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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崛起策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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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崛起策一:从中美经济共生体谈起
Liu Tao, July 10,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中美, 经济

(刘涛来稿)

2004年10月国际知名的权威性经济学杂志《经济学人》上刊登了一篇题为“龙与鹰”的文章,饶有趣味的阐述了当前世界经济的根本特点。其论点简单阐述如下:当前世界经济由两个火车头拉动,中国小火车头和美国大火车头。中国是世界的产品生产者,或称为世界工厂;美国则是世界的消费者或是世界最大的消费市场,负责消费世界各地生产的产品。亚洲各国把对美国的产品出口看成是自己经济成长的重要来源和经济驱动力。中国和其它亚洲各国生产的产品源源不断地销往美国,产生了对美国的巨额贸易顺差,积累了丰厚的外汇储备。亚洲主要经济大国为了支撑及推动本国经济的发展,把自己赚来的外汇储备再投入到美国的金融和资本市场,购买美国的债券和股票,大力用自己的钱去促进美国消费者的消费。美国消费者本来就有提前消费和超前消费的习惯,在有了亚洲大金主如日本和中国巨额借贷下,美国的消费市场更是无比旺盛,美国人大量购买来自亚洲各国,特别是来自中国的廉价产品,这又进一步刺激了中国这台世界工厂的发动机。这样就产生了中美经济连体婴儿的现象:世界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和社会主义的中国在经济上紧密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共同促进了世界经济的发展。这种奇特的模式有一个明显的弊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家庭和个体能在无限制的提前透支消费下去,因为这样负债消费到一定时候就会达到国际公认的警戒线,置国民经济于险境。事实上美国的双赤字现象一直为国际经济界关注,也就是财政赤字和经常项目赤字的问题。财政赤字是由于美国政府不断扩大的开支引起的,而经常项目赤字是由于美国政府和消费者支出大于收入所引起的。这两项赤字就象两颗不定时的炸弹,一直悬挂在世界经济的上空。

该文的论点虽说有一定的简化,譬如说世界各国当然不止出口到美国,中国也当然不仅是世界的生产者,同时也是一个新兴的大市场,其重要地位是举世公认的。但是,该文的中心主旨基本反映了世界的现状,即世界各地许多重要的经济体紧靠内需难以拉动其经济的增长,便过于依赖美国消费者和美国这个全球最大的市场来促进本国经济的发展。于是一个基本问题出现了:为什么美国能持续地、长时期地消费各国产品?美国内需增长的驱动力在哪里?

让我们来简单地回顾一下二次大战结束以来国际经济史的发展:

二战后资本主义国际经济体系确立了美元金本位的体制,美国凭借强大的经济地位建立了国际美元金融体系。战后布莱顿森林体系更是有助于确立美元的霸权地位。美国实施了马歇耳计划援助深受战争重创的欧洲大陆和日本,成为国际大金主。资本主义体系内部则吸取了过去原始资本主义和垄断资本主义的教训,开始了全面实施凯恩思主义和建立现代福利国家的进程。 这一期间资本主义融合了许多社会主义改良的思想,变得越来越具有人性化和社会化。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期间不仅是德国建立了社会市场经济,英国和北欧建立了现代福利国家,即使在自由竞争思想高度发达的美国也进行了相当程度的社会工程和社会改良,以改善劳工生活,保护基本的劳工权利,这一阶段美国工会的权利也得到了扩张,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参与国家社会政策决策。凯恩思主义更是强调通过改善大众的生活来提高大众消费,刺激经济的发展。凯恩思主义著名的口号就是“节约不是美德”, 节约在古典经济时期也许是美德,但在现代的市场经济中却是阻碍经济增长的因素,因为过高的储蓄无法转化为消费,进而无法转化为推动经济发展源源不断的动力。二战以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正是通过刺激大众消费,建立和扩大中产阶级,市场经济配以现代的福利国家和社会保障体系而避免了资本主义崩溃的危机,进而成功的创造了二战以后资本主义的黄金时期。从1950年代到1980年代资本主义国家经历了一系列重大变化:一是日本、西德战后的迅速崛起,改变了国际经济的版图。由于战后布莱顿森林体系规定了美元不可以对其他货币贬值,相反日元、马克、法郎和英磅却可以对美元进行贬值。日本和西德利用有利的战后条件如韩战和越战等迅速扩大生产,并进一步对美元实现贬值,扩大对美出口,日德因此积累了巨额的外汇储备。二是美国实力相对的下降。美国许多生产部门不敌日德,竞争力日趋萎缩。美国巨额投资欧洲、日本的时代宣告结束,日本和德国资本开始大举进军投资美国。三是日德的经济奇迹创造了庞大的中产阶级群体,成为世界经济中重要的消费者。如果我们现在倒退到1980年,我们一定会认为世界将属于日本和西德,他们一定会在经济上超越超级强权美国。当时响彻云霄的口号是“日本天下第一”和“日本买下美国”;德国人也很骄傲地宣称“我们在政治上是被抛弃的民族 (输了战争),在经济上是被捡选的民族”(西德的经济崛起)。

事实上日后的发展证明,日本并没有买下美国,德国在世界经济中的作用和地位也远不能和美国相比。其间重要的原因是日本德国的国内市场狭小, 分别拥有一亿两千万人口和八千万人口 (按今天的标准计算),国内市场的饱和线很容易达到。一旦国内市场基本饱和后,日德经济体就非常依赖外在市场。美国拥有超过三亿的人口,消费力极为旺盛, 分别相当于两个半日本和近四个德国 (按人口计算)。美国的金融市场、资本市场是全球最发达和健全的, 美元又是超级国际货币,因而一般财经人士都会认为投资美国是最安全、最上算的、稳赚不赔。另外日本德国等新兴经济体生产力的急剧提升和国内市场的相对饱和造成的产品过剩只能通过出口来消化。但是美国消费者也不可能无限制的消费,必需有足够的资本来源。这样就产生了本文开头所阐述的现象,亚洲经济体源源不断的注入资本到美国,不仅投入美国的金融资本市场 (股票市场和房地产市场等),也大量购买美国债券,以资助美国消费者消费。一旦美国消费者偃旗息鼓, 亚洲的生产发动机仿佛就会歇火。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奇特的现象,美国在生产领域不断败下阵来,交出了一个又一个领域的优势,却在国际金融领域成了大赢家。无数国际资本投入到美国市场。美国人总是在消费,却总是有钱消费,也总可以借钱消费。美国是借钱的一方,却俨然成了大爷。因为美国拥有美元的优势,可以魔术般地通过升值、贬值和汇率利率的变化来变换借贷的数额;借钱的一方却无比依赖美国,一是期望美国消费者消费,二是提心掉胆地观望美国的汇市和股市, 美国一打喷嚏, 全球就感冒。

这种现象也基本反映了当前中国的困境:中国的崛起在很大程度上很像过去日本和西德的崛起。很多当前的经济现象如美国逼迫人民币升值;中国积累了巨额的外汇储备、大举投资美国资本市场和购买美国债券,都在10年、20年或是30年前国际经济史中多次出现,只是当时的主角分别是美国对德国、美国对日本、美国对四小龙罢了。中国崛起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强权的崛起在于中国是以13亿人口进入了世界市场,如果中国的现代化成功,势必将创造无可争议的世界最大市场的地位,将创造世界上最大的中产阶级和世界上最庞大的消费群体。在这一过程中中国正可以借力使力,利用世界最大市场的地位把美国全球金融霸主的地位夺过来,不仅让世界的生产资本投资中国,也让世界的金融资本投资中国,并确立人民币的世界货币地位,以改变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美元霸权)的地位。

为什么我们有这么有利的条件,却完全没有利用起来,甚至长时间忽视了中国庞大的潜在内需市场呢?这恐怕得从思想观念上谈起:我国在过去左倾思想占主流的计划经济时代,由于过度的平均主义和一大二公造成了我国经济长期的徘徊不前,计划经济和国有企业的低效和僵硬更是让国人痛惜我国错过了二战以后最佳的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文化大革命”极左思潮更让国民经济濒临崩溃。出于对过去极左思想的反思和否定,中国一些理论精英在改革开放以后对经济自由主义思想比较赞赏,对市场经济的模式钟爱有加。经济自由主义思想和发展经济至上的思想成为主流论述。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认识误区,认为只要实施了市场经济,只要实现了经济民营化,只要消除了平均主义,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在1990年代的某段时间内,经济自由化和私营化的思潮达到了顶峰,我们甚至把教育产业化、医疗制度私营化,各项社会保险制度更是严重缺失。由于与现代市场经济相适应的社会保障机制的相对滞后甚至倒退,普通民众虽然经历了生活水平的高度提升,但不容忽视的是教育费用、医疗费用的大幅度上涨和基本社会保险的缺乏,造成了普通老百姓的谨慎心理,怕丢掉饭碗、怕生病、怕老无所养、怕孩子念不起书,使得大多数民众即使在收入大幅度增加后也怯于消费,而宁愿把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选择市场经济是一项完全正确的选择,如果没有邓公当年英明的决定,也许中国人今天还会为“姓社姓资“纠缠不休,蹉跎岁月。在当时中国百废待兴、经济还非常落后的时代,如果我们中国人还不能集中精力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绝不会有中国崛起的壮阔历史画面的展开。然而,任何思想都要根据新的历史阶段和新的历史条件加以修改,以和新的社会历史条件相适应。让我们以发展的眼光并站在更高的历史角度来检视一下当前存在于我国非常流行的观点和某些误区:

1. 观点一: 市场经济是一种最佳的资源配置的模式和最佳的经济制度. 解析:不全对。市场经济当然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马克思本人也说过,资本主义诞生以来200年所创造的财富超过了人类有史以来过去2000年的总和。计划经济在全球的失败证明了市场经济的有效性和成功。但是市场经济作为资本主义经济的一种资源配置模式也具有天然的缺陷。市场经济容易造成两极分化,有钱的和无钱的、有能力的和相对缺乏能力的、竞争中成功的和竞争中失败的极容易分化成两个不同的阶层,形成赢者通吃,败者被淘汰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现象。市场经济中的企业主天然关心的是利润成长,并不必然关心普通劳工的生活和利益。当越来越多的产品生产出来后,如果劳工的所得收入没有成长,而福利待遇也没有增加的话,就会产生早期资本主义的危机,即生产过剩的危机,产品无法被消费,大量积压,进而引发整个资本主义制度的经济危机。另外,如果发达的西方国家的资本控制了某发展中国家的核心领域如能源、交通和金融,那么尽管该发展中国家也采取市场经济,但因为本国的民族产业培育不起来,整个生产消费领域完全被外来资本控制,那么这个国家的经济也只能始终停留在殖民地经济的水平。

因而确切的说应该是配有一定的国家宏观调控,并配有现代化的社会保障的市场经济才是最好的经济模式。拉美也实施市场经济,非洲大多数国家实施的也是市场经济,但非常地不成功。拉美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经济奇迹后就怎么爬也爬不上去了,产业结构依然停留在简单的加工业和能源出口;非洲则完全没有培育出现代化的市场出来。确切的说,采取市场经济而取得巨大成功的国家只是少数国家,美国西欧不说,后进国家中取得成功的只有日韩和亚洲新兴经济体,也就是说全球加起来也不过只有20多个国家是成功的市场经济国家,绝大多数国家虽然也采取了市场经济,但依然在现代化的边缘徘徊。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如果我们仔细分析一下,凡是成功的市场经济国家都是建立了现代化社会保险和社会保障的国家,也都是中产阶级得到培育、大众消费得到促进的国家。相反在贫富极端悬殊、社会严重两极分化、社会保障制度缺失的绝对资本主义国家往往也是失败的市场经济国家。前一段时间里国内媒体热谈的中国拉美化现象就表明了国内理论界对单纯的发展市场经济、而忽略社会平衡发展的深刻反思.

2. 观点二: 社会福利费用高昂,会拖累经济的高速发展,会让中国倒退到平均主义吃大锅饭的时代。解析: 这是一种非常片面的观点。在当今发达的成功的现代化国家中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还没有建立现代化的社会福利制度,即使是美国,也在罗斯福总统和战后林登•约翰逊总统时代都经历了社会福利制度的大幅度扩张,并进行了大量的社会改革。社会福利制度不仅缓和了社会矛盾和冲突,其本身还具有重要的经济效用,是经济长期稳定和可持续发展不可缺乏的一部分。德国社会学家考夫曼(Franz-Xaver Kaufmann)总结到,福利制度有四大经济效用: (1)福利政策保护了劳动力免遭过早的折损伤害(比如工伤事故、疾病、职业病等),提高了工人工作的积极性,同时也稳定和提高了工作效率。(2)国家通过对家庭政策、住房政策的投入促进了人力资本的培育,因为家庭本身也是培育人力资源最重要的机制。(3)国家投入的公共教育制度更是直接培育了人力资本和人力资源,这对一国长期的可持续发展起了决定性的作用。(4)社会保险如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培育了普通公民长期的安全保障意识,它实现了普通民众较长阶段的生活规划和生活计划,稳定了民众的消费行为,间接却又是强有力地促进了大众消费,这又是国民经济发展中不可或缺的。

3. 观点三: 私有化是经济发展成功之重要手段。 解析: 那要看私有化什么领域。教育和医疗是公共产品。国家应该通过社会投入建立普遍的社会安全网和大众普及教育,保障绝大多数人的教育和健康。在这个基础上可以运用市场机制建立一部分私立学院和医院,不过这只能作为一种补充。只有建立了公共教育和医疗系统,才能有效地培养人力资源,才能培育合格的生产者和消费者,让他们进入市场经济的发展。教育产业化和医疗私营化绝对会带来大灾难,其后果往往要到10年20年后才会完全显现出来。在这里,著名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的观点最发人深省:他在对比了中国和印度在经济改革时期中国相对较为成功的发展后指出,中国在毛时代所进行地土地改革消除了中国现代化路上的重要障碍。毛时期所推广的扫盲运动、普通教育和建立的全国范围内的合作医疗制度,在中国1979年市场经济改革的转轨中被有效地运用和整合到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去,意外地成为中国迅猛现代化的强大推动力;而印度在1991年向市场经济转轨时有一半的民众既不能读也不能写, 其卫生医疗条件也远远落后于中国, 无法为市场经济提供合格的生产者和消费者, 这是印度现代化道路上主要的拦路虎。

4. 观点四: 中国发展福利制度,哪来的钱? 解析: 改革开放前的毛时代,中国堪称一穷二白,在那样落后的生产力条件下,中国尚能建立覆盖全国的医疗制度、社会救济制度和进行全国性的扫盲运动,成为第三世界国家的典范。在中国崛起的今天,在财政收入以每年20%的速度增长、外汇储备高达8500亿的中国,我们难道没有钱建立社会保障制度吗? 这恐怕还是我们思想观念应当转变更新的问题。我们可以有钱投入美国市场,去资助美国消费者消费,却忘了来培育自己庞大的国内市场,促进国内消费,这是何等的遗憾! 一旦思想观念能转变过来,从以他人为主、以美国为主的思维转变为以我为主,以中国自己为主的模式,那么中国现代化的动能就能被充分调动起来,其经济崛起的力道将超过人类有史以来任何一次现代化的规模。

希望中国在转型的关键时期,我们能更多关注中国健康的、长期的和可持续性的发展,毕竟我们在过去28年内已经取得了伟大的成就,再往上一跃我们就可以攀登世界顶峰。尤其在当前这个阶段,我们要有正确的策略、要有远见、要懂得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以及别人成功或失败的经验教训,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我衷心期待中国出现自己的社会市场经济之父,把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公正、社会平衡结合在一起,为真正建立一个完善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提供长远的、纲领性的和指导性的蓝图,一如西德在二战以后所作的那样。

是为国谋,谨以上文献给国人。

中国崛起策二:中国的地缘困境和西部突围
Liu Tao, July 10,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地缘困境, 西部

(刘涛来稿)

翻开一本亚洲地图册和中国地图册,对中国周边国家和中国的地缘环境就会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先看中国的东北面:沿着辽宁、吉林边界下是朝鲜半岛,朝鲜半岛分裂为朝鲜和韩国两个国家。两个国家皆同源于朝鲜民族,一般认为朝鲜是中国的兄弟邻邦,有鲜血凝结成的坚固友谊;韩国则是中国当今重要的贸易伙伴和投资者,由于朝鲜半岛在千年的历史上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很大,跟中国也维持着一种附属国和宗主国的关系,一般大家会对韩半岛两国有一种文化上的亲近感。然而历史的阐释往往随着当事国的不同有着很大的差异。在千年的东北亚历史中,中国和朝鲜半岛也有很多冲突。中国隋唐时代的四代君主(文帝,炀帝,太宗和高宗)一代一代坚韧不拔地要征服高丽,朝鲜民族也顽强的维护着自己的独特性,后者虽然接受了儒家文化,却也发展出了一种无比强悍、冲撞和自立的高丽精神。今天半岛上流行于两韩的民族主义颇具有极端主义的倾向,它不仅仅指向日本,在其潜意识的暗流中也会指向中国。两韩人虽然生活在不同的社会制度和经济条件下,看似差别很大,实际上却有很大的共性:双方都在刻意宣扬培育一种朝鲜民族优越感,认为朝鲜民族夹在中日两大强权间是不幸。这种历史文化的积淀决定了两韩对中国既亲近又疏离,既接触又防范,既爱且恨的复杂感情。从这点上来看我国邻进东北亚的地缘形式是微妙的和复杂的。

我国东北亚正对的海面上是日本,在许多中国地图册上中国都会用红颜色标出来,象一只雄鸡傲立于东亚,日本则是由浅绿标出,很象沉在大海里的一只绿龟。中国和日本颇有一种三国里所说的瑜亮情节,既生瑜,何生亮?上天似乎专门为了考验我们中华民族,“赐”给了我们东边这个极为琢磨不透、具有极强民族精神的民族,也“赐”给了我们这个矮个子、给近代中国带来极大的痛苦和屈辱、让我们至今仍然得时时刻刻不断提防着的同为黄种人的民族。当然换个角度看,日本人也同样痛苦,中国当代的重新崛起,正在一点一点剥去日本人亚洲第一的美梦和自信,历史经历了一个轮回,似乎又将回到原来的格局,日本人就好象经历了南柯一梦,赫然梦醒时分,自己依然是个矮子,中国依然是高个子。不过,日本作为美国第一岛链防范中国的位置倒是仍能让日本欣欣然有喜色,中国东海出门见“鬼” (日本列岛)的地理格局短期内不会有变化,除非中日关系发生巨变,如欧洲法德那样实现民族大和解,逼退美国在西太平洋的势力。往中国东南方向是我国的台湾岛,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尽管两岸都是骨肉同胞,但是台湾岛在战略上是美国围堵中国的第一岛链上重要的一环。2008年马英九如果能执政的话,两岸互动一定会发生变化,不过那是两年后的事,况且马的动向现在还很难预测。总的说来中国东向太平洋的格局基本上是个困局,飞龙受困于日本列岛、琉球群岛和台湾岛的岛链式围困难以向东飞出太平洋。

南向是越南,东南方我国遥望菲律宾,这两国恰恰是东盟中对我国不太友好的两个国家。由于南海群岛的争端、中菲两国渔民的争端,双方往往容易卷入突发的冲突中去,进而影响两个国家的关系。越南关系与朝鲜半岛有类似的地方,越南在历史上深受汉文化的影响,并在较长的一段历史时间内直接被中国统治。在近代,越南培育出自己的文化和民族认同感,并在与殖民列强的斗争中加强了自己的民族自信心,越南也刻意同中国拉开一定的距离,避免再次被中国同化。两国在 1979年的交战更是埋下了深深的不信任感。尽管现在中越两国关系大大回升,但战争留下的芥蒂和提防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消除的。不同于韩半岛的是越南民族中没有韩民族中那种极端的民族主义思潮,越南人在文化上风俗上也更加接近中国人。越南在其模仿中国的“革新开放”中也如同中国一样取得了经济奇迹,很有潜力成为亚洲未来的一条经济小龙。中越关系能不能取得实质上的突破要看越南愿不愿意租借金兰湾给中国。金兰湾是天然的、优良的深水港口,具有重要战略地位,过去长期被苏联和后继的俄罗斯租借。俄罗斯由于财政拮据,承担不起高昂的租借费用,已经退出金兰湾。美国和中国正互相竞逐想要租借之。

中南半岛上与中国接界的还有老挝和缅甸,未接界的是泰国和柬埔寨。泰柬两国是东盟中对我国较为友好亲近的国家,属于东盟中的亲华派。老挝由于地广人稀,人口太少,沦为越南的势力范围。缅甸跟我国较为友好,但鉴于缅甸是军人政权,在民主法制人权等问题上受到国际社会的强烈批评和关注,并受到西方世界的制裁,其国内也是叛乱不断,政权四分五裂,是个典型的不稳定国家。但缅甸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连接了中南半岛和印度次大陆,和印度、孟加拉国共享孟加拉湾。中国在缅甸拥有重要的国家利益,应努力维护该地区稳定,敦促该地区有军人政府向文官政府的转变,防止缅甸在内乱中解体,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可以发挥重要作用。

和我国大西南接壤的是印度、尼泊尔和巴基斯坦。印度是南亚大国,也是极具潜力的未来世界大国。中国在改革开放后以13亿人口进入了世界市场,印度则在1991年向市场经济的转轨后以10亿人口进入了世界市场。中国成了世界工厂,或被称为世界制造业工厂,印度则努力冲刺为世界信息服务业公司,大力发展软件产业和服务业。两个未来准世界大国接界是容易造成冲突的。1959年的中印战争在印度民族主义者的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耻辱感和阴影。反华和亲华的论调也常常在印度交替出现。无论如何,和印度发展友好关系应当成为中国未来长期的基本国策,因为崛起的印度必然成为世界列强拉拢的对象。印度悠久的历史和文明,具有世界级影响的宗教和哲学,在加上印度不俗的经济表现和庞大的人口规模,应该说为印度的崛起奠定了很好的条件。另外在南亚诸国中,尼泊尔摇摆于中印之间,巴基斯坦则是我国的友好邻邦。

我国的北部是俄罗斯和蒙古。俄罗斯是世界大国,经历了1990年代的解体性大衰败后正在实现恢复性的增长。俄罗斯和中国在近现代的冲突是非常频繁的,当然中苏之间也经历了1950年代短暂的友好期和蜜月期。中苏关系破裂后双方一度兵戎相见,1969年更直接发生了珍宝岛冲突。现在中国俄罗斯再次走近,是双方在当今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美国的一步一步的进逼下自然结盟的反映。而蒙古在历史上就是我国一部分,1946年才获得独立地位。由于蒙古人口稀少,生产力和人民生活水平低下,很容易被庞大的中国经济体磁吸过去,因此蒙古人非常惧怕中国将来解决完台湾问题后还会来解决“蒙古问题”。这种既严重依赖中国,又害怕中国有朝一日重新“统一”蒙古的恐惧感是很强的,这也是蒙古为什么越来越看重对美关系和靠拢美国的原因。

总的说来,中国地缘形式十分恶劣,不仅三面有世界级和准世界级大国(北:俄罗斯;西南:印度;东望:日本),自身统一问题尚未解决,面向太平洋被美国精心设计的第一岛链所围困,南方的越菲也非友善国家。

然而,上天也为我们中华民族提供了突围的空间,观察我国漫长的边界线,西部是我国战略空间上最好的出口。苏联的解体当然在总体上极大地恶化了我国的国际战略形式,因为中国一下就成为超级大国美国的战略目标和眼中钉。但是苏联的解体也使得中国西部的边界一下出现了一个“斯坦”群国家,即和我国接壤的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以及和我国不接壤的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这五个兄弟斯坦国家不仅有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可以为我国国民经济提供极为重要的能源,同时也是重要的战略枢纽。五国内有咸海,外边界直达里海,与土耳其和格鲁吉亚隔里海相望。西南则接壤另外一个超级产油气大国伊朗,南边则紧邻阿富汗。

在地缘战略上,伊朗连接世界四大重要区域,即南亚、中亚、西亚和俄罗斯。其中三方(中亚、西亚和俄罗斯)和伊朗本身都是世界核心的产油区,可以说这一区域掌握了世界能源、特别是石油的命脉,是世界诸强的必争之地。

在美国已经占领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情况下,如果美国再军事占领伊朗,那么美国将具有空前有利的地缘优势。首先,土耳其拥有亲美政府,美国将利用土耳其隔黑海与俄罗斯和欧盟相望;其次,在海湾诸多伊斯兰国家中,人民具有强烈的反美情绪,政府却大多亲美,譬如约旦、沙特阿拉伯、科威特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等。美国已经占有伊拉克,假设再占领伊朗,那么加上环海湾的亲美的阿拉伯政权沙特阿拉伯、科威特和阿联酋等,波斯湾将整个成了美国的内湖,通过波斯湾往外运送石油的船只必须经过的咽喉要道霍尔木兹海峡将轻而易举的被美军牢牢控制,这将成为美国完全独霸世界的最重要的战略性的一步。一旦完全控制霍尔木兹海峡,美国也就完全控制了世界能源的核心通道,不仅中国,连欧盟和日本都得乖乖向美国低头。中国除了马六甲之痛外,又会多一处霍尔木兹海峡之痛。这样,从小亚细亚到中亚,从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到阿富汗,美国的势力范围将被打通,并连成一片,而且对中亚各国和南亚中国的盟邦巴基斯坦产生极大的震慑力,美国接着可以通过颜色革命来策反五个兄弟斯坦国家中的几个,那么中亚就可能产生雪崩效应,一个一个的国家倒向美国,那么美国将成为全世界无以匹敌的霸主,其它国家受制于能源,被迫向美国低头。因而伊朗问题是战略关键,是战略中心枢纽。美国的战略学者一定会将这样的观点根植于心:“得伊朗者得天下”。伊朗发展核武器问题只是表象,北朝鲜在核武器问题上的发言和表现可要出格得多,最近甚至要威胁和美国打核大战,但美国并没有如关照伊朗一般关照朝鲜,其根源就在于朝鲜的战略枢纽地位和能源枢纽地位完全无法和伊朗相提并论。美国想吞噬伊朗的野心相当强,尽管在伊拉克美军陷入泥淖,美军短期内很难再发动一次大规模非法军事入侵,但一块大肥肉就在身边却不能吃是相当难受的,一定让美国五角大楼的战略家垂涎三尺,寝食难安。美国对波斯湾的野心很有点象中国战国时代的秦国,其野心和霸权是累积寸进的。当然美国不会象强秦那样“秦王扫六合”,着眼于占领和兼并其它强权,这在现代的国际条件下没有那个可能。美国要做到的是占领战略枢纽和能源咽喉要道,因为美国右翼战略家们完全明白当今世界一个道理:得战略枢纽和能源咽喉要道者尽取天下。无论潜在敌国和竞争对手有多强,只要在全球范围内控制了某些特定水域和要道,就可以让对手的能源进出控制在美军大兵手中。这些咽喉要道有:霍尔木兹海峡、马六甲海峡、博斯普鲁斯海峡、达达尼尔海峡、直不罗陀海峡、苏伊士运河、曼德海峡和巴拿马运河等。美国的野心是完全控制以上咽喉要道,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达到美国永久霸权的战略目标。美国在上述海域要么通过军事手段武力控制,要么千方百计通过反恐和反海盗的机会要求进入某些区域,要么以经济贸易手段加以引诱,要么通过支持某些区域的分裂势力,以求乱中取利。其手段是多样化的,具有前瞻性和高度战略眼光的。

我们中国创办的上海五国组织正是着眼于中国的战略环境,从相对有利的西部走出去,建立稳定的中国、俄罗斯和中亚五国同盟,挫败美国从西部通过颜色革命策反颠覆中亚五国,隔离孤立并最终武装军事占领伊朗,进而实现最终独霸世界能源控制通道的图谋。另人欣喜的是原本并不被人重视的上海合作组织在美国的战略逼迫下出现了准结盟的事态,使其成为中国战略家一个伟大的杰作。伊朗以观察员的身份加入更是一个划时代的战略举动,这清楚地表明了一个态度,那就是伊朗背后有中俄两个大国,中俄决不允许美国颠覆和控制伊朗。笔者预估,伊朗正式加入上海合作组织应当是指日可待。在伊朗问题上,中国和俄罗斯没有任何退让的空间,因为这涉及到双方最最根本的国家利益。一旦伊朗被美国拿下,那么中俄将输得彻彻底底。因此中俄的联合相当重要,任何一方都不应该让对方单独去跟美国对抗,自己却因为不愿与美直接对抗而在旁边看热闹(吸取战国时期六国被秦国各个击破的教训)。在联合国安理会里,双方应对制裁伊朗的提案同时投下反对票,而不是一方反对,另一方弃权(要提防美国把伊朗问题“伊拉克化”,也就是先制裁十年,在伊朗奄奄一息的时候最后发起进攻,也要防止美国在此问题上分化离间中俄)。中国通过五个斯坦兄弟国家延伸出去的势力完全可以把伊朗拉进中亚合作组织的范围内,并通过在阿拉伯半岛上中国日益增加的经济活动和经济势力与阿拉伯国家大亨和石油输出国家建立长期友好关系,不说完全排除美国的影响力,但我们至少可以逐步稀释美国在这一区域的绝对影响力,促进这一地区各国亲华政治势力的成长。未来10到15 年,伊朗、中亚、阿拉伯半岛和小亚细亚一定会成为美、欧、中、俄竞争的最激烈的区域。我国的最佳策略是:鼓励多边势力介入(包括欧俄印日势力),尽力防止单边势力霸权垄断。

从西部边界出发,用中国越来越强大的经济力量打开我们的势力范围,细心而又耐心地运用多边、双边合作机制,促进友华亲华国家的产生。也许北、东、南边界没有给我们太大挥洒的空间,但走向西部广袤的世界,我们会用中国和平崛起的力量打开一片双赢和多赢的新天空。


中国崛起策三:独特的日本考验中国的崛起
Liu Tao, July 19,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recommand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对日关系, 菊与刀
I. 中国奇特的邻居:日本

著名的美国人类文化学家鲁思·本尼迪克在其经典名著《菊与刀》里给我们描述了一幅奇特的场景,一个东方的岛国民族,具有许多不可思议的独特的民族特性,综合了各种矛盾的心理特质,他们既谦逊有礼,又野蛮残暴;他们既温文儒雅,热中于花道、茶道,又嗜血好斗,酷爱剑道;他们既吸收了儒家文化中的忠孝仁义礼节的思想,又对本集团之外的弱势成员极端的冷酷无情;他们的个子非常的矮小,但是在战争中却惊人地顽强,能完成与其身材不相符合的超人般的军事战绩,让他们的对手即使在战胜他们的情况下也对他们充满着敬意。如果延着鲁思·本尼迪克的逻辑再按照今天的情况推论下去,我们仍然可以看到日本民族今天依然具有无数充满矛盾和另人惊奇的地方:他们是一个强大的经济体,却无法取得完全的国权;他们建立了经济、高科技和金融帝国,在国际政治上却是个不则不扣的侏儒;他们生活在亚洲,却被视为西方,他们自己的民族心态上也把自己看作是西方的一部分;他们拥有世界上最发达的经济产出,却拥有一个非常封闭的市场,外国的大公司老是抱怨无法进入日本的市场;他们被美国击败和军事占领,心里却无比崇拜美国……

其实,何止是日本民族的特性充满着矛盾,中日双方的相互观感也充满着矛盾。具体说来,中日两国和两民族在审视对方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都很容易受到一种“自卑和自大”混合情结的影响。比如说我们中国人常常把“小日本”一词挂在口头,以显示对日本一种潜意识中的轻蔑,但对日本电器却有超乎寻常的信任和偏爱;我们常常觉得日本文化是中华文化下的附属文化产品,对其历史和宗教不屑一顾,却对日本成功的现代化羡慕无比,看到电视里G8峰会上众多的西方元首中夹杂着一个黄种人的小矮个,我们心里多半不是滋味。在海外的华人尤其能常常体会到这种复杂感情的交替,一方面觉得日本是“小”日本,个子矮小,身材短小,在西方传播的所谓日本文化都是源自于中国(如盆栽、茶道),哪有什么日本文化;另外一方面看到的却是西方社会对日本人普遍的尊敬,日本海外游客的超强的购买力和文明有礼,日本侨民在不同国家中的遵纪守法和次序井然,让人不得不佩服日本民族的成功和独特之处。

日本人对中国的自大和轻蔑意识主要产生与19世纪末期中国急剧衰落的时期和甲午中日战争之后,日本军国主义者刻意宣传一种论调:中国是个腐败、没落和没有前途的国家,中国的民族也是一个自甘堕落的次等民族,败坏了老祖宗遗留的丰厚家产。日本军国主义者还开始从这个时期使用“支那”或“支那人”一词,来故意贬低中国和中国人。这种轻视或是蔑视中国的情结今天依然很强烈地存在于日本的右翼之中,而比较少的提到的是日本对中国的“自卑”情结。其实,正如个体心理学一样,民族集体心理学也有许多类似于个人的特点:那就是过分的自大往往来源于过分的自卑。譬如说为什么日本右翼要刻意宣扬和维持一种“大和民族是优秀民族,中国人是落后民族”而不是去宣扬日本人优秀于韩国人、马来人、老挝人、缅甸人、泰国人或是尼泊尔人,根源在于这种论调中暗含着比较和较劲的意思,也就是说,日本人要跟中国比,把中国看成是竞争对手。为什么日本人要偏偏挑中国为竞争对手?因为中国是5000年来东亚主导的强权,无论是经济上、政治上,或是文化上中国都长时间全局性地维持着领导地位。日本从隋唐以来的的民族精神和民族驱动力就在于尽一切可能性学习先进的中国,然后伺机而动,在中国衰落的时候乘机攻入亚洲大陆,取中国而代之。在古代,中国广袤的幅员、众多的居民、富饶的资源和其整体国力是扶桑岛国的居民难以超越的,发誓与中国比高低的古代日本居民在面对大陆中国时极容易产生一种岛国的自卑感和压力,因为难以超越中国,难以超越中国璀璨发达的文化和悠久的历史文明,因而更难实现日本远古以来进攻并占领亚洲大陆的野心。今天的日本民族在集体民族意识中也积淀了一种对中国强烈的自卑情结,因为无论日本如何发达,但日本文化中无时无刻不体现着中国文化的印记,包括艺术、书法、盆栽、禅宗和绘画等,都渗透着中国文化宗教的深刻影响。甚至连日本文字都无法完全通过平假名和片假名来表达意思,必须借助至少2000多个汉字日本人才能正确地沟通交流,而日本人在表示人名和地名时几乎必须完全借助汉字。在文化和文字上,日本人根本无法做到去中国化,中国文化已成了日本文化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这对于自恃甚高、时时刻刻要与中国人比高低的日本人来说构成了一种深刻的、无法驱除的自卑感。可以说,中国人面对日本人的自卑情结源于中国现实中相对的经济落后,随着中国的崛起我们比较容易自然地调整我们的心态,树立对日本更加客观的认识;相反日本人对中国的自卑情结是结构性的、根本性的,其根源在于日本文化对中国文化的依赖性,几乎很难完全调整过来。
II. 正确认识日本、了解日本,才能战胜日本

人类历史上很少有这样的民族,在输给对手后立即去学习对手,潜心专研对手,最后设法战胜对手。日本在唐朝初期的海战中被大唐海军击败后,就立即派送遣唐使到中国,全方位地学习中国的文化、艺术、历史和哲学,内心潜藏的暗流是有朝一日能够战胜中国。为了这样长远的民族目标,日本人可以等待、忍耐长达千余年。二战结束以后的第二天日本天皇在废墟中就下达了派送留学生到美国留学的诏令,于是事前与美军殊死搏斗、让美国人不得不投下原子弹以早日结束战争的日本人一下子变得文明有礼,谦逊好学,一批一批的日本人奔赴美国学习、访问和旅游,日本人想看看战胜自己的美国是什么样子的,美国是如何能够战胜日本的。日本人学习对手再后来居上战胜对手的历史非常类似中国春秋末期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只是日本人更加能忍耐,更加懂得研究对手,了解对手甚至看破对手;日本人更加懂得为了一个长远的目标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人类历史上也很少有这样的民族,在失败的屈辱中和外来的挑战中,能够通过富有远见的改良、革新和更新,能够通过长远的战略和规划把自己的国家有效地极为迅速地引向预定的发展方向,让本民族重新赢得活力,焕发出青春的生机。日本的明治维新正记录了一个这样的历史事件:一群政治精英,包括天皇、政府官员、部分议员和大量的策士和谋士,在日本内部分裂,大名幕府长时间割据统治、剥夺皇权,国内矛盾空前尖锐之际;在外有列强入侵,美国的炮舰打开了日本港口,其他列强席卷而来,日本面临被瓜分亡国之时,日本的政治精英进行了出色的政治改革。他们精于算计,个个都堪称是精算大师,知道日本该如何发展才能避开无数暗礁(比如如何应对国内不同阶层的反对革新变革的势力),知道日本该采取何种战略去追赶西方,他们甚至能够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规划每年该进行的改革,既让日本每一年都能够进一步现代化,又注意到国内民众和各阶层的承受能力,不让过快冒进的改革招致过大的反对势力而失败;这群人没有特定的意识形态和理想,对日本国内保守势力高唱的尊皇复古的意识形态不感兴趣,对于许多意识形态和流派之争也不关心,可以说,这一批人是“去理想化”和“去意识形态化”的一个政治组合群体。如果说他们有理想的话,那就是一种纯粹的政治实用主义的理想,让日本强国,迅速现代化,战胜中国,挤入西方列强行列,最终赶超和战胜西方列强;这群人也富有远见,富有战略眼光,能够高瞻远瞩,为日本国家利益不惜一切代价,他们知道日本需要什么,日本应该朝什么方向发展。每当笔者读到日本天皇明治维新这段历史时,都不胜感慨,我们东方的这个邻居太精明,太有战略眼光,读这段历史时我常常联想到今天的中国,因为在历史中,特别是竞争对手或是敌人的历史中,往往隐藏着我们成功的历史钥匙。笔者在两年前观看了一部国内的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后深受震动,因为这部电视剧的前半段中生动地表现了日本是如何通过明治维新走向强国之路的。电视里的明治天皇礼贤下士,主动到民间去访问著名的谋略家(非常内似中国战国时期的孟尝君和春申君),其中最著名一位谋略家是福泽俞吉,他对明治的一番论述大意如下:中国是他青年时代最崇拜的国家,他曾熟读中国的经典史籍,中国文化对他的影响非常之深;不过今天中国彻底腐败堕落了,成为他最厌恶的国家,如同人类一切由盛转衰的文化一样,中国没有前途,只有自甘堕落,滑下深渊。而日本民族,虽然地处东亚,但其民族心态,其奋发上进,其朝气蓬勃,其青春活力,早以让日本民族区别于中国和亚洲大陆其它各民族。日本的长远国策是:脱离中国主导的、下沉的、腐朽的、没有任何希望的亚洲大陆,加入到欧洲列强行列,学习他们,研究他们,赶超他们,这才是日本民族的更新之道路。这就是著名的脱亚入欧的策略。(希望大家在读到这一段时能够心平气和,只有我们更好的了解日本这个民族,更好的了解日本人是如何看我们,我们才能有相应的对策,因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电视里另外一个令我印象非常深的场景是:当时日本为了跟大清北洋水师作战,欲从西欧国家购买先进的战舰,但是日本国力在当时仍然有限,日本的国会百般阻挠通过购买军舰的议案。明治天皇于是下诏令,为了购买外国军舰,自己每天只吃一顿饭,节约的钱用来捐给国家买军舰。明治天皇的举动传染般地感动了全日本的民众,包括军人、政府各界和一般老百姓,全国民众自发集结捐款,节衣缩食,资助国家购买最先进的军舰以战胜大清水师。议会在全国的捐款风潮中也迅速通过了购买军舰的议案。这时候电视画面切转到当时的紫禁城,慈禧太后的餐桌上已上了逾百道菜,慈禧太后依然不满意,也在同一时候,满清官员正在挪用巨额军费为慈禧太后建颐和园庆寿……

对于这么一个独特的邻居,这么一个独特的岛国居民,我们应该加深了解和研究,积极和对方交往,吃透对方,才是我们应有的策略。在对日本的交往和竞争中,我们民族的心态往往不够成熟,暴露出我们中华民族中一些固有的弱点,比如说前面讲的自大和自卑情结的混合,我们很难做到以一种正常的心态(既不夸大也不缩小)去看待和对待日本,我们有时过于急燥,有过于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而忽略了对日关系对于整个中国现代化的重要性。具体说来我们在对日关系中(无论是媒体还是普通公众)有以下的一些盲点,影响了我们对日本的全面和综合的认识:

1. 我们的媒体对日本的二战暴行报道很多,对现代日本的变化和发展报道得很少。二次世界大战作为一个民族苦难的集体回忆,是永远不应该被磨灭的。笔者也完全认为我们永远不该忘记中华民族这段悲壮的历史。但是,日本在二战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经济现代化,政治民主化,建立了现代法制国家,还建立了现代的社会福利制度。笔者在德国生活期间常常能听到德国人对日本的赞扬,甚至在社会学的课堂上学到社会保障、健康保险和平均寿命一课时,看到国别比较的统计图表中日本甚至在很多领域大大超过了最先进的西方国家时,我也非常吃惊日本民族的上进、赶超的精神。我们除了对二战日军暴行的报导外,也应该与时俱进,加强对现代日本的报导,对日本是如何成功现代化多加报导,对日本在哪些方面作得比我们好多加报导。一个更加全面、综合、客观的日本观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刻、透彻的了解日本。
2. 总的说来,我们对日本的文化、历史和宗教的了解远远不如日本人对中国文化和历史的了解。因为日本古代学习中国,直到今天日本依然热中于研究中国的一切,包括文化、历史、哲学、宗教和现代中国。日本人充分发挥了细致、缜密的特点,对中国的经史典籍的研究之深超出我们的想象,日本人甚至能将三国和«孙子兵法»运用到现代的企业管理中去。日本人研究中国历史的水平在国际历史学界曾一度超越中国本身,这真是令人震惊。由于日本的文化深受中国文化的熏陶,我们中国人往往不想或是不屑于去了解日本文化。其实日本文化在结合了中国文化的许多因素后也发展出了自身文化的许多特点。日本的神道教更是大大的不同于中国的宗教文化,对于现代日本人的生活、思想和行为模式有非常大的影响。我们对日本文化了解较少,就不利于我们同日本人的交往和竞争,就象相互比赛竞争的两个人或两支队伍一样,只有摸清对方的状况,才有可能战胜对手。日本对中国的了解对比中国对日本的了解是完全不对称的,这也是日本人在商业谈判和贸易争端中常常能抓住中方弱点的原因,因为他们太了解中国人,而且会投入大量时间去研究中国谈判对手的优点和弱点。我们迫切需要全面地去了解和研究日本民族的文化、历史、神道宗教、性格特点、心理特征,这一点非常重要。
3. 有时候我们的民族主义情绪过强,反而会让我们很难正确认识到中日关系的复杂性。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防碍了我们客观、冷静和理性地去认识日本民族,也防碍了我们制定理性的策略来谋取国家利益的最大化。比如说去年的反日游行,笔者身在德国,亲眼目睹了西方媒体对中国游行由一开始保持一定的同情态度,对日本否定历史颇有微词,一步步转化为对中国的负面报道,当电视画面上传来部分激烈的标语如“核弹灭日本”和“击沉日本岛”时,当少数游行群众向日本领事馆和日本料理餐馆投掷石块砖块时,当部分游行者脚踹某些商店店铺时,西方媒体几乎众口一词批评中国煽动民族主义并通过反日来转移国内社会矛盾的视线。于是少数人的极端行为和出格行为让一场大多数人都很理性温和的游行蒙受形象的损失,更为可惜的是,通过理性、和平和文明的示威运动我们原本可以把我们正当的诉求和日本右翼篡改历史的恶劣行为通过现代传媒迅速传往全球各地,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和对日本修改二战历史的警惕,让中国形象加分,让日本的国际形象蒙受灰尘(笔者将开辟专文来谈国际形象和国家软实力对中国崛起的重要意义),然而激烈的民族主义让各国感到惊恐,加深了西方世界中国威胁论的印象,反而转移了大家对事件起因本身的关注,这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事后日本国内的反应非常令人回味,日本也发生了极右翼势力威胁中国领馆的事件,也发生过一起反中国的游行,但人数很少,只有200多人,成不了大气候。纵观整个日本社会的反应,应该说日本社会充分表现出一种现代化社会的成熟,绝大多数被采访的人都表现出低调、冷静,谈话也不是那么激动,没有表现出受激后的强烈情绪,不少人只是淡淡地说道:中国缺乏平衡的新闻报道,而日本是一个民主社会,有各种各样观点不同的报道,因而民众有全面正确的判断力,不容易产生激烈的思想。说实在的,如果日本国内发生同中国同样的游行和暴力事件,反而让人不会那么担心,然而日本社会普遍冷静和理性的反应,更值得我们警惕,因为这证明了日本人更加懂得国际惯例和国际社会普遍的文明准则,更加有理智,因而能更加有效地向国际社会传达自己的观点。在未来的东海油田开发和钓鱼岛群岛之争中,如何了解、熟悉、运用国际法和国际准则,如何有效地将我国正义的立场传达到国际社会,如何赢得国际社会普遍的同情和支持,对于我们来说都非常重要。正如笔者在国外接触到的日本学生和在各旅游区见到的日本游客一样,日本人非常文明礼貌,素质非常高,日本人在国外开的商店、旅店和餐厅一般都非常干净卫生、整洁有序,他们普遍懂得西方的社交习惯和文明礼仪。我在国外见到成群结队、井然有序的日本游客一队一队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常常觉得这是一个令人可畏的民族,其可畏之处在于他们高度的与国际社会接轨,自身也达到高度的文明程度,却又同时把东方团队集体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文明,有时候也是一种力量,一种巨大的令人生畏的力量。当今世界的竞争已经脱离了丛林时代的单纯比较力气、争强斗狠的时代,当今的世界甚至已经不是100年前那种单纯靠军事斗争、斗得你死我活的时代了。军事实力固然重要,战争也还会发生,但当今世界总的来说已经进入文明竞争的时代了,未来中国和日本之间发生全面大战和核战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双方竞争的将是GDP、人均GDP、科学技术水平、人均寿命、社会分配的平均程度、人均所得、国家的整体综合国力以及国民整体的文明程度。我们新一代的中国人,生活在中国上升和崛起的时代,应当更加能树立这样的民族精神,我们要跟日本进行文明竞争,要将竞争重点从简单激烈地表达民族情绪转向综合国力和文明程度的竞争中去,我们也要培养冷静理智的爱国主义,而不是极端的民族主义,懂得一切从国家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发解决问题。
4. 不要讳谈学习日本。在中国当前的民意环境中,谈学习日本是要冒一定风险的。正是因为这样,才反映了我们认识日本上的又一大误区。日本民族是全世界最擅长学习的民族,日本在古代学习中国,在现代学习西方,一旦开始学习,日本人总是全身心投入,去掌握对方先进文化的精髓和要义,甚至掌握了对方的弱点。日本学习我们那么多东西,并反过来要超越和战胜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讳谈学习日本?日本好的东西我们当然要学习,不仅要学习,还应该全面地去了解、研究日本,在国家财政状况允许下,我们应当多加投入,培养全面的知日派和日本研究专家,建立专门的日本研究机构,全面收集日本的各种政治、经济、社会和民意调查数据,并建立数据库进行全面的日本研究分析,充分做到认识日本,了解日本,研究透日本,才有可能谈得上战胜日本。

III. 东亚的历史与今天

综观中日两国历史,在19世纪中国急剧衰落之前,中国一直是东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主导性大国,日本跟中国相比不是等同量极的对手。19世纪中后期中国日本同时被西方列强用炮舰打开国门,几乎也在同一时期双方都进行改良革新(日本的明治维新,中国的洋务运动和戊戌变法)。不同的是,日本通过成功的革新迅速加入西方列强的行列,并于1894年击败中国。以此为标志,东亚数千年来以中华为核心的朝贡体系被打破。而我国则开始进入了更加多灾多难的历史,不仅受到西方列强的欺凌,还受到中国向来都瞧不上眼的蕞尔小国日本的欺辱,日本侵华的残酷程度远超过其它任何西方列强,为我们民族留下了苦难深重的集体历史记忆。以1895年«马关条约»的签定为标志,东亚历史进入了日强中弱,日升中衰的局面,东亚以中国为中心的平衡局面被正式打破,整个亚洲都笼罩在日本军国主义崛起的阴影之下,一直到二战的结束。

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日本迅速从废墟中崛起,从一个被击败的军事帝国转而成功地跃升为先进的资本主义经济强国。1952年日本的国民生产总值还仅占英国和法国的1/3,十年后的1962其GNP就超过了法国,1967年和1968年则先后超过了英国和德国,从此长期稳坐资本主义第二号经济强权的宝座。 1980年代日本经济咄咄逼人地在全世界发起攻势,“日本天下第一”,“亿万国民皆为中产阶级”,“日本经济殖民美国”的口号喊得满天响,西方媒体也惊呼 “日本人来了!”。关于日本崛起、日本强大和日本威胁甚至是日本经济征服世界的报道不绝于西方媒体,日本人的信心也空前地爆棚。同一时期中国也结束了百年内乱,建立了人民共和国,中国人的凝聚力得到大大的加强,拧成了一股绳,中国既不依赖苏联,也不依赖美国,独立自主地成为世界政治中的一极。但由于计划经济的严重僵化失灵,中国的闭关锁国,再加上“文化大革命”将中国带入了十年浩劫,中国虽然成为令世界尊重的一支独立自主的重要政治力量,但在经济和科技水平上中国和日本的距离被大大地拉开了。在这一历史时期,出现了东亚一个独特的历史现象,那就是日本崛起为经济、科技强权,中国在有限的国力下通过毛主席的宏观大战略也成为世界政治中仅次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第三极。

1979年中国改革之父邓小平打开了中国封闭的国门,采取了改革开放的国策,揭开了中国和平崛起的序幕。1990年日本的经济扩张的势力达到顶峰,然后就经历了痛苦而又漫长的经济危机和经济衰退,经济快速增长背后隐藏的许多泡沫被一一戳破,经济结构性危机全面爆发,日本人的信心大大受挫,悲观失望的情绪在日本蔓延。而中国在1992年邓公南巡确立了建立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后,宏观经济取得了长时间的高速发展,在中国产生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奇迹。进入2000年以后,中国热在全世界发烧,可以说是热浪滚滚,中国的和平崛起成为世界经济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笔者身在德国,长期阅读德文媒体(含德国、奥地利和瑞士媒体)和英文媒体(主要是美国和英国的报刊和杂志),笔者也长期在夜校教授业余中文课,以亲眼所读和所见见证了中国的崛起是如何一年一年越来越引起西方世界瞩目,中国热是如何在西方社会扩展开来的。特别是近两年来,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报道大大增加,中国的崛起和中国经济的世界性意义已成为西方媒体的重要中心话题之一,相对而言日本在西方媒体中被报道的数量远远不及中国。中日两国的位置在西方人的心目中发生了巧妙的互换,中国仿佛就是二十年前的日本,只是中国是以13亿人口在崛起,其历史意义将远远超过日本崛起。笔者在刚刚参加的一场在英国的学术讨论会上听到一位英国教授说:“现在(在英国,笔者注)日本学生都在抱怨没有人再关心日本,大家谈论的都是中国。”这种现象不光发生在英国,在德国和其它欧洲国家情况也是相同的。

当然日本的衰落只是相对的,日本的国民产值依然庞大,科技依然高度发达,是毫无疑问的世界经济强权。长期的经济不振导致日本人自信心下降,也导致了右翼势力有所抬头,民族主义思想在回升,日本越来越想谋求与自己经济和科技实力相匹配的政治和军事大国地位,而相应的,已经是政治和军事大国的中国正在通过经济爆发性的增长来谋取世界经济和科技大国地位。东亚进入了千古未有的新变局,既非中强日弱,也非中弱日强,而是双雄并立。中国和日本同处东亚,却同时具备成为世界新兴超级大国的潜力,这种基本局面将在未来15到20年时间难以被撼动。
IV. 中日关系的战略性分析

我们在分析中日关系时,一定要注意不要把日本整体化,当成铁板一块。按照德国著名的社会学大家尼科拉斯•卢曼的观点:现代社会和现代化国家是高度复杂、高度分化和高度异质的社会。由于社会分工日益细密,社会分化成各个不同的系统,相对应的,社会也分化成思想不同、利益相异,个体化和多源化的社会利益集团、理论集团和政治集团。因而不存在完全统一化、同质化的日本人,而存在着不同的日本利益、社会、论述和政治团体。对于一个国家全面而又分类的了解有助于让我们把握日本的主要政治和意识形态思潮,从而有助于我们大致勾画出一国将来可能发展的趋势,为我所用。根据日本主流群体对待中国的态度,我们大致可以把主要的日本政治和政党团体分为:(1)知华派和亲华派,如前日本外相田中真纪子,前日本首相村山富士;(2)中立派和国家实用主义派,主张同美国和中国等距交往,不偏向特定一方,目前的日本民主党基本持这一立场,如小泽一郎;(3)主张日本成为世界独立的一极,从以前的脱亚入欧到现在的脱欧返亚,与中国建立正常的,略亲近于美国的互动关系,这种观点常见于一些日本的战略研究者;(4)主张对中国强硬、不屈服于中国,但依然要与中国保持一定良好经济贸易关系的日本中间偏右翼势力,当前日本的小泉首相和麻生外相大致可划入这一类别;(5)极端右翼势力,主张不惜与中国一战,主张完全颠覆二战历史观和东京大审判的狂妄的民族主义势力。这批人往往既反中也反美,急切地想从美国手中夺回国权,赶走东京湾和冲绳群岛的美军,迅速武装日本为核武器大国,其代表人物有当前担任东京市市长的臭名昭著的石原慎太郎。

以上五个类别的人,除了第四、五个类别以外,我们都应当积极交往,积极促进日本友华和亲华势力的成长,更要与大量日本的民间团体和经济贸易团体建立友好互动的关系,对第四个类别的我们则要加以区别,保持适度交往,也要以经济和外交手段为杠杆,对其中的顽固分子施加压力。下面我要着重谈谈第五个类别。

第五个类别的极端右翼分子在二战以后在日本属于边缘团体,只占有很少的一部分。但是1990年代末期以来,特别是小泉上台以来,由于各种各样国内国外的因素譬如经济长期衰退、战后第三代日本青年要求国家独立自主的思潮等,也由于日本的某些右翼媒体集中报道中国的反日活动和反日游行,导致右翼势力的抬头,亲中势力却大幅度下降。石原慎太郎当选为东京都知事(市长)就是日本右翼势力上升的标志。虽然,我们在当前的状况下不能夸张地认为右翼势力已经占据主流(一般认为极右翼势力在日本低于总人口的10%),但是我们不能低估这批极端势力的危险性。

日本军国主义曾经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上两次中断和干扰了中国现代化的进程。第一次是从1860年代到1890年代中国通过洋务运动开始迈向现代化的门槛,日本迫切需要通过挑衅的战争来打断中国现代化的尝试。日本的军事冒险取得了成功,中国丢失了土地,赔尽了国库里的白银(两万万两),洋务运动的成就被活生生地扼杀。一次是1927到1937年这段时期,当时的国民政府抓住了10年时间,让中国的民族工业和民族资本主义在长江中下游一带取得了快速的发展,尽管期间日军多次制造事变干扰,但是中国的民族工商业和民族工业还是顽强地发展起来了。日本陆军部的阴谋家显然按耐不住,深恐中国发展起来重新强盛,于是尽一切机会挑衅中国,并最终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中国这两次的悲惨经历不仅是国民生命、财产和经济实力的空前损失,更是中国强国之路的大逆转,今天我们回忆起这两段历史,仍是无穷的痛苦和遗恨。日本当时的战略判断是:中国是弱国,却是大国,中国可以一败再败,但是一旦中国有时间得到喘息和发展,日本征服亚洲大陆的野心就会前功尽弃,因为日本虽是强国,却是小国,只要战略上输一次,就可能全部输掉,因而日本要把中国的现代化、工业化尽可能地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今天的日本右翼虽然改头换面,但其基本模式、基本思维方式未变。中国虽然历经许多弯路和磨难,但只要真正一踏上现代化道路,脚踏实地地发展起来,日本右翼搞乱中国的野心就会永永远远宣告破产。1979年中国正是踏上了这么一条道路,这一年,堪称是中国历史的伟大转折点,中国和平崛起元年。经过28年持之以恒、韬光养晦、专注地发展,中国的综合国力得到极大提高,中国经济和中国民众的动力和内在能量被彻底地调动了起来,中国经济以自己运行的规律势不可挡地在发展,可以这么说,中国历史摆脱了百年来的晦气,中国好运的时代来临了。而正是中国这样迅猛的发展让日本的极右翼势力坐卧不安,寝食难宁,中国在短时间里夺去了日本在国际上的光环和日本在全球各地的经济影响力更是让日本右翼嫉妒。日本极右翼势力毫不掩饰地在国内讨论应当如何阻挠中国迅速、全方位地崛起,他们当然清楚全面军事侵略中国在今天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了,但其阴险的盘算尤其值得今天我们中国的政治家、战略家和普通爱国民众的高度重视。具体说来,日本极端的右翼分子常见的讨论有:(1)通过支持台独、藏独来干扰中国,让中国周边麻烦不断,牵涉中国和平发展建设;(2)不断在钓鱼岛和东海油气田有争议区挑起小规模冲突,分散中国经济建设的精力;(3)全面拉拢美国老大来共同对付中国;(4)通过一些极端行动(如登钓鱼岛)和极端言辞(如故意散布辱华言论)刺激中国国内民族主义高涨,进而通过中国民众的强烈反应如反日言论和反日游行等等来影响日本的民意,争取以此扩大选票和议席,扩张右翼政治势力和版图,从中获取最大的政治利益;(5)不惜在东海和钓鱼岛掀起一场局部的小规模战争,争取说服美国参战,通过美日联合军事攻击挫伤中国上升的蓬勃的士气和信心。以上种种手段可以综合运用,其险恶用心在于第三次打断中国现代化的进程。

当然日本右翼势力上述构思其实现可能性是很低的,今天的日本不是20世纪初的日本,民众的判断力、社会的多源化和民主制度的制约让极端的行为很难得到多数民众的支持,中日经济上的一体化和整合更是让双方互相依赖。更为重要的是,美国有自己的国家利益,日本只是美国的棋子,美国可不是日本的棋子,主人是不那么好被奴仆糊弄的。美国虽然也想围堵中国,但那仅仅限于战略上的围堵和限制,是一种软围堵,另外笔者在策一中已经谈到中美双方是世界两大经济火车头,双方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美商在中国也具有重大的商业利益,中美在朝鲜、伊朗、苏丹等问题上的合作也对全球和平至关重要,美国绝不会为了日本右翼愚蠢的意识形态献上美国大兵的性命和中国进行热战。

但是这并不表明我们无须提防日本右翼势力的蠢动,因为这批人往往是狂热分子,具有精神癫狂的极端特性,有时为了目的会不惜一切手段,他们想要扰乱和打断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愿望比美国右翼还要强烈和迫切得多。日本民族的传统宗教是他们最大的精神力量的来源,他们根据神道教认为日本民族是天造大神直接创造的民族,因而优越于其它民族,特别是优越于其它亚洲民族。他们不甘心臣服于中国领导下的亚洲新次序,不甘于中国重新回到亚洲乃至世界的中心位置。他们未必能制造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大事变,但一定会掀起干扰性的争端和波澜。

我国总体的战略应当是:力争排除一切干扰,抓紧一切有利时机集中精力进行经济建设。当前中国总体的发展形式相当有利,是1840年以来中国最好的时期,中国的崛起正在改变亚洲和整个世界的战略格局。当前中国的大局是求一个“稳”字,不仅是国内政局之稳定,更是国际周边环境的稳定,只要再稳定发展15到20年,我们就能向世界第一经济强国稳步迈进,使综合国力得到大大提升;日本右翼则求一个“乱”字,搞乱中国周边环境,搞乱中国政局,乘机浑水摸鱼,其一切手段都始终不离其让中国前进的道路发生逆转,打断中国现代化和改革开放的进程的险恶目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有大局观和高度的战略观,不求马上进行一城一池的争夺决战,不要急于统一台湾,不要急于因为钓鱼岛与美日全面开战,不要对日本右翼的每一个小动作都睚眦必报。15到20年只是人类社会短短的一段时光,但这15到20年却浓缩了我们中华民族150年来的苦难、悲痛、不屈、坚韧、光荣和梦想,凝聚了多少仁人志士为强我中华而献出的鲜血和追求。我们排除了一切干扰,抓住了中华民族这段最重要的时期全力发展,取得中国现代化的伟大成功,就是对日本右翼势力最强烈、最有力的回击。什么能让日本右翼势力痛苦、彻底绝望?不是斗嘴的言辞,不是冲动的民族主义,而是理智、冷静、坚韧、刚毅、一步一步地向中国崛起的最高目标迈进,如果中国走到了那一步,逐步在综合国力上与日本拉开差距,反而会赢得包括日本右翼势力在内的日本民众的尊敬和佩服。日本民族是一个相信实力、臣服实力,而较少笃信道德的民族,美国打趴了日本,日本就崇敬美国,日本从不敢在珍珠港这段历史上翻案,却时时刻刻想对侵略亚洲各国历史翻案,归跟结底是实力使然。要让日本人服气,必须靠我们的实力和坚持不邂的努力。设想中国的综合国力接近甚至超过美国之时,也就是日本右翼势力烟消云散之刻,那时候的亚洲反而更能取得和平,不过那将是在中国主导下的亚洲新次序和亚洲新和平,亚洲会向欧洲联盟那样迈向一个新型的亚洲联盟。中国和日本也有可能实现历史性民族大和解,中国和日本未来的关系将类似德国和奥地利、美国和加拿大的关系。中国是富裕文明、现代化的超级大国,日本或许按人均水平依然更加富裕现代化,但跟中国相比则是一个较小的经济体和政治力量。一个更加强大的中国让中日反而易于和谐相处,反而能保证亚洲诸国共同的和平发展。日本著名的经济学家和趋势专家大前研一在他的系列预测中国的丛书里如«中国,出租中»、«力用中国»和«竞争中国»中一再预见到:日本超过中国是个历史的异态,随着中国史无前例的庞大的工业化的基本完成,东亚的历史自然而然地要回到历史的常态–即中强日弱的局面,日本要作好准备,成为八分之一国家(即其国民生产总值50年后只有中国的1/8)。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基本反映未来的大趋势。中国和日本相比最大的优势是:时间在中国一边。今天的中国正如梁启超笔下所期待的那样,是青春的中国,其朝气勃发,其旺盛的活力,其大国气度,都是日见衰老的日本无法相比的。中国每过一年,就壮大一分,我们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崛起上升。日本鼎盛时代1980年代已经过去,中国强盛的时代已经到来,并将随着中国的继续飞跃发展而更加的波澜壮阔。时间,时间,是中国最好的朋友,是日本右翼最大的恶梦!真是天佑我中华人民共和国!

