和四条腿都缩进甲壳里。接着,乌龟的甲壳上慢慢地出现了几个字,这不是为了任何别的人,而是为了读过这个故事的人。
  “大家再见!后会有期!”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作者简短附记
  在我的读者中现在也许有些人心里会有许多问题要问。但我担心自己也帮不了他们的忙。这就是说,我必须承认,我是凭记忆把这整个故事写下来的,正如我听到的那样。我本人既不认识小毛毛,也不认识任何一个她的朋友。当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样了,对他们今天的情况我同样一无所知。关于那个大城市的情况,我也只是根据猜测写的。
  不过,我在这里想说明的只有下面一点:
  当时,我正坐在火车里作长途旅行(今天我仍然在旅行)。一天夜里,我和一个引人注目的旅客坐在同一个单间里。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我完全不能确定他的年龄。起初,我以为对面坐着的是一位老人,但是很快我就不得不感到迷惑了,因为我觉得他似乎突然显得非常年轻了。然而,不一会儿,我又感到这个印象是错误的。
  不管怎么说,是他在那个漫长的夜里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当他的故事结束时,我俩都沉默了片刻。
  然后,那位神秘的旅客又补充了一句话,我不能不把那句话告诉读者,他说:“我给您讲了这个故事,”他这样说道,“好像它已经发生过似的,允许我可以这样说,它可能只有在将来才会发生。不过,对我来说这没有多大区别。”
  大概他不久就下了车,因为过了一会儿,我就发现单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可惜,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碰到过那个讲故事的人了。
  是的,假如我碰巧再遇到他的话,我一定要向他提出好多好多问题。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译后记
  八十年代初,当我进入《世界文学》编辑部工作的时候,曾经在联邦德国驻华大使馆举行的一次酒会上与使馆文化处官员谈话,请他推荐一两本当代德国的最优秀儿童文学作品。
  他不假思索地向我推荐了作家米切尔·恩德和他的两部小说《毛毛》(Momo)与《永远讲不完的故事》(Die ;unenliche ;Geschichte)。
  1983年10月至1984年4月,我到联邦德国考察,回来时买了这两本书。由于工作较忙,直到1985年夏天我才着手翻译《毛毛》(当时刚毕业的大学生王蕾同学翻译了部分章节)。因为最初联系的出版社不喜欢《毛毛》这个书名,要求重新起一个名字,所以我不得不根据这部书的主要内容,擅自更名为《时间之谜》(后来在中国和平出版社出版,1987年·北京)。当时,原打算与朋友们一起编辑出版一套当代世界儿童文学文库。因工作调动计划搁浅。而《永远讲不完的故事》则到1988年我才动手翻译。
  一部书的书名本是作者精心设计的。原则上译者不应该随便改动。尤其是一部世界名著,你改变了书名,人们便会以为那是另一本书。这样做,不但不忠于原文,而且也是对原著作者的大不敬。即使由于翻译方面的困难或者别的原因不得不更改原书名,也应该在版权页或者前言后记中交代清楚并注明原文。
  由于当时翻译和出版这部书(包括编排和校对)工作都比较草率,结果书印得质量很差,甚至出现了过多不应有的错误。那时候,本人交稿后不久便被派往中国驻联邦德国大使馆工作,没有看过校样。当我看到印出来的书时,真是悔恨莫及,深感对不起作者和读者,尤其对不起中国的少年读者,因为他们还没有判断能力。这使我心上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
  1989年10月14日,我在德国法兰克福书展上见到作家米切尔·恩德本人并把刚出版的《永远讲不完的故事》(河北少儿出版社1989年·石家庄)中译本赠送给他。此前,我曾经将《时间之谜》(《毛毛》)寄给他。
  他感谢我将他的作品译成中文,同时将他在那次书展上推出的新书《Dersaranarchaolugenillkohol ;lische ;Wvnschpun-sch》
  赠送给我并题词如下:
  为了现在和将来,谨致一切良好的祝愿!
