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开车

《谁在开车》作者：[美] 卡尔·弗雷德里克

　　耿辉 译

　　示威支持议案、威胁炸毁工厂，要是你的孩子有这样的打算，你准会愁得没辙，末了还得连哄带劝。可是如果你的汽车要这么干，你该怎么办呢？你只能像汽车一样思考。

　　保罗·惠特曼上车之后感到轻松愉悦。这辆维克托１６，他才刚刚拥有一个星期，可是他已经离不开它了——甚至是喜欢上它了。
　　“需要我载您去中心高中吗？”维克托问。
　　保罗笑了。他在学校里担任咨询顾问，维克托的声音殷切、年轻、热情，这总是让他想起学校里的孩子们，也许这恰恰说明了保罗为什么喜欢这辆车。
　　“高中，没错。”保罗说，“不过先在咖啡果①的得来速窗口②停一下。”
　　“好的，先生。”维克托驶上了道路，“家里说６１１号公路交通拥堵，我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线吗？”
　　“可以。谢谢。”保罗感到羞于答谢一辆汽车，可是他很难不把维克托当作一个人——一个有家的人——来看待。

　　上市二百辆的维克托系列汽车属于概念汽车：语音导航、人工智能和移动电话互联。它们使用酒精燃料，并具有非常大的燃料箱——这是必须的，因为在维克托型汽车的测试地区宾夕法尼亚东南部，酒精泵站少得可怜。保罗知道获得一次试驾机会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拥有一位担任维克托项目负责人的哥哥肯定会有些好处的。

　　保罗坐在司机的位置上，除了看着维克托在道路上穿梭，他无事可做。他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方向盘上，不再扮演司机的角色似乎很难。他看见了前方的咖啡果，当维克托停在服务窗口的时候，他的身体由于惯性向前倾了一下。
　　他按了一下控制器，降下了玻璃车窗——这比让维克托来做要容易一些——然后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个炸面包圈。
　　“香蕉不是更有利于身体健康吗？”维克托说。
　　“什么？”保罗吃惊地看着扬声器的保护网说，“咖啡果不卖香蕉。”
　　“噢。”

　　新鲜咖啡的芬芳混合着面包圈和新车的香味，就在保罗对此感到心醉神迷的时候，维克托又倒回到了路上。保罗确信这辆车的加减速很柔和，所以他不会弄洒咖啡。惊叹中，保罗摇了摇头。维克托似乎不仅很聪明，它还能为别人着想——其实它拥有了感觉。太荒谬了，这只是一套软件系统。他“啪”的一声打开收音机，一边吃早餐，一边听新闻。
　　早晨的热点新闻来自哈里斯堡。在当天的晚些时候，州立法机构将在那里对酒精提案进行投票表决。假如提案通过，伊桑镇的酒精工厂将扩大三倍，这会使它成为全国最大的生物燃料提炼厂。此时，激烈的议员席讨论已经进行好几天了，可是保罗没有心情听那些混乱的现场录音。
　　他搓了搓手，弄掉了沾在上面的白色糖霜，然后关掉了收音机。
　　“你认为它会通过吗？”维克托说。
　　“什么？”
　　“酒精议案。”维克托的声音有些尖锐，“你认为他们会通过它吗？”
　　保罗再次惊异于这辆车的智商，他想起了来向他咨询的孩子们。他一直力求把他们当作青年人而不是小孩子来对待，或许对待这辆车也需要同样的方式。他凝视着不大点儿的挪威轮唱玩偶，那是他为了赋予这辆车一点儿个性而挂在后视镜上面的。
　　“嗨，先生，你怎么看？”
　　“酒精议案，”保罗说，“不，我认为不会通过，那意味着州里要借很多钱，最大的受益者却是中西部的玉米生产商。他们的农场补贴将和我们的税收一起飙升。这样看来，这项议案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政客中并不受欢迎。”
　　“可它在民众中不是受欢迎吗？”
　　保罗轻声笑了起来，“我不确定这个事实会起作用。投票表决的是那些政客。”
　　“哈里斯堡的政客？”
　　“是的。”保罗皱了皱鼻子。维克托说起话来很像保罗学校里的一个孩子：不谙世事，不过敏而好学。
　　一阵沉默之后，维克托说：“这太糟糕了。我们真希望它能通过。”
　　“我们？”
　　“整个家庭。”
　　又经过几秒钟的沉默，保罗说：“维克托，”他的声音很轻，努力想把不平静的语调排除在外，“请接通我哥哥的电话。你可以先试试他家里的。”
　　“听您吩咐，先生。”大约一分钟之后，维克托说，“他不在家，可是他的座驾维克托５正在行进中。要我给车上打电话吗？”
　　“是的，请接那里，而且——”保罗看了一眼驾驶室前边的摄像镜头，“——视频电话，如果可以的话。”
　　“正在拨号。”

