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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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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石的孩子
  作者:[英]詹姆斯·迈克马努斯
  本书故事发生在中国抗日战争期间, 1937年,刚从牛津大学毕业的乔治·霍格来到中国,被日军的南京大屠杀等一些列暴行震动,为了让世界了解战争的真相,留在中国担任记者,他在战争中四处奔波,最终肩负起一所战争孤儿学校校长的责任,为了躲避战争,他带着学校的60多个中国孩子长途跋涉千余公里,历经艰险,越过雪山来到安全地区,上演了一幕中国版《辛德勒名单》的感人故事。  本书为作者正式授权的中国大陆唯一合法版本,全球首发。这部小说堪称中国的《辛德勒的名单》,是近期历史题材热潮中极为有力的一波,相信唤醒国人强烈的历史反思和民族情结,可以说是南京大屠杀70周年最好的纪念之作。  电影版《黄石的孩子》汇聚了7获奥斯卡奖的金牌制片人阿瑟·科恩、“007”系列《明日帝国》的大导演罗杰·斯波蒂斯伍德、好莱坞人气小生乔纳森·瑞斯·迈尔斯以及华裔明星周润发和杨紫琼的“卧虎藏龙”组合,可谓阵容强大。该片在北美主流院线上映后将自动进入2008年奥斯卡的选片范围,有机会角逐各个单项奖。周润发能不能凭借该片拿回一个小金人,将成为中国影迷最大的期待。
  2007年春天,在北京一家拥挤的餐馆内,一名上了年纪的中国男子站起来,哼唱他儿时学过的歌曲,在场的人静静地聆听着。  三只瞎老鼠,三只瞎老鼠,  看看它们怎么跑,看看它们怎么跑,  它们跟着农妇跑,  农妇就用刀砍断它们的尾巴,  三只瞎老鼠,三只瞎老鼠,  聂广涵今年已经75岁了,但他的歌喉仍然像男高音一样洪亮,这让在场的人大为惊奇。一连几首英文儿歌后,他在一首意气风发的歌曲中结束了表演:  伦敦的战火,伦敦的战火,  开火!开火!  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从儿时起,就将这些歌曲深深地记在心中。他们时常聚在一起,追忆那些教会他们唱这些英文儿歌的人。那是一名英国人,在抗日战争持续的20世纪40年代,那个人曾经既是学校的校长,又是他们的继父,他给予这些上了年纪的人的不仅仅是生命。  这名英国男子名叫霍格乔治·艾尔文·霍格,在那段艰难的战争岁月中,他是中国大西北的传奇人物。在霍格的祖国,人们并不熟悉他,然而,在1945年7月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在那些熟悉并接受过他帮助的中国百姓心中,他是永远被铭记和敬爱的人。  1984年,我第一次知道了霍格的故事。我当时是英国《每日电讯报》驻北京的记者。在经过几天没有头绪的搜集稿件线索后,我来到了英国大使馆的俱乐部喝点酒。在那里,我从一名英国外交官的抱怨中得知他将飞往中国西北部偏远的山丹镇参加一座雕像的落成仪式,而这座雕像是为了纪念一名英国人而建立。  那个时候的北京,可谓经历了太多。1976年,毛泽东逝世,邓小平大刀阔斧地开始了改革开放,中国踏上了市场经济的征程。北京的第一家麦当劳开业了。马路上涌现的小轿车也开始和自行车争抢道路。北京国际机场迎来一批批外国商人。然而,中国人为一位不知名的英国人立像的事情还是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但这的确是真的。那年的8月,一些80多岁高龄的老人齐聚山丹,从北京远道而来的贵宾也参加了当地一所学校及图书馆的翻修落成仪式。在20世纪6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中被红卫兵破坏的坟墓前,摆满了鲜花和花圈,到场的来宾也做了出色的发言。老人们潸然泪下。  从人们熟悉这名英国男子到他在1945年离开人世,那个偏远村镇的人民一直对他怀有深深的敬意。霍格是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在中国的工作的,随后成为了当地战争孤儿学校的校长,进而在中国成为了英雄。出席雕像落成仪式的那些高龄老人们就是霍格当年的“孩子”。  遗憾的是,我错过了航班,没来得及到墓地参加落成仪式。由于工作,我不得不赶往香港。在去机场前,我只是就雕像落成仪式写了个简短的新闻,表达了人们对这位不知名英国男子的尊敬。  回到伦敦后,我仔细查阅了霍格的事迹,发现他不仅仅是中国战争年代的一位校长、英雄。他撰写的书籍和报道的新闻都是中国1938年到1945年战争岁月的完全记录,他通过百姓——农民、教师、政府官员以及那些村里的妇女和儿童——的眼睛写出了战争的残酷。  没有人逼迫霍格来到中国,一次巧合让他在那段不平凡的岁月来到了上海。随后的整整八年里,他战胜疾病、穿过枪林弹雨,转战于中国西部的平山大川。凭借着年轻、自信和勇气,除了乘坐破旧的卡车在冰天雪地的山间穿行和夜晚穿越日本鬼子的封锁线外,他藐视所有的危险。  他定期发回的新闻报道和寄回家的书信记载了一名年轻人勇闯这个布满战争的国度的故事,从1937年到1945年的那段日子,一千五百万中国人民丢掉了性命。他目睹了一次次的战争是如何蹂躏着手无寸铁的中国人民,非凡是在1937-1938年的南京大屠杀中,30万人死于日本侵略军的手中,一个曾经强大的国家在敌人极端残暴的行径下,半壁江山沦陷。
  霍格偶然也会渴望回到牛津享受英国中产阶级的舒适生活,但他从来没有丧失在中国工作的热情。在他的心中,他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到祖国。  在为一家通讯社工作的时候,他利用空余时间完成一本名为“我看到了一个新中国”的书。这本书于1944年由纽约的小布朗出版社发行,第二年又被伦敦的戈兰茨出版社出版。虽然有些读者批评他在描写抗日战争的曲折时有些“稚嫩的笔触”,但这丝毫不影响这本书畅销大西洋沿岸的许多国家。  这其实正是乔治·霍格的特征所在。他出生在中产阶级家庭,在结束了牛津大学三年的学习后,已经成为一名布满自信的22岁男子。他从小接受教育就是要以积极的角度看待每个人,并为人民服务。在中国生活的整整八年,他所有的书信都布满积极乐观的色彩,相信人性的善良,并用种种事例证实他的观点。  他从来都是轻装上阵,穿梭在中国西北部,从一个战区到另外一个战区;但是无论是徒步、骑马还是搭乘破旧的卡车,他都带着他心爱的打字机。霍格从未停止过写作:书信、短文、新闻和特写。1941年,他参与了报道当时的中国工业合作运动的工作,这改变了他的命运。随后,他以“洋秘书”的身份加入了这个运动。“洋”这个词在普通话中有独特的含意,即任何外国的物品或者外国人都有“洋味儿”。这项工作还使得他在1942年成为了陕西省中北部一个名为双石铺镇的一所工业合作学校的校长。也正是在那里,霍格找到了他的真正使命。  当我在2007年来到中国,和霍格曾经的孩子以及他曾经深爱的女人聊天的时候,我才体会到在他担任校长的那段日子里曾经承受的一切。在北京和西安,有四名曾经接受过霍格父亲般慈爱的孩子说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继父”和校长。当他们回首过去,就会发现曾经是多么的机缘巧合让这位英国男子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因为霍格在普通话中不太好发音,当年的孩子们都习惯称呼他为“何克”。聂广淳是霍格所有孩子里年龄最大的,我和他熟悉时,他已经79岁了。他这样对我说:“何克人很好。我们的学校历届校长都是中国人,他们会惩罚我们,可是何克从来不会。他对我们很严格但是却和我们成为了朋友,每件事他都和我们一起做。他喜欢唱歌,闲时他也会教我们唱英文歌、中国的解放歌曲,甚至传统歌曲。当我们一起翻山越岭的时候,由于那时太小,我们通常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却一定会跟着他。我们从未碰上过像他一样的人,也许今后也不会了。”  霍格的工作和事迹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曾被诋毁。红卫兵破坏了他的坟墓,他曾经的学生也被迫辱骂这位他们曾经的校长。幸运的是,邓小平在1978年公布改革开放后,为霍格恢复了名誉,并赞扬他是一位“永垂不朽的伟大的国际战士”。《人民日报》随即报道了这个消息,听到这个喜讯,在他被埋葬的山丹地区,人们满心欢喜,开始大力赞扬他的光辉事迹。正如《人民日报》所指出的, 霍格的生命并不在他安葬的偏远山村停止,而是永远延续在他拯救和保护过的孩子的心里。  聂广涵,我们团聚会上最棒的男高音说:“霍格救了我们的命,我想假如当年没有他带领我们穿山越岭,我们当中的很多人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们的孩子,我们孩子的孩子以及未来的几代人都会记住他的,假如没有他,我们今天就不会团聚在这里。”  这名赢得如此多热爱和尊敬的、在40年代留在中国偏远的山村教书的英国男子到底是谁?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人们在毛泽东时代的起起伏伏中念念不忘?
  1915年2月26日,乔治·霍格出生于英国赫特福德郡哈彭登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亲罗伯特经营着一家名为“霍格和他的孩子们”的裁缝店,坐落在伦敦西端中心地带的汉诺威广场,这家店在当地小有名气。乔治的中间名为艾尔文,家里的人有时候会这么叫他。  乔治的家中共有6个孩子,由大到小分别是加里、芭芭拉和丹尼尔,这3个孩子年龄相仿。接下来是斯蒂芬、罗斯玛丽和乔治,家里人经常亲切地称呼他们为“树桩、树皮和鳕鱼”,他们3个和哥哥姐姐相差了几岁。无论怎么样,这6个孩子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家里,他们有保姆;几个孩子先是在哈彭登的私人学校接受教育,然后男孩儿们去了牛津的瓦德汉学院。全家人会在德文郡的萨尔康比度暑假,而冬天则是去瑞士滑雪。  霍格一家过着爱德华七世晚期传统的英国中产阶级的生活。然而,从某方面来说,他们同当时的大多数家庭又有些不同。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社会有三个主要信仰:君主制、英国国教1和帝国。可是霍格一家并不是忠实的国教教徒,整个家庭的政治信仰受到母亲凯瑟琳和一直未婚的阿姨穆里尔·莱斯特的影响,穆里尔从小就信仰“和平主义哲学”,且一生都是坚定的和平主义者,反对任何的帝国形式。她还因此在伦敦的霍洛维监狱被关押过一段时间,也曾因发表煽动性言论的罪名被关押在特立尼达岛的监狱里。她是甘地的朋友,并组建了金斯利·霍尔传教团,这个组织现在作为一个社区中心仍存在于英国东部的中心地区。  穆里尔·莱斯特和她姐姐凯瑟琳的关系很好,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的小外甥。19世纪20年代的英国,和平主义是左派的主要口号,而这一思想也在乔治的家里被宣扬和灌输。在乔治家里,大家坐下来一起吃三餐是件大事,每次大家一起用餐的时候都会开心地说笑,但是母亲凯瑟琳也不会忘了引导全家人讨论当时的重大问题,非凡是每当穆里尔阿姨来访,就更是全家人讨论严厉问题的大好时机。  对于穆里尔和凯瑟琳来说,在维多利亚女王执政末期看到的伦敦东部一些百姓的贫苦生活影响了她们的政治态度。这对姐妹,和另外一个姐姐多丽丝生于19世纪80年代英格兰东南部的艾塞克斯郡德洛夫顿。她们的父亲和祖父从事造船业,家庭十分富裕,全家人都是浸信会的教徒。举家迁往洛夫顿是因为当地浓郁的新教氛围,还有一座建于1813年的浸信会教堂。在这样的氛围下,3个姐妹也在1898年接受了洗礼。  铁路的建成通车为洛夫顿地区带来了大批的移民,这里很快就因为虱子和跳蚤猖獗而被称作“长虱子的洛夫顿”,当地居民认为这都是那些穷移民蜂拥而至的后果。  穆里尔年少时,偶然会在乘火车从伦敦回家的路上穿过贫民窟。从她乘坐的头等舱的车窗望出去,看到的是那些衣衫褴褛、赤着脚的孩子,在只能被称作是家畜住着的小屋前玩耍(车里的其他乘客则对此毫无同情之心)。这个场景深深地印在她心中,并由此决定投身于英国东部的社会工作。在这段时间里,她了托尔斯泰的著作《天国在你心中》,这本书对于基督教和平主义者而言,是仅次于《圣经》的重要文献。穆里尔后往返忆道:“这极大地改变了我的生活。我一接触和平主义,就无法抽身了。”  1914年12月,和平联谊会(The Fellowship of Reconciliation)成立了,这为穆里尔的和平主义理想提供了一个国际平台。这个组织的成立可谓机缘巧合。那年7月份,英国教友派的亨利·霍德金和德国路德教徒弗里德里奇·西格蒙德-舒尔茨在德国科隆的火车站等候晚点的火车时相遇,二人一段谈话过后,发现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们有着共同的反感。他们临别时许下“基督教徒永远不要战争”的诺言。等到战争结束时,调解委员会已经成为了一个国际性的组织,莱斯特一家三姐妹就是这个组织的热心支持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这个组织宣扬的团体精神和和平主义道义就深深植根于幼小的乔治心中。
  霍格一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搬到了哈彭登,先是居住在一家出租的寓所——‘红色尖顶屋’,乔治就出生在那里。不久,霍格一家就建造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威弗林。在20世纪20年代的战争岁月,随着乔治一天天地长大,哈彭登的变化却不大,仍然是一个关系紧密的社区,从伦敦乘火车只需要35分钟就可以到达。乔治的父亲,和当时的很多商人一样,天天乘坐头班火车去伦敦工作,母亲凯瑟琳则在家照看孩子们。哈彭登作为一个只有上万人口的小镇,在乔治小时候还只被看作一个小村子,主要道路和大部分居住地也很快就被赫特福德郡的大片绿地所替代。假如不是当地一所名为“圣乔治”的学校,哈彭登几乎不被世人所注重。  和霍格一家拥有同样基督教信仰的邻居组成了孩子们成长的朋友圈。亨特、纳尔逊和普鲁克特三家是霍格一家的近邻,这三个家庭里的孩子也就很自然地成为了乔治小时候的伙伴。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游戏。大卫·普鲁克特、罗伯特·纳尔逊和罗杰·亨特都是这个年纪里面十分调皮的孩子。整个孩子团里唯一的一个女孩子,罗伯特的姐姐,被叫做“玛芙”的威妮弗蕾德,则成为乔治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小乔治有时候会因为其父母的政治观点而被某些同伴所耻笑,这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经常让他很尴尬。据他回忆,当同伴找他玩耍的时候,他不得不将家里订的报纸,当时被认为是左翼的《先驱导报》藏起来。  凯瑟琳·霍格对待家庭可谓一丝不苟,从现代的观点来看甚至可以说是严格的有点儿过分。她的侄子和侄女曾经回忆说,凯瑟琳是个有点难相处、行为有些古怪的女人,她一贯坚持严厉的行为准则,非凡是星期天做礼拜的时候。霍格一家每周日都要到镇上的卫理公会教堂做礼拜,而一周其余的日子里,他们还必须《圣经》,或者其他闻名传教士的书籍。除此之外的所有书籍都要用棕色的纸包好,并妥善保管。除了参加宗教活动,星期天还意味着做家务和练习弹奏钢琴。凯瑟琳的孩子以及孙子孙女们仍然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凯瑟琳坐在台阶上,一边梳着头,一边听孩子们练琴,并不时地批评他们。  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凯瑟琳却并没有过多地显露她的母爱。在家里,她很少亲吻孩子,也不经常拥抱他们。乔治的侄孙女希拉里·贾维斯曾说:“当时很多家庭都是这个样子,几乎没有人过多地表露他们对家人的感情。礼节更重要,因此从表面上看的确有些冷酷。”乔治是所有孩子中最像母亲的,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他自然一直最受宠爱。这点从家庭相册中就能看出来。一张照片里,他穿着紫色的天鹅绒小西服,戴着一顶镶有金边的帽子,站在哥哥姐姐中间。乔治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对付母亲那些严格的规定。乔治似乎天生就带有几分幽默,在别人看来的黑色星期天,他却总能蒙混过关。所有的兄妹中,乔治和比他大三岁的姐姐罗斯玛丽最要好,他们两个经常在全家人都去教堂做礼拜时,一起溜到邻居家玩儿。在家里预备午饭的母亲发现了这个恶作剧后,就会对他们进行长篇大论的说教。因为在母亲看来,说教是对孩子最有效的教育方法。乔治的哥哥斯蒂芬是教堂唱诗班的成员,去教堂做礼拜是一定逃不掉的,因此乔治和罗斯玛丽就经常说服他帮助两个人说谎话,老实的斯蒂芬也每每都是这样做的。  虽然霍格家教很严,但乔治还是有个非常开心快乐的童年。他曾对姐姐罗斯玛丽说:“假如天堂没有人间好,我就希望上帝还同意我回来。”他的侄子和侄女也曾回忆道,乔治是家里的“金童”,父母从小就认为他会有所成就。当然,这可能只是事后得出的结论,但是据他中学的老师和大学瓦德汉学院的院长莫里斯·博瓦拉观察,年轻的霍格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乔治从6岁起就接受家庭教师的辅导,到10岁那年被送往位于瑞士日内瓦河岸的格兰德中学学习,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正式接触和平主义教育。罗斯玛丽上学的第二年回到家时,要求带她的弟弟乔治一起上学。那所学校的宗旨是消除一切年龄、性别、阶层和国籍的障碍,学校所有的教职员工都和学生一起劳动。
  瑞士的教育带给乔治的最大影响莫过于让他从严格的家庭礼节中解放出来。每逢周末,他可以和同学一起去徒步旅行、骑车或滑雪,而他的姐姐罗斯玛丽却只能在家洗涤和修补衣服。曾经有一个周末,学校召开会议准许学生公开批评教工,甚至是校长,来表达他们心中藏有的不满。对乔治来说,这是个具有革命性的主意,而当日后乔治自己担任校长职务时,也经常召开类似的大会。  这段舒服的日子随着乔治结束学习回到伦敦而告终,随后,他和家里的其他孩子一样,进入圣乔治学校继续学习。那里的校长,赛西尔·格兰特是当时有名的教育家,他在学校里实行想象力教育,力求培养出真正的人才。  乔治在为校刊投稿时逐渐显露出其写作天分。他的父母之前就认为他具有驾驭语言的天赋。当乔治10岁时,他的父亲为他朗读了坦尼森的《鹰》一书,并让他用自己的语言描述一下老鹰。乔治思考片刻后马上回答道:“一个发出呼呼叫声的凶猛的战士。”  乔治在圣乔治学校的成绩一直很好,别看他年纪小,却很有能力。在学校里,大家亲切地称他为“猪”——并不是因为他的姓2,而是因为他患有鼻窦炎。和他一起打橄榄球的队友则称他为“头牌”,含义不言自明:不论场上场下乔治都证实了自己是个天生的领袖。乔治六年级的班主任曾经在多年后这样描述他:  我能感到他体内的巨大能量和坚定的意志。他很谦虚,从他身上可以看到真正的谦卑。他还是个安静、不装腔作势的人,在人群中并不是主导者。看到他离开后的几年间,同伴都成长为各领域的精英,我很欣慰,因为大家都在不知不觉中模拟了乔治的一些特质,所以说,他的影响一直存在着。这点在他作为一名橄榄球队长时也深有体现,当比赛呈现白热化时,他总能爆发出一股潜藏的力量,在危急中化险为夷。  好学生也有调皮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和他的朋友罗杰·亨特还有大卫·普鲁克特大卫·普鲁克特偷了法语老师特里小姐的小轿车。从16岁起就学会驾驶父亲小轿车的乔治将偷来的车开到一处侦查队的露天营地,将那里的帐篷拆毁,然后逃跑。这件事情暴露后,乔治的班长职务被撤销了两星期,还被校长用藤条教训了一番。  在圣乔治学校,霍格从一名大男孩儿,成长为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他喜欢唱歌,也喜欢在每月举办一次的周六舞会上大秀自己的舞技。乔治17岁时,就是学校里的“老大”了,非常自然地与当时的“校花玛芙”,威妮弗蕾德·纳尔逊成为了一对儿。  纳尔逊一家在哈彭登为霍格家的孩子们提供了第二个家。尽管他们也履行基督教教义,但对于信仰规定的遵守却没那么严格。他们布满温情和欢乐的家庭生活——与霍格家里各种严格的礼仪形成鲜明对比——给乔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好朋友,亨特一家也为乔治和他的哥哥姐姐们提供了能体会到家庭暖和的经历。  玛芙纳尔逊因为从小很喜欢一首名为“小小玛芙小姐”的儿歌而得名。她是个拥有一头红发的漂亮女孩儿,而且很幽默。玛芙比乔治大一岁,从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玩耍起,她就喜欢上了乔治。她喜欢和他一起运动,也喜欢看他跳舞,听他唱歌。当玛芙步入老年,回忆儿时的点滴时,她这样写道:“我喜欢这个男孩儿(乔治),那时候就总希望我们能一起长大,然后嫁给他。”在乔治去世后,她还在学校出版的杂志里更加认真地描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我只能用赞美和布满爱的语言来表达我对乔治的感情,无论在他是一名学生,还是毕业后。我们总是记得校长在他标志性的咳嗽声之后,用平静的语气夸奖乔治‘干得好,孩子。’”  虽然他和玛芙在学校里是公认的一对儿,但这并没有妨碍乔治对于自己一些朋友的女友的爱好。作为圣乔治学校的好学生、大家心目中的“头牌”、橄榄球队的队长、舞场上众人瞩目的焦点,还拥有一副动人的歌喉,乔治非常自信他很招女生喜欢。