围棋中常常有这样一种棋局,一方为着急吃一个子,而输掉一大片,进而满盘皆输。我们应着眼于先下赢整盘大棋,然后把想要吃的子从容不迫地逐个提掉。这盘大棋局就是中国崛起的棋局,下赢的关键就在于看我们有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下好每一步棋了。

http://zhiqiang.org/blog/375.html

(刘涛:德国Bielefeld大学世界社会研究所在读博士生。欢迎引用本文观点或将本文全文转载,请注明出处和作者姓名。)

*备注:笔者不是研究日本的专家,只是平时非常关心有关日本的书籍、报道和新闻,始终觉得日本是我们中国现代化上的一道坎,一道必须跨越的坎,他考验着我们中华民族的智慧、理性和耐性,甚至考验我们现代化是否能成功。盼望在日留学的中国学生更多的出来撰文,为国谋划,毕竟他们有着更为得天独厚的条件:通日语,了解日本人的精神、性格特点和文化,了解日本社会的报纸、刊物、网上论坛和学校课堂是如何看待、研究和分析中国的。希望有志者多多地出来为国家策划、效力。本人作为一个不通日语的门外汉权当用这篇文章来抛砖引玉吧。
中国崛起策四:中国对美大战略的初步探讨
Liu Tao, July 24,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对美战略

读到美国学者布热津斯基的«大棋局»,亨廷顿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和«文明的冲突»以及美籍日裔学者福山的«历史的终结»的时候,无论读者是否完全赞同其观点,都不得不佩服这些作者站得高,看得远,能从汗牛充栋的千千万万的书籍、思想和观点中看到问题的核心和本质,能从一个很高的宏观的角度看到绝大多数人看不到的根本性的和战略性的东西。以上的人名和书名还可以继续罗列下去,美国不仅出战略学者,还出高瞻远瞩的战略家、出色的战略研究智库和卓有远见的政治学者,美国之所以强大,仅仅从这个角度来思考,是有其必然性的,一个能不断产生杰出战略家、理论家和研究者的国家一定是一个具有庞大综合国力的国家,其民族也一定是一个能洞见明天和未来的民族。

当今世界一超多强,除了美国是超级大国以外,其他强权分别有俄罗斯,中国,日本,印度,巴西和英法德。真正能够对美国超级大国地位构成挑战的是欧洲联盟、中国、印度、俄罗斯和巴西。其原因在于当今世界的大国或是超级大国一定要有比较辽阔的幅员、庞大的人口和较为宽阔的战略纵深。庞大的人口在过去往往被视为现代化的障碍和羁绊,在进入市场经济和全球化时代这样的观念被大大地改变了,因为一个国家能够合理承载的庞大人口往往也意味着庞大的生产者和消费者、庞大的市场和庞大的经济产出和容量,西德和日本追赶美国最终没有追上的原因主要不在于德日的国家经济战略上有什么失误,也不是德国人和日本人不如美国人,相反从经济增长速度和个人经济产出的角度来说德国和日本都达到了一个象他们那样大的国家的极限,日德之所以没有能够超越美国其根本原因正如笔者在策一中所指出的那样,人口规模较小,国内市场规模狭小,市场容量容易达到饱和线是日德后继乏力的根本原因。欧洲联盟整合最初的主要目的也在于要消除关税壁垒,消除进出口的市场障碍,统一货币,这样,狭小的德国市场、法国市场、英国市场、意大利市场、西班牙市场等就延伸为一个四亿人口的欧洲大市场。现在国际上热谈的金砖四国(BRIC countries,分别指的是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因为四国开头的英文字母拼写出来正好是英文中的金砖的意思,故此四国被称为金砖四国,意为四国金光闪闪,是世界经济的新希望)正好都是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家,其中俄罗斯是地跨欧亚两洲的大国,巴西是南美大国,印度是南亚大国,中国则是东亚大国。中国1979年实施了改革开放国策;俄罗斯、东欧和其它独联体国家1990年通过政治变迁融入了世界;印度1991年放弃甘地和尼赫鲁以来的苏联社会主义模式而采取了市场经济,以上的事件从未来的历史角度来看都具有世界历史意义,中国、印度、俄罗斯、东欧和独联体有近30亿人口加入了世界市场,而这一段时期也正好是欧盟加速整合、全球化方兴未艾并且继续蓬勃发展的时期。以上提到的这些能对美国超级大国地位构成挑战的国家,其中又可以再继续划分,对美国霸权地位最具挑战性的是欧盟、中国和印度,因为从幅员、人口和潜力的角度来看这三个区域和国家都具有非常大的经济潜能。一旦欧盟能完全整合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欧洲合众国,那么欧洲马上就能终结美国单极单超的地位,因为欧洲联盟25国的经济产出合在一起已经超过了美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在高科技研发能力上欧盟略落后于美国,但却完全具有赶超的实力;文化和软实力上欧盟一点也不输给美国,欧洲关于社会福利、环境保护和尊重人权的思想对世界各地已经有了很大的影响力;只有在军事上和国防上欧洲联盟仍然远远输于美国。鉴于欧洲已经统一了货币,从而迈出历史性的一步,美国防范欧洲建立独立防务体系真正走向世界一极的戒心是很重的。美国通过分化欧洲内部,人为地区分所谓的老欧洲和新欧洲,与欧洲一些国家的右派执政政府建立起亲密的关系,再加上欧洲民族国家历史上的冲突和矛盾以及文化价值观的不同,欧洲要真正地迈向一个欧洲合众国,成为真正独立的世界一级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其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笔者将开辟专文谈中国的欧盟策略。)

除去欧盟之外,中国很自然的成为美国战略防范的重中之重。在这里,我们要区别两个重要的不同的概念,那就是美国当前的地缘政策的重点和美国战略防范的重点。

美国当前的地缘政策的重点不在中国,也不在东亚。美国人往往是从全球(global)的角度出发看待世界的。布热津斯基非常精确地阐述到,世界的中心不在美国所处的美洲,而是在亚欧大陆。那么亚欧大陆的中心在那里呢?如果我们翻开一本世界地图册仔细观察,在两大洲中间粗粗丈量一下,我们会发现亚欧大陆的中心大约在近东小亚细亚一带。恰恰这里是世界三大文明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发源地,这一带可以说是世界文明的核心区域;这里也恰恰是当前世界冲突热点地区,美国入侵伊拉克、伊朗核武器问题、以色列和黎巴嫩的军事冲突都发生在这一地区;同一区域恰恰也是全世界重要的产油区,沿波斯湾形成了一个环形的产油带,这里也是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所在地;同时,这一地区也是全球几条最重要的核心咽喉要道所处的地区,如霍尔木兹海峡、达达尼尔海峡和苏伊士运河等。中东无疑是美国当前地缘政策的核心枢纽,亚洲大陆和欧洲大陆则是护卫美国这个地缘核心区域的两条重要支柱,在亚欧大陆之外美国又各有一个铁杆的岛国盟友英国和日本,作为具有相当实力的军事和防务伙伴牵制和平衡亚欧大陆上的偏离美国国家利益的陆权国家。

美国的长远战略防卫在于阻挠全球范围内出现挑战美国超级大国地位的国家,根据美国的国家利益和美国长远的军事战略,中国自然而然成为美国战略防范的重点甚至是核心。一般认为如果中国能够按照现在经济增长的规模和速度持续发展下去的话,并且中国在经济转轨的过程中注意到建立现代化的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制度,注意到经济、社会和环境保护的和谐发展,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按照购买力计算(考虑到经济增长时期货币升值的因素)将在未来20到30年赶上美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当然中国与美国的差距是多方面的,我把中国和美国之间的差距定义为经济鸿沟、金融市场鸿沟、高科技鸿沟、体制鸿沟和软实力鸿沟。中美间的经济鸿沟将是随着中国的崛起第一个被填平的鸿沟,随着中国经济实力和综合国力的大幅度跃升中国也一定会建立健全的金融市场,成为国际金融资本投资的重镇;中国也必定会经历技术创新和高科技的崛起,不过这两个鸿沟被填平的时间要略晚于经济鸿沟的填平。差距较大的是体制鸿沟,美国有着健全的法律制度、民主监督制度和权利制衡机制,美国也有着全世界最好的管理制度(比如健全的企业管理、金融管理),中国如何按照自己的国情渐进地、稳定有序地进行行政体制改革将是保证中国能够持续发展和长治久安的关键。笔者认为体制鸿沟将是第四个被填平的鸿沟。最后一个鸿沟是最难被填平的一个鸿沟,美国尽管因为伊拉克战争和其单边霸权主义在全世界的形象大大受损失,道义资源有所下降,但是美国依然拥有强大的软实力,美国在全世界所推广的市场经济、民主政治以及法制和人权虽然带有单边主义色彩,但依然不失为一种良好的现代化模式,是地球上绝大多数国家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无法绕开的重要话题。大家反感的是美国的霸权主义的侵略行径和不顾各国历史、宗教和文化的复杂性而推行强行输出,但很少有人会反对美国模式的本身,譬如说很少有国家或学者会提出一种模式,完全反对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和法制国家,也没有一种新的现代化发展模式超越了上述制度安排。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也是在向国际公认的现代化目标发展。我们能否在硬实力赶上和超越西方后,既按照国际公认的现代化模式进行进一步的体制接轨,又能综合东方的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进行制度创新和制度超越,在现有国际规范的基础上创造出中国的现代化模式? 如果我们能作到这一点,那么中国的现代化就具有了真正的世界意义,中国的崛起不再只是在现有西方现代化路径和框架之内的“赶超型”现代化,而将成为一种 “创新型”现代化,中国将参与形塑世界文化,或者说中国的文化或模式不再只是中国的,而是世界的(not only Chinese, but global)。要达到这一目标,我们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因而软实力鸿沟将是最后一个被填平的鸿沟(笔者将专门谈论如何建构中国的软实力)。无论如何,美国维持了超过半世纪之久的绝对霸权优势将在各个领域受到崛起的中国的冲击,这是美国从1945年以来从来没有遇到的全新的局面。

在历史上美国对华的关系呈现出一种交往和围堵的循环交替,大致可划分为1927-1945年的交往期(美国支持当时的南京国民政府并在抗日战争期间成为与中国并肩战斗的盟友);1949-1972年的围堵期(美国出于反共的意识形态建立战略链条包围红色中国);1972-1989年的交往期(出于毛主席的大战略,中美关系得到改善,邓小平时代的改革开放政策大大拉近了中国和西方的距离,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与中国积极地交往);1989-2000年的先围堵后交往期(冷战结束和中国国内的事件导致美国重新围堵中国,但是由于中国经济地位的崛起和中美经济关系日渐重要,美国在克林顿总统的第二任期重新加强同中国的交往)。2001年到今天,美国实际上发展出了一种新型的对华“围交”政策(congagement policy),也就是美国人面对自己眼中复杂的中国,采取了既围堵(containment)又交往(engagement)的政策,在经济和贸易层面美国加强同中国的交往,在军事和战略层面遏止和围堵中国,防止中国成为美国的全球战略竞争对手。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矛盾的对华政策?其根源在于美国面对一个全面崛起的新兴大国—中国,自身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困境。如何判断中国,中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中国究竟是美国的敌人,还是好伙伴,或者是战略竞争对手?这些问题对于美国国内的战略学者来说不是容易回答的问题。中国的崛起不同于20世纪以来的任何一个强权的崛起,譬如20世纪上半叶军国主义的德国和日本的崛起掀起了人类有史以来最残酷的一场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20世纪中期苏联的崛起掀起了两大军事集团及其附属国家近半个世纪的冷战;1970年代以来西德和日本的经济崛起是资本主义体制内的经济权利版图的重新划分,对于美国来说没有太大的不适应和不协调。而目前中国的崛起显然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类强权的崛起,一方面中国采取市场经济并通过加入WTO全面融入世界市场,另外一方面中国的政治体制和西方国家还是有明显差异。美国感到非常难以判断中美关系及其发展前景。

美国最为杰出的对中国的判断产生于2005年9月21日美国副国务卿佐利克的对华政策讲话,佐利克在这篇谈话中除了按照美国的一贯立场重弹老调,敦促中国进行司法改革,保障人权,扩大中国公民的民主参与外,还提出了许多非常重要的对华政策的新思维。比如说佐利克提出中国应当在国际社会担当“利害关系人”(responsible stake holder)的角色,呼吁中国不要仅仅把自己当作是国际社会的成员,而应当承担更多、更大的国际责任。这等于是美国政府间接承认了中国世界性大国地位,美国已经认识到了中国在全球性事务中的伙伴地位,没有中国的参与许多世界性问题根本无法得到解决。佐利克表示,“把中国与20世纪40年代的苏联相提并论是错误的,中国既不谋求传播激进、反美的意识形态,也不认为自己要跟资本主义展开殊死搏斗。”他还补充到:“最重要的是,中国并不认为它的未来取决于推翻国际体系的根本秩序。事实上恰恰相反,中国断定,中国的成就取决于是否跟现代世界建立密切联系。”我想,这大概是美国的战略学者对“中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一问题所作出最为精彩的回答,这段谈话包含以下的新信息:(1)美国把中国与世界上激进的反美政权第一次清晰地分开了;(2)美国认识到,中国不再实施激进的革命意思形态,或致力于革命意识形态的输出;(3)美国看到,中国的崛起不是致力于颠覆现存的国际次序和国际体系,而是要融入国际社会;(4)美国认为,中国的现代化是在国际贸易体系内、世界经济体系内的“体制内”现代化,它的现代化和经济发展与国际社会紧密相联。最后佐利克仍然不忘提醒中国政治改革,认为真正的好朋友不能光靠紧密的经济联系,还要依靠政治制度的接近和价值观念的相同。抛开美国人热中于输出美国政治制度和价值观念不谈,这是一篇很有远见的宣示,非常清晰地阐明了美国对中国的认识,定义和判断,也表示了对上升中的中国积极的态度,我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佐利克的谈话都将是美国认识中国的思想基础。我们不应当把佐利克的谈话看成是一篇普通的讲话,而是对华的战略性宣言。当然,美国是一个分权制的国家,除了宣示积极引导中国加入国际社会以外,美国的五角大楼也会同时把中国视为最大的战略竞争对手,积极的游说美国政府军事围堵中国。美国在加强与中国的接触的同时遏止中国的力度不会变弱,只会随着中国的崛起而逐渐加强。“围堵加交往”很有可能是美国在未来较长一个时期的对华战略。

鉴于互联网络上对于中美关系的策略和中美大棋局的讨论已经非常丰富,而且由于中国国内对美关系的高度重视,大家对美国的了解程度很高,在这里笔者不打算对中美关系的方方面面进行长篇大论,而只是想谈谈中国该有何种对美的战略。论坛上和新闻中分析得非常多的是美国对华的战略,而反过来,对中国该有何种对美的战略讨论得却非常少。笔者认为,未来15到20年是中国崛起的最关键的时期,如何处理好同当今唯一超级大国—美国的关系至关重要,这不仅取决于美国怎么认识、定义我们,也取决于我们怎么认识、定义美国。美国的战略家往往能看得很远,可以说是深谋远虑,我们也应当相应地建立长远的、清晰的、全面的对美战略。笔者尝试着以中国过去20多年来我国对美国的政策为基础,提出自己的一点浅见,希望有更多的有识者为中国形成长远的对美战略而出来为国谋划。

1.美国人可以清晰的定义中国为“利害关系人”,我们该怎么定义美国的全球角色和中美关系?美国是全球民主的旗手,还是现代版的罗马帝国;是一个全球的超级霸权,还是一个市场经济和自由社会的捍卫者;是一个负责任的全球大国,还是一个穷兵黩武的“军产复合体”?中美关系究竟是战略伙伴关系,还是竞争关系,还是竞争及伙伴关系?我想中国对美国的定义的难度不会亚于美国对中国的定义。

2.中国1979年以来进行了成功的现代化,其中改善中美关系是重要的一环。中国事实上奉行了“韬光养晦”的国策,不当头,不直接挑战美国国家的核心利益,抓紧一切有利时机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尽量避免与美国发生大规模冲突或是战争,以免破外中国现代化的大局。在中美两国综合国力目前尚有较大差距的情况下,这样的国策也应当继续成为未来20年我国对美关系基本战略。

3.中国应当在亲美和反美之间奉行一条中间道路的国策。鉴于美国的国际形象由于伊拉克战争严重受损,再加上美国对国际法的侵害和破坏,特别是虐囚事件和建立秘密监狱,美国的道德感召力已经大打折扣,中国如果过于亲美,将损害中国自身独立自主的国际形象,而且可能成为极端反美势力的靶子,不利于未来打造中国自身的软实力。另外一方面,激进的反美国家自身的国际形象往往非常糟糕,因为激进的反美路线总是要依靠大规模的政治动员和政治运动,这很容易导致个人集权和领袖崇拜,相应的,民主和法制建设就会倒退,公民权容易受到侵犯,国家经济建设容易被荒废。许多激进反美政权都是国际上倍受孤立、不懂得国际规范的政权,如朝鲜,伊朗、古巴、委内瑞拉、津巴布韦和以前的利比亚、伊拉克和阿富汗塔利班神学士政权,中国不宜跟这些国家站在一起反美,这无利我们建设自身的国际形象。相反,中国应当利用对这些国家的影响力敦促他们遵守国际准则和规范,融入国际社会,尽早摆脱被孤立状态。我们最佳的策略是:与亲美、反美两极保持等距,走务实中间道路。

4.中美关系应当超越台湾问题。中国民众强烈关注台湾问题,因为它涉及到我们民族的感情和基本利益,中国领导人都会将台湾问题列为重中之重,甚至常常列为中美会谈的第一个议题。长时间来我们都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心血花在了台湾问题上。但美国除了出手遏止了陈水扁的几次极独行动外,并没有给我们更多的承诺。基本上美国是把台湾当作美国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是不可能帮助中国实现统一的。中国的统一归根结底还是要靠我们未来15到20年的持续发展,不应急于一时。在借助美国遏制极独的基础上我们应当建立更加宏观、更加有远见的国家安全观。全球化和中国融入世界早已让中国的国家利益扩展到全球各地,我们应当树立“去边界化、去区域化”的国家安全观,中国的国家安全绝边界绝不仅仅在于有形的国境线,中国的国家安全也不仅限于台湾和朝鲜半岛。在一个具有世界眼光的全球大国的视野里,台湾和朝鲜只是个局部问题,我们的国家安全边界和国家利益在哪里?我们的国家安全边界和国家利益在伊朗、在沙特阿拉伯、在委内瑞拉、在尼日利亚、在埃塞俄比亚、在刚果、在拉丁美洲……我们应当加强中美关系中其它核心议题的分量,与美国就能源问题、全球战略问题、区域动荡问题进行紧密的对话和合作,更大程度的捍卫国家利益,不能只拘泥于台湾问题,而缺乏更广阔的视野。建立一种基于全球化基础上的国家新型安全观和全球化视野中的中美关系应当是一个重要的新课题。

5.正视美国的一些正面作用,树立利用美国为中国现代化服务的思想。美国在东亚的军事存在当然令我们很不快,美国也是阻挠中国统一最重要的外来势力。但是美国在日本的军事存在也无形中帮助我们锁住了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和一个潜在的超级大国。如果美军从日本撤走,日本凭现有的经济、科技实力绝对可以立即核武装自己,并可以造出航空母舰,成为世界军事大国。美国在朝鲜半岛的存在也造成了一种动态的平衡,让朝鲜不会立即出兵去统一朝鲜半岛,让朝鲜半岛不会陷入解体性大混乱中。朝鲜半岛维持现状,其实中美两国心中有数,在某种程度上两国是有默契的。总之,我们不能象过去那样,简单的批评和否定美国,在双方有共同利益和交集的地方,应当多加强合作,美国的一些好的制度方面的东西,包括先进的管理和健全的法律制度,我们应当持有拿来主义的思想,多加学习,树立利用美国为中国现代化服务的思想。

6.利用经济和贸易关系改善政治关系。中美两国的经济紧密融合应当成为中国改善对美关系有利的杠杆(详见中国策一)。

7.中国既应当坚定维护自己的国家利益,在伊朗问题上绝不退步,与俄罗斯在此议题上共同结盟,让美国占领世界核心板块的野心无法得逞(详见中国策 2)。中国应当在自己国力的许可下与处于全球重要战略要道国家建立多方位的联系,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建立军事观察站。但是中国不应当同美国陷入全面的军备竞赛中,吸取苏联穷兵黩武搞军备竞赛和军事侵略最终解体地的沉重历史教训。中国应当是在局部区域重点扩展,而不是与美国展开全球竞争,我们现在没有那样的国力。美国全球军事基地开花,未必对美国国家利益有利。历史上大帝国的衰亡有个共同的由盛转衰的规律,因为这些帝国四处出击,到处扩张侵略,烽烟四起,面铺得太广太,造成统治区域内反抗不断,再加上国内问题长期被忽视,最后国内危机总爆发,国内国外因素共同造成大帝国解体。去年美国新奥尔良飓风时所呈现的危机让人不敢相信那是在一个超级大国。美国的新保守派学者今天常常把美国比喻为罗马帝国,不知这是美国的幸还是不幸。一张一弛乃是文武之道,这是崛起中的中国要特别注意的。

8.中国应当制订长期政策,特别要致力于改善同美国国会的关系,因为美国国会,包括参议院和众议院,长期以来是比较敌视中国的。不仅是因为反共的意识形态,也是因为参众两院内亲台势力很强大。台湾长期通过美国的“第三院”—美国的院外游说集团影响美国的议员。台湾在蒋介石时代利用宋美龄出色的外交魅力攻势和细致入微的工作在美国的政、商、军界建立了广泛的人脉和亲台势力,台湾更是长期投入巨额资金到游说集团和说客身上,通过院外游说集团影响了美国许多议员,通过大量的游说工作其他国家和地区甚至能影响到美国国会的决策,并影响国会通过有利于己方的议案(美国法律禁止利益团体直接游说议员,却允许利益团体通过院外游说集团和公司游说议员。这种游说公司不仅对本国利益集团开放,也对外国政府开放。台湾在美的游说工作相当有效。以色列、欧盟国家和台湾是投资到美国游说公司最多的国家和地区)。鉴于美国是唯一的超级大国,我们应当多去了解美国的政治运作模式,通过长期扎实有效的工作去影响美国各类不同团体,逐步培育起美国各界亲中国的友好团体,建立并扩大亲华势力。只要我们今天肯投入,10年20年后一定会有收获。积极培育美国的亲中派,需要我们大量细致、扎实、有效和长期的工作。

以上八点都是笔者的一些浅见,希望能引起更多人来重视中国对美的战略议题。建立长期的对美战略应该是国家的一个重要课题,需要许多专家、学者、军事家和战略学者群策群力地去研究,笔者深深希望,在不远的将来,中国将出现一批自己杰出的战略理论家,以弥补中国在这一领域与美国不对称的差距。
中国崛起策五:当前改革的重中之重
Liu Tao, July 30,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弱势群体

文章简介:本文分析了当前中国主要的社会问题,并提出以下观点:改善穷人福利,不再仅仅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事关中国整个现代化大局的重要课题。建立健全的社会保障制度,改变穷人的命运,将促进中国经济长期繁荣,将让包括精英阶层在内的所有中国人获利。

当前,国内媒体对中国在改革转型的关键时期所产生的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一般认为我国目前处于一个黄金期和社会矛盾并存的时期:一方面是中国的经济持续高速增长,中国的国际地位大幅度提升,中国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力大大增强;另外一方面国内的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同时也在增加,社会上存在着相当大的不安的情绪。笔者在本文将尝试着分析中国目前某些社会问题,并提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笔者认为,当前我国所面临的一些重要的社会问题有:

(1)中国社会的收入不均衡系数在1990年代迅速上升。基尼系(Gini Coefficient)是国际上反映一国收入不平等程度的重要指标,一般一个国家的基尼系数在0.2-0.3之间属于正常范围,基尼系数越小,一个国家的国民收入的平均程度就越高,譬如北欧的社会福利国家基尼系数就在 0.2-0.3之间,是属于世界上收入分配较为平均的国家。在国民收入极端不平衡、差距非常大的国家如巴西和南非,基尼系数一般超过0.5,某些国家甚至超过了0.6。一般来说,当一个国家的基尼系数超过0.4后,该国的收入不平均程度就进入了公认的国际警戒线,社会不平等程度就有可能损害一个国家的社会安定和经济发展,该国政府就应当加强国家财政收入的转移支付,防止收入不平等的情况继续恶化。尽管不同学者关于中国基尼系数的核算结果有所不同,但一般认为我国的基尼系数已达到0.4或是0.46,中国已经成为收入高度不平均国家的行列。如果说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大家都普遍尝到新政策的甜头,对改革开放支持程度特别高的话,那么1990年代以后的发展就有很大不同了,一方面是中国的飞速发展,日新月异,另一方面是许多普通民众从中国经济繁荣中获益不大,相反实际生活水平有所下降或是没有什么改变。我们应该把目前一些关于改革开放路线的争论,特别是一些群体借机宣传恢复过去的体制,看作是重要的警讯。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只有得到大多数人民的支持,才能有坚实的基础,否则不断会有某些论述群体借题发挥,鼓吹倒退,让大家思想上产生混乱。

(2)中国城市里在改革开放深化以来逐渐出现了贫富两极分化的马太效应。由于与市场经济相协调的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制度的相对不够完善,让许多在市场经济竞争中由于各种原因比如工伤事故、疾病、失业和其它原因而被迫退出就业市场的民众生活日益艰难,相反成功参与市场竞争中的群体和精英阶层的收入却大大地增加。国家也认识到了这一问题,自1993年以来开始着手建立城市最低保障制度,到去年为止,已有超过2400万的城市居民领取了社会救济金。但是,当前的分配力度和社会保障制度的建设仍有很大不足,许多在外资企业、私营企业和合资企业就业的民众依然没有被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制度覆盖,许多民众感到被医疗和子女教育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来,同时又担心自己将来养老的问题。对于城市里的两极分化,也就是富者越富,穷者越穷的问题,应当引起决策者的足够重视,特别是要防止城市里新贫困阶层的产生,让城市的社会生态得到协调发展。

(3)区域差距和城乡差距越来越大的问题。国内的经济学家胡鞍刚提出了“一个国家,四个世界”的说法,认为如同当前世界的总体格局一样,中国内部也分化成了第一、二、三、四世界,其差距之大犹如在不同的国家一样。还有社会学家提出了“城市像欧洲、农村像非洲”的形象生动的提法,认为中国的城乡差距之大犹如欧非两洲的差距。虽然笔者认为这样的说法略微有些夸张,但是基本上反映了中国当前的情况。中国的西部大开发也是国家的重点经济建设工程,其目的在于拉平不同区域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鸿沟,促进全国各地区稳定、协调和共同的发展。

(4)弱势群体问题。自从我国新的一届政府成立以来,关注弱势群体逐渐成为全社会的共识,无论是政府官员的工作报告、媒体报道、还是互联网络论坛上都给予弱势群体问题以更大的关注。但是要看到,要解决我国弱势群体的问题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一般来说,在西方国家弱势群体只占本国人口的一小部分,而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我国的弱势群体人口还相当庞大,除了城市内的新贫困群体和边缘群体以外,从广义上来说,中国八亿农民,一亿五千万农村进城务工人员,都可以看作是弱势群体,如何改善他们的经济和社会状况,如何改善他们的生存和生活条件,如何维护他们的权利和福祉,如何将他们纳入中国现代化的大进程,都是未来国家政策的重点。当前来看,弱势群体虽然得到了更大的关注和更多的人道关怀,但是还缺乏制度化的保障去维护弱势群体的利益,弱势群体的权益还常常受到侵犯,这又常常演变成社会不安定的因素,这是我们不得不多加注意和重视的。

接下来笔者要对中国当前的社会问题,特别是弱势群体问题的成因谈谈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一.改革开放以来,由于我国领导人充分吸取了文革动乱中经济建设长期被忽视,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意识形态为纲的惨痛的历史教训,采取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发展道路。我国政府对各级领导干部都采取了成绩型的考核方式,也就是以GDP的增长率,或者以吸引外资的数量来考核地方政府和地方领导人的成绩,经济增长率和外资增长率成为各级官员政绩的重要衡量指标。中国发展的模式很类似早期日本和亚洲四小龙经济起飞时所采取的模式,国际间称之为“发展主义模式”或是“GDP中心主义模式”,也就是各级政府动用一切资源,采取一系列有利于扩大投资规模的政策,运用一切手段促进GDP的增长。这是大多数东亚和东南亚发展中国家在经济起飞阶段所采取的促进经济发展的重要政策,也是中国在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所采取的重要国策,为中国综合国力的成长和中国的和平崛起打下了重要的物质基础。

当然,任何一种模式和政策都会有缺陷,这种“GDP中心主义模式”也不例外。虽然这种经济至上的发展政策在1978年中国国民经济濒临崩溃,人民生活水平长期徘徊不前的时代起到了促进经济起飞的重要作用,但在改革开放进入了更高发展阶段的今天,我们就有必要按照时代的要求对其进行全新的审视。具体说来, 经济中心主义的政策有以下的不足:

(1)经济中心主义关心的焦点是经济总量的增加,而没有考虑到新增经济产值是如何在全社会进行分配的,也没有考虑到经济总量的增加是否让大多数社会群体或是社会弱势群体和边缘群体从中获得利益。也就是说,GDP蛋糕是做大了,但蛋糕是如何被分配的,却容易被忽视,只有当大多数社会群体能从做大的蛋糕中分得自己应有的一块时,经济长期的稳定发展才有可能。

(2)经济中心主义容易忽视经济和社会、自然环境、人文环境的协调发展。单纯的以GDP增长率作为政绩考核的方式容易造成对社会政策、社会福利制度和环境保护的忽视,导致一些短期短视的行为,譬如为了提高经济增长率和促进对外贸易额的增加而有意识的降低社会成本和社会标准,从而损害了普通劳工的利益;又比如为了吸引外资而主动削减工人的工资和社会福利,这样的社会成本往往要由本来就属于弱势群体的农村进城务工人员来承担;又比如为了拚比GDP增长率,许多地区不顾对环境造成破坏而盲目地上项目和进行重复建设,大大恶化了生存环境和生态系统。我们必须看到,促进社会、经济和环境的协调发展,而不是单纯的经济至上主义才是健康、长期和可持续性的发展模式。

(3)经济中心主义注重的是经济总量的扩张,而容易忽视经济增长本身的质量。比如说中国在过去27年改革中取得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奇迹,但同时我们不得不看到,中国的经济增长主要建立在“量”的增长,在“质”的方面我国还处于世界产业链条的中下游,我国的出口产品主要集中在劳动密集型产品,比如纺织品、服装、玩具、鞋子,这些是我国产品中比较具有竞争力的产品,而这主要依靠的是我国劳动力价格便宜的国际比较优势。而在我国出口的高科技产品中,我们真正掌握有核心技术的非常少,在跨国公司的国际产业分工中,我国一般只是完成产品组装、包装的那一部分,而产品的核心技术被牢牢掌握在美、欧、日、韩、台、新等国家和地区手中。如何在未来15到20年促进我国经济“质”的增长和飞跃,如何促进我国的产业结构升级,逐步由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产品向技术密集型产品过渡,将是我国经济发展中新的重要课题。

联系到本篇笔者要侧重谈到的问题,保护弱势群体的利益,建立良好的社会分配制度,需要我们进行模式创新。我们应该认识到,单纯依靠经济发展、单纯的经济中心主义未必能解决所有社会问题,国家必须注意到社会、经济和环境的协调发展。国家应增强其税收汲取能力,特别是提高高收入群体的税收,加强社会再分配;建立健全的社会保障制度,特别是进行倾向于弱势群体的再分配,应该是当前改革的重心。非常高兴地看到“胡温”新政以来我国对社会问题和可持续发展议题高度的重视和关注,也很高兴看到国内学界对模式转换和模式创新的讨论,我想这会对未来中国稳定、健康的发展打下较好的基础

二.关注弱势群体,建立良好的社会福利和社会分配制度归跟结底是一个政治安排的问题和思想观念问题,而不是经济和财政问题。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意愿问题,而不是能与不能的问题。穷国也可以在经济底子较薄、生产力较为低下的情况下建立与本国生活水平相适应的社会保险和社会福利制度(比如斯里兰卡、毛时代的中国和古巴),特别是在毛时代的中国和许多前社会主义国家,都在生产力还非常落后的条件下建立了全面、综合的社会保障制度,其原因主要是受到当时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的影响,认为社会主义国家应当建立全民就业、全民医疗系统、全民教育和全民社会福利以显示共产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以有利于当时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的竞争。当然,后来的发展证明了计划经济和集权政治完全束缚了经济的活力和社会的活力,东欧和苏联的集体计划经济实验彻底失败了。这里笔者只是要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落后的国家一样可以建立符合本国经济发展水平的社会保障制度,这取决于一个国家主导的意思形态和政治意愿。当然建立了社会保障、社会福利制度的国家未必就能实现现代化(如古巴和斯里兰卡),但是一个全面实现现代化的国家一定离不开健全的社会福利制度(包括新自由主义盛行的美国也建立了现代的社会保障制度,其它如欧洲、日本和亚洲四小龙等成功进行现代化的国家和地区也都无例外地建立了健全的社会救助、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制度)。

这里正反映了我国在改革开放后思想上的一个误区。本来在计划经济、平均主义和大锅饭等制度彻底失灵后,我国很自然的会偏向提高经济效率,建立现代化的生产管理和引进市场机制,学习西方国家的市场经济模式,这是完全正确和必要的。只是我们忽略了市场经济是和现代的社会保障机制、现代的法制国家和现代的公民社会机制共存于一体、不可分割的,西方的资本主义国家历史上也经历过残酷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阶段,并经历过垄断资本主义瓜分世界的两次世界大战。出于对过去历史的深刻反思和出于战后大众对社会和平稳定发展的强烈愿望,二战后的资本主义结合了大量的社会主义改良的思想,在战后许多西方国家如英国和瑞典,工党和社会民主党都长时间地执政,凯恩思主义更是大大地改良了资本主义制度。加强社会分配,增加社会福利,扩大大众消费不仅让资本主义更加人性化,更让资本主义制度得到社会主义思潮的改良和洗涤,让社会稳健的、长时间的发展成为可能。

我们在学习西方时,片面地受到了美国市场自由主义或是新自由主义的影响,而忽略了二战以后西方国家的黄金期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提高大众收入、刺激大众消费、扩大内需市场而产生的。在改革开放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我国的主流论述是全面的市场自由和竞争以促进经济发展和生产率提高,可以说强调的是人的生产者的这方面,但却忽略了人作为消费者的这一方面。在提高生产力这一方面,我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在短短的20多年的时间中国社会经历了思想观念的巨大变迁,大锅饭和铁饭碗早就成了过去时代的代名词,竞争和效率已经得到大多数民众观念上的认同,中国企业的效率、生产力和管理水平得到大幅度提高,这是中国社会的巨大进步;另外一方面在把人作为消费者这方面,我国却经历了很大的曲折,特别是教育制度和医疗制度的私有化是我国自改革以来走的最大的弯路,忽视民众的社会福利、社会保障,忽视了通过社会投资和国家财政转移支付让弱势群体享有改革开放所带来的成果,甚至将本来应当属于国家公共产品的教育和医疗私有化,让民众的生活改善大大地受挫,让内需市场迟迟不能得到发育。因此,我们要建立真正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应当将社会主义的优势如社会救助、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制度和市场经济、市场机制和市场调控结合起来,放弃“中国必须经历资本原始积累”和市场万能的错误思想,促进中国的可持续发展。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们的某些流行思想应当在新时期得到以下的转变:

(1)改善弱势群体的境遇,建立良好的社会分配制度不光是道德上的问题(当然道德上我们完全应该关怀弱势群体,关心和改善他们的境况,这是一个现代文明社会的基本准则),更是关系到你、我、他每一个人在内的重要问题。一个贫富两极分化的社会通常也是一个动荡不安、社会冲突剧烈、社会治安极度恶化的社会,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即使是富人、精英阶层和既得利益阶层也会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难有安全感。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在国民收入极度不平等的拉丁美州,特别是在巴西,也经历过1960-1970年代的短暂的经济奇迹,如今在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等大城市也有许多繁华的街区、商厦和银行,可是离开这些繁华的街区不远就是大面积的贫民窟,经济繁荣和赤裸裸的贫穷共存于一个大城市,其结果是这里是全世界谋杀率最高的地区,商业环境和外商投资都严重受到极度危险的凶杀和抢劫的威胁。另外一个极度不平等的国家南非的约翰内斯堡也是犯罪天堂。为了一个更加安全和谐的大环境,我们也应当更多的关心社会问题和弱势群体的利益。如果不想把中国变成下一个巴西和南非,我们今天就再也不能忽视日益严重的社会问题了。

(2)我们应当把改善弱势群体的境遇和建立现代化的社会福利、社会分配制度与中国整个现代化的成功和中国的崛起联系起来。中国的未来既不应该取决于美国的消费者和美国市场(见中国崛起策一),也不应该取决于任何一个外国市场,中国的未来取决于中国国内的内需市场。我们应当树立中国内需大市场的意识,在中国内需大市场中最重要的不是精英阶层,甚至也不是沿江沿海地区的富裕中产阶级,最重要的将是城市普通大众、亿万的农民、进城务工人员和弱势群体。只有当这批数目庞大的潜在消费者的购买力和消费力提高了,中国现代化蓬勃的力量才会真正地彰现出来,中国才会真正形成全世界最大的内需市场和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火车头。因此中国的长期繁荣、可持续发展甚至是中国和平崛起的大局取决于中国的农民和广大的穷人,取决于他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改善。中国的富人和精英阶层也将在中国弱势群体的崛起中获利,因为穷人生活的改善和购买力的提高才能让企业家的产品得到更好的销售,才会让中国的企业家立足庞大的内需市场,不用天天担心打国际贸易战、人民币升值和美国的贸易压力。中国大众消费、特别是广大穷人消费的提高会带来中国经济长期的、迅猛的增长,在这一历史过程中,包括你、我、他在内的每个人,都将从中国的可持续发展中获利。如果我们将工作重点和思想重点真正转移到开发和培育国内内需市场上来,改善穷人的福利,那我们就掌 握了中国现代化的一把全新的金钥匙,这将让中国的长期发展受益无穷。

(3)我们应当转变思维:建立现代化的社会福利制度不是要退回到旧有体制中的平均主义去,更不是简单的施舍。事实上社会福利中的养老、工伤事故、医疗和失业保险是一种雇主、雇员和国家三方承担责任的机制,国家承担的主要是建立制度并通过立法将社会保险推广到全国。国家当然要承担一部分财政转移支付的责任,但是,我们在今天综合国力倍增、财政收入大幅度增长和外汇储备高居世界第一的情况下,完全有能力建立全面的社会福利制度。国家也许从财政收入里只要拨一小部分的金额进行社会投资和建立社会福利制度,但带来的将是人力资本和人力资产的长期培育,以及合格的和健全的生产者的培育,其后续效果和“加乘效用”将远远超过本身投入的资金,将为中国经济长期的发展作出最好的投资。今天每投入一亿,将来带来的附加效用可能是十亿和百亿甚至是更多。有句话说得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当千千万万穷人和穷人的小孩通过国家的社会政策改变了极度贫穷的命运后,通过国家公共教育制度一步步加入市场经济的发展后,其带来的推动社会经济发展动力和消费力将是无比巨大和持久的。今天的国家社会投资和社会政策就是在为中国的未来和长期繁荣而投资,既是为穷人和弱势群体而投资,事实上也是为我们每个人而投资。相反,今天我们有钱,却不肯投资社会福利,那么当未来的一段时期社会矛盾彻底激化后,我们就会经历巨大的社会成本和社会冲突带来的损失。想想看前年法国的社会骚乱事件吧,平时政府不注意建立公共政策和福利政策去让外国人融入法国社会,等到民意沸腾、矛盾激化后,国家遭受了严重的损失,法国政府才后悔不及,觉得应该早点重视这些社会问题。平时要防微杜渐,常常有危机感,增加公共投入,关心弱势群体,才会防患于未然。

中国今天真正到了一个重要的关口,继续深化改革,往前进,不是往后退,建立和市场经济相配合的现代社会福利制度,改善穷人的福利,应该是当前最紧迫的任务之一。

中国崛起策六:从中西文化的认知差距谈如何提升中国的软实力
Liu Tao, August 10,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软实力

随着中国的和平崛起和中国融入国际社会的不断深化,如何提升中国的国际形象和国家软实力将具有越来越重要的意义。当前,西方国家在世界经济、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领域占有全面主导性的地位,西方国家如何看待中国,西方媒体、政治家和大众舆论如何看待中国,他们对中国有哪些正面和负面的评价,他们的中国观中存在着哪些主要的偏差和误解,都应该是我们积极了解的重要信息。

国家软实力是相对于一个国家的硬实力而言的。国家硬实力是指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军事实力和科技实力;国家软实力是指一个国家制度、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吸引力和向心力。一个国家的硬实力和软实力同等重要,将决定一个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和作用,一个国家只有在软实力和硬实力同等强大的情况下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强国。在软硬两种实力中,硬实力是基础,是创造软实力的重要的物质条件;软实力能增加一个国家在世界受欢迎和认同的程度,有助于通过文化或是制度上的吸引力增强一个国家的硬实力。

当然,在世界上的各个国家和各种政体中存在着软硬两种实力不相符合和不相协调的情况,需要具体看待和分析。一种是硬实力强大,软实力疲弱甚至是完全缺乏的国家,比如20世纪的纳粹德国和苏联。纳粹德国一度是世界上经济和军事实力超群的国家,但由于其军事侵略扩张、鼓吹种族主义和反人类的暴行成为全世界人类文明的公敌,当然谈不上有任何软实力。苏联在二战后跃升为与美国平起平坐的超级大国,并且以世界共产主义的中心自居,成为两大集团中共产主义集团的龙头老大。苏联的经济和科技实力在世界上堪称强大,硬实力是勿庸置疑的。但是政治上极权主义的KGB统治模式,经济上计划经济模式的失败和苏联社会帝国主义在全球的扩张,使得苏联在文化和意识形态模式上毫无吸引力可言,而成为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反感的模式。即使在苏联强行控制的卫星国东欧诸国中反抗苏联的统治也从来没有间断过,这反映了一个事实,就是苏联是一个不平衡的“瘸腿强国”,一方面硬实力非常强大,另外一方面软实力却严重缺乏。第二类是硬实力比较薄弱,而软实力上却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国家,比如希腊和意大利,两国在今天属于硬实力寻常的国家,意大利的国民生产总值虽然位居世界第七,但对于世界经济来说没有显著的影响力;希腊则是发达国家中的后进国家,不仅国民生产总值很低,就是人均GDP也在发达国家中属于较低水平。但是没有人今天会否认,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化孕育了西方现代文明,古希腊的哲学思辩和古罗马的法律体系今天仍在方方面面影响和形塑着西方国家,可以说古希腊和古罗马是西方世界文明的源头。今天希腊和意大利依然有着很强的文化吸引力和感召力,尽管两国不属于世界强国,但两国的文明成功地转化成西方现代文明,成为软实力较为突出的国家。印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归类到这一类型的国家,印度的印度教和印度文化影响着南亚诸国(尽管孟加拉国和巴基斯坦信仰伊斯兰教,斯里兰卡主体民族信仰佛教,尼泊尔的宗教信仰纷繁复杂,但这些国家都或多或少存在着印度文化影响的痕迹),从印度发源的佛教则影响了世界各地近三亿的佛教信徒,并涵盖了东亚诸国家和地区。但今天印度的硬实力则依然有限,总体国力还不具有世界强国的实力,软实力较强,硬实力较弱是印度的特点。第三类国家是硬实力和软实力都比较强大的国家,当前只有欧盟和美国可以归入这一类别。考虑到欧盟是新兴的超国家体,尚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因此只有美国够资格被称为同时具有强大硬实力和强大软实力的国家。美国不仅是当今世界的唯一超强,拥有庞大的经济产出,强大的科学研发能力和无可匹敌的军事力量,在软实力领域美国的法律制度、民主政体,美国自由开放的移民文化,美国的快餐文化,美国的电影和音乐都对世界各国,特别是对世界各国的精英阶层具有很强的吸引力。美式英语则通行全球,成为国际领域交流的“世界语”,世界目前尚无任何语言可以取代英语的国际语言地位。尽管美国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形象在小布什执政期间大大受损,但不容否认的是,美国本身的吸引力依然巨大,包括欧洲国家在内的世界各国的科研人员仍然把移民美国看成是首选,很多人谈到移民美国的原因时常常说:“美国比较自由”,“美国社会很开放,不排外”,“美国机会很多“,“美国很民主,而却是个人人遵守法律的国家”。无论这些观点是否全面和正确,但这反映了一个国家在软实力上所具有的吸引力会给一个国家带来的巨大益处,会让国际人力资本和人力资源大量流入该国,反过来增强该国的科学水平和科研能力,提高其硬实力。提高软实力,应该是崛起中的中国一个重要话题,它应该随着中国硬实力的增长也同时提高,帮助我国在全球范围内扩散影响力。

鉴于这个题目内容非常广泛,笔者打算在这一篇里从如何提升中国的国际形象谈起。在中国崛起策的最后一篇笔者将谈论中国现代化发展模式的创新和对世界的影响力。

总的说来,西方媒体对中国的印象和报道最近几年发生了很大的变迁。1990年代由于诸多原因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报道相当负面,在大众媒体和新闻报道中中国的形象已经几乎被妖魔化,对中国的报道总的来说不多,一旦有报道,多数情况下总要和中国的政治体制、人权问题、民主法治问题挂钩。西方的报刊、杂志和电视传媒对中国的报道充满强烈的意识形态化的倾向和偏见,批评中国的政治制度在西方成了一种“政治正确”。2000年以来随着中国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并逐渐对世界经济产生影响力,也由于西方世界对于美国违反国际法和世界民意入侵伊拉克产生了巨大的震撼和分裂,西方国家、特别是欧洲国家对中国的好感和正面报道不断增加。中国经济繁荣给西方国家带来的机会和经济利益让西方国家不得不调整眼光正视中国的崛起。西方国家的媒体和舆论中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中国热,报道中国成了一个热门话题,不仅报道中国文章的数量明显增加,篇幅也越来越大,关于中国的专题报道也越来越多,而且报道中国的题材也越来越多元化,不再是局限于以往的民主、人权和政治体制的主流话题,而是更多地报道中国的经济、金融和能源政策等话题,也越来越多地关注中国文化,包括艺术、历史、考古发现、文学、中医甚至流行文化,也有不少报道聚焦普通中国人的生活状态。西方国家中在最近几年内也产生了汉语热,越来越多的西方民众学习汉语,也有越来越多的西方人去中国留学、实习和工作。当然,我们在看到西方社会对中国的看法日趋客观和积极的同时,也不能盲目地认为西方国家已经完全正面地看待中国。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报道虽然日趋正面,但是由于中国和西方在文化和政治制度上存在着较大的差距,也由于中国国内还存在着一定的人权和民主法制建设方面的问题,西方国家的中国观也是多元的和不同的。

一般来说,西方媒体在报道中国的文化、历史、经济发展、生活水平的大幅提升和开放政策时,报道多趋于积极和正面;在报道中国的社会问题、环境问题、人权状况、民主法制和中国政治体制时,报道多趋向于消极和负面。当然,近年来西方媒体也罕见地出现了要求客观中立认识中国政治体制和中国渐进改革的呼声,认为中国温和渐进的改革促进了中国的稳定和经济繁荣,而俄罗斯等国的激进的政治改革导致了这些国家长时间的动荡和不安,间接延缓了这些国家经济现代化的进程。虽然这样的观点不是主流观点,但却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反映了西方国家的部分媒体人士越来越愿意更加深入地认识剖析中国,而不是简单地根据意识形态的偏见来攻击中国。

中国人和西方人常常由于文化差异、政治制度差异和对某些问题认知上的差距产生误解和认识偏差,有些无心的误解和误会往往会在无形中影响到中国的国际形象。下面笔者将根据自己在德国留学生活多年和在欧洲诸国游历的经历谈一下中国人和西方人在很多问题上的认知差距和误解,进而就如何更好地与国际接轨和提高中国的国际形象提出一些具体建议。
I.中国和西方常见的认知差异和认识偏差
1.语言认知上的差距。

在中国某些含有积极意义的褒义词语和政治术语有时候在西方却是含有负面意义的贬义词语和术语。比如说“共产主义”一词在中国是一个褒义的政治术语,代表着人类社会对美好事务的追求和献身,代表着一种完美而又理想的人类政治制度,也代表了革命理想主义和早期革命者的追求;但在西方的政治体制下和社会语境中“共产主义”是一个带有强烈负面含义的词语,“共产主义”早就被妖魔化,西方人一提到“共产主义”联想到的不是我们通常所认为的那种美好的社会政治制度,在媒体长年对“共产主义”集中负面的报道后,一般民众听到“共产主义”往往会有恐惧的感觉,大家在集体意识中会联系到冷战时代苏联对西方民主国家的围困,联想到苏联KGB的特务统治和极权主义,联想到秘密警察和柏林墙,联想到粮食匮乏和饥荒(笔者无意卷入任何意识形态之争论,而且认为共产主义虽然经历了很多偏差和弯路,但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共产主义仍有其积极的一面,比如假设没有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的对抗,就很难想象资本主义的自我更新,建立带有浓厚社会主义色彩的现代福利国家。笔者只是在这里客观分析中国和西方在看待这个词语上存在着哪些差距。)一般来说,一个对中国比较了解和抱有好感的西方人是较少用“共产主义”一词来形容中国的,一个对中国发展变化了解很少或根本不了解中国的西方人有时候会问中国人“中国是不是共产主义国家?”,某些对中国怀有意识形态偏见的人会直接以陈述的口气说:“你从中国来吧?中国,我知道,那是一个共产主义国家。”一般来说,当一个西方人谈到中国经济发展、建立市场经济和中国的文化时,他们对中国是持正面和肯定的态度,当他们一提起中国就谈到共产主义时,这类人往往对中国一点都不了解,是在用过去冷战的观点看今天,并对中国作出非常否定性的论断。由于“共产主义”一词在西方被严重扭曲和妖魔化,和共产主义思想相关的词语也受到影响,其含义与在国内环境中大有不同。“社会主义”一词在西方国家也是一个带有负面含义的词语,但其负面的程度要大大低于“共产主义”一词。尤其欧洲是历史上社会主义运动的发源地,在不同的欧洲国家,社会思潮和社会主义思潮直到今天依然存在。在北欧斯堪地那维亚国家和英国,社会民主党和工党都长时间执政,因此欧洲人对有关社会主义的思想从本质上并不反感,只是由于对苏联和东欧阵营的共产主义模式的强烈排斥情绪,才进而波及到对社会主义整体观感的。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资本主义”一词在西方国家,尤其在欧洲国家也是一个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语。资本主义象征的是资本家对劳工阶层无情而又残酷的压榨和剥削,以及极其恶劣的劳工生产条件,很低的工资,完全缺乏的社会福利系统。资本主义代表的往往是早期的曼彻斯特资本主义和原始积累阶段时期的资本主义,并不具有正面意义。一般来说,西方许多国家,特别是欧洲许多国家,都不再用资本主义或是资本主义制度来描述自己,比如德国称自己的发展模式为“社会市场经济”,北欧国家称自己为“社会福利国家”,英国也一度称呼自己为“福利国家”,大多数西方国家都不再用资本家和劳工来描述劳资关系,而采取比较中性的“雇主”和“雇员”一词。因此确切地来说,“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今天在西方国家都不是正面的褒义词语,其中“共产主义”一词的负面意义较大,“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词也带有贬义色彩,但负面意义比较小。

了解到这些,我国在进行国际文宣的时候一定要严格注意“内外有别”的原则,要尽量少用在西方是含有强烈负面含义但在中国却是中性甚至褒义的词语,具体地说,要尽量少用共产主义一词来描述我们国家,要更多强调我国是个致力于全方位与国际接轨的现代化文明国家。我国的主流论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或“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可以用在国际文宣场合,但我们不妨更多强调我们也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一样采取的是市场经济体制,并致力于与国际惯例和国际社会的基本准则接轨。一般来说,少用意识形态的词语,多用国际社会惯用的术语和大多数国家常常采用的词语来描述我国会有助于拉近我国与许多国家的距离,增强中国的亲和力,减少许多国家出于恐共传统对我国的疑虑,提升我国的国际形象。

以上是一个最常见的例子,事实上生活在西方,如果大量阅读西方报刊杂志和观看西方媒体,就能发现中西常用词语的许多差距,有的是因为文化差距的原因产生的,有的是因为认知差距产生的,比如“宣传”、“领袖”、“党的领导”、“无产阶级专政”、“民族主义”等词在中国是中性或褒义词语,在国内也常常被使用,直接翻译成西方语言则会引起西方人的误解、恐惧和反感,因为这些词语在西方是带有强烈负面含义的词语。如果我们能作到认真分析中国与国际普遍惯用语言和用词上的差距,并注意在国际场合多用国际惯用语言,少用容易引起恐慌和误解的词语,就能逐步树立一个正面积极和负责的大国形象。
2.中国与西方国家在行为模式上的差异容易导致西方对中国的误解。

一个民族的行为模式往往受到一个国家的文化和现代政治制度的影响。中国古代的文化遗产是儒家文化,1949年到1978年毛时期中国又深受共产主义文化的影响,1978年后中国迈向了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致力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因此儒家文化的影响,中和了毛时代的文化遗产,再加上当代的现代化和后现代化文化同时存在于中国,并深刻地影响着当代中国人行为和行动模式。由于中国的历史发展轨迹、文化遗产和现代化道路与西方国家大大不同,因此除了极为了解中国的汉学家外,许多西方人描述现代中国和中国发展时,看到的是一个充满各种矛盾的中国,甚至是各种矛盾安然共存一体的国家。西方的记者常常用他们的眼光和角度来描述中国的发展,常见的词句有:“毛和市场、党的官僚结构和活跃繁荣的经济体、共产主义的政治和资本主义管理的模式令人不可思议地共存于一个国家。”西方人一方面惊异中国飞跃发展,一方面又觉得中国继续保持传统的共产主义政治体制,这怎么可能?中国是怎么把这种他们看起来矛盾的东西搭配在一起的?大多数西方人是很难明白复杂的中国国情和中国自身发展道路的。

这种不同的发展路径和由此产生的不同行为模式往往会引起意想不到的误解和误差,有时候会在无形中影响到中国正面国际形象的建立。更为可惜的是,有时候中方人员出于对于外国人士的友善和好意所展示的行为模式被完全误解和歪曲。比如当某西方国家代表团饶有兴趣地参观一家中国幼儿园时,中方代表介绍幼儿园周一到周五完全承担了照顾和教育孩子的任务,周末父母接孩子回家。由于文化习俗的差异,加上西方对中国固有的偏见,许多西方人会立即认为这是非常不人道的,因为孩子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又比如某西方旅游团参观国内某体育训练中心时,中方很想展示中国运动员刻苦勤奋的锻炼以及中国人上进的民族精神,西方游客却特别关心体育训练中心的年幼运动员,并认为他们长时间离开父母、小小年纪就来参加艰苦的体育训练、过集体生活是违反基本人权的。

又比如西方某电视台制作一个关于现代中国的节目,整个节目中总体上比较正面真实地展示了中国社会经济巨大的进步,也揭示了中国存在的大量社会问题。但在最后结尾一段,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场景出现了。记者来到中国北方某省区的一个县城,那里由于急速的现代化进程,也由于当地人滥砍滥伐树木,沙漠吞噬了许多地区,人类生存环境严重受到威胁。记者采访到当地一位著名的劳模,她数年前就决定带领一家人种树抗沙。多年来,这位女劳模坚持不懈,每年都要种上百棵树,她的精神和举动奇迹般地感染了许多人,带动当地民众自发加入抗沙行列,许多年下来一片防护林产生了,沙漠的吞噬速度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这本是一件很正面、非常感人的事迹,但接下来的报道把整个事件的基调完全推向了相反的方向。这位普通的女市民被授予劳动模范的称号,她所在的城市中某小学组织了一个活动,许多学生站成数排,面对这位劳模唱赞歌。可以想见,这些都是事先排练好的,一个偏远地区的学校见到外国电视台来采访该是多么的兴奋,当然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把中国人的好客、友好和中国人的精神面貌展示出来,因此采用了中国人面对上级领导视察时常用的方式:学生们戴着红领巾,穿着校服,整齐划一地站成数排,面对着的劳模也戴着红领巾,表情激动地接受少先队员的献歌。少先队员齐声唱道:“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作主站起来;我们唱着春天的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继往开来的领导人,引导我们前进的新一代,高举旗帜,走向未来。”这样的场景,在中国人眼里,是非常正常、甚至是感人的,但是在西方记者的眼里,他们却看到他们希望看到和捕捉东西。也许该记者觉得该节目中对中国的正面报道太多了,应当是展示“政治正确”的时候了,这个场景极大地满足了西方记者和部分西方人的阴暗心理,在他们眼里,少先队员的红领巾、整齐划一缺乏个性的学生、党的劳模、对领袖的颂歌、庄严肃穆的学校领导被拼凑在一起,充分展示了中国依然是共产国家、极权国家和没有个体性的国家,从而到达丑化中国形象的客观效果,进一步满足某些西方人潜意识中的优越感。这样,中方的好意和热情被西方记者滥用来达到特定的宣传目的。

大多数时候,中国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包括早上老年人练太极拳和气功,晚上扭秧歌,年轻人在网吧上网,少年追星、奇装异服,遍布全国各地旅游景区的游客,中国人出国旅游,甚至是芙蓉姐姐现象等在西方人眼里都是中国很正面的发展,反映了中国越来越开放、自由,民众的行为模式越来越个体化,越来越有个性;反之,单位领导组织的集体活动、唱赞美领袖的颂歌、集体开大会、领导冗长的发言都容易在西方人眼里产生负面的中国观。明白了这点,我们就应当多让西方记者自由真实地去采访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少组织大规模的集体欢迎仪式和大合唱,少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有时候,一个小朋友天真浪漫的笑容、一个小家庭在周末一起出游、一队年轻人在街道边上溜旱冰,一群老年人在广场上跳交际舞,更能真切自然地反映出中国开放和自由的崭新面貌。
3. 中国和西方由于参照点不同对许多议题产生的截然相反的看法

由于参照点的不同和角度的不同,中国人常常在某些议题上与西方人南辕北辙,形成完全相反的看法。比如我们中国人觉得中国在近现代历史上是一个饱受西方列强侵略的受害国,西方人却认为中国是个进攻性很强的国家(主要是指毛时期中国打了一些大仗)。中国人与西方人在西藏问题、抗美援朝和台湾问题等诸多议题上观点完全相反,并都坚信自己的观点正确,是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互相无法说服,大有鸡同鸭讲的味道。

对于这样的议题,双方由于使用的参照坐标系不同,是很难有交集和共识的。最好的办法是鼓励向前看,不要纠缠于历史,多展望未来。或者是尽量避开此类敏感话题,因为对这样的议题的讨论是不会有太大结果的。
II.笔者就提升中国国际形象和软实力的一些具体建议

(1).应当树立语言上与国际接轨的思想。中国的现代化不仅要求我们在经济上、体制上、法律上、价值观念上与国际接轨,也要求我们在语言上与国际社会的普遍语言规范接轨。国家应当设立专门的研究机构,通过了解国际主流社会价值观的学者的集体研究,将中国国内常用的词语和政治术语与国际社会惯用的词语和术语进行严格的定义和分类比较,从而划分出哪些国内常用的语言和术语明显的不符合国际上普遍使用的语言规范,哪些词语容易产生歧意和误解,哪些词语容易损害中国的国际形象和引起对中国的负面观感。放弃使用这些歧义词语,使用国际惯用语言,从而达到更好的运用国际标准化的术语来提升我国的国际形象。

(2).应当通过专业人员的集体研究以后出版有关国际礼仪、国际惯例、国际常用语言、西方社会的禁忌和中国西方常见误解的标准化和权威性的知识手册,而且应当专门针对外交人员、商业和经贸人员、出国旅游者和中国国内民众出版分门别类的知识手册,让中国各阶层民众广泛了解和熟悉国际规范和国际行为准则。

(3).对于长期出国人员应该针对性地设立国际社交礼仪和国际普遍准则的学习课程,通过学习和考核可以让中国越来越多的出国人员在出国前了解基本的国际文化知识和西方国家民众的行为模式。

(4).国家应树立全面的形象公关意识。应当有一批熟悉西方事务和国际准则的国家形象策划人员和国家形象公关人员专门负责提升中国的国际形象,打造中国的软实力。国家应当通过国家形象公关人员制定阶段性的策略和目标以提高和增强中国的形象。

(5).中国应当定期在西方各主要大国的主流刊物和媒体上刊登精致的广告和传达中国观点的文章,并且要肩负着让西方普通公众了解中国、消除误解的目的。我们也应当严格关注西方主流媒体对中国的报道,并对其中国报道进行科学分析,比如分析媒体在传达什么样的中国观,对中国的看法在过去几十年内是如何变迁的,他们对中国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什么方面。经过认真分析后就一定能针对性地提出改善中国国际现象的具体策略。

(6).我国应当在考虑到国际规范和准则的基础上针对不同西方国家的不同文化和民族心理特点出版英、法、德、日、西班牙、意大利、葡萄牙等不同语言的介绍当代中国的书籍和小册子。书籍中的内容一定要避免中国国内政治宣传的那种枯燥和刻板的模式,应当用活泼生动的语言和形式客观公正地反映出当代中国经济的繁荣和社会的进步,介绍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和中国渐进的政治体制改革。书中的词句争取要用各国文字精确地译成,并且要努力展示中国的开放、自信、社会越来越自由,显示新一代的中国人越来越个性化和个体化的面貌,以及显示整个中国越来越与国际社会接轨。总之,这种对外宣传一定要体现国际性、普世性和有针对性的特点。

(7).虽然世界各地产生了“中国热”,但是西方大多数民众对中国还是相当缺乏了解的。要让世界更加了解中国,世界性的体育盛会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2008年的奥运会将是中国最重要的公关机会,届时将有数以万计的各国运动员、数以百万计的各国游客来到北京,更有数以亿计的各国普通民众通过电视里观看奥运会。北京将肩负着展示一个繁荣、文明和现代化的中国的使命。如果北京民众向世界展示的是开放的、自由的、多元的、充满活力的和具有个性化的现代中国人的形象,那么将大大有助于建立世界公众和世界舆论对中国的好感,增加中国的亲和力和吸引力。北京奥运会将成为一个历史性的机会提升中国的国际形象和影响力,应该被视为提升中国软实力的重要环节。我们应当树立奥运国际公关的意识,有意识地播放关于国际惯例和国际普遍文化规则的电视节目,通过大众传媒的大力报道培育了解国际社会,与国际规则接轨的大众社会观念。

总之,改善和提高中国的国际形象,是打造中国软实力的第一步。一个国际形象不佳、严重与国际规范脱节、不懂得使用国际规范语言的中国是刺激产生中国威胁论的温床,那样的话中国的国际环境将日益恶化;相反一个懂得国际规范,了解国际文明基本准则和全面遵守国际规范的的中国将有利于中国国际地位的提升和被世界各国尊重,消除和化解中国威胁论,并让许多国家觉得中国具有道德感召力和号召力,并具有世界级领袖的“魅力”。

当然,中国国际形象的提升不光是依靠形象策略和公关,更依赖于我国社会主义民主建设、法制建设和人权制度建设不断的改善和进步,离开了这一条来谈打造中国的软实力和提升中国国际形象那就成了“空中楼阁”般的奢谈了。因此从根本上来说,应当是制度建设为主,形象策略为辅,这才是改善中国国家形象的关键。
中国崛起策七:中东危局下的中国利益
Liu Tao, August 19,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东, 中国崛起策

最近以色列对黎巴嫩南部的军事打击让中东地区再次成为全世界瞩目的焦点。以色列以首先遭到黎巴嫩真主党的袭击为由,高举“自卫反击战”的旗帜,对黎巴嫩进行了完全不对称的军事打击。之所以称这场战争为“不对称”的战争,是因为世人都知道以色列是个袖珍高科技帝国,而且背后有超级大国美国的支持,在历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曾经以一国抵挡多个阿拉伯国家的联合进攻,活生生地上演了“小欺大,少胜多”的大戏,让以色列取得了对阿拉伯国家巨大的心理优势和军事优势。这次的对手仅仅是黎巴嫩的一个政党和游击队,背后顶多有哈马斯的暗中支持,因此对以色列来说是一场轻松的小战争,是两个并非同等量级选手的比赛。

那么问题出来了,为什么以色列甘冒天下之大不不讳,公然对黎巴嫩南部地区狂轰滥炸,杀伤大量无辜平民和儿童,引起世界各国和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呢?难道以色列真的是自卫还击吗?为什么那么多的阿拉伯国家并没有采取多少实质性的国际抗议运动,面对同一民族的信仰兄弟惨遭杀戮无动于衷呢?为什么以色列在进攻了一段时间后就开始接受国际调停,准备逐渐停火,并逐步撤军呢?以色列想通过这场战争达到什么目的呢?为什么美国一如往常支持以色列的军事打击,甚至在以色列士兵大开杀戒和误炸到联合国维和人员时,美国也百般阻挠联合国哪怕是通过一个象征性的谴责议案呢?难道美国不知道自己的国际形象,特别是在阿拉伯国家中的国际形象已经跌到最低点了吗?难道美国不想争取广大伊斯兰国家的民心吗?