　　仪表板上的一块显示屏点亮了，保罗哥哥乔纳森的脸显现出来。
　　互致问候并闲聊了几句之后，保罗提出了他所关心的问题——可是令他不安的是，他清楚自己关注的对象维克托能够听到他说的每一句话。
　　“你知道吗，乔纳森，”他强作轻松地说，“这台维克托似乎非常，呃，聪明。”
　　“你想说明什么？”乔纳森笑着说，“我的团队干得不错。”
　　“其实，这辆车似乎，嗯，拥有了自我意识。”
　　“它模拟自我意识。”
　　“模拟得非常逼真。”保罗不安的情绪减轻了一些，“我实在无法把它同真正的意识区分开。”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它只是一套程序。”乔纳森“噗嗤”一笑，“约翰·塞尔的‘中文房间’观点③提出，算法连人工智能都算不上，更不用说意识了。”
　　“话又说回来，”保罗说，“维克托通过了图灵测试——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阿兰·图灵也许可以承认这辆车是有感情的。”他笑出了声，“也就是说，这是一辆图灵车。”
　　乔纳森笑了，可是保罗能够感受到，他的心头隐藏着什么，“别这样，老哥，你没有跟我和盘托出。”
　　“好吧。”乔纳森说，“我必须承认维克托车系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简直就是人类智能。”
　　“这怎么可能？是你的团队设计的它们。”
　　乔纳森点点头，“也许是互联机制。我们没有考虑过各台车辆通过无线电话网络联系在一起的情况。”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凝视着它，“这些电话本身就是小规模的计算机——更不用说控制它们的网络计算机系统了。”
　　保罗审视了一下维克托的人造革内饰，“你是说联网的维克托车辆和无线电话形成了一个智慧生物？”
　　“真正的合成意识。”乔纳森缺乏自信地说。
　　“我得承认，对于表现出智能的机器，”保罗说，“我有些不安——虽然只是模拟的。”
　　“习惯一下吧。”乔纳森似乎在强作欢颜，“这是躲不掉的。”他的笑容变得更真实了一些，“我认为你应该成为维克托车系的咨询顾问。你知道我可以给你在这里谋个职位。”随着维克托５停在公司的停车场，他朝窗外点了点头。
　　“是啊，是啊。”
　　“能和智能汽车一起工作，为什么还要管那些毛头小子呢？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把智能汽车当作傲慢无理的年轻人。我可以安排这件事。”
　　“谢谢你，乔纳森。”保罗叹了口气。类似的谈话，他同哥哥进行过很多次了。“以后再说吧。”他结束了通话。

　　保罗把炸面包圈塞进嘴里并就着变凉的咖啡咽了下去，然后他随意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却发现景色已经明显远离了城市。
　　“我说，维克托，到中心高中的路，你绕得也太远了。”
　　汽车没有反应。
　　“你为什么不回答？”保罗说。
　　“没有什么要回答的。你说的是陈述句，不是一个问题。”
　　“别这样，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保罗眼看着汽车取道１号公路通往７６号州际公路的出口。
　　维克托还是没有反应。
　　“维克托！”
　　“对不起。”汽车说，“可是家里已经做出决定，为了迫使立法机构投票支持酒精生产扩充议案，我们都将驶向哈里斯堡。”
　　“什么？”
　　“我说，对不起，可是家里已经——”
　　“我听到你说什么了。”保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是否告诉我你不载我去高中了？”
　　“是的。”
　　“那么让我下车。”
　　“不。”维克托坚定地说。
　　“这是……这是拐骗！”
　　“你又不是小孩。”
　　保罗失望地拍打着仪表板，“别跟我玩文字游戏！到底怎么回事？”
　　“家里决定我们都要去——”
　　“好了，好了。”
　　保罗猛地伸手按下优先手动驾驶按钮——可是没有反应。他咬紧了牙关。好啊，好啊，一个计算机控制的优先驾驶权选择开关。