  在他离开英国来到中国之前,乔治,玛芙和他的其他朋友为他在当地一家“银杯”俱乐部举办了一个离别酒会。那时候,他承诺会在一年之内回国。一年后,乔治没有回来且玛芙得知他在中国已经开始了新的出色生活的时候,她几乎崩溃了,从此打消了和他继续保持关系的念头。在乔治在中国生活的日子里,他们之间的联系几乎中断了,但是从乔治写给家里的信上看,他对两年之后玛芙和自己的好朋友亨特成为恋人一事还是非常关注。  玛芙不仅承受着和乔治分离的痛苦,那段时间刚好她的哥哥罗伯特,一名海军突击队队员,也在1940年的一次意大利空袭中丧生。那年夏天,战争急剧升级,大不列颠的战争还未取得胜利。在这种情况下,也难怪玛芙会渴望婚姻而带来的安全感,尽管那只是她深爱的那个人的最好的朋友。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场灾难。不久玛芙就从二人婚后居住的海岸指挥中心的住所搬回了在哈彭登的父母家。  可以理解的是,乔治性格中理性的一面给当时熟悉他的很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他死后,熟悉他的人纷纷在学校出版的纪念杂志上留言。他最要好的朋友,大卫·普鲁克特说:“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个思想家,一直追求完美。他不善言谈,但是他的话经常很有道理。”教过乔治的老师,莫里斯·博拉在给乔治母亲凯瑟琳的信中这样写道:“他是个拥有无限能量的人,似乎他的内心总有某种信念在指引着他前进。”考虑到博拉要给他在战争中丧生的学生的父母写很多悼念信,这句话可以说是很高的赞美了。  1934年夏天,19岁的乔治来到瓦德汉学院修读“当代的伟大课程”,当时的人们都这样称呼(它指的是政治、哲学和经济),那时候的他已经成长为一名布满自信的年轻人了,6英尺高。长有一头布满孩子气惹人喜爱的金黄卷发。他不出意料地进入了学院橄榄球队的先发阵容,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又成为了队长。假如乔治长得更壮一点,他肯定可以代表校队参赛。他经常代表牛津二队——“灰狗”队去打比赛。  作为牛津大学规模最小的学院,瓦德汉是20世纪30年代一个有点古怪的地方,考生是否被这里录取,要看考官当时的心情,而不是通过成绩。迈克尔·曼恩,乔治当时的同学,说他能够到瓦德汉上学完全是出于一家名为“国王的武器”酒吧的年老侍应生推荐。因为那时候,瓦德汉学院里的人经常会去那里喝酒,当时曼恩正在申请各个学院的西班牙语奖学金。那位侍应生告诉曼恩,瓦德汉学院的课程是最棒的。于是曼恩就和另外两个人一同参加了入学考试。考试在没有任何监考官的监督下进行,其中一名学生霸占了所有用来答题的纸张,曼恩就找到学校相关负责人告状,然后他就被带到市区的文具店,买了纸,又获得了额外的15分钟回答问题,完成了考试。就这样,曼恩得到了奖学金,毫不希奇,因为另外两名候选人,一名是糊涂地认为他申请的是希伯来奖学金,而另外一人在考试开始后很快就放弃了。  霍格在瓦德汉的学习生活受到20世纪牛津一位有名人士的影响——莫里斯·博拉。虽然博拉一直主持着学院的工作,但是直到1938年,也就是霍格从牛津毕业一年后,才正式成为该学院的院长。即使在博拉成为院长之前,他的很多决定也影响着学院工作的开展,在很多方面改变着学生的生活。他为学生和各方贵宾举办各种社交聚会,在轻松地玩笑中让大家结识。博拉还经常为客人们杜撰各自的事业和取得的成绩,然后再向大家互相介绍,而他自己,就非常享受接下来到场客人间的混乱场面。  20世纪30年代,博拉使得瓦德汉成为个性化十足的学院。他个人也成为了当时的名人。宴会桌上大家的开心果——博拉用不正经、非精英、反严厉、反贝列尔学院等标签标榜自己。因为他相信,创办一所大学的目的就是破除阶级、惯例以及民族情感,从而达到“个体心灵放纵的狂欢”。他的这种观点吸引了很多学生,乔治·霍格就是其中之一。当博拉将大学生活的目的描述为“将来到牛津的压抑的、不能自我表达的年轻人塑造成有自己见解的独立个体”时,他所指的可能就是霍格。博拉出生在中国,他的父亲在海关工作,这让他对霍格此后的工作和在中国的漫游经历给予了相当的关注。
  乔治的姐姐罗斯玛丽,家里人都叫她“罗克”或者是“波西”,比乔治大三岁,而在所有家庭成员中,他们两人最要好。他们相互喜欢,在乔治在牛津读大学的日子里,乔治每每想到写信回家都是因为惦记这个姐姐。罗斯玛丽记得他经常滔滔不绝地讲述大学生活,讲述博拉作为老师和聚会举办者的故事。她说:“不能说牛津造就了乔治,因为从小他还受到其他多方面的影响。但是他很热爱在牛津的生活,爱那里的一切,非凡是爱学校给予他的自由。”牛津大学使他逃离了家庭和哈彭登以前的封闭生活。他从未对威弗林的压抑生活进行过公开的反抗,但是如同其他处于18岁年龄段的青年一样,他渴望自由。他再也不用被母亲逼着去那些无聊的书籍,再也不会受到黑色星期天的折磨。  虽然乔治·霍格在牛津受到自由主义和左翼思想的影响,但他并不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而他的同学们都是政治的狂热分子,每每对时事热点大加评论:牛津大学学生俱乐部关于“永远不会为国王和国家而战”的声名狼藉的讨论发生在1933年2月,霍格入学的前一年。结果有275人赞同,153人反对,这马上成为了伦敦新闻界的热点,并激起了全国的愤怒和政界的指责。温斯顿·丘吉尔,当时的一名普通议员,指责这是“卑鄙、肮脏和无耻的”。  时事热点问题主导了学生会的讨论,并引发了校报一系列利己主义的长篇社论的发表:国际联盟在面对日本、意大利和德国践踏一战后签订的国际条约时的软弱无力,西班牙内战,以及面对纳粹德国的崛起是否要重整军备问题。  当时大多数学生的观点是可预见到的。他们在西班牙内战中站在共和党这边,而高声指责意大利进攻阿比西尼亚。国际联盟被骂得一无是处。一些支持“国王与国家”决议的人后来在《时代》杂志上声称他们其实只是在要求公共安全以及一个更强硬的国际联盟。这件事虽然引起了争论,却没有人相信了。牛津的两本杂志,《伊西斯》和《切威尔》都发表长篇社论,质疑学生们是否真的是严厉地对待问题,还是仅仅摆出某种姿态而已。  在瓦德汉,大部分学生辩论都在酒吧或者是学院的大厅展开,既没有伦敦意大利或者西班牙大使馆外示威游行的喧闹,也没有寄给各大报社信件中的激烈言辞。人们也许会认为乔治·霍格所在的牛津大学会是个斗争激烈的政治场所,但是据乔治自己回忆,在牛津的日子就是烧毁厕所里的抽水马桶的恶作剧,篝火前烤松饼的乐趣,还有就是争当橄榄球队勋章选手的艰苦练习。他的名字会出现在学校的公报上,偶然也会出现在学生编辑的报刊上,而报道的都是他在橄榄球队的战绩和威信。因此,我们很轻易认为,乔治在牛津生活的重心更多地放在了享受青年时光,而不是天天为阿比西尼亚的百姓担心,也不是为西班牙百姓抗击法西斯侵略而忧虑。  在莫里斯·博拉的帮助下,霍格学到了牛津的精髓所在。在他的心中,这的确是个神奇的、令人为之着迷的世界,并给他短暂的一生留下了很多布满感情的回忆。但他在牛津的经历并没有,实际上也不可能为他或者其他的毕业生面对世界各地的残酷现实做好预备。在那个年代,法西斯主义正在萧条的欧洲横行,日本军国主义正在计划入侵中国,整个太平洋地区正饱受战争的不断蹂躏,在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中国,几个世纪的封建主义正在被一种新的政治观念所代替,而这一过程则布满了鲜血。  假如说学生时代的霍格内心深藏的和平主义和基督教思想处于休眠状态的话,那么这个思想仍然完整地植根于他的心中。作为老师,莫里斯·博拉鼓励乔治挑战母亲给他灌输的思想。牛津大学赐给霍格最大的礼物莫过于将他从压抑的家庭生活中解脱出来,自由地享受生活。  对乔治来说,参加橄榄球队的活动和其他在牛津的所有活动一样占有重要位置。杰拉德·帕克是乔治在橄榄球队的队友,2007年,在帕克90岁高龄回忆起当时的队长乔治时,他说:“我在这个球队中待了两年,这段时间里,我们和其他学院的比赛中,每次都发挥得很好。霍格是个了不起的队长,在赛场上的表现也很出色。每次比赛前,霍格不会给我们讲很多,他就说:‘来吧,跟着我打’。比赛结束后,我们经常在一起喝啤酒,不谈论政治,橄榄球就是我们的全部。”
  霍格将他的漫长假期用来旅行。1936年,他带着口袋里的4英磅和一名获得罗氏奖学金的研究生结伴踏上了去往欧洲中部和东南部的旅程。那时,整个巴尔干半岛都处在宗派主义的政治纷争中,东欧也成为民族主义滋生的温床,再加上当时纳粹法西斯主义和军国主义,让乔治目睹了牛津这座象牙塔外的真实世界。  1937年初夏,霍格在取得牛津大学二等文凭(他的两个哥哥斯蒂芬和丹尼尔获得是三等文凭,最大的哥哥加里也取得了二等文凭)后回到家乡规划未来。那时候的他真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他的朋友在计划成为政府人员或者从事城市中的其他事业时,四周的环境却没有给他任何灵感。5月份,乔治六世和伊丽莎白女王在威斯敏斯特举行了加冕仪式。一个月后,爱德华八世,也就是后来的温莎公爵为了深爱的女人沃利斯·辛普森放弃了王位。皇室的这些新闻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和议论,然而在霍格的家里,由于受到穆里尔阿姨对大英帝国观点的影响,这些事情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兴致。  霍格家订阅的报纸《先驱导报》,在那个夏天对于世界的形势发表了悲观的论调。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发表公开讲话,声称在弗朗哥遭受瓜达拉哈拉的挫败后,他们会介入西班牙的事务。在俄罗斯斯大林肃清军队的举动导致了一大批高级军官被执行死刑。柏林的一条简短新闻说,海因里希·希姆莱,德国的警察部门首脑,已经公布在布痕瓦尔德新建一个集中营,关押国家的敌人;而在达豪和萨克森豪森的两座集中营已经建成可以投入使用。8月底,许多英国报纸刊登了一张照片,画面中,一名被炸伤的中国儿童在遭轰炸的上海南部铁路站台的残骸边哭泣。战争开始了,日本计划以此为其后续大举进军中国开道。两千名英国妇女儿童被迫撤离,一只英国军队也抵达中国,确保剩下的英国人的安全。  穆里尔阿姨在那年的8月来到威弗林居住。那时候,她经常穿梭在世界各地的演讲台上,新闻媒体都称她为“世界和平之母”。没有受到远东发生的骚乱的困扰,甚至可能正是因为那里的骚乱,她决定要穿过美国去往日本、中国和印度来宣扬她的和平主义思想。当时日本帝国主义抬头,穆里尔希望可以联系那里的基督徒,联合搞些反战活动。她相信虽然日本政府寻求帝国扩张,日本人民想要的仍然是和平的生活。  凯瑟琳对园艺布满热情,就把她的姐姐带到花园来讨论如何处置一些顽固的杂草。此前穆里尔曾带着乔治的哥哥丹尼尔来到印度,并和甘地见了面。为什么这次不带上乔治呢?  乔治为这个想法雀跃不已,只要想办法解决了钱的问题就可以了。霍格一家由于要供养6个孩子,还要支付每年冬天到瑞士度假的昂贵费用,并没有存下什么积蓄。况且这还牵扯到乔治今后事业的发展问题,在大学毕业后就要出去旅行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和乔治一起毕业的很多人都直接参加了工作。经济虽然正在从萧条中慢慢好转,但是失业率仍然很高,国际形势也很严重,实在不是一个周游世界,找寻冒险的时机。  乔治变卖了家里的一件古董,换了些钱。这些钱足够支付包括一张价值18.10英镑的到纽约的三等舱单程船票,以及从旧金山前往日本的路费。剩下的钱可以用作他在美国搭便车,直到和穆里尔阿姨团聚前的一些杂费。至于回来的旅费,乔治认为可以等到了印度再想办法去挣。  1937年夏天,穆里尔阿姨和她的侄子搭乘玛丽女王号邮轮远赴纽约。在临行前一晚,乔治和玛芙纳尔逊和其他朋友在“银杯”酒吧(到现在也是哈彭登比较不错的酒吧之一)举行了离别酒会。第二天,乔治坐在开往南安普敦的车上就开始全神灌注地当时美国的一本畅销书,由玛格丽特·米切尔完成的《飘》。  在霍格家的相册里曾有一张发黄的照片,就是那年夏天起程前在南安普敦码头的合影。照片的背景是玛丽女王号,在夕阳下,乔治站在照片中心,头戴一顶呢帽,身着套装,他的父母和姐姐罗斯玛丽,哥哥斯蒂芬站在他的四周。
  玛丽女王号的三等舱位于船的前端,因此由于恶劣天气带来的颠簸就格外明显。整整六天的海上行程,天气都不怎么样。580名三等舱的乘客多是去往美国北部的欧洲移民,为了方便大家,船上餐厅的菜单都是用英语和法语共同标注的。然而,没有人去看它,因为整个餐厅都没有什么人用餐。乘客都在自己的船舱内不出来。唯一供给三等舱客人的甲板也被封闭了。穆里尔阿姨选择就在舱内休息,乔治则去二等舱找人聊天,顺便呼吸下新鲜空气。  在继续赶路前,乔治到纽约的和平联谊会去参加一个会议,却恰逢一个来自中国的代表团正在那里指责日本入侵上海,希望以牙还牙地保护祖国。乔治发现整个会议都被民族主义而不是和平主义占据,因而选择了离开。  乔治在给母亲的信中这样写道:“我不认为世界上有很多真正的和平主义者……当您听到中国在战争中获得了一些好处的论调您兴奋吗?”我们都不知道这封信是如何到达哈彭登的,也不知道乔治是否告诉穆里尔阿姨,那时的他已经开始质疑以前一直生活其中的和平主义政治。然而,在乔治居住在中国的日子里,他已经不再相信整个家庭都深信的和平主义信仰,尽管在母亲的回信中对于他的这种“背叛”并没有多说什么。  1936年秋天,霍格几个月的时间都穿梭在美国的不同地区。据他自己估算,他搭乘汽车和货车上走过的旅程足足有5500英里,在车上也是能睡就睡。有时候,他实在找不到地方住了,就被当地警察收留在监狱里度过一夜。这是段艰苦的经历,他描述碰到过的一位狱卒,一位警官是“最险恶的人”。他断了的右手被一根钢管代替,将钉子钉到墙上,根本不用锤子。警察局空空的屋子里,有一些人围站在炉子旁,时而发生口角。“假如你比我还着急”,这名警官说,“外面有人行道可以睡”。自尊心不答应乔治退却,这名警官的脸和他的钢管一样冷酷,却有一双忧郁的双眼,塌陷的颧骨和典型的爱尔兰下巴。在肮脏的牢房里,警官给了乔治几块发霉的毯子,然后说:“明天早上4点起床,我们不提供任何食品,然后把这些毯子整理好。”  在美国的最南部,穆里尔阿姨的介绍信让乔治来到位于密西西比州罗奇代尔的Delta合作农社。在那里,黑人和白人佃农一起工作,一起偿还债务,并购买他们自己的土地。这种合作形式从几年前就出现了,它把以前种植棉花的农民团结到一起,形成一个联盟,我们的英国访客对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这里,理论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仍然沉浸在《飘》中的霍格沿着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小说中的路线在美国的各州和城市中穿行。他来到了里奇蒙德,查尔斯顿和大草原。当时美国颁布了禁酒令,但是很多人试图逃避这一规定的做法,让霍格嘲笑他们:“田纳西州没有酒。”他这样写道:“他们选择同意禁酒令,因为人们从非法饮酒中得到了好处。州警官从中捞到不少小费,人们购买低价酒,而那些酿私酒的则发了大财。酒还是很便宜,因为各州无法对它征税!”  乔治在美国的最后一段旅程给他带来了一次非凡的幸运,这个幸运之神一直跟随他来到中国。在他按照约定时间要和穆里尔阿姨在旧金山见面的几天前,霍格发现自己身处德克萨斯州的平原,距离美国东部1000多英里,这强迫他触犯城市里不许搭乘的法规。他天天看着来往的汽车在他面前加速而不是停下来。终于,有一辆车停了下来,驾驶员没有多说什么,就直接朝西开,开了一个半小时后,才问乔治的目的地在哪。  “和我的阿姨一起去日本和中国。”乔治如实回答了他。司机想了一下,说:“我也正要去中国,我和一位名叫穆里尔·莱斯特的英国女士一起。”这时,乔治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名司机就是美国圣经协会的莱西博士,他要将圣经装船运往日本。于是,剩下的1600英里路途,乔治都和他一路同行,并终于在码头和他的阿姨团聚。
  两星期后,也就是1937年11月中旬,穆里尔阿姨和他的侄子乔治到达了日本横滨,接着来到港口城市神户,和他们在日本的朋友贺川丰彦住在一起。这个人是位有名的基督教领袖,而在当时的日本,天皇被认为是神圣的,而崇拜祖先和其它神祗的神道教则是国教。在军国主义植根于人民心中的日本,他却在宣扬和平主义社会,并两次由于激进活动被判入狱。贺川丰彦出生于1888年,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成为了一名孤儿,后来被一位美国传教士抚养成人。皈依了基督教后,他来到美国和日本的神学院求学,却对永无止境的教条争论不感爱好,而是决定通过自己的努力减轻大众所受的疾苦。他在1925年的全民公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并在1940年日本入侵中国后出面道歉。这些不可避免地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牢狱之灾。  在贺川丰彦从事的其他工作中,他花了20年的时间研究出一套适用于神户地区的农民和小商业者的合作系统。在穆里尔阿姨积极地和政府官员谈判,希望他们可以接受她对军事扩张看法的时候,乔治被带去参观合作银行、合作农场、合作餐馆以及商业花园。他还从贺川丰彦博士那里明白了军队主导的政府是如何把深深植根于日本民族优越感中的文化和宗教信仰神圣化,从而将日本入侵中国的恶劣行径合法化。日本将其入侵中国的行为说成是帮助其进行文明开化使命,是要给军阀混战、政府腐败的中国带来和平和繁荣。他们传递的这种信息,在日本民众心里获得了共鸣和认同。  霍格发现他身处的日本是一个布满了盲目爱国主义、歇斯底里的国家。自1890年日本侵占中国东北部地区满洲里开始,其入侵中国的脚步一步步缓缓进行。而从1931年起,这种侵略速度加快了。乔治和穆里尔阿姨到达日本的那一年,日本已经占领了中国的大片领土,并在东北部建立了傀儡政府,满洲国;日本还控制了这个古老帝国的首都北平,也就是现在的北京。  在日本,任何批评政府的言论都是严厉禁止的。谁敢公开质疑政府的政策就要被解雇,甚至还有遭遇暗杀的危险。日本的报刊、广播等媒体也在严格的审查制度监控下。外国人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小事情而被当成间谍;中学和大学里所用的教科书也都带有严重的国家主义倾向,很多国外的学科也被禁止;连广播台里播放给孩子的节目都总是包括他们的士兵如何英勇作战的故事。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客居日本的人很难不被这个国家的政治孤立主义和民族妄想症所触动。霍格开始学习一些简单的日语,他居住地方的主人也经常翻译媒体对此的报道给他听。这时,他才开始逐渐意识广播和报纸上对中国的描述,这是一个被内战和俄国布尔什维克革命撕碎的国家。这些宣传因为其部分真实性而给人留有深刻印象。另一方面,这也传递了日本的在中国的使命是教化人民的信息。日本军队入侵中国的目的是阻止其残酷的内战,阻止中国实行共产主义。日本当然希望阻止共产主义在中国的发展,但是这种宣传掩盖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即建立一个臣服于日本的地区霸权。  20世纪30年代早期,日本就处在狂热的军队控制下,热衷于帝国扩张。经济危机所带来的经济压力激发了这个国家古老的民族光环梦。战争大臣南次郎将军和他的高级军官为了创造并利用政治极端主义倾向做了很多预备。20世纪20年代向着议会民主和多元政治的缓和发展被最近十年中爆发的民族主义热潮所沉没。  帝国主义的传道者很轻易地就可以找到借口来证实他们追求领土扩张是正确的。学校历史课上,老师一遍遍地告诉学生日本在19世纪的帝国野心被贪婪的英国和其他欧洲国家所阻拦。这些委屈有很多名目,澳大利亚和美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限制了日本移民的数量。这为他们的借口注入了新的民族理由,即由于欧洲人在经济贸易上享有的优越性,是日本曾经所寻求的。20世纪为了保护美国经济而设立的新贸易关税,更加增添了日本人对西方人怨恨。
  20世纪30年代初期,中国很快就沦为日本信仰军国主义阶层和那些天天只想打仗的军官的牺牲品。对于日本进军满洲,并继续计划下一步入侵计划的举动,中国的反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抵制日货以及未曾停歇的反日游行的作用似乎也没有那么明显,20世纪20年代中国社会和政治混乱的局面,蒋介石民族主义政权急于一统地方军阀,消灭当时快速成长的中国共产党队伍,都只能加速日本进军中国的野心。  1931年9月18日,以“中国政府挑衅”满洲里四周的奉天镇为由,日军发动了进攻彻底攻占了整个满洲地区。这次入侵是日本人蓄谋已久的。当时的政府只是一直在商议增兵的问题。从那时起,直到日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投降,军方一直都在实际上控制着政府。  在日本的基督教联合运动是少有的反对政府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非常微弱甚至外界根本就听不到。直到1878年基督教才被日本公布为合法。此前,日本的国教神道教意志都是整个帝国民众心中的精神崇拜,没有人质疑它的神圣地位。几个世纪以来,神道教都和佛教共存,在某种程度上说,二者已有些融合的地方。从19世纪末期,它被用作召集民众反对西方帝国主义的手段,它关注于崇拜,这样它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一种政治宗教。神道教的核心思想认为,日本天皇是太阳神灵的孩子,这个国家也因此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日本岛国和生活在岛上的人民也是神明的孩子。也正是因为这样,日本是比任何一个国家都优秀的民族。  由于乔治·霍格从小在信仰浸信会的家庭中长大,他对于在被带有侵略性的异教主导国家中基督教的困境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在这样一个拥有7300万人口的国家里,只有30万人信仰基督教。17世纪对宗教的迫害已经使得信仰基督教的人大大减少,而在这一宗教合法化后的岁月里,也只有一些小的基督团体零落地分布在国家的土地上,而且时而遭受恐吓和摧毁。  由于担心历史会再度上演,贺川丰彦博士和其他基督教领袖拼命寻找一切方法让这个野心十足的国家接受基督教。因此,对于日本在中国的军事侵略行动,他们小心翼翼地发表言论,避免受到政府的指责;对于此,霍格冷漠地写道:至少这些基督教堂还没有沦为为日本胜利而祈祷的场所。
  乔治·霍格乘坐法国杜默尔总统号轮船从日本启程,并于1938年2月抵达上海。他本来只想在上海待两个星期,然后就回到日本与穆里尔阿姨两个人一起去印度,再从印度返回英国。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上海就以“东方巴黎”或是“东方之珠”的称号成为有钱人旅游的目的地。在这里,居住着300万中国人和7万外国人。沿着长江支流的黄浦江北岸看去,那些奢华体面的高楼后面,却是延绵数里的贫民窟。现在,那些游客,以及曾在码头流连的游船都离开了,但是上海仍然保留着自己传统生活方式的残骸。  上海在被日军占领前,实际上已被划分为三块:由英国和美国联合控制的公共租界,总面积占黄浦江沿岸的8平方英里;工业、商业和船务服务都集中在这里。居住在这片地区的大部分是外国人,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其四周的中国百姓格格不入。外国势力还控制着这里的警察局和税务局,中国人在这里只不过是外国佬的廉价劳动力和仆人。其次,则是法租界,与前者相比,法国管辖的区域不大,却拥有与前者类似的机构设置。除了以上两块地界外,就是大量中国百姓密集生活的地方。  乔治·霍格与穆里尔阿姨的教友们待在一起。弗兰克·米利肯和艾米·米利肯是美国卫理公会派教徒。他们从1907年就来到了中国,米利肯牧师负责组织当地教堂活动以及在市里散发基督教宣传教义,而他的妻子则治理着一家基督教广播电台。  在上海,霍格初步了解了日本所谓的教化人民的使命。那年夏天,在不断的战争中,日本军队霸占了除公共租界外的所有地盘。这段时间里,霍格还仍在英国赫特福德郡考虑他的未来。当日军的铁蹄在1937年12月中旬踏进中国国民政府的首府南京时,霍格正在日本和他的房东讨论合作化运动。日军在南京的屠杀行径持续了7个星期后,霍格才开始了解到在中国上海发生了什么。  他发现这个城市到处都是难民和饱受战争摧残的人。一片片被毁的村庄在城市边缘孤独地站立着。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所有主要建筑的入口都被沙袋堵住,街角设置了碉堡,岗哨内也到处摆上了刺刀。霍格在信中非凡提到了见到外国人就蜂拥而至的孩子,他们哭喊着,“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也没有威士忌苏打。”  霍格喜欢上海,因为他发现这个城市让人异常兴奋。虽然在这儿无法像美国那样可以随意搭便车穿行在广袤的土地上,也没有导游带领参观各种合作社,如同以前在日本那样;但他被那些在困境中顽强地生活的中国百姓所吸引。公共租界的街道已经成为成千上万难民的住所。在霍格的一生中,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生活得如此卑微。这些难民在城市的人行道上吃饭、睡觉、做爱、生孩子,死去。旧报纸都被住在街上的人搜集光了,因为报纸可以在严寒的夜晚留住微弱的暖和,它们决定着生命是继续还是停止。  上海的一切都可以被拿来变卖,霍格将街边的小贩描写成一边吹嘘着自己的炸鳗鱼,一边叫卖着自来水笔。总之,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能拿出来卖,只要能想到的。这些景象就是城市生活的一个侧面,这样一位天真、年轻的英国青年全部看在眼里,但在寄回家的信上却只字未提。  在霍格到达上海的几个星期后,以撰写一本中国游记为目的的奥登和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也来到了这里。这本书后来被命名为《战地行》。为了找到相关写作素材,这两人加入了外国媒体圈。乔治·霍格也在这个圈子中,并正在逐渐成长为一名很有分量的团员。  奥登和伊舍伍德两人早在萨里郡辛德海德的圣爱德蒙学院上学时就熟悉了。他们的文学造诣都很深,并在他们三十岁左右——奥登在一年后将其称为“低调的,不老实的十年”——的时候成为了情人。此前,伊舍伍德已经出版了闻名的《诺里斯先生换火车》(1935年)和《萨利·鲍尔斯》(后被收录在《再见!柏林》一书中)这两个男人曾合作撰写过三部作品,在他们长久的友谊中也偶然享受下性的乐趣。