  米切尔·恩德
  1989年10月14日
  这本书属于:李士勋
  恩德先生的平易近人,他的童心、爱心和对社会的高度责任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因此,《时间之谜》(《毛毛》)翻译出版质量不高使我良心更加不安。那之后,我曾不断地与出版社联系,希望能尽快地修改、再版该书,以弥补缺憾。可是事情的进展不尽人意。直到1997年夏天我回北京再次联系,仍无结果。
  1998年3月,我在德国莱比锡图书博览会上找到蒂奈曼出版社版权部的负责人,想先把版权买下来再说,没想到他们的答复是:版权已被台湾一家出版社买去。我根据该社提供的地址写信给台湾的出版社,也没有得到答复。
  正当我深陷在失望中时,今年年初传来一个喜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朋友听说二十一世纪出版社买到了《毛毛》的版权并将我作为译者推荐给该出版社。春节前我回到北京后,第二天上午便打电话与该社社长张秋林先生联系。他们社里说,社长正在北京并告诉我他的手机号码。于是我立刻拨通他的手机,约定两小时后在他下榻的旅馆见面,他正准备当天下午返回南昌。
  到旅馆后,我们一见如故。他介绍了他的大幻想文学的出版计划和推动国内儿童文学创作的雄心壮志以及他与德国蒂奈曼出版社社长魏特布莱希特先生的友谊。我也介绍了翻译和认识作家恩德本人的经过,及今后的打算和建议。真是“酒逢知己干杯少”。结果是双方立即同意签订翻译出版合同。先出《毛毛》,然后争取尽快推出《恩德文集》。
  多年的心愿这么快地变成现实,使我喜出望外!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的正是这样一位有理想、有见地、敢做敢为、干脆利索的出版家。因此,我不顾旅途劳顿,马上加速校订《毛毛》,白天拜亲访友,接待客人,晚上到深夜。我的儿子——《毛毛》中译本的第一个读者——下班后也帮助我输入并找人帮我输入《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以减轻我校订时的工作量。
  到3月18日返回德国之前,《毛毛》还有30页没有输入完。回到德国,我便立即打开计算机接着于。现在,校订修改、输入、通读和校对工作终于全部完成并写下这篇后记,我感到一阵轻松。
  此校订修改译本根据德国蒂奈曼出版社1973年版本,从文字到版式完全恢复原著原貌。增加的只有这篇译后记。
  借此机会,仅作以上说明并向朋友们表示感谢。同时恳切希望读者批评指正。
  1999年4月5日 复活节
  于德国菲尔斯腾瓦尔德 李士勋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书评 毛毛:人类的守护天使
  有一天,平地里冒出来一个自称叫毛毛的小女孩。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几岁,有点像那首名叫《橄榄树》的歌中低声吟唱的那样: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她瘦瘦的,蓬头垢面,只是一双黑眼睛又大又深邃,宛如寒星……
  米切尔·恩德带着《毛毛》朝我们走来。
  《毛毛》是德国作家米切尔·恩德的一部轰动世界的时间幻想小说,它被译成了包括南非语、塞尔维亚语、克罗地亚语在内的三十多种文字,发行量高达数百万册,被人称之为“毛毛现象”。
  尽管《毛毛》是作为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在当时的西德出版的,而且在此以前,米切尔·恩德已有两部胜炙人口的儿童书《吉姆·克罗夫》、《火车司机卢卡斯》问世,但更多的读者与评论家认为《毛毛》不单单是一部儿童文学作品,更是写给大人看的一部寓意深邃的长篇哲学小说。
  我记得,日本评论家小宫彰在一篇文章中就说过这样的话:“《毛毛》之所以获得举世瞩目的成功,一个特征就是和儿童读者站在一起的还有众多的成人读者……《毛毛》在日本已经成为了论述现代的‘时间’时的最基本的底本。”
  日本的德国文学研究者安达忠夫也在《米切尔·恩德》一书中指出:“不只是儿童文学家,包括社会学者、心理学者、哲学家、小说家、诗人等诸分野的研究家都对《毛毛》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从各自的角度加以讨论。自然,大人与孩子们的阅读是不同的,尽管是这样,像这样能获得这么多男女老幼喜爱的书是自埃克絮佩里的《星王子》以来,已是久违了。”