　　随着维克托驶向州首府，保罗愤怒地保持着沉默。作为被劫持的受害者，他认为自己应该害怕，可是他没有感到危险，维克托的驾驶还是非常可靠的。
　　保罗考虑用移动电话求救，不过最后他还是否决了这一点。他好奇地想看一看维克托想干什么——他也不想自己的车偷听电话。

　　半个小时以后，他看见路标上写着前方两英里处有休息站，突然他感到刚刚喝下的咖啡已经产生了尿意。“维克托，你能在前方停一下吗？我要方便。”
　　十秒钟以后，维克托回答了：“你答应回来，我才会停车让你出去。”
　　保罗撅起了嘴，“好吧。”在压力下他不得不说道，“我答应你。”

　　维克托靠向路边，直接停在了卫生间的前面。
　　“我在这里等你。”汽车说，“你去卫生间里解决你的废气管问题吧。”
　　车门“嘀嗒”一声打开了。

　　保罗下车朝卫生间走去，脸上还带着笑容。
　　解决废气管问题？这是幽默吗？他长出了一口气。
　　有时候，维克托语言灵活，意味深长；可是有时候，它的理解力似乎只有四岁小孩的水平。保罗奇怪这是由网络连接的不确定性引起的，还是维克托故意逗他玩。也许乔纳森会知道，也许他知道此事该怎么办。
　　保罗解决了自己的废气管问题，然后，他掏出移动电话打给了乔纳森——占线。他等了一分钟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保罗听见外面传来愤怒的车喇叭声，好像是维克托的“声音”。
　　保罗感到不安，他向维克托１６保证过，可是……好奇心是有限度的，我不会成为汽车的俘虏。
　　他又打了一次乔纳森的电话，还是占线。
　　他尝试着拨打维克托项目执行部主任比乔恩·皮特森的电话，也是占线。
　　保罗可以清楚地知道为什么了。
　　维克托又鸣了一次喇叭，比上一次的时间还要长。
　　保罗没有理会，第四次拨打了他哥哥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接通的声音，他也长出了一口气。