  对于正卷入与共产党游击队内战的国民政府来说,在上海落脚也会为其获取更多的民意支持。总之,蒋介石认为在外国地界的眼皮下发生的任何争端,都会引起西方势力的关注、同情,进而希冀他们会从中干涉、调解。然而,蒋介石和他的军官们小看了日军彻头彻尾的凶残。将战场转移到上海不仅导致了当地大批百姓和士兵的伤亡,也使得自日军南京大屠杀行径以来,战争导致的伤亡人数升至新高。  8月11日,蒋介石将其接受过德国练习、装备精良的3个师调进上海,驻扎在外国租界外围。日军发现后大吃一惊,并马上增强了对相应区域的部署。双方于8月13日开战。  地面火力和空袭攻势使得双方都伤亡惨重,手无寸铁的上海百姓更是如此。在持续3个月的战斗中,国民政府军,蒋介石现代化的部队死的死,伤的伤。日军伤亡人数也高达4万人,更有数千百姓死于无辜,外国租界外的大片土地被毁。伤亡惨重以及陷入无组织状态,中国军队被迫退回国民政府首府南京。  日本政府此时提出协商解决他们所谓的“中国事件”并列举了一系列要求,无非就是让中国政府承认日本对中国北部大片土地的控制权。蒋介石对此没有立即回应,日军又以“歼灭中国政府”相威胁。这个威胁公布不久,发生在南京的一切就向世人解释了它的含义。1937年12月12至13日,南京沦陷,接下来发生的就是20世纪战争史上最可耻的一页。  “南京大屠杀”至今还是中日关系的一个阴影。即使迫于外交礼仪和两国间经济的战略需求,中国人民对于日军拒绝对南京凶残行径道歉一事始终心存恼怒。在日军野性狂发的七个星期内,他们在将领的带领下,放纵地强奸妇女、杀戮百姓,凶残程度难以想象。数千名百姓被活埋或烧死。据国际法庭估算,超过30万平民在这个事件中惨遭杀害——这个数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遭杀害英国平民的4倍。  很多在南京的外国人都曾亲眼目睹这凶残的景象,其中就包括美国《纽约时报》的记者蒂尔曼·德丁,和《芝加哥每日新闻》记者阿特·斯蒂尔。从军事原因上分析,日军没有理由对南京的百姓采取报复。因为那些普通的百姓是无辜的。胡乱屠杀百姓进而引发恐慌浪潮也不能用醉酒来解释。一天天过去了,几个星期过去了,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日本士兵大范围强奸妇女、杀害百姓,没有任何语言和逻辑可以解释他们的残暴行径。  中国政府决定采取的反抗举动也让人难以理解。国民军队的军官首先点燃火把照亮南京的村落和四周郊区,然后又下令军队不许补给,不许逃跑,只能沿城墙列队站好。五万中国士兵被敌军包围,遭到来自空中的恣意轰炸、来自河面的袭击以及地面攻势。据蒂尔曼·德丁说,南京沦陷后,三分之二的士兵都被日军杀害。他们搜寻年轻男子,扒掉他们的衣服,发现有军用皮带留下的痕迹就马上杀掉。  德丁于1937年12月22日从南京搭乘美国的轮船来到了上海,沿途拍了很多照片并加以报道。作为他一路的所见所闻,他为国际社会对日本行径的谴责奠定了基调:“日军攻占上海后的所作所为,包括绞死战俘、屠杀百姓,强奸妇女和掠夺财物,都是已经消失的、野蛮社会的行为。”抗日战争以残暴的行径开始,并随着冲突的升级一再重复上演,即使有时候是在小规模的范围内。  直到1941年12月,日军轰炸珍珠港后,他们才开始打起了公共租界的主意。旧上海已经没有了,但是直到东京和同盟国间互生敌意后,生活在公共租界的百姓生活才开始受到影响。位于上海华懋饭店的酒吧是闲话和诡计的滋生地,间谍、色鬼、骗子在这里出没,有时候甚至一个人身兼多职。比如理查德·佐尔格,斯大林时代的双料间谍,就是这个酒吧的常客。从1937年到1941年被逮捕前的这四年间,理查德一直向克里姆林宫汇报日本和德国在远东的活动。被捕后,他于1944年在东京获绞刑而亡。
  伊舍伍德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伟大城市留给人的深刻印象”。在他看来,上海不过是一座座准摩天大楼堆积而成的“不健康的水泥存储地”。在这个城市风光的背后所隐藏的,是肮脏、破旧、矮小的房屋:“到处都是林荫大道、宽敞的公园、壮丽的中心广场,却没有一丝城市味道。”  虽然上海有很多他们厌恶的地方,但这对文学伙伴还是在这里找到了吸引他们的东西:“在这里,疲惫或贪婪的商人能找到满足他们欲望的一切,”伊舍伍德写道,“人们可以观看赛马、棒球和足球比赛;可以欣赏到最新的美国电影。假如想找女孩儿或男孩儿,只要出价钱,就可以在公共浴室或者是妓院拥有他们。假如想吸毒,也会有地方提供,就像喝下午茶一样,服务生会端着盘子侍奉你。上等白酒比较难找,但是这儿有很多杜松子酒和威士忌。最后,假如你做了坏事后悔了,这儿还有很多教堂和礼拜堂供你忏悔。”  与整座城市的颓废相比,霍格更关心百姓的绝望心态。借助穆里尔阿姨的人际关系,霍格和《曼彻斯特卫报》取得了联系。这份报纸曾用大量篇幅全面地报道了莱斯特参与的和平联谊会的活动及她与甘地的友谊。恰巧那时这家报纸在中国没有固定的通讯员。当时的编辑威廉·克洛吉便同意让没有经验,名不见经传的霍格作为临时通讯员去试一试。  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早在史考特编辑时期,《曼彻斯特卫报》就在国内和国际社会广泛享有好评。史考特从1872年开始担任主编,其在位的57年时间里,报社的每一位通讯记者,不论是新员工,还是远在偏僻通讯站工作的记者,都清楚地知道他在1921年报社百年社庆的时候写下的名言:“评论是自由的,但事实是神圣的……对手的声音和朋友的声音一样,公众都有权知道。”  霍格很快就发现,那时的编辑要求的确很严格。《曼彻斯特卫报》是一个高尚的报纸,主编希望它能保持中立。例如,报纸很少报道赛马,因为这意味着鼓励赌博。坚持公证地报道一切,也包括政敌的观点,是其一贯作风。克洛吉在写给新员工霍格的信中也曾明确提出这一要求。  在霍格完成第一篇报道上海百姓痛苦求生存的文章后,报社并没有刊印,霍格也不清楚原因何在。当时的上海除了挤满难民,还有很多传教士,霍格观察到,他们“只愿意做那些必须做的事情”。在普通的中国地界,百姓饥肠辘辘;在公共租界的大街上也总有人被饿死;可饭馆和酒店仍然在营业。对有钱人来说,这里仍然有足够的美食和娱乐消遣。霍格也刚刚收到从家里寄来的10英镑的支票,可以大吃一顿。“中国菜真是极其丰盛。”他写信回家,不自觉地嘲讽起来,“菜一盘盘的端上来,而规矩是每盘菜只吃一点。这可以有效的避免消化不良,但另一方面又让人难以尽兴——我更愿意他们只给几个菜,却让你吃个够。”  多亏了米利肯夫妇,霍格参观了华丽的英国大使馆,受到了三等秘书的接待,并逐渐了解了上海衰落的复杂原因。和其他传教士及其他外国媒体记者一样,霍格还听说了南京大屠杀的惨痛消息。这些驻扎在上海的外国记者刚开始都不相信这条消息是真实的。  1937年7月,一场持续了8年之久,夺去了1500万中国百姓生命的战争开始了。1901年中国被迫签订《辛丑条约》后,日军就开始在天津和北京之间驻扎军队,并以搜索失踪士兵为由,向驻地官兵开火。日军在中国步步侵略的过程让人们断定这根本就是故意挑衅。日军在1931年占领满洲不久,随着中日双方冲突不断升级,战争全面爆发。  8月7日,中国国民政府领导人蒋介石和他的高级顾问公布抗日战争开始。随后,蒋介石开始了一场布满争议的军事赌博,他决定将战争主要战场从中国北方转移到上海。  他们当时的设想是这样的:日军有机械化的装备及强大空军势力支持,假如在北方平原地区开战,一定很难将其击败;而上海作为中国的主要港口,将限制敌军以上两点优势的施展。中国猜想假如攻击日本在上海的租界——外国列强在中国不同的自治地区之一——将迫使日军从北部撤出兵力,进而达到缓解当地中国军队压力的目的。
  合作社初期的筹资成功后来证实也是虚幻的。到1940年,纳粹的猛烈攻击使英国孤立无援,也使欧洲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在美国,公众舆论及新闻界的注重力发生了转移。德国对比利时、荷兰和法国北部的突袭比日本人对中国那些名字难以发音的城市的轰炸更吸引读者。  德国军队在1940年取得的胜利同时也引发了在大选那年的孤立主义思想。中国被从头版撤了下来,筹资委员会也因资金的分配和控制问题发生了激烈的斗争。  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之一,是那些在中国的美国记者在没有考察实际情况的基础上急于报道,将合作社鼓吹成一次对抗日本法西斯侵略的民主大胜利。卢斯的杂志和美国媒体对合作社的大篇幅报导被脱离事实的臆想如此扭曲,简直成了纯粹的宣传。霍格很清楚这一点。当他收到家人和朋友寄给他的,祝贺他“参与了世界上最具创造力、最成功的实验”的信时,他感到很尴尬。他对美国媒体对合作社大放光彩的描述的批评很直接:“我对美国一些杂志寄给我的文章感到很生气。写这些文章的人从没亲眼见过我们的合作社,却轻而易举地围绕着‘在中国农村迅速遍及的成千上万的合作社充分说明了中国人天生就适合搞合作社’这一主题胡乱编造了不同的故事。至于中国人是不是天生的合作社分子,和其它任何民族一样,没有区别。”  霍格知道,记者们和政治家们将合作社运动看作一支民主力量,而农民们则是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更实际的眼光来看待它。“假如农民们相信合作社是一场有关他们饭碗的运动,那么他们会支持它,并接受知识分子们想要向他们传达的其中的教育和民主思想。”  尽管有宋美龄的支持,1940年的认为合作社对民主的追求不过是共产党企图操纵中国的借口的怀疑在1942年恶化成了直接的控诉。路易·艾黎对共产党的同情众所周知,在美国所有赞扬合作社的文章都是由当时被认为是左翼分子的记者,如杰克·贝尔登和埃德加·斯诺发表的。而合作社运动的主要支持者海伦·斯诺和艾达·普鲁伊特则称自己是毛泽东和他的八路军倡导的新中国的支持者。  霍格和路易·艾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假如直接用来自美国和其它国家的捐助,他们会背上把独断的外国治理体系强加到一个纯中国人自己的组织上的罪名。批评者们会利用它重新掀起中国人民的一百年前西方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的痛苦记忆。但假如向中国的银行贷款的话,资金的控制权会落入已经仇视合作社的、腐败的国民政府的手中。  1942年,路易·艾黎,这个在美国有许多仰慕他的媒体采访过的英雄,被合作社在重庆的治理部解雇了。他离开了合作社在宝鸡的总部,对命运感到迷茫,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遭到逮捕。合作社的美国支持团体给了他一份印杜思科战地秘书的工作,保证了他的安全。几千个合作社继续经营着,但这项运动从未接近它的创办者们所预设的目标。1944年,艾米莉·韩在纽约写道:  我对工业合作社只存在赞赏之情。但它被过分宣传了。它的赞助者们想要你知道它是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想要你为它捐款。因此他们写了大量的文章赞扬它,出版了许多印有照片的宣传册。结果在这里,合作社被吹捧得没了边。  工业合作社的一个永久性遗产是它的口号,这个口号后来成为了一个英文单词。这个由路易·艾黎想出来的既能描述这场运动又能代表它的精神的口号是“工合(Gung Ho)”,大概是“同心协力”的意思。合作社的中文名字是“中国工业合作社”,简称就是“工合”。埃德加·斯诺设计了合作社的徽章,是一个红色的三角形围住了标语里的两个字。  那个让“gung ho”这个词进入英文字典,并赋予它新的、更积极的意义的人是埃德加·斯诺的朋友伊凡·卡尔森上校。卡尔森在美国军队里过着丰富多彩的军人生活,1937年他被授予海军上校的头衔,奉命观察中国军队。他和游击队共同生活了几个月,仔细研究了他们的战术,并在后来的太平洋战争中灵活地运用了这些战术,率领一支部队组成了闻名的“卡尔森特种攻击队”。在这场战争中,他使用了“gung ho”这个口号,并使它在士兵中得到了普及。战争结束后,海军们把这个词带回了国。
  筹资失败后,霍格感到很沮丧,他开始问自己究竟在中国做什么。他很孤独,他想念和异性的交往,最糟糕的是他一直被这样的疑问纠缠着:他到底有没有,或会不会属于中国?他后来写道:  也许是因为我想有个妻子,也许是因为我消化不良,也许是因为咖啡喝完了,也许是因为纽约办公室给我寄来的治疗沙眼的磺胺类药片服用过量了……总之,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很怀疑我在这里存在的价值。为什么我不在自己的国家作战或是坐在某一架轰炸机里向德国发起猛攻呢?合作社和为了保护北非、所罗门群岛或顿河现在正在打的战争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只想回到学生时代去。  在和聂荣臻进行了长久的关于合作社的讨论之后,霍格在那年9月被召到八路军的流动总部去会见聂的上司,朱德总司令。要找到一个几乎每夜都换落脚点的人不是件轻易的事。首先是要渡过黄河,因其频繁的洪灾水患而被称为“中国的伤心河”。  黄河西起青藏高原,流经9个省,最后注入渤海湾,全长3750英里。河水每年都要从高地携带几亿吨泥沙冲入平原,使河床升高,引发了周期性的洪灾。但霍格与这条世界上最伟大的河流的第一次见面并没有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他所见到的只是一团浑浊的泥水流过筑了堤坝的牧场。他在日记中写道:“这样一条狭窄的河流居然会把日本人吓退,从开封一直到内蒙古,真令人难以置信。”  要与这位领导解放军在1949年最终打败了国民党军队的将军见面,黄河还不是路上唯一的障碍。在一位司令官(参加过长征,曾在巴黎和聂容臻、周恩来一起学习)的带领下,霍格还要穿过一条被日本人重兵把守的路。这条路被日本人封锁起来,将北方生产钢铁、煤的地区和南方盛产粮食的地区隔断了。为了阻止这两个地区人员、物资的往来,路上每隔一小段就设了要塞,路边还建了设防的村子。村外的一大片地区变成了自由开火区。  除了司令官外,和他们同行的还有15名游击队员、40名学生和一个工程师。他们在路上发明了一套非常复杂的暗号系统。他们静静地穿过了遭到严重破坏的村子,沿着满是石头的河床走着,经过了没有一头牲畜的牧场。每半小时休息一次。耳语般的命令从上至下传递着:不要咳嗽……告诉赶骡车的人别点他的旱烟……让牲口别发出这么大的噪音。  在黑暗中,霍格丢失了那条驮着他的被褥、打字机和相机的骡子。队伍停了下来,等着游击队员冒着被日本哨兵发现的危险帮他找那头走失的骡子。在他们头顶,一面日本国旗在哨所的上空迎风飘扬。假如日本人发现了那头骡子或听到它的嘶叫,就会打开探照灯用机枪扫射。半小时后,他们找回了那头骡子,还顺便带回了一卷日本人的电话线。到达那条大路后,他们猛冲了50米,成功进入了远在另一边的乡村。  朱德是毛泽东另一位曾留学欧洲的将领。他在德国的哥廷根大学学习过,像聂荣臻一样,他也得到过周恩来的照顾,后来在一所苏联军校受训。1909年他便考入云南陆军讲武堂,同年加入中国同盟会。后参加了辛亥革命。1913年后在滇军历任营长、副团长、团长、旅长。曾参加护国、护法战争。他是怎样走上共产主义道路的,无从知晓,但当他在德国留学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地道的共产党员了。  朱德最初是蒋介石的国民党军队里的一名指挥官。1926年,他秘密加入了共产党。两年后,他带着他的南昌起义残部几百人与毛泽东领导的起义队伍会合。他成为了毛泽东最信任的军事将领,也成为了后来红军的总设计师。因为他和毛泽东关系密切,他们两人经常被称为“朱毛”。  霍格在游击队地区待了几个月,和战士、将领们进行了亲切的交谈。他之所以得到这样的待遇,可能是因为他们考虑到他冒着生命危险返回中国,跨越日本人的防线才得以进入游击队区。也许是因为他是一个西方记者,可能会对他们的宣传起到帮助。毛泽东很巧妙地利用了外国媒体,并密切关注他们随后的报导。党内领导人也十分关注西方世界的想法和政策。他们经常和来访的记者们讨论国外对抗日战争的反应。聂荣臻和朱德都很清楚,霍格除了能写出对他们有利的报道外,还能做出更大的贡献。他们将他引向了合作社之路。那一年,也就是1939年,合作社在中国的西北地区和共产党控制下的地区已经开始发展壮大起来。
  霍格和朱德进行了长达几个小时的交谈。他谈到了他在牛津大学的日子,在美国和日本的游历和这里的合作社运动。因为总是穿着一套普通的蓝军装,戴着一顶蓝军帽,衣服上没有任何军衔,朱德看上去更像这支农民军队的一名普通士兵,而不是它的首领。但这位矮个子、毫无城府的将领却是为游击战出谋划策的重要人物。除了打仗,他唯一的爱好就是运动。霍格对体育运动也有同样的热情。篮球是他们最喜欢的运动。只要有时间,朱德都会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篮球场打篮球,霍格也会加入。他在这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篮球、听报告,偶然和他们一起出去巡逻。  有一次,霍格被邀请在他们晚上举行的会上发言,主题是英国在欧洲战场中的角色。他的发言让在场的听众吃了一惊,因为他是用汉语说的,而且只有一个小时,而朱德或聂荣臻发言通常最少要三小时。这次大会对霍格来说是个尴尬的经历,因为朱德整个晚上都握着他的手,握得很紧。  霍格对游击队来说是个珍贵的客人。因为身材高大,汉语也说得比较流利,这位年轻的英国人在当时的中国走到哪都是道独特的风景。霍格不可能在军队里获得职务,因为八路军不接收任何外国人,除了医生和护士。霍格很想做关于工业合作社的报道。游击队的将领便建议他离开前线,去往在宝鸡的合作社总部。  1939年9月霍格到达了宝鸡。那一年战争在欧洲战场爆发了。像所有人一样,他也想弄清这对中国会意味着什么。经过两年的作战,日本人控制了中国除重庆以外人口最密集、经济最发达的城市。连续的战败并没有让国民政府投降,相反,中国的反抗更顽强了。  日本也遭受了一定程度的经济紧张和厌战情绪。东京的指挥部觉得通过经济封锁和隔离,中国不久就会投降,因此他们把注重力投向了欧洲战场带来的机会。他们想要夺得英国、荷兰和法国在东南亚殖民地丰富的矿产资源的控制权。阻碍他们实现这一东南亚计划的主要障碍是美国在太平洋上的海军,尤其是驻扎在珍珠港的舰队。  蒋介石的政府被孤立了,中国的经济也被通货膨胀大大削弱。欧洲好几个月的紧张局势和最终爆发的战争使苏联大大减少了对中国的援助。英法两国分别和缅甸、越南密切的贸易往来也在日本人的压力之下逐渐萎缩。共产党仍紧紧守着他们在延安的根据地,在这段时间里,毛泽东的领导地位得到了确立。  蒋介石的策略是避免同日本人进行大规模的冲突,并尽量把美国也卷进这场战争。他现在已经集中精神要和共产党来个最后的较量。  由于实力悬殊,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军队积极开展敌后斗争。他一面加强共产党在西北地区的政治和军事建设,一面等待与敌人进行战斗的最佳时机。
  西安以西大约225公里的地方,曾是通往欧洲的大漠商道的起点,这里的铁路沿线坐落着一座小城——宝鸡。1939的10月,乔治·霍格被任命为中国工业合作运动西北总指挥部的宣传秘书。他拿到了一枚有总指挥官题字“工合”的金属徽章,住进了办公室附属招待所里一间6、7平方米大的房间。他把来自家乡的照片钉在房间的墙上,然后又往小房间里塞了张桌子放打字机。办公室里除了打字机外唯一一样设备就是算盘。比起算盘啪嗒啪嗒安静的声音来,这台老式雷明顿打字机吵得不得了,害得他不得不去外面打字。这份工作需要他在西北地区到处跑,然后撰写关于合作社发展状况和问题的报告。他没有薪水,但是各项开支都能报销。他给自己买了条领带,一个茶壶和一条床单作为庆祝。  乔治·霍格是个开朗的人。他对自己的头衔很自豪——“洋秘书”。“洋鬼子”是中国人对外国人的传统叫法。“东洋鬼子”就是日本人。“洋车”就是黄包车。世纪之交,各地的城市修了平坦的柏油马路以后,这种车就取代了中国传统的手推车。霍格对这种非凡叫法很欢喜。他坚持说他曾听见有人把自行车叫做“洋驴子”。理所当然地,进口固体石蜡做成的蜡烛就被称为“洋蜡烛”,用以区别用动物油脂做的本土货。  就在1939年的圣诞前夕,他给家里写了封信描述了一下新工作的情况,好让父母放心他是在做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像他母亲事先猜想的那样只知道在中国闲逛到处看古迹。考虑到家里食物紧缺的状况,他特意表示他也不得不面对每餐少得可怜的食物。  这真的是一份优差:既可以从事一个产业,又可以同时享受作为一名“社工”的最大好处,还提供了一个写作的好机会。还有旅行。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我去过很多地方:西北兰州,西部汉中……我跟你们讲过我们的饮食吗?早餐吃大米粥和花生,午餐和晚餐还是如此,非常不错。假如有人想再吃点别的,我们就赌上一把,方法是每个人都伸出几根手指,然后通过数出所有人伸出的手指总数来决定谁出钱。  他也因为有个中国女友而兴奋。现在他已经可以操着一口流利的河南话了。他是在洛阳第一次遇见她的,之后便爱上了她。洛阳位于黄河畔,因其与孔子有渊源而闻名,孔子年轻的时候曾在此地求学。他当时在火车站候车,看见一个大约十八岁的女孩想搭火车,但是她的弟弟在尽全力阻止她:“他沉默地攥着她的手,脸上带着恳求和挚爱的神情。他们就站在那里,没有注重到我以及四周的一切。”  她叫蒋赤霞,给一个负责访问整个战区的乡村和军团的学生剧团写剧本,剧本以新近事件为主题:军事胜利,战争失利,庄稼丰收或者强盗袭击。那些剧本是拙劣的战争宣传品,但是非常奏效。巡演之后,学生们将回到他们位于宝鸡的合作社中心,在当地学校教书。霍格爱上了这个年轻的姑娘,虽然他几乎完全不会写汉字,最终他找到人帮他写了几封情书。他试图将这段关系保密,但是在这个少有高大英国男人的城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久之后就人尽皆知了。霍格和赤赤(人们都这么叫她)经常熬夜撰写近期的巡演报告或是编写剧本。  学生剧团本着“人人没秘密”的精神在公共场合排练,每月还举行一次“求真”大会,会上队里大大小小的问题都被晾出来讨论,包括大家的感情问题,霍格也被拉着参加了其中的一次,跟大家分享他的感情经历。  屋子里挤满了看上去很和善的生疏人,还有三个流里流气的小鬼。  我想逃跑,或者像伦敦动物园里的大猩猩一样用报纸把自己遮起来。不过大家都很友善。蒋赤霞介绍了大会的主题,接着把某某人从别人那里发现的一封情书一句不落地读给大家听。她读的时候很兴奋,体现了合作社的“人人没秘密”的精神。  蒋赤霞读完后,一位高个子大婶站起来问:“何克,你说说你爱蒋赤霞什么地方?”霍格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
