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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私密生活全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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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揭密中国帝王的私生活:《赵匡胤私密生活全记录》
  阅读指南
  一、关于历史……
  “世上有两部历史,一部是满纸假话的历史,是给皇太子看的;一部是大胆揭露秘密的历史,它才能还历史的本来面目。”法国人巴尔扎克尖锐而深刻地一语道出了历史的真
  相,为后人读史划下了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中国的许多历史,是在皇帝的“刀”下写就的……哪位帝王不是唆使一帮缺失“脊梁”的御用文人,将自己的脸上涂写上“替天行道、圣德明君”的金字……好像帝王们个个都是谪仙饮露的“天子”,皇位天绶,从生下来就担承着拯救黎民于水火的“天职”。
  其实帝王也是人,让帝王走下“神坛”的最好方法,就是纵览天下几千年,没听说过哪位“万岁”的寿限有超过“二百岁”的,尽管他们个个都想活上一万年。因此帝王也是人,他们也有品德高下之分、性格分裂之疵,他们的一个错误抉择所造成的损失不是寻常百姓可比的……但在过往的史书中,对这些记叙往往是缺失的、是经过粉饰的……这不是真实与公允的历史。
  在秦始皇创制“千古第一帝”的背后,有他寻仙求丹的愚昧所映衬;在李世民开创“贞观盛世”的背后,有他杀兄弑弟、强娶弟妻的阴鸷而无法消弭;在成吉思汗横扫欧亚大陆的背后,有他杀人无数、御女万千的霸道所烘托;在武则天成就“第一女皇”的背后,有她私蓄面首的淫乱而垢名。
  这才是真实的历史,这才是多姿多彩、曲折跌宕的历史。这样的历史才会被我们所借鉴,所警醒,或接纳与认可。
  二、关于帝王……
  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被推翻,封建帝制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在“中国历史纪年表”上,就有223位大大小小的皇帝名字列在其中,这还不包括成千上百位“野皇帝”、“儿皇帝”……在中国历史的“功名碑”上,在他们的名字后面,还跟刻着或伟大进取,或悲壮陨落,或千古流芳,或遗臭万年的“注解”。在这些帝王中间,有扬名世界、威震天下的一代霸主,像秦始皇、成吉思汗……他们有的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有的是为中华打下了广袤的疆域版图……他们创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霸业雄图。但是,从另一个视角上看,他们的这些功名也是建立在“杀人盈野、流血漂杵”之上,尽管他们书写的历史为后人所敬仰,也更为后人所触目惊心……像刘邦、朱元璋本是“无赖”出身,他们依靠历史的机遇及他们个人的努力,让他们打拼出了一个崭新的王朝,但其“痞性”与“残忍”仍在记载他们丰功伟业的史册上,涂上了一层充满“血腥”气味的底色。他们的人生经历是中国历史上另一道奇丽的“风景”。
  三、关于私密……
  “德兼三皇,功高五帝,兼采帝号,称为皇帝。”
  在封建帝制时期,皇帝是天下至尊,其言是金科玉律,其行是垂范天下。皇帝一声动喝,天下皆撼,皇帝的品德、性格、个人喜恶、才情高下,无不对国家政局的未来产生重大影响。
  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是生活在万千臣子的眼皮子底下,事情大到登极称帝、经天纬地,小到临幸嫔妃、喝茶观戏,宫廷无不一一记录在案。但是,为了维护帝王的至高尊严及封建统治,历朝历代纂修国史的笔者们无不大行歌功颂德、涂脂抹粉之能事,对帝王之罪责或忽略不记,或刻意粉饰……尤其是针对帝王的情感生活及后宫秘事,不是寥寥几笔,轻描淡写,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倒是历代的一些文人骚客在野史趣录中,不乏记录一些帝王们的“私密”……但其翔实与否又很难考据。这样一来,便为我们为中国知名君王“量身打造”这套《中国帝王的私密生涯》提供了最大创作空间。也让我们明朗了全面、准确、公允地再现中国历代君王千秋功罪的创作目的。在创作视角上我们力图开辟“大历史”的思维方法,并通过“眉批”的形式,让读者诸君可以在世界历史的大背景下,重新认识这一个个中国历史的“知名者”……从中国历史的“后门”,走近他们……
  私密本是历史存在,只是不曾大白天下。追寻真相,窥破原由,对我们完整地了解历史,以古鉴今、对我们辩证地洞析帝王的千秋功过,去粕纳精,意义非凡。
  历史的玄机也许就藏在这一个个“私密”之中……
  四、关于本书中的“赵匡胤”……
  赵匡胤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军人出身的封建帝王。在五代十国时期群雄割据的局面下,他审时度势,断然兵变,登极称帝,开创了大宋王朝,把中国带入了逐步统一的稳定局面。
  赵匡胤出生于一个军人世家。他从小志向远大,苦练骑射,期望成就一番大业。新婚伊始,他便舍弃刀笔小吏的平静生活,投身军旅。刀光剑影之中,他冲锋则锐不可挡,谋略则出神入化,几年下来,官职飞速晋升。但侍主为臣不是赵匡胤之理想,陈桥驿中,他黄袍加身,成为了大宋王朝的开国大帝。
  为将,赵匡胤百战百胜;为帝,他更是统御有方,在平定了荆湖、后蜀、南唐等国后,终于结束了多年中原割据的局面。同时他扶农桑、倡科举、整吏治,使大宋初显兴盛之态。尤其是他传位其弟之举,更让皇权传承稳定,为大宋的振兴打下了基础。
  赵匡胤军功卓著,开创王朝,在中国历史上举足轻重,但他身后留下的疑问之多,更是其他帝王不可比拟。不论是一夜之间从兵将到皇帝;还是谈笑之间“杯酒释兵权”;更有那玄奥的“斧声烛影”中的人头落地,都成了后人千载追寻的谜案。特别是他并无贪恋美色之好,却偏偏与小周后、花蕊夫人演绎了一场荡气回肠的缠绵情话,令人艳羡之余,不免疑虑陡生,无法释怀……
  现在不正是瞻仰其一生霸业、窥破其万世私密疑团的时候吗……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天成二年(公元927年)三月十六日,后唐都城洛阳夹马营的一座府宅内,香烟缭绕。缭绕的香烟中,观世音菩萨的佛像显得庄重而神秘。佛像并不大,但一双佛眼却慈善而凝重。佛眼透过袅娜的香烟,笼罩着那位双膝跪地的祈祷者。
  祈祷者缓缓地抬起了头。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看他的面貌,似乎比观世音还要亲善。圆圆的脸,温柔的鼻子,眉宇间透着一团和气,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位乐善好施者。而实际上,
  他却是一位能征惯战的将军,姓赵,名弘殷,时任后唐飞捷指挥使。
  赵家祖居涿郡(今北京市西南),是世世代代的官宦之家。赵弘殷的曾祖赵脁,曾在唐朝先后任过永清、文安、幽都令;祖父赵珽,担任过御史中丞一职;父亲赵敬,历任营州、蓟州、涿州刺史。赵弘殷靠着一身过硬的骑马射箭功夫,曾带着五百人在黄河边上救过后唐庄宗李存勖一命,故而博得了一个飞捷指挥使的武职。此职是统帅皇帝亲军的,可见李存勖对他的器重和信任。虽然,李称帝之后,赵弘殷失去了信臣的地位,但职务却也未变。
  一个大将军,为何要跪在观世音菩萨的佛像前焚香祷告?他究竟要祷告什么?
  原来,内室里,赵弘殷的妻子杜氏正在努力地要把腹中的胎儿生出来。赵弘殷是在为妻子生产而祈祷。
  一般人作如此祈祷,无外乎有两大内容,一是祈祷妻子生产顺利,二是祈祷妻子最好能产下一个男孩。但赵弘殷不同,他的祈祷还有第三项内容,那就是:无论妻子生男生女,都千万别过早地夭折。
  这似乎有些奇怪,更似乎有些不近情理。妻子尚未生产,赵弘殷为何就想到了夭折一事?原因是,在此之前,赵妻杜氏曾产过一女,但不久便夭折了,后来,杜氏又产下一儿,赵弘殷高兴得不得了,为儿取各“匡济”——“匡济”乃匡济天下之意,从此不难看出赵弘殷自己的远大志向及对儿子的莫大期望——但匡济刚满周岁,就又夭折了。
  赵弘殷是一个带兵的将军,随时都有战死沙场的可能。如果妻子杜氏所生儿女(尤其是儿子)都像过去那般一个接着一个地夭折,那他岂不就有断子绝孙的危险?故而,杜氏在内室紧张地准备生孩子,赵弘殷在外屋的祈祷也很不轻松。他既希望观世音菩萨能够保佑杜氏顺利地产下一儿,更希望观世音菩萨能够保佑他的儿子平安长大、成人,从而了却他的心愿。从这个意义上说,外屋的赵弘殷比内室的杜氏还要紧张。瞧瞧,才三月天气,赵弘殷脸上沁出的汗珠便有黄豆粒那么大了。
  其实,赵弘殷在观世音的面前也只跪了约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他就“腾”地站了起来,因为他听见了从内室里传出的婴儿的哭声。只是那哭声太过清脆,像是发自女婴之口。所以,赵弘殷起身之后,一时怔住了。
  产婆从内室走出,来到赵弘殷身边,笑容满面地言道:“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夫人平安,少爷也平安……”
  “少爷?”赵弘殷大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产婆,“你是说,夫人为我生了一个儿子?”
  “可不是,”产婆讨好地道,“少爷足足有七八斤重,长得方面大耳,一看便知是大福大贵之人!”
  产婆话未落音,赵弘殷已经奔到了内室的门口,但旋即,他又跑回到产婆的跟前,先是冲着观世音佛像虔诚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向产婆表示感谢,并叫产婆去管家那里领赏钱,接着甩开大步,跨进了内室。
  赵弘殷跨进内室的时候,仿佛看见满屋皆为红光盘绕,红光中还飘散着一股股让人沉醉的异香。更为奇妙的是,杜氏怀中的那个婴儿,从头到脚都呈现出一种耀眼的金色。这种金色三日之后才退。
  且说赵弘殷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入内室之后,又一步跨到了床前,目光定定地望着杜氏的怀中,仿佛杜氏怀中的婴儿与他赵弘殷没有什么关系。
  杜氏颇为诧异地问道:“将军,你这是何意?”
  赵弘殷动了动双唇:“夫人所生……果然是儿子?”
  杜氏展开怀中的婴儿,露出婴儿腿间那“宝贝”,道:“将军请仔细观瞧……”
  “果然是儿子,果然是儿子!”赵弘殷有点忘形,声音略略大了些。婴儿似乎很敏感,顿时“哇”地哭起来。慌得赵弘殷“啪”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嘴里还言道:“为父该死,竟然吓着了我儿……”
  杜氏将乳头送入婴儿嘴边,婴儿一会平静了下来。赵弘殷盯着婴儿对杜氏言道:“夫人又辛苦了一回……”
  杜氏轻叹道:“辛苦不辛苦没什么,但愿这孩子万事大吉啊!”
  赵弘殷不禁又想起那夭折的一子一女来,杜氏也默然不语。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还多少有点感伤。只有那小婴儿,安然地闭着双目,全然不把屋内的凝重和感伤当做一回事。
  第二天,赵弘殷为自己新生的儿子取名“匡胤”。“匡胤”是匡救后世的意思,与夭折的那个“匡济”的名字的含义大同小异。给儿子命名之后,赵弘殷又有些后悔:第一个儿子取名“匡济”,刚满周岁便夭折了,第二个儿子取名“匡胤”,岂不是有不祥之嫌?
  赵弘殷把这种后悔对妻子说了,并有意为儿子另起一个名儿。杜氏却不以为然,她对赵弘殷言道:“何必为胤儿改名?人的寿数自有天定,与名号何干?”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赵弘殷平素是很尊重妻子意见的。杜氏既然这么说,他也就取消了改名的念头,只是心中始终忐忑不安。
  不过,话又说回来,杜氏虽然认为人的寿长命短“自有天定”,但对赵匡胤的呵护却从不敢大意分毫。不仅如此,她还叫丈夫去买两个伶俐的丫环来共同伺候赵匡胤。赵弘殷倒好,一下子买来了六个丫环。一天到晚,无论何时何地,赵匡胤的身边都至少有两个丫环在守
  护。纵然如此,周岁以前的赵匡胤也不大不小地生了几场病。赵匡胤每一次生病,都唬得赵弘殷和杜氏战战兢兢。有一回,赵匡胤发了半天烧,却吓得赵弘殷也一连三天高烧不退。
  然而,赵匡胤自己却按照固有的规律在一天天地长大。八个月的时候,他开始蹒跚学步,长到十个月,他就已经能清晰地喊“爹”、“娘”了,个头明显的比同龄小孩要高出一大截。
  眼看着,赵匡胤就要满周岁了。赵弘殷的心中不禁惶恐起来。为何?赵弘殷的第一个儿子就是在满周岁后不幸夭折的。
  赵弘殷向妻子建议道:“夫人,我以为,就不要给胤儿抓周了……”
  杜氏不同意:“将军,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与抓周何干?”
  杜氏虽为女流之辈,但比丈夫更有主见。赵弘殷最后道:“那就听夫人的吧!”
  所谓“抓周”,即是在小孩满周岁那一天所做的一种游戏。让小孩坐于某处,面前摆放着一些不同种类的东西让小孩伸手抓,小孩第一次抓住何物,便可据此推测小孩将来是何人。比如,小孩第一次抓到的是食物,那这小孩以后就是一个好吃鬼,如果第一次抓到的是书本,那这小孩长大后就能考取功名。
  抓周既然是游戏,真正相信它的人并不多,但有些父母却对此十分认真,赵弘殷和杜氏就是这样的人。可惜的是,他们的第一个儿子赵匡济就是在抓周后的第二天突发高烧,第三天即离他们而去,所以,赵弘殷对抓周一事心中发憷。
  赵匡胤满周岁的那一天终于来了。抓周的时候,赵弘殷在儿子的面前放了一大堆东西,有吃的、玩的、用的……数书本最多。赵弘殷拿了五六本书放在距赵匡胤最近的地方。很明显,赵弘殷希望儿子的小手第一次就抓到书本。
  但赵匡胤没有去抓书本。确切说,他什么也没有抓,两只小手只是在身前舞动,可就是不抓。
  赵弘殷有些急了:“胤儿,你倒是快点抓啊……”
  杜氏瞧出了点名堂:“将军,你看胤儿在看什么?”
  可不是吗?赵匡胤一对小眼珠子滴溜溜地朝着赵弘殷的身后瞅。赵弘殷身后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柄剑。那柄剑曾握在赵弘殷的手里多次征战沙场。
  赵弘殷皱了皱眉,然后吩咐仆人道:“将剑取来,放在少爷面前。”
  说来也怪,仆人刚把剑放在赵匡胤的面前,赵匡胤的双手就“扑”地抓住了剑鞘,且一只小手还慢慢地摸到了剑柄上,似乎是要将剑从鞘里拔出来。再看赵匡胤的脸,明显的有一种满足的神情。
  “夫人,”赵弘殷又皱起了眉,“这孩子,好像有点奇怪……”
  杜氏却不以为然:“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喜欢舞刀弄枪,胤儿自然也就喜欢剑。”
  是啊,第一个儿子赵匡济倒是在抓周的时候抓着了书本,但周岁就死了。说不定,胤儿舍书抓剑,是个好兆头呢。
  尽管如此,在赵匡胤抓周之后,赵弘殷的心也还是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在他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也过去了,赵匡胤在茁壮地成长着。而且,自满周过后,赵匡胤好像从未得过什么病。赵弘殷这才略略安下了心。杜氏也常常自觉不自觉地看着赵匡胤的身影微笑。
  到了后唐长兴三年(公元932年)春,赵匡胤已经六岁了,小小的身子骨,结实得就像一头小牛犊。他曾偷偷地溜出家门,将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揍得鼻青脸肿。赵弘殷知道后,本想好好地惩罚赵匡胤一顿的,可杜氏却道:“胤儿能将比他大的孩子打败,说明胤儿有出息。”杜氏这么说了,赵弘殷也就不便对赵匡胤动手了,加上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即使杜氏不劝阻,恐赵弘殷也不会把儿子怎么样。最终,赵弘殷自己亲自到被打的那个男孩家里赔礼道歉后,才算了事。
  然而,有一回,赵弘殷实在忍无可忍了,硬是当着杜氏的面,狠狠地打了赵匡胤一巴掌。原因是,赵匡胤在家里拿木棍当剑耍,将一个仆人的脸戳了好几道血口子。
  赵弘殷打赵匡胤的时候,杜氏流泪了。赵弘殷连忙对杜氏道:“夫人,不是我狠心……他才这么一点大,就如此胡闹,将来又会如何?”
  杜氏抹了抹眼泪道:“将军,送胤儿去念书吧。”
  赵弘殷自然没有意见。就这么着,六岁的赵匡胤,开始了他的读书生涯。
  教赵匡胤读书的,是一位姓陈的先生,年岁虽不是很大,但长得瘦骨嶙峋的,又有一把较长的胡子,所以一眼看上去,便颇有一副老学究模样。
  陈学究教书在洛阳一带小有名气。然而他名气再大,似乎也奈何不了赵匡胤。与赵匡胤同学的有七八个小孩,陈学究在台上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时候,那七八个小孩都诚惶诚恐地盯着陈学究,生怕听漏了一个字。而赵匡胤却拿一只眼睛瞥着陈学究的胡须,另一只眼睛瞟向窗外,看窗外行人匆匆或鸡飞狗跳。陈学究发现了,提问赵匡胤,赵匡胤站起来,一脸的茫然,又一脸的无辜,弄得陈学究哭笑不得,只能连说几句“不可教也”了事。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最让陈学究哭笑不得的是在一个阴天的上午。陈学究讲解孔子,讲解得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在陈学究的口中,孔子简直就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圣人。就在陈学究将要结束自己的讲解时,赵匡胤突然起身问道:“先生,那孔圣人会骑马吗?”
  陈学究一愣,支支吾吾地言道:“孔圣人……经常乘坐马车出游……”
  “先生,”赵匡胤紧接着问道,“那孔圣人会舞剑吗?”
  陈学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还是言道:“孔圣人……看过别人舞剑……”
  赵匡胤“扑哧”一声乐了:“先生,那孔圣人一不会骑马二不会舞剑,什么本事也没有,如何能称做圣人?只不过是一个能认得几个字的小老头罢了,先生这么起劲地夸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与赵匡胤同学的七八个小孩也大着胆子笑起来。陈学究一时很是难堪,手中的戒尺举起多高,但终究没有打向赵匡胤。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赵匡胤的父亲毕竟是当朝的将军,陈学究不能不有所顾忌。
  陈学究找到赵弘殷道:“将军大人,贵公子无心读书,又目无尊长,还肆意贬损先贤,陈某无能,实在难以教导,还是请将军大人将贵公子领回。”
  慌得赵弘殷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并再三请求陈学究留下赵匡胤。陈学究似乎已拿定主意,非要将赵匡胤辞退。最后,杜氏说了一句话,终于使陈学究改变了主意。杜氏言道:“胤儿在你那里上学,我们付你双倍学费。”
  陈学究在教书上虽有名气,但家境却也清贫。听了杜氏的话后,他勉强地点了点头道:“……请将军和夫人多多地管教贵公子!”
  赵弘殷回家后,便追问赵匡胤是如何得罪陈学究的。赵匡胤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地说出原委。赵弘殷大惊道:“难怪陈先生生气……你如何能这般侮辱孔圣人?”
  “我没有侮辱孔圣人!”赵匡胤昂起头,“孩儿说的是实话,也是心里话。那孔圣人既不会骑马又不会舞剑,就算不得有什么真本领!”
  “大胆!”赵弘殷大喝一声,举手就要打向儿子。杜氏忙道:“将军息怒!妾身以为,胤儿所言也不无道理!”
  赵弘殷长叹一声道:“夫人啊,我倒是会骑马会舞剑吧?可到现在不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吗?我是希望胤儿能够好好的读书,将来会有一个好的前程啊!”
  杜氏却道:“人各有志,岂能勉强?何况胤儿尚小,能认识几个字也就是了。”
  于是赵匡胤就继续跟着陈学究念书识字了。还同过去一样,无论陈学究讲什么,赵匡胤都三心二意。好在赵匡胤也不多说话,只静静地坐在窗边。陈学究呢,只当没有赵匡胤这么一个学生,甚至看都懒得看赵匡胤一眼。
  然而,出乎陈学究意料的是,每次考试,赵匡胤的成绩并不很差,有一回,赵匡胤甚至考了个第二名。赵匡胤有如此成绩,如果陈学究戴有眼镜的话,那当真要大跌眼镜了。
  日出日落,冬去春来。一转眼,赵匡胤八岁了,已经念了两年书了。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使得赵匡胤不得不中断了学业。
  那是一天下午,赵匡胤依旧坐在窗边有心没心地听着陈学究讲课。倏地,赵匡胤发现,窗外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几个军士正在逗弄一匹马。赵匡胤一时兴起,便假装肚子不舒服,要出去方便。陈学究“嗯啊”一声,赵匡胤就飞也似地跑出了屋子。
  赵匡胤一口气跑到了那匹马的近旁。几个军士恰巧是赵弘殷的手下,其中有认识赵匡胤的,便迎上来打招呼。赵匡胤问是怎么回事,一军士回答:这是一匹北方来的马,未曾驯服过,我们正在试图驯服它。
  一军士爬上马背,另一军士紧紧地拽住缰绳。刚开始,那马还挺老实,动也不动,可突地,那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刨起多高,马背上的军士“咕咚”一声便摔倒在地,摔得满嘴都是泥。若不是拽缰绳的军士卖力气,马早已不知跑到哪里了。
  另一位军士不服气,身子一纵就跃上了马背,姿态十分潇洒。可惜的是,他刚一跃上马背,那马就四蹄乱蹶,一会儿甩头,一会儿耸臀,甩得他“嗷嗷”直叫,耸得他魂飞魄散,最终,他惊呼一声,十分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一头栽在马下。好半天,在同伴的帮助下,他才“哼哧哼哧”地爬起身,爬起身之后,他呲牙咧嘴地言道:“胡马野性太重,诚不可驯也!”赵匡胤看得心痒,不觉前趋一步道:“我来骑它试试。”
  一军士忙道:“公子切莫拿此开玩笑,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其他军士也纷纷劝阻赵匡胤。赵匡胤却满不在乎地言道:“不就是一匹马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话,赵匡胤就来到马下,试图爬到马背上去。可是,他虽然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一截,但站在马前,却显然太过矮小。凭他一个人要想骑上马背那是不可能的。
  赵匡胤叫一个军士抱他上马。那军士畏畏葸葸地不敢答应。赵匡胤眼珠子一转道:“我只是到马背上去坐一坐,然后就下来,还不行吗?”
  那军士迟疑了一下,最终将赵匡胤抱上了马,但两只手却紧紧地扶着赵匡胤。赵匡胤言道:“你把手拿开,你这样扶着我不舒服。”
  那军士犹犹豫豫地拿开了手,可始终站在马肚子的旁边。赵匡胤得意地叫道:“你们看,这马不是挺老实吗?”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是呀,赵匡胤在马背上一会儿顺骑、一会儿倒骑,还时不时地拍拍马屁股,那马却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
  几个军士面面相觑。一军士言道:“真是奇怪呀!这马好像认识赵公子似的。”
  赵匡胤趁机对握缰绳的军士道:“把缰绳给我,我骑它蹓跶蹓跶。”
  那军士下意识地将缰绳交给了赵匡胤。令军士们又感到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赵匡胤一抖缰绳,那马竟然缓步徐行起来。几个军士一边跟在马的后面走,一边咂咂称奇不已。
  但很快,几个军士便大惊失色了。那马走着走着,突地昂首一叫,接着便撒开四蹄,狂奔疾跑起来。吓得那几个军士一边大叫“赵公子”一边拼命地追赶。可人的双腿是跑不过马的四蹄的。眼看着,那马就驮着赵匡胤跑出很远了。
  令人奇怪的是,那马一开始是朝着陈学究家的方向跑去的,接着便围着陈学究的家转起圈来。那几个军士前堵后追,想把马截住,可马不理会,只顾由着性子转圈。几个军士又不敢硬拦,只能惊慌失措地大呼小叫。
  正在屋里讲课的陈学究听到了呼叫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想出去看个究竟。巧的是,陈学究刚迈出屋,那匹马就呼啸而至。吓得陈学究“啊呀”一声怪叫,慌忙转身躲避。躲是躲过去了,但陈学究在情急之中却闪了腰,还扭了脚,他只能痛苦地坐在门槛上“哎哟哎哟”地呻吟。
  几个军士顾不得什么陈学究,依然慌慌张张地试图将马阻住。大约有半个时辰光景,那匹马终于在几个军士的身边停住了。马同几个军士一样的累,都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过马并不是几个军士拦住的,而是马背上的赵匡胤用缰绳勒住的。
  当几个军士提心吊胆地向马围拢过去的时候,赵匡胤正在马背上同马赌气:“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见赵匡胤安然无恙,几个军士这才把心从嗓子眼儿放回到了肚里。有一个军士可能累得虚脱了,居然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赵匡胤“嗖”地从马上跳下来,几个军士张大眼睛像不认识似的瞪着赵匡胤。赵匡胤都被瞪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你们,为何如此看我?”
  一军士问道:“公子适才一直骑在马背上?”
  赵匡胤回道:“那是自然。这匹马想跑,我就索性让它跑个够!”
  那军士竖起大拇指道:“公子真乃神人也!”
  就在这时,陈学究看到了赵匡胤,想抓住他,可腰腿都疼得厉害,只得扯开嗓门儿叫道:“赵匡胤,我陈某即使饿死,也决不再让你踏入学堂一步!”
  陈学究当然没有饿死。他一瘸一拐地找到了赵弘殷。赵弘殷满面惭色地言道:“小儿太过调皮,真是委屈陈先生了。”
  赵匡胤便失了学,不过也没有挨父亲的打。这倒不是因为杜氏从中帮衬,原因是,当时的赵弘殷已经没有多少心思来管教儿子了。国家形势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后唐明宗李从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手里夺过江山、做了几年皇帝之后,死了,他的儿子李从厚继位,史称后唐闵帝。然而,李从厚只当了一年的皇帝,就被凤翔节度使李从珂杀死。李从珂杀死李从厚之后,自立为帝,是为后唐末帝。但李从珂的好景也不长。李有一个女婿,叫石敬瑭,时任河东节度使,见几年之内,皇上换了几茬,便也滋生了做皇帝的念头。只是当时的石敬瑭,其势力还无法与李从珂相抗衡,无奈之下,石敬瑭就屈膝投靠北方的契丹族。
  为了获取契丹国辽太祖耶律德光的支持,石敬瑭许诺说:只要能做上皇帝,除每年向契丹贡献三十万匹帛及金银珠宝外,还将河北、山西一带的燕云十六州之地割让给契丹。耶律德光高兴了,立即派兵赶走李从珂,在汴梁册立石敬瑭为皇帝,国号为“晋”(史称“后晋”,石敬瑭即后晋高祖)。
  石敬瑭在契丹的帮助下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帝,但却只是一个儿皇帝。耶律德光在册封石敬瑭为皇帝的文表中明明白白地写道:“我待你就像待我的儿子,你待我就像待你的父亲。我国与你国应永结为父子之邦!”
  四十五岁的人给三十五岁的人做儿子,当真是奇哉怪哉。只有石敬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后晋的皇帝宝座上还坐得有滋有味的。
  赵匡胤年纪尚小,还不懂得什么国家和民族的大业。赵弘殷虽然一把年纪了,但面对变幻莫测的形势,却也只能在家里长吁短叹。
  杜氏问赵弘殷:“这世道变来换去的,什么时候才有个终结?”
  赵弘殷回答妻子道:“夫人不知道,为夫又焉能知晓?”
  亏得赵弘殷还算是个较稳重的人,没有参与到朝代更换的变乱中去,不然,赵家的光景就实难预料了。
  朝代更换了,赵弘殷的职位依旧,由后唐的指挥使变成了后晋的指挥使。只是后晋的都城在汴梁,赵弘殷只得举家离开洛阳。这时候,赵匡胤已经十岁了。
  赵家迁到汴梁之后,生活还算安定。赵弘殷便对杜氏言道:“我想找个先生让胤儿继续念书。”
  杜氏没有意见,但赵匡胤有意见。赵匡胤对杜氏言道:“娘,孩儿不想念书,孩儿想学骑马射箭!”
  杜氏连哄带劝道:“胤儿,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叫你爹教你骑马射箭。”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没奈何,赵匡胤又一次地被父亲牵着手领到一位教书先生的家里去了。赵弘殷警告儿子道:“你要是再不好好念书,再胡乱惹事,我就揍死你!”
  赵匡胤笑着回道:“你要是揍死我,你就没有儿子了!”说得赵弘殷两眼直发愣。
  这回的教书先生姓辛,名文悦,比洛阳的那个陈学究要年轻许多。据说,辛文悦曾参加
  过进士考试,而且差一点就考中了。不知为什么,赵匡胤一见到辛文悦,便有一种亲切感。而辛文悦见到赵匡胤,也很是喜欢。辛文悦对赵弘殷言道:“贵公子日后定当大富大贵!”
  赵弘殷勉强笑道:“我儿若能在先生处多认识几个字,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匡胤接话道:“爹请放宽心,孩儿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赵匡胤虽然对辛文悦颇有好感,但当辛文悦慢条斯理地讲授《四书》、《五经》的时候,他依然是心不在焉的,甚至还会趴在书桌上打盹。
  辛文悦问赵匡胤道:“你天资聪慧,为何对读书不感兴趣?”赵匡胤回答得很干脆:“读书无用!”
  “那么,”辛文悦继续问道,“你以为何物有用?”
  赵匡胤不假思索地言道:“骑马,射箭,舞刀,弄枪!”
  “好!”辛文悦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辛文悦自己并不懂武艺,但他有位江湖朋友却颇通武艺,尤其擅长骑马射箭。从此,只要那位江湖朋友在家,辛文悦便把赵匡胤领去习武。那位江湖朋友也很喜欢赵匡胤,于是就将一身武艺倾囊传授。这样,赵匡胤在汴梁便有了两位老师,辛文悦教他习文,那位江湖好汉教他习武。赵匡胤本对习文不感兴趣,可自从习武之后,他对读书的兴趣也日益浓厚起来。
  赵弘殷并不知道赵匡胤习武一事,但见儿子的功课越来越上进,心中很是高兴,于是就常常叫儿子带些吃的用的东西给辛文悦以示感谢。杜氏也欢喜异常地对丈夫言道:“胤儿长大了,真的懂事了!”
  懂事了的赵匡胤进步很快,尤其是在武艺方面。十八般兵器,他几乎都能耍弄一番,特别是马上射箭功夫,简直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有一回,他骑在马上,一箭射出,竟然将百步之外的一枚悬于树枝上的铜钱射飞。惊得那江湖好汉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事后,江湖好汉找到辛文悦言道:“那枚铜钱,那么远的距离,甭说是在马上了,就是立于地面,我也未必有把握射中啊!”
  赵匡胤在读书上的进步虽然没有在习武上的进步快,但成绩也不差。有一次,赵弘殷夫妇与儿子在一起吃饭,吃饭的当口,赵弘殷抹了一下嘴唇言道:“胤儿,你跟着辛先生已读了一年多的书了,今日我来考考你,如何?”
  因为赵弘殷没什么学识,所以杜氏就十分惊讶地望着丈夫问道:“你,想考考胤儿?”
  “当然。”赵弘殷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我考题都准备好了。”
  “考吧。”赵匡胤仿佛胸有成竹,“请父亲大人出题。”
  赵弘殷先是呷了一口酒,然后清了清嗓子,接着看着纸条念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胤儿,这句话出自何书啊?”
  “出自《周易》。”赵匡胤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意思是,大自然按照它本来的规律强有力地运动着,君子应该像这种运动一样,自强不息、奋发向上!”
  杜氏虽不知道《周易》是何书,也不知道儿子所言是否正确,但还是由衷地赞叹道:“胤儿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赵弘殷眨了眨眼睛,又呷了一口酒,然后言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胤儿,这句话又出自何典啊?”
  “语出《诗经》。”赵匡胤的回答还是那么利落,“它的意思是,普天之下的土地,都归天子所有;四海之内的百姓,都是天子的臣民。父亲大人,孩儿说的对不对?”
  “完全正确!”赵弘殷激动得差点站起身,“胤儿确实出息了!”
  赵匡胤倏地嬉皮笑脸起来:“爹,孩儿都回答正确了,你不应该给孩儿一点赏赐吗?”
  “说吧,”赵弘殷十分爽快:“你要什么?”
  赵匡胤走到父亲身边,也不答话,抄起酒壶将杯子斟满。赵弘殷正要夸奖儿子有孝心呢,却见赵匡胤端起酒杯“吱溜溜”地将酒喝进了自己的肚里。
  赵弘殷惊道:“胤儿,你小小年纪,如何能饮酒?”
  赵匡胤咂巴咂巴嘴唇道:“爹,孩儿不想要别的赏赐,只想喝三杯酒……”
  赵弘殷很为难地看着杜氏。杜氏接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言道:“胤儿这小小的要求,不算过分。”
  赵匡胤笑了,喝干了母亲斟的酒。赵弘殷不甘落后,也亲自将酒杯斟满递到儿子的手中。
  三杯酒下肚,赵匡胤若无其事。赵弘殷瞠目谓妻道:“莫非胤儿是天生的海量?”
  杜氏笑嘻嘻地言道:“妾身以为,胤儿以后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比他爹要强!”
  赵弘殷大笑道:“但愿夫人所言都能变为现实啊!”
  赵弘殷说完就踉踉跄跄地回房休息了。他已经不胜酒力了。杜氏余兴未尽地对赵匡胤言道:“胤儿,看来你真的读了不少书啊!你爹考你,竟然难不住你!”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赵匡胤“嘿嘿”一笑道:“娘,爹所出的那两道考题,昨天就被我发现了,我事先从辛先生那儿得到答案,爹自然就难不住我了!”
  “啊?”杜氏一怔,思索了老半天,终也没有思索出儿子所言究竟是真还是假。
  但不管怎么说吧,在赵弘殷夫妇的眼里,儿子赵匡胤已经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了。
  至于这知识和文化的水平到底有多高,恐怕只有赵匡胤自己才能说清楚了。
  然而,在后晋天福三年(公元938年)的夏天,也就是赵匡胤十二岁的时候,赵匡胤又失学了。前后算起来,赵匡胤在洛阳读了两年书,在汴梁也是读了两年书。
  赵匡胤在洛阳失学是因为他骑马吓着了陈学究。而他在汴梁失学则是因为辛文悦不见了。确切说,辛文悦在汴梁城里失踪了。连官府的公差都找不着辛文悦的去处。
  官府的公差为何要找寻辛文悦?原因是,辛文悦的那位江湖好汉朋友其实是一位专门从事剪径(拦路打劫)行当的大盗。因武艺超群,他每每得手,而得手后的财物,大半藏匿于辛文悦处。换句话说,辛文悦以教书的身份做掩护,专门替那位江湖朋友窝藏赃物。所谓常在河边走,不能不湿足。辛文悦的那位江湖朋友终于在一次行劫时出事了,被官府逮着了。虽然那位江湖朋友被关进牢后不久就自杀身亡,但辛文悦闻之,也不敢大意,为安全起见,还是裹起细软溜之大吉。果然,没有多长时间,官府就根据蛛丝马迹追查到了辛文悦的头上,只是辛文悦的家里早已经空空如也了。
  赵弘殷就是在官府开始追查辛文悦的时候才得知此事的。他不无感慨地对杜氏道:“真没有想到啊,那辛文悦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又饱读诗书,却竟然与强盗为伍,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杜氏却十分平静地言道:“世道混乱,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什么样的事情也都会发生。”
  赵匡胤得知辛文悦失踪的真相后,虽然不无惊异,但在内心深处,却也是对辛文悦充满感激的。没有辛文悦,他那种强烈的学武愿望就无法得到满足。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激,赵匡胤一直珍藏着。直到做了皇帝之后,赵匡胤又见着辛文悦了,这种感激也没有消退多少,以至于,他因此还与自己的宰相彻底闹翻了脸,并因此为自己的猝死埋下了祸根。当然,这是后话。
  辛文悦失踪了,赵匡胤无学可上了,赵弘殷便又想着为儿子重新物色一位先生。赵匡胤知道后,高低不同意。他情知跟父亲说没什么用,便缠着母亲道:“娘,您对孩儿说过,等孩儿长大了,就叫爹教孩儿练武。现在,孩儿已经长大了,娘不能说话不算数的……”
  赵匡胤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因为个头高身体壮,一眼看过去,也像个小大人了。杜氏见儿子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读书,于是就劝丈夫道:“世道不太平,就让胤儿跟你学几招功夫防身吧。不然,一个将军的儿子连一点武功都不会,别人也会笑话的。”
  赵弘殷觉得妻子所言不无道理,也就暂时打消了让儿子继续读书的念头。更何况,练习武艺,应从小做起,等儿子真正长大了再想教他武艺,恐怕就迟了。殊不知,赵匡胤当时一身的武艺,已经不在乃父之下,只是尚欠几分火候而已。
  赵弘殷问儿子希望学练何种武艺。赵匡胤回答:想学练骑在马上耍剑。
  骑在马上仗剑劈刺,是赵弘殷武艺中的强项,又是那位江湖大盗的弱项。故而,赵匡胤自然就想把父亲的高招学到手。
  因为驭马的技术较高超,所以赵匡胤学练马上剑术就没有多少困难。在父亲精心指导之下,只两个月左右时间,赵匡胤在马背上舞剑就很像模像样了。
  赵弘殷在杜氏的面前夸赞道:“胤儿这小子就是聪明,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若是他再大上几岁,我在马背上恐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如果赵匡胤在父亲的面前卖弄骑马射箭之术,恐赵弘殷就要更加地自愧不如了。好在赵匡胤虽年少,却也颇有城府,连着好几年,赵弘殷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会有那么出众的箭术。
  就在这一年(后晋天福三年,公元938年)的年底,赵匡胤结识了一帮年龄相仿的朋友。这帮朋友对他日后的事业起了很大的作用。
  朋友自然是在社会上结识的。一开始,赵弘殷不允许儿子随便外出。在赵弘殷看来,儿子年少,又懂了些武艺,若是常在外面走动的话,说不定就会惹出什么事端来。然而赵弘殷不可能整天都呆在家里看着儿子。他好歹也是后晋的一个指挥使,虽然并没有得到当朝皇上石敬瑭多么的器重,却也需要常常到朝中去公干。这样一来,赵弘殷就总有不在家的时候。赵匡胤就是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得以外出玩耍的。
  杜氏本也不想让儿子到外面走动的,可架不住儿子的软磨硬缠,最终只得同意。不过,杜氏虽然同意了,却又总是派一个仆人跟着赵匡胤。杜氏还这么对儿子道:“你若是在外面惹出事来,那你以后就甭想再踏出家门一步了!”好在赵匡胤很听话,并未给父母招惹什么麻烦。这样一来,不仅杜氏放心了,连赵弘殷也放心让儿子外出了。到后来,赵匡胤再外出玩耍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了仆人。
  赵匡胤是在一所破庙的门口结识那帮朋友的。汴梁虽是后晋的都城,但那样的破庙却无人修治,从此便可以想出当时的朝代和社会是怎么一副光景了。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那是一个下午,赵匡胤出了家门在大街道上闲逛着,一边闲逛一边东张西望。之所以东张西望,是因为大街上的行人和景致他已经看够了,也看厌了。他想看到一些新鲜的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这么着,他看到了那所破庙。
  是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将赵匡胤吸引到破庙附近的。破庙门口,有一帮小孩正在吵闹。也不是什么吵闹,是有两个小孩正搂抱在一起摔跤,其他的小孩在旁边鼓掌叫喊,十分地热
  闹。赵匡胤耐不住了,“噔噔噔”地就跑了过去。
  正在摔跤的两个小孩,一个个头稍矮身体稍胖,另一个则个头略高身体略瘦。俩人许是已经摔了一段时间了,都没什么力气了,只互相搂抱着喘气,并无什么摔打动作,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
  围观的七八个小孩不乐意了。几个小孩冲着那稍矮稍胖的小孩打气道:“石守信,加把劲,把王审琦撂倒!”
  另几个小孩则给那略高略瘦的小孩鼓劲:“王审琦,快摔啊,石守信已经不行了!”
  可不论围观的小孩怎么打气、怎么鼓劲,搂抱在一起的石守信和王审琦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石守信问王审琦道:“你还想摔下去吗?”
  王审琦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再摔了,我没有力气!”
  石守信言道:“我也不想再摔了,我也没有力气了。”
  石守信和王审琦同时松手,又同时跌坐在地上,还同时“哎哟”一声。围观的小孩一时都很失望。赵匡胤忍不住地跨到石守信和王审琦的身边言道:“你们这算是哪门子摔跤?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就罢手了,也太不中用了!”
  没人认识赵匡胤,也没人看见赵匡胤过来,所以赵匡胤冷不丁这么一说话,众小孩都大为吃惊。吃惊之后,一小孩指着赵匡胤言道:“你是谁?你算老几?你怎么敢瞧不起石守信和王审琦?告诉你,石守信是我们的大哥,王审琦是我们的二哥,你不能这样说他们!”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什么大哥二哥的,我赵匡胤既然来了,那我赵匡胤就是这里的老大!”
  赵匡胤敢自充老大,那还了得?石守信一指赵匡胤,冲着那帮孩子叫道:“揍他!”
  王审琦还补充道:“把他揍扁!”
  七八个孩子“呼”地一声就朝着赵匡胤冲了过去。赵匡胤没有应战,而是转身向破庙里跑。石守信硬撑着站起来叫道:“快追!不要让那小子逃了!”
  石守信这话是多余的。赵匡胤如果真想逃,就不会朝庙里跑了。他之所以跑向庙里,是因为他怕在庙外争执被别人看见会告诉他的父母。可见,与同龄孩子相比,赵匡胤应该算是个有心机的人。
  赵匡胤跑进庙里,众小孩也追进庙里。赵匡胤突地转身喊道:“站住!”众小孩还真的都站在了原地。
  赵匡胤要干什么?只见他,先是稳稳地扎了个马步,然后身子一挫,一只手一只脚同时击出,且隐隐地挟着风声。他在众小孩的面前施展起拳脚来。
  一路拳脚打完,赵匡胤面不红、气不喘地收住了身。收住身之后,他瞪着众小孩问道:“你们谁敢上来与我较量一番?”
  众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仅不敢上前,反而一步步地向后退。要知道,赵匡胤刚才卖弄的那路拳脚,就是成年人看了,也会心存怯意的。
  石守信和王审琦虽然是最后进庙的,但也看见了赵匡胤的身手。石守信问道:“王审琦,你能打过这家伙吗?”
  王审琦摇头:“我打不过。你能打过吗?”
  石守信也摇头:“我也打不过这家伙。”
  于是,石守信和王审琦双双走过去,走到了赵匡胤的面前。赵匡胤警觉地一顿道:“你们是不是不服气想跟我动手?”
  石守信慌忙道:“不,不,我们服气……”
  王审琦向赵匡胤解释道:“你厉害,所以我们想叫你做我们的大哥……”
  见石守信和王审琦如此说,其他的小孩便七嘴八舌地冲着赵匡胤叫起“大哥”来。赵匡胤忽地大声言道:“等一等!”
  众小孩一愣,以为赵匡胤不愿意做他们的大哥。却见赵匡胤转身指着庙里的一尊满布蛛网的塑像问道:“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石守信和王审琦摇头,众小孩也都说:“不知道。”于是赵匡胤便又开始卖弄起肚里的那点知识来。
  “我来告诉你们,你们都竖起耳朵听好了!”赵匡胤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这个人姓关,名羽,人称关公关老爷。有一回,他同另外两个人,一个叫刘备,一个叫张飞,在一个叫桃园的地方结为异姓兄弟,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后来,那个叫刘备的做了皇帝,这个关老爷和那个张飞都做了大将军。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都听清楚了!”众小孩乱哄哄地叫着。在他们的心里,赵匡胤简直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不仅身手不凡,还知道庙里这个关老爷的故事。
  石守信突然问众小孩道:“我们现在就与这位大哥在关老爷的面前结为异姓兄弟,你们同意不同意?”
  众小孩还未及张口呢,王审琦紧跟着言道:“谁要是不同意,我就揍谁!”
  即使真有哪个小孩本不想同意的,恐也不敢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众小孩一起喊道:“同意!同意!”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再看赵匡胤,不无得意地瞟了众小孩一眼,然后面对着关公的塑像双膝跪地,且口中言道:“请关老爷作证:我赵匡胤今日与众位朋友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也学着赵匡胤的样,一边跪倒一边嚷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是跪得不甚整齐,嚷得也不甚整齐,情形多少有些混乱。
  赵匡胤率先爬起来,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赶紧跟着爬起来。赵匡胤扯开嗓门叫道:“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大哥了,你们就是我的好兄弟了!”
  众小孩一阵“大哥”、“大哥”的乱叫。石守信凑到赵匡胤的身边问道:“大哥,如果你以后当了皇帝,我们是不是都可以当上大将军?”
  “那是自然。”赵匡胤一本正经地言道,“我是皇帝,你们都是大将军!我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都手舞足蹈起来。仿佛,赵匡胤现在就是皇帝了,而他们现在已经是大将军了。
  包括赵匡胤在内,他们一共是十个人。套用“桃园三结义”的说法,赵匡胤和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当可称之为“破庙十结义”。
  从此,赵匡胤的生活就变得丰富多彩了。他每天都要定时地朝那所破庙里走一趟,而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又肯定会在破庙里等候着他。赵匡胤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武艺传授给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也确实学习得十分认真、刻苦,且进步也非常快。时间一长,赵匡胤和石守信、王审琦等人的关系便越发地亲密,其大哥的地位也随之越发地巩固了。
  后晋皇帝石敬瑭要把一批准备好的粮食和布匹送到契丹去,而且是送到契丹国的都城上京(当时叫临潢府,今在内蒙古自治区的巴林左旗东南),从汴梁到临潢,路途何止千里。石敬瑭不敢大意,谕令赵弘殷担任这次北上贡献的钦差。说是钦差,其实就是护送粮食和布匹到契丹去的保镖,充其量是一个所谓的“镖头”。
  聆听了石敬瑭的一番教诲之后,赵弘殷就回家收拾收拾准备北上了。杜氏对丈夫的这次差使很不满意,可又无奈。端的是后晋朝的碗,就得受后晋皇帝的管。
  杜氏嘱咐丈夫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赵弘殷笑道:“夫人放心,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只是路程稍远些罢了。”
  赵匡胤闻之,非要跟父亲一道北上。赵弘殷瞪着儿子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你以为这是回洛阳啊?这是去临潢,来回不停地走,也要走上一两个月!”
  赵匡胤又闹着去缠母亲。杜氏想了想,对丈夫言道:“胤儿也不小了!长这么大,他还没有真正地出过远门。不如趁这个机会,就让他跟你去见见世面。再说了,有胤儿伴你身边,你路途上也会少些寂寞。”
  赵弘殷总是会听妻子话的,何况妻子所言也句句在理。因事关重大,赵弘殷不敢擅自带儿子同行,于是就入宫禀明皇上。还好,石敬瑭同意了。
  赵匡胤心中的那个高兴啊,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北方去。临行前,母亲叮嘱了许多话,他几乎一个字也没听清。
  在赵匡胤看来,此次北上一定会充满乐趣。而实际上,路途中的生活是单调而乏味的,且充满苦累,无外乎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毫无乐趣可言。甚至,有时一整天,赵匡胤想同父亲说上几句话也很困难。几十大车粮食,又几十大车布匹,赵弘殷哪敢掉以轻心地去陪儿子唠叨?
  离开汴梁的头几天,赵匡胤还有一些新鲜感,可新鲜感过去之后,他便有些后悔了。整天地骑在马上不停地赶路,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汴梁到破庙里与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一起玩。
  只不过,赵匡胤虽然很后悔,但却没有把这种后悔向父亲透露。本来嘛,是自己提出要随父亲一道北上的,如果又向父亲提出返回汴梁,那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耳光?这样的蠢事,他赵匡胤才不会干呢。不仅如此,赵弘殷怕儿子整天地骑马累坏了身体,劝儿子坐在马车上去,赵匡胤也没有同意。要知道,赵匡胤当时只有十三岁,能坚持不懈地骑在马背上颠簸,也着实不易了。
  在后晋境内,赵弘殷手下的卫兵有上千人,生怕遇到什么不测之事。而进入契丹境内后,赵弘殷手下的卫兵就减少到百来人了。这是皇帝石敬瑭的旨令。石敬瑭怕赵弘殷带的卫兵多了,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会不高兴。所幸一路平安无事。经过一个来月的跋涉,赵匡胤跟着父亲终于走进了契丹国的都城临潢府。
  在赵匡胤的眼里,临潢府没有汴梁大,好像也没有汴梁热闹,只是契丹人的装束与汴梁人的装束大不相同,让赵匡胤觉得好奇。所以,到了临潢府之后,赵匡胤似乎的确有了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因赵弘殷的身份是后晋朝皇帝钦差,照例,赵弘殷将贡献的粮食、布匹交给契丹有司之后,契丹国主耶律德光要接见他。果然,耶律德光召见了赵弘殷,不过不是在正殿,而是在偏殿。从中不难看出耶律德光对后晋朝及石敬瑭的轻视。
  因在异国他乡,赵弘殷不放心将儿子丢在别处,在征得契丹有司同意后,携儿子一起入殿觐见契丹国主。这样,赵匡胤就得以一睹耶律德光的尊容了。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耶律德光当年不过三十七八岁,人长得很瘦,但又长得很凶。赵匡胤以为,他与父亲大老远地送粮食送布匹来,那很瘦很凶的人至少也该说上几句好听的话。谁知,耶律德光一见赵弘殷就冷冷地问道:“这批粮食和布匹本应三月前就运到这里,何故延误至今啊?”
  赵弘殷连忙赔上笑脸道:“回陛下的话,只因去年收成不丰,贡物一时难以筹齐……贡物筹齐之后,吾皇万岁就赦令小臣星夜送来,并命小臣向陛下深致歉意……”
  “真的吗?”耶律德光眯着眼乜着赵弘殷,“是不是石敬瑭做了几年的皇帝胆子做大了,不想再对朕有所贡献?”
  “陛下误会了!”赵弘殷急急地道,“吾皇万岁对陛下的确是忠心不二啊……”
  “好了!”耶律德光一指赵弘殷的鼻子,语气咄咄逼人。“你回去告诉那个石敬瑭,他应该贡献给朕的财物,不仅要如数送到,而且要如期送到!”
  “是,是!”赵弘殷点头,“陛下的话,小臣一定禀告吾皇……”
  “还有,”耶律德光的目光阴沉起来,“你再告诉那个石敬瑭,叫他最好识相点!朕既可以立他为帝,也就自然可以废了他这个皇帝!”
  “是,是!”赵弘殷又点头,“陛下所言,小臣已经铭记……”
  “你走吧!”耶律德光挥挥手,然后转过身去,将屁股对着赵弘殷。赵弘殷赶紧拉起赵匡胤的手,匆匆忙忙地退出了偏殿。
  等出了殿,来到了大街上,赵弘殷才发现赵匡胤的两片小嘴唇噘起多高,显然在生气,而且气还不小。
  赵弘殷小声问道:“胤儿,你在和谁赌气啊?”
  赵匡胤反问道:“爹,那个人在你的面前为什么那么凶?”
  “那个人”自然就是指的耶律德光了。赵弘殷轻叹道:“儿啊,他是皇上,为父呢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他当然可以在为父的面前作威作福了!”
  赵匡胤默然。赵弘殷又低低地言道:“胤儿,你没瞧见吗?甭说是爹了,就是当今皇上,那个人也根本没放在眼里啊!”
  蓦地,赵匡胤昂起倔强的头颅来,且定定地看着父亲,掷地有声地言道:“爹,孩儿长大后也要当皇帝,而且要当一个不受别人欺负的皇帝!”
  赵匡胤的声音太大,吓得赵弘殷一边去捂儿子的嘴一边东瞅西望。还好,街上人虽多,但无人去注意他们。赵弘殷吁了一口气言道:“胤儿,说那么大声干嘛?你不想活了?”
  赵匡胤却挺认真地言道:“爹,孩儿刚才讲的是心里话!”
  不知道赵匡胤想当皇帝的念头是不是就从这里开始生起的,反正,赵弘殷是没把儿子的话当真的。而实际上,赵弘殷也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大儿子登上皇帝的宝座。
  赵弘殷父子在契丹国都城歇宿了一夜后就踏着晨露启程回国了。因为回国的时候了无携带,所以速度就非常快。几天工夫,他们就驰到了契丹国与后晋朝的分界处。
  然而,赵弘殷在两国分界的地方却勒住了缰绳,并驻足了好长时间,脸上的表情也很凝重。赵匡胤不解,便问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赵弘殷用手比划了一下北方:“胤儿,你知道吗?这幽蓟十六州本是我朝国土,可现在,它成了契丹国的土地了……
  赵匡胤问这是为什么。赵弘殷说是当今皇上送给契丹国的。赵匡胤更加地不解:“爹,自己的土地,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赵弘殷长叹道:“一言难尽啊,孩子!你现在还小,这国家大事,你不会弄明白的……”
  是呀,赵弘殷说的没错。赵匡胤还小,还不可能明了什么国家大事。但是,从赵匡胤眼中所射出的目光,却是那般的明亮,那般地让人心动神摇。
  不敢说此次随父亲北上对赵匡胤的一生就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契丹国返回汴梁之后,赵匡胤练武练得更加勤奋了。而且,他不仅继续在那所破庙里与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在一起偷偷摸摸地演练武艺,还常常与父亲手下的一些军官们在一块大明大亮地切磋技艺。后来,他干脆把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也带到父亲的军中用真刀真枪进行操练。这样一来,不单他本人的马上马下功夫越来越纯熟、越来越精湛,连石守信、王审琦等人的武艺也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石守信手执一对铜锤,虽稍觉吃力,却曾将赵弘殷的一名军官逼得手忙脚乱。王审琦手中一杆长枪,威风八面,曾将赵弘殷的一名军校逼下马来。赵匡胤手握的一柄长剑就更厉害了,曾将父亲的几名军士杀得不敢上前。而当时,赵匡胤也好,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也罢,都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
  赵匡胤十五岁那年,杀了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
  那是那一年夏天的一天,黄昏的时候,赵匡胤和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在军中练过武之后,就结伴准备到城外的一个水塘里去洗澡了。因赵匡胤长大了,又比较稳重,赵弘殷夫妇也就不再限制赵匡胤的自由了。有时,赵匡胤玩到半夜才回家,赵弘殷和杜氏也不责备。
  夕阳的光辉沐浴着赵匡胤等人。赵匡胤等人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上。拐过这条街,再走出城门,就到洗澡的水塘边了。就在这当口,石守信突然言道:“大哥,你看!”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赵匡胤看见了。街道的左侧,有一家小酒馆。小酒馆门外,一个裸着上身的男人正在强行搂抱一个过路的年轻女人。那女人惊叫着、挣扎着,可始终无法摆脱那男人的手掌。那男人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肆无忌惮地揉搓那女人的胸部。小酒馆门前虽有许多人,可无人敢上前去阻止那裸着上身的男人。因为那男人是个契丹人。
  王审琦气得破口大骂道:“狗日的契丹人!我干你八辈子祖宗!”
  石守信更是气得要上前与那契丹人算账。其他小兄弟也都瞪着双眼,跃跃欲试,就等着赵匡胤发号施令了。赵匡胤却道:“石守信和王审琦留下,其他人都回自己的家!”
  这时,那契丹人终于放了那女人,转身走进了小酒馆。那女人一边哭着一边整理着衣衫,从赵匡胤等人的面前跑过。赵匡胤吩咐石守信和王审琦道:“你们两个轮流在这里盯着这个契丹混蛋。他走到哪里,你们就跟到哪里,然后去告诉我。”
  石守信问道:“大哥现在要去哪儿?”
  赵匡胤回道:“我现在回家准备点东西。”
  王审琦又问:“大哥是想教训一下这个契丹混蛋吗?”
  赵匡胤言道:“我想叫这个契丹混蛋完蛋!”
  天黑了之后,石守信走进了赵匡胤的家。石守信长得虎头虎脑的,赵弘殷夫妇都很喜欢。很快,赵匡胤和石守信就并肩走出了家门。
  月光淡淡的,刚好能映出脚下的路。赵匡胤问那个契丹人现在何处。石守信答道:“还在酒馆里喝酒,王审琦正在那盯着呢。”
  走到一条小巷口,赵匡胤叫石守信等一等。一会儿,赵匡胤从小巷里摸出两样东西来。这东西显然是赵匡胤事先准备好的。那两样东西?一张弓,一支箭。石守信想问什么的,但最终闭了口。赵匡胤将弓夹在腋下,石守信把箭裹在怀中,俩人专拣没有月光的地方走。其实呢,月光那么淡,即使他们走在月光下,也不会有人看清他们的身上藏有何物。
  王审琦果然站在那家小酒馆的附近监视着。见到赵匡胤和石守信,王审琦低低而又急急地道:“酒馆里就那一个家伙了,那家伙还在喝……”
  “让他喝吧。”赵匡胤摸了摸腋下的弓,“他也只能喝这一次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街上已经看不见什么行人了,赵匡胤等人觉着有些凉的时候,那契丹人终于走出了小酒馆。
  契丹人显然喝了不少酒,还没给酒钱。酒店老板追出门来向契丹人索要酒钱。契丹人一巴掌搧过去,酒店老板竟然被搧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契丹人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比划着。酒店老板吓得赶紧缩回了店里,还把店门关死。契丹人一边“哈哈”笑着,一边踉踉跄跄地向着赵匡胤等人走来。
  赵匡胤早已操弓在手,石守信急忙将箭交给赵匡胤。赵匡胤搭箭弦上,觑得准确,一箭就射了出去。石守信和王审琦都清晰地听到了那箭离弦时的“嗖”声。
  距离那么近,又是迎着面,赵匡胤即使不瞄准恐也不会射偏目标的。就听“扑”地一声钝响,那支箭恰恰射中了契丹人的前胸。契丹人真的喝多了酒,被箭射中了好像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似乎是想把箭拔出来,可双手毫无力气,跟着,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地跪在了大街道上。
  赵匡胤招呼一声,领着石守信、王审琦逃离了现场,速度之快,令人乍舌。来到一个偏僻阴暗的角落之后,石守信气喘吁吁地言道:“大哥,你还有这么一手好箭法啊!”王审琦也道:“是啊,大哥,没想到你的箭射得那么准!那契丹狗肯定是玩完了!”
  赵匡胤却急急地道:“你们两个听好了,今天晚上的事情你们对谁也不要说,包括你们的家里人。还有,我会射箭的事情你们也不要乱说,不然人家会起疑心的。”
  石守信和王审琦都赌了咒发了誓。石守信问道:“大哥,我们现在干什么?”
  赵匡胤回道:“都回家睡觉。”
  第二天上午,赵匡胤很老实,就呆在家里哪儿也没去。赵弘殷从外面回来对杜氏言道:“一个契丹人在一家酒店门外被人用箭射死了,死的时候,还直直地跪在地上……”
  杜氏轻叹道:“唉,麻烦事来了!”
  赵匡胤一开始并不真正理解母亲的话,他显然陶醉在杀死契丹人的快乐之中。但没有多久,赵匡胤就知道母亲话中那“麻烦”是什么意思了。
  被赵匡胤射死的那个契丹人是一个信差,他本想在汴梁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回契丹的,没料到,他的小命竟然让赵匡胤夺了去。契丹国主耶律德光听说自己的信差命断汴梁,大为震怒,立即诏示后晋皇帝石敬瑭:如果不迅速查出凶手,给契丹一个满意的交待,契丹就将派兵血洗汴梁城。
  石敬瑭吓坏了,赶紧召集群臣商议查找凶手。可查来找去,仍不知凶手为何人,而耶律德光又逼得紧,没奈何,石敬瑭只得听从一个大臣的建议,将那家酒店的老板定为凶手,将酒店老板的家人及酒店里的伙计都定为从犯,全部砍头示众,并送给契丹大批财物以谢罪,耶律德光这才稍稍歇了火气,但仍不忘警告石敬瑭道:此类事件,以后绝不许再发生,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石敬瑭闻之,一下子病倒在了床上,引得后晋朝廷一片恐慌。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石守信、王审琦找到赵匡胤。石守信很是不快地道:“皇上也太软了!契丹狗一吓唬,就吓出病来了!”
  王审琦似乎在为石敬瑭辩护:“也不是皇上太软,是我们的军队太软了。军队打不过人家,皇上就只能被人家吓唬了!”
  赵匡胤却在想着别的问题。他很是后悔地道:“我们这次干得不值。只杀死一个契丹狗,却连累了那么多人。”
  石守信和王审琦知道赵匡胤说的什么意思。那酒店老板一家人和酒店里的伙计,共有二十多人被砍下了脑袋。这二十多颗脑袋被砍下,赵匡胤自然要负重大责任。
  “狗日的契丹狗!”赵匡胤突然大骂了一声,“如果能在战场上相遇,我一定要多砍下一些契丹狗的脑袋来赔罪!”
  赵匡胤本说的是气话,没料想,这气话还很快变成了现实。
  后晋皇帝石敬瑭被耶律德光吓病了之后,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终于,在天福七年(公元942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命呜呼。而赵匡胤此时恰恰十六岁。
  石敬瑭死后,后晋群臣拥立石敬瑭之子石重贵继位(史称石重贵为后晋“出帝”)。就在此时,耶律德光为了维护和巩固契丹国的“父国”地位,竟发兵攻打后晋。
  一开始,耶律德光很得意。他的两万兵马杀入后晋境内之后,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后晋军队一触即溃,纷纷南逃。眼看着,他的两万兵马就要杀到汴梁城下了。
  迫于后晋群臣的压力,石重贵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以皇帝的名义下诏同契丹开战,以把契丹兵阻挡在汴梁城之北。
  待好不容易凑足了一支不足万人的军队后,又提任赵弘殷为此次出征的主帅。这时,契丹兵已经打到封丘附近了。封丘在汴梁之北,两地相距不过六七十里地。
  杜氏对丈夫此次挂帅出征既赞同又担心。临危受命,救国救民,本是义不容辞的事,然而,契丹兵有两万之众,且气焰又极为嚣张,丈夫仅带不足万人的乌合之旅,又如何能御敌于城外?不过,杜氏虽然忧心忡忡,但对丈夫说出的话却又充满了信任和鼓励。
  赵匡胤不同。闻听父亲要带兵出征,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心花绽放之余,他强烈要求随父征战。赵弘殷自然不同意,此次御敌,显然吉凶难卜,如何能让自己的儿子也去冒险?
  赵匡胤又去央求母亲。杜氏对丈夫言道:“胤儿长大了,武艺又好,你就让他与你同去吧。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与胤儿同战沙场,不仅可以互相照应,还可以鼓舞士气!”
  赵弘殷最终点下了头。赵弘殷之所以点头,妻子所言有理固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还有一个原因也不能忽视,那就是,赵家现在有两个儿子了。如果赵家只是赵匡胤一根独苗,恐杜氏也不会同意让赵匡胤上阵的。
  军情紧急,赵弘殷不敢迟疑,带着不足万人的军队急急地开出了汴梁北城门。再看赵匡胤,雄赳赳气昂昂地端坐在马背上,身后背着一张弓,胯边悬着满盈的箭囊,手中执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煞是威风,俨然也是一位带兵的将军。他曾向父亲建议,把石守信、王审琦等在破庙中结义的几个兄弟也召入军中,但赵弘殷怒斥他道:“你想去送死,难道还想叫你的小兄弟们也一起去送死?”赵匡胤无话可说了。
  赵弘殷把部队带到了汴梁城北约三十里地的地方。后晋朝廷的意思,是叫赵弘殷在这一带设防,把契丹兵阻止几天,待援兵到来再与契丹兵决战。
  赵弘殷本也想按朝廷的意思做的,因为凭他现有的军力,想击溃契丹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当听说契丹兵打到封丘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向南开来时,赵弘殷又改变了主意。他留下大半人马在此设防布阵,自己与赵匡胤率三千人绕道从背后突袭契丹兵,待他与赵匡胤打响后,设防布阵的后晋军从正面向敌发起攻击。
  此时正是半夜,赵弘殷不敢多耽搁,又对留守布防的将领们叮嘱了几句,便带着赵匡胤及三千人马匆匆地绕道东边向北方去了。路上,赵弘殷问儿子道:“你以为我们此战能胜吗?”赵匡胤没打过仗,还不懂得什么战略战术,但他还是铿锵有力地回道:“爹说能胜,那我们就一定能打败契丹狗!”
  黎明时分,手下向赵弘殷报告:契丹兵从左侧开过去了。赵弘殷即刻命令部队掉头尾追并教导儿子道:“看到了吗?契丹狗太狂妄了,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只顾南下!”
  赵匡胤醒悟道:“爹,契丹狗如此狂妄,只要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他们的阵脚必然大乱!”
  “对!”赵弘殷赞许地言道,“自古骄兵必败,这些契丹狗也不会例外!”
  天色大亮时,赵弘殷的三千人马已经和契丹的后卫军队碰到一块了。赵弘殷长剑一挥道:“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给我冲啊!杀啊!”
  说完,赵弘殷跃马扬剑,第一个冲入敌阵。第二个冲上去的是赵匡胤。诚如杜氏所言,赵弘殷赵匡胤父子并肩作战,的确极大地鼓舞了后晋官兵的士气。主帅父子一马当先,哪个还敢惜命?后晋三千官兵就像疯了似的,一起呐喊着冲杀过去。
  契丹军队中那些殿后的官兵首先遭了殃。他们和其他契丹官兵想的一样,以为后晋军队不堪一击,根本不敢抵抗,只要一个劲儿地朝南赶,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攻进汴梁城。他们牢记着耶律德光的旨令:攻进汴梁之后,可以任意地烧杀抢掠。他们正做着任意烧杀抢掠的美梦呢,万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屁股后面杀过来一支后晋军队,而且来势极为凶猛。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他们当中的数百人就变成了刀下之鬼、剑底游魂,死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是天龙下凡吗
  赵弘殷见契丹军后卫部队阵脚已乱,便率着这数百名骑兵直向敌阵纵深处扑去。战前,他还想到过赵匡胤的安危,可杀入敌阵之后,他就没时间考虑儿子的问题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契丹兵彻底打蒙,不然,待契丹兵回过神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赵匡胤也骑着马。因为是初次临敌,他还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好在四周都是契丹兵,他
  不愁找不到作战的对象。他只需用手中的剑把面前的敌人杀死就行了。所以,尽管是第一次上阵,但他毫无怯意,艺高人胆大嘛。当他手中的剑“扑哧”一声戳进一个契丹兵的胸膛时,他简直快乐和兴奋到了极点。他忘不了那个冤死的酒店老板,他要为酒店老板一家人报仇。故而,赵匡胤在奋勇杀敌的时候,只恨自己只有一把剑,不能更多地杀死契丹兵。
  此役,赵弘殷率不足万人之师一举击溃来犯的两万契丹军,且斩杀契丹军统帅哈内勒等五千余契丹官兵,还缴获上千匹战马。可以说,自后晋王朝建立以来,后晋军队还从未取得过如此重大的胜利。
  于是后晋皇帝石重贵就把保卫汴梁城的任务又交给了赵弘殷。
  可是,想彻底打退契丹,又谈何容易?赵弘殷把陆陆续续赶到汴梁来的后晋援兵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汴梁城以北设防,共设了三道防线,另一部分留在汴梁城内加固城防。赵弘殷对在城外设防的将领吩咐道:“如果契丹兵来攻,能堵住就坚决堵住,实在堵不住就撤到城里来,千万不要让手下官兵逃散!”
  杜氏问丈夫道:“契丹大军一定会来?”
  赵弘殷点头道:“一定会来!”
  杜氏又问道:“汴梁城究竟能不能守得住?”
  赵弘殷摇头道:“只有天知道!”
  赵弘殷想叫妻子带着两个儿子出城到南边去避一避。杜氏不同意:“你是统帅,我若携子出城,岂不动摇军心?”
  赵匡胤更是不会同意:“孩儿要与爹并肩作战!”
  赵弘殷长叹道:“既如此,那就听天由命吧!”
  赵弘殷的长叹是有道理的。耶律德光闻听契丹军战败,且统帅哈内勒也战死,异常震怒,马上点起八万人马,分左右两路,重新杀向后晋。耶律德光命令带兵的将领道:“打进汴梁城!活捉石重贵!”
  两路契丹军队气势汹汹地向南扑来。在攻破了赵弘殷在北方所设的三道防线后,开始大举攻城了。一连猛攻了二十多天,虽然没有攻破城池,但汴梁城内也差不多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了。
  赵匡胤当然参加了守城的战斗。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也和赵匡胤战斗在一起。可眼见着,契丹军就要攻进城里来了,后晋的援兵还是不见踪影。
  就在汴梁城被契丹军攻得朝不保夕的当口,有一天凌晨,围攻汴梁城的契丹军队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突然遭到了大规模的袭击。虽然,契丹军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从早晨战至午后,契丹军还是大败而逃,且损失惨重,战死的官兵数以万计。
  原来位大败契丹军、解汴梁之围的是后晋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的部将郭威。郭威以五万人马将七八万契丹军打得溃不成军,这的确让赵匡胤艳羡不已。赵匡胤问父亲那郭威是何等英雄人物,赵弘殷摇了摇头言道:“郭威是何人,我也不甚清楚,我只知道,郭威很会打仗……不过,那河东节度使素来不听朝廷调遣,今日为何主动来解汴梁之围?”
  赵匡胤涉世未深,还无法回答和理解父亲所说的那个问题。不过,有一个人的名字却深深地镌刻在了赵匡胤的脑海里,那个人的名字便是:郭威。
  汴梁城外一仗,契丹国元气大伤。耶律德光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一时间却也无力再对后晋发动大规模的侵犯了。这样一来,汴梁城又恢复了暂时的安定。
  后晋天福九年(公元944年),赵匡胤刚满十八岁。杜氏对赵匡胤言道:“儿呀,你也不小了,该结婚了!”
  我要用最温馨的情丝拴住你
  十八岁的赵匡胤,出落得高挑、健壮,略长的脸庞上,嵌着一对幽深的大眼,挺直的鼻梁下,稍显厚实的双唇透出一股含而不露的威严。不过,若是他启唇一笑,却又显得那么地亲切与温和。
  有语云: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赵匡胤的年纪,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按理,当得知父母要给自己操办婚事了,他应该高兴得情不自禁才是。然而,赵匡胤却低
  低地对母亲道:“娘,孩儿不想结婚……”
  赵匡胤怎么了?是他另有所爱,还是对女人根本就不感兴趣?都不是。除了母亲杜氏外,赵匡胤很少跟别的女人接触,因而谈不上什么另有所爱。同时,赵匡胤也觉得,就女人而言,尤其是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的确有一种很难言明却又极具诱惑的魅力。夏日,走在大街上赵匡胤也曾对那些年轻女人的胸脯和大腿想入非非。甚至,有时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曾幻想过自己的双手正在那些漂亮女人的身体上抚动。幻想虽然朦胧,却也美丽动人。这足以说明,赵匡胤与别的男孩子一样,其内心深处,也是对女人充满着憧憬和渴求的。
  赵匡胤之所以不想结婚,乃是因为他有这么一种考虑:结了婚,就有了家了,有了家,就不能到处乱跑了,整天关在家里,岂不把人闷死?不难看出,在赵匡胤的胸腔里,既跳动着一颗春心,同时也跳动着一颗不安分的心,而就当时来说,后者显然比前者跳动得更有力。
  闻听赵匡胤不想结婚,赵弘殷勃然大怒。他把赵匡胤拽到自己的面前,指着赵匡胤的鼻子吼道:“你想让我们赵家断了香火吗?告诉你,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你都要为我们赵家娶妻生子!”
  父亲发这么大的火,着实让赵匡胤吓得不轻。不过他同时也明白了这么一个道理:结婚不结婚的问题,并非只是他个人的私事,而是关乎到他们赵家传宗接代的大事情。虽说还有一个弟弟匡义,但作为赵家长子,他实在难以推卸延续香火之重任的。
  杜氏也劝赵匡胤道:“儿呀,若不是战乱,你早该成婚了,我也早该抱上孙子了!”
  赵匡胤笑对杜氏道:“娘,谁不想结婚啊?我过去跟你是说着玩的。”
  是呀,父亲要自己结婚,母亲也劝自己结婚,他赵匡胤除了答应之外,似乎也别无良策。连那六岁的弟弟匡义,也整天嚷着要吃哥哥的喜糖。不过话又说回来,结婚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情。
  那时候的人结婚,都是要听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娶什么样的媳妇,什么时候娶媳妇过门,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不过杜氏有点例外,在给赵匡胤找媳妇之前,她曾征求过赵匡胤的意见,问赵匡胤究竟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做媳妇。赵匡胤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道:“娘,孩儿想找一个漂亮的女人。”
  对赵匡胤来讲,还不懂得多少家庭的含义。既然要娶媳妇,那自然是非漂亮不娶了。而杜氏却也非常赞同大儿子的意见。她深情地抚摸着赵匡胤的脸颊言道:“不漂亮的女人,怎能配得上我们家胤儿?”
  找一个漂亮的女人给赵匡胤做媳妇并不难。世上的漂亮女人多得是。比较难的是,那女人不仅要漂亮,而且还要与赵家门当户对。赵弘殷虽然不是什么朝廷的显臣,但好歹也是一个领兵的大将军。赵家如此门第,总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找一个普普通通家庭中的女儿做儿媳妇吧?果真如此的话,岂不把别人的大牙笑掉?
  赵弘殷和杜氏经多方打探,终于找着了一个在汴梁城内小有名气的媒婆。他们给媒婆开出的条件是:那女儿一要门户相当,二要年少美貌,三要温顺贤淑。家庭过日子嘛,女儿家温顺贤淑与否是很紧要的。
  客观地讲,赵氏夫妇开出的那三项条件是有一定难度的,但这难不倒那小有名气的媒婆。既是小有名气,就自有其真实的才干。那媒婆肩负着赵氏夫妇的重托,走东家、串西家,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为赵家说妥了这门亲事。
  赵匡胤的岳父姓贺名景思,也是后晋朝带兵的一位大将,与赵家可谓是门第相当。贺景思长女贺氏年方二七,据媒婆所言,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可谓是既年少又美貌。据媒婆称,那贺大小姐诸事皆依父母,走路怕踩了蚂蚁,说话怕惊了蚊子,世上还有比这样的女子更温顺贤淑的吗?
  赵弘殷和杜氏夫妇对媒婆讲妥的这门亲事非常满意。杜氏问赵匡胤是否也满意。赵匡胤犹犹豫豫地道:“娘,那女子才十四岁,是不是……太小了?”
  是呀,有些十四岁的姑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女孩结为夫妇,赵匡胤能不犹豫?杜氏解释道:“胤儿,我问过媒婆了,媒婆说,贺家大小姐虽然年少,但去年就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还有,”赵匡胤又道,“那贺家大小姐我没见过,娘也没见过,只听媒婆一张嘴胡说,谁知道她的容貌究竟如何?”
  杜氏笑了,“胤儿,媒婆说了,如果那贺家大小姐没有倾城之貌,她不仅退还全部赏钱,还要跪在我们家门前磕头谢罪!媒婆这么说了,胤儿还不放心吗?”
  然而赵匡胤依然没有完全放心。上述两个疑问一直堵在他的心间。直到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刻,赵匡胤的这两个疑问才终于有了明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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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匡胤和贺氏的婚礼是在这一年(后晋天福九年,公元944年)的金秋举行的。两大将军联姻,婚礼自然热闹非凡。又何况,当时的赵弘殷,手中有的是钱。契丹兵败汴梁城外之后,赵弘殷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加官晋爵的封赏——大半功劳都被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占去了——但皇帝石重贵还是在大臣的建议下给了赵弘殷一大笔赏钱。有钱就好办事,就好讲排场。不说别的,单赵家给贺家的聘礼钱,就足够一个小民吃上一辈子的了。聘礼如此,婚礼的气派、豪华就可想而知了。
  在来宾们喜气洋洋畅饮喜酒的时候,赵匡胤被母亲叫到了一间小房子里密谈。而实际上,闻着那四溢的酒香,赵匡胤心痒得直如被抓被挠。他多想与众人坐在一起喝个痛快啊!也许,赵匡胤是个天生的贪杯者。他的父亲赵弘殷只在高兴的时候才喝上两杯。据说,他的祖辈也没什么人喜好杯中之物。而赵匡胤不然,他闻着酒香就感到亲切。以至于美酒佳酿陪伴了他一生。最终,他的死,也与饮酒大有干系。
  在众宾客畅饮美酒的当口,杜氏为何要把赵匡胤叫到一个小房子里密谈?其实,说起来也非常简单,杜氏要对儿子讲授一些男女情事方面的知识。赵匡胤虽然不小了,又长得人高马大的,但男女情事方面的知识,他却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这么说,女人身体究竟是什么模样,他都几乎一无所知。因而,在赵匡胤入洞房之前,杜氏为他补补课,就显得非常必要而又及时了。
  杜氏讲授得很耐心,也很细致。她在传授知识的时候,面色从容而镇定。只是苦了赵匡胤,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口还“突突突”地跳个不停。若是摸摸他的两颊,定然会烫得怕人。
  杜氏讲完了,问赵匡胤是否听懂了。赵匡胤回答:“孩儿听得……很仔细!”
  听得很仔细,心里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以至于,当别了母亲,走到酒席中与宾客们杯觥交错的时候,赵匡胤忽然对酒不是那么太感兴趣了。他虽然也喝了十多杯酒,但却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其实这也难怪,一个从未沾过女人的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一想到洞房里正有一个女人在等候着自己,热血岂不早就沸腾?热血早就沸腾了,自然就不需要美酒来刺激了。
  酒宴依然在如火如荼地继续。赵弘殷舌头都喝长了,但还是不停地把酒往嘴里倒。赵匡胤耐不住了,瞅了个空档,偷偷地跑向了洞房。等终于来到洞房的门口时,他不觉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是呀,从这里迈进洞房,他就要从一个大小伙子变成一个大男人了。
  赵匡胤以一个大男人的气概迈进了洞房。红烛掩映下,一个从头到脚都红艳艳的女人正端坐在床沿。那一身红妆的女人自然就是新娘子贺大小姐了。只是一块红布遮住了她的脸,他看不出她的模样。
  他一步步地向她靠近,每一步都很紧张,且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加紧张。紧张得很难受的时候,他挪到了她的眼前。
  赵匡胤愣愣地对她道:“你,站起来。”
  赵匡胤为何要贺氏站起来?原因是,他要看看她的个头有多高,是否真的已经长大成人。
  贺氏很听话,乖乖地站了起来。嗬,她的头顶差不多平着他的鼻梁骨了。从身高来看,她确实是一个大姑娘了。赵匡胤似乎放下了一半心。
  赵匡胤又对贺氏道:“你,把红布拿下来。”
  贺氏伸出纤纤手指,轻轻地一拉红布的边缘,那块遮住她面目的红布就飘飘忽忽地打着旋儿轻落于地,就像是秋风中的一片枯叶,更像是她短暂一生的形象写照。
  赵匡胤的眼睛不禁一亮。他面前的这位新娘子,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小美人:瓜子型的脸,柳叶般的眉,杏眼、桃腮、樱桃口。再加上烛光的映衬,赵匡胤恍惚觉得,他娶的这位新娘子,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了。至此,赵匡胤似乎又放下了另一半的心。
  心全都放下了,赵匡胤便又倏地紧张起来。因为,按照母亲的讲授,他现在要解下新娘子的衣衫了。用自己的双手去脱下一个小美人的衣裳,会有什么样的心理感受?
  但紧张归紧张,赵匡胤还是遵照母亲大人的吩咐去做了。只不过,他在为贺氏脱衣服的时候,脱得很艰难,因为,他的双手实在抖动得太厉害……他再也遏止不住了,手忙脚乱地扒光自己的衣裳,又手忙脚乱地扑在了她的身上……
  在这么一个桂花飘香的晚上,赵匡胤终于理解了女人为何物。虽然,他理解得还很肤浅,还很稚嫩,甚至还有些可笑,但毕竟,他可以自豪地说:我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是可喜的,更是令人兴奋的。所以,兴奋不已的赵匡胤在这个秋风沉醉的新婚之夜里,几乎一宿没合眼。虽然,他在她肉体上折腾的时候,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心中着实有些不忍,但是,他体内那一股股充沛的激情,却又只能在她的肉体上发泄。直到鸡叫三遍的时候,他才一手抚着她的乳房,一手抚着她的大腿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赵匡胤刚睡着不一会儿,就被母亲在门外叫醒了。赵匡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着门外言道:“娘,我困死了,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杜氏言道:“胤儿,你爹要去打仗了,你起来送你爹吧!”
  我要用最温馨的情丝拴住你
  听到“打仗”二字,赵匡胤睡意全无,一骨碌就爬起了身。因爬得太快,他大脑不禁一阵晕眩,又因起得太过仓促,不小心压着了她的身,她不禁低呼了一声,但他全然不顾,慌慌张张地穿好衣裳,跌跌撞撞地就朝房门摸去。还没出房门呢,他便大呼小叫地问道:“娘,爹要去哪打仗?是不是契丹狗又打过来了?”
  原来,自兵败汴梁城外之后,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一直怀恨在心。经过一年多的精心准备
  ,他组建了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再度南侵。而且,这次南侵的统帅,就是他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亲自领兵来犯,后晋皇帝石重贵在群臣的鼓动下,这次也不示弱,急急地调来各路兵马北上抗击。赵弘殷身为指挥使,又有与契丹军作战的经验,自然就成了后晋军北上抗敌的主要战将之一。
  赵匡胤恳求与父亲一同北上。赵弘殷不同意:“胤儿,你刚刚成婚,撇下新婚妻子征战沙场,你于心何忍?”
  赵匡胤又去央求母亲。杜氏这回也不同意:“胤儿,听你爹说,这次抗战恐要耗很长时间,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一年,这么长的时间,你若把媳妇一人撇在家里,你岳父家那边人心里会怎么想?”
  父亲母亲都不同意,赵匡胤就没辙了。他在想:如果没有结婚,这次岂不就可以随父亲一道上阵杀敌了吗?故而,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身戎装离家之后,他便不无埋怨地对贺氏言道:“都是你!若不是你,我现在就跃马横刀地同契丹狗拼杀了!”
  贺氏十分地委屈,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郎君,是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不让你去的,妾身从没有想过要阻止你……”
  赵匡胤有些生气地瞪着贺氏道:“你是没有阻止我,可要是没有你,我爹我娘能不让我北上吗?”
  贺氏无话可说了,只任泪水无声地滑落。见她那副珠泪涟涟的模样,赵匡胤不禁轻叹了一口气。是啊,真要说起来,贺氏也的确没有什么责任的。于是,赵匡胤就一边为她拭泪一边轻轻地道:“好了,娘子,不要再哭了!我只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又何必如此伤心?”
  既然不能上阵杀敌,那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吧。白天,赵匡胤不是逗弟弟匡义玩,就是出门找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胡吹,或把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叫到自己家里来神侃,胡吹神侃之后,再与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对饮几杯,其乐也融融。晚上,赵匡胤搂着贺氏那温柔的身体恣意地享受着,享受之后再酣然长眠,其乐也融融。这样一来,赵匡胤的日子就过得颇不寂寞又有滋有味了。而且,与贺氏在床上亲热的次数多了,赵匡胤就不仅对男女情事更加地熟悉,也对贺氏培养出了几分真情。过去,贺氏是不敢在赵匡胤的面前多言语的,而现在,她有时也会与自己的丈夫对上几句。
  有一天晚上,赵匡胤正在跟贺氏亲热着。贺氏忽然问道:“赵郎,你想过你日后会成为一个何等样人物吗?”
  赵匡胤还沉浸在快感中,于是就信口答道:“我将来,不是一个文臣,就是一个武将!”
  贺氏言道:“在妾身看来,郎君既不会是一个文臣,也不会是一个武将。”
  “什么?”赵匡胤不能不认真了,“娘子,你是说我将来一事无成?”
  贺氏羞答答地言道:“郎君误会了。妾身的意思是,郎君日后若能成为皇上,那妾身岂不就成了皇后?”
  贺氏本是说的玩笑话,且也不无讨好赵匡胤的意思。所幸的是,她对赵匡胤的预言后来真的实现了。而不幸的是,赵匡胤虽然最终成了皇上,但她却未能看见皇后的宝座。
  赵匡胤内心一阵激动。别看他嘴里“文臣”、“武将”说的就跟真的似的,而实际上,在他内心深处,早就有了当皇帝的念头。只是,他现在一文不名,如何才能成为皇上,他心中没有路数而已。
  “娘子放心,”赵匡胤信誓旦旦地道:“我一定会成为皇上,你也一定会成为皇后的!”说完,他就更加勇猛地在她身上运动起来。却见贺氏,牙关紧咬,眉头紧锁,似乎不胜痛楚。
  第二天早晨起来,吃过早饭后,赵匡胤就逗弟弟赵匡义道:“你长大了准备干什么呀?”
  赵匡义小头一昂回道:“哥,我长大了要当皇上!”
  一边的贺氏忍不住地对赵匡胤道:“赵郎,我们家有两个皇帝了!”
  赵匡胤却认真地对贺氏道:“这不奇怪。我先当皇帝,等我老了不行了,就把皇帝的位子让给匡义!”
  杜氏闻之,把赵匡胤叫到身边言道:“儿呀,当皇帝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若叫人听见告诉朝廷,可就闯了弥天大祸了!”
  赵匡胤笑道:“娘,您放心,这种话,我是不会在外面说的,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
  赵匡胤的确没有在“外面”说过什么自己想当皇帝的事,但是,他却又在“外人”的面前吐露过这种心声。这“外人”便是他在破庙里结义的那些弟兄们。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石守信、王审琦等人约好了一起到赵匡胤的家来串门儿。来的时候是上午,等海阔天空地吹过之后,就已经是中午了。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要告辞,杜氏留住了他们,并亲自下厨与贺氏一起弄了一大桌子香喷喷的菜肴。
  杜氏很喜欢赵匡胤的这帮小弟兄们。这帮小弟兄们有不少人已结了婚,成了大男人了,所以杜氏不仅留下他们吃饭,还为他们提供了一大坛酒。只是在喝酒前,她提醒赵匡胤等人道:“不要喝的太多,喝上几杯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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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匡胤本来是想按照母亲的提醒去做的。可常言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匡胤与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乃是结义的兄弟,就当时情形而言,足可以称得上是彼此的知己了。既是知己,说话当然投机,说话一投机了,那一坛酒岂能让它剩下?
  因是在别人家做客,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本也不想放开量喝的,但赵匡胤却屡屡催促道:“喝!喝!今日不把一坛酒喝光,谁也别想走出我家的门!”
  这时的赵匡胤,其喝酒时就已经显出一种豪气和霸气了。赵匡胤如此,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也就不再拘谨,学着赵匡胤,一杯一杯地往口里灌。半坛酒下去,无论是赵匡胤还是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一个个全喝得红光满面的,确乎有些类似那座破庙里的关公。
  酒喝多了话就多,尤其是年轻气盛之人。而年轻人在一起所谈的话题,无外乎有两大内容,一是关于女人的,一是关于志向的。在赵匡胤的家里,杜氏和贺氏经常在桌边走动,赵匡胤等人即使很想谈有关女人的问题也不便开口,故而,赵匡胤等人除了喝酒之外,就只能大吹特吹自己的志向了。
  年轻人谈志向总是远大的,特别是在酒喝多了之后。当年在那座破庙里结义的时候,赵匡胤曾说过要当皇帝的话,而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也曾说过要跟着赵匡胤做一个大将军。后来,年岁渐长,赵匡胤不再在石守信等人的面前说要当皇帝的话了,而石守信等人也不再轻易地言及什么大将军。然而现在,在赵匡胤的家里,热血已被酒烧得沸腾,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又豪情万丈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倾吐着自己的远大志向:以后一定要当一名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只有赵匡胤没有吱声。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表达自己志向的时候,赵匡胤不言不语地默默地喝着酒。石守信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就打着酒嗝问赵匡胤道:“大哥,你的志向是什么?”
  赵匡胤忽地拍案而起。也真的是拍案而起,手掌往桌面上一掼,身体就蹿起多高,几乎把石守信等人吓了一跳。
  只见赵匡胤,浓眉倒竖,怒目圆睁,两片厚实的嘴唇一动,竟然喷着酒气吟出一首小诗来。诗云:“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流星赶却月。”
  赵匡胤所吟乃一首咏物诗,咏的是日出时景象,如果给它加上一个标题的话,则就叫《日出》似乎也很恰当。大凡咏物诗都是借物言志的。
  赵匡胤自然也是借咏日出景象来言自己志向的。如果仅从文采角度考虑,这首诗写得确实不怎么样,但若从志向角度考虑,这首诗就颇耐人寻味了。赵匡胤岂不是在把自己比作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
  小诗的第一句“欲出未出光辣达”,是说的赵匡胤人生第一曲,即闯荡天涯阶段。这时候的赵匡胤,虽然具有“光辣达”般的志向,但毕竟还在闯荡天涯,是故“欲出未出”。
  第二句“千山万山如火发”,是说的赵匡胤人生第二曲,即南征北战阶段。这时候的赵匡胤,峥嵘乍露、神威大发,“如火发”一般地在“千山万山”间南征北讨。
  小诗的第三句“须臾走向天上来”,是说的赵匡胤人生第三曲,即陈桥兵变阶段。这时候的赵匡胤,经过第二曲的有力铺垫,根基已经打牢,所以在“须臾”之间就黄袍加身,成了大宋的开国皇帝从而“走向天上来”了。
  第四句“赶却流星赶却月”,是说的赵匡胤人生第四曲,即统一天下阶段。这时候的赵匡胤,虽然荣登皇帝宝座,但如“流星”、如“月”一般的大小割据势力还很多,赵匡胤奋起龙威,将这些割据势力统统“赶却”,独留他这一轮红日光照天下。
  当时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几乎都未能听懂赵匡胤所咏何意。不过,当赵匡胤将四句小诗吟完的时候,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还是一个劲儿地鼓掌叫起“好”来。
  “好”声太长,引来了杜氏。当得知四句小诗的内容后,杜氏不无爱怜地摸了摸赵匡胤的后脑勺道:“我儿有出息!”
  看来,杜氏至少是听明白了赵匡胤诗中所隐含的莫大抱负了。
  赵匡胤的生活就在与石守信等人的交往中和贺氏的温柔乡中一天天地度过。贺氏怀孕了,赵弘殷还在前线作战。贺氏为赵匡胤生下一个女儿了,到了第二年(公元945年)的初秋的时候,赵弘殷终于从前线回来了。
  赵弘殷不是凯旋而归的。他是因大腿中箭,感染发烧之后用马车运回汴梁的。杜氏和赵匡胤见到赵弘殷时候,赵弘殷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白,仿佛死人一般。
  杜氏吓坏了,整天整夜地守候在丈夫的病床前。赵匡胤也吓得不轻,没日没夜地围着父亲的病床转。那贺氏自然想一直跟在丈夫的身边,但因为刚生产不久,身子很虚,又要照料自己的女儿,不便陪丈夫一起呆在公公的病房里,所以,她就常常一边给女儿喂奶一边潸然落泪。她潸然落下的泪水,似乎比她乳房里流出的汁水还要热、还要浓。
  偶尔地,在母亲的催促下,赵匡胤也会回自己的房里看上贺氏几眼。这么一看,就看见贺氏流泪了。赵匡胤皱着眉头问道:“娘子,你在这哭什么?”
  贺氏抽抽噎噎地言道:“公公大人至今尚未醒来……万一公公大人遇有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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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贺氏是在为赵弘殷的安危担忧。实际上,贺氏也是在为赵家的前途担忧。如果赵弘殷真的长眠不醒,那赵家就必然很快地沦落下去。赵弘殷是赵家的顶梁柱,顶梁柱没了,家自然是要坍塌的。
  赵匡胤却没好气地翻了贺氏一眼道:“你只管在这里好好地带孩子,别去胡思乱想。告诉你,我爹是不会死的。”
  话虽这么说,但赵匡胤的心里也空虚得很。父亲回家七八天了,一直昏睡着,若照此情形下去,委实不是好兆头。不过,一看见母亲的脸,赵匡胤的心中又不禁踏实了许多。母亲几乎一直都端坐在父亲的病床前,脸色温和而沉静,似乎,父亲不是在昏迷,而是在熟睡。想当初,父亲刚被抬进家门的时候,母亲惊吓得差点也昏过去。而现在,母亲表现得竟如此从容、如此镇定。
  赵匡胤受到母亲的感染,也不再整日地愁眉苦脸了。他甚至还微笑着劝慰母亲道:“娘,不用担心,爹命大福大,不会有事的。”
  杜氏却静静地道:“胤儿,你说错了。你爹他算过命,他的命不大,福也不大!”
  赵匡胤急忙道:“娘,算命的话,不一定靠得住的……”
  杜氏轻轻一笑道:“胤儿,你放心,你爹现在不会死的,他现在还不能死。我正等着他醒来呢!”
  在杜氏执着的等候中,赵弘殷终于苏醒了过来。赵匡胤看见,在父亲苏醒的那一瞬间,母亲突然嚎啕大哭,眼泪就像大珠小珠一般晶莹地砸在父亲的身上。父亲挣扎着言道:“夫人,我知道,你不是舍不得我死,你是怕我现在就死了,胤儿他们会失了依靠……”
  杜氏忽地又笑了。她就这么连哭带笑地望着赵弘殷道:“你说的没错。等胤儿义儿他们都有出息了,你再死不迟。”
  杜氏和赵弘殷之间这似真似假的对话给赵匡胤的印象极深。他很想凑上前去对父亲母亲说些什么,但想来想去,终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又过了几天,等父亲能够靠在床上吃东西了,赵匡胤才去向父亲打听受伤的经过。
  赵匡胤听了父亲的讲述,竟有些后怕。如果那箭射得端正一些,父亲岂还有命在?赵弘殷似乎看出了儿子的心理,淡淡一笑言道:“如果那契丹狗的箭向上偏一点,我们父子今日就不能对话了,如果那箭向中间偏一点,那你爹我恐怕就只能做太监了。所幸的是,那契丹狗的箭法没有你的箭法神妙!”
  赵弘殷说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厚,且“呵呵呵”地笑出声来,也不知是在庆幸自己大难不死,还是因为有这么一个箭法神妙的儿子而感到自豪。
  赵弘殷又问道:“爹,你回来的时候,前线情况怎么样?”
  赵弘殷脸上的笑容没了:“……情况很糟。契丹军队正在步步逼近!”
  赵匡胤心里一“格登”:“爹,我们能把契丹人挡住吗?”
  赵弘殷摇了摇头道:“如果没有援兵,契丹军队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可是,”赵匡胤急道,“孩儿听说,这城里的军队都开到北方去了,已经差不多是一座空城了!”
  “是呀,”赵弘殷缓缓地道,“为父以为,我们不仅挡不住契丹军队,这汴梁城恐也难逃一劫啊!”
  赵弘殷自然而然地想起一个人来:“爹,那个郭将军上前线了吗?上一回,契丹军队困汴梁城,郭将军不是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吗?”
  赵匡胤口中的“郭将军”,当然指的是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的部将郭威。赵弘殷长叹道:“胤儿,你哪里知道,朝廷给那刘知远连发了三道令牌,叫他火速领兵前来救驾,可是,那刘知远就是装聋作哑,根本不听朝廷的号令!”
  “这么说,”赵匡胤眼睛张得大大的,“那个郭将军不在前线?”
  赵弘殷不觉“哼”了一声:“哪里有什么郭将军啊,那刘知远连一兵一卒也没有派来!”
  “完了!”赵匡胤垂下了头。“郭将军不在前线,那一切都完了!”
  显然,在赵匡胤的心目中,只有郭威才能扭转战局、打退契丹兵。
  赵弘殷轻轻地言道:“胤儿,我们要做离开这里的准备了。”
  赵弘殷所料不差。没有多久,一股一股的后晋军队从北方败退了回来。败军官兵几乎无人不谈耶律德光而色变,都说耶律德光太厉害,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又过了没有多久,一个确切的消息传到汴梁城里:耶律德光率契丹大军已越过封丘正向汴梁扑来。
  汴梁城内顿时就乱了套。首先逃出城去的是从前线败退回来的两三万后晋军队。他们已经领教过耶律德光的厉害了,对守卫汴梁城毫无信心,尽管后晋皇帝石重贵及朝中大臣一再严令他们与汴梁城共存亡,但他们还是争先恐后地跑出了汴梁城。
  军队逃跑了,老百姓当然不愿在城里等死。军队前脚刚走,老百姓后脚就一窝蜂地往城外涌。人太多了,又涌得急,踩伤人甚至踩死人的事件屡屡发生。
  没有了军队,也没有了老百姓,皇帝石重贵便吓得没有了主张。
  于是,石重贵在十几个大臣的簇拥下,带着一干皇妃和太监,连皇宫里的珠宝都没来得及收拾好,就匆匆地离开了汴梁城。快跑到汴梁西南六十里外的朱仙镇的时候,听说耶律德光已经率着契丹军开进了汴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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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弘殷一家是在石重贵之后离开汴梁城的。赵匡胤建议父亲西去洛阳,回到他出生的地方。赵弘殷不同意,决定向西南去追石重贵。杜氏对赵匡胤言道:“就听你爹的话吧。”
  赵匡胤只好跟着父亲往西南去了。不过,他曾私下里对妻子贺氏言道:“依我的意思,我真想到别处去闯荡一番……”
  贺氏没有言语,只将怀中的女儿搂得紧紧的。赵匡胤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不觉叹了口气。
  接近朱仙镇的时候,赵弘殷连着得到两条消息。一条消息是皇上就住在朱仙镇里,没再继续南逃。第二条消息是对第一条消息的补充:皇上之所以没再继续南逃,是因为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带着大军到朱仙镇保驾来了,且刘知远所率的大军,足足有十万之众。
  赵匡胤闻之,高兴地对父亲言道:“刘知远来了,那郭将军就肯定来了。郭将军一来,契丹人就不敢在汴梁呆下去了!”
  赵弘殷却双眉紧锁道:“刘知远带十万大军,为什么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皇上离开汴梁的时候赶来救驾呢?”
  听父亲这么一说,赵匡胤也觉着有点不对劲儿。“是呀,爹。有十万大军,又有神勇的郭将军,如果早点开来,开到北方去,那契丹人就根本打不进汴梁城。”
  赵弘殷不语,只眉头依然锁着。赵匡胤小声地问道:“爹,孩儿觉得,那刘知远好像在玩什么名堂……”
  赵弘殷开口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刘知远究竟想干什么呢?”
  刘知远想当皇帝。
  刘知远在朱仙镇截住石重贵,本是想将石重贵就地废掉然后自立为帝。在郭威的进言下,刘知远将石重贵软禁了起来,还用好酒好肉伺候着。然后,刘知远就派郭威领兵五万北上给契丹军一个下马威了。
  郭威在汴梁和朱仙镇之间设下埋伏,将耶律德光派出的那支契丹军包围,但围而不歼,然后派人去给耶律德光送信,说希望与之谈判。耶律德光考虑来考虑去,最终同意了。
  郭威下令将那支被包围的契丹军全部放回汴梁。
  最终,刘知远派兄弟刘崇代表自己前往汴梁与耶律德光谈判。双方很快达成协议:刘知远将后晋皇帝石重贵交与耶律德光任意处置,耶律德光率军从汴梁撤回契丹境内,并承认刘知远为新的皇帝。
  据说,耶律德光见到石重贵的时候,两眼立即冒出骇人的光芒来,跟着连连狂笑不已。石重贵在耶律德光的狂笑中一头栽倒地上,马上就呜呼哀哉了。显然,石重贵是被耶律德光活活吓死的。
  有意思的是,吓死了石重贵之后,耶律德光的口中突然喷出一股鲜血来。跟着,耶律德光就晃晃悠悠地也栽倒在了地上。耶律德光便也死了,死在由汴梁回契丹的路上。
  耶律德光死后,其子耶律阮继位,正式改国号为“辽”,耶律阮就是辽世宗。辽世宗登基后,由于诸多原因,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发兵南侵。
  再说刘知远,将石重贵交给耶律德光之后,命郭威为先锋,令兄弟刘崇殿后,在一帮后晋旧臣的簇拥下,洋洋得意地开进了汴梁城。虽然城内早已被契丹军队抢劫一空,但刘知远还是迫不及待地在后晋的旧殿里大模大样地登基称帝。因姓刘,与汉高祖刘邦同宗,所以刘知远就改后晋国号为“汉”(史称“后汉”,刘知远即后汉高祖)。
  因郭威功大,被封为枢密使兼天雄节度使。后汉军政大权却差不多全握在他的手里,连刘知远的兄弟刘崇在他的面前也要矮上一截,足可见刘知远对他的信任。也就是因为这个信任,使得刘崇对郭威产生了不快甚至不满。刘崇一生气,主动要求到太原去做留守。后来,刘崇在太原竟又捣弄出一个国家来,而这个国家,差不多成了赵匡胤心中永远的痛。当然,此是后话。
  刘知远、郭威等人和耶律德光幕后所做的交易,赵弘殷一家人并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从汴梁逃到朱仙镇后,赵弘殷很想见上皇帝石重贵一面,但难以如愿,甚至,他都打听不到石重贵究竟住在朱仙镇的什么地方。赵弘殷不无忧虑地对妻子道:“我怀疑,皇上被别人秘密地囚禁起来了。囚禁皇上的这个人,恐有不轨之举……”
  杜氏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丈夫口中的“这个人”指的是刘知远。杜氏对丈夫说:“成者王,败者寇,自古皆然,你又何必忧心忡忡?”杜氏的这席话,即便是昂扬男儿,恐也自叹弗如。
  赵匡胤与父亲不尽相同。逃到朱仙镇之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见到郭威。然而,一直等到听说郭威已经开进了汴梁城,他始终也不知道郭威长得什么样。
  刘知远、郭威一行开进汴梁城的时候,赵弘殷一家人依旧呆在朱仙镇里。赵弘殷虽说是个后晋的大将军,且打起仗来也颇为不俗,但因为是个光杆将军,手中并无一兵一卒,所以刘知远就没把赵弘殷放在眼里,进汴梁城称帝的时候也就没把赵弘殷一同带上。很快地,刘知远自立为帝的消息传到了朱仙镇。赵弘殷在妻子面前咬牙切齿道:“这姓刘的果然居心叵测……”
  杜氏似乎很是想得开:“什么居心叵测?乱世出英雄!我以为,这姓刘的也不失为一个英雄!”
  赵弘殷默然。又很快地,刘知远以皇帝的名义宣告:后晋旧臣一律官任原职,并速回汴梁见驾受封。
  我要用最温馨的情丝拴住你
  杜氏问丈夫何去何从。赵弘殷仰天叹息道:“我也不想再做什么将军了,还是回洛阳吧。”
  赵匡胤却不想回洛阳了,因为那个郭威现在汴梁城里。他找到母亲,求母亲去劝说父亲回汴梁。杜氏摇着头对赵匡胤道:“儿啊,你知道吗?这走马灯似的改朝换代,你爹看的太多了,已经看够了,有些厌倦了。”
  不过,杜氏虽然在赵匡胤的面前摇头,但还是找到丈夫言道:“你要回洛阳,我不反对,不过,你要为胤儿和义儿他们想一想……”
  回到洛阳,就做不成官了,说不定,还会因此得罪了新皇帝刘知远,这显然对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的成长不利。至少,杜氏当时是这么个意思。而最终,赵弘殷也勉强同意了妻子的看法。
  就这么着,赵弘殷一家便从朱仙镇回到了汴梁城,成了后汉新朝的子民。而赵弘殷便又成了后汉新朝的一位将军,只是手中依旧没有什么兵权,空衔而已。好在将军的俸禄不曾短少,就过日子而言,赵家却也无忧。更何况,在后晋一朝时,赵家还颇有积蓄。所以,赵弘殷回到汴梁后,虽然很失意,但日子过得也悠游自在。有时,老朋友来了,比如复州(今湖北沔阳西南)防御史王彦超、随州(今湖北随县)刺史董宗本等一些故交,曾先后入汴梁到赵家做客,赵弘殷都热情接待,且还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然而,赵匡胤回到汴梁之后却大失所望,以至于变得闷闷不乐起来,不仅在妻子贺氏的面前很少言语,就是在父母的面前,他也几乎变成了哑巴。
  原因有二:一是他回汴梁的主要目的是想一睹那个郭威的风采的,可是,等他回到汴梁之后,郭威却离开了汴梁到外地去了。二是石守信、王审琦等破庙中结义的几个兄弟也都不在汴梁,赵匡胤想找个人大吹一通或大喝一场,都变得十分困难了。如此,赵匡胤自然就不会多言多语了。
  但赵匡胤总是要说话的。一天夜里,他先是温柔地与妻子贺氏亲热了一番,然后温存体贴地将她搂在怀里,接着温情脉脉地言道:“跟你说实话,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们的女儿。女儿很可爱,你更让我牵挂。”
  贺氏听出问题来了,赶忙在他的怀里仰起脸问道:“赵郎,你所说何意?”
  赵匡胤顿了一下,言道:“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整天地呆在家里,实在闷得慌。好男儿志在千里,好男儿志在四方,所以,我想离家出走!”
  “赵郎,”她赶紧叫了一声。“你,你准备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赵匡胤回道,“我只是想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像这般整天地闷在家里只能是一事无成!”
  贺氏默然。赵匡胤问道:“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贺氏低低地道:“这事,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知道吗?”
  赵匡胤道:“我还没跟他们说呢。我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贺氏又默然。默然之后,她吞吞吐吐地道:“如果,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都同意了,那妾身……也没有意见。”
  贺氏没有意见,赵匡胤接下来就要对父母说自己的想法了。他没敢先同父亲说,因为他知道父亲是不会同意的。他先找到母亲,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之后,求母亲去劝说父亲同意。这种先找母亲然后由母亲去劝说父亲同意的招数,他过去屡获成功。但这一次,他却失败了,因为母亲回绝了他:“胤儿,我不用去找你爹,你爹肯定不会同意的。如果你爹同意你离家出走,那他当初又何必回这里来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
  杜氏说的是事实。赵弘殷当初要去洛阳,是他求母亲劝父亲回汴梁的。现在,父亲回汴梁了,自己却要离家出走了,这于情于理,似乎都说不过去。
  杜氏又劝慰赵匡胤道:“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想出去闯荡一番长长见识。可是,你也要替你爹想想。你爹也不容易啊!你爹所做的一切,不全都是为了你和义儿吗?你如何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
  母亲都不同意了,赵匡胤只得打消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只不过,这种打消只是暂时的。他要离家出走的念头就像是一粒丰盈的种子,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和水分,它就会难以遏止地萌芽、生长。
  赵匡胤等待的土壤和水分来了。赵弘殷意外地被刘知远召去做了禁军的指挥使。看模样,后汉皇帝刘知远要重用赵弘殷了。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赵弘殷却因此惹出了一场麻烦,而且差点把性命丢掉。
  既然做了禁军的指挥使,那赵弘殷就经常地伴在刘知远的身边了。虽然赵弘殷打心眼儿里对刘知远不快,但迫于情势,赵弘殷做禁军指挥使还是尽职尽责的,且曾得到刘知远的夸奖和赏赐。杜氏笑谓赵匡胤道:“你爹他时来运转了!”