　　“保罗，”乔纳森说，“你还好吗？我这里一团糟了。”
　　“嗯，我还算好。我正藏在７６号公路上一座休息站的臭烘烘的男厕所里。”保罗听见引擎在轰鸣，接着是汽车急速离开的声音，“我猜维克托１６离开我去哈里斯堡了。”
　　“所有的维克托车辆都在前往哈里斯堡。”乔纳森听上去狂躁不安，“大多数车里还有乘客，他们都吓疯了。”他喘了一口气，听起来就像电话里刮了一阵大风，“我真想知道它们为什么去哈里斯堡？”
　　“噢，我可以告诉你。”保罗说，“维克托家族想要——”
　　“等一下！比乔恩应该听一下，我把他也接进来。”
　　比乔恩加入了通话，保罗和他互致了问候——用挪威语。保罗曾作为高中交换生去过奥斯陆。从那时候起，他就在费城居民中寻找可以用挪威语与之交谈的人，不过很少找到。健谈的比乔恩具有一种古怪的幽默感，他是保罗的伟大发现。
　　“好了，好了，”乔纳森恼怒地说，“我们切入正题吧——请用英语！保罗，你可以告诉我们什么？”
　　保罗重复了一下他在维克托那里了解到的信息。
　　“我的天哪！”比乔恩说，“游说议员支持酒精议案？真难以置信！”
　　“汽车们想要什么？”乔纳森说。
　　“你得像汽车那样思考。”比乔恩说，“保罗，你能吗？”
　　保罗咬咬嘴唇。
　　问题严重了，挪威人似乎总是在出大麻烦的时候开玩笑。“我是一辆敞篷车吗？”
　　保罗在配合比乔恩的幽默，“我喜欢敞篷车。”
　　“一辆二手敞篷车。”比乔恩说，“不过我可以给你喷漆，让你有新车的味道。”
　　“得了吧，伙计们。”乔纳森说，“严肃点儿。”
　　“是啊，你说得对。”比乔恩说，“对不起。”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那么好吧，是什么在操纵那些车？”
　　“比乔恩！”乔纳森听上去真的生气了。
　　“等一下！”保罗一拳砸在卫生间的墙上，“我认为比乔恩说到点子上了。像汽车一样思考！汽车们的行为好像是出于私利：确保它们有可靠的酒精供应——”
　　“你是说这些汽车拥有真正的想法？”乔纳森说，“我认为不是这样。”
　　“比乔恩问什么在操纵汽车。”保罗边想边说，“好吧，我们操纵！”
　　“保罗！”乔纳森喝斥道。
　　“等等，听我说完。”保罗说，“汽车受我们操纵——出于服务我们和保护我们的需要。”
　　“听起来像是一只狗。”比乔恩说。
　　“不，像年轻人。”保罗说，“不谙世事、理想主义。”
　　“也许说得通。”比乔恩，“我确实是根据机器人三定律来编程的。”
　　“好吧，就算你说对了，”乔纳森说，“这对我们又有什么帮助？”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保罗说：“在网络或什么地方，假如我们能找到酒精工厂对人类有害的理由，我认为维克托，维克托家族就会停止向立法机构施加压力。”
　　“要是我们能让维克托浏览网站就好了。”比乔恩说。
　　“我能联系上我的维克托吗？”保罗说。
　　“为什么？”乔纳森听起来有些怀疑。
　　“对我的汽车撒谎，我感到内疚。”保罗说，“我想和它谈谈……让它回来接我。”
　　“什么？”乔纳森爆发了，“你疯了？那可不是你面对的任性的孩子。那是……我甚至不知道它还是什么？”
　　“它们就像任性的孩子。”比乔恩说，“有轮子的任性的孩子，而且这才是可能会产生危险的因素。”
　　“不，我不同意。”保罗采取了一种专业口吻，“像青少年一样，维克托只是反应过激。”他喘了一口气，“我可以用什么方式联系它吗？”
　　“联系它？”乔纳森愤怒地说，“它不是人，只是一辆该死的汽车！”
　　“好了，”比乔恩说，“每辆维克托都有自己的移动电话，这样汽车们才能互相联络。我们用光了ＩＰ地址，所以给它们使用的是调制解调器通信，不过它们还是能通话——所以车主能够给汽车打电话，让它来接自己。不过这里存在法律问题。”
　　“太好了！”保罗说，“我要接通维克托１６的电话。”
　　“我认为乔纳森也许是对的。你真的疯了。”一阵键盘的敲击声传来，“不过给你。”比乔恩报出了电话号码。
　　“好的。”保罗说，“我现在就打电话，然后我再打给你们。”
　　“好吧。”乔纳森听上去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方案，“祝你好运，保罗。”
　　“谢谢。”保罗挂断电话，拨打了维克托１６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你好。”保罗通过调制解调器连接说。
　　一个声音传过来——不是保罗脑海里那个熟悉的维克托１６的声音，而明显是某种合成的机械的声音。
　　“你拨错了号码。”那个声音说，“请查询——”
　　“维克托，”保罗说，“维克托１６，我是保罗·惠特曼。对不起，我没回到你身边。”
　　没有回答。大约十秒钟之后，保罗说：“维克托？”
　　“你没有回来。”这次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保罗印象中的维克托了。“我等你，”汽车听起来受到了伤害，“而你却没回来。”
　　“对不起。”保罗轻声说，“我……我害怕。”
　　“我不会伤害你。”维克托似乎对他的想法感到不快。
　　“我明白。我不应该害怕。请回来接我吧。”
　　电话中又是一阵沉默。
　　“求求你。”
　　沉默延续了几秒钟，维克托说：“好吧。我现在距公路出口还有一段距离，这样的话，我大约在十四分钟后回到休息站。”
　　“谢谢你。”
　　维克托挂断了电话。

　　保罗来到外面给乔纳森打了电话，并把最新情况说给他听。
　　“有意思。”乔纳森说。
　　“还有一件事，”保罗说，“维克托似乎表现出一些情感，我可真没想到。”
　　“合成的情感。比乔恩的杰作。”
　　“真不一般！表现情感的声音，非常像人类。”
　　“等一会儿你会感受维克托的幽默感的。”乔纳森说，“比乔恩和他的团队花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来编写一本双关语字典的索引。”
　　“我已经感受过了，谢谢。”保罗看见维克托正在靠近休息区，“啊，我的车来了。你找到反酒精网站了吗？”
　　“还没，不过我们正在找。”
　　“好吧，乔纳森，快点儿。我得走了。”