  而事实上,米切尔·恩德本人根本就不承认自己的作品是儿童文学。
  1980年,米切尔·恩德在德国儿童文学学会奖的授奖演说《超越儿童文学》中提出了这个一直郁悒在胸的疑问:“从根本上来说,我反对为了孩子而存在一种特别的文学的说法……据我们的经验,孩子原则上丝毫也不关心的主题,或是孩子完全不理解的主题,是不存在的。问题是你如何用心、用头脑来叙述那个主题。”米切尔·恩德并不是一个喜欢危言耸听的人,他的疑虑是源于这样一个早已被我们遗忘了一个多世纪的事实:儿童文学本来曾是成人的文学。米切尔·恩德是在呼吁人们找回失落的文学创作的源泉——“童心”,找回一个能让孩子和大人共同参加的文学。《毛毛》作为米切尔·恩德的一次努力,使儿童文学这块坚如磐石的领地出现了裂缝,成功地侵犯了儿童与大入这两个世界。日本著名的儿童文化论学者本田和子在《称之为孩子的主题》一书中心情激动地写道:“它炸翻了境界之壁,像静静的黄色炸药那样显示出自己的威力。”
  米切尔·恩德出生于德国,父亲埃德嘉·恩德是一位著名的画家。米切尔·恩德曾画过画、演过戏,1960年和1962年接连发表了两部儿童文学作品之后,竟像蝉一样沉默了长达十年之久。1971年他离开了德国迁居到意大利,三年之后厚积薄发,由于《毛毛》的出版而成为本世纪登峰造极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如今的米切尔·恩德,已像安徒生的名字一样家喻户晓了。而让我扼腕叹息的是,尽管米切尔·恩德的作品早在80年代就至少有三种版本被介绍到我国,然而它们却像水中的几片孤叶,只一旋,就默默地沉入到了水底,几乎就没有引起过什么反响。
  这里不得不提一笔的是,《毛毛》在德国出版时,还有一个长长的但却极为重要的副标题“——时间窃贼和一个小女孩的不可思议的故事”。不知何故,前面提到的几种中译本都将它删除掉了,而几乎所有的评论家都认为这是米切尔·恩德的画龙点睛之笔。
  《毛毛》这部辉煌巨著1973年出版之后,第二年,也就是1974年就获得了德国青少年图书奖。正如《毛毛》的副标题所示,它讲述的是毛毛从时间窃贼灰先生手里夺回时间的故事。
  不过,米切尔·恩德对毛毛的交待是含混不清的,我们对这个女孩及她的背景一无所知。连德文原版书的封面上,米切尔·恩德亲笔画的毛毛,也只是一个背朝着我们、衣衫褴褛而头发蓬乱的小女孩而已。但毛毛的人物性格却被米切尔·恩德塑造得十分清晰,她一贫如洗却见义勇为,为了挽救病入膏肓的人类,不顾安危地往复在侯拉与人类两个世界;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人类在与灰先生进行殊死的搏斗。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毛毛是我们人类的一位守护天使。
  如果不是毛毛挺身而出,早已麻痹的我们就永远不会揭竿而起,而是任凭自己的心中被灰先生的灰渣填满……我们要感谢毛毛。
  在小说里,抽象的时间概念被分解成一系列鲜明而又具体的形象:时间窃贼、时间储蓄银行、乌龟以及时间之花和时间操纵者侯拉……不错,几乎所有的评论家都把《毛毛》当作一部批判社会的读物。它鞭挞现实,犀利的矛头直指现代文明的弊病。字里行间,现代人的物欲。冷酷以及人性的泯灭被刻画得入木三分。它是一种警告,敦促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回头是岸。
  伴随着经济的发展,在物质主义的风潮中,我们只是一味地追求效率至上而丧失了最纯美的人性。这是现代文明最惨重的代价之一。我们被物理的时间禁锢在一个漆黑的匣子之中,孤独地构筑起一个惟我独尊的世界。我们拒绝爱,也拒绝付出爱,我们甚至遗忘了明媚的阳光。
  是米切尔·恩德提醒了我们。
  日本的伦理学者小原信在《幻想文学的发想》中指出:“作为一篇故事,《毛毛》是妙趣横生的,但随着阅读的深入,迫使我们开始对时间进行思索,不知不觉地开始反省我们的生活方式。绝不能说它仅是一部面对孩子们的幻想文学。”我们几乎被现代文明的浪头打沉,丢失了人性的我们就宛如走在一片荒芜的废墟上。是的,我们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自己心灵的牢狱。野村泫在《德国的儿童读物——与大人读物的纽带》中也发出了感叹的声音:“正如《毛毛》一书的副标题所暗示的那样,这是一部描写丧失人性的人们追回丧失的人性的故事,主题极其现代的幻想作品。”