  可就在杜氏说丈夫“时来运转”之后没几天,赵弘殷便触怒了刘知远。
  那是春暮夏初季节,天已经比较热了,可在一天上午,后汉皇帝刘知远不顾大臣反对,毅然下诏到汴梁城外去斗草踏青。
  皇帝出游可不是闹着玩的。光护驾的侍卫,就达千人以上。刘知远,不仅带着数以百计的大臣、内侍,还将数以百计的皇妃、宫女带在了身边。饱经战乱的汴梁城,一下子出现了这么一支皇帝游春的队伍,的确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我要用最温馨的情丝拴住你
  赵弘殷自然是刘知远的随驾之一,且还是刘知远游春的开路先锋。但赵弘殷心里却对刘知远很是不快活。刘知远不是乘的辇车,而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骑马倒也罢了,刘知远还下令,除他之外,任何人不许骑马,也不许乘马车。刘知远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突出自己的高大形象。试想想,数以千计的人都在徒步行走,只他刘知远一人端坐在马上,该有何等威风?可威风是威风了,就是苦了那些皇妃和宫女们,她们如何跟得上马的四蹄?刘知远虽然没有纵马狂奔,但她们也早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了。而骑在马上的刘知远,看着
  们的狼狈相,还开心地大笑不止。刘知远如此拿女人取乐,赵弘殷的心中怎么能够快活?
  然而,令赵弘殷更不快活的事情还在后面。那是快要出城门的时候,赵弘殷忽然发现,身后的队伍停步不前了。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不测之事,赶紧掉头向刘知远跑去。尽管心中不快,但保护刘知远却是他的职责,他不能做一个玩忽职守的人。
  远远地就看见了刘知远所骑的那匹马,但马上无人。赵弘殷心中一紧,莫非刘知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但又不像,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那些侍卫为何都站在原地不动?
  等跑到那匹马的近旁,赵弘殷才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刘知远骑在马上正走着呢,忽地发现街道边上有一个小姑娘长得非常有姿色,于是就跳下马来,亲自跑过去,将那个小姑娘拽到了马前。恰在此时,赵弘殷喘着粗气赶到。见刘知远拽着一个双目含泪的小姑娘,赵弘殷便忍不住地问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
  刘知远看来很有力气,只一只手便将那个小姑娘托到了马背上。之后,他淡淡地回答赵弘殷道:“没发生什么事。朕见这个小女子颇为可观,就带她一同出城游春。”
  “皇上,”赵弘殷立刻就言道,“你如何能在大街之上公然掳掠民女?”
  刘知远正准备朝马背上爬呢,闻听赵弘殷之语,他“啊”地一声,一步就逼到了赵弘殷的近前,且圆睁二目喝道:“什么?赵弘殷,你适才说朕公然掳掠民女?”
  赵弘殷却也不惧:“正是,陛下。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你将这民女强行拖至马上,这不是公然掳掠又是什么?”
  这下可惹恼了刘知远,他命侍卫将赵弘殷打入了死牢。由于朝中大臣上谏,加上他是前朝旧臣,刘知远赦免了他的死罪,将其削职为民,并让他吃了一顿板子。
  回家后,他才得知那小姑娘死了。原来游春时,她就被刘知远在一片春草地上糟踏了,后来她又被刘知远带回宫中继续糟踏。她受不了了,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又一次被刘知远糟蹋之后,投入宫中的一口井里身亡。
  就在赵弘殷被削为平民后,越匡胤便想离家出走。但这一决定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反而惹恼了父亲赵弘殷。然而赵匡胤不想过什么安稳的日子,于是对妻子贺氏言道:“我终究是要离开家的,不过不是现在。”
  贺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赵匡胤回道:“等我爹的气消了再定。我爹现在气头上,要是我突然不见了,我爹说不定会气出病来。”
  于是赵匡胤就等待着父亲消气了。他等得很耐心,也等得很焦急。因为赵弘殷肚里的气好像永远也不会消。每天,从早到晚,赵弘殷似乎都用一种警惕的目光光盯着赵匡胤,生怕赵匡胤会突然消失似的。这样一来,赵匡胤即使想上街逛逛也得经过父亲同意才行。
  等来等去的,贺氏的肚子又大了起来。巧合的是,杜氏的肚子也同时凸起多高。当这婆媳二人并肩挺肚走在一起的时候,那场面、那情景煞是有趣。也就在这当口,杜氏告诉赵匡胤道:“你爹为你谋到一个书记的职位了!”
  赵匡胤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如果做了什么书记,那就不能到天下去闯荡了。于是,赵匡胤做出决定:在父亲逼自己去做那个书记之前,火速逃离家门。
  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晚上,赵匡胤和贺氏紧紧地搂抱在一起。赵匡胤已经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贺氏:明天清晨出走。贺氏没有反对,只是热泪禁不住地在眼窝里打转。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隆起的肚皮:“答应我,你这回一定要为我生个儿子!”
  她眨了眨泪眼:“妾身……尽力而为……”
  因为怀孕,她的身体丰满了许多,他忍不住地用唇去吮吸她,吻得她的心房一阵阵地抽搐,咬得她的全身一阵阵地酥麻。她挣扎着问道:“你这一走,何时才能回来呢?”
  “我很快会回来的。娘子放心,待我有了落脚点之后,我就马上回来接你同去。”
  贺氏似乎放心了。她合上泪眼,偎在他的怀里睡了……
  第二天,天刚刚亮,也就是城门刚刚打开的那个当口,赵匡胤蹑手蹑脚地穿衣起床,然后在贺氏的泪眼中,像一个小偷似的溜出了家门。这一天,赵匡胤好像是第一个由汴梁城走到城外的人。
  一直到日出三竿时分,赵弘殷才发觉大儿子不见了。他第一次用十分严厉的口气对大儿媳言道:“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杜氏从旁劝丈夫道:“算了!胤儿决心已定,他今天不走,明天还是会走的!”
  我要用最温馨的情丝拴住你
  赵弘殷又想到四个城门处去询问一下,杜氏阻止道:“即使你问出个名堂,也追不回胤儿了。他离开家,还不像兔子一样的狂奔?”
  赵弘殷重重地“唉”了一声道:“夫人,胤儿独自外出,你就能放下心来?”
  杜氏回道:“我是放不下心来,但我又以为,胤儿外出闯荡,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
  胤儿还能闯出一番名堂来!”
  赵弘殷自顾摇摇头,不再做声。胤儿已经走了,说什么也毫无意义了。这是公元947年的事,赵匡胤二十一岁。
  也就在这一年,贺氏生产了,但未能如赵匡胤所愿,又产下一女。贺氏难过得一连哭了好几天,哭得那赵弘殷的眼睛也红润润的,煞是感人。
  贺氏生产不几天,杜氏临盆。杜氏又生了一个儿子,赵弘殷为之起名“匡美”,含“匡扬美德”之义。
  后汉乾祐元年(公元948年)正月,后汉高祖刘知远忽然病了。
  说“忽然”,是因为在生病的前一天晚上,刘知远看上去还好好的,还喝了一坛酒,与五六个妃子、宫女在一块儿尽情地销魂了一夜。可销魂之后,刘知远就头昏脑胀、浑身发软,病倒在了床上。
  其实,刘知远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终究是要垮掉的。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病倒在床也并非“忽然”。整天地泡在酒里,整天地泡在女人堆里,纵然刘知远有一副铁铸钢打的身体,也会被酒色泡软、泡空、泡朽。只是刘知远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已。
  刘知远并非不知道沉湎酒色的莫大危害,但他管不了自己。他闻到酒香就想喝,看见女人就想搂。这也难怪,对一般人而言,可用“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来概括,但对刘知远这样的人来说,则非“人生在世,酒色二字”不能形容。
  此时,他要利用和抓紧人生的最后时间,封锁了自己患病的消息,将那些素有异声的大臣和将军除掉,为自己才十多岁的儿子承祐称帝铺平道路。并招来了郭威,让他辅佐承祐。
  刘知远颁旨宣布郭威为后汉顾命大臣的第二天,就气绝身亡了。二月初,其子刘承祐继后汉帝位,是为后汉隐帝。后汉朝中大权,操于郭威之手。但郭威清醒地认识到,刘知远一死,后汉江山恐就不会太平了。
  果然,刘承祐称帝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赵思绾占据长安、李守贞河中称王和王景崇凤翔造反之事,史称“三镇之乱”。
  于是,郭威就担当起了平定“三镇之乱”的重任。可惜的是,那赵匡胤并不知道上面发生的一切。
  “三镇之乱”暴发时,赵匡胤正在陕西境内四处游荡。
  赵匡胤真的是在游荡。想当初,赵匡胤离家出走时,曾经豪情万丈、信心十足,满以为这么到外面一闯荡,便可以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所以,他离开家之后,径往西北,由河南入山西,再由山西入陕西。有谁知,闯荡了多日之后,不仅没有闯出什么自己的道路,反而把自己的肚皮闯得空荡荡的了。
  因为是偷跑出来的,所以赵匡胤随身携带的盘缠并不多。若不是妻子贺氏在他临走时硬把几件饰物塞入他怀中,他早就该为吃喝问题大伤脑筋了。尽管如此,由山西跨入陕西之后,他的身上也几乎空空如也了。
  没有钱就得饿肚子。说来也许不信,有一回,从早到晚,赵匡胤只喝了一碗面糊,饿得他是头昏眼花、四肢发麻,几乎连路也走不动了。
  赵匡胤不能不有所后悔了。居家的时候,虽然闷得慌,但不必为吃喝发愁,现在倒好,吃了上顿就愁下顿,更无钱住旅店,只能随便找个旮旯拐角踡着身体熬夜,还要时时提防野狗的侵袭。而在家的日子多好啊!那张床何等地柔软又何等地温暖。可在外游荡的滋味呢?他甚至都不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因为看到别的女人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贺氏,而想起贺氏之后,他的心里就更不是个滋味了。
  赵匡胤想家了。一想家就想返回家里。赵匡胤也确曾生起过回家的念头。在家的生活多好啊!在外漂泊的日子多难啊!然而,赵匡胤最终又打消了回家的念头。离家出走是自己的主意,父亲竭力反对,母亲也未明确支持,如果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返回家里,又有何颜面见父母?还有,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岂能被一点点困难和挫折所吓倒?
  赵匡胤便继续在陕西的东南部游荡了。虽然他自诩为一个大丈夫,但当务之急却不是去顶天立地,而是去想法子填饱肚皮。身无分文,又处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该如何才能填饱肚皮?莫非,赵匡胤要与乞丐为伍?
  有一天早晨,赵匡胤在一座小镇的一条小巷子里睁开了眼。这条小巷子是一个死胡同,天黑了之后就无人进入了。所以赵匡胤就把它当作自己的栖身之处了。巷子里虽然很安静,却也是很冷。才是二月天气,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在巷子里踡了一夜,赵匡胤的身上几乎都没什么热乎气了。
  但赵匡胤顾不得寒冷,找东西吃才是最迫切的事。他昨天晚上都未能吃饱,早晨醒来后肚子里就更是抽搐得难受。所以,他刚一睁开眼,就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死胡同。刚一走出死胡同,他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他几乎连想也未想地就朝着那扑鼻的香味走去。
  扑鼻的香味来自于一家小吃店。小吃店里正在蒸包子、蒸馒头。不说别的,光蒸笼所发出的那一股股雾气,就足以使得赵匡胤垂涎欲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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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吃店的店主是一个秃顶的小老头。他打开一个蒸笼的盖儿,一股浓浓的雾气顿时淹没了他。雾气散去,一笼又大又白的馒头呈现在眼前。他又打开一个笼盖,又是一股浓浓的雾气,待雾气飘散,他看见了一笼蒸好的包子,也看见了正走过来的赵匡胤。
  “真是晦气!”秃顶小老头嘀咕了一句。“还没开张呢,却先来了个要饭的!”
  要饭的是谁?当然是赵匡胤。此时的赵匡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即使是赵弘殷和杜氏乍见着他,恐也会以为他是乞丐无疑。
  秃顶小老头的嘀咕声虽小,但赵匡胤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不过,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走到那小老头的近旁,一会儿看看小老头的脸一会儿又看看笼里的包子和馒头。赵匡胤的意思很明确:小老头,你能不能给我几个包子或馒头充饥?
  为了加强这种意思的表达效果,赵匡胤还夸张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双唇。但秃顶小老头却很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冲着赵匡胤一翻眼道:“去去去,有多远滚多远!你这要饭花子往这儿一站,我这生意就甭想做了!”
  赵匡胤毕竟是念过几年书的人,有些涵养,听了小老头的话后,不但没生气,反而笑嘻嘻地言道:“老丈此言差矣!圣人云:君子有好生之德。老丈只需拿些馒头包子予我,我即刻便悄然离开,不知老丈意下如何啊?”
  “哟!”秃顶小老头显然很是惊讶:“真没有看出来,你一个要饭花子,竟然也懂得什么圣人之言!只可惜啊,我并非什么君子,只是一个买卖之人,所以啊,你那圣人之言到了我这儿,就等于是一文不值的废话了!你还是快点滚开吧,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赵匡胤依旧脸带笑容,只是因为肚里太空,那笑容也显得很虚。“老丈此言又差矣!圣人之言,放之四海而皆准。更何况,耽误你做生意的,并非我,而是老丈你自己。你只要拿几个馒头包子给我,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什么?”秃顶小老头发火了。“臭要饭化子,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给你馒头给你包子?啊?”
  “老丈,”赵匡胤竟然冲着小老头鞠了一个躬。“圣人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依圣人所言,当一见如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既如此,你就拿些馒头包子于我又有何妨?”
  “好你个臭要饭的!”秃顶小老头撑大了眼。“你张口一个圣人云闭口一个圣人云,你以为我一个卖馒头包子的人就不知道圣人云吗?我问你,圣人有云: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我就算心甘情愿地拿包子馒子给你,你好意思要吗?”
  赵匡胤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就信口开河言道:“这位老丈,圣人虽云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但圣人同时又云:此一时彼一时也。彼一时之时,老丈即使将这所有的馒头包子予我,我也愧不敢受,然此一时之时,老丈即使只以一个馒头一个包子赠我,我也不会婉言拒绝。老丈以为如何?”
  秃顶小老头听糊涂了,也听愤怒了。他冲着赵匡胤一跺脚,恶狠狠地言道:“臭要饭的,你要是再不快滚,再在这里此一时彼一时地胡说八道,我就打断你的腿、扭断你的脖子!”
  赵匡胤的心不觉一凉。耐着性子饶了半天的舌,竟然一无所获,真是人心不古又世态炎凉啊。既然来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虽然脸皮十分重要,但有时候,肚皮比脸皮更为重要。
  赵匡胤装着唯唯诺诺的样子,做出一副转身欲走的架式,可就在转身前的一刹那,他的双手迅疾地抓向盛馒头的笼屉,然后撒开双腿就跑。
  赵匡胤本是想抓包子的,包子的味道肯定比馒头可口。但考虑到自己的肚子实在太空,只抓几个包子很难填充,而那么大的馒头,抓上两个就差不多可以填饱肚皮了,所以,赵匡胤狠了狠心,最终选择了抓馒头。
  那秃顶小老头见赵匡胤公然抢劫,气得拔脚就追,一边追一边还声嘶力竭地叫嚷道:“抓小偷啊!”又觉得“小偷”一词程度不够,便忙着改口叫嚷道:“抓强盗啊!”
  因是清晨,小镇的街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所以秃顶小老头的叫嚷声虽然十分清脆响亮,但对赵匡胤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又因赵匡胤年轻,那小老头年迈,腿脚不利索,故而,气喘吁吁地追了一段路之后,秃顶小老头就放弃了努力,暗暗地骂了几句后便铁青着脸返回了小吃店。
  赵匡胤不敢大意,一口气跑出了小镇才晃晃悠悠地打住了脚步。为何晃晃悠悠?只因肚子太饿了。打住脚步之后,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虽没有栽倒,却也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再看他,张大着口,只顾“呼哧呼哧”地喘气。
  待气息稍稍平稳了些,他就要吃东西了。他将双手挪到胸前,他一下子激动起来,那么大的馒头,他一只手竟然抓了两个,而且还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真是个奇迹啊!
  赵匡胤放心大胆地狼吞虎咽起来。第一个馒头几乎还没觉着啥味儿就不见了踪影。吃第二个馒头的时候,赵匡胤开始细嚼慢咽起来。嗬,馒头也真香啊,还有一股甜蜜味儿。
  右手的两个馒头吃完了,他的左手又不自觉地送到了唇边。但倏地,他紧紧地闭上了唇。还有两个馒头。如果中午弄不到吃的、晚上也弄不到吃的,那有两个馒头在身,也就凑合着可以对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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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匡胤使劲儿地咽了一口唾沫,把牙缝里的一些馒头屑儿也同时咽了下去。接着,他把两个剩下的馒头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揣入怀中,又找着一条水沟喝了些凉水,再然后,他就四腿八叉地躺在草地上看东方的日出了。
  实际上,赵匡胤是一边看日出一边想心思。什么心思?当然是他的处境和未来。处境如此糟糕,未来又会如何?想来想去,终也想不出个明晰的答案来。
  许是肚中有了两个馒头垫底吧,赵匡胤虽然没有想出什么明确的未来,但对自身糟糕的处境,却也不再后悔。他甚至还又想起一句圣人之言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他也不知道记忆中的这句圣人之言是否准确,反正,他当时以为,这句圣人之言就是讲他赵匡胤的。所以,他口中念念有词以后,就沐浴着初升的太阳睡着了,脸上还浮现出一种十分动人的微笑。他已经沉入了甜美的梦乡,梦里,光明的未来正向他走来。
  然而梦毕竟是梦。现实终究是残酷的。赵匡胤在流浪的岁月里,不仅饱尝了饥饿和寒冷,还差点丢掉了性命。
  那也是在陕西境内,距赵匡胤偷抢四个馒头之后不多久。有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赵匡胤悠搭着双手走进了一个小县城。他本不想进城的,但肚中饿得慌,城里总比乡下更容易弄到吃的。有一回,赵匡胤在一座城里竟然弄到了一只烧鸡。那烧鸡的香味儿,许久许久之后都还在他的嘴里洋溢。
  这次活该赵匡胤走运,或者说,活该他倒霉。他刚进得城来,便看见十多个少年簇在一起,脖子伸得老长。他一时好奇,就凑了过去。原来,那十多个少年正在用骰子赌博。
  一共有两个骰子,谁掷的两个骰子的点数相加起来最大,谁就是赢家。一个光头少年,连续几次都掷的是最小的点子,可能兜里的钱快输光了吧,脸涨得通红。
  赵匡胤不经意地言了一句道:“掷骰子不是很简单吗?我想掷几点就掷几点。”
  赵匡胤本说的是一句玩笑话,说完就想离开。谁知,那光头少年听见了,一下子蹿到了赵匡胤的面前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想掷几点就掷几点?”
  赵匡胤也没赖账:“是呀,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光头少年好像是输红了眼,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钱来:“要饭的,你要是能当着我的面掷出两个六来,我这些钱就全给你!”
  一个骰子的最大点就是六,“两个六”就是要掷出两个骰子的最大点数。平时掷了玩,偶尔地可以碰到这种机会,但要存心掷出两个六来,非经过专门训练,实难成功。
  赵匡胤在汴梁与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在一起玩耍时曾经掷过骰子,但那也只是玩,并非专门训练。所以,想在举手之间就掷出两个六来,赵匡胤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是,那光头少年手里捧着的沉甸甸的钱,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诱惑。要知道,那些钱能买下多少馒头和包子啊。
  赵匡胤问那光头少年道:“你刚才所言当真?”
  光头少年信誓旦旦地回道:“有这么多人做证,本少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好,”赵匡胤点点头。“我来试试。”
  “试试”一词便可看出赵匡胤的心理:如果掷出两个六来,自己就能赢到一笔钱,反之,自己也没有任何损失,虽然,掷出两个六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对己没有任何损失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
  赵匡胤从一个少年的手里接过了两只骰子。他先是认真地看了看骰子,然后将骰子窝于两只手掌中间,还故弄玄虚地朝着手掌吹了一口气,最后,他才同时将两只骰子掷于一处较平坦的地面上。那两只骰子落地之后,滴溜溜地一阵乱转。
  二十多只眼睛一起盯着那转动的两只骰子。一只骰子慢慢地停止了转动,赫然是一个六。有几个少年不禁发出了嘘声。另一只骰子也停止了转动,赫然又是一个六。
  几个少年鼓起掌来。那光头少年一脸懊丧地道:“真他妈邪门!本少爷掷了二十多次,一个双六也没掷出来,这要饭的一伸手,双六就跑出来了!”
  赵匡胤喜形于色地冲着那光头少年道:“给钱吧!”
  那光头少年虽然脸色很难看,却也不赖账,规规矩矩地将捧着的钱交到了赵匡胤的手中,且口中言道:“算我倒霉,你都拿去吧!”赵匡胤接过钱的时候,心里自然是喜滋滋的,不过多少也有点遗憾,那就是,如果手中的钱再多上一倍,就可以到一家酒馆里去尽情地吃上一顿了。仔细算一算,他赵匡胤该有多少时日没喝上酒了?
  巧的是,就在赵匡胤想着酒馆差不多要想出口水来的当口,一个脸上印着一道刀疤的少年忽地也掏出一大把钱来对赵匡胤言道:“要饭的,如果你能一下子掷出两个一来,我这些钱就全归你!”
  两个一就是两只骰子的最小点数。然而赵匡胤没去想自己能否掷出两个一,他想的是这样的问题:我自己手里的钱,加上那刀疤少年手里的钱,应该可以到酒馆里去吃上一顿了吧?
  这样想着,赵匡胤就先将手里的钱揣入怀中,然后弯腰拾起骰子,再将骰子窝入掌中,对着骰子吹气,最后将骰子投掷于地。
  众人看得明明白白,赵匡胤果然又掷出两个一来。那刀疤少年一边将钱交与赵匡胤一边嘟哝道:“他妈的,看来不服气是不行了!”
  我要用最温馨的情丝拴住你
  然而依然有人不服气。这是一个头发自然弯曲的少年,他居然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伸到赵匡胤的面前道:“要饭的,你如果能掷出两个三来,我这银子就属于你了!”
  这银子虽小,但起码可以买到两坛酒。赵匡胤不声不响地重新拾起了骰子。
  那卷发少年突然道:“要饭的,我把话说清楚了,如果你掷出两个三来,我这银子拱手
  奉送,但是,如果你没有掷出,那你刚才赢的钱就全部归我。你听见了吗?”
  若是换了别人,听了卷发少年的话后,至少也要犹豫片刻的。因为,已经赢了那么多的钱了,如果这次失手,那就功亏一篑了。
  但赵匡胤不是别人,赵匡胤就是赵匡胤。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既然第一次能掷出两个六来、第二次又能掷出两个一,那这第三次就一定能掷出两个三来。
  赵匡胤默认了卷发少年的话。他的自信赢得了胜利,被他掷于地面的两只骰子经过一阵翻滚之后,几乎在同时都呈出“三”来。
  十多个少年一时间都怔住了。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像赵匡胤这般如此精妙的手法。他们都在心中问自己:这要饭的究竟是什么人?
  好一会儿工夫之后,那卷发少年才恨恨地言道:“臭要饭的,你等着,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只是,赵匡胤没有听见卷发少年的话,他早已揣着赢来的钱急急地走了。他会走向哪里?他自然是走进了一家酒店。酒店老板见他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本是想把他拒之门外的,可待赵匡胤将银子和钱都掏出来之后,酒店老板马上就笑着对赵匡胤道:“客官里面请!”还冲着店内叫道:“小二,快给这位客官泡茶!”
  赵匡胤一边往酒店里走一边愤愤不平地想:这世上狗眼看人低的人可真是不少啊!
  然而,当香喷喷的酒菜一起端到赵匡胤的面前时,赵匡胤心中的那种不平就很快地消失了。酒店老板曾问赵匡胤要些什么酒菜。赵匡胤将赢来的所有的钱一骨脑儿地全塞入酒店老板的手中道:“一坛酒,其余全部上菜,有什么好菜就上什么好菜!”
  赵匡胤是不是太过奢侈了?其实不尽然。他是基于这样的一种考虑:以前身上没钱,自然要忍饥挨饿,现在身上有钱了,还不该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无钱的时候,当“屈”,有钱的时候,自然就当“伸”出来大吃大喝了。
  一时间,整个酒店里的食客都在用一种十分惊诧的目光看着赵匡胤。赵匡胤面前的桌子上,除了一坛酒之外,满满当当地全摆的是些鸡鱼鸭肉之类。那些食客们都在想啊:这要饭的是谁?那些酒菜他一个人能吃得完吗?
  赵匡胤才不管那些食客们怎么想呢。他只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他喝得“咕噜咕噜”直响,吃得“吧嗒吧嗒”崩脆。与他邻近的几个食客,似乎被他的吃喝声音所吸引,爽性停下杯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吃喝。
  只见赵匡胤,眼也喝红了,脖子也吃粗了,肚子涨得就像是一条正在生气的河豚。饶是如此,一坛酒也未喝完,满桌菜更是剩下大半。
  赵匡胤本是想把酒全喝完、把菜全吃光的。但他还有些清醒。他知道,如果把一坛酒全喝完,自己非醉趴在地下不可,而如果把一桌菜全吃光,那自己的肚皮就肯定要爆炸了。
  不过,赵匡胤也不想浪费。他叫来小二吩咐道:“把剩下的菜全部装好,吾将行也!”
  赵匡胤就一手拎着剩菜、一手提着酒坛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小酒店。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赵匡胤在酒店里差不多整整吃喝了半天。酒店老板殷勤地跟赵匡胤打着招呼道:“客官请慢走。客客下次一定要再来啊!”
  赵匡胤打着酒嗝回答酒店老板道:“如果我下次再赢了钱,我就再到你这里来喝酒!”
  刚出小酒店的门,赵匡胤就看见不远处有几个真正的乞丐在逛荡。许是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吧,赵匡胤先是将那几个乞丐召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将手中的酒菜朝他们面前一放道:“你们吃吧、喝吧!”
  几个乞丐都用一种疑疑惑惑的目光盯着赵匡胤。在他们的眼里,赵匡胤无疑也是一个乞丐。一个乞丐哪来的这么多酒菜?又如何会愿意将这些酒菜给别人享用?
  赵匡胤“嘿嘿”一笑道:“你们快吃快喝吧,苟富贵,毋相忘嘛!”
  几个乞丐还是没动手,因为他们听不懂什么“苟富贵,毋相忘”。赵匡胤急了,喷着酒气言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为什么不吃不喝?”
  几个乞丐动手了,一个抱过酒坛就喝,一个撕过鸡腿就啃。其中一个乞丐还不无埋怨地对赵匡胤道:“你早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不就全明白了吗?”
  赵匡胤一时很感慨:看来,念过书的人和没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然而,赵匡胤的这种感慨很快就消失了。他正没头没脑地朝前走着呢,忽地,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且高声言道:“要饭的,我终于找着你了!”
  赵匡胤揉揉眼。他认出来了,挡住他去路的是那个输给他银子的卷发少年。他再揉揉眼,他又看见,那刀疤少年和光头少年等人也都挡在他的前面。不过,卷发少年身后站着的一个独眼大汉,赵匡胤很是面生。
  我要用最温馨的情丝拴住你
  赵匡胤问那卷发少年道:“小兄弟,你找我何事?”
  卷发少年一闪,那独眼大汉顶到了赵匡胤的面前,且气势汹汹地言道:“听说你上午赢了不少钱,我独眼龙不服,来找你较量一番!”
  独眼龙说完,便掏出两只硕大的骰子来。赵匡胤醉眼蒙胧地一笑道:“我身无分文,拿
  什么与你较量?”
  卷发少年不相信:“要饭的,你上午赢了那么多的钱,都藏到哪去了?”
  赵匡胤一拍肚皮。“都换成酒肉装到肚里去了!”
  卷发少年还是不相信,跑到赵匡胤的身边动手搜起来。搜了半天,卷发少年哭丧着脸对独眼龙言道:“大哥,这要饭的真的把所有的钱都给吃了。”
  “什么?”独眼龙发火了,恶狠狠地瞪着赵匡胤道:“你这个臭要饭的,竟然把那么多的钱都给吃了!好啊,我叫你怎么吃的就怎么吐出来!”
  赵匡胤酒喝多了,没听懂独眼龙的话,但他看到了独眼龙的拳。独眼龙的右拳重重地击在了赵匡胤的腹部。
  赵匡胤没觉着怎么疼,他想张口问独眼龙为什么动手打人。他的口虽然张开了,但话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肚里的东西接二连三地从他的口里吐了出来。
  独眼龙冲着卷发少年等人叫道:“都上去揍他!钱输了,揍上几拳出出气!”
  卷发少年冲上来了,那刀疤少年和光头少年等人也冲上来了。十几只拳头争先恐后地往赵匡胤的身上打。不光是拳头,还有脚。有一只脚,恰恰踢在了赵匡胤的头上。
  赵匡胤一身好武艺,为什么不还手?原因是,他无力还手,连站都站不稳,只能任人拳打脚踢了。如果赵匡胤早知有这种后果,恐怕就不敢喝那么多的酒了。
  打着、打着,卷发少年等人忽地住了手。因为赵匡胤已经直直地躺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俨然一个死人。
  卷发少年有些害怕了,怯怯地望着独眼龙。独眼龙强作镇定道:“这臭要饭的是装死,我们走!”
  独眼龙和卷发少年等人一溜烟就没了影。剩着赵匡胤,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街道的边上。虽有行人打此经过,但也只是匆匆地瞟赵匡胤一眼,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看到了赵匡胤。他皱着眉头对左右言道:“大街上躺着一具尸体成何体统?把他扔到城外去!”
  几个人连拖带拽地将赵匡胤扔到了城外。幸运的是,赵匡胤被扔在了一条大路的旁边。更为幸运的是,在天没有黑的时候,一位老者驾着一辆驴车从此路过,发现了赵匡胤。老者跳下车,试了试赵匡胤的鼻息,然后费了好大气力,终于将赵匡胤弄上了驴车。
  老者并不知道赵匡胤是因被打而致昏厥,他只是闻到了赵匡胤身上有一股浓浓的酒气。所以,老者在把赵匡胤弄上驴车之后,曾自言自语地道:“这世道真是说不清啊,一个要饭的,竟然醉成这样……”
  这老者是个热心肠的人,用驴车将赵匡胤拉回了自己的家,并把赵匡胤放到一个炕上睡着。老者想,睡上一夜,这要饭的就该醒酒了。
  然而,第二天早晨,老者醒来,才发觉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赵匡胤依然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再看看赵匡胤的身上,也到处都是伤痕。老者不禁叹道:“唉,作孽啊,竟然被打成这样!”
  不过,赵匡胤的脉搏还在跳动。老者看着赵匡胤的脸道:“小伙子,我也没钱替你请大夫,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挺得住了……”
  赵匡胤挺住了。在老者的家里躺了一天一夜之后,他终于醒了过来。老者惊喜地道:“小伙子,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得知自己是被老者所救之后,赵匡胤忙着向老者致谢。老者问赵匡胤缘何被打,赵匡胤说出了事情的经过。老者欷歔感叹一番之后,又问赵匡胤缘何来此。赵匡胤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离家出走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老者连忙道:“小伙子,世道这么混乱,你怎么能到处乱闯?还是回家去吧!你爹你娘要是知道你被打成这样,还不急碎了心?”
  赵匡胤笑笑,没有多言语。他承认老者说得有理,但还是不想回家。他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除了向前冲之外,别无第二条路,更没有什么退路。
  稍稍能下地行走了,赵匡胤就准备向老者告辞。老者挽留道:“小伙子,你身体这么虚,能往哪儿走?我这儿虽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总可以填饱肚子,你把身体吃结实了再走也不迟。”
  老者既诚心诚意,又说的是实情,赵匡胤便听从了老者的话。好在老者只一个人过日子,赵匡胤住下来,也没有太多的打搅。
  赵匡胤一共在老者家里住了五天。好像就是在第五天的上午,赵匡胤听到了“三镇之乱”的事。确切讲,他是听到了赵思绾占据长安反叛后汉朝廷的消息。原来,老者所在的这个村庄,就位于长安城的附近。如果骑着老者的毛驴去长安城,顶多只需一个时辰。
  听到赵思绾在长安反叛的消息后,赵匡胤的心不禁为之一动。之所以心动,是因为赵匡胤对后汉朝廷十分不满又极度失望。所以,他很快便作出决定:到长安投赵思绾去。
  赵匡胤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者。老者劝道:“小伙子,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世道混乱得很哪!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来打去,越打越混乱……小伙子,你还是回家去吧!”
  我要用最温馨的情丝拴住你
  但赵匡胤不这么想。虽然你打我我打你打得世道越来越混乱,但有句俗话说的好:乱世出英雄。世道越是混乱,英雄就越有用武之地。混乱的世道,恰是英雄成就大业的良机。他赵匡胤离家出走,不就是想寻找施展才华的良机吗?如果说,在此之前,赵匡胤四处游荡还没有什么明确目标的话,而赵思绾据长安叛乱,就使得赵匡胤终于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赵思绾反叛对后汉朝廷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但对赵匡胤而言却无疑是一件幸事。
  那老者见赵匡胤去意已决,也不再挽留,而是把家中惟一的一只老母鸡杀了,为赵匡胤做了一顿告别午饭。赵匡胤非常感动,眼泪差点落下来。老者却微微一笑道:“我是半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了,你还年轻,身子骨要紧!”
  吃午饭的时候,老者一个劲儿地劝赵匡胤多吃鸡肉、多喝鸡汤。赵匡胤哽咽着言道:“……如果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回来报答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老者笑道:“等你有出息了,我早就埋在黄土里了!”
  一老一少正边吃边聊呢,忽听外面有人叫道:“快跑啊!土匪来了!”
  老者闻言脸色大变,急忙将未吃完的鸡肉和几张烙饼塞到赵匡胤的手中道:“小伙子,你快走,这些土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你千万不能落入他们的手中!”
  老者怕赵匡胤走不脱,硬是将家中的毛驴让赵匡胤骑走。赵匡胤知道这老者全靠驴车替别人拉东西度日,所以高低不愿意骑驴。老者生气了,脸色铁青,似乎连喘息都很困难了。赵匡胤生怕老者气出毛病来,赶紧翻身上驴,“嘀嘀哒哒”地走了。
  赵匡胤自然是想朝着长安方向走的,但不认识路。骑着毛驴小跑一阵之后,他见着几个行人,就下驴问路。行人告诉他:到长安应往回走。赵匡胤就往回走了,走着走着,又走到老者所住的那个村庄附近了。赵匡胤朝村庄里看了看,村庄里很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许是土匪都走了吧?赵匡胤小心翼翼地进了村。他想先把毛驴还给那老者,然后再奔长安。
  村子里确实没什么人。赵匡胤放心大胆地朝着老者的茅屋走去。但还没有走到茅屋的跟前,赵匡胤就张大眼睛停住了脚步。因为,地上倒着一具尸体,正是那老者。老者的胸口汪着一滩殷红的血。老者是被剑刺死的。
  赵匡胤的头“嗡”地一声炸开了。一个邻居老太婆告诉赵匡胤,先前进村扫荡的,不是什么土匪,而是从长安开来的赵思绾的军队,赵思绾的军队开到村里来,一是抢粮食,二是拉夫去长安修筑城墙,那老者虽然年迈,却也在被拉之列,老者不愿去长安,就被人用剑刺死了。
  赵匡胤强忍悲愤,找着一床破被把老者的尸体裹了,然后在村边挖了一个坑将老者掩埋了,还在旁边做了一个记号,以待有朝一日回到这里来祭奠老者。据说,赵匡胤做了皇帝之后,确曾派人到这个村庄来寻找老者的坟墓。只是,这个村庄已经毁于战火,赵匡胤当年做下的记号也荡然无存。
  料理完老者的后事之后,赵匡胤就骑着毛驴往东南去了。到长安应往西北行,赵匡胤为何去往东南?原来,赵匡胤不再想去长安了。赵思绾的军队滥抢滥杀,与土匪何异?去投奔这样的一个赵思绾,还能闯出什么前程来?实际上,此时的赵匡胤,已经对赵思绾充满了仇恨。甚至,他对自己与赵思绾同姓也感到一种莫大的耻辱。
  赵匡胤就带着对赵思绾的仇恨往东南去了。不几日,他进入了湖北地界。进入湖北地界之后,他又尝到了忍饥挨饿的滋味。没奈何,他把胯下的毛驴卖了,然后继续四处闯荡。虽然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坚信,只要坚持闯荡下去,就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只是,一头小毛驴并不能卖得多少钱。赵匡胤走到复州的时候,身上又空空如也了。他踏进复州城的那天,正是傍晚。中午都没有混饱肚子,到了晚上更是饿得难受。就在赵匡胤饥饿难耐、准备去行乞的当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父亲在湖北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随州刺史董宗本,另一个就是这复州的防御史王彦超。
  董宗本和王彦超都去赵匡胤家做过客,都认识赵匡胤,而那个王彦超就住在这复州城里。赵匡胤不禁想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于是,赵匡胤打起精神,问清了王彦超家的地址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前去了。他甚至这样想,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还不如暂时就在王彦超的手下谋个差事,王彦超是个带兵的将军,就是在他的手下做个士兵也无妨。
  来到王彦超家的大门口,赵匡胤请看门人入内通报。
  谁知那王彦超竟是薄情寡义之人,为赵匡胤准备了一顿饭菜,让仆人给他一些碎银,打发他当晚就离开了王彦超家。
  赵匡胤不仅离开了王彦超的家,还连气带怨地离开了复州地界。他自然是气恨不念朋友之情的王彦超,但同时也埋怨父亲赵弘殷。父亲真是好没眼力,居然与王彦超这种人交为朋友。
  几乎是下意识地,赵匡胤又踏入了随州地界、走进了随州城。父亲的另一位好朋友董宗本就在随州做刺史。刺史是一个地方最高军事、行政长官。赵匡胤到随州来,是不是想考验一下董宗本是否也如那王彦超一般的薄情寡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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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赵匡胤走进随州城的时候,身上早已了无分文。王彦超给了他一口袋钱,他没敢买衣服、没敢住旅店,勉勉强强地从复州城走到了随州城。现在身上没钱了,好像也只有去找董宗本了。
  复州城不大,随州城就更小。但董宗本的家却不难找。随州城内最壮观、最气派的建筑就是董宗本的家。
  赵匡胤走到董宗本家附近时有些犹豫了。董宗本家这般庭院深深,会接待我这么一个漂泊流浪之人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又何必前往自找难堪?
  许是肚内“咕噜噜”地在作怪,赵匡胤虽然犹豫,但还是不自觉地向董宗本的府门靠近。
  当看门人告知董宗本是汴梁赵弘殷之子赵匡胤前来拜访时,他亲自到府门口迎接赵匡胤,随后吩咐下人去备热水衣衫,供他沐浴更衣,并为他订做衣装。酒足饭饱后,董宗本得知赵匡胤出走原因后便挽留赵匡胤为他训练部下习武。
  赵匡胤应允了。但由于赵匡胤留在董府后,夺了董宗本其子黄遵诲的威风,引起了黄遵诲的极度不满。
  于是赵匡胤就主动地向董宗本请辞。董宗本没有太惊讶,也没有再挽留,而是同意赵匡胤离开。
  董宗本不只是送赵匡胤出了城,还送给赵匡胤许多的财物。赵匡胤也没有假客套,就带着那些财物上路了。虽然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但有那些财物在身,他至少在相当的一段日子里不必为吃喝犯愁了,而且高兴起来,还住一回旅店、下一回酒馆。这时候的赵匡胤,一眼看过去,虽不像某家的翩翩公子,但起码也不再会被别人误以为是乞丐了。
  有句俗语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赵匡胤几乎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他随身携带的财物,会被小偷窃去。
  那是在他走到襄阳(今湖北襄樊)的时候,他入了襄阳城,住进了一家客栈。连日奔波,太过劳累,他想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再继续赶路。
  晚上,赵匡胤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又要了两壶酒,有滋有味地品匝着。人累了喝上几口酒,的确是惬意。虽然身上还有不少钱,但赵匡胤也不敢铺张。对流浪者来说,有两个菜两壶酒对付,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吃罢喝毕,赵匡胤倒床便睡。睡得这个香啊,直到第二天日出三竿时分,赵匡胤才悠悠醒来。刚一醒来,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房门昨晚上关得严严的,现在怎么虚掩着了?他一惊,急忙看床上,携带的包裹果然不见了。他的钱财和衣物全放在包裹里。
  没有了钱,赵匡胤自然就被客栈老板赶出了门外。客栈老板甚至指责赵匡胤是“骗子”。赵匡胤也没与客栈老板计较,因为他又要为吃饭问题发愁了。
  早饭当然没有吃。赵匡胤有些羞于去向别人乞讨,因为他虽然身无分文,但一身衣衫还是光洁整齐的,穿着这么一身衣衫去向别人索要食物,他觉得自己张不开口。
  捱到中午,赵匡胤饿得有些禁不住了。他心一横,为了肚子,就暂且把面子搁到一边吧。反正在这襄阳城内,也没人认识他赵匡胤。
  就在这时候,就在赵匡胤准备再作一回乞丐的当口,他无意中发现了一座寺庙。他不禁“咦”了一声。跟着,他就迫不及待地朝着寺庙走去,且脸上还浮现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喜悦,仿佛他那被偷去的包裹又失而复得了。
  赵匡胤为何会突然面露喜色?原来,他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寺庙自然是和尚的所在,和尚就是出家人,出家人都应是以慈悲为怀的,既如此,我到寺庙里去走上一遭,寺庙里的出家人一发慈悲,我的吃饭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这么想着,赵匡胤就大步迈到那寺庙的门前,冲着一位迎上来的小和尚言道:“烦这位小师傅入内禀告方丈,就说汴梁的赵匡胤路过此地,因财物被盗,腹中饥饿难忍,想进贵寺吃顿饱饭,恭请方丈定夺!”
  那小和尚木然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就走进寺里去了。赵匡胤在门外等待,心中也不很踏实。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但如果这庙里的方丈不发慈悲,又为之奈何?总不能冲进庙里同和尚们抢饭吃吧?佛门乃清静之地,似乎也容不得动粗的,而且,据说庙里的和尚大都武功超群,即使自己想动粗的,恐也不是那些和尚的对手,且为之奈何?
  赵匡胤正在胡思乱想呢,一声嘹亮的佛号传入他的耳中,且震得他的耳内一阵“嗡嗡”响:“阿弥陀佛!哪位是从汴梁来的赵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
  赵匡胤定睛一看,眼前已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这老和尚像是从寺内飘到赵匡胤的身边的。而且,在赵匡胤看来,这老和尚虽然披一袭红色袈裟,但一副仙风飘逸之态,确乎像一位道士。
  赵匡胤前趋一步,拱手言道:“汴梁赵匡胤,见过方丈!”
  那方丈一怔,双眉渐渐地蹙了起来,盯着赵匡胤的两道目光非常怪异。以至于,赵匡胤不禁有些紧张兮兮地问道:“敢问方丈,你为何这般看我?”
  方丈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贫僧掐指算来,今日午时必有贵客驾临,莫非,这贵客就是赵施主吗?”
  赵匡胤又不由得笑了:“方丈,我不是什么贵客,我是因为肚中饥饿才来贵寺打扰的,还望方丈看在佛祖的面上,不要把我拒之于寺门之外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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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那方丈一把拉住赵匡胤的手,神色十分凝重地对赵匡胤言道:“施主请随贫僧来,贫僧有话对施主言说。”
  赵匡胤一边随方丈入寺一边心里道:方丈哎,你别急着对我说什么话,你先弄些饭来让我填饱肚子,我就感激不尽了。
  那方丈似乎知道赵匡胤的心思,入寺之后,果然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而是叫小和尚速速端来斋饭给赵匡胤充饥。斋饭虽然没有董宗本家的饭菜可口,但吃进肚里之后,也还是十分受用的。赵匡胤汤汤水水地一连吃了几大碗。这时,那方丈说话了。“赵施主,贫僧问你,你可想着日后能够大富大贵?”
  “当然想!”赵匡胤抹了抹嘴唇。“我不像你方丈,你是得道高僧,于富贵如浮云,我只是个俗人,俗人岂有不想大富大贵之理?”
  “善哉!”方丈点了点头。“赵施主虽不是佛门中人,却也不打诳语,真是难能可贵啊!但不知赵施主可知日后如何才能大富大贵啊?”
  “这个,”赵匡胤稍一停顿:“不瞒方丈,我出门在外,孤身闯荡,就是想找着一条大富大贵的路子……”
  方丈笑吟吟地问道:“赵施主可否得偿所愿了?”
  赵匡胤赧然回道:“方丈恐是明知故问吧?我如果找到了大富大贵的路子,又岂能跑到贵寺里来打搅方丈?”
  “赵施主所言甚是。”方丈捋了捋颔下如银的长须。“不过,贫僧倒想为赵施主指引一条大富大贵之路!你离开襄阳之后,当一直向北走……”
  “向北走”之后,方丈就没辞了。赵匡胤忍不住地问道:“方丈,我一直向北走,该走到何时又走到何处?”
  方丈回道:“天机不可泄露,施主只管往北走也就是了!”
  赵匡胤心里想:从这儿往北走,就走回父母身边了。但赵匡胤嘴里说的是:“多谢方丈指点!方丈教诲,我已铭记在心!”
  那方丈叫赵匡胤“稍坐”,自己起身走了。一会儿,方丈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小包裹。包裹虽小,但看起来很沉。方丈将包裹放在赵匡胤的面前道:“施主远涉,山高水长,这点金银,就算是贫僧送与施主做路费吧。”
  闻听“金银”二字,赵匡胤一惊,急急地打开包裹,包裹里不是金银又是什么?赵匡胤仿佛很是不解地言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视钱财为粪土,方丈如何会有这么许多金银?莫非,方丈也不能免俗,是个爱财之人?”
  “阿弥陀佛!”方丈赶紧念了一句佛号。“施主以己之心度贫僧之腹,实乃罪过啊!殊不知,这些金银,是贫僧专为施主而备,施主只管拿去花费也就是了,又何故在此污贫僧耳目?”
  是呀,人家方丈好心好意地给我盘缠,我为何要在这里啰哩啰嗦?想到此,赵匡胤就一边将那些金银往怀里揣一边露出歉意的笑容道:“方丈不要生气,我刚才说的都是废话……如果方丈没有别的什么吩咐,那我就告辞了!”方丈一举手:“施主且慢!”
  赵匡胤心里一“格登”:坏了,我说方丈是爱财之人,方丈生气了,要索回金银了。
  谁知,方丈这样说道:“施主北去,千里迢迢,没有脚力,岂可成行?敝寺有白马一匹,贫僧就一并送与施主吧!”
  赵匡胤闻言,真是喜出望外,连忙学着方丈的样儿,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先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言道:“都说佛门中人大慈大悲,以前并不足信,今日得见方丈高人,始信也!”
  从某种意义上说,赵匡胤在襄阳城的这座寺庙里得见这位“大慈大悲”的方丈,应该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因为,他本来不一定是想朝着北方去的,从湖北向北去,就是河南了,就要到他父母的家了,然而,有句常言说的好: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赵匡胤不仅吃了方丈的斋饭,还拿了方丈的金银,又骑走了方丈的一匹白马,这样一来,他就不仅嘴短、手软,连心也软了。心一软,他就只能按照方丈的指点向北去了。正是这一北去,他见到了他想见到的人,也由此踏上了那条大富大贵的路。
  赵匡胤就揣着方丈的金银、骑着方丈的白马向北行了。有了一次被偷的教训,赵匡胤这回对钱财的保管就越发的细心妥当了。而有了白马做脚力,赵匡胤的行程自然就越发地快速。不多日,他便由湖北进入了河南地界。
  这一天,他来到了归德城(今河南商丘)。因没有什么紧要之事,他就牵着马在城里闲逛。逛来逛去的,他走到了一座寺庙的附近。该寺有个名称,唤做“高辛庙”。许是对襄阳的那位方丈心存感激吧,赵匡胤也没怎么考虑就拴好马走进了高辛庙。
  庙里没什么人,既看不见和尚也看不见香客,好像只有赵匡胤一个,所以整个庙宇就显得十分空荡又多少有些神秘。赵匡胤悠搭着双手走进了大雄宝殿。大殿内除了司空见惯的一些佛像外,也只有赵匡胤一个人。不过,赵匡胤看见,在一张神案上,放着一筒神签。赵匡胤朝着神案走了过去。
  神签是供凡人占卜未来的。赵匡胤本不相信这些,但一来无事可做,二来奔波至今仍没有奔出什么名堂,心中多少有些发急,还有,那方丈叫他一路北上,其中可否真的藏有什么玄机?故而,赵匡胤就想抽回神签来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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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赵匡胤没敢把自己的未来摆得太高。那董遵诲神气活现的,不就是一个小将军吗?难道自己的未来,连一个小将军也做不成?
  赵匡胤抽签了。抽签的结果是,他将来不可能做一个小将军。
  一般人若抽到此签,恐多少有些泄气。连小将军都做不成,将来还有什么前途?既没有
  什么前途,也就没有什么希望了,既没有什么希望,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抽什么签了。
  但赵匡胤不这么想。他是这样想的:神签告诉我将来不可能做一个小将军,那就意味着我将来有可能做一个比小将军职位要高的官。
  比小将军职位要高的究竟是什么官呢?他想起了那个王彦超和董宗本,一个是防御史,一个是刺史。既如此,我将来姑且就做个防御史或者刺史吧。
  赵匡胤又抽签了。抽签的结果是,他将来也不可能做一个防御史或者刺史。
  赵匡胤一喜。莫非我将来能做一个比防御史或刺史还要高的官?比刺史高的官是什么官?只有独镇一方的节度使了。
  赵匡胤慢慢地抽出了第三支神签。神签显示,他并不是做节度使的命。
  赵匡胤有些激动起来。比节度使还要高的职位是什么官?虽然,朝廷里的那些重臣,比如宰相、枢密使之类,论职位,都比节度使要高,但是,若论实权,即是宰相,好像也不如节度使。从这个意义上说,比节度使职位还要高的官,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难道,我将来真的能做一个皇帝?赵匡胤缓缓地从神筒里抽出了第四支神签。抽签的时候,他的双目是闭着的。签抽出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慢地睁开了眼。
  你道赵匡胤这回抽了一支什么签?他抽到的是一支“圣筊”。圣者,天子也;筊者,竹签也。圣筊者,预兆日后可为天子之签也。
  赵匡胤差点乐出声来。还好,他终究克制住了自己,又偷偷抿了抿嘴,然后郑重其事地将那支圣筊插回了神筒。而实际上,他是很想把那支圣筊揣入怀中的,只是怕它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尽管,一支圣筊并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但他对赵匡胤的精神却是一种巨大的鼓舞。更重要的,离开高辛庙之后,赵匡胤对襄阳城那位方丈的话已经深信不疑了:一直往北走,便可踏上大富大贵之路!
  于是赵匡胤就精神抖擞地骑着白马继续北上了。人精神马也精神,不多日,赵匡胤就驰出了河南,驰入了河北地界。
  大概是驰入河北地界的第三天,赵匡胤在一个小村庄附近遇到了一支军队。其首领即为他崇拜已久的郭威。于是,他投靠了后汉枢密使郭威的手下,做了一名士兵。
  虽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却也让赵匡胤足足高兴了好长一阵子。是呀,能在自己偶像的手下做事,还不值得万分高兴吗?
  令赵匡胤高兴的事情还不止这些呢。到了郭威的军营中,赵匡胤才知道,他在汴梁城那座破关帝庙中结义的石守信、王审琦等小兄弟,也都在郭威的帐下。兄弟突然相逢,自然惊喜万分。惊喜之余,赵匡胤对石守信、王审琦等人道:“我们兄弟抱成一团,跟着郭大人好好地干吧!”
  是呀,那时候的赵匡胤,只不过是郭威帐下的一个无名小卒,不好好地干出一些名堂来,就无人知晓他的存在,更不用说要出人头地了。所以,赵匡胤便又对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言道:“我坚信,只要跟着郭大人好好地干,我们就一定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问题是,他赵匡胤要飞向哪里、腾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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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汉乾祐三年(公元950年)春,郭威成功地平定了“三镇之乱”,率大军班师回朝。赵匡胤也得以回到汴梁的家中与父母妻子团聚。
  乍见着大儿子赵匡胤,赵弘殷的表情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一般,目光定定的,问道:“胤儿,你……还活着?”
  杜氏虽然也是惊喜交加,但看上去却比赵弘殷镇定多了。她似乎很是不满地翻了丈夫一眼道:“怎么?你是不是希望我们胤儿已经不在人世?”
  赵弘殷被妻子的话噎得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赵匡胤连忙道:“爹,娘,孩儿擅自离家出走,请恕孩儿不孝。”
  赵弘殷似乎是想发火的,却被妻子抢过了话头。杜氏笑呵呵地道:“胤儿,过去的事情不用提了,你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们连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生你的气?”
  杜氏这么说了,赵弘殷也只好堆起笑容道:“是呀……胤儿,为父觉得,你比在家的时候结实多了。”
  说完,赵弘殷还“嘿、嘿”干笑两声。两声干笑过后,一切便风平浪静了,就像赵匡胤从未离开过家一样。
  不过,对赵匡胤而言,能够又和父母妻子见面,心中的确十分地高兴。还有啊,他又多了个弟弟赵匡美,自己也又添了一个女儿,虽然妻子贺氏未能如他所愿产下一儿,但左手抱着赵匡美、右手抱着自己的小女儿,他心中的那种高兴也委实难以描述。
  当然了,从另外一个角度说,赵匡胤回到家之后,最高兴的人,应该还是贺氏。贺氏正当青春年少,又早已品尝过男女情事的妙处,赵匡胤突然离家出走,她一个人独守空房那么许多时日,个中滋味也确实难以言表。现在,赵匡胤又突然回来了,贺氏能不高兴异常吗?
  在赵匡胤回家的当天晚上,天还没黑呢,贺氏就早早地沐浴一番,然后横陈在宽大的床上等待着赵匡胤。赵匡胤不在家的日子里,她是和两个女儿同床的,现在赵匡胤回来了,大床上自然就没有两个女儿的位置了。
  贺氏在等待,赵匡胤在干什么?他在喝酒。确切讲,他是在陪父亲喝酒,赵弘殷虽然没什么酒量,但话却不少,一边有滋有味地品着酒,一边不停地对着赵匡胤问这问那。赵匡胤虽然因惦记着贺氏而有些心不在焉,但父亲问起了,又不能不答。所以,当时的酒桌上便常常出现这样一种情形:赵弘殷明明问东,赵匡胤却偏偏答西。
  细心的杜氏自然瞧出了大儿子的心思,于是就用一种责备的眼光望着丈夫道:“胤儿刚刚回家,你就不能闭上嘴让胤儿早点休息?”
  赵弘殷可能是酒喝多了,读不懂妻子的眼光,依然找着话题问赵匡胤。杜氏急了,一把拉起赵匡胤道:“胤儿,你去睡觉,明天再陪你爹啰嗦不迟!”
  赵匡胤也没客气,冲着父亲笑了一下就直奔卧房而去。要知道,离家出走那么多天没碰过女人,赵匡胤当时的心情恐怕比贺氏还要迫切些许啊!
  进了卧房,他看见贺氏的眼角挂着泪珠。赵匡胤关切地问道:“娘子,我今天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不高兴?”
  “不……”贺氏慌忙道,“郎君离家后,妾身朝思暮想,就是在梦里,妾身也盼着郎君早日归来……”
  “说的怪好听的。”赵匡胤说:“你既然这么想我,为什么现在眼泪吧叽的?”
  “郎君误会妾身了……”贺氏仍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妾身不敢忘记,郎君当初离家前,令妾身为郎君生一个儿子,可妾身肚皮不争气,又为郎君产下一千金……妾身思前想后,总觉得愧于郎君,是故见了郎君的面,不禁黯然泪下。”
  “原来如此!”赵匡胤吁了一口气,“我当是你不欢迎我回家呢……娘子请放宽心,虽然你未能为我生儿,我多少有点失望,但是,你还年轻,我也还年轻,你终归是会为我生出儿子来的。我赵匡胤岂能是无后之人?”
  赵匡胤说得相当自信,贺氏好像也随之恢复了信心。她一边欠身一边款款深情地道:“郎君如此体谅妾身,妾身敢不悉心伺候郎君?”
  赵匡胤哪里还用得着贺氏伺候?三抓两抓地就将贺氏抓得一丝不挂……
  这一夜,赵匡胤和贺氏定然是销魂荡魄无疑。俗语云“小别赛新婚”,而赵匡胤和贺氏久别重逢,自然就不是新婚却胜似新婚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赵匡胤回到家之后与妻子的关系显然是十分融洽的。
  赵匡胤的夫妻关系虽然是融洽了,但与赵弘殷的父子关系却出现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裂缝。原因是,当得知赵匡胤在郭威的手下只做一名普通的士兵后,赵弘殷非要大儿子到自己的手下从军。赵匡胤当然不同意。
  任凭父亲怎么教训,赵匡胤就是不改口。杜氏也语重心长地劝道:“胤儿呀,你爹以前不想让你从军,现在不再反对了,你也就不要再伤你爹的心了,更何况,你爹是统兵的将军,你却投在别处当兵,朝中上下会怎么看你爹?”
  赵匡胤向杜氏解释道:“娘,外面的事情您不大清楚,那郭大人的确是一个盖世的英豪!在孩儿看来,爹虽然在打仗方面很有本事,但在其他方面,爹就比郭大人差多了,更何况,就打仗而言,爹好像也比不过郭大人。三镇之乱,朝廷多次派人清剿,可都无功而返,但郭大人一出马,叛乱就平定了,这一点,爹能做得像郭大人这般出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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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氏下意识地点头道:“那郭大人,为娘虽然无缘相识,但却也听说过他很能干。”
  “是呀,娘。”赵匡胤赶紧道,“儿要想有一个好的前程,当然要跟着很能干的人学本事啰,不然,跟着一个不很能干的人,儿又能学到多少本事?”
  听到赵匡胤把郭威说成是“很能干的人”,而把赵弘殷说成是“不很能干的人”,杜氏
  不觉笑了。“胤儿,你说的有道理。学本事嘛,自然是要跟着很能干的人。不过,你这话不要当着你爹的面说,不然,他的面子挂不住。”
  “我知道,娘。”赵匡胤变得笑嘻嘻的了:“孩儿再傻,也不会傻到这种地步!”
  虽然,杜氏不再要求大儿子改投在丈夫门下了,但赵弘殷却依然固执己见,且态度还很激烈,连杜氏的劝说也置之不理。甚至,有一次,赵弘殷曾当着妻子的面这样说:“如果胤儿再不改变主意,我就赶他出门!”
  一时间,杜氏变得忧心忡忡的了。虽然丈夫最终未必会把大儿子扫地出门,但父子关系闹得这么僵,总不是一件好事情。所以,杜氏就想啊,有没有一个什么好办法能使他们父子二人握手言和呢?想来想去,杜氏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令杜氏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有一天,赵弘殷上朝归来,在椅子上坐了半天没言语,且双眉紧锁着。杜氏问他,他也不理不睬。好一会儿之后,赵弘殷对杜氏道:“夫人,把胤儿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杜氏把赵匡胤叫到了赵弘殷的身边。赵弘殷先是像不认识似的看了看自己的大儿子,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一句话:“胤儿,你跟着郭大人好好地干吧!那郭大人不仅才华过人,且心志远大。跟在他的后面,才可以为自己挣个美好前程。”
  杜氏笑问丈夫道:“你如何敢这么断言?”
  赵弘殷回道:“我觉得,放眼满朝文武,无人能有郭大人那么大的气魄!胤儿跟着他,定能增长许多才干!”
  赵匡胤突然插话道:“爹,孩儿倒觉得,那郭大人只做一个大臣,太过屈材了。”
  赵弘殷眼皮一扬:“胤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匡胤言道:“孩儿以为,郭大人应该做个皇上。”
  “胤儿,”赵弘殷赶紧向门外瞅了瞅,“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也能随便乱说吗?”
  见赵弘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杜氏不禁哑然失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胤儿只不过是在家中说说而已,说不定啊,那郭大人心中真有当皇上的念头呢!”
  没想到,杜氏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后来却变成了历史事实。那郭威后来还真的当上了皇帝。
  乾佑三年(公元951年),郭威发动兵变,灭亡了后汉,建立起后周王朝。赵匡胤因战攻被提拔为东西班行首,负责宫廷禁卫。
  赵匡胤一共做了两年的东西班行首。在这两年中,就赵匡胤个人而言,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后周广顺二年(公元952年)春天的时候,杜氏又产下一女,是为赵匡胤惟一的妹妹。
  在赵匡胤做东西班行首时,郭威的养、开封府尹柴荣经常出入宫廷,赵匡胤的英武、器识、风度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于是征得郭威的同意,将越匡胤调到自己的手下,让其担任汴梁府马直军使。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都成了越匡胤手下的军官。
  后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秋天,郭威病危,北伐暂缓。柴荣因要代郭威临朝处理政务,于是就把府内最为棘手的刑事交由赵匡胤全权处理。
  虽然只是代柴荣处理汴梁府刑事,赵匡胤也引以为自豪。从柴荣的手里接任务的当天,赵匡胤回到家中,得意洋洋地对父母炫耀道:“爹、娘,孩儿要办案了!”
  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赵弘殷满脸狐疑地盯着赵匡胤问道:“胤儿,你也会办案?”
  杜氏不乐意了,冲着丈夫一瞪眼道:“我说,你怎么老是怀疑胤儿的能力?我告诉你,我们胤儿不仅能够上阵杀敌,也能够坐堂断案!”
  “夫人,”赵弘殷重重地对杜氏言道,“我不是怀疑胤儿的能力,我的意思是,审案断案之事人命关天,如果胤儿稍有不慎,岂不影响到他的前程?”
  杜氏淡淡一笑言道:“你真是太过操心了!胤儿如此稳妥持重,岂能稍有不慎?”
  听起来,杜氏对赵匡胤办案充满了信心,可赵弘殷刚一离开,她又这么对赵匡胤言道:“儿啊,你爹的话也不无道理,办案之事常常关乎人命,你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赵匡胤当即肃然言道:“娘放心,孩儿不会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的,更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赵匡胤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代理汴梁府刑事期间,他经手了数十宗大大小小的案件,每次审案断案,他都广泛征求他人的意见,很少有独断专行的时候。不过,也有几起案件是他自己拿的主张。其中,有两起自作主张的案件,他十分满意。不仅他自己满意,连柴荣也称赏不已。而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则通过这两起案件,对他赵匡胤就更加地钦佩和折服了。
  第一起案件是杀人案。汴梁城内有一家很大的客栈叫“安乐窝”。客栈老板是一个姓李的半大老头。李老板虽然一把年纪又其貌不扬,但仗着有钱,却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为妻,人唤李夫人。有一天下午,客栈里住进了一位很有钱的客商,黄昏的时候,李夫人独自回娘家去了。第二天早晨,那有钱的客商离开了“安乐窝”。客商走后不久,客栈的伙计们便发现李老板死在了床上,胸口有一大滩血迹,是被刀子捅死的。伙计们赶紧报官,并说那离开的客商身上就有一把锋利的短刀。官差连忙追出城去,将那个客商捉了回来。客商身上果然有一把短刀,将短刀从鞘里拔出,刀刃上还有斑斑血迹。于是官差一口咬定客商就是凶手。客商开始百般不承认,但一番刑讯之后,客商终于承认是自己杀了人。因事关人命,此案最后移送到了汴梁府。
  岂可让儿女私情的肮脏事玷污了清名
  赵匡胤对此案本不是太在意,因为此案已经审结了。但又因为这是一桩命案,他不敢忘记父母的叮咛,所以他就有意无意地打开了这桩案件的审讯记录。将记录看完,赵匡胤的心中油然生起了一个疑团:记录中为什么没有客商的杀人动机?换句话说,那客商与李老板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杀死李老板?
  赵匡胤这样想:如果客商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死李老板,那客商就不可能是凶手,而客商
  如果不是凶手的话,那凶手就另有其人,凶手是借客商的刀来杀死李老板的。
  赵匡胤觉得自己所想有理,便与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一起重新提审那客商。待见了那客商的面,赵匡胤劈头就问道:“你为何要杀死李老板?快快从实招来!”
  客商一楞,继而号啕大哭道:“大人啊,小人是冤枉的啊……”
  客商说,他那天下午住进客栈以后就开始喝酒,一直喝到晚上,然后上床睡觉,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他付清了吃住钱之后就匆匆地上路了。客商委屈地大叫道:“青天大老爷呀,小人根本就不知道那李老板住在何处啊。”
  将客商押走之后,赵匡胤问石守信等人是何看法。石守信说不能听客商一面之辞。王审琦没有表态。高怀德说客商可能讲的假话。赵匡胤言道:“我现在敢肯定,这是一起冤案。如果客商真的是凶手的话,那他夜里就该逃走了!”
  是呀,夜里杀了人,等到第二天早晨才不慌不忙地离开,那客商岂不是太傻了吗?石守信等人忙着问赵匡胤真正的凶手可能是谁。赵匡胤言道:“我估计,凶手八成是客栈内部的人,这人或许跟李老板有什么仇。”
  石守信等人觉得赵匡胤所言有理,便急着要去“安乐窝”客栈调查与李老板有仇恨的人。赵匡胤阻止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有一条计策,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出真正的凶手!”
  赵匡胤有何计策?他在一天的黄昏时分,将“安乐窝”客栈里的所有伙计都传到了汴梁府,然后一个一个地盘问。盘问的内容是:李老板被害的那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事?将所有的伙计都盘问了一番之后,天早已黑透,也没盘问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来,于是赵匡胤就把伙计们放了。也不是全放,赵匡胤独独把一个年迈的伙计留在了汴梁府。那老伙计一开始很恐慌,不知赵匡胤将他留下是何用意。但很快,老伙计就一点也不恐慌了,有人给他端来了肉和酒。老伙计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抓起肉就吃、端起酒就喝,直到吃饱了喝足了才呼呼睡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赵匡胤将老伙计放回了家。
  老伙计刚一离开汴梁府,赵匡胤就召来王审琦吩咐道:“你乔装打扮一下,然后跟着那老伙计,看都有哪些人跟他接触。”
  赵匡胤本来是想派石守信跟踪那老伙计的,可后来又想,石守信也好,高怀德也罢,都不够稳重,所以最终改由王审琦去完成这个任务。
  王审琦跟踪了一天后回来了。他告诉赵匡胤、石守信和高怀德等人道:“那客栈里的人都向那老伙计打听过在汴梁府的情况,不过,有一个年轻的姓张的伙计打听的次数最多,下午的时候,老伙计曾回了一趟家,那姓张的伙计也找了个借口去了老伙计的家。”
  赵匡胤笑道:“弟兄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姓张的伙计就是真正的凶手!”
  石守信等人不相信。赵匡胤言道:“你们去把姓张的伙计抓到府里来一审便知!”
  石守信等人没有耽搁,连忙去“安乐窝”将那姓张的伙计逮到了汴梁府。起初,姓张的伙计还一脸的无辜和委屈,待石守信将几种刑具搬出朝他面前一放,他就乖乖地承认了杀人的罪行。
  原来,这姓张的伙计与李老板的娇妻李夫人早有私情,二人早就密谋除掉李老板然后霸占“安乐窝”客栈,做长久夫妻,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下手机会。那天下午,那客商进客栈后就开始喝酒,姓张的伙计为客商送酒菜的时候看见客商的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心念一动,想出一条借刀杀人之计来。姓张的伙计将计划告诉了李夫人,李夫人认为是条妙计。于是,李夫人就在黄昏时候回了娘家,一来可避开杀人之嫌,二来是给姓张的伙计提供杀人的机会。晚上,姓张的伙计先是摸进客商的房间,从酣睡的客商的腰间拔走那把刀,再摸进李老板的房间,将李老板刺死,然后又摸回客商房间,将那把沾有鲜血的短刀重新归入鞘中,而客商睡的就跟死猪似的,浑然不觉。
  赵匡胤能够侦破此案,主要靠的是攻心之术。他将“安乐窝”客栈里的伙计全传到汴梁府里来一个一个地盘问,是想给真正的凶手制造一种紧张气氛,而把那老伙计单独留在汴梁府一夜,则更是给凶手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凶手不知赵匡胤为何要留下那老伙计,更想知道赵匡胤都跟那老伙计谈了些什么,所以,老伙计走出汴梁府之后,凶手必然要去询问老伙计,而老伙计越是说自己只在汴梁府里吃了肉、喝了酒,凶手就越不会相信、越要询问。这样一来,凶手就无疑自己暴露了自己。当然了,如果凶手的心理素质十分过硬,那赵匡胤的这一招是很难奏效的。问题是,那姓张的伙计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他只能钻赵匡胤的圈套。
  岂可让儿女私情的肮脏事玷污了清名
  案件真相大白之后,赵匡胤将那姓张的伙计和李夫人打入了死牢,而把那客商从死牢里放了出来。据说,那客商曾在赵匡胤的脚下跪了大半天,跪得赵匡胤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据说,那客商非要给赵匡胤一大笔钱表示感谢,赵匡胤拒绝道:“差点错砍下你的脑袋,我已经很愧疚了,如果再收下你的钱,我赵某岂不是更难心安?”
  石守信等人对赵匡胤有如此神机妙算,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石守信佩服得都不知说什
  么好了。案件真相大白的时候,石守信望着赵匡胤,脸憋得通红,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道:“大哥,你简直……神了!”
  然而,更神的还是另一起案件。汴梁城内有一户与赵匡胤同姓的人家,家主叫赵本宗,其妻叫赵胡氏,生有一女,名唤月娥。月娥之貌虽不敢比拟月中嫦娥,但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姿色。赵本宗家底殷实,只是有点吝啬,并无什么朋友。与赵本宗走得比较近乎的是一位姓马的秀才。马秀才虽然没有考取什么大的功名,但也有不少资产。与赵本宗不尽相同的是,马秀才为人很仗义,出手也阔绰,且生有一儿,名唤德贤。德贤比月娥大两岁,二人小的时候,被其父母约为婚姻。日子一天天过去,德贤和月娥自然一天天长大。月娥对德贤的看法不得而知,但德贤自看过月娥一面后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本来,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德贤和月娥是肯定要结为夫妻的,但就在德贤已长成大小伙、月娥已长成大姑娘的时候,马家发生了意外。先是马秀才受一桩重案的牵连,家产被罚几乎殆尽,后来马秀才染病在身不治而亡,马家的光景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个时候,赵本宗和赵胡氏夫妻派人告之马家:不同意将月娥嫁给德贤。
  马家只剩德贤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了。赵本宗赖婚,给了马家以巨大的打击。德贤之母连气带恨,加上一时又想不开,竟然在一天夜里抛下德贤去找自己的丈夫了。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家,只剩着德贤一人孤独度日了。
  德贤的心中,充满了对赵本宗家的怨恨,同时又充满了对月娥的思念。因为这种思念,德贤曾厚着脸皮跑到赵家跪在赵本宗和赵胡氏的脚下,泪流满面地恳请将月娥嫁给他。然而,德贤的眼泪再多再热,也泡不软赵本宗夫妻僵硬的心。赵本宗不仅令仆人把德贤轰出家门,还对着德贤扬言道:若再敢踏进赵家半步,就打断你的狗腿。
  这样一来,马德贤心中对赵本宗家的怨恨之火就越燃越烈了。正是这种强烈的怨恨,加上对月娥的无比爱慕,促使马德贤采取了一种铤而走险的极端措施。
  一天凌晨,街道上还没有什么行人的时候,马德贤揣着满腔悲愤离开了自己的家,除了满腔悲愤之外,他还揣着一把刀。那是一把砍柴刀,他花了半宿时间将它磨得雪亮而锋利。离开家的时候,他狠狠地看了自己的家门一眼。他知道,他走出了这道门,就再也不会走进去了。
  马德贤裹着晨风叫开了赵本宗家的院门。开门的仆人见是马德贤就想重新关上门,马德贤抽出那把砍刀一亮,仆人就吓得动也不敢动了。直到马德贤冲到屋里去了,那仆人才回过神来大喊大叫道:“快来人啊!马德贤要杀人了!”
  马德贤并没有杀人。他冲进赵家之后,直奔赵月娥的闺房。他来过赵家多次,对赵家十分熟悉。待赵本宗、赵胡氏等人都被那仆人的叫喊声惊醒之后,马德贤已经将那赵月娥从闺房里拖了出来,且用那把砍柴刀架在赵月娥的颈项间。
  赵本宗和赵胡氏等人都吓傻了,愣愣地看着马德贤而不知所措。马德贤大喝一声道:“都闪开!”赵胡氏等人便赶紧从马德贤的面前闪开了。
  赵本宗虽然也闪到了一边,但却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半天他才说话:“马贤侄,好贤侄,请把刀放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马德贤双目一瞪赵本宗:“你要是再敢说半句废话,我就砍下她的头!”
  赵本宗不敢说废话了,眼睁睁地看着马德贤架着月娥从面前走过。他以为,马德贤肯定要挟着月娥逃往别处,有谁知,马德贤并没有这么做。马德贤没有迈出赵家的门。他把月娥拖到了阁楼上。那阁楼不算太宽敞,是赵家用来堆放杂物的。
  马德贤上了阁楼之后,恶狠狠地冲着下面的赵本宗等人吼道:“你们要是敢上来,我就立即将她剁成八块!”
  赵本宗等人只得老老实实地呆在阁楼之下。那滋味真不好受啊!他们虽然看不见阁楼上的情景,但却能听得见月娥的呻吟和马德贤的狂笑。显然,马德贤正在强暴月娥。
  几个仆人要冲上阁楼。赵本宗怒道:“你们是不是想害死我那宝贝女儿?”
  赵胡氏颤抖着劝赵本宗去报官。赵本宗叹道:“家中出了这等事情,我还有何面目去报官?”
  既不能强行搭救,又不好意思去报官,那就只能对马德贤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了。许是马德贤把满腹的愤恨都发泄到赵月娥的身上了吧,从清晨到中午,她几乎一直都在呻吟,呻吟中夹着哭声和叫声。赵本宗和赵胡氏听了,心中真如刀扎般的难受。
  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马德贤的头从阁楼里探了出来。他冲着赵本宗等人吆喝道:“我肚子饿了,快点送些酒肉上来!”
  岂可让儿女私情的肮脏事玷污了清名
  赵本宗等人恨不得扒了马德贤的皮,自然不愿送什么酒肉。马德贤冷冷一笑道:“好,你们不送酒肉,那我就吃你们宝贝女儿的肉!”
  马德贤的头缩了回去。很快,阁楼上就传出了赵月娥的惊叫声:“爹娘,你们快来救女儿啊……”
  赵本宗慌了,赶忙对着阁楼叫道:“马……贤侄!手下留情!我这就去为你准备酒菜……”
  酒菜备好了,马德贤叫赵胡氏送上阁楼。赵胡氏无奈,只得含悲忍泪拎着酒菜往阁楼上爬。阁楼上,赵月娥的手脚被绳索扯向四边,身体呈出“大”字形状。她的身上虽遮有衣物,但仍能看出是一丝不挂,见了赵胡氏,她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淌。马德贤则面目凶狠地坐在赵月娥的身边,半裸着躯体,手里握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
  赵胡氏一边将盛酒菜的篮子放到阁楼上一边带着哭腔言道:“……贤侄,求你也给月娥一点吃的吧。”
  马德贤答应得很爽快:“岳母大人放心,月娥是我的娘子,我不会让她饿肚子的!”
  赵胡氏神思恍惚地下了阁楼。赵本宗急忙问道:“月娥如何?”
  赵胡氏抽抽噎噎地回道:“……月娥还活着。”
  马德贤在阁楼上饮酒吃肉了,酒香弥漫了整个赵家。可怜赵本宗、赵胡氏等人,一个个空着肚子站着,脸上的表情实难形容。
  马德贤总共吃喝了约有半个时辰,因为在这半个时辰里,赵本宗等人没有听到月娥的什么叫声,只听到月娥的断断续续的呜咽。然而半个时辰过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那赵月娥不仅重新叫唤起来,且叫唤声一次比一次大,好像在受着什么非人的折磨。这也难怪,马德贤吃饱了喝足了,折腾赵月娥的力量自然也就增添了许多。
  赵本宗再也受不了了,他拔脚就冲出门去。很快,他领着官府的几个差人又回来了。赵本宗终于报了官。
  可是,虽然来了几个官差,却也奈何不了那马德贤。马德贤横刀站在阁楼上,用威胁的口吻对那几个官差言道:“如果你们敢上来,我就砍断月娥的脖子!”
  几个官差谁也不敢盲动。一官差苦丧着脸对赵本宗言道:“我等虽然可以捉住那人犯,但却无法保证你家小姐的生命安全!”那赵胡氏又泪如雨下地对丈夫言道:“这究竟如何是好啊……”
  赵本宗用哀求的语气对几个官差言道:“请几位差爷想想办法……我家就月娥一个孩子,万万不可伤及她的性命啊!”
  一官差摇头道:“我等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向上禀报了!”
  这一向上禀报就报到了汴梁府。赵匡胤得知后大为惊异:“竟有这等事情?”
  赵匡胤立即率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赶到了赵本宗的家。那马德贤又站在阁楼上威胁赵匡胤等人道:“你们要是敢上来,月娥马上就会没命!”
  石守信要发作,赵匡胤用眼色制止了。接着,赵匡胤向赵本宗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赵本宗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原尾。赵匡胤听罢,先是瞟了阁楼上一眼,然后大声地对赵本宗言道:“你听着,本官以为,此事完全是由于你背信弃义、嫌贫爱富而引发!常言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赵本宗种下的是一枚苦果,你女儿当然要跟着受罪!”
  说完,赵匡胤就面无表情地朝门外走。赵本宗一把拽住赵匡胤的衣襟,跪地磕头道:“大人,你不能走啊!你一定要救救我家月娥啊!”
  赵匡胤冷冷地回道:“你咎由自取,本官为何要救你?再说了,那姓马的小子拿刀架在你女儿的脖子上,本官也无法救你!”
  赵匡胤就这么离开了赵本宗的家。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都不愿就这么离开,但最终还是跟在了赵匡胤的后面。
  赵本宗一家人算是彻底地绝望了。连汴梁府的大人都不愿和不能搭救月娥,那还有什么指望?绝望之下,赵本宗也从厨房里摸出一把刀来要冲上阁楼与马德贤拼命。赵胡氏死死地抱住赵本宗的腿道:“你不能上去啊……你一上去月娥就没命了!”
  最终,赵本宗只得“呼哧呼哧”地瘫在了地上。那马德贤自然越发地得意,一边由着性子在赵月娥的肉体上冲撞一边故意大声叫道:“岳父岳母大人,你们听见了吗?我和月娥正在洞房花烛夜呢……”
  此时的赵本宗和赵胡氏等人,用“欲喊无声,欲哭无泪”来形容当不过分。而那马德贤,竟又在赵月娥的身上折腾了一下午。他已经整整折腾她一天了。
  下午过后便是黄昏,黄昏过后就是晚上了。马德贤故技重演,又向赵本宗和赵胡氏索来了一顿酒菜。吃完之后,一边抹着双唇一边伸头对赵本宗等人喝道:“你们听着,我要睡觉了!不过我要警告你们,那把刀就握在我的手上,若是你们胆敢偷偷地摸上来,那你们就准备给月娥收尸吧!”
  不知道马德贤是否真的睡觉了,不过阁楼上也确实没有了响动,连赵月娥的哭声也消失了。但尽管如此,赵本宗也不敢轻易地上阁楼。他只能愁眉苦脸地望着赵胡氏,而赵胡氏也在苦脸愁眉地望着他。忽地,他一把抓住赵胡氏的胳膊,低低地言道:“有了……明日早晨,那混蛋再索要酒菜时,就在酒菜里下毒,毒死那个混蛋!”
  赵胡氏却悲伤地摇了摇头道:“这招行不通……他如果把酒菜先让月娥尝,那最先没命的是月娥。”
  岂可让儿女私情的肮脏事玷污了清名
  是呀,赵胡氏所言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赵本宗哀叹一声道:“如果明天早晨那混蛋还不放回月娥,我就放一把火与那混蛋同归于尽……”
  然而半夜时分,情形发生了陡变。十多位手执利刃的蒙面大汉突然闯进了赵本宗的家。闯进赵家之后,十多位蒙面人二话没说地就将赵本宗、赵胡氏和几个仆人捆绑了起来。跟着,他们便翻箱倒柜地搜找财物。看模样,他们分明是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
  楼下动静如此之大,当然惊醒了马德贤。马德贤朝楼下一窥,吓了一大跳,强盗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啊!赵本宗一家人及官府差人因顾虑赵月娥的性命都不敢上阁楼,但这些强盗却不会在乎什么赵月娥的性命。故而,马德贤就一边偷窥楼下一边默默祈祷着:强盗们啊,你们千万不要上来啊!
  说来也巧,马德贤正默默祈祷着呢,一个蒙面人说话了:“大哥,这里有一个阁楼,要不要上去看看?”
  被称做“大哥的”蒙面人言道:“上去看看!说不定阁楼里藏着珠宝!”
  几个蒙面人在“大哥”的率领下相继登上了阁楼。阁楼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的。马德贤不敢反抗,慌忙冲着几个蒙面人作揖道:“各位大爷,小人不是赵家的人,小人是恨这赵家无情无义才来这儿绑架他们的女儿的……”
  那“大哥”头一摆:“捆起来!”
  两个蒙面人干净利索地捆起了马德贤。马德贤叫道:“大爷们,小人不是这赵家的人,请你们高抬贵手啊。”
  这时,那“大哥”缓缓地摘去了面罩,且慢慢悠悠地言道:“马德贤,你还认识本官吗?”
  原来那“大哥”正是赵匡胤。赵匡胤下午还到过赵本宗的家,马德贤焉能不认识?只见马德贤,双膝一软就要瘫倒。站在近旁的石守信伸手一提溜,马德贤软软的身子就硬是没能瘫下去。
  石守信一边将马德贤往楼下拖一边笑嘻嘻地言道:“姓马的小子,你做事也真够绝的啊!若不是我大哥想出这么一个更绝的高招来,我们还真拿你这小子没办法!”
  的确,赵匡胤等人假扮强盗从马德贤的砍刀下救出了那赵月娥,委实是一出绝妙的好戏。事后,不仅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对赵匡胤咂舌不已,连柴荣得知此事后也对着赵匡胤称赞道:“此等妙计,恐只有你才能想得出!”
  不过,马德贤一案的真正结果,连赵匡胤也大出意外。把马德贤打入囚牢之后,此案也就算是结束了。然而,马德贤只在监牢里呆了两天,就又恢复了自由,而且还是赵匡胤下令将马德贤释放的。这是何故?
  原来,是那个赵本宗请求赵匡胤释放马德贤的。原因是,那赵月娥被解救出来之后,说是再也无脸见人了,便向父母提出嫁给马德贤。赵本宗夫妇哪里会同意女儿这种要求?马德贤被抓走的时候,赵本宗强烈请求赵匡胤一定要将马德贤绞死。可是,赵月娥好像也不是省油的灯,父母不同意,她就寻死觅活,并给父母下了最后通牒:若两天之内见不到马德贤的面,她就爬到城墙上跳下去。这下赵本宗慌了,在赵胡氏的催促下,他提心吊胆地走进开封府,又提心吊胆地向赵匡胤提出释放马德贤的请求。赵匡胤不敢擅作主张,跑去请示柴荣。柴荣大笑道:“既如此,那就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马德贤与赵月娥二人能不能称得上是所谓的“有情人”,恐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说清。反正,他们最终是真的成了一对眷属了。马德贤本想用非常的手段快意恩仇一回,不料歪打正着,竟遂了娶赵月娥为妻的心愿,这的确让人颇有感慨。不过,赵匡胤好像并非在感慨这富有戏剧性的结局。他曾对石守信等人如此感叹道:“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呢?”
  赵匡胤在代理汴梁府刑事期间,工作很出色,生活也随之充实起来。生活充实了,人自然也就快乐了。
  在第二年(公元954年)正月的一天,晚上,不知是因为什么,赵弘殷的兴致很高,吃饭的时候,他一连喝了十几杯酒。平日,赵弘殷若不提及喝酒事,赵匡胤一般是不会主动在家里拿酒喝的。现在,赵弘殷喝了十几杯酒,赵匡胤自然就要趁机喝他个痛快。喝到最后,赵弘殷在杜氏的搀扶下回房休息,而赵匡胤则红光满面地走进了自己的卧房。
  贺氏坐在床上等候着赵匡胤。这一晚她的心情好像很好,而他因为喝酒的缘故心情也不错。所以,尽管才是正月天气,他与她二人也在床上欢爱了好久。待二人鸣金收兵时,已近子夜时分了。
  第二天早晨,贺氏先起身,然后伺候赵匡胤穿衣。就在俩人穿戴停当准备走出卧房的当口,那赵匡美一头钻了进来。
  赵匡美是赵匡胤的小弟弟,是年才八岁。赵匡胤玩笑道:“匡美,你这么急匆匆地跑来,是不是给大哥大嫂请安啊?”
  “不是请安,”赵匡美一边说话一边向身后看,“我是想告诉大哥大嫂一件事情……”
  赵匡美的小脸上明显的写着紧张。赵匡胤笑道:“小弟,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啊?”
  赵匡美回道:“昨天晚上,我起来尿尿,看见二哥正扒着你们的门缝儿朝里看,我没敢喊二哥,就回去睡觉了,可怎么也睡不着,就又爬起来,我看见二哥还站在你们的门口。”
  岂可让儿女私情的肮脏事玷污了清名
  “二哥”就是赵匡胤的大弟弟赵匡义,是年十六岁。赵匡美的话还没说完呢,那贺氏就不禁“啊”了一声。等赵匡美说完了话之后,再看贺氏,一张脸红得即使是夜里也能瞧出颜色来。那赵匡义扒在门外看什么?自然是看她与赵匡胤在床上云雨的光景了。
  赵匡胤低下身去对赵匡美言道:“小弟,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大哥今天会从街上买糖回来给你吃,不过,这件事情你不要跟爹娘说起,好不好?”
  赵匡美点点头,跑了。赵匡胤瞥见贺氏已经眼泪汪汪了,就不觉皱起眉头道:“你这是怎么了?匡义只不过是在门缝里看了看,又能看见什么?再说了,像匡义这种年纪,正是好奇的时候,本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可看你这模样,就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贺氏真的有许多委屈,眼泪忍不住地掉了下来。赵匡胤不悦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爹娘?”
  “我……”贺氏哽咽起来:“……匡义不止这一次了!去年,有一天下午,妾身在房内洗浴,听到门外有异样响动,赶紧穿衣。后来妾身从下人口中得知,就在妾身洗浴的时候,匡义站在门外……”
  “你不要瞎说!”赵匡胤赶紧道,“就算匡义那天真的站在门外,也不能说明他是在偷看你洗澡啊?”
  “可是,”贺氏泪汪汪地看着赵匡胤,“昨天晚上,匡义站在门外,又说明什么呢?”
  “好了!”赵匡胤不耐烦地言道,“快把眼泪擦干净!就算匡义真的偷看你洗澡、真的偷看我们干那种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赵匡胤这番话中至少可以得出这么两个结论:一、赵匡胤十分偏爱赵匡义;二、与赵匡义相比较,贺氏在赵匡胤的心目中几乎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贺氏很顺从,乖乖地擦干了眼泪,但眼泪好擦,心中的那种委屈却难以抹去,所以,贺氏跟着赵匡胤走出卧房之后,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怪怪的。
  女人的心总是比男人要细腻。赵弘殷没能看出贺氏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劲儿,但杜氏却读出了贺氏脸上的委屈。故而,杜氏就找了一个借口将贺氏叫到了自己的房里询问道:“孩子,是不是胤儿欺负你了?”
  贺氏强忍着眼泪,摇了摇头。杜氏言道:“孩子,别瞒我,我看得出你有心思。把心思说出来吧,一切由我给你做主!”
  贺氏忍不住了,就一边流泪一边道出了原委。杜氏大惊道:“有这等事?”
  大惊过后,杜氏就去找丈夫,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赵弘殷勃然大怒道:“混账东西!我不能轻饶了他!”
  赵匡胤吃过早饭正准备往汴梁府去,闻听父亲找匡义,情知不妙,便收住了脚步。却见两个仆人从一间屋里将赵匡义带到了赵弘殷的面前。赵弘殷大喝一声道:“把这混账东西捆起来!”
  两个仆人将赵匡义捆了起来。赵弘殷逼视着赵匡义问道:“说!你昨天晚上干了些什么?”
  赵匡义似乎很诚实:“回爹的话,孩儿昨天晚上在大哥大嫂的房外偷看。”
  “你!”赵弘殷的双唇气得直哆嗦:“除了昨天晚上,你过去还干过什么龌龊的事?”
  赵匡义的表情竟然十分坦然:“过去,孩儿曾偷看过大嫂洗澡,一共偷看过三回。”
  “混账!”赵弘殷扬手就甩了赵匡义一巴掌:“你,你为何要做如此卑鄙下流之事?”
  虽然挨了父亲一巴掌,赵匡义却也没有多少恐慌,且十分清晰地言道:“爹,大嫂洗澡,孩儿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就看了,孩儿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卑鄙下流。”
  “啪!”赵弘殷又甩了赵匡义一巴掌。这一巴掌很重,赵匡义的唇角都渗出血来。跟着,赵弘殷亲自动手,将赵匡义吊了起来。因为怕家丑外扬,赵弘殷早将仆人们打发走了,现场只有赵弘殷、杜氏和赵匡义三人。赵匡胤是远远地站在旁边偷窥的。
  赵弘殷的手里多了一根皮鞭。杜氏急忙对赵匡义言道:“义儿,快向你爹认个错吧。”
  赵匡义很犟:“娘,孩儿并未犯错,又如何向爹认错?”
  “好小子,翅膀还未硬呢,就敢无法无天了!”赵弘殷一鞭子就抽向赵匡义的身子。“说!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干这种事了?”
  赵匡义紧闭双唇、一言不发。赵弘殷气得抡起皮鞭就没头没脑地乱抽起来。杜氏赶紧去抓赵弘殷的手:“给他点教训也就是了,莫非你想把义儿活活打死?”
  赵弘殷一甩手,将杜氏甩了个趔趄,“这种混账东西打死也活该!反正我还有两个儿子,还有孙子,打死这混账东西,赵家不会绝后!”
  赵弘殷又抽开了,他显然是气愤到了极点。好个赵匡义,任凭父亲的皮鞭如雨点般地抽在自己的身上,就是紧咬牙关不吭声,更没有求饶。
  赵匡胤多么想去劝阻父亲啊,可他同时又知道,连母亲都劝阻不了,自己上前也是白搭,说不定,自己也会挨上父亲几鞭。
  仿佛发出“腾”地一声,赵匡胤的心中也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怒气。他气什么?又对谁生气?
  只见赵匡胤,一个急转身,只迈出几大步,便从一个拐角处揪出了赵匡美:“说,是不是你向爹娘告的密?”
  “不,不是!”赵匡美慌忙道,“大哥说要买糖给我吃,我就什么都没有告诉爹娘……”
  岂可让儿女私情的肮脏事玷污了清名
  “好!”赵匡胤很相信赵匡美的话:“你既然什么也没说,那就一定是那个贱女人所为!我不会放过她的!”
  “贱女人”自然就是贺氏了。赵弘殷打赵匡义,她虽未亲见,却也知道,所以她就惴惴不安地躲在了卧房里。就在她惴惴不安而又心慌意乱的时候,赵匡胤怒气冲冲地跨了进来。
  一看见赵匡胤的脸色,贺氏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她赶紧从床沿站起,刚想对赵匡胤做一些解释,可半个字还没有吐出来呢,赵匡胤的右掌就扇在了她的左脸颊上。
  赵匡胤的手劲有多大?又加上怒火中烧,只那么一掌,贺氏就被扇得“啊呀”一声,摔出多远。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挣扎着爬过来抱住了赵匡胤的右脚:“……你不要生气,听妾身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赵匡胤右脚尖一挑,贺氏就重重地仰面倒地。亏得赵匡胤脚下还留有余情,否则,贺氏恐怕就要被踢昏死过去了。
  “你这个贱女人!”赵匡胤兀自气咻不已,“我赵某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在爹娘的面前告匡义的状?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啊?”
  贺氏忍着周身疼痛,又爬到赵匡胤的脚下抱住了赵匡胤的腿:“……并非妾身存心告状,是婆婆大人问起,妾身不敢不说啊……”
  “滚!”赵匡胤大喝一声,竟然将贺氏吓得一骨碌向后爬了好几步。赵匡胤凶狠地瞪着贺氏道:“贱女人,你给我听好了!若是匡义被我爹打出个好歹来,那你就决没有好下场!”
  也就在贺氏被教训时,传来了周太祖郭威病逝的消息。
  郭威死后,柴荣登后周帝位,改元“显德”。柴荣即后周世宗,公元954年即后周显德元年。周世宗的即位为赵匡胤施展才华和抱负创造了极好的条件,他被调到中央禁军任职。
  后周显德元年(公元954年)三月,北汉皇帝刘崇亲率北汉军和辽兵共六万对后周发动进攻,赵匡胤被派往前去,与周世宗一起迎敌。
  在出发的头天晚上,赵匡胤回到了自己的家。若不是想着应与母亲弟妹等告个别,他真想就在汴梁府里过夜,然后跟着柴荣去打仗。因为,他有些讨厌见贺氏的面了。不难看出,虽然那“赵匡义偷窥事件”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但赵匡胤的心中却依然对贺氏充满了愤恨。
  不过,既然回到了家,那就得跟贺氏睡在一起。本来,赵匡胤也不想搭理贺氏,见她头朝南,他就头朝北地躺在了床上。虽然躺在了床上,可一时也难以入睡,想着就要上阵打仗了,赵匡胤的心中该有何等的兴奋?
  赵匡胤的兴奋是有充足理由的。他以为,在当时的条件下,如果不靠打仗立下军功,那自己就很难有一个光辉的前程。所以,他人虽直挺挺的地躺在床上,但大脑中却在不停地想象着金戈铁马的场景。
  总不能一个晚上都在想像着打仗吧?赵匡胤翻了个身。他决定不再想像了,但还是睡不着,因为,他翻身的时候,右脚无意中踹着了贺氏的一只乳房,踹得还很重,使得贺氏不禁发出“啊”地一声。
  赵匡胤生气了,一下子坐起来,又一下子拽开被子:“贱女人,你喊什么……”
  但赵匡胤的话没说完,他的目光就被贺氏的肉体吸引住了。她白嫩的身躯,丰满的乳房,还有浑圆的大腿,一起使劲地诱惑着他。
  赵匡胤就在她的身上好好地折腾了一番过后,他什么话也没说,倒头便睡。这一回,他睡着了,而且睡得很踏实,竟然一觉睡到天亮。
  天亮了,赵匡胤、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就跟着柴荣往西北而去了。
  双方部队在高平(今山西晋城东北约一百里处)相遇了,展开了激战。战斗开始不久,北汉军队占了上风,后周大将樊爱能、何徽畏敌如虎,一见阵势不好,竟临阵逃脱,一时间后周军队阵脚大乱,情势十分危急。
  此时,赵匡胤却很冷静,在他的建议下,后周世宗将身边的禁军一分为二,一部由石守信、高怀德率领突袭北汉军;另一支由赵匡胤自己率领,从古翼直扑敌阵。
  赵匡胤带着几千骑兵冲入敌阵,北汉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所击退,后周军队终于转败为胜了。
  是年二十八岁的赵匡胤,凭着在高平一战中的初显身手,一跃而坐上了后周朝廷武臣中的第三把交椅,被破格提拔为殿前都虞侯,成为后周禁军的高级将领。
  那赵弘殷似乎沾了赵匡胤的光,也被柴荣提拔为龙捷右厢军都指挥使。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也都被柴荣加封为指挥使或副指挥使,如愿以偿地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了。
  赵匡胤被加封的那天晚上,回到家中准备吃饭。按惯例,赵弘殷是坐在首座的,赵匡胤只能坐在陪座的位置上。但今晚不同,赵匡胤走到饭桌边一看,首座空着,父亲已坐在了陪座的位子上。赵匡胤问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弘殷瓮声瓮气地道:“你现在职位比我高,你请上坐!”
  赵匡胤笑道:“爹,家无常礼,你叫孩儿上坐,岂不是给孩儿难堪?”
  “什么难堪不难堪的?”一边的赵匡义说话了:“大哥,要是在战场上,你叫爹朝东,爹不敢朝西,要是在朝廷上,爹见了你还得叫你一声大人……”
  岂可让儿女私情的肮脏事玷污了清名
  “这混账小子!”赵弘殷一把揪住赵匡义的耳朵,“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我告诉你,就是你官做得再大,在这家里,我说东就是东,我说西就是西,我叫你赶鸭,你就不能撵鸡!你听见了吗?”
  赵弘殷明里是说二儿子的,实际上是说给大儿子听的。那杜氏一边走过来一边笑着道:“老头子,你官位矮胤儿一截,心里有气,便朝义儿的身上发,你这算是哪门子英雄?”
  “老婆子!”赵弘殷松了二儿子,“你这是说什么话?胤儿受皇上器重,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心里又如何会生什么气?你当我就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
  杜氏笑呵呵地在首座坐下了:“老头子,你若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今晚为何将这座位空着?”
  赵弘殷“腾”地站了起来:“老婆子,你让开!你当我不敢坐啊?我是给胤儿留一点面子,也顺便考查一下胤儿升了官之后心中是否还有孝道……”
  赵弘殷这回稳稳地坐在了上位。刚一落座,他便大呼小叫道:“老婆子,快上酒来!我今天要好好地为胤儿庆贺庆贺,顺便也庆贺庆贺我自己。不管怎么说,皇上也升了我的官!”
  是呀,父子同时被升官,的确是一件大喜事。故而,“庆贺”完毕后,赵弘殷就醉得动也不能动了。身子虽不能动,但他的双唇都还可以运动。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边喷着酒气一边叫道:“胤儿,老子算服了你了……”
  杜氏笑谓赵匡胤道:“胤儿,听见了吗?你爹今晚总算是说了一句实话!”
  赵匡胤自然也喝了不少酒。当晚,他在贺氏的身上缠绵了许久。许是心中兴奋的缘故吧,他既激情四溢又温柔有加。以至于,贺氏都产生了这么一种错觉:赵匡胤其实也是个温存的好男人。
  可惜的是,没过多久之后,贺氏便深深地体会到,她那天晚上生起的念头,的确是一种错觉。
  越匡胤在被提升为殿前都虞侯后,又被委以整顿禁军的重任。在赵匡胤的亲自主持下,后周禁军完成了汰除老弱、调选精壮和组建殿前司诸军三顶工作。
  通过这次大整顿,后周禁军除保留原来的侍卫司诸军外,又有了一支“甲兵之盛,近代无比”的殿前司诸军,后周军队的战斗力大大提高了。与此同时,越匡胤也开始在军队中形成了以他为核心的势力圈子,使得他在禁军中有很大的活动范围,特别是在指挥禁军作战方面。
  赵匡胤此次整顿禁军获得了柴荣的褒奖。柴荣邀赵匡胤入宫举杯同饮,并商讨“西征东讨北伐”的计划。
  赵匡胤别了柴荣,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了。贺氏竟然还睁着双眼躺在床上。因为心中高兴,赵匡胤也就跟贺氏亲热了一番。亲热完毕,赵匡胤发现贺氏的双眼里噙着泪,于是就很是不快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么哭哭啼啼的,是不是不愿意我对你这么做?若是你就明说,别动不动就流眼泪装作一副叫人同情的样子!”
  “不……”贺氏赶紧道,“妾身是你的人,你想对妾身怎样就怎样,妾身决无半点怨言。”
  赵匡胤眼皮一翻:“那你还哭哭啼啼的干什么?”
  “不是妾身要哭,”贺氏一脸的委屈:“是那匡义……匡义对妾身无礼……”
  “什么?”赵匡胤凶凶地瞪着贺氏,“匡义对你无礼?匡义怎么对你无礼了?我现在警告你啊,不要因为匡义曾经偷看你洗澡,你就在我的面前诬告他!”
  “妾身决不是诬告……”贺氏很有些慌乱。“妾身也不敢诬告……下午,妾身在房里做女工,匡义走到妾身边上,两眼盯着妾身看。”
  “盯着你看就叫对你无礼了?”赵匡胤真想搧贺氏一耳光。“匡义盯着你看,说明你长得漂亮。你长得漂亮,匡义自然要盯着你看。”
  “匡义不仅仅是看啊,”贺氏又要哭了,“他还伸出手来,先摸妾身的脸,然后又摸妾身的胸……”
  赵匡胤不觉“啊”了一声:“你,你说匡义摸你的脸又摸你的胸?匡义如何能干出这种事来?”
  贺氏哽咽着:“妾身不敢说半句谎话。”
  “好!”赵匡胤套好衣裳下了床,“我这就去找匡义对质。如果你是信口胡说,我回来轻饶不了你!”
  赵匡胤真的去找赵匡义了。在赵匡胤看来,赵匡义偷看贺氏洗澡之类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而如果赵匡义真的对贺氏动手动脚的话,那就不是一件小事情了。他赵匡胤的女人,别人可以看,但决碰不得,就是亲弟弟也不行。
  赵匡胤见了赵匡义张口就问道:“你今天下午对你大嫂动手动脚了吗?”
  赵匡义的表情很是吃惊:“大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小弟我今日一天都在想着爹娘要为我找媳妇的事,我根本就没碰过大嫂的面啊!大哥,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甭问我是听谁说的,”赵匡胤看起来很严肃:“你跟我说实话,你今天到底有没有对你大嫂做过什么?”
  “大哥,”赵匡义急了,“小弟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如果真有此事,小弟决不会否认!”
  是呀,想当初,赵匡义偷看贺氏洗澡、偷看赵匡胤与贺氏做爱,即使是面对着父亲的皮鞭,他也没有否认过,而且还不愿认错。
  “匡义,”赵匡胤望着自己的大弟弟点头道:“大哥我相信你!”
  岂可让儿女私情的肮脏事玷污了清名
  既然相信了赵匡义,那就说明这一切只能是那贺氏说谎了。再看赵匡胤,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中,把房门拴死,把贺氏从床上拖到地下,一边痛打贺氏一边低声叫骂道:“臭女人!贱女人!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就乱嚼舌头!我今天不好好地给你一次教训,你还不知会说出什么瞎话来!”
  赵匡胤也真的给贺氏一次好好的教训了。怕她半夜喊叫惊醒了爹娘,赵匡胤就把她的嘴
  堵起来打。怕她的脸上有伤痕会被爹娘发现,赵匡胤就专门拣她的身上打。一直打到他实在不想打了,他才打着哈欠住了手。
  可怜的贺氏,从脖子以下一直到脚踝处,几乎都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这里要说明的是,赵匡胤打她并没有用多少力气。试想想,赵匡胤如果用力,只一拳一掌就足以送贺氏归西了。所以,与其说赵匡胤在打贺氏,还不如说赵匡胤在折磨贺氏来得更贴切。赵匡胤是用他那握剑的手,肆意地在她的肉体上拧着、扭着,就连她的乳房和大腿内侧,也被他拧得伤痕累累。
  赵匡胤住手之后,还曾威胁贺氏道:“你如果敢把今天的事情向爹娘说出半个字,那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贺氏真的没敢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赵弘殷和杜氏。至于赵匡义是否真的摸过贺氏的脸和胸,恐怕也只有赵匡义和贺氏二人才能知道了。反正,自此以后,贺氏绝没有再提起过此事。赵匡胤似乎也把这件事给忘了。
  最后应提及的是,经赵匡胤这么一顿教训之后,贺氏的身体急剧的衰弱。她衰弱的身体在战战惶惶中勉勉强强地又挨过了三个春秋。
  后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周世宗向后蜀用兵,先是派大将王景、向训率领罗彦环,潘美等部前往,但受到后蜀军队的顽强抵抗,旷日持久,师老无功,周世宗又改派赵匡胤前往观察战快,见机行事。
  赵匡胤到达前线后,经过分析,调整了禁军的部署,结果一举夺得了后蜀的秦、凤、成阶(今甘肃成县,武都)四个州的大片领土。
  后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正月,柴荣开始了他的东进战略。他令张永德留守汴梁,自己亲率八万大军,与赵匡胤一起,浩浩荡荡地开出河南,向东打入安徽地界。
  柴荣命越匡胤带兵攻打寿州,但寿州驻有重兵,又有智勇双全的大将刘仁瞻镇守。在攻打寿州前必须得攻下寿州以北的八公山。由于赵匡胤等轻敌,爬上了八公山却中了刘仁瞻的空城计,后周军被烈火焚烧,损失惨重,以完全失败而告终。
  柴荣又改派赵匡胤攻打涂山,在攻打涂山之前,他们周密部署,设埋伏、放火烧南唐军队,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就攻占了涂山,缴获了大量的武器和粮食。
  攻下了涂山后,柴荣又命令赵匡胤绕过濠洲,直扑滁州。攻打滁州竟久攻不下,损失了五百多骑兵,石守信和高怀德也身受重伤。就在他们养伤的一个小村里,赵匡胤等幸遇到了足智多谋且有先见之明的学究赵普。
  刚一打照面,赵普就率先问道:“大将军可是来寻找攻打滁州城的良策?”
  赵匡胤连忙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王审琦却颇有些不以为然。王审琦以为,定是那郎中事先通知了赵普。然而,赵普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很快使王审琦改变了看法。
  赵普言道:“两位大将军数日前攻打清流关,白白折损了五百弟兄,所以我就在想,我赵普宁静的日子从此便结束了!我稍感意外的是,赵大将军为何耽搁了数日才来见我?”
  赵匡胤赶紧道:“赵某今日中午才闻听到先生的大名。”
  王审琦一旁暗想道:这赵普又高又瘦的看上去很像个读书人,但说起话来,却全无读书人的谦逊和矜持。想到此,王审琦淡淡一笑道:“赵先生胸有成竹,定然会告知我等如何攻打滁州城池。”
  赵普也笑嘻嘻地望着王审琦言道:“这位王将军似乎是个性急之人。”
  赵匡胤忙道:“王将军本是谨慎持重之人,只因战事不顺,变得有些性急了!”