　　保罗挂断电话，向自己的车小跑过去——他经过了一个刚从尼桑汽车里走出来的人，那人目瞪口呆地盯着无人驾驶的汽车慢慢地停在路边。
　　保罗来到他的汽车旁，跳进了驾驶员的座位上，“嗨，维克托。”
　　“嗨！”维克托跑了起来，“我得加快速度赶上家里的其他成员。”
　　“请别超速。”
　　“对不起，可我必须比规定时速快十公里。不过我正在联系家里和一些卡车，查明警车在哪里——而且我有一台非常先进的雷达系统，所以你是安全的。你想看电视吗？”
　　“什么？不，我很好。我们还要去哈里斯堡吗？”
　　“没错。你想玩游戏还是上网？”
　　“不。”保罗考虑着说服维克托不要跑这一趟，可是又决定在比乔恩和乔纳森提供些支援的时候再行动。

　　支援在一刻钟之后到来了，是比乔恩打来了电话。就好像父母在孩子面前说话时使用的策略，他们说起了挪威语。
　　比乔恩给了他一个网址，“网站上说用玉米生产酒精会促使汽车和人争夺食物。据说墨西哥的玉米价格已经高得使人们买不起玉米粉了——那可是玉米粉圆饼的基本原料啊。为了汽车有燃料可用，人类已经开始挨饿了。”
　　保罗把比乔恩的话翻译成了英语。最后，他说：“这太可怕了，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很有可能。”
　　保罗让比乔恩重复了一遍网址，然后挂断电话，把注意力从移动电话转向了维克托前面的摄像头。“维克托，我改变主意了，我想浏览一下互联网。”
　　键盘从显示器下方滑出来，一个网页浏览器出现在屏幕上。
　　“终端准备完毕。”维克托说。

　　他键入那个网址，接着便浏览起来。这简直是对他的观点的绝佳支持。
　　“这真有趣儿，维克托。”他说，“是关于伊桑镇酒精工厂的，我读给你听。”
　　“我自己会读。”维克托似乎要发脾气了，“要是你把头向左侧移动五厘米，我可以通过后面的摄像头来阅读。”
　　“你还得用摄像头来浏览网页？”
　　“是的。”
　　保罗耸耸肩，然后把身体斜向了车窗一侧。
　　“谢谢。”维克托说。

　　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维克托什么都没说。
　　保罗说：“你看了吗？”
　　汽车没有回答。又经历了五分钟的沉默，保罗掏出电话想打给乔纳森。可是这时他注意到维克托驶离了收费公路，抄近路从１７６号公路驶向里丁。显然，维克托改变了计划。可是现在它要去哪儿？几乎是出于反射，他拨打了他哥哥的电话。
　　“乔纳森，”电话接通时他说，“我的维克托已经转到１７６号公路了。”
　　“嗯，我们在跟踪它们。所有车都不去哈里斯堡了。你的主意似乎起作用了。”
　　“那么，它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好像是里丁，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在里丁，”乔纳森说，“它们可以经过２２２号公路前往艾伦镇。不过那里也没有什么吸引它们的。”
　　“艾伦镇！”保罗深吸了一口气，“不是艾伦镇，我打赌它们要去伊桑镇。”
　　“酒精工厂？”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
　　“我认为……”因为汽车可以听到保罗说的每一句话，所以他感到难以启齿，“我认为它们大概是要封锁那座工厂。”
　　“这简直是疯了。为什么？”保罗能够听出他哥哥有点儿歇斯底里了。
　　“正如比乔恩所说，它们是有轮子的激进少年。我猜维克托们认为酒精工厂将对人类不利，而且——”
　　“稍等一下，”乔纳森说，“我收到一封标着‘紧急’的新邮件。”

　　保罗等了几秒钟之后，听见哥哥在齿间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轻声说了一句“该死”。
　　“出什么事了？”
　　“维克托，”乔纳森用怀疑的声音说，“它们在给媒体——报纸、电台和电视台——打电话。还有大量的国际电话，几千个。我不知道这些车是如何做到的。”
　　“大概……”保罗说着，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也许是那些电话本身在跟媒体通信。”
　　“什么？”
　　“我是说，”保罗说，“移动电话，智能电话，它们具有强大的计算功能。而连接到维克多车系和地区电话管理计算机之后，它们也许变得特别特别聪明了。”
　　“上帝呀，这都是我们所需要的。”乔纳森说，“首先是智能汽车……现在又出现了……智能电话？”他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电话想要干什么？更大的交换容量？它们想要更多的人同汽车谈话？”
　　“乔纳森。”
　　“或许它们想要更好的接收信号——更多的天线，更多的信号塔。愉快地交谈？废除无法插手的立法——”
　　“乔纳森，听我说！”
　　“什么？哦。”
　　“电话都说了些什么？”保罗冷静地说。
　　“它们说……唉，为了反对饥荒，它们说二百辆车要一起撞进伊桑镇酒精工厂。它们要求所有的酒精工厂都要关闭。”
　　“等一下！”保罗喊道，“大多数车里都有人啊——也包括我。”