为了回答上述问题我们必须得从中东地区历史、文化、宗教和美国的中东战略等不同角度梳理一下中东地区的主要矛盾,以达到拨开迷雾见天日的目的,否则在层层乱象中容易掩盖一些本质的问题。本文中笔者设法把以色列入侵黎巴嫩的个案放到美国的整个中东政策的架构里来分析,而不是单单谈南黎巴嫩问题。

总的说来,在中东地区存在着七大矛盾,各种矛盾互相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极为复杂的局面。

矛盾一:信仰犹太教的犹太人和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的矛盾。犹太教是一种排他性很强的宗教,因为以色列人坚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也坚信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在历经亡国和迫害的苦难后必然会重新回到小亚细亚巴勒斯坦地区复国。犹太复国主义是1948年以色列成立前犹太民族最强烈的集体信念,耶路撒冷是犹太民族的圣城,犹太人在哭墙前的悲伤的宗教情怀积淀着千年的民族长恨,远离祖先圣殿之痛、亡国之恨、民族惨遭灭绝屠杀之悲化为犹太人凄惨的哭声,感人至深。阿拉伯人本与犹太人同源,属于闪-含语系和人种,一般人认为阿拉伯人是旧约圣经中先知亚伯拉罕的一个儿子叫以实玛利的后代。因此阿拉伯人对犹太圣典中的先知和领袖人物也加以推崇。只是穆罕默德在犹太教的基础上大大地发展出了许多新的教义,并通过所谓天启古兰经的形式产生了伊斯兰信仰,利用新兴伊斯兰信仰穆罕默德统一了阿拉伯部族,其继承者将其一步一步扩展到全球。今天,两个互为同源,宗教相互承接的民族在领土争端、圣城争夺、战争冲突和血腥仇杀后早就成为不共戴天的两个民族,很少人会在想到两个民族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先-亚伯拉罕。仅从面积和人口上来说,犹太民族和阿拉伯民族今天是不对称的,以色列实际控制的区域仅仅为28000平方公里,人口仅600多万,阿拉伯人则拥有22个国家(包括北非的马格里布国家在内),拥有近三亿人口和超过1400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以色列宛如是在敌对的“阿拉伯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孤岛。如果算上广义的伊斯兰地区,加上土耳其、伊朗和中亚诸国双方的实力就更加悬殊。

矛盾二:伊斯兰国家内部教派的矛盾。在历史上由于穆罕默德的继承问题发生了严重的分裂和冲突,伊斯兰教派内部分裂为逊尼派和什叶派穆斯林。逊尼派以正统自居,认为什叶派是异端。双方在历史上发生过多次的血腥仇杀。由最初的继承问题为开端,两大派别在诠释古兰经的教义上也产生了分歧,因而越走越远,终至双方的分裂不可弥和。今天大多数伊斯兰国家都是逊尼派穆斯林(约占世界穆斯林人口的80%强),只有少数国家属于什叶派穆斯林。伊朗和阿塞拜疆全国都属于什叶派穆斯林,另外在伊拉克西南与伊朗接界的地区也多为什叶派穆斯林,什叶派穆斯林还散居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等国家,几乎不成气候。惟有国土较为广阔、人口众多和宗教极为狂热的伊朗因为其什叶派倾向成为许多阿拉伯国家中恐惧和防范的对象。1980年代霍梅尼时期伊朗的宗教狂热和进攻性给世人留下深刻印象。阿拉伯正统教义派国家非常担心伊朗在中东的乱局特别是伊拉克的乱局中乘机火中取栗,把本来属于逊尼派的地区“什叶派化”,因为宗教的正统对于许多阿拉伯人来说是高于一切的。以色列属于外忧,伊朗在某些阿拉伯国家中则属于内患,其危险性不下于以色列。

矛盾三:大国民族主义带来的矛盾。伊朗人在历史上曾经建立了波斯帝国,也曾经产生了象居鲁士和大流士那样气吞山河的杰出君主。波斯帝国在全盛时曾经地跨亚欧,国土远及地中海,以后的安息和萨珊王朝也是历史上著名的大国。伊朗人今天仍以波斯人称呼自己,显示出对悠久历史的自豪感和对历史上强大文明的追忆,再加上今天特殊的什叶派宗教文化让伊朗人有一种特立独行的使命感要扩展自己的文化。

土耳其是今天中东地区最为世俗化的伊斯兰国家,由其国父凯末尔开创的现代宪法国家让土耳其成为亚洲继日本以后的另外一个“脱亚入欧”的国家。然而在历史上奥斯曼土耳其的崛起和扩张是土耳其人大突厥主义的源泉,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一度成为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大帝国,并攻下了历史悠久的东罗马(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攻入了欧洲腹地,让中世纪基督化后的欧洲国家和罗马教廷受到了空前的威胁。土耳其人也长时间统治了北非、中东和伊朗等国家和地区。这些国家直到近代奥斯曼土耳其败于俄国和英国后才开始借机宣布独立。今天土耳其人的大突厥主义思想依然很强,土耳其依靠其在突厥国家中相对先进的经济地位大力支持其他突厥语系国家,企图建立一个大突厥斯坦的网络。

因此虽然同为伊斯兰国家,阿拉伯国家一防伊朗,一防北边的土耳其,精力被大大分散。

矛盾四:民族和种族的冲突。从小亚细亚到中亚这片广袤的地区堪称人种库,无数古老的民族在这里生活过,无数征战、杀戮和民族大迁徙发生在这一区域。读读旧约圣经就知道了,多少大帝国曾经在这里诞生、扩展和覆亡,真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历史不断在这里轮回着。一些民族在进入现代民族国家时代成为赢家,比如有22国的阿拉伯人;有些民族的统治疆域大大缩小了,如土耳其人和波斯人;有些古老的民族消失了,如亚述人和古巴比伦人;有的民族则成为悲情民族,没有自己的国家。譬如生活在土耳其东部、伊拉克北部和伊朗西北部的库尔德人是一个拥有至少4000年历史的民族,几乎有人类历史以来就有库尔德人的身影。然而,仿佛是历史的捉弄,库尔德人在历史上从来没有成功地建立自己的国家,而成为不同国家的居民,常常受到逼迫和驱赶。今天库尔德人建国的热情已经达到顶点,他们的“分裂运动”在土耳其遭到残酷镇压,许多库尔德人被迫流亡他乡成为难民。有趣的是,他们以我国已故领袖毛泽东为精神崇拜对象,企图以边缘地区的革命颠覆中心(农村包围城市),从而达到联合不同国家的库尔德居民的目的,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库尔德斯坦。

同时,在苏联分裂后的亚洲的巴尔干-高加索地区,民族情况也是无比复杂。亚美尼亚的居民曾在历史上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实行种族清洗,今天仍有国家法定纪念日来纪念这段悲惨的历史;阿塞拜疆人属于突厥语族,跟土耳其有天然的亲近感,而伊朗北部临近阿塞拜疆地区又有大量阿塞拜疆人,伊朗深恐北部被“策反”;而伊拉克东南的大量什叶派穆斯林又是伊朗“策反”的对象,伊朗很想分裂伊拉克,建立一个更大的什叶派帝国;同时,借伊拉克战争天下大乱之际,北部的库尔德人正在筹划从伊拉克分裂出去,支援北部生活在土耳其的库尔德兄弟。

鉴于中东地区无比复杂的民族和种族情况,中东国家错综复杂的矛盾很容易被大国利用,来达到控制这一地区的目的。

矛盾五;大阿拉伯主义带来的阿拉伯国家间的矛盾:进入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后,阿拉伯地区由22个国家统治。一些阿拉伯国家中不断涌现“民族领袖”,试图统合阿拉伯广大区域。前埃及领袖纳赛尔、被美军颠覆的伊拉克总统萨达姆、利比亚领袖卡扎菲都属于这一类领导人。鉴于各阿拉伯国家都已逐渐发展出独立的国家主权意识,而且各个阿拉伯国家由于石油储量的巨大差别,也由于各利益集团的不同利益,许多富裕的阿拉伯国家特别害怕民粹式的大阿拉伯主义,借阿拉伯统一的名义来实现财产的再分配,从而让穷阿拉伯人夺了富阿拉伯人的权。这种恐惧不仅存在于海湾阿拉伯国家富裕的石油大亨的心中,也根植于许多经济发达的阿拉伯国家的普通民众的心中。萨达姆以暴力手段入侵科威特,就是其大阿拉伯思想的具体体现,如果当时第一步成功的话,萨达姆就会继续扩张,力争成为阿拉伯历史上又一位民族英雄。

大阿拉伯主义深深地分裂了阿拉伯国家和社会。对于极端贫穷、失业率极高的阿拉伯国家来说,萨达姆是英雄;对于富裕的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巴林和卡达尔的中产阶级居民来说,萨达姆是恶棍。一个萨达姆去了,但大阿拉伯思想依然广泛存在,割裂着阿拉伯世界。

矛盾六:“平行国家”的存在带来的矛盾。许多在阿以冲突前沿的阿拉伯国家长期饱受以色列的侵略和凌辱,国家作为一个合法的权利机关已经失去了威望和基本的统治合法性,也失去了基本的控制力。在贫困的城市街区,人口爆炸、基础教育空白和工作机会的缺乏让极端的宗教思想和基本教义派有了可乘之机,城市游击队和恐怖组织应运而生,扩展迅速,吸收了大量年青人的加入。许多非国家的恐怖主义组织和极端宗教组织甚至接管了部分国家权利,他们训练军队、警察,甚至还发展了社会福利和社会济贫运动,拥有很强的民意基础。这些势力坐大后就形成了所谓的“平行国家”,如黎巴嫩的真主党和巴勒斯坦的哈玛斯组织,他们取代了国家合法的暴力垄断地位,可以在一个国家的部分地区内替代国家发号施令。许多阿拉伯国家政府对这些“平行国家”极为恐惧,害怕这样的组织跨国进入本国,从而导致自己国家合法政府的解体和瘫痪,以及整个社会的脱序。一些国家甚至希望“借刀杀人”,借用敌人的刀杀掉自己人,真是何其悲也!

矛盾七:石油产量带来的矛盾。阿拉伯国家及其临近国家富产石油,这是阿拉伯国家的幸运,也是灾难的肇始原因。大国通过一切手段介入该地区,甚至不惜发动战争,涂炭生灵。这正应验了我国一句古话:怀璧其罪。不仅大国竞相角逐于中东,就连阿拉伯国家之间也常常为石油管道的流向和领土争端而发生冲突和争执。

以上七种矛盾成为主要大国超控的手段,特别是鉴于冷战结束后,俄罗斯在该区域的影响力大大下降,远远不及美国,欧洲联盟主要国家也只能在区域和谈中起到有限的作用,美国在中东的作用是很令人玩味的。美国很好地利用了近东到中亚地区错综复杂的民族、文化、宗教和国家间的矛盾,深刻看透阿拉伯国家的集体心理,是美国在中东的博弈能每战必胜的重要原因。美国著名的战略学者布热津斯基在其所著的“大棋局”中提出了一个重要概念,那就欧亚大陆是世界中心,中东则是欧亚大陆中心,而苏联的解体产生了亚欧大陆的黑洞和巴尔干地区,也就是高加索地区和中亚五国,鉴于这些区域还没有大国能完全占据主导地位,而且地缘位置极为重要,紧邻世界几大油库,是美国战略上必争之地。回到一开头笔者提出的问题,很多难解之处从美国中东战略角度来看就不难理解了。

(1)为什么美国入侵伊拉克和以色列军事打击黎巴嫩南部,广大阿拉伯国家尤其是有影响力的海湾阿拉伯国家却没有很卖力地去抗美援伊和抗以援黎,甚至连声援都不是很积极?道理很简单,许多阿拉伯国家害怕大阿拉伯主义,把萨达姆看成是祸水,还有出于对“平行国家”真主党和哈玛斯颠覆阿拉伯国家传统秩序的担心,许多阿拉伯政府希望借美国和以色列的铡刀铡掉萨达姆和真主党,颇有点“攘外必先安内”的意思。这一点,美国人是看得很清楚和很透彻的。

(2)为什么美国在阿以冲突中从来都是全面偏袒以色列?为什么美国不担心海湾的阿拉伯国家因为美国的不公正而反美,进而损害美国在全世界核心地区的利益?这里我要运用“石油美元共同体”一词来描述海湾国家高层和美国的合作关系。虽然伊斯兰国家包括阿拉伯国家的普遍民意早就已经沸腾,美国的国家形象在这些国家降到了史无前例的低点,民众反美的情绪已经上升到极点,但是海湾诸国的高层早已腐败,跟美国的合作符合这个阶层的最大利益。在全球石油贸易中,不仅卖家市场很重要,买家市场也非常重要。稳定可靠,信誉良好和财大气粗的买家市场可以让海湾石油国家获得源源不断的美元,这些石油美元有利于海湾石油国家高层维持自己穷奢极欲和挥霍无度的生活。美国和阿拉伯石油国家高层正是维持了这么一种关系,美国需要源源不断的石油,海湾国家需要源源不断的美元;相对应美国可以持续地用美元购买石油,而海湾国家未必能永远提供石油。但是至少现阶段,美国的美元已经成为海湾国家维持国内稳定统治,利用石油美元在本国进行分配,提高本国人民生活,安抚国内民众情绪的利器。同时统治阶层更是从中大大地获取利益,维护本国落后时代潮流的君主统治。美国国内的政治精英阶层许多人都和沙特阿拉伯和其他海湾阿拉伯国家有密切联系,比如布什家族、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美国副总统切尼都和沙特的石油大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9.11事件发生后,多名可能涉嫌对恐怖分子进行财务支持的沙特人被顺利放行得以离开美国,给世人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美国所谓的“大中东民主计划”是多么的苍白和缺乏说服力。既然美国要输出民主,那么全世界所剩无几的依然维持封建君主制的海湾阿拉伯国家应是民主的头号传播国。事实恰恰相反,美国从来都不热中在美国的这一势力范围输出民主,美国很致力于维持现状,具体说来就是维护既得利益阶层的利益和美国国家利益。如果这一地区实施民主选举,很可能如同巴勒斯坦和伊朗的民主选举一样,反美的政党被选上,美国的势力范围被终结。这是美国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结果。

(3)既然阿以冲突是各类冲突中最严重的冲突,为什么那么多的阿拉伯国家没有团结一致,共同对以色列发起进攻?尤其是幅员广阔、石油产量世界第一的沙特阿拉伯从来没有牵头进行反以联盟,原因何在?除了美国和阿拉伯石油大亨结成不可分割的共同体,美国影响着海湾阿拉伯国家的经济政治格局外,阿拉伯国家的多方位考虑是重要原因。

以色列虽然很小,却拥有中东最强大的军事力量,而且全民皆兵。如果要打一场全面的战争,阿拉伯国家就得面向西面战线。当双方展开决战,实力都被削弱的时候,东线什叶派穆斯林的伊朗可能乘机全面崛起,成为战后最大的赢家。伊朗不仅有扩张的文化和宗教动机,而且有扩张的实力。北线的土耳其虽然也是逊尼派穆斯林,但是大突厥时代的光荣历史和奥斯曼土耳其时代带来的英雄情结也让土耳其人难免在关键时刻蠢蠢欲动,可能借机向南部扩张。这两种可能性决不是臆测。今天土耳其已经是美国在这一地区重要的盟国,而且土耳其是伊斯兰国家中少有的和以色列关系火热的国家,这当中是否蕴藏着对阿拉伯国家的战略威胁,还不可知,但是阿拉伯国家普遍对土耳其有所防范,却是公开的秘密。1980年代的两伊战争也是阿拉伯国家竭力把祸水(萨达姆·侯赛因)往东引向波斯伊朗的一场残酷的战争,萨达姆本人也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位伟大的阿拉伯英雄,抗击波斯人的扩张。其他阿拉伯国家则坐山观虎斗,逍遥地看伊拉克和伊朗进行战争,颇有点像二战中英法将祸水纳粹德国引向东线进攻苏联,最终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故事。如同1930年代的纳粹德国一样(希特勒在签署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后,随即挥师西线,法国终于遭殃),萨达姆在两伊和平协定签署后随即南下进攻了科威特。

总之,阿拉伯国家鉴于历史教训害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生恐自己的老窝可能被崛起的伊朗人抄掉,也担心全面战争开启后也打开了另外一扇“魔鬼之门”,那就是复杂的民族、种族和宗教矛盾被点燃,许多民族借机掀起新独立浪潮,让整个中东和阿拉伯地区陷入历史性的大解体,那将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是富裕的海湾阿拉伯国家要竭力避免的。

阿拉伯国家这种集体心理早已被以色列人看穿,看穿弱点后以色列在中东危局中就可以放手地去以小搏大了。美国人更是懂得这其间的微妙和洞悉阿拉伯人的软肋,最好地利用了其间的矛盾。美国人俨然以阿拉伯人的保护者自居,因为美国可以有效地阻挠土耳其人的野心,而且美国的军事存在也遏制了伊朗人可能的扩张,美国还帮助富裕的海湾阿拉伯人铲除了大阿拉伯主义领袖萨达姆,让利雅得的石油大亨们松了一口气。美国人也暗中支持具有强烈分离倾向的库尔德人,只有美国才能有效约束库尔德人可能的冒进。正是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让美国人吃定了阿拉伯人,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面对自己的同胞惨遭杀戮时,不敢或是无力去大声抗议,相反他们却无比依赖美国,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地区安全上。阿拉伯人的集体民族性格在这里显示出了极大的缺陷: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富裕了则沉湎于享乐,贫穷了则易采取极端行动,缺乏远大目标和雄心壮志,缺乏长远的理性行为和坚韧不拔的民族意志。这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局面,美国同时掌控敌对的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俨然以地区仲裁者自居。

(4)以色列这次进攻黎巴嫩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以色列、伊拉克和阿富汗是美国人在世界核心板块的三块“飞地”,之所以说他们是飞地,因为这三块地区并没有连成一片,以色列和伊拉克中间隔着巴勒斯坦、叙利亚和约旦,伊拉克和阿富汗之间隔着伊朗。三块飞地中的两块是美国借反恐的名义硬抢来的,而且处在极大的不稳定状态中,只有以色列是美国在中东地区最稳定的盟友,以色列的势力几乎可以等同是美国实力的自然延伸。自从六年前以色列主动从黎巴嫩南部撤军以来,以军的震慑力在阿拉伯国家中有所下降,再加上以色列自从第五次中东战争以来已有20多年没有打过大仗,阿拉伯周边国家的极端穆斯林组织和游击队开始怀疑以色列的战斗力量。黎巴嫩真主党的主动攻击既是想为自己在阿拉伯世界中立威,也是要试探性地看看以色列的军事实力和反映。以色列向来崇信“以牙还牙,以血洗血”,立即抓住了这个练兵和重新对阿拉伯国家建立震慑力和军事威望的机会。当然,这样的反映也是一种生存本能,如笔者前面所述,在“阿拉伯汪洋大海中”被包围的以色列不允许有失败,阿拉伯国家虽然一败再败,但依然有22个国家和三亿人口,依然有庞大的战略回旋空间和丰富的资源;以色列只要连败两三次就可能有亡国的危险。因而以色列人每战必胜、每战必狠的信念很强,不打则已,一打就要痛击对方。美国人也完全明白这个道理,每次都会全力支持自己的盟友,以全力保障以色列的生存和自己在中东最重要的一块飞地。

因此以色列这次的攻击不是要重新打大仗,而是在于试图重新建立黎巴嫩南部到本国的缓冲区,让真主党的威胁不是那么直接。更重要的是要再次树立以色列人面对阿拉伯人的军事和心理优势,让阿拉伯人不敢轻举妄动。因此,真主党的冒进给了以色列人一个树威的机会,惨痛的是:大量无辜平民遇难,千千万万的南黎巴嫩居民无家可归。

综上所述,美国在地球上最重要的棋盘上利用多种不同矛盾成为中东到中亚地区当之无愧的最成功的棋手。美国不仅直接掌控三块飞地,而且还有一系列相互处于竞争或敌对关系的重要盟友,包括海湾阿拉伯国家、约旦、土耳其、以色列和各国的分裂势力如库尔德人,大有囊括整个中东地区的架势。借助9.11以后的反恐战争,美国向高加索三国和中亚五国提出美运输机飞越领空、美飞机在不同机场加油和建立美军军事基地的要求,并已经在数国内建立军事基地。美军一到某国,就会尽力延长在此区域的停留时间,而不愿意离开。不过美国的霸权也受到了一定的挑战,伊朗和叙利亚是本地区公开向美国叫板的国家,这两个国家也是防碍美国的三块飞地连在一起的国家,成为美国的眼中钉。

作者在中国崛起策二就提出这样的观点:得伊朗者得天下,因为伊朗是联系西亚、中亚和高加索地区的核心枢纽国,是联系世界上最重要产油区、海湾和内湖的国家。实际上美国在反恐战后最重要的战略行为可以概括为一句话:为伊朗作绞索。伊朗正西方的伊拉克、正东方的阿富汗被美军直接占领,伊朗西北边的土耳其是美国的铁杆盟国,正北的阿塞拜疆是美国势力全面渗透的国家,美国已经建立军事基地,伊朗隔波斯湾相望的海湾阿拉伯国家是敌视伊朗的逊尼派伊斯兰国家。绞索在从各个方向向伊朗拉紧,伊朗的空前危局不可不察。事实上伊朗面临国际制裁也要发展核武器和伊朗领袖出格的表演很可能是伊朗在危局中一种强烈求生存的反应。

因此中国、俄罗斯和中亚五国的策略性结盟事关整个欧亚大板块的格局。正如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中多次强调欧亚大陆的地缘黑洞—中亚五国一样,作者准确地预见到了主要强权在地缘黑洞的争夺。但作者当时还没有想到伊朗的战略地位岌岌可危,因为这本书成书尚在9.11以前,那时候伊拉克和阿富汗尚未被美军直接占领。今天美国虽然在伊拉克陷入困境,但在战略上却处于大优的局面。当然,美国过于膨胀的自信和肆无忌惮对别国策动内部颜色革命终于引起中亚国家警惕,中亚数国逐步驱除了美国的势力,尤其是乌兹别克斯坦跟美国彻底交恶,要求美国关闭其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军事基地。

我们今天应当设想这样一种局面,当美国真正对伊朗进行军事打击时,中国和俄罗斯可以军事技术援助的陆路通道就落在伊朗东北边的土库曼斯坦和东南边的巴基斯坦。可以说,这两国是中俄两国进入欧亚板块核心枢纽国的不二通道。当真正的对决时刻到来前,北京和莫斯科应该清晰地问道:这两国是否会对中俄两国开放他们的国境和边界?而且要考虑到中俄两国不直接与土库曼斯坦接界,中间还隔着其他的斯坦国家,这些上海合作组织国家届时会开放他们的国家和边境吗?因为在这个利益当先的世界,盟国顶不住压力和利诱而转向不是不可能的。要始终记住国家与国家之间永远不变的定律: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真的应当未雨绸缪,早作准备,而且一切按照最坏的打算准备,以求得较好的结果。

当务之急是北京和莫斯科应当紧密合作,双方不存在内斗的空间(笔者将在下一篇策论中详细谈中俄结盟),双方应当继续巩固和扩大上海五国的合作空间,防止美国重新杀回中亚五国(这几乎是必然的)。中国应多利用经济杠杆,将中亚五国牢牢稳固在上海合作组织的框架内,让大家结为真正的利益联盟和命运共同体。中俄的战略家和军事家应当就伊朗问题进行联合沙盘推演和联合军事演习,就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进行周密的准备,对一切可能的疏漏进行预先估算。

在中东,中国的实力和影响力还很弱,我们在自身增强对中东的关注和加强在中东的经济活动的同时,应当积极鼓励俄国在中东发挥更大的作用。中俄也应当在中东议题上相互靠拢,妥善协商,发挥俄罗斯世界政治大国,和中国世界经济大国的互补优势,相互弥补实力不够全面的不足,共同在中东发挥更大的影响力。中俄应当积极介入地区冲突,对突发事件、冲突和战争进行斡旋。当中俄联手,如果加上欧洲联盟的话,才能谈得上恢复中东地区的均势。

防止美国独霸欧亚大棋盘的大棋局依靠的是好棋手,这盘大局在21世纪初正徐徐地展开,中俄两大棋手准备好了吗?
中国崛起策八:合纵连横下的世界战略格局
Liu Tao, September 1,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合纵连横, 对美关系, 战略, 格局

文章简介:本文从战国时期合纵连横的格局引出了当今世界战略格局的问题。作者提出了自己构建的概念“丛林规则”、“文明规则”和“超国家规则”来描述当今世界政治的运行机制,并认为中国应当放弃民族扩张主义和理想主义两种思考模式,采取国家实用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立场。作者还分析了世界基本战略格局并尝试勾勒出美国长远的战略意图和各大强权(欧、俄、中、日)在迈向世界强国征途中各自的优势和劣势。

合纵与连横是战国时代两位著名的策士苏秦和张仪根据当时的时局提出来的两套针锋相对的战略。这两位古代的战略家都是奇人鬼谷子的高徒,都分别从师傅那儿学来了各种奇门数术和政治策略,之后两人分别为不同的国家和国家集团服务。

苏秦在当时的战国乱象中发现了一个核心的发展趋势,那就是秦国在各大战国的争战中进行了成功的变法,国力大大增强,并攻城掠池,占领了一系列战略要地如楚国的房陵、魏国的西部和韩国的宜阳铁山,甚至三夺赵国的晋阳。表面上看当时各大战国彼此打得热火朝天,实际上是各国互相有得有失,国“势”都没有增加,往往是夺去别国一块领土,又被其他国家趁火打劫,丢失一些领土,唯有秦国国势大增,占尽了各国的便宜。苏秦极其准确地洞悉了“秦国独大,诸国临危”的局势,利用自己优秀的表现能力和口才说服了当时主要六大战国,联合抗秦。因为当时六大战国中的五国燕、赵、魏、韩和楚国从秦国的角度来看分别从北到南呈纵向排列,唯有齐国和秦国被其他战国和一些小的诸侯国隔开,因此六国联合抗秦被称为合纵。

苏秦的同门张仪也是具有雄才大略的奇才,当他看到苏秦已经占尽先机,居然拿上了数大战国的相印,串联了六国合纵,于是张仪便投奔到剩下的一大战国 — 秦国,开始了他与苏秦的高智商竞争。张仪向当时的秦惠文王提出了一套策略,横向联合与秦国不接界的战国如齐国和燕国,向他们传扬“远交近攻”的理念,其中心含义是:这些跟秦国不接界的国家参加反秦联盟捞不到任何好处,反而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其他国家反秦而夺得的秦国土地,燕国和齐国因为不接界一点也得不到,损秦的结果是长韩、魏和赵,这些与秦国直接接界的国家将自然而然国势大增。张仪还看中了当时六大战国中的楚国贪图享受、害怕战争,因而心猿意马,于是他采取了各个击破的战略。总之,张仪与苏秦反其道而行之,采取横向联系部分战国的方式,晓之以厉害,动之以利益,目的在于打动部分战国的心,拆散合纵联盟,为秦国国家利益服务,他的整套战略被称为连横。

应该说中国古代的文化,特别是春秋战国时代的文化是一个宝库,不同的研究者和民众可以从中汲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和大量丰富的外交、战略思想直到今天依然给我们无穷的启发和启迪。苏秦和张仪用今天的术语来形容可以说是超级战略家和外交家,直到今天我们依然很热衷用他们的合纵连横和远交近攻等理论来分析当前的国际局势。不过,我们也必须注意到当前的世界局势并不完全等同于2500年前的战国局势,尽管有一些平行的相似性,但我们必需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把古代优秀的战略思想和今天的世界局势结合起来。正如围棋的棋局一样:千古无同局。我们正应当分析一下今天的世界局势究竟是如何。

I 丛林规则、文明规则和超国家规则

分析当前世界局势时我必须引入自己思考和构建的一些新概念,因为没有这些新的概念就很难谈清楚当前世界总体的战略格局。

从一般的现象学角度来观察当前国际局势的运行机制会立即陷于许多困惑之中:一方面国际机构和国际法构筑的普遍规则的确在世界争端中发挥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另一方面,国际规则和国际惯例在某些时候被肆意践踏和损害,而侵犯国际法者也依然可以我行我素,比如以色列对南黎巴嫩的进攻。究竟是什么规则和机制在国际社会中发挥着作用呢?根据观察到的不同现象也有相应的不同的解释模式:新现实主义和新保守主义倾向于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解释世界政治格局,因此认为国际形势不过就是国家利益的延伸和国家利益的总和,强国依旧是世界的主宰;新组织主义则从完全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新组织主义者强调由国际政府机构如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劳工组织等一系列国际组织构建了一套世界文化,这套世界文化包含意识形态理念、制度和具体政策,比如人权观念、法制国家和民主制度等,它们影响着世界上各个国家,世界不再是强国的竞技场,每个国家都受到制度化的国际规范的影响和约束。

我在这里吸收了上述两种论述模式,并增加了一种模式。具体说来,笔者认为当前的世界有三种不同的机制和规则同时并存,同时在发挥着作用。它们分别是丛林规则、文明规则和超国家规则,又可以分别被称为前现代规则、现代规则和后现代规则。丛林规则,也就是前现代规则,指的是人类社会在进入现代文明之前人类各个历史时期通用的规则,具体说来就是一种“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和“大国决定小国命运”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机制,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更好地生存。大国不断征伐和兼并中等国家和小国,或者是以宗主国和保护国的形式出现,不会受到任何国际规则和国际法的制裁和约束。第二类规则是文明规则,也可以被称为现代规则,它主要指通过国际机构制定的国际法、国际公约、条约和协定,这些国际文明规则和国际惯例协调着国际关系和国与国的关系。这一过程始于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国际联盟和国际劳工组织(ILO)的成立。真正在全球以世界政府形式出现的国际体系则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逐步形成的,标志性事件是联合国的成立和联合国下属机构如国际法庭和人权组织的建立。国际机构、国际条约、国际法和多边国际协商调节机制让世界各国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约束,人类社会从总体上来说是向更加文明的方向发展。第三类规则我称之为超国家规则,也可以被称为后现代规则,主要是指在某些超越国家的联盟中,比如说欧洲联盟,国与国的关系越来越受到超国家体的影响。欧洲国家让度出一部分主权给欧盟,同时许多国家摆脱了传统的国家观念、强国观念和边界观念。今天法国和德国的关系就基本脱离了传统的国家与国家的关系,双方过去是世仇,历史上两国都极力削弱和打击对方,两国都有大国的雄心想统一欧洲。现在则实现了彻底的民族大和解,成为全天候的伙伴,也共同成为欧盟统合的发动机。另外,德国主动放弃了奥得河以东到但泽地区传统上属于德国、今天却属于波兰的部分领土,以达成德国和波兰永久的民族大和解,双方承诺让德波边界变成永久的和平边界。总之,欧洲国家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脱离传统的丛林规则,也逐步超越了二战以来的以国际机构为核心的现代文明规则,而深深地呈现出后现代的特征。

我们在观察当今国际关系和国际冲突,分析国际形式时,必须注意到上述三种机制和规则是同时运行的,这是我们常常对国际局势感到困惑和不解的根源。比如说海地危机、东帝汶的独立、卢旺达1994年发生的种族大屠杀、伊拉克1991年入侵科威特及苏丹达富尔地区的种族冲突,在这些事件中第二类规则,也就是现代文明规则在起作用,或者是起主导性作用,因为国际社会和国际文明规则对这些事件起到了调节、约束和制裁的作用。联合国或者是组织维和部队,或是通过谴责决议案,或是采取斡旋和调节,以维护上述地区的和平和防止人道主义危机的爆发。而在另外的一些事件中,比如说苏联入侵阿富汗、美国2003年入侵伊拉克以及以色列对黎巴嫩的军事打击,都体现了人类社会依然存在着第一类规则 — 丛林规则,大国或是超级大国支持下的小国可以完全无视国际法和国际文明基本规则,悍然以军事实力和暴力进攻、侵略并占领其他国家,而相应的世界文明体系软弱无力,无法对这种侵略行为作出反应,更谈不上阻止和制裁这样的侵略行为。在这样的事件中依然深刻体现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特征,强者可以对弱者施加暴力和武力,而弱者既不具备自卫能力,也没有话语权,无法影响任何国际规则和国际条例的制定,成为国际社会的弱势群体,任凭超级大国的宰割。在第一和第二种规则运行的同时,在欧洲联盟内部的确已经迈向人类历史新阶段,欧盟国家已经完全告别了丛林规则,欧洲国家对相互间关系的思考已经超越了主权国家的观念,开始逐步进入到国家和平联盟、组织新兴国家体的阶段。我们无法拿第一类规则来解释欧洲国家的关系,也无法完全拿第二类规则,也就是二战以后的国家文明规则来解释欧洲国家之间的关系,欧洲联盟的确是人类社会的理念创新。

问题的复杂性在于许多国际事件和冲突并不是由单一的运行规则和机制所影响,在同一事件中往往是多种运行规则并存,比如说美国在9·11以后对阿富汗的侵略颠覆了塔利班神学士政权,这场战争就充分体现了文明规则和丛林规则的结合:一方面,塔利班神学士政权恢复政教合一的原教旨主义统治,并禁止一切娱乐活动,禁止妇女念书,公然炸毁世界文化遗产 — 中亚的巴米扬大佛,并暗中与恐怖主义分子有牵连,早就被联合国制裁,成为国际文明社会的大敌。美国以9·11遭受恐怖主义的袭击为由,意图武力进攻阿富汗,颠覆塔利班,国际社会对这样的军事行动虽然有所保留,但却对美国遭受恐怖袭击有一定的同情,对塔利班的神权统治普遍存在着厌恶,因此在相当大的程度上默许和支持了美国军事入侵阿富汗,在这里,现代文明规则在起部分作用,因为联合国和其它国际机构对阿富汗的制裁早就让阿富汗的神学士政权成为孤家寡人,经济制裁更是让塔利班的实力疲弱,在美国的军事打击下无力反抗,因此国际文明规则的制裁和国际社会的默认间接却是强有力地支持了美国的军事行动。但是我们必须看到阿富汗战争中丛林规则依然起到了重要作用,这场战争依然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军事侵略,因为直到今天我们依然不知道塔利班的神学士政权是否真的如美国宣扬的那样参与了9·11的恐怖袭击,美国在证据非常微弱、而且是在没有联合国的直接授权下军事侵略阿富汗,就是一种弱肉强食的丛林规则的体现。只是塔利班政权不得人心,不仅不容于国际社会,就是许多阿富汗民众都对其非常反感,在这里现代文明规则的运用和介入给美国的军事侵略多多少少赋予了一定的合法性。两种机制和规则的综合让美国取得了最大的国家利益,既手执明火抢了一片对自己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又利用文明规则没有让美国的侵略激起国际世界的强烈反弹,因为塔利班形象较差,甚至连当地居民都没有强烈反抗美国入侵,美国坐收了无比巨大的地缘战略利益。

美国在另外一场战争 — 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中则远没有阿富汗战争那么幸运,因为美国运用的是赤裸裸的丛林规则要吞掉伊拉克,美国当然也尝试过运用文明规则,想要说服国际社会,并通过联合国的授权和多边机制来消灭伊拉克,但因为不具有任何说服力和道德正当性,国际文明规则拒绝介入或是拒绝为美国的侵略提供道义资源,反而是世界各地的反战运动严重动摇和剥夺了美国军事侵略的合法性,导致美国只能单单运用丛林规则。其结果是美国得不到世界各国的声援和支持,相反得到的是谴责和抗议,美国自身也在伊拉克陷入泥潭,遭到当地人民持续不断地反抗,美国的道德感召力、吸引力和软实力遭到空前的损失,美国的国际威望在全球范围内大幅度下降。两场侵略战争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其关键在于阿富汗战争是丛林规则和文明规则的并用,而伊拉克战争中只有丛林规则和弱肉强食的逻辑,导致了国际社会普遍的质疑和反对,因而在世界公众的眼里美国入侵伊拉克完全是一场非法的战争。

我们在分析今天的国际形势和中国的战略形势时必须注意到丛林规则和文明规则是当今世界政治中主要运行的机制,我们必须正视这两种规则同时并存,不可偏废其中任何一种。如果我们只认定丛林规则,就极易陷入社会达尔文主义和大国沙文主义的泥淖,中国就有可能全面整军备战,到处武装侵略别国,或是收回历史上属于中国的土地,并把中国的经济实力全面投入到军事扩张中去。这是相当有害的,不仅将加强世界各国的“中国威胁论”的看法,引起其他大国结成针对中国的盟国,引起世界各国民众对中国的反感,从而严重损害中国的软实力和中国的道德感召力,进而损害中国长远的国家利益。但是,我们也不能过于理想主义,片面地认为世界大同,天下为公,世界各国已经进入和平文明时代,天下太平无事,中国也不需要和别国进行经济、政治、军事和地缘战略的竞争。这样的理想主义错在只看到了第二类规则 — 文明规则,而忽视了世界总体上虽然是在向文明的方向演化进步,但弱肉强食依然广泛地存在于世界,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军事实力和综合国力一个国家依然有可能被另外一个国家欺辱和侵略。

即使在最具国际威望的联合国内部和其它一系列国际组织和机构如世界银行(World Bank),世界贸易组织(WTO)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中,依然是丛林规则和文明规则在共同协调运作:一方面国际政府间的机构和组织制定了大量的规定、准则、条约和法律来协调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外交关系和以国际法的形式来解决各国的争端和冲突,与以前的人类社会相比,世界各国的关系出现了文明化的特征;另一方面,规则和条约的制定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是由强权和强势国家影响下制定的,最为严重的是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几乎就是美国势力的直接体现和延伸,尽管这两个组织是以世界国际组织的面貌出现的。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则更多的是由欧美日等发达国家制定的,尽管发展中国家包括不结盟国家和 77国集团要求修改不合理的国际贸易条例的呼声越来越高,世界各国的非政府组织和市民社会不断声援发展中国家的正义要求,但是建立合理公正的世界经济体系依然是长路漫漫,因为制定规则者是国际政治界和经济界的强者,没有他们的让步和妥协是很难想象贸易谈判会有什么大进步的。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制度的存在本身就说明强国依然主导着国际局势,当然,今天的大国和强国并不能完全为所欲为,也必须遵守一些最基本的国际文明准则,但是强国掌握话语权,制定规则,常常能通过政治经济手段控制和影响小国的意志,这是不可否认的。

笔者的思考是:单纯地推行丛林法则和单纯地推行理想主义路线在当今国际社会都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采取国家实用主义的路线,一切从国际社会的现实和中国国家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发,针对不同的议题和问题采取不同的规则或是综合运用几种不同的规则,以争取最大限度地谋取中国国家利益。

II 当今世界的基本战略格局

当今世界在某些方面的确有些像2500年前中国的战国时期:乱象纷呈,矛盾众多,国与国之间的明争暗斗高潮迭起,民族矛盾、领土冲突、文明碰撞、恐怖主义、大国角逐、能源争夺、宗教争端、叛乱分裂等无数对复杂的矛盾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而高科技的进步、互联网络的普及、世界的e化和全球化的全面展开把人类社会带到一个全新的境界,我们很难在这种乱象和五彩纷呈的发展中分清究竟哪些是表象,哪些是本质,哪些发展才是最具有核心意义的。

回到这个题目上,我们应当怎么判断当今世界最基本的战略格局?什么是当今世界上最基本的战略矛盾?自从1980年代末期以来世界战略格局的确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柏林墙的倒塌,两德统一,苏联解体和俄罗斯的衰弱,欧盟的统合,北约的东扩,中国的崛起,印度的崛起...... 今天的世界格局的确大大不同于20年前。在这一系列具有世界历史意义和战略意义的重大事件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主轴,那就是美国独霸世界,成为无可争议的经济、政治、文化、金融、高科技和军事超级大国。美国的强大在于其全面发展的综合国力,包括软实力和硬实力在内的整体国力。美国是一个非欧非亚的国家,却深刻介入欧亚大陆上的任何争端和冲突,无论是在欧洲的巴尔干地区,还是亚洲的高加索、中亚、东亚和东南亚,还是欧亚非三洲间的中东地区,美国的力量都深深地介入和投放到这些地区。美国还通过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与许多传统的海权和陆权的欧洲国家结成牢不可破的军事盟国,美国还在亚洲有数个同盟国,其中日本是世界极的经济和科技强国,韩国和台湾也是美国的同盟成员,在东南亚,新加坡等国也是美国的准同盟国。

正如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兴起的超级大国一样,当大国间的势力均衡被彻底打破以后,超级大国必定会走向近一步扩张,谋求永久的霸权地位。美国的战略家看得更远更深,他们的视野不仅在全球范围内,甚至扩展到外太空和外层空间,美国的国家导弹防御系统NMD和战区导弹防御系统TMD系统正是着眼于取得全面的霸权,不仅要求美国有先发制人的打击能力,而且要剥夺其他主要大国和战略对手在受到第一次打击后的还手能力,美国的野心在这里已经暴露无遗。苏联的解体虽然是一个极权主义国家的覆灭,但由此带来的冷战的结束并没有让世界更加安全,相反,美国在伊拉克战争中摧枯拉朽般地消灭了一个中等国家和地区强权,这样的军事实力让整个世界笼罩在新世纪的阴影和寒意中。美国越来越像罗马帝国,不断地进行全球扩张,越来越远离其建国思想和立国精神,渐渐退化成一个超级的 “军事产业复合体”,其全球干预和扩张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一个美国独霸的世界和一个各方面的均势被彻底打破的世界也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世界, 整个全球局势失去了基本的动态平衡, 这更加间接鼓励了美国的帝国野心。美国国内的新保守主义和新帝国主义学者越来越多地用“帝国”一词和“美国治下的和平”来描述世界格局。在这里,我们有必要来讨论一下,美国的战略防范重点究竟是什么。

III 竞猜:美国五角大楼的战略文件是什么内容?

我们每年都可以读到美国国防部和五角大楼关于美国的国防战略报告和战略文件,这是公开的、放在桌面上的文章。我们设想五角大楼还有很多不能公开的、放在桌子底下的秘密文件,在这些文件中,美国国防部对未来的美国的战略目标作了清晰而又长远的规划。如果有这样一份文件的话,我们可以作一个有趣的猜测,美国对未来20年或50年的战略规划究竟是什么呢?美国究竟要达到什么样的战略目标呢?

我想,美国最重要的战略目标就是维持美国独一的超级霸主的地位,并防止在全球范围内出现任何一个可以挑战美国霸主地位的国家的出现,这一点应该是毫无异议的。美国人梦想的是美国统治下的世界和平,美国人也可以允许“一超多强”的格局存在,但绝对不允许有“多超(多个超级大国)”、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多级格局的出现。那么在美国的长期战略重点上,美国人将以何种次序和优先顺序来处理全球有可能出现的对美国独霸地位的挑战呢?我认为美国人认定的战略次序和要处理的战略问题分别为 A欧盟的统一和整合; B 俄罗斯的重新崛起; C 中国的崛起; D日本积极谋取独立的世界大国地位。笔者下面要分别来谈一谈这四个议题:

1. 欧盟的统一和整合

欧洲联盟的统一和整合将把25个不同的主权国家结成一个超级国家体。这些国家包含了世界上最富庶的国家和传统的海权及陆权强国,这些国家也是当代全世界的各种现代理念、思想、主义、法律制度和政治制度的策源地,欧洲甚至是美国立国精神的发源地。美国和欧洲的大西洋同盟以及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是确保美国在欧洲主导地位的关键。欧盟25国如果能有效地组成一个超国家体,特别是考虑到德国、英国和法国分别是排名世界第三、第五和第六的经济强国,欧盟的总体国民生产总值将立即超过美国。如果欧盟追求的是成为独立于美国的世界一极的地位并致力建立独立的欧盟防务,再考虑到欧洲联盟的科技实力、文化实力和软实力,那么欧洲联盟将毫无争议的立即转变成为一个新兴超级大国,而且欧盟走向独立的世界一级地位将立即颠覆美国的全球唯一霸主的地位。美国依靠跨大西洋联盟和亚洲的盟国才能在亚欧两大洲立足,才能参与对世界核心板块中东到中亚地区的竞争。亚欧两边的盟友中跨大西洋联盟是美国独霸世界最核心和最关键的联盟,欧洲走向独立的世界一极将使美国霸权的基础坍塌,美国的帝国大厦将随着欧盟的独立而失去最重要的柱石,其独一超级大国的地位也将相应丧失。因此美国的战略日程表上第一要务是防止欧盟走向完全的统一和独立,特别是要阻止欧盟建立独立的防务和军队。

欧盟的缺陷也是相当明显的。第一:在二战后西欧国家依靠同美国的军事联盟和美国的军事保护来抵抗东部以苏联为代表的共产主义阵营的扩张,欧洲人对美国的心理依赖很深,也对美国有一定的感情。冷战对抗最剧烈的阶段肯尼迪总统的一句“我是柏林人!”(Ich bin ein Berliner!)极大地鼓舞了西方国家阵营的士气。正是这种依赖和依恋之情,让欧洲人缺乏走向独立自主和自强的精神。即使在伊拉克战争爆发后,欧洲民众虽然对美国的反感大增,对美国的对抗情绪不断上涨,但反感是一回事,走向完全独立自主的欧洲则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说现在的欧盟坚定地要求摆脱美国的控制并追求建立独立的欧盟军队,从而引起剧烈的美欧争执,欧洲国家的普遍民意是不会支持这种作法的。第二点原因是出于欧洲历史上对于沙皇俄国的排斥和防范,和对之后的共产主义苏联的极端恐惧,让今天的欧洲居民依然对俄罗斯怀着深深的戒心。欧盟和俄罗斯两大世界政治板块的直接接界更是让双方的关系存在很大的竞争和冲突的可能性。第三:欧洲历史上极为复杂的国家、民族、文化、宗教和种族的冲突,让欧盟国家即使在进入后现代时期依然存在很多不信任和相互间的猜忌。东欧国家在二战以后落入苏联手中,成为苏联的卫星国,让这些国家充满了历史的屈辱感。在1989年脱离苏联的控制,加入西方阵营后,东欧国家一边倒向美国,成为美国分化欧洲联盟最佳的棋子,以牵制其他独立意识较强的欧盟国家。英国则是美国天然的盟友,基本成为美国利益的代言人,阻挠着欧洲任何统一的进程,为欧盟的整合设置了许多障碍。德国和法国同为欧盟的发动机,但是由于德国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侵略历史让欧洲许多国家对德国深具戒心。即使德国已经为二战的罪行进行了赔偿和道歉,即使欧洲各个国家已经达成了民族大和解,但是一旦德国牵头要推动欧洲联盟向更加独立的方向发展,就会引起部分欧洲国家的怀疑甚至反感,担心德国要重新走大国竞争的道路,担心德国新纳粹主义的复活。德国和法国的双领导也引起部分欧洲传统大国如意大利和西班牙的不满,这些国家也想在欧盟统合中起到和德国法国同样大的作用,但是由于实力不足而难以做到,因此就对德法主导地位颇有微词。第四:欧盟的东扩让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困境。人少好办事,人多难办事,当欧盟的边界超过了原来固有的边界(西欧)后,由于经济和发展程度的不同,一个越来越大的欧盟整合起来就愈加困难。欧盟的问题在于,必须清晰的定义欧盟的边界应该到那里为止,如果无限制扩大下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考虑到土耳其入盟的议题在欧洲国家不断发酵,欧盟整合的过程又蒙上了新的阴影。

欧盟以上的矛盾和问题让欧盟国家在短时期内很难真正整合成一个国家,而且由于美国传统的势力和干扰让欧洲国家的统一进程被大大地延缓,欧盟要成为世界上独立的一极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2. 俄罗斯的重新崛起

笔者在俄罗斯和中国的崛起两个议题上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考虑,决定还是俄罗斯的重新崛起放在第二个议题。苏联的解体让俄罗斯损失了近500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在前苏联的领土上新产生了近14个国家。许多战略要地,例如欧洲部分的乌克兰,亚洲的巴尔干 — 高加索地区,中亚五国,都是欧亚大棋盘上的核心地区,也都是从苏联解体后独立的国家,俄罗斯的地缘损失是无比惨重的,其几个世纪巧取豪夺的土地都被迫一一吐了出来。俄罗斯的经济还在整个1990年代连续7年负增长, 国民生产总值急剧衰退了40%,其经济实力不仅跟美国不成正比,就是和日本、中国、欧盟诸大国相比都相差甚远。欧盟和北约的东扩,波罗的海三小国的独立,美国积极介入乌克兰的颜色革命,甚至想插手白俄罗斯的政局,车臣叛乱后西方国家的影子都让俄罗斯受到极大的刺激和侮辱,俄罗斯作为大国几乎是尊严扫地,其地缘形式受到空前的挑战。

但是俄罗斯1.8万多枚核弹头和超强的军事力量和太空力量,俄罗斯广袤的国土、幅员和资源,俄罗斯高素质的人力资源都是俄罗斯成为世界大国的有利条件。在吸取了寡头资本主义和休克疗法的教训后,俄罗斯在普京的领导下已经逐渐步入正轨,俄罗斯向世界强国迈进的步伐越来越坚定。尽管俄罗斯的经济实力即使再高速增长20年都是有限的,(因为俄罗斯只有1.4亿人口而且人口呈下降趋势),但是一个中等经济实力的国家,加上世界一流的军事实力和丰沛的能源和资源却足以保障俄罗斯在未来世界格局中不可撼动的世界大国地位。俄罗斯在多级世界中必将是重要的一级。

俄罗斯的弱点是战略空间上的困局和经济实力的衰弱,国内的叛乱、民族冲突和人口结构发展趋势急剧恶化都严重威胁着俄罗斯的重新崛起。但尽管如此,俄罗斯的复兴是不可被阻挡的。

3. 中国的崛起

中国经济爆发性的增长和扩张让美国的霸主地位同样受到极大的威胁。中国连续28年的经济高速增长是国际经济界人士难以解释的一个经济奇迹。但是鉴于今天中国在经济、军事和科技领域和美国还存在着全方位的综合差距,美国较为重视的是中国未来发展的潜力。特别是在15到20年后中国追赶美国将成为国际政治的中心问题。

中国最大的优势是时间在中国一边,中国高速的经济增长让我们每年的实力都在不断壮大,中国可以利用不断扩大的经济实力和综合国力来增强中国的军事投射力量、科技研发力量和政治影响力。中国幅员广阔、人口众多、民族精神奋发向上和不甘落后等天然注定了中国的大国地位,中国的诸多有利条件注定了中国不甘成为二等强国。中国的缺陷在于地缘战略困局、美国的围堵和中国国内的社会矛盾和政治转轨。如果中国能解决好国内问题特别是渐进政治改革问题(笔者将开辟专文谈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和民主政治对中国长治久安的重要意义)和国内社会矛盾问题,那么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中国的上升。从长远观点来看,中国是最有可能超越美国的单一民族国家,这是中国的历史使命和21世纪必然的大趋势。中国追赶美国势将成为世界政治中的最强音,这一天正在随着中国迅猛的崛起和赶超加速到来。

4. 日本谋求世界大国地位

日本人在二战中表现出来的可怕的极端民族主义精神和二战以后经济空前的成功让美国人对日本人怀有深深的担心和疑虑,美国人也是对日本人的独特民族精神研究最深刻的(见中国崛起策三)。美国人可以从德国全部撤军,但绝对会把数十万美军留在日本,美其名曰“保卫日本安全”,实际上为“监管日本的异动”。日本已有的庞大的经济力量和科技力量,美国只要对日本松绑,日本可以立即转变为一个世界军事大国,并进而谋求世界政治大国的地位。日本右翼的不理智在于只看到中国的迅猛崛起和想到与中国争夺亚洲主导权,却不知真正阻挠日本成为世界一极的正是美国。

日本有成为世界大国和世界一极的现实力量,对美国的潜在威胁也很大。但日本是诸强中前景最为黯淡的。其原因有四。第一:日本二战失败交出侵占亚洲大陆和朝鲜半岛的领土后,日本就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国土狭小、资源贫乏”的国家。国土狭小就意味着战略纵深狭小,经不起大战的打击;资源贫乏就意味着非常依赖国外能源市场,国际市场的风吹草动都会反映到日本的市场;另外有限的人口也意味着有限的国际市场,日本非常依赖海外市场。第二:日本的战略局面是诸大国中最糟糕的,岛国四面环海,西面的中国、韩国和俄罗斯都跟日本交恶,东面是浩瀚的太平洋,无险可依,只能依赖美国。日本在世界大棋盘上的棋势是“势孤” 局面。第三:对美国的依赖和美军的占领让日本经济即使再强大都不能成为世界一极。因为成为世界一级的基本条件是独立的国格和国权,对世界的重大事件有独立的判断、评论和参与解决的能力,日本由于被剥夺了国权,没有完整的国格,只能成为超级大国的附庸和小跟班,这一条是防碍日本成为世界大国最根本的原因。第四:日本人口的下降和老化是工业化国家中最快的,如果没有持续有计划的外国移民的话,日本的人口将从现在的1亿3000万下降到2050年的9000万,而那时工作人口只有5000万,届时日本的人口结构将是非常严峻的,因为严重老化的人口让社会的前进失去朝气和动力,科学研发也将大大受到影响,整体的国民生产总值也将随着人口的减少而相应地萎缩。与其他主要西方国家未雨绸缪、每年进行计划性的吸收外国年轻移民不同的是,日本出于自身的民族优越感依然排斥外来年轻移民,如果这种趋势持续下去,日本政府不改弦更张采取合理的移民政策的话,日本急剧下降和老化的人口结构必将对其社会经济产生灾难性的影响。

总之,当今世界局势在某些方面是有些类似中国战国时期的局面:美国独大,其独霸世界的野心日益明显,而当今世界的其他强国如欧(德法)、俄、中、日和正在崛起的印度也正好类似战国时期的六国,各有各的优势和劣势。但是,这些国家单独都无法抗衡美国的霸权,那么他们将如何进行合纵连横呢?中国将进行怎样的联盟和结盟才能最大限度地维护我们的国家利益,以便为中国崛起的大局创造有利的条件呢?笔者将在下一策里讨论。
中国崛起策九:新思维下的中国大战略
Liu Tao, September 6,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战略

本文简介:我国的外交政策和国家大战略不应该受意识形态和极端民族主义的干扰,我们应当清楚判断出当前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谋取国家利益最大化。具体策略是(1)思维创新,建立“议题式联盟”;(2)强俄,中俄在一系列区域问题上结盟;(3)强法,中法俄在全球议题上结盟;(4)改善中日关系应是当务之急,如不成功,则当强韩。这其中,中俄结盟是生存基础,中法俄结盟是开创国际政治经济新局的关键,中韩间的关系则是补充。

承接上一篇文章作者将在本文中尝试着提出一些新思维并提出中国的大战略。
I 中国的外交政策和国家战略应当“去意识形态化”

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应当为当前的国家利益服务,谋取国家利益的最大化。意识形态不应干扰和影响一个国家外交政策和长远战略的设定。

这一点上美国人堪称是典范,做得最好。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美国国内兴起了对如何处置纳粹德国和法西斯日本的讨论,许多美国人希望永久削弱这两个富有军国主义传统、侵略成性的国家,美国士兵也质疑如何在德国分辨“谁是纳粹以及谁不是纳粹”。总之在一个国家战胜另外一个国家之际,战胜国通常的想法是彻底削弱对方,让对方的经济产出能力和国民的精神意志受到毁灭性地打击而无恢复能力。鉴于美国与纳粹德国和日本的战争代表了自由民主和法西斯的殊死斗争,如果美国在二战结束后严厉惩罚德国和日本几乎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后来历史的发展让人瞠目结舌,美国击败两个国家后立即对两个国家进行大规模的经济援助,美国不仅实施马歇尔计划向两个战败国大量输血,而且还通过战后的布雷顿森林体系规定了美元不可以对马克和日元贬值,相反德日两国却可以通过货币贬值来增加对美国的出口。之后爆发的韩战更是为德日两国送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两国利用战争所需要大量军需品之际,扩大了生产线和生产能力,这把两国送上了经济大国的道路。

美国这种在哪里击败某国就立即在那里进行建设的思路是极为高明和具有前瞻性的,也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这需要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克服其固有的报复心和复仇意识,冷静下来从长远的观点来为国家战略利益服务。美国手中的两个战败国成为美国在世界大棋盘上两个绝佳的棋子,美国重建德日两国并扶植两国对美国而言发挥了重要的历史性作用: (1)美国担心,德国日本的战败和被削弱会导致亚欧两大洲失去均势,法国和中国会成为亚欧两大洲的新强权。美国的全球战略里不希望有任何一国成为该地区的霸权国家,因此极力反对削弱德日,甚至要增强德日的经济实力来制约法国和中国的独大。(2)重新让德日两国经济强大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要用德国来制约共产苏联的扩张,并利用日本来制约红色中国。德日两国因为成为反共的前沿阵地国家而立即由战前的敌国转变成战后的同盟国。(3)德日经济的发展为美国的产品提供了重要的出口市场,之后德日两国经济上追赶美国,也为美国的产业升级和更新提供了重要的契机。(4)德日两国的经济奇迹起了一个“橱窗展示”的重要作用,紧邻西德的民主德国和其他东欧共产国家在西德的经济奇迹下黯然失色,许多东德公民冒死流亡到西德严重损害了东部阵营的稳定性,西德在后来的苏联和东欧阵营的解体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日本的经济奇迹也间接刺激了中国进行改革开放,让中国告别了计划经济和中央集权体制向西方靠拢。(5)富裕的德日两国成为美国重要的财政来源,美国在进行战争、财政匮乏时,德日两国总是能够提供源源不断的财政援助。

总之,美国没有从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的立场出发,进行简单的民族复仇主义,而是采取了实用主义的政策,在其全球大战略下进行了对德日的支持和改造,谋取了最大的国家利益。

另外一个很好的在外交和国家战略中采取实用主义立场的就是中国共产党和1949年以后的新中国政府。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先是和苏联领导下的东部阵营结盟,1972年毛泽东主席和尼克松总统的会晤事实上标志了中国和西方国家的结盟。当时我国正处于“文化大革命”的混乱时期,举国上下都处在狂热的意识形态革命中,任何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和“西方”的东西都被彻底禁止,更谈不上与西方世界发生任何联系了。就在这样一个泛意识形态化的时期,就在中国和美国事实上还处于越南战争交战状态中,毛主席通过他的大战略创造了中国外交战线和国家总体战略的全新局面。当时无论是左派国家和左派力量,还是右派国家和右派力量,都没有能预见到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和世界上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这两个互为敌手长达20多年的国家能够戏剧性地改善双边关系。中美乒乓球外交突破更是让世人耳目一新,双方事实上结成了针对苏联的准结盟关系。中国迅速摆脱了孤立的外交局面,和西方发达国家,包括日本和西欧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中国走向世界的大戏从那以后就徐徐拉开了序幕,一直到邓小平上台推动改革开放的国策。可以说,毛泽东和那个时代的中国共产党人富有远见,没有让当时国内的意识形态狂潮来干涉我国的外交战线,是中国能迅速转向采取新兴国家大战略的重要原因。1978年中国和日本缔结“中日和平友好条约”也是倍受当时的政治观察家和评论家关注的一件大事。让许多人大跌眼镜的是两个互相为仇敌的国家,居然能够实现和解走向和平结盟的新局面,这确实是中日两国具有远见的领导人的壮举。特别是考虑到二战才仅仅结束30多年,许多痛苦的历史记忆依然清晰,那个时代的中国领导人能够超越历史,开创新局,真的是高瞻远瞩,富有远见。当时西方媒体对中日缔约的报道多是用“难以置信”来描述,有的媒体甚至用“黄黄结盟”(黄种人和黄种人的结盟)来报道。通过中美和中日的准结盟关系世界政治版图和战略版图被重新划定,各大列强之间重新洗牌,国际政治的全新局面诞生了:中国被包围的困局被彻底打破,在全球处于战略攻势的苏联社会帝国主义反而处于被包围的战略局面,美国和中国加上西欧和日本对苏联事实上构成了强大的战略包围事态,苏联感受到了空前的战略和地缘危机,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美国由于经历韩战的平局和越战的惨败处于战略守势,通过与中国的准结盟关系得到一定缓和和恢复,重新处于有利的国际战略局面。这从当时苏联国内的反映也能得到印证,苏联的媒体塔斯社强烈批评和攻击中日缔约是针对苏联而来、是不可饶恕的反苏阴谋,苏联官方的报纸更是连篇累牍地攻击中国,并刊登了大量的漫画来讽刺中日结盟,认为两大黄种人民族配合美帝来疯狂反苏。按照毛主席的观点,敌人反对的正是我们要赞成的。敌人害怕的正是我们要作的。苏联当时歇斯底里地攻击正反映了苏联强烈的不安和恐惧,中日改善关系戳到了苏联帝国的痛处。

话又说回来,如果当时毛坚持“共产主义永远不和资本主义打交道”的教条主义的路线的话,邓如果坚持“日本侵略过中国,中日永远是世仇”的民族主义观点的话,中国是不可能打开外交战线的新局面,是不可能建立前瞻性的战略大格局的,也许中国今天还处于四面为敌、被全面战略包围的局面,那我们也就谈不上实施改革开放的国策和经历今天中国和平崛起的新局面了。历史的经验和中外的范例告诉我们,要谋取国家利益的最大化,我们一定要把国家大战略的建构、外交方略的制定和意识形态脱钩。我们不能让极端的民族主义思潮和民粹主义思想以及其他任何意识形态来干扰国家战略,否则其结局是国家长远利益被损害。我们的一切方针和政策应当从国家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中国国家总体战略应当拒绝少数极端主义思想的绑架,其目的在于维护绝大多数国民的利益和国家整体利益。具体说来,在今天世界上“一超多强”,美国越来越退化成“军事产业复合体”的局面下,中国不应当排除跟任何一个国家结盟(除了美国以外),不应该预设任何立场和先决条件。国家利益,只有国家利益才是我们最大的政治。特别是中日关系值得我们深刻反思。中日两国既然在1978年,在那个离二战结束不远的年代能够缔结和约,共释前嫌,开创中日关系的新局面,就没有任何理由在二战结束后近60年的时间依然被过去的历史所绑架。我们如果总是沉浸在过去的历史和痛苦的回忆中的话,那我们就不能拥有更美好的明天。当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中日关系走到今天这一步,日本政府,特别是小泉个人的性格和行为特征,要负主要的责任。当日本领导人一次一次参拜供有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时,就一次一次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和挑动了中日两国最敏感的神经。更为复杂的是,美国一步步把日本绑上美日同盟的战车,日本国内日益右倾化让中日改善关系越发困难。的确,有许多因素我们无法完全主导,我们无法直接把日本从美日同盟的战线拉回来,但我们必须问我们自己:我们的政策和我们的作为让日美同盟更加稳固还是更加松动?我们的行为和行动是有利于争取广大的日本民众还是在把越来越多的普通日本人推向右翼阵线?我们是否有可以改进的地方,以争取日本人民?我们是否能够把民间反日的口号改为“反对日本右翼或者是反对日本极右的军国主义分子”?我们是否给予了日本国内许多左翼进步人士、因反对右翼势力而遭受生命威胁的进步日本人士和日本友华团体以足够的道义上的支持?我们是否意识到了我国民间的反日狂潮和激烈的反日标语事实上损害了中日两国人民的观感,并间接支持了日本的极右翼势力?我们是否意识到狭隘的民族主义让包括左翼在内的日本进本人士也感受到了“中国威胁论”?