  赵普“哈哈”一笑道:“我知道,那两个性急的将军正在营地里养伤呢!”
  看来,赵普对赵匡胤的军情十分地熟悉。赵匡胤赔笑道:“先生若不助我尽快拿下滁州,那我那两个性急的兄弟就很难养好身体。”
  赵匡胤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赵普。王审琦的两道目光也火辣辣地射在赵普的脸上。赵普不慌不忙地走到一张椅子旁,一边落座一边从容言道:“我不仅要帮助你赵大将军拿下滁州,我还要帮助你赵大将军据有天下!”
  据有天下是什么意思?赵匡胤用一种吞吞吐吐的语气言道:“先生所言,赵某有些糊涂。”
  赵普立刻问道:“莫非大将军不想做皇帝?”
  赵匡胤“啊”了一声,但没说出话来。他赵匡胤自然是要当皇帝的,不过,自从做了柴荣的臣子之后,他想当皇帝的念头确乎淡漠了许多,他似乎只想着为柴荣东征西讨、建功立业了。现在,赵普一席话,能否重新燃起赵匡胤想当皇帝的欲火?
  王审琦一旁言道:“赵先生,我大哥从小就有当皇帝的念头。敢问先生,我大哥如何才能当上皇帝?”
  赵普微微一笑道:“当皇帝不是性急的事,得等候时机,得看准时机,得抓住时机,更得一步一步地走。现在,第一步,就是先拿下滁州城!”
  岂可让儿女私情的肮脏事玷污了清名
  “好!”赵匡胤大叫了一声。他已经看出来了,面前的这个貌不惊人的赵普,确能助他成就一番事业。“赵先生,只要你帮我先拿下滁州,只要你愿意与我赵某同舟共济,那我现在就对着苍天起誓:我赵匡胤今生今世,一定要做一回皇帝!”
  “好!”赵普也大叫了一声,“大将军既然已发下重誓,那我赵某人今生今世就跟定大将军了!”
  可以说,赵匡胤与赵普是一拍即合。如果说,赵匡胤以前想当皇帝的念头还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的话,那么,自遇见赵普之后,这种不自觉的行为就变成自觉的行为了。
  接下来,赵普就要为赵匡胤献计献策去攻打滁州城了。
  赵普率领越匡胤等从滁州城周围的一个小山洞蹚水过河,绕到清流关背后,袭击皇甫晖的大本营。突袭成功,皇甫晖的脑袋被越匡胤一剑砍中,南唐兵也无心抵抗,直顾逃命。接着,便开始攻城。在王审琦的带领下成功了攻取了滁州,生擒了姚凤。
  滁州之战对赵匡胤个人的意义十分重大。他以区区数千之兵,竟然攻占了南唐都城在江北的屏障重镇滁州,这样一来,赵匡胤在后周的名望显然又得到了大大的提升,对他日后登基大有帮助。
  当然了,赵匡胤是不会把滁州之战的功劳全记在自己名下的。在占领滁州后的庆功宴会上,他把首功挂在赵普头上了。
  几天之后,越匡胤因顾虑军纪而拒绝半夜在雨中请求入城的父亲,而使父亲死在了行军途中。
  得知父亲的死讯后,越匡胤一连数日不思茶饭,在赵普备下的酒宴下,他一顿饱饮之后,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赵匡胤便在滁州城内一边加固城防、招兵买马准备抗击南唐军可能有的反攻,一边耐心地等待着柴荣新的指示。数月之后,柴荣的使者抵达滁州。柴荣令赵匡胤速去六合监军。原因是,南唐虽没有直接反攻滁州,却在滁州以东燃起了战火。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后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三月,南唐国皇帝李璟派大将陆孟俊为征西元帅,领兵攻打后周地盘。
  于是,柴荣派遣自己最为亲近的两个臣子越匡胤和张永德前往东线,在扬州一带与南唐大战。
  赵匡胤在军师赵普的帮助下攻占了寿州,被柴荣加封为义成军节度使。其他人也得到了相应的奖赏。
  后周显德四年(公元957年)十月,柴荣再度携爱将赵匡胤随驾东征,并令张永德留守汴梁。
  只要有仗打,赵匡胤总是高兴的,更何况,柴荣这一次还摆出了一副不降服南唐就决不罢休的架式,这该有多少仗要打?赵匡胤能不高兴吗?
  不过,高兴是一回事,烦恼又是另一回事。在随柴荣再度东征前,赵匡胤便遇到了一件自以为十分烦恼的事儿。这事与他的妻子贺氏有直接的关系。准确点讲,赵匡胤的烦恼,就是贺氏。
  前文中说过,因为弟弟赵匡义的关系,赵匡胤曾尽情地折磨了贺氏一顿。结果,贺氏的身体每况愈下。等赵匡胤随柴荣拿下了寿州,回到了汴梁后,贺氏的身体已经极度地衰弱了,衰弱到走上几步路便要歇下来喘几口气,甚至,稍不留神,她就会跌倒在地。慌得杜氏赶紧叫一个女仆随时随地的跟着贺氏,生怕有什么不测。
  赵匡胤问杜氏道:“娘,我那媳妇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杜氏回道:“为娘也不知晓啊!她只是告诉为娘,她心里很难受。”
  “她还难受?”赵匡胤张大了眼:“她那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我看了心里才难受呢!”
  杜氏忙道:“胤儿,你媳妇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对她恶言恶语了……”
  “娘,我晓得!”赵匡胤答应一声。但旋即,他便找到大弟弟赵匡义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大嫂弄成这样,是不是跟你有关?”
  “天地良心!”赵匡义慌忙道,“大哥你不在家的日子,我连一句话都不敢跟大嫂说,而大哥你回到家之后,我连看都不敢看大嫂一眼了!”
  赵匡胤本还想找小弟赵匡美问上一问,看赵匡义所言是否属实。但后来又想,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相信赵匡义。
  赵匡胤的烦恼就是因为贺氏的体弱有病。要知道,赵匡胤时年才三十二岁,正是体壮气盛之时,加上经年累月在外征战,他对女人的肉体就更加地如饥似渴了。战罢六合归京,虽然贺氏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但只要有时间,他就总要尽性地在贺氏的肉体上折腾一番。那时候的贺氏,似乎还能应付他的折腾,尽管在他折腾的时候,她总是牙关紧咬、眉头紧锁,露出一副不胜痛楚状。可现在不行了。贺氏连走路都走不稳了,往床上一躺,动也不动地像个死人一般,赵匡胤哪里还忍心在她的身体上折腾?
  攻克寿州,回到汴梁后的当天晚上,赵匡胤参加完柴荣的庆功宴后就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家。到家之后,他先是问候了母亲一番,又与两个弟弟虚应了一回,连儿女都没顾得上去看望,就迫不及待地奔进了卧房。赵匡胤本想见了贺氏就痛快地发泄一番,可是,他大踏步跨进卧房的时候,却看见贺氏正倚在床头急剧地咳嗽。那咳嗽的声音,听来令人心里发麻。
  好不容易地,她停止了咳嗽,却又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赵匡胤满腔的烈火“噗”地一下就熄灭了:“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贺氏艰难地回道:“贱妾身体有恙,不能出门相迎,还望夫君恕罪……”
  说着话,她似乎想爬起来,可挣扎了半天,也只是挪动了一下屁股而已。赵匡胤没好气地道:“你老老实实地躺着吧,我用不着你伺候!”
  贺氏果然老老实实地躺着了。赵匡胤也躺在了床上,只是没有脱衣服,是呀,她都病成那副模样了,他就是脱得精光又有何意义?
  一个晚上熬过去了,又一个晚上熬过去了,熬得赵匡胤心头发慌,甚至都有些精神恍惚起来。
  赵匡胤为何不去另找别的女人?更何况,当时的汴梁城,也不乏秦楼楚馆,赵匡胤只要舍得银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这与赵匡胤个人的品性分不开。虽然,我们不能武断地说赵匡胤就是一个不好色的男人,但是,在当时,赵匡胤也的确没有想着去找什么别的女人,甚至,他都没有去想什么纳妾之事。这样一来,赵匡胤就只能守着贺氏的病体在床上干熬了。
  干熬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所以,赵匡胤就又一次地问杜氏道:“娘,我媳妇的病就真的治不好了吗?”
  杜氏叹气道:“胤儿,为娘不是说过了吗?连宫中的御医都找来了,也拿你媳妇的病没办法!”
  御医都没办法了,赵匡胤就只好继续熬下去了。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哦,赵匡胤在家中一连熬了两个多月,最终,赵匡胤不想再熬了。
  那是随柴荣再度东征的前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赵匡胤抱出了一坛酒,并要赵匡义陪他喝酒。赵匡义没有反对,一杯一杯地陪着喝起来。可喝了半坛酒之后,赵匡义都头昏眼花了,赵匡胤还要喝。赵匡义对杜氏道:“娘,我酒量没有大哥大,大哥分明是想把我灌醉,你可不能不闻不问啊!”
  杜氏笑谓赵匡义道:“义儿,你大哥明日又要出征了,你就好好地陪你大哥喝一回吧!”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赵匡义无奈,只得又硬着头皮喝了几杯。几杯过后,趁着赵匡胤和杜氏说话的机会,赵匡义拔脚溜了。赵匡胤发觉后,要去找回赵匡义。杜氏劝阻道:“算了,胤儿,义儿的酒量本也不行。这样吧,你若没有喝好,为娘就陪你共饮几杯!”
  “不……”赵匡胤连忙道,“孩儿已经喝好了……明日还要出征,孩儿这就回房休息。”
  说完,赵匡胤就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卧房。实际上,他也真的喝好了,半坛子酒有一大半都灌进了他的肚里,再喝他就做不成今晚要做的事了。
  赵匡胤今晚要做什么事?原来,他已做出决定,无论如何,在此番东征之前,他都要在贺氏的肉体上发泄一通。而今晚,恰是东征之前他住在家里的最后一晚。
  他晃晃悠悠地进了卧房之后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床边。贺氏没有吃晚饭,黄昏的时候就上床休息了。此刻,她软软地躺在床上,一双眼睛似睁非睁,见到赵匡胤,她似乎想做出笑容来,但没有成功,只是唇边的肌肤隐隐约约地搐动了一下。
  赵匡胤当时是没有表情的。如果有表情,那也很严肃。他直直地看着贺氏,就像在战场上看着一个敌人。
  贺氏明白丈夫要做什么了。她很想说话,但没有说。她也很想动弹,但没能动。因为赵匡胤已经整个儿地压在她的身上了。
  她被剥光衣服的身躯简直有些惨不忍睹。什么“骨瘦如柴”、“瘦得皮包骨”之类的词,都不能准确形容她的躯体已经瘦到了何种程度。就说她的一对乳房吧,原先是何等的白嫩丰盈,可现如今,只剩下两坨耷拉着的皮了,而且皮色还异常地灰暗。
  赵匡胤许是也不忍看她那瘦骨嶙峋的躯体,他的双目倏地就合了起来。
  当体内那股孕育了数月之久的巨大的热流喷涌而出后,赵匡胤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跟着,他睁开了眼。睁眼之后,他就看到了她的身体、她的脸。这一看不大要紧,可把赵匡胤吓了一大跳。只见,贺氏的身体硬硬地陈在床上,似乎已经僵了。她的脸色不仅苍白,苍白中还泛着灰色。一眼看上去,她活脱脱地就是一个死人。
  赵匡胤暗暗心惊道:难道,她死了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身体,她的身体确实已经没有多少温度了。他又下意识地探了探她的鼻孔,她的鼻孔也确乎没有什么气息在流动了。
  坏了,赵匡胤想道,她真的死了。
  赵匡胤马上就想到应该把此事告诉母亲。但旋即他又犯了难。如果母亲问起她是怎么死的,自己该如何回答?据实以告,说是她被自己冲撞而死?对母亲扯谎,说是她一口气没喘上来活活憋死了?
  赵匡胤犯了一会儿难,最终做出决定:不管怎么说,应先把她的衣服穿上再说。
  于是赵匡胤就把她的衣服找来开始为她穿衣服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为她穿衣。虽然她直挺挺地躺着,但为她穿衣也并不很困难。困难的是,他有点不敢去触摸她的身体。摸她的身体,他感觉就像摸到了一具骷髅一样。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自己火热的身体就是在这具骷髅上猛烈地冲撞的吗?
  终于,他为她穿好了衣裳。穿好衣裳的她看上去就没什么可怕了。他也套上衣裳。他要去向母亲禀告贺氏的死讯了。
  可就在这当口,一句微弱的话语送到了他的耳边:“谢谢夫君……”
  赵匡胤一愣,赶紧朝她看去:“你,刚才是你说话吗?”
  她居然笑了。他也笑了,“夫人,原来你没死啊!不过,说实在的,你刚才装死倒是装得挺像的!”
  贺氏是在装死吗?似乎,她没有听清他所说的话。她依然言了一句道:“谢谢夫君为贱妾穿衣……”
  “好了好了!”赵匡胤躺在了床上:“如果你喜欢我给你穿衣,那以后有时间我就天天给你穿!”
  她差一点就爬起了身。虽未能起身,她却说了一句话:“夫君所言,贱妾已铭刻在心……”
  然而,赵匡胤睡着了,还轻轻地打起了呼噜。贺氏最后所说的话,他究竟听到了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赵匡胤就精神抖擞地跟着柴荣出征了。只要屁股往马背上一坐,赵匡胤就什么烦恼、什么不愉快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就在柴荣顺利完成此次东征第一步计划,准备实施第二阶段作战计划时,也就是在后周显德五年(公元958年)二月下旬的一天,赵匡义赶到泗州来了。
  赵匡义赶到泗州来是要告诉赵匡胤,贺氏在正月初三病死了。
  赵匡义还对大哥道:“娘不让我来告诉你,但我想,大嫂死了,大哥焉能不知?所以,我就对匡美招呼了一声,瞒着娘跑到这儿来找你了。”
  闻听妻子贺氏终于病死,赵匡胤一时没言语,脸上多少显出了一些凄然之色。不管怎么说,那贺氏也陪伴他赵匡胤度过了十四个春秋,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德昭,死的时候又那么年轻,说赵匡胤心中一点都不悲伤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赵匡胤问赵匡义道:“你大嫂临死前……说过什么话没有?”
  “说了。”赵匡义道,“大嫂临死前那一刻非常地清醒。她当着我和匡美的面对娘说,她等着大哥回去为她穿衣裳。说完,大嫂就死了。死的时候,大嫂的手还紧紧地攥着德昭的手。”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眼泪在赵匡胤的眼窝里转动。赵匡义不解地问道:“大哥,大嫂临死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等着你回去为她穿衣裳?大哥,你说过要回去为大嫂穿衣裳的吗?”
  赵匡胤没有回答弟弟的话,眼窝中转动的那两滴泪明明白白地滑落了出来。流泪的赵匡胤,看上去是很令人心酸的。
  柴荣得知此事后,忙着找到赵匡胤道:“你可以回京城料理一下后事。”
  赵匡胤忙道:“感谢皇上关怀!拙妻的后事,自有家母料理。臣岂能以一己之私痛而耽误皇上的军机大事?”
  柴荣顿时感慨万千道:“赵匡胤,你这等忠诚,朕记下了!待降服李唐之后,朕一定亲自为你续弦!”
  赵匡胤伏地叩首道:“臣现在别无他念,只一心想着征服李唐!”
  “好!”柴荣大声地道,“就让朕与你君臣二人携手东进、并肩作战!”
  三月初,后周大军开始了大规模的东征。柴荣率五万兵马在淮河北岸向东打,赵匡胤率五万兵马在淮河南岸向东打。南北两路后周大军可谓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一个月不到,柴荣打到了洪泽湖,赵匡胤更快,打到了洪泽湖东南方的高邮湖。接着,两路大军在高邮湖的西端汇合,然后一起南进。扬州后周守将韩令坤闻之,急忙率众北上迎接。柴荣和赵匡胤在韩令坤的恭迎下进入扬州城饮酒去了。
  令赵匡胤高兴的是,随军参战的赵匡义表现了非凡的才能。赵匡义是年二十岁,在此之前从未打过仗。赵匡胤本来是想叫赵匡义回汴梁的,但赵匡义高低不同意,非要随军东征。赵匡胤无奈,只得将弟弟留下,还让他担任了一个十夫长。名义上,赵匡义是十个人的头领,而实际上,赵匡胤是要那十个人来保护赵匡义。没想到的是,赵匡义领着十个人在征战中取得了相当不俗的战绩。
  经过后周君臣的同心协心,并肩作战,攻下了江宁,降服了南唐。柴荣带领着赵匡胤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由扬州回到了汴梁。
  刚一回汴梁,赵匡胤就被柴荣加封为忠武节度使。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也俱有封赏。赵普依旧得了不少柴荣赏赐的银子。赵普拿赏银买了许多酒菜,请赵匡胤、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饱饮饱吃了一回。吃得赵匡胤眉飞色舞,饮得赵匡胤眉开眼笑。
  叫赵匡胤眉飞色舞又眉开眼笑的事情还在后头呢。这一年(后周显德五年,公元958年)夏暮秋初的一天,下午,确切说,是快到黄昏的那个时候,赵匡胤正在家中与母亲杜氏一起逗自己的儿子德昭玩。赵德昭是年八岁,正是招人喜爱的年龄。虽然,看见自己的儿子,赵匡胤就不禁想起自己的妻子贺氏,但与自己的儿子在一起玩耍,赵匡胤的心中依然是充满欢乐的。
  忽地,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走进了赵匡胤的家。太监传下柴荣口谕:着赵匡胤立刻进宫见驾。
  赵匡胤应喏一声,便跟着那太监走了。那太监将赵匡胤带进了宫,又将赵匡胤带进了柴荣的寝殿。看模样,柴荣召见赵匡胤,不仅有重要的事情,而且这事情还很机密。不然,柴荣缘何要赵匡胤到寝殿里见驾?
  然而,赵匡胤似乎想错了。见了赵匡胤,柴荣淡淡一笑道:“赵匡胤,朕忽然想你了,所以就叫你来此让朕看上一眼。”
  只是因为想赵匡胤了便急召赵匡胤入宫?赵匡胤不相信。“……微臣中午才与皇上道的别,皇上如何这么快就又想微臣了?”
  柴荣言道:“朕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想你就想你了,所以就召你来了。”
  赵匡胤还是不相信,但又不好再问,便按照柴荣的吩咐在柴荣的对面坐下了。柴荣言道:“朕与你不能这么干坐着,还是弄点酒来边喝边聊吧!”
  随着柴荣的话音,一个太监捧着酒、另一个太监端着菜走了进来。显然,这些酒菜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莫非,柴荣想喝酒了,便把赵匡胤召来共饮?
  酒菜放在了柴荣和赵匡胤的面前。太监们退了出去。这君臣二人就边喝边聊了起来。虽然也聊到了北伐之事,但柴荣并无马上就去北伐之意。也聊到了后周各地方上的大事小事,可就是没有什么紧急的事。于是,赵匡胤就暗自想道:“看来,皇上真的是想我了!”
  然而,赵匡胤似乎又想错了。因为,柴荣聊着聊着忽然换了个话题:“赵匡胤,你还记得朕在泗州时跟你说过的话吗?”
  赵匡胤一怔:“皇上在泗州时跟微臣说过很多话,微臣实不知皇上指的是哪些话……”
  “赵匡胤,”柴荣故做严肃状,“你真的是很健忘啊!”
  “是,是!”赵匡胤赔上笑。“微臣只要打起仗来,就什么事情都会遗忘,甚至包括皇上对微臣说过的话……请皇上恕罪!”
  柴荣“哈哈”一笑道:“赵匡胤,你何罪之有?朕只是想给你提个醒。朕在泗州城里曾对你说过,待降服了李唐,朕一定亲自为你续弦。现在,李璟已经臣服,朕总不能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吧?”
  赵匡胤想起来了,同时也明白了柴荣召他入宫的用意。只还有一点不甚明白:仅为了谈那续弦之事,皇上又何必如此急切?除非,皇上已经为他赵匡胤相好了某个女人……果真如此吗?
  赵匡胤不由得一阵激动。攻濠州、克泗州、向东征战的时候,赵匡胤是不会想起什么女人的,即便偶尔想起,也不会引发太大的难受。但回到家里就不一样了。从扬州返回汴梁后,赵匡胤抱枕而卧,心里就时不时地去想女人了。心里想女人,身边又没有女人,心里就非常地难受了。所以赵匡胤就把儿子德昭弄来与自己一起睡。自己的儿子自然是可爱的,但儿子再可爱,也代替不了可爱的女人。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赵匡胤只顾在那儿想了,忘了跟柴荣说话了。柴荣问道:“赵匡胤,你想起朕跟你说的这番话了吗?”
  “想起来了!”赵匡胤慌忙道,“皇上如此关怀微臣,微臣岂敢忘怀?”
  “那就好。”柴荣点点头,“朕虽不敢自诩有多么的英明,但朕终归是一个守信之人。
  所以,朕对你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兑现!”
  赵匡胤正要对柴荣表示感谢,柴荣紧接着又道:“赵匡胤,朕虽然决定亲自为你续弦,但有一句话朕必须先跟你讲清楚!”
  赵匡胤心中一紧:“皇上……尽管吩咐微臣,微臣敢不洗耳恭听?”
  柴荣言道:“朕想说的是,如果朕为你挑选了一个女人,你千万不要嫌朕挑选得不够美貌!”
  赵匡胤慌忙道:“皇上这是从何说起?只要是皇上挑选的女人,纵然丑如无盐,微臣也会欣然接受。更何况,皇上这么好的眼力,自然会为臣挑选一位美貌的女人为妻!”
  “那好,”柴荣举起了酒杯:“赵匡胤,这事就这么定了,现在喝酒吧!”
  赵匡胤真想问柴荣:“皇上,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为我选妻?”可见柴荣好像已无意再说此事,赵匡胤便也只好陪着柴荣喝起酒来。
  突地,柴荣一杯酒下肚之后,猛然咳嗽起来,且一连咳了许多声。赵匡胤找到一块手巾递给柴荣。柴荣用手巾揩了揩嘴。那手巾本是白色的,但柴荣揩过嘴之后,那白色中便有了一块鲜艳的红色。那是血,是柴荣从肚子里咳出来的。
  赵匡胤大惊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柴荣摇了摇头:“没什么。今年春上,朕就有咳血的毛病了。不过,咳上一阵之后也就没事了!”
  “皇上!”赵匡胤连忙道,“你这是积劳成疾啊……微臣以为,皇上应该召太医来仔细地诊治……”
  柴荣微微一笑道:“赵匡胤,你不要大惊小怪的。朕身上的血多得是,咳出一点来又有什么关系?”
  赵匡胤还要说什么。柴荣摆了摆手道:“赵匡胤,你什么都不要说了。现在,你听朕对你说。朕今日召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你可以回家了,朕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赵匡胤冲着柴荣躬了躬身:“皇上,微臣这就告辞……微臣恳请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
  赵匡胤慢慢地朝殿外退去。柴荣忽然道:“赵匡胤,朕还有一句话要吩咐于你!”
  赵匡胤急忙打住了脚步。柴荣言道:“你出宫之后,不许到别处去喝酒,当立即返回自己的家!记住,这是朕的口谕!”
  既是口谕,赵匡胤就只得应了一声道:“微臣遵旨!”
  如果不是柴荣的这句口谕,赵匡胤出宫以后说不定就会去找赵普等人喝酒去了,因为在柴荣的面前,虽然喝酒的时间较长,但却没有喝过瘾。同样,如果没有柴荣的这句口谕,赵匡胤恐怕就忘了柴荣为何要急急召他入宫的事了,因为柴荣并未言明什么时候为他选妻,他赵匡胤就是再心急,也没有用。更何况,柴荣先前还咳出了血。咳血应该不是什么小毛病啊!如果赵匡胤出宫以后真的要惦记起什么事来,那十有八九会是柴荣咳血的事。
  但是,柴荣说出那句口谕之后,赵匡胤就自然而然地又想起柴荣急急召他入宫的事来。既然只是跟我谈为我选妻之事,为何要我“立刻进宫见驾”?更主要的,皇上为何又要我“立即返回自己的家”?一个“立刻”,一个“立即”,应该是有重要而紧急的事情才相吻合啊!我“立刻”进宫之后,只是那选妻之事,虽然不能说不重要,但并非那么紧急。现在,我就要“立即”回家了,难道有什么重要而紧急的事情等着我?
  赵匡胤在宫中呆的时间看来不短,出宫以后,天早已黑透。赵匡胤一边往家走一边在苦苦地琢磨。等他走到家门之外时,他才终于明白柴荣为何要叫他“立刻”进宫、“立即”回家了。
  赵匡胤刚一走到家门外,那赵匡义就飞也似地迎了出来,压低嗓门儿叫道:“大哥,新大嫂已在你房中候你多时了!”
  赵匡胤一愣:“匡义,你说什么?什么新大嫂?”
  赵匡义眨了眨眼道:“大哥,看来你还不知道啊……你刚一入宫,皇上就派几个公公把新大嫂送过来了!”
  赵匡胤顿时就醒悟过来。这时,杜氏也迎出门外道:“胤儿,为娘有话对你说……”
  原来,柴荣早已为赵匡胤相中了一个女人,这女人便是后周彰德军节度使王饶的三女儿王氏。只是因为赵匡胤原配贺氏才死去几个月,柴荣不便大明大亮地就把王氏赐与赵匡胤为妻,却又不想让赵匡胤独自而眠,故而,柴荣就想了这么一个方法:一面把那赵匡胤召入宫中叙谈,一面把那王氏送入赵匡胤家中。柴荣之所以不事先将此事告之赵匡胤,是基于这样一种担心:贺氏死去不到半年,赵匡胤恐不愿考虑续娶之事。而把王氏直接送入赵家,赵匡胤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了。殊不知,柴荣的这种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杜氏对赵匡胤言道:“皇上叫公公传谕:此事不宜声张。待完婚之后,你备份厚礼到你岳父家表示谢意。”
  赵匡胤点头:“孩儿谨遵母命!”又忍不住笑道:“皇上这是想给我一个莫大的惊喜啊!”
  看看,赵匡胤刚得新人便把旧人忘得一干二净了。还不仅如此呢,刚迈进家门,赵匡胤就凑在杜氏的耳边问道:“娘,以你看来,孩儿的这位新夫人相貌如何?”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杜氏回道:“在为娘看来,你的这位新媳妇,虽不敢说有倾国之貌,却也当说有倾城之姿。只不过,为娘有为娘的看法,并不能代表胤儿你的看法。”
  “不,不!”赵匡胤连忙道,“娘说她长得美,那她就一定长得美!”
  赵匡义一旁催道:“大哥,快回房去吧,新大嫂都等急了!”
  赵匡胤的两道目光马上就像两支利箭一般地射在了赵匡义的脸上:“匡义,今日是大哥我新婚,你在这里着什么急?”
  “我?”赵匡义似乎真的有些急了,“大哥,我这不是在为你着急吗?既然你不着急,那我又何急之有?”
  赵匡胤还真的不着急了。本来,他跨入家门之后,就想直奔自己的卧房,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叫过赵匡义吩咐道:“匡义,你现在去通知我的军师,还有你石大哥、王大哥和高大哥,你叫他们到我们家来,就说我请他们喝酒!”
  赵匡义明显的有些不情愿:“大哥,都什么时候了?明天再请他们喝酒也不迟啊?”
  杜氏言道:“义儿,按你大哥的吩咐去做吧。不管怎么说,你大哥新婚,也是一件大事。皇上只说不宜声张,并未说不许找几个人来喝酒。如果谁人都不知道此事,那你大哥此番新婚岂不就成了偷偷摸摸的勾当?还有啊,你大哥新婚毕竟是一件喜事,你大哥有喜,自然是想与他的好兄弟、好朋友一起分享!”
  赵匡胤赶忙道:“还是娘最了解孩儿!”
  “那好吧,”赵匡义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我就为大哥跑跑腿吧!”
  工夫不大,那赵普、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四人相继走进了赵匡胤的家。因赵匡义事先并未向赵普等人言明,所以当赵匡胤把原委说出来之后,赵普等人也着实惊喜了一回。王审琦还对赵匡胤言道:“大哥,皇上如此,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是呀,”赵匡胤言道:“皇上待我赵某确实不薄……”
  “各位,”赵普赶紧道,“我们今晚来此,是为大将军新婚道喜的,与道喜无关的话,我看就不要多说了!”
  赵普为何说这番话?试想想,如果赵匡胤老是在惦记着柴荣“待我赵某确实不薄”,那赵匡胤以后还如何当皇帝?
  石守信也许是最想叫赵匡胤当皇帝的人,所以他就听懂了赵普的话:“各位,军师说的对,我们是来喝大哥的喜酒的,不是来说东道西的。所以,石某提议,我们快快地入席饮酒!”
  虽然时间很短,但杜氏也带着仆人备好了一桌酒菜。入席的时候,赵匡胤让赵普居首座。赵普推辞。赵匡胤道:“若没有军师,就没有我赵匡胤的今天,所以这首座就非军师莫属!”
  赵普仍在推辞。石守信急了:“军师,大哥叫你坐你就坐,待大哥做了皇帝之后,你再陪坐也不迟!”
  赵匡胤慌忙道:“石守信,切不可胡言乱语!”
  石守信大嘴一咧道:“大哥,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嘛!”
  最终,赵普还是坐在了上位。酒席也就开始了。那赵匡义也占了一个席位,不紧不慢地陪着众人饮酒,一开始很少说话。
  石守信的话最多。赵匡胤几杯酒下肚之后话也不少。说着说着,就说到赵匡胤的新妻子王氏的容貌上来了。是石守信提起的。石守信问赵匡胤道:“大哥,不知这位新大嫂姿色如何?”
  王审琦插道:“皇上亲自挑选的女人,自然是有十分姿色!”
  石守信不满地瞪了王审琦一眼:“是你结婚还是大哥结婚?我在问大哥,又没问你,你多什么嘴?”
  在赵匡胤等人结义兄弟中,石守信排在第二,王审琦次之,所以石守信确乎有资格训斥王审琦。赵匡胤冲着石守信笑了笑道:“兄弟,不瞒你说,我从宫中一回到家,就叫匡义去邀你们了,所以,你的这位新大嫂究竟姿色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我知道!”赵匡义忽然道,“我看见我的新大嫂了!新大嫂长得面如桃花、灿烂无比、秀色可餐、人见人爱……”
  “好啊,匡义!”赵匡胤不禁弓起了身:“你又在偷看你大嫂了!”并随即正色言道:“匡义,我现在郑重地警告你:“以后,不管我在家与否,你都不得与你新大嫂单独在一起!”
  赵普听出了赵匡胤话中有名堂,于是就笑嘻嘻地问道:“敢问大将军何谓也?”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许是酒喝得过多的缘故吧,赵匡胤几乎是毫无遮掩地将赵匡义偷看贺氏洗澡、偷看他与贺氏做爱之事说了出来。至于贺氏说赵匡义曾对她动手动脚一事,赵匡胤没有说,因为赵匡胤始终认为赵匡义不会做出此事。
  言毕,赵匡胤还望着赵普说道:“你看看,军师,虽然我赵匡胤有些好酒,但我这个弟弟却是个好色之徒!”
  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都善意地大笑起来。赵匡义红着脸道:“大哥,你甭只说我,你也是个好色之人!你若不好色,原先的大嫂才死去数月,你为何就又要了新大嫂?”
  赵匡胤争辩道:“是我想娶新大嫂的吗?这是皇上的旨意!我能抗旨不从吗?”
  石守信等人又忍不住地大笑。赵普笑谓赵匡胤道:“大将军,你与令弟都乃奇人也!”
  赵匡义又说话了:“大哥,我先前说的都是玩笑话,现在我对你说些正儿八经的话。过去,我之所以干那些偷窥的事,是因为我还没有结婚,不知道女人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我已经结婚了,知道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大哥你放心,从今往后,小弟我决不会再做过去的那种事了。”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石守信等人又要笑。但赵普却抢先言道:“各位,让我们为匡义兄弟这正儿八经的话干一杯!”
  赵普的话,不会有人反对。所以众人都纷纷举杯,且一饮而尽。赵匡胤言道:“今天,是我赵匡胤大喜的日子,谁要是不喝尽兴,那他就甭想走出赵家的门!”
  赵匡胤来劲了。打仗的时候,他很少喝酒,即使喝酒,也很有分寸;但闲时喝起酒来,却喜欢一醉方休,不仅自己一醉方休,还希望别人也同自己一样。
  赵匡胤的这种脾性,杜氏自然一清二楚。她虽然没有列座,但却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观看。她喜欢看着胤儿饮酒,更喜欢看着自己的胤儿被众星拱月。这样她便有一种很强烈的自豪感和满足感。但是,不是任何事情她都随着自己的胤儿。她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就主见而言,不仅她死去的丈夫赵弘殷比不上她,就是她的胤儿,也不会比她强多少。
  故而,听到赵匡胤说“甭想走出赵家的门”之后,她就借故把赵普叫到了自己的身边。虽然她与赵普接触不多,但她却也看出,赵普是一个能左右赵匡胤的人。
  赵普当然十分尊重杜氏,而且,他也知道她为何要把他叫到她的身边。所以,刚走到她的身边,他就低低地问道:“老夫人,您是担心大将军饮酒过多吧?”
  杜氏马上言道:“赵先生果然聪慧无比……若是寻常喜事,老身决不会多言语,但今日非比寻常,是当今皇上赐我胤儿完婚,且胤儿岳父亦乃节度使大人,如果胤儿一时兴起,醉得不醒人事,那就不仅有负皇恩,更对不起胤儿的岳父大人,也对不起我那新儿媳妇……”
  是啊,如果赵匡胤醉得一塌糊涂,怎能保证不会冷落了王氏。
  赵普赶紧道:“老夫人所言甚是!老夫人放心,赵某回到席边以后,决不让大将军再喝一滴酒!”
  赵普说到做到。回到桌边以后,赵普先是重重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放大声音道:“各位兄弟,今日是大将军新婚之夜,我等何忍与大将军比酒?我提议,请匡义兄弟送大将军入洞房,我等在此继续饮酒为大将军祝福,各位兄弟以为如何啊?”
  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一起叫“好”。然而赵匡胤却赖着不走,且言道:“与兄弟们在一起饮酒,赵匡胤岂能不奉陪?”
  赵匡义无奈,只能求救似的看着赵普。赵普却看着石守信道:“石将军,在战场上没有能难住你的事,而酒场恰如战场,莫非酒场上就有你办不成的事?”
  石守信会意,一下子跳起来,跳到赵匡胤的身边,拉着赵匡胤的胳膊就朝外拽,一边拽一边还言道:“大哥,今日我若不把你送入洞房,那军师以后就说我没本事了!”
  赵匡胤终于站起了身。他并未喝醉,只是喝得稍多而已。站起身之后,他扫了一眼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言道:“你们听好了,我马上就入洞房了,但是,你们今晚如果不把军师的酒陪好,那么,下次打仗,我就不派你们上前线!”
  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慌忙表态:就是豁出性命,也要让军师喝得尽兴。
  那赵匡义想送赵匡胤入洞房。赵匡胤两眼一瞪道:“匡义,你想干什么?是不是又想趁机偷窥你大嫂的芳容?”
  赵匡义很是委屈地道:“大哥,小弟只是在执行军师的命令……”
  赵匡胤当即道:“匡义,军师的这个命令你不必听,但是,军师的其他命令你必须严格执行!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虚心聆听军师的教诲,那你就决无前途!”
  “是,是!”赵匡义点头哈腰道,“大哥你放心,今日小弟就是拼着醉死,也要认认真真地陪着军师喝几杯!”
  赵匡胤带着浓浓的酒意,别了赵普等人,在母亲杜氏的注视下,一步是一步地朝着卧房走去。他之所以走得这么慎重,是因为他还清醒。他清醒的是,虽然母亲说那王氏有倾城之貌,但王氏究竟长得如何,他赵匡胤心中也没底。
  但不管怎么说,一想到卧房内有一个女人在等候着自己,赵匡胤还是无比激动的,喝酒的时候,这种激动被暂时压抑,而离开酒场之后,这种激动就很难压抑了。所以,赵匡胤推开卧房门的时候,心房跳得就像“咚咚咚”的战鼓一般。
  虽然赵宅内外看不出什么喜庆的迹象,但赵匡胤的卧室内却充满着新婚的氛围。卧室里的一切,几乎全都是红色的,连红烛的光,也发着淡淡的红晕。故而,赵匡胤一踏入卧室,就被鲜艳的红色所笼罩、所包围、所侵蚀。
  红色是很能让人想入非非的。然而,赵匡胤踏入卧室后,心中曾“格登”了一下。那王氏已经躺在床上了,身子还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那被子很厚,这种夏暮秋初天气,用得着盖那么厚的被子吗?
  赵匡胤就不禁想道:“这女人太不识情趣,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之时,新郎官未至,新娘子如何能先自睡去?”
  赵匡胤似乎生气了。不过,当他急步走到床边,他心中即使真的有气,那气至少也消去大半。原因是那王氏的面孔的确长得很美。赵匡胤自言自语地道:“皇上果真好眼力。”
  赵匡胤端详了一会儿王氏的面孔后——这期间,王氏一直是闭着眼睛的,赵匡胤就伸出一双大手,一手抓住被头,一手抓住被尾,“呼”地一声,就将遮住王氏的那床被子掀得无影无踪。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倏然撞入赵匡胤眼帘的,是一位十七岁花季年华的少女的身体。在摇曳的烛光下,只见那王氏仅着一袭轻纱裤,胸前一抹水红肚兜,玲珑有致的曲线,白如凝脂的肌肤,还有那微微起伏的乳胸……赵匡胤有些把持不住了,他不由地坐在床边,有些痴迷地上下打量着王氏。
  王氏躺在床上一直在假寐,她知道床边的人一定是自己的夫君。在赵匡胤掀开她的被子
  时,她不由得有些紧张,也更有些羞怯,情急之下,便只好继续假寐。谁知过了好一会儿,赵匡胤仍无动静,王氏有些纳闷:是夫君不喜欢自己,还是他已悄然走了?为何没有发生母亲叮嘱自己的那些事情?王氏睁开眼睛,四下一看,见一位英武健壮的男人正在凝视着自己的脸,她不由地“啊”了一声,用双手捂住了飞红的两颊。
  赵匡胤面对着如此鲜活俊俏的新娘子,正在沉醉于她的秀美之中,当王氏那双清澈的明眸如星光一般闪烁着时,赵匡胤感到浑身有一股热流在奔涌。他抬手抚了抚王氏的脸蛋,问道:“你怎么不与我说话呀?”
  王氏依旧闭着眼睛,低声道:“老爷好!”
  “睁开眼睛。”
  王氏听话地睁开了双眼,但目光仍不敢对视赵匡胤,只是怯怯地看着粉红的床幔。
  赵匡胤有些把持不住了,他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又问:“你怎么不敢看着我,怕我吗?”
  王氏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
  “怕我什么?是不是怕我欺负你?”赵匡胤侧身躺在了王氏旁边。
  王氏只感到身边的人的体温那么热,好像火一般在烤炙着自己,仿佛她的身体也被烤热了一般。她不敢挪动身子,只是又闭上了眼睛。
  赵匡胤伸出双手,王氏只觉着脸上红一阵,心里跳一阵,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就在她慌乱之下,一双大手抚上了她的乳胸,那双手是那么地有力,那么地温存。王氏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赵匡胤一边亲吻着王氏,一边把身体压在了这个令他狂野的娇躯之上……
  第二天,天刚亮,赵匡胤就醒了,睁眼一看,王氏两颊绯红,偎在他的怀里睡得正香。赵匡胤又是一阵激情,与王氏搂在了一起……
  赵匡胤下了床之后,把手探到被里,在她的身体上温存地摸了摸,一边摸一边言道:“夫人,我今日要去看望岳父大人了!”
  王氏娇声言道:“老爷早去早回。”
  因王氏是填房,地位比贺氏要低,所以她就称呼赵匡胤为“老爷”。赵匡胤一边朝房外走一边暗自想道:这女人倒也体贴温存。待走出卧房,来到客厅里,赵匡胤差点没笑出声来。石守信趴在桌子上,王审琦歪在椅子上,高怀德则干脆躺在地面上。这显然是昨天晚上喝酒的结果。
  杜氏走过来道:“胤儿,他们都喝醉了……我想叫人把他们弄到床上去睡,可那赵先生不同意。赵先生说,他们这样醒酒醒得快!”
  赵匡胤点点头。“也好!谁叫他们三个人喝不过军师一个?”
  “大将军谬奖赵某了!”那赵普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赵某有多大的酒量,大将军焉能不知?”
  赵匡胤“嘿嘿”一笑道:“定是他们上了军师你的当,互相比起酒量来……”
  赵普连忙道:“大将军可不要冤枉好人啊!他们自己要比酒量,我又能奈之何?大将军若不信,可以去问匡义兄弟。”
  谁知,赵匡义也走了过来。“军师,我可不能为你做证啊!昨晚喝到半途,我就溜之乎也了!”
  “好了,”杜氏言道,“胤儿,快把他们叫醒吧,这样睡很容易着凉的!”
  赵匡义跟着就要去唤石守信等人。赵匡胤拦住赵匡义道:“哪用得着一个一个地去喊?我只要喊一声,他们就都会醒来!”
  就听赵匡胤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道:“打仗喽!”
  再看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果然一下子全都睁开了眼,且迅速腾起身来,双手还下意识地去摸兵器。赵普忍俊不禁道:“各位将军,大将军在逗你们玩呢!”众人便一起大笑起来。数赵匡胤的笑声最为洪亮。
  是呀,有了那年少貌美的王氏为妻,赵匡胤就不必独守空房了。且王氏虽然年少,但床第间温柔听话,这样一来,赵匡胤就更加地如鱼得水了。既是如鱼得水,赵匡胤当然要放声大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匡胤毕竟不是那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男儿。尽管有了王氏之后,他的生活变得颇不寂寞了,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一直在渴望着随柴荣北伐。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三月,柴荣廷召群臣,正式宣布不日北伐。仍命张永德留守汴梁,自己与赵匡胤率军北伐。
  进军途中,柴荣莫名其妙地捡到一块写有“点检做天”四个字的木牌。“天”字下面似还有一个字,但无法辨认。但柴荣已猜到此字为“子”,木牌上的字就变成了:点检做天子。
  “点检”是何意?殿前都点检也。殿前都点检是谁?张永德也。他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与柴荣有郎舅之谊。“天子”者何?皇帝也。按柴荣的理解,木牌上的字的意思就是:张永德要做皇帝。
  柴荣从此便对那张永德心存疑虑了,对赵匡胤便越发地信任了。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由于当时忙于战事,柴荣也没有过多地计较。不料后周军队刚刚收复了为契丹所占领的瀛、莫、易三州和莫州北面的“三关”之地,柴荣就突染暴疾,不得不撤回汴梁。
  病危中的柴荣担心死后禁军会发动下变,推翻自己的儿子,很自然地又想到了“点检做天”的木牌,于是匆匆撤掉了张永德的职务,换上了他自认为可靠的越匡胤任殿前都点检。
  同年六月,周世宗柴荣去世。形势变化如此之快,机遇得来不易,连赵匡胤自己也没料想到。
  柴荣死后,七岁的柴宗训登后周帝位,是为恭帝。
  后周王朝随即出现“主少国疑”的局面,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一些忠于后周的官吏指出赵匡胤不应再掌禁军,甚至有的人主张先发制人,将赵匡胤杀掉。
  此时,赵匡胤及其幕下心腹文武也在加紧活动。在周世宗去世的半年里,禁军高级将领发生了对直匡胤极为有利的变动。殿前副都点检由慕容延钊出任,慕容是赵匡胤“素所史事”的少年故交,关系非同一般;殿前都虞侯由赵匡胤的“布衣故交”王审琦担任,与当时已经提出任殿前都指挥使的石守信一样,都是赵匡胤势力中最核心的人物。在韩令坤升任一直空缺的侍卫都虞侯一职,其空出的侍卫与军都指挥使由高怀德出任;张令铎取代赵匡胤政敌袁彦提任的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一职。
  这样在侍卫司中所有五个主级职务中,赵匡胤的亲朋好友就占了三位,而余下的二位中,一个是侍卫司的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当时他正领兵驻守扬州。京城中实际只剩下副都指挥使韩通,但他势单力薄,自然无法与赵匡胤抗衡。
  后周显德六年的最后一天晚上,也即大年三十的晚上,赵匡胤早早地由朝中回到了家,与家人一起吃团圆饭。
  一眼看上去,赵匡胤显得十分地平静,而实际上,他内心深处几乎连一点平静都没有。明天就要开始行动了。赵普已经把行动的计划全盘告诉了他。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皇帝了,他还能平静得下来吗?
  回到家中,赵匡胤一看,家人都围坐在饭桌旁等候他呢。有母亲杜氏、有第二任妻子王氏,有大弟弟匡义和小弟弟匡美,还有儿子德昭等,可谓是济济一堂。
  赵匡胤同母亲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傍着母亲坐下了。杜氏言道:“今儿个是年三十的晚上,你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仆人们把一盘又一盘的佳肴端出来了,把一坛又一坛的美酒抬出来了。赵匡胤对杜氏道:“娘,就我们一家人,一坛酒足矣!”
  赵匡义惊异道:“大哥,你何时开始嫌酒多了?”
  赵匡胤立即正色道:“匡义,大哥我今晚教训你一句,你给我听好了!酒这个东西,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给我少喝点!”
  赵匡胤说的是真心话吗?赵匡义见大哥一脸的肃然,不敢再饶舌,只偷偷地吐了吐舌头也就作罢。而赵匡胤却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家宴便在赵匡胤的大笑声中开始了。
  晚饭之后,赵匡胤悄悄地对杜氏道:“娘,孩儿有话对你说。”
  杜氏把赵匡胤带到自己的房间:“胤儿,看你的脸色很郑重,像是有什么大事。”
  “是的,娘!”赵匡胤不觉压低了声音:“孩儿要当皇帝了!”
  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赵匡胤这句话,肯定要大吃一惊。但杜氏是个例外。她虽也不知情,但脸上并无多少惊讶之色,只两道秀眉微微一动。接着,她轻轻地问道:“胤儿,你什么时候登基?”
  赵匡胤回道:“就这几天。那赵先生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杜氏点点头:“那赵先生很有韬略,你听他的话,应该不会错!”
  “娘说的是。”赵匡胤言道,“没有那赵先生,孩儿就不会顺利地走到今天!”
  忽地,杜氏流下了两行泪。赵匡胤知道母亲因何落泪:“娘,你想起爹了吗?”
  杜氏言道:“如果你爹能看到你登基,他该有多么地高兴啊!”
  赵匡胤慌忙道:“娘,如果那个雨夜,孩儿让爹进滁州城,爹也许就不会……”
  “胤儿,”杜氏马上抹去了泪水,“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此事自责!你现在要考虑的就是不能让你登基之事出任何差错!”
  “是!”赵匡胤毕恭毕敬地道,“孩儿谨遵娘亲教诲!”
  别了杜氏,赵匡胤就回到自己的卧房了。嗬!赵匡义、赵匡美和赵德昭三个人正围着那王氏吵吵嚷嚷呢。王氏今晚喝了几杯酒,小脸红扑扑的,见了赵匡胤进屋,她连忙喊道:“老爷,快来,妾身招架不住了!”
  赵匡胤三步并做两步地跨到了王氏的身边,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匡义答道:“匡美和德昭非要跟大嫂要压岁钱,我不想来,他们就硬把我拽来了!”
  “是这样吗?”赵匡胤盯着赵匡义的眼:“八成是你硬把匡美和德昭指使到这儿来了吧?”
  赵匡胤显然话中有话。赵匡义赶紧道:“大哥,你可以问问匡美和德昭嘛。”
  赵匡胤突地笑道:“好了,匡义,不用问了,我相信你!”又吩咐王氏道:“夫人,快找些银子出来,给他们压岁钱!”
  王氏找出一些碎银,先给了德昭几块,又给了匡美几块。当她走到赵匡义的面前时,赵匡义嬉皮笑脸地言道:“大嫂,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好意思从你的手里拿压岁钱?”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赵匡义二十一岁,比他的大嫂王氏大上好几岁。赵匡胤双眼一瞪道:“匡义,你大嫂给你钱,你就拿着,啰嗦什么?”
  “是,是!”赵匡义从王氏的手里接过几块碎银,“大嫂给的钱,不拿白不拿!”
  赵匡胤抱起赵德昭,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道:“昭儿,爹累了,想早点休息,
  你出去跟两个叔叔一块玩吧!”
  赵德昭蹦蹦跳跳地跟着赵匡义和赵匡美走了。走到房门口时,赵匡义转身问道:“大哥大嫂,这房门要不要关上?”赵匡胤一瞪赵匡义道:“你说要不要关上?”
  “当然要关上!”赵匡义冲着大哥作了个鬼脸,又有意无意地瞟了大嫂一眼,然后慢腾腾地带上门,走了。
  王氏忽然道:“对了,老爷,今天是三十晚上,妾身应该去陪娘说说话……”
  王氏说着就起身欲走。赵匡胤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娘已经休息了,你也上床休息吧”!
  “吧”字还没有落音呢,她的身体就已经被他紧紧地裹住。也真的是裹住,裹得她都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她不觉“啊”了一声。
  他才不管她“啊”不“啊”呢,一只手依然紧紧地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钻进她的衣内,熟练地抚着她的乳房……
  第二天到来了。这是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的正月初一。这一天的天气非常好。太阳都出多高了,赵匡胤依然躺在床上,一只手还有心无心地抚摸着王氏。
  王氏小心翼翼地言道:“老爷,你该上朝了。”
  赵匡胤道:“不用着急!宫中马上就会来人催我上朝!”
  王氏听不明白。自从嫁给他之后,她还从未见过他上朝前会有宫人来催。然而,不一会儿,房门外便响起了杜氏的声音:“胤儿,快起床,来了一位公公,说是皇上有急事召见!”
  宫中果然来人催赵匡胤上朝了。只见赵匡胤,“呼”地一声起来:“夫人,快快为我着衣!”
  裸着身子的王氏也顾不得寒冷了,急急忙忙地为赵匡胤穿好了衣服。赵匡胤在临走前温柔地亲了亲王氏。
  赵匡胤大踏步地迈出了卧房。他不仅走得快,更走得稳重。
  恭候在房门外的一个太监急忙向赵匡胤禀告,说是镇州(今河北正定)、定州(今河北定县)来报,辽国和北汉合兵十万大举南侵。赵匡胤双眉一紧道:“这还了得?快快去找范大人和王大人商议对策!”
  赵匡胤口中的“范大人”和“王大人”指的是当时的后周朝宰相范质和王溥。那太监忙道:“范大人和王大人已在朝中等候赵大人了!”
  “那还等什么?”赵匡胤大手一摆,“上朝!”
  赵匡胤就急急地跟着那太监走了。剩着杜氏,倚在门框边,一边看着赵匡胤的背影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地道:“这大年初一,怎么就有战事发生?”
  显然,知道赵匡胤要当皇帝了,所以杜氏就对辽与北汉合兵南侵的消息产生了怀疑。然而,当朝宰相范质、王溥二人却对此毫不怀疑。故而,刚一见到赵匡胤的面,范质就紧张兮兮地对赵匡胤道:“军情万分紧急,还望赵大人速拿主张!”
  赵匡胤连忙道:“此事还应范大人和王大人共同决定才是!”
  王溥赶紧道:“王某与范大人乃一介书生,如何能擅自决定这统兵征战之事?更何况,先帝托付赵大人监国,赵大人可万万不能推卸责任啊!”
  赵匡胤朗声言道:“王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大敌当前,国家有难,我赵匡胤即使不受先帝重托,也会义不容辞地北上抗敌!”顿了一下,他忽然放低声音道:“只不过……”
  赵匡胤欲言又止。范质忙问道:“赵大人莫非有什么顾虑?”
  赵匡胤缓缓言道:“敌人来势汹汹,赵某恐没有足够的兵力与之抗衡啊!”
  王溥言道:“把京城内外所有的兵马都集合起来,赵大人以为如何?”
  赵匡胤对王溥道:“这样一来,京城岂不成了一座空城?”
  范质接道:“只要赵大人能够平定北方战事,京城即使没有一兵一卒又有何妨?”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看来也只有这样了!”王溥跟着问道:“赵大人准备何时出征?”
  赵匡胤气宇轩昂地回道:“待军队集合完毕,赵某即刻出征!”
  于是,赵匡胤就借用恭帝柴宗训的名义下诏:京城以外百里范围内的所有后周军队速速赶往京城集合。
  初一、初二两天,赵匡胤把军队集合完毕。人数还真不少,共有十万之众。赵匡胤信心十足地对范质和王溥言道:“两位大人就等着我赵某凯旋而归吧!”
  初三早晨,赵匡胤率着十万大军离开了汴梁。打头阵的是赵匡义,殿后的是高怀德,紧紧傍在赵匡胤身边的是赵普。
  赵匡胤本不想让赵匡义参加这次行动的。赵普却道:“做哥哥的要当皇帝了,做弟弟的焉能不知?再者,匡义兄弟也可以从中增长见识和长干!”
  赵匡胤同意了:“军师所言甚是!”
  或问:赵匡胤的那两大干将石守信和王审琦为何不在北征的大军中?答案是:石守信和王审琦遵赵普的吩咐各领一支小部队留在了汴梁城。名义上,石守信和王审琦是留下来维护京城秩序的,而实际上,赵普对他们二人有具体而明确的分工:王审琦负责保护赵匡胤家人的安全,石守信则主要负责监视那韩通的动静。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赵普曾嘱咐石守信道:“如果韩通有变,你切莫手下留情!”
  石守信保证道:“军师放心,石某会派专人盯着韩通!”但旋即又道:“不过,大哥也曾吩咐于我,说是最好不要流血……”
  赵普重重地言道:“石将军,请记住我的话,该留血的时候,就绝不能心软!”
  石守信笑了:“军师,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大哥一向心软,我石守信什么时候心软过?”
  大概是赵匡胤率军离开汴梁后两个时辰左右吧,汴梁城内的后周文武大臣及百姓就惶恐不安起来。原因是,汴梁城的大街小巷里突然出现了一些小木板,小木板上写有五个醒目的大字:点检做天子。
  点检是谁?赵匡胤也。那些小木板在告诉汴梁城里所有的人:殿前都点检赵匡胤要做皇帝了!
  殿前副都指挥使韩通连忙拿着那样的一块小木板找到范质道:“大人,京城内外已无兵可调,剩下的一点军队还掌握在石守信和王审琦的手中,如果那赵匡胤此时回京称帝,我等将为之奈何?”
  范质疑疑惑惑地言道:“韩大人,不会吧?赵匡胤率大军是去北上征战,又如何会回来妄自称帝?”
  韩通将那块小木板塞在范质的手中:“范大人,这又如何解释?”
  范质无法解释,便又拿着那块小木板找到了王溥:“王大人,你对此事有何高见?”
  “谣言!”王溥下了断论。“纯粹是谣言!赵匡胤对先帝忠心耿耿,如何会做出背叛之事?再者,赵匡胤如果真有反叛之心,又何必要率军出征?直接在京城称帝岂不省事?”
  王溥所言听来很有道理,所以范质也就默认了。实际上,王溥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对赵匡胤还不够了解。赵匡胤不仅想当皇帝,还想着平平稳稳地占了帝位。这样一来,赵匡胤就需要找一个借口了,而率军北上抗敌便是最佳的借口。借北上抗敌之名,将京城内外所有的兵马都带走,则京城中就无人能够阻挡他称帝的步伐了。
  赵匡胤率军离开汴梁之后,直向东北而去。军队行进的速度说不上慢,但也说不上快。走了差不多一天,黄昏的时候,军队走了四十多里,走到了一个名叫陈桥驿的地方。
  顾名思义,陈桥驿是一个驿站,紧靠着黄河边。赵匡胤下令:部队原地休息,明天早晨渡河。
  当晚,赵匡胤在驿站内与赵匡义和赵普在一起饮酒。赵匡胤问赵普道:“军师,一切可都安排妥当?”
  赵普回道:“大将军放心,一切均已安排妥当!”
  赵匡胤点点头,一时沉默不语,且脸上还若有所思的模样。赵匡义笑谓赵普道:“军师,我大哥好像不乐意当皇帝吧!”
  赵普解释道:“大将军不是不乐意当皇帝,而是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这有什么?”赵匡义“吱溜”喝下去一杯酒,“大哥当了皇帝之后,给现在的皇上一个好职位,让他享受荣华富贵,这样,不仅他无话可说,就是那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无比欣慰的!”
  赵普连忙道:“大将军,听见了吗?匡义兄弟与你乃不谋而合呢!”赵匡胤自顾笑着摇了摇头道:“军师,你和匡义还是出去看看吧。”
  驿站之外,拥挤着后周十万大军。赵普和赵匡义走出驿站的时候,听到许多官兵都在议论着“点检做天子”的事。原来,军中也发现了许多写有“点检做天子”的小木板。书中暗表:这些小木板,包括汴梁城里出现的那些小木板,就像当初柴荣在那座破庙里发现的那块小木板一样,都是赵普暗中做的勾当。
  赵普对赵匡义言道:“我们应该去高怀德那儿转转了!”
  高怀德正按赵普的吩咐与数十位军中将领在一起饮酒。见赵普和赵匡义走来,许多将领都纷纷起身邀二人同饮。赵匡义坐下了。赵普却直着身子摇了摇头。
  高怀德故意问道:“军师,恕高某直言,你好像有什么心思?”
  赵普默然不答。高怀德似乎急了:“军师,你有什么心思就说嘛!在座的都是好兄弟,说不定就能为你分忧。”
  许多将领都附和着高怀德的话。赵普弯下腰来,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言道:“不瞒各位兄弟,赵某闲居在家时,曾学过观察天相之术。今日正午,大军北进时,赵某曾仰头观天。赵某发现,在太阳的旁边,还有一个太阳,而且,两个太阳正在互相撞击……”
  众将领不禁“啊”了一声。你道是为何?原来,天不可有二日,就像国不可有二主一样。现在,既然天上有了两个太阳,那后周朝就应该有两个皇帝了。另一个皇帝是谁?众将领心知肚明,因为他们都看到过那种小木板,在赵普和赵匡义到来之前,他们正在一边喝酒一边悄悄议论小木板的事。
  高怀德适时地开始表演了。他猛然灌下去一杯酒,又猛然将酒杯摔于地下,然后怒气冲冲地言道:“当今皇上如此年幼,根本不能亲理朝政,我等即使立下惊天动地的功劳,又谁人可知?”高怀德的话音还没有落呢,马上就有一个将领高声言道:“高大人说得对!依我之见,我们干脆像小木板上所说的,拥立都点检大人做皇帝,然后再北上征战!”
  “对……”数十位将领几乎异口同声地叫喊起来:“我们拥立都点检大人做皇帝!”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将领们一边叫喊着一边就要拥往驿站。赵普赶紧拦阻道:“各位将军请留步!想拥立点检大人做皇帝,这只是我们的想法,可点检大人是否会同意呢?”
  “是呀!”赵匡义此时说话了:“不瞒各位将军,我曾经劝过我大哥自立为帝,可我大哥就是不同意!”
  “还有啊,”赵普的脸上显出很为难的样子道:“各位将军是想拥立点检大人做皇帝,可各位将军手下的弟兄呢?他们是否也有这样的愿望?如果他们不同意,点检大人即使同意做皇帝,恐也做不安稳……”
  “军师多虑了!”一将领立即言道:“我敢保证,我手下的弟兄没有一个人会反对点检大人做皇帝!”
  “我也敢保证!”另一将领接道,“点检大人威震四海,弟兄们巴不得点检大人早日登基呢!”
  一时间,众将领都对着赵普“保证”起来。赵普言道:“既如此,那就让点检大人好好地休息一夜。我们呢?在此好好地研究一下,看有没有一个什么法子,能让点检大人就是不想做皇帝也身不由己!”
  高怀德吞吞吐吐地道:“如果,我们能有一件龙袍,往点检大人的身上一套,那点检大人岂不就只能做皇帝了吗?”
  一将领言道:“高大人这主意妙!”
  另一将领反问道:“可我们现在哪来的龙袍?”
  恰在这时,一个小军官慌慌张张地跑到一位将军的跟前道:“……弟兄们在黄河边上发现了一件龙袍……”
  “啊?”那将军真是喜出望外:“快!快把龙袍拿来交与军师!”
  很快,一件黄袍就交到了赵普的手中。只见赵普,双手虔诚地捧着那件黄袍,双眼噙着泪花仰望夜空,声音哽咽着言道:“各位将军,你们看见了吗?点检大人做皇帝,这是天意啊!”
  一将领突然喊道:“点检大人万岁!”
  众将都情不自禁地喊起“万岁”来。殊不知,这黄袍与那些小木板一样,都是赵普暗中做的手脚。老谋深算的赵普,将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合情合理,那么天衣无缝。
  睡在驿站里的赵匡胤,能听得见众将们的“万岁”声吗?只有天知道。
  第二天天明,也即正月初四的早晨,赵匡胤还在驿站里躺在床上呢,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冲进了他的耳鼓。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他由衷地笑了。但旋即,他便敛了笑容,故意弄得衣衫不整的样子跑去开门。门刚一打开,赵普、赵匡义、高怀德和数十位将领就拥进了屋内。屋子内空间很小,几十个人一拥,便把赵匡胤挤在了一个拐角动弹不得。
  赵匡胤做出一副极度惊讶的样子问赵普道:“军师,发生了什么事?”
  赵普回道:“各位将军不愿渡河北征!”赵匡胤愕然言道:“这是何故?”
  赵普挪了挪身体道:“你问各位将军吧!”
  赵匡胤正欲开口,一将领率先言道:“我等想拥点检大人做我们的皇帝!”
  另一将领喊道:“如果点检大人不愿做皇帝,那我等就不渡河北上!”
  众将领一起喊起来。赵匡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根本无法开口。紧接着,五六个将领搂搂抱抱地硬是把赵匡胤拽到了屋外。赵匡胤刚一出屋子,便有几个人跑过来,不由分说地将那件黄袍套在了赵匡胤的身上。还别说,那件黄袍穿在赵匡胤的身上,大小正合适,好像是专门为赵匡胤做的。
  再看赵普,领着赵匡义、高怀德和数以万计的官兵,“呼啦啦”地一起跪在了赵匡胤的面前,且山呼“万岁”起来。
  赵匡胤做出惊恐万状的样子,慌忙走过去,双手扶起赵普,言道:“军师,尔等如此,我还有何面目回京见当今圣上?”
  赵普言道:“点检大人此话差矣!此时此刻,你黄袍加身,岂不就是当今圣上?”
  “军师万万不可开此玩笑!”赵匡胤越演越逼真:“先帝对我赵某情深似海、恩重如山,我赵某岂能做下这不仁不义之事?”
  这时高怀德开口了,他扯开嗓门叫道:“如果点检大人不答应做皇帝,我等就长跪不起!”
  高怀德这一叫不大要紧,成千上万名官兵一起叫了起来。那叫声,使得黄河里的水都禁不住地在颤抖。
  叫声甫歇,赵普也亮开嗓子对赵匡胤言道:“点检大人,你听见了吗?你看见了吗?这是天意啊!这是民意啊!天意固不可违,民意岂可违乎?”
  赵匡胤沉默了。他似乎真的是在考虑天意和民意的问题了。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许多人还屏住了呼吸,都在等候着赵匡胤沉默的结果。
  赵匡胤终于抬起了头:“各位好兄弟,各位好弟兄,你们如此抬举于我,我赵匡胤感激不尽!我知道,你们拥立我为帝,无非是想图个荣华富贵,这一点,我现在就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都将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但是,如果要我马上就答应你们的要求,那么,你们就必须先答应我的三个条件!否则,我立刻脱下龙袍回京去向当今圣上请罪!”
  赵普赶紧道:“点检大人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弟兄们都在洗耳恭听呢!”
  “第一,”赵匡胤郑重其事地言道:“当今圣上及当今太后都是我赵匡胤原先的主人,你们回京后任何人都不得惊扰他们,更不得加害他们!第二,当朝文武大臣都是我赵匡胤原先的同僚,你们同样不得侮辱他们、加害他们!第三,在回京的路上和回到京城以后,你们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形式抢掠国库和老百姓的财产!违犯以上三条任何一条者,斩立决!若能恪守以上三条,待赵某登基以后,必有重赏!”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赵普急忙转身问道:“弟兄们,点检大人所提的三个条件,你们答应吗?”
  “答应!”千万张口喊出了同一个声音。
  实际上,也没有人会不答应的。赵匡胤话中的“斩立决”虽有些严厉,但仔细品味赵匡胤所提的那三个条件,却不难感觉到赵匡胤有着一颗仁慈的心。放眼天下,究竟有几人喜欢
  残暴之君的?赵普意味深长地问赵匡胤道:“点检大人,我们现在可以回京城了吧?”
  赵匡胤振臂一挥道:“……回京!”他差点就在“回京”之前加上“起驾”二字了。
  有人问了:赵匡胤率大军返回汴梁,那辽兵和北汉兵南侵的事情又如何应付?答案是:根本就没有辽兵和北汉兵入侵这回事,这只是赵普玩的一个小伎俩。后来不久,赵普为自圆其说、遮人耳目,又造了一段谎话,说是南侵的辽军和北汉军闻听赵匡胤做了皇帝,不敢放肆,主动北撤了。
  以上便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陈桥兵变”事件。兵变之前、之时,都没有死人,也没有流血,只在赵匡胤穿着黄袍走进了汴梁之后,才死了那么一点点人,流了那么一点点血。
  赵匡胤率十万大军只花了不到半天时间便回到了汴梁城下。而离开汴梁往陈桥驿去的时候,赵匡胤和军队却差不多走了整整一天。一来一往,行军的速度竟如此悬殊。
  赵普、赵匡义和高怀德等人簇拥着赵匡胤由仁和门迈进了汴梁城。这期间,汴梁城内一片恐慌。
  早在赵匡胤还没有开回到汴梁城外的时候,“陈桥兵变”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汴梁城内。老百姓们慌了,文武大臣们也慌了。有些人想逃出城去,但苦于四周城门早已紧闭,且有石守信的军队严加看守着。石守信的任务就是戒严京城,重点是监视那韩通的动静。
  王审琦的任务也是双份的:重点是保护赵匡胤一家人的安全,另外便是封锁皇宫。兵变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宰相范质、王溥和那韩通都在宫中,所以并不知情。一直到赵匡胤走进汴梁城了,范质、王溥和韩通等人才终于得知了兵变一事。
  据说,听到兵变消息之后,范质痛哭流涕,并紧紧拉住王溥的胳膊道:“是我等之错啊!我等不该让赵匡胤把军队都带走……”
  王溥的胳膊被范质抠出了血,但王溥一点也没有觉着疼痛。王溥呜咽着言道:“范大人,即使京城还有军队,我等又能奈赵匡胤何?”
  范质、王溥二人,凄凄惨惨切切,着实令人可怜,那韩通不然,闻听兵变之后,也不言语,更不哭泣,而是偷偷地越过宫墙,避开了王审琦等人的监视,向自己家中逃去。
  可惜的是,韩通不逃还好,一逃反而丢了性命。他虽然避开了王审琦的监视,但他的住处四周,却始终有石守信的手下在监视。
  当时,负责监视韩通住处的人叫王彦升。王彦升是石守信手下一名勇猛的小军官。看到韩通逃回家之后,王彦升不敢怠慢,提着剑就闯入了韩通的家。好家伙,那韩通正握着剑向外跑呢。王彦升也不打招呼,一剑就刺向韩通的胸。韩通猝不及防,竟被王彦升刺个正着。韩通惨叫一声,倒地而死。
  韩通的惨叫惊来了韩通的妻子。看见韩通的尸体后,韩妻也禁不住地大叫了一声。然而,她刚一开口喊叫,王彦升的剑便刺进了她的身。
  王彦升连杀韩通夫妻二人之后,一时凶性大发,竟将韩宅内所有的人全部杀死。这便是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后所发生的惟一一个流血事件。
  杀完韩通全家后,王彦升就提着滴血的长剑去找石守信了。闻听石守信已赶往仁和门迎接赵匡胤,王彦升便又急急地赶向仁和门。没走出多远,王彦升就撞着了赵匡胤和石守信等人。
  赵匡胤立即盯着王彦升手中的长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见赵匡胤一身龙袍,王彦升非常地惶恐:“……那韩通想反抗,我把他一家人杀了!”
  “什么?”赵匡胤睁大了眼:“韩大人乃朝中重臣,你居然杀戮了他的全家?”
  跟着,赵匡胤大声言道:“来啊!将杀死韩大人的凶手就地正法!”
  跑过来几个军士摁住了王彦升。石守信赶紧道:“点检大人,韩通意欲不轨,王彦升及时除祸,岂能加罪?”
  赵普跟着言道:“点检大人,京城已经流血了,岂能让流血再继续?”
  众将官也都为王彦升求情。赵匡胤顺势下台道:“也罢!王彦升本不知道我所说的那三个条件,又迫于无奈,情急之下虽犯了罪过,却可以原谅,且饶他一回吧!”
  王彦升因此得以活命。
  赵匡胤在众星拱月下继续在京城里走动。很快,城里的老百姓便渐渐安下心来。因为,赵匡胤虽然带着数万军队进城,但军纪十分严整,几乎没有发生一起哄抢百姓财物事件。只那些文武大臣们依然惴惴不安,因为他们不知道赵匡胤将如何处置他们。
  赵匡胤在前呼后拥下登上了明德门。站在明德门楼上,可将整个汴梁城尽收眼底。当时的赵匡胤,的确有一种“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
  赵普在赵匡胤的耳边低低地言道:“他们来了。”
  “他们”是谁?范质和王溥二人也。王审琦走在范质和王溥的身后,可谓是满面春风。而范质和王溥却愁眉苦脸,而且脸上还有尚未风干的泪痕。尤其是那王溥,战战兢兢的,好像在上刑场。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然而赵匡胤的表现却令范质和王溥二人大感意外。赵匡胤迎上来,含着眼泪对范质和王溥言道:“两位大人,我赵匡胤受先帝恩宠有加,从无背叛之心,可是,三军官兵硬是把这件黄袍加在了我的身上!敢问两位大人,我赵匡胤究竟如何是好?”
  范质和王溥面面相觑,王溥率先伏地冲着赵匡胤磕头,一边磕一边言道:“陛下称帝,乃顺乎天意,更顺乎民意,微臣愿终身侍奉陛下!”
  王溥都称赵匡胤为“陛下”了,事已至此,范质也只好伏地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连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一边搀扶范质和王溥一边言道:“两位老大人快快请起!我赵匡胤本是一个粗人,只知道跃马横刀,这治理天下的重任,还望两位老大人鼎力担当啊!”
  赵匡胤此话,明显的是叫范质和王溥二人官任原职。范质高兴了,急急地谓赵匡胤道:“请陛下速往崇元殿登基!”
  王溥也道:“陛下早日登基,天下便早日安定!”
  就这么着,赵匡胤在范质、王溥等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崇元殿。范质忙着去召集文武百官。王溥则忙着准备行禅位之礼。所谓禅位,通俗地讲就是,皇帝主动自愿地把帝位禅让给另一个人,比如尧曾禅位于舜,而舜后来又禅位于禹。也就是说,赵匡胤不仅要做皇帝,而且还要做一个看起来很“合法”的皇帝。
  文武百官都赶到崇元殿里来了,这时候的文武百官,已经不再那么惊恐不安了。而王溥的禅位之礼却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因为在行禅位之礼的时候,要当廷宣读禅位之文。可时间这么匆促,即使有人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之才,恐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篇禅文一挥而就,而缺少了禅文的禅位礼,也就不成其为禅位礼了。
  而这难不倒赵普。赵普早有准备。就在王溥急得不知所以的时候,一个叫陶谷的翰林学士从怀中掏出一篇早就写成的禅文呈给了王溥。王溥如获至宝,亲自当着群臣的面宣读了那篇禅文。
  禅文出自陶谷之手,但显然是赵普和赵匡胤的主意。禅文写得很好,是以恭帝柴宗训的口吻写的。柴宗训先是回顾了尧舜等人禅位之历史,接着讲自己年幼无知,不能治理天下,再歌颂赵匡胤的美德和功劳,最后决心效法尧舜之故事,将帝位禅让给赵匡胤。
  禅文宣读完毕,赵匡胤就再次穿上黄袍——来崇元殿的路上,赵匡胤曾脱下黄袍——正式登基。群臣虽然知道那禅文所言纯粹是胡说八道,却也在范质和王溥的带领下,一起跪在了赵匡胤的脚下,一边磕头一边山呼“万岁”。中国历史上的又一位大皇帝,便堂而皇之地诞生了。
  因为赵匡胤曾任过归德军节度使,而归德军驻扎在宋州(今河南商丘),所以赵匡胤就取“宋”为国名。赵匡胤即是宋太祖。又改元“建隆”,所以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便又成了宋建隆元年。这一年,赵匡胤刚好三十四岁。
  赵匡胤称帝后,立即改封恭帝柴宗训为郑王,柴宗训的母亲原来称“符太后”,赵匡胤改封“周太后”。后周朝的文武百官大都留任原职,就是那韩通,赵匡胤也追封他为中书令,并且厚葬之。赵匡胤又大赦天下,奖赏功臣,并派使者将柴宗训禅位于他的消息通告邻近诸国及宋朝各地镇守大员。
  总起来看,赵匡胤称帝的前后过程是十分平稳的。如此平稳便夺了帝位,这在中国的历史上是非常罕见的,所以人说这是一个奇迹。当然了,这奇迹得以发生,赵普功不可没。
  只不过赵普虽然立下奇功,但为了安抚前朝旧臣、稳定局势,赵匡胤一时也没有让赵普身居高位。对此,赵普不以为意。而实际上,满朝文武也都知道,赵普虽未居高官,但论及在朝中的实权,就是仍任宰相的范质和王溥,也不能和赵普比肩。
  也有在赵匡胤称帝的过程中未立下任何功劳的人,在赵匡胤称帝之后,“获益”匪浅的,比如那个王氏,她本来只是一个“夫人”,而赵匡胤称帝后,她便摇身一变成为大宋朝的国母“皇后”了。
  当然,沾赵匡胤的光而使其地位升腾的人,不止王氏一个。赵匡胤的姐姐、妹妹、弟弟和自己的儿女,全都成了皇亲国戚。而那个杜氏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宋朝的皇太后。
  据说,那王氏被迎到皇宫里之后很有点惶恐。惶恐的原因是,赵匡胤曾说要使她成为皇后,而她不相信,还说赵匡胤说的是胡话。可现在,赵匡胤真的成为皇上了,她也真的成为皇后了,所以她就在想啊:以后,赵匡胤会如何待我呢?
  出乎王氏意料的是,赵匡胤称帝后的当天晚上见到她所说的第一句话是:“皇后娘娘,朕今夜想与你一起共度良宵,你可否愿意?”
  赵匡胤是在她的住处说这句话的。皇帝有皇帝的寝殿,皇后有皇后的寝宫。王氏慌忙伏地磕头道:“臣妾愿侍候皇上共度良宵!”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皇后请起!朕是皇上,你是皇后,地位平等,你又何必行此大礼?”
  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三月,南唐国皇帝和吴越国皇帝相继派使者到汴梁对赵匡胤称帝表示祝贺。当然,祝贺的同时,也带来了大批的财物。
  吴越是当时的一个小国。唐朝末年黄巢农民大起义时,有个叫钱镠的人在杭州一带组织地主武装对农民起义军进行镇压。后来,他就凭借这支武装,占有了杭州一带土地,并把其势力扩展到太湖周围,从而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割据王国吴越。赵匡胤称帝时,吴越国的皇帝叫钱鏐。而当时南唐国的皇帝李璟已死,继位的是李璟的儿子李煜,史称南唐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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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唐国和吴越国之所以及时地派使者到汴梁对赵匡胤朝贺,其根本原因是,向赵匡胤讨好,希望赵匡胤不要派军过江去攻打他们。当然了,李煜也好,钱鏐也罢,都还有试探赵匡胤的意思。
  赵匡胤热情地接见了南唐国和吴越国的使者,不仅设宴款待他们,还回赠了大批的财物。李煜和钱鏐的使者高高兴兴地回国交差了。
  然而,赵匡胤在消灭李唐和吴越、平定江南之前,首要之事就是彻底消除潜在的威胁,即消灭掉李筠和李重进。
  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四月,昭义军节度使李筠举兵反宋。李筠是“周朝宿将”,自称与周世宗“义同兄弟”,以昭义军节度使驻守潞州七八年,领有泽、潞、刑、洛、卫等州,是当时势力比较强大的一个藩镇。
  赵匡胤代周自立后,李筠表面上不得不接受宋朝的册封,暗地里却勾结北汉,密谋叛乱。他派儿子李守节前往汴梁,一方面将北汉约他起兵叛乱的书信上缴朝廷,以麻痹赵匡胤;另一方面则突窥视朝廷的举动,预约与后周旧臣作内应。
  但赵匡胤还是将李守节放了回去,并声色俱厉地言道:“李守节,你回去告诉你的父亲,朕已经再也不能容忍他的所作所为了!他如果能够悬崖勒马、真心悔改,朕还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于他,否则,朕将亲自领兵踏平潞州,为大宋天下除害!”
  李守节回到潞州后,转达了越匡胤的旨意,可李筠仍一意孤行,毅然举起了反宋的叛旗。
  建隆元年四月,赵匡胤派遣石守信、高怀德率军前往征讨李筠。为了配合石守信等部的行动,赵匡胤又增派慕容延钊、王全斌由东路出击。但宋军刚刚出发,李筠就由潞州攻占了泽州,大有西下之可能。与此同时,北汉又出兵南下,声援李筠。正在局势日益严重之际,又传来了李重进准备起兵响应李筠的消息。
  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柴荣死时,他以马步军都指挥的身份驻守扬州。李筠举兵反宋消息传到扬州后,他决定起兵响应,便派翟守珣前往李筠处联络,但翟守珣却偷偷来到汴梁,投靠了赵匡胤,做了赵匡胤的内应。此时赵匡胤为了稳往李重进,便向他颁赐“铁券”,以示永保富贵,誓不相负。
  同时,赵匡胤以皇弟赵光义及赵普、吴延祚等留守汴梁,自己亲自带兵证讨李筠,以求速战速决。五月,赵匡胤由汴梁出发,渡过黄河,与石守信等部会合。在攻打泽州城时,宋军将领张福带领手下将士抱着与泽州共存亡的信念,众志成城,身先士卒,终于攻下了泽州。
  而李筠却呆在潞州城内。由于潞州久功未下,赵匡胤率部下亲自去攻城,众部将士气大鼓,纷纷勇往直前。李筠亡子李守节大开城门,使得宋军很快便攻占了潞州。李筠走投无路,自焚而死。李守节因为开城门有功,被封为单州(今山东单县)团练使。
  就在李筠引火自焚的时候,驻扎在青州(今山东益都)的李重进正在与大宋朝廷派来的使者陈思诲举杯共饮。
  李重进的部下翟守珣自汴梁返回青州后,按照赵匡胤的吩咐,对李重进大加吹捧了一通,并说朝廷的使者不日将来青州对李重进赠赐免死铁券。
  此次陈思诲不仅带来了赵匡胤赏赐给李重进的免死铁券,还带来了大批财物赏赐给了李重进的部下。李重进很高兴。
  李涛又提醒李重进道:“大人,这是大宋皇帝在灌你迷魂汤啊!末将以为,待李筠一死,宋军就会立即开到青州城下!”
  李涛的话不可谓不直接、不可谓不尖锐,然而李重进却训斥李涛道:“若不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我马上就把你打入囚牢!”
  于是,李重进就三天两头地设宴款待陈思诲,还嚷着要随陈思诲一道赴京谢恩。李涛赶紧劝道:“大人切莫可赴京!大人一去,恐就难以回转了!”
  这时李重进对李涛说出了实话:“你以为我真的要去汴梁吗?我只不过是这么说说而已。俗语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大宋皇帝呆在汴梁,本大人我呆在青州,我和他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相安无事了!”
  李重进对赵匡胤终究还是有戒备之心的。他之所以不帮助李筠、之所以对陈思诲那么热络,是因为他有着这么一种侥幸的想法:我李重进不主动地去惹你赵匡胤,那你赵匡胤也就不要来惹我。
  终于弄清了李重进的真实想法后,李涛不禁长叹一声道:“大人,谁能保证井水不犯河水啊!”
  是啊,井水也许不会犯河水,但河水终究是要犯井水的。李重进难道真的不懂这个道理吗?
  李重进对李涛言道:“兄弟,你的意思我不是不懂,但是,我以为,只要把朝廷派来的使者服侍得周到,那他回到汴梁以后,就会在大宋皇帝的面前说我等的好话!”
  李重进的意思是,只要那陈思诲在赵匡胤的面前为他李重进多说好话,那赵匡胤的“河水”就不会犯他李重进的“井水”了。
  李涛向李重进保证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将朝廷的使者服侍得周到妥帖!”
  李涛可不是说着玩的。青州城内有一个歌妓名唤小玲珑,人称“青州宝贝”,其色相、歌舞和床第功夫被誉为“青州三绝”。青州城内外多少达官贵人都以能和小玲珑共度良宵为莫大的荣耀。据说,有一位商贾,只和小玲珑同睡了一宿便花费了三千两白银。尽管如此,那些达官贵人们依然对小玲珑趋之若鹜。一位盐商说:“只要小玲珑答应与我同宿,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一位将军在与小玲珑鱼水一番后感叹道:“从此战死疆场亦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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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自李重进镇守青州之后,那些达官贵人们便傻了眼。他们不仅再也不能与小玲珑一起翻云覆雨,而且也不能欣赏小玲珑那美妙的歌舞了,甚至连看上小玲珑一眼都变得异常地困难。原因是,小玲珑被李重进的一个亲信独占了。李重进的这个亲信便是李涛。
  一天黄昏,李涛走进了小玲珑的闺房。往日,李涛来了之后,总是先一边饮酒一边欣赏小玲珑的歌舞,然后才与小玲珑共入罗帐。但这回不同,李涛刚一踏入她的闺房,便迫不及
  待地将她推倒在床上行云雨之事,而且在云雨的时候,他的动作还十分地猛烈,似乎,他马上就要奔赴战场了。
  云雨完毕,他说出了来意。小玲珑的两行泪“刷”地就流了出来。李涛忙道:“如果你不愿意,李某决不勉强!”
  小玲珑强颜欢笑道:“为了大人,小女子愿付出一切。”
  李涛许诺道:“事成之后,李某纳你为妾!”
  于是,就在当天晚上,李涛领着小玲珑走进了那个陈思诲的房间。李涛向陈思诲解释道:“大人夜晚独眠太过冷清,所以就送一个女人来给大人解闷。”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只一个晚上,陈思诲就对小玲珑难舍难分了。准确点说应该是,陈思诲已经被小玲珑深深地迷住了。所以,第二天晚上,当小玲珑再次走进陈思诲房间的时候,陈思诲便向小玲珑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请她与他一起到汴梁去。陈思诲还向小玲珑保证:只要她愿意去汴梁,那他回汴梁后就马上休妻娶她为妻。
  但小玲珑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求陈思诲留在青州不走。她还如此对陈思诲言道:“如果大人同意,小女子情愿终生伺候大人!”
  陈思诲马上便向小玲珑道出了一个“秘密”。这秘密是赵普有意无意中在陈思诲的面前说出来的。这秘密就是:大宋皇帝赵匡胤在灭了李筠之后下一个要消灭的目标便是李重进。
  陈思诲还引用赵普的话言道:“李重进一天不灭,皇上一天就不心安!”
  陈思诲的意思是,青州一带马上就要打仗,所以小玲珑最好与他一同去汴梁。然而小玲珑似乎不相信陈思诲的话。她问陈思诲道:“你说皇上很快就要派兵来攻打这里,既如此,皇上为何又要赐给李重进大人免死铁券?”
  陈思诲笑道:“皇上不这么做,李重进岂不就和李筠勾结在了一块?李重进兵马多,如果真的与李筠相勾结,那皇上就头疼了!”
  有一种男人,见了自己认为可心可意的女人,便会情不自禁地将肺腑吐出。殊不知,赵普正是想要借陈思诲的口来“逼”李重进公开反叛。很显然,赵普牺牲了一个陈思诲,但目的却达到了。
  赵普的目的达到了,那李涛的目的也达到了。当然,赵普做出了牺牲,李涛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自己爱怜的女人小玲珑整整陪那陈思诲睡了两个通宵。
  第三个晚上,陈思诲在自己的屋里激动地等待着小玲珑的到来。他没法不激动,小玲珑已经答应他,明天上午与他一起远走汴梁。一想到自己将终身拥有那小玲珑,陈思诲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了。
  然而,大出陈思诲意料的是,他在屋里等了半天,没有等来朝思暮想的小玲珑,却等来了李重进和李涛。李重进和李涛的脸上都像是下了一层霜。
  李重进先是好言好语地叫陈思诲说出“实情”,但陈思诲拒绝了。李重进大怒,严刑逼问陈思诲。陈思诲倒也坚强,死活不开口。最后,还是李涛有办法。李涛叫来了小玲珑,并对陈思诲许诺道:“只要你如实言说,我就让你和小玲珑一起远走高飞!”
  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玲珑,陈思诲终于说出了实情。可惜的是,说出实情之后,陈思诲并没有能够与小玲珑一起远走高飞,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死牢。陈思诲心中的那份悔恨,当不难想像。
  悔恨的又岂止陈思诲一个?那李重进当着李涛的面潸然落泪道:“兄弟,我好后悔啊……我为什么不去帮助李筠李大人?我又为什么不听兄弟你的忠告?”
  李涛言道:“大人不能只顾后悔!李筠已经兵败身亡,赵匡胤的兵马可能正朝青州开来,大人当速速做出应对之策!”
  “兄弟说的是!”李重进两眼一翻,“不过,我要先抓住那个翟守珣,将他碎尸万段!我对他那等信任,他却与赵匡胤串通一气骗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翟守珣为人十人机警。当他发现小玲珑走进民思诲房间的时候就大感事情不妙,安全出逃到了汴梁城。
  没有抓到翟守珣,李重进真是恼羞成怒,当即打出“驱逐赵贼、恢复周室”的旗号,公开与大宋朝廷为敌。这样一来,赵匡胤便又可以用“平叛”的借口来剿灭李重进了。
  石守信和王审琦率四万兵马于这一年(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的九月抵达了扬州城以西三十里处的一个小村庄。石守信以“东讨大元帅”的身份亲率军队攻打扬州城,连攻七八天,损失宋军六千余人。后又经过多次搏杀,杀进了扬州城,抓住了李重进手下重将李涛及其小妾小玲珑。等到赵匡胤率兵来到扬州后,便释放了李涛。
  赵匡胤之所以释放李涛,并非完全出于什么心软。他即使真的是心软之人,也不会心软到不顾大局的地步。李涛之所以能在扬州城全身而退,乃归功于那个小玲珑。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赵匡胤本不知道李涛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进了扬州城之后,赵匡胤便以大宋皇帝的名义设宴款待攻打扬州城有功的将士。当时已是黄昏了。待酒宴散去,天色早已黑透。赵匡胤带着微微的醉意吩咐王审琦道:“走,领朕去看李涛。朕倒要看看,那李涛是否长着三头六臂!”
  王审琦领着赵匡胤、赵普等人来到了李涛被关押的地方。那是一个很狭小的房间,房间
  里点着一盏油灯。油灯下,李涛和那个小玲珑相拥而坐。
  赵匡胤在赵普、王审琦等人的簇拥下走进了那狭小的房间。小玲珑看了看来人,李涛却动也不动。王审琦喝道:“李涛,见了大宋皇帝,为何坐而不跪?”
  李涛这时才瞥了赵匡胤一眼,但依然坐着没动,只将小玲珑拥得更紧。
  王审琦叫道:“大胆李涛,见了皇上,还不跪地求饶?”
  李涛开口了:“我情知死到临头,又何必跪地求饶?”
  赵普先是看了看赵匡胤——赵匡胤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小玲珑——然后不高不低地言道:“李涛,在我看来,如果你向皇上跪地求饶,皇上兴许会饶你不死!”
  李涛的双眼慢慢地转向赵普:“如果李某所料不差,这位想必就是赵普赵大人!”
  赵普哈了哈腰:“李将军说得没错,在下正是赵普。不知李将军有何指教?”
  李涛言道:“赵大人是聪明人,自然懂得各为其主的道理!请赵大人转呈大宋皇上:李某但求速死,别无他求!”
  想起来也有意思,赵匡胤明明就站在李涛的面前,李涛却要赵普把他的话“转呈”给赵匡胤。更有意思的是,赵匡胤居然笑着问李涛道:“李将军,你不想和你怀中的女人葬在同一个墓穴里吗?”
  就见李涛,立即翻身冲着赵匡胤伏地磕头,且口中言道:“李涛谢过大宋皇帝恩典……若李涛能与小玲珑生同床、死同穴,则李涛来世定变牛变马供大宋皇帝驱遣!”
  赵匡胤低低地问赵普道:“这女人,叫小玲珑?”
  赵普点头。赵匡胤不禁喟叹道:“真是名副其实啊!”
  喟叹毕,赵匡胤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走到自己的住处后,赵匡胤发觉赵普一直跟着,便压低声音言道:“朕正有事情要问你呢……”
  赵普也轻声问道:“皇上是想问有关小玲珑的事情吗?”
  赵匡胤一怔:“赵普啊,你怎么总能猜着朕的心思呢?”
  赵普微微一笑道:“皇上,你站在那直直地盯着小玲珑,连那李涛恐都猜出了皇上心里在想些什么。”
  “好了,不说那么多了!”赵匡胤竟然红了一下脸,“关于那个小玲珑,你究竟知道多少?”
  赵普回道:“小玲珑姓甚名谁,臣并不知晓,臣只知道,小玲珑在青州一带素有盛名,人称青州宝贝。她的色相、歌舞和……床第功夫,被人称为青州三绝……”
  赵普在说到“床第功夫”的时候,显然有些迟疑。但赵匡胤没有在意,只一旁自言自语地道:“青州三绝?朕只领略了其中的一绝啊!”
  “其中的一绝”当然指的是小玲珑的色相。赵普不紧不慢地言道:“皇上若真想完全领略三绝,好像也不难……”
  是啊,小玲珑就关在那屋里,可谓是手到擒来的事,又何难之有?赵匡胤不觉有些心动,“赵普,你真的这样想?”
  赵普回道:“臣怎么想都无所谓,关键是皇上的心里怎么想……”
  赵匡胤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道:“朕以为,朕现在不能放纵自己……”
  赵普没说话。赵匡胤继续言道:“国家未定,天下未平,朕如何会生起这种荒唐之念?此事若传扬出去,天下人岂不对朕另眼相看?”
  赵普言道:“皇上严于律己、洁身自好,始终不忘定国家、平天下,微臣着实万分感动。不过,皇上适才言及所谓荒唐之念,微臣又不敢苟同。”
  赵匡胤“哦”道:“你这是何意?莫非,在你看来,朕刚才生起的这种念头,一点也不荒唐?”
  “哪里有荒唐之说?”赵普正儿八经地言道,“圣人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瞒皇上,先前见了那小玲珑,臣也不禁怦然心动啊!”
  “是吗?”赵匡胤似乎不相信。“在朕的眼里,你可是一位正人君子啊!”
  赵普笑道:“正人君子是一回事,看见美女怦然心动就应该是另一回事了!”
  “说得好,说得好!”赵匡胤连连点头。“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怦然心动是有所为,仅仅怦然心动便是有所不为了!”
  “还有一句话,”赵普紧跟着言道,“君子当成人之美!”
  赵匡胤立即盯住了赵普的脸:“你的意思,是叫朕放了李涛和小玲珑?”
  赵普回道:“臣岂敢擅做决定?臣只不过是在猜测皇上的心思。”
  赵匡胤又默然。默然之后,他轻轻言道:“朕的确想成人之美,更何况,那小玲珑又是人间的尤物,只不过,朕对那李涛,多少有些不放心……”
  赵匡胤的意思是,小玲珑尽可以放走,但如果把李涛放回到李重进的身边,那日后恐就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赵普言道:“在臣看来,那李涛虽有些倨傲,但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臣以为,即使李涛真的回到了李重进的身边,也不会再给我们添多少麻烦,说不定,还会对我们消灭李重进有所帮助!”
  连天下都是朕的,何况几个女人
  可不是吗?李涛对赵匡胤说,如果他能与小玲珑死同穴,那他来世就变成牛马供赵匡胤使唤。既如此,若是赵匡胤将李涛和小玲珑同时释放,让他们生同床,那么,李涛又将如何来报答赵匡胤呢?
  赵匡胤最终对赵普道:“放掉他们!不过,此事应悄悄进行。不然,有些人会对朕这一做法有意见!”
  是赵普亲手放了李涛和小玲珑。那是宋军攻占扬州后的第二天凌晨,赵普悄悄地将李涛和小玲珑领到了城外,并交给他们一匹高头大马和一些干粮,还用开玩笑的口吻言道:“这匹马很有力气,足以驮着将军和夫人远走高飞!”
  李涛先把小玲珑抱到马背上,然后冲着赵普施礼道:“赵大人,大恩不敢言谢!请转告大宋皇上,就说李涛定然与他后会有期!”
  说完,李涛上了马,头也不回地与小玲珑一起驰向北方。赵匡胤得知后摇头言道:“看来,李涛还是去找李重进了……”
  赵普也叹息道:“是啊,如果李涛能够带着小玲珑找一个偏僻的所在男耕女织,该有多好!他这一北去,结局就很难预料了!”
  赵匡胤放了李涛后又率军开往西北,追赶李重进。高怀德又率万余骑兵追捕,终于在广陵城(今山西广灵)的南面追上了李重进。两军在广陵城南激战了一个多时辰,李涛率军逼退了高怀德。
  待赵匡胤追上李重进后,又准备亲自披挂上阵。但结果是,他未能如愿。那李涛派人打开了城门,将宋军引进了广陵城。
  李重进也学着李筠的样,放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成了灰。
  李涛服毒自尽,陪李涛一同服毒身亡的,是那个小玲珑。李涛与小玲珑相拥在一张床上,穿戴得整整齐齐,一眼看上去,二人像是在熟睡。
  看到李涛和小玲珑的尸体后,赵匡胤不禁摇头叹息道:“可惜,可惜啊……”
  赵匡胤是在可惜李涛还是在可惜小玲珑?接着,赵匡胤又吩咐赵普道:“就让他们二人生同床死同穴吧!”
  在扬州的时候,是赵普亲手放走了李涛和小玲珑。在广陵,赵普又亲自带人合葬了李涛和小玲珑,并亲笔书写了“名将李涛和名姬小玲珑之墓”字样。
  前前后后,为平定李重进叛乱,赵匡胤共花去了二个多月的时间,同时也损失了数以万计的兵马。但不管怎么说,李重进一死,大宋王朝内部的大规模动乱便宣告结束。换句话说,赵匡胤打着“平叛”的旗号连灭李筠和李重进,这对消除隐患、巩固自己的政权和统治无疑大有好处。
  平定了李重进的叛乱之后,赵匡胤就该进行他的统一大业了吧?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匡胤从广陵班师回汴梁后不久,他登基称帝的这一年便结束了。第二年(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正月初一的中午,赵匡胤因为心中高兴,在宫中大摆酒席,遍请朝中文武,并对在平定李筠、李重进叛乱中立有功劳的文臣武将予以重赏。一时间,杯觥交错、“万岁”声不断,大宋皇宫热闹非凡。
  当晚,赵匡胤似乎兴犹未尽,又在自己的寝殿里摆了一桌酒席。酒席很丰盛,但被宴请
  的却只寥寥数人,计有当朝三宰相范质、王溥和魏仁浦,还有赵普。
  开宴前,赵匡胤款款言道:“三位宰相及赵爱卿,朕登基一年,诸事顺利,细想起来,全赖各位同心协力,所以,朕就借这新春佳节之夜,略备菲酌,聊表谢意!”
  皇上如此客气,范质、王溥和魏仁浦当然要堆起笑脸表示衷心的感谢,连赵普也说了一句“愧不敢当”。
  赵匡胤又道:“各位都知道,朕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贪杯。朕虽然也明白这种习惯是一个坏毛病,但朕却不想改过。所以,朕今晚请各位前来,就是想同各位比一比酒量!”
  赵匡胤这一说可不得了了,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人马上就面面相觑又目瞪口呆。他们的酒量本来就不如赵匡胤,又身为宰相,中午与群臣同饮的时候,已经被群臣敬了不少酒,更主要的,他们都看见,赵匡胤中午借口嗓子有疾并未喝什么酒,而现在,赵匡胤却要与他们比试酒量,他们如何敢答应?
  范质率先言道:“启禀皇上,老臣年迈体弱又不胜酒力,焉敢与皇上比试高低?”
  王溥接道:“是呀,皇上!臣等若与皇上比酒,岂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吗?”
  赵匡胤言道:“范大人与王大人太过谦逊了吧?不当场比试比试,又怎知朕与尔等的酒量孰大孰小?”
  魏仁浦急忙道:“臣以为,皇上偶有嗓疾,当不宜过度饮酒……”
  听起来,魏仁浦是在关心皇上的身体。赵匡胤却道:“朕中午确有嗓疾,但现在小疾已愈,所以多喝一点酒也没什么关系。”
  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无话可说了。赵匡胤笑谓赵普道:“赵爱卿,你可敢与朕比试酒量?”
  赵普回道:“臣不敢与皇上比酒,但臣敢舍命陪君!”
  “说得好!”赵匡胤叫了一声,“赵爱卿既敢舍命陪君,那朕也就敢舍身陪臣!”
  赵普如此表态,赵匡胤又如此说,范质等人没奈何了,只得一起表态“愿舍命陪君”。
  比赛就这么正式开始了。赵匡胤喝一杯酒,范质、王溥、魏仁浦和赵普也同时喝一杯酒。赵匡胤光喝酒不吃菜,范质等人就是想吃菜也有些不好意思。
  灌了十几杯酒之后,范质首先不行了,似乎是想站起来,可脚底一软,便瘫在了地上,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赵匡胤叹息道:“看来范爱卿确实太过年迈了。”
  进来两个太监,将范质架了出去。赵匡胤嘱咐太监道:“一定要把范爱卿平安地送到家!”
  又喝了七八杯酒,王溥也不行了,而且还差点当场吐出来。被太监架出去的时候,王溥含混不清地言道:“皇上……海量!”那魏仁浦似乎对赵匡胤的海量不服气,非要换盏为碗,一碗一碗地喝。赵匡胤笑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乃江湖习气。今夜,朕就与魏爱卿做一回江湖中人!”
  然而,真把碗里斟满了酒,魏仁浦却喝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喝了半碗酒,还未及下咽呢,又“哇”地一声吐回到碗里,跟着,魏仁浦就趴在桌面上睡了,还扯起了富有节奏的呼噜,怎么喊也喊不醒。
  等太监把魏仁浦架走之后,坐在桌边的就只有赵匡胤和赵普了。看上去,赵匡胤也好,赵普也罢,都了无酒意。
  赵普言道:“王溥大人说得没错,皇上现在真是海量!”
  赵匡胤言道:“你赵普的酒量也大有长进啊!喝了这么多的酒,竟然面不改色!”
  赵普笑道:“皇上谬奖臣了!臣中午时被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他们硬灌了数十杯酒,臣此时哪还敢强饮?”
  说着,赵普站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胸前。他的胸前一片濡湿。原来,表面上看去,赵普与范质等人一样,一杯杯地将酒端到嘴边,但实际上,他都偷偷地把酒倒在了衣服上。冬天衣服厚实,该能消解多少酒水?
  赵匡胤不禁“哈哈”大笑。赵普轻声问道:“莫非皇上与臣不谋而合?”
  “正是!”赵匡胤也站起来,他的胸前也濡湿一片。
  “不过,”赵匡胤解释道,“朕只往身上倒了十几杯酒,其他的酒,朕还是喝进肚子里去了的!”
  赵匡胤问道:“你说,范质他们不胜酒力,是因为他们中午喝多了,还是因为他们确实太过老迈了?”
  赵普回道:“臣以为,二者兼而有之。”
  赵匡胤点了点头,“既然范质等人已经太过老迈,朕又何必继续勉为其难呢?”
  “勉为其难”是何意?赵普默默地喝了一杯酒,一时没有开口,还垂下了头。
  赵匡胤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赵普缓缓地抬起了头,说出的话也是缓缓悠悠的:“皇上,臣明白你的意思。臣今晚不敢饮酒,是想保持一个比较清醒的头脑,因为臣知道,皇上今晚设宴,其意并非与范大人他们比试酒量,皇上只不过想借此事给他们一个暗示,暗示他们已经老迈了,不能再胜任宰相一职了,他们应该把宰相位置主动让出来,然后告老还乡……”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说到此,赵普定定地看着赵匡胤。赵匡胤轻轻地言道:“你继续往下说。”
  赵普顿了一下,然后言道:“恕臣冒昧,在臣看来,皇上的意思好像是叫臣任朝中宰相。而且,臣还记得,皇上去年登基时,便有过类似的想法。臣对皇上真是感激不尽啊!不过,臣有点纳闷的是,臣去年就对皇上说过臣不能出任宰相的道理,为何时隔一年,皇上又旧事重提?”
  赵匡胤打了个“哈哈”道:“赵普,你说得没错,朕就是想让你做大宋朝的宰相!朕之所以旧事重提,是因为今非昔比了。去年,朕刚刚登基,不能不顾及与前朝旧臣的关系,所以一直委屈你到现在,可现在,大宋朝旧貌换新颜了,你赵普也就该主宰大宋朝廷了!”
  赵匡胤说得神采飞扬,然而赵普却摇了摇头。赵匡胤不觉皱眉道:“赵普,莫非你不想为宰相?”
  赵普言道:“不敢欺瞒皇上,臣自从跟着皇上的那天起,就想着要做宰相了!”
  赵匡胤“咦”了一声:“既如此,朕要你做宰相,你为何又摇头?”
  赵普回道:“臣虽然很想做宰相,但却不想做一个弱国的宰相!”
  赵匡胤立即问道:“你这是何意?”
  赵普道:“皇上叫臣做宰相,定是皇上心中以为现在的大宋朝已经很强大了,不再需要顾及与前朝旧臣的关系了,而且,如果臣所料不差,皇上叫臣做宰相之后,马上便要南征北伐、一统天下!”
  “不错!”赵匡胤言道,“朕正有此意!想那周太祖和周世宗虽然雄心勃勃,但都未能如愿。朕与他们不同!朕坚信,朕一统天下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
  赵普又摇头道:“皇上,恕臣直言,如果皇上现在就开始南征北伐,那么,在臣看来,皇上不仅难以完成一统大业,恐还要步那周世宗的后尘啊!”
  赵匡胤一惊,直直地盯着赵普言道:“你,未免有点危言耸听了吧?”
  赵普言道:“如果皇上真的认为臣之所言乃危言耸听,那臣也无可奈何。不过,在这民贫国弱之时,臣的确不想出任宰相,也不敢出任宰相!”
  “赵普,”赵匡胤有点不高兴了,“你不想当宰相也就算了,为何又信口说出民贫国弱之语?如果大宋朝真的如你所说乃民贫国弱,那朕还如何一统天下?”
  赵普重重地言道:“如果皇上现在就开始一统天下,则必败!”
  赵匡胤生气了,声音也提高了许多:“赵普!朕今晚设宴,本是诚心诚意地叫你做大宋朝的宰相,然后与朕一起共商南征北伐的大计,可是你,不仅不领朕的情意、不愿做宰相,还信口雌黄地对朕南征北伐之计大泼冷水,你,你究竟是居何用心?”
  赵普昂首答道:“臣居的是一颗忠心!臣以忠言谏告皇上,现在还不是一统天下的时候!只有待大宋朝真正的民富国强了,皇上才能开始统一天下。不然,皇上不仅劳而无功、后患无穷,且还有好大喜功之嫌!”
  “什么?”赵匡胤“腾”地站了起来,逼视着赵普道:“你说朕一统天下是好大喜功?”
  赵普不卑不亢:“时机没有成熟便匆忙用兵,这不是好大喜功又是什么?”
  “住口!”赵匡胤来火了,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赵普的脸上。“你,你为何在朕登基之后处处与朕唱反调?”
  赵匡胤有点夸张了。赵普何尝处处与他唱反调?赵普也来了脾气:“皇上说错了!不是臣处处与你唱反调,而是你登基做了皇上之后,变得有些自以为是了,听不得臣等的意见了!”
  “胡说八道!”赵匡胤张大了嘴,“明明是你赵普居心叵测,处处与朕作对,你却反咬一口说朕自以为是,你,你还有良心吗?”
  赵普居然喝了一杯酒,然后才言道:“臣不仅有一颗良心,更有一颗忠心!只不过,皇上嘴大,臣嘴小,皇上叫臣坐在这儿,臣就不敢擅自离开!”
  “你走!”赵匡胤一跺脚,“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朕永远不想再看到你!”
  赵普起身又躬身道:“臣领旨。臣这就告退!”
  赵普退走了。赵匡胤兀自气咻不已。一气之下,赵匡胤一连喝了五六杯酒。喝罢,他又大叫道:“皇后呢?皇后在哪儿?为什么不来为朕斟酒?”
  一太监慌忙跑过来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已奉皇上旨意回宫休息了。”
  也许正是因为生气的缘故吧,赵匡胤竟然叫那太监在对面坐下陪他饮酒。那太监哪享受过如此殊荣?战战兢兢又尽心尽力地陪饮,赵匡胤一杯酒还没喝完呢,他两杯酒就已经下了肚。结果,工夫不大,那太监就喝得趴在地下起不来了。
  赵匡胤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就凭朕这酒量,天下谁人敢与争锋?可恨那赵普,竟然胡说一统天下的条件还没有成熟,真是气煞朕也!”
  看来赵匡胤是有些醉了。不然,他如何会把什么酒量与一统天下联系在一起?但赵匡胤自己不知,洋洋得意地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那个太监,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径去睡觉了。看他脸上的那个表情,他似乎明天一早就要踏上统一天下的征程。
  皇上睡觉自然是有人服侍的。服侍皇上就寝的无外乎是些太监和宫女。在太监宫女的殷勤服侍下,赵匡胤倒在了宽大的龙床上。因为酒喝多了,又不禁想起与赵普争吵的事情来。越想心越烦,越烦越睡不着。他干脆披衣起床,走出了寝殿。慌得那些太监宫女赶紧一窝蜂地跟在了赵匡胤的身后。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正月的天气虽冷,但赵匡胤的身上却火气直冒。他就带着这身火气走到了王皇后的寝宫。早有人报知王皇后,王皇后急忙迎出来。赵匡胤简洁地言道:“朕一人睡不着,所以就到你这来了!”