  好吧,我知道我爱她哪一点。我爱她男孩般爽朗的笑声;爱她注视着我的眼睛跟我说出她的想法;爱她拉响下课铃,孩子们一窝蜂冲到操场上玩耍,她帮他们擦鼻涕的样子;有一次我们俩小小的合谋帮一个洋车夫跟他妻子避免了争吵,我爱她轻轻揪我的手给我的暗示;我爱她……的样子……是的,我爱她,可是我怎么能对他们说得清,而且是用中文呢?更不用说是在这次“求真大会”上了。  霍格的这场恋爱只维持了短短几个月。蒋赤霞生病了,不得不接受一个小手术。尽管她和她的同学们在前线经历了无数的危险,这次却没能熬过乡下粗劣的手术。手术后一个星期她死于败血症。那个夜晚,霍格重温了一遍她给他讲过的故事和他们在一起写的稿子。  当他得知德国对低地国家和法国发动了闪电袭击后,他的心情更沮丧了。直到1940年春他才开始认真考虑离开中国。德国造成的威胁和英国战场的消息使他左右为难,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国参战。他脑子里一直有这个打算,在写回家的信中也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他很想念家里人,不断询问他们的近况。他对他姐姐芭芭拉的孩子的照片也赞不绝口,十分喜爱。他在信中还责怪母亲想撮合他和露丝·托马斯——一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本地姑娘。  霍格很快又恋爱了。有段时间,他请求父母帮助合作社在宝鸡的一个妇女组织筹集资金。这个组织是由一个叫大任的女人开办的。它的成员是年轻的女难民,她们在当地的孤儿院工作,或在镇里开纺织学习班。其中一个女孩名叫小任1,是大任的侄女,她是在家乡长沙被烧毁后逃到这里来的。她个子小巧,很聪明,还有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和迷人的微笑”,这是她给洋秘书留下的印象。  1940年初,他们相遇的那一年,霍格25岁,小任22岁。这场恋爱维持了18个月,直到战争把他们俩分开。他们都在宝鸡的合作社工作,霍格把那当成他在西北地区活动的基地。尽管他们这样一对在当时的中国很不平常,但是霍格对这次的关系比较公开。那时,欧洲男人不找中国女人做对象,就算找了,也不会公开。  霍格不在乎别人知道他俩的关系,但是小任也不在乎。许多年以后,她回忆自己爱上这个高个子英国小伙子的那一刻,觉得他就像风中的一片落叶飘进了自己的生活:“那时宝鸡刚经历了一场轰炸。霍格和我去到一间被袭击了的合作社的办公室,里面躺着一个年轻女队员的尸体,她是被炸死的,衣服都裂开了。霍格脱下自己的夹克,蹲下去,给她穿好;然后把她抱起来,背出了城外。他用手挖了个坟墓,我们一起把她埋了。”  除了薄命的蒋赤霞外,霍格在宝鸡和其它地方也有过几个中国女朋友。但他和小任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这个长沙女孩就是他想娶的人。他在后来写回家的信中也暗示了这一点。  他们俩在山上逛着,谈着他们的将来,霍格还说打算带她回哈彭登见他的父母。据小任回忆说,他们在山路上有过甜蜜的接吻,还经常互通情书。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是纯洁的。  然而,在一个只有难民、合作社工人和军队的小镇上,他们的关系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重。为了躲避大家的议论,霍格在一个周末带着小任去了一个旅游胜地——华清池,这是唐朝的一位皇帝为他的爱妃在西安修建的一座浴池。几年后,小任描述了他们在远离宝鸡的华清池度过的快乐时光以及他们对婚姻的讨论:  他从没正式向我求婚,但我知道他想娶我,我也想嫁给他。我们当时都想着,战争结束了我们就结婚。他和其他外国男人不同。那些我碰到过的美国人只想和我睡觉,但我从来没答应过他们。霍格不是这样的人,这也许就是我会被他吸引的原因。  战争让他们走到了一起,战争也将他们分离。小任是一个非常爱国的热血青年,她想去更北边为游击队做更多的事。这意味着她必须穿过国民党军队封锁的地区。霍格担起了这个护送她从宝鸡出发,穿过国民党控制区,再到达黄河流域中部的洛阳的危险任务。通过一路上的关卡和路障对他来说已经不难了,但旅途中还是有一定的风险。洛阳不是共产党控制下的地区,但因为它离游击队地区很近,警察很可能会审讯、逮捕可疑份子。小任在镇上待了几个星期,等待联络人的口信,霍格冒险去看了她三次。第三次去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离开了。那是1941年的夏天。在游击队地下党的鼓舞下,她去了北边的一个练习营。他从此再没有见过她。11月的时候,他写了封信回家,告诉他妈妈他差点就结婚了,“可日本人偏偏发动了一场大战,而她选择了她的国家。”
  小任在游击队接受了一年的练习。1944年她加入了八路军,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前线战士。这是对她军事技能的充分肯定,因为游击队中只有2%是女性。  霍格从来没有忘记过小任,他们一直保持通信,直到他去世。每次收到小任的来信,霍格都会兴奋得跳起来。路易·艾黎记得“他兴高采烈,一整天都乐呵呵的,把她的信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看,直到最后因为看了太多遍,信都快成碎片了。她一直在他心里。”  1940年1月12日,霍格听说了一个让他感到惊异的消息:凯瑟琳·霍尔违反了日本人的驱逐令又回到了战区。她是一个43岁正直的基督教传教士。在中国的岁月已经锻炼了她面对死亡、疾病和战争中的暴行的勇气。在她治愈霍格的斑疹伤寒后不久,日本人就烧掉了她的诊所。在把从北京购买的大量的药材偷运到游击队地区途中,她被日本人逮捕了,并被送往北京进行审讯。他们用死威胁她,并把她送上了一艘开往新西兰的船。在香港,她跳下了船,参加了中国的红十字会,并协助他们把两大卡车的军需药品送往800英里外的北方。  这批军需药品的目的地是救治八路军的一个医疗所。医疗所是由诺尔曼·白求恩大夫开的,他是在抗日年代涌现出的一名非常杰出的人物。他是一位49岁的加拿大共产党员,爱喝酒、爱结交女性、有着敏锐的头脑和火爆的脾气。他曾参加过西班牙内战。西班牙内战结束后,他决心重新参加战斗,和法西斯斗争到底。于是他在1938年向毛泽东提出愿意为他们服务。当时,游击队的医疗条件很艰苦,伤兵们只能在战地接受近乎原始的手术。白求恩在尽量靠近前线的手术台辛勤工作着,在缺少药品和麻醉剂的情况下,他实施了一个又一个成功的手术。他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他成为了一个传奇,也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和其他革命将领的永远纪念。  霍格对于像凯瑟琳·霍尔这样一位性格刚烈的传教士,会和白求恩建立深厚的友谊很感爱好。白求恩很欣赏霍尔的专业精神、她的勇气和她不顾生命危险跨过敌人的防线运送药品的事迹。他也知道她偶然还帮助那些遭到日本人追捕的学生躲在卡车里,逃离北京。霍尔也很喜欢白求恩这位朋友,她欣赏他自我、率性的性格,还有他能把一棵老树下满是灰尘的一小片地变成一个战地医疗所的本事。  正如她的传记作者瑞伊·麦奎格所指出的一样,这位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她的工作和信仰的坚强的共产党员,马克思主义的忠实拥护者,在白求恩身上找到了共同的理想,并和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都想在农村地区建立一个全国性的医疗服务网。他们想在农村建立培训基地,让村民把握基本的医药知识,这样当地的村民就可以当卫生所的医生。他们还有一个梦想,就是有一天,在农村地区肆虐的疾病,比如斑疹伤寒、霍乱、痢疾、疟疾和脚气病都能轻松治好。  白求恩在游击队前线的医疗所工作,他的基地则在毛泽东在延安的总部。凯瑟琳·霍尔也经常与他在同一个地区工作,她要保证白求恩手术所需要的基本药品和设备。他给了她一份很长的军需药品的单子,需要从北京偷运过来。  他们两人都是远离祖国和亲人、过着危险、孤独生活的人。他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在长达18小时的混杂着血、泥污和伤兵的惨叫声的手术结束后,白求恩非常疲惫;而凯瑟琳·霍尔则有《圣经》来作为精神支持。她有她的信仰、祷告书和她的圣洁。然而只要他们在一起,他们就会谈到夜深,畅谈各自的家庭、生活和理想。  和他们一起工作的医务人员都猜测这两个外国人之间有段罗曼史。白求恩和同一个女人两次结婚又离婚了,而霍尔从未结婚,一生单身。  1939年11月,白求恩在给一名伤员做手术时,因为没戴手套,他被割伤的手指受到感染,死于败血症。霍尔当时正在从香港采购药品回来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很悲伤,就像听到两个哥哥在一战中战死的消息一样的悲伤。几个月后,由于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她染上了脚气病。为了保住性命,她被迫离开这里,回到了新西兰。
  霍格对霍尔的评价,关于她毅然回到中国,给她崇拜的一个医生送军需药品,以及她痛苦的离别,是很符合当时的情境的。“假如说有勇敢女性的话,霍尔就是!”他在1940年1月12日写回家的信中写了这样一句话。  担任洋秘书以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被派到宝鸡以南160英里眉县一个村子的小工业合作社工作。这是一个荒凉的小地方,四面都是贫瘠的山坡,唯一的亮点就是汉江的鳞鳞水波。伦敦市长为中国筹集了5万英镑的资金,这是笔大数目,折合今天的1100万英镑。这笔钱主要是投入当地的合作社建设的。合作社派他来弄清楚这笔钱的去向。在河水的浅滩里,霍格还发现了派他来的另外一个原因。  一个男人孤零零地站在浅浅的河水里,像只孤独的水鸟。蓝色的工作衫敞开着,长裤卷到了膝盖,旁边放着简陋的筛子和浅口盘。这个人的孤独和他四周环境的贫瘠是显而易见的。光秃秃的山坡后埋着的是金子,而这个男人的背后则是成千上万个和他一样命运的人。  通货膨胀削弱了法币的购买力后,黄金的价格急速上涨。匪帮们从淘金者那里抢夺黄金,交给国民党,就可以领到一笔丰厚的奖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大多数土匪都是国民党的逃兵。黑市的黄金价格涨到正常价格的三倍时,这些土匪就自己接管了所有的淘金活动。安康镇(西安以南一百多英里的一个小镇)四周金矿的产量下降了25%。  霍格在这里的任务就是把小淘金者重新集合起来,组成一个大的合作社。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假如成功了,他们就可以同从重庆过来的银行买家代表谈成更好的价钱。两个星期内,淘金者们组成了一个大的合作社,并用金子来招募保安。霍格离开时,这个合作社已经能为它的成员带来更大的回报了。但那位伦敦市长的钱却不见踪影。  第二个任务紧接着来了,霍格坐上了一辆载满货物的大卡车。卡车在山路上开着,用的燃料是本地产的白酒。他们的目的地是汉川,位于秦岭脚下汉江平原中心地带的一个集贸小镇。因为地处自北向南的贸易主线,汉川好几个世纪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和地方军阀纷争不断,都想控制这个地区,掠夺山里丰富的铁、金、铜矿和山谷里的棉花、丝绸、大麻、竹子和茶叶。  汉川的合作社全部破产了。通货膨胀把工人们逼得都快饿死了,合作社拿不出资金。这样的情况霍格并不是没有碰到过。他特意挑了一家情况最糟的合作社,这是一家生产油布的小合作社,它的9个工人以前在一家私人的工厂干活,因为提出加工钱的要求被老板开除了。他们用合作社给的补助买了织布机。以前工厂的老板娘因为忍受不了丈夫对她的虐待,也加入了他们。她叫秦文水,并被大家挑选为带头人。通货膨胀和战乱使他们的小合作社倒闭了。  霍格为这个合作社起草了一份商业计划书,并规定织布机作为他们的共同资本。在这个基础上,他们能够获得预付的棉纱,再织成绵布。卖布的收入能用来买木油,再生产出价钱更高的油布。  然而结果却不是他们所设想的那样。秦文水的丈夫找来了,还企图关掉他们的合作社,说他们干的是不道德的勾当。随后,他把她接回了家,说要修复他们的婚姻。后来她母亲在她家发现她被系在腰间的一根绳子吊在天花板上,已经不省人事。她双手被捆在背后,赤裸的身体满是淤青。  文水被送进了医院,而她的丈夫被关进了监狱。几天后,她又回到了合作社。霍格这样评价她:“这个一字不识、命运坎坷、让人同情的女性把她身上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了合作社。她把这里看成了自己的家。”
  随着中国军队从上海撤退,南京大屠杀的发生,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乔治·霍格意识到,没有再待在上海的必要了,正像奥登和伊舍伍德等记者的选择一样。一个新的战场已经形成,蒋介石已经将他的政府迁到新地方,日本人也再次开动装甲车向西进发。中国已经预备好反抗日军对下一个城市的进攻,并决心不能再像南京那样轻易放弃。  这个新的首府就是当年每一位新闻记者都向往的地方:汉口。
  在中国的扬子江和汉江的交汇处坐落着很多城市,距离中国东海岸线450英里的汉口就是其中之一。从喜马拉雅山流下的雪水,流经扬子江,并最终在上海注入大海。蒋介石政府在上海和南京失守后就撤退到了汉口。这里与武昌、汉阳一并成为当时的政府所在地;这个城市群就是现今的湖北省省会,武汉。  在1938年,从上海到汉口的唯一交通方式就是首先乘坐开往英属殖民地——香港的蒸汽船,然后再搭乘火车或飞机。那年的3月9号,乔治·霍格登上了一艘日本汽船离开上海。抵达香港后,他又马上换乘了去往汉口的火车。在这个历时两天,总行程超过500英里的旅程中,他再次凭借自己优秀的口才从极为不舒适的三等舱来到了头等舱休息。也正是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国商人。这位商人在一家主营新闻用纸业务的德国公司驻上海的办事处工作,当他得知乔治正在寻找工作后,马上为他提供了一个英文秘书职位空缺的信息,带一个英国秘书参加会议无疑会使这个商人与众不同。这让乔治很开心并一口答应。于是乔治在汉口有了第一份工作;他还用印有单位“范·里库姆兄弟有限公司”抬头的纸,给家中写信,那时的他已经开始以商人自居了。  幸运之神似乎还在眷顾着乔治,在这样一个宾馆全部客满的城市,他的穆里尔阿姨很快就利用关系为乔治找到了一处住所。这个房屋是中华圣公会的地产,由一名美国主教,也毕业于牛津大学的人掌管。霍格用“一个可爱的人,一名很好的朋友”来形容这位名为吴德施的人。这里并不像其他基督教宗派那样,提倡节俭的理念;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美国募集了一大笔资金用于修缮建筑。整幢建筑被一条类似护城河般的小河环绕着,外围则是高高的红色砖墙。从围栏望进去,可见遍地盛开的鲜花,一片菜园子,一条植满树木的小路,还有一个网球场。由于这个教会兴办了一所英文授课小学和接纳中国高中毕业生的神学院,所以一些建筑内部还包括了教室和学生宿舍楼。这位还有几周就要退休的主教与蒋介石的政治圈子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在基督教崇尚的自由主义精神,或者说是政治机会主义精神的倡导下,这位主教会接待一些共产党员,并为一些知名的亲共人士提供住所。时任共产党驻汉口代表团团长周恩来经常去那里喝茶,时任行政院院长孔祥熙也会来拜访。周恩来的英语说得非常流利,每次来访,他都要找住在这里的新闻记者聊一聊。  霍格就在这里安置下来。几天后,他在寄回家的信中用“世上最有意思的地方”来描述这座城市。他是正确的,汉口作为革命的重要据点,既可以欣赏到欧洲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又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贫民区,对一名布满好奇心的新闻记者来说,可谓一片乐土。  汉口是1858年《天津条约》签订后扬子江上开放的对外贸易港口之一。当年,英国找借口挑起事端,与中国进行外交对质,并强迫清王朝在北京签订了这一协议。随后,法国也以在中国未对西方开放的城市抓住一名杀害法籍传教士凶手为由加入了这个条约;德国和美国也不甘落后。这样,中国长江沿岸的10个港口先后对外国势力开放。随着一系列让步性条款的签订,英国、法国、德国和俄国在中国的领土上已经具有设立独立警察局和税务部门的权力。这些额外的让步性条款的强制签订,已经让中国的帝王受尽了屈辱;而条约中答应诸如天主教和新教等宗教的外国传教士在中国任意活动的条目,更是让昔日的帝国颜面尽扫。  汉口的江堤就是欧洲列强强加在中国的绝对命令的象征。沿岸的精美建筑不仅仅折射出西方人对于建筑的品味,更多的则代表着这些地方是禁止中国人进入的。银行、写字楼、政府大楼以及那些富有的商人的奢华住所,全部彰显出具有个性的品味。整个城市,虽然也可以看见不少具有中国特色的建筑,但无论是林立的高楼,还是剧院、电影院、咖啡馆、宽广的林荫路以及繁华的河两岸,几乎完全是欧洲人的规划风格。郊区的赛马场则集中反映了另一番社会景象,还有那些夜总会,那些看台、露天广场都会让在场的观赏者感受如同身处萨里郡中心。
  乔治·霍格在中华圣公会的生活虽然算不上有多么舒适,但他的起居都有仆人照料;这里丰盛的菜肴和洗衣服务也不赖。在他从这里写给家中的第一封信内,还谈到了同在这里享受主教热情接待的其他外国人。其中他提到由于撰写了《红星照耀中国》(1936年)的埃德加·斯诺和他的夫人海伦·斯诺。信中他还非凡提到住在这里的另外一位女性,霍格用“一位和八路军骑着马一口气走完全程的美国女作家” *来形容她。她就是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是未来几个月中出现在霍格生命中的另外一位重要女性。她以共产党的支持者自称,也是自传体小说《大地的女儿》这本畅销书的作者。当时的她已经是迅速壮大的汉口媒体记者圈中的一位领袖级人物。  1938年的前10个月,汉口成为了中国战争信息最密集的地方,也因此成为外国记者、外交官、门客和特工人员最渴望到达的地方。对于那些年轻的记者来说,来到这里写写稿子就可以出名或者是赚点钱花,似乎也是人之常情。佛朗哥在西班牙打完一场胜仗后,使得一批名记者,小报记者和摄影记者都期盼着下一场战争。在那个年代,中国的汉口似乎就成为了另一个马德里,在重重包围下等待着最后战争的到来。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那里注定将成为反抗法西斯的力量所在。驻扎在汉口的很多记者都是参与过西班牙内战、历经磨练的老手,他们需要另一场战争,以便他们为读者传递更多的信息。  当乔治·霍格来到远在几百英里外的一线战场时,并没有发现硝烟弥漫的战场。不久前中国军队与日军在台儿庄一战刚刚胜利告捷,使得汉口还没有受到非凡的威胁。  日军在攻占南京后,又试图控制位于江苏省北部的徐州中心火车站,以便掌控贯通南北,穿越中国心脏的铁路要塞;大运河岸边的台儿庄镇就是这个要塞之所在。经过两周的奋战,整个村镇几乎被夷为平地,中国军队似乎预备撤退了。然而,两天后,在4月6日夜晚,由第31军团率领的中国军队对日军驻地发动突袭。彻夜激战后,日军3万人部队中的一万人死伤或被俘。  时年24岁的罗伯特·卡帕是一名摄影师,在西班牙内战时已经小有名气,后来成为中国战争爆发后的一名随军摄影师,带着相机走南闯北。《生活》杂志的老板兼编辑的亨利·卢斯对战争有浓厚的爱好,所以曾经将罗伯特·卡帕的照片刊登为一个长达两页多的专题。专题的开篇是一段战争序语,这样写道:“在那些成为历史转折点的闻名村镇——滑铁卢、盖茨堡、凡尔登——的名单上又增加了一个名字,台儿庄。”历史对于中国军队可不像对早期战争的那些胜利者那么仁慈。  前线和战争或许离汉口还有些距离,但这里仍为那些渴望成为记者的年轻人提供了不少机会。这里驻扎着大量优秀的外国记者,为他们观察记录中国人民抗击法西斯的斗争提供了一个有利的平台。在1938到1945年间,当时国共结成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是比其他任何时候都真诚的。周恩来和一大批共产党员已经转战汉口,完成他们的历史使命。此外,由一战英雄和前纳粹柏林冲锋队指挥官斯坦恩斯领导的德国代表团也活跃在这里,他们是蒋介石的军师。  无论如何,汉口的确汇集了大量外国优秀记者,他们当中大多数是美国人且结成不同的派别,美联社记者汉森,《星期六晚邮报》和伦敦《先驱报》的埃德加·斯诺,还有他的太太海伦,先后在合众国际社及《时代》杂志做记者的杰克·贝尔登,《纽约时报》的蒂尔曼·德丁,《芝加哥日报》的阿特·斯蒂尔,还有就是为美国一些激进派杂志写稿子的艾格尼丝·史沫特莱以及伦敦《新纪事报》的弗雷特·阿特丽。  《时代》杂志社记者彼特·弗莱明和他的妻子,演员西莉亚·约翰逊的到来似乎成了汉口的一大新闻。弗莱明是英国文学界和交际圈的有名人物,从他的第一本著作《鞑靼的新闻》就获得广泛认可。这是一本描写从中国北京到克什米尔的旅程的书,于1936年出版。虽然后来他的弟弟伊恩由于创作了007詹姆斯·邦德这一人物,赢得的名声一度有赶超哥哥之势,但究竟是弗莱明更早被世人认知。他和妻子西莉亚·约翰逊于1935年结婚,西莉亚后来因和特雷弗·霍华德主演了电影《相见恨晚》而在1945年一举成名。这两个人的结合可以说是上流社会的一桩美好姻缘,也引发一时的话题。西莉亚·约翰逊主演了一系列伦敦西区的热门戏剧而活跃在舞台上,并从1941年开始涉足电影业。