中日关系只是中国建立大战略的重要一环,关键的是我们必须转换思维,让我国的外交和国家战略回到国家利益最大化的立场上。
II 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中提出:“谁是我们的敌人? 谁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实际上朋友和敌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是不断变化的。中共的历史和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历史都以铁的事实证明了,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不是永恒的,而且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也就是朋友可能变成敌人,敌人也有可能变成朋友。这里就是一个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问题。如果中共不能正确判断不同历史时期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就不会有中国革命的胜利和成功,如果新中国成立后历届中国政府不能根据不同时代的需要进行科学的判断 “什么是主要矛盾”,那么中国就不能摆脱同时被两个超级大国包围和敌视的困局,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局面。1972年中美乒乓球外交正是基于毛泽东主席的战略判断:苏联是当时中国最大的敌人,苏联也是那个时候中国最大的战略威胁。苏联在漫长的中苏边界上陈兵百万,并扬言随时会进攻中国,还狂妄的宣称苏军的坦克集团军可以在三天之内通过平坦的东北平原攻到北京城下。苏联领导人也多次扬言要对中国实用大当量的原子弹攻击。中国政府完全把苏联的这种军事威胁和战略威胁看成是真实而又巨大的威胁。当主要矛盾一旦确立,其它矛盾就成为次要矛盾,中国就可以和宿敌美国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进行联盟。同样,当时美国的战略判断也认为苏联的共产帝国主义扩张是美国最主要的战略矛盾,是对美国为首的西方民主自由世界最大的威胁,而同样是共产主义的中国因为脱离了苏联和东欧的体系并与苏联彻底交恶而成为美国极力拉拢的对象,这也是基于美国人对全球战略局势的基本判断。当主要敌人确立了,次要敌人就不再那么面目可憎、而变得温情脉脉了。

美国除了对全球的战略局面会进行“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判断,还会对每一个区域进行全面综合的战略判断。比如在欧洲美国要利用英国和东欧来牵制德法,以达到欧洲大陆的战略均衡。在美国的后院拉丁美洲美国扶植阿根廷来牵制巴西,因为巴西面积广大、人口众多,极易发展成为拉丁美洲大陆的领袖,美国的算盘是扶植次强来牵制本区域最强大的国家。在亚洲美国知道中日一定会是亚洲的主导国家,因而日本过于强大时,要压住日本的风头,并要略微扶持一下中国,让中国不能过于衰弱。比如1980年中国刚改革开放时,日本的经济风头正健,一度有要赶超美国的气势,美国给予了中国很多帮助,并通过广场协议和强迫日元升值来狠狠打击日本。当中国强大了,日本相对衰弱时,美国则要扶植日本,稳固美日同盟,并极力拉拢亚洲第三强国印度,来防止中国在亚洲大陆取得主导型的强权地位。

我非常欣赏刘亚洲将军在其“中国未来二十年的大战略”一文中提出的论点:美国对付中国最重要的牌不是台湾牌,而是日本牌。笔者认为,如果中美两国是牌局的两方的话,台湾牌就相当于美方的小王,日本牌就相当于美方的大王。美国可以根据中国发展的速度打不同的牌出来,当美国打日本牌时,就表示美国在亚太地区战略判断发生重要变化,美国认为中国的崛起已经是亚太地区最主要的战略矛盾,因此要把日本进行一定的松绑。对日本进行松绑的程度与中国崛起的速度成正比,中国崛起的速度越快、越是势不可挡,美国就会越快加固美日军事同盟,并进一步为日本修改战后的和平宪法开绿灯。但不管美国如何给日本松绑,美国都不会让日本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政治军事大国,因为美国深知日本人可怕的民族精神和性格,完全独立的日本不排除会反噬美国,让美国尝到自作自受的苦头。但是美国打出日本牌向中国发出了极为危险的信号,因为这毕竟是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和世界第二的经济强国的联盟,这必将对中国在战略事态上构成极大的威胁,并在某种程度上鼓励极端的台独分子,让已经处于下坡路的台独运动得到刺激,死灰复燃。前一段时间我国曾经试图说服美国关注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和日本右翼篡改历史的问题,因为对二战历史观的挑战按道理不仅是对中国的挑战,也是对美国的挑战,但美方拒绝干预中日两国历史争端的问题。这再次反映了美国的立场:那就是一旦拉拢日本遏制中国的主战略一确定,日本领导人参派靖国神社的问题就属于次要矛盾,美国人当然不愿意插手。

我想,美国人对亚洲人的民族性格(特别是中国人、日本人和韩国人)的研究一定很透彻,知道亚洲民族骄傲自大并以自我为中心,每个民族都想压倒别的民族成为本区域的霸主。亚洲各国复杂的历史、文化、种族和民族国家矛盾成为美国最好的切入点。因此不要寄希望美国来调停亚洲国家的历史冲突,美国最大的战略利益在于亚洲国家(中日韩朝)因为历史而继续冲突下去,最好这种冲突延续到22世纪都不结束,这样美国将永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亚洲国家永远不得自立,还得依赖外来的保护神山姆大叔来调停和仲裁,也得依赖美国来为大家划定的非军事区来维持恐怖平衡。如果是这样,亚洲人的独立将永远是个美梦。同时,美国人在全球每个大洲都会找出相应的鹬蚌,欧洲的、拉美的、中东的鹬蚌都是美国可以利用的最大的资产。

美国利用现行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和现行的世界战略格局,如美元霸权、世界银行和IWF、军事霸权、各大洲的战略均势和结盟关系榨取了无限的政治经济利益,而且这样的体制也将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只是,判断出世界主要战略矛盾的世界各大强国甘于臣服在这种体制下吗?如果我们中国怀有自己的历史使命,认为中国应当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强国,并致力于建立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和多级格局的话,我们就应当积极的进行结盟,和其他二级强国的结盟(俄、法、德、日、印)。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应该被削弱的不应该是上述二级强国的任何一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国家的势力应当被削弱的话,那就是美国。因此中国最重要的对手不是我们东边的邻居,也不是我们北边的邻居,而是太平洋彼岸的那个国家,那个天上、地上和海洋都想要独霸的国家。
III 一个新概念:“议题式结盟”

谈到这里,笔者必须申明一下我在这里不是要提倡一种反美主义的思想。事实上,反美和反日的提法是同样有害、不理智的,我们不可能、也作不到完全地反美。作者在中国崛起策一“从中美经济共生体谈起”和中国崛起策四“中国对美大战略的初步探讨”已多次指出,中美在经济上早已紧密相连,分别成为世界两大经济火车头,促进了世界经济的发展。如果我们要全面反美,不购买美国的产品的话,那损害的不仅是美国公司的经济利益,也损害中国自己的利益,多少美国大公司和跨国公司的生产线已经迁到中国,多少中国的产品每年都出口到美国,在全球化化时代,国家与国家的利益早就交织在一起,我们甚至无法说清楚一件写着 Made in China的产品是否完全是中国的产品。另外,西方许多国家的民众虽然厌恶小布什,但依然对美国有很强的依赖和很深的感情,毕竟美国把欧洲国家从纳粹手中解放出来,也抵抗了苏联帝国对欧洲大陆的扩张和吞并,维护了自由民主世界的生活方式,今天东欧国家把美国看成是救世主和解放者,这些笔者都表示理解。

笔者要传扬的一种信息是:我们反对的不是美国,更不是美国的制度和价值观念(美国的市场经济、民主政治、法制国家当然是一种进步的模式),我们反对的是美国在许多领域里独霸世界的图谋。正如民主制度所包涵的基本推论一样:我们并不是不放心某一个人和某一批人,而是不放心“人”本身。一个再好的人都可能垄断权利而形成个人独裁,造成很大的损害。我们要有一种机制防止权利的垄断和独裁,这就有了民主政治的制衡。同样我们也不是要针对某一国进行牵制,我们反对的是任何一国因为权利过大而形成垄断,进而为所欲为,而国际机制和国际法失去了任何牵制和平衡的能力。这样,再“好”的国家都会权利膨胀而走向反面。笔者当然认为,美国在历史上是一个很正面积极的国家,为世界和平作出了巨大贡献。但今天美国对国际权利的垄断,对天空、外太空、土地和海洋的垄断已经让世界失去了基本的平衡。美国以占全世界5%的人口享有全世界30%的能源,美国一国的军费就超过了全球其他190个国家军费的总和,美国正在积极谋取全球所有海道和咽喉要道的控制权,这再次印证了民主政治的基本常识:没有制约的权利就会导致腐化堕落,美国人也是人,不是神,他们也有人类普遍的缺点,他们也需要制约和监督。

回到这一节的基本话题,我们该如何结盟。当今世界的多元化和多层次化的特征让传统的结盟方式受到很大的挑战。世界各主要市场经济国家早已互相依赖,国际贸易也让大家互相依赖,结成命运共同体。我们很难结成过去那样的全天候的排他性同盟,比如一战和二战中列强的各种结盟关系,冷战时期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和华沙条约组织的结盟关系。这些国家,一旦结成盟国,就是政治、经济和军事的全面伙伴,一方盟国的存在致力于消灭和铲除另外一方,双方誓不两立,没有任何妥协余地可言。 就今天的国际条件而言,这样的结盟关系基本上已不太可能,除了残留的冷战尾巴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和美日韩军事同盟以外,即使是美日和美欧同盟也已经很难说是全天候的同盟关系。苏联的解体和东欧的巨变早就让北约组织失去了共同的敌人而无所适从了,美欧和美日内部的经济和贸易矛盾却如火如荼,经常发生的美欧贸易战就是明证。

因此今天我们中国和其他国家结成这样的全天候的排他性同盟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即使结成了这样的同盟,也会给全世界带来新冷战和世界大战的阴影,让人联想起二战前协约国和轴心国的对立和二战后美苏的对立,这势必不符合当前全世界和平和发展的总体趋势,而给中国国家利益带来很大的损害,给中国的国家形象带来极大的负面作用,坐实了西方世界一些右翼人士所宣扬的“中国威胁论”的指责。如果中俄结成过去类似华约的全面结盟关系,那么中俄势必会冒着被整个西方世界孤立和敌对的危险,这样中俄将失去西方国家的投资、技术、贸易和市场,从而让两国的现代化进程被大大地阻碍,这是两国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而且现在两国都把与西方世界的经济联系看成是远远重要于双方之间的一种关系,因此这样的中俄结盟是不可能实现的。同样,假设中国和日本全面结盟,这到的确可以改变世界经济版图,把两个有巨大生产力的黄种人的民族联系起来,但是这将坐实了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里所宣扬的那样,儒教文化国家结成联盟对抗西方文明,从而为全世界带来巨大的不安和阴影,这也必将损害两国的利益。如果中俄再加上伊朗或者是石油输出国组织结成全面的排他性联盟,这也是在印证亨廷顿的文明冲突理论,俄罗斯虽然也是基督文明国家,但所信奉的却是基督教的旁支 — 东正教,西方基督教和天主教国家一般把俄罗斯看成是“非我族类”。因此这样一个排他性的结盟也会被理解为儒教-东正教-伊斯兰教对抗基督教-天主教的西方文明,从而带有强烈的文明冲突和宗教冲突的特征。这也显然不符合时代潮流。

因此笔者要提出一个新概念,那就是议题式结盟。当今世界各国的结盟不再是单纯的理念结盟(比如共产主义-资本主义),也不是文明和文化间的结盟(如儒家文化,基督文明,伊斯兰文明,犹太文明等),也不再是传统的你死我活的排他性军事结盟(协约国-轴心国),而是一种复杂的结盟关系。这样的结盟关系是多层次和立体的,依照不同的题目和问题各国可以进行多样的排列组合,结成不同的联盟关系。这样的结盟关系笔者称之为议题式结盟关系。比如按照经济议题各国可以组成联盟关系,但这样的联盟不是以消灭另外一个联盟为目的,而主要是维护本联盟内部的经济利益(比如欧盟,东盟、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按照政治议题各国也可以组成联盟关系(比如致力于非洲统一议题的非洲统一组织);按照能源议题各产油国结成的联盟关系(如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根据地缘政治和反恐结成的联盟关系(比如上海合作组织);致力于跨地区经济沟通的联盟(如亚太经合组织APEC)。两个在某些领域里对抗的国家可能在另外一个议题里却是结盟的国家,比如中美两国既有地缘政治的冲突、包围和反包围,又有经济的合作和结盟。尤其是随着中国经济越来越强大,美国和中国在不同的经济议题上的合作将越来越多,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和中国会放弃在中亚和伊朗的地缘政治的争夺,相反,双方在这个议题上的斗争会更加激烈。这两种相反、看似矛盾的发展会长期同时存在。

因此,在全球化时代,没有全面的敌人,也没有全天候的朋友,一切都将视议题而订,这要求我们与其他国家的结盟关系也要相应地发生变化。
IV 中国的结盟方向和策略

笔者将在这里从中国的地缘安全和建立全球政治经济新次序的角度提出中国未来15到20年的大战略。从这两个角度来讲,当前我们面临的最主要矛盾是美国对我们在地缘政治上的挤压让我们面临的生存性危机(如伊朗和中亚问题)和美国对全球政治和经济格局的垄断形成独霸的局面。笔者提出的具体战略思考是:
(1)强俄

美国成为独一的世界超级大国和苏联解体是后冷战时代最重要的战略性事件,它重新塑造了全球新的战略格局和地缘形式。俄罗斯的历史性衰弱让俄国经历了空前的地缘大灾难,欧亚大棋盘的战略边界被重新划定,俄罗斯丧失了重要的战略要地。中国也从苏联解体中部分获利,中国通过与俄罗斯缔结边界和平条约让中国北方遭到严重威胁的战略局面得以改变,中国也能够进入中亚诸国谋取中国的经济利益。特别是上海合作组织的成立标志中国成为中亚地区到伊朗的重要棋手。

但是俄罗斯的衰弱也让全球均衡的战略格局被打破,美国得以肆无忌惮地对亚洲大陆上黑洞区域和巴尔干地区进行插手,美国人已经借反恐的名义无声无息进入了阿富汗和中亚,让中国的战略出口 -大西部受到严重的地缘政治威胁,如同芒刺在背。美国在欧洲通过北约东扩让北约的边界一直抵达波罗的海三小国(拉脱维亚、立陶宛和爱沙尼亚),俄罗斯经历了地缘大灾难后又经历了北约咄咄逼人的战略包围。欧美甚至策动乌克兰进行颜色革命,让这个俄罗斯文化和精神的发源地远离俄罗斯。俄罗斯什么都可以失去,却不能失去乌克兰,失去了乌克兰的俄国很难说自己仍然是一个欧洲国家,俄罗斯已经成为一个精神残废的国家。欧美甚至要对俄罗斯同文同种的白俄罗斯下手,彻底剥夺俄罗斯作为一个世界大国残缺的一点点尊严。

新的历史条件下我们应该深刻意识到:俄罗斯的继续衰弱不符合中国国家利益。中国国内的某些分析从民族主义和民族复仇主义立场出发, 认为俄罗斯是历史上夺去中国领土最多的国家,俄罗斯的蚕食鲸吞让中国失去了西伯利亚和中亚大部分领土,并策划了外蒙古独立。对中国来说,俄罗斯是仅次于日本的加害国,因此中国应当落井下石,乘机削弱俄罗斯,中国可以大量收复失土。也有人从简单的“远交近攻”的角度来看待中俄关系,认为中俄两国互相接界,中国的“得”就是俄罗斯的“失”,中国的“失”就是俄罗斯的“得”。因此中俄两国只有利益冲突,而没有合作的可能。中国应当连接远方的欧洲来削弱近处的俄罗斯,可以获取最大的地缘利益,永久地削弱侵略成性的俄国,新时代的远交近攻仿佛跃然而出。

这两种看法都是完全不正确和错误估计了当前形势的。如本文开头所讲,历史不应该被忘记,但也不应该干扰我们今天的大战略。当主要矛盾一经确定(美国独霸欧亚大棋盘和世界),其它的矛盾就成为次要矛盾(中俄历史问题),我们决不能让过去的问题来干扰我们今天的生存。想想唇亡齿寒的道理吧,虞国国君贪图小利让晋国借道攻打虢国,结果两个国家一起灭亡。中国和俄国今天当然不会被灭亡,但是却会被削弱、颠覆、分裂和分解。当俄罗斯被分裂成更多的国家而彻底失去世界大国和世界棋手的地位的话,美国也许会先分给中国一些甜头,然后就会把所有的矛头对准中国,进行肢解中国的战略计划。想想看日本右翼和台湾极独分子讨论的把中国分成七个国家,让中国成为再也没有“侵略”能力的国家的讨论吧,这绝不是空穴来风的讨论。我们真的应该居安思危,常备不懈呀! 完全用地缘政治的“得”和“失”和远交近攻来看待中俄关系也是刻舟求剑,用过去的逻辑来分析今天的问题。美国的军事投射能力早就超越了过去简单的地缘政治,把欧亚大陆许多远离美国边界的国家变成自己国家势力的延伸,把许多战略要地变成美国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这个时候的主要冲突早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相邻国家的冲突,因为美国能自己划定边界,把美军投射到和中俄相邻的地区,任意挪动美国势力范围的“边界”。这时候,再简单地谈远交近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世易时移,今天的国家安全观念已经被彻底改变,规则也被彻底修改了。

中国联欧弱俄也是很值得商榷的。欧盟能否成为一个真正的超国家体,成为真正独立于美国的世界一级,现阶段来看是很难说的。欧盟内部复杂的矛盾和美国的介入更让欧盟统一蒙上浓厚的阴影(见中国崛起策八)。美国势必会尽一切力量发展欧盟内部的均势,让欧洲国家互相牵制,阻挠独立的欧洲防务。即使欧洲整合成了一个独立的国家,也很难说欧盟是否会选择与中国结盟。由于欧洲国家与中国在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上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因此即使今天欧洲人对中国的经济崛起越来越感兴趣,对美国政府越来越反感,但是真正要让欧洲人在美国和中国之间作二择一的选择,欧洲普遍的民意一定会选择美国,而不是中国。欧洲人的普遍观点基本是这样:美国虽然不够好,但却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好的超级大国,胜过俄罗斯或者是中国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美欧在文化、宗教、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上的接近和亲近远远大过他们之间的分歧。想想看欧盟对华军售解禁在美国强势干预下被搁浅的政治现实吧!我们甚至不能排除欧盟成为世界独立的一级后有可能会与美国携手构筑西方文明永久的霸权地位,如果是那样,人类历史恐怕又要被大大地改写了。从现实的角度来看,中欧应该多加强各个领域的战略对话,但是我们必须有清醒的头脑,跟欧盟缔结全面的盟友关系至少在20年内是不可能的,联欧制美,联欧弱俄,都不是可行的战略,也不值得我们花力气去白作功,跟欧盟的关系还是更多的以经济关系和科技合作为主。当然笔者不排除20年后或是50年后欧盟与中国是否会发展出那样的结盟关系,因为世界上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不过那样的讨论对今天的中国国家利益来说没有什么现实意义,也不值得在这里多着墨。

笔者认为,当前中国和俄国在多项议题上需要发展结盟关系,这是今天历史的需要。中俄两国结盟不是因为中国人喜欢俄国人,或是俄国人特别喜欢中国人,双方结盟是因为双方的利益。俄罗斯战略上被挤压已经达到它能承受的顶点,中国也深深感受到从东西两个方向的战略压迫。中俄结盟是不得已,但是双方在许多议题上一旦结盟,就发现中俄两国的结盟是优势互补、双方获利的战略结盟。中国是世界经济强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缺陷是军事实力不够强,在许多地区政治影响力不够大。俄国是世界军事大国,具有超强的军事震慑和打击能力,由于前苏联的政治影响强大,俄罗斯在世界许多重要地区依然发挥着政治大国的作用。俄罗斯的缺陷是经济实力虚弱、贫穷,跟世界其他大国不成正比。有钱没枪的中国和有枪没钱的俄国一旦结合起来,就能在许多议题上有效地遏制美国的独霸局面,让中俄两国同时谋取国家利益最大化。具体说来中俄必须在以下问题上紧密结盟: a.针对美日军事同盟,中俄同时感到巨大的战略威胁,于是中俄在此议题上结成针对美日军事同盟的中俄军事同盟,中俄同盟略弱于美日同盟,但也基本建立了战略均衡格局。b.中亚五国和伊朗问题是中俄的生死线和世界和平的重要底线,中俄的战略联合不仅为双方注入了强心剂,也可以吓阻美国吞并伊朗的阴谋,让美国的军事侵略野心难以得逞。c.中俄还应当在中东建立针对中东冲突特别是“巴以冲突”和“阿以冲突”议题的同盟。中俄共同发出的强音会让两国同时成为中东地区重要的棋手以平衡超级棋手美国独霸的局面。在中东议题上中俄如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是单打独斗进入该区域都有可能让双方共同边缘化,造成没有多大发言权或是发了言也没人听的局面。d.中国和俄罗斯应当在南亚印巴问题上结成南亚议题同盟。印度是新兴强国,巴基斯坦是地缘上重要的伊斯兰国家。美国同时在拉拢印巴两方,想要两方通吃。印度不放心中国,巴基斯坦却是中国的好朋友;有意思的是,印度过去跟苏联关系特别好,是俄国的好朋友,巴基斯坦却跟俄国的关系一般。中俄应该利用各自的优势各拉住一个,中国让巴基斯坦,俄国让印度加入上海合作组织。双方共同努力发挥双方的优势,让印巴两国达成历史性大和解。如果能走到那一步的话,中国就能打开中印关系的死结,开创全新的局面。鉴于印度是不结盟国家的领袖,因此拉拢印度入盟不一定能够成功。但是双方应当力阻美国把印度拉过去,给中俄组成新的地缘灾难。

就当前的局势来说,俄罗斯的继续衰弱也将损害中国自身的利益,中国不仅不应该落井下石,反而应当通过经济贸易和金援加强俄国的实力。一个经济过于疲弱的俄国可能会失去世界棋手的资格,让中国陷入完全的地缘困局和战略包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国家的整体战略就失败了,我们在欧亚大棋盘上的回旋余地就被大大缩小,可能棋到中盘就会弃子认输。今天的基本战略格局是:弱俄就等于弱中,强俄就等于强中。中俄在目前的世界局势下没有内斗空间,只有强强结合,谋取生存。中俄在上海合作组织内应当是平等的双领导的关系,不存在着谁压倒谁的问题。中俄的结盟第一次突破了一方占主导地位、领导另外一方的局面,中国也不要因为经济的强大和富裕而洋洋自得,而要领导俄罗斯。俄国是世界大国,有大国基本的尊严,欧盟和北约的过快东扩羞辱了俄罗斯,剥夺了俄罗斯的大国尊严,这是导致俄罗斯转向中国的重要原因。中俄一定要防止美国和西方世界的挑拨离间,中俄同盟越稳固,西方世界就会越重视双方,双方就能越好地捍卫双边利益。
(2)强法

中俄在许多区域议题上结成“议题式同盟”是保障两国战略安全的根本。但是在全球范围内中俄如果要促进世界多级格局的形成、结束一超独霸的局面和建立国际政治经济新次序,光依靠两国的力量是不够的。因为两国都不是西方国家,容易让他国有“东方对抗西方”的联想。

在建立国际政治和经济新秩序的议题上,中俄两国当然也互相离不开,但双方必须寻找到一个有实力的、有独立意识的、有独特文化和影响力的、不满足国际政治和经济现状的西方国家。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法兰西共和国。意大利有雄心没实力,英国有实力没雄心,德国有实力有雄心却没胆量。只有法国人既有雄心,又有实力,还有胆量敢于在国际一切场合向美国的霸权呛声。德国在施罗德时代也差点把德国带上了世界独立的一级,特别是在伊拉克战争中差点形成巴黎-柏林-莫斯科反战同盟,这是美国最恐惧的联盟,美国尽了一切力量拆毁了这个同盟。随着右派的默克尔政府上台,德国重回美国的怀抱,再次建立了对美国的依附关系,而施罗德敢于向美国的伊拉克战争呛声的举动是二战以来唯一的一次,恐怕也是绝响。今天法德俄同盟已经灰飞烟灭,不再是欧洲政坛的一个话题。这里反映了德国人深深的困境,尽管德国人已经被认为是欧洲良民和世界好公民,德国已经对二战中纳粹的罪行做了最深刻的反省和悔罪,德国也取得了完整的国权并实现了国家的统一。但是德国任何对世界独立一级和地缘政治的追求都会在本国内被反对党视为是不能容忍的,德国周边的国家也会立即关注而再度引发对过去历史的痛苦回忆。因此对比日本被“硬限制”(美军军事占领),德国事实上是被“软限制” 了(道义上的约束),对过去纳粹德国侵略历史的记忆让欧洲许多小国对德国怀有永远的怀疑和偏见。哪怕是德国反对美国入侵伊拉克也会被美国人抹黑成“德国新纳粹复活了”。因此德国完全成为世界独立一级的前景并不乐观。相比较而言,法国人有独立的传统和性格,是天然的反霸重要成员,是天然的多级世界的支持者。法国从戴高乐时代发挥的独立精神和勇气塑造了今天法国人的民族性格。法国在今天欧洲联盟陷入困境的时刻自身也感到非常失落,因为欧洲人的独立 -法国人最大的梦想看起来是那么近,实际上却是那么遥不可及。山姆大叔的介入让骄傲的高卢雄鸡深深受到挫折。北京和莫斯科给予巴黎的支持将提高法国国际地位,让法国从欧洲的法国发展成为世界的法国,让法国在国际政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强法)。法国虽然经济不如中国(按国民生产总值计算),却远远好过俄国;法国虽然军事不如俄国,却要好过中国。法国还在世界许多地区(西非、北非、中东甚至是加拿大部分地区)发挥着重要的世界政治大国的作用。法国还属于西方自由民主国家,在加上璀璨的法兰西文化和民主革命的传统,法国在世界上的独特作用是无法被替代的。

中法俄在建立合理的世界政治、经济和贸易新次序的结盟将最大限度地削弱美国独霸世界的地位,有钱的中国,有枪的俄国和有强大软实力的法国,再加上三国在国际政治中的重要作用,必将开辟国际政治全新局面。
(3)强韩

刚才笔者已经提到了针对美日的军事同盟这个议题中俄也建立了相应的中俄军事同盟,但是我方的实力略弱于对方。因此我们的策略是应当尽力松动美日同盟,尽快实现我国领导人和日本新领导人的会晤。因为元首的互访将大大有利于中国展示新时代中国和平发展的新形象,有利于日本人建立良好的中国观感。中国应当大力加强同日本人民的沟通,向日本民众展示中国是一个现代文明的国家。在美日军事同盟这各议题上我们不仅仅是被动的旁观者,我们应当主动出击争取日本民意,在改善中日关系问题上我们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

当然,如果我们没有能够阻止美日同盟变成全面的针对中国的盟国关系,我国在战略上应当考虑强韩,也就是让韩国更加强大,同时促进朝鲜走改革开放的道路,让朝鲜的经济实力能够得到恢复。当前,在韩半岛出现了两种趋势,一是韩国社会的急剧左转,韩国青年一代反美的情绪扩散,韩国与美韩军事同盟越走越远,要求与中国建立友好关系和中美进行等距交往的呼声越来越强。二是两韩的民族主义情绪越来越强,几乎失去理智,这种超强的民族主义首先针对日本和美国,其次也针对中国。中韩在高句丽历史、端午节节庆的争端上产生的争议让人看到高丽民族主义强悍的一面,韩国人在修改古代历史上的随意性已经达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当然,韩国人的民族主义主要是针对日本人和日本对朝鲜半岛长达50年残暴的殖民统治的。我国应当妥善应对朝鲜半岛的民族主义,应当让一个具有中等实力的韩国成为战略上抵制日本的重要一环,正如同东亚千年的历史一样。

鉴于强韩这个题目相当复杂,几乎可以开辟专文来讨论,笔者在这里就不多加讨论了。笔者希望提出一些战略思考供大家参考,希望能有更多的学者能够对本文的观点加以补充和批评。本文的中心论点是:我国的外交政策和国家大战略应该不受意识形态和极端民族主义的干扰,我们应当清楚判断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谋取国家利益最大化。具体策略是(1)思维创新,建立“议题式联盟”;(2)强俄,中俄在一系列区域问题上结盟;(3)强法,中法俄在全球议题上结盟;(4)改善中日关系应是当务之急,如不成功,则当强韩。这其间,中俄结盟是生存基础,中法俄结盟是开创国际政治经济新局的关键,中韩间的关系则是补充。

中国崛起策十:从德国的历史经验教训看中国的未来
Liu Tao, September 15,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刘涛, 德国
I. 德国近现代历史中的智慧

读到德国近代历史的时候,感觉到德国的历史对于今天的中国有特别的借鉴意义。德国在其铁血宰相俾斯麦执政期间完成了德国的统一,之后经历了几起几落,也经历了国家崛起、被瓜分、再崛起、再沉沦和三度崛起的大喜大悲,今天的德意志民族在经历了百年的崛起和毁灭的大循环后,变得更有智慧了,更加能参透国家民族在理性道路上谋求国家最大利益的哲学了。

德国在1871年的统一本身就是一个外交和国家战略的双重奇迹,值得我们今天认认真真去研究和探讨。当时德国领土上虽然生活着古老的日尔曼民族,但却远远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国家,因为大大小小的城邦国家散布在德意志的疆界内,没有一个统一国家的概念,德国人的船只航行在公海上没有自己的国旗,也没有一个政府可以有效地保护他们。德意志领土也常常是欧洲列强的游戏场,法国、丹麦和西班牙可以随意地在德国领土上发动战争,四分五裂的德国成为欧洲主要大国角逐的棋盘。当时有两个德意志民族国家,一个是奥匈帝国,一个是普鲁士,有实力统一德国。

我们学习世界历史的时候对俾斯麦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被称为铁血宰相,俾斯麦用战争和武力统一德国的历史在中国大家也是耳熟能详。鲜为人知的是,俾斯麦是一个杰出的外交家和谋略家,其手段之高明、眼界之开阔和思想之深远,可以说是德国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普鲁士统一德国是通过三场战争来完成的,剥离掉战争及其琐碎复杂的细节后,我们可以立即发现这三场战争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特点,特别值得今天的我们去解读。这三场战争中普鲁士的对手分别是丹麦、奥匈帝国和法国,这三个国家是当时欧洲大陆上的强国,也是德国迈向统一路上的三头拦路虎。在每一场战争中,普鲁士的对手或潜在的敌人都分别为中立国甚至是普鲁士的同盟国。在一场战争结束后的下场战争中与普鲁士曾经交战的敌国却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普鲁士的铁杆同盟国。不仅如此,当时欧洲其他列强如英国和俄国都没有强力干涉普鲁士的统一过程,这就更加令人惊奇了。我们知道,欧洲国家在民族国家竞争的历史时期,国与国之间的矛盾是非常错综复杂和微妙的。尽管当时帝国列强在全世界争夺殖民地打得热火朝天,许多国家已经积怨很深,都巴望削弱对方,但是各国在阻挠德国统一的问题上意见倒是一致的。毕竟主要大国都不愿意看到在中部欧洲崛起一个新兴的大国和强国,有谁愿意看到凭空诞生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呢?所以为什么当时各国没有干涉德国统一就很值得研究了。

这里我们再次可以看到有远见的政治家对世界历史的影响力。俾斯麦在一旦确定了普鲁士的国家总目标是肩负起把德意志民族统一成一个国家的历史使命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俾斯麦善用谋略,有狐狸一般的狡猾;他机敏巧妙运用一切外交手段,体现出高超的外交智慧;他善于审时度势,能准确把握稍纵即逝的战略机会,却从来不贪功冒进,深刻参透了过犹不及的道理。俾斯麦在每场战争前都作了扎实细致的外交工作,甚至不惜牺牲部分利益来稳住有可能让德国统一进程逆转的欧洲主要大国英国、俄国和法国,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表现出媚英和媚俄的举动,对英国降低了关税,对俄国镇压波兰革命没有加以干涉,同俄国签订了友好条约。对于法国昏聩的拿破仑三世,俾斯麦则看透了他好大喜功、优柔寡断和鼠目寸光的特点,向他承诺普鲁士不干涉法国兼并比利时、卢森堡和德国西部的鲁尔区等。俾斯麦所作的一切都是要在每场战争中最大限度地争取其他大国的中立立场和不干涉,最大限度的孤立敌国,让敌国在欧洲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二场德国对奥匈帝国的战争中,普鲁士向当时的国际社会宣扬的信息是普鲁士只想捍卫自己的疆界、无意攻进奥匈帝国境内,更没有展示出要统一德国全境的企图,普鲁士的烟幕弹让毫无防备的拿破仑三世深信这是一场惨烈的持久战,他甚至把宝押到奥匈帝国身上,认为奥匈帝国能赢,因此法国就乐得看逍遥了,傻呵呵地观看两虎相斗。当普鲁士做好一切环节的准备后,战争一打开普军就势如破竹,迅速攻进奥境内,接连取得军事大捷。就在普鲁士的军队离维也纳仅有6公里的时候,俾斯麦却表现出一个军事家的宏伟视野和高度的战略节制,当时普鲁士的将军和国王威廉都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摩拳擦掌地准备下令普军一举荡平维也纳,并乘胜追击力求灭亡整个奥匈帝国的时候,俾斯麦却力排众议要求和奥匈帝国签订和约,要求奥方放弃北德的荷尔斯泰因和放弃干涉普鲁士统一德国的进程,在这些要求得到满足后普军撤出了奥匈帝国。俾斯麦的自我节制的举动具有深远的战略含义:俾斯麦深知普军战线拉得太长,军心因为过于兴奋而松懈,大胜的背后蕴藏着大败的可能;俾斯麦也非常清楚奥匈帝国是个大国,普军灭掉这个历史悠久的大帝国短期内条件不成熟,反而会贪心不足蛇吞象,普军占这么大的地盘不仅不能消化,反而可能会“撑死”;普军继续进攻奥匈帝国必然会赋予其他欧洲大国以普鲁士好战和侵略成性的印象,短期内获得这么大的地盘让欧洲列强极为恐慌,欧洲列强定会联合起来干预普鲁士的进攻,这样的结果不仅是奥匈帝国的地盘拿不到,连刚刚取得的成果和土地都可能付之东流,德国统一大业彻底泡汤;俾斯麦清楚明白自己的目的和普鲁士的历史使命,因而懂得见好就收,他知道奥匈帝国无统一德意志民族的意愿,也清楚德国统一大业上一山不容二虎,因此果断干脆地将奥地利排除在德国统一进程之外;俾斯麦的战略节制带来巨大的“后发收益”,奥匈帝国在普法战争-这场德国统一最关键的战争上站在了普鲁士的一边,而不是与法国夹击普鲁士,这是普鲁士能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俾斯麦昨日作的一件“好事”转变成奥地利善意的回报,得到了最大的战略收获。

在第三场普法战争中俾斯麦再次表现了卓越的外交能力,他稳住了俄国,并通过大量的外交工作让英国确信是拿破仑三世在挑战英国在欧洲的国家利益,拿破仑三世对英国人表现出的轻蔑态度让英国最终决心保持中立。最后普鲁士在色当取得大捷,俘虏了十万法兵和刚愎自用的拿破仑三世。1871年威廉在凡尔赛宣布成立德意志君主国,分裂了1000多年的德国奇迹般地统一了,这是当时所有欧洲国家都无法预见到的重要历史事件。然而,这时候被民族主义冲昏头脑的德国陆军已经无法节制了,德国要求法国赔款50亿法郎,陆军将军不顾俾斯麦的坚决反对割占了法国领土阿尔萨斯和洛林,为德国制造了一个永远的敌人-法国。在德国举国狂欢庆祝、民族主义如脱缰野马不可控制的时候只有俾斯麦保持清醒的头脑,他甚至忧心忡忡地告诫国人:德国危险了!他认为,德国地处欧洲大陆中部的心脏地区,其地缘形式暗藏着极大的危机,因为其东部面临强俄,南部是奥匈帝国,西部已经有了一个强大的敌人-法国,隔海相望就是当时的世界霸主-大英敌国。法国只有东部边界可能遭到攻击,而俄国只有西部边界可能遭到攻击,而德国却可能三条战线遭到攻击。法国是迟早要复仇的,如果德国处理不善,就可能面临同时三面作战的危险和被合围的境地,德意志民族就会面临亡国的可怕局面。俾斯麦认为,德国应当善于守成,好好消化统一进程中取得的大片国土,迅速发展德国的工业化和技术水平,德国如果走向全面扩张和争夺世界霸权的道路的话,那必然会把德意志民族置于可怕的险境而无法挽回,那将把所有的功绩和成就化为灰烬。

然而,胜利者的自大和自得决定了他们是难以听进任何逆耳忠言的,俾斯麦晚年郁郁不得志,和德皇意见不合,最后黯然离开政坛,而历史真的就像俾斯麦所预言的那样发展下去了。俾斯麦的地区守成政策迅速地被全球争霸的政策所代替,俾斯麦圆滑和高明的外交被粗暴和野蛮的外交所代替,俾斯麦的战略节制和和平发展的国策被野心勃勃的军事扩张政策所取代。德国崛起了,也要求在全世界有阳光的地盘下争取属于自己的地盘了,德意志变得越来越有扩张性了,开始觉得上天不公、给德意志的生存空间太少了。当德国咄咄逼人地与俄国竞逐巴尔干的时候,当德国在巴格达逼退了英国的势力的时候,当德国在北非摩洛哥威胁法国的时候,俾斯麦所有的外交成果都被逐一断丧。骄傲自大的德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四面树敌,地缘包围的阴影在一步一步靠近:英国先是和世仇法国签订和约,因为英国觉得英德矛盾已经上升为主要矛盾,接着英国又和俄国签订和约,再加上法俄和约,俾斯麦的预言完全被言中了。一次世界大战,德国被三面夹击(东俄,西英法美,南意大利),德国战败被列强肢解。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利用泛德意志主义和民族扩张主义全面走向军国主义道路,最后又两面被夹击(东苏俄,西英法美),历史在以惊人的相似重复着。只是二战失败后德国更惨,国土被美英法苏军事战领,国土被人为地分裂成两个国家,国权也惨遭剥夺。军事扩张的德国完全放弃了外交和国家战略的制定,盲目迷信武力和暴力,最终尝到苦果。

笔者在德国留学其间,认识了一位德国老先生,他对中国文化特别感兴趣,我去他家作客的时候,他总会讲述很多过去的故事。有一次,他给笔者看了四幅德国不同时期的地图,第一幅是一张特别陈旧、发黄的德国地图,时间居然是1871年,那是俾斯麦才统一德国时候的地图,那时候德国的疆界跟今天略有出入,但大体上是一致的。第二幅是1940年纳粹德国时期绘制的地图,那时候德国的疆域象吹了气的气球一样,大大膨胀起来,1940年的纳粹已经吞并了捷克斯洛伐克、奥地利、波兰、法国、比利时和荷兰,“德国”版图大得惊人。如果地图再晚绘制一年,“德国”地图大概要延伸到苏联莫斯科了(1941年纳粹制定巴巴罗沙计划进攻苏联)。第三幅是1945年德国的地图,德国战败,版图大大缩小,纳粹的军事占领的土地被迫全部交了出来,当时德国的版图变成德国历史上最小的,而西德的版图就更小了,德国在俾斯麦以后扩张了那么久终于一无所获,还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第四幅是德国1990年重新统一后的地图,德国战后走和平发展、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道路,取得了举世羡慕的经济奇迹,最后东德主动要求和联邦德国合并。经过一个多世纪的轮回,德国的疆界又几乎恢复如初。老人笑着对我说:“你们中国人,可以从普鲁士以来的德国历史学到很多东西”。

是啊,老人的话总是充满智慧:德国全力去争的时候,最后却什么也没争到;德国不去(靠军事暴力)争的时候,国家版图却得以复原。这样看来,争却是没争,没争却是在争,这难道不是德国的教训和德国的智慧吗?这难道不值得今天生活在中国崛起时代的国人深思吗?
II. 中国的俾斯麦

纵观俾斯麦的一生,我们发现了他身上充满矛盾之处。他出生于保守家庭,政治思想上反对社会主义,却进行了大量的社会改良运动,并推动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法定社会保险制度;他自己宣称是君主制的信徒,却又毫不留情推翻了实施君主制度的德国诸侯;他处处显示了德意志至上情结,却又小心谨慎,为欧洲许多国家的和平斡旋。在那么多的矛盾背后,俾斯麦其实就是一个国家实用主义者,他对内发展德国的经济,进行社会改良,以平息尖锐的阶级矛盾,为德国创造一个稳定的发展环境;他对外却收敛锋芒,大玩平衡外交术,以欧洲和平者自居;他念念不忘的是防止法国来复仇,因此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和俄国、意大利和英国的关系,其根本目的也是为德国建立一个和平的周边环境,让德国能够搭上当时欧洲工业化的快车。

对比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历史,我们立即就能发现中国的改革之父邓小平和俾斯麦也有很多的相似之处。邓公受命于危难之中,却能高瞻远瞩,力挽狂澜,促进了中国的复兴和崛起。他是共产主义者,却很早就发现了计划经济的问题,为了国家的整体利益他勇于抛弃意识形态,把中国带上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现代化之路;他善于把握世界总体趋势,看到了高科技是如何深刻地改变世界发展的轨迹,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重要论断;外交上和国家战略上邓公的国家实用主义路线一直到今天依然深刻影响着我国国家战略的总方向,邓后的中国领导人依然萧规曹随,紧遵邓公为我们留下的28字外交方针:冷静观察,稳住阵脚,沉着应付,韬光养晦,善于守拙,决不当头,有所作为。我想,中国古老的智慧和策略最完美地体现在这28个字内,邓的善于守拙和俾斯麦的善于守成是多么惊人地相似;邓韬光养晦的策略同俾斯麦的战略节制是多么的接近;邓的“决不当头”和俾斯麦的不争霸世界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邓留给我们的指导方针我们今天的中国人应当牢记:无论外边世界怎么打得天翻地覆,我们中国要老老实实,关起门来,一心一意谋取建设发展。邓和俾斯麦都是实用主义的爱国主义者,都深刻参透一个道理:一个国家要谦卑,绝不可因为国力的上升而扬扬自得,到处用武力去张显自己的实力。一个国家决不可以透支自己的国力和滥用国力,到处进行扩张,而是要善于保存、维护和发展自己的国力,以一步一步壮大自己。一个新兴强国崛起的时候,要从地区守成的道路逐步走向世界强国的道路,而绝不能走全球争霸、四处出击的道路,更不能主动向世界霸主发起挑战。直到今天,韬光养晦和善于守拙依然有着极其强烈的现实意义,它有助于我们绕开许多弯路,让中国崛起的历史进程能够顺利完成。

话又说回来,以中国幅员之大,人口之众,国力之强大,如果中国要吸引世界观众的注意,不会太难。看看伊朗的艾哈迈迪-内贾德总统,和朝鲜领导人金正日吧,他们总是能够引起世界各国的注意和引起世界各国媒体的报道。如果中国也象他们那样,制造一两个事变和事端,也一定可以吸引世界舆论更大的注意力和更广泛的报道,中国也一定能够天天成为西方世界的话题,但那样将严重损害中国的国家形象甚至把中国推向与世界为敌的险境。这样看来,张显国力很容易,善于守拙却不易;四处扩张很容易,善于守成却很难;处处显露、爱表现很容易,韬光养晦却不易。一个人要有很大的自制力才能克服骄傲自大的情绪、才能学会谦卑谨慎;一个国家领导人,特别是大国的领导人,要有超人的克制力和自制力才能作到不张显和透支自己国家的国力。这一点上俾斯麦和邓小平都堪称最杰出的政治家。俾斯麦在普军离维也纳仅离六公里的地方能够撤军,就表现出远远超过一般人的节制力和战略智慧,在这个阶段,让普军乘胜追击是很容易的,要忍住不继续往下攻是很难的。而邓作为一个拥有世界最多人口大国的领导人,却能内敛、谦卑、冷静和低调,扎扎实实稳扎稳打,用实事求是的态度谋取中国的经济发展,一切从“推进中国现代化大业”的角度出发,在国际场合不说过激的话,不作过激的事,为中国今天的崛起打下了很好的物质基础。
III. 再谈中国的结盟

俾斯麦生活在一个普鲁士崛起和强大的时代,普鲁士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工业基础和技术水平方面大大缩短了同最先进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距离,在许多方面普鲁士甚至超过了英国。普鲁士也塑造了德意志民族整体的精神特征,比如说普鲁士严谨、认真和一丝不苟的精神让当时普鲁士的产品有了优质廉价的美誉,颇像今天德国产品在世界上广受欢迎的景象。普鲁士的纪律和军事强大更是让当时的世界主要大国心怀戒惧。尽管普鲁士如此强大,但是俾斯麦还是谨慎小心,生怕普鲁士和统一后的德国陷入被围困的局面。俾斯麦统一德国最具有借鉴意义的外交定律就是每次战争只能有一个敌人,己方则要争取有数个同盟国和中立国,千万不能陷入同两方和三方同时作战的境地。在俾斯麦看来,每次打击敌人都要适可而止,在不能彻底消灭对手的情况下,战后对敌人要从轻处理,让敌人感到普鲁士“文明”的威力,让世界感到普鲁士不是一个尚武野蛮的侵略者,也可为自己留下回旋余地。这种不逼死对方、给对手活命空间的双赢作法给普鲁士带来极大的好处,因为给对方一条退路就是给自己一条退路,俾斯麦在这一点上很有点我们东方哲学的味道。俾斯麦的高明的外交手腕和结盟哲学终于让战争史上的奇迹出现了,一个才和普鲁士殊死搏斗的奥匈帝国很快却在另外一场战争中成为普鲁士的同盟国,帮助普鲁士完成了德国统一大业。

以当时普鲁士军事训练的完备和国力的雄壮俾斯麦尚却能如此精明谨慎,绝不同时树几个敌人,而是善用外交关系巧妙地来为德国统一大业服务,我们今天崛起的中国更当要从国家长远利益出发,同中国周边的国家搞好关系。我们已经知道,美国作为当今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一定会用一切手段遏制中国,防止中国成为挑战美国独超地位的国家,那我们就不能再主动去塑造新敌人。如果考虑到美日同盟正在一步一步变成准军事同盟,这对我国的战略上构成了无比巨大的压力,我们更应当广交朋友,广结善缘。按照部分国内民族主义者的观点,中国周边国家没有一个是可以结交的,日本人是小日本鬼子,韩国人是高丽棒子,俄罗斯人是罪大恶极的老毛子,印度人是红头阿三,越南人是忘恩负义的恶棍,菲律宾和印尼都反过华,如果按照这种简单的逻辑和线形思维的话,那我们必然会以所有的周边国家为敌。如果再考虑到俄国历史上侵占中国那么多领土,日本人侵华的暴行,韩国人的桀骜不逊,那我们只能把他们看作是敌人。先不说如此简化地看待一个国家和民族是否合适正确,光是这样对外极端排斥的心态就容易让中国形成空前孤立的局面。俾斯麦先后交好俄国、英国和意大利,在普法战争前还交好法国,这些国家在历史上都曾经入侵过日尔曼民族固有的领土,1618-1648年德国历史上的30年战争是一场外国列强介入的宗教战争,让德国失去了了三分之二的人口,用今天的观点来看也可以算作是骇人听闻了。如果俾斯麦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民族主义者和民族复仇主义者的话,那俄、英、意、西和法等主要欧洲大国都是普鲁士的世仇,都是普鲁士军事征伐的对象。如果普鲁士当时愚蠢地以天下为敌的话,那天下也一定会以普鲁士为敌,那普鲁士就绝对统一不了德国,也许今天德国领土上还是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小国家。

极端民族主义者的错误在于根本没有认清当今世界的总体形势让狭隘的民族复仇主义已无可能。更为荒谬的是,按照他们那套思维观念一定会置中国于外交孤立和战略险境,极大地恶化中国崛起的周边和平环境,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美国的战略学者一定会乐见这样的局面出现。

按照今天中国的国际环境,如果我们不能实现中日重新迈向友好关系的话,(这当然也不能完全取决于我们的善意),那么一个面临美日同盟的中国-就必然要考虑结盟俄国,修好印度和联结韩国,我们手里并没有太多的牌可以打。不管我们是否喜欢俄国人、韩国人和印度人,也不管这些民族是否看得惯我们中国人,不管历史上我们和他们有何过节,我们都应当积极与这些国家修好,这是我们国家的利益所在,也是中国未来15到20年和平崛起的关键。国家之间,因为利益而聚,因无利益而散,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把民族主义和民族偏见带进外交政策,那就会形成战略失败的局面。

有人认为强俄是在与狼共舞,弄不好还会被狼吃了。我认为,这种局面不会发生。中俄互相依靠支援强对方是强强共舞,双方谁也吃不了谁,双方互相“强” 对方会为双方共同的崛起和复兴奠定好基础。只有在一方很弱,一方超强的局面下,双方结盟才会产生弱者出现生存性危机的险局,比如哈萨克斯坦单独和俄国结盟,蒙古单独和中国结盟都会产生强者磁吸弱者的局面。今天中国早就不是过去那个积贫积弱的旧中国,是举世公认的世界强国和世界一极,是世界上主要的战略棋手,中国崛起的速度让很多国家既高兴又忧心忡忡,高兴的是可以从中国大市场中获利,忧虑的是怕中国将强大的经济实力辐射到军事领域走扩张殖民的道路。我们看俄罗斯是俄国熊,俄罗斯看我们则是中国龙,熊既吞不了龙,龙也吃不了熊,这点双方都心照不宣,只是现在龙和熊同时面临天上的苍鹰凶猛的战略进攻,还联结了东边的日本狼,龙和熊必须联合起来才会在严酷的竞争中生存下去。当然,龙怕熊将来越来越壮,越吃越多;熊更怕飞龙在天,将来飞到和苍鹰同样的高度,让熊再也赶不上龙,但那是20年后的事,现在熊和龙的理性选择只有一条,互为犄角,互相让对方更强大,随着世界形势的演变,当苍鹰有一天不再能独霸天空和世界的时候,世界的游戏规则一定会有所变化,龙一定会有新的策略和新的合纵连横,熊亦然。
IV.中国应当居安思危

中国在经济总量上赶超美国是我们大多数人在有生之年能够亲身经历的一件世界性事件,这也许将比我们大多数人所预料的来得更早。按照世界银行用平均购买力(PPP)计算的国民生产总值,中国在2010年就能超过美国。按照英国权威刊物“经济学人”的计算办法,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在2026年左右将与美国持平。最近,中国学者李世春在其文“2019年:超越美国”中,非常科学全面地考虑到了中国经济增长中通货膨胀、人民币升值和统计口径误差的问题,进行了比较科学的预测和推算,是笔者看到的关于中国经济总量预测的最具有信服力和说服力的文章,也解答了笔者长期以来关于中国GDP增长的一些问题。李先生还按照低位值、中位值和高位值进行了不同的测算,最后不论是那种算法我国GDP的总量都将在2019年超越美国。中国的崛起已经完成了日本和四小龙崛起的第一阶段,在接下来的经济增长中,人民币和美元的比价将逐步回到应有的正常区间,正如当时日韩新港台崛起的历程一样。人民币的升值将大大缩短中国追赶美国的时间。毕竟,13亿人口的国家赶超3亿人口的国家是谁都无法阻挡的。当中国完成和平崛起的最重要的历史阶段的时候,我国的经济总量不仅将超过美国,而且将逐步拉开和其他强国的差距,极有可能的是2019年时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与美国持平,而将超过日本、印度和俄罗斯的总和,这不是痴人说梦,而是按照现行趋势发展下去很有可能出现的结果。中国的崛起极其类似当年普鲁士统一德国后的崛起,中国的确处在一种非常有利的局面。

恰恰在这样一个阶段,我们才更要防止一些过激的思想的扩散,我们才更要有一种内敛和谦卑的精神,才更要懂得运用国际策略,为中国谋求最大的国家利益,而不是让民族主义和大国沙文主义冲昏头脑,更不能得意洋洋走上军事扩张、民族复仇和新殖民主义道路。当年俾斯麦对德国人的谆谆告诫今天听来仍是那样振聋发聩,仿佛他不仅是在对德意志民族说话,也是在对我们中华民族说话。在一个国家弱小的时候,固然命运悲惨,任人宰割;当一个国家急速崛起和迅速强大的时候,我们应当小心谨慎,走和平崛起道路,绝不能滥用国力和透支国力。俾斯麦对德意志民族发出的呼吁是那么有远见,似乎能穿透时空给我们今天无穷的借鉴。德意志民族地处中欧要地,地形既很有利,又极度危险,如果不慎,极容易三面被合围,整个国家将面临灭顶之灾。我们今天中华民族也特别得到上天恩赐,历经苦难、战乱、外敌入侵和内部分裂今天我们仍然能保有这么大片领土,而且国家正在走向强盛。另外一方面,我们的地缘形式和当时的德意志民族颇有相似之处,三面面临世界大国和潜在的世界大国(北俄国,西南印度,东望日本),搞不好地缘上我们也可能面临三面合围的局面,那将对我们造成极强的战略压力,直接干扰到我们经济发展目标。在俾斯麦时期的德国,与欧洲大陆相分离的是当时的世界霸主大英帝国,当时英国并没有要干预德国,只是在俾斯麦以后的时代德英竞争才导致英国一步一步把德国视为主要敌人的。而这一点上我们中华民族今天面临的形式要更严峻一些,因为超级大国美国已经铁定要遏制中国,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更要争取和世界上一切二级强权改善关系,树立中国爱好和平的国际形象。我们更要同美国抢时间,抓紧一切机会壮大自己。我们绝不能因为极端民族主义的牵制和干扰就怯于谈对日关系的新思维和改善中日关系,我们的国家总体战略应当是不拘泥于任何意识形态和历史冲突,与任何可能的次级强国建立友好关系和联盟关系,为中国的全面发展谋取最为有利的外部环境。

我们今天在中国的上升阶段应该特别居安思危,为民族复兴之路未雨绸缪、打好扎实的基础。真的应该认识到,建立多方面的友好外交关系要花很长时间,可是外交成果毁起来却很快。我们每次都看到俾斯麦打胜仗,却没有看到他每场战争之后付出的心血和劳动,而这些精心维护的外交关系却在短短的时间被德皇威廉二世和他的将军们毁得精光。如果我们将来在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实力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我们都沉浸在民族主义情绪中,如果那时候我们想松动一下筋骨进行一些军事扩张的时候,出于对中国过于强大的恐惧会使其他国家可能和美国一起联手来对付我们。如果俄罗斯、印度同时感觉到了中国的威胁,不排除他们会和美国日本联手,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将陷入地缘政治空前的大灾难了,那真是中华民族的大悲剧。天佑我们民族吸取德国的教训,让那样的局面永远不会出现。

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俾斯麦的照片的时候是在《世界五千年》里看到的,那张照片上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将军般的人物,双眼炯炯有神,充满着野心和进取心。我在上大学读到德语原版的俾斯麦回忆录时,却发现封面上的那个老人充满着失落,那双略带悲伤的眼睛给人的印象特别深刻,那双极其智慧的眼睛仿佛有透过时空的魔力能看到自己民族的沉沦和毁灭,能看到将来自己一手缔造的事业毁于一旦。以史为鉴,可以知未来。读历史总是让人更聪明。这里我们应该感谢中国老一辈政治家的远见,无论是毛的“中国永远不称霸”和邓的“韬光养晦,决不当头”都蕴涵着深刻的政治智慧和战略远见。中国应当走地区守成的和平崛起道路,绝不能走全球扩张侵略的道路,世界太大,文化是多样和多元的,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控制全世界,过去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美国的全球扩张和侵略正在步罗马帝国的后尘,美国的强大、扩张、好战注定了美国将走向衰落。中国现在不称霸,将来成为世界强国后也不应该称霸,因为国之虽大,好战必亡。中国追求的应当是多元的和多级世界,让中国文化播及四方,让中国的柔性哲学综合西方过于阳刚和富有进攻性的哲学,让世界各国敬服中国,感受到中国文化无所不在的魅力。让东方的文化配合中国强大的综合国力来创新和建立新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让未来的世界不再是西方文化支配的世界,而能成为一个多元化的、丰富的、和平的、和谐的世界,应当是我们国人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和目标。
中国崛起策十一:南方的跃升和中国的崛起
Liu Tao, November 6,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威胁论, 中国崛起策

当前有两个事件显示全球化已经进入一个全新阶段:第一是西方媒体掀起了新一轮对中国威胁论的报道,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中国威胁论的主要论调集中于中国经济崛起对西方优势地位形成的全面挑战和中国经济崛起带来的关于世界能源危机和环境危机的讨论,中国一词以前所未有的频度出现在西方著名媒体的报道上。2006年 9月11日德国著名刊物“明镜周刊”以中国为封面主题报道中国,封面上描绘的是无数森严的秦始皇兵马俑,手持电视、冰箱、手提电脑、手机、轿车、高速列车等物品,并冠以耸人听闻的标题“来自远东的进攻”。众多的兵马俑象征着中国庞大的人口,手持不同产品象征着中国从简单加工业向现代化工业产品和高科技产品的转型,图文配合在一制造了中国经济威胁论和中国经济进攻西方的视觉效果,而长达十几页的正文则不停渲染中国经济威胁西方的论点,文章最后开出的方案是欧洲应当同美国紧密联合,全面围堵中国经济崛起带来的世界结构性变迁和西方文明优势地位的坍塌。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并不能完全代表德国社会,特别是经济界和企业界的主流观点,但中国崛起进入新阶段即产业升级和迈向独立自主、科技创新型国家,进而能与西方发达工业国家一争长短,对此西方社会普遍感到一定的担心和恐惧,对于这一点,生活在西方国家的中国人普遍能够感受到。第二件大事是中国在近两周以来的外交盛宴显示中国的硬实力和软实力均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先是国内俄罗斯年的逐步谢幕,再是法国总统希拉克访华,接着是东盟和中国10+1的南宁峰会,最后是中国外交的重头戏 — 中国非洲峰会。中非峰会将几乎整个非洲大陆搬到了北京,非洲48个国家的元首和部长来北京参加峰会,中国外交战线出现盛况空前的大好局面。在这两件大事中蕴藏着重要的国际政治和经济新次序的信息,值得我们加倍留心关注。这两件事情反映了中国崛起和世界局势俱都进入新阶段的重要变迁,具体说来,中国崛起在以下三方面改写了二战以来的国际结构和次序:

1.二战以后世界差序结构和世界经济不平等的问题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南北东西”问题。“南方”和“东方”并不完全等同地理上的概念,主要指的是经济上落后的发展中国家(亚洲除了日本和后来的四小龙,非洲国家和拉丁美洲国家),“北方”和“西方”指的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西欧和日本)。北方国家,也就是工业化国家只占世界人口很小一部份,却在经济产出和国际贸易中处于绝对优势的垄断地位。西方在六十年代产生了著名的左派理论 -依附理论,此理论认为世界各国按照经济、贸易和科技水平可以分为中心、边缘地区,后来华伦斯坦(Wallerstein)还据此发展出世界体系理论,增加了一个半边缘地区,其观点简述如下:中心地区即发达国家,通过有利的经济和贸易地位,向边缘地区也就是广大发展中国家出口工业成品,而边缘地区被跨国企业完全控制并有意识引导向单一的经济产品,因此边缘国家只能向西方出口原材料、能源和单一的经济作物。边缘国家虽然通过了民族革命赢得了独立,但在经济上却完全处于依附地位,受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残酷剥削而无法发展自己的民族产业。旧的殖民主义走了,但新的经济殖民主义来了,发展中国家在不平等的国际经济贸易秩序下难有出路。虽然西方左派的理论有一定的偏颇,但是在看待国际经济贸易不平等问题上还是具有相当洞察力的。