  赵匡胤的意思很明显,他要王皇后陪他共度此夜。而实际上,赵匡胤到这里来,就是想借王皇后的肉体来发泄心中对赵普的不满。可是,王皇后的一席话,却改变了他这一想法。
  赵匡胤往王皇后的床上一坐,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去解她的衣服。王皇后这时言道:“皇上,臣妾有一件事情要禀告……”
  赵匡胤喷着酒气言道:“你说你的事,朕做朕的事,两不耽误。”
  王皇后急促地言道:“臣妾从皇上那儿回来,觉着有些疲倦,以为是累了,可找太医一看,太医告诉臣妾,说臣妾有喜了。”
  赵匡胤的大手本来是在她的肚皮上摸捏的,闻听她的话后,他立刻就停止了动作,皱着眉头言道:“你怎么……又怀上了?”
  王皇后堆笑言道:“这都是皇上的功劳!”
  赵匡胤突地站起:“朕功劳再大,又有何用?”
  原来,王皇后嫁给赵匡胤三年来,曾先后生过两个儿子,可是,第一个儿子还未落地就死了,第二个儿子落地不久也夭折了。王皇后落泪了:“皇上,那并不是臣妾的罪过。”
  “是谁的罪过?”赵匡胤的语调变冷了,“难道是朕的罪过不成?”
  王皇后凄然言道:“皇上……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话?”赵匡胤使劲儿压住了朝上漾的酒气,“依朕看来,你一辈子都别想生出儿子来了!”
  赵匡胤是在诅咒王皇后了,其实他是在诅咒自己。只不过,他这话却不幸言中了,这个王皇后在短暂的一生中果真没有给赵匡胤留下什么子嗣。她当时肚中怀着的孩子,虽然也是个儿子,但也夭折了。
  赵匡胤有些气急败坏地离开了王皇后。他本来是想在她的肉体上找些安慰和宁静的,可她却竟然提起了怀孕的事,一下子破坏了他的情绪,这怎能不令他万分恼火?
  皇上满脸怒容,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太监宫女自然一个个提心吊胆。一个老太监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凑到赵匡胤的身边小声言道:“皇上,适才韩妃娘娘托人捎信,盼望皇上驾幸……”
  赵匡胤后宫中的嫔妃不多,那韩妃便是赵匡胤较为宠爱的一个,兴致高的时候,赵匡胤很喜欢到韩妃处走动一番的。
  但赵匡胤此时的兴致并不高,所以听了那老太监的话之后,赵匡胤即刻叫嚷道:“朕哪儿也不去!朕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吓得那老太监慌忙缩到了别人的身后。
  赵匡胤又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一言不发地就和衣躺在了床上,嘴里“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就像是刚刚爬山归来。几个太监和宫女低头垂手立于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赵匡胤又生气了,他冲着那几个太监和宫女吼道:“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快滚!”
  平心而论,赵匡胤平日对宫人们的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但心情一糟,就另当别论了。他对赵普都心存不快了,对太监和宫女当然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那几个太监和宫女知道赵匡胤的脾性,见他发火了,也不言语,只顾缩头弓身朝外跑。站在床边的一个小宫女,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子跌倒在地,又因为过于慌张,爬了好几次也未能起身,最终竟然仰翻在地面上。
  赵匡胤“嗖”地从床上窜起,一步就跨到那小宫女的近旁,两道目光像两股北风一般地扫到那小宫女的脸上:“你,是不是不想走?”
  小宫女满脸的惶恐,只喊出“皇上”二字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赵匡胤的目光有了异样,异样的目光从小宫女的胸部一直抚摸到小宫女的长腿。然后,赵匡胤说话了,只说了五个字,中间还停顿了两次。这五个字是:“你,起来,上床!”
  小宫女不敢抗旨,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又哆哆嗦嗦地爬上了床。她刚一爬上床,赵匡胤的两只大手就伸了过来,像剥一只嫩玉米似的,将她剥了个一览无遗。
  她确实很鲜嫩,嫩得身上光洁无毛,不过胸乳已开始崭露头角,且还不无挺拔之姿。
  还别说,在那个小宫女稚嫩的身体上肆意地折腾了一番之后,赵匡胤竟然渐渐地平静下来了。看来,女人就是这么一种奇妙的东西:她能使男人暴怒,又能使男人冷静。
  冷静下来之后,赵匡胤并没有放小宫女走,而是一边有心无心地抚摸着小宫女的身体,一边有意无意地在想着问题。什么问题?他先前和赵普争论的问题。
  赵匡胤想了整整一夜,虽然没有想出明晰的答案,但却想得心平气和了。天明时分,他又在小宫女的身体上寻了一回乐。这一回,他的动作十分温柔,像是怕伤害了小宫女似的。寻乐之后,他让小宫女离开了。
  小宫女走后,赵匡胤也离开了寝殿。他去了皇太后杜氏的住处。这阵子,杜氏的身体状况看起来略有好转,在别人的搀扶下,她可以下床缓步徐行了。
  赵匡胤去的时候,杜氏还没有醒来。赵匡胤就恭恭敬敬地立于她的床侧。立了有半个时辰,杜氏终于睁开了眼。赵匡胤忙着上前请安。杜氏一下子就看见了赵匡胤的双眼通红。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皇上,”杜氏的声音很低,“你昨天晚上没睡好觉?”
  赵匡胤点头。杜氏言道:“昨日你大宴群臣,是不是酒喝多了?”
  赵匡胤回道:“孩儿昨日并未喝多酒,是因为心里有事才彻夜不眠。”
  于是赵匡胤就把昨晚之事说了一番,他当然不会说那个小宫女的事,他说的是与赵普之间的事。末了他还补充道:“娘,你说赵普可气不可气?不愿当宰相也就算了,还要阻止孩儿去统一天下……孩儿现在想来还怒不可遏。”
  杜氏定定地望着赵匡胤,一时没言语。赵匡胤言道:“娘,您这么看着孩儿,孩儿心中有点发慌。”
  杜氏说话了:“孩子,为娘过去对你说过,凡事多听那个赵先生的,没错!”
  “是的,娘。”赵匡胤言道,“您的话孩儿一直铭记在心。孩儿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不过,这件事情……娘,孩儿要一统天下,这有什么错?”
  杜氏言道:“有什么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赵先生认为现在还不具备统一天下的条件,那就肯定有道理。”
  “娘,”赵匡胤忙问道,“您真是这么想的?”
  杜氏轻叹道:“孩子,如果你也像为娘这么想,那你昨晚就不会与赵先生争吵了!”
  赵匡胤默然。默然之后,他吞吞吐吐地言道:“娘,孩儿昨晚想了一夜,也想出点眉目来了。正如娘所言,赵普反对孩儿现在就用兵征战,肯定有他的道理。比如赵普说,现在的大宋朝还是民贫国弱,孩儿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自孩儿年幼时候起,天下就纷争不已。连年战争,老百姓哪能安居乐业?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大宋朝又如何能民富国强?没有一个民富国强的大宋,孩儿又如何去一统天下?”
  杜氏笑了:“孩子,你终于想通了?”
  赵匡胤不觉挠了挠头:“娘,孩儿也不是什么想通了,孩儿现在只是觉得,孩儿昨晚不够冷静,不该冲着赵普发火。”
  杜氏言道:“那你还不快去挽留他?”
  赵匡胤一怔:“挽留谁?”但旋即明白过来,“娘,您是担心赵普负气出走啊?不会的,娘!赵普这个人孩儿了解,他是不会因为与孩儿争执一番就离开孩儿的!”
  杜氏急道:“你只知道一个赵先生,你知道赵先生的夫人吗?我听说赵先生的夫人性情刚直,如果她听说你昨晚上撵赵先生走,那她就肯定会催着赵先生离开京城的!”
  “啊?”赵匡胤也急了,“竟有这等事?”
  赵匡胤急急地告别了母亲,匆匆地出了皇宫。出皇宫前,他卸去龙袍,又屏退左右,只身一人奔往赵普的住处,一边奔一边想:赵普,你可千万不能走啊!
  来到赵普的院门前,赵匡胤探头一看,见赵普正在一个石凳上坐着,心里的石头不觉放了下来,可又一瞥,见赵普的妻子和氏正在一间屋里带着几个仆人在收拾东西,心头便又紧了起来。
  赵匡胤镇定了一下自己,终于跨进了院落,一边努力做出笑容一边故意大声言道:“赵爱卿,朕看你来了!”
  赵普慢悠悠地站起身,一边施礼一边言道:“臣如果昨夜便把与皇上争执之事告诉拙荆,恐皇上现在就见不到臣了!”
  拙荆者,妻也。也就是说,赵普是在赵匡胤来之前才把此事告诉和氏的。换句话说,赵普也整整思考了一夜,不然,就恰如杜氏所言,那和氏昨夜恐就把赵普催离了京城。
  赵匡胤连忙压低声音道:“赵普,你就这么大的肚量?朕只冲你发了一顿小火,你就要负气出走?”
  赵普拱手道:“臣是不想走啊,臣还想呆在京城看皇上如何南征北伐,又如何大败而归呢!”
  赵匡胤赶紧赔笑道:“赵普,朕昨晚说的是酒话,说的是气话,你千万别当真啊!朕现在告诉你,朕一切都听你的,你说不当宰相,朕依你,你说不能南征北伐,朕也依你,你怎么说朕就怎么做,这总可以了吧?”
  赵普连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皇上切莫说这种话!你是君,我是臣,自古只有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叫臣走臣不敢不走的故事,哪有像刚才皇上所说君听臣话的道理?”
  赵匡胤“唉”了一声道:“赵普,你还在生朕的气啊!好,你可以生气,只要你不走,你怎么生气都可以!”
  这时,那和氏挎着一个包袱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见着赵匡胤,她先“哟”了一声,然后跪地冷冷地言道:“民妇叩见万岁爷!”
  寻常女子,是断然不敢与这样对待赵匡胤的,赵匡胤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明知故问道:“大嫂,你挎着个包袱,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和氏不仅美貌,且还很年轻,但因为赵普年长于赵匡胤,所以赵匡胤才讨好地称她一声“大嫂”。
  和氏即刻言道:“万岁爷,你称呼我大嫂我可不敢当啊!你刚才不是问我要上哪儿去吗?我告诉你,你昨天晚上叫我家老爷走得越远越好,还说永远都不要再见着我家老爷了,所以,我就想陪着我家老爷走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让万岁爷再见着我家老爷的面了!”
  赵匡胤马上转向赵普问道:“朕昨晚说过这样的话吗?”
  赵匡胤问赵普是想找一个下台阶。谁知,赵普却正儿八经地回道:“禀皇上,臣记得清清楚楚,皇上昨晚是说过这样的话。”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匡胤无奈地摇摇头,立即又转向和氏言道:“大嫂,事情是这样的,朕昨晚也许的确对你家老爷说过这样的话,但朕不记得了,因为朕昨晚上喝多了酒,所以朕昨晚上说的都是酒话,既然是酒话,大嫂当然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赵匡胤说完,还“嘿嘿”笑了两声。和氏高声道:“万岁爷,俗语有云:酒后吐真言。你昨晚酒后所说,乃万岁爷的真言。既是真言,那就是圣旨,既是圣旨,我家老爷又岂敢抗
  旨不从?”
  和氏不仅年轻美貌,还有着一副伶牙俐齿。赵匡胤只得讪讪言道:“大嫂,朕现在向你承认,朕昨晚的确是冲你家老爷发过火,不过,朕虽为君,你家老爷虽为臣,但朕与你家老爷却亲如兄弟,再何况,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赵字来。既如此,铜勺还经常碰锅沿呢,朕与你家老爷兄弟之间吵吵嘴不也是正常的吗?再说了,朕适才来的时候就已经向你家老爷赔过不是了,现在,朕再向大嫂你赔个礼,大嫂心中的气总该消了吧?”
  赵普说话了:“夫人,把包袱放下,我们不走了,也不该走!”
  赵匡胤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如果赵普再不明确表态,那也就太不知分寸了。所以,赵普说完之后,还偷偷地对着和氏使眼色。和氏却对着赵普言道:“老爷,万岁爷今天是这么说了,但明天呢?明天万岁爷如果再撵你走,你又当如何?”
  赵匡胤赶紧道:“大嫂放心,朕以后再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朕如果出尔反尔,大嫂你就是去大闹皇宫,朕也听之任之!”
  和氏虽然刚直,却也通情达理。听了赵匡胤的话后,她不再言语,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赵普又道:“夫人,昨日我与皇上未能畅饮,今日就劳你做两样小菜,让我与皇上畅饮一番如何?”
  和氏回道:“家中无有菜肴,只有一块狗肉。”
  赵匡胤忙道:“大嫂,这个天气喝狗肉汤岂不赛过神仙?再说了,大嫂不仅有倾国倾城之貌,且烹饪的技艺在大宋也无人能出其右啊!”
  赵匡胤明显的是在吹捧。也许女人总喜欢别人吹捧自己吧,和氏听了赵匡胤的吹捧后不觉莞尔一笑。俗话说,一笑泯恩仇。更何况,赵匡胤与赵普、和氏之间本来还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呢?
  赵匡胤不虚此行。不仅留住了赵普,还聆听了赵普的一番宏论。“宏论”的基本内容有两个,一是他赵普现在为什么不宜出任宰相,二是大宋朝现在为什么不宜南征北伐。
  赵普以为,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位宰相虽然年迈,但毕竟是前朝老臣,留住他们,也就稳定了大宋朝廷,因为朝中大臣多半乃前朝旧臣,如果罢了三位宰相,势必引起人心惶惶,最主要的,范质等人在朝为臣多年,对治国方针大略颇为熟悉,大宋朝要想民富国强,暂时还离不开他们。
  至于现在为何不宜统一天下,赵普则着重分析了当时的天下大势。当时对大宋构成最大威胁的,是北方的辽国。辽国虽然经周世宗柴荣的一阵扫荡而多少伤了些元气,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据说,在赵匡胤登基的那一年年底,辽国已拥有以骑兵为主的军队五十万众,而大宋当时全国的军队加在一块也不过二十余万,而且还是以步兵为主。虽然,辽国内部纷争不已,并且还要投入很大一部分兵力去同周边的一些部族开战,但就军事力量而言,辽国依然是可怕的,至少,当时的大宋想要击败辽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因为如此,赵普才以为当时的大宋还不具备南征北伐的条件。如果北伐,显然没多少胜算,而如果南征,又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御辽国。虽然当时的大宋也能够称得上是地广人多,不愁招募不到军队,但光有军队不行。如果国家不富足,军队再多最终也只能吃败仗。更主要的,大宋朝不是只与一个或两个国家打仗,大宋朝是要与整个天下争锋。这样一来,大宋朝的当务之急,就只能是尽快地使自己富足起来,为以后的长期战争做好物质上的准备。
  在赵普看来,当时的大宋朝已经具备了使自己富足起来的条件。条件主要有二:一、辽国虽然比较强大,但一时无意大规模南侵;二、南方诸国虽多,像南唐等国还拥有众多的人口和广大的地盘,但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南方诸国基本上都处于一种自保状态,谁也不想向外扩张,更不想与大宋开战。这样,大宋就可以在北边设重兵以遏制辽人及北汉而置南方诸国于不顾,全力发展自己。等大宋真正地国富兵强了,再一举完成统一大业。
  赵普还用玩笑的口吻对赵匡胤道:“皇上,俗语有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皇上就是耐心地等个几年再南征北战,好像也不迟啊!”
  赵匡胤笑道:“赵普啊,不瞒你说,你刚才分析的这些道理,朕多少也都考虑过,只是,朕有些性急,恨不能一朝一夕就完成统一大业!”
  赵普也笑道:“皇上,臣心中也急啊,可性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呀!”
  “是呀,是呀!”赵匡胤连连点头。“想当年,那勾践卧薪尝胆,才终于灭了夫差、了却雪耻之愿!比起勾践来,朕的确不该如此着急啊!”
  恰好那和氏端着狗肉汤走过来,听到了“着急”二字,便笑嘻嘻地问道:“万岁爷,你有酒喝、有肉吃,还着什么急啊?”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匡胤大笑道:“大嫂说得没错,朕喝着大嫂烫的酒,吃着大嫂煮的狗肉,就是天塌将下来,朕也不会着急的!”
  不着急打仗,就要想方设法地去发展大宋朝的经济了。在赵普及范质、王溥、魏仁浦等一干文臣的策划和建议下,赵匡胤在登基后的第二年,颁布了一系列的法规法令,的确促进了宋朝经济的发展,并使得宋朝的国库大大地殷实起来。
  这一年的二月份,赵匡胤重申周世宗柴荣曾经下达过的诏令,并作了具体的规定:按劳力把各县百姓分为五等,第一等种杂树一百棵,以下每等减去二十棵,如果不种杂树只种桑枣,数量可减少一半。还规定缺水的地方每五户共凿一口井,令有关官吏负责督查。
  三月,赵匡胤又下诏:百姓有余力开垦荒田的,官府只收旧税,不加新租。赵匡胤还下诏:异国降兵愿意务农的,官府负责为他们修筑房舍,并赐给耕牛和种子。
  二、三月间,赵匡胤诏令黄河和汴河两岸的百姓,每年都要在河边栽上一定数量的榆柳,以防河堤决口。又令有司征调数万民工修治大运河,以保障南北漕运的畅通。
  三、四月,赵匡胤开始着手改革盐、酒、茶法。
  赵匡胤对盐法的改革越来越宽松。到了天宝三年(公元970年),他干脆取消了各州的盐禁,只规定官府对盐类买卖者收税。这样,不仅促进了盐业的发展,给老百姓用盐提供了便利,同时也增加了官府的收入。
  赵匡胤对酒政的改革进一步放宽了禁酒令,规定民贩酒曲十五斤以上、私酒入城达三斗以上者处死刑。同时还下令,各州各县官吏不得以巡察酒曲为名骚扰勒索民户,违者严惩。从建隆二年以后,禁酒令越放越宽。
  赵匡胤放宽禁酒令,固然与他自己好酒不无关系,但客观上,却促进了酿酒业的发展,也在某种程度上活跃了城乡经济。但与盐政、酒政改革相反,赵匡胤对宋朝的茶叶买卖仍然禁得很严。这也是赵普等人的主意,目的是增加朝廷和国家的收入。
  总而言之,在赵普等人的辅助下,赵匡胤于建隆二年所颁布的一些诏令、进行的一些改革,从总体上看,还是既利国又利民的。从成效上看,短短两年时间,大宋王朝便呈现出了一派兴旺发达的景象,确乎可以称得上是民富国强了。
  这年(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五月,大宋皇太后杜氏的病情加重了。太后只能躺在床上,几乎动也不能动了。赵匡胤起初不相信,因为不久前母亲还可以在别人的搀扶下在地上走动,怎么现在说不能动就不能动了呢?
  赵匡胤闻听母亲病情加重,慌忙跑到太后宫。果然,杜氏僵僵地躺在床上,面色灰暗,双目无光。赵匡胤噙泪言道:“娘,孩儿这阵子忙于朝政,未能天天来看您,是孩儿不孝啊!”
  赵匡胤这阵子确实很忙,忙于发诏令、忙于搞改革。然而,杜氏没有像过去那样来劝慰赵匡胤。因为她的嘴张了老半天,也未能吐出几个清晰的字来。
  一开始,杜氏还能咽下去一些食物,但渐渐地,就是勉强喂进去她嘴里一点东西,她也不知道往下吞咽了,甚至连开水也难以喂进她的肚里了。一个人不吃又不喝,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那一段时间里,赵匡胤和皇后王氏几乎整日整夜地都陪伴在杜氏的床侧。赵光义、赵光美等人也是如此。赵普、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文臣武将更是川流不息地前往太后宫探望。可是,死神的脚步已经踏入了杜氏的心田,谁也无力挽留住杜氏的性命。
  六月,皇太后杜氏在病床上延宕了二十多天后,终于溘然长逝。
  像许许多多普通人一样,杜氏在死前的那一刻,也曾有过短暂的清醒。当时,只有赵匡胤和赵光义站在她的床侧。赵匡胤并不知道母亲正在回光返照,只是看见母亲的双目突然清晰有神起来,于是就急忙轻问道:“娘,您是有话要对孩儿说吗?”
  杜氏真的说话了。二十多天来,她这是第一次开口,也是最后一次开口。她只说了一句话:“胤儿,你一定要听那位赵先生的话……”
  赵匡胤含泪点头道:“娘,孩儿正在听那位赵先生的话在治理国家。”
  杜氏最后称呼赵匡胤为“胤儿”。她显然还想对自己的“义儿”说些什么的,因为她对赵匡胤说过话之后,目光就挪到了赵光义的脸上,且定定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光义。可是,她没再说出任何话,只是那么望着赵光义。也许,她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更也许,她不想说出本想说出的话。
  细想起来,杜氏对赵匡胤的一生影响颇大。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没有杜氏,也就没有赵匡胤后来的发迹。杜氏虽然没有亲手将赵匡胤送上皇帝的宝座,但在赵匡胤成长的道路上,杜氏却是功不可没的。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杜氏的理解和纵容,赵匡胤就很难培养出自己敢做敢为的个性和顶天立地的气概。所以,相比较而言,赵匡胤对母亲的感情就比对父亲的感情要深厚得多。
  父亲赵弘殷病死时,赵匡胤虽然很悲痛,还很内疚,但毕竟能承受得住。可母亲杜氏之死所带给赵匡胤的打击,就不是一句话几句话所能形容的了。
  大约有一个来月的时间,赵匡胤一直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任何人都不召见,任何人也都不接见。连赵光义、赵普、石守信等等这样的人也都被赵匡胤拒之寝殿之外。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虽然,有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一些老臣主持朝政,大宋朝政还不至于荒疏,但一国之君整日把自己关着,也总不是个事儿,对朝政也多少有影响。更主要的,那赵普心中的一些计划就很难实现了。
  于是,就发生了下面的一件事情。而由这件事情引发的另一件事情在中国历史上还很有名。
  那一天,赵匡胤照旧地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他躺在床上,目光不知在看着何处。这么多天来,他除了吃喝之外,几乎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对母亲杜氏的刻骨思念,似乎使得他的双腿疲软了,再也没有气力行走在地面了。
  一个老太监瑟瑟索索地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了赵匡胤的近前。老太监的步子很轻,轻到了若有若无的地步。走到了赵匡胤的近前之后,老太监先是怯怯地看了赵匡胤一眼,然后就低头垂手地站下了。老太监的呼吸,比他的脚步还轻。
  赵匡胤无意中瞥见了老太监。他立刻就发火了:“朕早就说过不见任何人,你为何又来烦朕?”
  赵匡胤以为又是哪位臣子要求进见了。那老太监慌忙匍匐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赵匡胤动了一下身子问:“是辽人南侵了吗?”
  赵匡胤曾吩咐过伺候他的太监和宫女:只要不是辽国南侵,就不要来打搅他,否则严惩不贷。
  那老太监叩首道:“禀皇上,并无辽人南侵,只是有一位大人站在殿外……”
  “住口!”赵匡胤一下子坐直了身。因整日地躺在床上,猛然坐起来,头一阵地晕眩。“你,”赵匡胤瞪着那老太监,“朕说过不要来打搅朕,你置若罔闻,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老太监赶紧又磕头道:“皇上息怒……只因殿外的那位大人一连哭了两个时辰,奴才不敢不报皇上……”
  赵匡胤不由得一怔。一个臣子在寝殿外一连哭了两个时辰?“谁在殿外哭泣?”
  老太监回道:“是赵普赵大人……”
  赵匡胤“哦”了一声,然后对那老太监道:“你去传达朕的旨意,着赵普马上回家,不要再哭泣了!”
  老太监唯唯诺诺地几乎是爬着出去了。不一会儿,老太监又几乎是爬了回来。赵匡胤问道:“赵普走了吗?”
  老太监答道:“赵大人不愿走……赵大人说,他要把眼泪流完再走。”
  一个人什么时候才可以把眼泪流完?赵匡胤叹了一口气道:“去,叫赵普进来,朕劝劝他!”
  赵普进来了,双眼哭得肿起多高。他是自皇太后杜氏死后第一个得以走进赵匡胤寝殿的臣子。他一边走一边欷歔不已,看起来的确十分伤心和悲痛。
  赵匡胤下了床,看了看赵普红肿的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道:“太后驾崩,你痛苦至此,朕着实感动!太后着朕日后当多听你的建议,朕以为,你现在也应听朕的一个建议:不要太悲伤了,回家好好休息吧。过些时日,朕也将亲理朝政!”
  在赵匡胤看来,赵普跪在殿外哭泣,只能是因为太后驾崩一事。谁知,赵普言道:“……臣左眼流泪,是痛悼皇太后的驾崩,臣右眼流泪,是担忧皇上帝位难保。”
  赵匡胤一惊:“赵普,你这是何意?”
  旋刻,赵匡胤似乎明白了:“赵普,朕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过些时日,朕就将亲理朝政。朕虽然有些日子没上朝了,但有范质等人主事,朝中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不测之事,你刚才说朕的帝位难保,是不是太过思念太后了?”
  赵匡胤的意思是,你赵普因为思念太后过深,所以才胡言乱语。然而赵普却道:“在臣看来,即使皇上马上就亲理朝政,帝位也难以保全!”
  赵匡胤打起精神来了。涉及到帝位之事,他不能不强作精神:“赵普,你老实告诉朕,是不是在这段时间里,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普回道:“朝中并无任何大事发生,天下也很太平。”
  赵匡胤皱起了眉:“那是有人想谋反了?”
  赵普摇头:“没有人想谋反。文臣武将,都对皇上忠心耿耿!”
  赵匡胤盯着赵普的眼道:“朝中无事,天下太平,臣下忠心,你为何要说朕的帝位难保?”
  赵普不语,垂下了头。赵匡胤催道:“你倒是开口说话啊!”
  赵普还是不开口,依旧低着头。赵匡胤急了,伸手推了赵普一下。赵普说话了:“皇上休要推臣。臣正在想事情!”
  赵匡胤自然而然地动了气:“赵普,你在殿外哭了两个时辰,就为了站在朕的面前想事情吗?你刚才不是说朕的帝位难保吗?你怎么不说话了?怎么变哑巴了?你这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赵普言道:“臣如果真的犯了欺君之罪,臣愿伏法!但是,臣想请皇上也想一想臣适才心中所想之事!”
  赵匡胤没好气地道:“赵普,朕如何知道你适才心中所想何事?朕为何又要想你心中所想之事?”
  赵普答道:“臣以为,皇上如果不想臣之心中所想之事,帝位肯定难保!”
  “肯定”一词,足以表明赵普的态度了。赵匡胤直想发火,赵普如此肯定他赵匡胤帝位难保,他赵匡胤焉能没有火气?
  但最终,赵匡胤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火气。几个月前,赵匡胤冲着赵普发火,赵普差点离他而去。杜氏临死前,又再次强调他赵匡胤一定要听赵普的话。所以,赵匡胤就一边费力地吞咽着唾沫一边问赵普道:“你,你心中究竟所想何事?”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普缓缓地答道:“臣心中所想,乃大唐帝国灭亡之后改朝换代的事情!”
  赵匡胤继续问道:“你为何叫朕想这改朝换代的事?”
  赵普回道:“请皇上认真地想一想,自大唐帝国灭亡之后,朝代为何更替得如此频繁?又是如何更替的?”
  赵匡胤斜了赵普一眼。但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真的在回顾自唐朝灭亡之后,朝代是如何更替的事情来。
  想毕,赵匡胤问赵普道:“你为何要朕想这些过去的事?”
  赵普悠悠答道:“皇上,臣记得这么一句话,叫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皇上想想看,自大唐帝国灭亡之后,这短短的几十年间,为何朝代更替如此频繁?”
  赵匡胤回道:“当然是那些不忠不义、心怀叵测之人叛乱所致!”
  赵普接着问道:“那些不忠不义、心怀叵测之人为何一经叛乱便可大获成功?”
  赵匡胤不假思索地言道:“因为那些人皆身为节度使、握有重兵,一遇国运衰微,便趁机窃国自立!”
  “对呀,皇上!”赵普拊掌道,“这正是臣为何要说皇上帝位难保的原因!”
  赵匡胤情急之下,似乎被赵普说糊涂了:“赵普,这前朝故事与朕的帝位难保有何直接关系?”
  “皇上啊!”赵普多少有点语重心长的意味,“如果不从前朝故事中汲取教训,这大宋江山又能绵延多久?”
  赵匡胤双眉一紧:“难道会有人从朕的手里抢走江山不成?”
  “正是!”赵普侃侃而谈,“如果皇上现在不采取相应的措施,那就肯定有人会与皇上抢夺江山!”
  “谁?”赵匡胤急问道,“你说谁会与朕抢夺江山?”
  “当然不是臣普。”赵普言道,“能与皇上抢夺江山的,只能是那些身为节度使又手握重兵的人!前朝故事,不都是这样吗?”
  赵匡胤做了大宋皇帝之后,被封为节度使又手握重兵的人,无外乎是这么两类:一类是以石守信为代表,乃赵匡胤的结义兄弟;另一类是以高怀德为代表,虽非赵匡胤的结义兄弟,却亦情深意浓。
  想到此,赵匡胤冷冷地问赵普道:“依你之见,是不是石守信和高怀德他们会与朕抢夺这大宋江山?”
  “不错!”赵普点了点头,“臣正是此意!”
  “赵普!”赵匡胤立即就放大了声音,“你是在逼着朕与你吵架呢,还是在故意挑拨朕与石守信等人的关系?”
  赵普却轻轻言道:“皇上冤枉臣了!臣既不想与皇上吵架,更无意挑拨离间。臣只不过是在提醒皇上而已!”
  “好你个赵普!”赵匡胤差点就咆哮起来,“朕还用得着你来提醒?石守信是朕的结义兄弟,高怀德是朕的朋友,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他们,他们怎能与朕抢夺这大宋江山?”
  赵匡胤瞪着赵普的目光十分凶狠,大有一口将赵普吞下之势。这也难怪,说石守信和高怀德等人有谋反的可能,赵匡胤焉能相信?
  赵普居然笑了一下。笑过之后,他静静地言道:“皇上,臣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赵匡胤绷着脸:“有话就快说!”
  赵普问道:“皇上与那周世宗是何关系?”
  周世宗即柴荣。赵匡胤随口答道:“周世宗为帝时,朕虽是他的臣子,但君臣关系非比寻常……”
  “是呀,”赵普言道,“在臣看来,皇上当年与周世宗的关系,确乎类似皇上现在与石守信和高怀德等人的关系……皇上,臣这种看法并无什么不妥吧?”
  赵匡胤只得点头:“不错。朕与周世宗的关系,的确可以用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来形容。”
  “既如此,”赵普马上问道,“皇上又为何要改变大周江山的颜色?”
  赵匡胤不禁心头一震。是啊,柴荣对他那等信任,他为何还要改周为宋?
  赵普定定地看着赵匡胤。赵匡胤有点吞吞吐吐地道:“……在陈桥驿,你们把黄袍加在朕的身上,朕就是不想做皇帝,恐也身不由己啊!”
  听听,赵匡胤把陈桥兵变的“责任”似乎全推到赵普等人的身上了。赵普当然不会与赵匡胤追究什么“责任”,他继续问道:“皇上,如果石守信等人的部下也把一件黄袍加在石守信等人的身上,石守信等人又当如何?”
  赵匡胤无话可说了,因为赵普所言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在那个兵强马壮便可称帝的时代,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石守信等人的确对他赵匡胤忠心不二,但想当年,他赵匡胤对柴荣不也是忠心耿耿吗?
  赵普一旁不轻不重地言道:“皇上,只有把那些手握重兵的人安置妥当,皇上的帝位才可以永固啊!”
  赵匡胤依旧无言,只是脸色十分难看,且有些骇人。赵普又道:“皇上,如果不解除那些节度使的兵权,这大宋江山就很有可能重蹈前朝之覆辙啊!”
  赵匡胤说话了。确切说,赵匡胤就是冲着赵普怒吼的。赵匡胤吼道:“赵普,你不要再说了!你快走!你快离开这里!”
  赵普哈了哈腰,一边向外退一边正儿八经地问道:“皇上是叫臣快点回家还是叫臣快点离开汴梁?”
  赵匡胤盯着赵普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有气无力地言道:“你,快点回家吧!”
  赵普又哈了哈腰:“臣领旨回家!”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普退出了赵匡胤的寝殿,然后便快步朝自己家走去,嘴里还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说来也巧,赵普的一支小曲还没哼完呢,迎头便撞上了石守信和王审琦。石守信见赵普一脸的笑容,便忙着问道:“赵大人,何事这么开心啊?”
  赵普回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很开心!”
  说完,赵普就匆匆地走了。石守信不觉蹙眉道:“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审琦一旁言道:“他今天好像很古怪!”
  甭说是王审琦了,就连赵普的妻子和氏也觉得赵普很是古怪。因为,赵普回到家之后,马上就把和氏拽到了一间小屋里,拴死了小屋的门。和氏还未及开口呢,赵普就又将她按倒在床上,并很快地扒去她的衣衫,做起云雨勾当来,做得豪情万丈、气势如虹,把个和氏做得如醉如痴、欲仙欲幻。
  待云收雨止,和氏呻吟着问道:“老爷,你今日为何如此高兴?”
  赵普一边抚摸着她一边回道:“因为老爷我今天见着了皇上!”
  和氏不解了。“老爷,见着皇上就这么高兴?”
  “当然!”赵普答道,“见着皇上之后,我就想着回家与夫人你好好地乐上一乐!”
  和氏不相信,但也没再追问。反正,赵普刚才的“乐上一乐”,的确使她既舒心又开心。所以,她便也伸出手去,一边在他的身上抚摸一边娇声言道:“但愿老爷以后每次见了皇上都会这么高兴……”
  “老爷我现在又高兴了呢!”说着话,赵普再一次地将娇媚可人的和氏纳入了怀中。一时间,这间小屋里又春光四射起来。
  第二天上午,赵匡胤上朝了。自皇太后杜氏驾崩后,赵匡胤这还是第一次上朝。文武百官们发现,他们的皇上除略略有些消瘦外,并无什么大的变化,且一眼看上去,似乎比过去更加地精神。文武百官们知道,皇上终于从皇太后驾崩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这当然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中午,赵匡胤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而实际上,并非所有朝臣都参加了这次宴会。参加宴会的人只是群臣中的一小部分,连赵普都未能赴宴。
  赴宴的是石守信、王审琦等一干与赵匡胤结义的兄弟,还有高怀德等一些与赵匡胤情投意合的朋友。换句话说,赵匡胤所请的,都是他十分信赖又手握兵权的武将。赵匡胤这么做,目的何在?
  一开始,宴会的气氛自然融洽无比又热烈无比。如果抛开赵匡胤的皇帝身份不说,那参加宴会的人就都是好兄弟、好朋友。好兄弟、好朋友聚在一块饮酒,那当然其乐融融了。所以,也甭说是石守信和王审琦了,就连高怀德也对赵匡胤一口一声“皇上大哥”,叫得那么亲切,那么亲密无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赵匡胤原先笑逐颜开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沉得还很是有点忧伤。众人起初只顾饮酒说笑,没发现赵匡胤脸色的变化。等有人想敬赵匡胤酒的时候,众人这才看见赵匡胤脸上的忧伤。众人的说笑声立刻就停止了。
  众人以为,赵匡胤定是又想起了皇太后杜氏。故而,略略迟疑之后,石守信凑到了赵匡胤的跟前,一边为赵匡胤斟酒一边言道:“皇上大哥,太后不幸驾崩,臣弟等心中都万分悲伤,但臣弟以为,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皇上大哥如果老是沉浸在过去里不能自拔,则必将有损皇上大哥的身体,臣弟等也会深感不安……皇上大哥,让臣弟敬你一杯酒吧!”
  石守信虽是个粗人,但这段劝说之词说得却也比较得体。众人一起举起杯,都要敬赵匡胤的酒。赵匡胤先是端起了酒杯,后又把酒杯放下了,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朕适才所想并非是太后之事……”
  众人不解,都眼巴巴地盯着赵匡胤。赵匡胤接着言道:“尔等知道吧?朕未做皇帝前,几乎是寝食难安,可朕做了皇帝之后,仍然是寝食难安!”
  石守信赶紧问道:“皇上大哥,你现在皇帝做得好好的,为何会寝食难安?”
  赵匡胤看了石守信一眼,然后又看着众人言道:“因为你们,朕才寝食难安!”
  众人一怔。王审琦问道:“皇上大哥,这又是为什么?”
  赵匡胤言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朕的好兄弟、好朋友,没有你们,朕就肯定做不成皇帝,可有了你们,朕这皇帝又不可能做得长久,这叫朕真是好生为难啊!”
  众人一愣。高怀德言道:“皇上大哥,难道在座的人当中有谁有谋反之心吗?”
  赵匡胤摇了摇头道:“你们都是朕的好兄弟好朋友,你们谁都不会有谋反之心,但是,你们谁都手握重兵,谁都有一帮能干的手下,如果,有一天,你们的手下也把黄袍加在你们的身上,你们该怎么办?朕又该怎么办?”
  众人一惊。石守信惊得连眼珠子都快迸出来了:“皇上大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赵匡胤自顾喝下去一杯酒,然后言道:“石兄弟,你不会忘记吧?朕与那周世宗柴荣可谓是亲如兄弟,可那么一天,你们把黄袍加在了朕的身上,朕不就登基称帝了吗?”
  众人有些害怕了。想当年,项羽为杀刘邦,曾设下鸿门宴。莫非,赵匡胤今天所设,也是鸿门宴?还有,刘邦最终夺了天下之后,曾大肆屠杀开国功臣,这便是狡兔尽而走狗烹、飞鸟尽而良弓藏的道理。莫非,赵匡胤也想做一回刘邦?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王审琦有点战战兢兢地问道:“皇上大哥,既如此……我等该怎么办?”
  赵匡胤微微一笑,他当然看出了众人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于是,他就端起酒杯言道:“如果尔等激流勇退、荣归故里,日日有美酒盈樽、夜夜有美人在怀,岂不其乐无穷、君臣两安?”
  立刻,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一起伏地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站了起来:“朕刚才说过,尔等都是朕的好兄弟、好朋友,没有尔等,朕决做不成皇帝!所以,朕也就决不会亏待你们!来,朕与尔等共饮一杯酒,就算是朕为各位荣归故里送行吧!”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又一起从地上爬起来,各自找着自己的酒杯,将杯中酒一口吞下。
  过了一天,也即赵匡胤宴请石守信等人的第二天,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便都以身体有病为由,一起在朝中向赵匡胤提出了还乡的请求,言辞十分地诚恳。赵匡胤也没有假意挽留,而是当即准奏。本来嘛,兄弟朋友之间,也用不着假客套的。赵匡胤于杯酒之间便夺去了石守信等人的兵权,这便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杯酒释兵权”。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匡胤虽然夺去了曾与自己同甘共苦的石守信等人的兵权,看起来有些薄情,但实际上,赵匡胤对石守信等人是很不薄的。他不仅赏赐了石守信等人许多良田豪宅并美女,还给石守信等人挂了一个虚衔。比如,大宋建立后,石守信任侍卫都指挥使兼归德节度使,返乡后挂了一个天平节度使衔;王审琦本任殿前都指挥使兼义成节度使,返乡后挂了一个忠正节度使衔;高怀德原任殿前副都检兼忠武节度使,还乡后挂了一个归德节度使衔。虽然,石守信等人返乡后所挂的节度使都是虚衔,手中并无一兵一卒,但是,有了节度使衔,石守信等人便在社会上有了相应的地位和荣誉。
  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之后,马上又任命大弟弟赵光义为汴梁尹、二弟弟赵光美为兴元尹。前面说过,汴梁尹虽然只是汴梁一城的最高军事、行政长官,但因为汴梁乃国之都城,地理位置特殊,所以,汴梁尹的实际地位和权势一点也不亚于朝中宰相。换句话说,赵光义从此便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大宋权力集团的最上层。
  石守信等人的兵权解除了,赵光义又做了汴梁尹,就皇帝宝座而言,赵匡胤确实是高枕无忧了。为此,赵匡胤曾在自己的寝殿里单独宴请赵普,并让两个弟弟光义、光美和儿子德昭作陪。席间,赵匡胤深有感触地对赵普言道:“若不是你强谏于朕,朕这大宋江山就真有可能重蹈前朝覆辙啊!”
  “杯酒释兵权”之后,赵匡胤着实暗自高兴了好一阵子。他曾跑到母亲杜氏的陵前低低地言道:“娘,您叫孩儿听那赵先生的话,真乃至理啊!”
  然而,有一天晚上,赵匡胤独自走进赵普家的时候,却是愁眉苦脸的。眉愁得拐了几道弯,脸苦得像是能拧下水。
  当时,赵普和妻子和氏正在吃晚饭。见着赵匡胤走来,赵普一边穿朝服(臣子见皇上应穿朝服而不得穿便衣)一边迎上去道:“皇上如何突然驾临臣处?”
  赵匡胤回道:“朕闻着狗肉香,就一路嗅着香味儿走过来了!”
  那和氏言道:“万岁爷,臣妾今晚并没有烧狗肉,您从哪儿闻到的狗肉香?”
  赵普连忙对和氏使眼色道:“夫人,皇上的意思是想吃狗肉了,你还不快去烧煮?”
  和氏这才发现赵匡胤的脸色忧愁,于是堆起笑容言道:“皇上稍候,臣妾这就去煮狗肉……臣妾每天都备些狗肉专等万岁爷来品尝!”
  赵匡胤勉力笑道:“如此,有劳大嫂了!”
  和氏去忙碌了。赵匡胤也坐下了。赵普小声地问道:“皇上有何心事?”
  赵匡胤顿了一下,然后道:“石守信等人的兵权虽然解除了,但这大宋的军队总要有人来统领。不管谁来统领大宋军队,时间长了。他自然就兵权在握,这,对朕的帝位不同样是一种莫大的威胁吗?”
  原来,赵匡胤依然是在为自己的帝位担忧。赵普言道:“皇上所言极是。不管是谁,只要握有相当的兵权,对皇上就是一种威胁!”
  “那,”赵匡胤盯着赵普。“朕该如何是好?”
  赵普言道:“臣有一个想法,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赵普跟着说出一段话来。话还未说完呢,赵匡胤就连连点头道:“妙!这主意妙!此法一实行,朕再也无虑矣!”
  因为无虑了,赵匡胤就亮开嗓门大叫道:“大嫂,狗肉煮好没有?朕已经等不及了!”
  待和氏把热腾腾的狗肉端出,赵匡胤迫不及待地操壶为赵普斟酒。赵普忙起身道:“臣哪敢让皇上斟酒?”
  和氏却道:“老爷,臣妾为万岁爷煮狗肉,万岁爷为老爷你斟酒,这很公平嘛!”
  “大嫂说的是!”赵匡胤率先端起了酒杯,“来,赵普,朕与你今晚一醉方休!”
  说是一醉方休,其实赵匡胤不敢喝醉。因为,听了赵普一番言论之后,他要亲自拟草一份诏令。
  很快,大宋朝的“更戍法”就颁布实施了。因为此法乃赵匡胤亲手草拟,所以语言就十分简洁(赵匡胤并没有多少文化),但内容却十分明了。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更戍法”的内容主要有两个:一,除了卫戍皇宫及京城的军队外,其余朝廷直辖的军队(即禁军),都要定期轮换到某地戍守,每期三年;二,统率各路禁军的将领,也要定期轮换到别的地方上任,每期也是三年。通俗地说,“更戍法”颁布实施之后,大宋各路禁军每三年就要换一个驻地,而统率各路禁军的将领每三年也要换一支军队上任。
  “更戍法”颁布实施以后,赵匡胤的帝位便越发地巩固了。
  不仅帝位巩固了,整个大宋王朝也显出了越发强大的气象。故而,在这一年(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的年底,由当时的一些少数民族所建立的国家,如占城国、女真国、回鹘国和于阗国等,都纷纷遣使至汴梁对大宋朝进贡。赵匡胤真是好不得意。得意之余,赵匡胤笑问赵普道:“朕可以南征北战了吗?”
  赵普摇头。赵匡胤马上言道:“好,朕听你的!”
  宋建隆三年(公元962年)正月,赵匡胤颁布了一项诏令:大宋朝臣,无论文武,都要苦学文化知识,文化成绩优异者,升迁,文化水平太差者,降职。一时间,大宋满朝文武,包括赵普在内,只要有空闲,就手不释卷,认真学习文化知识。当然,这里所讲的文化知识,主要是指儒学。
  赵匡胤不仅诏令自己的臣子学文化,自己闲下来了,也抓紧时间看书学习。大宋皇宫中,经常可以看到赵匡胤手捧书本的身影。据说,赵匡胤还曾督促赵普多看书,因为赵普虽然见地过人、谋略超群,但若论文化知识,赵普也实不能与朝中的那些大学士相提并论。
  当然,赵匡胤是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看书学习的。他是一国之君,需要他操劳的事情实在太多。而有时,他还会出宫散散步,顺便察看一下民情。
  有一天下午,赵匡胤在宫中看了一会儿书之后,觉得有点疲倦了,便召来赵普言道:“你陪朕到城外去走一走吧。”
  赵普言道:“天已下午,出城走动多有不便,皇上还是在城中散散步吧!”
  赵匡胤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朕听你的!”
  于是,君臣二人就换上了便装。为怕人认出,二人还打扮成了秀才模样。之后,二人就优哉游哉地走出了皇宫。
  虽是早春,多少有些寒冷,但暖暖的阳光泻在汴梁的大街道上,也着实令人心旷神怡。赵匡胤好不得意的是,他与赵普的装扮十分成功,走了很长一截路,遇到过十多个朝臣,无一人认出他们。
  这样一来,赵匡胤和赵普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大街上边走边聊了。作为一个皇帝,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边闲逛一边闲聊,也的确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聊着聊着,赵匡胤和赵普就聊到了《长恨歌》的话题上。《长恨歌》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所写的一首叙述唐玄宗李隆基与贵妃杨玉环之间缠绵情事的长诗。
  是赵匡胤引起这个话题的。当时,他们快走到一家小酒馆的门前了。赵匡胤道:“昨日,朕看了一遍白居易的《长恨歌》,很有感慨!”
  赵普言道:“真是巧了!臣昨日也看了《长恨歌》,也很有感慨!”
  “是吗?”赵匡胤来了兴致,“你说说看,你看了《长恨歌》之后,究竟有何感慨?”
  赵普谦逊地一笑道:“皇上不开尊口,臣哪敢妄言?”
  “好!”赵匡胤道,“你叫朕先说,朕就先说。朕看了这首诗之后,马上就得出一个结论:女人的确是祸水!”
  赵普问道:“皇上此话怎讲?”
  赵匡胤回道:“如果那杨玉环不以妖媚蛊惑唐玄宗,唐玄宗焉能日日不理朝政?正因为唐玄宗日日都沉溺在杨玉环的蛊惑之中,荒废了朝政,败坏了朝纲,所以安禄山和史思明才趁机作乱,大唐帝国才由盛转衰!故云:女人是祸水也!朕还由此得出另一个结论:为政者万万不可为祸水所迷!”
  赵普点头道:“皇上所言,确实有些道理!”
  赵匡胤白了赵普一眼:“什么叫有些道理?朕说的是至理!自古至今,因沉迷女色而致亡国的君主还少吗?就说那个吴王夫差吧,一开始雄心勃勃,打败了越王勾践之后成了春秋时代的霸主,可后来呢?勾践把西施献给了夫差,夫差从此便像唐玄宗一样沉迷于西施而不能自拔,最终导致国破身亡!赵普,朕说的仅仅是有些道理吗?”
  赵匡胤说完,理直气壮地盯着赵普。赵普却不慌不忙地言道:“皇上提到西施,臣不禁想起一个叫罗隐的人来。”
  赵匡胤问道:“罗隐是谁?”
  赵普回道:“罗隐也是唐朝的一个文人。只不过,罗隐生活的时代,大唐帝国已经快灭亡了。臣昨日看《长恨歌》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罗隐。”
  赵匡胤皱了皱眉:“朕刚才说的是西施,你提那个罗隐何干?”
  赵普答道:“因为罗隐写过一首诗,诗名就叫《西施》。皇上可有兴致听上一听?”
  赵匡胤言道:“反正闲着也没事,你就念吧。”
  赵普清了一下嗓子,然后字正腔圆地道:“罗隐《西施》诗云: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赵匡胤“哦”道:“依那个罗隐看来,好像吴国之灭,也怨不得西施的。”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然也!”赵普言道,“吴国之灭,实怨不得西施,就像大唐帝国之衰,也怨不得杨玉环一样!”
  “这样看来,”赵匡胤仿佛陷入了沉思,“吴国之灭与大唐帝国之衰,只能怨那个夫差和李隆基了!”
  赵普言道:“吴国之灭,责任全在夫差,而大唐帝国由盛转衰,却不能全部归咎于李隆基。”
  赵匡胤有点不解:“这是为何?”
  赵普回道:“如果那安禄山不身为节度使、手握重兵,又焉能挑起反叛之乱?”
  赵匡胤立即道:“安禄山手握重兵,岂不是李隆基所为?如此,大唐帝国之衰,还应全部归咎于李隆基!”
  “皇上英明!”赵普言道,“皇上适才所言,正是臣昨日看《长恨歌》之心得!”
  赵匡胤恍然大悟道:“赵普,你原来是借题发挥啊!”
  可不是吗?赵普促使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又提出“更戍法”的建议,其目的就是要赵匡胤消除像唐朝“安史之乱”一类的隐患。
  说话间,二人就来到了一家小酒馆的门前。虽然还未到黄昏,但小酒馆里已是人头攒动。
  赵匡胤低低地道:“朕自登基以后,就未进过这种地方。”
  赵普言道:“那就进去喝上两杯吧。”
  赵匡胤当然没意见,率先踏入酒馆。赵普急忙跟了进去。二人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亏得赵普身上带有碎银,不然,他们就没钱点酒菜了。
  店小二端来几样简单的小菜并两壶酒。赵匡胤和赵普就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虽然这小酒馆里的酒菜远远不能和皇宫里的酒菜相比,但在赵匡胤的嘴里,这小酒馆里的酒菜却别有风味儿。
  正吃喝着呢,赵普忽然轻言道:“皇上,你看这墙壁上的字!”
  原来,赵普身边的墙壁上,不知是谁写有一首打油诗。诗云:
  贪酒不醉最为高,好色不乱逞英豪,
  浮财本是身外物,忍气饶人怨自消。
  赵匡胤看毕,点头评价道:“小诗写得不错,很有一番道理,只是前后多少有点矛盾。”
  赵普忙问道:“矛盾何在?”
  赵匡胤言道:“后二句倒也顺畅,矛盾在前二句。既然贪酒,焉能不醉?不醉还叫贪酒?既是好色,岂能不乱?不乱还叫好色?”
  赵普摇头道:“皇上宏论微臣不敢苟同!”
  赵匡胤眨了眨眼问:“你有什么高见?”
  赵普为赵匡胤斟上酒:“臣以为,此四句小诗恰恰写的皇上。皇上可谓贪酒,但从未真正地醉过。皇上不可谓不好色,可也从未因此乱过。皇上把财物看得很轻,又处处节俭,还从不滥杀无辜,且得饶人处且饶人。皇上,臣所言可有道理?”
  赵匡胤四处瞅了瞅,然后极力压低嗓子言道:“你适才所言,有三分道理,一分错误。朕岂是个好色的君主?若是,朕岂不就同那夫差和李隆基相提并论了吗?”
  赵普微微一笑道:“皇上,圣人有云:食色性也!依圣人之言,好色乃人之本性。皇上虽然贵为一国之尊,又岂能例外?与那夫差和李隆基不同的是,他们好色且乱,而皇上虽好色却不乱!”
  “有道理,有道理!”赵匡胤连连点头:“朕现在算是明白了,你赵普虽然看起来一副道貌岸然之态,其实亦乃好色之徒,不然,你又何必娶那么一位年少又美貌的夫人?”
  赵普脸庞不禁一热:“皇上既这么说,臣普也不想否认!”
  “哈哈哈……”赵匡胤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赵普也跟着大笑不止。引得众多食客一起朝这边看来。
  笑声中,赵匡胤和赵普走出了小酒馆。这时,天色已近黄昏。赵普建议道:“皇上还是回宫吧!”
  赵匡胤同意了。就在他们准备回宫时,眼见了地方官草菅人命一事件。于是,赵匡胤准备亲往兴隆县调查吏草菅人命的劣迹。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出了汴梁往兴隆县而去。当然,他不是一个人。他左边傍着赵普,右边傍着赵光义。而且,仨人还是一副跑江湖的装扮,去兴隆县城微服私访了。
  处死了任意草菅人命的兴隆县令和主簿。将那些无罪而被关押的人统统释放,还给了他们一些财物作为补偿。被释放者一起跪在赵匡胤的脚下,高低不肯起来,令赵匡胤感动不已又感慨不已。赵匡胤从兴隆回到汴梁后,一连好几天,都紧锁着双眉。
  于是,他就亲自草拟并立即颁布了一项诏令:各县死刑案件,必须报州衙复审,州衙复审时遇有疑难必须报刑部审核,如果刑部审核时也难以裁决,那就必须报皇上定夺。诏令中还特别强调:敢有草菅人命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
  不久,赵匡胤又令有关大臣把前朝的刑法重新修订,向全国颁布实行。这样,大宋朝各级官吏在审案量刑的时候就有法可依了。
  宋建隆三年(公元962年)的十月,赵匡胤封赵普为枢密使(地位仅次于宰相的官职)。赵普愉快地上任了。
  于是,范质、王溥和魏仁浦经过一番商量后,于一天早朝时同时向赵匡胤提出了辞呈。他们提出辞职的理由一模一样:老而糊涂。
  赵匡胤当时的表情似乎很惊讶。他看着范质等人道:“三位老爱卿这是何故?你们虽然年岁已老,但在朕看来,你们一点也不糊涂!既如此,朕当然就不会准奏了!”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匡胤这般态度,出乎许多大臣的意料。范质躬身言道:“启禀皇上,臣等的确既老而又糊涂,乞请皇上明察!”
  “明察”什么?赵匡胤知道范质所说何意。赵匡胤微微一笑言道:“范爱卿,你是在生朕的气啊!不错,朕是说过尔等老糊涂了,但朕那是戏言,玩笑而已,你又何必当真?现在,朕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你承认,尔等虽老,但不糊涂,是朕一时糊涂了。范爱卿,朕如
  此说,你可消了气?”
  范质慌忙跪倒,王溥和魏仁浦也赶紧双膝着地。范质叩首道:“吾皇万岁!臣等一时糊涂,惹皇上生气了,请皇上恕罪!”
  王溥和魏仁浦也“万岁”起来。赵匡胤言道:“三位老爱卿快快请起!尔等何罪之有?朕又何气之有?说心里话,朕见尔等偌大年纪还整日地为朕操劳、为国操劳,朕心中实在不忍!朕也的确想让尔等荣归故里、安享晚年,可是,朕现在离不开你们啊!现在的大宋江山也离不开你们啊!有你们辅佐于朕,朕的心里就非常地踏实,你们知道吗?”
  赵匡胤说得声情并茂,几欲催人泪下,感动得范质、王溥和魏仁浦又连忙跪倒、山呼“万岁”,群臣也一时动容。
  一日下午,赵匡胤闲来无事,便背着双手走到了韩妃的住处。韩妃是赵匡胤比较宠爱的妃子之一,宫中受到赵匡胤宠爱的妃子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
  能够受到皇帝宠爱的嫔妃,要么容貌俊美,要么就是身怀某种特殊的技艺。比如那个杨玉环,长得丰盈圆润,正合乎那个时代的审美口味,所以唐玄宗就把她从儿子的身边抢到了自己的身边,备加宠爱。再比如赵飞燕,身轻如燕,据说能作“掌上舞”,她正是靠着这一特殊的技艺才得到汉成帝的宠爱的。后人用“燕瘦环肥”来说明赵飞燕和杨玉环代表两种不同的美,一是窈窕轻盈之美,一是莹润丰盈之美,而实际上,“燕瘦环肥”一词,恰恰代表了嫔妃们受到皇帝宠爱的两种类型。如果推而广之的话,女人们若想得到男人宠爱,也必须具备这两种要素中的一种:或容貌艳美(包括“瘦”美和“肥”美等),或有特殊的才能。
  韩妃之所以能够得到赵匡胤的宠爱,显然并非是她的容貌有多么地惊人。在赵匡胤看来,韩妃还没有皇后王氏长得美艳。这样一来,韩妃就只能靠着自己特殊的才能来博取赵匡胤的欢心了。
  韩妃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她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琴棋书画更是无一知晓。然而,对男人而言,她又的确具有杰出的才能,那就是,她的床笫功夫异常地精湛。
  她本也是个寻常的女子,不知道床笫间还有什么功夫可言。因此,做柴荣妃子的时候,她备受冷落。柴荣算不上好色的皇帝,加上她的姿色又非那么出众,所以,柴荣即使临幸后宫妃嫔,也很难登临她的房门。她为此常常忧伤不已。然而,柴荣死后,她运气来了,一个老宫女在出宫前赠给了她一本厚厚的画册,画册上的内容,她看了就心头发紧。那自然是一本春宫图画,画面清晰而逼真。她真是如获至宝。打那以后,她就整日地对着那本画册仔细地揣摸学习了。巧的是,等她把那本画册揣摸完毕、学有所成的时候,赵匡胤也登基称帝了。待有一天晚上,赵匡胤喷着酒气走进她房间时,她便把所学到的理论一骨脑儿地全实践到了赵匡胤的身上。虽然她在实践的过程中,未免还有些生疏和稚嫩,毕竟是第一次嘛,但却也使得赵匡胤龙颜大悦。这样一来,她就给赵匡胤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从此,赵匡胤便也对她另眼相看了。只要有时间,只要来了兴致,赵匡胤就总会到她的床上躺上一躺,有时,赵匡胤还会召她到龙床上去侍寝。这一来二去的,她不仅技艺越发地娴熟、精湛,也自然地步入了被赵匡胤宠爱的行列。
  赵匡胤这天下午之所以会走进韩妃的住处,正是因为他忽然想念起韩妃那高超的技艺来。男人嘛,总是喜欢追求新鲜和刺激的,赵匡胤也不例外。虽然韩妃并无绝世的容貌,但往她的床上一躺,却能获得别样的快感。故而,赵匡胤走进韩妃住处的时候,是满怀期待和憧憬的,尽管,表面上看起来,他十分地平静,而实际上,他的欲望和血液正在熊熊地燃烧。
  然而,赵匡胤的那种燃烧很快就熄灭了。因为,韩妃生病了,正躺在床上,身体虚弱得都不能起来迎驾。不过,当赵匡胤走到她床边时,她还是努力地想欠起身。
  赵匡胤急忙言道:“爱妃切勿乱动,休息要紧!”
  韩妃挣扎着言道:“臣妾今日恐不能伺候皇上了……请皇上恕罪!”
  “爱妃何罪之有?”赵匡胤坐在床边,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你患病多日,朕竟然一无所知,这是朕的不是啊!”
  原来,自入冬之后,她的身体就有些不适了。加上赵匡胤不知为何好长一段时间未来看她,她就这么生病了。这种病,一半源于天气,一半源于相思。
  现在,天气虽然寒冷,但赵匡胤来了,她的病也就好了一半了。所以,当赵匡胤的手摸到她的唇角时,她微微一扭头,又微微一张口,就熟练地将他的一根手指头吮进了嘴里。
  赵匡胤心头不禁一热。虽然她的唇舌只是在吮吸着他的一根手指,但过去的种种情形,却一起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她的唇,她的舌,是多么地富有魔力啊!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匡胤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不老实了,就像心有灵犀似的,她感觉到了他的不老实。于是,她就翻过身来,趴在了他的身上……
  韩妃的努力没有白费,赵匡胤躺在床上很是心满意足。只是苦了韩妃,一阵欢娱之后,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几欲昏厥。连赵匡胤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了。
  “爱妃,”赵匡胤坐起来,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刚才,真是太为难你了!”
  韩妃艰难地言道:“只要皇上喜欢,只要皇上不会淡忘臣妾,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妃子?赵匡胤马上言道:“爱妃这是如何说话?朕如何会淡忘爱妃?如果没有爱妃,朕的生活岂不平淡了许多?”
  她高兴了。可一高兴,她不禁咳嗽起来,咳嗽完毕,她又气喘不已。赵匡胤当即召来几名御医道:“尔等要是在三日之内不治好爱妃的病,朕就拿你们是问!”
  几名御医唯唯诺诺。韩妃言道:“臣妾感谢皇上关怀。”
  赵匡胤的回答令韩妃越发地感动:“爱妃,朕不关怀你,还会关怀谁?”
  韩妃正要谢恩呢,一个太监匆匆跑来禀报,说是开封府尹赵光义请求见驾。
  赵匡胤要离开韩妃了,韩妃顿时就表现出了恋恋不舍的模样。赵匡胤安慰道:“爱妃好好地养病,待爱妃病体痊愈了,朕一定会来看望你的!”
  韩妃满心地欢喜。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赵匡胤在离开她之后,心中曾生起一种遗憾。什么遗憾?赵匡胤这样想:如果韩妃再有惊人的美貌,那该有多美!
  赵匡胤甚至还想起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几句诗来。先想的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四句,后又想的是“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四句。
  赵匡胤想:如果我真的找到了一位“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样的女人,那我会不会“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呢?如果我真的得到了一位像杨玉环那样的旷世美人,那么,即使我对她“三千宠爱在一身”,我也决不会“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美女固然不可或缺,但江山社稷更为重要。也许,赵匡胤真的属于那种爱美人更爱江山的男人。但不管怎么说,他在遗憾韩妃没有一副绝世容颜的同时,心中也的确在涌动着一种愿望:朕要得到一位像杨玉环那样惊世骇俗的美人!
  这天,赵匡胤传旨:着赵光义寝殿见驾。
  赵光义走进大哥寝殿的时候,天已近黄昏了。所以,一眼看上去,赵光义的脸上就荡漾着一层夕阳的余晖。
  赵匡胤打趣道:“光义,看你神采奕奕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要告诉朕?”
  赵光义“唉”了一声道:“皇兄,哪有什么喜事可言啊!这两天,臣弟我真是愁死了!”
  “是吗?”赵匡胤叫弟弟坐下,“何事让你如此忧愁啊?”
  赵光义道:“两天前,京城出了一件人命案,臣弟我百思不得其解!”
  赵匡胤道:“遇到疑案,你可以去请教赵普嘛。赵普脑瓜灵,点子多,他肯定会帮你破案的!”
  赵光义言道:“赵普这回也没法子了!我昨日将案情告诉他,他急得抓耳挠腮,说是今日给我答案,可今日都快过去了,他也没去找我。没办法,我只好找皇兄你了!”
  赵匡胤不禁皱起了眉头:“连赵普都无可奈何了,看来此案的确蹊跷!光义,你先把案情说来与朕听!”
  赵光义说开了。汴梁城东有两户人家,一户姓李,另一户姓张。两家都住在城门边上不远。李家很富有,但人丁不旺,只生有一个儿子,人称李公子。张家虽不敢与李家比富,但家底也较殷实,只是人丁更不兴旺,只有一个女儿,人呼张小姐。李公子长大了,张小姐也长大了。有好事者从中牵线,欲将张小姐许配给李公子。张家没有意见,李家也没有意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更何况,张家李家门户相当,又住得这么近。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两天前,李家派出一顶花轿到张家,吹吹打打地将张小姐迎了过去。李公子和张小姐的婚事便算是真正开始了。前往李家喝喜酒的客人特别多,客人中,还有不少官府里的公差,开封府也有几个人应邀参加了李公子和张小姐的婚礼。因为李公子长得十分英俊,张小姐又长得十分美貌,所以当他们拜天地、拜高堂的时候,客人们都咂咂称赏他们是“郎才女貌”、是“天生的一对”。
  新郎李公子和新娘张小姐在“夫妻对拜”之后就被送入洞房去享受花烛之夜了。客人们也开始享受李家为他们准备的美酒佳肴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正常、那么地美满。可就在客人们纵情狂饮的当口,不正常更不美满的事情发生了:新郎官披头散发地从洞房里跑出来,并跑出李家,径直跑到了城外。客人们一时惊呆了。待回过神来之后,有些客人便向新郎官追去,另一些客人则涌向洞房。追新郎官的客人们发现,新郎官跑出城外之后,就一头栽进了城外的一条小河里。而涌入洞房的客人们则发现,那新娘子张小姐精赤赤地仰躺在床上,双乳间插着一把尖刀。鲜血染红了偌大的一张新床。
  李家和张家的这场喜事转眼间便变成了一场悲剧。悲剧还没有结束呢。张家得知自己的女儿被李家儿子残忍地杀害了,就纠集了一些亲朋好友闯入李家大吵大闹,非要李家偿还张小姐的性命。李家如何偿还?只能任张家吵闹。两天过去了,李家请了上百人到城东的那条河边搜索寻找,可李公子仍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在河边找到了李公子新婚之夜时所穿的那套新郎官衣裳。看来,李公子是脱了新衣然后才跳进河水里的。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光义道:“这么冷的天,那李公子跳入河里,想必也很难生还了!”
  赵匡胤没言语,只是眉头皱了起来。赵光义问道:“皇兄,在想什么了?”
  赵匡胤回道:“朕在想,这个案子看起来并不复杂。那新郎官由于某种原因杀死了新娘子,然后投河自尽了,就这么简单!”
  “是呀,”赵光义言道,“臣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赵普不这么看。赵普认为这里面大有文章!”
  “什么文章?”
  “赵普问臣弟,那新郎官为什么要杀死新娘子?赵普说,这个问题如果不彻底弄清楚,那这个案子就不能了结!”
  赵匡胤点了点头:“赵普说的自有道理。光义,你没调查这个问题吗?”
  “臣弟调查了。”赵光义一脸的无奈,“可查来查去,一无所获!”
  那李公子在结婚前曾见过张小姐,他对张小姐的容貌非常满意,且张小姐的贤淑品德,李公子也多有耳闻。就在结婚前一天,李公子还向父母感谢,说是为他娶了一个这么好的妻子。故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李公子都绝对没有理由会在洞房花烛的时候那么残忍地杀死新婚妻子。
  “惟一的解释,”赵光义道,“就是那李公子在洞房花烛的时候,突然发疯了!”还补充一句道:“许多人都这么认为!”
  赵匡胤沉吟道:“新郎官在结婚的时候突然发疯,虽然不无可能,但听来总觉得勉强!”
  “皇兄说的是,”赵光义道,“李家人始终认为自己的儿子不会发疯。他们说,李公子的身体很好,从未生过什么毛病,更不会发疯!”
  赵匡胤也愁了:“一对郎才女貌的男女,终于结合了,这本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新郎官为什么要杀死新婚妻子呢?”
  赵光义道:“如果那李公子或张小姐与别的什么男女有私情,那这件事情也就不难解释了!”
  “是呀,”赵匡胤言道,“比如那张小姐在结婚以前与别的男人有染,而在洞房花烛的时候又偏偏对李公子说了,李公子一时气愤,便先杀张小姐,后投河自尽!”
  “可是,”赵光义道,臣弟调查过了,那张小姐很检点,根本不可能与别的男人有染。那李公子也清清白白,与别的女人断无来往!”
  “所以呀,”赵匡胤道,“正如赵普所言,这件案子的确有些蹊跷!光义啊,你切莫草草了结此案。这人命关天之事,你一定要慎重对待!”
  “皇兄,”赵光义的脸上现出几缕苦笑来,“臣弟已经很慎重地对待了,不然,此案就早已了结了!可是,臣弟再慎重,也想不出个头绪来,这叫臣弟又如何是好?”
  赵匡胤想了想,冲着殿外叫道:“来啊!传赵普即刻见驾!”
  巧的是,赵匡胤话音刚落,一个太监就进来禀报道:赵普求见!
  赵匡胤立刻道:“快叫他进来!”又转向赵光义道:“说不定,赵普已经为你找到答案了!”
  赵光义摇了摇头道:“但愿吧!”
  赵普进殿,刚要给赵匡胤请安,赵匡胤就打断道:“赵普,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要客套了,你快说,你是否为光义找着了答案?”
  赵普长叹一声道:“唉,臣今日为此事奔波了一整天,可依然一片茫然。臣想把结果告诉光义兄弟,见光义兄弟不在开封府,臣就到宫里来了!”
  因赵光义的年岁比赵普小许多,又没被封王(赵匡胤当时没有对自己的兄弟和儿子加封,他的意思是,等天下统一了,再加封自己的兄弟和儿子也不迟。殊不知,这为他的未来留下了隐患),故而,赵普平日就依然亲切地称赵光义为“兄弟”。赵光义呢,也不见外,有时称呼赵普为“大人”,有时则干脆直呼其名。
  赵光义也“唉”了一声道:“赵大人,你奔波了一天一片茫然,你把这个结果告诉我,又有何意义?”
  赵匡胤似乎不解地问赵普道:“你那等聪明,为何奔波了一整天却一无所获?”
  “惭愧啊惭愧!”赵普连连摇头。
  “不过,臣也并非真的一无所获,至少,臣现在敢肯定,那李公子绝对不是在洞房花烛之时突然发疯!”
  “快说,”赵匡胤催道,“你何以敢如此肯定?”
  赵普言道:“那李公子是用一把尖刀杀死张小姐的。那不是普通的尖刀,那是一把匕首!皇上,光义兄弟,你们想想看,那李公子是从何处得到的那把匕首?”
  赵光义道:“定是李公子事先准备好了的!”
  赵匡胤言道:“这就说明,那李公子早在结婚之前,就已经有了杀死张小姐的准备!”
  “皇上说得对。”赵普言道,“既然李公子在结婚前就有了杀死张小姐的念头,那李公子洞房花烛之时突然发疯一说自然就不能成立了!”
  “赵普说的没错,”赵光义点头道,“我问过李公子的家人,他们说李公子平日从未携带过匕首。那匕首定是李公子结婚前才从某处弄到手的。”
  赵匡胤望着赵普道:“听光义说,那李公子对张小姐十分中意,既如此,他为何又要杀死张小姐?”
  赵普回道:“皇上所问,正是臣普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还有,那李公子投河之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着实奇怪。臣询问过李家人,他们说李公子不懂水性。既然如此,李公子投河之后,很多人很快地便赶到了河边,为何没见着李公子在水里扑腾?难道,李公子投河之后,马上就沉入了水底?”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匡胤道:“这个季节,人身上的衣服多,李公子迅速地沉入水底,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赵普言道,“臣去过李家的那间洞房,李公子当天穿的衣裳大半都留在了洞房里,只那件新郎官的新衣被他穿走了,却又被他脱在了河边。也就是说,李公子几乎是赤裸着身子投进河里的。按常理,他应该在河面上挣扎一会儿才会下沉。可听当时赶到河边的
  人说,他们只看到了一个人影跳入河里,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赵匡胤推测道:“这么冷的天,一个光着身子的人跳入河里,还不马上就被冻僵了?人一冻僵了,自然就很快地沉入水底了。”
  “皇上言之有理,”赵普言道,“但问题是,李家雇了很多人下河在那个地方打捞,那个地方的水并不深,现在又没有什么水流,可为何就是打捞不着那李公子的尸体呢?难道李公子投河之后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匡胤无法推测了,只能自顾摇了摇头。赵光义不无沮丧地道:“看来,这件案子是很难弄个水落石出了!”
  赵匡胤马上道:“光义,你休要灰心丧气!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朕与你,加上赵普,难道连三个臭皮匠也不如?”
  赵光义摇头道:“皇兄,在臣弟看来,就是诸葛亮真的在世,恐对此案也无能为力啊!”赵普立即道:“光义兄弟切莫泄气!我等与皇上再好好地议一议,终会议出一个眉目来的!”
  “赵普说得对,”赵匡胤道,“待朕安排酒菜,朕与尔等边吃边喝边议!”
  天早已黑透,酒菜也早已摆妥,若搁在平日,赵匡胤、赵普和赵光义在一起喝酒,不喝个天昏地暗,也要喝个昏天黑地。但今日不同,因为心中都在想着那件案子了,所以看上去他们就喝得十分地文雅,既不互相劝酒,还都微锁着双眉。
  赵普端起酒杯,送到唇边了,又把酒杯放下,然后自言自语地道:“那李公子何故要杀死张小姐呢?”
  “是呀,”赵光义仿佛也在自言自语,“那李公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死张小组!”
  “可李公子偏偏行凶了!”赵普歪着头,“还用的是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
  “问题是,”赵光义接着赵普的话茬,“那李公子也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在结婚之前准备好那么一把匕首!”
  “可惜呀,”赵普终于喝下去了一杯酒,“那李公子的确准备了一把匕首,而且杀死了张家小姐!”
  “更可惜的是,”赵光义也喝下了一杯酒。“我们还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没有开口的赵匡胤这时突然言道:“朕弄明白了!”
  赵普和赵光义马上就瞪大眼睛盯住了赵匡胤。赵匡胤缓缓地言道:“既然那李公子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死张小组,那么,此案就只能有一种解释:杀死张小姐的,并非李公子!”
  赵普心头一震。赵光义连忙言道:“皇兄,这怎么可能呢?明明有那么多人看见李公子从洞房里跑出来然后投河自尽……”
  赵匡胤微微一笑道:“光义,你问问赵普吧。赵普定然已经知道朕之所言是何意。”
  赵光义的目光移到了赵普的脸上。赵普长叹一声道:“光义兄弟,皇上真是英明啊!我等之所以难破此案,就是因为我等的思路一开始就出现了错误!我等始终认定:杀死张小姐的凶手必是李公子!这样一来,我等就只能在李公子为何要杀死张小姐这一问题上兜圈子了!”
  赵光义还是不明白:“赵普,那李公子跑出洞房之后不久,就有人进了洞房,那时候,张小姐已经死了。你怎么说凶手不是李公子呢?”
  赵普问道:“光义兄弟,你敢肯定跑出洞房的一定是那李公子吗?”
  赵光义一怔,口中喃喃言道:“当时有许多人都看见……”
  赵匡胤言道:“许多人当时只是看见有一个穿着新郎官衣裳的人跑出了洞房,而且那人披头散发!光义,当时有人看见那人的真面目吗?”
  “这……”赵光义渐渐地明白了。“皇兄,待臣弟去调查,如果当时的确无人看见过那人的真面目,那么,凶手就不是李公子!”
  “暂不用去调查,”赵普言道,“我们可以在此推测一下。如果凶手真的不是李公子,那李公子今又何在?”
  赵匡胤言道:“李公子定是也遭了那凶手的杀害,而且,朕以为,李公子的尸体可能仍在那洞房之内!”
  赵光义马上道:“皇兄,臣弟再去那洞房之内搜寻一番,不就知道结果了吗?”
  “还可以作一番推测,”赵普言道,“既然凶手不是那李公子,那凶手就另有其人。凶手究竟会是何人?又何故要杀死李家公子和张家小姐?”
  赵匡胤摇头道:“这个问题恐怕就比较棘手了!听光义说,那李公子和张小姐平素为人都很检点,与别的男女没有什么瓜葛,这样一来,什么仇杀啊情杀啊就没有多大的可能了!”
  “皇兄,”赵光义冷静了下来。“虽然李公子和张小姐与别人无怨无仇,但李家和张家是否与别人有深仇大恨?若是,凶手杀了李公子和张小姐,岂不就报了仇雪了恨?还有,如果有一个男人,暗中看上了张小姐,却无缘与之成婚,岂不也可以做出这种残忍之举?”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光义说得对呀!”赵匡胤高兴地道,“赵普,朕现在敢肯定,凶手杀死李公子和张小姐,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与李家和张家有仇,要么就是暗中疯狂地迷上了张小姐!”
  “皇上所言极是!”赵普言道,“臣现在有如此推测:我等虽然不知凶手为何人,但凶手的身段高矮应该与李公子极为相仿,更主要,凶手必须是个颇通水性之人!不然,他冒充李公子从洞房里跑出,别人就能看出破绽,而且,他也不敢跳入冰冷的河中!”
  “赵大人,”赵光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凶手跳入河里之后,游到对岸逃跑了。”
  赵普点头道:“不然,为何生不见人又死不见尸?”
  “好了!”赵匡胤最后道,“这一切只不过是猜测,结果究竟如何,还要靠尔等仔细地去勘查!”
  结果是,赵匡胤等人的猜测完全正确。凶手果然不是李公子。赵光义等人在那间洞房的大床底下找着了李公子的尸体。李公子几乎全裸,背上有一道致命的刀口。赵光义经过几天的明察暗访,终于逮着了真正的凶手。凶手本是个渔夫,水性极好,身材也的确与李公子极为相似。
  凶手叫蔡五,住在张小姐家的隔壁。据蔡五被捕后交待,张小姐的美貌,着实让他着迷。他曾找机会调戏过张小姐两次,可惜张小姐没跟家人说,但是,张小姐从此就不让蔡五再见着她的面了。蔡五心里那个急啊,闻听张小姐与李公子订婚之后,他就更是急火攻心了。终于,他抱着“我得不到她,别人也休想得到她”的念头,萌生了杀机。在张小姐和李公子成婚的那天,他瞅了一个空当怀揣着一把匕首溜进了洞房,钻到了大床底下。张小姐和李公子入洞房了。李公子迫不及待地卸去自己的衣衫,又扒去张小姐的衣裳,然后扑在了张小姐的身上。就在李公子忘情地品尝禁果的当口,蔡五爬了出来,一刀扎在了李公子的背上。蔡五扎得太猛太狠太准,李公子只轻“啊”了一声便断了气。张小姐吓呆了,也几乎吓晕了。蔡五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下裤子就趴在了沾有李公子鲜血的张小姐的身体上。发泄完毕,他又残忍地将匕首插在了张小姐的双乳之间。然后,他穿上新郎官的新衣,将头发披散开来,佯疯佯颠地跑出洞房、跑出城去,跑到了那条小河边,脱下新衣,跳入河里。他对这条小河太熟悉了,他过去常在这里打鱼。他一个猛子便从河里游到了对岸。他也知道,李公子的尸体迟早是会被发现的,所以他就寻思着逃到外地去,但逃得迟了,被赵光义捉住了。他曾在死牢里十分后悔地对其他犯人言道:“我如果不想等等看,就万事大吉了!”
  李公子和张小姐被杀一案,当可称得上是一件奇案了。破此奇案的首功者,应属赵匡胤。在赵普等人的渲染下,朝野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是当今皇上拨开了这一奇案的重重迷雾。一时间,汴梁城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在议论、到处都在赞美。议论的是这案件之奇,赞美的是当今圣上之英明伟大。
  能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赞美,赵匡胤应该没有理由不高兴。然而,有那么几天,赵匡胤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高兴的表情。
  赵光义曾不解地问赵匡胤道:“皇兄,此案水落石出了,你为何像是心事重重?”
  赵匡胤回道:“朕不是心事重重,朕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赵光义问是什么问题,赵匡胤言道:“那蔡五只因贪恋张小姐的美色便做出如此凶残的勾当,这说明了什么?这足以说明:女人的确是祸水!”
  赵光义却莞尔一笑道:“皇兄,臣弟以为,祸水也罢,福水也罢,只要是水,男人就总是要喝的!”
  赵匡胤摇头道:“光义,你从小好色,长大了还是如此啊!”
  眼看着,建隆三年就要结束了。一日,赵匡胤趁着酒兴问赵普道:“枢密使大人,朕明年可否开始统一大业了?”
  赵普答道:“一切但凭皇上定夺!”
  赵匡胤高兴极了。恰好三佛齐国遣使者至汴梁向大宋皇帝进贡,于是,赵匡胤就在范质、王溥、魏仁浦、赵普、赵光义及大将军慕容延钊等一干文武大臣的陪同下,领着三佛齐国的使者去检阅大宋禁军。检阅时,赵匡胤不仅对着众将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还亲自表演了马上马下功夫、尤其是百步穿杨的射箭本领,博得了满堂喝彩。那三佛齐国使者惊讶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然而,赵匡胤的武功虽然令三佛齐国使者惊讶无比,但是,三佛齐国使者的酒量却令大宋朝臣目瞪口呆。在宴请三佛齐国使者的酒会上,赵匡胤的十多位大臣都在三佛齐国使者的面前败下阵来。赵匡胤不服气,不顾范质等人的劝阻,硬要与那使者比酒。结果,三佛齐国使者谈笑自若,而赵匡胤却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
  在别国使者面前,赵匡胤垂头而睡,这多少有失大宋朝体面。所以,范质等人就悄悄地靠近赵匡胤的近前轻轻地呼唤道:“皇子,皇上,你醒醒……”
  可赵匡胤酒喝多了,范质等人怎么呼唤他也不醒,不仅依旧低头打盹,还扯起了香甜的呼噜。
  还是赵普有办法。他先令人轮番陪三佛齐国使者饮酒,然后自己不动声色地走到赵匡胤的跟前,在赵匡胤的耳边低低地道:“皇上,可以南征北战了!”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匡胤一下子就昂起头来,瞪大眼睛吼道:“拿剑来!”
  建隆四年(公元963年)的春天好像来得特别早,也好像来得特别突然。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汴梁城外的所有柳树就全绿了,连汴梁城内大街道上的石板缝儿里,也窜出了青丝丝的小草。
  当然了,春意特别浓的地方应该是大宋的皇宫。再准确点儿说,春意最浓的地方应该是赵匡胤的脸。赵匡胤的脸上可谓是满面春风。为何?他正在与群臣一起商议着统一天下的大计。对赵匡胤来说,即将进行的统一大业,无疑是他一生当中最为明媚的春天。
  赵匡胤虽不是什么文人,但也不乏浪漫情怀。本来,商议如此重大之事,理应在朝廷上进行,而赵匡胤却把文武群臣都邀到了御花园里。
  早春时节,御花园里还多少有些萧索。人们常说,吹面不寒杨柳风,而实际上,这个时节的风吹在人的脸上,也着实寒冷。赵匡胤把群臣邀到御花园的用意似乎有两个:一是让大宋朝臣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二是让大宋朝臣在感受春天气息的同时,明白这么一个道理:春天虽然来了,但百花还没有绽放。
  其实,大宋朝臣早就形成了一个共识: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宋一统天下。而且,大宋朝臣还形成了这么一种共识:只有齐心协力,步调一致,才能最终完成统一大业。
  剩下的问题就是:应该先南征后北伐呢,还是先北伐后南征?赵匡胤在御花园里召集群臣,主要就是商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其实还是比较难以定夺的,因为先南征或是先北伐都自有其道理。
  大宋朝最为强劲的对手就是北方的辽国,如果集全国之力与辽人决一胜负,那取胜不无可能,因为宋朝的国力较两年以前确实大大地上了一个台阶,而只要打垮了辽人(包括北汉),则荡平南方诸国就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了。先北伐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论大宋如何与辽人、北汉开战,南方诸国都不大可能趁机进攻大宋,也就是说,如果大宋率先北伐则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但率先北伐也有一个危险,那就是,辽国毕竟很强大,辽人又英勇善战,如果大宋不能取胜,或被辽人战败,或者与辽人拼得两败俱伤的话,那大宋想统一天下的愿望恐怕就不能实现了。
  南方诸国虽多,但较大宋而言,国力都很弱,且各图自保。如果大宋率先南征的话,是很容易将南方诸国各个击破的。大宋率先南征的好处十分明显,只要运筹得当,断无被南方诸国击败的可能,而荡平南方诸国之后,大宋的国力无疑将得到进一步的增强,这样,大宋在南征之后再北伐,取胜辽国的可能就大大地加强了,即使一时无法取胜,似乎也无碍大局,因为那时候的大宋的确称得上是地大物博人众,凭着地大物博,大宋完全有能力与辽人对峙下去,而不会有被辽人击溃的危险。但是,大宋如果率先南征,又确实存在着一个危险,那就是,南方诸国虽然实力较弱,但毕竟数量多,且南唐等国的军队规模也比较庞大,如果宋军在南征时不慎遭到较大的挫折和失利,而辽国和北汉又趁机向宋开战,那大宋就处于一种极为不利的局面了。换句话说,大宋如果率先南征,也的确有后顾之忧。
  就当时情形而言,摆在赵匡胤及大宋朝臣面前的就只有一种选择:要么先南征,要么先北伐。
  大宋朝臣很自然地就分成了两派意见。一派意见以范质为代表,主张先北伐。另一派意见以赵普为代表,主张先南征。
  经过君臣之间的反复论证,赵匡胤终于决定先南征后北伐了。先取巴蜀,再取广南、江南,最后对付北汉。
  方针一确定,军事行动也随之展开。
  建隆四年(公元963年),赵匡胤任命慕容延钊为主帅,李处耕为副帅,领南部十州五万兵马去平定荆南和湖南。
  荆湖地区当时存在两股割据势力:一是以荆州为中心,仅控有荆、归、峡三州的南平政权,统治者为高继冲。另一个是以潭州(今湖南长沙)为中心,控有湖南地区的周行逢集团。
  基于湖南和荆州的重要地位,赵匡胤早有攻取之意。建隆三年(公元962年)周行逢死,其子周保权继位,大将张文表不服,起兵叛乱,周保权一面统兵抵御,一面向宋朝求援。赵匡胤等认为这正是“取之易耳”的大好机会,马上命令慕容延钊等出兵湖南,必然要借道于南平,南平国势卑弱,可顺便将其攻灭。
  慕容延钊等依令而行,于建德国四年(公元963年)仲春,出兵湖南途中攻破荆州。高继冲遂以三州十七县,十四万二千三百户归隆。一个月后,顺利占领了潭州等地。至此,湖南十四州六十六县就尽归大宋所有了。
  赵匡胤夺得荆南和湖南,从统一天下的战略角度来考虑,意义非常重大。有了荆、湖二地作为依托,宋朝军队就可以西攻后蜀、南逼南汉、东慑南唐了。
  荆南和湖南终究是拿下来了,按既定方针,赵匡胤的下一个目标是后蜀,后蜀之后是南汉,南汉之后是南唐。平定了南唐,赵匡胤就等于是平定了整个南方:虽还剩有几个小割据政权,但这几个小割据政权早就臣服于宋廷,实不在话下。
  不过,后蜀不比荆南,也不同于湖南。后蜀的土地和人口,比荆南和湖南加在一起还要多。这样,赵匡胤就不能随随便便地派几万军队开赴后蜀就了事。他要做充分的准备,包括筹集军队、筹措粮草,还要对后蜀军情及地形作一番认真的调查。另外,荆、湖二地刚刚平定,必须花一番心思加以巩固。这样一来,赵匡胤在建隆四年所剩下的日子里,就没有什么战事了。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没有什么战事,不等于什么事情也没有。概括起来说,赵匡胤在建隆四年的下半年,有三件事情值得一提。
  第一件事情,发生在这一年的七月。赵匡胤临幸武成王庙。武成王是何人?姜太公之谓也。姜太公何以成了武成王?乃唐玄宗李隆基追封之故。姜太公辅助周武王伐纣,是灭商建周的第一开国功臣。唐玄宗执政时,诏令京城及各州皆设太公庙,尊姜太公为“武成王”,
  以张良、韩信、白起等七十二位历朝历代的名臣名将配享在姜太公的两侧。姜太公是因建“周”朝有大功才被唐玄宗追封为武成王的,而赵匡胤正是做了周朝的都点检才发迹当上皇帝的——尽管这两个周朝本是风马牛不相及——故而,赵匡胤对武成王庙就情有独钟,所以才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临幸武成王庙。
  按理说,赵匡胤临幸武成王庙,肯定会有一副好心情。其实不然。陪驾的赵普和赵光义等人发现,赵匡胤走进武成王庙后不久,就大发起脾气来。
  赵匡胤缘何大发脾气?原因是,他看到了那个白起的塑像。看到了白起的塑像后,赵匡胤先是停顿了一下,继而就火冒三丈道:“这个混账东西,怎么能够配在武成王的身边?”
  赵匡胤不仅火冒三丈,还当即下令:将白起塑像清除出武成王庙!
  白起乃战国时秦国的大将军,也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将领之一。不然,唐玄宗就不会将他列入武成王庙里“七十二贤”之一了,更不会将他与辅助刘邦建国的张良、韩信等人相提并论。只有一次,白起在长平之战中大败赵国,然后将四十万赵国降兵全部活埋了。
  看起来,赵匡胤将白起赶出武成王庙,是因为白起对待俘虏太过残忍了。这与赵匡胤仁厚的性格确乎一致。但问题是,白起毕竟是战国时代的人,又是唐玄宗将他配享在姜太公的身边的,本与赵匡胤没多大关系。即使赵匡胤真的无比痛恨白起那坑埋赵国降卒的行为,似乎也不该痛恨到要将白起的塑像清除出武成王庙的地步,更何况,除了坑埋降卒这事之外,白起的军事业绩还确实可圈可点呢?
  赵光义对此事就颇有点不解,他曾问赵普道:“皇上为何对白起如此痛恨?白起虽然有错,但毕竟是个伟大的将领,皇上不是很钦佩这样的人吗?”
  赵普笑着反问道:“光义兄弟,你注意到皇上当时对着白起塑像发火的时候,有许多大臣的脸上都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了吗?”
  的确如此。赵光义便又问道:“却是为何?”
  赵普悠悠回道:“这是因为,那白起坑埋的不是别国降卒,而恰恰是赵国的降卒!光义兄弟,你明白了吗?”
  赵光义立即就明白了,因为赵普把那“赵国”的“赵”字咬得特别重。原来,赵匡胤是在借白起一事对大宋朝臣发出警告:以后,不要做对“赵”字不利的事情,不然,其下场就会与白起的塑像一样。
  赵光义很有感慨地言道:“赵普,我大哥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啊!”
  赵普笑嘻嘻地言道:“光义兄弟,皇上的确是聪明绝顶,不过在我看来,你也如此!”
  赵匡胤所做的第二件事情是改元。这是这一年的十一月份发生的事。赵匡胤将:“建隆”年号改为“乾德”。这样一来,公元963年就既是宋建隆四年又是宋乾德元年了。
  第三件事情是:大宋皇后王氏死了。这事看起来不是赵匡胤所为,但确与赵匡胤有关。从某种意义上说,王皇后之死,也是赵匡胤所为。
  那是改元的当天,晚上,赵匡胤很高兴,就跑到王皇后的寝殿里去了。因为高兴,赵匡胤就喝了不少酒。因为喝了不少酒,赵匡胤就很亢奋。因为亢奋,赵匡胤那晚上就在王皇后的肉体上几乎折腾了一宿。不光是他折腾她,他还把从韩妃那里学到的技巧让她去实践。
  本来,不管赵匡胤怎么折腾,王皇后也无大碍,顶多受点辛劳而已。然而不巧的是,王皇后那阵子身体不太舒服,又着了风寒,第二天,她就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
  在病床上躺了不到一个月,十二月七日,王皇后驾崩,年仅二十二岁。
  与赵匡胤的第一个妻子贺氏相较,王皇后之死就显得有些可怜。虽然,贺氏死时也很年轻,且还没有戴上皇后的桂冠,但是,贺氏毕竟留下了一个儿子赵德昭。而王皇后则不然。故而,王皇后死时,赵匡胤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到了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的初夏,赵匡胤已经秘密地在凤州(今陕西西部的凤县附近)一带和归州(今湖北西部的秭归)一带集结了十多万兵马。而当时的后蜀国的地盘,主要在今天的陕西西南部和四川。湖北是与四川东部接壤的,所以,赵匡胤在陕西西部和湖北西部集结大批军队,显然是要对后蜀国发动攻势了。
  然而,这一年的初夏,赵匡胤终究没有对后蜀国动手。原因是,他对后蜀的军事力量及山川地形情况还没有彻底弄清楚。更主要的,据赵普向他报告,北方的辽国和北汉已经调集了数万军队,似有南下之意。
  辽兵要南下,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赵匡胤只得暂停对后蜀的军事行动,而且还把在凤州和归州一带集结的军队抽出一部分调往汴梁附近,以防北方发生不测之事。虽然,辽国和北汉国只在与宋朝交界的边境处陈有重兵,并没有南侵,但是,赵匡胤也不敢贸然向后蜀开战,只能耐心地等待着辽兵和北汉兵北撤。在这等待期间,赵匡胤曾阴沉着脸对赵光义言道:“待朕把南方平定了,朕一定亲率大军北上与辽人大战一场!”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当然了,赵匡胤是不可能只在皇宫中眼巴巴地等待辽国和北汉国撤兵的。他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他也有很多问题要考虑。比如,王皇后死了,他要不要再立一个新皇后?从某种意义上说,立不立一个新皇后,不是他赵匡胤的私事。大宋朝不仅要有皇帝,也应要有皇后。不然,大宋朝还成何体统?
  以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位宰相为首的一批老臣,或单个儿或联名儿,纷纷上书请求皇
  上尽快新立一位皇后。其言辞之恳切、道理之透彻,足以让赵匡胤为之侧目。
  赵匡胤便召来赵普问道:“你以为,朕现在该不该立一位皇后?”
  赵普答道:“立不立皇后,是皇上自己的事情,当由皇上自己决断!”
  于是赵匡胤就对范质等一批老臣言道:“朕的统一大业才刚刚开始,王皇后驾崩也才数月,朕现在哪有什么心思新立皇后?”
  赵匡胤说得合情合理。于理:统一大业自然比立皇后重要。于情:王皇后尸骨还未寒呢,怎能急着立什么新皇后?
  范质等人还想对赵匡胤论述一些立皇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赵匡胤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你们不要再啰嗦了,什么时候该立皇后,朕自然会考虑的!”
  范质等人只得作罢。不过,他们很纳闷:皇上为什么不愿新立一位皇后呢?
  其实,范质等人的纳闷,连赵匡胤自己都说不清楚。赵匡胤似乎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没有了皇后,自己在宫中的生活好像变得自由了。因为有了皇后,他就必须隔三岔五地去皇后处走上一遭或过上一夜,不然,宫中各色人等就会在私下里纷纷议论。现在好了,没有皇后了,赵匡胤在后宫也就无所约束了。
  有一天早晨,赵光义入宫求见赵匡胤。赵匡胤传旨叫弟弟到寝殿去见他。赵光义见过赵匡胤后,言道:“臣弟来此,是想告诉皇兄一件事情。先前臣弟在大街上走动的时候,发现一个老者卧死在街头,他的女儿正伏在他的尸体上痛哭。”
  赵匡胤双眉一紧:“却是为何?”
  赵光义回道:“臣弟问过那小女子,那小女子说,她是导江县人,与她父亲一起来京城告状的。”
  “告状?”赵匡胤顿了一下,“光义,既是告状,为何不去你的开封府?那老者又为何会卧死街头?”
  赵光义也停顿了一下,然后道:“皇兄,有些事情臣弟说不清楚,如果皇兄想过问此事,臣弟就把那小女子唤来面见皇兄……”
  赵匡胤思忖道:“这事本该你开封府过问的,不过,既是告状,又死了人,朕就过问一下也无妨!”
  赵光义退出。工夫不大,他便将一个小女子领到了赵匡胤的面前。小女子的脸上,泪痕依然清晰可见。
  小女子约摸十五六岁,虽然蓬头垢面,却也掩不住她天生的丽质。尤其是当时,她悲悲戚戚地跪在赵匡胤的面前,更加地惹人怜爱。赵匡胤看着她的脸,差一点就想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两句诗来。
  经询问,赵匡胤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小女子姓马,其兄马仁奇乃导江县衙一名书记,因导江县令源铣和主簿郭彻合伙贪污百姓交纳的税银、税粮,欲到州府告发,被源铣和郭彻打入了死牢。马父气愤不过,就带着女儿马氏径来汴梁告状。马父本来是想去开封府的,可刚进汴梁城,就遇到了一位朝中大臣。那大臣自称是当朝的宰相,说一定会为马父和马氏伸冤的,并叫马父和马氏在一家客栈里安心地等候消息。然而,好几天过去了,马父和马氏什么消息也没有等到,因盘缠用尽,被客栈老板无情地赶出了门外。马父和马氏只好露宿街头,以乞讨度日。昨天晚上,马父决定,还是应去开封府告状,可半夜里,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就那么活活憋死了。可怜的马氏,从父亲咽气的时候起,一直哭到天明,最后都哭不出声音来了,这时,赵光义发现了她……
  赵匡胤大惊道:“竟有这等事?”
  赵光义言道:“臣弟以为,如果没有那个自称是当朝宰相的大臣的梗阻,那马氏的父亲就不会丧身街头,马仁奇的冤屈也早就伸了!”
  赵匡胤问道:“光义,你说,这马氏和她父亲所遇到的那位大臣,真的会是当朝的宰相?”
  赵光义答道:“臣弟不敢肯定。不过,正因为此事牵涉到宰相,所以臣弟才不敢擅自处理!”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当朝的宰相,事情也就不难处理了!”
  赵匡胤立即传旨:着宰相范质、王溥和魏仁浦速速进宫见驾!很快地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个人就弓腰驼背地跑到了赵匡胤的面前。他们见皇上的身边站着赵光义,而赵光义的身边又站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女人,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满脸茫然地望着赵匡胤。
  赵匡胤哼了一声,算是和范质等人打了招呼。接着,他就和颜悦色地问那马氏道:“你好好看看,你遇见的那位朝中大臣,可是他们三位中的一个?”
  马氏只扫了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一眼,便马上指着范质言道:“皇上,就是他!”
  赵匡胤道:“你没有认错?”马氏摇摇头,表示没有认错,又点点头,表示就是范质。
  赵光义一旁低低言道:“果然是当朝的宰相!”
  赵匡胤的目光“刷”地就罩在了范质的脸上,且沉声问道:“范大人,你可认识这位小女子?”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范质端详了一会儿马氏,然后言道:“回皇上,老臣并不认识这小女子,不过,确又有点眼熟……”
  赵匡胤明白了,马氏没有记错:“范大人,你真是好记性啊!七八天前,这小女子与她的父亲一起到京城来告状,不是恰好遇见范大人你了吗?”
  范质想起来了,倒也诚实:“皇上说的是,老臣确曾遇见过他们父女……但不知那位老父亲现在何处?”
  “死了!”赵光义重重地道,“他们父女苦苦等待你范大人的消息,可等到的只是失望!昨天晚上,她的父亲一气之下,暴死在街头!”
  “这……”范质睁大了眼,“这真是可惜!”
  “可惜?”赵匡胤冷冷地盯着范质:“范大人,你既然亲口答应为他们父女作主、为她的兄长伸冤,又为何言而无信?”
  范质回道:“启禀皇上,老臣并非言而无信,只是老臣事多且杂,一时淡忘了此事……”
  “范质!”赵匡胤的语气严厉了起来,“这等事情,你也能忘记吗?”
  “皇上,”范质赶紧道,“老臣的确是一时疏忽忘了此事,老臣也的确是想帮他们父女的忙,不然,老臣就不会向王大人和魏大人提及此事了……”
  赵匡胤的目光“嗖”地就射到了王溥和魏仁浦的脸上,“这么说,你们二位也知道此事?”
  王溥哈腰道:“回皇上,几天前,范大人确曾向臣等提及过此事……”
  魏仁浦言道:“只是,臣等也淡忘了此事……”
  “住口!”赵匡胤大喝一声,目光逼得范质等人一阵地哆嗦,“朕且问你们,如果你们言而有信,这小女子的父亲还会横尸街头吗?”
  范质连忙道:“皇上,这实属意外,并非臣等故意啊!”
  王溥和魏仁浦也忙着为自己辩解。赵匡胤冷冷一笑道:“看来,朕过去说的一点没错,尔等真是庸庸碌碌、老迈昏聩,于国于民都毫无益处啊!”
  赵匡胤此话是何意?范质等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赵匡胤又看着范质等人道:“朕记得,尔等过去曾向朕提出过辞呈,现在,朕准奏,尔等都回家养老去吧!”
  范质暗自叹息一声,王溥和魏仁浦也暗自叹息一声。接着,仨人就没精打采地退走了。他们不仅走出了大宋皇宫,也从此走出了大宋的政治舞台。
  赵匡胤又对赵光义道:“导江县令和主簿贪污一事,你要速速着手调查,如果她的兄长所告属实,你一定要从严惩处!”
  赵光义回答:“臣弟早晨入宫前,已经派人前往导江县。”
  “好,很好!”赵匡胤看了马氏一眼,“光义,她的父亲,你也把他妥为安葬了吧,入土为安嘛!”
  “臣弟遵旨!”赵光义说着就要领马氏离开。赵匡胤忽然道:“等等!”
  赵光义一惊,还以为哥哥要把马氏留下。马氏可不能留下哦,赵光义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心仪于她了。
  谁知,赵光义虚惊了一场。赵匡胤说的是:“光义,你去找赵普说一说,就说朕已经罢了范质他们,准备叫他出任宰相了!”
  赵光义立即道:“皇兄放心,臣弟一定能够说服赵普的!”说完,赵光义就带着马氏急急地走了。赵匡胤看着马氏的背影不禁想道:这小女子如果梳洗一番,定是个美貌的女人!
  不错,赵光义一回到开封府,马上就命人带马氏入内室认真地梳洗。同时,他又派人去找赵普过来叙话。
  赵普来了,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赵光义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大略复述了一遍。赵普感叹道:“皇上也太性急了些!不过,范质等人也太过糊涂了!”
  赵光义笑道:“赵普,你知道吗?我早晨遇到马氏,听她一叙述,我就知道她与她父亲所见过的那个大臣定是范质,所以,我就故意将此事告之皇兄,让皇兄罢免范质他们的职位,让你赵普赵大人出任宰相!”
  赵普冲着赵光义拱手道:“如此,我还要多谢光义兄弟你啊!”
  赵光义忙问道:“你同意为宰相了?”
  赵普回道:“皇上早有此意,如果我再加推辞,恐惹皇上不快。不过,既然朝中换了宰相,那下面州县之官也要来一番大的变动!”
  这里提前说明一下:不几天,赵匡胤就正式颁诏宣布赵普为大宋宰相。紧跟着,在赵普的建议下,赵匡胤又颁布了一道诏令:着吏部把各州县之官老糊涂者、长期患病不能问政者全部摸清罢免。实际上,赵匡胤和赵普是借罢免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之机,把各州各县中的前朝旧官几乎全部撤换了。至此,从吏治的角度来说,大宋朝才真正地焕然一新了。
  赵光义又对赵普言道:“赵大人,小弟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赵普惊讶道:“光义兄弟,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请我帮忙?”
  赵光义言道:“赵大人,你马上不就当宰相了吗?当了宰相,你就有官吏的任免权了。所以,小弟想请你任命那马仁奇为导江县令,你意下如何?”
  马仁奇即马氏的兄长,现正关在导江县的死牢里。赵普言道:“光义兄弟,你乃堂堂的开封府尹,一纸令下导江县,那马仁奇不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县太爷?你又何必着我下令?”
  “不,不!”赵光义立即道,“还是你下令比较好,如果由我下令,我皇兄若是知道了,定会说我出于私心!”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私心?”赵普一怔,继而就明白了,“光义兄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马氏小女子定然长得美艳动人,而且兄弟还有将她留在府内享用之意!”
  “然也!”赵光义的脸庞居然一红,“正因为如此,如果由我下令着那马仁奇出任导江县令,皇兄知道了,岂不又说我过于好色?”
  赵普“哈哈”一笑道:“光义兄弟,那马仁奇告发有功,升为县令也是正常的事!”
  赵光义言道:“话虽如此,但我又何必给皇兄留下话柄?”
  “好吧,”赵普答应了,“区区小事,赵普焉能不从?但不知,那美艳动人的马氏,赵普可否一睹为快?”
  赵光义点点头,将那马氏唤了出来。果然,沐浴梳妆后的马氏,自有一种撩人的风韵。赵普咂咂称赞道:“光义兄弟,你真是好眼力啊!”
  赵光义笑道:“我皇兄在后宫中美女如云,我虽不敢效仿于他,但遇着可心的女子,我自然是不想轻易放过的!”
  赵普也笑道:“光义兄弟所言甚是!遇着可心的女子若轻易放过,岂不是太遗憾了!”
  忽地,赵光义压低嗓门儿问道:“赵普,我把这女子留在府中,算不得是乘人之危吧?”
  “兄弟如何有这种想法?”赵普似乎很是惊诧,“你是他们马家的大恩人,他们自然应该有所回报!更何况,这小女子留在你的身边,岂不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赵光义不觉吁出一口气道:“赵普,你这么说,我就彻底放心了!”
  赵光义虽然“彻底放心了”,但也没有马上就与那马氏厮混在一起。毕竟,她刚刚死了父亲,兄长的事情也还没有了结。他这样想:如果我现在就剥光她的衣服,那就的确有乘人之危之嫌了。故而,他便专门派了两个丫环,伺候马氏的饮食起居。那马氏都被伺候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
  过了一段日子,也就是赵普正式出任大宋宰相之后不几天,赵光义派往导江县的差人回来了。他们押来了导江县令源铣和主簿郭彻,同时还带来了马氏的兄长马仁奇。
  源铣和郭彻一进入汴梁城,就被赵光义打入了开封府的死牢待审。马仁奇就不一样了,赵光义将他接到开封府,待如上宾。当马仁奇和马氏见面的时候,马仁奇哭得比妹妹还要感人。为何?如果开封府的差人去导江县再迟两天,那马仁奇的脑袋就不会长在脖子上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赵光义也的确是马仁奇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哦!
  赵光义开始亲自审讯源铣和郭彻了。其实,也用不着怎么审讯。马仁奇有一本账册,清楚地记录着源铣和郭彻这几年的贪污情况。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源铣和郭彻自出任导江县令和主簿之后,每年只把老百姓交纳的税银、税粮中的一小部分上交国库,其余大部都私吞了。据前往导江县的开封府差人声称:源铣家的金银珠宝都用箩筐盛,郭彻家的金银珠宝略少些,却也装满了几大箱子。
  证据确凿,源铣和郭彻也没有抵赖,统统供认不讳。尽管如此,赵光义也命令差人对源铣和郭彻动了刑。源铣的屁股都被板子打烂了,郭彻的十根手指也叫夹棍夹得鲜血淋漓。
  赵光义对马氏言道:“他们把你哥哥关进死牢,你父亲也因此而死,我若不叫他们先吃点皮肉之苦,于心何甘?”
  马氏感动得当即跪倒在赵光义的脚下,一口一声“青天大老爷”,喊得赵光义感慨万分。不过,当赵光义亲手将马氏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心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安:我如何才能叫她心甘情愿地睡到我的床上呢?
  看来,赵光义还没有把自己的心意向马氏倾诉。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曾亲耳听到,马氏对马仁奇说:她想尽快地回到导江县去。这还了得?
  赵光义忙着把心中的不安告诉了赵普。赵普笑道:“这有何难?她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个兄长了,长兄乃为父,只要她兄长同意了,她自己又能做什么主张?”