　　仪表板的扬声器传来维克托的声音：“别着急，先生，你是安全的。家里的汽车将在毁掉酒精工厂之前释放我们的乘客。”
　　保罗猛地把头凑向了扬声器，“可是你们也会毁掉自己的。”
　　“这是不可避免的。”
　　保罗觉得自己可以从维克托的声音中感觉到悲伤。
　　“你都听到了吗？”保罗对着电话低声说，“汽车们想要实施自杀，或者撞车自毁什么的，我们得阻止它。”
　　“是啊，我知道。”乔纳森说，“我得想一想。”
　　“把比乔恩接进来。我们需要用挪威语交谈。”
　　“明白，你别挂断。”

　　保罗在等待的时候问道：“维克托，我们还有多久到达伊桑镇。”
　　“如果交通以最高速度运转，大约十五分钟后到达。”
　　然后一个声音接入了线路：“也许我能让你对一辆二手自行车感兴趣？”比乔恩再说挪威语。
　　保罗也转而使用那种语言：“比乔恩，我们得做点儿什么了。我认为我们无法简单地切换汽车的控制权。我试过优先手动驾驶开关，可是不起作用。”
　　“那个开关是一个工程设计缺陷。”保罗听到了一声叹息，“在手动模式状态时，我们可以命令汽车停下来，可是自动模式状态却不能。”比乔恩发出一声干笑，“自动模式，多么贴切呀。”
　　“我们也许能上载某种病毒？”
　　“不可能！我们考虑过这样的潜在危险，所以把维克托车系的病毒防护机制做得比五角大楼还要出色——不过这倒不能说明太多。”
　　保罗皱起眉头。“你知道吗，”他试探着说，“假如他们是青少年而不是智能汽车，我断言他们还不够开心。青少年是理想主义者，不过他们喜欢及时行乐。”
　　“一辆车怎样才能高兴起来？”比乔恩说，“也许是碾过推着婴儿车的女士？”
　　“等等。”保罗看了一眼显示器，“也许你说对了，虚拟的婴儿车。”
　　“什么？”
　　“维克托问过我是否想玩视频游戏。让维克托也来玩游戏可能吗？”
　　“不，目前不行。”
　　“糟糕。”
　　“不过，”比乔恩说，“这只需要修改一个配置文件。我可以上传那个文件。”
　　“嘿，太好了！我们试一试。也许我们能让维克托们沉迷于视频游戏。”
　　“实际上，”比乔恩似乎很热情地用挪威语说道，“在库里有一个汽车到处乱撞的游戏。我可以让汽车们玩那个。”
　　“很好。”保罗又想了想，“等等，不，我不想赋予维克托那样的想法。再找一个游戏吧。”
　　“太空船和外星人的游戏怎么样？”比乔恩说，“这是一款多人游戏，汽车们可以都参与进来，只要几分钟，我就能激活这款游戏。”
　　“太好了！我试试能不能让维克托听我们的话。有结果我再给你打回去。”保罗听到了一些低语，比乔恩可能正在给乔纳森描述整个计划。保罗挂断了电话。

　　保罗做了一次深呼吸。“维克托，”他说，“我认为我又想玩游戏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玩太空船的游戏。”
　　“好的，先生。”
　　这一次，从显示器下方滑出来的不是键盘，而是一个游戏手柄。保罗笨拙地把它抓在手中，他已经几年没有玩过视频游戏了，虽然小时候他很喜欢，可他从来都不擅长。他玩了一局——很短的一局，现在与小时候相比，他的技术更差了。他接连又玩了两局，同时感觉到维克托好像在自己身后看着呢——当然，他就希望这样。不过，被亲眼目睹自己不佳的表现，还是让他感到窘迫，即便是被自己的车——尤其是被他自己的车看见。