中国的经济崛起对依附理论和世界体系理论中“边缘和中心”的观点提出了很大的挑战。一方面中国按照人均收入来看依然是个中低收入的发展中国家,中国也依然认同自己是发展中国家的一员,按照经典理论来看依然是边缘国家。另外一方面,中国经济对世界经济、对世界能源市场及对全球贸易的影响力,早已让中国成为毫无争议的中心国家。中国的影响力不仅让一般的发展中国家难以望其项背,甚至也大大超过了绝大多数工业化国家。更让许多世界级经济学家难以解释的尴尬现象是,如果按照中心国家出口工业成品,而边缘国家出口原材料和能源的经典国家分工理论来划分,那在中国和许多工业化国家(比如澳大利亚、加拿大和半工业化国家俄罗斯)的经济关系中,中国倒更象是中心国家,这些发达国家却更像是边缘国家,因为后者向前者出口较多的是能源和原材料(铜、铁矿石、铀、石油、天然气等),而前者向后者出口的则是工业成品。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在经济殖民这些国家,这只是反映了一个重要的经济现象,即中国的崛起使诸如“南北东西”,“中心”、“边缘”和“半边缘”等许多世界划分方式再也不能适合时代的需求了,国际经济学界和社会学界研究世界经济和国际贸易结构需要理论创新,来解释世界的新变局。中国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南方”或“东方”国家,当然按照人均生活水平来说中国依然算是南方国家,但按照中国的整体实力和举足轻重的世界经济影响力来说中国是仅次于美国的准北方国家。短短20年来中国从一个“边缘”国家、“南方国家”和“东方国家”冲刺成为一个准中心国家、准北方国家和准西方国家,是世界经济史的奇迹,也为二战以来的国际政治经济结构带来重大的变化和冲击,世界经济和政治力量重新洗牌,国际权利被转移,世界政治经济版图将被重新划分。考虑到中国的幅员和综合国力,中国改变世界格局的进程可以说是才刚刚起步。

2.中国崛起对发达国家内部的格局和各种机制也提出了根本性的挑战。二战初期美国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1970年代以后世界资本主义有了三架马车,即美国-日本-德国。随着1990年日本经济进入长时间衰退,德国经济2000年进入衰退期,中国逐步取代了日本和德国在拉动世界经济方面的作用,世界经济转由美中两大火车头拉动。中国经济的世界性意义也在改变国际权利结构,世界银行(World Bank)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都随着中国的崛起正在进行着内部的权力调整,中国或早或迟都将赢得在国际机构中更多和更大的权利份额,相应也将拥有越来越多的话语权。西方八大国家峰会(G8)因为没有中国参与将无力解决全球经济、政治、贸易、能源、环境等一系列全球性议题,英国经济刊物“经济学人”多次指出,应当组成由美国、中国、欧盟和日本的G4, 以取代名不副实的G8,防止工业国家峰会因为没有中国的参与而被边缘化。中国虽然仍为一个人均收入意义上的发展中国家,但已是实质意义上的北方国家,它正式加入G9应该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G8应对全球权利格局的变化已经在展开调整,包括邀请主要发展中大国领袖和财政部长参加峰会。

3.今年9月德国“经济周刊”罕见地以非洲大陆地图为封面刊登了关于非洲大陆发展的主题报道。非洲,一个饱受贫穷、战乱和饥荒折磨的大洲,一个在全球政治经济格局中被边陲化的区域,一片几乎被人遗忘的广袤土地,在新世纪之初终于赢来了曙光。不同以往的是,这次拉动非洲经济增长的正是中国。“经济周刊”介绍到,整个非洲大陆,从北到南,到处可见中国的工程队、投资者、企业家和医疗队。中国强大的需求,让非洲能源市场出现了出口的强劲势头,出口的高速增长也带来非洲许多国家内部产业链条的发展、基础设施的改善和普通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非洲整个大陆在2005年出现了破天荒的高达5,5%的经济增长率。一个历史性的变化是,西方国家过去从来都是仅仅把非洲当作简单的原料基地,只是给予一些非洲国家一些放债性借贷,而从未认真进行生产性投资。是中国人第一次带来了大量的生产性投资,在非洲大陆的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生产投资超过了借贷资本。中非之间的贸易也随着中国经济崛起和非洲大陆经济发展出现了井喷现象,中非的贸易额在1950年代仅为1000万美元,1995年则达到30亿美元,预期今年年底将达到500亿美元,中非的贸易额在10年内翻了16倍以上。非洲的民族主义者也把中国对非洲的生产性投资看作是非洲觉醒和振兴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希望通过中国的投资使非洲彻底摆脱贫困和落后。中国正在取代传统的欧洲大国如英国和法国在非洲大陆的影响力,成为仅次于美国的对非洲大陆最具有影响力的国家。

中国带动南方国家的发展不仅仅局限于非洲,中国和东盟关系的深化和贸易量的激增正在迅速推进双方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中国和拉丁美洲的关系也出现了蓬勃发展的局面,整个拉丁美洲的经济由于中国强大的内需市场的带动而快速递增。历史上与中国相隔遥远、让我们较感陌生的拉丁美洲国家在全球化和中国崛起的新历史背景下与我们迅速接近、靠拢。

以上由于中国崛起带动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根本性的变迁中最值得我们重视的是南方国家在经历了华盛顿共识和美国新自由主义试验的失败、经济长时间陷入衰退和停滞后,终于重整旗鼓,经济出现了历史性的增长,而这次带动南方地区增长的是中国。摆在中国面前的正是绝佳的历史机会,这样的历史机会也是中国经济崛起、非洲拉美经历经济失败和社会动荡、欧洲和美国长时间忽视这些地区各种因素所造成的。由于美国片面推行新自由主义政策,利用自由贸易的幌子打开和垄断南方国家的国内市场,摧毁南方国家建立独立民族工业的努力,对南方国家资源进行掠夺性开发,造成了南方国家产业单一,国家基础工业迟迟发展不起来,国内市场发育迟缓;欧美国家还以金融开放为由,诱使南方国家采用浮动汇率和实现银行金融产业全面开放,利用国际金融资本的投机大量掠夺南方国家的财产为己所有,使许多一度很有希望的南方国家如阿根廷、智利和菲律宾等在遭受金融危机打击后一蹶不振,成为标准的失败国家。而更多的南方国家则由于市场狭小、国力贫弱,只能完全依赖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和美欧所主导的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其国民经济完全处于任人宰割的境地。正是由于美国强行推行的掠夺性新自由主义政策让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的国际形象陷于低谷,在拉丁美洲大陆,反美思想在各个阶层蔓延开来,甚至产生一些反美的极端思想。在这样的国际新环境中,中国 20多年来奇迹般的发展让南方国家看到了另外一种模式的成功和可以学习的榜样。

世界上绝大多数经济力量集中在亚欧大陆和北美洲,非洲和南美在地理上天然处于世界边缘,也是国际政治和经济的边缘区域。在世界地图上非洲和南美宛如世界的两侧翼,而如今中国带动了这两翼的发展和东南亚经济的复苏,再加上以印度为首的南亚次大陆的迅速崛起,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世界的新趋势:那就是南方的跃升(the Rise of South),即南方国家集团正在经历集体力量的上升,而中国正是领衔南方国家集体崛起的主角。如果说世界是一个大舞台,世界各国都是演员的话,那中国不仅是北方国家的核心演员,更是南方国家的中心演员。把中国的崛起(the Rise of China)放在南方跃升的国际政治经济的大环境中,我们就会有更宏大和宽阔的视野。中国的崛起带动了南方的跃升,南方的跃升也必将在更高的水平上促进中国的持续发展。在这里我们真应当借鉴和研究美国人在二战后的作法,美国在二战后对西欧和日本的经济援助和模式输出奠定了美国全球超级大国的地位和美元国际霸权体系。美国自由主义模式在全球大多数地区失败了,却在西德、日本和亚洲四小龙取得了局部成功。美国人真是善于化腐朽为神奇,让自由市场恰恰在紧邻共产苏联和红色中国的区域取得了巨大的经济繁荣,从而间接导致了苏联和东欧集团的解体、促进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并让市场经济的模式在全球取得主导地位,所有这一切又有助于巩固美国在全球领袖地位。今天中国面临的历史机遇是:中国取得了拉动第三世界国家发展的经济实力,中国崛起和南方跃升将成为把中国送上世界强国和未来超级大国的重要环节,有了南方的整体崛起,中国的声音将不再是国际社会中单一的声音,而将成为国际社会的最强音。有了具备实力的非洲、拉丁美洲、东南亚和南亚的力量,中国将具有建立在中国主导下国际政治经济新次序的实力。

拉美、非洲和东南亚在多方面对于中国迈向世界强国之路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一是中国经济爆发性的增长需要大量的能源和原材料,而拉美、非洲和东南亚将成为中国的原料基地,为繁荣的中国经济输送源源不断的能源。而对于这些地区而言,中国是一个稳定、有很强支付能力的买家。在国际能源市场中,不仅卖家市场很重要,买家市场也很重要,一个富裕、稳定、具有良好信誉的买家市场对于能源输出国而言举足轻重,从这点上来说中国和南方国家是各取所需、互利共赢的。

其二: 如果仅仅将中国和南方国家的关系定位为能源输出国和输入国的关系是非常简单片面的,中国应当树立非洲大市场和拉美大市场的意识。在全球市场时代,国与国早就脱离了古典时期的零和关系,而成为互利共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损害别国最终会损及自己的国家利益,帮助别人发展也是为自己国家产品打开新市场。总之,在全球化时代,双赢和多赢不仅成为可能,而且几乎成为必然。在欧美国家不断对中国产品征收反倾销税和采取配额限制时,在欧美面临中国经济崛起不断单方修改国际贸易规则时,促进、培育和开发非洲大市场和拉美大市场将为中国的产品提供重要的销售基地。更为重要的是,在中国产业更新和升级的新时期,中国某些处于产业链条低端的产品必将转移到比中国更为便宜的国家,这将有助于中国的某些低端产业重新获得发展的春天,也将有力地促进中国产业转型和产业升级。笔者计算过,东盟10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为5400亿美元,非洲大陆55国的国民生产总值约为6000亿美元,而拉美大陆13国的国民生产总值约为 17500亿美元(均为2003年数据),中国根据2005年GDP统计修正后国民生产总值约为22000亿美元,东盟、非洲大陆和拉美的国民生产总值分别相当于中国的 25%、27%和80%。如果东南亚能保持当前经济高速增长的势头,非洲大陆能近一步脱离战乱和饥荒,迈上国民经济稳定发展和非洲统一之路,拉美经济也能保持经济持续复苏的话,三大区域在未来10到15年内经济翻一翻的可能性是很高的,这样东盟、非洲和拉美将成为全球重要的新市场。特别是非洲大陆,虽然今天依然贫困落后,但它拥有9亿人口,在迈向稳定发展的过程中非洲人民对日用消费品的需求量将不断上升,因此非洲市场发展潜能巨大,这个道理很简单,即人口越多的区域,人口结构越年轻的地方,越是贫穷落后的国家,经济潜力就越是巨大。今天非洲大陆按人口结构来说是最年轻、人口增长最快的大陆,也是经济最落后的大陆,但正因为如此,非洲大陆才是最具有希望、最有潜力的大陆。中国把握住这些全球大趋势,并前瞻性地引领这些大陆迈向民族复兴之路,就是在为中国的世界强国工程打下最坚固的地基。

三是在欧美主导的世界体系下,由于中国和欧美在政治体制和人权问题上仍存在许多差异,也由于中华文明和西方文明本身的巨大差异,使得中国无论怎样设法融入国际体系,都会被西方国家看成是“异类”。有学者认为,只要中国进行了政治体制改革和加强人权法制建设,西方国家就会完全接纳中国。这种看法只说对了一半,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和社会主义民主建设的推进当然有助于拉近中国和西方的距离,但是西方文明已长时间在世界占据绝对优势地位,西方中心主义观念和欧美中心主义观念在西方人心中根深蒂固,西方人中最普遍、最强烈的一个观点就是:西方文明就是普世文明,其他国家只有全盘接受西方所有价值观念才能拿到进入现代国际社会的入场券。西方国家现在虽然流行中国热和中国文化热,但那只是中国经济崛起和文化魅力相互交织作用的结果,在许多西方人对中国感兴趣甚至是迷恋中国的同时,他们那种对中国的偏见和无知依然十分强烈,一旦中国在某些领域里有赶超西方的势头,中国威胁论、中国恐惧论就会如同欧洲历史上对黄祸的恐惧一样被大众媒体和舆论重新唤起。这在历史上已有先例,1980年代西方面临与其政治制度相同的日本迅速崛起时,西方媒体在羡慕、惊叹的同时,也充斥着对日本的批评、厌恶、鄙视、恐惧和偏见,日本更多被描绘成一头没有道德的经济怪兽,日本人虽然很成功,但在西方人眼里他们始终是怪怪的,他们都是工作狂、不懂得休息和度假,他们对上司无条件服从,他们的企业漠视工人的人权,他们社会的自杀率很高,他们的住所狭窄活像兔子笼,他们的性文化畸形等等。日本的经验告诉我们,中国的崛起只有在南方的跃升中才能真正写出国际政治经济的全新篇章,才能真正终结狭隘的西方中心主义论点和西方文明优越论,才能真正奠定中国的国际地位。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和南方国家所作的不应当是颠覆现有国际文明次序,而是要在继承现有国际文明和西方文明中进步方面的基础上(比如市场经济、民主政治、法制国家和尊重民权),综合中国文明和其他文明的因素(比如我国提出的和而不同、和谐世界,不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强加于别国,对别国文化的尊重和平等态度),引导国际文明向更为包容、和谐、宽容和多元的方向发展。

笔者的一些具体提议和思考如下:

1. 建议国家有关部门将南方的跃升(the Rise of South)和中国的崛起(the Rise of China)之间的关系纳入专项课题研究。南方跃升和中国崛起的交相辉映将一直持续到本世纪末都不会停止,对于这样事关国家利益的重要课题值得我们早作立项研究,以预测未来的发展,作长远的战略规划,最大限度的维护中国国家利益。
2. 中国政府已经提出了中国和平崛起的说法(The peaceful Rise of China),应当考虑在重要国际场合提出南方跃升(The Rise of South)的说法。单单提中国崛起容易让人感到中国人的文明中心主义观点和中国民族主义,如果能以宏大的视野提出亚洲崛起和南方崛起的说法,必将在国际上产生巨大反响,进而增进中国道德的感召力和文明领袖的亲和力。
3. 加强对南方不同区域如南亚、东南亚、非洲和拉丁美洲的研究。中国国家利益的全球化让遥远的非洲和拉美成为我们经济和国家利益意义上的“近邻”,我们应当加强对这些区域历史、社会、文化、法律、种族、宗教等全方位研究。考虑到我国的非洲研究和拉丁美洲研究相对来说比较滞后,国家可以在未来10年加大投入以培养一批非洲专家和拉美专家。尤其是在非洲大陆,民族、文化和语言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我们可以分门别类,培养研究北非马格里布国家、西非豪萨语国家、东非斯瓦希里语国家和南非国家等的专家。
4. 对于当前某些在非洲投资的中国企业出现的一些问题应当引起高度重视。国家应当严格审核到非洲和其他南方国家去投资的中资企业,对信誉良好、业绩良好、管理良好的企业投资多加鼓励,对问题企业和缺乏信誉的企业应当严格控制。我们应当珍视“Made in China”产品的国际声誉,防止假冒伪劣产品和以次充好的产品流入非洲国家从而败坏包括许多业绩良好的中资企业在内的声誉。这也涉及到中国国家整体形象和中国软实力,我们应当从战略高度严肃看待这些问题。
5. 我国政府应当敦促前往南方国家投资的中资企业遵守当地的法律和世界公认的国际劳工法律,譬如严格禁止雇佣童工,工人的工作时间不得任意延长,工人有休息权等。同时投资的中资企业应当至少遵守最低的环境保护标准。对于严重违反国际劳工法和环保法的企业,我国政府应当有一定的惩罚措施。
6. 对去非洲国家和其他南方国家的中国企业家和中国游客进行了解这些国家文化、风俗和法律的培训课程。中国人大量到西方国家旅游、留学和经商,对西方社会的礼仪和国际惯例也越来越了解。但是对落后于我们的许多国家,我们往往缺乏打交道的经验,常常是中方人员怀着理想主义热情来到非洲大陆,但看到当地的落后,由于巨大的心理落差容易导致部分人对所在国不满,进而表现出自大和对所在国的歧视,伤害到所在国民众对中国人的集体观感。中国国民在外一言一行总会被外国人解释为中国人的总体行为特征,因此我们在国外都当谨言慎行。
7. 应当重视国际社会对中国在非洲和其他南方国家表现的评价。西方媒体当然总是充满偏见和有意识的误导,但一些信息还是值得我们重视,我们可以根据这些信息反省我们在非洲和其他南方国家的作为, 改进我们的一些作法,提升中国的软实力和道德感召力。比如西方国家在援助非洲时总是将民主和人权联系在一起,中国走的是不干涉所在国内政的作法,因此西方媒体经常批评我们只顾作生意和买能源,不顾所在国的民主、人权状况和腐败问题。我方反驳的论点为必须先发展经济、促进民生,才能逐步实现法制国家的建立和民主化,没有解决温饱问题何谈民主和人权。我认为,中国的模式的确是一种全新的模式,也就是经济优先,发展第一的政策,在人民先解决了基本温饱问题后逐步到达向好的制度过渡,不强行将民主、人权和经济援助进行捆绑式销售。我们完全可以综合中国模式和西方模式的一些优点,既不强行干涉别国内政,以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别国进行指手画脚,也不是完全不管人权和人道主义危机的问题,而是在坚持中国模式也就是“发展是非洲当前最重要的任务”的同时,对一些国际上普遍有争议和非议的地区或产生人道主义危机问题的地区,中国应当与国际主流观点站在一边,表现出道德关怀以及中国人文主义和人本主义传统,要求有严重人道主义危机地区的政府尊重普世人权,这也是联合国宪章所规定的。中国模式加上西方模式,我们是可以走出援助发展中国家的新中间道路的。
8. 对于部分西方国家和媒体的恶意诋毁,比如声称中国在搞新殖民主义等荒谬理论,展开有理、有力、有节的驳斥,并展开国际文宣以阐述我方观点,驳斥这些谬论,特别是要得到南方国家的道义支持,让他们的民众以自己的感同身受证明中国和南方国家之间绝非殖民者与被剥削者的关系,而是一种全新的互赢互利的关系。这一点,当前中国做得已经非常好了,就不再详述。
9. 除了经济和贸易联系外,中国应加大对南方国家的文化投资,鼓励更多的当地居民学习汉语,了解中国文化,鼓励并援助更多的南方国家学生来华留学,加强双方的文化交流。中国软实力的提升未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国文化在世界受欢迎和认同的程度。中国文化虽然现在很流行,但其影响力与西方主流文化特别是美国文化的全球影响力还无法相提并论。在一个西方国家占据世界绝对主导地位的国际体系里,中国文化是很难超越美国文化影响力的。但是在南方跃升的新次序、新局面中,中国凭借强大的经济实力,把文化当作重要产业来推广,我们就也有可能在未来把中国文化变成世界文化。时不我待,借着南方崛起的东风,推广中国的软实力,就在今天。
中国崛起策十二: 渐进改革和中国现代化总目标
Liu Tao, November 16,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改革

德国著名的研究现代化的社会学家沃尔夫岗·查普夫(Wolfgang Zapf)认为:现代化社会是通过市场经济、民主政治、社会福利制度和大众消费这四个核心机制表现出来的,查普夫认为现代化就是在英国工业革命、法国政治大革命后逐步发展出来的社会发展路径和社会发展模式,它源于西方,但今天已经是全球范围内普遍的发展模式。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无论其地处哪一大洲,身处何种文化圈,都会把现代化作为本国的发展目标,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从根本上排斥现代化或是提出与现代化相反的模式。如果我们把沃尔夫岗·查普夫提出的四个核心机制再加上法制国家和人权保障制度的话,就能更加全面综合地反映出现代化社会普遍共有的特征。尽管不同的现代化国家和社会由于文化和历史不同,形成了各自一些发展特色,比如由于日本经济的成功让国际上曾热衷讨论日本现代化模式,德国的经济奇迹也被称为莱茵资本主义模式,但是从宏观的角度来看,我们还是可以发现,那些已经进入现代化行列的国家都有着基本的共性,比如几乎所有现代化国家在经济上实施的都是市场经济,没有任何一个现代化国家还会实行计划经济和封建自然经济;绝大多数现代化国家都实施了竞争性的民主政治,都会有定期的选举和投票,没有任何一个现代化国家采取的是极权主义统治的模式和古老的领袖独裁的统治模式;也是几乎所有现代化国家都建立了适应现代化社会的社会福利制度,以保障处于弱势群体的居民和贫困阶层能够按照最起码的符合人道尊严标准的方式生活;几乎所有的现代化国家都是以促进大众消费为目标,并建立了以法治国的宪政国家,并都在宪法里承诺保障基本的公民权和政治参与权。

中国于1978年实施的改革开放国策发展到今天,事实上也是在朝向国际公认的现代化模式迈进,尽管在改革以来的28年时间里我国在理论上也经历了曲折的发展,但是在进入21世纪的今天,我们如果能站在宏观历史的角度来看的话,中国的改革开放实际上是一个不断地和世界接轨的过程,中国社会整体上是在向现代化社会的模式演进。我国所提出的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推进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立现代化的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将尊重人权和以法治国写进宪法,签署保障公民民权、政治权和社会权的国际公约,这一切都显示中国的现代化不是孤立于国际社会之外的现代化,而是与国际现行制度接轨的现代化。

但是我们必须看到的是,尽管全世界有一个普遍的现代化模式,但是一个非现代化的社会和前现代化的社会朝现代化方向发展和演进的过程却是不同的。绝大多数的西方国家都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才从王权至上、封建采邑和缺乏民权的社会演变成为现代化国家。英国著名社会学家托马斯·马歇尔(T.H. Marshall)认为现代化社会的演进持续了整整三个世纪:在17世纪工业革命缓缓拉开序幕,18世纪经历一个世纪的演变和发展,民权最终被确定 (civil rights, 包括财产权、结社权、信仰自由权和言论自由权等);19世纪经过了许多冲突、博弈和妥协政治参与权最终被确定(political rights, 包含选举权和被选举权);20世纪特别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社会权最终得到国家宪法的明确保障(social rights, 包含社会福利权,社会生存权和社会保障权等),而在托马斯·马歇尔的眼里,社会权最终的确定象征着西方国家的公民权发展到了顶峰,因为公民权本身就涵盖了民权、政治权和社会权三大部分,社会权的确立标志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得到社会思潮和社会主义思想的改造,从而确立了一种介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的一种新的社会形态 ― 社会福利国家。当然托马斯·马歇尔的“三世纪公民权演进理论”是按照英国历史发展推论出来的,具有很大的局限性,比如说政治参与权的确立在西方国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真正涵盖妇女在内的普选权在很多国家直到20世纪30年代才最终被确定,美国的黑人直到1960年代才取得完整的普选权。但是托马斯·马歇尔的理论对于我们来说具有极大的借鉴意义,那就是任何一个国家,包括先进的西方国家和现代化发源地英国和法国,其现代化过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都经历过很长时间的社会变迁和演进,这一点,对于今天正处在转轨过程中的中国具有重要的启示。

当然,笔者在这里绝对不是要宣扬我们中国也需要三个世纪的时间演变成为一个完全现代化的社会,这当然是不正确的论述。在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在民主、自由、人权和法制观念早已深入人心的21世纪,在全球化方兴未艾的新世界,在中国和平崛起的雄壮历史步伐声中,我们不仅要在经济上崛起,更要建立良好的政治制度,不仅是与国际主流文明接轨,也是要为中国的可持续发展和长治久安打下坚实的基础。我们完全应该有信心,中国赶超式的现代化应当在本世纪的上半叶到本世纪中叶的这段时间内基本完成。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就象是一艘大船在渡河,河的一边是一个前现代化社会,那里写着计划经济和小农经济,集权政治,人治社会,封建文化,民权匮乏等几个大标牌;河的对岸是一个现代化社会,上面写着市场经济、民主政治、法制国家、民权社会、大众福利和中产阶级等大标牌。人们在经历了长年的争论和探讨后,绝大多数人意见开始统一,认为应当把船从此岸摆渡到彼岸。但是问题来了,此岸离彼岸路途遥远,航线复杂,充满着不可预测的危险和变数,搞不好会船倾人亡,而且船长和水手只习惯于在以前熟悉的航道上行驶,对于怎么航行到彼岸完全没有把握。那么,现在仍在此岸的船长和水手,只能先寻找正确的航道,确定好总方向,再一步一步地向现代化的彼岸航行。这一过程中,船长和水手要有高度的航行技巧以避开航线上的各种风险如风暴、漩涡、海啸,也要避免船只偏离正确的航道。而此时,船上的普通乘客,尽管有时候会同船长和水手有不同的观点,有时候双方还会有矛盾和冲突,但是双方有一个最大的共同愿望,那就是齐心协力地乘船平安达到彼岸。这就要求船长不仅要有高超的航行技巧和远见卓识,能够冷静地、理智地领导船员沿着正确航线把船一步步驶向预定的方向,同时船长也要有高超的处理矛盾和冲突的能力。因为在漫长的航行中,如果船上的船员和乘客对航线的正确性发生怀疑而产生冲突和矛盾时,船长必须能够正确处理出现的问题并能赢得船上绝大多数乘客的信任才能让船只继续航行。而这样的航行对船上的乘客也有要求,因为大家同在一条船上,是命运共同体,如果乘客有意见和批评,应当理性提出,同船长等人共寻解决之道,而绝不能着眼于颠覆航船,或是颠覆船长的领导取而代之,在事关大家共同命运的航行中,理性的行为是互相协助摆渡,而不是互相拆台,因为那样大家都会面临沉船的危险。

今天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就象是一场伟大的、但却是充满风险的航行。我们知道中国最终要航向的目标是市场经济,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大众消费、共同富裕和中产阶级占主导的社会,但我们也知道我们的起点离这样的目标还有很远的距离。我们要寻求的是一条代价最小、成本最少的理性渐进的改革之路,我们需要树立一种温和、理性、和平的改革精神,把中国的改革进程循序渐进地引向中国现代化的终级目标。从历史的经验来看,从其他西方国家现代化进程来看,我们都能发现一个规律,渐进的政治改革胜过激进的社会变革和暴力革命。英国在迈向现代化的进程中较少地采取暴力革命的办法,除了在1640年的资产阶级革命曾经处死了国王查理一世外,之后历史的进程却是平和渐进的,英国最终确立了君主立宪制,在保持旧有王位的象征权利下建立了权利制衡的新政治制度,整个社会在妥协和宽容中向前迈进;而法国则是一个盛产暴力革命的国家,尽管我们今天对法国大革命充满敬意,认为法兰西是现代民主政治的诞生地之一,但是我们也不得不看到,一次又一次的暴力革命给法国国家和社会发展带来了极大的副作用。在18和19世纪的历史进程中,法国总是处在风暴眼的中心,一次次的革命给社会带来了动荡、不安,对国王和贵族的残酷惩罚和处决也引发了旧有势力一次次的反扑报复。新生权力对过去政治精英无情的专政种下了复辟和政变的恶果,法国长时间处在“处决国王- 王权复辟 - 再处决国王 -王权再复辟”的血腥循环中,尤其是雅各宾专政时期建立了一种对待政治敌人的极权主义的动员模式,更是颠覆了社会稳定的根基,让仇恨和恐怖遍布社会每一个角落。所以说,虽然法国同英国一样,通过革命的模式向现代化社会演变,可以说是殊途同归,但是由于过程的不同,产生了很大的差别:法国的暴力革命带来了社会极大的内耗,这样的内耗是一种巨大的社会成本,让法国的整体国力受到极大的损害。在18-19世纪英法在全球争霸的过程中法国不断败下阵来,虽然这是多方面原因引起的,但是我们必须看到,法国社会因为不断的革命产生的“内伤”是让法国在英法竞争中处于劣势的重要原因。我们在19世纪末期俄国和日本迈向现代化的进程中也发现了同样的规律,俄国的现代化发展最终走上了两场暴力革命之路,特别是十月革命为俄国带来了极权主义的动员模式,虽然帮助苏俄走上了另外一条现代化之路,但暴力革命带来的强烈副作用也是未来苏联模式衰败的重要原因。而日本通过自上而下的改革成功地走上了一条稳定、渐进和有序发展的现代化道路,日本的明治维新最终的巨大成功当归功于清晰、明确的目标,执政者坚韧不拔的意志,民间社会和政府的良性互动。一种稳定温和的改革避免了社会崩盘和失序的危机,大大降低了社会前进过程中的成本,为社会的整合和国家现代化进程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中国改革之父邓小平在1978年推动的改革开放国策就是渐进政治改革的最佳政治范例。当时中国处在特定的历史文化环境条件下,一方面新中国的前27 年在毛的领导下,成为世界上独立的一级,中国独立自主和自强的精神振奋了百年来中国颓废的民心和士气,一代人通过艰苦的奋斗发展了“两弹一星”,中国被帝国列强欺负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毛时期的土地改革、全民扫盲运动和合作医疗制度也为中国扫除了现代化道路上重要的障碍。但另外一方面,计划经济的严重僵化,物资匮乏,极权主义的政治动员模式和政治运动也让中国依然远离现代化公认的标准。“文化大革命”灾难的十年更是让民主、法制和公民权被践踏,从共和国主席到普通公民都遭到迫害。1978年的这个关键历史时期,新的中共高层对毛和新中国前27年的评价对于中国未来的发展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面对这么一个高度复杂的历史难题和错综复杂的历史事件,邓作了一个比较好的处理。他超越了简单的对毛好与坏的评价,既善于运用毛时期好的成果来为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比如说毛时期的教育政策和医疗政策培育了健康合格的生产者和潜在的消费者,这些都被邓善加运用引入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去;同时他又把过去 27年来明显走偏的政策迅速纠正过来,邓不仅批评了“文化大革命”的错误和给国家带来的灾难,而且拨乱反正为大量含冤的官员、知识分子和普通公民平反,把国家经济和工作的重心重新转移到经济发展的路子上来,重新赢得了民心和中共执政的合法性。邓没有全面否定毛,而是在肯定了毛对新中国贡献的前提下指出了毛的错误,这样的评价符合当时整个社会的期待,也是让整个社会摆脱过去的阴影,在安定和谐的条件下集中精力向前发展的重要条件,同时这也是比较实事求是的评价。如果当时邓完全否定毛,不仅会可能连带否定一代人为新中国建设所作出的艰苦卓绝的奋斗和贡献,也会直接指向中共执政的合法性,而且还会带来更多的纷争和不安,让整个社会陷入动荡之中。事实上,邓对毛的功过恰如其分的评价并没有影响大家对中共的整体观感,反而为中共赢得了更大的支持度和合法性。更为重要的是,邓利用毛时代的积极因素来为中国现代化建设大业服务和避免彻底否定毛的作法给中国树立了和平过渡和循序渐进的典范。因为无论过去领导人有哪些重大失误和错误,我们今天都是在过去发展的基础上,继承了前人的政治遗产,并通过修正过去的错误和偏差,继续向前进的。我们不能总是象中国封建皇朝历史上那样彻底毁坏一个旧的政权再来建立一个新的王朝,那样的话中国将永远陷于治和乱、建设和毁灭的恶性循环。那样的话社会将付出极大的成本代价而无法长久、稳定地发展。邓的改革正是致力于避免中国重走“治- 乱 -治-乱”的循环,力求通过循序渐进的方式、而不是通过激进变革和革命的方式把中国引向现代化之路。按照这种温和改良的思路我们就能摆脱在对过去领导人和对过去时代评判时简单运用“好与坏”和“对与错”的线形思维,而是按照时代要求修改不合时宜的政策,并把过去对现在有用的东西善加运用,其根本目的就是一条,为中国当前的现代化事业服务。因而,我们今天不是要简单地褒贬毛和邓,而是肯定毛建立新中国和邓的改革开放都为中国整个现代化进程作出了伟大的历史贡献。但是,一代人完成一代事,我们不能超越历史时空去批判毛为什么不早点搞市场经济,邓为什么不快一点推进政治体制改革。毛和邓完成了他们那代人对中国的历史贡献,我们今天依然受益于他们打下的基础;毛和邓又有他们那个时代特定历史条件的局限性,他们不可能超越历史时空来帮我们解决今天中国发展中的新问题;毛和邓也都是人,也都会有错误和偏差,因为人无完人。因此我们在否定了“文化大革命”后,依然要肯定毛为中国人树立的独立自主和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今天仍是我们现代化路上重要的精神动力;我们在肯定邓改革开放伟大的历史贡献后,今天也会提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新方针,作为对邓“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观点的补充。

与成功的渐进改革范例相反,历史的经验和教训启示我们:一个常常进行革命和激烈政治变革的国家不仅难以向现代化社会演进,而且极易陷入国家大解体和社会大解体的灾难。打着民主和自由的旗号去颠覆一个国家的秩序,其结果反而让一个国家离民主、自由和人权的目标更远。这里前苏联解体的历史经验教训最值得我们谨记。整个冷战时期,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都试图颠覆苏联政权,他们在国际间大力宣传苏联和共产主义国家是极权主义国家,国家的力量过于强大,政府的力量也太强大,窒息了民间社会力量的发展, 构成了对自由权和公民权极大的威胁,只要颠覆了这个极权政府, 实行私有化、西方式的多党选举和三权分立,那就会药到病除。事实的发展结果可以说是令人瞠目结舌,苏联这个国际巨人不仅在国家失序、社会解体和民族残杀中轰然解体,整个国家几乎陷入无政府状态中。右派的知识分子一定会为俄罗斯的改革辩护说,他们毕竟建立起来了民主制度和多党选举制度,他们在天下大乱之后由于建立了好的制度一定会过渡到天下大治。但反讽的是,脱离了一个国家具体的历史、社会和经济条件抽象地打出民主、自由和人权的旗号,不仅没能建立起良好的现代民主制度, 反而让社会进入了寡头民主和无政府自由时代,更谈不上保障公民的人权。美国著名的自由左派学者霍尔穆斯(Holmes)1997年在《美国前景》上发表了一篇发人深省的文章,题为“俄国给我们的教训是什么:弱政府如何威胁自由”。文章开头提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处心积虑要削弱苏联的国家力量,加强苏联的社会、市场和异议人士的力量,以彻底让极权国家解体。那么实际结果是什么呢? 霍尔穆斯以自己多年研究苏联和东欧国家而得到的独到见解和自己在俄罗斯亲眼所见描述道: 苏联的极权社会是解体了,国家的政治迫害消失了,克格勃的秘密警察也不见了,刻板的政治宣传和灌输也停止了,持不同政见者也可以公开发表自己的观点了;但是同时,国家社会政策和社会保障体系也完全崩溃,许多国营工厂的工人一夜之间被抛上街头,街上盗贼蜂拥,黑帮接管了国家地方权利,铁路上的火车被流寇洗劫一空,野狗在城市里到处乱窜,成群结队的士兵在延街乞讨,路边随处可见冻死的居民。灾难远不仅限于此,整个俄罗斯的生产能力严重萎缩,俄罗斯人的平均寿命大幅度下降 (1990年代俄罗斯男子平均寿命下降了10岁,这几乎是人口学意义上的空前灾难),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 前独联体国家军事基地上的核武器部件无人看管,许多部件流入了武器黑市场和黑交易,许多民族聚居地在国家政权解体后开始了互相的仇视屠杀。俄罗斯在 1990年代的悲惨经历让我想起了中国1911年辛亥革命后到 1927年这段军阀混战的时期, 旧的次序是打破了, 但整个国家因为没有有效整合而陷入解体和分裂的边缘。我的一个罗马尼亚同事最近才去过在普京铁腕治理下逐步恢复国家秩序的俄罗斯,他告诉我, 俄罗斯的大城市如圣彼得堡已经发展出现代化城市的规模, 而就在离大城市很近的小城里依然充满可怕的混乱和失序, 他说, 你在那儿呆一会儿的话,会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今天,邓小平在1990年提出的“稳定压倒一切,没有稳定就不会有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成功”依然具有指导意义。老实说, 笔者如同大多数人一样, 当时对这句话并不理解。整个1990年代是许多中国知识分子感到苦闷的年代, 但是却始终没有忘记中国知识分子特有的社会责任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更能代表许多知识分子的心境。中国将向何处去? 这个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上无数次被提出过来的问题,再次被提出。

今天,我们有理由相信,也有理由自信,中国走在历史正确的道路上:渐进改革,不是激进政治运动和激进变革,是中国社会最佳的选择。自从1840年中国被列强的炮舰打开了国门后,中国经历了太多的革命和激进的政治运动,太平天国革命,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二次革命,北伐革命,四一二反革命,新民主主义革命,“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后的政治运动…… 当然,笔者绝对不是要否定一些革命的伟大历史意义,他们的发生也是当时政治、经济和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有着历史的必然性。笔者要表述的意思是,一次一次激进的政治事件和无休止的革命与政治运动的确让中国社会遭受到空前的内部消耗,往往是每革命一次,中国的版图就缩小一次,中国的生产力就遭到巨大的损耗,中国商业力量、市场经济力量和中产阶级力量就被摧毁一次。中国的民族产业和民族资本主义在列强侵略、内部动乱下,一次次倔强地试图发展,一次次遭到毁灭性打击,中国始终游走在现代化边缘。有一个现象值得我们深思,为什么在1990年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后,中国却安然度过了危机,既没有解体分裂,也没有陷入像前苏联那样的大动乱,反而是取得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奇迹,并在新世纪迈向了和平崛起的局面?有的人会不加思索地回答到,这是中国政治控制的结果。其实这个回答是不正确的。邓公的改革开放政策让中国的民族产业和市场经济第一次获得了“安宁”,经历了全局性、长时间和全面地发展,中国老百姓的生活第一次真正摆脱了赤贫和饥饿,开始了有尊严的生活,它符合了社会规律和时代的主要需求。民间久已压抑的消费意识、致富意识和追求更好生活的意识一旦被打开,就如洪流一般成为浩浩荡荡的时代大潮。1989年经济改革过程中的各种矛盾积压和特殊的政治环境让中国现代化巨轮出现了一定的迷航,但是中国精英、企业家、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和广大老百姓有一个最大的社会公约数:那就是中国不能乱,中国只要稳定发展,大家就可以过好日子。谁掌握了中国大多数阶层的社会公约数,谁就站在了历史的正确一边。是的,我们还有很多社会矛盾,社会不公正问题十分突出,法制建设十分落后,权利制衡机制还比较缺乏,民主政治也还相当滞后,普通公民的民权还常常受到损害。但是,只要我们牢牢保持国家稳定大局,用经济增长改善大多数人的福祉,我们就有理由相信,我们能在理性、渐进的改革路上让中国一天比一天好,一年比一年好。而在国家内乱、解体的过程中,不仅不能建立好的民主制度,不仅不能保护公民的人权,还会让公民的基本生存权都受到威胁。美国的新自由主义学者处心积虑地要削弱国家的力量,认为那样才能促进公民权和市场经济,这是一个巨大的谬误。一个稳定、有次序的国家本身就是在保护公民的人权,一个稳定、有次序的国家也是一个社会渐进迈向市场经济、民主法制和公民权制度的根本基础和保障,当一个国家陷入内部解体和混乱后,何谈发展健全的民主体制,何谈保障人权,何谈建立良好的市场经济体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不是很简单吗? 西方的新自由主义势力不断地鼓吹要国家最小化,市场最大化,不断宣扬要削弱国家力量,事实上却是没有完整的国家、没有健全的国家秩序根本就不可能建立良好的市场机制。因此极权国家的统治模式固然可怕,然而更可怕的是没有国家和国家解体。我们一般人很难想见,如果当我们有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一个城市里监狱的狱警都不见了,银行里空空荡荡没有人管了,警察局里的警察都消失了,国家政权都通通解体了,那将产生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可以设想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定是大抢劫、大动乱和社会秩序的彻底崩溃。这样的局面不光是空想,它已经在人类社会多次上演。2003年4月14日,当美国军队先头部队占领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以后, 也许是美国军队太想展示独裁统治的覆灭后,美利坚民主自由的“阳光”开始“普照”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了,因而他们没有立即相应地建立一个最低限度的社会秩序,全球的电视观众得以目睹一个城市是如何惊心动魄地陷入崩溃的。萨达姆政权虽然是独裁政府,但是对于大多数居民来说还是生活在一种人类正常的社会秩序之下,但是美军对混乱、骚动和暴动的纵容和悠然自得的观赏带来了难以弥补的恶果,社会的混乱、宗教仇杀、民众械斗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难以合上。最令人痛心的一个例子是,在极权主义的萨达姆政权统治下, 巴格达国家博物馆对文物的管理倒是井井有条, 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第11大博物馆,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人类最古老文明的文物在那里得到妥善保存。然而美军对抢劫的纵容,和所谓的要给伊拉克人民带来的“民主自由”,让人类文化遗产在21世纪经历了一次野蛮的浩劫,整个巴格达国家博物馆被暴徒洗劫一空, 约有17万件珍贵文物被盗和被毁, 包括许多名闻世界的文物遭到彻底毁坏, 整个事件堪称世界文化灾难, 却是在美丽动听的“自由民主”的名义下进行的,真是反讽到极点! 以上国家解体时可怕的末日景象在前独联体多个国家包括俄罗斯曾经上演过。

如今,除了美国部分学者开始反省1990年代以来俄罗斯和东欧的激进革命和伊拉克战争以外,欧洲国家的一些学者也开始热衷于研究、对比俄罗斯和中国改革的成败。德国波恩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埃里希·威德(Erich Weede)在其文章“中国和俄国—对世界大国兴衰的思考”一文中用宏观数据分析了中国和苏联(俄罗斯)力量对比的惊人变化。他指出,1980年时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只占前苏联的1/4,1990年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大体与苏联(俄罗斯)持平,2000年的时候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戏剧性地跃升为俄罗斯的四倍。中国在建立市场经济体制方面也大大领先于俄罗斯。埃里希·威德深刻地提出这样 一个问题: 两个国家的力量对比变化为什么会这样迅速? 中国是怎样达到这样的成就,在综合国力上大大拉开与俄罗斯的差距的? 在埃里希·威德得出的结论中,第一条就是政治稳定和社会稳定,第二条才是正确的经济策略和有效的资源配置。德国柏林经济学院的经济学教授汉斯犹尔克 (Hansjörg)在其文章“与其他过渡经济国家相比较的中国渐进改革历程”也对比了中国和东欧、俄罗斯的改革进程,对中国的渐进式改革的成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其实无论是中国的邓小平还是苏联的戈尔巴乔夫都是在发现了以前共产主义制度的问题后下定决心力行改革的,双方的最终改革方向也应该是大致相同或接近的。因为计划经济已经行不通了,再走下去就会误国误民了,所以大家才会向市场经济方向改革;因为过去的中央集权体制行不通了,落后的政治体制跟不上经济体制改革的需要了,所以才要改革政治体制,朝向一个权力制衡、权力制约的法制社会发展;因为过去领袖独断专行,给国家民族带来了灾难,因此才会改革,朝向一个更加民主的制度过渡;因为过去有政治运动和政治清洗的惨痛教训,今天才要改革,要建立良好的现代司法制度,保障人权。本来双方演进的终级目标是基本一致的,但是结果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差别呢? 正如文章前半部分提到的,欧洲和美国本身也花了两到三个世纪才逐步发展成一个成熟的民主社会、公民社会和言论自由的社会,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欧洲国家和美国自身也经历了无数的冲突、斗争、倒退和反复。当然今天我们不需要另外一个300年来把中国和苏联转化为一个现代化的社会,但我们需要一定的时间,需要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来完成不同的任务,中国改革开放到现在已有28年,才基本建立了一个以市场经济为主体、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中产阶级逐渐壮大、公民维权意识普遍增强的社会,以后的任务将是一步步建立一个有中国特色的民主制度, 为国家的长治久安打下稳固根基。而这一切在前苏联都是通过一夜间的政治巨变来完成的,国家如何能不乱? 无论目的看上去如何崇高,但基本的事实是前苏联根本就不可能用几年的工夫来完成西方两三百年的任务。这就好比一个久病缠身的人, 需要长时间的药物治疗,要分三年的时间每天服药才能慢慢恢复,而这个病人走了个大极端,把三年该吃的1000多片药一天服光了,那结果是什么? 当然是这个病人一命呜呼了。能说药不对症吗? 当然不是,关键是病人服药的方式不对。如果说是病人自己决定这么作的,那么他应该自己负责任;如果说是医生开了这么个药方,或是医生明明看到病人这样服药而不加以阻止,那就等于医生在变相杀人。让人觉得玩味的是,前苏联这个病人去找西方的医生看病抓药时,西方开的正是一剂可以吃死人的猛药。无论是全面私有化,还是休克疗法,还是所谓的“民主药方”都让俄罗斯迈向崩溃,这当中,不仅美国,还有其他一些西方大国,还有一些貌似中立的国际机构,都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俄罗斯沉重的历史教训告诉我们: 不能用抽象的正义原则如“民主”、“人权”、“言论自由”等要求一个尚未进入现代化的国家,特别是一个过去在发展道路上完全与现代化南辕北辙的前共产国家一夜之间实现这些目标,就好象再好吃的饭菜都只能一口一口地吃一样,应该作到的是一年比一年更民主,一年比一年更自由,一年比一年更向法制社会方向迈进,而绝不是激进变革和一夜革命。西方国家对当时俄罗斯的要求和附加条件看上去似乎符合正义标准,要求俄罗斯民主化、私有化和完全开放言论,但实际上西方玩的是偷换概念的游戏, 一个发展了三百年的成熟体制完全可以经得起言论自由的冲击和挑战,而对一个久病缠身、才从极权社会的禁锢中微微打开了国门的前苏联,一个其人民接受了80 多年党的宣传的国家,如果骤然全面实现言论自由,而西方国家又开足马力向前苏联人民进行另外一种“心战宣传”时,苏联解体和分裂的结果就基本注定了。道理很简单,一个身体很好的健康人让一个重哮喘病人骤然间象他那样每天跑5000米, 病人很可能立即死亡。同样,一个发展得很成熟很完善的体制对待一个百病缠身的体制,你用你的标准来要求他,再对他展开致命攻击,他不垮也难。

如果说1990年大家还看不清历史发展轨迹,许多人依然向往“全盘西化”的话,倒情有可原。而今天,在经历了那么多历史教训后,如果还再继续鼓吹 “全盘西化”,那么就很值得怀疑这样的观点后边的动机了。我们中国人只要牢记俄罗斯生病找“鬼”抓药吃死自己的教训,就懂得更加珍惜今天中国和平崛起和民族复兴的局面,我们当然要学习西方一切先进的东西,如先进技术、管理经验、健全的法律制度、完善的社会保障和民主制度,我们决不能因噎废食,但我们学习西方时一定要树立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符合中国国情、循序渐进的原则,彻底告别那种依附于别人的后殖民心态,学习西方时要有健全的人格和国格,才能真正迈向独立自主的、有中国特色的、成功的现代化道路。当然,在这一个过程中,决策者也应当前瞻性地把握住历史机会,既不求急冒进,也不削足适履,在国家总体稳定的大好局面下, 应该一步一步地把中国渐进改革的政策推向前进, 每一个阶段都应当完成一个重点任务, 让中国的体制越演练越完善,越演练越成熟。在这个宏观历史进程中,中国执政党、参政党、知识分子、民间团体和社会力量完全可以构筑一种和谐共赢的关系,共同在国家稳定的大局下通过良性互动为中国逐步建立一个良好的体制。毕竟我们个人生命有限,为国家建立良好的制度却是在为万世开太平,我们希望给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强大、崛起、有国际尊严的中国,留下一个稳定、和谐和免于动乱的中国,留下一个富裕、平等和免于匮乏的中国。新世纪的中国应该走出过去的历史怪圈,应该走出过去历史的阴影,应该从此告别动乱和革命,应该从此告别激进和暴力,通过理性和平的方式走向共同富裕的民族复兴道路。如果说,19世纪的中国历史是一出悲剧的话,20世纪的中国历史则是一出悲喜剧,而21世纪应当是中华民族彻底告别悲情的时代,我们应当为我们民族在经历了短暂的沉沦后重新奔向世界顶峰而骄傲,在中国崛起的壮丽舞台上,每一个中国人,每一个中国社会群体,都在为我们国家的复兴和强大作出贡献!
中国崛起策十三:告别民主弥赛亚主义,建立新型民主观
Liu Tao, December 1,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民主

I

古希腊历史记载,叙拉古王迪奥尼修斯(Dionysius)有一位廷臣名叫达摩克利斯(Damocles),此君是一个善于溜须拍马的人,经常不着边际的吹捧国王迪奥尼修斯。有一天,国王迪奥尼修斯邀请达摩克利斯赴宴,国王特意让这位廷臣穿上王袍,让他坐在国王的宝座上,宝座上方悬着一把锋利的宝剑,而这把宝剑仅仅用一根马鬃系着,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国王迪奥尼修斯借这个机会告诉达摩克利斯:当国王所面临的风险,就像头上高悬着利剑一样,下面有野心的臣子随时可能斩断纤细的马鬃,国王所拥有的权利伴随着的是每时每刻潜在的危险。达摩克利斯听了这番话后,就打消了妄图篡位的不臣之心。于是后人用达摩克利斯之剑来表示随时可能发生的潜在危机。

生活在21世纪初的中国人似乎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中国上空也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方面中国处在近现代历史上最好的时期,经济繁荣、市场丰富、国力强盛和民族复兴让国人振奋;另外一方面,经济高速发展中积累的内部矛盾也在以很快的速度增加,影响社会稳定的群体性事件不断发生,各地因为征地而引发的社会冲突常常见诸报端,腐败和贪污的案件有增无减,社会中不和谐、不安定的气氛并没有随着经济繁荣而消减,这些现象的确让爱国的中国知识分子感到忧心。而国外对中国的报道也呈现两级化的趋势,一方面中国崛起和中国成为世界经济强国已经成为媒体的主流,这样的观点正在改变西方人过去对中国刻板的看法;随着中国经济的强势发展中国威胁论重新抬头,这种观点认为中国挑战了美欧的优势地位,给全球能源市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而另外一个派别却反其道而行之,宣扬中国崩溃论,认为中国将在剧烈的社会矛盾、环境危机和经济衰退中走向解体崩溃。持中国崩溃论的不仅是西方的一些经济学家,还有海外的一些中国知识分子也持有这种观点。这种极端观点在1990年代曾经甚嚣尘上,一度被人追捧,有的人甚至还立下时间表,说中国在某某年就会崩溃。随着历史车轮的推进,随着中国和平崛起的历史变迁,中国崩溃论的极端观点成为笑谈,于是有的人又把所谓中国崩溃的时间表后移,认为中国会在未来的某一段时间崩溃。只是谎言一旦被证伪,就很难再让人相信,中国崩溃论的观点现在处于衰势,但却并没有完全消失。

我们当然不必在乎有人热衷于宣传中国崩溃论,因为这些人越是这么说,中国反而就越好,中国的发展有自身固有的逻辑和规律,不是别人喊喊中国崩溃论就能喊得倒的,中国的发展和成就是靠国人脚踏实地一步步创造出来的,而不是靠意识形态领域的磨嘴皮。对于激烈非理性的观点,大可一笑了之。但是对于别人给予我们善意的批评和谆谆告诫则非常值得我们重视。中国在经历了28年的经济高速发展后,政治体制改革越来越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应当改革落后的不适应经济发展的政治体制,几乎成为中国知识界的共识。而我国领导人也在国内国际场合多次提到中国的社会主义民主建设的问题,显示出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紧迫性和必要性。

然而,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道路该怎么走,中国民主化的道路和方向究竟是什么,看看已经实现民主化的中国一些周边国家和地区,更让我们不得不担心,民主化会不会让中国陷入危险,带来无法想见的严重后果?民主化会不会让中国陷入内乱和分裂,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民主化会不会燃起中国复杂的民族矛盾和民族危机,让中国的版图和疆界受到威胁?我想,每一个关心中国前途的爱国知识分子,心里都会提出上述几个问题,但是另外一方面,大家又深知,民主政治是世界潮流,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无法回避的课题,因此,中国知识分子的内心是焦虑和不安的,一方面欣喜地看到中国的日新月异和日渐强大,另外一方面总感到中国上空有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21世纪的中国人,我们有信心取下这把高悬于我们头上的利剑吗?我们有信心和平过渡到现代化的彼岸吗?

II

民主,自从晚清以来,就成为中国进步知识分子所追求的目标。五四运动中民主更是被中国知识分子译为德莫克拉西(Democracy),中国现代化目标被定义为要引进德先生(民主Democracy)和赛先生(科学Science)。高扬科学和民主的旗帜成为五四时期的进步潮流,并蕴育出中国学子一代一代追求民主的五四精神。那么,民主究竟是什么呢?事实上,民主是一个及其复杂的概念,它包含的领域及其宽阔,民主是一种哲学观点,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民众参与公共事务的机制,是一种利益博弈机制, 当然,也是指一种政体和政治制度。目前大家关心和争论的焦点比如说要不要民主,主要指的是民主丰富概念中的一个方面 -也就是民主政治。这样的民主政治主要是指通过竞争性的机制(包括不同党派和社会团体的竞争)定期举行选举产生国家领导人的一种政治制度。我想,生活在21世纪的我们,对于源于西方的多党民主政治体制,我们应该有实事求是的态度:我们既不应该全面否定、也不应该片面肯定西方式的多党制度,而是应该抱着为我所用的观点,吸收其中合理进步的积极元素,抛弃其中一些明显不合理的元素和弊端,然后按照符合中国国情和循序渐进的原则,在吸收西方民主制度部分优点的同时,根据中国文化和中国政治的特点,加入改良后的中国元素,从而达到建立新型民主观的目的。以下两种观点我认为都是不可取的,第一种是完全否定西方民主制度,认为西方民主是虚伪的民主,是资产阶级合理化自己统治方式的假民主。这种观点的错误在于不能与时俱进,没有看到民主制度已经成为全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和制度财富,任何国家,无论什么社会制度,无论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都认同权力必须制衡、司法必须独立和绝对的权力必然导致绝对的腐败的观点,都认为本国的制度是民主制度或是正在建立民主制度。我们不能自外于国际政治文明和世界民主化浪潮之外,把人类所有的民主政治文明都归到资产阶级的行列之内,而是应该作文明的世界公民,在与国际主流文明接轨的基础上去改造和提升民主政治。第二种观点认为西方多党式民主政治是人类政治文明的最高形式和唯一最好形式,其他转轨国家只有完全采取这种模式才有现代化的希望。这种完全神话西方多党式民主政治的观点也是不可取的,事实上一个后进国家有太多的国家目标,包含了经济、社会、文化、法律和政治等不同领域,单单认为采用了西方竞争性民主政治就能解决人类社会一切问题未免把复杂的世界过于简单化了。而且民主政治无论是在理论和实践中本来就存在大量的问题,无视这些弊端和问题把一种制度偶像化和神化也不是一种科学的态度。这里我就要来谈谈民主政治理论和实践中的一些主要问题,希望这样的探讨能给大家带来一定的启示。

1. 民主政治中巨大的危险和理论漏洞 -多数独裁和多数暴政的问题。民主政治的重要原则和机制是多数原则,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少数服从多数,而这个理论中隐藏着极大的理论漏洞: 比如说100个人进行民主表决,其中70人属于一个紧密相连的共同团体,剩下的30人属于零散的少数民族,假设70人决定剥夺30人的所有财产,甚至把 30人从肉体上消灭,这就产生了可怕的多数暴政的问题。理论上,这是符合民主的多数原则的,实际上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多数恐怖主义。早期的美国民主理论专家已经发现了这种危险性,比如麦迪迅在《联邦党人文集》中就警告在民主制度下,压迫的危险来自社会的多数;而这种多数人的压迫将导致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暴政。法国政治学家阿列克西·托克维尔(Charles Alexis de Tocqueville)也在《论美国的民主》中呼吁人们警惕多数专制,认为这是非常有害的。而这种多数暴政多次在人类的近现代史上演。比如法国雅各宾专政 (Jakobinerdiktatur)就开启了多数暴政的先河,雅各宾党人以多数人民的名义要求剥夺贵族的财产和生命,未经审判大量处死政治异议人士, 为法国革命带来了腥风血雨的屠杀,最后让人人自危,社会动荡。而苏俄在10月革命后更是把多数专制上演到人类历史的极点,仅仅评着抽象的人民概念和无产阶级的概念,就可以完全剥夺另外一个阶级所有人的生命,斯大林肃反时期被处死的人多达几百万,都是以多数人民的名义来完成这样恐怖的政治迫害的。卢旺达是非洲大陆民主化先驱, 然而1994年民主选举后发生了可怕的种族屠杀事件,其逻辑也是多数暴政的延伸:一个占人口多数的民族胡图族以所谓多数的民意和受到威胁为由要求消灭少数民族图西族,结果造成了百日内100多万人被屠杀的空前惨剧。历史沉痛的经验昭示了我们,民主的多数原则前面一定要加上一个定语,才能建立健康的民主,那就是少数人的权利。民主应该是建立在尊重少数人的生命权、财产权和自由权的基础上的多数原则。在民主制度下,少数人的权利,甚至是每个人的一些基本权利都是不能被化约的,都必须切实得到宪法的保障。约翰·洛克(John Locke)认为,每个人具有与身俱来的一些权利,比如说生命权、身体尊严权和财产权,这些权利不需要特殊的哲学证明,因而是自然权。只有保障了少数人的权利和每个公民的基本权利,只有确定了某些权利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才能建立良好的民主政治表决机制。
2. 民主的尴尬 -选民选出了恐怖组织。2006年1月巴勒斯坦的立法委员选举令世界震惊,巴勒斯坦人民用选票决定了让具有恐怖主义色彩的哈马斯入主政府。虽然说哈马斯是不是恐怖组织,在不同人的眼里一定会有完全不同的评价,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哈马斯是一个非常极端的宗教原教旨主义组织,经常进行激烈的暗杀和自杀爆炸。大多数国家都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宗教极端组织执政,因为这样会破坏整个中东地区的和平进程,会让该区域陷入非稳定的失衡状态。本来,国际社会寄托于在人民投票过程中,会有一种自然理性抉择,能够淘汰掉极端的基本教义势力,因为大多数人民毕竟想过安定的正常生活,极端势利无论如何也难拿到超过50%的选票。但是,巴勒斯坦人民在战争、动乱、屠杀和社会失序中早就失去了对前途的希望和企盼,人口爆炸、极低的生活水平、极高的失业率和文盲率让许多巴勒斯坦青年在城市的陋巷中长大,在那里他们极易接受宗教极端教义的影响,成为哈马斯的铁杆拥护者。在整个社会经济和文化条件完全处于前现代化的情况下,再加上人民对以色列的欺压长期积累形成的民族仇恨,让选民很难作出理性和正确的判断,在这样的情况下极易让极端势力从中渔利,一跃成为政坛上的新兴力量。因此民主制度需要的是稳定的社会条件,良好的国家教育制度,良好的教育水平和一定的经济基础。当然,西方国家政坛上也有极端势力妄图利用欧洲国家经济衰退和失业率攀升来扩张自己的政治势利,比如说2002年法国极右翼“民族阵线”的勒朋(Jean-Marie Le Pen)就试图执政,德国的新纳粹政党也一度进入议会,但是这些极端政党在西方国家始终不能成为主流,而为大多数选民所厌恶和唾弃,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普遍的大众教育和良好的公民意识让人民有比较理性和正确的判断。因此,民主制度必须有一定的社会、经济和教育条件相搭配,才能发展出良好和健康的民主。
3. 不自由的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最近几年在国际民主政治实践中出现了一种突出的现象,被称为不自由的民主。这个概念是由印度学者法理德·扎卡里亚(Fareed Zakaria)1997年首先提出来的, 这主要是指一些国家和地区,在形式上实现了选民投票和政党竞争的选举方式,政权也按照选举结果进行了转移和交换。然而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自由权,特别是民权没有得到保障。民权包含了财产权、言论自由权、集会和结社权、宗教自由权等。在一个民权得到保障和尊重的国家,也必定相应是一个法治社会和法制完善的国家。不少国家譬如伊朗和委内瑞拉,虽然实现了民主选举,但是由于言论和结社集会自由没有得到保障,由于宗教没有完全和政治分离,由于新闻自由受到限制,,导致人民和选候选人资讯不全和信息分散,最后选举产生的结果是在公民基本权未得到保障的情况下所产生的。这样的选举结果应该说并不能完全反映民意,而且由于选举人处处受限,未能取得公平阐述自己政纲的机会,因此尽管整个选举过程符合了民主原则,但仍然不是良好、公正和透明的选举。在民权未得到保障、法制不健全和腐败盛行的情况下,很难保证选举的公正、透明和符合民意,相反却给各种各样的腐败、欺骗和形形色色的舞弊提供了可乘之机。这样的选举结果往往和真实的民意相去很远。因此,民主必须是自由的,必定要建立在尊重普通公民的民权和司法独立的法制社会的基础上,如果没有这些相应条件的搭配,民主就可能成为野心家的工具。从西方的历史来看,自由都是先于民主而产生的,托马斯·马歇尔(Thomas Marshall)也提到了西方社会经历了民权、政治权和社会权三个发展阶段,因此民权应该说是民主政治重要的先决条件,没有自由民权就绝不可能建立良好的民主制度。
4. 不民主的自由 (undemocratic Liberty):新加坡为世界提供了另外一种亚洲模式,被国际上认为是不民主的自由。在新加坡,民权和公民自由权得到了法律的保护,新加坡还是法治国家的典范和楷模,拥有健全的法律制度和监督体系,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廉政建设和最少的腐败,在世界各国廉洁程度的评比中,新加坡总是高居亚洲国家榜首。新加坡已经跃升为先进的工业化国家行列。但是在新加坡,公民的政治权却受到了有形和无形的限制,每次选举的结果实质上是操纵在执政的新加坡人民行动党的手中。中国香港也有类似的特征,一方面经济高度发达,是国际贸易和国际金融中的自由港,民权和自由权得到了很好的保障(含财产权,言论自由权,结社集会权,宗教自由权等),但是中国香港却没有采取西方式的竞争型民主选举。亚洲一些国家和地区出现了自由权和法制国家先行,民主化置后的现象,但是不容忽视的是,这些国家和地区却在现代化和法制化的道路上却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5. 不稳定民主:由于许多第三世界国家在民主化过程中,既没有建立起起码的基础教育水平,经济也处于赤贫的阶段,文盲率和失业率都很高,更为重要的是公民的民权和自由权没有得到保障,法制国家的建设还远远没有完成,于是造成了一种情况,任何一方选举上台后,另外一方就会攻击选举舞弊和不公正,双方陷入僵持对峙的白热化阶段,整个国家被两大集团或是数大集团所煽动、操纵和控制,民众陷入狂热的选举后遗症和选举对峙中,整个国家面临崩溃和失序的危险。特别是在这种危急关头,很多非洲国家和一些拉美国家极容易发生军事政变,军队中的将领干脆宣布军管国家,于是整个国家陷入腥风血雨之中,经过残酷的军事斗争后产生的新强人,往往又会建立军事领导人的寡头政治,直到其统治被下一场军事政变推翻。我们发现了许多非洲国家和新兴民主体都有这样的经历,民主选举后民选政府很快被推翻,又恢复到极权主义统治中去,直到杀出一番新的游戏规则,军人又会所谓的还政于民,然后新的选举以后不久又发生军事政变,然后一切又回到原点,周而复始。这样的情况就是不稳定的民主政体。
6. 民主政治和民粹主义:某些第三世界国家包括某些经济发达的地区在民主化的过程中,某些极具表演能力的“魅力型”政治家,或是利用国内的某些情绪比如说反美情结,或是利用整个社会的某些氛围,或是利用宗教教义的狂热,或是利用社会内部存在的族群矛盾,把自己扮演成一个伟大的拯救者,然后用狂热的极权主义模式来动员煽动支持自己的群体。他们或是夸大某种社会气氛比如社会不平等,或是在社会的伤口和裂痕上洒盐比如声称自己所代表的社会群体遭到了压制,或是宣称自己有能力带领属于自己的群体打翻身仗,让群众产生意识形态的亢奋和狂热,以坚固支持自己的基本教义派别。这里最突出的就是台湾的陈水扁,他在 2000年侥幸地因为国民党三家分晋而让本来是少数派的自己取得了政权,然后利用台湾内部的族群矛盾和社会伤痕挑动不同族群间的仇恨,把自己扮演成三成泛绿支持者的“英雄”,并不断许诺台独政治远景。台独基本教义派宛如时不时地被打进兴奋剂,对陈水扁的贪污腐败和大量的丑闻基本可以作到不闻不问,因为通过基本民粹主义的动员,阿扁已经获得了特定群体 - 基本教义派的无条件支持。
7. 选举前的恐怖之夜:虽然民主政治替代了专制统治是一种历史性进步,但我们不能夸大地宣称民主政治用透明和开放的方式消除了黑箱作业、阴谋诡计和独裁制度下的神秘。实际上,在民主选举中,各种各样的策略、计谋甚至是诡计也是层出不穷的。在许多国家大选前半年,执政党和在野党就难以好好治国了,大家的心思全放到了如何去打赢选战的议题上去了。随着大选的来临,整个社会和国家的气氛往往也越来越紧张和诡异,选举的双方和多方不断抛出吸引选民眼球的议题和攻击对方候选人的议题,许多攻击对手的传言、传闻和丑闻包括对方家人的丑闻和私生活都被当成选举的战略牌一张一张有次序、按议题重要程度、按离选举时间的距离被一一打出来,离选举越近,发生令人震惊的大事的可能性就越高。西方成熟的民主国家稍微好一些,但是选前也还是充满了诡诈和阴谋,候选人充分利用国内和国际的政治事件去表演,主动创造政治事件来为己方加分, 争取让对方失去表演舞台或是让对方阵营犯错误, 然后抓住对手一点失误全面出击, 这些谋略在主要西方国家如美德法的大选中我们都多次领教,但是在这些国家中无论是政治家和人民的整体民主素质和道德素质还是要高过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和新兴民主体的。在第三世界国家和某些转轨国家和地区的大选前,气氛更是恐怖,往往是选举前一周和前一天会发生阴谋事件而逆转整个选情,比如枪击事件、自击事件、投毒事件、自焚事件、暗杀事件、变脸事件等等稀奇古怪的事情。因此选举前一夜堪称是恐怖的一夜,有些选举前的悬案堪称经典,可以编入现代侦探小说。
8. 选举中的侍从主义:在南欧和拉美一些后进的民主国家,由于历史上的传统,形成了国家和某些特定群体的父权主义式的庇护和交换关系。在民主化过程中,过去的执政党采取收买选票的方式,给予这些群体在选举后较为优惠的政策、国家补贴和高社会福利的承诺,换来的是某个群体的倾巢出动,全面助选给予本团体特殊庇护的政党。在这种政治庇护的交易中,产生了大量的腐败和贿选的情况,特别是在意大利有着非常强列的政治侍从主义的倾向,在某些地方还出现了黑手党介入和控制地方选举的情况。在台湾民主化的过程中,也存在着较为严重的政治侍从主义,地方的某些团体和机构服务于特定的政党,形成庇护式的交换关系。
9. 民主政治的反复:有的实行了民主制度之后的国家,由于国家解体、分裂和人民收入大幅度缩水,人民对民主制度的热情也相应大幅度下降,开始怀念集权时代,或是感到开明专制也不错,关键是要恢复国家的秩序。这点在俄罗斯最为明显,普京时代公民的民权受到一定的限制,形式上却保留了定期民主选举的制度,可以划入不自由的民主行列。但是奇怪的是,俄罗斯普遍的民意不仅没有反对普京的新政策,反而给予了普京非常高的支持率,在2004年大选中,普京居然获得了高达70%的选票,这样高的得票率几乎在任何一个西方国家都是不可能的。这显示俄罗斯民众越来越认同应当在重建国家秩序的基础上发展民主的观点。
10. 民主化的后遗症:在一些多民族聚居的前共产党国家,西方国家力促迅速的民主化,从而导致了一些国家的解体,产生了数个国家,而新产生的国家中更小的民族又以受到压迫、要求民主为由,要求继续成立新的国家,于是有的国家发生了血腥的民族仇杀,有的国家之间发生了冲突,有的国家经历了二次分裂,甚至面临第三次分裂的可能性。这主要发生在欧洲的巴尔干半岛上。如今,西方国家对于某些小民族分裂势力以民主为由要求建立新的国家也持谨慎的态度,因为这样分裂下去可能会没完没了,造成社会的动荡永远不会停止。