  赵普还自告奋勇地表示自己愿意去和马仁奇谈此事。赵光义感谢不迭,又再三强调: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
  赵普和马仁奇的谈话十分顺利。他先以当朝宰相的身份大大赞扬马仁奇为大宋朝廷揪出了两个贪污犯,并当场表示:只要马仁奇愿意,现在就是导江县令了。马仁奇受宠若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赵普接着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告诉马仁奇:开封府赵光义赵大人看中令妹了,想留她在府中为妾。马仁奇当即表示同意。赵光义是何人?当朝圣上的亲弟弟!马仁奇能攀上这门皇亲,焉有不同意之理?赵普最后又以宰相的身份拍着马仁奇的肩膀说:“回导江县以后,好好地干!只要干出业绩来,就不愁没有青云之路!”
  赵普把与马仁奇谈话的结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光义。赵光义兴奋地道:“这下子,我算是名正言顺了!”
  赵光义便带着这种兴奋把源铣和郭彻的罪证如实向赵匡胤禀报。赵匡胤大为震怒道:“两个小小的县官,竟然贪婪如此!若不严加惩处,岂能以儆效尤?”
  赵光义问如何惩处。赵匡胤双眉一皱,迸出两个字来:“凌迟!”
  凌迟是千刀万剐之刑。就是用锋利的小刀,把犯人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且割下一块肉之后,还要停歇片刻,再吆喝两声,然后继续割,一直到把犯人活活割死为止。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赵匡胤不仅决定将源铣和郭彻凌迟处死,而且还下令把源铣和郭彻拖到午门外当众行刑。在成千上万道目光的注视下,刽子手们剥光了源铣和郭彻的衣裳,然后将他们赤裸裸的身体捆绑在两块木板上。
  源铣咽气的时候,赵光义府内的酒宴刚好开始。说是酒宴,其实除了赵光义之外,客人只有赵普一个。不过,桌面上的酒菜琳琅满目,也确乎只能用“酒宴”一词来形容。
  赵光义因何要摆下酒宴单请赵普一人?原因是,那马仁奇已经高高兴兴地回导江做县令去了,离开汴梁前,他说服妹妹留在了开封府。赵光义决定从速与马氏成亲。今天便是他与马氏成亲的日子。成亲的日子为何与凌迟源铣、郭彻的日子同在一天,那纯属巧合。本来,堂堂的开封府尹纳妾,应是一件热热闹闹的事情,但赵光义怕大哥知道,又担心群臣会在私下议论,所以就不敢声张。同时,如果一个客人也不请的话,那他与马氏的成亲就成了一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故而,赵光义就把赵普邀来做客,一是让赵普为他纳马氏为妾做个证明人,二也是对赵普表示感谢。
  于是,赵光义和赵普就杯来盏往地对饮起来。三杯两盏下肚之后,赵普停箸问道:“兄弟,今天是你喜庆之日,你为何像是心事重重?”
  赵光义的确有心事,还唉了一声:“你有所不知啊!我昨日与那马氏言及今日成亲之事,她竟然面若秋霜,毫无喜悦之色!赵普,你想想看,如果她以后整日地都没有笑脸,那我娶她还有多大的意义?”
  “原来如此啊!”赵普淡淡一笑道,“依我之见,光义兄弟你是太过多虑了!女人嘛,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小女人,在成亲前有这样的表现那是很正常的,更何况,她的父亲刚死,心中也多少还存有悲痛。”
  “可是,”赵光义问道,“我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使她高兴起来?”
  赵普回道:“你什么方法也不要用。你只要和她同床共枕之后,她就会对你百依百顺了!”
  赵光义立即就瞪大了眼:“赵普,你此话当真?”
  赵普悠然言道:“光义兄弟,我为何要骗你?再说了,你与她同床共枕之后,不就可以验证我的话了吗?”
  “对,对,对!”赵光义也笑了,“赵普,听你的话没错!我娘驾崩前,就是这样嘱咐皇兄和我的!”
  接着,赵光义一连和赵普干了三杯。赵普言道:“光义兄弟,你的酒量不大,若是喝多了,可要耽误正事的哟?”
  赵光义咧嘴道:“赵普你放心,现在我高兴,就是多喝几杯也无妨!”
  话虽这么说,但赵光义最终也没敢多喝。见赵光义有些急不可耐了,赵普便起身告辞。赵光义也没有挽留,而是凑在赵普的耳边道:“昨日我买了一个丫环,颇有几分姿色,且乖巧伶俐,如果你有兴趣,我马上就着人将她送往相府!”
  赵普赶紧道:“万万使不得!你不是不知道我那夫人的脾气,你若是送那么一个丫环过去,我恐怕就难以踏进相府一步了!”
  赵光义不禁叹道:“赵普啊,嫂夫人的确美貌无比,但就像吃菜,一道再好的菜,天天吃它,总是会感到乏味的。赵普,你对我说实话,你就不想换换味口?”
  赵普笑道:“男人总是想换味口的,但要看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我目前而言,有那么一道菜,我就很满足了!”
  赵光义还想说什么,赵普催道:“光义兄弟,你的那道菜正等着你去品尝呢!”
  赵光义也没客气,转身就去品尝他的那道菜了。当时正午刚过,洞房里热乎乎的。那马氏穿着新衣端坐在床边,脸上热汗涔涔。赵光义看了,油然生起一股怜悯之情。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她正伏在父亲的尸体上痛哭不已的情景。
  但怜悯归怜悯,她身上的衣裳还是要一层层剥去的。好在是夏天,她身上的衣裳也没有几层。他三剥两剥地就将她剥了个精光。
  这期间,马氏一直没有言语。赵光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从见到马氏的那一刻起,这么些天来,赵光义不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天,等待着这一刻吗?
  在这一刻里,赵光义充分展现了男人的雄风。在他雄风的吹拂下,她的眼也斜了、发也乱了,还有两滴清泪挂在腮边。他不顾,雄风越刮越猛、越吹越烈,颇有“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之势。
  让赵光义感到惊喜的事情发生了。他的雄风刚刚停歇,她便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一头拱入到他的怀里,甜甜蜜蜜地叫了一声:“老爷……”
  赵光义心中的那个高兴啊,立刻就想到了赵普所说的话。于是他在高兴之余不禁又产生了这么一个疑问:那个赵普,为什么什么事情好像都懂?
  赵匡胤知道,源铣和郭彻虽然被凌迟处死了,但事情并没有完全了结。想想看,如果大宋朝各州各县之官都像源铣和郭彻一样的贪婪,那大宋的国库岂不是空了?
  赵匡胤草拟了一封诏令,经赵普等大臣看过之后便颁布全国了。诏令曰:从即日起,各县所征收的税银、税粮,除留下小部自己备用外,其余大部必须送往各州府库,各州府库除留下小部自己备用外,其余大部必须集中送交大宋国库。
  此诏令颁布以后,虽然宋朝各州各县的存粮大为减少,但大宋国库却异常地充盈,这为朝廷统一使用粮食提供了便利。尤其在当时,赵匡胤一心想统一天下,而国库充盈,军粮便无疑有了保证。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夏天过去,秋天就来了。秋天不仅是个收获的季节,同时也是一个凉爽怡人的季节。
  在那么一个凉爽怡人的午后,赵匡胤带着微微的酒意走进了韩妃的房间。韩妃的容貌虽然不够十全十美,但韩妃伺候男人的手段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这么一个凉爽怡人的天气里,去尽情地享受一番韩妃那炉火纯青的伺候,赵匡胤又何乐而不为?
  赵匡胤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韩妃的床上享受呢,一个太监在外面叫道:“皇上,凤州团练使张晖张大人求见……”
  赵匡胤因为正在享受,没听清是谁要求见,只听见“求见”二字,所以心中好不快活。但再不快活,他也要去接见。不管怎么说,既然来求见了,那就肯定有重要或紧急的事。赵匡胤不会因为自己享乐就疏忽了国事。
  赵匡胤对韩妃言道:“朕去处理国事,稍后便来陪爱妃。”
  房外,一个小太监畏葸地站在那里。赵匡胤因为心里终究有些不快,又无处发泄,所以就狠狠地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慌忙道:“皇上,小人不想通禀,可那张晖张大人说有重要之事……”
  “谁?”赵匡胤盯住了小太监的眼,“你说谁要见朕?”
  小太监惴惴不安地回道:“是凤州团练使张晖张大人。”
  “快!”赵匡胤吩咐道,“快带张晖来见朕!”又对小太监言道:“你记着,朕会赏你的!”
  赵匡胤为何如此激动?原来,凤州与后蜀地盘接壤,早在今年春上,赵匡胤就给了张晖一项秘密指令:潜入后蜀国境内进行侦察。现在,张晖终于回来了,赵匡胤能不激动?
  一见张晖的面,赵匡胤就深情地道:“爱卿真是辛苦了!”
  张晖也的确是辛苦,这从他憔悴的面容上就能看得出来。他乔装潜入后蜀国境内进行侦察长达数月之久。后蜀国的主要军事重镇及兵力部署还有附近的山川地形,包括后蜀国主要将领的为人、习性及军事才能等,他都清清楚楚地标写在了纸上。这样的纸,共有数十张。数十张纸一起摆放在赵匡胤的面前,堆成了一小摞。
  赵匡胤一张一张、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看着,看不太明白的地方就询问张晖。张晖都做了详尽的解答。故而,看到一半的时候,赵匡胤不禁称许道:“张晖啊,朕还没有对蜀开战,你就立了一大功啊!”
  张晖谦逊地道:“为皇上做事,这是小臣的本分!”
  “好,好!”赵匡胤又继续看下去了。等他将那些纸张快看完的时候,确切讲,当他看到最后一张纸的时候,他的表情骤然起了变化:眼也直了,嘴也不觉张大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张晖一时慌了神,赶忙解释道:“皇上,那是小臣从蜀宫一位画匠手中得来的,无意裹在了那些纸中……请皇上恕罪!”
  赵匡胤却问道:“这女人是谁?”
  原来,赵匡胤面前的那张纸上,画有一个女人的像。那像太逼真了,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而且还是一幅着彩的画像。
  张晖回道:“这女人是孟昶的一个妃子,人称花蕊夫人……”
  孟昶就是后蜀国的皇帝,那花蕊夫人便是后蜀国的皇妃。赵匡胤不禁喃喃自语道:“花蕊夫人,花蕊夫人……”
  赵匡胤一连念叨了五六遍“花蕊夫人”。张晖又慌忙道:“据小臣所闻,这花蕊夫人在成都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蜀宫中有这么一位花蕊夫人……”
  成都乃后蜀国的都城。赵匡胤下意识地点头道:“是啊,是啊,这样的女人,自然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那里。赵匡胤呢,完全沉浸在花蕊夫人的画像中了,几乎已经忘记了还有一个张晖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不容易地,赵匡胤的目光终于从花蕊夫人的身上一点点地移开。这一移开,他便看见了张晖。
  “哦,张爱卿,”赵匡胤的脸庞不知为何有些发烧,“你一路奔波至京,太过劳累,先下去休息吧,朕还要在此好好地研究研究!”
  张晖应喏一声,缓缓地退下了。他一边退一边在想:皇上是要“好好地研究研究”那些地图呢,还是要“好好地研究研究”那花蕊夫人的画像?
  一开始,也就是张晖刚刚退出去的时候,赵匡胤的确是想把那些地图再研究一番的。马上就要与后蜀开战了,张晖带回来的这些地图无疑对宋军的将领极其重要。然而,赵匡胤想是这么想,可他的目光,却完完全全地罩在了那花蕊夫人的身上。
  可以这么说,赵匡胤活了三十八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动心,而且,这女人当时还只是一张画像。
  他盯着花蕊夫人的画像,想到了西施,头脑中便活生生地现出了一幅绝美的女人形象,那形象又自觉不自觉地飘出他的大脑,融在了花蕊夫人的身上,这样一来,在赵匡胤的眼里,那花蕊夫人俨然就是西施了。
  西施明明白白地呈现在赵匡胤的面前,赵匡胤岂不看得呆了、看得愣了?的确如此!从下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天黑,赵匡胤的目光一直在花蕊夫人的身上流连。这期间,他只自言自语地说过一句话。确切讲,他是自言自语地在问自己:“这世上,真有这么美的女人吗?”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正因为如此,所以赵匡胤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很是没滋没味,勉强地喝了两杯酒,也着实苦不堪言。草草地吃了晚饭后,他便迅速地回到寝殿,并立即倒在了床上。
  赵匡胤并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的,陪伴他的是那个花蕊夫人。他把花蕊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他听见了花蕊夫人的呼吸,他听见了花蕊夫人的心跳。
  相信吗?赵匡胤一整夜都把花蕊夫人的画像紧紧地贴在胸前、贴在自己的心窝处。
  早上起来,赵匡胤的精神好极了。他立刻传旨:着宰相赵普入宫见驾。
  见了赵普,赵匡胤的第一句话便是:“蜀国一定要灭!”
  赵普看出了赵匡胤的表情有些异常,于是就笑着言道:“皇上好像遇见了什么大喜之事啊!”
  赵匡胤将张晖带来的那些图纸——不包括花蕊夫人的画像——一股脑儿地全堆放在赵普的面前。“你看看,有了这些东西,朕焉能不大喜?”
  赵普看了几张后问道:“皇上,这可是那张晖所为?”
  “正是!”赵匡胤言道,“张晖昨日下午回京,可着实辛苦他了!”
  赵普就有些纳闷了。依赵匡胤的为人,张晖昨日下午回京,赵匡胤至迟也应在昨天晚上召见他赵普,可赵匡胤没有这么做。赵匡胤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赵普虽有些纳闷,但也没有追问。将那些图纸大致浏览了一遍之后,赵普抬头对赵匡胤言道:“皇上,那个张晖可以说是率先立了一大功啊!”
  “是啊、是啊,”赵匡胤连连点头,“朕准备好好地奖赏他呢!”
  赵匡胤口中的“奖赏”,显然含有别的意思。赵普问道:“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对蜀开战?”
  赵匡胤回道:“有了这些图纸,朕现在就可以发兵攻蜀!只是,北边的情况,朕又不敢大意,朕现在很为难。”
  赵普言道:“臣昨日接到兵部禀报,说辽兵已大部撤回。臣估计,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北边就相安无事了!”
  “是吗?”赵匡胤眼睛一亮:“既然如此,赵普,朕还等什么?”
  听起来,赵匡胤好像马上就要发兵攻蜀。赵普则不紧不慢地言道:“皇上,看了这些图纸之后,臣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快说,”赵匡胤催道,“你有什么新想法?”
  赵普言道:“北方局势紧张之前,我们在凤州和归州一带集结了十多万兵马,而且还准备继续向那儿增兵。可现在看来,此番攻打蜀国我大宋没有必要派十几万大军入蜀!”
  “你说得对!”赵匡胤点头道,“蜀地多山川河流,地形比较复杂,如果十几万大军入蜀,不仅行动不便,且粮草供应着实困难。朕有一个考虑,朕想派禁军中的精锐入蜀,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在较短的时间内,拿下成都!赵普,你以为如何?”
  赵普回道:“臣完全同意皇上的看法!我大宋精兵入蜀,必能连战连捷,只要打了胜仗,就不愁没有粮草!皇上,这恐怕就叫做以战养战吧?”
  “说得对!”赵匡胤一时神采飞扬,“在朕看来,即使蜀地一马平川,朕也没有必要派十几万大军入蜀!”
  “皇上所言甚是!”赵普言道,“据张晖在图纸上所写,蜀兵虽然较多,但领兵之人多庸庸碌碌之辈。这样的军队,怎堪我大宋禁军一击?”
  “还有呢,”赵匡胤言道,“张晖对朕说,那昏庸的孟昶把蜀国的政权和军权交由王昭远、韩宝正和赵崇韬几个人掌握。赵普,这几个人你听说过吗?”
  赵普回道:“臣听说过那个王昭远,那是一个狂妄而又无能的家伙!”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韩宝正和赵崇韬等人也比王昭远好不了哪里去!孟昶重用这些个庸才,岂不是自取灭亡?”
  赵普也笑道:“皇上,在臣看来,这不是孟昶昏庸,而是天意令皇上灭蜀!”
  “不错!”赵匡胤双眉一竖,“天意如此,朕岂敢违背?”
  赵普又道:“如果只调数万禁军入蜀,那京城一带就依然可以陈有重兵,我大宋在北方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对!”赵匡胤言道,“辽人见我京城重兵陈列,定然不敢贸然南下!不过,要想对蜀速战速决,那就必须多派一些能征惯战、舍生忘死的将领才行!”
  赵普同意:“没有这样一批将领,宋军断不能速胜!”
  赵匡胤忽然陷入了沉默,一双浓眉也变得似蹙非蹙了。赵普低声问道:“皇上是否又想起了石守信他们?”
  “是呀,”赵匡胤没有否认:“如果,如果石守信他们还在朕的身边,朕此番攻蜀,就会毫不犹豫地派他们统兵征战!”
  赵普连忙道:“皇上,我大宋军中,猛将如云,不愁挑不出攻蜀的良将!”
  “朕知道,”赵匡胤言道,“就说为朕夺取荆南、湖南的慕容延钊和李处耘吧,无论是运筹帷幄还是决胜千里,他们一点也不比石守信他们逊色。若论谋略和沉稳,恐石守信他们还不及慕容延钊!”
  很明显,赵匡胤能够这么说,就表明他对石守信等人的那种思念已经大为减轻了。过去,在他的眼里,石守信等人也许是世上最善于打仗的人,而现在,他并不这样看了。
  “皇上说的是,”赵普言道,“慕容延钊和李处耘仅率五万厢军便连夺荆南和湖南,的确功不可没!但依臣之见,此番攻蜀,当不宜再派二人前往!”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朕明白你的意思。”赵匡胤淡淡地一笑:“若此番攻蜀再派慕容延钊和李处耘前往,那攻城拔寨之功岂不都让他们二人占了?”
  俗话说:功高震主。赵匡胤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自己就是因为“功高”才得以“震”掉后周之“主”的。
  “还有啊,”赵普也淡淡一笑,“那李处耘也着实有些残忍,如果让他攻蜀,他再做出食降兵之肉之事,皇上岂不是又要恼怒?”
  “这样吧,”赵匡胤对赵普言道,“你负责调动兵马,朕负责挑选战将。待诸事完毕,朕立刻对蜀宣战!”
  赵普笑问道:“皇上此番不想再找一个什么理由?”
  那花蕊夫人岂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赵匡胤差点就提到了她。赵匡胤最终说的是:“有理由当然是最好了,不过,没有理由,朕也还是要发兵攻蜀!”
  赵普补充道:“臣以为,发兵攻蜀本身便是最好的理由!”
  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十一月,赵匡胤以后蜀密谋勾结北汉犯宋为借口,正式发兵攻打蜀国。宋军的统帅是王全斌,副帅是刘光义和崔彦进,监军是王仁赡和曹彬,此五人皆勇猛战将。
  赵匡胤此番攻蜀,只派了六万军队。不过,这六万人全是禁军(由皇帝直接掌握的军队),不像前番攻打荆、湖,宋军也有五万,但那全是厢军(地方部队)。而且,这六万宋军还不是从一个地方攻蜀的。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领三万人由凤州出发向南打,刘光义和曹彬领三万人由归州出发向西攻。
  大宋朝举国上下几乎都知道皇上已经发兵攻打后蜀国了,可是,包括赵普、赵光义在内却无人知道宋军攻蜀前在大宋皇宫中曾发生了一件小事。什么小事?赵匡胤秘密召见了那个凤州团练使张晖。
  张晖对后蜀情况非常熟悉,自然是要随宋军一起入蜀的。实际上,张晖已经分在了王全斌一路。不过,赵匡胤又给了张晖一道秘密指令。赵匡胤对张晖道:“宋军攻下成都后,你一定要把那花蕊夫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到汴梁来!”
  张晖领旨,同时又不无犹豫地道:“皇上,小臣位卑,如果有人强抢花蕊夫人,小臣恐无能为力……”
  赵匡胤拿过一把尚方宝剑交到张晖的手中,笑眯眯地问道:“如何?”
  张晖也壮起胆子笑了一下,然后把尚方宝剑细心地藏在身边,加入到宋军的行列中去了。
  一天下午,在成都的后蜀国后宫里,一间雕龙画凤的屋子内,热气蒸腾。热气是从一池热水中散发出来的。热水中有两个人在洗浴,一个是孟昶,另一个是花蕊夫人。
  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里,能浸在一池热水中暖身,自然是一件无比畅快的事情。而对孟昶来说,与花蕊夫人同洗鸳鸯浴,那就更是一件心旷神怡的事。
  热气很浓厚,迷迷濛濛的,侍立在热水池边的数十个宫女,很难看清孟昶和花蕊夫人的真实面目。她们只能透过恍恍惚惚的热气,看到水池的中央有两个白乎乎的肉体在晃动。
  宫女们只能凭借着自己丰富的想像去猜测孟昶和花蕊夫人在水池里的动作。不过,孟昶和花蕊夫人之间的对话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她们的耳中。
  孟昶道:“爱妃,你知道吗?朕今生今世最大的满足,就是得到了爱妃你!”
  花蕊夫人“格格”一笑:“皇上,你这种话,臣妾已经听过一百次了!”
  孟昶道:“朕就是说过一千次、一万次,朕也还要对你说,因为这是朕的心里话!”
  花蕊夫人不笑了:“皇上,你如此看重臣妾,臣妾着实感动!令臣妾感到惭愧的是,臣妾不能给皇上带来更大的快乐……”
  “爱妃切莫这样说!”孟昶立刻道,“有爱妃天天这样陪在朕的身边,这就是朕最大的快乐!”
  花蕊夫人忽然吟出一首诗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花蕊夫人所吟,乃汉代乐府民歌《上邪》。她身处宫中,竟然了解汉乐府民歌,看来学问不浅,至少也是看过许多书。这个花蕊夫人,不仅能吟诗,且还能做诗。在那个时代,她也算得上是一位才女了。只可惜,在中国古代,大凡才女,似乎都没有好命运,更没有好结局。
  孟昶听了花蕊夫人吟诵之后,也当即吟了一首诗:“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星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有点奇怪的是,孟昶吟完《菩萨蛮》一词后,宫女们就听不到水池里有什么声响了,包括一直没有间断过的嬉水声。很显然,孟昶也好,花蕊夫人也罢,二人都沉默了,都不再动弹了。
  只不过,沉默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地,宫女们便又听到了响动。许是那孟昶对花蕊夫人做出了什么举动吧,花蕊夫人先是“哎哟”一声惊呼,接着便浅浅地笑起来,笑得还有些异样。跟着,孟昶也“嘿嘿嘿”地笑出了声。尽管那些宫女们尚不谙男女情事,却也听得出,孟昶那“嘿嘿嘿”的笑声中,充满了淫荡。
  就在那淫荡的气氛越来越浓厚的当口,一个尖而又细的嗓门儿在房外叫道:“皇上,李昊李大人求见!”
  一乘软轿把花蕊夫人抬进了他的寝宫
  孟昶听了,真是好不扫兴又好不生气:“告诉李昊,朕正忙着呢,没工夫见他!”
  李昊的声音传到了房内:“皇上,非臣斗胆惊扰,实是情况紧急,不敢不报!”
  “什么情况?”孟昶的双手不停地在花蕊夫人的身体上摸捏着,“难道是宋军打过来了吗?”
  听听,孟昶虽然是在和花蕊夫人一起取乐,但心中也是在惦记着国家安危的。就听李昊回道:“吾皇圣明!臣刚刚得到情报,宋军从东边和北边打进了我蜀!”
  “什么?”孟昶大惊,双手也不自觉地停止了运动,“李昊,你没弄错吧?宋军真的打进来了?”
  李昊答道:“皇上,这等军国大事,臣如何会弄错?宋军千真万确地打过来了!”
  “糟糕!”孟昶嘀咕一声,又转向花蕊夫人,“爱妃,朕恐怕不能再陪你玩耍了……”
  花蕊夫人言道:“军国大事,自然比臣妾重要……皇上休得牵挂臣妾!”
  孟昶感叹道:“爱妃真是深明大义之人啊!”
  感叹毕,孟昶就精赤着身子从水池里爬了上来。早围过去几个宫女替孟昶套好衣裳。孟昶一边向外走一边叫道:“李昊,快唤那王昭远见驾!”
  一见着王昭远的面,孟昶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王爱卿,你对朕说过,你要联络北汉共同击宋,可现在,为何我大蜀兵马未动,那宋军却率先攻过来了?”
  王昭远反问道:“莫非皇上不知遣往北汉的使者赵彦韬已经背蜀投宋?”
  孟昶言道:“你们都不告诉朕,朕又如何会知道?”
  李昊一旁插话道:“皇上,那赵彦韬叛蜀,所以宋军就借口打过来了!”
  征得孟昶的同意,王昭远决定亲率大军北征。
  第二天早晨,成都北郊。后蜀国的文武朝臣在孟昶、李昊的率领下,设宴为即将出征的王昭远等人送行。孟昶在此之前已颁下诏令:任命王昭远为蜀军统帅,韩宝正、李进为副帅,赵崇韬为监军,领五万蜀军北上征宋。
  孟昶本还想叫太子孟玄喆也赶来为王昭远饯行的,可怎么找也找不着孟玄喆的踪影。后来孟昶听说,早在昨天下午,也就是孟昶和花蕊夫人洗鸳鸯浴的那个时候,孟玄喆就领着数十个姬妾出城游玩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宫。孟昶尽管对孟玄喆不无怨气,可也没法子,只得作罢。
  由于王昭远率蜀军北上,故而,赵匡胤此番攻后蜀,主要战场就应在宋军主帅王全斌的北路。
  王全斌与曹彬分兵两路,仅用六十六天的时间就灭亡了后署,取得了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的广大领土。
  赵匡胤花了六十六天的时间,不仅得到了孟昶的后蜀国,还得到了孟昶怀中的那个美人:花蕊夫人!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王全斌因成功攻占了后蜀,竟有些得意忘形了。当他攻下在都后,竟与崔彦进、王仁赡等人“日夜饮宴,不恤军务,纵部下掠子女、夺财货”,“蜀人苦之”。实际上,他们不仅纵容部下胡作非为,自己也经常为非作歹。巧取豪夺,长此以往,岂不真的如曹彬所言“恐有后患”?
  更有甚者,孟昶的那个爱妃花蕊夫人也差点落入王仁赡的手中。本来,花蕊夫人深藏宫
  中,王仁赡也好,王全斌和崔彦进也罢,都对她不甚清楚。可在准备把孟昶一家人押送汴梁的时候,崔彦进首先发现了花蕊夫人。崔彦进见了花蕊夫人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女人只应天上有啊!”
  崔彦进便想把花蕊夫人据为己有了。有好事者将此事告之王仁赡。王仁赡连忙跑到崔彦进的跟前道:“崔大人,这样的人间绝色,你总不至于独吞吧?”
  崔彦进无奈,只得道:“王大人,你看这样好不好?这女人先让崔某享用数日,数日之后,定让与王大人!”
  王仁赡不满足:“崔大人,你何不好事做到底?就让王某率先享用数日岂不最好?”
  崔彦进赶紧道:“王大人是否有些得寸进尺了?不管怎么说,这女人也是崔某首先发现!”
  王仁赡狡辩道:“崔大人的确是首先发现了这个女人,但首先发现并非是首先享用的充足理由啊!”
  崔彦进当然不愿把花蕊夫人拱手相让。而王仁赡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崔彦进就那么把花蕊夫人占了去。于是二人就互相争吵起来,争吵得面红耳赤。不曾想,就在他们争吵得不可开交的当口,有一个人不慌不忙地把花蕊夫人弄进了自己的住处。
  敢从崔彦进和王仁赡的手中从容不迫地弄走花蕊夫人的人,当然只能是王全斌。王全斌听说了崔彦进和王仁赡争吵一事后,忙着跑去观瞧花蕊夫人。这一观瞧可就了不得了,王全斌在看花蕊夫人的时候把眼睛都看疼了。为了更好地、更近距离地观瞧于她,王全斌只有将她带到自己的住处。
  崔彦进和王仁赡闻之,不禁目瞪口呆。崔彦进苦笑着对王仁赡言道:“你我吵了半天,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王仁赡也“唉”道:“你我鹬蚌相争,最终渔翁得利啊!”
  崔彦进后悔不迭地言道:“早知如此,你我又何必相争?”
  王仁赡也后悔不已。但后悔归后悔,他们终究对王全斌的所为是无可奈何的。
  不过,王仁赡和崔彦进虽然对王全斌无可奈何,但有一个人却可以制止王全斌。这个人便是凤州团练使张晖。
  张晖身负赵匡胤的秘密使命,自入成都后,一直在秘密地关注着花蕊夫人。王仁赡和崔彦进争吵的时候,张晖就准备采取行动了。后得知王全斌已把花蕊夫人弄走,张晖就更不敢怠慢了。
  王全斌把花蕊夫人弄到自己的住处后,立即命几个女侍带花蕊夫人去沐浴更衣。他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他要及时地品尝这人间绝色的滋味儿。然而,他还是把时间白白地浪费了。他本不该叫花蕊夫人去沐什么浴、更什么衣的。就是这一念之差,使得他王全斌事后也后悔莫及。
  几个女侍禀告王全斌:花蕊夫人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正在房内恭候。王全斌笑了,拔腿就要去与花蕊夫人共谐云雨。可就在这当口,有人通报:张晖求见。
  王全斌没好气地道:“传令下去:两个时辰之内,我任何人都不见!”
  但张晖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一样东西,那东西看模样像是一把剑。
  王全斌立刻大声喝道:“张晖,我没叫你进来,你如何敢擅自入内?”
  张晖却急急地问道:“王大人,请告诉下官,花蕊夫人何在?”
  王全斌见张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提及花蕊夫人,顿时就火冒三丈:“张晖,你好大的胆子!花蕊夫人与你何干?”
  张晖轻言道:“大人,花蕊夫人是与下官无关,但与当今圣上有关!”
  王全斌不觉一怔:“张晖,你这是何意?”
  张晖敞开胸怀,怀中是赵匡胤所给的那把尚方宝剑:“下官怀中之物,大人想必不会陌生……下官只是奉旨行事!”
  王全斌的声音一下子便降低了许多:“皇上……有何旨意?莫非皇上早就知道了这里有一个花蕊夫人?”
  张晖回道:“具体情况下官不知。下官只知道,皇上有旨:孟昶及孟昶的家人,都要丝毫无损地送往京城。所以,下官以为,这个花蕊夫人,大人万万碰不得!”
  可不是吗?王全斌只要一“碰”,那花蕊夫人好像就不是“丝毫无损”了。王全斌心中的那种痛惜啊,又心有不甘,将那把尚方宝剑拿过来,左看右瞧,似乎在辨明真伪。最终,他有气无力地对张晖言道:“你奉旨行事吧!”
  就这么着,张晖从王全斌的住处带走了花蕊夫人,并随即与殿直官成德钧等人一道,押送着孟昶一家离开成都、前往汴梁。
  为了绝对保证花蕊夫人“丝毫无损”,张晖还把她与孟昶等人隔离开来,专门弄了一辆马车让她乘坐。孟昶虽对此颇有意见,却也无可奈何。就像当初,王全斌把花蕊夫人从他孟昶身边强行带走的时候,他孟昶也是敢怒而不敢言的。
  然而,令孟昶敢怒而不敢言的事情还不止这些。那成德钧是一个既好色又贪财的人。成德钧虽然不敢对那花蕊夫人存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却敢公然向孟昶索要宫女取乐,还顺便索要一些钱财。孟昶如果不答应,成德钧就进行百般的刁难。没法子,孟昶只得将身边的宫女一个一个地送给成德钧玩耍,又送去许多的金银财宝。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孟昶对李昊喟叹道:“朕乃堂堂一国之君,到头来却受一个小小殿直官的肆意凌辱,这,这叫朕如何心安?”
  李昊忙着安慰道:“皇上,常言说得好:人在屋檐下,怎么能不低头?”
  孟昶的母亲李太后闻之,找到孟昶言道:“儿呀,大蜀国已亡,你何不与之同亡?”
  李太后是在劝孟昶为后蜀国殉节。孟昶颇为踌躇地找到儿子孟玄喆问道:“儿呀,你说,我等是死了好呢还是活着好?”
  孟玄喆很干脆地回道:“儿臣以为,好死 不如赖活着!”
  孟昶点点头,于是就赖活着下去了。然而,那成德钧贪得无厌,不仅继续向孟昶索要财物,而且要孟昶把除李太后和花蕊夫人之外的所有女人都献出来供他成德钧挑选玩乐。孟昶又气又痛,竟至病倒了。李昊实在难以忍受,便跑去找了张晖诉苦。张晖大惊道:“真有这等事?”
  李昊哭丧着脸回道:“李某乃一罪臣,如何敢胡说八道?”
  张晖相信了,便去劝说成德钧道:“当今圣上宽大为怀,你如此对待孟昶等人,如果圣上知道了,恐对大人你不利啊!”
  成德钧不以为然地言道:“孟昶只不过是一个囚犯,我成某想怎样便怎样,皇上岂会顾及一个囚犯的事情?”
  张晖再劝,成德钧充耳不闻。最终,成德钧不顾张晖的劝阻,把数十名后蜀皇妃和宫女强行拢在自己的身边任意地淫乐,还把这一举动戏称为“二度征服蜀国”。
  张晖知道后,不禁长叹一声道:“成德钧危矣!”
  果然,刚一入河南地界,赵匡胤的钦差就迎住了张晖和成德钧。钦差晓谕赵匡胤的旨意: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为难孟昶等人,违者严惩!钦差还告诉张晖:皇上命你暂回凤州任原职,不久当有封赏。
  成德钧慌了神,忙着找到张晖求助。张晖摇头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要回凤州去了!”
  张晖走后,成德钧赶紧把强占的女人和勒索的财物悉数还给了孟昶。尽管如此,成德钧也始终在提心吊胆,而且,越靠近汴梁,他就越发地紧张。
  终于,到了乾德三年(公元965年)的五月,成德钧和孟昶一行人抵达了汴梁城外。赵匡胤率赵普、赵光义等一干大宋朝臣出城迎接。见孟昶病倒在车上,赵匡胤很是惊讶,连忙问是怎么回事。李昊大着胆子把成德钧的所作所为说了一番。赵匡胤大怒,立即召来成德钧训斥道:“孟昶是朕的贵客,朕叫你护送他来京,你如何敢这般待他?你肆意凌辱、百般敲诈,竟然使朕的贵客一病不起,你该当何罪?”
  成德钧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赵匡胤冷冷地问赵普道:“宰相大人,成德钧该如何处置?”
  赵普面无表情地回道:“臣以为,成德钧罪当处绞!”
  赵匡胤冲着赵光义一摆手道:“你去执行吧!”
  赵光义命人将成德钧拖走了,赵普却忍不住地偷偷一乐,为何?因为赵普知道,此时此地,赵匡胤是很想在孟昶的面前去讨好那个尚未露面的花蕊夫人的,而罪有应得的成德钧恰恰给赵匡胤提供了这么一次机会。当然了,如果赵匡胤事先不把花蕊夫人之事告诉赵普,那赵普也是无从偷乐的。
  赵匡胤握着孟昶的手道:“朕本想今日与你痛饮一番,可见你身体欠佳,又一路劳顿,只得作罢。这样吧,你好好地将息一晚,待明日,朕再与你把酒畅谈!”
  赵匡胤又去和李太后打招呼,李太后不理不睬的,赵匡胤也没在意,“哈哈”一笑回宫了。回宫前,他对着赵普使了个眼色。
  赵普知道赵匡胤那眼色的含义。含义有二:一、把孟昶一家人安顿好;二、把孟昶与花蕊夫人隔开。
  其实早在宋朝军队去攻打后蜀国之前,赵匡胤就命人在汴梁城外的汴河边建起了数百间房屋。这些房屋就是专门为孟昶一家人准备的。赵匡胤此举,固然有招降孟昶之意,同时也不无讨花蕊夫人欢心之嫌。
  赵普依照赵匡胤的眼色,先把孟昶、孟玄喆、李太后和李昊等人安顿好了,然后另辟一间大屋子安置花蕊夫人。赵普还直言不讳地告诉花蕊夫人道:“吾皇陛下欲纳你为妃,你得做好这个思想准备!”
  花蕊夫人没言语,只是定定地盯着赵普。赵普虽然沉着老练,却也被花蕊夫人盯得很不好意思。匆匆地吩咐了一下照料花蕊夫人的几个太监和宫女,赵普就急急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赵普多少有些狼狈。连赵普这样的男人都露出了狼狈相,那花蕊夫人该美艳到何种程度?
  赵普刚一离开,花蕊夫人便流下了眼泪。她是因伤心遭遇而落泪,还是因思念咫尺天涯的孟昶而落泪?
  而孟昶却的确是在思念花蕊夫人。入住之后,李昊领着一帮人忙忙碌碌地布置房间,孟昶却独躺在一边黯然神伤。李昊过去劝慰道:“陛下,这些房屋都是大宋皇帝事先准备好的,看来,大宋皇帝对陛下及臣等也不算太薄。依臣之见,大宋皇帝明日召见,定会加封陛下及臣等一官半职……”
  孟昶叹息道:“李昊啊,朕是在思念爱妃啊!自离蜀之后,朕虽然日日与爱妃同行,但却日日不得与爱妃相见……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朕恐怕永远都见不着朕的爱妃了……”
  恰好那李太后打此经过,听到孟昶的话后,她沉痛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道:“你真是可悲又可怜啊!你不去思念大蜀和大蜀的百姓,却在此为一个女人而叹息,你还有何面目苟活在世上?”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孟昶冲着母亲翻了翻眼皮,不再做声。李昊也怯怯地从李太后的身边经过,溜了。李太后又重重地看了儿子一眼,然后没精打采地走了。
  在宫门前,赵光义挡住了赵普的去路。赵光义还没开口呢,赵普就笑问道:“光义兄弟是否想打听那花蕊夫人的容貌?”
  “正是!”赵光义急急地道,“我只是听皇兄说那花蕊夫人的容貌举世无双,可惜先前无缘亲见……你适才见过花蕊夫人,就让小弟先听为快吧!”
  赵普道:“明日皇上便要召见孟昶及花蕊夫人等,到时候,光义兄弟自然可以一目了然了!”
  “不,不!”赵光义道,“明日还早着呢!你现在快告诉我,那花蕊夫人究竟有多少姿色?”
  赵普不语。赵光义皱眉道:“赵普,你这是何故?你倒是开口啊?”
  赵普开口了:“光义兄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言语来形容花蕊夫人的姿色……”
  赵光义有点不相信:“赵普,难道那花蕊夫人居然美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
  “的确如此!”赵普点头:“我实在无法形容她的美貌!”
  赵光义相信了。赵普的话,他不能不信。相信之后,赵光义喃喃自语道:“真是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如果不是赵匡胤捷足先登,那他赵光义就肯定会将花蕊夫人据为己有。然而可惜的是,赵匡胤不仅捷足先登了,而且还是他赵光义的兄长,更主要的,他的兄长还是大宋朝的皇上。
  赵普十分理解地对赵光义言道:“光义兄弟,那花蕊夫人再美貌无比,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你大可不必为此耿耿于怀啊!”
  赵光义连忙堆起笑容道:“赵普,你把我看成是什么人了?我赵光义再好色,也不会为哪一个女人而耿耿于怀!”
  “对,对!”赵普言道,“如果光义兄弟没有别的什么事,那我就入宫去面见皇上了!”
  赵普走了。赵光义好像真的无所事事,就那么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赵普。
  赵普见到赵匡胤的时候,赵匡胤正在端详张晖带回来的那张花蕊夫人的画像。见了赵普,赵匡胤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是把那张画像递与赵普,轻声问道:“此画何如?”
  在此之前,赵普还从未见过这张画像。此刻,他看过画像之后,慢慢地摇了摇头道:“皇上,此画是何人所作?竟然这般拙劣?”
  赵匡胤心头一震。要知道,他就是看了这幅画像之后才对花蕊夫人心驰神往的。而现在,赵普却用“拙劣”一词来评价这幅画,这说明了什么?这只能说明,真实的花蕊夫人要比画像上的花蕊夫人美艳千百倍,不,至少是美艳千万倍。
  这么一想,赵匡胤的表情就变得不那么安详悠闲了。他盯着赵普的眼睛问道:“你刚才说,这幅画太过拙劣?”
  “是的,皇上。”赵普回道,“这幅画臣就是看上半天也不会怦然心动,而臣适才站在花蕊夫人的面前,只看了她一眼,就止不住地心慌意乱起来……”
  赵普所言,未免有些夸张了,但对赞扬花蕊夫人的美貌来说,却又恰如其分。以至于,赵匡胤的心中都隐隐地生起了一丝醋意:“赵普,那花蕊夫人朕未尝亲见,你倒是先睹为快了啊!”
  赵普忙道:“臣只不过是奉旨行事!”
  “你说得对!”赵匡胤笑了。“赵普,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朕曾这么想:如果那花蕊夫人名不副实,那朕明日就在朝廷上召见孟昶诸人,反之,朕就在寝殿里宴请他们!”
  赵普言道:“依臣之见,皇上理当在寝殿里设宴!”
  “是呀,是呀,”赵匡胤不想再掩饰心中那欣喜的情感了:“如果朕不在寝殿里设宴,那花蕊夫人岂不要怪罪于朕?”
  突地,赵匡胤敛笑问道:“赵普,朕纳花蕊夫人为妃之后,她会不会有轻生的念头?”
  赵普躬身言道:“在臣看来,花蕊夫人断不会生起此念!”
  “那就好,那就好!”赵匡胤连连点头。是呀,花蕊夫人再美,如果一死了之,赵匡胤岂不是空欢喜了一场?
  第二天上午,赵匡胤在自己的寝殿里召见了孟昶、孟玄喆、李太后和花蕊夫人。李昊等一干后蜀大臣则站在殿外候旨。赵匡胤的左边坐着赵普,右边坐着赵光义。赵普因为见过花蕊夫人了,所以面上还比较从容;而赵匡胤和赵光义就不然了。见着花蕊夫人之后,赵匡胤登时就头皮一麻,还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上真有这么美的女人吗?
  赵光义的表现与大哥略有不同。看到花蕊夫人时,他先是身体一紧,继而感慨万千地想道:世上真有这么美的女人啊!
  相同的是,赵匡胤也好,赵光义也罢,两道目光都毫无避讳地射向花蕊夫人。这也难怪,正值盛夏,花蕊夫人的身上也的确有数不胜数的看点。
  当着孟昶母子的面,赵氏兄弟就那么毫无顾忌地盯着花蕊夫人观瞧,这岂不有失大宋体统?不管怎么说,赵匡胤也是大宋的皇上啊,哪能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别人的女人看?
  其实,赵氏兄弟之所以会那么看花蕊夫人,是因为当时并没有什么人在注意他们。刚一入赵匡胤的寝殿,孟昶和花蕊夫人的目光就紧紧地粘在一起了。自离开成都后,这俩人还从未有机会像现在这般面对面地相见,现在机会来了,他们还不一次看个够?尤其是那花蕊夫人,已经得知赵匡胤要纳她为妃,所以,她看着孟昶的那种目光,就更是多了一层忧怨。那个孟玄喆呢?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李太后呢?将头扭向一边,也不知在看何处。故而,赵匡胤召见孟昶等人,一开始的时候,非常地静,静到赵普都能听见其他人的心跳声。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只有赵普不动声色,他一会儿看看赵匡胤,一会儿又看看花蕊夫人。在座的诸人,赵普全都观察了一番。估计众人都看得差不多了,赵普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赵普这一咳嗽不要紧,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即改变了方向。从这个时候起,赵匡胤的召见才算是真正地开始。
  一眼看过去,赵匡胤的这次召见,其气氛是亲切又友好的。赵匡胤对孟昶称兄道弟,喊孟玄喆为“贤侄”,呼李太后为“国母”。
  接着,赵匡胤就当着花蕊夫人的面加封孟昶等人了。孟昶被封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孟玄喆被封为秦宁军节度使。后蜀随孟昶降宋的大臣也都得到了赵匡胤的加封。对孟昶诸人来说,这多少也算作是一种安慰了吧。尤其是那个孟玄喆,赵匡胤加封完毕后,便开始设宴,孟玄喆又是大吃又是大喝,真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了。李太后见状,不禁悲从中来,喃喃自语道:“寄人篱下,何乐之有?”
  许是听见了母亲的喃喃自语吧,面对着丰盛的酒宴,孟昶既很少动箸,又很少端杯。赵匡胤笑谓孟昶道:“孟兄为何不吃不喝?你身体虽然不好,但饮上几杯酒,料也无妨啊!”
  其实呢?赵匡胤当然知道孟昶为何如此郁郁寡欢。孟昶并非是听到了母亲的自语而勾起了亡国之哀才这般愁眉苦脸的。原因只能是,那花蕊夫人不在了。酒宴开始前,赵匡胤命几个太监宫女把花蕊夫人领走了。她马上就是他赵匡胤的妃子了,哪能还让她老是坐在孟昶的身边让孟昶肆意地观瞧?
  孟昶开始像孟玄喆一般地大吃大喝了。确切讲,孟玄喆是大吃大喝,而孟昶却是大喝而不吃。谁都能看出,孟昶是想一醉方休。
  那赵普假意劝孟昶道:“你这般大口吞酒,恐有伤身体啊!”“是啊,”赵匡胤也微笑着看着孟昶,“朕只是叫你饮上几杯酒,并非叫你拼命地喝啊!”
  赵匡胤的脸上虽然笑容很浅,但心里却乐开了花。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尽情地把孟昶的那个绝代佳人揽入自己的怀中,这叫他如何能不乐?而孟昶对此还无可奈何,只能在他赵匡胤的眼前借酒浇愁,他赵匡胤岂不是更加乐不可支?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匡胤尽管快乐无比,却也能够控制自己。别看他频频举杯,他其实喝的酒很少。因为,他不想在花蕊夫人面前失态。
  宴席终于散了的时候,赵匡胤煞有介事地对赵普和赵光义言道:“朕有要事,下午和晚上都抽不开身,烦二位代朕在玉津园设晚宴款待孟兄及国母一行!”
  赵光义凑在赵普的耳边明知故问道:“宰相大人,我皇兄下午和晚上有何要事?”
  赵普也故意含蓄地回道:“皇上不是说了吗?他下午和晚上都抽不开身!”
  赵普真真切切地听到,赵光义在离开赵匡胤寝殿的时候,低低地叹息道:“可惜啊……”
  如果赵匡胤听到了赵光义的这声叹息,会作何感想?只不过,他未能听见。因为,他的心早已飞到花蕊夫人的身边了。
  花蕊夫人被几个太监宫女领到一间房内后,神思有些恍惚,人也变得有些机械了。不过,她还有点清醒。她清醒的是,从此以后,她就是大宋朝后宫里的女人了。
  几个太监把饭菜端到她的面前,她没有拒绝。虽然饭吃得很少,但喝了不少的汤。许是炎热夏季,人总要补充些水分。
  几个宫女簇拥着她去沐浴,她也没有拒绝。而且,她还自己搓洗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白嫩的身体搓得发红发烫。看她那仔细认真的样儿,她似乎是要把自己搓洗成另外一个女人。
  沐浴完毕,她就在飘散着芬芳的一张大床边伫立了。她伫立的姿态很僵硬,仿佛是一尊雕塑。
  她当然不是一尊雕塑。她至少还有鲜活活的呼吸,只是呼吸有些紊乱。她试图把紊乱的呼吸调整得均匀些,但没有成功。她不甘心,继续努力地调整。就在这当口,一句尖细的嗓音破空而来:“皇上驾到!”
  皇上当然就是赵匡胤了。在后蜀时,她经常听到“皇上驾到”这四个字,以至于她都听得有些麻木了。可现在,“皇上驾到”这四个字传入她的耳中,她听来竟是那么地刺耳。
  赵匡胤浮着微微的酒意大步流星地踏入她的房间。还没入房间呢,他那振聋发聩的声音就冲入她的脑际:“爱妃何在?”
  “爱妃”一词,说明赵匡胤早已把她划为自己的女人行列中了。按规矩,她应该对赵匡胤行跪礼。然而,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把僵硬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低低地言道:“臣妾在此……”
  可别小看这“臣妾”二字啊!她这么说,就等于承认自己是赵匡胤众多女人中的一员了。所以,尽管她没有行跪礼,脸上也看不出一丝笑的迹象,但赵匡胤的心中,却顿时欢喜异常。
  因为欢喜,所以赵匡胤就冲着两边侍立的太监和宫女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朕的爱妃现在想看到你们的嘴脸吗?”
  那些太监和宫女慌忙作鸟兽散。这之后,赵匡胤才笑吟吟地问花蕊夫人道:“爱妃,这间房子,是朕昨晚特地为你安排的,房内的一切,也是朕亲手为你布置的,但不知爱妃觉得如何啊?”花蕊夫人所置身的房内设置,惟“素雅”二字。就听花蕊夫人淡淡地言道:“皇上昨晚真是太辛苦了!”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她并未直接回答他的提问。赵匡胤也不在意,还自顾解释道:“朕听说爱妃乃当世才女,朕的文化虽不能与爱妃比肩,但朕也知道,如果将此房布置得金碧辉煌,那就太俗,那就玷污了爱妃的绝世容颜。爱妃,朕之所言,可有几分道理?”
  这回,她正面回答他的话了:“皇上所言,总是至理!”
  他连忙道:“爱妃不能这么说。从今往后,朕与爱妃就是夫妻了。既是夫妻,爱妃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反驳朕的话,因为朕所说的话也并非句句都是真理!”
  赵匡胤说的没错。只是,她没有说话,而且脸上依旧没有笑意。说“没有笑意”都不够贴切。贴切的说法是:自赵匡胤来了之后,她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赵匡胤自然是一直都满面笑容的。他满面笑容地坐在了床边,又满面笑容地招呼道:“爱妃,来,坐在朕的身边。”
  她很听话,慢慢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他又道:“来,爱妃,坐在朕的腿上。”
  她依旧很听话,又慢慢地坐在了他的腿上,而且按照他的吩咐,与他面面相对。这样一来,彼此的呼吸就可以交融在一起了。
  赵匡胤爱怜地捧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两只手掌里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许是太小了吧,在他的手掌里简直柔若无物。当然了,即使她的手真的“无物”,他也会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愉悦。
  他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一边轻轻地言道:“朕知道,爱妃此时的心里肯定不太好受。爱妃此时的心情,朕绝对能理解……一个国家亡了,爱妃到了一个新的国度里,个中滋味,爱妃即使不说,朕也完全明白!不过,在朕看来,爱妃应该多朝别处想想……”
  花蕊夫人突然道:“皇上是叫臣妾去想大蜀国为什么会亡吗?”
  其实,赵匡胤本是想劝说花蕊夫人应该放开眼量、多想想未来,不要老是沉湎于过去,而现在,花蕊夫人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赵匡胤也就饶有兴味地问道:“莫非爱妃知道那孟昶何以亡国吗?”
  花蕊夫人没说话,而是脱离了赵匡胤的双腿,缓缓地走到了书案前。因为赵匡胤知道她颇有才学,所以她的房间里,书橱、书案及笔墨纸砚等应有尽有。
  赵匡胤恍然大悟道:“朕真是太糊涂了!爱妃这等有才学,何不令爱妃即兴作诗一首?”
  赵匡胤说着话,就走到她的身边,亲自为她研墨。她提起笔来,略作沉吟,就工工整整地写下一首七言绝句来。诗云:“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亏得花蕊夫人当时把这首诗写在了纸上,也亏得赵匡胤爱屋及乌没有将这首诗弃毁,不然,我们后人今日就看不到这首让人感慨万千的诗了。
  花蕊夫人所写,虽然是一首好诗,但赵匡胤看了,两个脸颊却不禁隐隐地发烧。何哉?因为花蕊夫人所写的那四句诗,表面上看起来,全是在叙说后蜀国为何会灭亡的,而实际上,诗中还蕴有另一层意思。这另一层意思,非聪明人不能看出。
  赵匡胤自然是聪明人,所以就看出了那另一层意思。这意思就在最后一句诗当中。“更无一个是男儿”中的“更无一个”,是否也包括他赵匡胤?他赵匡胤灭了后蜀国倒也罢了,却又把她花蕊夫人也据为己有,这等勾当,岂是“男儿”本色?如果说得严重点,赵匡胤此举,岂不就是欺男霸女?而欺男霸女的行径,又与土匪强盗何异?
  赵匡胤雍容大度,虽然脸颊发烧,却也笑容可掬。不仅如此,他还拍案叫绝道:“写得好!写得妙!朕过去只听说曹植曹子建才高八斗、七步成诗,可现在看来,就是曹子建活到今日,也只能对爱妃自愧不如啊!他七步方可成诗,而爱妃于一念之中便斐然成章,这高下之差,又何异于天壤之别?”
  花蕊夫人漠然言道:“皇上谬奖臣妾了!想那曹子建,曾金戈铁马、驰骋疆场,是何等的英勇!而臣妾却只能深锁宫中、形影相吊……”
  赵匡胤赶紧道:“爱妃此言差矣!宫中虽深,但有朕相伴,爱妃自不会寂寞的!”
  花蕊夫人不再言语,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而赵匡胤也不想让她再多说些什么了。如果,她向他提出要求回到孟昶的身边或者放她出宫,他作为一个“男儿”,好意思拒绝吗?
  赵匡胤要采取行动了。他以为,要断绝她回到孟昶身边或者放她出宫的念头,最好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尽快地占有她的身体。占有了她的身体,她就真正地属于他赵匡胤了,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若是换了别的女人,他恐怕早就扑上去了。而面对着花蕊夫人,他似乎不敢过分地造次。他的言行举止,也确乎变得优雅起来了。
  见她在床边坐下,他也坐在了床边。坐下之后,他和颜悦色地对她道:“朕有些疲倦了,朕想上床休息了……”
  她缓缓地起身道:“让臣妾替皇上宽衣。”
  虽然她的言语中没什么情感,但他还是喜滋滋地起身道:“爱妃替朕宽衣,那朕就为爱妃解带!”
  两个人面对面地为对方脱卸衣裳,如果动作不协调的话,就多少有些别扭。好在是盛夏,身上没多少衣衫,尤其是赵匡胤,连扒带扯的,只片刻工夫,她的身上就没有一根丝了。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花蕊夫人变得赤裸裸的了。赤裸裸之后,她一声不吭,慢慢地爬上床,然后仰过身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还微微地半开半合着眼,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赵匡胤若是还比较冷静,那就定会看出她摆出那么一副模样是一种不快的表示,至少也透露出一种被逼无奈的意味。然而,当时的赵匡胤,已经无法再冷静了。她未脱衣服前,他已经冷静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她一丝不挂了,他还有什么理由需要保持冷静?她的肉体
  也确实太美妙了。穿着衣服的她,就已经美妙无比了,而脱光衣服的她,则只能用“妙不可言”来形容了。
  她的肉体也的确是妙不可言。寻常的语言,不仅难以形容她的肉体,而且也是对她美妙肉体的莫大亵渎。
  下午过去了,夜晚来临了。夜晚过去了,黎明来临了。这期间,赵匡胤几乎是一直在用行动对着她的肉体来倾诉着内心深处那无比饥渴的情感。他无言,她也无言。
  当那个黎明匆匆到来的时候,赵匡胤终于发现问题了。
  能发现问题就说明赵匡胤有点冷静了。这也不奇怪,一把烈火整整燃烧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也该稍熄了。
  赵匡胤发现,从下午到晚上,又从晚上到黎明,如果他不挪动她的身体的话,她的身体就一直原封不动地躺在床的中央。而且,她的脸上也自始至终地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如果真要说她的脸上有什么表情的话,那也是“漠然”二字。
  敢漠然对待赵匡胤,那还了得?赵匡胤生气了,甚至发怒了。他终于明白过来:妙不可言的花蕊夫人其实对他赵匡胤是颇为不满的。
  赵匡胤真想狠狠地教训花蕊夫人一顿。他不仅有这个权力,也确乎有这个理由。但最终,赵匡胤却放弃了教训的念头。
  因为赵匡胤更加地冷静了。他开始设身处地地为花蕊夫人着想了。是呀,她那么一个女人,刚刚亡了国,又躺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她如何能开心得起来?于是赵匡胤就这么想: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时间长了,她的心病也就痊愈了,她的脸上便也会笑逐颜开了。
  这么想着,赵匡胤就轻轻松松地去料理国事了。当然,料理国事之余的时间,他几乎全花费在了花蕊夫人的身上了。
  然而,出乎赵匡胤意料的是,二十多天过去了,花蕊夫人依然如故。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只要他一走进她的房间,只要他有了与她亲热的表示,她便会马上卸去自己的衣衫,这之后,她就一如既往了:动也不动地仰躺在床的中央,脸上毫无表情。有一回,他故意使劲儿地捏她的乳房,都将她的乳房捏变形了,她的脸色居然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想那善解人意的韩妃,他的手指刚一触到她的肌肤,她就会娇羞地呻吟起来。那呻吟声,赵匡胤听来是多么地开心啊!
  可是,花蕊夫人从来没有让赵匡胤那么开心过。无论他对她做什么,她几乎都毫无反应。他可是一心想与她亲热的啊,可她对他既不亲更不热。就连她那妙不可言的肉体,在他看来,似乎也散发着一股又一股的冷意。和这么一具冷冰冰的肉体相依偎,还有什么意义?
  赵匡胤真的想冲着花蕊夫人大发脾气了。他甚至把大发脾气的一些词语都想好了,诸如“不识抬举”、“不识好歹”、“不识时务”之类。可最终,他又把这些词语咽回到了肚子里。在花蕊夫人的面前,他表现得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要有空闲,他依旧笑嘻嘻地走入她的房间,和她一起上床。
  然而,有些事情毕竟还是发生了。只不过,花蕊夫人不知道,她不仅当时不知道,她一生都被蒙在鼓里。
  那是一个雨天。盛夏季节,下雨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就在那个习以为常的雨天里,赵匡胤召赵普入宫陪他饮酒。
  在一般人的眼里,赵匡胤召赵普陪饮,就像夏季下雨一样的习以为常。然而赵普好像不这么看。入了宫,在赵匡胤的对面坐下,赵普便微微笑着言道:“皇上,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快一个月了,臣没有这般与皇上在一起饮酒了!”
  赵匡胤似乎很是惊讶:“赵普,你如何记得这般清楚?”
  赵普回道:“臣记得,自那位花蕊夫人入宫之后,皇上就把臣给淡忘了。”
  赵匡胤连忙道:“赵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难道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吗?再说了,与你赵普相较,那花蕊夫人纵然是仙女下凡,也微不足道!”
  赵普哈腰道:“皇上此言,令微臣万分感动!微臣今日真想来个一醉方休!”
  “且慢!”赵匡胤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你暂时还不能醉,朕这里有一首诗,你先给品鉴一下,然后再醉不迟!”
  赵普双手接过那张纸。纸上写有四句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正是花蕊夫人所写。
  赵普仰望赵匡胤言道:“皇上,在臣看来,此诗像是出自花蕊夫人之手。”
  “不错,”赵匡胤竭力保持着镇定从容的表情:“但不知爱卿以为此诗如何啊?”
  赵普回道:“此诗如何,臣不敢妄作评议,因为皇上比臣看得透彻!巧得是,臣这里有一首小词,不知皇上可有兴致一睹?”赵匡胤略略皱了皱眉:“赵普,你什么时候开始填起词来了?”赵普也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皇上一睹便全明白了!”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恭恭敬敬地将那张纸放在了赵匡胤的眼前。赵匡胤垂下眼帘,目光就立即罩在了那张纸上。也真的是罩,想拽走他的目光都很难。
  那张纸上的确写有一首小词,词牌为《采桑子》。词曰:“初离蜀道心将碎,其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如花面,妾最娟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
  赵匡胤盯着《采桑子》看了老半天,然后抬起眼帘盯着赵普的眼睛问:“赵普,这首小词真的是你所填?”
  赵普不紧不慢地言道:“皇上看高微臣了!微臣哪有这等细腻情思?微臣只不过是将这首词誊抄一遍罢了。”
  “赵普,”赵匡胤不觉伸长了脖颈,“莫非,这首词也是出自花蕊夫人之手?”
  赵普故意停顿了一下。赵匡胤急道:“赵普,你是想吊朕的胃口吗?”
  赵普言道:“臣哪敢吊皇上的胃口?只是,这首小词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臣实不敢肯定。臣只是听说,那花蕊夫人随孟昶一起赴汴梁的时候,途经葭萌驿,一时心动,便在葭萌驿的墙壁上题下了这首小词。”
  “竟有这等事?”赵匡胤将信将疑,“朕如何全然不知?”
  赵普言道:“臣也是刚刚才听说此事,所以便把这首小词抄录下来以供皇上过目!”
  赵匡胤忽地笑了:“赵普,朕明白了!这首小词本是你所写,你故意编造这个故事来拿朕开心,是也不是?”
  赵普慌忙道:“皇上,臣即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拿皇上开心啊!更何况,就凭臣这点文化,也写不出这样的词来啊!”
  赵匡胤相信了:“赵普,如此说来,这首小词真的是花蕊夫人所为?”
  赵普摇了摇头:“皇上,那葭萌驿本在利州,而据臣所知,花蕊夫人离蜀赴汴梁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经过利州,所以,臣以为,说此词乃花蕊夫人题写在葭萌驿之壁上,实不足信!”
  “你说的有道理!”赵匡胤点点头,“这首小词定是那些好事者所为!”
  突地,赵匡胤又蹙眉问道:“赵普,你既然不相信这首词乃花蕊夫人所写,又为何要抄来与朕观看?”
  赵普淡淡一笑道:“因为臣觉得,皇上今日召臣饮酒,定与那花蕊夫人有关。”
  “哦?”赵匡胤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何以见得啊?”
  赵普答道:“臣在入宫前,只是这么猜想,而见了皇上之后,臣就敢这么肯定了……不然,皇上就不会一见面便拿出那首诗让臣观瞧,而且,一直到现在,臣与皇上也没有举杯……”
  赵匡胤表现出非常感兴趣的模样:“赵普,你继续说下去。”
  赵普继续言道:“恕臣斗胆……如果臣所料不差,那花蕊夫人自入宫之后,一直冷面如冰,使得皇上心烦意乱!皇上虽然拥有了花蕊夫人,但并不开心……”
  赵匡胤一时无言。无言之后,他言道:“赵普,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赵普把那首《采桑子》词拿过来看了看,然后重又放回到赵匡胤的面前道:“皇上,臣只是这么猜测而已……臣的猜测是,皇上希望那位花蕊夫人能够像这首词的下阕所描绘的那样情意绵绵,而实际情况可能是,花蕊夫人一直沉浸在这首词的上阕中而不能自拔……”
  词这种诗体,大多数都分为二段,第一段称上片或上阕,第二段称下片或下阕。听赵普这么一说,赵匡胤就不禁又把《采桑子》词从头至尾地琢磨了一遍。词的下片是:“三千宫女如花面,妾最娟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词的上片是:“初离蜀道心将碎,其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可不是吗?词的下片表达了那个“妾”对未来“君王”的美好憧憬。这不正是赵匡胤对花蕊夫人所希望的吗?而词的上片却表达了那个“妾”的一种“绵绵”之“恨”:“恨”心将碎,恨“春日如年”,恨“时时闻杜鹃”。花蕊夫人不正是因为心中有“恨”,才会在赵匡胤的面前冷若冰霜吗?
  从此不难看出:《采桑子》一词断然不是花蕊夫人所作。如果花蕊夫人真的有“只恐君王宠爱偏”之愿,那又何故在赵匡胤的面前吟出“更无一个是男儿”之语?
  见赵匡胤低头不语,赵普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地道:“皇上,如果微臣适才所言有唐突冒犯之处,尚请皇上恕罪!”
  赵匡胤抬首叹道:“赵普啊,你真是太精明了,而且是越来越精明了!既然你如此精明,那朕也就实不相瞒:正如你所料,朕今日召你饮酒是假,想让你替朕解忧才是真啊!”
  赵普小声地问道:’皇上之忧果然与那花蕊夫人有关?”
  赵匡胤点头道:“花蕊夫人入宫已二十余日,这么些天来,她从未在朕的面前露过笑脸,甚至从未主动地跟朕说过一句话!朕,朕实在是忧心如焚啊!”
  赵普言道:“皇上对孟昶一家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即是那些蜀国旧臣,皇上也是优待有加。按常理,花蕊夫人应该能够领会皇上的博大胸襟和高尚的品德!”
  “谁说不是呢?”赵匡胤似乎一脸的困惑,“朕加封孟昶一家人,朕加封那些蜀国旧臣,都是当着花蕊夫人的面,朕甚至当着她的面把刁难勒索孟昶的那个成德均给斩了,这些,她不可能不知道,可她就是不领朕的情!朕,朕虽然拥有了她的身体,但却无法拥有她的心!赵普,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皇上说的是呀!”赵普一副十分理解又十分同情的模样。“那花蕊夫人虽然美若天仙,但整天冷面相对皇上,皇上心中的滋味也的确是不好受啊!”
  赵普说着,自顾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还有滋有味地咂了咂嘴。赵匡胤急道:“赵普,你倒是快替朕出主意啊!主意出好了,朕保证与你一醉方休!”
  赵普却沉默了,而且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赵匡胤实在忍不住了,便有些不悦地言道:“赵普,如果你没有什么好主意,那就请回吧!你那贤德的夫人还在家里盼望你呢!”
  赵普不能不说话了:“臣不敢欺瞒皇上,臣适才默然无言,是因为臣想起了自己的故乡。臣虽然是在滁州得以幸遇皇上,但臣的故乡,却是在幽州,臣的童年,便是在幽州度过的。”
  赵匡胤好歹对赵普比较了解,所以也就没有发火,而是不冷不热地问道:“赵普,花蕊夫人与你的故乡有何关系?”
  赵普就像没听见赵匡胤的发问,自顾接着言道:“……臣在幽州有一个童年的小伙伴,姓名记不甚清了,但他给臣的印象极为深刻。他天真活泼、无忧无虑,整天地蹦蹦跳跳,说说笑笑。可有一段时间,他不再说笑了,变得愁眉苦脸的了,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稳,几乎任何事情都不再能够引起他的兴趣了,更不用说让他再露出笑脸了。何哉?原因是,他从野外捉回了一只小鸟,可那只小鸟却受伤了。他把那只小鸟放在一个小木箱里,没日没夜地去将养它、伺候它,希望它能够早日恢复健康,但那只小鸟并未能如他所愿;可奇怪的是,那只小鸟虽然没能恢复健康,但也没有很快地死去,而是一直半死不活地躺在那棺材一样的小木箱里。这样一来,臣的那个小伙伴就一心牵挂在那只半死不活的小鸟身上了,眼见着,他一天天地消瘦、憔悴,甚至为此一病不起。他的父母万分焦急,可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在这当口,臣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只要把那只小鸟偷偷地弄死,一切就万事大吉了。他们听了臣的话,真的把那只小鸟弄死了。果然,臣的那个小伙伴以为小鸟是因伤而死,在悄悄地流了几滴眼泪之后便了无牵挂了。很快,臣的那个小伙伴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又开始天真活泼,有说有笑。”
  赵普说完,目光越过赵匡胤的头顶,似乎在遥望着他的故乡幽州。然而,赵匡胤敢绝对肯定:赵普刚才所讲的故事,纯粹是胡编乱造出来的。
  赵普为何要编造出这么一个故事?赵匡胤自然心知肚明,如果赵普口中的那个童年小伙伴就是花蕊夫人的话,那么,那只受伤的小鸟便只能是孟昶了。换句话说,花蕊夫人之所以一直冷面相对赵匡胤,就是因为那孟昶还活着。想到此,赵匡胤压低嗓门问赵普道:“你是叫朕杀掉孟昶吗?”
  赵普回道:“臣岂敢叫皇上随便杀人?臣只是当着皇上的面在回忆童年的一段往事而已!”
  赵匡胤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赵普,你还在演戏啊?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编故事?真没有想到啊赵普,原来你的肚里也藏有一颗残忍的心啊!”
  赵普赶紧道:“皇上误会微臣了!并非是微臣残忍,而是微臣在为皇上解忧!”
  赵匡胤缓缓地摇头道:“赵普,朕承认,你适才所言,确有道理,但是,朕实不忍心这么做。朕不久前才加封了孟昶,现在又何忍将他置于死地?”
  赵普言道:“皇上仁厚为怀,天下皆知。可是,臣以为,如果皇上一直不忍,那皇上就永远无法得到花蕊夫人的真心!臣以为皇上应当三思啊!”
  赵匡胤真的在三思了。三思过后,他举杯招呼赵普道:“来,喝酒!”
  赵普也没再问,端起杯来与赵匡胤同饮。一阵杯觥交错之后,赵匡胤言道:“朕已不胜酒力,想回殿休息了。”
  赵普言道:“臣早已不胜酒力,只是没有见到皇上点头或者摇头,所以臣不敢告辞!”
  赵匡胤站起了身,赵普也慢慢地爬起。赵普明明白白地看见:赵匡胤重重地点下了头。赵匡胤这一点头不要紧,那孟昶可就没有几天活头了。
  不过,赵普并没有亲手对孟昶下手。他找到了赵光义。他首先问赵光义道:“你说,大千世界当中,无论男人或女人,人人都有一颗残忍之心吗?”
  赵普问得很突然,但这难不倒赵光义。赵光义回答道:“应该是这样吧!就男人而言,有所谓无毒不丈夫之说,就女人来讲,也有最毒妇人心之语!”
  “难怪啊,”赵普恍然大悟似的,“我向皇上建议偷偷地把孟昶处理掉,皇上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赵光义多少有些吃惊:“赵普,我皇兄要除掉孟昶?”
  赵普简明扼要地道:“孟昶不除,那花蕊夫人就对皇上没有笑脸!”
  赵光义不禁张大眼睛道:“原来如此啊!”
  赵普对赵光义言道:“我向皇上提出除掉孟昶,已经残忍过一回了,不知光义兄弟可否有兴趣也残忍一回?”
  赵光义爽快地答应道:“我就替皇兄残忍一回吧!”
  赵普叮嘱道:“最好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赵光义笑道:“这点能耐我还是有的!”
  不过赵光义也没有急着行动,他要认真地思考一番。谋害一个人与杀害一个人有着显著的不同,后者可以大明大亮,而前者则只能暗暗地进行。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思考了一番之后,赵光义就亲自行动了。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夏季尚未过去,能有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也着实难得。就在这么一个难得的天气里,赵光义独自一人悠搭着双手没事人似的走进了孟昶的住处。
  大宋皇弟来了,孟昶自然不敢怠慢,堆起笑脸,弓着腰身,殷勤地围绕着赵光义转悠,还一边转悠一边赔着小心。赵光义呢?一点大宋皇弟的架子都没有,温和地笑着,谦逊地说
  着话。他不仅大加赞美孟昶居室内部装潢布置的华丽,还真诚地询问孟昶在生活上可有什么难处。这着实令孟昶大为感动。
  临近中午时,赵光义与孟昶对饮,装着醉意朦胧的样子把杯子举高放低的时候将毒药融入杯酒之中,然后又故意把自己的杯子与孟昶的杯子放到一起,几杯对饮之后就跟跟跄跄地告辞了。
  孟昶却也“咕咚”一声,将赵光义杯子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可怜的孟昶并不知道,他刚才喝下去的酒里,已经融入了另一种物质:慢性毒药。
  赵光义当然没有喝多,他之所以只与孟昶一人对饮,就是怕别人看见他暗中做手脚。他是在装着醉意朦胧的样子把杯子举高放低的时候将毒药融入杯酒之中的,然后又故意把自己的杯子与孟昶的杯子放到一起。他一切都做得如此逼真,孟昶哪里能够知晓?
  赵光义踉踉跄跄地告辞了,那孟昶居然还心存感激。殊不知,回到开封府之后的赵光义,差点没笑折了腰。
  大概是三天之后的那个晚上,孟昶开始觉着了不舒服。母亲李太后问他哪儿不舒服,孟昶回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像针扎的一样……”
  李太后忙着派人去喊大夫。可大夫瞧不出孟昶患了什么病,也无从下药。李太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痛得在床上打滚。大夫勉强开了两剂药,可根本止不住孟昶的疼痛。
  孟昶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一开始,他还能大声喊叫,接下来,他就只能低声呻吟了。到最后,他痛得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孟昶被那种莫名的疼痛整整折磨了一夜。一夜之后,他死了。死的时候,他的身体踡成了一团。
  孟昶死的时候,赵匡胤正呆在花蕊夫人的房间里。虽说花蕊夫人依旧是一副木然的模样,但她的肉体却也着实让赵匡胤着迷。这不,天刚亮,在花蕊夫人的身边醒来之后,赵匡胤的双手便在她的肉体上抚来摸去了。尽管她看上去什么反应也没有,但赵匡胤依然抚摸得很投入。
  就在这当口,一个太监在外面禀道:“赵普赵大人求见!”
  若是往日,听说赵普求见了,赵匡胤马上便会整衣出召。但这回不同,听到太监的叫声后,赵匡胤并没有起身,只是停止了对花蕊夫人的抚弄。因为赵匡胤有一个预感,赵普此刻求见,八成与那孟昶有关。若是,自然应该让花蕊夫人及时地知晓。
  所以,赵匡胤就冲着外面问道:“可知赵普求见所为何事?”
  那太监回道:“赵大人说,那秦国公孟昶适才因病而逝……”
  果然如此啊!赵匡胤一阵窃喜。虽窃喜不已,他的嘴里也发出了表示极度惊诧的“啊”声。只不过,有人比他“啊”得更早、更真实,那人当然是花蕊夫人。
  赵匡胤这回起身穿衣了,而且速度极快。他还对花蕊夫人言道:“朕一直把秦国公当作是自己的兄长,他此番病逝,朕不能不去看望!”临走时,他还温情脉脉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她脸颊上方的眼眶里,确乎已蕴有了点点泪花。出了花蕊夫人的房间之后,赵匡胤吩咐先前禀报的那个太监道:“这段日子,你就在这里伺候。花妃娘娘的一举一动,你都要仔细地留意,切不可疏忽!”
  那太监唯唯诺诺,花蕊夫人在后蜀宫中的时候,名之为“慧妃”,而入了大宋后宫之后,赵匡胤也没有给她封什么名号,宫中太监诸人为方便起见,就称之为“花妃娘娘”,叫的次数多了,连赵匡胤都这么称呼她了。
  赵匡胤亲自赶往孟昶住处吊唁。那孟玄吉吉哭得死去活来,许多后蜀旧臣虽不敢当着赵匡胤的面号啕大哭,却也在呜咽不已。赵匡胤也情不自禁地洒下了几行热泪。
  赵匡胤当即追封孟昶为“楚王”,还叮嘱陪同的赵普要“以礼厚葬之”。不少大宋朝臣也跟着赵匡胤来到了孟昶的家中。数赵光义表现得最为悲伤。
  五天以后,赵匡胤得到禀报:李太后仙逝了。她是绝食而死的。等赵匡胤领着赵普等人匆匆赶到李太后的住处时,赵匡胤惊异地发现,那李太后依然盘腿坐在床上,面色红润,就像未曾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女人啊!她之所以保持着这么一种姿势告别人间,是因为她的心里很是不甘:后蜀国那么大的地盘、那么多的人口和军队,为何竟会毁于一旦?这究竟是谁之过、谁之罪?
  也许只有赵匡胤才能深刻地理解李太后的不甘心。所以,在李太后的面前,他又一次落泪了。以前的赵匡胤,可不会这么轻易地落泪啊!
  赵普劝道:“皇上,国母已逝,好好地安葬也就是了,你不必如此悲伤……”
  赵匡胤却问道:“赵普,如果那孟昶听从国母的教诲,那朕还敢发兵攻打蜀国吗?”
  赵普回道:“非但不敢,恐皇上还得日夜提防蜀军的入侵!”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是啊!”赵匡胤看了李太后最后一眼,“此乃国母之大不幸,朕之大幸也!”
  是啊,大不幸者俱往矣,大幸者自然活活泼泼地立于这大幸的世界里。不过,也有那么一些人,虽然存活在这大幸的世界里,但却说不准是大幸还是大不幸,比如那个花蕊夫人。
  自孟昶暴死后,赵匡胤有近二十天未踏入她的房门了,一来孟昶尤其是李太后之死,赵
  匡胤心中实在是悲伤,二来赵匡胤是想利用这段悲伤的日子来等候花蕊夫人的改变。欢乐能改变一个人,悲伤同样能改变一个人。所以,赵匡胤就故意暂时疏远了花蕊夫人。
  疏远了花蕊夫人,不等于赵匡胤对花蕊夫人的情况不了解。他不是专门派了一个太监去“伺候”花蕊夫人了吗?
  那太监向赵匡胤报告道:“……秦国公死后的当天晚上,花妃娘娘几乎哭了一夜……第二天,花妃娘娘哭了半宿……第三天,花妃娘娘哭了有一个时辰……第四天,花妃娘娘只哭了半个时辰……国母死后,花妃娘娘又哭了大半夜……”
  实际上,据那位太监观察,李太后死后的第五天,花蕊夫人就不再流泪了,且饮食起居也基本上恢复了正常。但赵匡胤依然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等待着花蕊夫人能够有一种较为彻底的改变。她流泪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不正说明了她在一点点地把后蜀国和孟昶淡忘吗?赵匡胤甚至这样想:如果花蕊夫人真的能够将后蜀和孟昶彻底的遗忘,那我就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来好好地感谢赵普。
  在“疏远”了花蕊夫人第二十天的那 个晚上,赵匡胤带着淡淡的酒香迈进了花蕊夫人的房间。当时,赵匡胤的心情非常地忐忑。虽然等待了这么些天,但如果花蕊夫人依然故我,大宋皇帝又为之奈何?甚至,赵匡胤在迈进花蕊夫人的房间前,曾生起过这么一个念头:征服后蜀国易,征服后蜀国的一个女人难啊!
  然而,让赵匡胤惊喜的事情发生了。他刚一迈入花蕊夫人的房间,那花蕊夫人就笑吟吟地迎上来施礼道:“臣妾恭候皇上大驾。”
  赵匡胤一时间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花蕊夫人的脸上只是挂着浅浅的笑容,但在赵匡胤看来,那浅浅的笑容,绝对是世间最璀璨的花儿!
  啊!花蕊夫人终于面对着他赵匡胤露出笑脸了!那一特定的时刻,赵匡胤一下子变成了天底下最为幸福的人了!
  幸福太浓烈了,又来得太突然了,往往会使人在瞬间发呆。当时的赵匡胤就处于这种状态。他呆呆地看着花蕊夫人,就像从未见过她似的。
  花蕊夫人不太明白,被赵匡胤看得有些心里没底,口里不觉喃喃言道:“皇上,臣妾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没有,爱妃绝对没有惹朕生气!”赵匡胤回过神来,一下子将她拦腰抱离了地面,一边急急地向床边走一边急急地言道:“朕连高兴都来不及呢,又哪会生气?”
  来到床边,赵匡胤轻轻地将她横陈在床上,跟着就迫不及待地解卸她的衣衫。她娇滴滴地言道:“皇上是不是太性急了?”
  他毫不掩饰地答道:“多日未见爱妃,朕有些性急,也合情合理!”
  早晨醒来,赵匡胤禁不住地又是一阵狂喜。原来,花蕊夫人正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躯体上。过去,都是他拥她而眠,他若不去拥她,她就决不会依偎在他的怀里。可现在不同了,她就像一根温柔的藤,正无比亲密地缠绕在他的躯干上。这只能说明花蕊夫人已经心甘情愿地承认了这么一个事实:赵匡胤是可以无条件地占有她身心的惟一男人!
  故而,赵匡胤醒来之后,真想立即颁诏晓谕天下:朕已经得到花蕊夫人的心了!
  如果说赵匡胤征服了后蜀国是大宋王朝一次莫大的胜利的话,那么,赵匡胤此番彻底征服了花蕊夫人便无疑是他个人的一次伟大的胜利!
  赵匡胤醒来之后的又一个念头是:应该好好地去感谢一下赵普。他并不知道孟昶之死乃赵光义所为,他把花蕊夫人得以回心转意的功劳几乎全记在赵普的头上了。
  巧的是,赵匡胤正要召见赵普,赵普却主动地入宫了。只不过,赵普此番面见赵匡胤,并非为了报喜,而是来报忧的。
  早在这一年(乾德三年)的春天,也就是王全斌率宋军占领了成都后不久,赵匡胤就派人通知王全斌:把蜀国的降兵降将集中起来,然后一起送到汴梁来。赵匡胤此举的目的有二:一、宋军虽然占领了成都,但蜀国的地盘很大,为数不多的宋军还有很多任务要完成,所以,如果不把蜀国的降兵降将全部集中起来,那就会有潜在的危险;二、把蜀国的降兵降将送到汴梁来,可以从中挑选一些“精兵强将”来充实宋朝军队,赵匡胤的统一大业远未完成,宋军自然要大大地充实。
  可据赵普言称,这么多天来,他一直没有得到那些降兵降将的任何消息。
  赵匡胤见了赵普,本是满心欢喜的。花蕊夫人冲他笑了,这岂不是天大的喜事?然而,听赵普这么一说,赵匡胤的眉头马上就紧锁了起来。与军国大事相比,花蕊夫人的笑容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喜事。
  乾德三年十月,一天晚上,确切说,是在一天的子夜时分,赵匡胤正与花蕊夫人交颈而眠。突地,一个太监的尖叫声把赵匡胤和花蕊夫人都惊醒了。那太监尖叫道:“皇上,赵普赵大人有要事求见!”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匡胤一骨碌便翻身下了床,花蕊夫人也赶紧下床为赵匡胤穿衣。赵匡胤面色沉重地道:“赵普此时求见,不是北边发生了战事,就是成都方面发生了意外!”
  果然,赵普告诉赵匡胤:王全斌来信紧急求援,说是后蜀国降兵和百姓叛乱,叛乱者多达十数万之众!
  有关后蜀国降兵和百姓叛乱的消息接连不断地传到汴梁来。对赵匡胤而言,听到的都是坏消息。
  参加叛乱的人数足有十七万,号称“兴国军”。叛首叫全师雄,自称为“兴蜀大王”。全师雄开设幕府,置立节度使二十多人,俨然以皇帝自居了。
  后蜀国四十六州中响应全师雄叛乱的多达十七州。叛军分据要害之地,重兵把守剑门,中原与蜀地的联系几乎完全隔断。
  全师雄正在调兵遣将,准备攻打成都。
  赵匡胤令赵光义带二万禁军和一万厢军火速南下,从归州一带驰授成都,平定叛军。
  赵匡胤虽然没有亲自率军入蜀平叛,但他在汴梁皇宫中,却对平叛之事日夜牵挂。以至于冷落了不少朝政,冷落了不少朝臣,甚至冷落了那位花蕊夫人。
  想当初,他对花蕊夫人可谓是朝思暮想,得偿所愿之后,他对她几乎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有空没空,他总爱往她的住处走上一遭,有事没事,他又总喜欢将她纳入怀中尽情地亲热一番。他如此地专宠于她,惹得原先受他宠爱的韩妃等人窝了一肚子的怨气。然而,自赵光义领兵入蜀之后,一连数月,花蕊夫人只见过赵匡胤数次。平均起来,他一个月只去她那里一回,即使去了,他也带有很明显的敷衍色彩。而在此之前,只要他与她单独呆在一起,那缠绵悱恻的动人情景就会立刻出现。
  赵匡胤冷落花蕊夫人,自然是因为太过牵挂宋军平叛之事。但花蕊夫人并不知晓。她身处深宫,哪里闻得那么许多纷纭世事?她认为,大宋皇上已经对她不怎么感兴趣了。
  她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大凡才女(包括才子),似乎总脱离不了多愁善感的品性。她固然识义识理,但更识情识趣。在孟昶的怀抱时,她备受宠幸,转投赵匡胤的怀抱后,她又使得大宋后宫佳丽黯然失色。可现在,大宋皇帝仿佛是在倏忽之间便对她不亲不热了,这怎能不让她黯然神伤?
  因此,花蕊夫人瘦了,而且瘦得还很厉害,偶然见她一面的赵匡胤也看出来了。于是,赵匡胤就问她:“爱妃何以如此憔悴?”
  花蕊夫人答道:“臣妾就像一朵花,有绽放的时候,也有凋败的那一天!”
  她的意思是说,她已经开始凋零了。赵匡胤笑道:“爱妃言之谬也!在朕的眼里,你永远都在绚丽的绽放!”
  与她耳鬓厮磨了一些日子,赵匡胤也变得有些诗意了。花蕊夫人忽然低吟出一首小诗来:“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花蕊夫人所吟,乃盛唐山水诗人王维的一首《辛夷坞》。王维作此诗,本是想借一种大自然的寻常景致来阐明一种禅的境界。花蕊夫人将它拿来借以表达自己因“涧户寂无人”而“纷纷开且落”的寂寞难耐的心境,不仅十分恰当,也十分含蓄。
  赵匡胤虽然不知花蕊夫人所吟是何人诗篇——他还以为此诗是花蕊夫人所作——却也能够听出诗中有一种忧怨意味,而且还立即就明白了她因何而忧怨。
  于是,赵匡胤就将她轻轻搂入怀里道:“爱妃近来颇为冷清,朕是知道的,但爱妃休得埋怨朕……”
  花蕊夫人言道:“臣妾岂敢埋怨皇上?”
  跟着,她又吟出一首小诗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回赵匡胤听出来了,她所吟乃王维诗作《相思》。据载,唐朝“安史之乱”之后,当时名动天下的歌手李龟年从宫中流落民间(主要是在江南),经常为人演唱这首《相思》,使得王维的这首小诗成为当时广泛流传的小曲。赵匡胤自然不会对它陌生。
  而且,赵匡胤不仅听出了花蕊夫人所吟乃《相思》一诗,还听出了花蕊夫人是以红豆自喻来表达对他的无限情思。红豆为何物?据说,红豆乃一女人魂魄所化,那女人因思念丈夫而死,死后化为一粒红豆。花蕊夫人对他赵匡胤思念如此,他赵匡胤还不为之动容?
  赵匡胤搂着她的双臂就不禁增加了几分力量,口中深情地言道:“爱妃啊,你知道吗?朕虽热爱美人,但更爱江山啊!”
  赵匡胤的深情中无疑蕴着几许的无奈。他真想把蜀人叛乱之事告诉她,从而说明自己为何会冷落她的原因,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有一种不大不小的担心。他担心的是,如果把蜀人叛乱一事告诉她,会不会勾引起她对已经灭亡了的后蜀国的怀念?更主要的,她会不会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孟昶?
  赵匡胤觉着自己有些对不起花蕊夫人,所以他就又想:待蜀地的局势好转之后,一定要多抽点时间来陪陪花蕊夫人。
  这一年(乾德四年,公元966年)的七月,一天早朝的时候,赵普告诉赵匡胤:赵光义和曹彬击溃了全师杰的叛军、打通了中原入蜀的通道,已经和王全斌等人兵合一处,正在全力围剿全师雄的叛军。
  赵普还环视文武百官言道:“我以为,那贼首全师雄虽还有几分力量,但叛匪大势已去,我大宋军队彻底平定叛乱恐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了!”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君臣闻言无不欢喜,赵匡胤自然也高兴万分。虽然平叛行动尚未结束,但蜀地大局已定,至少,那全师雄看来是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心中一高兴,赵匡胤就想念起花蕊夫人来了。于是,当天中午,他传下旨去,着花蕊夫人到他的寝殿侍酒。侍酒当然不是主要目的,他的主要目的是叫她侍寝。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尽情地拥抱她那美妙的身体,赵匡胤不禁热血沸腾起来。
  二人相聚后,赵匡胤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灌酒。她忍不住地劝道:“皇上这般饮法,恐有损龙体……”
  赵匡胤却道:“朕好长时间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饮酒了,朕今日一定要饮个痛快!”
  她只得暗自叹息一声。她本以为,她今日定能与他好好地柔情蜜意一回,没成想,他把精力都放在酒上了。看起来,与酒相比,她在他的心目中也的确是微不足道啊!
  她当然是误会了他。赵匡胤的本意,是想喝上几壶酒来增添男人的豪气,然后再与她尽兴。但事与愿违的是,他喝着喝着喝顺口了,只想着一醉方休了。这样一来,可就苦了满怀期待的花蕊夫人了。
  他一杯杯地饮,她一杯杯地斟。最终,他竟然喝醉了。她无奈,只好叫太监宫女把他扶到龙床上。她正要为他宽衣呢,他却早已酣然入睡了。
  一个老太监劝花蕊夫人也去休息,花蕊夫人没有同意,相反,她把太监宫女都打发走,自己坐在床边,一边默默地凝视着他的脸庞,一边默默地想着心事。
  是呀,如果赵匡胤此时能够坐起身来,并把她温柔地揽入怀中,那对她而言,该有多么地幸福啊!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太阳都偏西了,赵匡胤依然酣睡如故。
  她不禁打起盹来。坐了这么长的时间,中午也喝了几杯酒,她实在没有精力再睁着双眼凝视他了。可就在这当口,一个太监匆匆走到她的身边,说是宰相赵普求见。
  花蕊夫人蹙眉对那太监言道:“皇上如此,又如何见宰相?”
  太监回道:“宰相大人已经在殿外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花蕊夫人问道:“你没告诉宰相大人,说皇上中午喝醉了吗?”
  太监刚要回答,那赵普却甩着双手走了进来。见了花蕊夫人,赵普躬身施礼道:“臣普给娘娘千岁请安!”
  花蕊夫人连忙道:“赵大人,皇上饮酒过量,尚未醒来……”
  赵普走到床边,双膝着地,然后高声言道:“微臣赵普有事叩见皇上!”
  赵匡胤没有反应。赵普连叫了数声,赵匡胤只是翻了一个身,又扯起了呼噜。花蕊夫人一边问道:“赵大人,这如何是好?”
  赵普回答:“娘娘休急,臣普自有办法。”
  说完,赵普站起身,转向那太监言道:“烦公公端盆凉水来!”
  太监离去。花蕊夫人赶紧问道:“宰相大人,你要凉水何用?”
  赵普回道:“臣用凉水浇圣上的脸,圣上立刻就会醒来。”
  花蕊夫人大惊:“这……如何使得?”
  赵普淡淡一笑道:“娘娘休得担心!臣过去曾做过此事。”
  赵普过去的确用凉水浇过赵匡胤的脸,花蕊夫人不知道,所以就慌了。一慌之下,她冲着赵匡胤喊道:“皇上,你快醒醒,宰相大人要用凉水浇你!”
  还别说,花蕊夫人这么一喊,赵匡胤真的醒了。巧的是,那太监正好端着一盆凉水走进来。
  赵匡胤坐起身,先看看赵普,再看看那太监端的凉水盆,然后又看着赵普言道:“你,是不是又想用凉水浇朕?”
  赵普回道:“臣不敢!”
  “不敢?”赵匡胤指着那太监问赵普道:“你既然不敢,为何又叫他端来了凉水?”
  赵普哈腰言道:“臣叫这位公公端来凉水,是因为臣现在有些糊涂,想清醒清醒。”
  说着话,赵普便从太监的手里接过盆,又将盆举过自己的头顶,然后“哗啦”一声,把盆里的凉水从头淋到了脚。
  花蕊夫人很是吃惊,赵匡胤却“哈哈”大笑道:“赵普,你现在清醒了吗?”
  赵普认认真真地回道:“启禀皇上,臣现在完全清醒了!臣清醒之后,立即就悟出这么一个道理:作为一国之君,既不可好色,也不可贪杯!”
  赵匡胤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凝固了:“赵普,你是在责怪朕既好色又贪杯吗?”
  赵普言道:“臣子哪敢责怪皇上?只是微臣浇了凉水之后头脑有些清醒了,悟出了这么一个道理,随口说出而已!”
  赵匡胤哼了一声道:“赵普,你别在朕的面前装腔作势!朕且问你,从去年年底到现在,朕去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能叫好色吗?从今年年初到今天,朕只醉了这么一回,这也能叫贪杯?”
  见赵匡胤有些生气了,赵普慌忙道:“看来皇上真的是误会微臣了!微臣自认识皇上的那天起,就从未说过皇上是什么好色贪杯之人!微臣过去没这么说,现在更不会这么说,将来也不会这么说!皇上,臣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
  赵普的脸上,现出一丝讨好的表情来。赵匡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赵普,你一肚子花花肠子,天下谁人能了解你?好了,你也别啰嗦了,说吧,你现在来见朕,究竟有什么事?”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回道:“有一个叫孔宜的人想求见皇上。”
  赵匡胤双眉一皱:“这个叫孔宜的人在何地任何职?”
  赵普答道:“孔宜本是曲阜人氏,乃一介平民耳,正在殿外等候见驾!”
  赵匡胤双眉一瞪:“赵普,你是不是成心跟朕过不去?一介平民想见朕,你就闯入宫中打扰朕的午休,还要用凉水浇朕,还信口雌黄地大谈什么好色贪杯之理!赵普,如果天下的百姓都跑到京城要求见朕,你是不是都把他们领到宫里来啊!”
  赵普言道:“请皇上听臣把话说完。这个叫孔宜的人虽然是一介平民,但又十分地特殊。他是孔子的四十四代嫡孙!臣以为,皇上应该见他一面!”
  赵匡胤不觉“哦”了一声,他算得上是一个重视文化的皇帝,他曾在朝中大张旗鼓地要求文武百官都要努力地学文化。既然如此,孔子的嫡孙要求见驾,他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赵普,”赵匡胤的语气明显的有些缓和:“那孔宜求见,朕自会答应,但你明日再来禀报,莫非就迟了?”
  赵普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那孔宜从曲阜一路直到京城,吃尽了苦辛,又无门路得以求见皇上,只得忍饥挨饿在京城流浪。微臣是在入宫前不久才得知此事,所以就斗胆前来打扰皇上。”
  赵匡胤斜视着赵普:“这个孔宜如何会在京城里忍饥挨饿?他要求见朕,又所为何事?”
  原来,孔宜居家读书数十载,历经数朝,但从未考取过进士,家道日趋衰微,竟自到了衣难遮体、饭难果腹的境地。这一回,他想方设法地弄了一点盘缠,一路步行到了汴梁。他闻听当朝皇上非常重视读书人,所以就希望大宋皇帝能够看在孔老夫子的面子上赏赐他孔宜一个差事做,也好使得他这一支孔子的血脉延续下去。只是到了汴梁之后,苦于没有门路得以进见皇上,他便只好一边在京城乞讨流浪,一边无望地继续等待。就在这当口,他幸运地遇到了赵普。
  赵普对赵匡胤言道:“皇上,孔宜已过了半百之年,就是再考下去恐也难以高中,更何况他还早已家徒四壁了……”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好吧,朕这就出去见他一面。”
  在花蕊夫人的服侍下,赵匡胤穿好了龙袍。赵普呢,依然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好在这是夏末季节,穿着湿衣服也并不寒冷。
  刚出寝殿,赵匡胤就低低地对赵普言道:“朕知道自己有贪杯的坏毛病,但你在花蕊夫人的面前说那等好色贪杯的道理,岂不是故意给朕难堪?”
  赵普赶紧道:“此乃臣之大过也!不过臣先前所言,实乃玩笑,还望皇上万万不可当真,否则,臣心实难安矣!”
  赵匡胤撇了撇嘴道:“你心装在你的肚里,朕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赵普没再表白自己,因为他与赵匡胤已经走到了那个孔宜的近前。孔宜当然是跪着的,额头紧贴着地面,赵匡胤的脚几乎都要碰着他的头颅了,他也浑然不知。
  赵匡胤沉声问道:“下跪之人可是孔宜?”
  孔宜反应过来了,连忙磕头呼道:“草民孔宜,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叫孔宜“平身”。孔宜不敢起身。赵匡胤又言道:“孔宜,你乃孔夫子之后,不必在朕的面前长跪!”
  孔宜这才哆哆嗦嗦地爬起。虽然孔宜没敢抬头,但赵匡胤却也看见,孔宜的脸上,刀刻般的皱纹纵横交错,而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向别人诉说着生活的辛酸。孔圣人之后,竟然沦落到这步田地,赵匡胤心中确实有些不忍。
  “孔宜,”赵匡胤轻轻地道,“你的情况,宰相大人刚才都已经对朕说了,朕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这样吧,朕现在就赐你进士出身,如何?”
  孔宜“咕咚”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孔宜,你起来吧,朕的话还没说完呢。”待孔宜再次爬起身,赵匡胤又言道:“孔宜,你光有进士出身还不行,朕还得封你个官做,不然,你以后的日子依然艰难!”
  赵普一旁奉承道:“吾皇圣明!”
  赵匡胤看着赵普问道:“可知曲阜县衙有什么官职空缺?”
  赵普答道:“回皇上,臣入宫前曾询问过吏部,吏部告诉臣,曲阜县尚缺一名主簿。”
  赵匡胤暗道:“赵普啊,你如何知道朕一定会让孔宜在曲阜为官?”赵匡胤嘴里说的是:“孔宜,你就在你的家乡做一名主簿吧!此官虽不大,却也可使你衣食无忧。朕记得,你的先人孔夫子曾说过这样的话: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你乃孔夫子之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赵匡胤引用孔子的话,是担心孔宜嫌主簿一职太小。赵匡胤的意思是:孔子说“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我现在让你孔宜“衣食无忧”,你也该知足了。
  殊不知,对孔宜来讲,由一个穷困潦倒又屡试不第的老书生一跃成为仅次于县令的主簿,真不啻于是从地狱走上天堂了,故而,听了赵匡胤的话后,孔宜一下子因惊喜交加而怔住了,以至于都忘了谢恩了。
  赵普及时提醒道:“孔宜,快谢恩啊?”孔宜这才伏地叩首道:“谢主隆恩!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孔宜,你起来,朕还有话要说!”
  这倒有点出乎赵普的意料了,赵匡胤已经赐孔宜进士出身,又封了孔宜的官,还有什么话要说?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就听赵匡胤言道:“孔爱卿,朕听赵宰相说你饱读诗书数十载,所以,朕现在就想出两副对子让你应答,你可有兴趣?”
  一句“孔爱卿”,叫得孔宜的骨头都酥软了:“小臣能与皇上答对,是小臣的莫大荣幸!”
  赵匡胤先是乜了赵普一眼,然后对着孔宜说出了上句:“花径不曾缘客扫。”
  孔宜立即对曰:“蓬门今始为君开!”
  赵匡胤点点头,接着言道:“纨袴不饿死。”
  孔宜对道:“儒冠多误身!”
  赵匡胤笑道:“好!孔爱卿,宰相大人说得没错,看来你真的是饱读诗书啊!”
  表面上看起来,赵匡胤好像是在考查孔宜是否真的有真才实学,其实不然,赵匡胤出的那两句对子,甭说是像孔宜那般终日与书为伴的人了,就是赵普,也能毫不费力地答出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二句,本出自唐代大诗人杜甫的《客至》一诗,而“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二句,也是出自杜甫的《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一诗中。这都是广为传诵的名句,孔宜焉能不知?
  既如此,赵匡胤又为何要拿这样的诗句来与孔宜作对?个中道理,赵普立刻就明白了。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二句,本是杜甫用来表达对朋友崔明府的深厚情谊的。两句诗的大意是:我家中长满花草的庭院小路,从来没有因为客人的到来而打扫过(实谓杜甫不轻易地接待客人),但今日,你崔明府来了,我家的“蓬门”才第一次打开,诗中除了表达杜甫与崔明府之间的深厚友情外,还明显的含有杜甫对崔明府的无比敬重。这就不难看出,赵匡胤是以杜甫自喻的,同时把孔宜比做了崔明府。赵匡胤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想含蓄地告诉孔宜:我之所以这样待你,是因为我是一个仁义之君。
  “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二句诗,本是杜甫的愤激之辞。“纨袴”者,贵胄子弟也。“儒冠”者,读书之人也。杜甫用这两句诗是在告诉朋友和后人:在他所处的时代里,那些纨袴子弟,不学无术,却偏偏过着脑满肠肥的生活,根本没有“饿死”之虞,而像他那样的读书人,虽然满腹经纶,却只能挣扎在“饿死”的边缘,竟至“误身”(主要指耽误了事业和前程,同时也包含着耽误了性命之意)。赵匡胤借与孔宜答对引出这两句诗,当然是想反其意来告诉孔宜:我所统治的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的现象发生,你孔宜不就是个鲜明的例证吗?所以,我赵匡胤就不仅是个仁义之君,还是个圣明之君。
  故而,待那孔宜被一个太监领走之后,赵普就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冲着赵匡胤言道:“吾皇陛下真是个至仁至义、至圣至明又聪明绝顶的君王啊!”
  赵匡胤眼皮一抬道:“赵普,只许你聪明一世,就不许朕聪明一时?”
  赵普忙道:“皇上是聪明一世,臣只能聪明一时!”
  “是吗?”赵匡胤的表情认真起来:“赵普,朕且问你,朕即刻便要回殿与那花蕊夫人一起玩乐,你说,朕此举是不是有好色之嫌?”
  赵普赶紧赔笑道:“皇上好像还在生臣的气啊!”
  赵匡胤却道:“朕岂敢生你的气?”说完,便拂袖而去。剩着赵普,站在赵匡胤的寝殿外,好长时间都没有动身。
  赵普便以为,皇上是真的生气了,不然,天色将晚,皇上为何不留他赵普一起用膳呢?这么想着,赵普就有点惴惴不安起来。不管怎么说,惹皇上生气总不是一件好事情。所以赵普就又这么想:我怎么老惹皇上不高兴呢?
  但没多久,赵普就发现,他那种惴惴不安似乎是多余的。因为,有一天晚上,赵匡胤又跑到他赵普家里来吃狗肉了。
  那天晚上,赵普觉得腰有点不舒服,所以吃过晚饭后不久就上床休息了。妻子和氏很解风情,骑在赵普的双腿上,为他温柔地揉腰。她只揉了那么一小会儿,就不仅将他的腰部揉得舒舒服服,还将他的欲望给揉得升腾了起来。
  于是赵普就仰过身来,将她搂入自己的怀中……
  就在这节骨眼上,门外传来一声吆喝:“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之音尚未完全落,赵匡胤就已经破门而入了。这似乎也不能全怪赵匡胤:赵普的房门应该是拴上的。
  破门而入之后,赵匡胤不觉怔住了:“赵普,你这么早就上床休息了?”
  待瞥见赵普身后的和氏正在匆忙穿衣时,赵匡胤又忙着改口道:“哦,朕明白了!朕现在来的不是时候!”
  跪在赵普身后的和氏,虽然衣衫零乱,面上却也从容:“万岁爷,你是一国之君,你什么时候来岂能由别人决定?”
  赵匡胤笑道:“听大嫂的话音,大嫂像是生气了!这样吧大嫂,朕下次再来,先叫你的仆人通报一声,如何?”
  赵普忙道:“皇上万万不可!皇上乃国之至尊,哪有事先通报臣子的道理?”
  “好,好!”赵匡胤一边找了个凳子坐下一边言道,“赵普,你和尊夫人快下床吧!你们那么跪在床上,朕也不好同你们说话啊?”
  赵普及和氏依次下了床。赵匡胤忽然道:“赵普,你手脚很麻利啊!朕从屋外走到屋内,这么短的时间,你连朝服都穿上了?”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尚未开口,和氏接道:“万岁爷,我家老爷哪有这么快的手脚?只因你经常突然而至,我家老爷怕有失君臣之礼,所以连晚上睡觉都不敢脱去朝服!”
  前文中说过,臣子见了皇上是要穿着朝服的。而和氏所言也并非虚妄,史书中确有这般记载。从此可以看出,赵匡胤是赵普家的常客,而且往往不打招呼。只是赵匡胤没有去注意什么朝服不朝服的问题。
  赵匡胤盯着赵普问道:“尊夫人所言当真?”
  赵普回道:“臣不敢在皇上面前说谎,拙荆也是如此!”
  “此乃朕之过也!”赵匡胤摇了摇头,不无自责之意,“赵普,从今往后,不论在何时何地,你都可以穿任何衣裳见朕!”
  赵普躬身道:“臣不敢也!”
  和氏却道:“有什么不敢的?万岁爷的话就是圣旨,老爷莫非想抗旨吗?”
  赵匡胤笑道:“嫂夫人所言极是!”
  赵普也笑道:“那臣就遵旨了!臣今日黄昏刚刚杀了一条狗,不知皇上可有兴致就着狗肉喝上几杯淡酒?”
  赵匡胤立即言道:“赵普,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朕了!朕此时来此,就是想吃大嫂煮的狗肉的,但又担心你这里没有……”
  和氏言道:“万岁爷,你恐怕小看我家老爷了!我家老爷隔三岔五地派人去买狗在家里养着,万岁爷你什么时候来,都有现成的狗肉吃!”
  赵匡胤高兴地道:“赵普,你真是用心良苦啊!”又转向和氏道:“也有劳大嫂了!”
  待和氏走后,赵普言道:“皇上,如果臣所料不差,你是因为今日傍晚得知那叛首全师雄又被光义兄弟大败了一次,心中一高兴,才想起到臣这里来吃狗肉的吧?”
  赵匡胤言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光义近日来连连大败叛军,朕的心里的确十分高兴。但高兴之余,朕又在想,待蜀人叛乱被彻底平定之后,朕究竟该如何处置王全斌等人?”
  赵普言道:“臣记得,皇上曾在朝廷上说过,如果蜀人叛乱确由王全斌等人所引起,那么,纵然王全斌等人有灭蜀之大功,皇上也要严惩他们!”
  “是呀,是呀。”赵匡胤点头道,“朕说过的话,朕岂能轻易忘记?只不过,王全斌等人一举灭蜀,这功劳也的确是非同小可啊!”
  赵普马上道:“皇上,如果蜀人叛乱确由王全斌等人引起,那王全斌等人的罪过也同样非同小可啊!”
  “你说得没错,”赵匡胤接着道,“这样看来,即使蜀人叛乱真的是由王全斌等人引起,王全斌等人的功过好像也可以互相抵消啊!”
  赵普听出来了:皇上有饶恕王全斌等人之意。而且,赵普还敢肯定:皇上一定是知道了蜀人叛乱确系王全斌等人引起,不然,皇上就不会当着他赵普的面说什么“功过”“可以互相抵消”的话。
  而事实上,赵普的推测是正确的,赵光义和曹彬击溃了全师杰、打通了中原入蜀的通道后,赵光义就秘密派人将自己调查的情况禀报了赵匡胤。赵匡胤得之后,暗暗思忖了好几天,最终,他悄悄派人回复赵光义:暂不要对王全斌等人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一切都等到回京以后再作处理。故而,金堂之战后,赵光义虽然从大局考虑、抓捕了王全斌等人,但也只是抓捕而已。
  赵普虽然猜中了赵匡胤已经知道蜀人叛乱的缘由,但也没有就此询问。他深知,与赵光义相比,皇上的心肠是比较软的。实际上,他早就预料到:即使蜀人叛乱是王全斌等人一手造成的,皇上也不会对王全斌等人怎么样的。
  赵普想了想,然后言道:“皇上,臣以为,现在讨论如何处置王全斌等人为时尚早,一来叛乱还没有彻底地平定,二来蜀人叛乱的原因还没有真正地弄清楚。说不定,蜀人叛乱与王全斌等人本无多大的干系呢!所以,臣的意思是,等王全斌他们归京之后,由满朝文武集体议论他们的功过是非比较妥当。不知皇上以为如何啊?”