  1938年3月8日,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和奥登来到汉口,并很快与弗莱明夫妇见面。这位《时代》杂志的记者显然为这次会面穿得过分讲究了“弗莱明身着卡基色衬衫和短裤,脚穿一双高尔夫长袜,配山羊皮皮鞋,手戴防水腕表,身背莱卡相机,看上去就像刚从伦敦的裁缝店里出来,正极力为典型的绅士装备做广告。”伊舍伍德在他的日记中这样描述,这些日记都是他今后完成《战争之旅》的素材。伊舍伍德认为即使现在待在中国有些危险,但“和奥登讨论过后,我还是觉得此刻我们留在汉口比去其他地方更有意义”。  如同其它刚刚抵达汉口的记者一样,奥登和伊舍伍德在安置下不久就和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取得了联系。在艾格尼丝位于中华圣公会的住所,双方一见面,她就考察起这两位记者的政治观点。因为对于那些不认同她观点的人,史沫特莱可没有多大耐心应付。之前她和乔治·霍格见面时,就是因为发现乔治不仅是个外表高大英俊的英国男孩,还具备纯真、青涩、天真的特性,并预备迎接中国战争带来的挑战。因此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和同事,虽然史沫特莱是一位具有现代意识的女性,但是,他们两人的关系却始终没有超越朋友的层面。  霍格说史沫特莱是个“身材高挑、有些严酷,留有伊顿发型的人;40岁左右,热心于中国共产党事业,而对俄国的事却没什么爱好。”乔治完全被史沫特莱的强硬观点和她同美国媒体碰到分歧时争吵的狂暴吓住了。史沫特莱认为蒋介石政府是法西斯主义的秘密赞同者,而相信共产党是中国的唯一出路。这个观点在当时很不被认可,但是史沫特莱用她毕生的生命捍卫着这一观点,不惜冒犯权贵,与她共事的同伴,以及她的大多数朋友。  作为一个女权主义支持者,一名激进分子,中国共产党的公开支持者,史沫特莱和一位天真的牛津毕业生成为朋友有些不同平常;但史沫特莱本就是个不平常的女性,有着非凡的经历。  1892年,艾格尼丝出生在密苏里州的一个贫困地区。在她10岁的时候,全家搬到科罗拉多州。她的父亲是名工人,嗜酒成性;在她16岁时,母亲死于营养不良。父亲偷走了艾格尼丝积攒的45美元去和同伴喝酒。忍无可忍,艾格尼丝带着妹妹和两个弟弟,以及死于难产的姐姐的孩子,离开了家。那时,她就下定决心要靠自己生活下去。她不向社会低头,不要像其他女性那样生活,更不能成为四个孩子和一位嗜酒父亲的苦力。  在将弟弟妹妹以及姐姐的孩子安置好后,艾格尼丝离开了家,开始了持续两年的半流浪式生活。刚刚20岁出头的她只身来到纽约,白天在一家餐馆做服务生,晚上到纽约大学读书。那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她成为了印度流亡爱国者力求推翻英国统治运动的积极参与者。显然,史沫特莱并不满足于仅仅表现出某种政治姿态。1918年,她因走私军火和违反美国“中立法令”而被判入狱。从此,开始了她作为激进分子的生活,直到1950年离开人世。在她去世前,还因涉嫌参与间谍活动而被调查。  在她的传记作者鲁思·普赖斯笔下,史沫特莱“……一生都在和形形色色的人进行激烈的辩论”,政治保守派将她视为中国共产党的追随者,她的记者同行们常会无视她言辞激烈的报道。那些真正熟悉她的人则认为她是一位个性很强的人物,而且是个内心坚定的梦想家:“我可能并不单纯,但我是正义的。”她曾经这样描述自己。有时候她也这样说,“我走的太远了,但我还会坚定地走下去。”  1929年史沫特莱来到中国时,她已经被保守派定性为危险的激进分子。《法兰克福日报》甚至拒绝刊登她写的第一篇关于日本入侵满洲的罪恶行径的新闻,直到后来证实她所写的都是正确的,才成为该报的首席记者,直到1933年纳粹上台。一位伦敦的出版商,维克多·戈伦茨将她介绍给《曼彻斯特卫报》,于是她也被任命为该报在中国的通讯员。
  那些经历过战争的城市——例如70年代的西贡、索尔兹伯里、罗得西亚,还有80年代的贝鲁特和耶路撒冷——总会因为战地记者的驻扎而涌现一批闻名酒店,那是记者们在一起交流、喝酒、相爱或者背叛对方的场所。在西贡有闻名的洲际酒店的酒吧,在索尔兹伯里有奎尔俱乐部,在贝鲁特有考曼德酒店,在中国的汉口则有美国海军的俱乐部和其四周的德明饭店。汉口的近代史与长江上的巡逻队有密切联系,美国海军特遣部队长期驻扎在那里保护居住在当地的美国人以及周边的炮艇舰队。然而在媒体看来,这个巡逻队的真正贡献就是这个俱乐部。根据美国海军的规定它也是禁酒的,然而汉口的媒体团如此频繁地在那里出没,因此有人怀疑他们想办法打破了这一规定。  史沫特莱就是海军俱乐部和德明饭店媒体喝酒、聚会的核心人物,于是,她将乔治·霍格介绍给各路媒体熟悉,乔治也很快地和大家打成一片。  几年后,当年也活跃在汉口的新西兰记者路易·艾黎,一名共产国际的支持者,也是霍格在中国的一个重要朋友,这样评价霍格和史沫特莱的关系:  乔治为史沫特莱的自由天性、她的社会生活以及她的共产主义观点着迷。史沫特莱也很喜欢他,因为乔治与媒体队伍里的其他人不同,除了来自家庭的和平主义理想,他并没有带任何成见来到中国。当然,史沫特莱觉得那种和平主义理想有些荒谬,因为中国人的确在为他们的生存而战;她相信人类必须为生命赋予的一切而战。乔治赞同她的观点。他们是朋友,但我相信仅此而已。  史沫特莱喜欢霍格,希望能让他认同自己的共产主义观点。她还同意乔治用自己的银行账户兑换现金或支票,也经常告诉乔治到什么地方才可以采访到好新闻。乔治的生活中一直不缺少,或者可以说他很喜爱那些坚强、不循规蹈矩、有点“难相处”的女人。他的母亲和穆里尔阿姨就是有主见的女人,而史沫特莱则是穆里尔阿姨的更加危险的版本,只不过没有穆里尔中产阶级式的严格礼数和道德要求。  在汉口,还有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我们不得不提,那就是赋予汉口勃勃生气的阿基鲍尔德·克拉克·科尔爵士。1938英国驻华大使馆从南京迁到汉口不久,阿基鲍尔德·克拉克·科尔爵士就被派来中国,担任英国驻华大使。他是一位开明、生活丰富多彩的人。他和他漂亮的智利妻子琪达无论是在汉口还是在之后的重庆,都热衷于举办由国民党、共产党、记者、商人等各界人士参加的聚会。他的妻子拥有一头金黄的卷发、漂亮的五官,娇小可人,说话的时候可以听出她的西班牙口音,活像一个洋娃娃。然而,孩子气外表掩饰不了她是个布满聪明、见闻广博的女人。克拉克·科尔和他的夫人是汉口社交圈里的风云人物,乐于和各路媒体搞好关系。  和其他客人一样,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在接到英国大使的宴会邀请后有些惊奇。那天晚上,史沫特莱身穿一件借来的礼服,做好了因为自己对于大英帝国的观点而受责难的预备,因为她究竟曾因为印度民族主义运动走私军火而在纽约坐过牢。然而,阿基鲍尔德先生当晚的表现让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大为惊奇。因为她发现这位英国人“是位身材瘦弱、皮肤呈褐色的苏格兰人,拥有坚韧的精神和卓越的幽默感”;他甚至还和自己在民族政治的问题上拥有相同的看法,实在让人难以将他的魅力和富有同情心的政治观点和他的英国大使身份相匹配。因此,史沫特莱得出结论:他是位“不错的苏格兰人,一不小心成为了英国驻华大使。”对乔治·霍格来说,当天晚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克拉克·科尔透露,而后由史沫特莱告诉他的两个重要信息。这将改变他的一生。  这位大使将他的计划告诉当晚的客人,即在中国农村组织一个工业合作联合会,以取代以前存在的简陋的工业基础设施,并为抗战提供武器和装备。他随后又解释说来自新西兰的路易·艾黎正在劝说政府接受这一建议,他对此印象深刻。此话一出,全场忽然鸦雀无声。据史沫特莱说,有人认为艾黎是位喜欢追逐奇迹的“魔术师”,而大使认为假如更多的人加入到队伍中来,那么“奇迹”就会发生。
  克拉克·科尔明确表示他要帮助艾黎,并会将这个主意告诉蒋介石和他的夫人宋美龄。他信守了诺言,而宋美龄也成为了在乡村成立小规模工厂的热情支持者和组织者,她也是这个运动早期能够获得成功的要害人物。  那时,艾黎是一名政府职员,负责检查上海的大小工厂。1938年,他花了几个星期来到汉口为工业合作运动奔忙,并结识了乔治·霍格。牵线人也是工业合作运动的热心者,史沫特莱。她介绍两人熟悉,并希望霍格能就此写篇关于这个项目的文章。艾黎调查了计划将要复兴中国工业的乡村,随后就离开了。  在圣公会住下来后,霍格的首要任务就是赚钱缴纳房租。吴德施主教是位善良的基督徒,但还不会好心到为来来往往的记者提供免费住所。对乔治来说,钱也的确是个问题。  霍格在范·里库姆兄弟公司的工作通常是从早上九点到中午在汉口一家高档酒店和中国的商人和客户会面。他的工资刚好够缴纳房租,没有多余的钱购买一辆自行车。而自行车对于一名整天奔波在大街小巷的记者来说,可是必要的装备。那时的他太缺钱了,甚至连往日两星期给家里写封信的习惯都要改成一个月写一次,为的就是节省邮费。他还要求家里用很轻的信纸和信封给他回信,因为他发现假如信件过重会加收额外的费用。在中国的战争年代,邮政服务费用计算的非常精细,为的就是能够维持正常运作。霍格父母寄来的信有些确实石沉大海,但是大部分还是到了乔治的手中。那时从英国到中国的信件要经过海运到香港,再陆运到中国内地。然而,从1941年日军占领香港后,从英国到中国的邮件甚至要经过俄国这样漫长且不可靠的行程才能到达中国。  霍格尝试过教授俄国外交团英语,然后又到汉口大学教书来赚更多钱。他签订了从新学期开始教授英语和经济学的合约——可9月份的时候日军已经兵临城下,学校被迫关闭。  后来,乔治得到了合众国际社兼职记者的工作,这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经济问题,他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他当时的工资是每个月80美元,在面临急剧通货膨胀危机的当地来说,已经算很合理的了。霍格很快就放弃了和中国商人在一起的工作,还买了一辆自行车。  合众国际社的口号是“报道发生在每时每刻,地球上每个角落的新闻”,他们已经在汉口派驻了一名优秀的全职记者——杰克·贝尔登;而且时不时还会有新的明星记者出现,例如报道战争冲突的贝蒂·格拉汉姆。贝尔登是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汉口帮”的其中一位。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将乔治介绍给他,而他也很兴奋身边能有一位新手帮助他做些跑腿儿的工作。  在合众国际社的工作是幸运之神对乔治的最大垂青,因为这使得乔治拥有了媒体资格,给了他结识更多改变战争格局的人和事件的机会,还包括给了他在各路媒体中的地位。总之,这份工作为乔治打下了坚实的新闻报导工作的根基。建立于1907年的合众国际社和当时的路透社、美联社之间是竞争对手,且以其更加栩栩如生、更加丰富多彩的报道笔触挑战新闻界的霸权地位。在合众国际社的总编罗伊·霍华德看来,其他的通讯社的新闻报导太过沉闷与无味,因此非常鼓励他的员工在稿件中注入更人性化、广大读者喜闻乐见的内容。  现在,我们已读不到乔治·霍格在合众国际社工作时的报道了,但是从日后他为《曼彻斯特卫报》撰写的新闻稿件以及从他寄回家的信中可以发现,他的写作风格很好地研习了在合众国际社时习得的要点。这份新的工作让他放弃了继续从事教师职业的计划。在接下来的18个月中,他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称职的外国记者。那时的工作很艰苦,且乔治很少得到总编的表扬。然而,他学会了如何编写一篇短小精悍的新闻,还练就了妙笔生花的本领。  霍格是幸运的,作为记者,他赶上了不平凡的年代。从他踏上中国的土地开始,抗日战争愈演愈烈,不断攀升的伤亡人数、不断暴露的日军残暴行径都是新闻记者不得不报道的残酷题材。
  1938年5月,日军控制了铁路枢纽徐州。中国军队则没有借助台儿庄之战乘胜追击,而是从中部继续向南撤退,在汉口北边的山区及周边城市驻扎重整。  日军则是乘胜追击,南京大屠杀的残暴行为并没有让这个民族感到一丝羞愧;而国际社会的沉默也助长了其嚣张的气焰,日军继续在中国内陆地区实行烧杀抢掠奸的行为,所到之处的很多中国妇女被迫沦为日军慰安妇。  为了阻挡日军的南进,中国军队在1938年6月初炸毁了黄河花园口堤坝,凶猛的河水冲出河床,堵住了日军南下的去路,淹死上千日军士兵,装甲车也深陷泥沼,动弹不得;铁路等地面交通也被迫中断。当然,由此导致的民生损失也是惨重的,洪水冲垮了11个村镇,4000个小村庄,200万百姓无家可归,生活陷入贫困。那次洪水究竟使多少人丧命还处于争议中,到目前为止,官方公布的数字是32万5000人。从军事策略上看,中国军队那次的策略是成功的,使得日军进军汉口的日期推迟了3个月。然而,对于这个导致重大平民伤亡的战略,国民政府则矢口否认黄河堤坝被炸毁是故意所为。  面对日军的不断进攻,总司令蒋介石命令汉口的所有机械制造业停止工作,转迁中国内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将大陆沿海城市的大量人口、政府、学校和工厂转移内陆,免受战争伤害的一个方式。这次的大迁移使得形势发生戏剧性变化。中国的经济和政治中心从沿海开放的大城市,转移到中南部的山谷中。四川、云南、广西、湖南、陕西和甘肃的广大省份成为了抗击日军的重要根据地。面对日军精良的战斗装备和练习有素的军队,蒋介石不得不选择利用中国广袤的土地及庞大的人口来反抗侵略。  1938年春,蒋介石已经50岁了,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获得了一些认可。然而,他领导的国民党和国家政权一直没有稳固。从19岁参军,随着满清王朝*1911年的衰亡而走向成熟;他也被认定是当代中国之父的孙中山的继续人。孙中山是一名卫理公会派基督徒,且主要都是在国外的夏威夷接受的教育。1911年,为了推翻守旧的封建王朝,建立新的共和国,他将部份“新军”编进同盟会的队伍。第二年,他就建立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然而,在他当权的几个月后,因为地方军阀的强大势力而不得不选择放弃。  接下来的十年是中国处于无政府状态、历史上蒙羞的十年。任何中心政府仅只是在形式上领导着这个国家,中国陷入军阀混战和外国铁蹄践踏的两难境地。有两个人从黑暗的岁月中浮现出来,走上了领导之路,他们注定将改变中国未来的命运。  1921年,一名曾经当过老师、图书治理员、布满理想的年轻人在上海参加了中共一大成为了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他的名字叫毛泽东。27岁的他从那时起就放弃了之前的职业规划,成为了一名职业的革命家。  蒋介石从莫斯科为国民党寻找资金援助回国后,报告说俄国只是在由另外一个沙皇统治。他称俄国在中国的真正用意是将中国“苏维埃化”。1924年,蒋介石成为黄埔军校的校长,为国民党军队培养、输送高级军官。不出所料,在1925年孙中山去世之后,掌控了国民党的蒋介石通过与共产党的决裂巩固了自己在这个分裂的党中的权力。为了捍卫他的权位,他在同年迎娶了孙中山的小姨子宋美龄。宋家都是基督教徒,1929年蒋介石也皈依了基督教。但是直到1938年,随着国民党在汉口召开大会,蒋介石成为国民党总裁,他才取得了了对国民党内——而并不是全中国的,——完全领导地位。  然而,中国政府的政治变更并没有引起乔治·霍格多大的爱好。他和所有驻扎在汉口的媒体们只对一个话题强烈关注:那就是战争。1938年初夏,这场战争步步逼近汉口,但是记者却仍然无法准确预计战争的进程及发展。在日军展开空中攻势的策略下,任何地方都成为了战争的前线。虽然汉口挡住了日军继续南下的路,但是他们仍然可以肆意轰炸。霍格曾经在上海目睹了大炮和各种迫击炮轰炸后的可怕场景,在汉口,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真正处于随时可能被点燃的火线上。
  1938年5月到7月,整整三个月,一批又一批的日军轰炸机编队在汉口地区的三个城市上空飞过,他们在一万到一万五千米的高空飞行,避开了中国军队的防空火力。日军战机的轰炸十分精准,首先对准汉口的机场,随后便在周边城市展开大规模轰炸。  在上海的时候,霍格还小心翼翼地给家里写信,没有告诉父母他在战争中的危险处境。然而在汉口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真实地向家里描述发生在他四周的战争。在天天遭受轰炸的惊吓下,乔治那曾经在信中透露出的孩子气的笔触已经不见了;曾经的牛津大学的乖孩子,毕业后曾周游世界的天真的大男孩,如今已经历练成为一名努力工作的新闻记者。天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及时真实地报道日军空袭后的新闻。有一次,他跟踪一则报道日军飞机没有造成伤亡的新闻简报,发现实际上在这次的空袭中一个小村庄被毁。他在给《曼彻斯特卫报》的报道中以“没有伤亡”为题,做出了如下的报道:  那些用茅草堆成的房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干燥的乡间小路旁,四周被稻谷环绕。年复一年,他们就在家里干农活来获得一点收入。住在这里的人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与几个孩子,几头猪、鸭子和水牛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从年迈的老人到刚出生的婴儿,垃圾和小牛犊都在一起。然而,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老房子的命运改变了。  锯齿状的裂缝在墙壁上蔓延,这所房子歪歪斜斜地倒在土丘上,就像一顶残破的帽子。很显然,它忽然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因为一群兴奋的人们正围在它四面,更多的人则从田间小路上聚拢过来。  在突出的房檐遮盖下的院子里躺着一头水牛的尸体,这似乎是人们爱好的焦点,而在不远处人们在一团血肉模糊中找到了两条多毛的后腿。然而,当一个妇女抬起一辆翻倒的手推车,露出下面的一具人的尸体的时候,人们的关注点便转移了。她一手抬着手推车向人们展示,另外一只手挥舞着配合着嘴里的念念有词。人们好奇地看着尸体,接着又三三两两地散开并议论纷纷。一些人离开的时候丢给那个妇女几枚钱币。与此同时,哀悼者的挽歌和烧纸钱的烟从一扇半开的门中飘进了屋里,那里躺着一具女人的尸体,浑身完好,可是头部被炸掉了。她无头的躯体引发了一些人的怜悯的叹息。离日常生活如此之近,又远远超越了日常经验,这给人们带来了惧怕。  那时的霍格全力以赴地赢取同事的接受、迎合上司的口味。23岁的他在这个媒体圈中还是个经验不足的孩子。和处于他的地位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然而,他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幸运之神对他的垂青。  汉口的媒体团中很多都是经历过西班牙内战的战事报道高手,这些人意识到日军所谓的“全面战争”的战术不过是基于西班牙佛朗哥将军的一个概念。日军的空袭战术是受到德国军事专家建议的、曾经在西班牙战争中经过检验的:即空袭的目标总是首先锁定在储藏军需品的仓库和工厂,然后才是军事驻扎点和百姓。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阻止空袭后的重建进程。  参与过西班牙内战的媒体记者都不太愿意保持中立。因此,在1938年4月29日,日本天皇生日那天,中国军队发起的反击在汉口的媒体圈中引发了一阵狂喜。那天的汉口经历了一场壮观的混战洗礼,由俄国驾驶员带领的80架中国空军战机反击50架日军轰炸机。据中国官方数字称,在30分钟的战斗内,中国空军以7架战机的伤亡歼灭了日军21架飞机。那时候,媒体将中国的空军称为“会飞的外国军团”。因为在1938年1至5月,除了俄国、美国的战机驾驶员的加入,来自法国、英国和新西兰的志愿者也加入到中国军队反击日军空袭的战斗中来。然而,这些人由于不遵守中国军队的纪律而相继被开除。  曾经有段时间中国政府迫切需要媒体大力宣传所取得的战争胜利,以便稳定民心、巩固政权。1938年,中国空军袭击了日本本岛,可是霍格和驻扎在汉口的所有媒体记者都错过了这一事件。
  被错过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在装备了两架美国制造的马丁轰炸机后,中国空军从重庆基地起飞,飞越了日本本岛的九州、长崎和福冈等几大城市,总飞行里程达4000英里。轰炸机向这些城市投放用日文印刷的写有描述日军在中国的残暴行径的宣传册,然而,由于轰炸机油箱存储的燃油无法满足长途飞行的任务,中国军队放弃了此前轰炸日军基地的计划。这次任务是秘密进行的,直到日军在徐州取得胜利后,中国政府才公开了这一消息。  整个春天,霍格一直和此后成为《时代》杂志闻名记者的杰克·贝尔登并肩作战。贝尔登大学生涯中将所有的假期都用在航海周游世界的旅程中,一次偶然的香港停留,他爱上了东方这片土地。毕业后,贝尔登在一艘英国的货船上工作,并在途经中国时决定停留在这片土地上。很快,他就可以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先是成为一名英文老师,随后又进入合众国际社工作。  和驻扎在汉口的媒体团的其他人相比,贝尔登有两个突出的优点。首先,他可以流利地说普通话,其次,他是美国陆军中将约瑟夫·史迪威的亲信和好朋友。所以,他们可以进入获准不对其他记者开放的前线地区,尽管史提威提出条件说他提供给贝尔登的信息要保密。  贝尔登忙碌地在汉口的前线间穿梭,而霍格则将注重力集中在撰写这些新闻上。这两人简直是合众国际社的一对完美组合。对于霍格来说,这是一种高强度的锻炼和学习,而不仅仅是报道。贝尔登也似乎默认了自己的导师角色。这位23岁刚刚从牛津大学毕业不久的英国男子,现在却天天都要为这位喜怒无常且嗜酒的老板整理从前线采写回的具有诗人般洞察力的稿子。  霍格在汉口停留的8个月的经历可谓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最初从合众国际社接受的工作是报道战争引发的流行性疾病蔓延情况。那时,严冬刚刚从这座城市抽身,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开满鲜花的花园;温度已经上升到英国7月份的水平,天气也变得潮湿起来。拉黄包车的人力车夫则把衣服绑在腰间,满头大汗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军队里的士兵也换上了夏日的制服;而那些居住在当地的外国社区的人们,至少是男人们,也都换上了短裤和短上衣。  对记者而言,天气转暖似乎是个恩惠。因为这加速了新闻的发生速度:痢疾和霍乱会随着温度的升高而加速蔓延,而日益晴朗的天空也使得日军的空袭清楚可见。霍格在给家中的信上这样写道:“传染上疟疾、霍乱和伤寒等疾病的几率已经非常之高,就像随时可能被流弹,散弹击中或在破旧的木屋子里被抓一样。”  那时候,霍格白天着手研究发生在武昌和汉阳城市的致死疾病,晚上则外出报道在突袭中的伤亡情况。他时而骑着自行车,时而搭乘运送伤员的卡车。他还和曾经在路德教会结识的主教的女儿以及另外两名音乐家组织了一个爵士四重唱乐队,在学校或者医院里用中文和英文为当地百姓献上即兴演出。霍格的嗓音演唱爵士乐是再合适不过了,他的一个同事曾炫耀他“给他一架钢琴,他就能为观众唱首歌。”  从春天到初夏,汉口已经成为了一个被包围的城市。城市的要塞都被装备上了机关枪,主要路段的尽头也设置了用水泥加固的大木门,外面还拦上了两排铁丝网和电线,以阻止敌军对城市进行的可能的快速占领。被外国人控制的地带也在计划一片“安全区”,希望借此可以保证日军冲进城市后,当地居民的安全。  那时正值欧洲战场爆发战争的前一年,距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发还有两年半,上海的两大主要租界仍然控制在西方力量的手中,像香港一样,它们在珍珠港受袭后才遭到侵犯。  中国的商人认为居住在汉口的大批外国人以及外资企业会让这座城市免予遭受发生在南京的残暴遭遇。于是,人们寻找各种理由在高楼外面绘上或者挂上外国国旗;外资公司和银行也用大幅的中英文写明该财产已经抵押或者出卖给外国公司。