以上谈了那么多民主政治实践中的问题和种种弊端并不是要否定民主政治,而是表明了不能神化民主制度的观点。事实上民主政治跟专制统治比,还是具有无比巨大的制度性优势的,民主虽然有很多问题和弊端,但是专制制度却会带来巨大的祸害,两者根本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还是温斯顿·邱吉尔(Winston Churchill)那句话说得好:“民主制度是一个非常糟的制度,但我还没有发现更好的。” 民主政治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实现了用数人头(选举方式)代替砍人头(政权更替的暴力循环、政变、起义或革命),实现了一个国家从上到下的政权和平更替,实现了权利监督和权利制衡,是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特别是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提出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现象值得我们深刻研究。但是民主制度本身依然不是一种完美的制度,有着太多的缺点和漏洞,不能把民主制度视为是万能的。民主制度要有相应的经济、社会、文化和教育基础,更需要有健全的法制社会和以法治国的基本架构;民主社会也一定是一个对公民权和少数人的权利加以法律保障的社会,少数人的基本权利绝不能用简单的多数原则来化约,因此民主社会也应该同时是自由社会和法制社会。

III

弥赛亚是圣经旧约中所记载以色列人盼望的救世主,以色列人在外族(罗马人)统治下苦不堪言,于是先知就根据耶和华上帝的启示预言弥赛亚的到来。于是等待弥赛亚,热切盼望弥赛亚成为以色列人最强的精神寄托。

本来宗教故事是感人至深的,但是如果把宗教领域的价值观念用在人类制度构建上,把某种制度当作是万能的弥赛亚,把某种制度当作是人类发展最完全的形式和最高形式,把某种制度“神化”成中国的拯救者,认为弥赛亚一到来,中国就得救,却可能适得其反,取得完全与本意相反的效果。道理很简单,因为人类本身是不完善的,人不是神,人类所构建的制度永远不可能是完善的,永远都会有漏洞和缺陷,因此每一项人类制度都必须随着时代而改进。那种把宗教价值观念用到人类政治制度上的作法,宣称掌握了某种终极真理,宣称发现了一种最好的制度,宣称某种制度达到了人类发展的最高形式,都是违反辩证法的。1990年当苏联解体、东欧转向资本主义制度后,美籍日裔学者法兰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宣称人类历史已经终结,市场经济和民主制度是人类发展的最后形式和完全形式,从那以后人类的政治经济制度将不会有新的发展,而只是在全球范围内一个个国家逐步实现上述既定目标罢了。笔者当然也认为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是人类社会相对来说较好的制度,因为在现存的世界各种制度中我们还没有发现比市场经济和民主制度更好的制度,但我们不能非理性地拔高民主制度和市场经济。不容忽视的是,这两种制度本身也存在着大量的问题,市场经济在早期所经历的曼彻斯特资本主义阶段所出现的大量问题差点让整个资本主义制度覆灭,而二战以后西方国家大量吸收原始资本主义制度的教训建立了现代社会福利国家才让资本主义国家进入稳定发展的阶段,而在全世界范围内许多实施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国家, 经济和人民生活水平依然处在失败国家边缘。而民主政治的实践问题就更多了,很多国家民主化之前虽然有专制主义和极权主义的统治,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民来说还是有一个稳定的生活和社会福利制度(前共产国家),而在民主化之后虽然有了言论自由和选举自由,但整个国家的经济、社会制度却陷入几乎崩溃的境地。历史的经验深刻显示:人类任何制度都不可能是人类的终极目标,因为人是有限的,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人对世界的认知永远是有限的,因此我们任何时代所追求的都是这个具体历史时期相对而言更好的制度,而绝不是最好的和最高形式的。我非常赞同这种说法,民主制度只是各种政治制度中最不坏的一种,仅此而已,民主制度本身的设计还有数不清的问题、缺陷和漏洞,民主制度还将随着人类历史的推进不断发展演进。任何把民主制度宗教化、神圣化和偶像化都是错误的,任何把某种模式捧为人类最高发展形式的作法都容易导致非理性的极端行为,比如美国人自认为自己掌握了人类最高真理和最好模式,当然有义务在全球各地输出这种最好的模式,这就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美国人的作法的确有一定的理论和道德基础,但我们今天必须反驳福山这种简化的说法,我们认为:人类的制度设计没有终极目标,人类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没有终极目标,人类追求真理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息。如果说人类社会有终极目标的话,那就是人类追求更好的生活,和谐的世界,人的普世权利和尊严以及世界大同,这些都是规范性的理念,而不是人类的政治制度和政治设计。

非常遗憾的是,在中国的知识界,特别是在海外的知识分子群体中,民主弥赛亚的思想特别盛行,一些观点往往具有片面、激进和非理性的特点,持有这种思想的人往往特别崇拜西方的竞争性民主选举,往往将民主的广阔内涵简化为西方多党制和选举制,往往认为西方式选举是拯救中国的救世主。其实这种民主弥赛亚的思想是和晚清、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以来的思想一脉相承的。笔者在这里决不是要否定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这两项运动当然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积极正面的社会运动,宣扬了民主和科学的理念,让民主和共和的观念深入人心。但是这两项运动也有一些明显的不足和缺陷,对后来的中国知识分子影响非常深远。林敏生在 1996年发表的“二十世纪中国的反传统思潮与中式乌托邦主义”一文中谈到谭嗣同对民主的看法时说到:“他的根据普遍性宗教与道德述求所进行的对西方民主的接纳,洋溢着对西方民主的热情赞仰与道德想象,却不易接受’历史感’的节制 -不倾向于仔细了解民主在西方历史脉络中的发展以及由此而知其实质与限制,也不倾向于考虑在中国的历史环境中,如果要采纳西方的民主制度与文化,将会有哪些困难?以及如何克服这些困难?”,林的剖析是很深入的,新近一些对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研究都展示了一些相同的特点,五四时期的民主观带有非常强的民主弥赛亚色彩和脱离中国现实与具体国情的特点,对以后对中国一些知识届人士有特别强烈和深远的影响。笔者必须要指出的是,今天在国内和海外盛行的一些精英民主观点,仍然远离民主的真正实质,对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不仅难以带来有利的影响,甚至还会延误中国现代化。具体表现为如下:

1. 有一种很强的街头民主运动情结,认为民主就是反政府示威游行和颠覆现存的权威体系和制度。实际上民主更多的强调的是妥协、宽容、博弈和渐进,而不是颠覆与反颠覆,真正的民主制度很少有在街头完成的。
2. 有一种很强的宗教民主情感,认为要通过学生的献身和救赎来唤醒广大民众。 这种观点是个巨大的误区,民主更多是一种内化在社会内部的和平和多元的生活方式,是理性对话,是相互尊重,是和平渐进。冲突和暴力绝对不可能带来真正的民主。
3. 对民主的理解薄弱,把民主等同于西方的多党制,对民主实质的内涵和民主理论了解很少,对民主的程序和技术上的操作了解很少或是不感兴趣。我们在很多场合都会发现,许多高知识群体的人连一场普通的选举都完成不好,有时候甚至是乱糟糟的,整个程序毫无章法,但大家一谈到西方的民主体制却是琅琅上口,口若悬河。对民主的抽象了解多,对民主程序不甚了了,的确是我们社会一大通病。
4. 有一种很强的民主弥赛亚思想(特别是在海外),认为民主制度就是普世真理,认为民主制度才能救中国,认为只有实行了多党制才算是民主国家。持这种观点的人往往带有很强的民主宗教情绪,极易发展成民主至上主义。在他们的眼里,世界上只有两种国家,要么是民主国家,要么是独裁国家,绝无中间灰色领域的可能;世界上的人也只要两种,要么是支持民主的,要么是反对民主的,绝无中间地带;世界上所有的议题归结起来就是一个议题 -民主议题,其他议题如经济、金融、社会、法律、财政等议题归根结底都是民主议题。这种民主至上主义发展到最后就是一种极端思维,他们彷佛戴上了一幅有色民主眼镜,一戴上后,就觉得世界上应该只有一种颜色,要么民主,要么独裁,要么好,要么坏,美国是民主的,所有美国就是好的;中国是独裁的,所有中国一切都坏;因为中国是不民主的,所以中国所取得的发展、经济繁荣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也是假的,或是不能维持的。这种思维发展到最后就是一种偏执狂,连美国入侵伊拉克都是正确的,因为这样的事件被他们简化为民主对独裁。其实,世界是如此多元,颜色是如此丰富多彩,即使是民主的内涵和外延都是如此的广阔,民主制度在各国的实践也是如此的不同,如果硬要把民主宗教化、一元化,硬要要把民主解释成美国模式,硬要把世界所有的问题归结成民主问题,就会产生认知上的巨大谬误,就会远离人类正常的理性。
5. 对民主过强的宗教感导致了民主的道德化。民主政治实施过程中当然需要一定的道德意识,但民主本身并不能和道德划等号,民主本身就是一种非道德化的政治制度,他是社会演化和政治博弈的结果,他是随着市民阶层和中产阶级的崛起一步步建立起来的,他为社会履行了合法化政府权利来源和稳定社会的功能。因此,今天中国建立民主政治也应当符合这个规律,民主应当为社会履行稳定社会的功能,应当成为中国建立和谐社会和保障中国和平崛起的工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的和平崛起、国家强盛、社会和谐安宁是根本目的,是“纲”;民主制度则是实现上述目的的“手段”,是保障中国社会和平渐进到现代化社会的制度性安排,民主本身并不是目的。我们不能将民主制度道德化为一种终极安排,民主只是我们富国强民的一种重要工具。按照这种思维,中国的民主化将不在是一种“颠覆与反颠覆”、“夺权与反夺权”的零和博弈,而是各个阶层能够获益、国家社会获得稳定发展的全面共赢。
6. 民主成了知识分子和知识精英的话题,而远离了中国社会现实和社会经济的发展。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实际上从1978年就拉开了序幕,特别是开始于 1987年的农村选举对于中国民主化道路影响深远。从1999年代开始的城市社区选举试点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形塑中国人的民主生活和民主精神。西方研究中国的专家非常重视中国的乡村选举,不仅学者作了大量的实证研究,还有许多西方NGO组织举行了选举观察和提供了技术上的援助。国内一些学者也作了一些调研和积极有益的工作,但是从整个知识阶层和学术圈来看,农村的民主选举和它的重要意义还远远没有得到重视。一些知识圈的人对乡村民主持一种轻蔑的态度,殊不知,中国民主化进程恰恰是从农村拉开序幕的,中国农民在选举中表现出来的民主素质和选举过程中惊人的创造力赢得了许多西方学者、政府机构和非政府机构的高度赞扬和肯定(中国崛起策后续文章将详细谈到)。民主,尤其是中国的民主进程,恰恰是从微观层次开始的,中国9亿农民如果能把民主真正制度化并贯彻到生活中去,是对中国民主化最大的贡献。中国某些知识分子在清“谈”民主,而中国农民和其他一些社会阶层正在“实行”民主,这是两者最大的区别。

笔者认为,中国知识分子群体当然不能自外于中国民主化的伟大进程之外,我们可以通过大量的参与观察、实证研究、调研和学术讨论为中国当前丰富多彩的民主实践提出自己的观点、建议、批评和改进,为国家的稳定渐进民主化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但是,为了完成上述目标,我们在新时代就必须转变观念,以适应时代浪潮的需要。我们应当告别民主弥赛亚主义,而把民主当作是稳定中国社会、健全中国体制和促进中国和平崛起的手段;我们应当告别清谈的民主精英主义,而是把自己的知识和才智同中国丰富生动的社会现实和民主实践相结合起来;我们应当告别民主万能主义和任何神化民主的思想,真正作到把民主体制和中国的国情相结合起来,建立有中国特色的新民主制度;我们应当告别街头激进的学生运动,而是走向田间、社区和城市,扎扎实实研究那里的民主进程并促进那里民主品质的提升;我们应该重视具体的民主理论、民主程序、民主生活、民主实践和民主修养,而不再只是抽象地高谈阔论西方多党制和两党制;我们不再呼喊空洞的民主口号,而是在立足于各自本职工作,让民主真正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只是远离我们的高高在上的政治制度;让我们从每一个人自身作起,提高自身的民主素养,让我们身边的每一场选举(班级、大学、社区、街道、农村、乡镇)都成为民主实验和传播民主思想的最佳场所。万丈高楼平地起,完成中国的民主化进程,永保国家和谐安宁,依靠的是每一个中国人,依靠的是中国每一个社会群体,依靠的是坚固的地基,依靠的是好制度;能否取下高悬在我们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考验着我们现代中国人的集体智慧,也考验着我们的精神意志。在21世纪中国和平崛起、国家强盛、社会开放和民智大开的今天,我们应当有信心、有恒心、有决心,一定能掌握我们民族的命运,为中国永绝动乱之源,让强盛和现代化这次不再与我们擦肩而过,让我们强国的梦想最终成真!为了一个和平、民主和强大的中国,愿我们共同努力奋进!(未完, 接下来的中国崛起策笔者将陆续提出中国渐进民主改革的一些具体思路和具体建议)
中国崛起策十四:从"万世一系"的宗教神话看日本的崛起
Liu Tao, December 11, 2006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宗教, 日本

日本的国家神道教认为世界之上居住着八百万天神,其中天照大神是最重要的创世之神,天皇则是由天照大神直接创造,日本民族则是神的后裔,日本人在历史上也认同自己的国家是神国。但是从历史记载与科学研究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故事是典型的宗教神话,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政治集团有意识地建构出来的。(请参考戴季陶《日本论》第三章“皇权神授思想与神授思想的时代化”)

日本在中国历史上最初被称为倭国,在中国隋唐时期日本人先是把自己的国名由倭国正名为日本,然后又把当时用以称呼部落首领的“大王”一词改为天皇。日本人没有用中国的皇帝称号来称呼自己的首领,因为怕触怒当时国力强大的盛唐,但又要显示在精神上优于中国,于是别出心裁地采用了“天皇”一词。接着日本官方编撰了第一部编年体史书 —“日本书纪”,在书里日本人显示出了杜撰历史的卓越才能,他们创超了一个上古时期的领袖 — 神武天皇,神武天皇大约生活在公元前660年左右,当时日本尚处于极为原始落后的绳文时期,人们生活在刀耕火种、狩猎捕鱼的石器时代。这个神武天皇究竟是一个部落的首领,还是一个统一了日本列岛的英雄,或者说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构人物,现在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考证不出来,但是他绝对不是什么天造大神创造的天皇,这是一个具有基本理性的现代人应该能够确定的。这之后工于心计的日本人继续发挥了想象才能和创造才能,索性虚构出了一整套神话时代和上古时代的天皇家族谱系,于是一个本来虚无飘渺的部族首领被拔高为整个日本民族的天皇,为日本形成统一的民族观念和国家观念打下了重要的精神基础。而日本历史学家则竭力宣扬日本天皇制度乃是“万世一系”,也就是天皇家族的传承不会经历变更,日本天皇千秋万代都是由同一个源头和同一个家族诞生,日本的自古以来就只有一个王朝,正如日本国歌《君之代》里传唱道:“君王的时代,一千代,八千代,直到长出小岩石,带着青苔。”

平心而论,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初期,许多民族都会有人类童年的宗教童话,中华民族的起源也有盘古女娲的神话,古希腊也有一系列世界驰名的神话故事,北欧民族也有早期的神话来源,在今天的许多南太平洋小国,各种原始的宗教神话故事依然盛行。但是在人类社会发展到相对成熟和文明的阶段后,这种原始神话就会被更加完整和系统化的世界性宗教所替代,比如欧洲国家在进入更高级的文明阶段后普遍经历了基督化,中国则接受了佛教并形成了儒释道三家并存的局面,而中东和北非地区则被伊斯兰化。如果说日本天造大神创造万物和万世一系仅仅限于日本早期历史发展阶段的神话传说的话, 倒是很容易让人理解,可是偏偏在后来日本历史的进程中这样的宗教神话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许多日本人一直到今天仍然对这样的信条深信不疑。

日本人虚构了天皇谱系以后,在接下来的历史进程中,日本经历了奈良时期、平安时期、镰仓幕府、南北朝时期、北朝天皇、室丁幕府、安士桃山时代、江户幕府,近代日本还有明治、大正、昭和、明仁天皇。近代历史以前的日本天皇,长期处于虚君地位,并不掌握实权,而真正的权力掌握在将军和幕府的手里。如同人类社会任何权利结构和王朝历史一样,将军、大名、幕府和藩镇之间的争斗、暗杀、颠覆、尔虞我诈和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权力争斗的血腥和残酷在世界各国历史上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然而,让历史学家难以解释的一个独特现象在日本产生了,无论世俗的权力如何争斗,天皇世系王朝在日本历史上却没有受到任何挑战,从虚构的神武天皇到现在在位的明仁天皇已经有128代,所谓的“万世一系”以惊人的超稳定性保留下来了,无论是幕府时期血腥暴力的权力斗争,还是内部的暴力动乱和农民起义,无论是日本面临外敌入侵亡国灭种的危急关头,还是日本二战投降后美军进驻日本,天皇在日本人心目中的神圣性和权威性始终没有受到挑战和撼动,日本历史上从来没有具有野心的政治家、将军、幕府和武士曾经彻底取消和推翻天皇制度。相反,在世界其他国家的历史中,包括在中国封建王朝的历史中,我们没有发现有任何一个国家有类似日本这样一脉相承的不受挑战的君主制度。在欧洲各国的历史中,宫廷阴谋或军事政变让欧洲国家都经历过王朝的更迭和颠覆;被称为超级稳定的中国封建王朝更是经历了无数的叛乱、权力斗争、宫廷阴谋和农民起义。农民起义领袖和权力斗争的胜利者一方要么“协天子以令诸侯”,要么高呼 “王侯将相,令有种乎!彼可去而代之”,要么表示要“杀去东京,夺了鸟位”,要么迫不及待的称帝封官,总之,中国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结构实际上是一种不稳定结构,朝代的更替让中国历史总是处在治乱循环之中。而日本奇特的所谓万世一系的神话本来是一种人类童年不成熟的神话故事,也许是政治阶层有意编造和杜撰出来的,却令人惊奇地转化为日本人超强的精神信念和日本人的集体民族意识,让日本社会免去了人类其它文明所经历的改朝换代。

19世纪80年代明治维新时代的伊藤博文公爵就立宪问题向英国学者斯宾塞求教日本改革的方向,美国人类学家本尼迪克在其《菊与刀》一书里纪录了这件日本近代历史上不为人知、但又是至关重要的一幕:斯宾塞在写给伊藤博文的书面意见里以非常独到的眼光谈到日本传统文化和天皇制度对日本现代化的作用。他认为,以大和民族心理为基础的日本文化中的等级制度让日本具有了其它任何国家都不具备的有利条件,可以有助于日本实现经济腾飞。日本人对长辈的尊敬、服从和对天皇绝对的崇拜和忠诚,是可以大大利用的宝贵资源。日本的这种崇拜天皇的文化特性,应当被日本政府好好利用起来,而这样的文化积淀可以转化为日本复兴的动力。斯宾塞认为在明治天皇时期,日本将在明治政府的领导下稳步前进,所向披靡(见本尼迪克:《菊与刀》49页)。

在明治维新其间,我们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一方面日本全面学习西方,从军事、技术、政治体制一直到生活习惯,日本的精英阶层善于学习,全力促进日本的现代化和西化;另外一方面明治政府在改革过程中出现了许多看起来非常矛盾和不符合西方现代化模式的改革措施,其改革过程中融入了大量日本本身的传统和文化的因素。比如说日本明治政府非常具有远见地分析到,日本要在短时间里赶超先进国家,不能完全采取西方资本主义早期的放任自主的市场竞争模式,而必须令辟蹊径,采取国家强力干预加速发展大型重工业的作法,这样,日本在短时期内以惊人的效率建立了钢铁工业、造船工业和军事工业;在发展国家大型工业的具体措施方面明治政府也完全采取了和西方国家不同的发展战略,国家重点扶植了一些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产业,通过各种手段完善企业内部管理,然后把企业以低价卖给私人,而这些私营企业集团都是跟政府关系良好的企业,它们和执政集团有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通过国家有意识的扶植和政策倾斜日本一些本来不知名的企业如三井、三菱等迅速发展了起来。日本政治家精明的考虑是:工业事关当时日本民族的生死存亡,日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最有效率的办法建立起现代化工业。而要到达这样的目标,日本就必须利用自己不同与西方的独特文化资源,争取用国家资本主义的模式,也就是某种计划和市场混合的模式促进日本工业化进程的超常规式的飞跃。日本的这种发展模式在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再次被战后的日本政府所采用,又一次显示了日本文化衔接西方现代化制度所带来的巨大成功。明治政府不仅在工业化和经济现代化方面创立了全新的发展模式,就是在政治改革方面也充满了日本特色。由于现代化的进程使得日本民间民权意识高涨,立宪成为政治体制改革中一个中心话题。在1889年颁布通过的《大日本帝国宪法》中明确规定了人民的基本权力和建立议会,但同时却把天皇万世一系的神话写进了宪法,用国家法律形式再次确定了天皇的至高地位和神性。而在日本的议会制度中,众议院代表由日本国民普选产生,可以对政府各级高官提出政策质询,但是却不真正掌握决策权、行政权和预算事务,众议院甚至还要受到贵族院的制约,而贵族院里的一半议员是由贵族构成,而四分之一的贵族院议员是由天皇特别任命。这样,明治时代的改新既反映了时代的要求,通过普选议员和议会政治合法化了政府的权力来源,建立了现代的宪政体制,另外一方面却体现了浓厚的日本特色,天皇的权力不仅没有被削弱,反而得到加强;日本的中央集权也在议会政治建立后反而得到加强。明治天皇借力使力,在政府立宪的过程中把日本人普遍的宗教神话和信仰变成国家法律,创造了一种超级稳定的总体权威政治结构,同时却没有忘记适应时代之需变更自己的政治体制,确立了一种具有日本特色的君主立宪制度— 实君立宪制度。

这之后天皇万世一系的思想成为日本富国强兵、迅速崛起的重要动员力量,一个本来荒诞不经的原始宗教神话不仅为日本社会在国家层面建立了一个稳定的体制,也成为日本军国主义动员人民的重要手段之一。随着日本对临近亚洲国家疯狂的侵略和二次世界大战末期两颗原子弹投在广岛和长崎,日本给亚洲各国带来灾难性后果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国家带入战火和灾难。日本万世一系的宗教神话成为日本现代化的稳定力量的同时,也因为煽动了日本军国主义的狂热差点让自己的国家毁灭。用中文一句话来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1945年8月15日裕仁天皇宣布了《终战诏书》,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而令人吃惊的是,当天皇宣布投降后,之前誓言要与美军决一死战的日本居民转眼之间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美军在进驻日本列岛时没有遇到很大的麻烦,而且大多数日本居民见到美军时都是彬彬有礼。这是什么原因呢?归根结底还是日本天皇的宗教神话在起作用,之前的战争是天皇发动的,日本人就认为这是为天皇而战;而现在天皇要求大家放下武器,于是日本人就顺从地放下武器,其基本思维都是一样的,要让“天皇陛下安心”。著名的日本电影导演黑泽明反思到:如果当时天皇宣布的不是终战诏书,而是要求日本国民血战到底,要求所谓的“一亿玉碎”(一亿日本人全部战死,直到最后一人),那会出现什么样的可怕后果呢?日本人也会如同催眠一般战到最后,直至日本列岛的毁灭。

天皇在发表《终战诏书》的同时为了维持日本国体发表了《凡人宣言》,第一次走下神坛,承认自己并不是神,并强调天皇和日本国民之间的关系是依据敬爱和相互信赖的历史传统沿袭而来的,而不仅单单是因为宗教神话。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的李兆忠先生在其所著的《暧昧的日本人》一书中非常精确的指出了天皇不倒翁的奇特现象,天皇不仅是发动侵韩战争、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罪魁祸首,而且也应该对日本军人和平民的大量伤亡负有直接责任。二战结束后,德国和意大利的首要战犯都遭到了严厉惩处,唯独日本的头号战犯不仅没有得到惩罚,反而继续享有天皇称号的荣誉,受到日本人的绝对遵从。在天皇发表《凡人宣言》后,天皇开始了对全国各地的视察和慰问,无论他到那里,都受到日本民众的热烈欢迎,为了目睹天皇,许多日本人成群结队地涌来,但是没有任何人批评和谴责他所发动的战争给世界和日本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没有任何人去思考眼前这个所谓慈祥老人是让千千万万家庭妻离子散的罪魁祸首。这样一种君民同乐、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似乎不应该出现在战败的日本,当时的一些外国媒体也对这种令人匪夷所思和违背人类理性常规的行为进行了报道。美国占领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很受日本人尊敬,日本人普遍认为在他的占领下日本制定了和平民主的宪法,日本从此走上了和平发展和经济崛起的道路,但是麦克阿瑟将军却对日本人的精神文化作出了否定性评价,认为日本人的心理成熟程度只有12岁,这让许多日本人恼怒不已。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美国将军,却认为日本天皇的存在可以和美国及盟国军队20个师的力量相提并论。美国人敢于扔下两颗原子弹,却不敢动天皇,归根结底在于这种文化和宗教延续而来的力量是非常巨大和不可预测的,用得好,可以为美国稳定在日本的统治和把日本纳入当时西方世界服务;用不好,或是把天皇这个“现世神”请上法庭,就可能投下了一颗精神原子弹,让美国在日本的统治永不得安宁。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美国人才决定继续维护天皇这个“现世神”的“神圣”地位的。事实上,日本在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经济和科技上巨大的成功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美国的扶植、朝鲜战争的爆发、正确的产业政策、重视国民福利和教育等都是日本成功的重要条件,但是不容忽视的是,日本人把自身文化中的一些独特的因素结合到现代化的发展中,建立了牢固稳定的政治结构,天皇的存在给日本人带来了一种稳定安全的心理基础,这些都是日本成功的重要原因。

我们今天的中国人当然可以嘲笑日本文化中一些幼稚和不合理性的成分,就像许多西方人对日本人的行为方式和行为逻辑觉得莫名其妙一样。但是我们从现代化成功的角度来看,我们不得不佩服日本人能够有效地把自己的传统融和进现代化的发展中去,尽管他们的文化、宗教和思维方式在一个理性的现代人看来是多么的可笑和不合时宜,但是站在国家宏观发展的角度来看,日本是个成功者,是无可置疑的后进国家赶超先进国家的最佳范例。无论是明治维新的巨大成功,还是日本二战后的重新崛起,都有太多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太多的教训值得我们借鉴。中日两国同为东方民族,文化上有很多接近的地方,也有非常多的不同,日本的发展路径应该比其他大国发展的过程更值得我们认真借鉴和研究。具体说来就是一个国家的现代化发展过程中不能完全跟过去的文化断裂,必须认真思考,过去文化中的哪些因素会阻碍现代化的发展,哪些因素却能促进现代化的发展,哪些文化因素是我们民族独有而其他民族没有的,哪些因素甚至可能让我们加速现代化或是在现代化过程中占据先机。没有一个民族能够完完全全地跟自己民族的过去彻底决裂,没有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是劣等民族文化或者完全是糟粕。一个民族在精神更新、与世界接轨的过程中,一个民族在全面学习先进国家过程中,一定要力戒那种极端的“不破不立”的思想,而是要理性地把现代化和自己的文化结合起来。日本人在现代化的历程中,通过一个个精英集团的精密设计和周全考虑,把日本文化中的独特因素如忠诚、对长辈和权威的尊重、等级制度、集体主义和天皇宗教神话巧妙地整合进社会经济现代化的进程中,真正作到了化腐朽为神奇,让一些在西方现代化进程中没有的文化因素和制度安排意外地促进了日本的现代化。而中国近现代史上,在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中,在鲁迅先生的文选中,在“文化大革命”的激情政治运动中,以及后来流行的全盘西化的思想中,我们都能发现一个规律:长时间的落后和锁国让我们的民族逐渐失去了对自己民族的基本判断力,中国的落后被简单地归结于中国人的国民性和劣根性,华夏煌煌5000年历史被简化为“吃人的历史”,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被简化成现代化的障碍,成为中国落后的替罪羊, 某些人谩骂自己的民族是劣等民族。于是在这样简化的逻辑下,就有了打倒孔家店的激情政治口号,就有了摧毁中国封建文化的简单的激情宣泄。事实上以后文化大革命中的“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和“不破不立”正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线形思维和简化思维的必然结果。这些思想的根源还是在于国家长期积贫积弱导致了民族自信心的丧失和自我价值观的丧失,最后认为只有全盘西化才能救中国,或是认为要摧毁一切旧的制度才能建立新制度。而历史的经验一再告诉我们:成功的国家就是指那样一些国家,它们以最小的代价、最少的成本、最有效的手段和最少的与传统文化之断裂来实现现代化的终极目标。一个国家越是盛行极端思想,越是常常爆发革命和运动,越是流行“打倒”、“摧毁“、“铲除”和“消灭”等口号,就必然要越长时间在现代化门口徘徊,因为打倒容易,建设起来却很困难。一个民族不仅要理性认识世界和世界的变化,也应该同时有正确认识自己民族和民族文化的能力,现代化不能脱离时代的历史、文化和政治条件,我们不可能凭空建立一个新制度。美国政治理论家西摩·马丁·李普塞特在《政治人:政治的社会基础》(1981)指出,在世界上12个比较稳定的欧洲和英语系民主国家中,其中10个国家采取的是君主立宪制。过去的贵族并没有通过激情的革命手段被消灭,而是社会各个阶层建立和解的社会契约,既建立了反映民意的宪政体制,又让精英阶层的贵族能够继续享有一定的权力为国家服务。在这些国家,过去和现在,传统与现代,文化与发展得到了很好的统一。在现代民族国家激烈竞争的格局中有一条铁律:谁能在单位时间里最好地实现传统和现代的融合发展,谁就能取得历史性的优势地位。谁能实现国家各种力量的和解共生,减少动乱和革命发生的可能性,谁就能成为竞争中的胜者。

日本人用天皇万世一系的宗教神话和日本人对权威的尊重建立了一种国家总体上的稳定局面,由于这种宗教文化的影响力深入骨髓,所以日本的发展非常得益于这种超级稳定的政治架构。但是日本人的成功在于,他们并没有沉浸在这种宗教神话中,而只是利用这种文化中的独特因素来为现代化服务,来防止社会在急速现代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动乱和社会冲突,他们在制度建设上非常成功,一步步建立了立宪制度,法制国家和民主竞选制度(当然也具有浓厚的日本特色)。这种在全国局面稳定的架构中,成功建立了现代化国家制度的作法值得今天的我们深思:在中国未来的政治改革中,在中国民主化的过程中,我们的文化和历史传统中,是否有这样的积极因素,既能促进基层民主制度的层层推进,但是同时,我们能够牢牢保持国家总体层面上的稳定,而不出现动乱?我们是否能从中国的文化和传统中寻找出有利于中国大局稳定与社会和谐的文化价值观念,同时又加快法制国家建设的进程和逐步建立起完善的中国宪政体制?我们是否也能像日本明治维新时期那样,把传统中一些有利于现代化的因素和经济政治的发展充分结合起来?如果我们今天站在斯宾塞的立场上,可以为国家的总体战略发展提出什么样的建言?我想,这样的问题还是留给大家积极去思考,通过大家的集体智慧来共同探索吧。本篇只是一篇过渡文章,笔者将从下一策开始,对中国和平稳定的渐进改革和渐进民主化进程提出具体的和技术性的建议。
中国崛起策十五:政治改革的最佳切入点 — 建立社会中间层
Liu Tao, January 1, 2007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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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达伦多夫(Ralf Dahrendorf)的“冲突理论”

社会学有一种重要的理论流派,被称为功能论,该理论形成于20世纪30年代,之后经由一批社会学大师(如帕森斯、默顿等)的推动,功能论在60年代达到顶峰。直到21世纪的今天,功能理论流派仍然占据社会学理论的重要位置,功能论依然是许多社会学家看待和分析社会现象的重要理论依据。

那么究竟什么是功能论呢?简而言之就是每一个社会系统(如法律、经济和教育)、每一种社会机制(比如国家的公共政策和社会政策)、每一个国家机构(如政府部门、议会、法院、警察和监狱等)都在为社会履行一定的功能和社会职能,这些社会功能加总在一起就促进了社会的稳定发展。社会的总体稳定和整合是由于各个社会系统履行了自己应当履行的特殊功能而产生的,这就是功能论的本质。在功能理论派的学者看来,一个社会的发展模式有以下一些基本特点:(1)每个社会都拥有一个持续稳定的社会结构;(2)每个社会都有一个充分整合社会各个群体的架构;(3)每个社会元素都以自己的特定功能为社会作出贡献;(4)每个社会的运作都是建立在社会成员共识的基础上的。

德国社会学家拉尔夫·达伦多夫(Ralf Dahrendorf)对社会学的功能理论提出了批评和质疑,并针对功能理论的社会基本发展模式提出了完全不同的看法,他认为社会发展模式的基本特点是:(1)每个社会任何时候都处在社会变迁之中;(2)每个社会任何时刻都存在着社会冲突;(3)每个社会元素都对社会的变化作出贡献;(4)每个社会的运作都是建立在一部分群体对另一部分群体的权力强迫的基础之上的。达伦多夫几乎完全是针对功能论的四个社会基本特点而提出了相反的观点,他认为,一个社会的常态并不是我们所熟知的稳定、和谐和整合,一个社会的常态恰恰是社会冲突。自从有了人类社会以来,社会冲突就始终存在。只要有人类社会的地方,冲突就无时无刻地不存在于社会各个层面。人类任何一种社会形态,都因为各种社会冲突而处在每时每刻的变化和变迁之中。固定的、凝固的、静态的、超稳定的社会制度和社会形态从来都不存在,而变化的、运动的、动态的、非稳定的社会才是我们通常所观察到的社会形态。社会冲突在达伦多夫而言并不完全是一个完全负面的词语,甚至恰恰相反,社会冲突对于他来说,甚至具有某种程度的正面含义。人类社会进步的历史正是在社会冲突酝酿的社会变迁中不断向前发展,没有社会的各种冲突,就没有社会的运动和社会的向前发展,因此,社会冲突可以说是人类社会发展所必然要经历的。

社会学家的理论都是从大量的经验事实里总结出来的,是通过实证研究得到验证的。我们不能单纯把理论看成是一种高度抽象的哲学架构和与社会经验事实相脱离的书本上的东西,因为社会学毕竟不是哲学和神学,其学科宗旨在于发现和解决具体的社会问题。尽管人文科学不同于自然科学,没有一个统一的理论和统一的论证模式,而是存在着不同的社会理论和社会解释模式,而且社会科学家常常相互批评甚至争吵,但是剥离掉一些纷繁复杂的学术争论,我们完全可以从人为构建的庞大学术迷宫中找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或是找到对当前中国社会发展至关重要的理论指导。

具体说来功能理论可能是任何一个社会的执政者和政治家都很喜欢的理论,因为功能论强调的是社会整合、稳定、团结、和谐,因而探讨社会稳定发展的学者来说一定会青睐这种理论模式。尤其是在当前中国的社会政治环境中,功能论似乎更加符合了大家求稳怕乱的社会普遍心理。笔者也在中国崛起策十二到十四策用了三策的篇幅来探索中国在改革和转轨的道路上如何保持社会稳定,因为这关系到中国现代化的成败和中华民族复兴的根本,因此始终是笔者念兹在兹的中心话题,但是在这篇文章里,笔者必须指出当前非常紧迫的一个话题:那就是达伦多夫的冲突理论将是我们认识社会发展规律和社会发展本质的一个重要理论,冲突理论将对未来20到30年时间中国稳定渐进的发展提供重要的理论支援;而且冲突理论和功能理论并不是完全彼此矛盾的理论,恰恰相反,两个理论都将为我们认识今天的中国社会和解决中国今天的社会问题提供重要的认识论基础。鉴于功能论在各国社会学界都非常受到重视,而且容易被大众理解,笔者在本策论中不涉及功能论,而是具体运用社会冲突的理论来探索中国社会问题解决的根本之道,也同时探索如何为中国社会的长治久安打下制度性的基础。

II 正确认识社会冲突,解决社会冲突才是一个社会稳定的根本保障

达伦多夫具有非常敏锐的观察力去发现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他以现实主义的态度认识到人类社会充满着矛盾和冲突,无论在人类发展的任何阶段,无论在任何人类社会中,无论是在发展程度很高的人类文明中,还是在原始的社会形态里,无论是在欧洲中世纪的分封庄园经济中,还是在现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或是在 1990年前苏联和东欧的共产主义社会里,人类社会大量的、形形色色的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都从来没有消失过,也将永远不会消失。

必须加以区分的是,达伦多夫的社会冲突理论和我们熟知的卡尔·马克思的阶级斗争理论是不同的。对于马克思来说,人类社会的各种冲突归根结底就是阶级冲突,人类社会的各种斗争归根结底来说就是阶级斗争;而达伦多夫则认为人类社会的利益是多元的、丰富的,人类社会的各种冲突更是纷繁复杂,如果要把所有的社会冲突归结为阶级斗争,其实是简化了极其复杂的人类社会,而且无助于我们正确认识人类社会的普遍规律。比如说,一个社会可以同时存在着城乡冲突、宗教冲突、劳资冲突和社会分配冲突,不同的社会群体之间也存在着冲突,同一个社会群体之间也可能存在大量的冲突,比如两名大学教师去申请一个教授的名额,两名车间工人去竞争车间先进工人称号,都可以被视为是社会冲突。由于人类社会资源的有限性和稀缺性,必然会存在着与本身利益相关的冲突,如果把所有的冲突都看成是阶级斗争,那么不仅简化了人类社会的复杂性,而且极容易无限上纲,带来阶级斗争扩大化的恶果。

达伦多夫认为,一个社会的各种冲突具有不同的强度和烈度,从两个职员竞争升级、到一个工厂的工人罢工、再到群体性的骚乱事件、一直到革命,冲突经历了完全不同的形式,而革命则是一个社会里最激烈、最具爆发力和最具毁灭性的冲突形式。达伦多夫区分了低烈度、低强度和中烈度、中强度以及高烈度、高强度的社会冲突形式,这种模式很值得今天中国的知识分子去深思。我们观察到世界上不同的社会制度和社会形态,可以提出以下四个问题:(1)西方社会在历史上同人类其它任何社会和文明一样,都曾经历农民起义、社会毁灭性冲突和革命(比如法国在18到19世纪发生过四次革命),为什么今天的西方社会尽管依然存在大量社会冲突,但是却不再有发生革命的可能性?(2)为什么日本在1990年代陷入了旷日持久的经济危机和经济衰退,却没有发生社会崩盘和社会解体的现象?德国在2000年后也进入经济危机和社会分配危机时期,社会矛盾不断尖锐化和显性化,但是为什么德国却没有发生任何革命事件的可能性?为什么阿根廷在 1999年的经济危机和金融危机中却发生了整个社会失控的现象,国家一度面临解体崩溃的可怕局面?(3)为什么西方国家在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安然度过了一次次经济、政治和社会危机(比如1968的学生运动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严峻挑战),而苏联和东欧阵营却最终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危机中解体?(4)是什么样的制度构建让西方社会基本免除了动乱和革命?

以上的问题也是笔者在西方求学期间苦苦思索的问题,笔者本人所在的城市是德国一个中等城市,在中国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就是在这样一个城市里,笔者曾经在市中心多次目睹游行和工人的罢工,我想生活在国外大城市的中国留学生有更多的机会目睹千奇百怪的不同社会群体示威游行的事件。然而,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在各种各样的游行中游行群众生动活泼但又是井然有序的组织形式、游行群众和警方良好的互动、警察面带微笑的文明执法和游行人员对警察和社会秩序的尊重,这些都让很多游行示威和罢工运动能够在理性和法律的范围内进行。当然,社会上总是会发生暴力示威事件,但是大多数游行和群众运动的温和、理性和有秩序超出了我们对群体性事件普遍的想象,警察没有把自己摆在游行群众的对立面上,双方采取的是合作和尊重的态度,这的确大大降低了社会成本,减少了暴力冲突事件发生的概率。我一直在思考,西方社会的一些成功运作模式在哪些方面可以为今天中国的发展提供重要的借鉴?在对西方社会群体性事件的观察上和社会对待冲突事件的解决机制上,给我的启发是最大的。联系到达伦多夫的社会冲突理论,以下几点笔者认为对于今天中国社会的稳定发展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1)承认冲突的存在是促进社会稳定的基础。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有社会的地方就有冲突。社会冲突每时每刻都存在于人类社会,冲突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怕的是视而不见或是干脆不承认冲突的存在。认识到冲突不可避免地、每时每刻地存在于我们的社会,是我们能够采取理性行为和理性政策的前提条件。

(2)极权主义社会(比如说前苏联和今天的朝鲜)的一个基本错误就是否定冲突的存在,或者是采取压制性的作法消灭一切冲突,或是采用行政手段禁止一切不同观点的争论和不同利益的博弈,营造表面上的大一统和全国意见的一致性,实际上被压制的冲突并没有消失,而是隐形地运行在社会里。达伦多夫认为,被强行压制的社会冲突在极权主义社会里就像一股暗流一样不断地运行着和积累着,当社会无法承载这样的超负荷运行的时候,社会长期积累的危机和冲突就会来一次 “火山爆发”,这就意味着,被简单压制的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在短时间内会以爆破性的速度扩展开来,而这种爆发带有极强的危害性和毁灭性,常常会将整个国家带入解体和崩溃,对一个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3)达伦多夫认为,一个社会存在着千千万万种社会冲突,但是无论这些冲突如何复杂和多样化,它们都可以粗分为两类,一种是分散性冲突,也就是不同的社会冲突分散在不同的社会群体内和社会领域内,这样的社会冲突,无论是其强度、烈度,还是其社会损害性都比较小;另外一种则是重叠性冲突,这是指多种社会冲突发生在同一个社会群体上,或是让同一个社会群体受到压迫感,这样的社会冲突就会非常剧烈,其社会危害性往往就很大。达伦多夫举了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例子,比如说一个国家存在着三大基本冲突,一是阶级冲突,二是城乡冲突,三是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的冲突。假如说这个国家的天主教徒大多生活在乡村,基督教徒大多生活在城市,同时城市里的基督教徒占据了社会上层的所有权力位置,在经济上也是相对富裕的中产阶级和有产阶级,而乡村里的天主教徒处于社会权力分配的下层,经济上也处于社会最低阶层,在这样的社会冲突中,天主教徒处于全面的劣势地位,在每一种社会冲突中都处于不利局面并受到制度性歧视,而基督徒在每种社会冲突中都是处于获利局面和赢者通吃的状况,如果这样的社会结构得不到制度校正,天主徒对基督徒的对抗将是极为剧烈的,其强度和烈度都远远超过一般的社会冲突。同样,当一个国家的某一个社会群体,比如说农民,无论是在政治上或是经济上都是处于无权的地位和社会最底层,如果国家通过社会福利政策和公共教育政策缩小农民和其它社会群体的差距,让农民的生活不至于落到贫困线以下,让农民的贫困生活得到一定的补偿,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农民就是处于被相对剥夺的状态,社会冲突虽然存在,但其危害性和破坏性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致影响社会的根本稳定。但是如果农民既遭受社会制度性的歧视,国家的社会政策和公共政策又拒绝有任何介入和任何补偿,农民的基本生活都无法得到保障,其生活水平甚至降到绝对贫困线和生存线以下,那么这样的状况就形成了社会学家所说的绝对剥夺,也就是一个社会群体处于全面被剥削的状况,但是被剥夺的群体没有任何力量、甚至没有任何希望去改变本阶层的命运,这种绝对剥夺所造成的社会冲突的烈度和强度都远远超过一般的社会冲突,正如自然界的地震、火山和海啸一样,其突发性、爆破性和强烈性会给人类社会带来灾难,而“社会地震”、“社会火山”和 “社会海啸”的爆发更是危险无比,一个国家,一个政府,只有常存忧患意识,多加强社会公共投入和社会福利投入以降低社会不平等,才能防患于未然,减低社会冲突的强度、烈度和毁坏性,才能保持一个国家的安宁。

(4)达伦多夫对社会冲突理论的最大贡献在于他深刻认识到冲突是无处不在和无时不在的,一个冲突解决了,但是另外一个冲突很快又出现了;一个时期的冲突基本解决了,但新时期又出现了大量新的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社会冲突本身并没有任何可怕之处,关键在于一个社会有没有疏通社会冲突、调节社会冲突的机制和渠道。前面提到了极权社会对待冲突的方式采取的是围堵和压制的方式,其结果是越堵制度漏洞越多、越大,最后难免山洪爆发,制度大堤彻底崩溃。达伦多夫认为民主制度之所以优越于极权主义制度在于民主社会的多元化机制为社会危机、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提供了疏通的渠道,民主社会也为社会各个群体和阶层提供了多样化的意见表达渠道和利益表达机制,而这些疏通的渠道可以让社会上的问题、不平等和冲突因素通过社会利益博弈机制得到解决的可能,而社会弱势群体受到的不平等待遇也可以因为多元化的表达机制得到公开,因此也可以引起社会和公共舆论的重视而得到改善,从而不会使社会群体遭受到绝对剥夺的感觉。

图表一 民主社会解决社会冲突的机制:建立社会中间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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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格来源:作者自制)

笔者用图表一来表示一个现代民主社会的疏通机制。由于进入现代化或是向现代化转轨的国家采用的都是市场经济制度,在市场经济制度和市场机制之下,社会日趋多元化,社会的利益诉求和利益走向也日益多元化,每个社会阶层和社会群体都会有自己的利益追求,每个国家不同的区域都会形成不同的利益诉求,每一种职业和社会行业都会形成自己的利益价值观。在这种复杂的、千变万化的利益追求和利益链条中,势力强大、拥有资本的利益群体往往会成为竞争中的赢家,在法律制度不健全和市场规则尚不透明的市场经济国家,权力可能介入市场和资本相结合形成权力资本交换、权力资本共生和权力资本腐败等现象,从而形成拥有资本和权力的群体赢者通吃的现象,甚至形成经济领域里的垄断现象,进而彻底破坏了市场竞争中应有的机会平等原则,同时破坏社会应有的基本公平和正义原则,导致大量的弱势群体(如工人、农民和部分职员)的利益受损,甚至形成危险的绝对剥夺的局面。其实今天中国社会大家特别关心的弱势群体的利益和社会公平问题在西方国家早期的发展中都出现过,这些问题都不是新问题,而是老问题,西方社会在其几百年的工业化进程中既享受了市场经济和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空前经济繁荣和生产力的提高,也深受市场经济和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祸害之苦比如环境污染、劳工条件的极端恶劣、工人阶级遭受到残酷剥削和消费严重不足引发的经济危机等。面对社会不平等日益加剧、社会鸿沟越来越大、资本权力相互勾结损害普通民众利益和社会冲突愈演愈烈的社会现实,西方国家逐渐摸索和演练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社会机制来防止社会冲突和社会危机的“火山式”爆发,这就是建立社会中间层(见图表一)。社会中间层,就是现代社会中介于国家和普通公民之间的那一层自治机构,在西方国家通常被称为公民社会或是市民社会(Civil Society),其基本思想就是,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由于多元的利益和复杂的社会冲突,一个国家的中央政府不可能为每个公民、每个社会群体解决他们的一切问题、难题、矛盾和冲突,因为每个社会群体的利益追求都不一样,而且每个社会群体的利益表达也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在这千千万万、不断变迁的利益追求、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中国家只有鼓励每个社会群体自由结社、结成代表本阶层的社会自治组织去保护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争取和博弈,这样就能在总体上防止弱势群体权力遭受侵害和赢者通吃的现象,进而大大减缓了社会冲突的烈度和强度。这样的社会中间层有一个基本假设,那就是每个普通公民和每个社会群体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利益和本身利益的最大化,而每个社会群体通过捍卫自己的正当利益和权益就会在整体上促进整个社会的权力和利益平均化和平衡化,从而保持了社会的稳定并防止了社会的两极分化,这样的看法类似于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所论述的的看不见的手驱动市场利益整体最大化的思想,我们也可以类似地描述为看不见的手通过社会中间层机制有效地促进了权力和利益的平衡,进而维护了社会的稳定,增进了国民的整体利益。事实上在资本主义发展早期,由于劳资之间的权力不平衡和不对等,资方与政治权力结成共生体让劳工阶层处于赤贫状态,工人的人均寿命竟然低于40岁,童工现象极为普遍,工人的工资可以任意克扣和降到维持生命线的最低点,工人也可以任意被解雇,劳工阶层更谈不上有任何社会福利,一旦丧失工作能力和遇到工伤事故,工人便只有等死的份。这种野蛮的原始资本主义不仅从道德上让越来越多的人感到资本主义是一种反人性的制度,更让当时工人阶级反抗的烈火遍及西方每个资本主义国家,劳工阶层或是焚毁工厂、烧毁机器,或是发动工潮和工人起义,进而参加有组织的社会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让整个资本主义制度面临覆灭的危险和崩盘的危机。正是这样的发展,才让西方国家政府逐步采取大规模的改良措施,通过建立现代社会福利制度来安抚激进的工潮运动,通过言论自由和舆论监督来揭露资本势力任意破坏环境和侵犯劳工利益的恶行,通过独立的司法制度来保护弱势群体的利益和制裁有产者的不义行为,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建立社会中间层和公民社会,以协助工人阶层、农民和非正式就业人员建立有组织的、独立的、社会法人团体形式的组织如工会、农会、矿工协会、福利协会等来有效地捍卫自己的利益。这样的社会中间层起了一个减压阀的作用,不仅为国家卸掉了大量的社会负担和社会矛盾,有效地降低了社会冲突的危害性和毁灭性,让社会各种不同利益和冲突以文明的谈判、调解和斡旋的方式得到解决,让社会各个群体心情舒畅,没有被制度性压制和剥夺的感觉,没有被歧视和压迫的感觉。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形成一种“四赢”局面,一是工人、农民和社会弱势群体的利益通过集体谈判的方式得到维护,社会冲突的压力依然存在,但是被大大降低,不再会发生社会动乱和革命,因为社会群体有了通畅的利益表达机制和利益沟通渠道后就不再需要制度外的激进运动方式了。二,国家也是重要的赢家,许多企业发生的动乱和骚乱一旦扩散开来就可能酿成全国性的动乱和革命,社会动乱具有很强的“传染扩散”能力,所以这必将威胁到国家整体稳定。而社会中间层的建立大大舒缓了一个国家中央政府的压力,让国家不必再“事必躬亲”,管那么多自己不该管、也管不了的事,同时大大降低了一个国家发生大规模动乱的可能性。三,企业家和社会精英阶层也是获利者,通过文明的集体谈判的方式大大降低了企业内部工人持续进行高强度工潮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了暴力攻击企业领导、厂房和机器设备的可能性,这样资方可以安心集中精力于企业效率的提高、市场的开拓和产品的更新换代和产业升级,而工人工资和福利的保障也有利于工人生产热情的提高并带动企业生产率的提高。四,在国家、企业主和社会群体共赢的情况下,整个国家有利于塑造出一种文明、祥和、理性的气氛,一种不使用暴力、用文明方式协商解决社会争端的公民精神,而这种公民精神正是一个国家发展民主制度最需要的一种精神。公民精神的塑造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有利于国家发展的理性、平、渐进,有利于社会经济长期稳定发展,将最终使每个社会群体大大受益。中国未来能否发展出比许多转轨国家和地区更健康、更理性、更高层次的民主,其关键在于和平理性的公民精神的培育,而这一切都是从建立社会中间层、建立良好的维权和利益博弈机制开始的。当工人阶级的代表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走进集体谈判的大厅与资方代表进行谈判,而国家政府作为中立的一方来为双方斡旋、调节和协助双方谈判时,三方(国家、劳、资)也许会同时发现,要建立一个更好的、非暴力的文明社会原来是可能的,而且是不难的,只要这样的协商机制得到确立,社会就会逐步脱离蒙昧和暴力向文明社会演进。

III 苏联和东欧的惨痛教训

1990年苏联解体和东欧巨变给我们留下了惨痛的教训和深刻的记忆,如何能从这样的历史巨变中总结出历史教训对于中国未来的改革之路具有重要的借鉴作用。在中国崛起策十二中笔者已经谈到苏联解体和俄罗斯改革的教训与当时过于激进的改革、盲目信任西方而忽视了本身国情的复杂性有重要联系。当然,苏联极权主义的党政合一式的全能主义统治方式也是苏联在激进改革中轰然解体的重要原因。前面已经谈到达伦多夫的观点,他认为民主国家比极权主义国家更容易解决内部的矛盾和社会冲突,从而使得民主国家基本上摆脱了革命和大规模动乱的危险(请对比图表一和二)。

图表二:苏联式的极权主义模式导致国家解体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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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表来源:作者自制)

图表二展示了苏联式的极权主义统治模式:其实是极权主义国家自己为自己塑造了千千万万的对手,本来社会的大量矛盾在一个现代民主国家中都可以通过社会中间层和社会自治的方式来疏通和调节,从而让社会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让社会自己去运行、调节和更新,国家当然可以协助社会基层建立自治机构,并为社会团体之间的谈判作调解和斡旋,总的来说,国家的立场是比较超脱、超然和中立的,其扮演的主要是管理、规划和调控社会的角色。但是极权主义模式注定了苏共要大包大揽,要想控制社会所有领域,不允许社会有任何独立自治声音的存在,不允许有任何民间独立的利益谈判和调解机制,不允许有任何独立的工会、农会和民间自治团体,从而使得本来可以由社会自我调节机制自行解决的大量社会争端和社会冲突被国家强行压制,这样每个社会群体和个人在遇到矛盾和冲突时都得不到制度化解决的渠道,从而长期积累起越来越多的对苏共和苏联国家的整体不满。这种被强行压制的社会冲突和社会矛盾就像激烈的地壳运动一样,在地下以可怕的能量聚积着、运行着,平时很难看出蛛丝马迹,可是一到社会危机点燃的时候,整个能量就在一夜间彻底爆发,多少年积累的社会冲突和社会能量在短时间内让大家都失去了理性,让无论是工人、农民、职员、学生甚至是公务员本身都把自身的不满和生活中遭受的不公平待遇统统指向苏共和苏联中央政府。其实在很多情况下,苏共和中央政府一定会觉得不解和冤枉:“为什么老百姓把矛头全指向我们?”我想,前苏共领导一定会这样问。的确,那么多社会群体的矛盾和冲突中,绝大多数可能跟国家没有一点点关系,关键是这样的制度阻塞了言路,阻塞了利益表达,也阻塞了理性利益机制的博弈,从而让社会痛失了解决大量社会冲突的能力,也让苏联式的共产主义失去了自我制度更新的机会,最后让大家在社会政治危机中把不满统统撒在国家的头上,从而导致了国家在短期内失去了基本的道义上的合法性而发生可怕的崩溃局面。社会中间层的缺失让人民在遇到了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时第一反映总是“要去莫斯科,找党中央反映问题。”这让苏共中央政府压力无比沉重,最终不堪重负而被压垮。而在西方民主国家,这种情况基本不会出现。事情总是这样的,当人们没有正常的利益和意见表达渠道时,最后只有被迫采取体制外的激烈手段,就好像大江大河的激流一味地去堵它,而不是采取办法去疏通和引导它,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山洪爆发。苏联的教训真的值得今天的我们认认真真去总结和反思,以便让中国和平崛起的巨轮避开一些湍流和漩涡,顺利抵达现代化彼岸。

IV.建立社会中间层应是当前中国政治改革的重点方向

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进入了一个关键性阶段,市场经济为导向的经济改革让普通中国人的生活水平在短短28年内得到大幅度提高,社会生产力水平也较改革开放前取得了飞跃性的提升。市场经济的巨大力量让社会利益日益多元化。28年前那个铁板一块、强调大一统和中央计划经济的中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竞争力、利益多元化和复杂化的中国。如果说邓公以非凡的魄力实行了改革开放、打开中国国门,并在1992年的南巡中最终确定中国市场经济道路象征着中国前途和命运两大转折点的话,今天中国又历史性地走到了十字路口。中国的和平崛起之路和民族复兴之路需要今天的中国人作出历史性抉择,中国前进路上的问题和难题正考验着我们现代中国人的智慧。市场经济改革大方向的选择让中国向现代化的方向迈进了至关重要的一大步,但是市场经济本身的问题和复杂的利益机制的博弈需要我们相应地改革政治制度以适应市场经济对中国社会带来的空前变革,政治改革的严重滞后和停滞不前将大大约束市场经济本身的健全从而让市场经济模式陷入危机。