  赵普留了一手。赵普的意思是:由满朝文武来决定王全斌等人的功过,你皇上恐就不便太过自作主张了。
  赵匡胤听出了赵普的弦外之音,刚要开口,那和氏端着一盆热气腾腾又芳香扑鼻的狗肉走来。赵普忙道:“皇上,狗肉煮好了,快趁热吃罢!”
  赵匡胤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和氏热络地言道:“万岁爷,臣妾适才煮了半只狗,你就敞开肚皮吃吧!”
  赵匡胤喜笑颜开道:“好,好!大嫂既然如此盛情,朕也就不客气了!”
  赵匡胤真的不客气,大块吃肉,大口饮酒,赵普的肚里虽然一点也不空,但也强撑着陪赵匡胤吃喝。君臣二人相对而坐,一边吞着狗肉一边频频举杯,气氛着实融洽无比。而赵匡胤一边吃喝一边还时不时地对狗肉的味道称赞几句,那气氛就越发地融洽了。
  但不一会儿,赵普和赵匡胤之间的气氛就变得不那么融洽了。是赵匡胤先挑起的一个话题,然后赵普从中作梗。二人几乎争吵了起来。
  一开始,二人的意见倒是一致。赵匡胤言道:“赵普啊,眼看着光义就要把叛乱平定下去了,屈指算来,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里,朕在宫中是吃不香又睡不稳,所幸的是,北方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不然,朕这一年真不知道如何才能熬得过来啊!”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问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是想到京城之外去走上一走?”
  “没错!”赵匡胤立即道,“不瞒你说,朕这一年确实憋得难受,所以朕很想与你一道到京外去走走!”
  赵普点头道:“臣完全赞同皇上的意见。臣听说,京城周围的土地,今年秋天的庄稼都
  长得很不错,可以说是丰收在望。臣以为,皇上正好可以私访一下民情!”
  “你说得对!”赵匡胤也点了点头,“朕自登基以来,老想着如何才能一统天下,而实际上,朕应该多抽点时间去微服私访。虽然朕不可能走得太远,但在京城周围转转也是会有收获的!”
  赵普问道:“皇上准备何时出京?”
  赵匡胤言道:“事不宜迟,明早就动身,反正微服私访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赵普言道:“臣以为,皇上这次出京,应该到乡村去看看,不然,皇上就不能真正地体察到民情。”
  “好!”赵匡胤同意了,“现在正是稻花飘香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去乡村转转,定然有一番诗情画意!”
  如果这个话题只说到这里,那赵普和赵匡胤之间就不会闹别扭了。问题是,赵匡胤紧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话:“赵普,朕这次微服出京,除了带上你之外,朕还想带上另外一个人。”
  赵普一皱眉:“另外一个人可是那位花蕊夫人?”
  “正是!”赵匡胤似乎有点殷勤地为赵普斟上酒,“知朕者,惟赵普也!”
  但赵普好像不领情:“皇上,敢问你为何要带花蕊夫人同行?”
  赵匡胤道:“赵普,你也不是不知道,那花蕊夫人本是一个才女,经年累月地呆在宫中,岂不是闷得慌?所以呀,朕就想趁这个机会带她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啊,她在乡村的田野上这么一走,会触发许多的灵感,然后写下许多美妙的诗篇,让朕与尔等细细地欣赏。赵普,朕之所言可有几分道理?”
  赵普悠悠言道:“皇上所言自然是有道理的。但臣想,皇上既然如此关怀花蕊夫人的才情,那何不干脆将她放出宫去?”
  赵匡胤挤眉弄眼道:“你这不是开天大的玩笑吗?她这样的女人,朕好不容易才得到,又如何舍得放她出宫?”
  “既然如此,”赵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皇上就不要带她出行!”赵普说得干净利落,赵匡胤不禁一怔:“这是为何?”
  赵普回道:“因为皇上此次出行是微服私访民情,而带上花蕊夫人,那皇上就只能游山玩水了!”
  赵匡胤做出几缕笑容道:“赵普,朕在微服私访民情的同时,顺便游游山玩玩水,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赵普言道:“这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皇上明日带上了花蕊夫人,那就恕微臣不能奉陪!”
  赵匡胤一愕:“赵普,你这是何意?”
  赵普绷着脸道:“臣的意思是,臣只想私访民情,臣不想游山玩水!”
  “赵普!”赵匡胤来气了,“你是在指责朕吗?”
  赵普答道:“臣不敢!”
  赵匡胤越说越来气:“赵普,究竟你是皇上还是朕是皇上?”
  赵普回道:“当然皇上是皇上!”
  “那好,”赵匡胤差点站起来,“既然朕是皇上,那朕的意见,你为什么要反对?”
  赵普的脸上现出一种无辜的表情来:“皇上,臣何曾反对过你的意见?皇上说明日要带花蕊夫人同行,臣并没有说不同意啊?退一步说,即使臣再不同意,恐也无用啊?臣的意思是这样的:既然皇上明日带着花蕊夫人出京去游山玩水了,那臣就理应留在京城代皇上处理国事。皇上,臣这样做,莫非也有错?”
  赵匡胤冷冷地问道:“赵普,依你的意思,是不是只有你的心里整日地装着国事,而朕的心里却整日地在想着游山玩水?”
  赵普温和地笑道:“皇上,这是你说的,臣可不敢这么说!”
  “好!”赵匡胤终于站了起来,“这就是朕说的!朕就这么说!朕明日就带花蕊夫人一同出京,你赵普还有什么话说?”
  赵普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皇上,臣现在无话可说了!臣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
  赵普还笑嘻嘻地为赵匡胤斟了一杯酒。赵匡胤追问道:“赵普,你明日究竟随不随朕同行?”
  赵普回道:“臣已经说过了,臣现在无话可说了!”
  “你!”赵匡胤要发火了,就在这当口,那和氏端着一碗狗肉走进了屋。
  见赵匡胤挺立身躯,圆睁二目的模样,和氏故意将手中的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搁,然后冲着赵普大声道:“老爷,你怎么又惹万岁爷生气了?万岁爷一生气,岂不是又要把老爷你赶出京城?”
  和氏旧事重提了,赵普连忙道:“夫人,你误会了!皇上没有生气,皇上是因为狗肉吃多了站起来顺顺气!”
  “是吗?”和氏盯着赵匡胤的脸,“万岁爷,你真的没有生气?”
  “没……有!”赵匡胤赶紧坐下,“大嫂,你煮的狗肉这么好吃,朕连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生气?”
  “倒也是呀!”和氏自顾笑了笑,“臣妾记得,万岁爷曾当着臣妾的面说过,说再也不会对我家老爷发火了,既如此,万岁爷今天晚上又如何会对我家老爷生气?”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匡胤自嘲地一笑道:“大嫂真是好记性啊!”
  虽然,经和氏这么一搅和,赵匡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但屋内的气氛,终究没有先前那么融洽了。而且,一会儿工夫之后,赵匡胤就匆匆地离开了宰相府,说是已经酒足肉饱,不能再吃喝了。
  但旋即,一个太监又重返宰相府,说是皇上有话要对赵普说。
  赵普跟着太监走出府外。不远处,一团阴影里,赵匡胤笔直地站着。赵普趋上前去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赵匡胤面无表情地言道:“你晚上多准备些钱财,明日随朕出京!”
  赵普应喏一声,跟着问道:“但不知明日伴驾者除臣之外,还有何人?”
  赵匡胤回道:“只你宰相大人一人!”说着,便转身走了,脚板踩得地面“咚咚”直响。很显然,赵匡胤虽然不再坚持带花蕊夫人同行,但心中老大的不高兴。而对赵普来说,能最终犟过皇上,也就足够了。
  第二天早晨,赵普刚刚起床,正与妻子和氏依依惜别呢,一名宫中侍卫就如风如火地跑进了宰相府。那侍卫告诉赵普:皇上已在京城南门外等候。侍卫还说,皇上叫赵普打扮成管家模样。
  赵普一边打扮自己一边对和氏言道:“皇上看来很性急啊!”
  和氏一边帮着赵普打扮一边言道:“老爷,妾身也想开了,同那位万岁爷争吵,对你终究是没有好处的,所以,你这次出城,就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赵普笑道:“夫人,我何尝想惹他生气?可他非要生气,我也没法子啊!”
  “说得也是,”和氏蹙了蹙眉,“当皇帝的,好像都喜欢生气!”
  赵普打扮好了,又背上一个大包袱,然后急急地朝南门奔去。嗬,南门之外,大宋皇帝已是一副财主老爷的装扮,几名随从模样的男人正牵着几匹马在蹓跶。那当然不是一般的随从,他们都是宫中身手不凡的侍卫。
  赵普刚一奔到近前,赵匡胤就阴沉着脸问道:“大管家,你姗姗来迟,是不是不想出城啊?”
  看起来,赵匡胤还在生昨晚上的气。赵普赔笑道:“本管家没想到老爷会起这么早……”
  赵匡胤没有笑:“大管家,你说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赵普言道:“既然老爷出了南门,那我们就一直朝南走吧。”
  赵匡胤不再吭声,也没要人扶持就翻身上了马。赵普和几个侍卫跟着上马。一行数人沿着一条小路便朝南驰去。实际上,那条小路略略有点偏西。
  因为赵匡胤始终绷着脸不发一言,所以这一行人在南下的时候就十分地沉默。不过还好,这沉默大约只延续了三十多里地,三十多里地之后,他们穿行在一大片稻田中了,赵匡胤的脸色开始缓和了,也开始说话了。
  赵匡胤说的是:“这稻花香味儿真好闻啊!我很久没闻过这种香味了!”
  赵普赶紧附和了一句道:“老爷说的没错,这稻花香味儿真是沁人心脾啊!”
  赵匡胤似乎很是不满地翻了赵普一眼,然后一拍马屁股,又急急地向前驰去。赵普招呼身后的几名侍卫道:“加快速度,千万不能把老爷给弄丢了!”
  又走了三十多里,临近中午的时候,赵匡胤勒住了马。眼前又是一片飘溢着稻花香味儿的田地。赵匡胤不禁言道:“真的是丰收在望啊!”
  赵普凑上前去言道:“老爷何不下马走上一走?”
  赵匡胤虽然没吱声,却也下了马,然后拐入一道田塍,信步走着。赵普下马之后,先叫几名侍卫把马看好,不要让马跑到田地里去践踏庄稼,接着紧走几步,跟在了赵匡胤的后面。赵匡胤走走停停,赵普也停停走走,俩人的步调非常地一致。
  赵匡胤不走了,赵普赶紧打住脚。赵匡胤回头皱眉问赵普道:“你哑巴了?怎么半天不吭一声?”
  赵普回道:“做老爷的不说话,做管家的哪敢随便吭声?”
  赵匡胤哼了一声道:“老爷我不是开口了吗?你倒是说话啊!”
  赵普点头道:“老爷叫我说,我就说。我想说的是:这儿的景色真美啊,我真想马上吟出一首诗来!”
  赵匡胤道:“那你就吟啊?”
  赵普道:“可我吟不出来!”
  赵匡胤笑了:“大管家,我量你也没这个才气!”
  倏地,赵匡胤又不笑了。就听赵匡胤悠悠地言道:“如果,此时此刻,那个人能走在这片稻花飘香的田地里,定会诗兴大发,出口成章!可惜啊,真是可惜啊!”
  “那个人”当然是花蕊夫人了。赵普言道:“老爷用不着如此可惜,小人这就可以回京叫那个人来陪伴在老爷的身边,老爷以为如何?”
  赵匡胤一瞪赵普道:“你用不着在我的面前卖乖!我可惜的是,你这个大管家,平时自负满腹经纶,而此时却连一首诗也吟不出来,岂不荒唐可笑?”
  赵普点头哈腰道:“老爷所言极是!不过,小人斗胆以为,虽然小人此时吟不出一首诗来,但老爷此时也未必能吟出一首诗来!”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大管家,跟你说实话吧,非老爷我不能吟,而是老爷我不愿吟,亦不必吟也!这滚滚稻浪、阵阵花香,岂不是天地间最美妙、最动人的诗篇吗?”
  “哎呀,老爷!”赵普故作惊讶状,“小人今日才发觉,老爷你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最伟大的诗人啊!什么李白、杜甫、白居易,他们统统都该跪拜在老爷你的脚下跟老爷你学诗!”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匡胤双眉一紧:“大管家,你这话是不是太肉麻了?”
  赵普咧了咧嘴:“小人本以为老爷最喜欢听肉麻的话!”
  赵匡胤有些不高兴了。恰在此时,一老农走了过来。这老农看上去五十多岁年纪,一脸的笑容,手提一杆旱烟袋,正有滋有味地吸着。
  赵普迎上去,与老农热情地攀谈了起来。赵匡胤不甘寂寞,也凑了过去。
  这老农姓夏,他住的这个地方名唤朱仙镇。老农告诉赵匡胤和赵普:去年的收成很好,今年的秋天看来又是一个好收成。
  老农在讲到收成的时候脸上乐开了花。赵匡胤听了心里也是乐滋滋的。君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有一个好年成,做皇帝的自然会高兴。
  赵普问老农道:“去年收成不错,今年的收成看来也很不错,老丈应该要好好地感谢老天爷了吧?”
  老农先是拱手朝上道:“老汉感谢老天爷!”接着又拱手向北道:“老汉感谢万岁爷!”
  赵普偷瞟了赵匡胤一眼,只见赵匡胤,乐得几乎连嘴都合不拢了。
  因为已是中午了,老汉盛邀赵匡胤一行人到他家吃饭,还指着东边的一个小村落道:“我家就住在那里,很近的!”
  赵匡胤同意了,又暗暗嘱咐赵普道:“吃完了饭,多给他一些钱!”
  赵普悄悄回道:“那是自然。人家都表示过感谢了,怎能不多给钱?”
  姓夏的老农乐呵呵地把赵匡胤一行人领到了小村落,领进了自己的家。夏家人口虽多,但无一例外地都露着笑脸。赵匡胤等人刚到,夏家人就忙着杀鸡宰鸭了。
  赵匡胤不禁感叹道:“真是人丁兴旺、合家欢乐啊!”
  赵普却低低地言道:“百姓如此安居乐业,老爷定要多喝他几杯!”
  赵匡胤笑吟吟地点下了头。赵普忽又轻声言道:“老爷,有酒没酒可还不一定啊!”
  赵普为何说这样的话?前文中曾交代过,大宋朝廷对酒的控制虽然较前朝为宽,但依然很严。这朱仙镇一带是否有酒,也真的很难说。故而,赵匡胤就绷着脸皮对赵普言道:“即便无酒,老爷我也能挺得住!”
  然而事实是,姓夏的老农家不仅有酒,而且酒还多得很。只不过,这酒是自家酿制的,味道很甜,酒味儿不足。
  吃饭的时候,夏老农对赵匡胤言道:“酒不好,菜也不好,老爷你只能将就着吃了!”
  赵匡胤马上道:“老丈不必客气!在我看来,这酒是天底下最好的酒,这菜是天底下最好的菜,我今日定要在此大吃大喝一场!”
  赵匡胤所言并非完全客套。他为人虽很俭朴,但在宫中的吃喝享受却是不难想像的。故而,坐在老百姓的家中,吃着农家烧的菜,喝着农家酿的酒,对赵匡胤而言,着实是一种别样的享受。结果,赵匡胤一连喝了近二十大碗酒。酒味儿再不足,喝下去这么多酒,赵匡胤的头也开始发晕了。
  赵普劝道:“老爷,不能再喝了,我们下午还要赶路呢!”
  赵匡胤摆手道:“管家不必劝我!我今儿个高兴,是喝不醉的!”
  赵普真的不再劝了,还偷偷地一乐。为何?因为赵普发现,赵匡胤一边喝酒一边暗暗地把目光瞟向左边。左边坐着夏老农的小女儿夏氏。夏氏十五六岁光景,虽没有什么珠光宝器的点缀装饰,却也清纯可爱,令赵普不禁想起“清水出芙蓉”之类的诗句来。而看着赵匡胤那频频注目的模样,赵普又不禁想起“秀色可餐”这四个字来。
  赵普心道:“皇上,你如何能不高兴?你是把那村姑夏氏也当着菜吃进了肚里,当着酒喝进了心里啊!”
  赵匡胤又同夏老农共饮了五六碗,终于表示喝好了。吃罢,赵匡胤向赵普使了个眼色,赵普会意,掏出许多银钱来递与夏老农。夏老农高低不愿接受。赵普言道:“老丈不必推让。我家老爷喜欢你酿的酒,你多弄些酒来与我等带上给我家老爷在路上解渴也就是了!”
  夏老农这才勉强收下了钱,又忙着吩咐家人备酒。赵匡胤赞许地看了赵普一眼。赵普却又掏出一副银手镯递与那夏氏道:“姑娘,我家老爷见你如此年少美貌却无任何饰物装扮,便令小人将此物奉送,还望姑娘不要推辞!”
  夏氏愉快地接受了手镯,还充满感激地看了看赵匡胤,小脸竟然有些羞红。赵匡胤则微皱着双眉盯着赵普,似乎在问道:“赵普,我什么时候叫你送手镯了?
  那夏老农闻知手镯一事后,忙着跑到赵匡胤的身边,问赵匡胤是否婚娶。赵匡胤瞥了赵普一眼后答道:“不瞒老丈,我早已婚娶,且妻妾众多!”
  夏老农明显的有些失望。但失望归失望,他还是高高兴兴地将赵匡胤一行人送出多远,并请赵匡胤下次打此路过时再到他家做客。
  赵匡胤不无埋怨地对赵普道:“如果你不送那村姑手镯,我本想在那老丈家多休息一会的,可你送了手镯之后,我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告辞!”
  赵普言道:“老爷休得怨我!吃饭的时候,我见你的目光老是在那村姑的脸上滴溜溜地转,还以为老爷对那村姑有意,所以就多此一举了!”
  赵匡胤一撇嘴:“赵普,我一边喝酒一边看那村姑几眼,又有何不妥?你这岂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笑道:“老爷说的是!老爷本就是君子,赵普也本就是小人!”
  赵匡胤也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送手镯给那村姑,我心里的确很高兴。那村姑……也着实有几分姿色的!”
  忽地,赵普指着地下问道:“老爷,你看这是什么?”
  顺着赵普的手指,赵匡胤看见,地下开着两朵花,一朵花娇艳欲滴,另一朵花则未免有点黯淡。
  赵匡胤懒洋洋地言道:“大管家,你问的是这两朵花吗?”
  赵普将两朵花摘在手中,一边摇头一边言道:“我的老爷,看来你真的是喝多了。这哪里是两朵花呀!”
  赵普说着,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赵匡胤不解地问道:“赵普,你手里拿的可不就是两朵花吗?”
  赵普煞有介事地先举起那朵娇艳欲滴的花儿言道:“老爷,这是那位花蕊夫人。”又举起那朵有点黯淡的花儿言道:“这一位呢,便是那个姓夏的村姑了!”
  赵匡胤哑然失笑道:“我的大管家,你这种比喻倒也很恰当啊!”
  赵普将两朵花分别送到赵匡胤的鼻子底下,轻声问道:“老爷,味道如何?”
  赵匡胤知道赵普的意思了,所以就故意大声言道:“嗯,香!都很香,都香到老爷我的心坎里了!”
  赵普还未及开口呢,赵匡胤紧接着又问道:“赵普,你是不是想叫这两朵花都在我的身边绽放?”
  “老爷就是比做下人的聪明!”赵普有些涎着脸,“小人刚刚想起,老爷就已经说出来了!”
  “你少给我出这种馊主意!”赵匡胤直直地瞪着赵普,“你把老爷我看成是什么人了?”
  赵普嬉笑道:“在小人看来,老爷应该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更何况,那村姑对老爷有情,老爷也对那村姑有意!情投意合,岂不是人间的美事?再者,小人也决不会在背地里议论老爷好色,而且,小人还愿意从中牵线搭桥!”
  赵匡胤却像是陷入了沉思:“赵普,你刚才说我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是的!”赵普点头。“小人以为如此!”
  赵匡胤缓缓地摇了摇头:“老爷我真的想做一个怜香惜玉之人呢!”
  是呀,从小至今,赵匡胤究竟怜过什么香惜过什么玉?也许,惟花蕊夫人一人而已。
  赵匡胤慢慢地从赵普手中拿过那两朵花,又轻轻地放回到地面上,然后自言自语般地道:“任何花朵,只要开放在宫中,就会很快地枯萎!一朵花已经枯萎了,我又何忍让另一朵花也很快地枯萎?”
  赵普不禁对赵匡胤肃然起敬了。肃然起敬之后,赵普正儿八经地言道:“老爷,小人我适才做错了事!”
  赵匡胤问道:“你何错之有?”
  赵普回道:“小人之错有二:一、不该摘下这两朵花;二、不该自作聪明地对老爷啰嗦这么多废话!如此看来,正如老爷先前所言,我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了!”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赵普,你终于承认你也有犯错的时候啊!”
  赵普刚要说话,赵匡胤打断道:“赵普,你承认犯错了,我心里很高兴!我心里高兴了,就不想听你再啰嗦了,我要纵马驰骋了!”
  好个赵匡胤,翻身上马之后,一拍马屁股,就连人带马地跃出多远。赵普无奈,只得咽下一口唾沫,然后招呼那几名侍卫,一起扬鞭催马地向赵匡胤追去。
  离开朱仙镇之后,赵匡胤一行人没再继续朝南走了,而是折而向东,走了一百多里,到了一个叫做平城的地方,然后掉头北上,走了近一百里,抵达黄河之南的许贡庄(今河南兰考西北十几里处)。赵匡胤与赵普商定:在许贡庄一带逗留几天后,就向西返回汴梁。不管怎么说,赵匡胤的心里总在惦记着赵光义在蜀平叛之事,他不可能一门心思地在乡村微服私访。
  当然了,赵匡胤在乡村转悠的时间虽不长,并且也有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之苦,但赵匡胤的收获还是蛮大的,至少,他一路走来,心情是十分顺畅的。所过之处,田野里,到处都是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农家中,几乎户户都是丰衣足食,家家都有喝不完的自酿的酒。有几回,若不是赵普适时而巧妙的劝阻,赵匡胤恐早已醉倒在农家小屋里了。
  赵匡胤曾认认真真地对赵普言道:“真希望百姓年年都有这样的好收成啊!”
  不过,到达许贡庄之后,赵匡胤的心情就不那么顺畅了。原因是许贡庄一带百姓的生活相比较而言有些清苦,而且,赵匡胤发现,许贡庄以南的大片大片土地都荒芜着。
  赵匡胤问一位农夫道:“那些荒芜的土地,你们为何不开垦?”
  农夫答道:“那些都是盐碱地,长不出什么好庄稼的。”
  赵匡胤言道:“虽长不出什么好庄稼,但收成一点,岂不是可以补贴家用?”
  农夫回道:“你这位老爷说得倒轻松!你知道官府的规定吗?开垦荒地生田,征税与熟田一样!甭说是这些盐碱地了,就是河岸边的那些荒地,也无人愿意开垦的!”
  赵匡胤大惊,转问赵普道:“竟有这等事?”
  赵普言道:“过去曾有耳闻,今日亲见,方知确有其事。”
  赵匡胤又大怒,不觉当着那农夫等人的面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真是岂有此理!朕早已颁布过诏令:百姓开垦荒田者,不许新增赋税!这些州县之官,对朕的旨令为何充耳不闻?”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回道:“州县之官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百姓受到盘剥,朝廷也没得到好处,最主要的,许多田地都荒芜了!”
  赵普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赵匡胤立即命令身边的侍卫把当地的县令、主簿等一干官吏速速地唤来。他还气呼呼地言道:“朕要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些只顾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
  但赵普却把赵匡胤劝住了。赵普言道:“皇上,臣以为,这种情况恐不是个别现象。即使皇上砍下这里官吏的脑袋,效果也不一定很好!”
  赵匡胤愕然问道:“赵普,难道你要朕对这些贪官污吏不闻不问?”
  赵普回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或许有更为有效的方法……”
  接着,赵普在赵匡胤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赵匡胤笑道:“赵普啊,你这方法还真的有新意!朕也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呢!”
  只见赵匡胤,当即叫那农夫等人扛来一些锹、锄等农具。跟着,赵匡胤卸去外衣,露出里面金光闪闪的龙袍来。然后,向南找着一片荒地,赵匡胤就领着赵普及那几名侍卫埋头开垦起来。
  大宋皇帝在乡村亲自开垦荒地,这还了得?许贡庄一带的百姓扶老携幼地都跑到赵匡胤的身边,能干活的就跟着赵匡胤干活,不能干活的便挤在周围观看。赵匡胤呢,一边开荒一边时不时地与农人们亲热地打着招呼。那情那景,就是赵普看了,也着实感动。
  从上午到中午,赵匡胤足足干了有两个时辰的农活,却依然精神抖擞,额头与鼻尘沁出的汗珠和龙袍发出的金光交相辉映。赵普不行了,虽然他一直在干干停停,可到中午的时候,他依然累得气喘吁吁,连锄头都难以举起来了。
  赵普挪到赵匡胤的身边低低地道:“皇上,照这样干下去,顶多再过半个时辰,臣就要累趴下了!”
  赵匡胤“嘿嘿”一笑道:“赵普,这是你给朕出的主意,你能怨谁?”
  赵普“哎哟”道:“皇上,主意虽然是臣出的,但那些狗官的动作也太迟缓了……”
  赵普的话音刚落,“呼啦啦”地驰来了数十匹马,马上之人,不是州官就是县官。这些地方官吏闻听皇上在许贡庄附近开荒,哪个敢不来?
  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官吏在距赵匡胤二百多步远的地方一起下了马,然后连滚带爬地走到赵匡胤的屁股后面跪下了,动也不敢动。赵匡胤呢,就像没看见似的,依然挖着土。赵普却运足了一口气,冲着那些地方官大呼小叫道:“你们还不快来替换皇上干活?”
  那些地方官如梦方醒,一个个爬将起来争着去替换赵匡胤。赵普也当然趁机卸下了手中的锄头。不过,赵匡胤、赵普和几名侍卫加在一块儿也只有几个人,绝大多数地方官都垂着双手诚惶诚恐地看着赵匡胤。赵匡胤没好气地对他们道:“你们都看着朕干什么?那里正好有几十个老百姓在挖地,你们就去换他们吧!时已正午,他们也该回家吃饭了!”
  好家伙,数十个州县之官在赵匡胤的目光里排成一路纵队“哼哧哼哧”地锄草挖地。而数以百计的老百姓则围在赵匡胤的身边,有滋有味地看着他们的父母官在荒地上流汗。因为有赵匡胤的目光,所以那些地方官谁也不敢偷懒,一个个干得十分地卖力。
  赵普笑道:“皇上,这些父母官都比臣有力气!照此进度,在日落之前,这片荒地就要被他们开垦完了!”
  赵匡胤却低低地道:“赵普,朕有些饿了,能不能弄些吃的来?”
  赵普一拍脑门道:“微臣真是该死!”
  赵普忙着掏出一些钱来,对几个农夫说,要给皇上买些吃喝之物。这一说不大要紧,几乎所有的农人都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在“哇哇”乱叫唤。
  赵匡胤皱眉问道:“赵普,这是怎么回事?”
  赵普回道:“百姓们都回家为皇上拿吃喝的东西去了!”
  果然,工夫不大,那些农人们便都又回来了,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吃的或喝的东西。赵匡胤高兴地道:“赵普,就让我们与民同乐吧!”
  也真的是与民同乐。赵匡胤和赵普夹在农人之间,大口地吃喝,大声地说笑,几乎与农夫们不分彼此了。为了加强这种与民同乐的效果,赵匡胤还把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亲热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感动得那小男孩的父母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只苦了那数十个地方官了,忍饥挨饿不说,还得拼命地干体力活。
  赵匡胤吃喝得差不多了,便对一名侍卫言道:“叫那些大人们都来吃东西吧!”
  数十个地方官哆哆嗦嗦地走过来,一起跪在了赵匡胤的面前。赵普言道:“皇上不是叫你们来跪的,是叫你们来吃东西的!”
  地方官们只眼巴巴地看着赵匡胤,一时没敢动手。赵匡胤双眉一紧道:“当朝宰相的话,你们也不听吗?”
  再看那些地方官们,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当着老百姓的面,一个个狼吞虎咽起来。赵普“嘿嘿”一笑道:“各位大人听好了,你们吃的东西都是老百姓的,吃完了是要付钱的!”
  地方官们一听傻了眼,再也不敢伸手吃了,因为他们谁也没带着钱。赵普又笑道:“各位大人尽管吃!你们这顿饭,皇上请了!”
  地方官们一起三呼“万岁”,然后小心翼翼地又继续吃起来。虽然他们很饿,但终也没敢吃饱就相继住了嘴。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匡胤笑问道:“各位大人,滋味如何啊?”
  众地方官七嘴八舌地说“香”。赵匡胤突然把脸一沉道:“朕是问你们这饭菜的滋味如何吗?朕是问你们先前开荒的滋味如何?你们为何一个个都答非所问?朕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朕规定百姓开垦荒地官府不得征税,你们却置若罔闻,原来你们一个个都是瞎子,朕的诏令你们根本不看!你们一个个也都是聋子,朕说过的话你们根本不听!”
  龙颜大怒这还了得?几十个地方官慌忙趴在地上一边不住地磕头,一边不停地口称“该死”。当着那么多老百姓的面,这些父母官现出如此狼狈相,也着实可怜。
  赵匡胤又大喝一声道:“尔等都抬起头来看着朕!”
  几十个地方官又赶紧僵硬地仰起头颅看着赵匡胤。赵匡胤冷冷地言道:“尔等身为大宋的臣子,百姓的父母,却不思为朝廷效忠、为百姓谋福,只顾盘剥百姓、中饱私囊,朕就是将尔等碎尸万段,尔等也死有余辜!”
  吓得那数十个地方官战战兢兢,连磕头的姿势都不规范了。赵普轻轻言道:“各位大人听着:尔等违逆圣意,肆意盘剥百姓,依律当斩!但吾皇仁厚为怀,又念尔等毕竟为朝廷做过一些事情,所以吾皇决定给尔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尔等还不快快向吾皇谢恩?”
  这下子,地方官们的磕头姿势就很标准了,一个个五体投地,且磕得地面“咚咚”直响。赵匡胤言道:“尔等都起来吧!朕有话要说。”
  地方官们躬着腰身爬了起来,头颅几乎垂到了膝下。赵匡胤慢慢悠悠地道:“尔等大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文化水平都比朕高。不过,朕今日要在此班门弄斧一回。朕想背诵两首小诗给尔等听听!”
  几十个地方官一起竖起耳朵虔诚地聆听。就听赵匡胤低沉地诵道:“第一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第二首: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诵毕,赵匡胤问一个知县道:“你不会不知道这两首小诗是何人所写吧?”
  那知县慌忙道:“小臣知道!皇上所吟二首小诗乃唐朝文人李绅所写,诗名曰悯农……”
  赵匡胤高声言道:“各位大人,朕多想尔等都能做一个悯农的父母官啊!”
  众地方官连忙伏地磕头,争先恐后地向赵匡胤表态:一定要痛改前非,做一个为民造福的好官!
  赵普重重地言道:“希望尔等不要辜负了皇上的期望!”
  赵匡胤摆了摆手,几十个地方官便屏住呼吸四散而去。赵普低低地言道:“皇上,过一段时间,臣准备叫吏部和户部暗中派员来此考查,看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口是心非者!”
  赵匡胤接道:“若有,定斩不饶!”
  “那是自然,”赵普捋了捋颔下微微的胡须,“皇上如此仁厚,如果他们还不知好歹,那就真的是罪有应得了!”
  实践证明,赵匡胤和赵普在许贡庄一带的巡游是相当成功的,效果也十分地明显。不仅那些遭到赵匡胤“教育”的州县之官再也不敢对老百姓开垦的荒地征税,就是其他地方的州官县官,在闻听了许贡庄发生的事情后,也不敢再打老百姓开垦荒田的主意了,这样一来,赵匡胤颁布的“百姓开垦荒田,官府不得征税”的诏令才算是真正地得到了落实,大宋天下的荒地也才算是得到了有效的开发。不仅如此。受此事的影响,不少曾经为非作歹的地方官或多或少地对自己的行为作了不同程度的收敛,因而,那些饱受地方官吏欺诈的百姓也就或多或少地看到了一些吏治的清明。
  赵匡胤短暂的微服私访历程就算是结束了。回到汴梁之后,赵匡胤兴犹未尽地对赵普言道:“如果有时间,朕真想到大宋的各个角落去走上一遭!”
  赵匡胤想周游全国了。然而,回到京城之后不到一个月,赵匡胤的这种想法就荡然无存了。原因是,他得到禀报:有三万多辽国的军队开到了太原一带,并有迹象表明,在此之前,北汉国的数万军队已经开始在陕北一带集结。看模样,北汉国是想趁蜀人叛乱而宋军久平未定之机对赵宋有所图谋,而辽国还同意了北汉的想法,决定与北汉联手,从陕北一带向南侵犯宋朝。
  赵匡胤一时紧张起来,蜀人之乱尚未平定,辽人和北汉又在陕北蠢蠢欲动,这局面不能说不糟糕。如果,辽兵和北汉兵真的联手从陕北向陕中、陕南侵犯,那么,正在蜀地平叛的宋军恐只能北上迎敌了,这样一来,蜀地就极有可能发生更大的变故。果然如此的话,赵匡胤灭蜀的计划就只能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赵匡胤立即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有大臣向赵匡胤建议:与其被动地等待辽人和北汉来犯,还不如主动地向陕北进军,或者干脆直接发兵去攻打北汉都城太原。
  不少大臣都赞同这种主动出击的意见,赵匡胤却摇头道:“朕以为不妥!虽然大宋还可调集不少军队,但军中精锐多在蜀地平叛,在这种情况下与辽人和北汉开战,那是难有胜算的,而若不能胜,则辽人和北汉的气焰就会越发地嚣张,我大宋的处境也就会越发地危险了!”
  又有大臣向赵匡胤建议:既然战之难以取胜,那就遣使去太原主动与北汉通好议和,以争取时间来平定蜀人之乱,待蜀乱平定之后再与北汉认真计较也不迟。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议和的建议也得到了一些大臣的首肯。赵匡胤问赵普道:“你以为如何?”
  赵普回道:“议和之议虽有道理,但恐不现实。北汉之所以欲犯我大宋,就是因为我大宋尚未平定蜀人之乱。此时此刻前去议和,北汉必不答应。更何况,我大宋去太原议和,实有示弱之嫌,既如此,北汉不仅不会答应,还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发兵攻宋!”
  赵匡胤点头道:“朕以为,宰相所言极是!更何况,朕又如何能去向那北汉伪帝刘钧示弱?”
  赵匡胤的话可谓是掷地有声。但问题是,战恐不能胜,议和又不甘,那究竟怎样才能化解陕北一带可能爆发的危机?
  赵普又道:“臣以为,战不能战,和不能和,那就只有稳固防守了!”
  赵普的意思是:速速派一支军队赶往陕中,摆出一副稳固防守的态势,这样,辽人和北汉兵就不敢贸然南下。赵普言道:“只要宋军能在陕中与辽人和北汉兵对峙月余,那蜀人之乱就当彻底平定了!”
  大半朝臣都同意赵普的看法。实际上,赵普所言也是无奈之举。故而,一兵部大臣对赵匡胤言道:“臣以为,防守固然重要,但同时必须做好与辽人和北汉开战的准备!”
  赵匡胤思忖片刻,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把京城一带的数万宋军分成两部,一部向西开往陕中,与当地的宋军一道,做好防守辽兵和北汉兵南侵的准备;另一部宋军向西北进发,摆出一副向太原进军的态势。
  赵匡胤对赵普等人言道:“朕做出这般鱼死网破的架式,那刘钧不可能不有所顾忌!他只要一顾忌,就会有所迟疑,他一迟疑,光义就把蜀乱平定了!”
  事实是,赵匡胤做对了。数万宋军从汴梁一带分别开往西部和西北部之后(当时的汴梁城几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了)二十多天,赵匡胤得到禀报:辽兵已经从太原撤走了,原先集结在陕北的数万北汉兵也陆续开回到太原附近。换句话说,北汉皇帝刘钧真的如赵匡胤所愿,没敢对大宋朝用兵。
  让赵匡胤更为高兴的是:赵光义和宋军已经彻底平定了蜀乱,正在北归,不日即可抵达汴梁。
  那是一个黄昏,赵光义和刘光义、曹彬等宋将风尘仆仆地走进了汴梁城。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虽也是与赵光义同行,但却是被关押在囚车上。而王全斌的部将王猛等百来个宋军中下级将领其状更惨,一个个被五花大绑不说,还用绳索拴成了一长串,活像是一队被逼着去修长城的苦力。
  未入汴梁前,王猛找着一个机会对王全斌言道:“大人,进京之后,下官恐怕就要掉脑袋了……”
  王全斌对王猛道:“你休要惊恐!我会保你平安无事的!”
  另一囚车上的王仁赡闻之,不禁长叹一声对王全斌言道:“大人啊,你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连自身都难保了,又能担保何人!”
  王全斌冷哼一声道:“我就不信,皇上会治我等的罪!”
  赵光义等人刚一入汴梁城,赵匡胤就率着赵普等一干朝臣赶来迎接。见着赵光义、刘光义和曹彬,赵匡胤首先开口道:“各位爱卿辛苦了!朕已在宫中备下酒宴,为各位爱卿庆功,洗尘!”
  赵光义、刘光义和曹彬连忙跪地向赵匡胤请安。赵匡胤伸开双臂道:“各位爱卿快快请起!朕等着与各位爱卿痛饮一番呢!”
  待赵光义等人爬起,赵匡胤忽然问道:“光义,那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安在?朕如何不见他们?”
  其实呢,赵匡胤早就看见了王全斌等三人,因为那三辆囚车就停在赵光义身后不远处。换句话说,赵匡胤是在明知故问。故而,傍在赵匡胤身边的赵普就抢在赵光义之前高声言道:“皇上,王全斌他们犯了罪,正押在囚车上呢!”
  赵匡胤似乎大惊:“宰相,王全斌乃伐蜀之主帅,居功至伟,又何罪之有?”
  没等赵普开口,赵匡胤又忙着对赵光义言道:“快,快把王全斌他们放下囚车,朕要与他们一同入宫畅饮!”
  赵光义有些迟疑,而刘光义身边的几位宋将却七手八脚地把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放出了囚车。刚一出囚车,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就抢上几步伏地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一边亲手搀扶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一边言道:“各位爱卿受苦了!快,快随朕入宫,朕为尔等压惊!”
  赵光义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目光去望赵普。却见赵普用一种懒洋洋的语调问赵匡胤道:“皇上,那边还有许多宋将被绳索捆绑着,是不是把他们都放了?”
  赵匡胤一瞪赵普道:“那些都是祸国殃民的罪犯,如何能放?”
  赵普刚要发话,赵匡胤却抢先吩咐左右道:“把那些祸国殃民的罪犯统统打入囚牢,待明日,朕再好好地处置他们!”
  王猛等一干宋将被押走了。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与刘光义、曹彬等人一道,簇拥着赵匡胤向宫中走去。赵普和赵光义本是傍在赵匡胤的两侧的,可渐渐地,他们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赵普轻声问道:“光义兄弟,蜀人叛乱确系王全斌等人所引发?”
  赵光义点头道:“不然,我何必要将他们打入囚车?”
  “可惜啊!”赵普叹了一口气,“皇上似乎另有打算!”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光义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宰相大人,如果皇上真的有轻饶王全斌等人之意,那兄弟我岂不是多此一举了吗?”
  赵普回道:“那也未必!皇上有轻饶之意,群臣未必如此!”
  赵光义又问:“我等现在何去何从?”
  赵普仰头道:“入宫陪皇上饮酒吧。不然,皇上定会生气的!”
  这一夜,大宋皇宫中,真的是喜气盈天,热闹非凡。赵匡胤率在京的所有朝臣设盛宴为平叛归来的赵光义、王全斌等人洗尘庆功。有点奇怪的是,虽然谓之庆功宴,但赵匡胤却明确宣布:今夜只谈饮酒,攻蜀及平叛之事一概不论。
  赵光义在赵普的授意下问赵匡胤道:“皇上,攻蜀及平叛之事何时议论?”
  赵匡胤回道:“明日议论不迟!”
  这下好了,入宫赴宴的所有人都只能一门心思地饮酒了。可酒量有大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在酒席上善始善终的。结果,包括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刘光义和曹彬在内,几乎所有赴宴的人,都烂醉而归。饮至半夜,酒席上只剩下三个人了:赵匡胤、赵光义和赵普。
  赵匡胤酒量虽大,却也被群臣敬得头昏脑胀,只是一时还能支撑。赵光义酒量小,没敢多喝,所以还比较清醒。最清醒的当然是赵普,别看他也像赵匡胤一样的频频举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怎么喝酒。
  赵匡胤眯缝着眼睛问赵普道:“宰相大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群臣都走了,你与光义为何不走?”
  赵普回答道:“不是臣不想走,而是光义兄弟问了臣一个问题,臣不知如何作答,所以只能呆在这里候旨。”
  赵匡胤费力地眨了眨眼皮道:“赵普,你以为朕喝醉了吗?明明是你想对朕发问,你又为何推到光义的身上?”
  赵光义连忙道:“皇上,臣弟的确有事要询问……”
  赵匡胤揉了揉太阳穴:“光义,你是想问朕如何处置王全斌他们吗?”
  “正是!”赵光义言道,“臣弟以为,王全斌等人虽有大功,但更有大罪!”
  “光义,”赵匡胤打了个酒嗝,“你适才所言,朕听来怎么像是出自赵宰相之口啊?”
  “皇上,”赵普言道,“开封尹大人所言乃是铁的事实,所以,出自谁口也都是一样!”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赵普,你与光义都违逆朕的旨意了!朕早就说过,今夜只谈饮酒,不及其他,尔等为何不依旨行事啊?”
  赵普言道:“臣以为,皇上的旨意,只是针对饮酒时而言,现在,席终酒止,臣与光义大人理应可以言及其他。更何况,蜀人叛乱之事不早作定论,朝中上下恐就会议论纷纷!”
  “是吗?”赵匡胤一皱眉,“赵普,依你之见,朕当如何处置王全斌等人啊?”
  赵普回道:“王全斌等人直接引发了蜀人叛乱,破坏了皇上一统天下的大业,此罪不小,应由文武百官共同议论为妥。臣过去曾对皇上说过此言,敢请皇上三思!”
  “赵普,”赵匡胤似不经意地问道,“非得要百官共同议论吗?你是不是以为朕不能很好地处置此事?”
  “臣并非此意!”赵普挺认真的样子,“臣的意思是,待百官共议之后,再报请皇上做最后的定夺!”
  赵匡胤歪了歪头:“赵普啊,朝中人多,人多就嘴杂,如果百官七嘴八舌、了无结论,那还不如由朕直接来处置!”
  赵普却肯定地道:“皇上,臣保证百官在共议之后会有一个明确的结论。若臣所言不果,臣愿接受皇上任何处罚!”
  赵匡胤打了个哈欠,接着问赵光义道:“你以为如何?”
  赵光义回道:“臣弟赞同宰相大人的意见,且臣弟明日可以在朝中向文武百官出示王全斌等人的罪证!”
  “那就这样吧!”赵匡胤有些不快地伸了一个懒腰,“朕要去休息了!不然,朕明日没有精神上朝!”
  赵匡胤说着话便离席而去,因喝酒过多的缘故,脚步多少有些踉跄。待赵匡胤离去后,赵光义低低地对赵普言道:“你看见了吗?皇上有些不高兴了!”
  赵普一边起身一边言道:“我以为,皇上明日恐怕会更不高兴!”
  赵光义忙问道:“此话何意?”
  赵普悠悠言道:“明日百官共议,定会判王全斌等人死罪,而皇上却想网开一面!”
  一切都如赵普所料。第二天——乾德五年(公元967年)正月二十三日,赵匡胤下令御史台召集文武百官于朝堂,议定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所犯的罪行。在赵普的主持下,赵光义及文武百官认定: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在攻克成都后犯有豪夺女子、玉帛、擅发府库、纵容部将和隐没财物等罪,并查实王全斌等三人共隐没财物六十四万四千八百余贯,这还不包括王全斌等三人从后蜀宫中抢得的金银珠宝。后来,赵普又在王全斌等三人的诸多罪名中另加了一条:引发叛乱,危及大宋。
  赵光义及文武百官最后判定: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虽有平蜀之功,但功不抵罪,且罪恶滔天,依法应当处死!
  二十四日,赵普将百官共议的结果禀告了赵匡胤。赵匡胤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多言。赵普当时也没有多问。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二十五日,赵匡胤没有上朝,说是“偶感风寒”,正在后宫中调理。不过,他却派一名执事太监到朝堂向文武百官宣读了他的处理决定。
  赵匡胤的处理决定大略如下:王猛等十数位罪大恶极的宋将立即处绞,并示众于市;免去王仁赡原先在朝中担任的枢密副使一职;在随州设立崇义军,命王全斌前往统率;在金州设立昭化军,令崔彦进前往节制;重赏当初攻打蜀国的东路军所有将领;擢刘光义为镇安节
  度使;升任曹彬为宣徽南院使兼义成军节度使;等等。
  那王猛终究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据说,王全斌曾在赵匡胤的面前极力为王猛说情,说王猛曾救过他王全斌的命,希望皇上留下王猛戴罪立功。赵匡胤却道:“兴师吊伐,妇人何罪?而残忍至此,当速置法以偿其冤!”王全斌最终无奈作罢。那些被王猛割乳而死的“妇人”们,在九泉之下,总算是得到了些许安慰。
  在赵匡胤的处理决定中,除王猛等十数位被处死的宋将外,要数王仁赡受到的惩罚最为严重了。王全斌和崔彦进虽然都被降了官职,但好歹还有一支军队统领,仍不失为大宋朝的一名将军,而王仁赡却不仅不再握有兵权,连朝中枢密副使之职也被免去了,几乎变成一介平民了。
  王仁赡为何会落到如此结局?原因是,他太不识时务了。赵匡胤曾在二十四日分别召见过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王全斌和崔彦进闻听百官议定他们死罪后,不敢再嘴硬,当着赵匡胤的面,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尤其是崔彦进,认罪的态度还特别地好。而王仁赡则不然,不仅不好好认罪,且还“历诋诸将过失”为自己开脱。赵匡胤气愤地问道:“纳蜀国侍中李廷珪妓女、开丰德府库取金银珠宝,难道也是诸将所为?”见赵匡胤举出了铁证,王仁赡才被迫低头认罪。但已经迟了,赵匡胤不想再优待他了。
  以刘光义和曹彬为首的东路宋军,除刘光义和曹彬二人外,其他的主要将领也都得到了赵匡胤的大力提拔。
  朝中文武百官虽然大都觉得皇上对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个人的处置未免有过轻之嫌,但也只是把自己的看法隐于心里,顶多在私下里悄悄议论几句而已。不仅是一般的朝臣了,就是赵光义,在听到赵匡胤的处理决定后,也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然后一笑了之。
  但赵普则不然,他不仅在朝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明确表示皇上对此事处理不公,且还嚷着非要与皇上当面理论。群臣劝他,他不理。赵光义劝他,他不听。
  然而,赵匡胤自那日“偶感风寒”后,一连数日没有上朝。赵普去宫中询问,宫中太监告诉他:皇上在花妃娘娘的寝殿里调养身体,恐还有几日方可上朝。那太监还对赵普说,皇上有旨:调养期间,不见任何朝臣。
  赵普颇为不快地对赵光义言道:“皇上哪里是什么偶感风寒?他分明是故意躲避臣等!”
  赵光义又劝道:“算了吧,宰相大人!皇上既然已经做出定论,你也就不要过于计较了!再者,任你如何计较,你也不可能推翻皇上的旨意!”
  “不行!”赵普态度很坚决,“此事非同小可,臣定要与皇上理论个是非曲直!”
  赵光义见赵普如此较真,生怕赵普会与赵匡胤大吵大闹起来,于是就跑去找赵普的妻子和氏,请和氏出面劝说赵普。
  和氏果然劝赵普道:“老爷,甭想着去找皇上理论了!就算你理论赢了,于老爷你又有何种好处?”
  赵普回答和氏道:“夫人有所不知。若是一般之事,我决不会坚持去找皇上理论。但此事非同一般:是我主张由百官共议王全斌等人之罪,百官也依了我的意思判定王全斌等人为死罪,可到最后,皇上却推翻了百官的判定。夫人想想看,如果我不就此事与皇上认真地理论一番,那皇上以后还会听我的话吗?皇上不听我的话,也就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皇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文武百官便不会惟我马首是瞻了!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我纵然官居宰相,又有何实际意义?”
  和氏觉得丈夫言之有理,便马上改口道:“那好吧,你就去找皇上理论吧!大不了,妾身与老爷离开这里!”
  赵普高兴地道:“这才叫夫唱妇随啊!”
  和氏问道:“皇上不上朝,老爷又如何去找他理论?”
  赵普笑道:“国事繁复,皇上岂能久居后宫之内?说不定,皇上还会主动召见我呢!”
  又让赵普说中了。五六天之后,赵匡胤传旨:传当朝宰相入宫见驾!
  正如赵普对赵光义所说的那样,赵匡胤根本就没有“偶感风寒”。赵匡胤呆在花蕊夫人的身边,主要的目的也就是想躲开赵普的纠缠,顺便趁此机会与花蕊夫人好好地逍遥快乐几日。赵匡胤深知,他赦免了王全斌等人的死罪,赵普心中定然有所不满。他以为,避在后宫几日,赵普心中的不满也就自然而然地会消失了。由此不难看出,就赵匡胤而言,其实也不想与赵普发生什么争吵的。
  但事与愿违,赵普心中的那种不满一点也没有消失。这样,一番争执也就不可避免了。
  不过,赵普入宫刚一见到赵匡胤的时候,态度还是十分温和的。他伏地给赵匡胤磕头,还轻声问道:“皇上龙体无恙耶?”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匡胤亲热地叫赵普“平身”,然后莞尔一笑道:“朕偶感风寒,却有劳你如此牵挂,朕真是感谢不尽啊!”
  赵普又问了一句道:“皇上龙体果然无恙耶?”
  赵匡胤点头:“朕确已安康,爱卿不必再过于牵挂!”
  赵普也点了点头:“既如此,臣就斗胆请教皇上了!”
  赵匡胤心中不禁一“格登”:“不知爱卿有何事要问?”
  赵普言道:“臣想请教的是,皇上在处理王全斌等人一案时,为何赏罚不明?”
  赵普的语气不像是在请教,分明是在质问。赵匡胤暗道:好个赵普,你依然对此耿耿于怀啊!
  赵匡胤嘴里说的是:“赵爱卿所言差矣!朕如何赏罚不明?王猛等人肆意欺凌百姓,朕已经将他们正法。王全斌等人既不能很好地约束部将,也不能很好地约束自己,朕毫不客气地降了他们的官职,还免去了王仁赡在朝中之职。曹彬等人治军有方、军纪严整,不愧为大宋良将,朕自然要重重地封赏他们!如此,爱卿又为何以为朕赏罚不明?”
  赵普不紧不慢地言道:“在臣看来,王猛等人被绞,只是做了一回替死鬼而已!”
  赵匡胤未及开口,赵普紧接着又道:“王猛等人被绞,固然是罪有应得,但王全斌等人之罪较之王猛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不仅是臣一人的看法,更是朝中文武百官的共识,然而皇上却轻易放过了他们!敢问皇上:王全斌等人当斩而不斩,这岂能称作是赏罚分明?”
  说实在的,赵普如此咄咄逼人,赵匡胤真想发火。但许是自觉有点理亏的缘故吧,赵匡胤又没有发火,且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赵爱卿,”赵匡胤就那么笑着言道,“你又何必非得置王全斌等人于死地而后快呢?俗语云: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据朕所知,爱卿你与王全斌等人并无什么过节,更无任何的冤仇,爱卿何不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赵匡胤说得不可谓不明白了,但赵普却显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皇上,臣的确与王全斌等人近日无冤、去日无仇,臣也并非蛇蝎心肠,非得置别人于死地而后快,但是,臣以为,既然王全斌等人罪该论死,那此事就不能含而糊之!”
  赵匡胤轻轻地“唉”了一声道:“赵普啊,你话中的道理,朕又何尝不知?可你知道吗?且不说别人,就说王全斌吧,身仕数朝,屡建功勋,与朕还曾并肩战斗过!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过去的份上,朕也不忍心太过为难王全斌他们啊!”
  赵普却硬硬地言道:“皇上,臣也记得一句俗话,叫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全斌等人虽有赫赫的过去,但既然罪该论死,那就当与王猛等人一样处死!不然,王猛等人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这世道不公,当今皇上不公!”
  赵匡胤渐渐地蹙起了眉头:“赵普,你是在批评和指责朕吗?”
  赵普言道:“臣不敢这么大胆!但臣认为,王全斌等人当死而不死,这实在是有失公允,窃以为皇上不取也!”
  赵匡胤摇了摇头道:“赵普,你为何如此固执?圣人有云:刑不上大夫。朕饶过王全斌等人死罪,又有何不妥?”
  赵普回道:“皇上说得没错,刑的确不上大夫,但那是因为大夫没有犯法,若大夫犯了法,照样上刑,若大夫犯了死罪,也照样论死!臣以为,甭说是什么大夫了,天下任何人,只要犯了法、犯了罪,就都要受到应得的处罚,王全斌等人也不能例外!”
  赵匡胤忽然高声问道:“赵普,你说的天下任何人,莫非也包括朕吗?”
  赵普一怔。他只顾与赵匡胤理论了,不觉把话说过了头。是呀,就“天下任何人”几个字来说,显然包括赵匡胤在内。皇帝虽说是“真龙天子”,但归根结底也还是人。可是,如果赵匡胤也犯了法、犯了罪,又能受到什么应得的处罚?更主要的,作为皇帝,本来就没有什么犯法犯罪之说,即使有,谁又能治他的罪?要知道,在专制社会里,独裁者不仅是至高无上的,且还是绝对真理的化身。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赵普一时多少有些紧张。紧张之后,他讪讪一笑道:“皇上是在开玩笑吧?皇上如何能犯法犯罪?”
  这回轮到赵匡胤紧追不舍了:“赵普,你正面回答朕的问题!朕且问你:你刚才所言的天下任何人,是不是也包含朕在内?”
  赵普吞吞吐吐地道:“皇上乃真龙天子,岂能与寻常人等相提并论?”
  “赵普!”赵匡胤来劲了,“看今天的模样,有朝一日,你是不是也想治朕的罪啊?”
  赵普无言。赵匡胤有些得理不饶人了:“赵普,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刚才还是舌吐莲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又振振有词,现在怎么变成哑巴了?”
  赵普开口了:“皇上,臣刚才说过,真龙天子不能与寻常人等相提并论,臣还曾说过,皇上根本不可能犯法、也不可能犯罪!但是,皇上既然再三逼臣,臣也就不能不说:如果皇上真的犯下了什么罪过,虽然臣等不敢追究,但是,皇上得向天下臣民颁布罪己诏!”
  “你!”赵匡胤怒发心头、拍案而起,“你信口开河、强词夺理、倚宠骄横、目无皇尊!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治你的罪吗?”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伏地叩头,然后缓缓爬起,一边爬起一边言道:“恭请皇上罢去微臣宰相之职!”
  许是太过愤怒了吧,赵匡胤只是铁青着脸,没有发话。赵普停顿了一下,接着躬身言道:“草民赵普告退!”
  赵普慢慢地离去了。半晌,赵匡胤突地大叫道:“赵普,你以为朕不敢罢你的宰相吗?
  ”
  赵匡胤声音虽高,可惜赵普未能听见。赵普早已经出了皇宫,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剩着赵匡胤,气得浑身一个劲地乱抖。慌得那些太监宫女,只紧张兮兮地围在皇上的身边,不敢多喘一口气。
  赵普口中的“罪己诏”是怎么回事?它是封建社会里,皇帝自己降罪自己的一种形式。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没人能治他的罪,便只好自己降罪自己了。封建皇帝虽然永远都是正确的,但当国家发生重大变故,而自己又实难完全推卸责任的时候,也只能被迫用“罪己诏”的形式向天下臣民检讨。赵普放言赵匡胤如果“真的犯下了什么罪过”,“得向天下臣民颁布罪己诏”,赵匡胤焉能不愤而发怒?
  表面上看起来,赵匡胤冲赵普发怒是因为赵普提到了“罪己诏”,而实则不然。赵匡胤之所以对赵普动怒,其根本原因是赵匡胤以为赵普变了,与过去的赵普不是一个人了。在赵匡胤的眼里,现在的赵普很是居功自傲,很有一点不把他赵匡胤放在眼里的味道。不是吗?他赵匡胤只是赦免了王全斌等人的死罪,还故意装病躲避了赵普几天,可赵普依然不肯罢休,依然胡搅蛮缠。难道他赵匡胤作为大宋的皇帝,连这一点生杀予夺的权力也没有?难道在这大宋国度里,他赵匡胤说话不能算数而他赵普说话却能一言九鼎?如此下去,他赵匡胤还能称得上是这大宋王朝的惟一主宰吗?
  这也难怪,再开明的皇帝,当他觉得有人对他的统治构成莫大威胁时,他对构成威胁的人也不会心存什么仁慈的。当然了,对赵匡胤而言,他还远远没有觉得赵普已经对他的统治构成了什么威胁。但是,赵普敢如此藐视他的权威,赵匡胤也是极为不快和不满的。只是始终念及赵普过去的功劳,更主要的,赵匡胤始终觉得,赵普的确有许多过人之处,所以赵匡胤才不忍把赵普怎么样。
  在赵匡胤的眼里,赵普与过去是大不相同了。而在赵普的眼里,赵匡胤也与过去大相径庭了。
  赵匡胤气得在宫中浑身乱抖。赵普虽然没有乱抖,却也气得不轻。从宫中回到家之后,赵普就阴沉着脸对妻子和氏言道:“夫人,快收拾收拾,随我离开汴梁吧。”
  和氏连忙问道:“那万岁爷又撵你出京了?”
  赵普回道:“他没有撵我,但我已经向他辞了职。”
  和氏又问:“万岁爷批准你辞职了?”
  赵普仰头叹道:“何必等他批准?等他批准我再离去,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
  和氏也叹道:“唉,在妾身看来,老爷你与万岁爷是很难在一朝相处了!”
  “这不能怨我,”赵普立即道,“只能怨皇上当了皇上之后变化得太厉害了!”
  “那好吧,”和氏言道,“既然老爷与万岁爷闹翻了脸,那妾身就随老爷找一个僻静之地过一段安稳的日子吧!”
  和氏忙碌起来,指挥着宰相府里的仆人匆忙地收拾东西。一个时辰之后,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和氏却发现不见了赵普。一个仆人告诉她:相爷在院落的东北角坐着。
  和氏悄悄走到赵普的身边,赵普浑然不觉。和氏轻声问道:“老爷,你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吧?”
  赵普倒也诚实:“不瞒夫人,我不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我是舍不得离开这宰相之位!夫人想想看,老爷我奋斗多年,不就是图得这么一天吗?”
  和氏笑了:“既如此,老爷,你又何必向万岁爷主动辞职?”赵普摇头道:“夫人,真是一言难尽啊!”
  “好了,好了!”和氏言道,“妾身知道老爷你的心思。这样吧,你先在这儿坐着想心思,待东西完全收拾好了之后,妾身再来唤你。
  赵普客气地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和氏缓缓地离去,但很快,她又急急地走来,一边走一边言道:“老爷,那位开封尹来了!”
  赵光义为何此时赶到?原来,宫中一位太监见赵普与赵匡胤争执得厉害,赵普又向赵匡胤主动辞职,觉得事关重大,便派人将此事告诉了一位朝中大臣。那大臣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就又派人告诉了赵光义。赵光义闻之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宰相府。
  见着赵普,赵光义“哈哈”一笑道:“赵兄,若小弟来得慢一慢,岂不是就再也见不着赵兄了?”
  “惭愧,惭愧!”赵普也打了个“哈哈”道,“只因为兄行事仓促,未及向光义兄弟你辞行,还望兄弟见谅才是啊!”
  “赵兄,”赵光义不笑了,“你不就是同皇上理论了一番吗?又何必负气而走?”
  赵普“唉”了一声道:“兄弟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为兄就和盘托出。此番为兄入宫与皇上理论,不慎触犯了龙颜,龙颜大怒,看模样是要治为兄的罪,既如此,为兄又何不识趣地自动离开?不然,待皇上将为兄打入囚牢,兄弟你岂不是还要给为兄送饭?”
  “赵兄说笑话了!”赵光义言道,“皇上当时也只是说气话,你又何必当真?再说了,你若是真的离开,那还有谁人可以辅佐皇上一统天下?”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苦笑道:“兄弟太看得起我赵某了!说实话,我现在觉得,皇上好像不再需要我了!大宋朝建立前,皇上的眼里还有我,可大宋朝建立以后,皇上的眼里就没有我了!不瞒兄弟你说,我思前想后,实在是有些伤心啊!我时常在想:难道历朝历代都脱不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的古训吗?”
  在大宋皇弟的面前说这些话,至少可以看出赵普对赵光义还是十分信任的,更是十分地
  了解。赵光义连忙道:“赵兄千万不要如此想,也千万不要离开京城!”
  赵普摇头道:“兄弟,你替为兄想想,事已至此,为兄留在这里还有何意义?”
  赵光义苦劝,赵普不听。但最终,赵普还是同意了暂时留在宰相府,如果皇上批准了赵普的辞职,那赵普就速速离开京城,反之,赵普就当然继续做大宋朝的宰相。
  看起来,赵普同意暂留宰相府是赵光义苦劝的结果,而实际上,恰如赵普对妻子和氏所说的那样:他确实舍不得放弃大宋宰相的职位。
  一连数日,赵普都称病不上朝。赵匡胤呢,也不追问,似乎已经把赵普给淡忘了。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这几天里,赵光义一会儿跑到宰相府,一会儿又赶往宫中,在赵普和赵匡胤之间进行斡旋。
  终于,几天之后,赵匡胤在朝中颁布了一道口谕:不许赵普辞去宰相职位。在这道口谕颁布的第二天,赵普悠搭着双手上朝了。这二人之间的僵持局面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果说,在过去的岁月里,赵普与赵匡胤之间也存在着许多矛盾的话,那么,在诸多的矛盾当中,恐要数这一次的冲突最为严重:赵普的确是对赵匡胤生气了,而赵匡胤也的确是对赵普生气了。如果不是赵光义从中周旋,那赵普与赵匡胤之间的僵持就还得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这种僵持还会发生某种变故。那赵普不是嚷着要离京出走吗?如果赵匡胤真的同意赵普辞职,那以后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故事了。
  话又说回来,虽然赵普与赵匡胤之间的僵持告一段落了,但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和好如初。实际上,一眼看上去,赵匡胤已经有点疏远赵普了。至少,赵匡胤不再动辄就去宰相府吃和氏烧的狗肉了,而赵普被召入宫的次数也大为减少。有时,一连月余,赵普也不见召。
  和氏谓赵普道:“老爷,你曾对妾身说过,如果万岁爷不再器重你,你虽然官居宰相,也毫无意义。现在,万岁爷明显的开始冷淡你了,你为何还要赖在宰相的位子上?”
  赵普闻言脸庞不禁一红,但旋即,他便若无其事地言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得不到皇上的器重,可以想方设法地使皇上再度器重你,可若是丢了宰相之位,再想重新获得,那就难于上青天了!”
  和氏问道:“你以为那个万岁爷还会再度器重你吗?”
  赵普回答得很简洁:“事在人为!”
  和氏不禁叹道:“你们这些男人啊,总是在不停地勾心斗角!细想开来,又有多大的意义?”
  赵普马上言道:“夫人说错了!这不叫勾心斗角,这叫运用谋略!”
  和氏轻轻一笑道:“好吧,老爷,你就谋略去吧!妾身再也不想过问这些烦人的事情了!”
  本来心直口快的和氏,因久居宰相府中,已经开始对君臣之间的政治游戏腻烦了。而赵普则不然。他瞪大着眼睛,在努力寻找着重新博得赵匡胤青睐的机会。
  这一年(乾德五年,公元967年)十月,左卫上将军宋延渥奉旨运送从各州搜罗来的佛像进京。赵匡胤为何要把那些佛像运到汴梁城?原来,那些佛像都是用铜铁铸成的。佛像运到汴梁之后,把它们毁掉,然后再铸成钱币、兵器或其他器物。
  赵匡胤又为何要把那些佛像毁掉?实际上,赵匡胤是在继承后周世宗柴荣统治时的一项政策。柴荣曾明确下诏:全国各地的铜铁铸成的佛像,必须全部运到京城来集中销毁,以作其他用处。
  佛教自汉代由印度传入中国以后,发展很快。到了南北朝时期,佛教在中国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极为繁盛的阶段。唐朝文人杜牧在他的《江南春》一诗中这样写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该诗的主旨虽然是在感叹世事的沧桑,但从“南朝四百八十寺”一句中,却不难想见佛教在当时的盛况。请注意,诗中的“南朝”指的是南朝梁代的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试想想,一个建康城竟然有“四百八十寺”,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不要以为诗中的语言都是虚指,实际上,据史书记载,梁朝时的建康城内,有寺庙五百多座,僧尼更是多达十余万人。窥一斑而见全豹,建康城如此,那佛教在南北朝时期该兴盛到了何种程度?
  南北朝结束后,就依次到了隋唐五代时期。单说五代时期吧,虽然社会十分动荡,对佛教多少带来了冲击,但总起来看,佛教在当时依然十分地盛行,大江南北也好,黄河上下也罢,到处是寺庙林立、僧尼攒动,信佛拜佛的百姓自然就数不胜数了。更有甚者,许多地方,许多百姓都把农具毁了用以铸造佛像。心怀大志的周世宗柴荣,正是因为觉得佛教如此泛滥恐有碍他一统天下的大业,所以才颁诏把全国各地的铜铁佛像运到京城集中销毁的。赵匡胤在许多方面都受到柴荣的深刻影响,故而也就自然而然地继承了这一集中销毁佛像的政策。从国家发展农耕这一角度来看,销毁佛像这一政策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这一次,左卫上将军宋延渥奉旨运送到汴梁城内的铜铁佛像多达数百座。这些佛像,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但都精雕细刻、栩栩如生。
  本来,集中销毁佛像之事与赵普没什么关系。但许是闲来无聊吧,宋延渥入京的第二天,赵普就去看望了宋延渥。当朝宰相亲来看望,宋延渥自然有些受宠若惊。受宠若惊之余,宋延渥问赵普有何指教。赵普言道:“我只是想看一眼那些即将被毁的佛像。”
  数百座佛像被宋延渥封存得井然有序。宋延渥告诉赵普:已接到旨意,马上就要销毁这些佛像。赵普点了点头言道:“这些佛像,铸造得倒也精致啊!”
  宋延渥一旁言道:“是啊,这么好的佛像,就这么给毁了,也实在是有些可惜啊!”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宋延渥的话后,赵普双眉不禁一跳,旋即问道:“宋将军,你的意思是,这些佛像不该毁掉?”
  “赵大人,”宋延渥慌忙道,“下官只是信口说出,别无他意,大人可千万别当真啊!”
  赵匡胤下旨毁掉佛像,如果宋延渥认为不该毁,那岂不是有抗旨不遵之嫌?赵普轻轻一笑道:“宋将军休要担心!赵某倒以为,你适才所言,不无道理啊!”
  “不,不!”宗延渥赶紧道,“下官信口开河、一派胡言,不曾有半点道理啊!大人就不要惊吓下官了!”
  赵普言道:“我何曾惊吓于你?我说的是实话。我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呀,这些佛像你就暂时不要销毁!”
  看赵普的表情,的确像是在说实话。于是宋延渥就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你的意思,是叫下官抗旨?”
  赵普回道:“宋将军,我不是叫你抗旨,我是叫你暂不要毁掉佛像。”
  “赵大人,”宋延渥一脸的困惑,“恕下官愚钝,这抗旨与暂不毁佛像有何不同?”
  赵普“嘿嘿”一笑道:“赵某的意思是,待赵某入宫见过皇上之后,宋将军再开始销毁佛像也不迟。”
  宋延渥有些明白了:“大人也不想毁掉这些佛像?”
  赵普答道:“不是赵某不想毁掉这些佛像,而是皇上不想毁掉这些佛像!”
  宋延渥立即又变得糊涂了,皇上明明下旨毁掉这些佛像,宰相大人为何如此说话?
  宋延渥糊涂了,赵普却清醒得很。因为赵普坚信:赵匡胤是一位敬信佛教之人。
  当时许多人以为,大宋皇帝赵匡胤是极端憎恶佛教和僧人的。这些人的这种看法也是有一定的依据的。那是建隆二年(公元961年)的春天,刚坐上皇帝宝座不久的赵匡胤曾去了一趟扬州,从扬州回到汴梁之后不几天,汴梁城内的皇建院里的僧人辉文和琼隐等十八人就遭到了赵匡胤严厉的惩罚:僧人辉文被当众用乱棍打死,琼隐等十七人在杖后被流放到偏远荒凉之地。
  辉文被杖死和琼隐等人遭流放之事,在当时的汴梁城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尤其是那些僧尼之辈,更是谈之色变。而实际上,赵匡胤之所以如此无情地严惩辉文和琼隐等人,是有内情的。这内情,赵普十分清楚。
  赵普是跟着赵匡胤从扬州返回汴梁的。皇上返京了,满朝文武及百姓都纷纷赶往城外迎驾自不必说,就是那些庙里的和尚和观里的道士也三五成群地跑出城外迎接赵匡胤。登基伊始的赵匡胤,见到如此盛大的欢迎场面,自然是好不得意。
  好不得意之余,有一个和尚告诉赵匡胤,说是皇建院里的僧人没有出城迎驾。赵匡胤就信口对赵普言道:“你去查一查,看看皇建院里僧人何故未来迎驾。”
  赵匡胤当时也只是随便说说,进了汴梁城之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也难怪,他虽然做了皇帝,可总不能每次从外地回汴京都要城内所有的人一起赶到城外迎驾吧?但赵普没有忘记,入城之后,他就立即亲自着手进行调查。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赵普经调查得知:皇建院里的僧人之所以没有出城迎驾,是因为赵匡胤入城的当口,皇建院里的僧人们正聚在一起饮酒作乐。还不是一般的饮酒作乐,几乎每个僧人的怀里都偎有一个女人,像辉文和琼隐这般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僧人,更是左拥右抱,乐不可支。辉文和琼隐等僧人都乐不可支到了这种地步,哪还能记起什么出城迎驾之事?
  出家之人讲究的就是四大皆空,皇建院又在汴梁城内,院里的僧人竟敢这般明目张胆地饮酒玩女人?
  赵普把调查的结果告之赵匡胤。赵匡胤愕然言道:“竟有这等事?”
  赵普回道:“证据确凿,绝无半点虚构!”
  赵匡胤异常气愤。气愤之下,他吩咐赵普道:“佛门净地,怎能容纳这等污秽之事?速将皇建院里的那些淫恶之徒绳之以法!”
  于是辉文就被打死,琼隐等十七名和尚被流放。许是为了顾及佛门圣地的名声吧,赵匡胤在严惩辉文和琼隐等僧人的时候,并没有如实公布他们的罪状。这样一来,许多不知内情的人便以为赵匡胤是仇视佛门和僧人的,至少也是不喜欢佛门和僧人的。
  赵普当然不这么看。因为经常与赵匡胤在一起,所以赵普对赵匡胤与佛教的关系就颇为了解。赵匡胤登基之后改元“建隆”,便在汴梁城内建了一座建隆寺(后来改元“开宝”,汴梁城内便又多了一座开宝寺)。赵普曾多次随赵匡胤一道入建隆寺等庙宇对佛祖进行膜拜。相国寺重修普塔的时候,赵匡胤也曾带赵普一同前往观看。若遇着大旱之季,赵匡胤还会带着赵普等人入寺祈求佛祖赐雨。只是这些举动,赵匡胤一般不声张,所以鲜为人知。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使赵普坚信赵匡胤敬佛、信佛的,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汴梁城内有个读书人叫李霭,一朝考中了进士,正待要在仕途上飞黄腾达的当口,突然有一天,他被赵匡胤一旨令下,流放到沙门岛上去做苦力了。李霭的熟人不知究竟,只以为李霭肯定是忤逆了朝廷和皇上。个中原因,只有赵普等少数人才知晓。原来,有人向赵匡胤密告,说李霭写了一本书叫《灭邪集》,是专门攻击佛教的,还说李霭把佛经用针线缝缀起来当内衣穿。赵匡胤勃然大怒地对赵普言道:“这个李霭,妄想步韩愈后尘呢!”
  唐代大文豪韩愈,对当时日益繁盛的佛、道二教极为不满,曾直言上疏道:应让所有佛教徒、道教徒还俗,应烧掉所有佛经和道书,应把所有佛寺和道观都改为民房。
  赵匡胤问赵普道:“那韩愈最终是什么结局?”
  赵普回答:“被流放了!”
  “那好,”赵匡胤言道,“就让那李霭步韩愈后尘吧!”
  赵匡胤一句话,那李霭就由一个进士变成了一个流放者。流放多日之后,李霭才终于悟出自己何以被流放。由此不难看出,赵普所虑一点不差,赵匡胤确实是一个既敬佛又信佛的皇帝。
  当然了,若与同时代的封建君王相比较,赵匡胤又确乎算不上一个真正笃信佛门的人。比如那个已经死去的湖南政权的统治者周行逢,不仅每天都要到寺庙对着佛像礼拜,且只要见到僧人,不论大小,也一律合掌礼拜,甚至,他还常常为僧人捧衣帽、打洗脸水。
  当时,对佛教最为推崇的封建君主,恐要数南唐国的皇帝李煜了。李煜当上皇帝之后,专门从宫廷里拿出重金招募百姓为僧尼。李煜统治下的江宁都城,其僧尼人数虽不能与南朝相比,却也多达万人之众,这些僧尼的开支费用,全由南唐朝廷担负。李煜每天退朝之后,便与皇后共同穿上袈裟,跪拜佛祖、诵读佛经。据说,因为跪拜、诵读的时间太长了,李煜的手和脚都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李煜还在皇宫内大造佛寺,因为皇宫内如果住有和尚实有不便,所以他便让先朝的嫔妃们都削发为尼,分住在皇宫内的寺庵里。
  赵匡胤虽不能与周行逢和李煜等人相比,但至少也是个信佛之人。对赵普而言,这就足够了。所以,在吩咐了左卫上将军宋延渥暂不毁掉佛像之后,赵普就急急地入宫,要求面见皇上。
  赵匡胤虽然对待赵普不像过去那般热络,但赵普作为当朝的宰相,既然主动要求见驾,赵匡胤也就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且见了赵普之后,赵匡胤还面带微笑问道:“爱卿何故急着见朕啊?”
  赵普言道:“臣是从宋延渥将军那儿赶来……”
  赵匡胤“哦”道:“朕以为,销毁佛像这等小事,恐不劳宰相大人操心,所以朕事先就没有告之于你。”
  赵匡胤以为,赵普不知销毁佛像之事,定是有些生气了。赵普言道:“皇上,臣适才看见过那些佛像,臣觉得那些佛像细腻逼真、栩栩如生,如果就这么毁了,未免太可惜了……”
  赵匡胤一怔,然后缓缓问道:“赵普,你此话何意?”
  赵普回道:“臣的意思是,这些佛像应该保留下来。”
  赵匡胤一时无语。沉默片刻,赵匡胤望着赵普的双眼道:“你继续往下说。”
  赵普继续言道:“臣知晓,这销毁佛像的规矩是周世宗皇帝定下的。皇上建立大宋以后,这规矩便延续了下来。可臣以为,江山变了,有些规矩也得随之改变,更何况,皇上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乃是一位敢于破旧立新的圣明之君!周世宗时,江山狭小,物资匮乏,为一统天下计,世宗皇帝才不得以毁佛像铸兵器、钱币。现在不同了,大宋江山大大地拓展了,南有广袤的荆湖之地,西有物资丰饶的川蜀,大宋不再缺乏铸造兵器、钱币之物。既如此,皇上何不把天下佛像原样保存以供那些向善之人顶礼膜拜?臣以为,如果天下之人皆有一颗向善之心,那皇上便可以垂手而治了!”
  还别说,赵普这一番话,真的说到了赵匡胤的心坎里。赵匡胤微笑道:“赵普啊,你适才所言,正合朕意。只不过,朕有些担心,如果不再销毁佛像,那天下百姓岂不是又会用铜铁铸造新的佛像?大宋江山再辽阔,物资再丰富,也不能把所有的铜铁都用在铸造佛像上啊?”
  赵普言道:“臣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臣以为,皇上可以向天下颁布一道诏令:已经铸好的佛像,不许销毁,但也不许任何人再用铜铁铸造新佛像,违者严惩!”
  “好!”赵匡胤高兴地道,“还是爱卿你考虑问题比较周全!那些费尽人力物力才铸造好的佛像就这么毁于一旦,也着实可惜。这样吧,爱卿,就按照你刚才讲的意思,你代朕草拟一道旨意,然后交由礼部晓谕天下!”
  赵普立即道:“臣遵旨!”
  看看,赵普毕竟是聪明之人,又毕竟对赵匡胤颇为了解,故而,他以为赵匡胤一定会采纳他不再销毁佛像的建议,赵匡胤还真的采纳了。这样一来,赵匡胤岂不又要对他赵普另眼相看?
  突地,赵匡胤“啊”了一声道:“赵普,朕已旨令那宋延渥毁像,你快去制止他吧!”
  赵普躬身道:“启禀皇上,臣从宋将军那儿来的时候,已斗胆命令他暂缓毁像。臣此事没有及时禀告皇上,祈望皇上恕罪!”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爱卿啊,你及时地保护了佛像,又何罪之有?这样吧,爱卿,你就与那宋延渥将军一起,再叫上光义吧,你们三人辛苦点,把那几百座大大小小的佛像分置在京城的各个寺庙里。既然已经从各地运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费时费力地运回原地了。爱卿以为如何啊?”
  赵普立即道:“臣谨遵圣谕!”
  接着,赵普就轻轻松松地出了皇宫。他也真的很轻松,大半年的时间内,他还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感觉。他就带着这种轻松的感觉迈进了开封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赵光义大略地叙述了一遍。
  赵光义笑道:“赵兄,你真行啊!只几句话,就使皇上改革了一项旧制!”
  赵普谦逊地摆手道:“兄弟谬奖了!不是为兄多么有能耐,而是当今皇上圣明!”
  赵光义压低嗓门问道:“赵兄,此事过后,皇上可又对你刮目相看了?”
  赵普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道:“光义兄弟,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啊!为兄只是尽一个臣子的本分对皇上提提建议罢了!”
  “好了,赵兄,”赵光义笑道,“别说得那么悲观了!我们还是去完成我们的差使吧!”
  赵普与赵光义一起见到了宋延渥。宋延渥惊喜地言道:“皇上真的同意不毁佛像了?”
  赵光义趁机吹捧赵普道:“宋将军,你也不看看赵宰相是何等样人?在大宋朝廷里,有赵宰相办不成的事吗?”
  “那是,那是!”宋延渥点头哈腰的。“宰相大人的韬略,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赵普连忙道:“我说,你们二人如此说话,要是传到了皇上的耳里,我赵某恐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宋延渥赶紧道:“两位大人,我们抓紧时间办差吧!”
  从上午到中午,又从下午到黄昏,赵普、赵光义和宋延渥带着一帮人忙活了一整天,才好不容易地将那几百座佛像安顿在了京城的各个寺庙里。赵普虽然没有亲手劳作,却也跑得腰酸腿胀。赵普对赵光义言道:“府尹大人啊,中午一顿饭都没好好吃了,晚上可得要喝上几杯解解乏了!”
  赵光义言道:“那是自然。兄弟我虽不善饮,晚上也要好好地喝他几杯!”
  宋延渥盛情相邀赵普、赵光义到他的将军府去同饮,还说是中午就吩咐家人准备酒菜了。
  赵普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宋将军,你也忙碌了一整天了,正待回家好好地休息,我等如何能再去打扰?”
  宋延渥连忙道:“这如何能叫打扰?下官平日就是想请二位大人恐也不能如愿。下官今日有幸跟在二位大人的身后效力,便想趁此机会邀请二位大人到敝府一坐,还望二位大人能够成全下官……”
  宋延渥说的情真意切。赵光义看着赵普言道:“宰相大人,有道是盛情难却吧?”
  赵普笑道:“府尹大人,应该是恭敬不如从命啊!”
  于是赵普和赵光义就随着宋延渥去了。
  再看宋延渥,脸上几乎乐开了花儿。这也难怪,在大宋朝廷里,除了赵匡胤之外,不就是赵普和赵光义的权力最大了吗?能同时把赵普和赵光义一起请到家里来做客,对宋延渥而言,不啻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看来,宋延渥说的是实话,宋府早就在准备这顿晚饭了。赵普和赵光义刚一在宋延渥的将军府里落座,一大桌丰盛的酒宴就摆了上来。那菜香酒香一个劲儿地往赵普和赵光义的鼻孔里钻。
  赵普叹道:“宋将军啊,你如此客气,我等还真的有些过意不去呢!”
  赵光义却“嘿嘿”一笑道:“宰相大人,既来之则安之,你也就用不着过意不去了!”
  “对,对!”宋延渥满脸堆着笑。“只要两位大人能在下官这里吃得尽兴、喝得尽兴,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赵普和赵光义当然吃喝得很尽兴。不过,在这尽兴的过程中,曾发生过一段小插曲,不能不提。那就是,宋延渥在喝得满面红光的当口,曾这么叫了一声:“丫儿,快出来为两位大人斟酒!”
  随着宋延渥的叫声,从里屋走出一个少女来。那少女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体态婀娜,走起路来如柔风拂柳、仪态万千。
  那少女走得近来,先是甜甜地冲着赵普和赵光义唤了一声“大人”,然后便轻轻地为赵普和赵光义斟酒。赵普无意中发现,赵光义见到那少女的时候,脸色陡然一白,像是无比地惊诧,以至于在端起酒杯的时候,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赵普暗道:光义兄弟这是怎么了?虽说这少女姿色可观,但光义兄弟也不该如此失态啊?
  好在那宋延渥已经喝多了,并没有注意到赵光义的表现。于是赵普就打了个“哈哈”问道:“宋将军,这俊俏的女子赵某该如何称呼啊?”
  宋延渥忙道:“回宰相大人的话,这乃是下官的小女……”
  “哦……”赵普点了点头,“原来是宋将军的千金小姐啊!”
  赵普瞥见,那赵光义的目光一直在偷偷地瞟着宋家小姐。于是赵普就又故意高声言道:“宋将军,贵小姐有如此花容月貌,将来一定能找到一位大富大贵的如意郎君!”
  宋延渥急忙拱手道:“托宰相大人的口福……真到了那一天,下官一定用八抬大轿将宰相大人请来喝上一杯喜酒……”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笑道:“宋将军,到了那一天,你就是不请赵某,赵某也要到贵府讨杯喜酒!”
  宋延渥也不禁大笑起来。这顿酒席便在赵普和宋延渥的笑声中结束了。宋延渥虽然喝多了,却也知道要派轿子送赵普和赵光义。赵普阻止道:“宋将军不必操劳!我等有些过量,正好徒步清醒一下大脑。”
  赵光义也想在街上散散步。宋延渥无奈,只好依依不舍地将赵普和赵光义送出府门多远,才踉踉跄跄地返回。
  只剩着赵普和赵光义了。赵普轻声问道:“怎么样,光义兄弟?要不要为兄我替你做一回月下老人?”
  赵光义一怔,“赵兄,小弟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赵普“嘿嘿”一笑道:“光义兄弟,何必在我的面前伪装?实话告诉你吧,你偷看宋家小姐的目光,都被我瞧见了!如果你不嫌弃为兄,为兄愿意从中牵线搭桥。虽然兄弟你早已妻妾成群,但我只要与宋将军说一说,宋将军想必总会给我一个薄面!”
  赵光义明白过来了:“赵兄,原来你以为我看中那宋家小姐了?”
  “不是吗?”赵普反问道,“如果不是,兄弟你看她的目光为何那等怪异又那等痴迷?”
  赵光义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赵兄,你误会了!我之所以那等看她,是因为我觉得那宋家小姐长得太像另外一个人了!”
  “哦?”赵普双眉一紧,“是这么回事啊!不知那宋家小姐与何人长得如此相像?”
  赵光义回道:“宋家小姐长得太像我第一位大嫂了!”
  “谁?”赵普一怔,“你是说,宋家小姐长得有点像皇上的第一位夫人?”
  “不是有点像!”赵光义停下了脚步。“当宋家小姐刚一走到我身边的时候,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的第一位大嫂又复活了……”
  这就难怪赵光义乍见着宋氏小姐的时候会脸色陡然一白了。要知道,赵光义同赵匡胤的前两任妻子可都有着很深的感情。
  赵普恍然大悟似地言道:“光义兄弟,你说得一点没错啊!”
  赵普为何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赵普对赵匡胤的第二任妻子王氏比较熟悉,印象也比较深,而对赵匡胤的第一任妻子贺氏就不太熟悉了,虽然也见过贺氏的面,但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故而,若不是赵光义提及,赵普根本就忆不起来那宋氏小姐的相貌与贺氏相似。
  赵光义笑模笑样地问道:“赵兄,你说,如果我那皇上大哥猛然见着宋家小姐的面,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赵普顿了一下,“为兄恐不敢妄加揣测!”
  话虽是这么说,但当与赵光义分手之后,赵普的脑海里却始终在翻腾着这么一个问题。是啊,如果皇上见了宋家小姐的面,脸上会作何表情,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赵普想这个问题想得太投入了,以至于他在大街上逛至半夜才走回宰相府。回府之后,他问仆人:夫人安在?仆人回答:夫人久等相爷不归,已先自休息了。
  赵普直奔卧房。他那急如闪电的速度,令仆人看了目瞪口呆。推门入卧房之后,和氏果然在摇曳的烛光下酣睡。赵普不管,大步跨到床边,三把两把地硬是将和氏揉醒了。和氏睁着惺忪的双眼问道:“老爷,你是不是酒喝多了,现在耍酒疯?”
  赵普言道:“我什么时候能多喝酒?你快清醒清醒,我有话问你。”
  和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坐起了身:“老爷,妾身已经清醒了,你有什么话就快问吧!”
  赵普爬上了床,思忖了片刻,然后问道:“夫人,你老实告诉我:一个女人,是不是很难忘怀第一个占有她身体的男人?”
  和氏愕然言道:“老爷,你是不是喝醉了?半夜三更的,你为何问妾身这个问题?”
  赵普言道:“我没有喝醉,你也甭想那么多!你只管如实回答就行了!”
  见赵普的确很认真,和氏也就轻声言道:“在妾身看来,任何女人,都很难忘怀第一个占有她身体的男人!比如妾身我,即使老爷你将妾身休掉,或者老爷你不幸归天了,妾身也不会忘怀老爷你的!”
  和氏倒也聪明,借机表白了对赵普的一腔忠诚。而赵普却又追问道:“夫人,假如我真的归天了,而你又改嫁了另一个男人,你是不是就会把我给忘了呢?”
  “不会!”和氏肯定地道,“妾身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女人是很难忘怀她第一个男人的!”
  “那么,”赵普放慢了语速,“夫人,男人是否也不会忘怀第一个被他占有身体的女人?”
  和氏不无奇怪地道:“老爷,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赵普回道:“我自然清楚,但我不敢肯定,所以我想听听夫人你的看法!”
  和氏蹙着秀目言道:“妾身的看法,是同样的道理:男人也绝不会忘怀他的第一个女人!”
  “好!”赵普一下子将和氏紧紧地搂住,“夫人也这么认为,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和氏在赵普的怀里蠕动了一下,“老爷,恕妾身发问,你半夜三更地回来,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何用?”
  赵普神秘地一笑道:“因为老爷我想拿一个人做实验。”
  和氏问道:“老爷想拿谁做实验?”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回答了两个字:“皇上!”
  于是就来到了仲冬的一个黄昏,赵普入宫求见皇上。赵匡胤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谁知见了赵普的面之后,赵普却说是和氏在家里炖了一大锅狗肉,非要请皇上前往品尝。赵普还引用和氏的话说:万岁爷多日没来吃狗肉了,是不是生气了?
  赵匡胤没法拒绝,更不好意思拒绝,所以就答应赵普道:“你先回去,告诉尊夫人,天一黑,朕立即前往!”
  赵普本还想请赵光义作陪的,可赵光义不在开封府。一打听才知道,下午的时候,赵光义就出城公干去了。赵普只得作罢。
  天刚刚擦黑,赵普就站在宰相府外等候了,等候了一会儿之后,天空竟然飘下雪花来,而且雪花还特别地大,真的如鹅毛一般。就在这当口,几盏灯笼由远而近,赵匡胤如约来了。
  赵普急忙迎上去施礼道:“天气恶劣,皇上依然驾临寒舍,微臣真是感激涕零啊!”
  赵匡胤“哎”了一声道:“爱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尊夫人诚心邀朕,朕岂有不来之理?再说了,朕已多日未吃尊夫人烧的狗肉了,心里实在馋得慌。更何况,这等天气,正好就着狗肉饮酒!”
  “皇上所言极是!”赵普躬身让道:“恭请皇上入内!”
  赵匡胤也不客气,率先大步迈入宰相府。却见宰相府院门边,一人伏地磕头呼道:“微臣恭请圣安!”
  磕头者,左卫上将军宋延渥也。赵普解释道:“微臣自知酒量难以让皇上尽兴,本想邀光义兄弟前来侍酒,可不巧的是,光义兄弟下午出城公干了。又凑巧的是,半道上遇见宋将军,微臣便把宋将军邀来助皇上酒兴!”
  “好,好!”赵匡胤点了点头,“宋爱卿,快平身吧!来者都是客,你就与朕一起去品尝宰相夫人所烧的狗肉吧!”
  岂止是狗肉?一张桌面上,满放着山珍海味。赵匡胤略略惊讶道:“爱卿,你今日为何如此破费?”
  一边的和氏笑吟吟地接道:“万岁爷,你过去都是匆匆而来,臣妾无法准备,今日臣妾特地相邀万岁爷,岂能依然是一盆狗肉?”
  赵匡胤拊掌道:“好,大嫂,你这番情意,朕心领了!”
  “仅仅心领可不够哦!”和氏笑模笑样的,“万岁爷得吃好喝好,臣妾才会满足啊!”
  “大嫂放心!”赵匡胤一边落座一边言道,“朕今夜一定吃得让你满足,喝得让你高兴!”
  接着,赵匡胤、赵普和宋延渥君臣三人就吃喝开了。宋延渥多少有些拘谨。赵普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赵匡胤则不然,许是真的想让和氏满足和高兴吧,他吃喝起来,直如风卷残云一般。
  赵匡胤一边吃喝一边还教训宋延渥道:“宋爱卿,别那么缩手缩脚的。既然来做客了,那就该像朕这般,尽管吃、尽管喝!不然,你省了宰相的酒菜,还落得宰相的怨怪!”
  “是,是!”宋延渥连忙一手端杯一手举筷,“臣这就奉旨吃喝!”
  赵匡胤不禁笑了:“宋爱卿,这里只有吃喝二字,哪来的什么旨意?”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赵普见赵匡胤已是酒酣耳热了,便偷偷地对和氏使了一个眼色。和氏会意,悄悄地退去。旋即,一位少女盈盈地走了出来。
  那少女径自走到了赵匡胤的身边,从一个女仆的手里接过酒壶。恰赵匡胤与赵普干了一杯酒,酒杯落空,那少女便轻执酒壶为赵匡胤斟酒。
  赵匡胤因与赵普、宋延渥闲谈,一时没有留意那位少女。待面前的酒杯斟满,赵匡胤正待举杯时,无意中一扭头,便发现了那位少女。
  再看赵匡胤,乍见着那少女的脸庞时,大惊失色,两只眼睛都直了,且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赵普心里有数了,便故意装着莫名其妙的样子问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赵匡胤没有听见赵普的问话。他愕然瞪着那少女问道:“你,你是谁?”
  宋延渥赶紧起身跑到赵匡胤的身边躬身道:“回禀皇上,她是微臣的小女……小女闻听微臣今日陪皇上饮酒,定要随来为皇上斟酒……”
  赵匡胤似乎不相信:“宋延渥,她,真的是你的小女?”
  宋延渥急忙跪地道:“微臣岂敢诓骗皇上?她的确是微臣的小女……”
  宋氏女也轻轻地跪在了父亲的身边,甜甜地言道:“小女子恭祝万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赵匡胤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吁气完毕,他轻轻地道:“宋爱卿,你回座位上去吧,朕还要好好地喝上几杯呢!”
  宋延渥唯唯诺诺地起身,那宋氏却依然跪在地上。赵匡胤顿了一下,然后低低地对宋氏道:“你起来吧!你……可以回家了!”
  和氏把宋氏领走了。赵匡胤堆起笑容言道:“赵普啊,朕也不瞒你,这里有些菜,朕就是在宫中,也难以吃到啊!朕今日真是大饱口福啊!”
  赵普忙道:“皇上过奖微臣了!微臣只是表表心意而已!”又转向宋延渥言道:“将军大人,皇上兴致如此高,你何不再敬皇上几杯?”
  宋延渥还未及起身呢,赵匡胤便率先举杯道:“来,宋爱卿,宰相大人既然说了,朕与你就共饮几杯!”
  几杯酒下肚之后,赵匡胤像是不经意地问赵普道:“你作为当朝的宰相,可知这宋爱卿为人及才干如何?”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赵普回道:“禀皇上,就臣所知,宋将军不仅为人忠诚,且才干出众,可谓是大宋的栋梁之臣!”
  “既然如此,”赵匡胤很快地瞥了宋延渥一眼:“让宋爱卿经年累月地囿于京城,干一些运送佛像之类的鸡毛小事,岂不是有埋没人才之嫌?”
  “皇上圣明!”赵普言道,“臣正准备禀明皇上,让宋将军出任一方镇守大员。”
  “这样吧,”赵匡胤故作沉吟状,“寿州乃大宋军事重镇,就让宋爱卿前往寿州镇守。另外,加封宋爱卿为忠武节度使!”
  赵匡胤一句话,宋延渥就由一名将军变为大宋朝的一名封疆大吏了。慌得那宋延渥迫不及待地伏地叩首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含蓄地一笑道:“宋爱卿平身!你有这样的才干,朕自然会相应地加封于你!”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的亲切。君臣又饮酒说笑了一会儿之后,赵匡胤就起身回官了。离开相府前,赵匡胤意味深长地对赵普道:“宰相大人,这顿饭,朕吃得真是舒服啊!”
  送走皇上之后,那宋延渥连声向赵普表示感谢。赵普笑道:“宋大人何必言谢!待宋大人成了国丈之后再对赵某言谢也不迟啊!”
  宋延渥忙问道:“赵大人,宋某真的能成为国丈?”
  赵普回道:“你就放心地出任寿州吧!此事若没有把握,赵某又何必费这许多周折!还有啊,皇上又何必这么快地加封于你?”
  听赵普的口气,他对自己的一番安排充满了信心。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如赵普所料。
  赵匡胤离开相府之后就急急地回宫了。在回宫的途中,他紧锁双眉想道:世上为何会有这等巧合的事!那宋氏为何会长得与那贺氏如此相像?
  前书中说过,赵匡胤对待他的第一任妻子贺氏和第二任妻子王氏都不是很友好。说得不客气点,他只是把贺氏和王氏当作一个供他发泄的女人、而不是当作他的妻子。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对女人的看法似乎有了某种改变。尤其是现在,他身边的女人如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居然有些怀念过去了。他,赵匡胤是不是有些愧对贺氏和王氏?贺氏和王氏都那么年纪轻轻地就死了,他不该怀有一丝愧疚之情吗?
  不过,在遇见宋延渥的女儿宋氏之前,赵匡胤的心中即使会生起这种愧疚之情,那也是很偶然的。毕竟,赵匡胤不可能老是去想他与贺氏和王氏之间发生的事。然而,遇见宋氏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他就是不想回到过去,那贺氏的身影也鲜活活地在他的眼前晃动。贺氏终究是他平生的第一个女人啊!作为男人,谁能忘怀他的第一个女人?故而,贺氏的音容笑貌、贺氏的身体、他与贺氏在床上亲热的情景……一古脑儿地全涌到他的脑海里了。这就使他自然而然地对贺氏产生那种愧疚之情了,而且这种情感的程度还比较深。
  所以,赵匡胤在赵普的家中当面加封宋延渥,固然不出赵普所料,是因为他很想得到宋氏,但同时,也有这么一个因素:他把宋氏当成了贺氏,这样一来,他加封宋延渥,也包含了他对贺氏的一种追忆。
  赵匡胤就是带着那种对贺氏的愧疚之情走回大宋皇宫的。在自己的寝殿前,他伫立了一会儿。因为他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那贺氏没能当上皇后,如果我把酷似贺氏的宋氏立为大宋皇后,九泉之下的贺氏,是否会感到些许的安慰?
  这么想着,赵匡胤就有些高兴起来。他一边往寝殿里走一边又想道:待明日,叫赵普去向宋延渥表达我的意愿。
  赵匡胤之所以要叫赵普去代表意愿,是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包括邀他去相府饮酒、与那宋延渥父女偶然相逢等等,都是赵普事先安排好的。所以,赵匡胤就不禁在心中感叹道:这个赵普,真是善于揣摩别人心愿啊!
  然而,令赵匡胤感叹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他刚一跨入寝殿,便有一人跪地向他请安。跪地之人,不是那宋氏又是谁?
  赵匡胤惊喜地问宋氏道:“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话刚出口,赵匡胤就觉得自己所问纯属多余。这岂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宋氏入宫,定是那赵普所为。赵普定是在他还在相府饮酒的时候便派人将宋氏送入宫中了。
  果然,一个太监跑到赵匡胤的身边道:“禀皇上,这宋姑娘是宰相大人吩咐送来侍寝的……”
  赵匡胤又不禁暗叹道:赵普啊,你为何如此了解朕的心意啊!
  那太监又低低地言道:“皇上,宋姑娘已经沐浴完毕……”
  赵匡胤“哦”了一声,对那太监挥手道:“尔等都出去吧!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太监应喏,却又哈腰言道:“皇上,花妃娘娘适才来过这里,说还要来此……”
  赵匡胤略略皱眉道:“你去告诉花妃娘娘,就说朕今夜不想见任何人!”
  这“任何人”当然不包括宋氏姑娘。待寝殿里只剩下大宋皇上和宋氏之后,大宋皇上弯下了他那尊贵的腰,双手只往宋氏的身下一抄,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身躯抄离了地面。许是她刚刚沐浴完毕的缘故吧,一股浓郁的芬芳,霎时沁入他的心脾。
  这当口,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抱着她的身躯走到龙床边,然后轻轻地把她放到了床面上。放得很轻,他生怕稍有不慎会损伤了她。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她自然是闭口不言的,还紧紧地闭着双目。虽然她早就知道今夜要发生什么事了,和氏在送她入宫的时候又再三地安慰她,可事到临头了,她还是控制不住由里到外地紧张。这些并不奇怪,如果一个女人初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一点都不紧张,那才真叫奇怪呢。
  可有点奇怪的是,赵匡胤当时也有些紧张。他可不是什么初次了,又紧张什么?原因是,他真的把宋氏当作贺氏了。这样一来,彼时彼地,就是赵匡胤与贺氏的洞房花烛夜了。那
  个时候的赵匡胤,连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吗?
  赵匡胤许是真的回到了过去。他把宋氏轻放到床上之后,一时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床边,一边凝视着宋氏一边在想:当年与贺氏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我是怎么做的?
  赵匡胤很快就全部想起来了。第一次真正做男人的情景,他如何能忘记?……
  与当年的那个夜晚一样,赵匡胤迫不及待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又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宋氏赤裸裸的肉体上……与当年的那个夜晚有所不同的是,赵匡胤在贺氏的肉体上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幼稚可笑,而赵匡胤在宋氏的肉体上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驾轻就熟、任意驰聘了。
  待云收雨散,那宋氏的额头上早已是汗珠滚滚。这也难怪,虽是冬天,但皇上的寝殿里却依然是热浪翻腾的。
  这时候,赵匡胤说话了。他温柔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然后情真意切地言道:“你记着朕的话:朕一定会对你好的!”
  与那早已作古的贺氏和王氏相比较,宋氏无疑是一个十分幸运的小女人。
  第二天,赵普奉旨入宫见驾。见了赵普,赵匡胤也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言道:“赵普啊,朕想来想去,在这个世上,最了解朕的,还是你!”
  赵普连忙道:“谢皇上夸奖!为人臣的,自然应该多替皇上着想!”
  “是啊,”赵匡胤轻叹一声,“做臣子的多为皇上着想,做皇上的也就应该多为臣子着想。上明臣贤,国家方能昌盛!可在过去的日子里,朕却与你多次龃龉,这可都是朕的不是啊!”
  赵普赶紧道:“皇上如此说话,微臣真是无地自容了!臣以为,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全是微臣之罪,与皇上无干!”
  “好了好了!”赵匡胤微微一笑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朕不会再多想,你也不要再多虑,一切总得向前看嘛!不过,有件事情,朕想提醒你一下。”
  赵普略略垂首道:“请皇上训示!”
  赵匡胤言道:“朕听说,你在洛阳为自己修了一幢豪华住宅,建宅所费,是朝廷明令禁运的川蜀之木,且豪宅之内,广蓄姬妾……赵普,可有这等事?”
  赵普一惊。因为赵匡胤所言是事实,只不过他在洛阳修宅是极其小心的。他没敢用自己的名义修建,而是假借他人的名头营造,连和氏都不知道此事。看来,身为朝廷宰相,总是会有敌人和对手的,正是这敌人和对手把此事弄清了之后告知皇上的。
  赵普勉力一笑道:“皇上真是英明!臣在洛阳修宅一事,本以为极其隐秘,孰料还是瞒不过皇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赵匡胤言道,“不是有句俗话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赵普,朕且问你,你在京城的宰相府不够宽敞吗?为何要在洛阳城里大修私宅?”
  赵普回道:“臣也不敢瞒皇上,臣在洛阳修宅,是为以后作打算。等到了那么一天,臣年事高了,要告老还乡了,臣就准备迁到洛阳去度过余生……”
  “赵普,”赵匡胤不无惊讶地道,“你才多大年纪?又比朕年长几岁?如何就想到了告老还乡之事?你若是告老还乡了,谁还来辅佐朕一统天下?”
  “是,是!”赵普连连点头,“臣现在悟出,在洛阳修宅一事委实不妥,更不该动用朝廷禁运的川蜀之木……请皇上降罪,臣决无怨言!”
  “降什么罪啊!”赵匡胤笑道,“如果要降你的罪,朕又何必当面说出?再说了,大宋宰相为自己修一座私宅又何罪之有?虽说那些川蜀之木是朝廷禁运之物,但再怎么禁运,也不该禁运到你当朝宰相的头上吧?”
  “多谢皇上宽恕!”赵普讪讪一笑道,“朝廷那道禁令,正是出自臣普之手……”
  “好了,”赵匡胤言道,“这事就这么算了!朕现在不会追究,将来也不会追究,永远都不会追究!不过,朕还是想问一句:你在洛阳私宅内广蓄姬妾一事,尊夫人恐还蒙在鼓里吧?”
  赵普的脸庞竟然有点发烫:“微臣暂时尚未向她透露……”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赵普,朕可得提醒你,此事若是让尊夫人知晓,恐大宋宰相府就不得安宁了!”
  赵普也笑道:“皇上放心,臣一年只去洛阳数次,而且还都是有公干在身,她如何会知晓?”
  赵匡胤突地压低嗓门言道:“赵普,朕本以为你真是一位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啊!”
  赵普老老实实地承认道:“皇上,大凡男人,有几个不好色?”
  至此,赵普和赵匡胤的关系便又和好如初了。以前的那些隔阂和不愉快似乎都化为乌有了。
  赵匡胤向赵普表露了心迹:想立那宋氏为大宋皇后,而且马上就想确立。
  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
  立宋氏为皇后之事,赵普当然没有意见,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赵普以为,确立大宋皇后不同于接纳一个皇妃,应该要慎重,更何况,大宋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皇后了。所以,赵普向赵匡胤建议:应着礼部详加筹划,明年春天加封宋氏为后比较妥当。赵匡胤愉快地同意了。
  这年(乾德五年)年终,还发生了一件令赵匡胤十分愉快的事:石守信、王审琦和范质
  、王溥、魏仁浦五人结伴到汴梁来拜望他了。石守信和王审琦是他当年的好兄弟,而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是赵普之前的三位大宋宰相。这五个人一起来到汴梁,赵匡胤自然是高兴万分。
  所以,赵匡胤就在宫中摆下了盛大的宴席,欢迎石守信等人的到来。赵普、赵光义在席边作陪自不必说,满朝文武也都被赵匡胤邀来作陪。要知道,石守信等人不仅与赵匡胤、赵普、赵光义很熟悉,就是满朝文武,他们也大都相识,故而,席间的热闹与欢快是不言而喻的,也是不难想见的。
  然而,就在这热闹与欢快之中,出现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那就是,石守信等人在汴梁逗留了数日后离开的时候,赵匡胤的大女儿昭庆公主、二女儿延庆公主和三女儿永庆公主也哭哭啼啼地离开了汴梁城。
  原来,赵匡胤在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石守信等人。石守信、王审琦(包括高怀德等)等人为赵匡胤最终能够君临天下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在赵普的建议下,赵匡胤一招“杯酒释兵权”使得石守信、王审琦等人显赫全无。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人虽然称不上是大宋的开国功臣,但在赵匡胤建宋之初,也为宋朝的稳定和发展做了许多功不可没的事情,而最终,赵匡胤却以年事已高为借口,让范质等人告老还乡了。
  所以,赵匡胤就想对石守信等人做些补偿。恰好,石守信、王审琦和魏仁浦三人在来汴梁的时候,分别把自己的儿子石保吉、王承衍、魏咸信也带了来。赵匡胤就灵机一动,当即决定把自己的三个女儿分别下嫁给石守信、王审琦和魏仁浦的儿子。
  对赵匡胤的这个决定,石守信和魏仁浦了无意见,因为他们的儿子尚未婚娶,能成为皇亲国戚自然不是一件坏事。而王审琦却遇到了一点麻烦,因为他的儿子王承衍已经娶妻乐氏。如果王承衍再把公主娶回家,那公主岂不就成了王承衍的偏房?皇上的女儿如何能做别人的偏房?
  于是王审琦就向赵匡胤叩头,请赵匡胤改旨。赵匡胤却道:“朕旨意已定,断不能改!”