  共产党和国民党公布要站在统一战线上,蒋介石强调全军都应该齐心协力为捍卫中国而抗争。平日里很少出现在汉口的蒋介石,此时已经有了充足的理由避免任何公开的举动。日本在中国派了很多特务,出高价悬赏蒋介石的人头。日本的间谍也猖狂地活动着。霍格和他的同事则经常在夜间看见敌军发射的火箭弹引导着轰炸机向其目标——河边的供电站发动进攻。  和丈夫不同,蒋介石的妻子宋美龄则到处公开路面,有时候是步行,有时候坐黄包车,有时候则是坐在公车里。每次出现,她都穿着得十分得体,她到学校、医院、工厂和惨遭轰炸的贫民窟探望遭受疾苦的百姓。在那个政府似乎不管百姓死活的年代,她几乎成为了富于同情心的公共代言人。  天天都沿着长江往返的霍格发现汉口的姊妹城市已经不堪战争和疾病的摧残,处在垂死挣扎的边缘。“在道路两边全被炸毁的房屋废墟中行走,空气中充斥着木制品发霉的味道,还有石膏和碎石的尘土味道。简易的帐篷随处可见,一位老妇人在被炸毁的老房子的废墟四周喃喃自语。”  这两座城市里的大部分人口都转移到乡村去避难,或者是到江对岸的外国租界寻求庇护。政府官员、外国传教士、黄包车夫、乞丐和难民涌入汉口任何一个可以栖居的地方。那个炎热的夏天,街上到处都是人,各种交通工具也各显其能,像另外一个战场。这片狂热中,330名英国海军士兵忙着在英国领事馆门外拉建铁丝网,并调配舰艇等待在码头四周。和那些驻扎在汉口的中国军队一样,他们也在炎热的天气中等待着战事的来临。  在汉口的媒体记者们还是经常在中午来到美国的海军俱乐部小聚一番,那里的规矩是酒水自带;而晚上,他们则选择去德明饭店,不用讲究酒水自带的规矩。他们经常会谈到日军在南京进行的惨绝人寰的杀戮,并一致同意中国政府一定会誓死捍卫汉口。这个群体的特点就是融合了玩世不恭和悲观主义的思想,总是不断地进行猜测假如日军占领了这个城市,他们将会做出什么举动。其他人也都在玩这些猜来猜去的游戏,自从日军在南京展开大屠杀后,当地所有的媒体充分地报道了这个消息。因此,在这个已经膨胀地收留了75万人口的汉口,一旦被日军占领,他们将再次做出何种恐怖行为的猜测日益让大家人心惶惶。  在这种氛围中,霍格和其他记者组织了一个“最后的挖掘者人俱乐部”,并定期在罗西旅馆碰面。在任何一个被战争蹂躏的城市,媒体总会找到或者成立像这样的“罗西旅馆”。为那些即将离开战争城市、不再继续战事报道的记者预备送别晚餐;此外,还会相互打赌,看谁会留到最后。正如随后被证实的,这名合众国际社的年轻记者成为了留在这里时间最长的人之一。  在汉口,共产党的高级代表周恩来,对西方媒体非常照顾。他定期在八路军武汉办事务和这些记者会面,并表示会尽其所能将最新消息告诉大家。周恩来总是很小心地对当时的国民政府发表自己的看法,并坚持着统一战线思想。终其一生,他对于党的忠诚从未动摇过,这也是毛泽东非常重用他的原因。在西方媒体眼中,周恩来是一位布满魅力,而且极善言辞的人,对于毛泽东,他也是最重要的组织者和执行者。  与此相反,蒋介石则把大部分西方媒体看成是危险分子。他自认为自己没有错。当这场战争开始时,西方媒体所表现出的就是敏感的集体反日情绪;随着战争冲突升级,抗日统一战线的结成,外国媒体更加公开其对于国民政府的不友好情绪,也对共产党及其游击队员给予了更大的同情。  在周恩来接待那些重要的外国通讯员,非凡是美国记者时,蒋介石则只接待如《时代》和《生活》杂志的发行人亨利·卢斯这样的富人。在媒体眼中,国民政府的王牌就是蒋介石的妻子——宋美龄。因为她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并且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她都能熟练地应付各路人物。因此,她成了各个媒体满怀着敬意采访的对象。
  那年6月份,在日军封锁汉口前,霍格预备搭乘火车北上先到西安看看,再乘坐卡车到共产党的新根据地——延安看看,因为毛泽东领导的中共领导机关驻在那里。本来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已经为乔治安排好了前往延安的旅程,却由于霍格在参观共产党根据地的欲望和与汉口同事离别的不舍的矛盾中挣扎而不得不推迟了几天。  乔治在6月3日写回家的信中谈了自己的顾虑,也提到了他的新朋友史沫特莱。他以孩子般的热情写道:  史沫特莱是一位真正的革命者。我曾经和你们提过一些难民组织,史沫特莱倾其所有帮助他们,将其募捐的数千美元一分不留地捐给了他们。在外国人眼中,她是一名共产党,所以和她并不多来往。然而,她却不能成为中国红军的一员,因为在那个组织中,除了医生,是不接受任何外国人的。她也没有从俄国大使馆获得工作机会,因为他们担心会陷入其他大使馆的流言当中。她那本千辛万苦得到的美国护照,还没寄到她的手中,就被中国的法西斯侦察偷走了……假如日本人来了,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日本人的确来了,包括了500名日本新闻工作者的庞大的日本媒体团,摄影师和广播员都来了,他们严阵以待,预备报道日军即将取得的胜利。然而,他们不得不继续等待,因为气势恢宏的长江及其北部的黄河,还有中国军队,减缓了他们的侵略步伐。
  1938年6月,霍格离开汉口,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国民政府早前下达了禁止任何西方国家记者采访共产党延安根据地的禁令,对违反此规定的记者将撤回委任书。为美国几家大报社工作的记者可以无所顾忌,但大多数记者还是遵守了这一禁令。而霍格只是一名特约记者,行事就更需要格外小心了。  两天以后,火车把他带到了古城西安。巍峨的城墙见证了这座古代都城在过去两千多年里的动荡与兴衰。西安的城墙据说修建时宽可容纳三辆牛车,高可达十人的高度。当日军加强对国民党政府控制下的主要城市进行空袭时,这些城墙再一次成为这个城市第一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在这些堡垒下面,阴暗、潮湿、老鼠乱蹿的地窖成为了人们躲避日军疯狂轰炸的唯一避难所。天天晚上,成千上万的人挤在这些地下防空洞避难,听着炸弹爆炸声,等着警报解除的信号。两年以后,世界另一端一个曾经有城墙的古老城市的人们也遭受了同样的境遇,在地下防空洞寻求避难。  从西安出发北上,一辆红十字会的卡车载着霍格驶向他要去的地方。坐在一堆货物和行李中间的乘客包括一对新婚夫妻,新郎的妹妹,两个年轻女难民和一队红十字会护士。霍格第一次感受到了共产党对中国青年巨大的号召力。和他坐在一起的这些年轻人眼睛里闪烁着信念的光辉,散发着一股救国救民的热情。霍格那时候汉语很不流利,但那些交流也足够让他熟悉到这群年轻人奔赴延安,为的是拯救国家,他们的心中布满了理想。  这次旅途为霍格在《曼彻斯特卫报》那个月月末发表的一篇文章提供了素材。他正在培养自己作为一个作家观察背景所应具有的独特视角,主要体现在他下面这段对乡村的描述中:  我们走过了一个满是坟包的旷野。后来我们的卡车到达了山区,每爬一个山坡都是一次冒险,卡车缓慢地前进着,后轮胎的轴承被压得嘎吱嘎吱响。轮廓分明的河谷、凹凸不平的地平线、绿色和棕色的四四方方的庄稼地、整洁规则的梯田……所有的景物都给人一种黄土高原特有的、超然对称的感觉。  到第三天下午,车轮胎磨破了,司机放弃了努力。车上的人们拿好自己的行李,在一条拥挤的小路上开始了剩余50英里的步行。一队队的军用卡车来来往往,扬起了一片尘土。护送的骡车载着从当地搜集来的物品比如火柴开往西安。还有几百辆的手推车,在一担担面粉、蔬菜的重压下咯吱咯吱地响着,他们都去往延安。  在这条尘土飞扬的路上,不断有新的八路军志愿者加入这几千人的学生队伍前往延安共产党根据地。这群年轻的志愿兵身无分文,许多人随身所带的仅有一支牙刷、一个铁杯子和一条毛巾。他们的目标是同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为梦想破灭的中国青年指引了一道希望之光。  延安时期在毛泽东的一生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中共中心在延安的这13年成就了中国一代伟大领袖——毛泽东。  毛泽东出身富农家庭,因此家里可以供他读书。1911年春,17岁的毛泽东来到省会长沙,当时共和主义风潮正刮遍中国。多年以后,始于这个城市的政治道路让他有机会见到陈独秀,一个激进的知识分子领袖。陈教授给了他的年轻仰慕者一个在长沙推广马克思主义著作的工作机会。毛泽东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份工作。他爱读书,早年曾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做过6个月的治理员。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使得中国20年代早期的知识分子和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士对马克思主义革命思想越来越感爱好。凡尔赛和会中,控制和会的列强决定把战前由德国把握的胶州湾及其在山东的权益“转让”给日本。这一不平等条约激起了中国民众的愤怒,引发了北京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也就是中国历史上闻名的“五四运动”。  “五四运动”标志着中国城市知识分子阶层的一次思想解放运动。民族主义,这一曾经在19世纪鼓舞并震撼了欧洲大陆的理想,在20世纪初来到了中国并得到了拥护。1919年以后,中国的知识分子就把将中国从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双重压迫下解救出来作为他们的伟大使命。对外界,尤其是莫斯科的新布尔什维克政府来说,中国进行马克思无产阶级革命的条件已经成熟了。
  当时中国正陷入军阀混战的泥沼。绝大多数的权力之争不是光明正大的敌对,而是打政治太极拳。然而事实是中心集权的最后一点余迹随着满清政府1912年的垮台而烟消云散了。之后的中华民国政府结果也只是昙花一现,没能实现它的统治。与此同时,西方列强和日本紧紧抓住他们在中国瓜分的租界和利益,而中国的广大农民依旧生活在几千年来的封建桎梏下。  在外来的许多思潮和观念的鼓舞启发下,就中国的出路问题上出现了两派截然不同的观点:由孙甲山领导的国民党最终所接受的实用主义渐进的模式和中国共产党所倡导的马克思主义革命道路。  1920年8月由陈独秀领导的八人马克思主义小组在上海成立。马克思主义小组成立的目标是要把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带到中国,苏联政府在中国共产党成立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以后许多年间也一直是它的影响力量和资金来源。1921年13名党员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毛泽东是其中一员。参加大会的苏联代表坚持要让中国共产党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分部,这一建议遭到了中国代表们的强烈反对。中共与苏共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缝,最终在20世纪50年代末破裂。  1924年出现了第一次国共合作,全国形势开始朝着有利于南方革命政府的方向发展。在苏联共产国际的帮助下,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和当时弱小的共产党建立了革命统一战线。孙中山于1925年病逝,没能完成结束军阀混战,统一中国的大业。他的遗志和国民党的领导权落到了蒋介石,当时广州黄埔军校校长的肩上。  1926年至1928年蒋介石对共产党发动闪电袭击,当他夺取了中国南部省市的控制权后,国共决裂了。随后北阀的成功意味着到1929年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军队已经控制了大半个中国。国民党政府定都南京,古都北京改名为北平。  蒋介石的政治地位逐渐稳固,他开始打击共产党的活动。国民党1930年发起猛烈攻击,四年内将共产党围困在了江西瑞金的一个根据地。瑞金是共产党“红色政权”所在地。从这里党控制着拥有四百多万人口的三万平方英里的范围。1933-1934年国民党的最后一击使“红色政权”和共产党处于溃败的边缘。1934年10月8万名红军战士开始了万里长征。最初的目标是在中俄边界寻求安全之地。  在长征的开始阶段,毛遭到了排挤。他曾被党内亲苏派软禁了好几个星期。在长征的过程中毛在党内的领导地位逐渐确立了。在长征中,他创造了一个政治神话,日后他成为了驾驭中国政治航船的伟大掌舵者。  疾病、饥饿、国民党军队和当地军阀的围追堵截使得共产党红军在一路北上的路程中遭受了沉重打击。当他们到达中国西北部的陕西时,仅剩下了8000人。这8000人成为了日后毛泽东和朱德总司令重建共产党的核心队伍。共产党执政后,长征中的很多老战士成为了中国共产党内的核心力量。  红军长征是毛泽东取得中国内战最终胜利的重要环节之一。另外就是开始于1937年8月的抗日战争。日本的侵华战争不仅使蒋介石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元气大伤的共产党的最后打击,而且不得不和他的敌人结成统一战线,共同对抗日本的侵略。  作为合作的一部分,国民党承认共产党对西北一片13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控制权。1935年,毛泽东来到延安,这个只有8千人口的小镇成为了红军的首都,直到1948年一直是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中心。一座九层高的宝塔高高耸立,在城中心还有一座西班牙圣芳济修会的教堂。这座教堂1935年完工,第二年就被当地的共产党领导接管了。这个地区曾经发现有石油,但当共产党搬来以后,石油开采商和其他一些富裕的人家就搬走了。  延安为共产党提供了一个安全的根据地,使他们避开了敌人主要的战场,但仍然受到了猛烈的炮轰。再加上移居进来的大量人口给当地百姓居住了好几个世纪的黄土岩洞带来了巨大的损害。这座四面环山,中间横跨一条小河的古城便成为了中国共产党革命的中心。
  毛泽东和长征中幸存下来的8千红军到达延安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完全把握了党内最高领导权。长征途中,他的领导地位得到了确认并与他的紧密拥护者周恩来一起取得了三人军事小组的控制权。对于军队的领导权是领导革命的要害。在延安,毛泽东重组了党组织并建立了新的社会、政治制度。  延安时期也是毛泽东重要的思考时期。他改变了苏联“以城市为中心”的马列主义革命模式,使之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尤其是与中国抗日战争的实践相结合。这意味着党把“农民激进主义”作为它思想的前沿,土地革命的理论包括减租政策也提上了日程。  毛泽东是最早熟悉到媒体的政治作用的领导人之一。共产党的记者们受邀请来到党的新总部,采访毛泽东本人或其他党内高级领导人。为了维护党的形象,保持党的作风,个人奢侈品是禁止的。即使是最高领导人,也严于律己,过着和普通士兵、老百姓一样的艰苦生活。  延安时期也使毛泽东建立起他自己的军队力量。八路军四散在华北地区,许多游击队都在日军东部的后方作战。朱德和聂荣臻率领的八路军与延安总部保持着无线电通讯,频频突破日军的防线,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对于在20年代战乱中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中国学生和知识分子而言,延安形成的新政局是很有吸引力的。考虑到国民党和共产党行事上的天壤之别,蒋介石的阴险狡诈和毛泽东的光明磊落,汉口的贫穷、疾病和延安一派欣欣向容的新气象,这一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国民党是被大地主、大军阀和资本家控制的政党。大多数外国记者都发现蒋介石的政府极其腐败。国民政府内从高级部门到地方政府,欺诈和办事不力随处可见。蒋介石部下的军官对待下属大都冷酷无情,对新兵尤其如此,仅仅把他们当成军队里的苦力。  难怪霍格1938年3月到达汉口的时候,外国媒体已经对统一战线的两个政党形成了一致看法:国民政府和它的首府代表中国旧的封建势力,腐败、落后、目光短浅。而共产党和延安,用美国作家海伦·斯诺的话来说则是“用马克思主义搭建一座通往西方世界的桥梁并努力成为跟得上世纪脚步的人。”她在《红区内幕》(1939)一书中说道:“在延安,中国共产党正在形成一种新思想、新民族,在世界上拥有着最古老、最持久文化人民的心中建立一个新世界。”  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人们不用加入共产党或分享埃德加·斯诺和他的妻子海伦·斯诺的共产主义理想也能充分感受到当时毛泽东和共产党所建立起来的政治模式带给人们的感召力。毛泽东的国际影响力和外国媒体对他的好感随着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一书(1936年出版)而得到了加强。这本书是美国记者史沫特莱在和霍格第一次见面时向他极力推荐的。它对美国人民,至少是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形成对毛泽东和共产党游击队的正确熟悉起到了要害作用。  共产党领导非常重视这本书给他们带来的宣传成果。书中高度赞扬了中国共产党是一支布满活力的本土力量队伍,有着严明的纪律,一心为广大人民造福、反抗日本侵略者的决心。毛泽东在延安对斯诺夫妇的一系列接待都经过了细致、周到的安排,对于他们提出的问题,都进行了详尽的解答。毛泽东和他的顾问要求先看到书的草稿,并提出改进的意见。斯诺都一一答应了。共产党无疑对斯诺做出了种种限制,但为了近距离地接触这位被外部世界誉为谜一样的传奇人物,他服从了。《红星照耀中国》是一次宣传上的胜利,也是第一本让世人了解这位后来成为中国近代第一位使中国真正独立的领导人的伟人的出身、个人成长和思想历程的书。  二、三十年代是中国历史上动乱的年代,到处是镇压和政治厮杀。不难想象,共产党要战胜国民党的围剿就不得不巩固党的力量。  斯诺是第一个打破政府禁令,采访红区的西方记者。他也为1937年直至后来西方记者采访毛泽东和他的司令官铺平了道路。斯诺是和毛泽东进行亲切交谈最多的西方记者,但所有的记者包括他在内,都把共产党塑造成一支反抗日本侵略者、反抗封建社会的民族革命力量,是孙中山革命的继续者,而不是附庸于莫斯科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政党。但是毛泽东本人又十分重视他与苏联盟友的友谊,曾公开表示反对认为他的马列主义与莫斯科的马列主义有区别的说法。
  乔治·霍格幸运地成为了第一批采访延安的记者,但他刚到的时候脑子里没有什么马克思主义。他们一组人在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步行到了延安。他的第一印象是延安的镇中心像伦敦公园:宽广的阅兵广场上进行着篮球赛和足球赛,一大群人站在旁边观看,裁判的哨子时不时地吱吱响。路边,士兵骑着马上上下下。卖茶水和面条的小摊给这个小镇又添加了一点节日的气氛。  1938年的夏初,霍格在延安待了三个星期。假如说汉口是他记者生涯中一段失败的经历的话,延安则是曲折的政治学习道路。外国记者的随行向导向他们长时间地解释了共产党的政策和政府体系,他们希望让外界真正了解共产党领导下的真实情况:共产党控制下的红色区虽然和抗日统一战线中的国民政府有相似之处,但它是不同的:同样的法律,但执行得更好;相似的政府体制,但更民主;使用相同的货币,但能自给自足。这些教导就是为了告诉西方记者们:共产党正在给中国带来变革,使它摆脱封建落后的过去。  在山坡上挖出来的凉爽的窑洞里,霍格一边听着这样的解说,一边喝着茶,为他以后的家书和为《曼彻斯特卫报》写的文章做笔记。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深深的感染了他。和其他采访过延安更有经验的记者一样,他也对这里严明的纪律、简单的生活和政治启示中的力量印象深刻。  霍格的家人认为他们自己是关心政治的。他母亲的贵格会派观点是建立在社会主义基础上的。但是霍格自己却注重到他家人的左翼政治立场是附条件的。他们不答应政治观点干扰霍格家的中产阶级价值观或是社会地位。  霍格游历美国、在南部佃农的合作社经历以及他和严厉的穆里尔阿姨的亲密来往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他的政治思想。到达汉口后,他敏锐地感受到了他所能接触到的一切观点,包括新闻界的观点、史沫特莱公开支持的共产主义和大多数美国记者持有的左翼自由主义观点。他年轻,而且像史沫特莱所说的“政治上还未成形”。  因此在延安的这段时间给他带来了深刻的影响。但他在1938年7月3日给家里写的一封信则表明他还是以前的他。他在信中写道:  这里的一切都是传道。这里的8千多名学生靠小米粥和传道过活。(每人天天有大约半便士购买蔬菜、燃料和日用品。)但这是一种积极的传道,不是建立在仇恨的基础上。整个大机器朝着反抗日本帝国主义开进,而日本的人民则是中国的朋友和同伴。  霍格注重到从中国各地以及新加坡、新西兰、夏威夷的华人区赶到延安的许许多多学生并不全是共产党员。他们聚集在这里,因为他们相信八路军是唯一能够打败日本侵略者的军队。吸引他们的还有共产主义理想和随之而来的简单生活。霍格很同情他们,尽管他意识到这两样东西——对战争的支持和共产主义理想,在他的家乡赫特福德郡的哈彭登镇都是惹人厌的东西。  所有采访过延安的记者都注重到,中国共产主义理想的发展没有受到苏联的影响。霍格在给家里的信中写道:“毛泽东对于共产主义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建设共产主义要根据自身的国情。在这里找不到共产主义的工业、农业,甚至也没有苏维埃共产主义政府。”  在给家里的信中,他尽量描述延安的情况,并借机又一次对他父母的反战论提出了质疑。  让人惊异的是,有如此多的学生和各个阶层的年轻人从各个地方甚至其它国家比如新加坡、菲律宾、新西兰、夏威夷等赶来聚集在这里。还有两个前电影女明星!这些学生中只有大约10%是党员。吸引他们来这里最大的一个原因是西安事变前,红军英勇抗击国民党军队获得的巨大声威。还有一个原因是红军发明的游击战术被普遍认为是能够打败日本侵略者的唯一战术。  假如你们不是反战分子的话,很难找到一个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假如你们是,那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你们以前那些辩论,包括奥尔德斯·赫胥黎的关于战争会导致法西斯主义的理论在这里不适用。这场战争假如按照人民的意愿来打的话,将会把他们带入民主。他们的理想是一种新的政权形式,他们由分散的小集体组成,他们既是士兵,也是农民…他们有追求民主的政治觉悟,也想通过游击战突破日本人的防线。我觉得你们不会对任何战争感爱好的,不是吗?