在这个重要议题上,德国社会学家达伦多夫的社会冲突理论对于今天的中国社会具有深刻的意义。前面提到,一个良好的社会并不是一个没有冲突的社会,一个良好的的社会应是一个拥有健全体制来疏通、调解和解决冲突的社会。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冲突,有社会的地方就有冲突,冲突存在于任何社会,冲突本身并不可怕,怕就怕对社会冲突视而不见或是干脆不承认有社会冲突,对冲突采取非理性的压制和消灭,这样本来可以通过沟通、协商和调解来疏通的社会冲突越积越多,冲突的强度、烈度和恶性程度越积越大,冲突危险的能量越积越高,从而给国家和民族带来危险的后果。市场经济本身能带来巨大的社会进步,但也会带来大量不同的社会利益和社会冲突,资本和劳工权力的不平等容易导致劳工权利被损害和侵犯,而行政权力介入市场与资本相互形成共生体更容易带来权贵精英资本主义,这种贵族资本主义让普通民众的权利得不到任何保障,普通民众可能从社会经济高速的发展中无法获得起码的福利增加,这样下去,各个社会阶层对现存制度越来越不满,越来越怀疑,最终导致大家对市场经济模式失去根本信任。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的大量教训已经启示了我们,放任自由的市场经济模式会带来大量的社会不平等和社会危机,最终导致整个资本主义制度陷入空前的动荡。前面提到,西方国家在发展市场经济的过程中通过建立社会福利国家来缩小收入的不平等和促进大众福利;通过建立社会中间层-即公民社会的自治来缩小精英阶层和普通平民(比如劳资双方)的权力差异来保障老百姓的民权;通过言论自由和媒体开放来监督有产者是否会用自己的权力和资本来作出危害社会整体利益的行为(比如污染环境和侵犯消费者利益);通过独立的司法作为社会正义的最后底线来防止普通民众权利被侵犯并为市场竞争确定公平的游戏规则。笔者认为,这就是西方社会稳定的秘密。为什么西方社会能够有效地解决社会问题,让其从此免除了大规模动乱和革命的灾难性后果,其根源在于西方社会建立了解决社会冲突所需要的疏通机制、社会沟通机制和社会利益表达机制,这样的机制可以用一个公式表示出来:市场经济+福利国家+公民社会+言论自由+ 司法独立=健全的社会体制。只有社会冲突的疏通机制和社会利益表达渠道建立起来的市场经济制度才是好的市场经济,也才称得上健全的社会体制。

许多西方观察家和研究中国的学者常常拿出中国社会群体性事件年年大幅度增加的数据来证明中国社会面临着动乱和失序的危险,其实这是一种错误解读。一个开放的社会,一个采取市场经济制度的社会,必然是社会利益增加和多元的社会,必定会有大量的社会冲突,笔者生活的德国每天都有罢工和游行事件,每天都有劳资谈判和调解,几个电视台下午放的节目都是打官司的节目,千奇百怪的社会冲突直接呈现在电视屏幕上,我想,生活在美国大城市的中国留学生可以目睹更多的社会冲突,美国更是被称为“律师社会”,社会冲突的绝对数量一定是惊人的,但是今天谁都不会因为美国、德国和法国存在无数的利益分化和社会冲突而断言这些国家会走向崩溃,反而是平时一团和气、强调消灭了社会矛盾的苏联崩溃解体了,这些事实都验证了达伦多夫的正确预见:现代社会就是利益分化、利益多样化、社会团体五彩纷呈的社会,只有顺应时代潮流建立了社会中间层和社会意见表达机制的社会,才能形成一个能够自我调控、自我更新的社会。中国社会利益越来越多元化、社会冲突不断增加是中国社会走向开放和民主的标志,因为只有极权主义社会才会宣告消灭了所有社会冲突,因此我们应该担心的不是冲突数量的增加,因为这是必然的,我们主要担心的是中国在迈向市场经济改革的进程中有没有建立起疏通社会冲突的渠道和解决社会矛盾的管道。如果说公民社会、言论自由和法治国家是西方社会稳定自身的三大法宝的话,我们就能发现当前中国改革的重要方向。由于历史和现实等原因,中国完全实现媒体监督和建立法治社会还需要一代人的努力(笔者将开辟中国崛起策专文谈建立法治国家),因此建立公民社会的自治和社会中间层将是当前中国政治改革的最佳切入点。一个既没有健全的司法制度,又没有言论自由,又严格限制公民社会的国家比如前苏联是自己把自己推向绝境,是在为社会动乱和崩溃创造“最佳”条件,因为社会丧失了自身解决大量社会问题的可能性。

中国当前建立社会中间层 -公民社会的自治符合了笔者一再强调的中国政治改革渐进、温和、理性和实用主义的原则。建立社会中间层有六大好处,一是不影响中国宏观的政治稳定,而在微观上为国家解决了大量国家无力、也不能解决的社会问题,促进了社会的自我新陈代谢。二是通过利益表达机制和沟通渠道保护了普通民众和弱势群体的利益,防止了权力和资本对普通老百姓权益的任意侵害,界定了权力的界限,防止了权力的滥用,可以大大促进社会稳定。三是塑造了理性文明的公民精神,通过不同利益群体的理性协商、文明沟通和多方谈判化解了冲突、暴力和仇恨,让建立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真正成为可能。四是通过大量的社会调解和谈判机制等于是在国家内部进行了广泛的民主训练和民主锻炼,让民众在实践中学习民主,并认识到民主是自身利益诉求的合法表达,民主更是理性妥协、相互包容、相互尊重,这样的民主训练为未来中国理性过渡到民主社会将打下坚实的基础。五是让社会精英阶层,特别是中国企业家也能获利,因为健康良好的社会体制,安定祥和的社会环境将有助于中国的企业家创造更高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有助于中国产品创造更核心的竞争力,当然也有助于中国产品扩张国际市场。六是让执政党本身获利。前面在总结苏联解体的教训时谈到,苏联党政不分,封杀社会一切自治空间让苏共自己陷入自己挖的陷井中不能自拔。因为社会本身可以解决的问题,执政党因为意识形态的原因非要去干涉和全面禁止,让执政党不明智地面对了太多社会力量的反对,进而完全失去了全体人民的信任和支持。这样的教训,我国执政党不可不察,一个现代化国家的执政党,一定要转变自己的职能,从全能主义的模式解脱出来,宪法范围内赋予的权限当然要好好使用,该管的地方一件不能拉下,而却一定要有效率地管好;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不该干涉的东西就不要干涉,因为管得越多,担子就越沉重,出了状况责任就越大。执政党给予社会自治和公民社会的空间,自身就可以从纷繁复杂的社会矛盾中解脱出来,从而有利于加强自身的建设,更有利于巩固执政党的领导地位,为中国的和平崛起之路作出历史性贡献。

其实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中间层-公民社会的建立早就取得了很大成就,比如大量的非政府组织特别是环境保护组织、社会救助组织和慈善事业组织的建立已经起到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但是在中国每年大量增加的社会冲突中特别是群体性事件中,我们发现了一些重要的公民社会组织的缺失:一是工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能够有效解决劳资冲突、防止资方滥用权力、保护劳工基本权利的就是三方谈判机制(雇主、雇员和国家),雇员的利益表达组织就是独立运作的、自治的工会。尽管在许多外资企业和民营企业集中的地区(比如在浙江、苏南、大连和山东省部分地区)劳资谈判的形式日益制度化,但是由于在理论上没有得到创新和突破,独立运作的工会依然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许多工会运作中的问题比如说工会经费来源的问题、工会是否应当接受党委领导的问题、工会是否应当由工人民主选举产生等问题依然没有得到清楚界定,这些都大大约束了工会发挥利益博弈的重要作用。二是民工自治团体,接近两亿的民工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要群体,他们为城市建设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的同时,却遭受着制度性的歧视,他们的权利(工资、基本社会福利待遇和人身自由)经常受到侵犯,在遭遇工伤事故时甚至无法通过制度性渠道得到赔偿,他们子女在城市的入托和入学也遭受到制度性歧视,更加不公平的是,当他们的权益受到侵害时,无法通过正常的制度性渠道得到申述和解决,在这样的群体中,社会冲突因为没有表达渠道酝酿着高强度和高烈度的危险,所以让民工建立保护自己权利和利益的机构应当是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三,城市和农村的拆迁问题也是中国去年群体性事件的导火索。媒体中报道的许多恶性拆迁事件让我们认识到:必须成立拆迁区域居民谈判协会的团体,通过国家组织与保护与私人公司和地方利益集团进行公开、公正和透明的谈判,并对拆迁补偿、事后安置等事关拆迁居民切身利益的议题作出双方都能接受的决议,只有通过有组织的利益博弈和谈判才能防止地方利益集团的滥权。四是在农村征地问题中引发的大量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中,我们发现了农村社会利益表达组织机构的缺乏。尽管农村实现了基层民主选举制度,但这只是在选举过程中能发挥民主制度的权力平衡和权力杠杆的作用,而农民在平时遇到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社会事件时,甚至在自身利益和权利被侵犯时,还缺乏必要的利益代表团体和组织力量,这是农村社会矛盾尖锐和社会问题层出不穷的重要原因。

图表三:东欧模式带来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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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格来源:作者自制)

从长远的目光来看,建设公民社会的确是中国社会渐进稳定的改革中成本最小、代价最少、既能发挥稳定社会的功能、又不至于影响到国家稳定大局的一条改革捷径。我国学者虽然近年来对公民社会的探讨日渐重视,但是在建立社会中间层这一重要议题上,我国政界和学界还没有取得广泛的共识。笔者考虑到,决策者对于公民社会自治的担忧可能来源于在1990年东欧国家巨变中的一些教训(见图表三)。波兰在突发的政治事件引起的政治运动浪潮中,处于社会中间层的团结工会和天主教会扮演了全国性的反对党的角色,并且得到了西方国家道义上和财政上的支援,在这样一种社会剧烈的变革和动荡中,中间层有较强组织能力的团体比如工会和农会通过全国性的合纵连横提出政治性诉求,要求改变全国政治现状,并挑战执政党的地位,最终结果是执政党领导地位的终结。笔者认为,对于这样一种社会演进模式的担忧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当前中国既需要稳健的政治改革,更需要安定团结的宏观局面,在这一过程中执政党的稳定和中国国家的稳定、执政党的利益和中国国家利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但是我认为东欧的局面不会在中国出现,因为世易时移,此一时,彼一时,今天的中国和当时苏联东欧的局面是完全不一样的。

(1)当时苏联和东欧经历了一种激进革命,整个国家在市场经济制度根本没有确立的基础上,在公民社会从来不存在的情况下仓促发生了社会巨变,而社会没有经历任何过渡期和制度磨合期便一夜之间投向西方阵营,这是苏东之乱的根本原因。而中国自从1978年就事实上开始了向市场经济的渐进过渡,尽管有很多问题,但整个改革进程是相当有序的,今天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成熟程度远远超过1990年时候的苏联和东欧,这根本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2)中国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确立的过程中,逐步积累了一定的公民社会和民间自治的经验,而苏东集团国家是从完全没有社会中间层的极权主义社会一步进入现代社会,这必然会因为许多长期积累的问题突然爆发而导致天下大乱。中国社会今天的成熟程度远远高于1990年的苏东集团。

(3)尽管中国问题很多,但是毕竟绝大多数人从改革开放中获取了实际利益并大大提高了生活水平,尽管许多民众对社会现状并不满意,但极少有人真正愿意退回到过去那种物质匮乏的时代,这是中国社会可以稳定发展的根源。而苏东一直到1990年都坚持中央指令性计划经济和集权主义的统治模式,其问题之多、社会矛盾积累之深已经是积重难返,一旦爆发社会动荡就极易引发全国性动乱。

(4)最重要的是,今天的中国社会呈现出非政治化、经济化、商业化和个体化的特征。由于种种制度性原因和历史原因,中国社会在进入1990年代后就表现出强烈的去政治化的特点,也就是绝大多数人对政治和国家大事极度冷感,甚至是一点不感兴趣。伴随非政治化的浪潮是社会的经济化和个人主义化,大家更关心的是个人奋斗、自我价值的实现、个人就业前途等等,大众对自身的经济利益和个人利益的关心远远高过国家事务,理想主义、政治意识形态迅速退出历史舞台。许多社会责任感很强的国人常常会忧心忡忡地感慨理想主义的陨落和实用主义、个人主义的崛起让国家失去了前进的精神动力和对人类社会终极目标的追求。笔者在这个问题上却有另外一种解读:一个成熟和健康的现代社会应该是一个大众对政治议题和国家大事关注很少的社会,一个社会有太多的政治激情和太强的政治弥赛亚思想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一个理性的民主社会中绝大多数人关心的是自身利益的维护和博弈,绝大多数民众应该不会有太强烈的政治激情和狂热,当然,也不能所有的人都不关心政治、都不关心国家,那也是不正常的,一个健康成熟的现代化社会中应该分化出一个特定的群体来关心社会、国家命运和人类理想,那就足够了。只有社会出大问题了,国家陷入危机了,或是在极权主义社会里才会出现全民对政治运动的狂热,当然,一个国家在从极权社会过渡到现代化社会的过程中,人民由于长期被剥夺任何参与公共事务和国家事务的权力,特别容易产生长时间的政治激情,这往往对一个社会的和平渐进的过渡是非常不利的。中国民众今天普遍对政治缺乏热情,却高度关心自身利益,其实正是为中国的政治改革创造了天赐良机,因为在没有完全实现民主化的国家向民主社会转轨的过程中都要面对民众的持续政治狂热和政治激情的棘手难题,如果民众的激情扩展到整个社会而且长时间不降温,这必将会引起政治和社会动荡。我们应当把握中国社会普遍求稳定和民众关注本身利益的基本特征,抓住有利时机,一步步地、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把中国的政治改革推向前,逐步演练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公民社会和民主制度。

(5)由于社会的非政治化趋势,大多数社会冲突都是跟具体的利益冲突有关系。一个中国工人、或是一名进城务工人员关心的是本人的工资待遇、福利水平和生活改善,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关心北京是由谁来执政、或中国该进行怎样的民主改革。但是如果他们自身的权利和利益受到损害和侵犯,却没有任何制度性的解决和申述渠道,就会造成越来越多的工人、农民、进城务工人员对国家政策和制度在总体上的不满和质疑,反而容易促成全国各地各种社会群体联合要求中央政府改革政治体制。同样,剥夺弱势群体的利益表达和利益代表机制,会造成恶性的社会骚乱越来越多,社会冲突越来越激烈,反而容易让国家失控陷入险境,在那样的情况下被迫进行政治改革具有高度危险性,远远不如在社会稳定、国家综合国力雄厚、国家调控能力较强的情况下主动进行温和的、实用的政治体制改革。当中国的各个社会群体通过各自的利益表达机制能够畅通地表达本集团的利益的时候,社会冲突的能量就被细化或是分化到各个生活中的具体领域中去了,社会冲突的强度和烈度将大大降低,人们关注的问题更加被分化到日常生活中跟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上去,国家和政府面临的压力将大大降低,中国和平崛起的制度环境就真正得到保障了。

(6)1980年代末期的政治事件留给大家深刻的教训,由此带来的结果是,社会各个阶层包括知识分子越来越珍视中国和平稳定的政治环境和理性渐进的体制内政治改革,尤其是苏联解体的悲惨事实给了中国人深刻的启迪,而中国人普遍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国家综合国力的大幅度提升都让激进的政治改革言论逐渐失去了市场,理性、渐进改革正在成为中国知识界的主流声音,这些都是中国不同于1990年时期的苏东国家的较为有利的社会经济条件。

(7)中国的文化中有尊重权威和信任国家的传统。许多外国观察家都发现一个现象,中国基层的农民和工人常常对社会现实不满,特别是对地方政府的许多问题(比如腐败和官商勾结)持强烈批评的态度,但是谈到中央政府和国家领导人时,他们普遍具有很强的信任、赞许和认同,他们常常会说,中央的政策是好的和英明的,只是地方领导没有好好执行或是歪曲了中央的政策。一名德国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就说,如果中国真正进行西方国家那样的大选,现在的中国领导人可以得到90%以上的超高选票。中国人对最高领导人的信任是中国文化中一种特殊传统,这非常有利于当前的政治改革。

当然任何一项改革都会有风险,但是理性的评估应该是,采取该项改革和不采取该项改革哪个社会成本会更大,哪种选择会让社会付出的代价更小。就像一个投资商进行成本和利润的风险核算一样,不同的是,这里我们进行的是社会政治成本和收益的核算。如果我们能不带偏见地分析该议题的话,那我们就很容易发现建立社会中间层和公民社会将是一场收益远远大于成本和风险的政治改革,只要我们设计得合理,改革注意渐进原则,这项政治改革就可以利国、利民、利党、利社会、利精英阶层,很少有一项改革能让大家同时获利,在笔者看来,公民社会的建立就是这样一种符合所有社会群体利益的改革,它符合了时代的迫切要求和中国当前社会的需要,它有利于解决中国当前大量的社会问题和社会冲突,有利于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建设,有利于为中国和平崛起创造稳定的大局,却同时促进和巩固执政党在宪法范围内享有的领导地位。这样的政治改革将促进中国政治体制在微观层面向现代政治文明演进,在宏观上却能保持国家的稳定局面(笔者在下一策将重点谈到这个问题)。如果我们迈出建立公民社会的这一小步的话,将是整个中国历史上的一大步,从两千多年封建社会的“小民”和“臣民”发展到现代意义上的有独立精神的“公民”,中国将真正来到现代政治文明的入口处,因此这样的改革功在千秋,也必将永载史册。

中国崛起策二十六:古典地缘政治理论的新解读
Liu Tao, September 13, 2007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地缘政治

在二十一世纪初期的远东,东方巨龙的复苏成为地球村里最引人注目的历史性事件。中国如何把握历史性的机会,实现国家振兴和复兴的目标,取决于内部自身的制度建设,也取决于今天中国对世界形势与中国和世界关系的评估,当然也取决于中国对世界文明进程战略意义上的判断,以及中国自身在国际体系中的定位。最关键的是经过精密的战略定位和判断后,中国应该如何合理利用自身的实力逐步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从而完成民族复兴和中国崛起的大业,是重大课题。在这样重要的历史时刻,认真考察历史上的著名地缘理论对于我们把握世界整体形势具有很大帮助。
一 地缘政治理论、海权论和制空权论

英国著名地理学家、英国牛津大学地理系教授麦金德(Halford John Mackinder)于1904年在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宣读了他的《历史的地理枢纽》一文,提出了地缘政治学领域的全新课题。麦金德从世界整体的角度来看待世界地理构成和世界历史进程,认为世界是由几个大岛构成的,其中欧亚大陆和非洲大陆是最大的“世界岛”,美洲大陆是另外一个岛屿,澳洲则是较小的一个岛屿。由于欧亚大陆是世界上主要政治、经济力量的集中地域,也是人口众多、面积庞大的连贯性区域,加之欧亚大陆是世界性文化、宗教和价值观念的诞生地,因此欧亚大陆成为世界发展的地理枢纽地带。

麦金德非常敏锐地观察到在亚欧大陆的中部,主要是在俄罗斯境内叶尼塞河以西的区域,包括西西伯利亚平原、蒙古高原、中国黄河以西的区域、中亚草原、乌拉尔山脉以西的俄罗斯草原,在这片疆域广大的区域里水草肥美,适宜于放牧生活,气候上则是冬季寒冷、夏季炎热的大陆性气候。非常巧合的是,这片欧亚大陆的中心地带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和封闭,其南边是蒙古高原、帕米尔高原、青藏高原,西南部是伊朗高原和中东高原,西边毗邻欧洲的地区则是欧洲山地,而北边则是北冰洋,因为是寒冷的冻港,因此北边无法航行出海,当然也不存在敌人从海上迂回进攻包抄的问题。独特的地理环境、广阔肥美的草原和丰富的资源使得这块地理区域在麦金德眼里成为世界枢纽区域——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麦氏将人类历史分为前哥伦布时期和后哥伦布时期,在哥伦布地理大发现之前的漫长的人类历史发展的中轴线就是在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游牧民族与欧亚大陆边缘地区民族的争夺战。人类历史上的匈奴人、马扎尔人、阿尔瓦人、突厥人、蒙古人居住在这一世界心脏地带,他们往东可以与中国争锋,南下可以进入伊朗、中亚和南亚次大陆,向西则可以进入富饶的中欧和西欧平原。用麦金德的“世界心脏理论”来解释中国的历史,我们就可以把中国历史简化为心脏地带的游牧民族和边缘地带的农耕民族争夺生存空间的反复拉锯战。当心脏地带的游牧民族取得拉锯战的胜利的时候,游牧民族就如呼啸的海水一般侵入欧亚大陆的东部边缘,华夏民族就会感慨“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在千年的“中心边缘争夺战”中,中华民族逐渐形成多民族融合的局面;当农耕民族为主的中华帝国击退了心脏地带的游牧民族时,就如同海潮逐渐退却一样,游牧民族在边缘强国(或是大唐、或是大汉)的压力下,或是在面临气候变迁、或是经历瘟疫流行的情况下,被迫退出亚欧大陆东部边缘,然后从心脏地带向欧洲或是南下向伊朗和中东高原迁徙,从而给其它民族带来了极大的生存张力,许多民族被迫迁移。游牧民族从中心发源,向东、西、南三个方向的迁移和入侵多次改变了世界历史进程,是现代世界各国版图形成和确定的有力推动者。

图一 麦金德理论中的欧亚大陆世界中心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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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表来源 维基百科英文条目“Heartland”

麦金德认为,在哥伦布航海的地理大发现后,游牧民族从中心的有利地位一下转变为不利地位,因为海洋民族可以通过航海绕道到游牧民族的背后,从海上对游牧民族实现夹击,从而打破游牧民族“占据中心,侵入边缘”的千年人类历史局面,带来真正的世界历史转折。而后哥伦布时代真正的历史变局是:西欧国家的工业化进程带来了技术和交通手段的新革命,铁路运输实现了长距离的交通联结,改变了广阔的地域观念,并且可以通过运输实现资源的有效运输、聚集和使用,使得更大规模的工业化成为可能。麦金德在1905年到1943年期间对世界心脏地带的位置作了一些改动,最终将东欧平原也包含在心脏地带范围之内。麦金德由此得出了震撼世界的重要结论:

— 谁统治东欧平原,谁就控制了全球“心脏地带”;

— 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控制了“世界岛”;

— 谁统治了“世界岛”,谁就能支配全世界。

麦金德发现,在心脏地带以外的欧亚大陆各区域呈环形分布状态,他称其为内新月区域,主要是指西欧的基督教国家,东亚的儒教和佛教国家,南亚的印度教和婆罗门教国家和西南方向的什叶教和逊尼教的伊斯兰国家,而世界其它区域则被麦金德描述成为外新月区域,主要是指欧亚大陆世界岛以外的整个世界,包括美洲、澳洲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

麦金德的整个地缘学说也被称为陆心说,其重要的视角在于认识到欧亚大陆中心地带的枢纽地位,认为世界之争就是世界心脏地带的争夺。为了防止中心地带有重要的陆权大国完全控制心脏地带,形成独霸欧亚大陆进而称霸世界的局面,海洋国家必须联合欧亚大陆边缘的陆地国家,遏制和限制陆权国家独占心脏地带的企图。麦金德是英国学者,主要着眼点在于为当时的大英帝国的国家利益服务,而当时重要的海上强国英国正处于由盛转衰的历史阶段,麦氏的内心是焦虑不安的,他的整套理论充满着为大英帝国强权服务的企图。

对麦金德陆心地缘理论加以修正的是美籍荷兰学者尼古拉斯·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相对于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斯皮克曼持有的观点是边缘地带理论。斯氏并不否认麦金德亚欧大陆中心地带理论的重要性,但是却认为亚欧大陆中心地带由于人口稀少,社会组织化程度很难达到集中大规模资源的程度,而相反的是欧亚大陆东西两侧的边缘,分别是人口集中,资源丰富,社会组织化程度较高的地区。尽管斯皮克曼生活在20世纪上半期,当时的中国依然是积贫积弱的后进国家,但是斯氏以超前的眼光预测到地处欧亚大陆东部边缘的中国因为人口众多、种族单一和历史上具有组织化的经验,因此有很强的潜质成为世界性强国。总之,并非是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而是欧亚大陆东西两侧的边缘地带才是最重要的核心区域,西部边缘(西欧)或是东部边缘(东亚)一旦产生一个统一的国家可以整合庞大的人口、社会和资源,实现高度的组织化和工业化,就有可能成为世界级强国。

麦金德认为工业化以后欧洲列强的战争主要表现为海权国家和陆权国家之间的战争,而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都是海洋国家英美为了遏制陆地国家德国夺取东欧和俄罗斯的欧洲部分这片心脏地带的野心而进行的战争。而斯皮克曼在这点上再次与麦金德持有不同的观点,他认为工业化以来的战争,特别是一战和二战,并不必然表现为海洋国家和陆地中心地带国家的战争,尽管这样的战争存在着,但这并不是战争的唯一形式,战争更多表现为海洋国家和陆地中心地带国家为了反对某个陆地边缘国家的野心而进行的战争。在斯氏看来,一次和二次世界大战均是相同性质的战争,那就是海洋国家英美和陆地中心国家俄罗斯即后来的苏联共同遏制边缘地区强国——德国的战争,事实上海洋国家和陆心国家并不必然表现为冲突,更多的时候却是表现为合作,这类似英国和俄国的关系,而陆地上的边缘国家却可能发生根本冲突,比如法国和德国。而陆地上的边缘强国和中心强国也会发生激烈的战争,比如法国拿破仑进攻俄国的战争,和二战中的苏德战争。因此将战争仅仅理解为海权国家和陆权国家之间的战争是非常偏颇、片面和不足的,战争形态和国家之间的合纵连横是非常复杂的。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可以类似表述为:

— 谁(以武力或是和平方式)统一或整合了欧亚大陆东西两端的边缘地带,谁就掌握了世界最有潜质的地区;

— 谁掌握了世界最具潜质的地区,谁就有望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世界强国;

— 谁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世界强国,谁就会成为美国世界超强的有力挑战者。

谈到麦金德和斯皮克曼的心脏地带理论和边缘地带理论,就不得不提到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的海权论。马汉的《海权对世界历史的影响》1890年在美国出版后,立即引起了轰动,不仅促使美国举国上下统一了认识,走向海权发展的道路,而且其影响远远超过本国,辐射到大西洋彼岸的英国,也影响到欧洲大陆上的传统陆权强国,比如法国、德国和俄国。德国的威廉二世尤其着迷于马汉的海权论的影响,致力于发展德国的海军。马汉认为,美国的商业利益遍及全球,而商业利益的走向决定了国家利益的走向。美国的商船和贸易船队驶向何处,美国的国家利益就航行向何处,为了保卫美国的商业利益和国家利益,美国必须建立强大的舰队,控制重要的海上通道,保护商业的畅通。与麦金德的陆心说不同,马汉的控制世界理论是:任何国家或是国家联盟如果能够控制世界公海,如果能够掌握咽喉航道、海峡和海道,就能够牢牢掌握世界财富的来源,进而控制世界经济的命脉。因此模仿麦金德的陆心说三段论,结合今天世界的现实,我们可以类似地将马汉的观点表述为:

— 谁掌握了世界核心的咽喉航道、运河和航线,谁就掌握了世界经济和能源运输之门;

— 谁掌握了世界经济和能源运输之门,就掌握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

— 谁掌握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就(变相)控制了全世界。

除了马汉的海权论以外,现代世界制空权理论的鼻祖分别是意大利人杜黑(Giulio Douhet),美国人米契尔(Billy Mitchell)和俄籍美国学者塞维斯基。总结他们的空权理论或是制空权理论,大致得出的核心思想观点是:飞机的出现完全改变了现代战争形态,战争由平面战争转化成为立体战争,古典战争中的前后方关系出现了模糊的现象,也就是平面战争中的后方在战争中却可能成为前方,战争从摧毁地方的军事设施开始转向为摧毁地方的重要交通线、能源补给线、后备生产能力。同时通过对敌方中心城市的轰炸,造成对手民心士气因为恐惧而彻底崩溃。而现代的陆权和海权离不开制空权的控制,失去了制空权,海上的舰队就可能成为敌方的活靶子而失去了还手能力,因此惟有掌握制空权,才能真正谈得上海权和陆权。而一个国家如果掌握了全球的制空优势,就可以称霸世界。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特别是在冷战结束之后,世界超级大国和列强的竞争从制空权转向了外太空权,美国的全球导弹定位系统和弹道导弹防御系统已经将民族国家之间的竞争推向新的高度。两次海湾战争和科索沃战争已经显示出战争的新形态,强势的超级大国和世界强国通过先进卫星定位、导航和监视系统完全剥夺了敌方的制空权力,精确的导弹定位系统和空袭摧毁了敌方人民的有效抵抗意志,在陆军出现在敌国土地上的时候,战争大体已经结束,对手的交通、能源、指挥和后勤系统完全瘫痪,满目疮痍,敌国人民的抵抗意志被降到最低。因此就制空权而言可以表述为:

— 谁掌握了制空权,谁就可以掌握海陆权,形成立体优势;

— 谁掌握了立体优势,谁就可以瘫痪对手的战争潜力和战争意志;

— 谁瘫痪对手的战争潜力和战争意志,就能以压倒优势取得战争胜利。

表一 对比地缘、海权和空权理论的主要观点




三段论

麦金德的陆心理论


— 谁统治东欧平原,谁就控制了全球“心脏地带”;
— 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控制了“世界岛”;
— 谁统治了“世界岛”,谁就能支配全世界。

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


— 谁(以武力或是和平方式)统一或整合了欧亚大陆东西两端的边缘地带,谁就掌握了世界最有潜质的地区;
— 谁掌握了世界最具潜质的地区,谁就能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世界强国;
— 谁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世界强国,谁就会成为美国世界超强的有力挑战者。

马汉的海权论


— 谁掌握了世界核心的咽喉航道、运河和航线,谁就掌握了世界经济和能源运输之门;
— 谁掌握了世界经济和能源运输之门,就掌握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
— 谁掌握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就(变相)控制了全世界。

杜黑、米契尔和塞维斯基的空权论


— 谁掌握了制空权,谁就可以掌握海陆权,形成立体优势;
— 谁掌握了立体优势,谁就可以瘫痪对手的战争潜力和战争意志;
— 谁瘫痪对手的战争潜力和战争意志,就能以压倒优势取得战争胜利。

图表来源 作者自制

接下来笔者将着重从表格中前两种理论也就是陆心论和边缘地带理论的角度来分析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一些重要地缘事件,并重点阐述这样的理论对于当代中国认识自身处于世界体系中位置的重要意义。
二 地缘理论下的战后历史进程

二次世界大战后期,苏联红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开始了苏德战场的反攻,苏联红军不仅收复了被纳粹德国占领的欧俄地区,并顺势攻入了东欧国家,势力范围影响直到南欧国家,苏联红军进攻的势头一直到攻克柏林为止,东部德国也在历史上破天荒地被纳入苏联的势力范围。用麦金德陆心理论来看,苏联就是占据了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现代鞑靼”,苏联的本土范围不仅包括麦金德1904年提出的传统心脏地带比如叶尼塞河以西的西西伯利亚平原,也囊括了除阿富汗与中国新疆以外的整个中亚地区,乌克兰、白俄、高加索地区也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一部分,而苏联的中心地区——高度工业化和组织化的欧俄地区也是典型的心脏地带。苏联的诞生不仅复活了历史上的欧亚大帝国的历史经验,更加让人联想起成吉思汗和忽必烈在欧亚大陆奇迹般的扩张,苏联的诞生几乎囊括了麦金德陆心理论中大部分心脏地带,其扩张历程更暗含了麦金德具有远见的预测:当一个组织化程度较高的现代化工业国家取代古代的游牧民族控制了心脏地带以后,就可以利用现代运输手段将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丰富的资源联结起来,从而实现控制欧亚大陆和独霸世界的野心。苏联跨西伯利亚铁路的建设似乎也验证了麦金德理论的远见,苏联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将世界岛心脏地带用现代化的运输交通手段联系在一起的帝国,其可利用资源的程度也必将是史无前例的。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心脏地带的重要意义:二战期间,纳粹面对西面战事的胶着,不是继续进攻英国,而是突然放弃西部战线,率师狂袭东部的苏联、乌克兰和白俄,也是想要夺取陆心地带的心脏地区。而苏联虽然在战争初期犯了一系列战略失误,但是因为掌握了大片心脏地带区域,因此掌握了丰富的战略资源和军需后备,心脏地带庞大的战争资源储备和源源不断的军需产品是苏联最终战胜纳粹德国的重要原因。而苏联东部战场的告捷和苏联红军控制东欧和东部德国更是获得了麦金德在1943年修正理论后最重要的心脏地带——东欧,苏联的势力达到历史的顶峰,一时间,苏式共产主义似乎大有席卷整个欧亚大陆之势。

图二 垄断欧亚世界岛心脏地带的现代鞑靼帝国——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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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表来源 维基百科全书“苏联”条目

而美国和西方集团对苏联陆心地带急剧扩张采取的遏制手段乃是根据斯皮克曼边缘地带遏阻理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在世界岛——欧亚大陆西部边缘的西德、法国、荷兰、比利时、奥地利、北欧和英国等国家构筑了防止苏联集团入侵的战略防线,但是苏联的东欧集团占据了心脏地带的重要战略优势,对于西方海洋民主国家的安全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冷战相当长的时间内苏联东欧集团处于较大的战略优势,而美国支持下的西欧边缘地带的海洋民主国家却相对处于战略守势,苏联大规模的坦克集团军似乎可能随时入侵欧亚世界岛的西部边缘地区,而中欧和西欧的平原地形几乎让西欧海洋民主国家在面临苏联红军入侵时无险可依,面临战略险境。而中国革命的胜利也被当时的西方集团解读为苏联共产主义的力量扩展到欧亚大陆世界岛的东部边缘,在一些地缘学家看来,苏联、东欧和中国的联合使得欧亚大陆出现了苏联势力席卷全球的可能性。而西方国家则战略退却到欧亚大陆的两个边缘,被迫实行边缘包围、步步为营和反制中心的战略行为。美国在冷战期间两次重要的介入都受到了斯皮克曼边缘理论的影响,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的介入都是美军在边缘地带的大规模介入。美国为了防止朝鲜半岛和中南半岛被赤化,相继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干涉,但是却遭到平局和失败的局面。特别是美国在越南战场的失败让越南、老挝和柬埔寨赤化,整个中南半岛震动,美国在整个西方世界中大丢颜面。

从中国自身战略利益角度来分析,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和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都对认识二战后中国革命胜利后的局势具有重要的认识意义。在1949 年人民解放军兵临长江北岸,即将解放南京的前夕,世界上两个意识形态完全对立、互相以消灭对方为目的的超级大国美国和苏联在中国时局上却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双方均要求中国南北两方划江而治,这是斯皮克曼边缘地带理论最集中的体现:在欧亚世界岛东西两端的边缘地带因为人口众多,经济区域密集和资源丰富,任何一个区域整合为一个统一的国家,则无论其是资本主义,共产主义,其必将对美苏的超级霸权构成挑战。因此互为敌对的美苏战略性地达成了一致,要求成立南北中国。当时中国的两位领袖都顶住了美苏的压力,蒋介石拒绝了美国的南北朝的建议,而毛泽东则以“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战略魄力粉碎了美苏在边缘地带制造两个中国的图谋,捍卫了中国国家利益,捍卫了中华民族的利益。中国人以实际行动掌握了中国战略主动权,在亚洲大陆边缘地带完成了中国大陆的统一,为中国创造了极为有利的地缘战略局面。因此仅仅将中国革命的胜利归结为苏联势力扩张到欧亚大陆东端的纯意识形态的看法是偏颇和不足的,之后中苏两个大国之间的冲突完全印证了这样的事实:中国革命的胜利造就的是欧亚大陆东部边缘地带一个独立大国力量的兴起,而不是任何一种依附力量的兴起。今天许多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喜欢从领袖性格和中苏意识形态分歧的角度来解释中苏破裂的这段历史,笔者并不否认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经过考证得出的观点,但是这样的观点并不全面。笔者看来,中苏分歧和冲突是有其深刻地缘因素根源的,中苏两国因为国家利益的冲突必然会导致双方关系的紧张和冲突。苏联以压倒性的优势占领了世界中心岛的心脏地带,其有利的地缘优势和超级资源优势使得苏联在面对欧亚大陆中心岛两端的边缘地带会自然而然地产生扩张的战略意图,进而难免自我膨胀并试图称霸世界。另外,作为世界上第一个共产主义国家,莫斯科具有天然的意识形态优越感,但是意识形态的优越感和解释权仅仅是表面现象,它只是实现苏联称霸欧亚世界岛的重要工具。苏联和中国虽然在当时同为共产主义阵营,但是双方追求的战略目标和地缘目标是南辕北辙的,中国追求的是彻底摆脱附庸的身份,在亚欧大陆东端成为独立的一级和独立的力量,当时部分选择苏式共产主义也是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而苏联则天然把中国看成是另外一个东欧,是苏联政治力量的延伸,是苏联全球战略上的一颗棋子,是苏联独霸欧亚世界岛的重要“加长”力量。因此目标完全不同必然导致亚欧大陆心脏地带的世界超级大国和亚欧东部边缘地带的新兴独立大国的碰撞,这样的碰撞是地缘力量的碰撞,是国家利益的碰撞,而双方意识形态的分歧和领袖性格的差距反倒是次要因素。

中苏关系破裂之后,中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这样的压力甚至比欧亚大陆西部边缘的中西欧海洋民主国家面临的压力还要大得多,首先西欧国家有美国全力支持,而中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依然同美国处于敌对状态;其次中国在陆上与苏联交界的边界长达1.23万公里(蒙古人民共和国同中国的交界范围也计算在内,因为当时蒙古是苏联的附庸),远远大于苏联和亚欧西部边缘地带欧洲国家交界的范围,苏军可以从1.23万公里的陆上交界处的任何地段向中国发起进攻,特别是东北平原,极可能是苏联红军的坦克集团军可能攻入中国的高危区域;三是中国和西欧国家的工业化水平不一样,相对落后的中国和当时在国际政治中相对孤立的局势极可能成为苏联进攻中国的诱因。感谢老一辈中国领导人以他们钢筋铁骨般的魄力抗住了苏联无比巨大的战略威胁,并通过国际政治中的合纵连横改变了中国的战略危局,最终彻底奠定了中国欧亚世界岛东端独立大国的重要地位。

用地缘理论来解释过去的历史并不是单单在讲述过去的一段故事,更有利于我们展望未来,用全新的战略眼光规划明天中国的发展。
三 苏联解体后的地缘战略形式分析

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亚欧大陆世界岛的战略形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仔细分析亚欧大陆岛上的战略形式,对今天中国认识世界、解释世界和定位自身的地缘战略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

(1)苏联后期与中国改善关系,以及中国俄罗斯关系的改善极大地舒缓了中国在中苏边界的战略压力。苏联的解体导致中苏边界接界处急剧缩减为中国东北与苏联的接界处,中俄关系全面回暖和正常化以及中俄边界成为友好边界使得中国长期屯兵北方的陆权战略得以向海权战略转化,这样的转化对于中国海权意识的增加和祖国的和平统一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以后将在海权一章中重点谈到)。

(2)苏联的解体使得中亚五国和高加索地区重新独立,世界心脏地带的重要区域重新成为“无主之地”,世界各大国对心脏地带的争夺重新燃起。当然也是因为苏联的解体,中国才有可能进入中亚区域。

(3)苏联的解体使得东欧地区完全获得独立,并向美国和欧盟靠拢。俄罗斯在亚欧大陆关键地带输得非常惨痛,而对于欧盟而言,却取得了介入传统心脏地区的重要战略契机。欧盟的东扩和北约的东扩,波罗的海国家被纳入西方阵营,甚至乌克兰和白俄的政局动荡都使得俄罗斯在欧亚世界岛的西端面临战略灾难的局面。

(4) 中国、俄罗斯和中亚五国的上海合作组织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意义,该组织的扩大和将伊朗纳入上合组织将是保障中国国家利益和中国在世界岛心脏地带地缘利益的最重要的战略决策。

(5)美国通过9·11的反恐第一次直接派军队进入了亚欧大陆世界岛屿的心脏地带,美军进入阿富汗使得美国开始直接驻军心脏地区,美军入侵伊拉克实现了对濒临世界中心岛的能源区域的控制。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美军犹如两把尖刀插入了亚欧世界岛的心脏地区和濒临心脏地带的产油区。

(6)如今美军在伊拉克陷入了进退失据的胶着状态,硬撑下去,美国国内的民意不会支持,如果撤退,则有可能让美国在世界大丢颜面,陷入“多米诺骨牌”的战略轰塌局面。美军的撤退必将鼓励穆斯林世界的激进派别反美甚至是反西方的举动,甚至将刺激远在阿富汗的塔利班和本拉登的激进力量,进而造成整个心脏地带形势的动荡和翻盘的局面。亚欧大陆的心脏地带和能源区域将可能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局面,一些国家可能会分裂成好几个国家。

图三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在心脏地带地缘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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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表来源 美景网站

从斯皮克曼的边缘理论和麦金德的陆心说相综合的角度来看,今天欧亚大陆世界岛的形式是相当耐人寻味的。如果说苏俄代表的是欧亚世界岛心脏地带的核心力量的话,如果说西欧海洋民主国家代表的是西部边缘最有可能成为世界性的力量的话,如果说中国代表的是世界岛东部边缘最强的力量的话,那么按照自西向东的地理方向,西部边缘、心脏地带和东部边缘的力量之比正在发生具有根本意义的变化,二次大战以后的初期三方的关系之比为弱强弱(心脏地带的苏联强大,西欧和中国相对弱小),而现在三方的关系则逐渐在向强弱强的关系过渡(俄罗斯的力量相对于欧盟和中国崛起而言相对较弱),因此欧亚大陆世界岛的力量变化出现了 “中部塌陷,东西崛起”的特殊地缘政治现象。在这样的全新地缘政治局面中,东部和西部的力量都有可能进一步蚕食心脏地带的地缘优势,为了使中部心脏地带的重要力量和核心国家不致产生两面蚕食和两面挤压的局面,技巧性地介入心脏地带维护我们在欧亚大陆的地缘战略利益,同时与俄罗斯这一心脏地带中心力量保持良好合作,并通过组织化和制度化的国际合作的方式实现我们在世界心脏地带的核心利益是唯一正确的方式。重新将俄罗斯推入与东西边缘力量敌对的关系是错误和危险的,但是俄罗斯重新单独垄断心脏地带同样是不能接受的。中国在涉及世界心脏地带的重大战略利益问题上应该首先与俄罗斯进行良好沟通,通过中俄平等领导下的多国组织化的模式(如上海合作组织)将是最佳的捍卫中国心脏地带地缘利益的方式。相较于欧盟咄咄逼人的东扩,北约抵临俄罗斯的战略底线,以及欧洲联盟部分国家主动吸引美国遏制俄罗斯的作法,中国以合作主义和制度主义的双领导模式介入中亚是明智之举。欧盟对待俄罗斯的地缘战略利益问题采取的是“推” (push)和“排除”(exclude) 作法, 我们对待有关俄罗斯战略利益议题上的作法是“拉”(pull)和“整合”(integrate)的作法,思维不同,方法不同,必将导致结果不同。套用国际政治界一句术语:如果你将俄罗斯推入敌人的行列,那俄罗斯就会成为你的敌人,这正是上升中的中国要竭力避免的。在当今复杂的国际政治环境中,地处世界岛东部边缘的中国只有和世界中心岛的俄罗斯建立良好的战略伙伴关系,中国崛起才有可能。
四 古典地缘理论需要创新:中国的“边缘-中心”身份

麦金德的陆心说和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都建立在这样的假说上:全球政治和经济是一体的,欧亚大陆(含非洲)是世界岛,其中欧亚大陆是世界岛的中心地区,欧亚大陆世界岛上可以分为心脏地带和边缘,心脏地带包含中亚、西西伯利亚、高加索地区、俄罗斯欧洲部分、乌克兰、白俄罗斯和东欧,其它部分为边缘地区,其中内新月的边缘区域指的是欧亚大陆除心脏地带以外的区域,外新月区域包含世界其它部分如美洲、澳洲和极地等。

笔者认为,将欧亚大陆世界岛划分为心脏地带和边缘是非常具有创建性的看法,但是也有偏颇不足之处。比如说有的国家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比如德国,基本上而言德国连接东欧这一心脏地带和西边靠海的边缘国家和海洋国家,这样的特殊地理身份使得德国在历史上常常处于心脏地带国家(如俄国)和真正边缘地带国家(如法国)以及海洋国家(如英国)的夹击,同时德国在今天全球化的和平世界也具有相当的地缘优势:德国既可以吸收心脏地带的资源,也可以同边缘工业化国家和海洋国家进行贸易,同时还是联系心脏地带(东欧和俄国)与边缘国家(荷比卢法)的走廊地带,这样的过渡地理区域的国家应该单独归类为“半边缘”国家。半边缘国家指的是那样一些国家,他们在地理上呈过渡的走廊形态,连接的是心脏地带和边缘国家及海洋国家,因此这样的国家在过去比较容易面临两面夹击,在全球化的今天则具有相当优势,可以吸收中心的资源,并与边缘和海洋开展贸易。如果在半边缘出现了一个高度组织化和工业化水平的国家,其经济力量和国家实力将处于有利地位。除了德国以外,伊朗也可以大致归类为连接中亚心脏地带和海湾国家的之间的半边缘国家。

而另外一些国家则同时带有中心和边缘两种属性,成为特殊群体类别国家。比如俄罗斯是典型的心脏地带国家,但是无论是前苏联还是今天的俄罗斯,其面积幅员都极其广袤,除了涵盖心脏地带的区域以外,俄罗斯的国土还包括叶尼塞河以东的东西伯利亚广大区域,而这部分区域按照麦金德的观点显然应该属于边缘地带,因此确切的说俄罗斯是一个“心脏——边缘地带”国家,但却不是边缘——心脏国家。因为俄罗斯的心脏地带,特别是乌拉尔山脉以西的欧俄部分,是典型的心脏地带,而这部分地区最能代表俄罗斯的经济能力、人口集中程度和文化认同,因此心脏地带的属性是俄罗斯的主要属性,俄罗斯是一个心脏地带为主要属性并涵盖了边缘地区的国家,这样独一无二的地缘身份可以描述为“心脏——边缘”国家。而我国恰恰是另外一个具有独特地缘身份的国家,我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已经处在世界岛的心脏地带,而我国又紧临心脏地带的核心国家——中亚斯坦国家群,通过上海合作组织我国和平崛起的经济力量早就深深嵌入了该区域,成为该区域最重要的力量之一。从西部边境而言,我国完全进入到亚欧大陆世界岛的心脏地带,并成为该地带的重要力量,从地缘角度而言,我国西北广袤的区域已经带有世界心脏地带的特质。而我国又是斯皮克曼边缘地带理论下的亚欧东部边缘地带最重要的潜质地区,考虑到我国的经济重心在沿海的边缘区域,我国人口集中部分和文化特质均与亚欧大陆东部边缘地带(除西北、青藏高原和蒙古草原以外的中国省市)有密切关系,因此我国也具有双重地缘身份,是一个“边缘——心脏”国家,边缘地区决定的是中国的经济重心、人口集中程度和文化主要特质,中心表示的是中国在陆上直接有连接心脏地带丰富资源的能力,中国这样的地缘潜力在整个欧亚大陆堪称是独一无二的。当然,如果我们把欧盟看成是一个整体,而不仅仅是单一的民族国家的话,欧盟也带有“边缘——心脏”的身份,欧盟东扩后的东欧是心脏地区,德国是半边缘,西欧国家和南欧的伊比利亚国家是边缘,北欧和英国也是边缘,这一个超越国家主权的结合体也具有“边缘——中心”的特点。但是欧亚大陆上任何单一的民族国家都不具有中国这样极为特殊的地缘优势。

而中国以南的中南半岛(东南亚)才是真正的边缘,不仅是亚欧世界岛的边缘,也是中国的边缘。而海洋国家日本和朝鲜半岛自然也处于边缘地位。南亚次大陆的巴基斯坦是半边缘国家,因为巴基斯坦联结世界心脏地带和边缘的印度,印度由于巴基斯坦的战略阻隔,地理上无法直接联结世界心脏地带,因此从陆上地缘来看,印度是封闭在南亚次大陆内部的边缘国家,其陆上地缘形式要逊于我国。印度只要在巴基斯坦和中国点头合作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将石油管道从陆地上输入印度。其它南亚国家如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尼泊尔等属于典型的边缘国家。而海湾的阿拉伯国家则是属于内新月区域的边缘国家,土耳其和伊朗则可以被看作是半边缘国家。

从土耳其到海湾的边缘国家,从海湾国家经过伊朗、阿富汗,一直到巴基斯坦和印度,这一连串的国家群体,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产油国家,但是恰恰在这一区域,由于历史、文化、宗教、民族等各种复杂的矛盾相互交织,也由于大国的介入,这里呈现的是一条不稳定的弧形地带,我称之为“亚历山大弧形地带”,因为这一片不稳定区域恰恰是历史上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行军征服的路线图,在今天,许多国家都处在内部种族冲突、教派冲突、民族冲突、内战和外部的军事干涉之中。在不稳定的“亚历山大弧形地带”,未来可能发展的前景是,伊斯兰和西方的文明冲突加剧,恐怖主义活动加剧,部分民族国家可能会分裂成不同的国家,个别超级大国可能会面临战争惨败撤退的局面。

笔者就欧亚大陆世界岛提出的新概念与新划分可以见下表:

表二 欧亚大陆世界岛国家地缘属性新分类




国家和地区

心脏地带国家


中亚、阿富汗、高加索、东欧、俄罗斯叶尼塞河以西区域

半边缘国家


德国、奥地利、巴尔干诸国、土耳其、伊朗、巴基斯坦等

边缘国家


海湾国家、除巴基斯坦以外的南亚次大陆、东南亚、日本、朝鲜半岛、西欧、伊比利亚国家、北欧和英国

“心脏——边缘”国家


俄罗斯

“边缘——心脏”国家


中国、“欧盟”

“亚历山大不稳定弧形地带”


土耳其、海湾国家、伊拉克、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等北纬三十度线国家

根据补充的半边缘和其它类型的国家,笔者得出了一些新论点:

— 除了心脏地带国家和海湾产油国以外,地缘意义上的支柱国家往往是半边缘国家,比如巴尔干、土耳其、伊朗和巴基斯坦,因为这些国家往往联结着心脏和边缘地带,是地缘上的枢纽区,也是大国必定介入区域。

— 能够成为欧亚大陆上最强大力量,进而成为世界强国的,是带有“边缘——心脏”双重地缘身份的国家,特别是中国和欧盟,两个区域皆可以吸收心脏地带的资源,同时拥有边缘地带密集的人口和工业区。

— “亚历山大不稳定弧形地带”是欧亚世界岛的不稳定根源,这一弧形地带位于北纬三十度上下,经过世界上最重要的产油国,主要为伊斯兰国家(印度除外)。

摸清了亚欧大陆世界岛上的实情,并对亚欧大陆世界岛上与我们切身利益有关的地区进行形势预测,确定中国合理的介入方式,按照符合国家利益最大化原则采取决策,将对国家的战略发展具有重要指导意义。更为重要的是,中国独特的“边缘——心脏”身份必须使我们认真思考国家战略总体抉择,我们究竟应该成为海权国家,还是继续保留为传统的陆权国家?这一严肃的战略课题,取决于我们对中国地缘形势的基本判断,更取决于我们对世界总体形式和世界文明进程的科学判断。作出科学理性的判断,进而制定国家长远战略,真是太重要了!

中国崛起策二十七:海陆权双重特征的“天命大国”
Liu Tao, September 13, 2007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海权, 陆权

一 “陆洋”文化

崛起策二十六提到了中国在欧亚大陆地缘政治上的双重特征,因此是具有“边缘——中心”身份的特殊欧亚大国,中心地带的中国西北边疆地区已经深入亚欧世界岛的心脏地带,中国经济的兴起以及与中亚五国贸易旺盛的发展让这片古代丝绸之路焕发了全球化时代的新生机,中亚合作组织使得中国得以深刻介入欧亚世界岛的心脏地带,这是在 1991年苏联解体后另外一个重要的地缘政治变化,中国西部边疆的特征让中国具有心脏地带的中心身份,中国强大的经济力量使得中国有能力吸纳心脏地带的资源,陆心地带中国有利的地位和发展态势为中国崛起奠定了西部的能源保障;中国沿江沿海则是中国人口、经济、工业和现代科技密集的地区,庞大的人口资源,充满活力的市场经济使得世界岛东部边缘地区成为中国崛起枢纽地区,改革开放的国策使得中国经济成为世界经济的发动机和世界经济工厂,长江犹如蓄势待发的弓箭射入大海,这把改革之弓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中国经济已经深深融入世界经济体系和国际经济分工之中,无论如何,中国经济的与世界紧密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纵观当今世界各国的地缘局势和地理位置,同时带有中国这样“边缘——中心”身份特征的国家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欧洲联盟能够整合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的话,也将具有“边缘——中心”身份,但这只是将来时,而不是现在时。而中国历史文化的传承留给我们的地缘遗产则是现在时。如何运用好祖先留给我们的遗产,事关未来中国的大局。

现在国内关于中国究竟应该成为海权大国,还是应当继续延续陆权大国传统的热烈讨论,说明中国经济发展的阶段和国民的思维理论水平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笔者认为,不应该将陆权文化和海权文化截然分离开来。一般认为陆权与海权是与文化、思想和政治制度联系起来的,陆权代表的往往就是安土重迁,安于现状,固守本土,以家族为中心,与此相适应的是自然经济和小农经济,与陆权思维相联系的政治制度则是专制主义的政治制度,这样的专制政体代表的是僵化、凝固和政治压制;而海权则被赋予了更多的积极含义和现代元素,海权思想代表的是自由、冒险、勇于探索、勇于创新,与海洋思维相适应的是海外贸易和商品经济,蓝色的海洋带来的是自由竞争和开拓进取,与海权思维相适应的政治体制则是现代的民主政体和法治国家。一般中国国内的陆权和海权的讨论中,凡是提倡海权的观点都易于从文化上批评中国千年封闭凝固的陆地思维,认为海权的自由思想是当代中国最缺乏的意识观念。而美国著名的地缘政治学者Saul Bernard Cohen在其《世界系统中的地缘政治》(Geopolitics of the world system 2003)也敏锐地观察到了中国具有“大陆”性格和“海洋”性格(Continentality vs. Maritimity),在他看来,海洋特性和大陆特性是截然对立的精神元素和制度元素,中国未来取决于这两种不同文化的相互较量,甚至中国不同的区域和省分都面临“海洋中国”和“大陆中国”这样的身份对立,这样的问题处理不好,会成为中国内部冲突的潜在根源。

笔者认为,海权意识和海洋意识的确是中国文化传统中比较缺乏的元素,同时也是当代中国国民意识中迄待加强的一部分。但是简单地否定陆权观念和陆地文化或是将大陆、海洋截然分开的看法是有问题的。

中国历史上强烈的陆权思想和陆权思维是有其深刻历史成因的,它已经形成我们文化中的一部分。按照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我们可以看到,心脏地带的游牧民族和地处欧亚大陆东部边缘的华夏民族的生存空间争夺战是中国古代历史的中轴线,双方争夺、入侵和反入侵的拉锯战争就是现代中华民族形成的过程,最终形成了现代中国的“边缘——中心”的特殊地缘身份。因此古代中国华夏民族的各个朝代面对来自北部、西北部方向的中亚、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这片心脏地带的游牧民族威胁的时候,必须将防御重点放在陆地上,中国千年历史的演绎都是在欧亚大陆心脏地带和边缘地带交接处的地方展开,而海上的威胁只是非常次要的一部分,除了明朝以来中国沿海面临的倭寇之乱。当然近代西方工业化急速的成功让中国千年历史循环发生了转折,但这是我们的祖先在古代中国难以预料到的变局。在华夏民族和游牧民族进行中心——边缘拉锯战的同时沿着双方分界线留下来的巨大军事工程就是长城,同时东亚季风气候气流和大陆性高压气流在东亚大陆上空相遇或是错开容易形成雨水不均匀降落的现象,造成了中国易于旱涝的局面。当东亚季风吹拂带来的低气压降临东亚大陆上空的时候,与北方的高压形成交汇,雨水就会大量降落形成洪涝灾害,当东南季风的“气旋风”与蒙古高原来的高压旋风错开时,又易于形成长时间的干旱。梁惠王见孟子时讲了一句千古名言:“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反映了中国的气候困境。中国面临的气候和自然条件呼唤古代中国统一的政府和国家的诞生。为了防御游牧民族修建的巨大军事工程,以及为了防止洪涝灾害和南北降雨不均带来的危害而修建的水利工程和运河,构成了华夏民族生存和发展重要的基础。为了完成这样的巨大的目标,一种易于大规模社会组织和集体生产的政治组织和结构模式是必要和重要的,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亚细亚生产方式。我们在批判东方专制主义文化和历史传统时,不能简单地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待过去的一切,而是应该有历史感和文化感,应该懂得结合历史来分析我们本身的文化和祖先留给我们的遗产。

的确,陆地文化有相当多的负面文化元素,带有凝固、保守、专制主义和压迫自由和独立思考这些不利于现代化的教条形思维,但是简单地否定中国的陆地文化和黄土地文化传统也是不科学,不全面的。无论我们是否承认,今天我们每个中国人所接受的文化传承也带有陆地文化中的传统思想,即使是宣称自己完全西化的中国人也会无意识地受到这传统的影响。笔者看来,中国黄土地的陆地文化是我们文化的根源,是决定我们是中国人,而不是欧洲人,非洲人和美国人的基本文化因素。这样的积极的陆地文化因素包括:

— 具有较强的家庭观念和亲情观念

— 尊敬长辈,尊重权威

— 尊师重教,重视文化教育

— 重视社会的和谐与共识

— 重视社会和集体的利益

— 热爱国家,具有强烈的国家意识

— 对国家大一统和国家统一的追求,对分裂主义的厌恶

— 尊重自然,强调天人合一的境界

— 追求和平,厌恶武力张扬

— 内敛的文化气质,不事张扬,强调含而不露

无论如何,我们只有立足中国的陆地文化才能谈得上文化的更新和吸收,离开了陆地中国,就很难谈得上海洋中国。陆地中国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所,是我们之所以成为中国人的文化根源,这也是在中国独特的地理、气候、历史环境和历史演变过程中产生的,这期间一些正面因素我们应该继续吸收到现代中国民族精神气质中去,以有利于现代化的进程,但是对于一些负面的因素比如专制主义、思想文化精神的压迫、保守主义、不思进取以及小农意识和封建文化意识等则是现代化路上的障碍,是我们必须要扬弃和进行国民精神文化改造的部分。

另外,认为中国古代文化仅仅只是受到陆地文化的影响也是不全面的,华夏先民在《山海经》中就显示出对海洋浓厚的兴趣。《尚书·禹贡》中就开始直接记载中国九州的地理、地貌以及“百川归海”的现象。而中国历史文化的源头,第二个朝代商朝就产生于今天河南和山东一代,据考证,商代先民就已经具有一定的海洋意识和航海经验;而春秋战国时期的大国——齐国是一个典型具有海洋气质的诸侯国,齐国的海盐贸易是当时诸侯国重要的专项贸易,管仲很早就发现了海洋经济有利的价值并加以阐述;而大唐盛世的海上丝绸之路让中国人的远洋航行到大食进行商贸,广州、福州和泉州很早就成为重要的海洋贸易港口,上述城市还成为了早期的“移民城市”,许多不同国籍的居民在那里居住;而郑和下西洋的远航更是让中国的船队远及今天东非海岸的摩加迪沙。虽然之后中国历史历经曲折,但是海洋意识依然在专制主义的压迫和禁止中倔强地发展出来了,在清朝中后期,尽管有严格的海禁政策,在中国东南沿海一代,特别是在浙江、福建和广东省临海地区,海洋贸易和海外移民一直持续着,直到今天,海外5000万的华人群体也强烈地见证着中国的许多海洋文化的精神和特质,­这集中具体地表现为:

— 竞争精神

— 开拓进取的精神

— 冒险的精神

— 自由开放的进取心态

— 对个人奋斗、个人实现和个体价值观念的追求

— 外向型的海派文化心理

— 对新事物的追求

— 对商业和财富积累的强烈愿望

— 对外部世界新思潮的强烈追求

其实不仅仅是海外华人中浙江、福建和广东人群体具有以上文化特征,在今天的广州、香港、上海和许多沿海城市及地区都具有以上的文化特征,更进一步来说,改革开放后中国经历的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历史性巨变之中,经济形态的巨变推动着国民海洋意识的萌发、复苏和觉醒,不仅仅是上海、宁波、青岛和厦门经历着海洋意识的崛起,其实整个中国都在经历海洋意识的崛起。从计划经济的大锅饭到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竞争,从闭关锁国到开放融合,从谨小慎微到开拓进取,从保守守旧到吐故纳新,从个性的抑止到个性的张扬,生活在任何地方的国人都会感觉到意识观念的巨变。我不把这种思想观念的巨变描述成为海洋文化替代陆地文化,或是有人描述的“海洋中国和陆地中国的分野”,而是海洋文化和陆地文化的联结和融合,历史上的中华文化就是两种文化融合和结合的结晶,但是封建专制主义严格限制了海洋文化发展的契机,让中国文化失去了更新和创新的机能,让盛唐的海洋气息终究迷失在朱明王朝的专制主义暴政之中。而改革开放和巨龙复苏让海洋文化在中华大地上迎来了复兴,从此陆地文化是我们民族之根基,海洋文化是我们创新之道;陆地文化让我们有归属,海洋文化让我们融入世界;陆地文化让我们爱土爱乡,海洋文化让我们吸收普世文化观念。我们需要的绝不是这样的选项:中国应当成为蔚蓝色的中国,还是黄土地的中国;我们需要的是代表海洋的蓝色和代表陆地的黄色的综合与融合。在色谱里,蓝色和黄色调和就是绿色,也许这就是现代中国应该有的颜色,它代表了现代中国真正的内涵:立足本土,走向世界,强调保护环境,理性开发大自然。当海洋精神和陆地文化结合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相较于西方民族更易与现代化精神相契合的东方民族,她的特质是:

— 既立足本土文化,又宽容自信地吸纳外来文化

— 既爱乡爱土,又具有人类共同理想

— 既强调(经济和个体的)竞争,又注重(社会政治领域的)和谐

— 既强调个人价值实现,又重视社会集体利益和社会公约

— 既热爱自己的传统文化,实现国学复兴,又追求世界一切先进思潮和理念

— 既热爱传统,又开放进取

— 既追求物质进步,又强调节制欲望,实现现代化和自然之间的和谐

— 既内敛含蓄,不行霸道,又外向进取,用东方的理想实现王道

由此可见蔚蓝色的大海并不排斥黄土地,只有当中国人立足于黄土地时,才能真正自信地面对蔚蓝色的大海。中国独特的地理环境不仅造就了中国独特的“边缘——心脏”的特殊身份,也必然造就了中国陆地海洋的联结文化,因此中国既不是单单的大陆文化,也不是单单的海洋文化,而是一种人类历史上全新的“陆洋文化”,中国是一个地道的“陆洋”国家。从这个角度来把握中国的崛起,我们就来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中国崛起和复兴不是中国单一的事件,而是世界性事件,一个不同于传统“陆地”强国和“海洋”强国的“陆洋”强国的崛起必将为世界带来新的贡献,必将为世界各种文化理念带来新的提升,中国的“陆洋”综合文化必将以全新和平的方式推动工业化以来的世界迈上新的台阶。
二 “海陆”权国家

上一节提到的中国独特的“边缘——心脏”地缘身份和中国“陆洋”文化的特征,这不是一种文化优越主义和民族中心主义的结论,而是深刻观察中国地理位置和民族文化心理特征后得出的结论。沿着中国的国境线和海岸线进行观察,再将中国与世界主要大国进行比较,就会发现中国非常与众不同的特征。中国具有漫长的陆上国境线,长约近2.28万公里。陆上接界的国家竟然达到14个之多,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是典型的陆权国家无疑。可是同时,中国具有3.2万公里的漫长海岸线和300多万平方公里的海洋国土,中国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海权国家。如果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和海洋舰队,我们就无法保证中国领海的安全。中国的陆海权双重身份同按照麦金德和斯皮克曼地缘理论观察到的双重身份是一致的,中国是欧亚大陆世界岛上唯一同时明显具有陆权和海权双重身份的国家,这又与现代中国“陆洋文化”两种融合的特征相一致。

这样的特殊地理特征可能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首先中国在陆地上可能面临不同大国的威胁和挑战,古代中国必须长期面向北方、东北和西北进行战略防御,现代中国则面临过“现代鞑靼”— 苏联的军事威胁,也面临过西南边境某地区大国的威胁,也与西南边境某地区小国发生过军事冲突。同时中国可能面临海上海洋军事强国和强国联盟的威胁。 1840年后满清政府就同时面临海上和北部陆地边境的吞并威胁,这一阶段中国可以说是经历了亡国灭种的严重危机。人民中国建立后,中国先是面临海上和亚洲边缘半岛而来的威胁,接着又在陆上面临北方苏联的重大威胁,因此漫长的陆境线和海岸线可能容易诱发竞争对手的多处进攻而使我们疲于应付。

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漫长的陆境线和海岸线也可能意味着无限的机会和利益,特别是可以带来无尽的地缘政治利益、经济贸易利益和能源利益。当苏联解体后,中俄实现历史性边界和解后,中俄边界就转化为经济利益边界和给双方带来“利好”的边界。而苏联解体造成的中亚真空立即成为中国巨大的地缘政治之收获,不仅免除了西北边境的军事威胁,而且可以直接深入梦寐以求的亚欧大陆世界岛的心脏地带,当和平的贸易之门和中国的经济力量驶向心脏地带的中亚时,中国的国家利益就立即驶向了中亚。这样看来,市场经济和商品贸易将过去的地缘冲突转化成为中国利益之“得”。因此,从全球化和经济合作的角度来看中国的陆上地缘,今天看到的是中国巨大的机会和地缘政治及地缘经济有利的地位,同理,当中国和日本将相临的海岸线看成是机会和贸易的时候,中国东部的海岸线和日本西部的海岸线就成为和平的海上贸易线,如果双方发生冲突的话,那么海上贸易线就会转变成双方冲突的交界线。

总之,中国不仅仅是一个陆权国家,也是一个海权国家,因此应该用“海陆权”国家来描述中国国家战略发展方向。当然,一个国家的财力总是有限的,因此我们必须进行当下的优先性判断,我国有限的财力资源在当前的条件下究竟应该更加偏向陆权,还是海权?这个重要的战略问题取决于我们对当下和未来20年中国周边环境的战略判断,中国未来可能受到的战略威胁究竟来自哪个方向?当前中国经济和社会现代化的进程要求我们在哪个方向进行重点防御?当前国际政治经济的总体环境是什么样的情况?其主要特征是什么,其主要发展趋势是什么?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主要是以什么样的规则在运行,国际文明整体进步的程度是怎样的?中国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发展的战略方向取决于我们对多个复杂和综合因素的整体判断,然后才可能进行精确战略定位,然后才能探讨我们该如何实现我们的战略。关于这部分讨论中国崛起策将在下一策展开。
三 中国 — 天命大国

从大国崛起的历史趋势来看,从一开始的葡西双雄称霸,到荷兰的小国大运,再到英国、法国和德国等欧洲大国登场角逐,之后是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争雄,最终是苏联解体,美国独超,这里可以观察到一个明晰的发展趋势:由一开始的小国称霸世界,然后是欧洲大国争雄,最后是世界性的大国引导世界。如果对比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和今天的中国,我们会发现许多有趣的特征。

首先,美国和苏联都是面积超级庞大、人口众多的国家,这不同于以前小国称霸世界的时代。美国面积是940万平方公里,苏联是2200万平方公里,美苏的人口都在2到3亿之间,对比美苏两个大国,我国的面积是960万平方公里,人口是13亿多,从大国的潜质来看,中国具有世界级大国的基本素质。

其次,从地缘环境来看,美苏都具有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地缘身份,但是也都各有缺陷。苏联几乎独占了欧亚大陆绝大部分的心脏地带,成为一个超级巨无霸般的欧亚帝国(Eurasia),垄断了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苏联几乎集中了陆心地带最丰富的资源,具有垄断世界的潜力,苏联和后继者俄罗斯最大的缺陷在于:苏俄是个高纬度国家,国土大多在北纬45度以北,因此苏联缺乏优良的港口和不冻港,北边的北冰洋无法航行,西边仅能通过圣彼得保和波罗的海的狭窄海域向外航行,东边仅有符拉迪沃斯托克是不冻港,因此苏俄虽然历经几百年扩张还是陆心国家,而不是海权国家,俄罗斯的海洋困境是典型的“高纬度”困境,是地缘注定的;美国的地缘形势极为有利,是“两洋”之国,美国处在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陆上接壤的国家很少,而且美国在北美洲大陆上占有绝对优势,陆地上不存在直接威胁,因此可以放手发展海权,因此美国是典型的海权国家。美国的地缘不足在于不直接处在欧亚大陆世界岛上,因此必须依靠超级大国的海权力量介入欧亚大陆,但是存在着未来被欧亚大陆排除的危险。但是现阶段,美国以远离欧亚大陆的“两洋”之国的身份全面介入欧亚大陆,占有一定的“中立”和“超然”身份的优势,因为美国跟欧亚大陆上的其它国家没有历史文化和宗教民族冲突的纠葛反倒很容易受到欧亚大陆国家给予的“第三方”裁判身份的认可。

美苏两个世界超级大国都具有独特的地缘身份,一个是“两洋”之国,一个是“欧亚心脏地带大帝国”,而中国恰恰也具有世界独一无二的身份,中国是一个 “边缘—心脏”大国,也是一个“陆洋”和“海陆权”国家,几乎是苏联和美国地缘形势优势的结合,是世界上唯一综合了大陆和海洋双重身份的大国。从纬度而言,中美所处的纬度要优于俄国,因此拥有较多优良的港口。中国地缘形式暗含的不足是,中国可能会面临海陆两个方向的威胁,因此必须平衡发展海权和陆权。

美苏是世界两大意识形态的发源地,宗教文化上两国都具有“救世主义”、“普世主义”和美苏“例外主义”的特征,两国都具有浓厚的弥赛亚救世主思想和意识形态输出情结。美国是清教徒为主的加尔文宗文化,崇尚“上帝预定论”,崇尚个人竞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是现代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代表性国家,美国人非常乐意在全球输出自己的制度、理念和生活方式,美国人根深蒂固地认为本民族是上帝拣选的民族,是独特的一群人,因此美国必将改变世界;俄罗斯人信仰的是东正教文化,认为东西罗马帝国灭亡后莫斯科就是“第三罗马”,俄罗斯人掌握了最纯正的基督教教义,因此俄罗斯人担有救世济人的伟大责任,苏共成立后,东部正教的救世教义就转化成为共产主义救世学说,其基本理念是一脉相承的,认为苏俄人是人类中独特的一群,担负有输出共产主义制度意识形态以解放全人类的任务,俄罗斯人必将为人类作出独特的贡献。

虽说意识形态的输出不可取,但是伟大的民族必定有伟大的理想。排除了激烈的意识形态之外,一个国家,特别是一个崛起中的大国,还是应该有理想和国家目标的,去提升人类社会的文明境界和促进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大同。从这点来看,中华民族再次处于很有利的位置,中华民族也有很强的独特性,是人类社会中罕见的文明延续5000年没有发生完全断裂和毁灭的民族,民族的再生能力和复兴能力见证了中华民族的确是地球上一个非常独特的民族。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不乏改造世界的思想和天下大同的理想,中国崛起的历史进程必将引导中国文化复兴运动,并进一步整合成为具有普遍主义的新世界理想。最近随着中国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国际社会开始出现了对中国模式的探讨,比较出名的就是英国学者乔舒亚·库珀·拉莫(Joshua Cooper)提出的“北京共识”的思想。当然,中国距离形成有吸引力的制度模式还有相当大的差距,这需要随着中国崛起的进程中我们进一步整理出关于中国经验和中国制度的范式出来。

表一. 美国、苏联和中国的比较




美国


苏联


中国

幅员(平方公里)


940万


2200万


960万

人口


3亿


2.9亿(1991年数据)


13亿多

地缘身份


独特的地缘分身份:“两洋”之国


独特的地缘分身份: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超级帝国


独特的地缘分身份:“边缘—心脏”国家,“陆洋”国家

海权还是陆权?