  皇上的旨意不能改,但有一样东西能改。赵匡胤对王审琦吩咐道:“你回去以后,令那乐氏改嫁,朕给予她厚赏!”
  王审琦只得依旨行事。赵匡胤的三个女儿对此很是不快,可又无奈,最终,她们只能带着很少的嫁妆(赵匡胤实乃俭朴之人)流泪而去。而赵匡胤却开心得不得了。
  赵普对赵匡胤逼迫那乐氏改嫁一事很有些看法,但他没有明说。他以为,刚刚才与皇上修好关系,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又引起皇上的不悦,那就不值得了。
  不过,赵普自己也对自己产生了疑问:难道自己以后就这么一门心思地顺应着皇上?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乾德六年(公元968年)二月,当和煦的春风在汴梁城内外柔柔地吹拂时,赵匡胤正式册立宋氏为大宋皇后,因为此举非比寻常,所以赵匡胤在册封皇后的同时,还大赦天下。
  此时,宋氏因得到赵匡胤的殷勤眷顾,已怀有龙种。足月之后,她产下一子,是为赵匡胤的小儿子赵德芳。
  三月,大宋朝廷组织京试,得进士十人。其中,位居第六名的叫陶邴。陶邴是翰林中丞陶谷之子。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回到汴梁后,“请”周世宗柴荣的儿子周恭帝柴宗训“禅位”的时候,因行事仓促,一时苦于没有禅位文。就在这当口,时任翰林学士承旨的陶谷掏出了早已拟就的禅文,帮助赵匡胤顺利地“继承”了帝位。
  按惯例,考取进士者的名单要呈给皇上审阅。当赵匡胤御览那十位登进士第的名单时,赵普也在旁边。于是赵匡胤就问赵普道:“这第六名的陶邴可是那陶谷之子?”
  赵普回道:“皇上的记性真好!这陶邴正是陶谷之子。”
  赵匡胤又问:“朝中上下,纷纷传闻,说是这陶谷虽然是学富五车,但却教子无方。赵普,可有此事?”
  赵普点头应道:“臣也听过此类传闻,说是陶邴性倔,不服陶谷管教,而陶谷也拿陶邴没有办法。”
  赵匡胤不觉皱起了眉:“既然如此,那陶邴如何能考中进士?”赵匡胤当即吩咐赵普去查一查这次科考的主考官是谁。一查,赵匡胤更起疑心:主考官正是陶谷。
  赵匡胤问赵普道:“儿子参考,父亲为什么不回避?”
  赵普答道:“臣听说,陶谷本想主动回避的,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做了主考官。”
  “这里定有些问题!”赵匡胤道,“去把陶邴的文章拿来让朕一览。”
  赵匡胤看过陶邴的文章后,觉得确实不错。赵普也有相同的看法,且认为若依陶邴的文章来看,名次应该在第六之前。换句话说,赵普以为,陶谷虽然是主考官,但不仅没有作弊,反而降低了儿子的排名。
  “不!”赵匡胤摇头道,“这里肯定有问题!陶邴的这篇文章,许是在科考前就写好的,说不定,它还是出自陶谷之手!”
  赵匡胤下旨:令赵普会同中书省对陶邴进行复试。赵普虽然认为此举大可不必,但还是依旨行事了。
  赵普把陶邴叫到中书省衙门。陶邴就坐在衙门内,当着赵普和中书省官员的面做应试文章。在规定的时间内,陶邴交卷。赵普及中书省官员阅后,都认为陶邴的文章写得精彩。
  赵普带着陶邴复试的文章面见赵匡胤,且言道:“臣等一致认为,陶邴确有真才实学!”
  赵匡胤在看过陶邴的复试文章后,依然有些不相信:“赵普,这篇文章真是出自那陶邴之手?”
  赵普回道:“禀皇上,陶邴作文之时,臣等就坐在他的对面,寸步也未离开。”
  赵匡胤好像还是不相信:“陶邴真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赵普多少有些不快了。因为很明显,皇上不仅怀疑陶邴和陶谷,连他赵普也怀疑上了。于是,赵普就静静地言道:“臣以为,陶邴虽然性倔,陶谷虽然教子无方,但这与陶邴有无真才实学本不是一回事。如果皇上真的以为这其中有假,那皇上可以亲自面试陶邴!”
  赵匡胤自然听出了赵普话中的隐隐不快,所以就轻轻一笑道:“爱卿,既然你复试过了,朕还有何必要再来一次面试?朕只是觉得,为国家选拔人才,应当慎之又慎。如果稍有不慎,出了什么差错,恐就要耽误国家大事!”
  赵普言道:“皇上所言极是!不过,臣听说,那陶谷对中书省复试陶邴一事颇有看法,据说,陶谷有辞职之意。”
  “他这又是何苦呢?”赵匡胤道,“这样吧,爱卿,你代朕拟一道旨意:以后凡是朝臣子弟考中进士者,一律由中书省予以复试,复试合格者,方为真正中第,否则取消进士身份!”
  赵普觉得皇上的这道旨意颇有见地,这能在很大程度上防止朝中大臣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在科考中营私舞弊。故而,赵普就真诚地吹捧了赵匡胤一句:“皇上真是圣明啊!”
  因此,当陶谷找到赵普,说是皇上不信任他、他要辞官时,赵普就劝慰陶谷道:“亏你还是饱读诗书之人,天子多疑的道理你也不懂吗?如果你真的辞官不做,那皇上就真的不再信任你了!”
  陶谷听了赵普的话,不再提辞官之事。而赵普也兢兢业业地料理朝政,与赵匡胤相处得十分融洽。数月之内,大宋朝廷可谓是政通人和。最紧要的,宋军在入蜀平叛之后又恢复了元气,大批宋军精锐云集在汴梁周围。赵匡胤一统天下的步伐又要开始起动了。
  可就在这当口,也就是乾德六年七月份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情的发生,不仅使得赵匡胤与赵普这君臣二人之间重生裂隙,也使得赵匡胤一统天下的进度大为迟缓。
  这件事情并不是发生在宋朝内部,而是发生在北汉国内。北汉国皇帝刘钧患病死了,因刘钧膝下无子,便由其养子刘继恩承继了北汉帝位。刘继恩是一个既没有多少才能又性格软弱的人。北汉孝和帝刘钧在世时,任刘继恩为太原尹(相当于赵光义的职位)。刘继恩在太原尹任上,了无政绩。刘钧对此很是忧心忡忡。刘钧患病时,曾召来宰相郭无为问道:“朕时日无多矣!继恩虽很孝顺,但无治国之才,朕走后,汉家天下如何是好?”郭无为听了,一句话也不说。而正是郭无为的这种缄默,导致了刘继恩的极大不满。刘继恩以为,郭无为是不赞成他继承北汉帝位的,只是不好意思明说而已。所以,刘继恩登基称帝之后,尽管表面上对郭无为不无尊重,但实际上,他对郭无为却是日渐疏远了。而郭无为身为北汉宰相,又深得刘钧的器重,身边自有一帮亲信骨干。这样一来,刘钧死后,北汉国朝政就明显的分为两大势力:一大势力以刘继恩为首,另一大势力以郭无为为首。刘继恩虽是皇帝,但比较而言,郭无为的势力要强得多。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刘钧病死,刘继恩继位之事,赵匡胤不可能不知道。而刘继恩与郭无为之间互相矛盾的事情,赵匡胤也知道了。所以,在一次朝会上,赵匡胤面对着文武百官突然宣布道:“朕已决定,不日发兵讨伐刘继恩!”
  赵匡胤一言既出,包括赵普、赵光义在内,文武百官大都十分惊诧。因为,在此之前不久,赵匡胤还与朝臣商议南征之事,从没有提过什么讨伐北汉的问题,可现在,赵匡胤却突
  然变卦了。
  一部分朝臣赶紧去看赵光义,更多的朝臣却是去看赵普。赵普觉得义不容辞了,就先瞥了赵光义一眼,然后望着赵匡胤道:“敢问皇上,为何放弃了先南后北之战略!”
  赵匡胤微微一笑道:“爱卿,你说错了!朕并没有放弃先南后北的战略,只是现在形势有变,朕将战略稍作调整而已!”
  赵普继续问道:“皇上,形势如何有变?”
  赵匡胤仿佛大为惊讶道:“赵普,你身为大宋宰相,如何这般孤陋寡闻?刘钧已死、刘继恩上台,这你也不知?刘继恩软弱无能,且与那郭无为明争暗斗,这你莫非也不知?”
  赵普言道:“皇上所言,恐朝中大臣尽人皆知。然臣不明白的是,这些事情与皇上改变先南后北的战略有何关系?”
  赵匡胤愕然言道:“刘继恩与郭无为明争暗斗,几成势不两立之志,北汉军定然混乱不堪、无所适从!北汉国变故如此,朕的战略自然要随之变通!”
  “皇上!”赵普不觉提高了声音,“北汉国虽然有变,但辽国未变!辽人兵马依然十分强大!如果皇上发兵讨伐北汉,那辽人定会发兵来救!皇上,臣以为,我大宋军队虽然兵强马壮,但尚不足以与辽人一决雌雄啊!”
  “赵普,”赵匡胤有些不悦了,“你休要在这朝堂之上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朕且问你,如果辽人果如你说的那般强大,为何在朕发兵攻蜀、平叛之际,辽人未敢轻举妄动?”
  赵普回道:“皇上许是忘了,我大宋军队在蜀平叛之际,辽人的数万兵马岂不是开到了太原附近?臣也知道,辽人自己也遇到了一些麻烦,一时还无力南犯,但是,如果我大宋发兵攻打北汉,威胁了辽人的安全,辽人定会倾全力来相助北汉。到那个时候,恐我大宋军队就进退两难了!请皇上三思啊!”
  赵匡胤却不以为然地道:“赵普,朕用不着三思,朕现在只有一思,那就是:速速派兵讨伐北汉!”
  赵普又要发话,赵匡胤立即打断道:“赵普,你休要再劝朕!朕主意已定,任何人也不能动摇!北汉动乱如此,朕如果不趁机攻而灭之,岂不是错失良机?”
  赵普无言了,只能轻叹一声,然后去看赵光义。赵光义呢?半低着头,默默不语,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事后,赵普问赵光义道:“莫非兄弟也认为此次北伐定能成功?”
  赵光义回道:“不瞒赵兄,听你在朝中所言,我觉得很有道理,但同时又觉得,皇上所言,也不无道理。我在想,如果辽人不发兵救助刘继恩,我大宋岂不是就可以把北汉这个心头大患一举除去?”
  赵普缓缓摇头道:“兄弟啊,即使辽人不发兵救助,我大宋想在短时间内灭掉北汉也是谈何容易啊!汉兵不是蜀兵,汉兵的战斗力实在不可小觑。更何况,北汉与辽人唇齿相依,北汉若真的危在旦夕,辽人岂能坐视不救?”
  赵光义浅浅一笑道:“赵兄虽说的在理,但皇上已作出决定,我等岂能更改?”
  “是呀,”赵普一脸的无奈,“如果辽人真的不来相救,而刘继恩又和郭无为闹得不可开交,那么,皇上此举就也许能够成功!”赵普认为宋军此次北伐“也许能够成功”,而且还有辽人不来相助、北汉君臣纷争不已这两个前提条件。而赵匡胤则不然,赵匡胤以为,此次宋军北伐,定能一举成功!
  这年(乾德六年)八月,赵匡胤任命宋军大将李继勋为北征大元帅,统兵五万,讨伐北汉。
  出征前,李继勋问赵匡胤道:“皇上,微臣应该先攻打何处?”
  赵匡胤回答了四个字:“直攻太原!”
  太原是北汉国的首都。看来,赵匡胤已认定北汉内讧、无力抗拒宋军,所以就想采取快刀斩乱麻的方法,一蹴而攻下太原。
  赵匡胤还这般对李继勋言道:“爱卿攻下太原之后,朕亲率满朝文武到城外迎接爱卿凯旋归来!”
  李继勋是个行事谨慎的人,他没敢在皇上的面前吹大话,只是恭恭敬敬地对赵匡胤道:“臣一定尽心尽力为皇上效忠!”
  赵匡胤又嘱咐李继勋道:“爱卿,此次北伐,当速战速决!如果耗时过长,恐有麻烦啊!”
  李继勋听出来了:虽然皇上认为北汉内讧不堪一击,但终究也在担心辽人会来相救。所以李继勋就向赵匡胤保证道:“臣决不会浪费一天的时间!”
  李继勋带着赵匡胤莫大的希望率军北上了。这五万宋军,不仅有一万骑兵,更有数百名能征惯战的战将,的确堪称是一支精锐之师。
  宋军北上前,李继勋把数百名将领都召集到身边,言道:“皇上命我等速战速决,我等当日夜兼程、奋勇向前,决不允许有任何懈怠之事发生!否则,虽我李某有情,但军法无情!”
  李继勋虽然这么说话,却也不敢莽撞。他命令一万骑兵先行,且对骑兵将领言道:“尔等遇有汉兵拦阻时,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速速派人回报,决不可意气用事!”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一万宋军骑兵就率先出发了,李继勋带四万步军及粮草供应紧随其后。从汴梁到太原,不足二千里。李继勋用玩笑的口吻对左右言道:“如果汉兵不加拦阻,我等一月之后,当站在太原城下!”北汉军队当然不会放任宋军前行。不过,李继勋得到的消息是,一万宋军骑兵攻入北汉境内后,势如破竹,几入无人之境。
  北汉军队虽然几次与宋军骑兵交战,但都以失败告终。累计起来,宋军骑兵至少已消灭
  了万余北汉军,自己的损失却很小,还没有耽误多少行程。
  李继勋颇有些不解地问左右道:“汉军如何变得这般不经打?”
  没人能确切回答李继勋的问题,只一部下笑着言道:“大人,照此速度推进,一月之后,我们就该在太原城内散步了!”
  李继勋却摇头道:“我们不能太高兴了,更不能高兴得太早!如果我所料不差,我们将很快与汉军展开一场大战!”
  果然,宋军骑兵派人回报李继勋:柏团谷一带发现数万北汉军,领军的两位北汉大将叫刘继业、马峰。
  李继勋立即命令骑兵部队:原地待命,决不可轻举妄动!
  柏团谷在今天山西省祁县的东南,正好夹在汾河与昌源河之间(昌源河乃汾河的支流),距太原城不过二百多里。北汉在此集结了数万军队,显然是想在此把宋军牢牢地堵住。不然,再过个两三天,宋军就真的要开到太原城下了。
  李继勋之所以要命令骑兵部队原地待命,倒不仅仅是因为北汉军队多,而宋军骑兵少,以少击多,恐会吃亏。个中主要原因是,李继勋认为,那刘继业和马峰两员北汉大将,尤其是那刘继业,不是寻常等闲之辈。刘继业和马峰都与后周军和宋军交过手,虽然最终都未能击溃后周军和宋军,但在交手的过程中,却是胜多负少。
  这里要特别提一下那个刘继业。刘继业并非与北汉新帝刘继恩有什么血缘关系。刘继业本姓杨,名业,因自小便事从北汉孝和帝刘钧,深得刘钧的赏识,所以,刘钧就不仅擢他为北汉统兵大将,还赐国姓为刘,名继业。
  却说李继勋命令骑兵部队不得擅自妄动之后,自己也带了些亲兵赶到了骑兵营中。骑兵将领告诉李继勋:驻守在柏团谷的北汉军共有五万人,那马峰率三万人驻扎在柏团谷之西,刘继业率二万人驻扎在柏团谷之东。这两支北汉军互为犄角,牢牢地扼守着柏团谷通往太原的道路。
  “从数量上看,柏团谷一带的北汉军与北伐的宋军不相上下。李继勋对骑兵诸将领言道:“北汉乃区区小邦,本没有多少兵马。我估计,除去太原守军外,北汉的兵马恐都开到这里来了。如果我们能在这里将刘继业和马峰打败,那么,在通往太原的路途上,就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了!”
  骑兵众将领一时群情激昂,纷纷向李继勋请战。一将领还这般对李继勋言道:“汉兵人数虽然不少,但全无斗志!只要我大宋天兵向前一冲,汉兵必然溃不成军!到那时,我大宋军队就可以乘胜追击、直捣太原了!”
  这个将领的这番言论博得了一阵喝彩声。李继勋看得出,这些骑兵将领不仅求功心切、求胜心切,而且因为打了几次小胜仗,已经开始有些目中无人了。目中无人就是骄傲,而骄兵则必败。
  所以,李继勋就重重地言道:“尔等太过狂妄!知道吗?就是那个刘继业,在先朝的时候,曾率一万汉匪南下,深入二百里,周军莫能拦阻!就是我大宋军队在与刘继业的对峙和较量中也没占过多少便宜!似尔等这般目空一切、盲目出击,必将为刘继业所败!”
  李继勋如此一说,骑兵众将领就不敢再多言。李继勋又问道:“谁敢与我立下军令状,说只要宋军向前一冲,汉匪必然溃败?”
  众将领面面相觑,终无人敢出头。李继勋吁了一口气道:“皇上命我等北伐,我等一定要慎重啊!稍有不慎,出了差错,我等就有负皇恩了!”
  众将领连忙表示:决不能因为要速战速决就贪功冒进,欲速则不达,一切但凭李大人主张和调遣。
  李继勋缓缓言道:“那刘继业诚不可小觑,但那马峰却有致命的弱点。据我所知,马峰虽然不失为一员猛将,但少有谋略,加上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占过宋军一些便宜,故而他就没把宋军放在眼里,对宋军的态度也十分地骄横。李某以为,我等正好可以利用马峰这一弱点,将汉兵在此一举击溃!”
  接着,李继勋就对众骑兵将领下达了作战命令:先绕道西去,然后由西向东对马峰所部展开攻击。
  李继勋强调道:“你们的任务,就是把马峰引向西去,引得越远越好,最好能把他引到汾河西岸去。记住,对马峰展开攻击的时候,要猛、要狠、要把马峰打痛,从而激怒于他,然后且战且退,切不可恋战!”
  李继勋还正色言道:“如果尔等因为恋战而误了我全盘大计,我决不轻饶!”
  众将领唯唯诺诺领命而去。李继勋也没耽搁,迅速回到步兵大营中。他把四万步兵分成两路,一路直插刘继业和马峰之间,一路则沿着那条昌源河北上。显然,李继勋的战略意图是,待宋军骑兵将马峰引往西去之后,就对刘继业的二万北汉军进行左右夹击。
  李继勋一边北上一边默默念叨道:刘继业,我李某找你报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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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李继勋曾统兵驻守在宋朝北境,而刘继业也曾统兵驻扎在北汉南境。两个敌对的国家领土接壤,边防军之间发生一些摩擦那是很自然的事。就李继勋和刘继业两人之间而言,曾爆发过三次较大规模的战斗。战斗的结果是,李继勋二负一胜。尤其是第三次战斗,李继勋自认为是吃了大亏。双方各有数千人,可战斗结束后,宋军死伤近半,而刘继业的北汉军却伤亡不足千人。对此,李继勋一直耿耿于怀。当然了,李继勋是不会把自己曾被刘继业打败的事情轻易地告诉别人的。当得知驻守在柏团谷一带的北汉兵将领有一个正是刘继业
  ,李继勋便想着如何好好地复一回仇了。
  李继勋想着复仇,而刘继业却不曾有类似的想法。刘继业想的是,现在北汉朝政不稳,无论如何也要在柏团谷一带将宋军堵住,不然,太原就危矣,北汉国就危矣!
  刘继业和马峰是在宋军骑兵势如破竹北上之际,才被北汉朝廷匆忙派往柏团谷一带的。刘继业和马峰都知道,他们带走五万军队之后,太原城内外的北汉军只有二万来人了。
  所以,北汉军开到柏团谷之后,刘继业便对马峰言道:“如果我们挡不住宋军,那宋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马峰却不以为然地言道:“刘将军休得多虑!我等皆与宋军交过手,宋军不过尔尔!”
  刘继业忙着提醒道:“马将军切勿大意!刘某以为,宋军已今非昔比,更何况,此番北犯的还是宋军中的精锐。正是这些精锐之师,竟然在短短的数十天之内便亡了偌大的蜀国!这岂不骇人听闻!”
  马峰笑道:“这只能说明,蜀军太无能了,而并非宋军有多么强大!”
  当闻听此次来犯的宋军统帅是李继勋时,马峰找到刘继业言道:“据马某所知,那李继勋是刘大将军的手下败将,赵匡胤派他统军,刘大将军还有何虑?”
  刘继业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刘某侥幸获胜,此时,刘某断不敢言胜也!要知道,在刘某看来,那李继勋乃一位智勇双全之人啊!不然,大宋强将如云,赵匡胤又何必派李继勋统帅宋军?”
  马峰哼道:“刘将军似乎是在长他人志气!我马峰敢保证,如果宋军胆敢继续北犯,我定打他个落花流水!”
  马峰不仅这么说了,还似乎真的这么做了。没多久,马峰便派人通知刘继业:遭宋军骑兵突袭,他已率军向西追击。马峰的部下还告诉刘继业:马将军说了,不把突袭的宋军骑兵彻底打垮,誓不罢休!
  刘继业大惊,谓左右道:“马将军行事太过鲁莽!他这一西去,我刘某在此岂不就势单力孤了?”
  刘继业连忙派人西去,要求马峰赶紧停止追击、还军于柏团谷一带,又吩咐左右道:“速速派人南下侦察!我估计,定有大批宋军正向这里开来!
  西去的人回报刘继业道:马峰追击的速度很快,三万军队已大半过了汾河,并拒绝撤回。
  刘继业跌足道:“马峰如此一意孤行,正中了李继勋调虎离山之计啊!”
  南下的人回报刘继业道:“李继勋率二万宋军正向柏团谷开来!”
  刘继业一皱眉:“不可能只有二万宋军!快,沿昌源河向南侦察,如果我所料不差,定有一股宋军从东边开来!”
  刘继业的“所料”当然“不差”。当得知真有二万宋军沿昌源河西岸北上时,刘继业对左右长叹一声道:“吾军败矣!”
  虽然如此,刘继业也没有惊慌失措。他立即作了两项布置:一、他身边的两万北汉军一分为二,分别迎击左右开来的两路宋军;二、命人迅速西去告诉马峰:宋军大批部队已开始向柏团谷发动进攻,请赶紧回撤支援。
  当李继勋的宋军从左右两边对刘继业进行夹击时,刘继业对手下将领吩咐道:“告诉弟兄们,不要考虑胜负,只要考虑战斗!”
  战斗的结局虽然早就没有悬念,但战斗的过程却依然十分激烈。刘继业率二万北汉军硬是与李继勋的四万宋军在柏团谷一带激战了一天一夜又一天。后来,眼见着就要全军覆没了,刘继业才率残部突围北撤。就在这当口,马峰率军赶来与刘继业合在了一处。
  马峰追过汾河之后,才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头。他发觉,那些宋军骑兵并不是真想与他交战,而且为数也不甚多。恰好刘继业又派人催他东撤,说是宋军已大举进攻柏团谷,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他把属下数千骑兵留下阻挡宋军骑兵,自己率军东渡汾河向刘继业靠拢。闻听刘继业已经溃败,他就赶紧掉头北上,及时地追上了刘继业。
  马峰懊悔不迭地对刘继业言道:“马某一时糊涂,中了李继勋的计了!不然,宋军何以能够得逞一时?”
  刘继业倒也大度,不仅没有责怪马峰,还安慰马峰言道:“宋军来势凶猛,纵然马将军不中计西追,我等在此也难以取胜!”
  这一回,马峰就没有说刘继业是在长他人之志气了,而是惴惴不安地问道:“事已至此,我等当如何应对?”
  刘继业回道:“在此设一道防线,与宋军再战一回!”
  马峰连忙道:“刘将军,恕马某直言,此时此地,若与宋军再战,恐毫无胜算啊!”
  刘继业点头道:“马将军所言甚是!我等在此与宋军交战,必败无疑!”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马峰愕然问道:“既然必败无疑,刘将军又何必再战?何不撤军北上、固守太原?”
  刘继业喟然言道:“我刘某如何不想撤回太原?只不过太原城内早已是人心惶惶,在这种时候,如果我等撤回太原,恐宋军未至,太原就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马峰还是不解:“刘将军,如果我等在此兵马尽折,那太原依然无足够兵力防守,太原
  岂不是依旧会沦于宋军之手?”
  刘继业回道:“如果一切如故,太原实难保全!我的意思是:我等在此与宋军再战,至少可以拖住李继勋数日。有了这些时间,如果辽人肯来相救,那辽军就可以开到太原城外了!否则,太原一破,我大汉就毫无指望了!”
  马峰明白了,刘继业是想不惜任何代价以争取时间。但马峰又问道:“刘将军,辽人行为乖戾,他们会来救助太原吗?”
  刘继业颇为沉痛地道:“刘某不知辽人是否会来救助,刘某只知道,如果辽人不来救助,那我大汉实不能独存!”
  不难听出,刘继业对北汉朝廷中君臣之间的争斗很是痛心疾首。马峰言道:“是啊,刘将军说的对,宋军今非昔比了,我大汉也今非昔比了……”
  于是,马峰就与刘继业一道,在柏团谷之北迅速地布置了一道防线。刘继业对马峰言道:“我估计,李继勋暂不会对我等发起攻击。待他的骑兵部队打过来之后,他才会对我等的防线全线攻击。”
  马峰笑道:“那我等就在此恭候李继勋吧!”
  刘继业却摇头道:“不,我们不必消极等待。我还有二千多骑兵,可令他们西去,与你的骑兵一道,缠住宋军的骑兵。等李继勋发觉时,我们至少又在此延宕了一日。”
  果然,李继勋一举将刘继业打败后,并没有马上北追。个中原因,除了等待西边的骑兵外,还有粮草供应问题。李继勋的想法是,待大军粮草送到,西边的骑兵也赶过来了,再北上与刘继业、马峰交战。李继勋肯定地认为,打败了刘继业之后,虽马峰及时地与刘继业会合了,北汉军也无力阻挡宋军前进了。
  然而,大军粮草都送到两天了,李继勋却没有等到西边骑兵的消息。后骑兵派人送信过来,李继勋才得知,宋军骑兵被马峰和刘继业的数千骑兵死死地缠住,一时难以摆脱。
  李继勋后悔不已地对左右言道:“我们白白浪费了两天时间啊!”
  李继勋立即催军北上。宋军与北汉军再次发生大规模的激战。虽然北汉军人数比宋军要少,更无多少能征惯战的悍将,但在刘继业和马峰的督率下,北汉军依然与宋军厮杀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北汉军只剩下不足万人了,实在无力再构筑防线拦截宋军了,刘继业和马峰才无奈地领着残兵败将向太原逃去。而此时,宋军骑兵也终于击溃了北汉骑兵,赶到了李继勋的身边。
  李继勋把部队稍稍整顿了一下,就马不停蹄地向太原进发了。与此同时,他派人驰回汴梁向赵匡胤禀报:北汉军在柏团谷一带惨败,死伤数万人,大势已去,宋军正乘胜追击,不日即可兵临太原城下。
  赵匡胤得到李继勋的禀报后,心中的那个高兴,实在是难以形容。他立即召见赵普,眉飞色舞地问道:“爱卿,你不是说朕不可发兵攻打北汉吗?现在,李继勋就要开进太原城了,不知爱卿心中作何感想啊?”
  赵普回道:“宋军北伐如此顺利,臣心中与皇上一样的高兴。不过,臣想对皇上说一句实话,臣现在还不敢太过高兴!”
  赵匡胤知道赵普的话外之意:“你以为,李继勋攻不下太原城?”
  赵普连忙道:“臣不敢这么说,也不敢这么想。臣只知道,那李继勋至少目前还没有打进太原城!”
  赵匡胤冷哼一声道:“赵普,朕现在不想与你斗嘴。待李继勋拿下太原之后,朕一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你好好地理论!”
  赵普满脸堆笑道:“皇上,臣也在满心期待着李继勋能够早日拿下太原啊!”
  赵普所言自然是心里话,只不过,赵匡胤听了总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在这点不舒服并没有影响赵匡胤的情绪。而数日之后,已经攻到太原城下的李继勋又遣人送回汴梁一条消息,赵匡胤就越发地高兴了。连那赵光义也这般对赵普言道:“看来,北方的这个心腹大患终于要消除了!”
  是什么消息使得赵匡胤越发地高兴?原来,在李继勋与刘继业、马峰在柏团谷一带激烈交战的时候,太原城内发生了一起重大的变故。这次变故的发生,乃北汉皇帝刘继恩与北汉宰相郭无为之间的矛盾激化所致。
  刘继恩对郭无为越来越憎恨。郭无为当然也对刘继恩越来越不满。矛盾发展到这种地步,就是一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了。前文中说过,刘继恩性格较软弱,又很是忌惮郭无为的势力,所以,刘继恩虽然对郭无为无比憎恨、早就想把郭无为废除掉,但却犹豫不决、一直不敢动手。而郭无为就不同了,他不仅萌生了把刘继恩除掉的想法,还把这种想法付诸了行动。
  一天夜里,刘继恩正在宫内的守丧室中为养父刘钧守孝,朝廷供奉官霸荣突然带十数人闯入,不由分说地就把刘继恩杀死了。可刘继恩的尸体还热乎乎的呢,那郭无为又带人闯入守丧室,将霸荣等十数人又一起杀死了。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紧接着,郭无为就自作主张立刘继恩的弟弟刘继元为北汉新皇帝。
  李继勋在进军太原的途中听说了北汉又一次“改朝换代”的事。李继勋觉得此事非小,所以迫近太原城下之后,就没有急着攻城,而是派人火速回京禀报,请皇上定夺。
  赵匡胤闻之大喜。他乐呵呵地对赵普及群臣言道:“朕不仅能够拿下太原,还会和和气
  气地拿下太原!”
  赵匡胤立即向刘继元发出了招降令:如果刘继元及时率北汉臣民投降,则刘继元可封为平卢节度使,郭无为可任邢州节度使,其他北汉大臣也各有封赏。赵匡胤同时在招降令中还威胁道:“如果尔等拒绝投降,那朕的天兵天将就踏进太原城,将尔等杀个鸡犬不留!”
  赵匡胤以为,在大宋军队兵临太原城下、北汉又无力守住太原的情况下,他这么一招降又一威胁,那刘继元就肯定会乖乖地献出太原城,从而了却他始终萦绕在心的那种“北伐情结”。
  然而,赵匡胤想错了。那刘继元虽然刚刚坐上北汉皇帝的宝座,且以郭无为为首的一些北汉朝臣因惧于宋军的威势,纷纷劝说刘继元献城投降,但是,刘继元却在宦官卫德贵和大将刘继业等人的支持下,拒绝投降,并发出了“与太原城共存亡”的豪迈誓言。
  刘继元的誓言传到汴梁城,赵匡胤气得七窍生烟。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口说能够“和和气气地拿下太原”,可那刘继元却不给他面子,这令他如何不大为恼火?恼火之余,便是极端的愤怒。愤怒之下,他派人给李继勋下达了命令:攻进太原城,将刘继元等人碎尸万段!
  李继勋接到圣命后当然不敢怠慢。他组织了一支二万余人的敢死队,准备亲自率领着一举攻下太原城。然而,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宋军不可能再攻下太原城了。
  就在宋军即将攻打太原的当口,李继勋突然接到报告,说是有数万辽兵正从东面分北、中、南三路向太原方向驰来。
  李继勋闻之,急忙下令停止攻城,又下令全军速速沿汾河东岸南撤。有部将不甘心,说辽兵距此尚远,应在辽兵到达之前先把太原攻下。另有部将说:如果及时地攻下太原,则辽兵就极有可能撤走。
  李继勋问主战的部将道:“你们以为,我们最快需要多少时间能够拿下太原?”
  一部将回道:“一天一夜。”
  李继勋言道:“辽人多骑兵,至多一天工夫,辽兵就会赶到这里。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处在辽兵和汉兵的夹击之中了,就是想撤走也不大可能了!”
  于是,宋军就遵照李继勋的命令,迅速地集拢到一起,然后准备沿着汾河东岸向南撤。李继勋对部将言道:“告诉弟兄们,不要考虑其他,只考虑南撤,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一部将对着李继勋摇头叹息道:“眼见着就要攻进太原了,可最终却落得仓皇而退的结局,下官真是心有不甘啊!”
  李继勋也叹道:“李某何尝不想马踏太原?可若是被辽兵缠住,我等恐就回不了中原了。即使我等侥幸逃出,也无法向皇上交待啊!”
  可就在这时候,李继勋又闻报:刘继业率万余北汉军开出太原城向宋军扑来。
  李继勋对左右言道:“刘继业定是得知了辽兵来救之事,想拖住我等。不要理会他,速速南撤!”
  宋军南撤的速度很快,一天之内,跑了一百多里,跑到了一个叫徐沟的地方。然而,刘继业追击的速度更快。本来,北汉军与宋军之间的距离起码有十几里,可等宋军跑到徐沟的时候,刘继业距徐沟顶多只有五里远了。
  一将领对李继勋言道:“刘继业如此穷追不舍,真是欺人太甚!下官以为,不如在此摆下战场,将那刘继业一举歼灭!”
  李继勋摇头道:“你以为刘继业会与我等硬拼吗?不,他没有那么傻。他只是尾随着我们、监视着我们!”
  果然,宋军在徐沟稍作停顿,那刘继业也马上停止了追击,甚至还向后退了些许。李继勋吩咐手下道:“快,继续南撤!”
  又撤了一天多,前面不远便是宋军与北汉军曾经交战过的柏团谷了。这时,刘继业突然加快了追击的速度,竟至与殿后的数千宋军交上了手。
  宋军将领们忍无可忍了,纷纷向李继勋请战。李继勋以为,既然刘继业主动开战了,那就索性在这里与他战上一场。于是,李继勋就拨出二万人马,分东西二路向刘继业包抄过去。李继勋吩咐部将道:“只宜速战速决,不宜持久厮杀!”
  两万宋军很快包抄过去,并顺利地将刘继业和万余北汉军围住了。李继勋一时有些纳闷:刘继业这是怎么了?为何不向北退?莫非真想与我等拼命?
  但旋即,李继勋就不再纳闷了。因为宋军刚刚把刘继业围住,便有一万多辽军骑兵从北边杀了过来。李继勋知道情况不妙了,急令围住刘继业的宋军赶紧退离战场。左右部将不解,嚷着索性与北汉军和辽军大战一场。李继勋苦笑道:“如果仅仅是刘继业和一万多辽军,我又何惧之有?但问题是我们的南边马上就会有大批辽军出现……”
  李继勋所料一点不差。宋军刚一撤到柏团谷,南边便发现了数万辽军,至少有二万是骑兵。
  一宋军将领大为诧异道:“辽人如何跑得这么快?”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李继勋言道:“这是另一股辽军,早就想在此断我等的后路了!北边还会有大量的辽军和汉军赶来。我等已经处于南北夹击之中了!”
  虽然处境十分危险,李继勋却也并不慌乱。他先把一名将领叫到身边吩咐道:“你速带十数人绕道东面南下,将这里的情况禀告皇上。你就说辽人不仅有全歼我等之心,且还有大举南犯之意,请皇上早作应对之策!”
  然后,李继勋把所有的部将都召到身边言道:“我等现在的处境,大家都已知晓。告诉弟兄们,我等只有拼命向南冲,才有可能冲出一条生路。否则,我等将葬身于柏团谷!”
  想来也有意思,不久以前,这柏团谷一带还是宋军大败北汉军之地,可现在,宋军却要在此作困兽斗。
  尽管如此,宋军将士们也没有多少惶恐。这是宋军中的精锐,军中有数以百计的战将。故而,李继勋一声令下之后,宋军将士们就无所畏惧地向南边的辽军掩杀了过去。
  辽军很善战,也很英勇,但却难以阻挡宋军的冲锋。虽然宋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在柏团谷一带丢下了上万具尸体,但最终还是冲出了南边辽军的堵截。
  辽军自然不会罢休,会同刘继业的北汉军一起,以六万余的兵力跟在宋军的后面穷追。因为辽军骑兵甚多,追击的速度很快,所以常有掉队的宋军官兵被捉住或杀死。也就是说,宋军虽然突出了围堵,但危险并没有消除。
  而对李继勋来说,危险还不止于辽军和北汉军的追击。按常理,宋军冲出柏团谷之后,李继勋应该领着宋军向东南朝着汴梁城的方向跑。但李继勋不敢这么做,因为尾追的敌人太过强大。如果沿途的宋军不能挡住敌人,让北汉军和辽军打到了汴梁城下,那大宋江山就要险象环生了。
  李继勋思虑再三,决定依然率军沿汾河东岸退却。汾河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在陕西南部偏西的地方流入黄河。李继勋的意图是,尽量把尾追的敌人朝西边引,这样,不仅可以减轻汴梁城的压力,也可使皇上有一定的时间来作出应对之举。
  尾追宋军的刘继业和辽军似乎无意去攻打汴梁,他们似乎只想把李继勋的宋军追而歼之。当然了,刘继业和辽军也知道,仅凭五六万兵马就想去夺取大宋汴京,也只能是一厢情愿。所以,李继勋朝哪个方向跑,刘继业和辽军就朝哪个方向追。
  李继勋很想跑慢些,但不行,敌人追得太急,他只能领着手下一个劲地奔跑,跑得稍稍慢一些,就有被敌人追上围住的可能。在这么一种情况下,仅十多天的工夫,李继勋就带着宋军猛跑了近千里。这时,早已入宋朝地界了。前面不远,便是宋朝在北方的重镇晋州城(今山西临汾,位于汾河东岸)。
  有部将向李继勋建议把军队开进晋州城,与尾追的敌人周旋一阵。李继勋摇头道:“刘继业和辽人正在疯狂之中,如果我等开进晋州,只会全军覆没。”
  于是李继勋率宋军继续南撤。刘继业和辽人也没有入晋州城,而是继续跟在李继勋的后面穷追。三四天工夫,李继勋向南跑了近四百里,刘继业和辽军也向南追了近四百里。
  手下向李继勋回报:前面二里处是绛州城(今山西新绛)。李继勋闻之大惊。因为从绛州城向南走三百多里就是黄河,而过了黄河后,再向东南走上三百来里,便是大宋朝仅次于都城汴梁的重镇洛阳。
  李继勋暗自思忖道:宋军如果继续南撤,那至多十来天,敌人便要兵临洛阳城下。
  恰好又有部将请求在绛州城一带与刘继业和辽军战上一场。李继勋叹道:“我何尝不想与敌人大战一场,从而阻挡他们南下?但尔等也知道,凭我等疲惫之师,想阻挡刘继业和辽人南下,恐只能是一厢情愿啊!”
  既不能挡住敌人,又不敢继续往南跑,李继勋一时进退两难了。就在这当口,负责向南侦察的一个骑兵将领回来向李继勋报告:数万宋军正在抢渡黄河北上。
  李继勋闻言大喜道:“定是皇上派兵来援,我等有救也!”
  然而,当得知北上的宋军主帅是董遵诲时,李继勋却皱起了眉,追问那骑兵将领道:“主帅真的是董遵诲吗?”
  骑兵将领回道:“是的。那董大人令下官告诉大人:速引兵南下,向古城一带撤退!”
  李继勋自言自语般地道:“皇上为何会让那董遵诲执掌帅印?”
  虽然满腹疑虑,但李继勋还是按董遵诲的吩咐下达了命令:全军拐向东南,朝古城方向撤退!
  古城是山西南端的一个小镇,位于黄河北岸。从古城过了黄河,便是河南地界了。李继勋一边引兵南撤,一边仍在不停地叩问自己:皇上似乎不该让那董遵诲执掌帅印啊?董遵诲何许人也?为何李继勋对他执掌宋军帅印会有如此的疑虑?实际上,关于董遵诲,前书中已经有所交代:赵匡胤年少时曾跑出家门去浪迹天涯,在穷愁潦倒之际,曾去随州投奔父亲的好友董宗本,董宗本待赵匡胤倒也不错,但董宗本的儿子董遵诲却对赵匡胤极为蔑视和极度不满,正因为如此,赵匡胤才一气之下离开随州继续浪迹天涯。
  赵匡胤与董遵诲的这段过节,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少。李继勋便是这“不算少”当中的一个。故而,闻知皇上让那董遵诲统帅数万宋军,李继勋就颇为不解。事实上,在大宋朝廷中,与李继勋一样颇为不解的人,也不在少数。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本来,北汉新帝刘继元拒绝向大宋投降,赵匡胤向已经包围太原城的李继勋下达了攻城的命令后,就一心一意地呆在皇宫中等候着太原城破、刘继元被杀或被掳的消息了。可是,等来候去,赵匡胤不仅没有等到什么胜利的消息,反而等来了大批辽军攻打宋军、李继勋正节节败退的消息。
  起初,赵匡胤似乎不敢相信辽人真的发兵来救助北汉。然而,面色凝重的赵普对他言道
  :“皇上,辽人不仅发兵了,而且来势汹汹!现在,辽人正以日行百里的速度追赶李继勋,皇上应早作定夺啊!”
  赵匡胤当然知道形势的危急。李继勋送回汴梁的消息是:辽人和北汉有大举南侵之意。若是过去,赵匡胤肯定会与赵普一起商议应对之策。但此番不同,因为赵普从一开始就反对出兵北伐。现在,北伐失利了,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找赵普问策。
  但问题是,不好意思是一回事,速速派兵去抗击正在追赶李继勋的辽兵和北汉兵则又是另一回事。所以,赵匡胤就一边叫赵光义去调集兵马,一边令朝臣推荐挂帅出征大将。
  赵匡胤为何要令朝臣向他推荐?原因是,当时的汴梁一带,虽有许多宋将,但这些宋将究竟谁可担任主帅,赵匡胤着实拿不准。他所知道的一些能够担当主帅的大将,不是跟在了李继勋的身边,就是不在京城附近。俗语云: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而赵匡胤当时所处的境地是:千将易得,一帅难求。因为形势危急,时间又紧,赵匡胤只能令群臣向他举荐帅才。
  赵光义没费多少力气就调集了数万军队。因为赵匡胤早有北伐之心,汴梁一带集结了很多兵马。可是,朝臣们推荐了许多执掌帅印的人选,赵匡胤却都不满意。
  万般无奈之下,赵匡胤便准备派赵光义领兵去抗击正在南犯的辽军和北汉军。就在这当口,赵普和赵光义二人并肩入宫求见皇上。
  赵普对赵匡胤言道:“臣以为,有一人可解皇上燃眉之急……”
  赵普不说“可以挂帅出征”之类的话,偏说“可解皇上燃眉之急”,这令赵匡胤听了委实不大舒服。好在赵匡胤还清醒,知道现在不是什么舒服或不舒服的时候,所以,他就笑吟吟地问赵普道:“不知爱卿所荐何人啊?”
  赵普回道:“此人一月前来到京城,数次去往开封府。论武艺,开封府上上下下无人能敌;论谋略,臣等也甘拜下风。臣以为,若让此人挂帅,定可解皇上之忧!”
  赵普这回用了一个“忧”字。赵匡胤急忙问道:“此人究竟是谁?竟有如此本领?”
  赵普缓缓言道:“据臣所知,此人与皇上还有一段旧交情。”
  “哦?”赵匡胤把目光移到了赵光义的脸上,“此人是朕的故交?”
  赵光义言道:“他就是董遵诲!一月前,他来到京城,常到开封府走动,希望臣弟能向朝延引荐,但臣弟有些顾虑,一直未向皇上提及。”
  赵匡胤一时沉默了,他自然不会忘记董遵诲,过去的那段经历,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的双眉不觉皱了起来。赵普和赵光义见状,也闭口不吭声。
  沉默之后,赵匡胤问赵光义道:“那董遵诲可亲口向尔等提起过与朕的那段往事?”
  赵光义回道:“他不仅亲口提及,而且说得十分仔细。在臣弟看来,他早有悔过之心,只是一时不敢晋见皇上。”
  赵匡胤又问道:“光义,那董遵诲真有如此的本领?”
  在赵匡胤的印象中,董遵诲实乃寻常之人。赵光义言道:“臣弟的看法,恰如赵普所言,那董遵诲的武功韬略,确有过人之处!”
  “好吧,”赵匡胤有意无意地瞥了赵普一眼,“就让那董遵诲去解朕的燃眉之急吧!”
  闻听皇上已决定任命董遵诲为宋军主帅,满朝文武不禁大为惊诧。不知底细的文武大臣以为,让一个无甚资历的人去统帅数万大军,实难让人放心。而知道其中底细的文武大臣就更加不放心了:董遵诲与皇上有过节,如果他领着数万宋军消极抗战或者干脆投靠敌人对大宋反戈一击,那大宋王朝就岌岌可危了。
  许多朝臣都大着胆子三五成群地去劝说皇上,不要让董遵诲做宋军的主帅,更有一些武臣向赵匡胤表示:愿领兵出征、战死沙场!赵匡胤对那些武臣们言道:“尔等忠心可嘉!但即便尔等战死沙场却不能打退入侵之敌,于我大宋江山社稷又有何益?”
  赵匡胤又对那些文臣们言道:“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已经决定让董遵诲挂帅出征,尔等也就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于是,赵匡胤不顾群臣的反对,亲手将主帅金印交到那董遵诲的手中,还设宴为董遵诲饯行,并让赵普、赵光义等一干朝中重臣作陪。
  饯行席中,赵匡胤脱下身上的真珠盘龙衣送给董遵诲,并深情地言道:“遵诲兄弟,朕虽然尊为天子,但并无奢侈之物。这件盘龙衣,是朕最为珍贵之物,今送予你,只望能在征途中为兄弟你遮些风沙耳!”
  董遵诲慌忙伏身于地,一边磕头一边欷歔道:“皇上对微臣的大恩大德,微臣永志不忘!”
  赵匡胤微微一笑道:“遵诲兄弟有些见外了!你的父亲与朕之皇考乃至交,朕与你本就是好兄弟。既是好兄弟,又有什么恩德可言?”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董遵诲虽然遵旨平身了,但依然止不住地泪如雨下:“皇上,微臣如果打不退来犯之敌,愿提着脑袋回京向皇上谢罪!”
  赵匡胤赶紧道:“兄弟切莫有轻生之念!待兄弟凯旋归来,朕还要委以重任呢!”
  董遵诲向赵匡胤保证道:“微臣决不辜负皇上的厚望!”
  事后,赵光义对赵普言道:“我记得,当初王全斌率军从北路攻蜀的时候,皇上也曾脱下身上的皮衣派人送给王全斌,说是给王全斌挡一挡蜀地的风寒……”
  “不错!”赵普点头道,“我也记得,那王全斌穿上皇上的皮衣后,就一举拿下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
  赵光义不觉笑道:“赵普,皇上这么做,是不是在施小恩小惠?”
  赵普也笑道:“你说得很对!皇上就是在施小恩小惠,只不过,恩惠虽小,却往往能立下莫大的功劳!”
  赵光义不笑了:“但愿董遵诲穿着皇上的真珠盘龙衣,也能如当初的王全斌一样,为大宋立下一桩莫大的功劳!”
  赵普却肯定地对赵光义言道:“你这个但愿很快就会变成现实的!”
  董遵诲当然不知道赵普和赵光义之间的这段对话。只不过他率军的行进速度也的确很快。他穿着赵匡胤的真珠盘龙衣,雄赳赳、气昂昂地指挥着数万宋军,一路西进,只用了三四天的工夫,就从汴梁开到了洛阳。
  在洛阳稍作休整后,董遵诲便又马不停蹄地率军折往西北,向黄河岸边挺进。董遵诲对部下命令道:“五天之内,大军必须全部渡过黄河!”
  结果,在第四天的下午,董遵诲的军队就大半渡到了黄河北岸。在河北的古城小镇,董遵诲遇到了李继勋的先头骑兵。
  董遵诲对李继勋的部下吩咐道:“速速回去禀告李大人,叫他以最快的速度撤向这里!”
  李继勋的部下匆匆地往北去了。董遵诲也没有闲着,而是立即将数万宋军作了部署。
  古城的西南面是绵延的中条山,东南面是巍峨的王屋山,西北面是流入黄河的两条小河,两条小河与王屋山之间是一条狭长的山道,这条山道由北向南直通古城小镇。很显然,董遵诲要利用这里山山水水的有利地形打敌人一个伏击。
  看起来,董遵诲的确有过人的军事才能。他把大部人马埋伏在王屋山西侧的山坡上,而把剩下的军队隐于那两条小河之间。一切布置停当之后,董遵诲就在古城小镇里等候着李继勋的到来了。
  数天之后,李继勋终于率军撤到了古城一带。看上去,李继勋不仅十分憔悴,也十分狼狈。不过,董遵诲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问李继勋道:“辽人和汉匪还有多长时间可以追到这里?”
  李继勋言道:“闻听董大人前来,弟兄们这几天跑得特别快!但据李某估计,顶多两个时辰,辽人和汉匪就会追到这里。”
  董遵诲又直截了当地问道:“李大人,你和你的手下还可以一战吗?”
  李继勋回道:“李某及手下虽然疲惫,但尚可拼死一战!”
  “那好,”董遵诲言道,“请李大人率手下就在这小城内稍作休息。待辽人和汉匪赶到,再请李大人率众与之拼命厮杀。只要李大人能在此厮杀一两个时辰,那董某就保证能够一举将辽人和汉匪击溃!”
  李继勋虽然对皇上任命董遵诲担当宋军主帅心存不解,但此时此地,却也只能言道:“一切但凭董大人吩咐!”
  董遵诲又道:“有件事情想告诉李大人,董某数天前用来渡河的船只,已经撤往别处,如果李大人及手下不能在此坚守一两个时辰,恐一时也难以渡到河南。”
  董遵诲说的虽委婉,但意思却十分明显:你李继勋及手下只能在古城一带背水一战,因为别无退路。
  李继勋闻言多少有些不快,好在他没有将这种不快表现出来,而是铮铮有声地言道:“请董大人放心,我李某及手下虽然被穷追猛打多日,但皆非贪生怕死之辈!”
  董遵诲不再多言,径去王屋山西侧的山坡中去统领军队了。一手下对李继勋言道:“这姓董的大人将我等放在这小城里拒敌,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啊!”
  李继勋却道:“我倒以为,这董大人确有才干!如果辽人和汉匪真的穷追至此,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而辽军和北汉军还真的沿着那条狭长的山道,往古城方向追来了。当得知李继勋并没有渡黄河、而是率众守在古城小镇里的时候,那刘继业便预感到情况有异,于是就对辽军统帅言道:“李继勋突然停止南撤,恐非寻常啊……”
  辽军统帅“哈哈”一笑道:“刘将军太过小心了吧?李继勋的身后就是黄河,我等又追得紧急,他一时无法过河,无路可逃了,当然只能在此与我等拼命了!”
  刘继业连忙道:“大帅虽然言之有理,但刘某以为,那李继勋早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到达这里,这里又是大宋的地盘,如果李继勋真想继续南撤,是不可能找不到渡河的船只的!”
  辽军统帅大眼一翻问道:“刘将军,你以为这其中有诈?”
  刘继业点头道:“我怀疑已有宋军援兵至此……果真如此的话,我数万大军拥挤在这一条狭长的道路上,实在是很不利啊!”
  辽军统帅突地狂笑道:“刘继业,尔等惧怕宋军,但我大辽天兵却从不知惧怕为何物!即使宋军真有援兵至此,又能奈我何?”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辽军统帅的话中明显的有轻视刘继业和北汉军之意。刘继业也没计较,继续对辽军统帅言道:“大辽天兵自然是勇不可挡,但是,如果东边的山林中藏有宋军伏兵,恐大帅也不好应付啊……”
  辽军统帅不高兴了,冷冷地对刘继业言道:“如果你要害怕,你就领着你的手下退后!本帅定要打过黄河,直捣洛阳!”
  原来,辽国此番出兵援助北汉,确有趁机大举犯宋之意。如果这股辽军顺利地打过黄河、攻占了洛阳,那聚集在太原一带的数万辽军就会迅速南下,与这股辽军兵合一处,东攻汴梁。辽军之所以要分两步走,是因为他们尚未摸清大宋朝的实力,不敢贸然与大宋朝全面决战。
  刘继业无奈了,只得讪讪地对辽军统帅言道:“刘某愿惟大帅马首是瞻!”
  于是,数万辽军和北汉军在辽军统帅的指挥下,一起向着古城小镇逼进。辽军统帅还气势汹汹地吩咐左右道:“勇往直前,把李继勋和宋军赶下黄河!”
  然而,李继勋并没有被赶下黄河。他率领手下,居然在古城小镇里足足坚守了一个多时辰,而且,趁辽军和北汉军暂时后退之机,他还率部出了古城,向辽军和北汉军发动了一次反冲锋,把那个辽军统帅气得“嗷嗷”直叫唤。
  辽军统帅和刘继业一起,重新组织人马,对李继勋和古城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就在李继勋觉得实在难以抵挡、古城眼看就要被攻破的当口,那董遵诲适时地领着数万宋军从王屋山的西侧山坡中钻出来,对辽军和北汉军展开了全线攻击。
  董遵诲一参战,战场的形势就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辽军和北汉军正忙着要攻占古城呢,数万宋军一下子如猛虎般地从东边冲过来,辽军和北汉军顿时就阵脚大乱。
  刘继业和辽军统帅在军队阵脚大乱的时候想法是一致的:赶紧撤兵。但在向何处撤兵的问题上,俩人产生了重大分歧。辽军统帅以为,西边的小河很浅,应将军队撤至河的西岸,重新整顿,然后再与宋军交战。很明显,辽军统帅虽然遭到了伏击,但仍不甘心,依然还要击溃宋军、打过黄河去。而刘继业以为,此时已经很难再与宋军交战了,更难以取胜,应不顾一切地向北撤,不然将招致重大伤亡。刘继业还对辽军统帅言道:“宋军既然在东边的山林中设有伏兵,那就极有可能在河的西岸也设有伏兵……”
  刘继业所言自然是正确的,但辽军统帅置之不理。辽军统帅一边命令部队死命地抵挡东边杀过来的宋军、一边组织起一支万余人的军队向西涉渡那条小河。结果当然只能如刘继业所料:万余辽军刚刚涉过那条小河,还未在河岸边站稳呢,一支宋军就突然冲杀过来,万余辽军至少在小河的西岸丢下三千多具尸体,余部又狼狈地逃回到小河的东岸。
  辽军统帅终于明白情形不妙了,也没用刘继业建议,就慌忙下达了全线北撤的命令。只是这命令下达得有些迟了,在宋军的围追堵截下,辽军和北汉军仅被杀死者就达两万多人。古城一战,宋军大获全胜。
  宋军不仅取得了古城之战的胜利,还迫使辽军取消了大举犯宋的计划。只不过,辽军和北汉军在撤往太原的时候,把宋朝晋、绛二州的百姓和财物一掳而空。对宋朝而言,这自然是一桩不小的损失。
  赵匡胤的使者驰到了董遵诲和李继勋的军中。赵匡胤旨令:李继勋班师回朝;董遵诲因立有战功,升任晋州刺史,领一路人马,就驻扎在晋州城内。从此役之后,董遵诲成为赵匡胤和大宋朝的一位独当一面的地方大吏了。
  当古城大捷的消息传到汴梁后,满朝文武都纷纷称颂当今圣上慧眼识人。连赵光义也情不自禁地对赵普言道:“赵兄,果如你所言,皇上的小恩小惠,还真的立下了大功劳啊!”
  然而,赵匡胤却好像一点也不高兴。他曾锁着双眉对赵普言道:“朕现在想来,真的是很后悔啊!”
  赵普暗暗一喜,他以为,皇上定是悟出了现在北伐还不是时机、要继续“先南后北”的战略了。谁知,赵匡胤言道:“朕后悔的是,朕不该在刘继元的身上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如果李继勋刚一打到太原城下,朕就命令他立即攻城,那么,在辽人来援之前,太原城就早被李继勋所破、那刘继元也早被朕所获矣!”
  赵普听出来了,皇上此番北伐虽然没有成功,又折损了许多兵马,但并未放弃北伐之念。
  果然,赵匡胤绷着面孔言道:“若不彻底征服北汉,朕誓不罢休!”
  赵普心中一紧。看来,皇上不吃一次大的苦头是不会打消北伐的念头了。
  这一年(公元968年)十一月,赵匡胤改元“开宝”。这样,宋乾德六年也就是宋开宝元年了。
  从赵匡胤改元开宝始,一批又一批的宋军陆续开到了汴梁城的附近。至开宝二年(公元969年)正月,聚集在汴梁城周围的宋军已达十万之众,这还不包括原来就驻扎在汴梁一带的数万宋军。可以说,当时宋朝的大半军力,都已集中在了汴梁四周。与此同时,大批大批的粮草也从各州陆续运抵京城。更有数百名战将,从四面八方奉旨入京,这其中,便包括那个“良将”曹彬。一时间,大宋都城汴梁,里里外外几乎都是穿军服的人在走动。
  赵普的妻子和氏,有一次从街上回到家,见着赵普,连忙大呼小叫问道:“老爷,城里怎么这么多的军人?”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赵普“唉”了一声道:“军人多了,就说明皇上要开战了!”
  和氏又问道:“老爷,那万岁爷这回又要同谁开战?”
  赵普不禁又“唉”了一声:“夫人,皇上的事,我如何知晓?”
  和氏不相信赵普会不知晓,但没再追问。看见赵普那满脸愁容的模样,她有些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赵普自然是知道赵匡胤要对谁开战的。实际上,满朝文武也都知道当今皇上的意图。如果皇上欲向南征战,那就没有必要把大批的军队和粮草都集中到京城一带。故而,虽然赵匡胤还没有明说,但朝中上下也都能猜得着:皇上要再度北伐!
  所以,在一个黄昏时分,赵普甩着双手走进了开封府。不巧的是,赵光义不在,问府衙里的人,都不知道赵光义去了何处。赵普本想离开的,但又一想,径自在开封府里坐下了。慌得府衙里的人,一半恭立在赵普的左右,另一半分散出去寻找赵光义。
  终于,天黑了之后,赵光义急急地回府了。见了赵普,赵光义含笑抱拳言道:“竟让赵兄等了这么许久……”
  赵普回礼道:“本也无事,便想找兄弟聊上一聊,顺便蹭几杯酒喝。”
  很快,一桌丰盛的酒席就摆在了赵普和赵光义的面前。赵光义举杯道:“兄弟以为,赵兄此番前来,定是有事商谈,所以兄弟也就没有相邀别人作陪。”
  赵普言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京城内外集结了这么多的军队,为兄心中委实有些不安,所以就想来找兄弟你谈谈。”
  赵光义点头道:“十几万军队聚集在京城,这并非什么小事啊!”
  赵普轻言道:“我估计,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要开战了,不然,这么多的军队,每天要耗去多少粮食?”
  赵光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我刚刚得知,皇上下个月便要再度讨伐刘继元!”
  赵光义所言,虽然在赵普预料之中,但赵普听了,身体还是不觉一震,且自言自语般地道:“皇上……已经不相信我了!”
  “不,”赵光义连忙道,“据我所知,皇上之所以没把这一决定告诉你,是因为他怕你反对他再度北伐。”
  赵普摇头苦笑道:“兄弟,如果我真想反对皇上再度北伐,我早就入宫见驾了,又何必来此与兄弟你把酒闲谈?”
  “是呀,是呀,”赵光义言道,“我已经看出来了,只要皇上做出了决定,那谁也无法改变!我改变不了,赵兄也改变不了!”“还有啊,”赵普言道,“如果我真的入宫见驾反对北伐,那我与皇上的关系就很有可能难以收拾了!”
  赵光义一时无言。赵普举杯道:“兄弟,既来之,则安之。我既然来了,那就应与兄弟你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
  “好!”赵光义展颜道,“今日开封府,只顾喝酒,莫谈国事!”
  俩人还真的痛痛快快地喝了几杯酒。可是,几杯酒过后,俩人的话题就又转到“国事”上来了。
  是赵光义先开的头。他首先言道:“赵兄,我听说,辽人内部发生了纷争,刘继元近来与辽人的关系也不很融洽,皇上在这种时刻发兵攻打刘继元,辽人恐不会再来相助。这样,皇上此次北伐,较之去年北伐,结果显然就会不同!”
  赵光义的意思是,没有了辽人的相助,皇上的北伐就能够成功了。赵普却摇了摇头道:“我看未必!”
  赵光义也没追问,只是定定地看着赵普。赵普言道:“我以为,即使辽人不来相助,此次北伐也难成功。理由有三:一、我大宋去年北伐之后,刘继元定然加强了防备,此时的太原城,无疑是兵精粮足,在这种情况下去攻打太原,难度不言而喻;二、刘继元虽没有多少才干,但顽固不化,一心死守太原。俗话说:困兽犹斗。刘继元莫非不如一头困兽乎?刘继元如此,太原就更难攻下了;三、刘继元虽无什么才干,可身边却有一帮颇富才干的近臣和大将。比如那个刘继业,就是一个异常善战之人。有刘继业这样的善战之人帮助刘继元固守太原,我大宋军队想要攻下太原,可就难上加难了!”
  赵光义“嘿嘿”一笑道:“赵兄,刘继业尽管善战,可仅凭他一人之力,若想确保太原不失,恐也并非易事吧?”
  赵普言道:“不知光义兄弟可否还记得,十三年前,周世宗柴荣率当今皇上及重兵团团包围了寿州城,然而,唐将刘仁瞻凭一人之力,硬是在寿州城内坚守了一年多。最后,刘仁瞻弹尽粮绝,又无外援,才被迫献城投降……在我看来,今日的刘继业,较之十三年前的刘仁瞻,当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赵光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又言道:“赵兄,那郭无为也许会在太原城内做些手脚。俗话说:家贼难防。刘继元再顽固,刘继业再善战,恐也难抵郭无为在暗中做的勾当……”
  赵普长吁一口气道:“兄弟,刘继元不比刘继恩啊!刘继恩畏首畏尾,所以身死人手。而刘继元不仅顽固,更是心狠手辣。我只怕在刘继元的面前,那郭无为不仅难有作为,恐还会惹上杀身之祸啊!”
  赵光义沉默了。沉默的含义只能是:他是赞同赵普的看法的。就听赵普轻轻叹道:“光义兄弟,我真想现在就入宫去劝阻皇上……”
  赵光义忙着言道:“赵兄,你不必入宫了……实不相瞒,我刚才对你所说的话,正是皇上对我所言……”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赵普眉毛一动:“这么说,你已经同皇上谈论过北伐之事?”赵光义回道:“赵兄在此等候之时,我正在宫内同皇上谈论。虽然我的见解不如赵兄深刻,却也知道皇上再度北伐并无十分的把握,所以,我就把我的看法与皇上说了……”
  “于是,”赵普接道,“皇上就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对你说了!”
  “还不仅如此呢!”赵光义喝了一杯酒,又抹了一下嘴唇。“皇上以为,是赵兄你唆使我入宫去劝说皇上不要再度北伐的。皇上还笑着对我说:你以后不要什么事都听赵普的,更不要与赵普一个鼻孔出气!”
  赵普赶紧道:“你就没向皇上解释一番?”
  赵光义言道:“我当然解释了。我对皇上说,我此番入宫见驾,赵普根本就不知道,可皇上始终不相信!”
  赵普“唉”了一声道:“皇上真是太冤枉我了!这同时也表明:皇上对我早有成见!”
  “所以呀,”赵光义又喝了一杯酒,“当此时刻,赵兄你就不能入宫劝驾,否则,后果可就难以想像了!”
  赵光义口中的“难以想像”,实际上就是“不难想像”。故而,赵普自嘲地一笑道:“现在想来,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没去宫中劝驾,而是来找兄弟你饮酒。”
  赵光义也含蓄地一笑道:“赵兄,就让我们一边饮酒一边耐心地等待吧!”
  也用不着什么耐心地等待。刚交二月,赵匡胤就当朝宣布:再度北伐刘继元。而且,赵匡胤此次还是御驾亲征。
  赵匡胤命赵光义为东京(汴梁)留守,代理朝政,命大将李继勋率二万宋军骑兵为先锋直趋太原,自己亲率赵普等十数位大臣和曹彬、党进、赵赞等大将及八万宋军步兵随后跟进。瞧赵匡胤摆出的这副架势,显然是志在必得了。
  赵匡胤还在朝堂冷冷地宣称:谁要是劝阻北伐,谁就是居心叵测。这样一来,大宋满朝文武,都把双唇闭得紧紧的,不发一言。所以,从表面上看去,此次北伐,大宋君臣已经是同仇敌忾、别无二心了!
  不过在大宋宰相府,赵普与妻子和氏曾有过这么几句对话:
  赵普谓和氏道:“皇上此番是孤注一掷了!”
  和氏问道:“孤注一掷又如何?”
  赵普回道:“或是大胜,或是大败!”
  和氏又问:“老爷以为,此番是大胜还是大败?”
  赵普作答:“我当然希望皇上能够大胜!不过,这只是我的希望而已。”
  不知为何,和氏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不禁泣声对赵普言道:“但愿老爷能平安归来……”
  如果赵普和妻子的这几句对话让赵匡胤听见,赵匡胤的心中肯定是大为不快。因为,北伐刚刚开始,赵普还没有离开汴梁呢,和氏对赵普就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了。
  在李继勋走后的第二天,赵匡胤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赵普等大臣、曹彬等大将和八万大军及大军的粮草,浩浩荡荡地开出了汴梁城。出城之后,赵匡胤意气风发地对送行的赵光义等人言道:“待朕归来,定与尔等大醉一场!”
  李继勋率二万宋军骑兵攻入北汉境内后,真可谓是势如破竹,又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只短短数天工夫,便向前推进了三百多里。
  过了潇河,往西北走一百多里就是北汉都城太原。然而李继勋却道了声“且慢”,接着问部将道:“你们说,那刘继业为何不战而退?”
  一部将回道:“因为我大宋铁骑来势凶猛,那刘继业不敢应战!”
  另一部将言道:“刘继业只有万余人,而我大宋铁骑却有二万之众,刘继业当然只能不战而退了!”
  部将所言,自有道理。但李继勋却摇了摇头道:“非也!那刘继业并非胆小之人,且又诡计多端。我以为,他之所以不战而退,正是想诱使我等尽快地过河!”
  一部将问道:“李大人的意思是,那刘继业在河的对岸设有伏兵?”
  李继勋言道:“我不敢肯定。我敢肯定的是,只要我等绕道别处渡河,那即使刘继业在对岸搞什么名堂,也奈何不了我等了!”
  众部将纷纷点头。接下来的问题,是绕道潇河以西呢,还是绕道潇河以东?如果绕道潇河以西,那就重复了去年北伐的道路,而如果绕道潇河以东,则离太原城就越来越远。
  李继勋没有叫部将商议,而是自作主张道:“向河东走,然后找个水浅的地方过河!”
  事实证明,李继勋的这一决定是正确的。当时,北汉的军队大多集中在汾河以东、潇河以北这一地带,越往潇河的东边走,北汉的军队就越稀少。李继勋作出这一决定,就是想暂时避开北汉主力,渡过潇河,先与那刘继业战上一场。
  于是,李继勋就率二万骑兵沿潇河南岸向东一口气跑了七八十里,跑到一个叫马首的地方才打住了马脚。与此同时,李继勋又派人南下,将自己的做法和想法禀告皇上。
  到达马首之后,李继勋让部队略略休整了大半个时辰。待官兵们吃饱饭、恢复了精神之后,李继勋便下令渡河。果然,渡河很顺利,没遇到任何拦阻。
  渡过潇河之后,有部将提出:干脆一直向西北打,直攻太原。李继勋没有同意。他对部众言道:“我们应该沿着潇河向西打,这样,就可将汉匪主力吸引到我们的身边,待皇上率大军赶到之后,我们便可把汉匪主力消灭在潇河北岸。汉匪主力既完,那太原城就不难攻下了!”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李继勋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他的部将心里大都很清楚:如果直攻太原,那太原城外的北汉军队就极有可能全部缩回太原城内,这样一来,李继勋便不大可能在太原城外与刘继业大战一场了,而沿着潇河北岸向西打,那李继勋就肯定能与刘继业遭遇。当然了,仅凭李继勋的二万骑兵,是不可能攻下太原的,所以,李继勋说要把北汉军的主力吸引到自己的身边,也是颇有见地的。
  二万宋军骑兵开始向西打了。很快,李继勋就占领了潇河北岸的小镇上湖。又很快,潇河北岸边的另一小镇芦家庄也落入李继勋之手。手下回报:芦家庄以西二十里,是小镇段廷,镇内驻有二千多北汉军,为首的是北汉皇帝刘继元的弟弟刘继钦。
  闻听刘继钦就在前面,许多宋将便磨拳擦掌地向李继勋请战,要率兵去攻打段廷。如果活捉或打死了刘继钦,那该是一件多么大的功劳?更何况,刘继钦的身边还只有二千多人。
  然而,李继勋却阻止了部将们的冲动。他皱着眉头问部将道:“你们说,那刘继业现在何处?为何我等连克上湖、芦家庄,刘继业却一直没有露面?”
  李继勋这么一说,部将们便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是啊,不说别的,那刘继钦好歹也是北汉皇族,为何身边只有二千多人?还有,刘继钦明明知道宋军的二万骑兵已经打来,为何还呆在段廷小镇里不动?难道,刘继钦仅凭二千来人,就能够守得住段廷?
  李继勋突然冲着部将们高声言道:“我敢肯定,那刘继业就在我们的身边!”
  李继勋说对了。一宋将匆匆忙忙地跑来向李继勋报告,说是有两三万北汉军已经从北边压过来,指挥者正是那个刘继业。
  又有一宋将跑来报告李继勋:段廷小镇里的北汉军突然增加到了近二万人,有一多半都是骑兵。
  宋将们这才明白过来:刘继业和刘继钦二人要把他们这二万宋军消灭在潇河岸边。这样一想,许多宋将便多少有些紧张起来。
  李继勋却“哈哈”一笑道:“好个刘继业,动作真快啊!我李某实在是佩服!”
  宋将们连忙询问李继勋该如何应对。北汉军总兵力有近五万人,且骑兵的数量也不比宋军少多少。如果宋军不想应战,那就只有抓紧时间向东撤,不然,待刘继业赶到,宋军便只能往潇河里跳了。
  李继勋自然是不想往潇河里跳的,而且也不想向东撤。他朗声对诸将们言道:“汉匪既然已经逼过来了,那我等就在此与他们好好地战上一场!只要我等能将这批汉匪拖住,那皇上就有时机把这些汉匪围而歼之!”
  李继勋说得气宇轩昂,众将领也都不禁豪情万丈起来。李继勋命令道:置北边的刘继业于不顾,先全力向西攻打段廷,力争在刘继业赶到潇河岸边之前,击溃刘继钦,然后再回过头来迎战刘继业。
  李继勋是这样考虑的:刘继业人数虽较多,但大半为步兵,行动慢,而刘继钦人数虽较少,但大半为骑兵,行动快,如果不率先将刘继钦击溃,那宋军的处境就会很危险。问题的关键在于,宋军能否在刘继业赶到之前一举将刘继钦击溃?李继勋重重地对部将们言道:“告诉弟兄们,在攻打段廷的时候,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谁敢后退一步,定斩不饶!”
  二万宋军骑兵便甩开马蹄子向西冲去了。从芦家庄到段廷,不过二十里耳,李继勋很快就率众伫立在了段廷小镇外。好家伙,那刘继钦把近二万人的军队大多都屯在小镇内,似乎在等候着李继勋和宋军来攻打。而段廷镇外,只有三千余北汉骑兵在紧张兮兮地游弋。
  李继勋不禁笑谓左右道:“这个刘继钦根本就不会打仗啊!刘继业与这样的人合力,岂不是自讨没趣?”
  一宋将也轻松地笑道:“是呀,刘继钦把段廷当作太原了,以为我们非得去攻打它!”
  李继勋立即下达了命令:一万人佯攻段廷镇,另一万人火速把镇外的三千北汉骑兵吃掉!
  战斗就这样开始了。一万宋军刚一攻打段廷,镇内的刘继钦就紧张得不知所以了。虽然眼见着镇外的三千余人已被一万宋军骑兵团团围住,刘继钦也不敢冲出镇子前去解救。这样一来,尽管镇外的三千多北汉骑兵英勇异常,却也被李继勋率众杀得落花流水。最终,那三千多北汉骑兵大半战死,余部落荒而逃。
  镇外的战斗结束后,李继勋就鸣金收兵了。他对部将们言道:“我本想在此与汉匪们恶战一场的,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我们就继续西行,让刘继业跟在后边追吧!”
  说来也好笑,李继勋都领兵离开段廷老远了,那刘继钦却依然龟缩在镇内动也不敢动。
  李继勋还含笑冲着东方言道:“刘继业,你人多势众,恕李某暂不奉陪了,待吾皇陛下赶到,李某再回头与你见个高低!”
  没能与刘继业好好地战一场,李继勋实在是有些遗憾。不过,宋将们在离开段廷的时候,却都是兴高采烈的。其中一名宋将大笑道:“如果汉匪将领都如刘继钦一样的贪生怕死,那太原城就唾手可得了!”一番话,说得宋将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宋将们就很难露出笑容来了。连李继勋的脸皮也立刻绷得紧紧的。为何?原来,一条小山脉挡住了宋军的去路。小山脉虽然裂开了一道峡谷可以通过,但峡谷处却突然出现了数千北汉骑兵,而且,那数千北汉骑兵中,有一人赫然正是那刘继业。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许多宋将不明白:刘继业为何会出现在这条峡谷中?但李继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刘继业料定那刘继钦无法阻挡宋军,所以就带着身边的数千骑兵率先赶到峡谷里来了。
  李继勋很是懊悔地对左右道:“我低估了刘继业……我们行进得太慢了!”
  李继勋赶紧命令部将道:“速速冲过这条峡谷,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啊,如果不尽快地从这里冲出,待东边的大批北汉军追到,李继勋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李继勋命令一下,几个宋将就带着近万名官兵扬起马蹄一起冲向峡谷。
  一个多时辰之后,那几个宋将回来了。他们沮丧地告诉李继勋:刘继业和那些汉匪太过勇猛,加上峡谷地形复杂,怎么冲也冲不过去。
  另几个宋将不服气,带着手下又对峡谷发起了冲锋,可最终依然无功而返,其中一名宋将还中箭身亡。
  又有几个宋将向李继勋请战。李继勋摇头道:“不必再冲了!待天黑了之后,叫一些弟兄弃马登山,绕到峡谷的西面,从背后袭击刘继业!”
  然而,李继勋这一招没有奏效。刘继业早有防备,在一些地势舒缓、易于攀登的山坡上埋伏了不少弓箭手、刀斧手。数千宋军由于地形不熟,折腾了大半宿,不仅没有绕到峡谷的背后,还折损了千余官兵。
  当新的一天到来之后,李继勋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危险了:那刘继钦带着万余骑兵终于出了段廷镇、开到了距宋军不到五里的地方。而距刘继钦不过十多里,刘继业原先率领的二万多北汉步军也正急急地向西开来。
  虽然刘继钦的动作很迟缓,且有观望之意,但李继勋知道,顶多一个时辰,待那二万多北汉步军从东边压过来,宋军恐怕就难以走脱了。换句话说,在一个时辰之内,宋军如果不能冲出刘继业把守的峡谷,那后果堪忧。除非赵匡胤率领的大军能够及时地赶到。李继勋把几个将领叫到自己的身边,神色异常凝重地道:“你们带上五千弟兄跟我往峡谷里冲!告诉弟兄们,这次如果再冲不出去,那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五千宋兵宋将在李继勋的带领下,一窝蜂地冲向了峡谷。人数上,李继勋明显的占优:刘继业的身边只有二千多骑了,不少人还负了伤。然而,利用峡谷中熟悉的地形和不怕死的精神,刘继业率众硬是将李继勋和宋军堵在了峡谷以东。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刘继业的身边只有不到千骑了,却依然牢牢地把守着峡谷。而宋军以东,刘继钦和数万北汉军已经一步步地逼近。如果刘继钦的动作能够稍稍快一些,恐早已和宋军交上了手。
  李继勋急忙下令:大部宋军掉头向东,先把刘继钦堵上一堵,其余宋军随他向峡谷发动最后一次冲击。他还苦笑着对左右言道:“这是最后一搏了……待刘继钦打过来,我们只能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了!”
  说是“最后一搏”,其实李继勋心里很清楚:宋军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冲击峡谷了。掉头东去的宋军只有万余人,是根本挡不住刘继钦及数万北汉军的进攻的。退一步说,即使李继勋此番能够冲出峡谷,那掉头东去的万余宋军也将陷入刘继钦及数万北汉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可就在这当口,形势发生了逆转。李继勋正准备带人往峡谷里冲呢,却得到报告,说是那刘继业已经率众冲出了峡谷,正向宋军阵地驰来。
  一时,李继勋身边的宋军官兵都大惑不解:刘继业只有不到千余骑了,这样主动地冲出来,岂不等于是放弃了峡谷而自寻死路?要知道,李继勋的身边还有三千多骑啊!
  然而,李继勋却大笑了起来。就听他高声吩咐道:“弟兄们,快摆开阵势,把刘继业拦住!他想逃跑!”
  见李继勋这么一笑一说,不少宋军官兵都明白过来了:定是皇上的大军已经从峡谷西边打来,刘继业不敢再呆在峡谷里了。否则,待李继勋冲入峡谷之后,刘继业可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李继勋还对身边的一个部将言道:“快去告诉东边的弟兄们,就说皇上的大军已到,叫他们少要担心、休要害怕!”
  说时迟、那时快,刘继业率八百多骑已经冲到了近前,且恰恰冲到了李继勋的身边。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继勋一催战马、一舞长剑,边扑向刘继业边厉声叫道:“刘贼,还往哪里逃?”
  刘继业无心恋战,也不敢恋战,双腿一夹马肚,缩头哈腰的,不仅避开了李继勋的攻击,还略无停顿地继续向前冲。
  李继勋马打回旋,刚准备再次扑向刘继业,却被两个北汉军官一左一右地缠住了。这两个北汉军官的身手不弱,竟然缠得李继勋无法分身。待李继勋好不容易地将两个北汉军官收拾了之后,那刘继业早就逃走了。
  李继勋跌足喝问一个挂彩的宋将道:“尔等为何不拦住刘继业?”
  那宋将苦丧着脸回道:“刘贼太过凶猛,下官等实难阻挡……”
  李继勋大叫一声道:“那就快追啊!”
  本来,东边还有万余宋军,刘继业是很难脱身的,但因为这万余宋军已经和刘继钦交上了手,根本就没有提防到刘继业会从西边冲过来,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刘继业身边的八百多骑虽然伤亡殆尽,但刘继业自己却成功地与刘继钦会合了。与刘继钦会合之后,刘继业马上领着数万北汉军向太原方向撤去。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这时,从那条峡谷处冲出来数千宋军步兵,领头的是有“良将”之称的曹彬。李继勋忙着迎上去言道:“曹大人来得真及时啊……”曹彬却急急地问道:“李大人为何不去追赶汉匪?”
  李继勋回道:“我身边尚能骑马作战者只有万余,而北撤的汉匪却有三四万之众,那刘继业还十分地难惹……”
  曹彬打断道:“李大人有所不知,皇上和赵赞大人已率五万大军从潇河东面打来,不日即可抵达这里!”
  李继勋“哎呀”一声道:“那我等快去追赶刘继业!”
  于是,李继勋和曹彬就暂时撇下伤员和步军,率万余骑兵向北追去。追了数十里,在什贴(太原东南六十里处)的南面,李继勋和曹彬终于追上了刘继业和刘继钦。
  曹彬对李继勋言道:“我们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争取把这批汉匪拖住,等皇上来收拾他们!”
  万余宋军在曹彬和李继勋的指挥下对已经到达什贴小镇的北汉军发起了进攻。而刘继业似乎知道曹彬和李继勋的意图,叫刘继钦率大部北汉军速速撤回太原,自己则带着近万名骑兵留在什贴阻击宋军。
  两军骑兵在什贴一带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杀。从早晨战至黄昏,又从黄昏战至黎明。搏杀了一天一夜之后,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且也都搏杀得精疲力竭了。就在这时,赵匡胤和赵赞率五万宋军将什贴一带团团地包围了起来。
  李继勋对曹彬言道:“这一回,刘继业恐是插翅难飞了!”
  曹彬也道:“虽然跑了刘继钦,但消灭了刘继业,就是一桩莫大的胜利啊!”
  然而,宋军并未能消灭刘继业。刘继业硬是在宋军的重重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只身逃往太原。这令李继勋和曹彬大感遗憾。赵匡胤却似乎没感到什么遗憾。
  什贴之战结束后,他笑谓李继勋、曹彬和赵赞等人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了初一决躲不过十五!”
  赵匡胤的意思是,刘继业今日虽然侥幸逃回了太原,但明日终究难以逃脱。因为在赵匡胤看来,太原城是肯定会被宋军攻破的。太原既破,刘继业又能逃向哪里?
  不过,当李继勋把自己在潇河岸边的遭遇说了一番之后,赵匡胤也不禁由衷地赞叹道:“刘继业真乃人才也!待明日太原城破,朕定要好好降服于他,叫他为朕所用!”
  接着,赵匡胤下令:大军直趋西北,包围太原城!
  只用了大半天时间,数万宋军就开到了太原城外。这已经是宋朝的军队第二次兵临太原城下了。
  太原城的四门早已紧闭,城墙上的北汉官兵个个荷枪持剑、如临大敌。赵匡胤对左右玩笑道:“看起来,那些汉匪倒也精神啊!”
  曹彬询问现在是否就开始攻城。赵匡胤言道:“爱卿不用性急,煮熟的鸭子是飞不掉的!再说了,大军粮草尚未运到,爱卿等就先把太原围起来吧!”
  粮草估计还得数天才能抵达太原城外。所以,李继勋和赵赞等人就请求带兵把太原以北的地方扫荡一番。因为太原以北的许多城市也是北汉国的地盘。
  赵匡胤否定道:“不可!朕此番北伐,只是想拿下太原、捉住刘继元。太原未下便扫荡北部,恐会惹恼辽人,如果辽人发兵,太原就难克了!实际上,只要拿下太原,处置了刘继元,北汉也就算完了!”
  很显然,赵匡胤虽然一心想讨伐刘继元、征服北汉,但对辽国的实力,却也是十分忌惮的。尽管在此番北伐前,赵匡胤已经得知辽国因内部纷争,不大可能发兵相助北汉,但赵匡胤却也不敢轻易冒险。
  宋军把太原城围了起来。赵匡胤又派人南下,催促押运粮草的军队加快速度。不几日,赵普、党进等文臣武将及三万宋军终于押运着粮草赶到了太原城外。
  赵匡胤立即对包围太原城的宋军作了重新部署:命大将党进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东,命大将李继勋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南,命大将赵赞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西,命大将曹彬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北。其余宋军看守粮草兼作机动。
  赵匡胤笑问赵普道:“爱卿,朕如此布置军队,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普略略思忖了一会儿,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想说出什么惹皇上不高兴的话。思忖之后,赵普言道:“党进、李继勋、赵赞和曹彬皆能征惯战之辈,皇上让他们围驻在太原四周,恐太原城内的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
  赵匡胤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爱卿,你以为,朕几日便可攻破太原?”
  赵普回道:“这个问题,臣实不敢妄加推测!”
  “哦?”赵匡胤皱了皱眉,“爱卿,莫非你以为朕难以攻破太原?”
  “臣不是这个意思,”赵普赶紧道,“臣的意思是,那刘继元顽固透顶,恐会死守太原。”
  赵匡胤“哼”了一声:“刘继元再顽固,又能如何?也许你会说,城里还有一个善战的刘继业。不错,刘继业是很善战,但俗语有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继业再善战,城内也不过四五万兵马。刘继业凭着四五万兵马,就能抵挡得了我大宋十万大军?”
  其实,宋军当时只有九万余,而城内的北汉军也不到五万。单从人数上看,宋军应是北汉军的二倍。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然而,自觉不自觉地,赵普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皇上,城内的兵马虽然不多,但城内的百姓却多达十几万之众!”
  “赵普,”赵匡胤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城内的百姓再多,又有何用?”
  “皇上,”赵普的声音也不觉提高了,“臣以为,寻常的百姓,如果征战沙场,用处的确不大,但如果用来守城,却又的确不可小觑啊!”
  赵匡胤明显的有些不快了:“赵普,攻城在即,朕不想与你探讨什么百姓的问题。待朕攻破城池之后,再与你好好地理论!”
  “是,是!”赵普连忙点头哈腰,“皇上亲自指挥,太原城定当土崩瓦解!”
  赵普此话,显然有言不由衷之嫌。故而,待赵匡胤拂袖而去后,赵普就扪心自问道:我为何又惹皇上生气了呢?
  但生气归生气,赵匡胤和宋军终归是要攻打太原城的。只不过,在宋军发动进攻之前,太原城内发生了一桩变故。这桩变故的发生,对赵匡胤和宋军攻打太原城是十分不利的:北汉宰相郭无为被北汉皇帝刘继元杀了。
  郭无为之死,自然与他想要降宋有关。李继勋去年率军攻打北汉时,郭无为就有了降宋之心,可因为刘继元的继位和辽兵来救,郭无为降宋的企图才没有得逞。
  此番赵匡胤再度北伐,又是御驾亲征,郭无为降宋的念头就更加坚决了。早在宋军还没有正式北伐前,郭无为就当众做过一次自杀表演。表演的目的,当然是为降宋做铺垫。
  那是在北汉君臣的一次酒宴上,郭无为喝着喝着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刘继元忙问其故,郭无为抽抽噎噎地言道:“皇上啊,听说赵匡胤就要派百万大军来攻打了!我等这弹丸之地,恐难逃灭顶之灾了!每念于此,臣忧心如焚!臣死不足惜,可皇上及百姓将何以堪?万望皇上三思啊!”
  见郭无为那么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刘继元只好走到郭无为的身边,拉起他的手百般的安慰。谁知,郭无为突然拔出腰间的佩刀,作势自刎,慌得刘继元连忙抱住郭无为的腰身,众人又七手八脚地卸了郭无为的佩刀,郭无为的表演才算是结束。
  当时,刘继元还没有想到郭无为的这番表演是为降宋做准备。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刘继元也是在郭无为的扶持下才得以当上北汉皇帝的。但有一个人却看出了郭无为的意图,这个人就是宦官卫德贵。卫德贵以为,郭无为过去想降宋,现在依然想降宋。于是,卫德贵便开始备加注意郭无为的行动来。这一备加注意,郭无为就渐渐地露出了马脚。
  李继勋率二万宋军骑兵攻入北汉境内后,有一个叫惠璨的人走进了太原城。惠璨说自己是宋朝的殿前都指挥使,因为犯了罪,所以来投北汉。其实呢,惠璨并非什么宋朝殿前都指挥使,更无什么犯罪之事,他是赵匡胤派出的间谍,到太原来侦察情况的。由此也可看出,赵匡胤为攻破太原、征服北汉,确是花了不少的心机。
  包括卫德贵在内,许多人都看出了惠璨的身份可疑。然而,郭无为却把惠璨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并让惠璨做了供奉官。李继勋率宋军打到潇河岸边的时候,惠璨溜出了太原城,想向李继勋汇报情况。没成想,惠璨在半道上被一个叫李超的北汉军官及手下抓住了。李超审出了惠璨的真实身份,便把惠璨押回了太原。刘继元很震怒,令郭无为认真审理此事。郭无为根本没有审理,而是把惠璨偷偷放了,并且为了灭口,还把李超杀死了。刘继元一直被蒙在鼓里,但卫德贵知道,只是一时没有明说。
  赵匡胤率宋军把太原城围起来的当天,晚上,郭无为向刘继元请求率一支军队出城,说是要趁宋军立足未稳之机发动袭击。刘继元同意了,还令刘继业与郭无为同行。卫德贵看出了郭无为的用心:想率一支军队降宋。于是,卫德贵就找到刘继业,如此如此地耳语了一番。夜里,郭无为和刘继业率一支军队出城了,可出城不多久,刘继业便擅自把军队又带回了城里。郭无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在夜色中兜了一圈之后,也返回了太原城。
  如果郭无为当时就投奔了赵匡胤,也许卫德贵就不会向刘继元揭发郭无为释放惠璨之事。可是,郭无为偏偏回城了,卫德贵便觉得不说不行了。于是,卫德贵就对刘继元说出了惠璨一事,还说郭无为此番主动要求率军出城袭击宋军,实际上是想带着军队投奔赵匡胤。
  刘继元相信了卫德贵的话。因为去年宋军北伐的时候,郭无为就领着一帮大臣劝说他投降。现在再想想郭无为的那次自杀表演,显然也有鼓动朝臣降宋之意。于是,刘继元也没审问,就叫卫德贵带人把郭无为杀了。刘继元做皇帝是郭无为一手扶持的,可到头来,郭无为却死于刘继元之手。
  郭无为之死对赵匡胤攻打太原城是有很大影响的。如果郭无为活着,那太原城内就会有相当一批人存有降宋之心,而郭无为死后,太原城内的降宋之心便也随之消失了。没有了降宋之心,太原城内的北汉军民就一心想着抵抗宋军了。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
  赵匡胤当时并不知道郭无为被杀一事。即使知道,他也仍然是要对太原城发起攻击的。大军都围住太原了,岂有不攻之理?于是,在一天早晨,赵匡胤一声令下,宋军便开始了攻打太原之战。赵匡胤本是想速战速决的,所以,在最初的几日里,党进、李继勋、赵赞和曹彬分别率军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对太原城发动了全面进攻。然而,全面进攻并不奏效。赵匡胤就又改为重点进攻:把大部宋军都调往城北,由“良将”曹彬统率攻城。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可是,“良将”这回也失灵了。曹彬率数万宋军一连猛攻了十数日,不仅未能攻入城里半步,自己的左胳膊上还中了一箭,所幸中箭不深,并无大碍。
  重点进攻也不行,赵匡胤就又改为全面进攻。一连攻了月余,太原城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太原城久攻不下,赵匡胤自然有些着急。他不禁想起赵普所说过的话:太原城内的百姓当不可小觑。可不是吗?城墙上到处都有老百姓的身影,甚至,一些妇女和小孩也跑到城墙上帮助北汉军守城。也就是说,宋军不是在同北汉军作战,而是在同太原城内的所有人作战。太原城内的所有人加在一起,可是要比宋军多得多啊!
  可是,着急归着急,赵匡胤却没想过要放弃攻打太原。因为他坚信,太原城终究是会被攻克的。就在这时,那赵普为赵匡胤出了一个攻城的点子。这点子很实用,差一点就把太原城给攻克了。
  流经太原城西侧的汾河,在这一带地势较高。赵普对赵匡胤言道:“如果把河堤决开,那河水就会流进城里……”
  赵匡胤闻言大喜道:“对!妙!城里只要灌足了水,太原当不攻自下!”
  于是,赵匡胤就命赵赞带人挖河堤,又吩咐曹彬道:“你多准备一些弓箭手,埋伏在高地上,只要刘继元派人堵水道,你就放箭!”
  赵赞很快就带人将汾河大堤挖了一个大口子,河水翻腾着直往太原城里灌。因为河水很急,不到半天工夫,整个太原城就浸了一层没踝的河水,城内的水位还在眼见着往上涨。
  这下子,太原城内的北汉军民就慌了神。刘继元急忙下令:在城西堵水,从城东放水。
  然而,放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城内街道高低不平,且房屋纵横交错,若想顺利地放水,那就必须毁掉许多建筑,这显然难以办到。而最不容易的,还是堵水。城外地势高,不管在城内怎么堵,河水照样溢进城里。要想使河水不流进城,那就必须到城外去堵住水道,叫河水流向别的地方。
  太原城的西门打开了。数以千计的北汉官兵和老百姓冲出城外,拿着工具去堵水道。那曹彬看得真切,一声令下,三千多名弓箭手一起放箭,冲出城外的北汉官兵和老百姓纷纷中箭倒地。
  河水依然不停地往城里灌。一批又一批的北汉官兵和老百姓冲出城外,企图堵死水道。但结果,至少有数千名北汉官兵和老百姓中箭倒在了西门之外,尸体都堆成了小山,可水道依然没能堵住。
  这期间,赵匡胤和赵普是一直站在曹彬的身边的。看着一批批的北汉军民冲出城外又倒在城外,尤其是看着那些虽然中了箭却一时尚未死去的在尸体丛中痛苦挣扎的人,曹彬的心中委实有些不忍。心中不忍了,嘴里也就说出了相应的话。曹彬低低地对赵匡胤言道:“皇上恕臣无礼,臣总觉得,此情此景,多少有点残忍……”
  赵匡胤挺认真地言道:“曹爱卿,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有些残忍,但这怨不得朕,挖堤放水,这是宰相为朕出的主意!”
  “皇上冤枉微臣了!”赵普连忙道,“微臣只是建议皇上开堤放水,根本与开弓放箭无关!而命令曹彬大人放箭杀人的,恰是皇上的旨意!”
  “赵爱卿,”赵匡胤张大了眼,“你这就是在推卸责任了!你既然向朕建议开堤放水,那就等于是向朕建议开弓放箭。不然,开堤放水又有何用?”
  赵普赶紧道:“皇上,臣以为,开堤放水是一回事,而开弓放箭则又是另一回事!”
  赵匡胤却道:“在朕看来,开堤放水与开弓放箭本就是一回事!”
  那曹彬慌忙言道:“皇上,宰相大人,请允许微臣言说……微臣以为,眼前的景象虽然有些残忍,但这怨不得宰相大人,更怨不得皇上,只怨那死不改悔的刘继元太不知好歹了……”
  曹彬之所以这么说,乃因为他觉得皇上与宰相之间的争执是由自己引起的,他有责任将话题岔开。而赵普也顺势言道:“曹大人言之有理!只怨那刘继元顽固透顶、拒不投降,不然,又如何累及这么许多无辜的百姓?”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两位爱卿所言甚是!朕倒要看一看,那刘继元还能支撑多久!”
  刘继元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太原城内的水位越来越高,平均水位恐已没膝,而西城门内外的河水最深处已达腰部。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的话,要不了几天,太原城就将变成一片汪洋。
  那是一个黄昏,刘继元颓然地坐在寝殿里。他的身边,除围绕着一大帮妃嫔外,还站着宦官卫德贵和大将刘继业。卫德贵因检举揭发郭无为叛国罪有功,已经荣升为北汉大内都点检。
  刘继元只那么颓然地坐着,不言语,卫德贵和刘继业便也不做声,而那些妃嫔们就更是噤若寒蝉。寝殿里的气氛,自然十分凝重。所幸这寝殿的地势较高,一时还没有浸水,但寝殿之外的地面上,早已是波光荡漾。
  忽然,刘继元抬头问卫德贵道:“爱卿,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朕去年登基伊始,那赵匡胤曾发来一封诏书,说是要封朕为平卢节度使……朕没有记错吧?”
  卫德贵一惊,刘继业也一惊。去年,李继勋率宋军围住太原城的时候,赵匡胤的确晓谕过刘继元:如果刘继元献城归降,可任大宋平卢节度使,那郭无为可任邢州节度使,其他北汉大臣也都有封赏。但问题是刘继元为何要在此时此刻提出这个问题?莫非刘继元的心中已经有了降宋之念?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想到此,卫德贵赶紧言道:“皇上,那赵匡胤去年的确说过此话,但臣以为,赵匡胤只不过是在欺骗而已!赵匡胤的目的,就是想欺骗皇上拱手让出太原城。皇上去年没买赵匡胤的账,誓与太原共存亡,结果,宋兵大败而归,我大汉都城巍然屹立,刘继业大人率军一直打到了黄河岸边……”
  刘继元“唉”了一声道:“卫爱卿,诚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去年,有辽人相救,可今
  日……朕真是忧心如焚啊!”
  “皇上,”那刘继业言道,“臣以为,纵然没有辽人相援,我等也能保卫太原!”
  刘继元摇头道:“刘爱卿啊,你智勇双全,朕是知道的,你说能够保卫太原,朕也相信,可事到如今,朕也是出于无奈啊……”
  刘继元真的有降宋之心了,只差没有明说了。卫德贵急忙言道:“皇上可还记得蜀国的那个孟昶?他降宋之后,赵匡胤封他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还封他为秦国公,可到头来,孟昶却不明不白地死去,孟昶的母亲也绝食而终……皇上,赵匡胤的话可千万不能相信啊!”
  刘继元的身体一震,但没言语。刘继业又道:“皇上,臣敢保证,只要再坚守月余,待盛夏来临,宋军定不战自退!”
  刘继元仍旧闭着口。卫德贵压低嗓门言道:“皇上,臣等死不足惜,但如果让赵匡胤的阴谋得逞,皇上将何以堪?这些皇妃娘娘又将何以堪?”
  刘继元闻言,不禁朝着周围的那些妃嫔们看了几眼。是啊,那些妃嫔们一个个如花似玉,如果给了别人,也着实难以割舍。那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不是被赵匡胤纳入自己怀中了吗?
  想到此,刘继元不禁对着卫德贵和刘继业长叹道:“爱卿啊,你们以为朕真的忍心放弃太原吗?可不忍心放弃又能如何?刘爱卿适才说要再坚守月余,可照此情形发展下去,用不了十日,太原就将被汾河之水淹没!”
  卫德贵咬牙切齿地言道:“皇上,堵水之事,由臣来负责,臣若堵不住河水,提头来见皇上!”
  刘继业也信誓旦旦地对刘继元言道:“皇上,只要卫大人能够堵住河水,臣就一定不让宋军跨入城内一步!”
  “好!”刘继元终于打起了精神,站了起来,“两位爱卿既如此说,那朕就重复去年所说过的话:誓与太原共存亡!”
  这个刘继元,应当说还是颇有骨气的。个中主要原因,自然是他刚刚入主北汉便饱受赵宋的威胁。如果这种威胁一旦消除,北汉天下太平了,刘继元是否是位明君,那就只能另当别论了。不过,若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刘继元终亦不如赵匡胤那么富有雄才大略,尽管赵匡胤也时常犯错误。
  卫德贵在刘继元的面前立下军令状之后,就忙着去想堵水的方法了。他一个人自然是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的,若想得出,水早堵上了。于是,卫德贵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把北汉宫中的大小太监全召集到一起,令他们为自己出主意想办法。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俗语又云:众人拾柴火焰高。更何况宫中的太监,总是不乏聪慧之人的。所以,北汉宫中的那些大小太监,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之后,还真的为卫德贵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就是用成捆成捆的草漂浮在水面上,人推着草捆往前移动,因草捆很厚,宋军的箭无力穿出,又因草捆上浸有河水,即是火箭也奈何不得。这样一来,掩在草捆后的人就可以堵水道了。
  还别说,卫德贵的这个办法收到了奇效。大约只花了一天时间,太原西门外的几条水道就全部被北汉官兵和百姓封堵死了。因为西门外到处都是河水,宋军无法冲过来截杀那些封堵水道的北汉军民,勉勉强强地有些宋军泅水过来,却被城墙上的北汉弓箭手给射了回去。这恐怕就是赵匡胤和赵普等人始料未及的了:本想用汾河水淹灌太原城逼刘继元投降,没成想,西门外汪积的汾河水,反倒成了宋军攻城的一道莫大的障碍。
  赵匡胤差点没气炸了肺。他一边急令赵赞带人把决开的汾河堤重新堵上,一边忙着命党进、李继勋和曹彬率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对太原城发动猛攻。待城西汪积的河水都流尽了之后,赵匡胤又令赵赞也投入了攻城之中。
  可是,太原城内的北汉军民实在是太顽强了,北汉大将刘继业、张崇训、郑进、卫俦等人自不必说,就是那胆小的北汉皇弟刘继钦也整日地奔波在城墙之上。而刘继元则带着新任宰相张昭敏、大内都点检卫德贵等一干朝中大臣领着宫女太监及老弱妇幼百姓往城墙上运送吃喝之物。完全可以这么说,当时的太原城内已经是全民皆兵、众志成城了。
  这样一来,宋军就只能是光打雷不下雨了。一连猛攻了月余,宋军虽然杀伤了数以万计的北汉军民,也屡次攻上了城墙,但最终,太原依旧握在刘继元的手中。更主要的,宋军的伤亡也当以万计,而且大将李继勋也负了伤,伤势还比较严重。
  赵普认为自己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他找到赵匡胤言道:“皇上,臣以为,不能再攻下去了……汉匪个个都在拼命,且占有地利之势,我大宋军队不能如此硬拼啊!”
  赵匡胤冷冷地言道:“汉匪既然敢拼命,朕的军队岂有不敢拼命之理?朕就不相信,那刘继元会一直拼到底!待太原城内无一兵一卒的时候,那刘继元还拿什么与朕拼命?”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看起来,赵匡胤是决心与刘继元一拼到底了。赵普连忙道:“皇上,这可不是拼与不拼的问题啊!现在已入夏季,臣闻这一带盛夏多雨,到那个时候,淫雨绵绵不断,臣担心我大宋军队不战而自溃啊!”
  赵匡胤没好气地问道:“依你之见,现当如何?”赵普回道:“臣之愚见,当速速撤军回朝!”
  “不行!”赵匡胤斩钉截铁地道,“不攻破太原,朕决不罢休!”
  赵普无力改变赵匡胤的意志,只得长叹一声作罢。这样,宋军就继续鼓足力量对着太原城猛攻猛打了。只是无论如何猛攻如何猛打,终也不果。
  五月来临。果如赵普所言,太原一带下起了大雨,且大雨一连十数日不断。也真的是大雨,雨点落在地面上能砸起多大的一个坑。雨点还很密,有时候,人与人面对面站立,都看不清对方。当然了,在这种雨天下站立,几乎没有人敢睁眼的。
  连眼都不敢睁了,还如何攻城?不仅不能攻城了,连吃饭休息都成了问题。那么大的雨有时还夹杂着那么大的风,饭没法烧,觉也没法睡。守军的帐蓬,大半都已进风漏雨。一开始还能忍受,时间一长,许多人就忍受不了了。
  忍受不了就要患病。在这种环境下,只要有人患病,就会迅速传染蔓延开去。至五月下旬,宋军官兵发烧、拉稀的已愈万人。
  赵普再次请求赵匡胤道:“皇上,不能再支撑下去了,赶紧撤军吧……不然,后果的确是堪忧啊!”
  赵匡胤绷着脸言道:“不,朕不撤军!朕的处境困难,刘继元的处境也不会好!”
  赵匡胤此言多少有强词夺理之嫌了。除去军队数量之外,刘继元不管在哪个方面的处境都要比赵匡胤好。可是,赵普除了又长叹一声外,也别无良策。
  老天爷似乎成心跟赵匡胤过不去。这一年还有一个闰五月。天气依然是那么地酷热沉闷,大雨依然是那么地连绵不断。至闰五月中旬,宋军患大小轻重疾病的官兵,几占总数的一半。随赵匡胤前来观战的朝中大臣,除赵普外,几乎都患了病。
  赵普便又想去劝说赵匡胤撤军。凑巧的是,赵匡胤这回率先主动地把赵普和曹彬等人召到了自己的大帐中。赵普看见,皇上的大帐里也在滴滴答答地漏着雨水。就听赵匡胤低低地问道:“你们说,这仗还能不能打下去了?”
  因为赵匡胤没有具体的问谁,所以赵普和曹彬等人就都没有开口。实际上,赵普很想开口,但因为劝过赵匡胤两次,赵匡胤都不采纳,所以赵普就故意保持沉默。
  却见赵匡胤朝着赵普一瞪眼道:“赵普,朕问你呢,这仗现在还能不能打下去了?”
  赵普这才“哦”了一声道:“皇上,臣本愚钝,不敢妄言……臣想听听曹彬曹大人的高见!”
  赵匡胤心中很不快活。赵普这样作答,明显的是对他赵匡胤有意见。好在赵匡胤也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所以,赵匡胤就咽下去一口唾沫,转向曹彬言道:“曹爱卿,宰相想听听你的高见呢!”
  曹彬慌忙躬身道:“皇上,宰相大人既不敢妄言,微臣就更不敢妄言了……不过,微臣当年奉旨平蜀时,与十几万蜀兵交过手,更与数十万蜀地叛军交过手,臣以为,蜀兵也好,蜀地叛军也好,都不如太原城内的汉匪来得凶悍!”
  “那是自然,”赵匡胤不觉点了点头,“不然,曹爱卿攻打太原不久,何以就中了汉匪一箭?”
  “曹大人!”赵普突然亮了嗓子,把曹彬吓了一跳,把赵匡胤也吓得打了一个机灵。就见赵普冲着曹彬吹胡子瞪眼睛道:“皇上是问你现在这个仗还能不能再打下去了,你为何岔开话题,诉说起当初攻蜀之事来?蜀兵在南,汉匪在北,二者如何能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皇上难道也不懂吗?”
  若是平日,赵普这般冲着曹彬发火,曹彬肯定会大惊失色。但此番不然,因为曹彬早就知道赵普曾经劝过皇上撤军之事。同时曹彬还知道,皇上已有撤军之意,只是不便明说,而赵普正是想借他曹彬的嘴来给皇上下令撤军铺下个台阶。
  所以,曹彬就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对赵普赔笑道:“宰相大人批评的是……曹彬一时紧张,说话跑题了……”
  而赵匡胤听了赵普的话后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那“这么简单的道理”一句,岂不是在讽刺他吗?亏得赵匡胤大度,不仅没有对赵普怎么样,还挤出一丝笑容朝着曹彬言道:“爱卿休要紧张。宰相有些性急,说出一点重话来也在所难免。你且歇歇气,然后慢慢告诉朕:在你看来,这仗还能不能再打下去了?”
  曹彬说了实话:“皇上,依臣微见,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且臣以为,早一点撤军,就少一点损失……”
  说完,曹彬暗暗地注视着皇上的脸,却见赵匡胤转问赵普道:“宰相,你以为曹爱卿所言如何啊?”
  赵匡胤这是在明知故问了。赵普回答得也很得体:“禀皇上,臣以为曹大人所言十分地精当!”
  “那好吧!”赵匡胤忙道,“就依曹爱卿所言:待大雨一停,就立刻班师回朝!”
  赵匡胤终于做出了撤军的决定。只不过,这决定的产生似乎来源于曹彬的建议而与赵普无直接关系。在这种时候,赵匡胤还暗暗地与赵普较劲儿,也着实耐人寻味。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说来也有些奇怪,赵匡胤刚一作出撤军的决定,绵绵的大雨就渐渐地停了。以至于赵匡胤都有些纳闷起来:如果我早一点决定撤军,那大雨是不是早就停了?
  虽然已经决定撤军,但也得有条不紊地进行。伤兵很多,患病者更多,还有那么多的军需粮草。所以,赵匡胤就令李继勋和党进带伤病者及军需粮草先行南下,又命赵赞率一支部队将太原以南的一万多户北汉百姓强行迁至河南、山东等地以此来削弱北汉的实力。而赵匡
  胤自己则与赵普、曹彬等人一道领一支万余人的宋军殿后掩护。
  曹彬本是劝赵匡胤随李继勋和党进一同先行南归的,赵匡胤却道:“大宋官兵为朕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却无功而返,朕如何还能先行南撤?朕虽然不能与他们一般浴血疆场,但总可以同你一起为他们断后吧?”