  当时在延安有件怪事,就是要求大家学日语。学日语的专门学校修建起来了,从政府官员到小学生,每个人都要参加学习。当时日本侵略者散播谣言说中国士兵都是野兽,抓到俘虏会先把他们虐待折磨一番再残忍地杀死。被灌输了这种思想后,大部分日本兵宁愿自杀也不愿被俘。学日语的目的就是要对抗这种歪曲事实的谣言。  为了对外宣传,也为了让国内人民了解这次战争是针对日本侵略势力,而不是日本人民,党内下了命令,游击队要尽量带着俘虏上路。在逼近日军的时候,他们会用扩音器或是扯着嗓门喊,劝日本兵投降并告诉他们,他们不会受虐待。在给《曼彻斯特卫报》写的一篇报道里,霍格说毛泽东曾向他解释过对待战俘的政策,并强调了这一政策的重要性。因为他未提及在别处会见过毛泽东,因此很有可能是他参加了这位党领导作的一次关于战俘问题的报告。  霍格一共采访过六位日本战俘,并以他们的经历为题材写了篇短故事。这6个战俘在一次延安文艺演出的晚上为党领导表演了一出话剧。观众席上有毛主席(当时他被这样称呼),他和其他观众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在霍格的描述里,这6个战俘在经过共产党几个月的教育改造后,被放了回去。他们被送回了自己的部队,受到了战友的热烈欢迎,然后马上被处决。  在延安,上至最高领导、普通官员,下至学生,所有人都住窑洞。延安地处两条山脉之间狭窄的河谷里,因为害怕遭到敌人的轰炸,这里的人们没敢将这块地方扩展到防护墙以外,而是在山坡松软的土里挖洞。在霍格到达之前,共产党已经扩大了窑洞的规模,把学校、医院、还有市里五所大学的一部分办公室、大礼堂都搬进了这里。窑洞夏天凉爽,冬天也不太冷。霍格在信中这样描述道:  在窑洞里,你可以一眼望到山谷对面的群山。山坡上也有一层一层蜂窝似的窑洞。四周的山上有许多漂亮的古庙。最显眼的是出版社,它每周都会出两份报纸,还有很多本书和小册子。这个出版社坐落在一群佛洞里,走进去很阴暗。当你的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后,马上就会看到一尊高大的佛像立在你面前注视着你。在他脚下,印刷工们往返小跑着,一捆捆的纸和印刷机叮当作响。  延安后来成为了美国罗斯福政府和中国共产党之间的联络站。美国海军上校埃文斯·卡尔森是第一位得到中国政府答应在1937年访问这儿的美国军官。他在报告中着重肯定了游击队和当地农民之间的友好友谊、共产党军队的高尚道德情操和政治觉悟。他的这些结论也得到了后来访问延安的美国记者的赞同。但是直到1944年罗斯福才答应蒋介石派美军支援延安。  对毛泽东而言,他在延安居住的13年是他取得辉煌成就的一段时期。在这段时间里,他为新的、符合中国实情的共产主义体系打下了基础;并接见了许多重要的客人,包括记者和外交官。毛泽东一生只出过两次国,分别是1949年12月和1957年访问莫斯科。在接见外国记者期间,他具体询问了他们本国的政治和大事件。所有这些访问的重点都是为了传达这样一条信息,即共产党和游击队形成了中国北部最有纪律、最有力的抗日力量。这是一条很有分量的信息。  毛泽东在他自己的住所——延安高高耸立的一座山坡上凿出来的窑洞里接见了一些记者,霍格的朋友詹姆士·柏特莱姆就是其中一位。柏特莱姆是新西兰人,他获得了罗得岛奖学金,得以在牛津求学。后来成为伦敦时代周刊的副主编,又到中国做了一名自由撰稿人。在他的书中,他这样描述了对毛泽东的具有戏剧性的采访:“我们会在傍晚开始谈话,经常到深夜才结束。桌上的蜡烛一根根熔化,在窑洞粗糙不平的顶上投下了奇异的影子。房间里高高地堆起了急件公文盒,不时有电报消息送来,毛泽东就在回答问题的间隙批阅。”  霍格对他在延安所见所闻的热情也得到了他更年长的同事和访问延安的外交官的响应。1949年共产党取得胜利后,美国爆发了一场关于“谁失掉了中国?”的辩论,而同情中共的记者詹姆士·柏特莱姆、埃德加·斯诺和杰克·贝尔登等人则被指责仅仅充当了共产主义事业的鼓吹者。他们的确没有隐藏他们对蒋介石政府的厌恶和对共产党游击队的同情。新闻媒体之所以会集体失败,是因为他们不懂装懂。记者们想尽办法让读者、听众相信他们把握了真实信息。“我不知道这里发生的真实情况。”是一句从来不会写出来或是播出来的台词。
  艾米莉·韩,《纽约客》杂志资深专栏作家,同时也是一位记者,1940年在中国近距离观察了外国记者团。在她1944年出版的畅销书《我眼中的中国》中,她这样描述美国记者:  大多数记者对中国的共产党员了解得不比你们多。他们四处听传言,想办法获得和他们见面的机会,然而成功的几率不大。亲眼见到中国共产党内真实情况的机会比混入苏联内部的机会还小。只要你住在重庆,你就可以经常采访周恩来。这是他在那里的目的。但假如你认为中国会给你所有的答案,你就和美国记者一样幼稚。  事实上,毛泽东使中国不仅在政策上,也在实际行动上彻底脱离了旧封建。在抗日战争和蒋介石政府极端腐败的大环境下,毛泽东的共产主义似乎是农民的社会主义。  中国共产党农村革命的成功意味着毛泽东在延安时期突破了国民党的封锁,成功地扩展了他的根据地。到1945年,他的控制范围达到了100万平方公里内的1亿多人民。实际上他已经创建了一个新国家,一个得到美国政府认同的国家。  1938年7月,霍格回到了汉口。这个城市已经陷入一片恐慌,因为流言说日本兵马上就要对汉口进行最后的袭击了。难民的撤离工作紧张地进行着,他们南下长沙或向西逃往重庆。天天有三艘轮船西去,夜晚都有火车载着难民离开汉口,还有好几千人一起赶夜路离开以躲避日本兵白天的扫射。霍格花了一天时间和这些难民一起赶路,他在报道里说他们受到了很好的照顾,每四英里有茶水摊,每十英里有食物摊。  并不是所有的难民都是漫无目的地向中部撤离。他们中的有些人是要到指定的地方开始小小的工业合作社建设。这再一次证实政府为人口向中国的中部和西北部迁移提供了支持。  同时,日军的空袭摧毁了汉口这座城市。8月10号和11号的空袭最严重,遇难者有1500人。霍格背着照相机,在日军的飞机离开后记录了被轰炸后的场景。“真是令人发指的暴行!”他愤怒地说道。他天天为合众国际社写报道。社里对他们的明星记者杰克·贝尔登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写出好故事,但华盛顿的编辑们则喜欢这个新特约记者的文章。他获得的奖励是在这座城市陷落后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个月。  到夏末,几乎所有中国高官的洋太太、孩子和家人都撤走了。6月份,周恩来和其它中共代表团成员也离开了汉口。留下来的几千名外国人自我安慰,相信他们的存在能使汉口避免遭受同南京一样的厄运。他们希望他们所在的非军事化“安全区”能够安然躲过日军对这座城市进行最后袭击时的轰炸和攻击。中国人不许进入“安全区”。因此在炸弹轰鸣中常看到这样悲惨的景象,中国妇女们把她们的孩子往铁门里塞,孩子们又被粗鲁地推出来。日本空军大多不敢得罪外国人的“安全区”,但他们很清楚中国部队的所在地,并发动了猛烈的袭击。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汉口地区的中国人赶到长江以南的乡下,进而占领汉口。而实际上武昌和汉阳在经受大规模轰炸时,大量人口已经逃往汉口,随着日军沿长江西进,汉口的人口急剧增加。  8月末,蒋介石和他的部下秘密决定放弃他们的临时首府。他们一边继续巩固汉口,拒绝和日本人谈判,一边计划转移力量避免一次代价惨重的失败。上海和南京的惨痛教训就在眼前。  作为“不给日本人留下任何东西”的“焦土政策”的一部分,中国军队决定炸毁所有中国人自己的建筑和设备。这一备受争议的政策在实施过程中受到了英国海军的挫败,他们在中国军队离开后拔掉了引爆线。其他地区的焦土政策也被搞砸,带来了毁灭性的后果。  在汉口陷落(10月25日)后不久,政府军烧毁了长沙——湖南的省会,日军进攻路线中的第二大人口密集中心。长沙在汉口西南230英里,人口三百到四百万,是湘江流域重要的贸易中心。在成千上万的因为政府这一愚蠢行为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中,有一个叫任黎芝1的年轻姑娘。她有5个兄弟姐妹,父亲是一家面粉厂的经理,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尽力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在她的家乡被政府一把火烧光的这年,她21岁。这里的人们逃到乡下,政府的救济有限,他们不得不做农活维持生活。
  任黎芝在长沙曾是一名积极的抗日分子,为了她的安全起见,家里人决定把她送到宝鸡,往北几百英里外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小城,靠近西安,是通往欧洲“丝绸之路”的起点。在宝鸡,她婶婶把她安排进了一个妇女难民组织,这个组织后来成了公社运动的一部分。也是在这儿,她在1939年遇见并爱上了一个年轻的英国人,他也是在日军侵占华中地区以后北上的。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在她的《中国的战歌》(1944年出版,1984年再版时改名为《中国通讯》)一书中生动描述了外国记者在日军侵略汉口时共同逃生的磨难中所建立起来的同志般的友谊:“我们就像同一艘船上的乘客,我们的船在暴风雨的海上快要沉没,我们的人道主义精神被唤醒,紧紧相互扶持……在紧张的局势下,我们依然创作着诗歌、歌曲和机智的笑话,我们的友谊闪耀着神奇的光辉。”  因为同情难民们悲惨的境地,史沫特莱承担了一份在红十字会的工作。她要在拥挤、卫生条件极差的医院长时间辛劳工作。混乱的局势、街道上越来越多的难民和那些有钱人白天进餐馆、晚上进俱乐部的舒适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霍格在他8月底写给《曼彻斯特卫报》的一篇报道中谈到了这个问题:  到了夜晚,这一对比更加明显。人行道上挤满了乞丐和他们的孩子。而俱乐部和电影院每晚爆满,既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最近,新闻界发起了一项“节俭运动”,许多有钱的中国人在报纸上看到他们自己宴请一次开销之大和坐着公家的小车巡游一次路程之多都大吃一惊。对这些无耻行为描述一番后,报纸警告说下次会公布这些人的身份。  在8月底日军逼近的时候,大约有75万人逃离汉口。外国友人组织了紧急救灾委员会,为难民提供食物和燃料。而那些不打算离开的中国人则指望着汉口大量的外国人能使他们躲过日军对平民的大屠杀。  这时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已经被迫搬出了路德教的教区。因为她夜间的访客太多,鲁滋主教认为她的行为不道德。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她认为年轻一些的传教士“思想进步、积极进取”,而对那些年长的、地位更高的传教士包括鲁滋主教没有好感。“我还从来没碰到过比这里的老传教士更保守、更冷酷、更顽固的人了。”  为了带给美国读者关于汉口大撤退真实的情况,霍格遵循了他从事新闻报导的首要法则:过他笔下的人们所过的生活。他坐上了一列送难民出汉口的火车,并把在车上的经历写成了一篇名为《最后的火车》的生动报道:  汉口的人们纷纷议论着,政府已经开始疏散这里的人口;日本兵正从四面八方涌来,马上会对这里进行疯狂轰炸,还会用到毒气;防洪堤会被炸毁用来防御,而这里大多数房屋因为地势低会被冲垮。还有许许多多其它灾难。总之,对那些想在西北部安新家的人来说,是时候动身了。是捆扎好行李、卖掉所有家当、带着孩子和铺盖卷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火车在大平原上缓缓行驶着。难民们倦怠地望着车窗外,似乎想着“没什么能挡住日本人了。”每到一站就有更多人挤上来,直到车上连挪一步的空隙都没有。车门口早就占满了坐在行李包上的人。夜深的时候,一张笑脸出现在我座位旁边的窗户外,接着他整个人、几个大行李箱、铺盖卷、一捆一箱地从窗户塞了进来。每塞一次东西,他都朝我们尴尬地笑笑说“不要紧,不要紧”,似乎是我们给他添了麻烦似的。刚开始我不肯配合,因为一直以来我所受到的教育是既然你买了座位票就应该享受座位的待遇。但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这也许对战乱中的中国不合适。因此当他把他全家人,其中有一个牙齿掉光的老岳母和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从窗户弄进来的时候,我也热心地帮着他放行李。  第二个夜晚是半睡半醒地度过的。外面下起了雨,车顶上的人拼命钻窗户往里挤,车厢里更挤了。我在一个小站台买了碗水喝,再加上黎明新鲜的空气,整个人觉得清爽了。
  火车在上午九、十点的时候到达了洛阳。站台上有很多食品摊,有火盆上现煮的半便士一碗的米饭和蛋汤,12便士一袋的大鲜桃、煮鸡蛋、茶水和看上去不太干净的面包。忽然,响起了空袭警报。当我们从窗口跳下车的时候,三架飞机在城市上空盘旋,防空高射炮正对准它们扫射。铁路沿线匆匆筑起了战壕,那些来得及跳下火车的人飞快地躲在了里面。我很幸运地被压在了底下一层。车站上炮火轰鸣,我们脸朝下,紧紧地贴着地面,闻着潮湿的泥土味。那时,我们听到嗡嗡声越来越近,一直到了我们头顶。难道他们要炸火车和铁路吗?难道他们知道火车上有很多中国士兵,于是要用机关枪扫射?似乎经过几个世纪(几秒钟)的焦虑后,我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们飞走了。回到车站后我们发现铁路线完好无损。但不远处一团团浓烟意味着死亡、无家可归和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以强凌弱的侵略者的刻骨的恨。  火车快速地向西驶出日本人的势力范围。四面的乡村有点像加泰罗尼亚的比利牛斯山脉地区。山丘和房屋都是土黄色,贫瘠的梯田里稀稀拉拉地种着小麦、土豆和白萝卜。这里看不到水牛或公牛,取而代之的是驴子和骡子。河床上栽种着长势旺盛的浅绿色的水稻,以及平原地区特有的外形规则的紫色、绿色和棕色的山。  在看到西安宏伟的、高高耸立的城门后,我们四天的辛劳旅程终于结束了。“到了,到了!我们终于到了!”  霍格并没有记录他是如何返回汉口的,幸运的是他成功地做到了。他的下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从汉口写回家的信记述了这座省城是如何被完全封锁的。这封信写于10月13日,12天后日本人入侵了汉口。当他熟悉到正当他把所有精力集中在中国的抗日战争时,欧洲的情况也开始变得危险起来,他感到震动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  谢谢你们在10月5日的来信中告诉我欧洲的危险情况。我没料到他们会耗尽防毒面具和其它物资。虽然我不能真正体会当时的一切,但你们的信让我身临其境。这里也即将进行一场战争。所有人都背着铺盖卷匆匆离开,大都身无分文。很多家庭四分五裂,因为有些人被要求留下,有些例如孩子、熟练的工人和成年女工有非凡机构可以照顾也留了下来。现在我们被完全阻隔了。  日军切断了通往广州的铁路,广州在汉口陷落后不久也沦陷了。北上的铁路线也被切断了。中国人在长江上游地段铺设了横江铁索用来防御日本人的军舰袭击,然而它所起的“作用”是限制了水上运送难民,进一步加重了这座城市的孤立无援。  汉口陷落的前一晚,霍格给《曼彻斯特卫报》发去了他对这座城市最后的描述:  10月24日晚,武汉市长发表报告说大约50万人留了下来。这意味着100多万人已经撤离。一星期以前,这里的人们还漫不经心。孩子们仍在战壕和沙包上玩着熟悉的游戏;舞厅里挤满了穿着旗袍、享受着最后快乐时光的年轻姑娘们和赚了大钱的生意人。但在最后三天,街道上就是一派匆匆逃亡的景象了。  有钱有势的人们在夜晚坐着汽车一路颠簸地开往乡村。有了夜幕的掩护,他们可以躲避日本飞机对地面地毯似的轰炸。白天,穷人开始了步行大逃亡。弹簧床、桌子椅子、炊具、生病了的家人和婴儿坐在堆了干草的篮子里,都用一根扁担挑在肩上。在几百英里的逃亡路上,每一步都回荡着他们“嘿嚯嘿嚯”的喘息声……今天最后一班船已经开走了。没能挤过人山人海挤上船的人家失望地坐在岸边,看着他们逃生的希望飘远。与此同时,那些留守的人,包括1000多名外国人都紧张地忙碌着,或没事找事忙,让自己不去想日本人的炮火马上就要打来的惧怕。  夜深了,我们在这座伟大城市的中心。这里的人们原本是爱热闹的,此时却寂静得像亚利桑那大草原的午夜。受伤的士兵们躺在堤岸边,希望被撤离到船上。一队队农民赶着他们的家畜匆匆赶路。一小批难民像受惊的羊群一样四处逃散。很快他们会躺下休息,等待着宿命。汉口今夜难以入眠。它可能会被“焦土政策”的爆炸声惊醒。几小时后,河对岸就会传来清楚的枪声。明天?蒋委员长已经弃城而逃了!
  蒋委员长确实撤退了。他的这一决定使汉口有了一个相对和平的沦陷,也使这里的人们免遭南京大屠杀的厄运。外交官和大多数记者都乘船逃往了上游的重庆,那里成为了新的国民政府所在地。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坚持自己的道路,北上去了共产党的根据地。18名“最后的挖掘者”留了下来,霍格就是其中之一。尽管日本人无意重复他们在南京的罪行,他们也不会让外国记者有机会审察他们的丑行。这些记者很快被聚拢来,送上了一架开往上海的飞机。  7个月前,霍格花了两个星期从上海出发途经香港最后到达汉口。而这次回程只花了2小时57分钟。飞机载着他们飞过一带乡村的时候,地下满是战壕、炮弹坑和烧毁的村庄,这是他们报道了好几个月的战场。  回到上海后,霍格给《曼彻斯特卫报》发了一篇布满愤怒的报道,这篇报道成了那期的头版头条。文章的题目是“帝国操纵之我见”。它谴责了外国势力在日本人侵略汉口时只顾自己的利益而不保护中国人民的势利行为。他描述了意大利领事如何盛装接见日本军官,英国海军如何阻挠中国军队执行事先计划好的炸毁具有战略地位的建筑物的行动,美国的炮舰不保护中国平民而是静静地停靠在码头。  汉口仍然有50多万平民,大多数聚集在外国人的“安全区”。尽管外国人鼓励他们留下并让他们相信可以得到保护,日本人很快就把他们轰了出去。霍格在报道中说,他们在外国人和日本人眼中只不过是不卫生的讨厌鬼。这些平民后来被送往了一个废弃的贫民区。  长长的一队难民——都是一些年迈的和虚弱得无法疏散的可怜人,朝着他们新的落脚点艰难前行。怀孕的母亲牵着瞎眼的老祖母,老祖父背着全家的行李压弯了腰,年幼的女儿抱着弟弟或者妹妹。他们以中国人的坚韧忍受着这让人无法承受的磨难。当他们走在细雨中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日本兵正在抢一家人的被褥,另一个正预备带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  除了一笔奖金,霍格的高质量的报道还为他赢得了一份合众国际社的差事,他可以自己选择地点,然后从那里写文章给他们。他在上海青年会宾馆租了一个房间,令他惊喜的是宾馆还配有一个健身房和壁球馆。在这里他计划着下一步行动。  他在延安的短暂逗留使他对中国的西北地区发生了极大的爱好,于是他决定延安就是最终目的地。他打算在日本过完圣诞节后就去北京,然后越过日军的防线进入共产党控制下的区域。他还想找到路易·艾黎。他在汉口曾与这个新西兰人见过面,后来听说他在西北某地的一个工业合作社工作,但没有人知道具体地点。  然而一场副伤寒,一种通常由于喝了不洁净的水而感染的传染病打乱了他的计划。霍格在医院躺了19天,精神有些狂乱。因为当时上海的医药供给很紧张,他能活下来已经算幸运了。他的老朋友——卫理公会派的传教士弗兰克和埃里·米利肯收留了他。他们知道如何照顾伤寒病人,很有可能因此而救了他的命。  霍格待在中国期间,新教的传教士两次救了他的命,为此他一直感恩在心。直到后来,他才熟悉到中国民众对西方教会势力在中国的活动的普遍的、根深蒂固的憎恨。16世纪以来,天主教传教士就开始在中国小规模地频繁活动。西方列强侵略欺侮中国所上的每一个新台阶都有这些传教士的推波助澜。因此,第一次鸦片战争(1840-1842)失败后,清朝政府被迫割让香港岛和开放的5个港口,并同意西方传教活动扩展到其它主要城市,如广州、上海和厦门。而第二次鸦片战争(1856-1860)结束后,中国被迫接受答应西方传教士自由活动并保障中国人民改信基督教的权力。  在太平天国起义(1850-1865)和义和团起义(1899-1901)之后,在中国的传教活动继续得到扩大。对传教士的敌视以及对传教活动对中国传统信仰带来挑战的厌恶是这些起义的主要因素。3万多名中国基督徒死于义和团起义。紧接着20世纪初发生了闻名的保守新教运动和社会福音运动。到1930年,中国有8000多名新教传教士和大约50万人的新教团体。到1949年更大的教派——天主教,教徒估计达到了200万人。
  米利肯一家开办了一家基督教广播电台,能让听众随时了解中国和世界其它地方发生的大事。他们同时也提供留局待取服务。当霍格康复后,他收到了几封家里寄来的信,得知了家里人的近况。他姐姐罗斯玛丽在信中告诉了他他的前女友玛芙·尼尔森在和他的好朋友罗杰·亨特谈恋爱。他还知道他哥哥斯蒂芬在那年8月结了婚,他最大的哥哥加里和他妻子分居了。这些不能说都是好消息。“加里和多萝西的事真是太让人遗憾了!”这是他看完信后的感叹。加里比霍格大14岁,不管在童年还是长大后,他们的关系都不是很密切。而关于史蒂芬,霍格则提到了他母亲拿他在婚礼那天穿的尺寸有点小的礼服开玩笑。芭芭拉——他最大的姐姐嫁给了唐纳德·托马斯,又一个来自圣乔治的哈彭登男孩。他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战争期间为《曼彻斯特卫报》做审查工作,他审的稿子中说不定就有他小舅子从中国寄来的呢。  罗斯玛丽,霍格童年时期最亲密的姐姐和一个来自布里斯托的银行经理谈恋爱了。罗斯玛丽的这位追求者——西瑞尔·贝克虽然和他的妻子分居了,但婚姻关系还没解除。对此,这个家严厉的女主人凯瑟琳却表现出了不同平常的理解。显然她对她女儿的这段感情抱有很高的期望。霍格在1938年12月写给她的一封信中也说希望“他们的关系能有进一步发展。”  那一年年底,欧洲战场的一场战争看来是不可避免了。霍格在圣诞节前写给他父母的信中也表达了对伦敦缺少反空袭防御的焦虑。他还告诉他母亲说他缺钱用。他对自己能支付这次住院的费用是感到自豪的,但治疗也花光了他所有的奖金。随着圣诞节的临近,他给家里人的信中写道:“假如谁要送我礼物的话,那就送现金吧。”圣诞节这天,在和米利肯一家吃早饭的时候,他收到了父母寄给他的一张10英镑的支票。  《曼彻斯特卫报》把他写的关于汉口陷落的文章登在头版,却拒绝付给他稿费,霍格对这种低劣的欺骗感到很愤怒。他催促他的父母向这家报纸追讨每千字3.3英镑的稿酬。想到许多自由撰稿记者都有过同样的遭遇,他把报社的这种行为称为“赤裸裸的抢劫”,并写道:“所有的大报纸都极度无耻、无所顾忌,《曼彻斯特卫报》更是英国稿费最低的一家。”  霍格这时期写回家的信让他的父母明显感受到了他逐渐变强硬的政治态度。除了催他们向《曼彻斯特卫报》追讨稿酬外,他还在信中发表了对慕尼黑条约的看法,“在我看来,最好有个人把张伯伦(当时英国首相)在意大利或德国的集中营里关几个星期,让他也尝尝滋味。也许他在慕尼黑做的事是对的,但他的错误动机太明显了,时间不对,方式也不对。”  1938年9月签订的慕尼黑协定中,英法两国为了和希特勒达成和平牺牲了捷克斯洛伐克,这使得中国人民认为外国的干涉会阻止日本侵略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日本人侵占汉口时损失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但广州的获得却是不费吹灰之力。既然已经占领了大部分的港口城市和海港,日本军官们想象着中国人接下来会很快投降。国民党军队里几个高级长官确实急切想和日本人谈判了。  武汉陷落后,蒋介石表现得很镇静。他把总部搬到了500英里以外的重庆,命令他的部队撤退到中国中部和西部的山区以避免敌人飞机的袭击。  各方都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预备。国共两党都开始制定作战计划,预备同日本人来个10到20年的中国保卫战。