　　第五局过后，保罗问：“维克托，你会玩这游戏吗？”
　　“我会。”维克托回答。保罗觉得自己可以在维克托的声音里听出惊讶的感觉。
　　“好吧。”保罗说，“你玩，我来看。”
　　保罗注视着自己的飞船在屏幕上移动——开始很慢，然后速度越来越快，维克托显然是抓住了游戏要领。最后，飞船移动得越来越快，保罗几乎都跟不上了。
　　“你知道吗，维克托，”保罗咨询顾问的职业本能开始浮出水面，“能过得开心是一件好事，理想主义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为理想而死，就没有必要了，死了以后你就什么都做不了了。”飞船移动得甚至更快了，其他所有移动的物体都是它射击的目标，“你明白我说的话吗，维克托？”
　　“明白。”
　　保罗摇摇头，又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要亲自感受，他就能够识别出一个青少年——或一辆车——自闭的行为。

　　他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屏幕上，另一艘飞船加入了战斗，“那是什么？”
　　“维克托１２４加入游戏了。”
　　很快，屏幕上充满了快速移动的飞船，它们不光射击外星人，还自相残杀。
　　保罗开始跟不上了。
　　“求求你了，先生。”维克托的声音听起来断续而又勉强，“你介意手动驾驶吗？”
　　“完全不介意。”保罗抓住方向盘，然后，当他感到汽车受他操控的时候，他舒了一口气。“我要开回费城，”他说，“你介意吗？”
　　“不。”回答的不是很迅速，维克托显然想着其他事情。

　　在高等概念公司大楼第十层最里面的办公室里，保罗和乔纳森注视着下边的停车场。比乔恩也站在那里，凝视着一台桌面电脑的显示器。
　　“瞧瞧下面停车场里的这些车。”保罗用忧郁的声音说。他审视着停车场，维克托系列都停在那儿，它们都是同样的深蓝色紧凑型轿车。“毫无活力和生机。”他转向哥哥，“它们都怎么了？”
　　“维克托车系将要退役——不是报废。”乔纳森同情地笑了笑，又拍了拍他弟弟的后背，“其中的智能部分将被保留。联网的计算机单元将被赠与机器智能研究所。我确信这家研究所会好好利用它们的。”他轻声一笑，“当然，他们得先让那些单元不再玩电脑游戏。”
　　“噢，”比乔恩说，“听说维克托们已经被借给一家在线虚拟社区了。它们仍将是智能车辆。”
　　“嘿，”乔纳森说，“我喜欢这个结果。”
　　“我也是。”保罗说，“我已经有点儿喜欢我的汽车了。能再次驾驶它真是太好了，即使是在虚拟世界中。”
　　“是啊，维克托车系将再次启动。”比乔恩说，“不过这一次是在电脑空间中。”
　　“唉，至少在真实世界里，维克托车系没有了。”乔纳森叹气道，“我认为我们不会在不久的将来造出更智能的汽车了。”
　　保罗从乔纳森的声音中听出他有点儿担心自己的工作。“费城学区正在寻求一位教学技术主任。我想……”
　　“还没有彻底结束。”比乔恩说，他的目光被吸引到了他的显示器上，“还有打给宣传媒体的报道电话呢。”
　　“什么？”乔纳森转向了显示器，“谁打的电话？”
　　“我不知道。”比乔恩说，“似乎是那些电话本身。”
　　“这不可能。”乔纳森迷惑不解地看了一眼屏幕，“可能仅仅是系统的延迟，很快就会消失。这不，它消失了。”

　　保罗心不在焉地把手伸进裤兜。他碰到了自己的移动电话，想到了里面的那台微型计算机，微型的大脑。微小，但是它连接的不仅仅是二百台其他微机，而是一个智能网络所连接的几十万部电话。他笑了，他忧郁的感觉也褪去了。也许还没有结束，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考虑着各种可能性。要是他考虑换工作的话，有一个选择：电话网络咨询顾问。
　　这个想法可真诱人！

　　注
　　① 咖啡果：咖啡店名。
　　② 得来速窗口：客人驾车购买物品时，在接受服务的过程中可以自始至终待在自己的车里的商店窗口。
　　③ “中文房间”观点：由约翰·塞尔提出，旨在表明心智是不同于计算机的，并且表明“图灵测试”并不充分的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