  在《毛毛》中,现代社会的癌变被浓缩成了灰先生的形象。一个好端端的世界几乎就葬送在这些无孔不入的幽灵手里。那么,米切尔·恩德笔下的灰先生究竟象征着什么呢?米切尔·恩德在《米切尔·恩德如是说》中有这样一段颇有启发性的话:“灰先生的男人们细切、分解的原理。对他们而言,能够计算、计量以及测定的东西才具有现实性,是计量思考的代言人。”米切尔·恩德在这里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曾经甚嚣尘上的物质主义及其价值观被比喻成了灰先生。
  但是米切尔·恩德不愧为大手笔,他没有把灰先生这种现代社会的恶瘤表面化或是矮小化,而是循序渐进,逐渐地揭示出了灰先生的丑陋与残酷。灰先生是一群疯狂而惨无人道的时间窃贼,但他们却从不施展暴力,他们仅是凭借着一副和善而又彬彬有礼的假面,巧舌如簧地到处行骗。正因为这样,才使善良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落入他们的陷阱。然而,可怕之处也正在这里,灰先生具有相当的隐蔽性,其实现实中的灰先生就像寄生虫一样地潜伏在我们的体内。所以,难怪安美知子要在她那部《解读(毛毛)》中焦虑地振臂高呼了:灰先生就住在我们的身体里!尽管肉眼看不见,但他们是一种现实的存在。注视着他们的是我们灵魂的眼睛和精神的眼睛。
  故事之核是围绕着时间而展开的。
  我们振振有词的是:时间就是金钱。可是米切尔·恩德却告诉我们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时间是生命,生命就在我们的心中。我们的确是早已抛弃了这样的说法,在现代生活背景的重压下,我们考虑的只是金钱:一个月的薪水、年薪……
  在《毛毛》的第六章的开头与结尾,米切尔·恩德就在反复地告诫我们了:时间就是生命,而生命寄予人们的心中。米切尔·恩德把它形象化地比喻为昂扬着生命力的时间之花。
  他把这一瓣瓣盛开在人们心中的花朵描绘得光彩照人:
  当星摆慢慢地越来越靠近池边时,一朵硕大的花蕾就从那黑色的水中浮现出来。摆针越接近池边,花开得就越大,直到完全开放,躺在水面上为止。
  毛毛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富丽的花,它除了闪耀的色彩以外好像什么也没有似的,毛毛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美丽的颜色……摆针又慢慢地摆回去了。就在它渐渐离开池边时,毛毛惊异地发现那朵美丽的花竟然开始凋谢了。花瓣一片接一片地脱落并沉入水底……摆针又摆到对面,并且从刚才那个地方又偏离开一步,又一朵崭新的鲜花从那黑色的水面上浮了出来。
  目睹着动人的一幕,我们还能不幡然悔悟吗——我们不能再丧失时间了!时间被剥夺,也就意味着连同生命也一道被剥夺了。
  在《毛毛》的结尾,人们又重新获得了失落的时间。
  然而,这一切又能持续多久呢?我们看到米切尔·恩德的眼睛中升腾起的是一片疑虑。
  米切尔·恩德在问。
  毛毛也在问。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目 录
前言
第 一 章 一座大城市和一个小姑娘
第 二 章 一种不平常的优点和一次很一般的争吵
第 三 章 一场假的风暴和一场真的雷雨
第 四 章 一个沉默的老人和一个善辩的孩子
第 五 章 为许多人讲的故事和为一个人讲的故事
第 六 章 打算虽然错误,但却如愿以偿
第 七 章 毛毛寻找她的朋友,一个敌人来找毛毛
第 八 章 一串梦想和几个疑虑
第 九 章 一次没有召开的好集会,以及召开的坏集会
第 十 章 一发疯狂的追捕和一次从容的逃遁
第十一章 假如恶魔能把坏事变成最好的事
第十二章 毛毛走向时间的发源地
第十三章 那里方一日,这里已一年
第十四章 可吃的东西太多,回答的却太少
第十五章 得而复失
第十六章 富裕中的贫困
第十七章 非常的恐惧和超凡的勇气
第十八章 瞻前不顾后
第十九章 被围困者必须当机立断
第二十章 跟踪追踪者
第二十一章 终结就是新的开始
作者简短附记
译后记
书评 毛毛:人类的守护天使
《毛毛》作者:米切尔·恩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