  1939年2月,副伤寒病愈后,霍格被上海的日本当局传见。他之前给《曼彻斯特卫报》和《新政治家》邮寄的文章照例被拦截了下来,日本人不喜欢他文章的腔调。更糟的是,他们知道了他曾采访过共军在延安的总部。他们建议他离开中国。虽然霍格还没遭到正式驱逐,但日本人已经明确表态,不希望他再回来。  霍格坐船去了日本,他想在那里找出困扰他多年的问题的答案。到底是日本文化和民族个性中的什么使得日本的军人和大多数平民认为征服中国是他们神圣的使命呢?日本对华政策的现实政治1是显而易见的。1934年日本外相在东京发表声明,公布中国是日本的保护对象,并无耻地公布日本有权维护“东亚地区的和平与秩序”。  隐藏在日本人想要控制亚洲地区的强烈愿望背后的种族优越感和帝国主义精神有着深刻的历史根源。霍格相信在中国的新闻团体和大多数外交官都未曾注重他们正在报导的这场战争的根源。  通过早期对日本的访问和与日本战俘的谈话,霍格对他们这种信仰的神秘根源有了一定的了解。为了找到答案,他决定和朝圣者们一起前往伊势,自公元前4世纪以来,那里就有日本最闻名的神道神宫。他把这一想法告诉了《曼彻斯特卫报》,得到同意之后,他在东京登上了去伊势的火车。火车在晚上10:30停了一次,上来更多的朝圣者。第二天早上到达了位于东京西南290英里的广岛半岛的伊势。  霍格在3月27日写的这篇名为“现代朝圣”的文章得到了《曼彻斯特卫报》高度的关注。伊势的这两座神社是日式风格的简单木建筑,耸立在树木茂密的山脚,相隔几英里远。神社在伊势镇的郊区,四周杉树环绕,使它与白天的嘈杂和夜晚的街灯隔绝,独自静谧。为了给朝拜者营造宁静、和谐的气氛,这里的人做了极大的努力。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石子路,精心栽种的树木,清亮的小溪……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感受到安宁和幸福。就连修建神社用的木头都是光滑的,没有难看的节子。  穿过神社外墙,人们可以进到内部朝拜。设在里面的供奉太阳女神“天照”的神社更神圣,据说它因里面有天皇的神镜而闻名。这里也有潺潺的流水、精心修剪的树木和石子路,烘托出了四周环境的圣洁。这两个神社的主要建筑物四周都留下了一片空地,因为它们每20年会被拆毁重新再建造一次,借此说明人间的事物都是短暂的,而这些神社供奉的神灵都是不朽的。  霍格对有如此多的日本人来参拜他们甚至无法见到的古代神社感到很惊异。据他估计,那一年头3个月,这两个大神社的参拜人数就达到了96万。这意味着日本730万人口中,大约有400万人每年都来参拜一次。每一个日本人在有生之年至少要来这里参拜一次。显然,他们在30年代末的战争年代中参拜得更频繁了。  前来参拜的人们祈求古代的神灵能保佑他们,甚至包括自己的爱人、婚姻或事业。他们在神社或四周举行婚礼,新出生的婴儿也被抱来祈福。在花园里,学龄儿童把手浸在圣泉里以得到净化。一位背着小孩的母亲跪下参拜,年迈的老人就站着祈祷。在成千上万的参拜者中有很多人都是经过了24小时的长途跋涉赶来的,包括好几所学校的学生们。他们仅为了这几分钟的仪式。  霍格向一个友善的护卫问了几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参拜?他们静静地在想些什么呢?”这位护卫很吃惊,似乎第一次想到会有人对此有疑问。“战争爆发以前,人们到这来大多是祈求神灵保佑自己的生意、孩子、新结婚的丈夫或妻子。现在是保佑打胜仗,为在前线的丈夫或儿子求平安。”  在这里游览期间,霍格可以听到飞机在四周一个空军基地起飞降落的声音。“对我来说,在这样一个古树葱郁、流水潺潺、大自然被神化了的地方,那声音就像远处的雷声……对那些赶来参拜的日本人来说,它一定也让他们联想到他们祖国的力量和强大。”
  但霍格没能找到下面这个问题的答案:假如说古代的神灵圣化了日本的帝国主义入侵,那又是什么驱使日本军队在中国进行这一神圣使命时犯下野蛮的、灭绝人性的罪行呢?即使是好心的香川博士也无法解答他的这一疑难。但在他接下来的行程中,似乎有了某种答案。  1939年2月,霍格坐船离开了日本,前往朝鲜。当时朝鲜是日本占领下的土地。在那里他坐火车北上,经过了满洲,当时满洲也在日本人的控制下。他没有暴露自己记者的身份,通关的时候,他拿出他的英国护照亮了亮就顺利过关了。3月份,他到达了北京。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迷人的古都,西面被群山环绕成半圆形。1939年开辟了四大城门,城内的街道是方形的布局。1949年北京解放后,为了交通方便,城门和大部分城墙都被拆了。  尽管北京是日本人占领的第一个中国的重要城市,城墙内却没有一声枪响。北京的郊区和外围乡村遭到了攻击,城内却安然无恙。然而战争却近在咫尺。八路军一直活跃在墙外几英里的范围内。美国作家乔伊·荷马回忆说,当他在离城中心几英里的颐和园品茶时,一场战斗恰好在几百米远的一座山头打起来。茶话会在枪炮声中继续着,没有任何人对它作评价。  在经历了上海和汉口的恐怖后,北京对霍格来说是个启示性的发现。这里的街道依旧是被日军占领前的热闹。街道上人群拥挤,小贩们用独特的叫卖声,或敲着小铜锣、吹着小喇叭推销自己的货物。每条街上都有孩子们爱看的木偶剧、动物杂技表演,还有挑着担、走街串巷的理发师。送水的用独轮手推车把水送到每家每户,经常在街上和黄包车抢地盘。在主要的街道上,摊主们和小贩竞争,他们卖的货物齐全,从笼子里的鸟到铁澡盆子应有尽有。在每周一次的集会上,有苍鹰卖,还有相机、收音机和旧西洋书。一到公共节假日,许多居民就出来放风筝。几片彩纸、几根竹签子就能做出各式各样的风筝来,有动物的、脸谱的、抽象图案的……高高地飘在空中。  日本人占领北京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某些地区的鸦片馆重新开张。有时候一些欧洲人也会和中国人一起在这些没有窗户的阴暗的房间里,躺在长凳上抽着一管又一管的鸦片。或者因为太忙,或者因为顾忌到华盛顿或曼彻斯特的编辑会撕掉这样的文章,霍格没有写关于鸦片馆的报道。  日本人对北京进行了谨慎但严密的监控。每个城门都设有检查站,白天有日本兵把守,夜晚关闭。因为怀疑被日本人监视,霍格和英国领事馆取得了联系,并得到邀请和一位外交官共进晚餐。美联社驻中国的记者哈尔多·汉森是另外一位客人。谈话的内容转到了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的野蛮行径及猜测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大家尤其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日本兵在南京犯下了杀人不眨眼、***妇女的滔天罪行。  在他的《人性的努力》一书中,汉森指出了最明显的解释是日本军队在经历了上海90天的激战后,兽性从极大的精神压力下释放出来。在从上海到南京的180英里的进军途中,他们对沿路的平民也同样实施了规模空前的凶残的暴行。  当时移居北京的外国人当中有这样一种令人担忧的结论,即日本军队的兽行是日本政府未公布的全面毁灭中国政策的结果。这一作战命令的目的不仅要摧毁中国的军队,还要通过大规模屠杀平民和炸毁他们的家园、工厂、教堂、学校和医院等设施来挫败整个国家的士气。日本人似乎相信被凶残的暴行所吓倒的国家就可以被打败。这个政策所涉及的一个办法就是向日本士兵灌输这样一个想法,即中国人是永远也没有希望达到他们自己的文明程度的半野蛮民族。这样的想法当然也成为他们后来继续屠杀中国平民的原因之一。  这次晚餐还为霍格带来了新的工作机会。哈尔多·汉森向他提供了在美联社做特约记者的机会,霍格愉快地接受了。他在美国合众国际新闻社的工作从此也告一段落。
  霍格在北京只做了短暂停留。日本的特务、警察发现这个被他们驱逐出上海的英国人又出现在了北京。因此待了几天之后他就离开了这里,独自一人步行上路。日本人控制了城市和各条交通要道,而共产党游击队则占据了农村和大多数村庄,至少在北方是这样。在和共产党取得联系的途中,霍格又生病了。他逃亡的第一个夜晚待在距离北京不远的一个乡村小客栈。醒来后他感觉头疼欲裂,浑身不听使唤地颤抖,还发着高烧。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副伤寒痊愈不到3个月,他现在又患上了斑疹伤寒。尽管接种了所有该接种的疫苗,他还是得了这种被跳蚤传染的疾病。  命运之神再一次眷顾了他。在上海,米利肯一家对他的救治使他恢复了健康,而现在他又得到了另一个人的帮助。这个人就是新西兰人凯瑟琳·霍尔,一名教会护士。她从北京赶往她在河北西部宋家庄的诊所的途中恰巧也住在这家小客栈里。她在1923年就来到了中国,经常跨越日军的防线招收新成员或采购药材。做这些事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假如被日本人抓到,她可能至少会遭到审讯和驱逐出境。  霍尔和她的两名中国助手乘着骡车上路了。他们把这个高大的英国人用毛毯裹着,抬上了骡车,开始了4天的旅程。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没有机会弄清楚。霍格病得很重,不能开口说话。再说,在这样一段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共产党控制的地区,不向来历不明的人问问题是明智之举。  在他们的骡车向共产党管辖地缓慢靠近的途中,霍格的病情加重了。因为担心他会死,凯瑟琳·霍尔打开他的皮夹子,弄清了他的身份。当他们到达山区的时候,霍格被抬下来,放在了一头骡子的驮背上,两侧堆了高高的几层被褥。他后往返忆道,在走上坡路的时候,他差点从骡背上掉下来。他在昏迷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看到了石灰粉刷的城门,还听到有人喊了句“到啦”。  3个星期后,霍格才恢复了足够的精力来观察他四周的环境。他发现自己舒适地躺在一个沙沙作响的草垫子上,往外可以看到一棵高大的榆树。那时没有正规的药物,凯瑟琳·霍尔就帮他擦洗身子,用小米粥和诊所养的两头山羊的奶喂他,还用冷敷法帮他退烧。  霍格清醒后,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中国。宋家庄那时是个仅有350人的很小的村庄,在北京西南250英里,邢台镇的外郊。它是共产党控制下的地区,但在名义上这里的人们仍然由蒋介石的国民党政府领导。他在清晨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当地民兵集合的哨子声和驻扎在河对面的一支正规部队的晨号。  因为还无法下床活动,霍格只能边听边记录下村民们一天的日常生活:  喜鹊和麻雀唧唧喳喳的叫声迎来了第二天的黎明。村里的人们纷纷起床了,白天一整天都能听到卖小吃的小贩们扯着嗓门的叫卖声,摊贩们和游走的洋铁匠敲着铜锣吆喝的声音。下午五点左右,学校的孩子们都会到村里的打谷场去练歌,排练。从那时起一直到晚上十点都会听到口哨声、布鞋踩在泥土路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从男人们的粗嗓门里喊出来的口号声和妇女、年轻女孩们去往夜校路上的歌声。  在战争年代,中国北方地区的广大农村从来都没有摆脱过饥荒。宋家庄更贫穷,这也是为什么凯瑟琳·霍尔把诊所安置在这儿的原因。那里所有的人,包括老人和小孩都在饥饿的边缘垂死挣扎。他们一天只有一顿饭吃,通常是稀得像水一样的小米粥。衣服也薄得无法抵御严寒。孩子们早上都比较活跃,可一到晚上就又饿又冷,十分可怜。霍格就给他们唱歌逗他们兴奋。他有副好嗓子,而且到现在他的中文也学得差不多了。他给孩子们唱游击队歌曲,让他们暂时忘记饥饿的痛苦。  大病初愈后,霍格开始了解农村生活的政治本质。这里有农民合作社、妇女社、青年社和儿童社。这些小组每周集会一次,每个集体都用不同颜色的彩旗作标记。在几个小时的大会上,不断有人作报告、喊口号,勉励大家抗日。会上,县长还向大家解释说日本人提出的求和的主张是毫无意义的。“蒋委员长说啦,日本人答应的和平不是公平的和平,而是主人和奴隶之间的假和平。”当他向下面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得到了大家热烈的回应。在这一阶段,国共之间的合作仍然有效。游击队的宣传中会出现蒋介石在总部重庆发出的声明,而地方官也会坚持国共两党在抗日时期的统一战线的路线。
  凯萨琳·霍尔的小诊所给霍格提供了康复的条件,但他的病一旦好转,他又感到焦躁不安了。因为在旅行中没办法带着他的书,现在他仅有的一本读物是欧·亨利的短篇小说集,他只能把这本书读了一遍又一遍。  是时候动身了。  一天清晨,马蹄的噼啪声再次改变了霍格的命运。来人是毛泽东的八路军部队,他们是为了霍格来的。他们解释说毛泽东的一名指挥官——聂荣臻将军想见见他。  霍格很快就打包好了他的打字机、照相机和一小箱衣服。他们给了他一匹马,尽管他以前从没骑过马,除了几天前骑骡子的经历外,他还是跟上了护送他的这些八路军战士。几小时后他发现自己正在登上一座老寺庙的台阶,顶上就是游击队的一个指挥部。  聂荣臻当时四十岁,他是毛泽东的将领中为数不多的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来自大城市一个富裕家庭的子弟。他在巴黎和布鲁塞尔学习过机械工程,在那里和另一个在欧洲求学的年轻人——周恩来建立了友谊。聂荣臻于1923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莫斯科接受了军事练习,回国后在蒋介石的黄埔军校开始了他的军人生涯。国共合作失败后,他站到了毛泽东一边,并参加了红军1934-1935年从江西到山西的长征。在和霍格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是北京四周一大片地区的军区司令了。  聂荣臻后来成为了人民解放军的元帅之一,还被赋予了中国核武器项目的指挥一职。文化大革命中,他被批斗并流放到了一个偏远地区,多年来和家人、同事隔绝。1977年9月,在毛泽东逝世一周年之际,百万人民聚集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安放毛主席尸体的新的大理石和花岗岩墓碑旁默哀时,聂元帅是第一个站出来批评这位前领导的人。在北京电台播放的他为《红旗》杂志写的一篇文章中,他这样说道:“我们不应奴隶般地盲目遵从毛泽东的思想。所有正确的思想都是要经受时间、地点和环境带来的变化的。”考虑到当时的大环境,这样的批评是史无前例的,它也为后来邓小平给中国带来的变革定下了基调。  霍格的中文足够让他唱几首革命歌曲,但绝对说不上流利。聂荣臻的法语很好,但他会说的英语很有限。于是两人通过翻译交谈了好几个小时,从各自的生活谈到将来的打算,又谈到了如何打败日本人。在写回家的信中和他的书里面,霍格没有透露他和聂荣臻见面的地址,也没说他在那里待了几天。他很谨慎,因为他知道日本人会拦截他所有的邮件。  有一次,聂荣臻带霍格去泡了一次温泉,那是华北地区仅剩的两个没有落入日本人手中的温泉中的一个。热水涌进一个大石池子里,他们两人和地方干部们坐在一起讨论这个地区在抗战结束后的旅游开发前景。他们一致认为,这里有温泉、漂亮的山景,还可以骑马,再加上离北京很近,真是建造一个大旅馆的好地方。建成后,一定要为埃文斯·卡尔森上校和美联社记者哈尔多·汉森预留最好的套房,他们是最早访问这个地区的西方记者中的一批。霍格在汉口从史沫特莱的朋友圈子里结识了卡尔森。这是一次超现实的谈话。门外有带枪的士兵把守,马匹也时刻预备着,以便日本人突袭时可以及时离开。  在聂荣臻的邀请下,霍格答应了骑着马在这个地区逛一圈,随行的还有翻译、四名警卫和六匹马。当他们来到一条通往山里的小径上时,霍格在日记里写下了下面几句话:  沿着低矮的山坡,路边的樱桃树和梨树开满了花。身后是土黄的山丘,紫色的山峰兀立着,像远处的舞台布景。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坐在马背上。  这次马背上的巡游让霍格了解到了共产党走农村路线的正确性。不管走到哪,即使是受饥荒最严重的村子,他们都会受到当地村民热情的欢迎,给他们拿水拿吃的。他们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房屋全被烧焦、荒无人烟的村子。每一座寺庙都被日本人的枪炮炸得只剩了碎片。
  日本人这样肆无忌惮的摧毁是有目的的。村民们要重建被炸毁的房屋,就没那么多时间种庄稼,那他们给自己、给游击队的粮食就少了。不停地轰炸,包括对小村庄的轰炸成为了直到1945年8月份战争结束日本人侵略中国时的一个标志。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霍格和他的小队人马一次又一次跨过了日本人的封锁线,每次都是在夜晚行动。每一次日本人攻打他们所在地区的目标时,他们就隐进了深山。有很多不同的团体和共产党保持着联系。有时会有延安来的学生,他们组成了一个“抗日学习组”。还有一队歌手和演员加入他们,给村民演出抗日宣传剧。当他们静静地穿过日本人的防守据点时,霍格不止一次地抬头看到,月光下,日本人的国旗,白底子上一个升起的红太阳,懒懒地挂在旗杆上。  霍格几乎没什么时间写信回家。这里也有类似邮局的服务。航空邮件上用一根鸡毛粘在信封口作记号,经过一个又一个人的手,白天又黑夜,从北方转到国民党控制下的西南地区,然后再到达香港。  虽然没时间写太多,但霍格还是给家里写了信。到了傍晚,霍格会坐在他的打字机前,借着煤油灯的光根据自己的经历给美国和英国的杂志写短篇故事。他借助他在美国主要的关系艾达·普鲁伊特帮他发表文章,还催促穆里尔阿姨利用她在两国编辑界的影响力来帮助他。他甚至还请求教会联系他们所熟悉的杂志、期刊让他写的那些短篇故事能得以出版。  他们都拒绝了他。美国的杂志社对他写的这些有关中国在战争时期取得的胜利和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灾难不感爱好。他们需要的是从他们的记者那里获得的第一手的、血淋淋的报道。而他的父母则想办法在《曼彻斯特卫报》发表了他的几篇文章。这家报社虽然稿酬不高,但却一直欣赏他的文章。  在这里的几个星期,霍格到处都可以碰到受过良好教育,有着专业背景的知识分子。他们是在日本人轰炸沿海城市的时候逃到乡下来的。在这里,他们有的当医生,有的当教师,有的当地方官和政府官员。他还听到人们到处谈论着在农村建立小规模、流动合作社的部署情况,这些合作社是用来代替战时为了保卫上海、南京和汉口时失掉的轻工业。  中国的工业合作社是埃德加·斯诺和新西兰人路易·艾黎带领着几个外国人和中国知识分子想出来的点子。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和她姐姐宋庆龄——孙中山的遗孀,都是合作社的热情支持者。这些重量级的支持者们计划着在农村开办小规模的工厂,雇佣难民和战争中留下来的孤儿,为国民党和共产党生产基本生活资料。尽管工业合作社在为八路军提供基本物资方面起到了要害的作用,但在最初,这场生产运动主要是为满足两党共同抗日的需要。  初看上去,这是寄托了希望和美好心愿的工程。日军进攻时,中国政府撤走了重工业和军工厂,但放弃了一些小型工厂,比如纺织厂之类。要在偏远的西部地区重建轻工业基地的话,设备、资金和人员从哪来呢?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合作社的资金要借助美国政府的帮助。  埃德加·斯诺邀请了艾达·普鲁伊特加入了他们这个合作社的发起小组。她的父母是在中国传教的美国人。她出生、成长在一个小乡村,因此她懂汉语,也了解中国农村的文化。她在美国接受过教育,这样一个双重文化背景使她在中国从事教师、社会工作者和作家的工作时具备了独特的视角。  她后来还在另一方面帮了大忙。她出生的地方是蓬莱,山东省的一个海滨小镇。1898年,她出生后的第10年,这个镇上的另一个传教士家庭也添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名叫亨利·卢斯,后来成为了《时代周刊》、《生活》和《财富》杂志的创办人。由于他们拥有类似的家庭背景,艾达·普鲁伊特几年后向亨利·卢斯求助,为他们合作社做宣传。  路易·艾黎开始在国内筹备合作社,而艾达则要面对在美国为印杜思科2——合作社的筹资组织——募集资金的压力。她在华盛顿、纽约和洛杉矶的积极游说获得了回报。她在好莱坞建立的合作社支持委员会还请到了华纳兄弟电影公司和派拉蒙影业公司的高级经理,总统夫人埃莉诺·罗斯福还在她创办的报纸专栏“我的日子”里高度评价了合作社的工作,并同意成为合作社顾问团的一员。当艾达找到好莱坞的塞缪尔·戈尔德温时,她的筹资工作取得了真正的突破。他是一家电影公司的老板,当时在业界已经是个传奇人物。他同意将中国纳入他的战争救济委员会,还建议她去找当时的传媒大亨亨利·卢斯求助。
  卢斯对中国的热情是有渊源的。1898年,卢斯出身于艾达·普鲁伊特所在的那个传教区的一个长老会传教士家庭,在中国几所教会学校念过书。14岁的时候,他被送回美国读书,在耶鲁大学他是公认的“班里最聪明的学生”。之后他又穿过大西洋,在英国牛津大学待了1年。  不同名校的求学经历给了卢斯卓越的求职资格,但他却加入了《芝加哥每日新闻》,做了一名普通职员。24岁时,用向家人朋友借的钱,他和他的朋友布里顿·哈登在1923年推出了《时代周刊》,这在当时是最早的新闻周刊。紧接着在1930年,他们又推出了商业杂志《财富》,在1936年推出了《生活》周刊。  《时代周刊》和《生活》周刊对日军1937年进攻上海所作的报导充分反应了卢斯对蒋介石和他的太太宋美龄的欣赏。那一年,《时代周刊》把蒋介石夫妇评为它的年度人物,其后又几次把这一殊荣给了这对夫妇。普鲁伊特知道卢斯一直致力于将那些为中国提供战时资助的分散的团体团结起来,他也在给中国的基督教大学筹集资金方面出了很大的力。现在,他已经同意将工业合作社纳入到他的筹资项目里。  在卢斯的提议下,这些分散的救济组织合并成了一个名为“美国援华联合会”的新团体。他们还推出了大规模的宣传运动,提升了中国抗击日本侵略者的英勇形象。卢斯个人向该基金捐赠了25000美元,条件是其他资金来源给予同等数目的捐赠。他还带动其他几个大人物加入了“美国援华联合会”的董事局,包括埃莉诺·罗斯福、司蒂蓓克汽车公司的董事长保罗·霍夫曼、小约翰·洛克菲勒和其他几个电影制造业的大人物,如大卫·塞尔兹尼克和路易斯·梅耶。这些董事会成员们的想法是和他们的商业利益照应的。拿塞尔兹尼克来说,他很清楚《生活》周刊能成就一部好莱坞新片,也能把它毁了。  卢斯很早以前就被这样一个想法所吸引,那就是在中国成立他所谓的“游击队工业”。《时代周刊》驻重庆的记者狄奥多·怀特了解他的这种热情,于是对中国工业合作社的发展情况作定期报道。他的报道马上吸引了在中国的记者和《时代周刊》的广大读者,因为这是来自战区稀少的好消息之一。  卢斯和他在1935年娶的第二任夫人克莱尔·布斯·卢斯游历过中国好几次。1941年,卢斯夫妇第一次到达重庆,蒋介石把他作为国民政府在美国最具影响力的支持者这样一位重要客人,给予了他们热情的款待。作为回报,卢斯让蒋委员长在4年时间里8次成为了《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  当时中国正经历着严重的通货膨胀,合作社成功的要害就在于能否有足够的资金:大多数合作社在货币贬值前把几乎所有资金投入了设备中,因此后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弄到足够的运转资金使合作社维持下去。在1938年合作社创办初期,西北地区的小麦价格是43.5元一袋,也就是2.1英镑。到1942年春,小麦价格涨到了每袋100元。同期,棉纱的价格则从每捆350元涨到了8000元。据霍格的估计,合作社的生产成本在不到四年时间里涨了20倍。1938年春,每家合作社需要的平均起动资本为2000元,到1942年已经上涨到了大约12000元。  1940年,中国的西北地区有362家工业合作社,从事鞋、服装、炊具和普通工具的制造生产。这个数字大大低于路易·艾黎当时预想的数量。因为有四百万的贷款未还,银行不愿意继续贷款给这些合作社。他们在西安、兰州等城市的债权人要收取每月8%的利息,合作社争取到的来自部队和其它政府部门的合同则几乎被压到了成本价。部队知道合作社不忍解雇他们的员工,因此宁愿接下亏本的买卖也不会拿不出钱付工资。  当国际友人,尤其是卢斯的杂志和美国新闻界赞扬工业合作社是中国的民主先锋队时,国内的军队、银行,尤其是国民政府却在扼杀这个羽翼未丰的运动。霍格对宣传的影响很担忧:美国人民的支持在这个时候对合作社的进步,甚至生存都是至关重要的。然而美国畅销杂志和报纸的每篇报道似乎也都在为重庆政府给合作社贴上“非中国”的标签增加理由。事实上,许多中国人把合作社看成是像传教活动一样外国势力干涉中国的另一个事例。更糟的是,国民党政府把合作社看成共产党的前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