海权


陆权


海陆权

地缘缺陷


不直接处于欧亚大陆世界岛上


纬度过高,较少优良港口


可能会遭到海陆两个方向的威胁

文明特点


清教徒文化,具有美国人被拣选的思想。具有强烈使命感。


东正教文化,具有俄罗斯人独特使命的思想。


儒家文化,文明历经5000年不中断,为世界惟一,具有世界大同思想。

意识形态模式


市场经济、民主政治


共产主义


国际社会出现“北京共识”的讨论,尚无制度化的理论体系。

自身对于本民族在世界历史进程中的期待


美国人是被拣选民族,担有世界责任。


俄罗斯人掌握纯正信仰,担有救世重任。


中华文明是独特文明,中国担负有用自身文明改造世界的责任。

表格来源 作者自制

从以上的角度来分析,从中国的幅员、人口、独一无二的地缘身份,文明再生能力和本民族对世界目标的追求来看,中国同美苏一样,的确是“天命大国”。当中国拥有美苏这样的力量的时候,中国一定会承担起世界大国的基本责任,去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和人类历史的创新。我们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中国崛起策二十八:全球化时代论中国的海权
Liu Tao, September 20, 2007 · Filed under China Rises
keywords: 中国崛起策, 海权
中国崛起策出版 一. 再读马汉的海权论

十九世纪末期的美国,成立了一百多年的合众国,历经了内部的纷争和内战,又经历了西部拓荒运动和迅猛的工业化后,一个新兴大国的雏形已经逐渐形成了。起初,美国在北美大陆十三个联邦州联合的基础上进行了领土扩张,其领土延伸到大西洋,成为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的两洋之国;而“西部开垦”的牛仔精神正好符合了那批早期从西欧远涉重洋而来的清教徒的“上帝选民”情结,在这片远离欧洲专制主义和宗教迫害的新国土上,一批新人建设着他们心目中理想的自由之国。沿着五大湖的工业区, 美国的工业在那个时代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着,英国的工业化似乎换了时空在北美大陆上演。1890年的美国在工业产量和制造业等方面已经在全面逼近英国,并顺势夺取了英国“世界工厂”的称号,几年后,这个北美大陆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超过了大英帝国而冠居全球。

当时的美国,外交上奉行的是“光荣孤立”的政策,也就是对欧洲列强之间的纷争保持一种超然的态度,除了在美洲略有动作以外,美国基本上全力专注国内市场和工业化发展,一个庞大的北美统一市场在共和国内逐步形成。但随着工业化的加速发展和市场贸易的飞速增长,年轻的美利坚越来越依赖对外贸易的发展和海外市场的开拓,海外的原料供应也越来越成为美国经济发展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美国五大湖城市群和东北沿海也相应地成为美国经济发展的重心。在这个时刻,关于合众国外交和军事发展方向的讨论再次成为重要话题,美国内部面临独立建国以来第三次重大抉择(前两次分别是关于统一联邦国家的讨论和南北战争的争论):美利坚民族是否应该继续坚持“光荣孤立”和内向型的专注国内发展的政策,还是应该积极地走向世界,去保护美国的利益。

重要的历史时刻总是会产生重要的历史人物,他们的新观点和新思想往往会影响一个国家的整体走向,进而影响到世界历史进程。在我看来,马汉就是影响了美国历史走向进而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人物,他的巨著《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890 年出版后在美国立即引起全国轰动,美国的外交政策和军事政策随之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一个完全专注内向型发展的国家转变成为一个外向型和进取型的国家。美国能从北美洲的美国走向全球的美国,马汉的“海权”思想居功至伟。之后,马汉的著作被迅速译成多国文字,成为德皇威廉二世最欣赏的书,德国甚至根据马汉的观点制定了德国海军战略;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更是如获至宝,马汉的思想和理论成为日本海军扩张的重要理论来源;甚至在传统的海权强国 —— 英国,马汉的思想也被广泛地研究,受到高度重视。因其对许多国家影响深远,马汉的《海权对历史的影响》被誉为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十六本书之一。

从马汉的海权论诞生以来,奉为国策者有之,赞誉有加者有之,强烈批评者亦有之,恶意诽谤者亦有之,但是无论如何,今天谈到海权思想,包括世界各国学习研究海军军事理论时,第一本必读的文献一定是马汉的《海权对历史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本真正的好书是能够穿越历史时空给人以无穷启迪的。马汉关于海权思想和理论的书有好几本,笔者最近一直在阅读。在本文笔者将结合国内已经出版的一本综合马汉思想理论的《海权论》,来谈谈马汉海权思想中哪些部分对今天中国的发展最具有启示意义和警示意义;同时将马汉的思想对比今天中国所处的国际历史环境,从而设法探讨中国应该采用何种海权发展策略。

马汉所处的历史时代总体而言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国际文明的序列尚在雏形之中,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关系已经受到一定的国际体系规则的制约,但是总的说来,那时还是一个强权当道的世界,国家实力特别是军事力量决定了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欧洲列强从地理大发现开始,到全球瓜分殖民地,确定各自势力范围,逐步将世界各个地区联结起来。著名的“世界体系”学派的学者华伦斯坦(Wallerstein)认为,全球化的历史进程并不是二战以后特殊的历史现象,而是从十四、十五世纪欧洲列强的地理大发现就开始了。从此,西方列强通过枪炮和殖民主义运动将世界各个区域逐步强制纳入了一个一体化的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之中。世界经济体系中的中心国家指的就是那些生产工业产品,特别是制造业产品,并可以向全球市场输出的国家;而边缘国家则是指那些在中心国家殖民主义者有意识的引导下发展单一的农业和种植业经济的国家,其经济作用是向资本主义全球经济体系的中心国家输出原料和单一产品。十九世纪末的美利坚,显然就是一个逐步向世界经济链条体系的中心方向发展的国家。美国的经济体制已经是一个与世界市场完全融合的开放式经济体系,美国爆发式的工业增长和制造业产品能力的急剧膨胀使美国越来越需要海外销售市场和海外原材料;但同时美国的军事力量特别是海洋军事力量还非常落后,不仅远远落后于当时世界海洋军事强国英国,甚至也落后于陆权大国法国。当然,英国的全球海军力量是和英国全球霸主地位相符合的,在全球商业活动的重要海域,英国海军都是当时最重要的海权力量,因此英国的殖民地遍及世界,英国的工商业基地和原料市场也远及世界各个区域。当美利坚的商业繁荣和工业化的进程让美国的商业船队载着美国的产品运往世界各个销售市场时,当世界各地的原料源源不断地从海外又运抵美国时,一系列尖锐的问题产生了:谁来保卫美国商船的安全?谁来捍卫美国原材料输入海路的畅通? 如果欧洲列强封锁或是攻击美利坚的东北沿海重要工业区,美国该怎么办?如果原料来源或是商品运输遭到不可预见外力的阻挠和攻击,美国这家巨大的“世界工厂”是否就会熄火了?马汉在《海权论》中非常深刻地向美利坚民族介绍了历史上沉重的教训。关于荷兰丧失海上霸权的重要一战,马汉是这样谈到的:

当1653年和1654年一场与英格兰的灾难性战争最终持续了十八个月时,他们的航运业陷入了停顿,根据“经常用以维持国家财富的收入来源,例如渔业与商业,已接近于山穷水尽的地步,工厂作坊纷纷歇业倒闭,生产活动终止了。港口无船出海,变成了桅杆林立的世界。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乞丐,街道上杂草丛生,在阿姆斯特丹就有一千五百套房屋无人问租。”只是一项屈辱性的和平协议才使得他们免遭完全毁灭。

这一悲惨结局显示了一个国家完全依赖于外部资源去扮演一个它正在世界上扮演的角色的弊端。由此还能做出大量的结论。由于并无需在此讲得一清二楚的条件的差异,当时荷兰的情况与今日大不列颠的情况有着十分强烈的相似之处。尽管看起来在各自国家中都略有一丝荣誉感,历史却是活生生的预言者,在告诫人们国内繁荣的延续主要依赖于海上权力的维持。人们或许都对缺乏政治特权感到不满,然而,如果他们日渐缺乏面包时,他们就会更加感到不安。(摘自马汉的《海权论》。)

老实说,读到马汉的这段话时,笔者感到的是震撼和忧虑,尽管他谈的是十七世纪中期的一场海战,但是他对美利坚民族的告诫是那样的振聋发聩,让今天的我们在读到时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当今世界的国际体系。尽管国际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能完全用马汉的时代来解释今天的世界,但是某些超越历史时空具有普遍意义的观点却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我们依然可以沿着马汉的思路问道:今天国际体系下的一个与世界经济高度融合的经济体,当它高度依赖海外销售市场、海外技术和海外能源及原材料时,该经济体是否应该拥有相应的海权?当某种形式的海上通道出现问题时,巨大的经济能量和贸易量是否会反过来,成为一种破坏性力量,对该国的经济安全和经济产量产生毁灭性的打击?让我们看看马汉举的另外一个例子,只是这个例子中的赢者是荷兰,而败者则是西班牙:

半个世纪以前,萨利,这位亨利四世的重臣,就曾形象地把西班牙刻画为“一个腿与胳膊强健有力,然而心脏却无限衰弱与疲软的国家之一”。自从其诞生之日起,西班牙海军就不仅遭受到灾难,而且还被一扫而光;其国家不仅蒙受了奇耻大辱,而且也是江河日下。一言以蔽之,其后果是,航运业损失殆尽,制造业也随之而消亡。西班牙政府依靠各种支撑,不只是取决于遍及五湖四海的健康的工商业——它们可以承受住许多压倒性的打击,而且取决于通过来自美洲的运宝船滴淌不息的细细的银流。只是这些船只本身时常轻易地遭受到敌国巡洋舰的拦截,半打西班牙大帆船的损失就不止一次地使其活动瘫痪达一年。当尼德兰大战旷日持久之际,荷兰人对于海洋的控制,迫使西班牙不得不通过漫长而又代价高昂的陆地行程而不是通过海路来派遣它的军队。同样的原因又使得它陷入必需品的困境而不能自拔,以至于通过一项与当代思维格格不入的相互协议,即它的必需品要由荷兰船只来供应,由此又维持住了他们国家的敌人。作为回报,荷兰人得到的是在阿姆斯特丹交易市场上倍受青睐的香料。(摘自马汉的《海权论》)

这段内容有几大信息特别值得我们总结:西班牙,这个老牌的海洋殖民大国因为海军的失败导致本国的产业结构遭到摧毁性打击,制造业成为重灾区,这是国民经济的严重损失;制造业的打击动摇了国本,而工商业的严重灾难则从根本上撼动了西班牙的霸权,国民生产的岁入遭到连锁打击,在美洲掠夺来的金银作为重要的国民收入来源却因敌国舰队的拦截而无法运抵;制造业、工商业和海外原料的打击让西班牙的国力和国际地位陡然下降,国家蒙受深刻的耻辱,甚至被别人蔑称为四肢和心脏不能协调发展的国家;在国家的经济实力、工业实力、海外贸易实力和软实力全面下降的情况下,西班牙被迫将海权全盘交给荷兰人,正如之后的荷兰将海权让度给英国人一样,西班牙的必需品竟然必须由荷兰人的船队来运输,对于一个以海洋立国的国家来说,这样的情况只能用输得彻彻底底来形容,海洋起家的西班牙必须靠缴纳保护费的方式(香料)来换取荷兰人的海上航海权和保护权,正如之后的海上强权荷兰在荷英海战中失败后向英国缴纳海上保护费来保护本国的船只一样,这是是何等的屈辱?是何等的海上民族的命运大转折?读到马汉书中这两段关于争夺海权的历史事件的描述时,笔者感到的是一种历史感和紧迫感:我们不禁要问,在当今的世界文明体系中,是否还会发生这样的威胁,两个融入世界经济体系的大国,当一个大国拥有绝对的制海权时,它是否会通过各种综合手段的运用,让另外一个大国在国际差序结构中被迫接受其海上保护,从而使得另外一个国家别无选择地接受不平等的和不利于自己的国际政治、经济和贸易体系?如果当这样的危险的确存在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趋利避害,去捍卫本国的海洋权力?

马汉的海权论具有非凡的智慧和洞见,其理论架构不仅仅是着眼于一种军事理论,而是同当时已经初现端倪的世界政治和经济的新秩序相符合一致的。当世界通过欧洲列强的征服和殖民逐渐被纳入一个世界经济体系之中,当世界开始成为一个真正全球意义、涵盖五大洲和四大洋的世界,商品经济和贸易的发展必然要求货物和产品运输,而海洋是全世界天然的运输通道,世界上贸易和产品的交流、原料和能源的运输主要通过海洋运输来进行。即使在今天全球运输手段日益多元化的时代,海洋运输对于大型货物产品的交流依然具有至关重要的核心作用,在可预见的将来,铁路运输和航空运输也不可能完全替代海运。因此,马汉提出的对于重要海峡、海道和海岸线的控制权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经济命脉的看法对今天而言依然具有深远意义。尤其是一个外向型经济国家,当其国民经济产出与海外贸易和海外市场高度依赖关联的时候,当其经济体制深深依赖世界能源市场和海外能源基地时,那么该国为了维护本国在全球的商业、贸易和能源利益,就必然相应地要求发展与该经济体制相适应的海洋力量和海权。从马汉列举的荷兰和西班牙的例子来看,海权在某种条件下甚至可以说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安全因素,失去海权甚至会导致国运的衰退,这样的观点不得不使我们高度警醒,并保持高度清醒的头脑去思考今天中国面临的世界文明总体发展趋势和中国海权发展战略。
二.中国经济与世界经济的关联

1978年,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中国采取了改革开放的国策,整个国家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回顾改革开放近30年的时间,中国持续不断、高速增长的经济和迅速向前推进的现代化进程使得国家整体的经济战略布局发生了具有深远意义的变迁。

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就是中国经济与世界整合的过程。中国吸引外资和经济特区的政策都是在沿海地区推进的。与改革开放之前相比,中国的经济重心出现向东、向南转移的趋势,随着经济生产率的大幅度提高和新技术革命在中国的推广,中国经济战略格局也呈现出强烈外向型的特点。这主要体现为:东南沿海各省成为外资高度聚集的地区,产业结构的布局沿着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和京津唐渤海湾这三大产业密集城市带进行,中国的发展呈现出西方发达国家那样的产业群高度集中的现象,中国相当一部分国民产值是由三大经济群地带的省市生产的。中国经济崛起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我们抓住了千载难逢的国际分工和欧美日以及亚洲新兴经济体产业结构调整的机会,并利用我国劳动力价格的国际比较优势、熟练的劳动力优势以及与其它发展中国家相比较高的人力资源水平(特别是中国在识字率、教育水平和健康水平方面好于大多数第三世界国家),吸引了国际资本的广泛投入。

另外一点必须提到的就是全球一体化在1970年代以后不断深化,“全球化”成为世界各国高度瞩目的现象。尽管一些西方学者认为“全球化”从十五世纪西方的地理大发现就开始了(参照华伦斯坦“世界经济体系”的观点),但是从1970年代开始的全球化进程还是同以前各国被强制纳入世界资本主义体系有很大不同。全球化就其本质而言,是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在自身产业结构发生调整变化时推动的资本、贸易、产品的全球分工,发达国家内部的跨国公司跨越国界,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寻租劳动力、土地、原料、能源、生产条件和资本流通条件组合起来最佳的、符合资本利益最大化的地区进行全球式的“组合式产品”的生产。这就意味着,传统意义上的“国家经济”、“本国产品”、“本国就业市场”等概念发生了革命性的变迁,资本按照利益最大化的逻辑形成了全球的产品利益链条,每个链条上的企业、地区和国家都是跨国公司全球超级生产机器上的一个个环节。某一个写着“中国制造”、“泰国制造”或者是“德国制造”的产品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某个民族国家的工业产品,而可能只是在中国、泰国或德国出厂的产品,而其中的各个生产过程却可能是在全球不同区域完成的,在某一个特定的民族国家完成的只是整个产业链条的一部分。即使某项产品是某个单一民族国家完全掌握其生产过程,但是产品原材料却可能来自地球的另一端,产品的设计和规划则可能是按照某个万里之外的母公司的计划完成的,而生产出的产品则可能绕大半个地球,销售到与生产者完全陌生的世界各个国家中去。经济、贸易和资本的全球化带动了能源使用的全球化,进一步促进了世界政治、法律、文化、宗教、体育、艺术等各个领域的全球化进程。在下面的讨论将把重点放在经贸全球化的重要意义上。

中国的经济奇迹就是全球化的一个“杰作”,是全球资本流动寻找到的最佳生产基地,实现了劳动力资源、土地价格和市场潜力等的各个国际比较优势的优化组合。从现阶段来看,中国成功融入世界经济是符合西方发达国家、特别是符合美国经济全球化利益的。中国经济崛起实际上是中国利用全球范围内的资源,结合发达国家产业转型后大量外溢的全球制造业资本,担负起为全球各工业国生产制造业产品的任务,从这个意义上才能真正理解中国的“世界工厂”和“世界车间”的地位。中国就是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主导下的全球产业分工中的最重要的资本接受大国和最重要的生产基地,也是全球能源支持下的拥有巨大生产率和生产能量的 “全球加工厂”。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和中国同时成为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美国的跨国企业成功地进行了产业转型和升级,基本脱离了制造业生产,从而全面将资本主义经济推进到高级技术密集型和高知识密集型产品的生产阶段,同时西方国家的经济开始全面上升到金融业和虚拟资本全球流动的新时代,而美国的制造业几乎实现了全面向发展中国家,特别是向亚太地区和中国转移的目标,同时将中国视为全球化中重要的制造业基地,转而向美国大量输出消费产品,保持美国市场庞大的消费需求来源。而中国则成功地利用了全球资本的流动和投资,引进了先进的管理经验和技术,并且累积了世界上最庞大的外汇储备,同时具有了结合全球资源和购买全球各地能源的能力,同时中国还成功地跃升为全球制造业的中心和龙头。在中国崛起和融入世界经济的同时,许多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却丧失了制造业的优势地位,而能源输出成为这些国家主要的外销产品。根据世界经济历史发展的规律来看,一个国家经济在世界经济体系中取得优势地位,第一步都是从成为制造业大国开始的。中国第一步非常成功,成为全球制造业中心,这无疑是中国崛起的最重要的发展阶段,也是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接下来要看中国能不能利用发达国家新一波的产业转移浪潮成功地跻身为同时能够生产劳动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品的大国。

从中国经济对海外贸易依存的角度,从中国对国际能源输入的角度来看,中国的发展都完全呈现出外向型经济的特点。首先中国经济因为其对外的性质和内需尚未得到根本性培育的情况下,严重依赖国际贸易。中国经济对国际贸易依赖的程度高达60%到70%,这比发达国家和世界经济体系中的核心国家美国、欧盟诸国和日本要高得多。其次,中国从1970年代的向外输出能源,向内进口工业成品的国家逐步转型为一个向外输出工业产品,并进口能源的国家。1993年是中国能源史上的转折点,中国能源的进口第一次大于出口,中国在2005年就取代日本成为第二大能源进口国家。目前,中国对外石油依存程度为45%,而预计到 2020年将达到60%。再从中国进口石油来源的角度来看,中国石油在世界市场上的进口主要还是来自中东地区,超过40%,非洲在中国能源进口中逐渐扮演吃重的角色,已经占了中国能源进口的30%。中国能源进口运输90%依赖于海上运输,而中国虽然具有地缘上的“边缘——心脏”特殊身份,并具有吸纳心脏地区能源的能力,而且哈萨克斯坦的石油管道和西气东输也具有重要的能源战略意义,但是吸收陆地上的石油资源和石油管道毕竟耗资巨大,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建设工程,因此中亚和前独联体国家(含俄罗斯)在中国能源外交中将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分量,但是现阶段它们在我国整个能源进口的战略布局中还是占有比较小的一部分。当前中国能源主要的运输方式是海运,而中国大部分能源进口是通过印度洋的航线,经过马来西亚、印尼和新加坡三国扼守的马六甲海峡而进入南中国海,最后运抵中国。根据有关统计,中国进口原油运输80%必须通过马六甲海峡,每天经过该海峡的船只有六成是中国的。

从中国外向型经济的特点,和中国对海外市场、原料输入和能源高度关联的情况来看,中国和十九世纪末的美国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在全球化时代的中国,经济与全球联为一体的情况只会更加深入,因此中国的海洋安全和海权是一个更加紧迫的时代课题。
三.马汉VS后马汉,分析当今国际文明的特点和基本运行机制

在《中国崛起策》序言中唐永胜教授的一段论述非常精彩,笔者将其作为本节的开端:

中国20多年持续的快速发展引起了世界的普遍关注,迅速发展的中国,处于一个重大机遇与挑战并存的时代。如何谋求中国社会的全面发展推进现代化进程,如何在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相互调整的过程中能够产生有益的合作而不是过多的对抗,需要极大地激发出民族自身的创新精神和战略智慧,需要中国和其他相关国家共同的努力和协调,以避免历史上伴随大国发展而来的紧张和冲突。

要在机遇与挑战并存的时代面前有所作为,除了必须改革国内经济政治体制以保持自身的活力之外,中国还必须与西方占主导地位的国际体系形成总体上的协调关系,在总体的协调中谋求国家安全和发展。而对待外部强权,一味采取对抗的姿态不可取,而一味屈从追随也不可行,需要我们发挥力量的时候就要有足够的决心,应该妥协的时候就要适度后退。在不同领域、对不同的问题采取不同的处置方式,或合作、协调,或针锋相对、敢于斗争,相互配合,相互借助,以取得好的效果。中国要在21世纪有更大的作为,不仅要在国际竞争和角逐的一般技巧上下功夫,更重要的是还应及时认清国际政治发展大的趋势,从而激发出更大的战略智慧,敏锐洞察未来世界可能的走势,及时消除自身存在的不适合未来发展的种种弊端,维护国家安全,谋求社会全面发展。

分析当前世界文明程度和当前世界运行的主要机制和规则,对于我国的海洋战略和海军发展战略是至关重要的。对世界文明进程和国际社会运行机制的不同判断也就连带着对当前的国际环境和世界大趋势的不同判断,也就会产生对中国的国际安全环境和防卫战略的不同判断。如果我们对国际环境和国际发展趋势有严重的误判,就会对整体的国家战略带来负面的影响,甚至带来错误的战略走向,这对前进中的中华民族可能是非常严重的。因此海洋军事战略和海军的发展不光是一个纯粹的军事理论和海军理论的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是国际观和世界观的问题,也是一个对国际文明程度进行综合战略判断的问题,因此就整体而言,我国完整的海洋战略和海军战略应该是综合当前最新的军事理论、国际政治理论、社会科学理论和国际关系理论的多学科研究和判断的成果。如何避免刻舟求剑或是过尤不及的错误将是海洋战略中的中心话题,如何将中国崛起精确地推向成功,将是我们这一代无法推卸的责任。

马汉的海权论就是一个非常精彩的例子,马汉本人不仅是一名杰出的海军军事将领,曾经参加过美国重要的海战,同时马汉还对当时的国际关系和大西洋两岸的关系以及当时国际政治文明运行机制洞若观火,对国际政治和美国外在的大环境也有着极为准确的观察和极为精辟的论述,马汉的海权论涉及到地理、历史、文明宗教、政治制度、国际关系和人类文明进程的各个方面,缺乏人文科学丰厚的素养和对国际关系和国际政治深刻细致的观察是难以有《海权论》诞生问世的。马汉生活的时代基本上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强国可以主宰世界,弱国被迫接受强国的保护,而欧美体系之外的弱国则如同待宰羔羊。同时协调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一些国际原则比如关于主权国家的“威斯特法利亚”原则正在国际体系中逐步形成。而今天的二十一世纪,马汉的理论对我们还适用吗?今天的国际环境同十九世纪的国际环境从本质是相同还是不同的?还是同中有异?如果说相同,哪些地方相同,如果相异,哪些地方相异?我们是否已经进入了后马汉和超越马汉的时代了?

我国研究海权最出名的是张文木教授和倪乐雄教授,另外叶自成教授也对陆权和海权之间的关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非常欣赏倪乐雄教授在其关于海权的系列文章和报告中提出的观点(见倪乐雄2005《海权与中国的发展》,2006《海权的昨天、今天和明天——读<海权对历史的影响>》等)。倪乐雄教授提出了两种对国际关系的不同看法,一个是当前世界处在霍布斯船长时代,一个是康德的永久和平时代。霍布斯船长时代指的是十七世纪的英国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将人类社会暗喻为海上落难漂流的船只,在船上没有完全的权力约束和制度规则,因此这样的状态是一种“每个人对每个人”的状态,这种状态是典型的强权社会,整个船只上运行的是“弱肉强食”的逻辑和法则。而德国哲学家康德提出的人类大同和世界一体的“永久和平”时代则是一个新乐园时代,在这样的状态中,人不再压制人,国不再压制国,世界实现完全而又持久的和平。如果认定世界依然处在霍布斯船长时代,那么为了生存,一个民族国家显然别无它法,只有选择强国自卫进而走向全球扩张的道路,因为在霍布斯船长时代,国家要么强大将其它国家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要么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么欺凌别人,要么被别人欺凌,这是霍布斯船长时代民族国家的宿命;如果认为世界已经到达了康德的“新乐园”的世界永久和平时代,那么发展强大的军事力量不仅是耗费巨大,而且显得与世界文明的主流完全脱节,成为不识时务之举。那么问题在于。世界究竟是否已经到了康德所说的“永久和平手段”,还是完全停留在“弱肉强食”主宰一切的霍布斯船长时代,还是我们正处在一个复杂的新国际时代中?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将间接决定中国未来的海洋战略的选择。

笔者在《中国崛起策》第八篇文章中曾系统地就现代社会的国际关系和国际政治提出作者自己构建的观点,笔者当时认为,当今世界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是由多种运行机制在协调的,分别是丛林规则,现代文明规则和后现代规则,而丛林规则就相当于倪乐雄教授提到的霍布斯船长时代,而康德的“永久和平时代”则不相当于以上三种规则中的任何一种,因为这是一种理想化的状态,现存人类社会的任何规则还摆脱不了强者制定规则的状态。根据笔者最近新的思考,综合了《崛起策八》和倪乐雄教授的观点,笔者将当今世界的运行规则和演变机制划分为五种,分别是丛林规则(霍布斯船长时代),均势规则,现代文明规则,后现代规则(普遍人类规则)和终极文明规则(康德的“永久和平时代”)。

图一 现代国际文明的运行和演变机制

中国崛起策-28

图表来源 作者自制

具体说来,丛林规则应该是人类社会亘古以来就具有的根本运行法则,强者生存、弱者淘汰的社会达尔文主义逻辑的确是古典时代难以抗拒的社会力法则,如同自然界的自然力法则一样。国家诞生以后,国家之间的生存战基本也是延续丛林的自然法则,大国灭亡和控制小国,大国之间互相角逐,小国之间也互相角逐。当大国之间相互间达成某种平衡的时候,就形成了协调国家之间关系的另外一种原则——均势原则,也就是大国间的均衡原则,比如雅典和斯巴达,罗马和迦太基,奥斯曼和西方,中国战国时期的齐、晋、秦、楚等大国之间的平衡,包括中国古代长时间的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对峙,在大多数时候都形成了相互间的均势状态。均势规则决定了,国于国之间由于实力接近双方或是彼此无法互相完全消灭、控制对方,因此国家之间形成了一种动态的平衡,而当国家实力发生变化的时候,均势原则可能被打破,直到新的均势规则再次产生。在均势规则形成之后,小国往往依附于不同的大国而生存,这好比中国春秋时代的核心枢纽的中原地带大量的小国如郑国、卫国和宋国等,必须依附于一大国,才能取得生存。在人类国家历史诞生以来,丛林原则和均势原则就是长期并行的原则。而西方国家进入地理大发现和工业革命以后的时代,从十五世纪到十九世纪马汉生活的时代,国于国的关系协调也主要是受到这两种规则的调节。欧洲列强在世界范围内拓展殖民地、疯狂掠夺原材料基地的行动就是赤裸裸地在运用丛林规则,而马汉所提到的荷西战争、英荷战争,包括帝国列强对中国进行的鸦片战争和甲午战争,以及美国进行的美西战争等都是丛林原则最直接的体现。而在资本主义强权内部比如在英国、法国、德国、俄罗斯之间的关系协调中又体现出强者之间的相互平衡和势力均衡的规则。

笔者将前两种原则称为前现代原则,虽然名称是“前现代规则”,但反映的只是这两种原则产生的时间顺序,并不表示这两种原则只存在于前现代社会,相反,今天,这两种运行原则依然广泛地存在于人类社会。第三种运行规则是现代文明规则,主要是指二战以来在国际法体系下、在联合国和其它国际组织所构成的文明体系之中形成的协调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国际条约、国际和约、国际公约和国际法。其实在人类历史上一直不乏不同文明主导下的协调国家关系的体系,比如中国春秋战国时代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必须尊重周礼的部分规定,而忽视当时的“国际”体系中的一些准则就会被其它诸侯国视为“失礼”或“野蛮”,甚至被耻笑。比如南方大国楚国兵强马壮,但是语言文化、习俗礼仪都与其它诸侯国差距太大,加之不遵守“国际体系”,居然向周天子问鼎中原,于是列国哗然,纷纷将楚国视为 “南蛮”,使得楚国软实力非常低下,只能靠简单的战争暴力扩大自己的实力,因此楚国无论国力如何雄壮,都难以在中原称雄;相反,齐桓公在位期间,真正打过的大仗不多,但是他扶助周边弱小国家,并不失时机地打出“尊王攘夷”的口号,在诸侯国中塑造了文明的形象,软实力大大增强,取得天下归心的局面。而在马汉生活的十九世纪末期,欧洲列强之间协调相互关系的国际条约和国际准则已经初步具备雏形,任何新加入到该国际体系的国家都必须遵守一定的外交原则和外交礼仪,否则就会被列强成员视为异类而遭到无形的排斥。一战之后各国成立了国联,这显示,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已经开始出现了制度化协调的迹象。但是现代的国际文明原则真正的产生时间应该是在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这之后的国际关系和国与国之间的协调进入到了一个崭新阶段,各种国际政府组织如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劳工组织、世界卫生组织为应对各种国际议题而产生,国际公约和条约大量被制定,并且被越来越多的国家接受。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冲突也越来越难忽视国际法的约束和国际政府组织进行的斡旋和协调。应该说国际文明的确发展到一个崭新的阶段,比如说关于气候、环保和国际和平的国际公约对许多民族国家构成了越来越大的压力,一个国家政府完全忽视国际法、我行我素容易给本国的形象抹黑,让一个国家的软实力蒙尘。

而第四种规则——后现代规则主要产生于苏联解体、冷战结束之后。随着两大军事集团的对峙成为历史烟云,许多过去对于国际法的不同解释和争执也不再浮现。总的说来,和平与发展成为国际主旋律,对人权观念的重视逐渐扩展开来成为国际社会的主流声音。这里的人权更加注重的是每个个体公民的个人权力,包括生存权,发展权,也包括个人的人道尊严,个人的公民权力、社会权力和政治权力。尽管西方国家喜欢用人权来教训别的国家,并时常引起中国和西方关系的紧张,但是抛开工具化的人权外交不谈,整体而言,人类社会的确是在向文明和进步方向的演进。一个国家大规模侵犯人权的现象已经不再被单单视为该国内政,而绝不允许它国侵犯。相反,在发生大规模人道主义危机的地区,国际社会通过联合国安理会授权的介入已经被视为是合理合法的。卢旺达的种族大屠杀和苏丹的种族冲突就不再仅仅是卢旺达和苏丹的内政而不允许外来势力干涉,相反,国际政府机构的介入,国际公民社会的形成,世界公众舆论的观点,全球NGO的诞生,已经使得尊重和保护公民个体的人权成为冷战以后最新的国际趋势。违反人权和侵犯人道尊严的现象,无论是在哪个国家,包括是在最强大的美国,都会成为国际舆论强烈批评和关注的对象。另外全球经济力量也被纳入国际公共舆论的监督之中,一些跨国公司在发展中国家投资时违反劳工法,严重剥削工人的情况一旦被曝光,其公司形象会立即在全世界受到很大影响,许多西方消费者运动和公民社会组织就会立即开始抵制该类商品的出售,在全球范围内对这些公司的销售造成很大的打击。因此,一种新型的,超越了单纯的主权国家关系的规则——也就是普遍人权观念基础之上的规则正在国际社会扩展,而推动这样新规则扩展的,除了西方发达国家、国际政府组织之外,还有国际公民社会、国际NGO、世界公民运动和世界公众运动。这也是一股新的国际浪潮,每个民族国家,除了有意识地闭关锁国、不与外界发生接触的国家以外,都无法回避一种新的,以个体公民权为基础的,逐步形成和成熟的后现代社会规则。我们作为新崛起的世界大国,自然不能忽略这种新规则的诞生。

第五种规则是人类社会的终极目标,笔者认为人类社会可以无限接近这样的目标,但是仅凭人类自身的力量,是永远无法达到完全的世界大同的终极文明规则的。因此第五种规则作为一种理想化的状态,在本文不予考虑。

笔者的看法是,当今世界,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国际文明的进度正是处在丛林规则、均势规则、现代文明规则和普世文明规则四种规则相互交织,发生作用的时代。这正是认识当今国际社会运行机制中的难点和关键。

美国对伊拉克的入侵,北约大规模轰炸南斯拉夫,美国在公海上拦截别国的船只强行搜查,美国在临近中国领海和领空的范围内与中国发生撞机事件,美国在别国领土上强行拘捕别国公民并投入关塔那摩监狱,美国在巴拿马运河租借期到期后强行侵占运河,美国追求建立绝对太空优势的弹道导弹系统,大量的铁的事实告诉了我们当今国际社会中丛林规则依然广泛存在,否定丛林法则的存在、运行是不正确的,也不是科学的态度。在另外一些事件中,如美国试图入侵伊朗引起俄中欧英的共同反对,美俄两国核军备竞赛,美俄中日在太空的竞争,美俄欧在北极地区的竞争,美俄印在印度洋的海洋军备之争,美俄中欧在中东地区和亚欧大陆心脏带的看不见硝烟的博弈,都清楚的显示了均势规则在全球化的世界并没有消失,民族国家的竞争,大国之间的钩心斗角,太空、外太空、深海和极地的博弈依然是大国均衡原则的全面体现。而在另外的一些事件中,国与国大量领土争端和领海争端在双边谈判和国际法的架构中解决,世界贸易组织协调不同国家的争端,世界卫生组织协助某些国家防止传染疾病的扩散,南亚和东南亚发生海啸后全球有组织的救援行动,联合国官员视察苏丹南部要求防止人道主义危机,世界各国签署《京都协议》,联合国通过新的防止童工和反对酷刑的公约,越来越多的国家签署国际劳工组织的公约等等,这都显示了国际社会中另外一种价值体系和运行规则在发挥作用 ——建立在国际法和国际条约基础之上的现代文明规则。而在另外一些事件中,如联合国授权对卢旺达大屠杀进行干预,对刚果和平和民主大选的监督,全球公民社会对某些严重违反劳工权力的跨国公司的产品的抵制,国际人权组织和国际NGO对世界各国的人权报告,国际工会组织揭发许多跨国企业剥削劳工的恶劣行径,全球三千万民众通过有序的公民社会组织在全球范围内同时发动反对美国入侵伊拉克的游行,世界公众舆论对关塔那摩监狱的强烈关注和批评,国际公民社会组织对某些欧洲国家的首都机场有系统地侵犯人权和虐待难民的调查等,这些事件已经显示一种新的国际规则——建立在普通公民人权和人格尊严基础上、强调人权和环境保护的新法则正在形成中。这样的新法则使得二战以来建立在主权国家基础上的国际法体系有松动的迹象,这样的新型的后现代规则强调的是一种理念和文化的普世性,强调的是超越主权国家边界的全球观,比如尊重人权、环境保护、生态平衡和全球气候变迁等。

而某些时候,在一些单一的事件中,几种规则会同时发挥作用,比如世界贸易组织的多哈会谈上南北国家之间的对话,既体现了国际法基础之上的现代文明规则,同时也体现了丛林规则。各国既按照国际经济法的基础在进行和平协商和谈判,无论谈判进程怎样大家都不再会兵戎相见;另外一方面,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则依然是由欧美日等强者制定的,规则一旦制定后,要修改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另外,美国入侵阿富汗也是丛林规则和世界文明规则的并用,美国利用了9·11后世界对美国的同情以及对塔利班政权的反感,赢得了国际社会一定的同情和支持,但是阿富汗战争同时又是一种典型的原始暴力原则,因为美国试图深入中亚心脏地带。而美国入侵伊拉克之前也曾经试图借助现代文明规则,但是在国际组织拒绝介入的情况下,美国被迫采取了单纯的丛林法则,从而使得伊拉克战争严重缺乏合法性和正当性,因此美军在伊拉克陷入了游击队的汪洋大海中,而国际社会大多采取不合作和不支持的原则,美国已经陷入了越战以来最大的困境。

综上所述,如果我们要问马汉是否过时了,今天的时代是否与马汉的时代不同了,我们是否该进入后马汉时代了,笔者的回答为:是,也不是。马汉的理论远远没有过时,在丛林规则依然普遍存在、强者当道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乐观地认为康德的“世界大同”时代已经来临,或者我们误认为现在就是国际法和国际准则在协调一切国与国的关系,那我们未免过于乐观了。但是我们如果照搬马汉的理论,而无视我们已经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人类文明毕竟大大向前演进的事实,完全刻舟求剑式地复制十九世纪末的海权论,那我们就很容易走上新殖民主义和新霸权主义的军事侵略和扩张道路,从而远离世界主流文明发展的方向,也自然会引起其它国家联合遏制中国的崛起。根据对国际关系的全新把握,深刻体察现在国际社会与十九世纪末的变与不变,掌握住国际社会的运行规则和规律,才能真正顺应历史潮流,制定出符合中国国情的、符合二十一世纪初国际文明发展新趋势的独特的中国海洋战略和海军战略。
四.中国是否需要建立强大的海军?——谈几种认识误区

根据中国经济外向性和开放性的特点,根据中国经济重心的地理分布,根据中国高速的经济增长对海外销售市场、海外贸易、国际资本和原材料能源等高度依赖的特点,我们必须看到,中国已经牢牢成为世界经济的一部分,中国既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已经超过美国跃居世界第一(根据世界银行 2007年最新数据),同时外部世界也是中国经济的最大动力源头。当今,中国内需市场还没有完全被调动起来,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中国经济和美国经济将长期保持高度关联的态势。即使未来中国内需大市场完全开发出来,中国经济也已经是义无反顾地走进世界。中国经济的开放性和外部经济相关联的特性已经使得中国的商业利益全球化,中国的经济边界已经到达世界各个角落,因此针对中国经济全球化的特点,我们急需建立强大的海洋力量,必须拥有正当的海洋权力,来捍卫我国的商业船只、贸易船队、产品进出口和能源输入,一支适度的强大海军对中国的现代化大业甚至对中国崛起的整体成功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笔者认为,我国应当建立的不是全球争霸式的海权,我们没有这样的实力,也没有这样的国力,同时全球的海权极有可能让中国在军事力量建设上过度投入,实为不可取。中国需要的是一支适度的、适中的、防御性的,但是能够保证中国经济安全、商业贸易和能源运输的海上力量,尤其需要集海陆空权为一体的大型的海上作战平台,以保证中国经济命脉不致于被人掐断,以维护中国巨大的海外商业利益。根据现在国际社会丛林规则、大国均势规则依然在发挥作用的情况,中国国家经济安全的根本保障主要还是依靠中国的军事实力,如果我们简单地依赖国际法和联合国的话,就可能在真正冲突来临之际面临孤立无援的困境。同时,我们发展中国的海军力量,也必须将中国的海洋战略意图清晰化,作好与国际社会的沟通,特别是作好与美国和东盟的沟通,并且认真研究国际海洋法的相关国际条文和公约,培养出相当一批精通海洋国际法的专家。面对人类文明逐渐演进的后现代化规则和普世文明规则,我国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发展海军力量的同时,应该注意提升中国的软实力、文化吸引力和道德感召力,并将其作为重要的国际沟通手段,努力营造与世界接轨的中国新形象,努力展示中国是维护世界和平和世界经济安全的一支重要力量,而绝不是西太平洋的一个新兴霸权。如何在发展海洋军事力量的同时,不引起中国与美国的冲突,不引起中国同西方世界主导的国际体系发生较大的摩擦,如何向国际社会有效地传达中国发展正当的、自卫的海洋权力的合理性,并综合运用中国文化软实力和道德感召力来赢得世界公众和世界舆论的理解,如何在扩军的同时能够并行不悖地考虑到现代国际法的文明规则和后现代规则,对中国而言,都是全新的课题。因此中国海权和海军的发展是一个多学科、多领域交叉结合的综合议题,需要军事理论专家、海洋地理学家、海洋经济学家、国际政治学专家、国际公关策略专家、人文社会科学家通力合作,这将是事关中华国运的重大课题,必将是未来一代、两代人要完成的重要历史任务。崛起策将在下一策论中继续尝试探讨中国该如何在现有的国际体系中和多规则共同运行的国际社会中成功地实现中国人海权的梦想。

关于中国海权论,还存在着一些常见的认识误区,笔者尝试解答一些关于海权的观点和看法,希望能够抛砖引玉。
1.有一种看法认为海军是一个花费甚巨的军种,因此国家有限的财政资源不应该过度向海军倾斜。

解析:海军的确是一个高度专业化、科技含量很高的军种。但是根据海军花费昂贵就认为国家不必向海军倾斜的观点是错误的。倪乐雄教授在《海权与中国发展》一文中第四节“关于建立强大海上力量的成本问题”非常精彩地批驳了这种看法,他认为这种看法是非常危险的,满清王朝正是在海军投入上挪用海军军费 750万两,并且在其它奢侈工程上浪费白银1000万两,而对海军军费则是极尽敷衍塞责之能事,最后在甲午中日海战战败后中国连本带息共赔款6亿两白银,还不包括中国割让辽东半岛,以及割让台湾带来的百年国耻,以及中国由于中日战争的失败带来的清政府的合法性全部丧失和国家之后陷入的毁灭性内乱。一战之败,对中国国运走向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我记得当年观看《走向共和》的电视连续剧后,受到很强烈的震撼。北洋大臣,相当于总理级别的李鸿章居然不得不靠溜须拍马、讨老佛爷开心,以使得她龙颜大悦可以开恩拨出一点海军军费,让年轻的中国海军可以购买速射炮和炮弹。而主管户部、对现代海军和外部世界毫无了解的翁同龢只是从朋党内斗和省份扩权的角度来定位北洋海军的发展,在他眼里李鸿章扩军扩的就是李家军,发展的就是淮军势力。当李鸿章度支海军军费的计划在翁同龢的阻挠下彻底失败后,李向翁痛心疾首地说到:“平时你们都说这些(海军、炮舰)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可是一到战争来临,你们又高呼敌军兵器的‘变换神奇’,大清国要常备不懈呀!” 我想,经历了近现代百年历史经验教训的中国人应该完全明白这个道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把我们自己的国防实力建设强大了,我们才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命运。我们今天依然要警醒,要有极强的危机感,中国海军不强大,中国海权一天没有确立起来,我们一天就难以安心,我们就会忧心忡忡,我们依然要疾呼:人民共和国要常备不懈呀!
2.有观点认为,中国发展海军和海权会走苏联的全球扩张的老路,会导向中美全球海域争霸,从而将中国的经济拖跨。

解析:这种观点是错误的。海权的发展的确是和经济体制紧密相连的。苏联发展的是计划经济体制,其经济的低效性和资源的无效配置很难衔接得上海洋业的发展,而且苏联本身就是亚欧大陆心脏地带的国家,国家纬度偏高,发展海权非常困难。一种落后和无效资源配置的高度中央计划的体制是和现代工商业所促进的海洋经济和海权是完全格格不入的,苏联的经济能力和海军野心完全不对称是苏联被拖跨的重要原因。同样,中国历史上海权的昙花一现 —— 郑和下西洋也不是偶然的,建立在封建自然经济和小农经济基础之上的经济体制是无法推动持续发展的航海业的,因此永乐大帝断绝海运既是眼光狭隘的问题,也是经济体制与海运完全不相符合所造成的。中国今天的经济体制是现代市场经济和商品贸易经济,持续不断的海外贸易量和商品经济容量是促进中国海权不断发展的源源不断的财力,同时海权又是保卫和促进商业利益的重要手段,因此中国的经济体制和海权是正相关的关系。另外,中国追求的是防御本国的经济运输链条和能源运输链条的海洋防卫权,并不着眼与美国全球争霸,因此不存在中国经济被拖跨的问题。相反,外向型的经济体,一旦贸易运输线路和能源进口线路被封锁,才是最大的威胁,反而可能导致本国经济被拖跨。
3.有人提出这样的观点,认为战后的日本和德国并不具有全球范围内的海权,事实上德日选择了一条将本国海运安全托付给美国的作法。因此这样的观点认为,选择一条将自身海外贸易安全托付给超级大国的作法,可以免去军事上的过度投入,也可以避免和超级大国的恶性对抗,同时依附超级大国的军事力量一样可以成为成功的世界经济强国。德日的经验值得中国借鉴。

解析:这是一种非常糊涂的看法。德日将海运安全交给美国,而且国内没有核力量,皆是因为德日两国是二战的战败国。双方在军事上已经被剥夺了完整的军事发展权利,日本还被剥夺了完整的国权。尽管德国的防务现在已被纳入整个欧洲的防务体系,但是欧盟在防务上依然没有取得完整独立的地位,在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中,欧盟依然是隶属于美国的军事力量,而美国依然是领导,承担欧洲各国海运的安全。德日的地位因为在海洋力量上对美国存在依附关系,因此美国人对全球局势的理解是美国保护了德日的全球安全,因此美国一旦在战争中和反恐冲突中陷入财政困境,自然就会到德日两个大“银行”里去取钱,而德日则是乖乖地将大量的 “保护费”送到美国手中。美国一缺钱,就会找自己的“提款机”,这非常类似黑道上的老大索取保护费用,一边是收得有理,一边是交得情愿。日本在安全上完全依赖美国的恶果在1980年代的美日冲突中充分体现了出来:一个没有完整国权和独立防务的国家,一个将自己海运安全和经济命脉完全交在别人手中的国家,无论经济科技如何发达,在对手的逼迫下,一签广场协议实现日元升值,二签巴塞尔协议被迫按照美国的计划实现银行改革,日本经济命运因此注定了走下坡路,而之后则是美国经济新技术革命和互联网络革命的士气如虹的十年。

在欧美剧烈的经济、贸易和政治冲突中,欧洲人并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尽管美欧同属于一个国际价值观体系和军事同盟,但是美欧经济具有高度的同质性和重合性。当美欧都迈向资本主义最高级阶段——虚拟货币经济时代的时候,一场美欧货币战已经是如箭在弦,美国如何维持自己遥遥欲坠的美元霸权的地位决定了美国是否能够在国际经济中维持自己的独超地位。而这里必须考虑到的一个因素是:美国面对欧洲有一个巨大优势,就是美国全球的军事优势和美国全球的海权优势,当欧洲没有建立起自己独立的防务系统的时候,欧美之争就决定了美国掌握了欧洲的“阿喀琉斯之踵”,未来美欧的货币之争必将愈演愈烈,美国将使用何种手段对付欧元将是特别耐人寻味的话题。

而中国作为二次大战的战胜国,作为一个独立的东方大国,我们的防务体系当然不能和战败的德日相提并论。我们老一代的领导人以其巨大的战略魄力塑造了中华民族独立的精神,使得我们在冷战中既不是苏联体系中的东欧,也不是美国体系中的西德和日本,而是真正成为世界独立的一级。无论毛犯了怎样的错误,但是他给予了一个民族精神上的重生、独立和自信,而这种独立精神是最弥足宝贵的,过去靠这股民族精神我们赢得了民族真正的自立,改革开放我们也靠这股精神赢得了国家经济的崛起,将来我们建设独立的海军也同样离不开这宝贵的独立精神。我们需要的是强大的中国经济,和保卫自己经济建设果实的独立海洋防卫力量,“我们不把刀剑架在别人的脖子上,但是必须能够把别人架在我们脖子上的刀剑隔开”(倪乐雄语),我们既要与全球化的经济融为一体,但是又绝不在战略上臣服于任何一个强权,也不打算交给任何人“保护费”,也不允许任何人拿海洋通道来讹诈我们,就如过去我们老一辈的革命家打破美苏对我们实行的核讹诈一样。因为民族独立的精神通过毛时代已经融入了我们现代中国人的血液中,这点绝不会改变,而且必将代代相传。
4.在现代国际文明体系中,中国还有必要大力发展海军吗?

解析:绝对有必要,笔者本篇分析的国际社会运行的四种准则正说明了:只要人类社会一天还存在丛林规则和弱肉强食的因素,只要康德的“永久和平时代”还没有来临,我们就不能放弃自卫建军的权力。我们不能作当代的“宋襄公”,此君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代那样一个完全由丛林规则主宰一切的时代,居然鼓吹“仁义”战争,要求作战时不能偷袭敌人,不能使计谋,不能杀老弱病残,还美其名曰“君子不杀二毛”,最后为了一个“君子”的称号而使军队遭到惨败,差点亡国,贻笑列国。

今天的中国固然应该有人类远大目标去推动文明进程的进步,但前提是我们能够保卫自己安全和发展,在这个基础上才谈得上维护国际和平和正义,才能真正有能力和实力去提升人类的文明规则。正义没有力量的支持就无异于空谈,当自己的命运捏在别人手中的时候,谈什么都无济于事。
5.有美国学者在与中方学者会晤的时候,曾反诘中国人:考虑到中美两国经济贸易利益是相互渗透、共存、共生、共荣的,中国经济利益受损也意味着美国经济利益受损,那么美国有什么理由要遏制中国?美国有什么理由会从海洋通道上封锁中国的商品贸易船只?

解析:这个问题很有意思,甚至可以深入专门讨论。有研究中国能源安全的学者分析美国的国家行为时指出,除了1993年的搜查银河号事件,美国从来没有对中国的商船和贸易船只以及能源运输实施过封锁、禁运和敌对行为,因此根据美国既往的国家行为可以推断美国的行为是一致的和连续的,就是要维护世界自由市场经济贸易体系,而不是破坏这个有利于自己的体系。

考虑到中美经济共生体的现象,我们可以深入地问下去:美国封锁或是攻击一个融入世界市场的市场经济国家,是否会破坏美国自己设定的全球经济贸易一体化体系和盎格鲁· 撒克逊人特别钟情的全球自由市场经济制度?美国打击中国的经济,是否是在打击自己设计的世界经济新秩序?是否会损害自己的国家利益?用通俗一点的话说:会不会杀人一千,自损八百?

的确,朝鲜战争结束后,大国之间没有直接交过手,因为大国之间的核均势防止了大国之间发生战争。另外,越战以后,美国进行的战争都是针对中小国家和没有融入世界市场之间的国家(比如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美国没有和另外一个市场经济大国交战,因为推进世界自由化的经济体系是符合美国国家利益的。但是中国的崛起与美国在历史上面临的挑战是完全不同的,美国在二次大战中对德国和日本是生死之战,在冷战中和苏联也是“零和游戏”的全球争霸战,而战后的德日则是依附美国的安全保护而成功跻身为世界经济和科技强国,是全球体系中美国的盟国。而中国对于美国而言,既非二战前的德日,也非冷战中的苏联,也不是二战后依附于美国的德日,因而中国对于美国而言是最难判断的一个国家,非敌非友,亦敌亦友,可敌可友,双方在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上差距很大,但是在经济利益上却融合得很深;双方是全球化最大受益者,但是在国家目标上中国却很容易被美国视为霸权的挑战者。在这样一种空前复杂的格局中,究竟是双方的共同利益能够防止双方的冲突,还是中美冲突不可避免,这是我们现在很难预测的。但有一点可以预测的是:仅仅凭着中美是全球化的共同推动力量,中美双方都是市场经济国家,中美成为经济共生体,很难判断出美国是否会威胁中国经济通道和能源运输。相反,历史事实证明了,美国在国家经济利益受到本体系内部国家的挑战和威胁的时候(德国和日本),美国总是使用违反现代市场经济的手段去压服别国(西德马克升值和日元升值),来维护自己的国家利益。世界自由贸易体系从来就是强者需要自由的时候就高唱“自由贸易万岁”,强者需要维护本国经济利益的时候就采取非市场经济的政治霸权手段。谁能担保美国在对中国人民币大幅度升值的打算落空以后,不会采取其它手段?尤其考虑到中国不似德国和日本,美国单纯的运用体系内的霸权手段是无法对付独立的世界经济大国——中国的,谁能担保美国不会在中美贸易冲突千钧一发的时候暗示中国的海权仍然掌控在美国手中?看看海峡两岸波涛暗涌的危局吧,台独基本教义派正蓄势待发,妄图利用中国2008年主办奥运会的时机实现所谓千载难逢的独立建国;美国正在为日本松绑,鼓励日本发展海洋防务力量,如果我们只是寄托于中美具有巨大共同利益就幻想美国放弃遏制中国,那未免太过幼稚了。

当然,中美经济利益的相互渗透是好事情,是我们可以合理利用的资源,将中美的利益逐步实现战略捆绑,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危险,我们就应该作百分之百的努力。正如人类对待飞机这样的空中交通工具一样,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安全隐患,人类依然会竭尽全力去改进飞机的安全。这也是当前中国海权的写照,我们哪怕有一万个有利的因素,但是只要战略上我们存在被封锁的危险,我们就必须去改变,争取将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无论美国有没有封锁中国海洋和能源通道的意图,但是只要美国有这样的能力,就会让我们在国家战略上处于不利地位。中国人特有的独立精神使得我们必须正视海权这样一个事关国家命运的问题。

如果关于海洋战略的大方向能够得到基本统一的话,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中国在当前的国际文明体系中如何能够平稳实现海权,又不会招致西方世界联手抵制中国以及引起国际社会的疑虑了。笔者将在下一策继续讨论中国的海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