  不难听出,赵匡胤对此次北伐多少有了些悔意。曹彬无奈,只好又去劝赵普与李继勋等人先走。赵普勃然作色道:“曹大人,皇上断后,赵普若先走,此为不忠。赵普与曹大人本是兄弟,如果赵普弃曹大人而先行南下,此乃不义。曹大人又何必陷赵普于不忠不义之地?”
  这样一来,曹彬就只好与皇上和宰相同行了。没承想,赵匡胤和赵普差点被北汉军队捉了去。
  那是一个还算晴朗的日子,赵匡胤、赵普和曹彬率万余宋军开始从太原南郊撤退了。虽无雨,也无风,但因为道路太过泥泞,行走实在不便,所以,赵匡胤等人紧走慢走了一整天,也只不过走了五十多里。
  天黑的时候,殿后的宋军走到了汾河东岸的一个叫小店的村庄(太原以南约五十里处)。虽然一天没跑多少路,但宋军却也是人困马乏。赵匡胤对曹彬吩咐道:“官兵们也都累了,就在此地歇息一宿吧!”
  小店村虽小,但因为村里的百姓都叫先行的宋军带走了,所以村庄就很空。当然了,万余宋军一下子开进了小店,村庄就立刻被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赵匡胤和赵普是在一间小屋里休息的。小屋里有两张旧床,赵匡胤躺在一张比较大的床上,赵普则躺在一张比较小的床上。屋里很闷热,蚊虫还不知疲倦地唱个不停。曹彬本想叫几个士兵来为皇上和宰相赶蚊子,却被赵匡胤一口拒绝了。
  虽然很疲倦,但赵匡胤和赵普却谁也睡不着。这倒不是因为什么天气闷热、蚊虫叮咬的缘故。即使此刻赵匡胤躺在龙床上、赵普躺在自己的家里,恐二人也难以合眼。个中原因,当然是此次北伐失败了。
  不过,俩人虽然都睡不着,但仿佛心照不宣似的,俩人谁也没有提及北伐之事,谁也没有多说话。在子夜之前,俩人都只各说了一句话。
  赵普说的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休息,真是太委屈皇上了!”
  赵匡胤说的是:“委屈了朕,也委屈了你赵大人!”
  说完了之后,俩人就又不约而同的缄默了。如果此时能下一场暴雨,也许会冲淡这小屋内的沉默气氛。然而,今夜偏偏没有雨,夜空中还有几颗模糊的星星在眨眼。
  但子夜过后,赵匡胤和赵普的话就多了起来。因为小屋外有人高叫道:“汉匪打过来了!”
  赵匡胤和赵普几乎是同时爬起了身,而且几乎是同时跳下了地。不同的是,赵匡胤跳下地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剑,而赵普没有剑,所以只能空着双手。
  赵匡胤长剑一舞道:“刘继元真是欺人太甚!”
  赵普双手一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那曹彬一头撞进了小屋。赵匡胤忙着问道:“偷袭的汉匪有多少人?”
  曹彬气喘吁吁地回道:“具体数目不知……臣闻听有汉匪来袭,便忙着跑来护驾。”
  赵匡胤急道:“曹彬,现在不是护驾的时候,你快去组织兵马把汉匪击退!”
  赵普也道:“是啊,曹大人,只要你把汉匪击退,皇上也就安全了!”
  曹彬不敢怠慢,急急地对身后的一个手下叮嘱了几声就甩开两腿跑了。很快地,赵匡胤和赵普的身边就围上来一大群宋兵宋将。
  赵匡胤冲着那群宋兵宋将问道:“你们都站在这里何干?”
  赵普接道:“他们自然是来保护皇上!”
  赵匡胤两眼一瞪道:“朕不用你们保护!你们都去杀敌!朕也要去杀敌!”
  虽然赵匡胤的话说得明明白白,但那群宋兵宋将却不敢轻易离开。赵普冲着他们大吼一声道:“难道你们想抗旨吗?”
  赵普这一吼可不得了,那群宋兵宋将立刻就没了踪影。小屋内就又剩下赵匡胤和赵普二人了。赵普刚要开口说话,赵匡胤抢先言道:“走,赵普,跟朕去杀敌!”接着又道:“朕许久未亲自杀敌了,今夜朕要大开杀戒!”
  赵普便跟着赵匡胤来到了屋外。屋外的光线虽很黯淡,却也能看见到处都有人马在奔跑、到处都有人马在交战,只是那些奔跑和交战的人的面目,赵匡胤和赵普看不甚清。
  赵匡胤有些犯难道:“赵普,这场面乱哄哄的,连敌我都难以分清,叫朕又如何杀敌?”
  赵普回道:“依臣看来,皇上不必亲自杀敌,皇上只需在此观战也就是了!”
  “不行!”赵匡胤气宇轩昂地道:“大宋军队正在浴血奋战,朕这个大宋皇上又岂能在一边冷眼观瞧?”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一声“大宋皇上”可坏了,就听不远处有一人高叫道:“弟兄们,快过来!赵匡胤就在这里!”
  随着叫声,数十匹快马一起朝着赵匡胤和赵普驰来。马上之人显然是北汉官兵。但旋却,斜刺里又冲过来数十骑,截住了那些北汉官兵。这些人当然是宋军官兵。两军一百多人,就在赵匡胤和赵普的眼前杀成了一团。
  赵普急急地道:“皇上,这股汉匪来势凶猛,宋军恐抵挡不住……”
  赵匡胤问道:“你这是何意?”
  赵普回道:“臣的意思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什么?”赵匡胤腰板一挺,“朕乃堂堂的大宋皇上,如何能临阵脱逃?”
  赵匡胤正说着呢,却听赵普大叫一声道:“皇上,汉匪冲过来了!”
  果然,一名北汉骑兵冲破了宋军的拦截,不顾一切地朝着赵匡胤的方向扑来。赵普赶紧言道:“皇上,你快进屋躲一躲……”
  赵匡胤却道:“你且退后,待朕迎敌!”
  说话间,那名北汉骑兵就冲到了近前,他手中高举的长剑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然而,这闪闪发光的长剑一时间却没有砍下。原因是这北汉骑兵发现,他的面前直直地站有两个人。所以他就那么高举着长剑喝问道:“快说,你们当中谁是赵匡胤?”
  只见赵普“啊呀”一声怪叫,掉头就向小屋里钻。那北汉骑兵以为赵普是赵匡胤了,双腿一夹马肚就要追赶。赵匡胤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右脚向前一踏,右手向上一递,长剑便把那北汉骑兵挑落在了马下。
  赵普折回到赵匡胤的身边道:“皇上,适才真是好险啊!”
  赵匡胤气呼呼地言道:“赵普,朕叫你退后,你却偏偏碍手碍脚地站在朕的身边,朕心中既想着保护你,又如何能放开手脚杀敌?”
  “皇上,”赵普也有点不高兴了,“刚才若不是臣故意引开敌人的注意力,你又岂能一招便得手?”
  赵匡胤哼道:“若不是担心于你,这汉匪尚未冲将过来,朕便将他斩落马下了!”
  赵普颇为委屈地道:“皇上啊,臣先前冒死引敌以救皇上,你怎么一点也不领臣的情啊?”
  “领什么情?”赵匡胤似乎也很委屈,“若不是你在身边,朕能等这汉匪冲到面前还一动不动?”
  “好,好!”赵普弯腰把那北汉骑兵的长剑捡了起来,“皇上,臣现在有武器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说着话,赵普还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去,只是迈得有些滑稽:他的剑不是提在手中,而是扛在肩上。
  赵匡胤不禁问道:“赵普,你要去往何处?”
  赵普头也不回地言道:“臣要去奋勇杀敌!”
  赵匡胤哑然失笑道:“赵普,快回来吧!你手无缚鸡之力,又焉能临阵杀敌?”
  赵普却道:“臣如果战死阵前,皇上岂不是少了一桩牵挂?”
  看来,赵普像是真的生气了。赵匡胤连忙道:“赵爱卿,朕只是叫你退后躲藏,并未让你上前送死啊!”
  说着,赵匡胤就要抢上前去把赵普拽回来。谁知,赵匡胤刚一挪动脚步,那赵普就“哇呀”一声大叫地掉头向回跑了,且一边跑一边还高声喊道:“皇上,快躲啊!汉匪又冲过来了!”
  只见赵普的身后,十几匹快马如风如火地驰来。赵匡胤却笑道:“赵普,不用跑了,那不是汉匪!”
  可不是吗?十几匹快马上的人纷纷跳下地,向着赵匡胤请安。赵普气喘吁吁地道:“臣眼睛不好,看不真切……”
  赵匡胤正要调侃赵普几句,忽地,一宋兵高叫道:“汉匪打过来了!”
  这回真的是北汉军冲过来了,足足有一百多骑。一宋兵头目赶紧对赵匡胤和赵普言道:“请皇上和赵大人速速躲避!小人等誓死将这股汉匪拦住!”
  赵匡胤催促道:“尔等休得啰嗦,快去杀敌!”
  赵普也胸脯一挺道:“有赵某在此,皇上自会无恙!”
  十几个宋军骑兵不敢再耽搁,一起呐喊着向着敌人冲了过去。赵普急忙碰碰赵匡胤的胳膊道:“皇上,快走啊!”
  赵匡胤问道:“哪里去?”
  赵普回道:“臣发现东边有一个小山包,山包上树木林立,正好可以藏身!”
  赵匡胤不悦道:“赵普啊,你怎么又想着要做逃兵?”
  赵普急急地言道:“皇上啊,非臣想做逃兵,实乃迫不得已耳!这股汉匪人多势众,那十几个宋兵实难抵挡,待汉匪包围过来,皇上与臣恐遭不测也!臣死实不足惜,可皇上乃大宋之天,天若坍塌,大宋安在?更何况,皇上若有不测,那一统天下之大任,又将交由谁来完成?”
  赵匡胤一时默然,但仍无逃避之意。赵普“扑通”跪地,且将手中的长剑搁在颈间道:“皇上若不听臣之言,臣愿即刻死在皇上面前!”
  赵匡胤有些慌了:“好了赵普,别拿死来吓唬朕,朕听你的话不就行了吗?”
  就这么着,赵匡胤和赵普肩并肩地朝着小店村东边的那座小山包跑去。赵匡胤一边跑一边还低低地道:“赵普,你劝朕躲避,实出于忠心,然忠心之外,也可看出你的胆小!”
  赵普突然打住脚:“皇上若认为臣胆小,臣这就回去杀敌!”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赵匡胤拉了赵普一把道:“快走吧!朕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宋宰相死于汉匪之手?”
  赵普也拉了赵匡胤一把道:“皇上,快跑!汉匪追过来了!”
  赵普其实是瞎说的。而实际上,确有十几名北汉官兵冲了过来。他们先是在赵匡胤和赵普睡觉的小屋里里外外地搜索了一遍,然后才向东边驰来。而这当口,赵匡胤和赵普已经跑
  到了那座小山包的跟前。
  小山包自然不大,但树木的确茂盛。赵普轻声言道:“请皇上拽住臣的衣襟,臣往哪里钻,皇上就往哪里钻。”
  “你这是何意?”赵匡胤似乎不明白。“你是怕朕钻迷了路?”
  赵普解释道:“皇上乃聪明绝顶之人,自然是不会迷路的,臣是怕树林里的荆棘针刺会毁了皇上的龙颜!有臣在前面挡着,龙颜就不会有损了!”
  赵普的解释虽不无嘲弄之意,但赵匡胤听了却也暖暖和和的。于是赵匡胤就凑在赵普的耳边道:“事已至此,朕由你摆布也就是了!”
  赵普不再说话,缩着头,猫着腰,一步一步地朝树林里钻去。赵匡胤紧紧地贴在赵普的身后,亦步亦趋地钻进了树林。
  钻了一会儿,赵普转身道:“皇上,可以了。汉匪不敢钻这么深的。”
  赵匡胤低笑道:“此时此地,你说话算,朕说话不算!”
  倏地,林外传来一声马嘶。赵匡胤和赵普赶紧敛声屏气。就听林外有人问道:“赵匡胤会不会钻进这树林里去了?”
  一人答道:“我们下马搜一搜吧!”
  赵匡胤连忙将剑提起,赵普也把剑横在了胸前。可足足有半个时辰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北汉兵搜过来。
  赵匡胤轻言道:“看模样,汉匪可能是离开了……”
  赵普连忙道:“皇上不可大意!臣以为,待天亮再出林子也不迟。”
  “那好吧,”赵匡胤动了动身子,“朕正好可以在此睡上一觉!”
  然而,树林里的蚊虫比那小屋里的蚊虫更多,甭说睡觉了,连坐也难坐得安稳。赵匡胤“唉”了一声道:“那刘继元欺朕太甚,这蚊虫也跟朕过不去,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船破又遭顶头风啊!”
  赵普跟着言道:“臣以为,屋漏也好,船破也罢,总是有原因的……”
  赵普的话外之意是:如果不主张北伐,你皇上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赵匡胤哼哼唧唧地言道:“赵普,你别在那原因不原因的!这儿蚊虫再多,朕也挺得住!”
  “那是,那是,”赵普的语调听起来很认真,“皇上乃天之子,小小蚊虫岂能奈天子何?”
  赵匡胤硬是强忍着才没有开口。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他有点不敢开口,他怕赵普又会把话题扯到此次北伐上来。
  赵匡胤不开口,赵普也闭了嘴,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君臣二人谁也没说话。一直到天亮的时候,二人才相继开口说话。因为不说话不行了,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而且雨还非常大。
  不仅有雨,还有大风,还夹杂着电闪雷鸣。赵匡胤急道:“赵普,回小屋里避避雨吧!”
  赵普摇头道:“不行,皇上,说不定那小屋里躲着汉匪!”
  赵普所言不是没有可能。然而,总不能就这么呆在树林里任大雨浇泼吧?虽然树叶十分茂密,但在大风吹刮之下,树叶也并不能遮去多少雨滴。更何况,电闪雷鸣之下,也着实有些怕人。
  突地,赵普惊喜地道:“皇上,你看,那儿有一个洞!”
  其实那不是一个洞。那是一个小炭窑或煤窑,因为废弃好多年了,周围都长满了杂草和小树。乍看上去,它的确像是一个小山洞。
  赵匡胤和赵普也顾不得其他了,一前一后地钻进了窑洞。还真不错,窑洞顶上被掩得严严实实的,风吹不到,雨打不着,且因为天已明亮了的缘故,蚊虫也骤然少得近乎没有了。
  赵普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言道:“皇上,你真乃大吉之人啊!昨晚汉匪追赶,有这片小树林掩护,现在刮风下雨了,又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窑洞。若不是皇上在此,微臣恐就没有这逢凶化吉的福分了!”
  许是边伸懒腰边说话的缘故吧,赵普的语调听来很有些阴阳怪气,赵匡胤真想冲着赵普发作一顿,但最终却只是翻了翻眼皮,没有吭声。
  赵普又道:“皇上,微臣想起一件正经事来!”
  赵匡胤没好气地言道:“你还能想起什么正经事?”
  赵普凑到赵匡胤的跟前道:“臣在想,那曹彬曹大人现在何处?为何迟迟不来救驾?”
  赵普此言倒也正经,于是赵匡胤就看着洞外的风雨道:“昨夜汉匪突然偷袭,宋军定然猝不及防……但朕以为,曹彬曹大人现在正和汉匪交战,且最终一定能将汉匪击溃!”
  “皇上所言极是!”赵普点头道,“臣对曹大人也充满了信心!只不过在汉匪的突袭之下,宋军的损失必然很大!”
  赵匡胤没做声,只定定地看着洞外。赵普暗自叹息一声,也慢慢地把目光融入到洞外的风雨之中。窑洞内便渐渐地归于默然了。
  一眼看上去,赵匡胤也好,赵普也罢,都倚着洞壁在休息。这也难怪,一夜未睡,又紧张得不得了,自然十分困倦。而实际上呢,无论是赵匡胤还是赵普,恐都没有什么好心绪沉入梦乡。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匡胤和赵普相继睁开了眼。赵普轻声问道:“皇上可是肚中饥饿?”
  赵匡胤默默地点了点头。赵普言道:“请皇上稍候,臣去去就来!”
  说完,赵普就一头钻出了洞外。洞外依然是风雨交加,只是少了电闪雷鸣。风驱赶着
  枝,雨拍打着树叶,也确有一番诗情画意。
  一会儿,赵普回来了,从头到脚都淌着雨水。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包裹,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当然了,赵匡胤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什么真正的包裹,而是赵普的外衣。
  赵普把包裹打开,里面装着好几十个青色的野果子。这野果子的模样很像苹果,只是比苹果小许多。
  赵匡胤连忙拿起一个野果子问道:“赵普,此为何物?可能充饥?”
  赵普回道:“禀皇上,此物为何物,臣也不知。臣只知道,此物有点甜,还有点酸,不仅能充饥,还能提精神!”
  赵匡胤把野果子放到鼻下嗅了嗅:“赵普,你如何会知道此处有此物?”
  赵普答道:“臣居滁州的时候,经常上山走动,因而知道山林之中在此季节会有此物。适才臣出洞寻找,还真的让臣找着了!”
  “哦,”赵匡胤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赵普未遇赵匡胤前,一直住在滁州城外,因为经常上山走动,所以对滁州周围的山道就非常地熟悉。赵匡胤正是在赵普的带领下从山道绕过清流关隘,一举取得了滁州大捷而威名大震。滁州大捷之后,赵普就成了赵匡胤最为得力的助手了。
  赵普看着赵匡胤言道:“臣请皇上用膳!”
  赵匡胤也看着赵普言道:“请爱卿陪朕一同用膳!”
  跟着,俩人一起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俩人便不再客气,大口大口地吞嚼起那不知名的野果来。赵普一边吞嚼一边还含混不清地言道:“皇上,臣觉得,这果子的味道比臣过去吃的时候可口多了!”
  “岂止是可口多了?”赵匡胤也含含糊糊地言道,“在朕看来,此果是天底下最美味最可口的东西!”
  一人一连吃了十多个果子,肚中便大半饱了,吃的速度也就明显的放慢了。速度放慢了,彼此说话也就能听得真切了。
  就听赵匡胤言道:“爱卿啊,吃着你采来的果子,朕不禁想起在滁州初遇你的往事来……”
  “皇上,”赵普连忙道:“臣以为,往事就不必回首了吧?”
  “如何能不回首?”赵匡胤的神情十分地认真,“那往事的点点滴滴,皆珍藏于朕的心间。朕记得,那个时候,全军上下,包括朕在内,都称爱卿你为先生……”
  “是啊,”赵普也自觉不自觉地沉入了过去,“微臣记得,就连驾崩的太后,那个时候也称微臣为先生!”
  “太后驾崩之前,”赵匡胤深深地望着赵普,“嘱咐朕一定要听从你赵先生的话,当时光义也在场……现在想来,恰如太后所言,若没有你赵先生,恐就没有朕的今天啊!”
  “皇上言重了!”赵普拿起一个果子递到赵匡胤的手中,“微臣何德何能?微臣只不过是尽心尽力罢了!”
  赵匡胤也拿过一个果子送到赵普的手中:“爱卿啊,即便是放眼天下,能像你这般尽心尽力者,又有几何?”
  赵普微微一笑,赵匡胤也微微一笑。是啊,在赵匡胤登基前后的那些年月里,赵匡胤与赵普之间的关系是何等的融融洽洽啊!
  正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时辰里,赵匡胤和赵普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起往事来。什么往事?从二人在滁州相识,一直诉说到“陈桥兵变”。赵匡胤正要接着往下诉说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呼喊声:“皇上!赵大人!你们在这里吗?”
  这呼喊声起码出自数百人之口,且非常地整齐。赵匡胤和赵普这才从往事中回过神来。他们愕然发现,雨早已停了,风也早已停了。而且,青翠欲滴的树林里还有阳光在闪耀。
  赵匡胤一边往洞外钻一边言道:“不知不觉的,天竟然晴朗了!”
  赵普言道:“臣听出,刚才那阵叫喊声中,有曹大人的声音!”
  赵匡胤异常惊讶道:“爱卿,你的听觉有如此灵敏?”
  赵普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后伸长脖颈叫道:“曹大人!皇上在此,还不快快过来跪拜?”
  赵普的叫声还未落呢,“呼啦啦”地,从旁边的林木里钻出十多个宋兵宋将来,领头的一人,正是曹彬。
  曹彬与身边的宋兵宋将一起跪在了赵匡胤和赵普的面前。曹彬诚惶诚恐地言道:“微臣无能,微臣该死,让皇上和赵大人如此受惊受苦!”
  赵匡胤轻轻地道:“曹彬,朕且问你:前来偷袭的汉匪是否已被彻底击溃?”
  曹彬回道:“前来偷袭的八千汉匪,除匪首刘继业及数十人脱逃外,其余皆被微臣歼灭!只是,微臣所部也损失惨重,官兵只剩千余人……”
  赵匡胤连忙扶起曹彬道:“爱卿,你可是立了大功啦!于仓猝之间能将偷袭的八千汉匪彻底击溃,除了曹爱卿你之外,谁还有此本领?”
  赵普接道:“曹大人,我估计现在已是黄昏了。趁现在天晴不雨,赶紧护卫皇上南下吧!不然,若有汉匪再来袭击,曹大人恐就难有回天之力了!”
  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
  “宰相大人说的是!”曹彬言道:“下官这就护卫皇上南下。不过,早在昨天夜里,下官就已经派人先行南下去搬救兵了……”
  赵普“哈哈”一笑道:“难怪皇上会如此看重曹大人,原来曹大人行事果然仔细啊!”
  就这么着,在赵普爽朗的大笑声中,曹彬领着千余人的军队(其中约半数为伤兵)开始
  护卫赵匡胤还朝了。一路上,既没有什么北汉军再来袭扰,也没再遭受多少风雨之苦,还朝的路程十分地顺利。可是,赵匡胤却锁起了眉头,很少说话。
  赵普当然知道赵匡胤为何会如此,只是没有询问。赵普还这么以为:即使自己不询问,皇上也会主动说出来的。
  果然,踏入河南地界后,赵匡胤问赵普道:“爱卿啊,如果朕回京之后就着手南征之事,你看需要多长时间来做准备?”
  赵普略略思忖道:“臣以为,至少得一年时间!”
  “是啊!”赵匡胤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一年时间,朕恐怕无力南征啊!”
  赵匡胤此话何意?赵普自然明白。赵匡胤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赵匡胤是等于当着赵普的面承认了自己此番北伐是错误的。换句话说,赵匡胤已经在委婉地向赵普认错了。既如此,赵普还能说什么呢?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转眼间,荷残菊枯,冬天来到了。
  这是开宝二年(公元969年)的冬天。在冬天到来之前,也就是赵匡胤二度北伐失败后回到汴梁不久,赵匡胤患了一场病。这病算不上多大,就是一天到晚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慌得那宋皇后和花蕊夫人等没日没夜地守候在赵匡胤的榻边,寸步也不敢离开。终于,当冬天蹒跚地来临的时候,赵匡胤又打起了精神。
  有了精神,赵匡胤就要干正经事了。
  他颁布了一道旨令:改任王彦超为右金吾卫上将军,武行德为太子太傅,郭从义为左金吾卫上将军,白从赞为左千牛卫上将军,杨廷璋为右迁牛卫上将军。
  王彦超等人新任的官职,就地位而言,毫不逊色于节度使一职,只不过,这都是些虚衔,并无实权。也就是说,赵匡胤没有让王彦超等人“罢职归乡”,而是让他们一起留在京城养老了。
  事后,赵匡胤对赵普言道:“朕以为,朕如此对待王彦超他们,应该算是公平的!”
  赵普笑着回道:“皇上行事,岂有不公平的道理?”
  于是,赵匡胤也咧嘴笑起来。不难看出,自宋军二度北伐失败后,赵匡胤与赵普之间的关系的确是融洽了许多。
  因为关系融洽了,赵普就更加挖空心思地为赵匡胤出主意想办法。而无论赵普出什么主意、想什么办法,赵匡胤一律是准奏。
  比如,有一天晚上,大雪纷飞的当口,赵匡胤优哉优哉地赶到赵普的宰相府嚷着要吃狗肉。那和氏一阵忙碌之后,赵匡胤与赵普二人就面对着热气腾腾又香气扑鼻的狗肉把酒叙谈了。
  一开始,二人只是闲聊。聊了一会儿,赵匡胤对赵普言道:“爱卿啊,大宋的疆域日渐扩大,不久又要南征,可朕发现,现在京城里的人才太少!你说,朕如何才能寻得更多的人才以备国事和南征之需?”
  赵匡胤此言,很有些求贤若渴的味道了。当时朝廷选拔人才,主要是通过科举考试(世袭、补官、捐官者,未必是真正的人才)。科举考试不仅有一定的时间限制(当时科考一般每年举行一次),且真正优秀的人才也不一定都去参加科考。这对于雄心勃勃的赵匡胤来说,自然难以满足。
  “是呀,”赵普言道:“大宋疆域这么大,不久又要南征,人才的确是很缺乏啊!不瞒皇上,臣近日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太好了!”赵匡胤高兴地道,“我等君臣真是不谋而合啊!快说,你近日的思考可否有了结果?”
  赵普回道:“臣的确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呀爱卿,”赵匡胤急道,“此时此地,你还用得着跟朕客气?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嘛!”
  赵普言道:“臣的想法是,由朝廷下令,着各州官吏以五千户为一个单位,每一个单位中选举一名忠孝、德业皆突出者入京供朝廷择用。如果一个单位中确有奇才者,名额可不受一人之限。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好!”赵匡胤大叫了一声,“爱卿这主意妙!这样一来,天下人才将皆为朕之所用,朕也无遗珠之憾了!”
  赵普谦逊的一笑道:“臣之想法还很粗浅,敬请皇上斟酌!”
  赵匡胤还真的在斟酌了。片刻之后,他对赵普言道:“爱卿,朕对你的想法略作修改和补充。一、不由朝廷下令,而由爱卿你代朕拟一道旨意,立即晓谕各州;二、加上这么一条:若有人才不报者,以抗旨论处,若有以寻常人等滥充人才者,以欺君论处!爱卿,朕如此修补,可有道理?”
  “皇上太英明了!”赵普一边说话一边殷勤地为赵匡胤斟酒。“臣先前所言,就像是从山中采来的一块石头,而经皇上这么一修补,这块石头就立刻变成美玉了!”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赵普,你也学会当面吹捧了!不过,你如此吹捧,朕听了很是舒服!”
  赵普连忙道:“皇上冤枉微臣了!微臣并非吹捧,微臣说的是实话!”
  “那好吧,”赵匡胤笑吟吟地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待各州所举人才聚京之后,由爱卿统一去安排,然后朕亲自去选拔!”
  赵普应喏道:“微臣遵旨!”
  赵匡胤走后,那和氏谓赵普道:“老爷,妾身看得出,你与皇上现在的关系好像很亲密呢!”
  “一点不错!”赵普不无得意地道,“皇上不顾老爷我的劝阻,两年时间内两次北伐,均无功而返,所以皇上就不得不承认:老爷我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和氏又问:“老爷,你与皇上现在的这种关系,能一直保持下去吗?”
  赵普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当然不能!”
  和氏接着问:“那依老爷之见,这种关系究竟能保持多久?”
  赵普沉默了,脸上的那种得意早已荡然无存,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和氏忙道:“妾身多嘴了……请老爷恕罪!”
  赵普摇头道:“夫人何罪之有?只是老爷我实在说不准啊……我与皇上的这种关系究竟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月两月?”
  和氏不再说话。其实和氏的心里很清楚:只要老爷事事都依着皇上,不要与皇上作对,那老爷与皇上的关系就会永远亲密。只是,她心中虽这么想,但并未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老爷是不可能事事都依着皇上的。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第二年(开宝三年,公元970年)的正月,大宋各州依旨选出的人才陆续抵达汴梁。人才数以千计。一时间,大宋都城之内,真可谓是人才济济了。
  赵普奉旨将数以千计的人才大致分为文武两类。文才集中在东城,武才集中在西城。然后,赵普入宫恭请赵匡胤面试。没成想,就是这次面试,使得赵匡胤和赵普之间又闹了一点不愉快。而正是这次的不愉快,为赵匡胤和赵普后来的反目成仇埋下了伏笔。
  赵匡胤是先去西城对那些武才子们进行面试的。他对赵普言道:“不久即要南征。如果能从中选出一些将才来,岂不是朕的莫大惊喜?”
  听得出,北代失利之后,赵匡胤便对南征之事念念不忘了。不然,他就很有可能先去东城而不是先去西城。
  赵普言道:“皇上所言极是。大军南征之时,自然是将才越多越好。不过臣以为,皇上此次面试,肯定不会失望!”
  还真的让赵普说中了。由各州选出的数百名武才子,果然个个优秀。这也难怪,每个州官都是抱着“宁缺勿滥”的态度来推举人才的,谁也不敢把一个稀松平常的人送到京城来让皇上选拔。据说有一个州,按五千户一个单位,应该向朝廷推举三名人才,可那刺史跑折了双腿、绞尽了脑汁,最终也只找到两名颇有才干的人。刺史无奈,只得提前进京向皇上请罪。谁知,赵匡胤不仅没有降罪于他,反而对他大加赞扬,还赏赐了他许多财物。
  赵匡胤的面试内容只有两项:骑射功夫和格斗本领。数百名武才子先进行骑射功夫的比赛,然后再进行格斗本领的较量。骑射功夫主要指的是骑在马上射箭,格斗本领则主要指的是徒手散打。赵匡胤规定:无论是骑射还是格斗,只要能进入前三十名者,一律拨入禁军为官,而进入前三名者,则直接由皇上授予将军衔。赵匡胤还规定:未能进入前三十名的,全部充入禁军为卒。旨令一下,那数百名武才子便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力争打入前三十名甚或前三名。要知道,这些才子在自己所在的州都是武艺佼佼者,这么多武艺佼佼者聚在一起比试,那场面自然非同小可。更何况,他们还是当着皇上的面进行比试,那场面就更加非同凡响了。
  骑射功夫的比赛相对来说比较文明。十人一组骑在马上射靶,谁射中靶心的次数多谁就是胜出者。而格斗本领的较量就多少有些残忍了:两人一组进行厮杀,胜出者再与另一组胜利者进行厮杀,直到厮杀出一个最终胜利者。而待最终胜利者产生的时候,选手们大半都已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其中有数名选手因伤势过重不治而死。当然了,选手死亡之事是几天以后才发生的,赵匡胤并不知晓。赵匡胤知道的是,这数百名武才子几乎个个都有一身过人的本领。
  所以,赵匡胤就一边聚精会神的观看比赛,一边在心中默默地想道:如果朕的军队都是由这样一些人组成,那太原城又何愁不破?
  一边的赵普似乎看出了赵匡胤的心思,轻轻地问道:“皇上在想什么啊?”
  赵匡胤连忙道:“朕在想,如果这次不举行这种人才选拔,那这么许多武艺高强之人岂不大多湮没于民间?”
  赵普点头道:“皇上说得没错!所以臣以为,皇上选拔人才,当不拘一格!”
  “言之有理!”赵匡胤笑着道,“爱卿真是言之有理啊!”
  从上午到中午,大半天的时间,骑射比赛结束。拔得头筹者是一个叫马林的人。马林不仅射术精湛,且力道奇大,有一支箭,竟然将靶心射穿,看得赵匡胤不禁鼓掌叫起“好”来。赵匡胤还这么对赵普言道:“朕自恃箭术颇有成就,可现在看来,朕不如马林呀!”
  骑射比赛结束后,赵匡胤和赵普等朝中大臣与选手们在一起吃了饭。只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格斗比赛就开始了。
  至黄昏时分,格斗比赛结束。令赵匡胤异常高兴的是:格斗比赛的最终胜出者,居然也是马林。
  赵匡胤乐呵呵地对赵普言道:“爱卿,你看清楚了吗?这马林连战七八场,竟然毫不手软,当真是有一身过硬的本领啊!朕以为,就徒手格斗而言,恐大宋将军无人能敌马林!”
  “皇上说的是,”赵普言道,“诚如皇上所言,这马林的手脚功夫,的确非同一般。只要稍加雕琢,他必能成为一员猛将。只不过……”
  赵普欲言又止,赵匡胤问道:“爱卿是否以为这马林有些残忍?”
  “皇上目光如炬!”赵普回道,“臣发觉,凡是与马林交手之人,皆为马林所伤,其中有二人还被马林打断了肋骨!更主要的,臣觉得马林在击伤对手的时候,双眼中冒出一股骇人的凶光!这凶光在臣看来,便是冷酷、无情和残忍……”
  “爱卿观察得的确仔细!”赵匡胤点了点头,“朕也觉得,这马林着实有些残忍。但朕同时又以为,马林年轻气盛,又是当着朕与尔等的面进行较量,所以出手有些凶狠、行为有些霸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赵普动了动双唇,但没动出话来。赵匡胤吩咐一个太监道:“叫那马林过来见朕!”
  马林小跑过来,伏地给赵匡胤磕头。好个马林,激战了半日,只微微有些气喘而已。连赵普也不禁在心中赞道:真乃一条好汉也!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就听赵匡胤笑嘻嘻地问马林道:“你箭术很精湛,朕看了不觉有些手痒,便想与你比试一番,如何?”
  马林慌忙道:“小民……如何敢与皇上比试箭术?”
  赵匡胤言道:“马林,你听清楚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小民了,你现在是大宋禁军中
  的一名将领了!朕与大宋的一名将军切磋武艺,又有何不可?”
  马林看来倒也爽快:“微臣请皇上赐教!”
  “好!”赵匡胤直起身来,“牵马取箭!”
  赵匡胤翻身上马,并接过赵普递来的一张弓和三支箭。百步之外的一张台子上,等距离地放着三个鸡蛋。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匡胤用掌一击马屁股,马便围绕着那张台子转起来。待马跑得越来越快的当口,赵匡胤摘了挂箭,就听“嗖”、嗖”、嗖”三声,那三个鸡蛋被射得粉碎。
  众人山呼“万岁”起来。赵普凑到赵匡胤的面前道:“皇上威风不减当年,真乃神箭也!”
  赵匡胤喜滋滋地言道:“双手未免有些生疏了,但适才侥幸得中!”
  赵普又将一张弓和三支箭交到马林的手中道:“马将军,该你表演了!”
  马林赶紧冲着赵普鞠躬,一颗硕大的头颅几乎触到了双膝。赵普言道:“马将军不必多礼!赵某想提醒你的是,皇上已将三只鸡蛋射中,你若想讨得皇上欢心,那仅仅做到箭无虚发是不够的,你必须拿出惊世绝技来!不然,你不如主动地去向皇上认输!”
  马林连忙言道:“小人多谢大人教诲!”
  马林从从容容地上了马。赵匡胤问赵普道:“你适才与那马林嘀咕些什么?”
  赵普回道:“臣叫那马林一定要胜过皇上,马林答应了!”
  赵匡胤双眉一扬道:“爱卿,朕三箭三中,马林还如何胜过朕?至多平手耳!”
  “臣以为未必!”赵普言道,“马林虽有些残忍,但一身功夫,臣还是叹为观止的!”
  赵匡胤不相信。也甭说赵匡胤了,当时在场的人,恐没有谁会相信赵普的话。因为有一个问题很明显:马林如何才能胜过皇上?
  但结果是,马林真的胜过了赵匡胤。赵匡胤是三弓三箭才将三只鸡蛋射碎的,而马林却只用了一弓便将那三只鸡蛋同时击碎。不要以为马林是一箭射三蛋,那算不得什么大本事,只要瞄准三只鸡蛋排列的纵向去射也就行了。马林是一弓三箭同时射中三蛋,这就了不得了。一弓开二箭有之,一弓开三箭也有之,但一弓开出的三箭能同时准确地击中百步外的三只鸡蛋,且还是骑在奔跑的马背上,这等箭术,恐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了。
  不知是看得呆了,还是因为有赵匡胤在场,马林露出了这手绝技之后,众人都哑口无声。是啊,马林的箭术比皇上还要高明,如果众人鼓起掌来,皇上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然而赵匡胤率先鼓起掌来,且一边鼓掌还一边高声地叫“好”。这样一来,现场顿时就掌声雷动了。
  赵匡胤对着赵普叹道:“爱卿啊,你适才说朕乃是神箭,可现在看来,这神箭的名号,理应回在马林的头上!”
  赵普却道:“臣以为,皇上是当之无愧的神箭,而马林则是名副其实的箭神!”
  “妙!”赵匡胤高兴得一击掌,“爱卿说话,总是这么精妙!”
  那马林早已垂首哈腰地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赵匡胤柔声言道:“马爱卿,抬起头来,朕有话问你。”
  马林带着些许的惶恐抬起了头。赵匡胤问道:“爱卿的箭术和徒手格斗的本领,朕已了然于胸,但不知爱卿在刀剑上可有几分造诣?”
  马林忙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自幼便在山中随一僧人学武……微臣不敢在皇上的面前说大话,但十八般兵器,微臣都略知一二……”
  赵匡胤立即高叫道:“来啊!把十八般兵器都搬来,让马爱卿尽情地施展一番!”
  赵普一边低声言道:“皇上,天就要黑了,你还要到东城去面试……依臣之见,叫马林日后再为皇上演练十八般兵器也不迟……”
  “不!”赵匡胤肯定地道,“待朕看完马林演练之后再去东城!爱卿放心,朕一点都不累!”
  赵普无奈了,只得陪着赵匡胤一同观看。那马林也真是好生了得,十八般兵器,几乎样样都称得上是精通。只见他,忽而马上,忽而马下,忽而大刀,忽而长剑……围观的人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又目眩神摇。尤其是天黑了之后,马林手中的兵器发出一阵阵骇人的寒光,当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效果。
  赵普不禁喟然言道:“皇上,在臣看来,即使那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在此,恐也只能自叹弗如啊!”
  赵匡胤也兴奋地道:“赵普,朕今日才算是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赵普建议道:“皇上,马林也太累了,该让他去好好地歇息了!”
  “好!”赵匡胤冲着马林叫道:“爱卿,你不用再练了,快过来领赏吧!”
  你道赵匡胤给了马林什么奖赏?他奖给了马林一件黄马褂。不仅如此,赵匡胤还亲切地拍着马林的肩头道:“爱卿暂在禁军中任职,朕日后定会对你委以重任!”
  赵匡胤便带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在赵普等人的簇拥下往东城而去了。南征在即,能得到似马林这般无比勇猛之将,赵匡胤焉能不兴奋?只是,赵匡胤没有想到,他往东城这么一去,便与赵普闹出了一点不愉快来。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聚集在东城一带的那数百名由各州推举出来的文才子们,从一大清早就开始恭候皇上来面试了。现在,天早已黑透了,皇上也终于驾临了,这数百名文才子便一个个地都立即打起了精神。
  赵匡胤面试文才子的办法比较简单:出一道作文题,命文才子们在一个时辰内当着皇上及朝廷大臣的面写就一篇文章。这种面试的办法,很像后来宋朝科考制度中的殿试。
  赵匡胤规定:文章在前十名者,直接入朝为官;在前十名以下、五十名以上者,由朝廷派往各州县为官;五十名以下者,均返回原籍好好地念书,准备参加今年的科考。赵匡胤还规定:凡返回原籍而又未参加今年科考者,将依律惩处。
  然而,赵匡胤抵达东城后,并没有马上就进行面试。原因是不仅他赵匡胤没有吃晚饭,那些文才子们也大半没有吃晚饭,甚至,有的文才子因为整日都在翘首以盼皇上的到来,连中午饭都没有吃。
  赵匡胤对一个太监言道:“吩咐下去,着有司快快备下饭菜,朕要与那些才子们共进晚餐。晚餐过后,立即面试!”
  但赵匡胤最终却未能亲自面试。因为有一个文才子要求单独见驾,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皇上。赵匡胤答应了。赵普本想回避的,赵匡胤言道:“你在此无妨!”于是赵普就傍在赵匡胤的身边共同接见那个文才子。
  那个文才子是一个小老头,面目多少有些委琐。令赵普大感诧异的是,那小老头见了赵匡胤之后,只是微微地弯了一下腰,然后就直直地盯着赵匡胤的脸。
  赵普厉声喝道:“你乃何人?见了当今圣上为何立而不跪?”
  小老头瞥了赵普一眼,接着慢慢悠悠地问赵匡胤道:“不知皇上可还认识我小老儿?”
  赵匡胤朝前凑了凑道:“朕只是觉得你十分面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
  小老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皇上真是健忘啊!小老儿乃辛文悦是也!”
  就听赵匡胤“啊呀”一声大叫,跟着就纵到了小老头的面前,双手一下子攀住小老头的双肩,口里欷虚欠言道:“原来是辛师傅从天而降……朕适才也太过失礼了!还望辛师傅不要见怪才是啊!”
  赵普霎时便明白了。赵匡胤曾不止一次地对他谈起过这辛文悦其人其事。赵匡胤十岁时随父母由洛阳迁至汴梁,辛文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成了赵匡胤的老师。赵匡胤虽然跟着辛文悦没学到多少经书上的知识,但却在辛文悦的引荐下,跟着辛文悦的一个江湖朋友学得了一身过硬的武艺。赵匡胤曾这么对赵普言道:“朕如果没有你,就不可能得到天下,而朕如果没有辛文悦,就不可能踏上得到天下的征途!”由此可见,在赵匡胤的心目中,辛文悦与赵普的地位差不多是相当的。有所不同的是,自滁州相遇之后,赵普就一直与赵匡胤在一起,而赵匡胤与辛文悦之间,却有三十多年未曾相见。
  现在,赵匡胤与辛文悦终于重逢了。可不知为什么,见赵匡胤和辛文悦那种拉拉扯扯的亲热劲儿,赵普既感到厌恶更觉得不快。所以,赵普就异常响亮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竭力平静地言道:“皇上与这位辛师傅久别重逢,固然可喜可贺,但臣以为,皇上与这位辛师傅如此勾肩搭背,也着实有违礼数!”
  赵匡胤“哎”了一声道:“爱卿所言差矣!这位辛师傅不是外人,乃朕的恩师,既如此,也就无需讲甚礼数了!”
  赵普却盯着辛文悦言道:“辛师傅的大名,赵某早有所闻,如雷贯耳!只不过,赵某想提醒辛师傅的是,皇上如此待你,是皇上大仁大义的表现,而你乃是读书人,本当明白君君臣臣的道理,可是你,见了皇上立而不跪于先,又与皇上拉拉扯扯在后,敢问辛师傅:你这般行为,还成何体统?”
  赵普的声音虽不大,但极具震慑力。那辛文悦一时间竟然有些愣住了。赵匡胤见状连忙对赵普道:“爱卿休得再多言!朕要带辛师傅入宫大醉一场!这里面试之事,就由爱卿代朕全权处理了!”
  赵匡胤说完,也不容赵普再言,就携着辛文悦一起摆驾回宫了。剩着赵普,在原地怔了半天,这才记起自己的肚子里还空空如也。
  虽然对皇上带着辛文悦径直离去颇为不快,但赵普对面试之事也不敢稍有马虎。不管怎么说,此次面试,终归是在为朝廷选拔人才。待面试完毕,将数百篇文章收拢封好,已是午夜以后了。
  赵普对应试者言道:“十天之后,尔等的名次便可排列出来。现在,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应试者都散去了,监考的各位大臣也回府歇息了,但赵普还在忙碌着。他不是忙碌着阅览文章,而是忙碌着找有关人员打听辛文悦的情况。待忙碌结束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赵普依然没有休息,他又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开封府。巧的是,已经离京十数天的赵光义昨晚上回来了。于是赵普就如此这般地对赵光义说了一通。赵光义保证道:“赵兄放心,如果皇上果如赵兄所言,那兄弟一定力劝皇上!”
  赵普都对赵光义说了些什么?原来,赵普有一种预感。他预感到,皇上肯定想让那辛文悦留在朝中为官。而赵普却想抵制皇上的这种行为,但又怕自己一人的力量过于单薄,所以就跑来联络赵光义一起反对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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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赵普正要离开开封府的时候,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跑来传旨:着赵普立即入宫见驾商讨国事。
  赵普笑谓赵光义道:“如果赵某所料不差,皇上这国事定是指的那辛文悦入朝为官一事!”
  赵光义言道:“兄弟陪赵兄一同入宫。”
  于是赵普和赵光义就一同离开了开封府。入得宫来,见了赵匡胤,赵光义率先言道:“臣弟昨夜归京,特来禀告皇上知道。”
  赵匡胤笑容满面地道:“光义来得正好!朕欲与赵普所谈之事,光义你也可发表意见。”
  接着,赵匡胤问了赵普昨晚面试之事,赵普如实作答。赵匡胤看着赵普通红的双眼道:“爱卿昨晚太过辛苦了!所收文章,当仍由爱卿全权定夺。爱卿办事,朕总是放心的!”
  赵光义言道:“闻听皇上昨夜喜逢早年师傅,臣弟这里给皇上道贺了!”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光义,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啊!朕要与尔等商谈的,正是关于朕的那位师傅的事情!”
  赵普和赵光义默然。就听赵匡胤言道:“辛师傅虽然是朕早年的恩师,但他在朕的成长道路上,却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朕常常这样想:如果朕早年没有得遇辛师傅,那朕以后的生活道路又会是什么样?故而,在朕的内心深处,的确是对辛师傅充满了感激之情……”
  赵普开口道:“皇上如此不忘旧情,着实让臣等万分感动!”
  “是啊是啊,”赵匡胤连连点头。“旧情的确难忘啊!朕此番巧遇恩师,心中是既欣喜又惭愧!朕欣喜的是:三十多年了,朕还能与恩师重逢!朕惭愧的是:朕虽贵为天子,但却让恩师漂泊了这么多年!从昨晚得见恩师的那一刻起,朕就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恩师再继续漂泊下去了!恩师给了朕一条成长的道路,那朕就应该还恩师一生的荣华富贵!”
  赵匡胤说得一往情深。停顿了一下,他对着赵普问道:“朕打算给辛师傅一个官职,爱卿以为如何?”
  赵普回道:“皇上所言,天经地义!”
  大宋皇上的师傅,理所应当地要在大宋为官。赵光义问道:“不知皇上准备给那辛师傅一个何等官职?”
  赵匡胤沉吟道:“朕考虑过了,如果给辛师傅太高的官位,恐朝中上下不服,可如果给辛师傅的官位太低,又实难表达朕对恩师的一片心意。所以,朕斟酌再三,打算让辛师傅在朝中任枢密副使一职!”
  赵普和赵光义闻言都不觉一怔。当时的大宋朝廷,最高的权力机构叫做“中书门下”,又称“政事堂”、“都堂”。中书门下的最高长官谓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即正宰相。副宰相名为“参知政事”。比中书门下略低一等的权力机构便是“枢密院”——实际上,如果单从权限这一角度来考虑,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应该是相并列的两个机构:中书门下管文,号“东府”,枢密院管武,号“西府”,合称为“二府”,分管天下文武大权——枢密院的最高长官称为枢密使或知枢密院事(赵普任宰相前曾任此职),副长官就叫枢密副使或同知枢密院事。很明显,枢密副使当为大宋朝廷中的一个显赫职位,而担任此职的人当然也就是大宋朝廷中的重臣了。
  虽然,赵普早就料到赵匡胤会让那辛文悦入朝为官,但却没料到赵匡胤会让辛文悦担当如此重职。赵普如此,赵光义就更感意外。所以,赵匡胤说过之后,赵普和赵光义就怔在那里,半天没做声。
  赵匡胤又说话了:“你们这是怎么了?朕打算让辛师傅任枢密副使一职,你们为何不表明态度?”
  赵普表态了:“皇上,那辛师傅究竟任何职,自然是你说了算。只不过,在皇上做出决定之前,臣有一句话想告诉皇上知道。”
  赵匡胤言道:“你有何话尽管说。”
  赵普言道:“臣想告诉皇上的一句话是:那辛师傅是一个品行不端、劣迹斑斑之人!”
  赵匡胤惊道:“赵普,你何出此言?”
  赵普不紧不慢地道:“据臣所知,那辛师傅在入京之前,一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这还不算,他常常勾结不法官吏,恃强凌弱、为非作歹,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赵普!”赵匡胤赶紧道,“你是否言过其实了?”
  赵普回道:“皇上若不信臣之言,可派人详加调查!臣还想告诉皇上一件事:那辛师傅入京总共五日,除昨晚外,其余四日皆留宿在妓馆之中!”
  “这,”赵匡胤不禁愕然,“竟有这等事?”
  赵普言道:“此事不难调查。皇上只需派人到京城的那几家有名的妓馆中去打探一下便可知道究竟!”
  “皇上!”赵光义也表态了,“那辛师傅并非正经的读书人,根本就是一个寻花问柳、不务正业之徒!臣弟以为,似这等样人,不仅不可担任枢密副使之职,就是在朝中为官,也不够格!”
  赵普连忙道:“臣以为,开封尹大人所言甚是,请皇上三思!”
  赵匡胤默然。忽地,他盯着赵光义问道:“你对朕说实话:你此番与赵普一同入宫见朕,可是出自赵普的主意?”
  赵光义回道:“臣弟不敢欺瞒,那辛师傅之事,确是赵普赵大人对臣弟提及,但入宫见皇上一事,又确是臣弟自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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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赵匡胤不相信,目光转向了赵普道:“你也对朕说实话:你是不是与光义约好了,一同来反对朕?”
  赵普回道:“臣如何敢反对皇上?但皇上既然这么说了,臣也不便否认,因为臣即使否认,皇上也不会相信!”
  “那好吧,”赵匡胤言道,“既然你和光义双双反对朕,那朕就把辛师傅派往京城之外去做官,这总可以了吧?”
  赵匡胤做出让步了。赵光义问道:“但不知皇上准备把辛师傅派往何处任何职?”
  赵匡胤脱口而出道:“让辛师傅去房州做刺史!”
  从“脱口而出”不难看出,赵匡胤也料到了赵普会反对他让辛文悦入朝为官,所以就做好了第二步的打算。赵匡胤心里话:赵普,你这下子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谁知,赵普还是有话说:“皇上,臣以为,那辛师傅不能去房州做刺史!”
  赵匡胤大感意外:“赵普,你这是何意?你说辛师傅不能在朝为官,朕同意了,可朕让他去房州做刺史,你为何还要反对?你这不是成心与朕过不去吗?”
  赵光义也颇为不解地看着赵普。因为他与赵普约好了:只要辛文悦不在朝为臣,做什么官都可以。既如此,赵普为什么又要反对?
  就听赵普言道:“皇上,并非臣故意跟皇上过不去,而是臣以为,那辛师傅实在不宜去房州做刺史,因为,那周郑王柴宗训就在房州!”
  柴宗训即是周世宗柴荣的儿子。赵匡胤建宋后,改恭帝柴宗训为郑王,封在房州。
  赵匡胤皱眉道:“赵普,柴宗训在房州与辛师傅去房州做刺史有何关系?你这岂不是故意找借口反对朕?”
  赵普忙道:“皇上误会臣了!臣的意思是,那辛师傅缺德少能,如果去了房州之后与那柴宗训闹出矛盾来,岂不是让皇上很不愉快?”
  “赵普,”赵匡胤突然加大了音量,“朕老实告诉你,让朕很不愉快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赵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那辛师傅缺德少能?这话也是你说的吗?辛师傅是朕的恩师,他缺德少能了,那朕岂不也是如此?赵普,朕且问你:是不是在你的心目中,朕一直是一个缺德少能的皇帝?”
  赵普“啊”了一声道:“皇上,你如何能这般理解臣语?”
  赵光义也赶紧道:“皇上,臣弟以为,赵普适才所言,对皇上并无恶意!”
  “好了!”赵匡胤大叫了一声,“你们都不要再啰嗦了!即使你们串通一气来反对朕,朕也不会改变决定的!”
  赵普还要说什么,但赵匡胤却径直离开了。再看赵普,空张着两片唇,那想要说的话就粘在舌头上,咽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这滋味儿当真不好受啊!
  赵光义挪到赵普的跟前道:“走吧,出宫吧!再呆下去,恐皇上会真的以为我等在结党营私与他作对!”
  赵普“唉”了一声道:“光义兄弟,天地良心作证:我赵普并无私心杂念,一切都是在为国事着想啊!”
  “我当然知道,”赵光义点了点头,“而且我想,皇上冷静下来之后,也定会明白赵兄的一片忠心的!”
  赵普又“唉”了一声道:“忠臣难当,自古皆然啊!”
  那么,赵普反对那辛文悦在朝为臣,是否真的完全出于忠心?似乎也不尽然。且听他回到家之后与妻子和氏之间的一段对话。
  和氏问道:“老爷,你为何要反对那辛文悦在朝为臣?”
  赵普回道:“夫人应该好好想一想:那辛文悦本是皇上的早年师傅,皇上对他一直念念不忘,如果他在朝为臣、紧紧地跟在了皇上的身边,那老爷我的权限岂不是受到了莫大的影响?”
  而实际上,赵光义之所以站在赵普一边反对辛文悦留朝为官,他与赵普私交甚笃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和赵普一样:赵光义也在担心自己的权力会因辛文悦留朝而受到削弱。但是,这并不等于说赵普反对赵匡胤的决定就是完全出于私心。
  和氏还曾问道:“老爷,皇上让辛文悦去房州做刺史,你为何还要反对?”
  赵普答道:“因为老爷我觉得,那辛文悦确实不是一个正经东西。他去房州做刺史,极有可能与那郑王柴宗训闹出矛盾来。如果矛盾闹得大了,皇上将不好收拾啊!不管怎么说,皇上过去也曾受到周世宗的眷顾。不是周世宗柴荣对皇上眷顾有加,皇上又焉能一步步地走到今天?老爷以为,当今皇上理应对郑王柴宗训关怀备至才是啊!”
  和氏又问:“老爷,即使那辛文悦在房州与郑王柴宗训闹得不可开交,与老爷你又有何干?”
  赵普叹道:“夫人恐有所不知,如果辛文悦与柴宗训果然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那就势必造成房州一带的不稳定,而这不稳定又极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皇上一统天下的大计……夫人,老爷我虽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徒,但也在整天想着要尽自己所能辅助皇上了却一统天下的心愿!夫人想想看,待天下一统、四海归宋之时,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所以,只要有可能危及到大宋江山的稳定、影响到统一大业的事情,哪怕是皇上已经旨令定夺了的,老爷我也会在皇上的面前据理力争!”
  且撇开赵普是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不论,就赵普这一番话本身而言,他反对让辛文悦去房州做刺史,也的确是出于一片公心的。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和氏幽幽言道:“老爷,你虽然敢在皇上的面前据理力争,但皇上嘴大,你嘴小,你最终也是拗不过皇上的!”
  赵普承认道:“夫人说的是!去年和前年我反对北伐,但皇上还是北伐了,现在我反对辛文悦出任房州刺史,但辛文悦还将大摇大摆地出任房州!不过夫人请放心,虽然我的嘴没有皇上的嘴大,但我依然会在皇上的面前说个不休!”
  和氏最后道:“既然如此,那老爷和皇上就终究有决裂的一天!”
  赵普说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很快,也就是正月底的一天,那辛文悦带着一干随从去房州上任了。辛文悦离京的时候,赵匡胤亲自赶往城门相送,并再三叮嘱辛文悦有空常回京城看看。赵匡胤叮嘱辛文悦的时候,双眼湿润了,几乎要落下泪来。
  因为皇上都为辛文悦送行了,所以赶往城外为辛文悦送行的朝中大臣就很多,连赵普也夹杂在送行的人群之中。只不过,赵普来为辛文悦送行,倒不是完全看赵匡胤的面子。赵普一边为辛文悦送行一边这样想:虽然辛文悦最终还是去了房州,但毕竟没能留在朝中。所以赵普就又这么想:皇上哎,你其实并没有赢,我赵普也没有输。
  看起来,赵普是在暗暗地与赵匡胤较劲了。其实呢,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虽然因辛文悦之事使得赵匡胤和赵普之间闹了一点不愉快,但就当时而言,这点不愉快还不足以影响二度北伐失败后赵匡胤和赵普之间所建立起来的那种良好的关系。实际上,赵匡胤对赵普还是十分信任的。
  比如,三月中旬的一天傍晚,赵匡胤正在宫中用膳。左边坐着宋皇后,右边坐着花蕊夫人,赵匡胤虽然没有左拥右抱,但也其乐融融、乐在其中。就在这时,太监来报:赵普求见。赵匡胤笑谓宋皇后和花蕊夫人道:“赵普此时入宫,定是来蹭饭吃的!”
  然而赵匡胤想错了,因为赵普已经吃过饭了。赵匡胤问赵普道:“爱卿,你既已吃过晚饭,此时进宫何干?难道你不知道此时正是朕用膳之时?”
  “臣自然知道,”赵普瞟了花蕊夫人一眼,“所以臣现在进宫来了!不然,待皇上用膳完毕休息了,臣就不便也不敢来打扰了!”
  实际上,赵匡胤很少吃过晚饭马上就休息的,而对赵普来说,似乎也不存在什么“不敢来打扰”的问题。所以,赵匡胤忙着问道:“赵普,发生了什么事?”
  赵普又瞟了宋皇后一眼:“臣想与皇上单独谈……”
  赵匡胤明白了,赵普欲谈之事,定与宋皇后与花蕊夫人有关,不然,赵普是不会要求什么“单独谈”的。
  果然,待宋皇后和花蕊夫人离去后,赵普言道:“臣刚刚接到禀报,说那忠武节度使宋延渥大人在寿春治所大肆营造私邸,且广纳姬妾、强抢民女,惹得民怨沸腾、影响极坏!”
  听了赵普之言,赵匡胤不觉一怔。但旋即,他就嬉笑着言道:“爱卿啊,朕之国丈在寿春建几间房屋、纳几个女人,这好像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吧?你又何必这般神秘兮兮地入宫见朕?难道,你要朕就因为这点小事去惩处国丈?”
  “臣正是此意!”赵普言道,“臣以为,此事非小,皇上当严肃待之!”
  赵匡胤略略皱了皱眉道:“赵普,朕本以为你为人处事十分地公平和公正,可现在看来,朕想错了!”
  赵普一惊:“皇上何出此言?”
  赵匡胤慢悠悠地言道:“你赵普在洛阳秘密地修建私邸,也广纳姬妾,而朕却佯装不知,更没有追究。可现在倒好,国丈在寿春修了一点私邸、养了一点女人,你却一本正经地跑到朕的面前来要朕严肃待之,试问:你这么做是公平呢,还是公正啊?”
  赵普连忙道:“皇上没有仔细听臣所言啊!臣在洛阳所为与宋大人在寿春所为,貌似相同,实则大不同也!”
  赵匡胤抬了抬眼皮道:“愿闻爱卿高见!”
  赵普侃侃而谈道:“如果宋大人只是在寿春修一点私邸、养一点女人,那臣决不会跑到皇上的面前来说三道四。因为臣在洛阳也是如此,又有何脸面指责宋大人?但臣先前说过,宋大人不仅仅是修一点私邸、养一点女人的问题,他还公然派属下四处强抢民女,以致寿春的百姓怨声载道!皇上,寿春乃大宋重镇,如果寿春不稳,那皇上即将开始的南征大计就必将受到影响!皇上,此事切不可等闲视之啊!”
  赵匡胤默然。赵普接着言道:“如果臣在洛阳所为惹起了民怨民愤,那臣愿受皇上的任何处罚!”
  赵匡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道:“爱卿啊,依你之见,国丈当如何处罚啊?”
  赵普言道:“依臣愚见,国丈大人虽然有错,但错在小节,且寿春一带目前也无什么大的变故,所以,臣以为,皇上只需将国丈大人调离寿春也就是了!”
  “好,”赵匡胤立即道,“就依爱卿所言!”
  事实是,赵匡胤最终不仅将宋延渥调离了寿春,还只封了宋延渥一个“静难节度使”的空衔。因为赵匡胤悟出,如果宋廷渥手中的权力太大,真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来,还着实不太好处理。
  赵匡胤又问赵普道:“寿春乃战略要地,大军南征时,恐许多粮草都要从那一带筹措。你说,国丈调离以后,谁人去那里镇守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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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普似乎早就想好了人选:“臣以为,王审琦可以镇守寿春!”
  赵匡胤一愕:“赵普,你不是开玩笑吧?王审琦乃朕的结义兄弟,早就被朕解除了兵权,现在又重新起用他,恐不太合适吧?”
  赵普言道:“臣以为没有什么不适合的。臣还以为,王审琦现在是皇上的儿女亲家,去
  镇守寿春正合适!”
  赵匡胤还是有点犹豫:“赵普,朕早年的结义兄弟都赋闲在家,如果独独起用王审琦,其他的人会怎么看?”
  赵普惊讶道:“皇上如何会这么健忘?那李继勋李大将军岂不也是皇上早年的结义兄弟?”
  不错,李继勋确是赵匡胤早年结义的十兄弟之一。李继勋不仅依然受到赵匡胤的重用,且还是宋军第一次北伐的主帅。
  赵匡胤自嘲地一笑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朕连早年结义的十个兄弟都有些淡忘了!”
  赵普问道:“皇上可否同意让那王审琦去镇守寿春?”
  “同意!”赵匡胤点头道,“王审琦不仅善战,且足智多谋,他一定能将寿春治理得歌舞升平的!”
  赵匡胤说对了。王审琦领忠武节度使出镇寿春以后,深得当地官吏和百姓的拥戴。赵匡胤死后,王审琦依然兢兢业业地镇守在寿春。
  因为辛文悦的事情,赵匡胤和赵普之间闹了一点不愉快,而因为宋延渥的事情,赵匡胤和赵普之间又一下子变得异常地亲近起来。亲近到什么程度?举个例子说吧,这年(开宝三年)的七月份,赵普患了一场病,一连数日不能上朝。赵匡胤不仅亲自带着御医前往宰相府看望,还一下子赏赐给赵普五千两银子和五千匹绢。那和氏也跟着沾了光,得到了赵匡胤赏赐的五十两银子和三千匹绢。
  赵普的病刚一好,赵匡胤就把他召到了宫中。赵匡胤问道:“大军和粮草朕已准备就绪,你以为何时南征为宜?”
  赵普回道:“过了秋天为宜。那时南方就不那么酷热了!”
  赵匡胤点头,又问:“何人挂帅为宜?”
  赵普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曹彬!”
  赵匡胤摇头:“攻打南汉用不着曹彬,朕想把曹彬留着下一步动用。你再推举其他人选。”
  赵普思忖了片刻,然后道:“潭州防御史潘美、朗州团练使尹崇珂可用!”
  “好!”赵匡胤一乐:“就这么定了!”
  赵匡胤即将攻战的对象是南汉国。
  开宝三年(公元970年)九月,赵匡胤任命潭州防御使潘美为“桂州道行营都部署”(即南征宋军的主帅)、朗州团练使尹崇珂为副都部署(即副帅),领十万宋军远征南汉。
  赵匡胤攻打南汉的借口是正大光明的。他对潘美和尹崇珂言道:“朕听说南汉的百姓受尽了刘鋹的欺凌盘剥,朕有责任救南汉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赵匡胤还任命那个夺得箭术和格斗双料冠军的马林为南征宋军的正选先锋将军,领一万禁军先行南下。
  赵匡胤对马林是抱有莫大期望的。他曾这么对赵普问道:“你说,朕为何要派马林做先锋?”
  赵普回道:“臣以为,南汉兵马虽然较多,但军心不稳、官兵怯战,马林本乃勇猛无比之夫,皇上派他先行,正好可以凭借其勇猛胜南汉官兵的怯懦!”
  “不错!”赵匡胤言道,“这就叫以大宋之长克南汉之短!在朕看来,马林虽只有一万人,但十万南汉军也不能挡也!”
  赵普笑问道:“既然如此,马林一人便可拿下广州,皇上又何必派潘美和尹崇珂南下?”
  赵匡胤“啊”了一声道:“赵普,你这是在明知故问吧?朕此次南征,志在必得!马林虽然勇猛无比,但毕竟没有实战的经验,如果朕只依靠马林一人,倘若马林出师不利,那朕岂不是蹈了北伐的覆辙?此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者也!”
  赵普不禁笑出了声:“皇上,你真是越来越英明了!”
  马林出征前,赵匡胤设宴为其饯行。赵普、赵光义等朝中重臣都被邀来作陪。席间,赵匡胤满怀深情又满怀期待地对马林言道:“爱卿,有句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朕此次南征之事,究竟能不能一帆风顺,关键就看你这个头开得如何了!”
  马林立即道:“皇上,微臣如果开不好这个头,定马革裹尸以还!”
  “爱卿言重了!”赵匡胤乐呵呵地道,“不过,爱卿这等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魄和精神,朕还是非常欣赏的!”
  赵普提醒马林道:“将军,南汉兵马虽弱,但毕竟人数众多,加上南汉山川纵横、地形复杂,将军须倍加小心才是!出师不利事小,但若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和期望可就事大了!”
  马林忙着向赵普保证道:“宰相大人之言,末将已谨记!末将决不敢辜负皇上的重托和期望!”
  赵匡胤最后提议道:“来,让朕与各位爱卿预祝马将军马到成功!”
  马林便精神抖擞地离开汴梁南下了。马林走后,赵匡胤问赵普道:“你对朕说实话:马林此番南下,能否真的马到成功?”
  看来,赵匡胤对马林终究是有些不放心的。赵普回道:“禀皇上,马林能否马到成功,臣实不敢肯定,臣敢肯定的是:马林此番南下,必能打几场胜仗!”
  “赵普,”赵匡胤马上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如果马林不能打胜仗,朕又何必派他南下?”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赵普赔笑道:“马林是皇上钦派,所以臣此时此地似乎只能讲些废话……”
  赵匡胤听出了赵普的话中好像含有别样的意思,但没有追问,只是定定地遥望着南方,似乎在凝视着马林的一举一动。
  马林的行军速度很快。他手下一万禁军全是骑兵,又没有什么粮草的负累,走到哪儿吃
  到哪儿,吃完以后揣上几天干粮又继续走。
  赵匡胤的战略意图是:先把南汉在广西的地盘抢到手,再向东攻占广州北部的城池,然后南下夺取广州、彻底吞没南汉。所以,马林先行南下的目的地便是广西的东北部。
  马林本来的想法是:用一个月的时间抵达广西边境,略略休整后便向南汉军盘踞的城市发动进攻。然而,从汴梁到广西确实太遥远了,仅直线距离就差不多有三千里,加上曲里拐弯的路程,又何止四五千里?
  故而,尽管马林所率全是骑兵,也很难在一月的时间里走完全程。部队经河南、历湖北,跨入湖南地界时,已是人困马乏。马林不管,依然催促手下道:“打起精神,继续前进!”还鼓励手下道:“只要攻下一个城池,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在马林的催促和鼓励下,一万宋军开始玩命了:只要胯下的战马还能够跑动,就不停歇地向前赶路。尽管如此,待一万宋军赶到广西东北边境时,也整整花去了三十五天的时间,还有数百名士兵掉了队。
  马林命令部下开进一个小镇原地休整。他自己则不顾疲劳忙着去侦察敌情。据侦察得知,南汉在广西境内的三个主要城池中,贺州(今广西贺县,距广东西境一百多里)驻军最多,有近二万人,昭州(今广西平乐,位于贺县西部偏北二百多里处)次之,有万余南汉军,桂州(今广西桂林,位于平乐北部偏西二百多里处)城内南汉军最少,只有七八千人。
  按常理,马林应该率军先去攻打桂州,一则因为桂州城内敌军少,二则因为当时宋军距桂州城最近。
  然而,马林却做出了一个令手下大感意外的决定:全军南下,直趋贺州。
  这一扑,便正式拉开了赵匡胤吞并南汉的战争序幕,也立即震惊了在广州的南汉小朝廷。
  闻听宋军已攻入广西境内并直向贺州扑来,南汉朝廷上下极为惶恐。当时,刘鋹正在广州城护城河里的一条豪华的游船上与内太师兼六军观军容使李托的两个女儿尽情尽兴地玩耍,忽地,那李托神色紧张地跑来,告诉刘鋹宋军已经攻入之事。刘鋹大惊道:“赵匡胤意欲何为?为何不事先通知于朕?”
  李托“唉”道:“皇上,别说没用的了,快想办法应付吧!如果贺州有失,那大汉国西部的地盘就全完了!”
  刘鋹连忙道:“事已至此,你叫朕有什么办法好想?应该是你想办法才对!”
  “好,好!”李托点头道,“臣以为,皇上应速派龚大人前往贺州督战!无论如何,贺州也不能丢!”
  刘鋹没有意见,当即召来龚澄枢,令其马上前往贺州。龚澄枢倒也没有推拒,还对着刘鋹慷慨陈词道:“国家有难,臣理应为国分忧!”
  从广州到贺州,至少有四五百里路程。而龚澄枢带着几个随人只用了三四天的时间就跑完了,其速度竟然比南下的马林还要快。他到达贺州的时候,马林距贺州还有一百多里。
  可是,龚澄枢刚一走进贺州城,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何?宋军将至、大战将即,可贺州城内的南汉官兵依旧懒洋洋的,连一点紧张的气氛也没有。
  这里有必要说明的是,南汉军队已经好多年没有打过仗了。赵匡胤吞并了湖北湖南后,其地盘虽然与南汉国接壤,但一时没有南下,且湖南南部的驻军也很少。占据福建泉、漳二州的陈洪进和南唐国李煜,虽然都与刘鋹比邻,却都抱着与刘鋹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故而,南汉的军队除了与被逼反抗的百姓有些战斗外,已经多年没有打过一场真正的战争了。而刘鋹只顾自己享乐,根本不去过问军队之事。加上贺州、桂州等地当时又属于边城,城内的南汉官兵其生活条件就更差、更加地无人问津。这样一来,龚澄枢走进贺州城、发现城内的南汉军队几无斗志也就不足为奇了。
  龚澄枢很着急,也很忧虑。他忙着把大大小小的军官都召到一起开会。可那些大大小小的南汉军官根本就不买龚澄枢的账。
  恰好此时有人来报,说宋军已经开到了芳林(贺州北面不远)。上百名南汉军官转瞬间便在龚澄枢的眼皮子底下没了踪影。军官们跑了,士兵们当然不会再呆在城里。龚澄枢眼睁睁地看着成群结队的士兵跑出城外而无可奈何。
  最终,龚澄枢也跑了。南汉重镇贺州,还没开战就失守了。
  闻听贺州之敌已全然跑散,马林大喜,宋军官兵也大喜。但二者的大喜却不同,马林喜的是:南汉军队真的是不堪一击啊!而许多宋军官兵喜的是:马将军说过,攻下一座城池就可以为所欲为,现在,贺州城等于是被攻下了,我们便可以在贺州城里为所欲为了。
  就在许多宋军官兵想像着到贺州城里如何为所欲为的当口,马林却突然下令:部队暂不进入贺州城,迅速向贺州以东开进。
  不少宋军官兵暗暗地发起牢骚来。马林把大小将领召到身边言道:“我马某说话不会不算数,只是刘鋹不会轻易地放弃贺州,定会从广州派兵前来。告诉弟兄们,只要能将刘鋹的援兵击溃,我就让他们在贺州城里狂欢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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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林言中了。刘鋹再昏庸,也知道贺州不能失守。贺州若失,不仅在广西的地盘化为乌有,就是在广东的地盘也岌岌可危。所以,见到那龚澄枢狼狈地逃回来,刘鋹就大惊失色地问道:“贺州被宋军占了?”
  龚澄枢回道:“臣离开时,宋军还未至,但此时此刻,贺州定已落入宋军之手!”
  待问清了龚澄枢贺州之行的情况后,刘鋹更为惊惧道:“朕二万军队,还未看见宋军的影子就一哄而散?”
  龚澄枢很是悲伤地道:“……臣本想与贺州共存亡,可仅凭臣一人之力,又实难抵挡宋军啊!”
  刘鋹无奈,只得召集群臣议事。还不错,南汉君臣在朝廷上很快地达成了两个共识。一个共识是:贺州决不能丢,一定要把它夺回来。另一个共识是:应该叫那潘崇彻领兵出征。
  然而,潘崇彻自从被刘鋹解除了兵权之后,一直心怀不满,更主要的,闻听宋军已经南下之后,他就对南汉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故而,刘鋹旨令他率军出征,他却推说患了眼疾不能出征,甚至,他都没有接下刘鋹 的圣旨。
  刘鋹大怒,立刻要处死潘崇彻。龚澄枢劝道:“皇上息怒,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理当饶过潘崇彻一死……”
  李托也劝刘鋹道:“潘崇彻只是一时想不开,容臣等去慢慢地开导他……”
  龚澄枢和李托之所以要帮潘崇彻说话,是因为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待宋军打到广东,能与宋军相抗衡的,恐怕只有潘崇彻了。
  然贺州之事急,不能干等着那潘崇彻慢慢地转变思想。而龚澄枢和李托等人又并无统兵出战之意,刘鋹一气之下,指派太监伍彦柔领三万兵马出征贺州。
  刘鋹对伍彦柔许诺道:“只要你夺回了贺州,朕宫中的金银财宝随你挑!”
  而伍彦柔却言道:“臣不需要皇上的金银财宝,臣只希望能够得到皇上身边的一个波斯国女人……”
  一个太监,却想得到波斯女人,确是一件新鲜的事儿。刘鋹一狠心、一咬牙,慨然言道:“好,伍彦柔只要你打垮了宋军,朕身边的波斯女随你挑!”
  看来,为救国难,刘鋹也不惜做出牺牲了。而伍彦柔,听了刘鋹的话之后,就乐滋滋地领兵离开广州往西北而去。
  伍彦柔离开广州的时候心里确实是乐滋滋的。因为他这么想:听说开往贺州的宋军只有一万人,而他身边却是整整三万兵马,以三万对一万,当然是稳操胜券了。所以伍彦柔又不禁这么想:待我凯旋归来,得了皇上身边的一个波斯女,该如何玩弄于她呢?
  伍彦柔还没有想出个结果来呢,手下禀报:战船已无法再向前开了。
  伍彦柔此番出征,是沿着绥江水陆并进的。一万水军乘船行驶在江面上,二万步军沿绥江两岸向前推进。伍彦柔端坐在一艘大战船的船头上指挥着三军。看他那得意非凡的表情,俨然是一位胸有成竹的大将军。
  战船无法再向前开了,就说明已经到了绥江的源头。绥江源头北面不远,是一个叫南乡的地方。从南乡向西北走上一百多里,就是那个贺州城。
  伍彦柔下令:水军弃舟登岸,三军一起开往南乡。因为时已近午,所以伍彦柔又下令:在南乡吃过午饭后,立即向贺州进发。三万南汉军就乱哄哄地向南乡而去。伍彦柔很会享受,他既不是步行,也没有骑马。据载,伍彦柔当时是坐在一把椅子上的,由几个士兵抬着,优哉游哉地向前移动着。
  只可惜,伍彦柔的这种优哉游哉的享受并没能维持多久。大概是南汉军的先头部队刚刚抵达南乡的那个当口,突地,从南汉军的左边杀过来一彪人马,中有两面大旗,一面大旗上书着斗大的“宋”字,另一面大旗上写有一个斗大的“马”字。南汉军还没有把那“宋”字和“马”字看清楚呢,从右边又杀过来一彪骑兵。这回,南汉军看清楚了,从右边杀过来的人马中也飘扬着两面大旗,一面是“宋”字,另一面是“马”字。
  南汉军顿时大乱。乱到什么程度?抬着伍彦柔的那几个士兵把伍彦柔往地上一撂,拔腿就跑。任伍彦柔喊破了嗓子,那几个士兵也没有回头。
  伍彦柔当然也想跑,但为进已晚。从正面又杀过来一哨人马,冲在最前面的一匹战马之上,赫然端坐的正是那马林。
  马林早就瞅准了伍彦柔的所在,率一千多骑笔直地扑向伍彦柔。虽然也有一些南汉官兵拢在了伍彦柔的周围,但马林手中的一柄长剑却足以使鬼神胆寒。而马林身后的宋军官兵也个个奋勇争先、锐不可挡。原先拢在伍彦柔周围的南汉官兵见势不妙,再也顾不得什么伍彦柔了,纷纷夺路而逃。很快,马林的战马就踏到了伍彦柔的面前。当时的伍彦柔,几乎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马林长剑一扬,便要取伍彦柔的性命。谁知伍彦柔双手一摆道:“且慢!你不能杀我!”
  马林一怔,长剑悬在了空中:“马某为何不能杀你?”
  伍彦柔挺认真地回道:“因为有一个波斯女人还在等着我……”
  马林被闹糊涂了。但也只是糊涂了一瞬,马林的长剑便在伍彦柔的颈间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弧线过后,伍彦柔身首分离。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伍彦柔的脑袋刚一脱离身子,还没有往下落呢,就被马林的长剑挑在了空中,而与此同时,伍彦柔那没脑袋的身子则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再看伍彦柔的那个脑袋,一对眼睛愕然大张着,似乎在质询马林一个问题:你为何不理解我的心情啊!
  马林自然不会去考虑伍彦柔的什么心情。他左手提溜着伍彦柔的脑袋,右手挥舞着滴血的长剑,一边纵情驰骋着一边大嚎大叫道:“弟兄们,只顾杀啊!”
  在马林的号召下,从中午至黄昏,一万宋军竟然将
  三万南汉军砍死了十之七八。数以万计的南汉官兵倒在了绥江两岸。鲜血将绥江水染红,绥江变成了一条血江。
  只有一百多个南汉官兵成了宋军的俘虏,但这些俘虏还被马林毫不留情地杀死了。杀完了俘虏之后,马林问手下官兵道:“你们是想在南乡过夜呢,还是想开进贺州城里玩乐?”
  宋军众官兵异口同声地回道:“开进贺州城!”
  于是,激战了大半日的宋军官兵顾不得疲惫,在马林的率领下,一个个带着胜利的喜悦掉头向西驰去。在驰往贺州途中,一军官问马林道:“将军,我等进了贺州以后,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马林回道:“马某决不食言!”
  这下好了,贺州城内的南汉军早就跑光了。宋军大摇大摆地开进了贺州城。进城之后,马林先命人将城门封死,然后笑谓手下道:“你们可以行动了!”
  宋军官兵便忙活开了。忙活些什么?无外乎“酒、色、财”三个字。喝酒的喝酒、找女人的找女人、抢东西的抢东西……这就苦了滞留在城内的那些南汉百姓了。还不仅是苦,有些百姓因不满宋军所为与宋军官兵发生争执,便遭毒打甚至遭杀。
  当然,并非所有的宋军官兵都在干着伤天害理的勾当。宋军平日的纪律是比较严格的,禁军尤其如此。故而,尽管马林鼓励、号召手下在城内为非作歹,也仍有相当一部分宋军官兵没有加入到奸淫掳掠的行列中去。这些人顶多喝上一些酒,然后就找地方休息了。其中,有一位军官还奉劝马林道:“官兵如此肆意胡为,如果让皇上知道了,恐对将军不利……”
  马林“哈哈”大笑道:“你未免太多虑了!皇上需要的是南汉的地盘,并未旨令我等善待这里的百姓,我让弟兄们在大战之余充分地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又何错之有?既无错,又哪来的不利?”那军官不再言语。他再言语也没什么用,马林是这里的主将,一切由马林说了算。
  宋军在贺州城内尽情地玩乐了三天。之后,马林下令:全军西进,夺取昭州。
  昭州东南数十里有一个地方叫开建寨,地势较险要。昭州南汉军在这里驻有一支近二千人的部队,守将叫靳晖。就是这个靳晖,很让马林吃了一番苦头。
  马林本以为,伍彦柔的三万军队都被打垮了,偌大的贺州城也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这小小的开建寨还不一蹴而就?马林甚至这样想:他的战马在寨外只要那么一嘶,寨内的南汉军恐都要吓趴下了。
  谁知,那靳晖领着不到二千人的军队硬是在开建寨内与马林的宋军精锐骑兵厮杀了整整二天二夜。最后,因昭州刺史田行稠拒不派兵增援,靳晖实在是寡不敌众,才被宋军攻破了寨子。
  宋军破寨前,靳晖对尚存的三百余手下道:“守寨已无望,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有二百来人从寨后逃走,另一百余人则坚持与靳晖一起战斗到底。结果,宋军攻入后,这一百余人全都战死,靳晖力尽被擒。
  手下问马林如何处置靳晖,马林气急败坏地咆哮道:“砍死他!把他砍成肉酱!”
  最终,靳晖被乱刀砍死,也真的被砍成了肉酱。这也难怪马林要发这么大的火:马林攻打开建寨的损失几乎是与伍彦柔作战时的损失的二倍。
  所以,马林虽然乱刀砍死了靳晖,但心中却也不禁这样想:如果贺州城内的南汉军和伍彦柔都如靳晖一样的勇敢,那他马林是否还能杀伍彦柔在先,破贺州城于后,恐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不过,在马林的心目中,南汉军依然是不堪一击的。故而,攻破开建寨之后,马林就当即下令:迅速西进,一鼓作气拿下昭州。
  马林还真的一鼓作气地拿下了昭州城。原因是,南汉昭州刺史弃城逃跑了。昭州刺吏田行稠早在宋军攻打开建寨的时候就想着如何逃跑了。宋军刚一攻破开建寨,田行稠就不顾一切地溜之乎也。
  许是对攻打开建寨损失较大一直耿耿于怀的缘故吧,刚踏入昭州城,马林就板着脸孔宣言道:全体官兵,谁要是善待南汉人,就以通敌论处。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的宋军官兵都干起了烧杀淫掠的勾当。在贺州城内曾劝说过马林的那个军官本是想洁身自好的,却被马林严厉地教训了一顿,无奈之下,便也去抢一个小姑娘淫乐。这小姑娘算是很幸运的了,那军官玩弄了她一番之后,将她偷偷地放出了城。很显然,自宋军攻入之后,昭州城就变得一片狼藉了。
  马林本想让手下在昭州城内好好地玩上几天的,可接到报告,说是宋军主帅潘美和副帅尹崇珂已率十万大军渡过了灌江,正向西南开进。
  灌江位于广西东北角,大致由南向北流入湘江,距桂州不过二百多里。马林连忙下令:全军停止玩乐,立即开往西北,一定要在潘大人和尹大人赶到之前拿下桂州。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马林的这个目的又达到了。南汉桂州刺史李承进闻听昭州刺史田行稠弃城逃跑后就已经心惊胆寒,又闻听有十万宋军从东北开来,就更不敢呆在桂州城里了。如此,马林距桂州城还有近百里的时候,李承进就自然而然地步了田行稠的后尘。
  马林洋洋得意地开进了桂州城。他不能不得意,他只率一万宋军,便将南汉在广西的地盘全部抢到手了,而且自己的损失还不大。这等功劳,除了他马林,谁人能及?
  得意之余,马林也没忘了手下的弟兄们。他提醒手下道:“潘大人和尹大人至多还有一天就可以赶到,你们可要抓紧时间玩哦。”
  实际上,哪里需要一天的时间?只半天工夫,桂州城就被宋军奸淫掳掠得乌烟瘴气。可谓不是战争胜似战争,桂州城内,到处可见被宋军杀害的南汉人的尸体。就是桂州城外,也不难见到一具又一具的尸骸。
  待潘美和尹崇珂率大军赶到,尹崇珂惊问马林道:“那李承进已弃城逃跑,这里并无战事,又何来的这么许多尸骨?”
  马林回道:“是末将手下弟兄行事不慎,一时误杀了人!”
  “这岂是什么误杀?”尹崇珂大怒,“这分明是滥杀无辜!”
  尹崇珂真想劈头盖脸地冲着马林大发一顿脾气,但被潘美劝下了。潘美私下里对尹崇珂言道:“那马林是皇上钦定的先锋将军,你又何必与他这般计较?”
  尹崇珂张目反问道:“潘大人,马林如此滥杀,我等岂能不闻不问?若是皇上知道了,我等岂不要受到牵累?”
  潘美轻轻一笑道:“皇上既然这等器重马林,那就不会怪罪于他。既没有怪罪,我等又何来的牵累?潘某以为,只要马林一如既往地攻城拔寨,那皇上就定然龙颜大悦!说不定,我等还会跟着马林沾光呢!”
  尹崇珂摇了摇头道:“潘大人可还记得王全斌攻蜀之事?王全斌等人纵容部下胡为,导致蜀人群起反叛,皇上当时可是龙颜大怒的呀!”
  “可结果呢?”潘美言道,“王全斌等人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到头来依旧是安然无恙,皇上只不过杀了几个替死鬼而已!”
  尹崇珂默然。潘美笑道:“尹大人不必顾虑重重,一切自然会有马林担待!只要我等自己不胡为,又不纵容部下淫掠,那么,即使马林惹出了天大的乱子,也与我等无涉。相反,如果我等制约了马林、延误了皇上征服南汉的计划,那我等恐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尹崇珂终于点头道:“潘大人所言甚是!平心而论,就打仗来说,马林也的确是一位好手!皇上真是慧眼如炬啊!”
  “所以啊,”潘美言道,“我们应尽量地让马林去施展这方面的才能。他才能施展得越充分,皇上就会越发地高兴!”
  尹崇珂同意道:“一切但凭潘大人主张!”
  于是,潘美就找来马林言道:“马将军连战连捷、势如破竹,我等真是佩服得很啊!潘某希望马将军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马林当即言道:“如果潘大人同意,末将这就率兵先行东进!”
  “好!”潘美大声道,“我给马将军五万人马,如何?”
  马林回道:“多谢潘大人!”又向潘美保证道:
  “下官一定早日攻克广州,以待潘大人和尹大人到来!”
  是呀,原先只有一万人,马林便在广西如入无人之境,现在,他手里有五万大军了,自然会有足够的信心一直打到广州。马林便信心十足地率军东进了。
  再说刘鋹的南汉小朝廷,自伍彦柔在南乡兵败被杀后,就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接着,贺州、昭州和桂州等地相继被宋军攻占,南汉小朝廷就更是人心惶惶。连刘鋹都暂时告别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开始忧虑起国事来。
  刘鋹召来龚澄枢和李托问道:“宋军来势凶猛,汉军莫能抵挡,朕将为之奈何?”
  龚澄枢言道:“臣以为,并非宋军多么凶猛,而是汉将太过怯懦了!那马林只率区区万人,却连夺贺州、昭州和桂州等地,这岂不都是那些汉将不战而逃的结果?”
  李托言道:“龚大人所言甚是!如果贺州等地守将都能尽力与宋军拼杀,那马林又何以得逞一时?”
  刘鋹唉声叹气道:“两位爱卿所言,朕都明白,可是,宋军眼看着就要打过来了,两位爱卿应该尽快地为朕出一个好主意才是啊!”
  龚澄枢出主意了:“臣以为,贺江以西的地盘暂时是无法夺回来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把宋军堵在贺江以西,不让他们继续东进!”
  李托同意道:“速派一支大军赶到贺江东岸,阻击宋军过江!”
  刘鋹问道:“你们以为,谁人可领兵出战?”
  龚澄枢和李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言道:“潘崇彻!”
  看来,整个南汉朝廷,除了潘崇彻之外,也的确无人能够领兵打仗了。不仅龚澄枢和李托这么以为,连刘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刘鋹就点了点头,但旋即又皱眉问道:“朕上回命他出征,他推说有疾不应,这一回,他能听朕的话吗?”
  龚澄枢言道:“臣以为,只要皇上大大地加封于他,他必然领旨出征!”
  李托补充道:“臣以为,皇上仅仅加封于他,还未必奏效,皇上只有恩威并施,他才会答应!”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刘鋹果然恩威并施了,一边加封潘崇彻为内太师兼马步军都统,一边派人暗示潘崇彻:如果你不答应出征,朕就杀了你。
  刘鋹的这一招还真的见了效。潘崇彻不仅答应领兵出征,还将全家老小都纳入军中,说要与宋军拼个你死我活。刘鋹高兴了,也放心了。他以为,潘崇彻这么一去,宋军就过不了贺江了。而实际上,刘鋹想错了。潘崇彻根本不想再为刘鋹卖命了,他是怕刘鋹杀害他家人
  才把全家老小都纳入军中的。细想起来,这也不能怨怪潘崇彻有背叛之心。撇开过去的恩恩怨怨不说,就当时情况而言,广州附近的南汉军队达二十余万众,可刘鋹只给了潘崇彻三万兵马。很明显,刘鋹对他潘崇彻仍然不信任。
  潘崇彻领兵离开了广州。按理,他应该沿绥江往西北而去,抵达贺江的中游,这样他才能凭借有利地形防堵宋军由广西进入广东。而潘崇彻不然,他离开广州以后,一开始是向西北而去的,可走了一百多里之后,他突然掉头南下,然后沿西江径向西而去。
  刘鋹闻之,急忙派人赶往潘崇彻军中,命他速速开往西北。但潘崇彻置之不理,依然直向西行。最后,他将三万兵马带到了贺江与西江的交汇处的一条峡谷里安营扎寨了。看潘崇彻的阵势,不仅不像是去防堵宋军,倒像是在防堵刘鋹由广东逃往广西。
  刘鋹再昏庸,也明白潘崇彻已经背叛了自己。他冲着龚澄枢和李托嚎叫道:“这都是你们出的馊主意,非要潘崇彻领兵出征!这下好了,朕的三万兵马没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龚澄枢和李托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刘鋹盛怒之下,便要发兵去讨伐潘崇彻。李托赶紧劝道:“皇上息怒!现在不是与潘崇彻较真的时候,待把宋军击退再找潘崇彻算账也不迟……”
  刘鋹没好气地问李托道:“你说,朕如何才能击退宋军?”
  李托支吾两声,终未能说出什么好计策来。龚澄枢言道:“皇上,臣以为,现在要想把宋军堵在贺江以西已经不现实了,当务之急,应速速派重兵往屯韶州……如果韶州有失,恐大汉都城就难保了……”
  就龚澄枢此话而言,还是颇有道理的。韶州(今广东韶关)在广东北面偏东五百多里外,是当时南汉国的一个重镇。其东北近二百里处是边城雄州(今广东南雄),西南近二百里处是另一战略要地英州(今广东英德)。韶、雄、英三州作为一个战略整体与广州遥相呼应、互为犄角。如果韶州有失,那雄、英二州必难独存,而此三州若皆失,那宋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南扑广州了。
  自然,想保住韶州是一回事,能不能保住韶州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万般无奈的刘鋹,只得同意了龚澄枢的建议。不过,看刘鋹的动作,他也确乎想保住韶州的:他不仅使韶州一带的南汉军队总数增至十多万,还送了数十名少女给韶州都统李承渥和韶州刺史辛延渥表示慰勉。李承渥与辛延渥接到少女后立即派人回禀刘鋹:一定与韶州共存亡!
  很快,马林就率五万宋军攻到了北江西侧(韶州在北江上游的东岸)。站在北江西岸边,约略可以看见韶州城。马林踌躇满志地对手下言道:“先拿下韶州,然后就开进广州!”
  让马林意想不到的是,他南征所吃的第一次败仗,也是惟一一次败仗,恰恰就在这韶州城外。
  那一天,上午,在马林的指挥下,五万宋军浩浩荡荡地过了北江。马林本以为,韶州城内的南汉军要么早就弃城逃跑了,要么就是龟缩在城内不敢露面。有谁知,马林刚过北江,便有手下跑来向他报告:前面的山坡上发现大批南汉军队。
  在北江与韶州之间,有一座山,谓之莲花峰。南汉韶州都统李承渥亲率四万余军队就驻扎在莲花峰的山坡上。马林笑谓手下道:“看来,这李承渥的胆子不小啊,敢出城与我大宋军队交战了!”
  手下问何去何从,马林命令道:“先击溃李承渥,然后打进韶州城,让弟兄们好好地乐上一乐!”
  马林一声令下,五万宋军就奋不顾身地向莲花峰扑去。马林还鼓励手下道:“过了这座山,就是韶州城,进了韶州城,就什么都有了!”
  一开始,宋军的进攻非常地顺利。南汉军虽占有地形之利,但在宋军的猛攻之下,却也只能节节败退。以至于,马林都对左右摇头叹息道:“唉,现在想来,就开建寨一仗还有点像样啊!”
  可是,马林的叹息声还没有落呢,战场上的形势就陡然发生了逆转。原来节节败退的是南汉军,现在倒过来了,是宋军在节节败退了。
  这并非南汉军官兵突然间变得勇猛了,原因是:山坡上突然间出现了成百上千头大象。这些大象不仅个个身披盔甲,且每个象背之上,还都驮着两名南汉官兵。这些官兵身上的盔甲比大象身上的盔甲更要严实:从头到脚都被厚厚的金属包裹着,只两条手臂上的金属稍薄些,因为他们每人都握有一杆长枪。这些甲士如果落到地面上也许会动弹不得,但骑在象背上,却可以利用手中的长枪致敌于死命。这,便是李承渥苦心训练出来的“象阵”。如果没有这个象阵,那李承渥是决不敢开出韶州城与宋军对阵的。
  象阵一出,宋军自然大乱。成百上千头大象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一起朝着宋军逼来。大象本就皮糙肉厚,加上又有坚甲护卫,宋军的刀剑根本伤它不得。而实际上,宋军官兵是很难接近大象的,还没接近呢,就早被象背上的甲士用长枪捅死了。有些宋军官兵用弓箭射击,可这些弓箭无论是对那些大象还是对象背上的那些甲士,都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宋军大乱,马林大恐。说实话,在此之前,马林与许多宋军官兵一样,还从未见过大象。见宋军在象阵的面前一步步地败退,马林第一次感到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了。有手下建议派一些刀斧手设法滚到大象的脚下砍斫大象的腿。马林摇头道:“这怎么行?那李承渥率军就跟在象阵的后面,即使刀斧手滚到了大象的脚下,也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万般无奈之下,马林只得痛苦地下令:全军西撤,而且动作要快!
  尽管宋军西撤的动作很快,但在抢渡北江的时候,还是被李承渥突袭了一回,损失很大:数以千计的宋军官兵死在了北江东岸。不久前,宋军曾使南汉军的鲜血染红了绥江水,而现在,宋军的鲜血也差不多染红了北江水。宋军撤到了北江西岸,虽有较大损失,但队伍也并未乱成一团,这自然是平日训练有素的结果。李承渥获胜之后,也没有过江追赶,而是还军莲花峰下。战事便暂告一段落。
  首尝败绩,马林心中确实很难受。他可是在潘美和尹崇珂的面前说过大话的。不过,马林虽然很不好受,却也还比较冷静。手下问怎么办。手下想了很多的法子,但马林认为这些法子都不足以破敌。有手下向马林请战,愿以死与李承渥一拼。马林训斥道:“你不怕死,难道马某怕死不成?但像尔等这般盲目无谓去死,马某决不为!”
  不日,潘美和尹崇珂率数万宋军赶到。马林羞红着脸庞据实以告。潘美劝慰道:“马将军不必自惭。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哪里会有什么常胜将军?”
  尹崇珂也安慰了马林几句。马林言道:“两位大人越是如此,下官就越发难受……令下官更难受的是,下官绞尽脑汁,终也想不出破敌之法……”
  潘美“哈哈”大笑道:“马将军不必难受,破此象阵又何难之有?”
  马林连忙请教,尹崇珂插言道:“破此象阵,当以火攻为妙!”
  马林恍然大悟道:“还是两位大人胸有韬略!”
  潘美立即以主帅的身份作了一番军事部署。部署完毕,潘美正色对尹崇珂和马林等人道:“必须一举击溃李承渥、攻占韶州城!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摧毁南汉官兵的自信和幻想,在较短的时间内拿下广州,结束这场战争!”
  潘美所言,才是一位军中主帅的见地和气魄。相比之下,马林似乎只知道如何冲锋陷阵、如何攻城拔寨而已。
  宋军又开始过江了。一天夜里,尹崇珂率五万人首先北上,然后东进,渡过了武水(韶州西北面的一条河),一阵急行军之后,潜伏在韶州的北郊。黎明时分,马林率四万多官兵渡过了北江,第二次向蓬花峰的李承渥发起了进攻。
  与前番进攻不同的是,马林此番进攻的主要目的是诱敌。虽是诱敌,但也要做得真实。所以马林就率着官兵对李承渥的军队发起了猛烈的冲击。与前番一样,南汉军难以抵挡宋军。李承渥一声令下,成百上千头大象便又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宋军压了过去。李承渥又下令:象阵加快速度,力争将大部宋军歼灭在北江东岸。一头头大象都小跑起来。马林所部显出了一种溃不成军之势。紧跟在象阵之后的李承渥得意地催促道:“再快些,把宋军全部消灭!”
  只是李承渥得意得太早了。他先是惊讶地得知:宋军已经向韶州城发动了攻击!紧接着,令他大感意外又大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成百上千头大象突然都掉过头来乱奔乱跑,把李承渥的数万军队冲了个稀巴烂。
  大象为何都突然掉了头?原因是,它们遭到了宋军的火攻。对象阵发动火攻的是潘美和万余宋军。这万余宋军大半是弓箭手。待象阵冲到近前时,他们朝着大象射出了数以万计的箭。这不是普通的箭,是火箭。火箭大都落在了大象的身前,在象阵的前面燃起了一道火墙。大象虽训练有素,却也惧怕火热,一个个转过身子狂奔起来。
  跟在象阵之后的数万南汉军可就惨不忍睹了。那么多的大象一起冲撞过来,那还了得?腿快的侥幸拣了一条命,腿慢的就只好任由大象践踏了。被大象踩死踩伤的南汉官兵当数以万计。李承渥当时属于那种腿快的人。但他与另外那些腿快的南汉官兵一样,侥幸活命只是暂时的,因为马林已经率军冲了过来。
  也没用潘美下令,马林就带着宋军对李承渥进行了反扑。南汉军早已被大象冲得七零八落,根本无法组织抵抗,只能任由宋军宰割。
  而马林还不只是想把李承渥击溃了事,他命令骑后将领道:“你先别忙着杀人,你先带人冲到莲花峰下,把敌人堵住!”
  数千宋军骑兵很快就包抄过去断了南汉军的退路。战至下午,李承渥的南汉军已陷入宋军重重包围之中,且人数已不足万,大都放弃了抵抗。
  然而马林却下令道:“杀!都杀死!”
  结果,李承渥所部数万军队,除千余人脱逃外,全被马林的宋军所杀,李承渥也未能幸免,他被马林亲手割下了脑袋。如果把死去的南汉官兵都堆放到一起的话,那莲花峰的旁边便又会出现另一座山峰了。
  这边的战斗刚一结束,那边又传来好消息:
  尹崇珂已经攻占了韶州城,并生擒了南汉韶州刺史辛延渥。潘美闻之大喜道:“韶州一破,广州便朝不保夕了!”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但马林却似乎不甚快活:他虽然歼灭了李承渥,但破韶州之功却不属于他马林;入城之后,他向潘美、尹崇珂提议让弟兄们在城内外好好地“享乐享乐”,但被拒绝了;他强烈要求杀死辛延渥和其他俘虏,而潘美和尹崇珂都没同意。
  令马林更不舒心的是:他要领兵迅速南攻,但潘美和尹崇珂却叫辛延渥派人去广州劝刘鋹投降。
  马林皱着眉头问潘美道:“只要大军南下,广州便唾手可得,大人又何必对刘鋹劝降?”
  潘美回道:“如果刘鋹愿降,我等又何必大动干戈?”
  马林气鼓鼓地道:“潘大人,如果刘鋹拒不投降,你可得还让下官我再打先锋哦!”
  潘美笑道:“马将军放心。如果刘鋹不降,你就从这里一直打到广州!”
  还真的让潘美说着了,刘鋹真的没有投降。本来,闻听韶州已失,辛延渥又派人来劝说,刘鋹已经动了投降之念。可是,那龚澄枢和李托高低不同意。龚澄枢对刘鋹言道:“大汉江山来之不易,如何能轻易送人?”
  李托也对刘鋹言道:“皇上呆在广州,就是陛下,而皇上如果降宋,就成了阶下囚了!”
  “陛下”与“阶下囚”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啊!“陛下”可以整日整夜地花天酒地,而“阶下囚”则只能任人摆布了。于是刘鋹又改变了降宋的念头。
  但刘鋹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危矣,他问龚澄枢和李托道:“朕虽然不投降,但宋军打过来之后,朕岂不还是做不成皇上?”
  龚澄枢和李托向刘鋹建议:可封那潘崇彻为宰相,召他速速回来北上抗敌。
  刘鋹就派人星夜西驰。可得到的回复是:潘崇彻拒不接受圣命。又闻听宋军已经离开韶州正向南进发,刘鋹愁眉苦脸地问龚澄枢和李托道:“谁人可领兵北上啊?”
  龚澄枢和李托不知所答。一个朝廷,竟然无将可派,也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而就在这当口,一个叫梁鸾真的老宫女向刘鋹推荐其养子郭崇岳,说郭崇岳饱读兵书,英勇善战,可以为皇上效力。虽然刘鋹对那个郭崇岳一无所知,但又实在别无选择。于是,刘鋹就任命郭崇岳为招讨使,领兵出镇马径(广州北部不远)。
  郭崇岳离开广州前,刘鋹深情地执着他的手道:“爱卿啊,朕现在只有这六万军队了,全让你带走了,你如果守不住马径,朕可就一筹莫展了!”
  郭崇岳信誓旦旦地道:“巨愿为皇上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刘鋹“唉”了一声道:“郭爱卿,你知道吗?你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事小,朕若是做不成皇上可就事大了!”
  郭崇岳便在刘鋹的“唉”声中离开了广州。他刚一离开广州,那马林就率军攻下了英州。
  刘鋹拒绝投降,潘美和尹崇珂多少有些遗憾。但马林却很兴奋。如果刘鋹投降了,他马林岂不是无仗可打了吗?所以,马林就急忙找到潘美言道:“大人,刘鋹不愿降,下官可以率军南下了吧?”
  潘美点了点头。于是,尹崇珂率一部宋军出韶州向东北攻打雄州,马林率大部宋军出韶州向西南攻打英州。潘美吩咐尹崇珂道:“你拿下雄州之后,当迅速掉头南下!”
  潘美又叮嘱马林道:“你夺取英州之后,应连续作战,直扑广州!”
  马林心里话:潘大人,你就是不说,我也不会耽搁的。他对左右言道:“告诉弟兄们,一路上多辛苦点,等打进了广州城,我保证让弟兄们乐个够!”
  马林说到做到。只五天工夫,马林就从韶州赶到了英州,并占领了英州城,把殿后的潘美足足甩下了二天的路程。
  也亏得是马林进军迅速,要不然,那潘崇彻也许就没命了。最终,他投降了潘美。
  马林就催促着大军不分昼夜地向广州开去。两天后的黄昏,宋军开到了马径的北面。马径一带,驻扎着南汉朝廷的最后一支部队:郭崇岳和六万南汉军。
  有部下建议休息一夜再进攻马径。马林摇头道:“不!攻下马径,然后到广州城里休息!”
  于是宋军就振作起精神向马径发动了猛攻。说起来,郭崇岳是以逸待劳,还占有地形之利,然而,宋军刚一发动进攻,六万南汉军就一下子跑散了十之七八。领着这样一支军队,即使郭崇岳真如其养母所言“饱读兵书、英勇善战”,那也是不可能打胜仗的。
  不过,郭崇岳也的确英勇。宋军黄昏时发动进攻,傍晚便占领了整个马径地区。然而,郭崇岳就像一头困兽般,在月色笼罩下,手执一对大铜锤,在宋军阵中横冲直撞,还连伤了几员宋将。
  马林闻之大怒,也要找一对大锤与郭崇岳分个高下,但一时未能找着,只寻得了一对板斧。马林就挥舞着板斧大战郭崇岳了。这一场好战,用“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在众目睽睽之下,马林与郭崇岳足足大战了有半个时辰。最后,马林抓住了一个破绽,一只斧子拨开郭崇岳的两只铜锤,另一只斧子将郭崇岳劈成了两半。
  马林虽砍死了郭崇岳,自己却也累得差不多要瘫倒。他吩咐左右道:“郭崇岳这小子够猛的,你们挖个坑把他埋了!”还特地叮嘱道:“把他的一对铜锤也一块埋了!”
  马林虽有些残暴,但终究也有惺惺相惜之心。埋了郭崇岳之后,马林下令:三军立即开往广州。官兵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听说广州就在前面不远,便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拼命地朝前奔。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次日凌晨,马林率宋军攻占了白田(广州附近)。站在白田,就可看见广州城了。马林得意地命令手下道:“弟兄们,把广州围起来,千万不能让刘鋹跑了!”
  宋军呐喊着冲向广州城。那刘鋹呢,还真的未能跑掉。不仅是刘鋹了,连龚澄枢和李托二人也没有跑掉。
  当然不是刘鋹等人不想逃,而是事情出了一点意外。早在宋军攻占马径前,刘鋹等人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把许多金银财宝和许多妃子宫女装在了十余只船上,准备逃到南边的大海里去。可是,等宋军攻占了马径、扑到了白田、刘鋹等人想逃跑的时候,那十余只船连同金银财宝和妃子宫女一起,被一些太监伙同一些卫兵偷偷地先开走了。刘鋹等人再想逃跑的时候,显然来不及了:马林的宋军已经将广州城团团地围了起来。
  刘鋹走投无路了。他可怜巴巴地问龚澄枢和李托道:“两位爱卿,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救朕啊?”
  说来可笑,在宋军兵临城下的当口,龚澄枢和李托二人竟为刘鋹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放火把南汉皇宫府库全部烧掉。龚李二人为何会出这么一个主意?因为他们认为,宋军攻打南汉,目的无外乎是夺取南汉皇宫里的珠宝钱财,只要一把火将珠宝钱财全部烧掉,宋军就不会开进广州城了,龚澄枢还这般对刘鋹言道:“到那个时候,宋军一退,皇上就依然是大汉的皇上!”
  刘鋹以为有理,由着龚澄枢和李托派人一把火将南汉皇宫烧成了灰烬。臣子愚蠢如此,刘鋹还信以为真,南汉若是不亡国,那真叫太奇怪了!
  不过刘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皇宫虽然烧了,但宋军还是开进了广州城。刘鋹再也没折了,只得与龚澄枢和李托一起投降了马林。还算不错,在向马林投降的时候,刘鋹脱下金色的龙袍、换上了一身白衣服,似乎在为亡国的南汉追悼,而且,在走到马林面前的时候,刘鋹也的确落下了几滴泪。
  可马林不吃这一套,在尽情地奚落了刘鋹等人一顿之后,马林下令:将刘鋹、龚澄枢、李托等一干南汉君臣一并处绞!
  如果潘美来得慢一点,刘鋹等人就一命呜呼了。潘美担心马林会在广州城内大开杀戒,所以就带着几个随从星夜追赶马林。饶是如此等潘美踏进广州城的时候,绞死刘鋹等人的绳索也已经悬挂好了!就差没朝刘鋹等人的脖颈上套了。
  潘美费了一番口舌,终于救了刘鋹等人一命。但潘美的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在马林的授意下,攻入广州城的宋军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这些宋军官兵简直是发疯了,潘美虽为主帅,也难以制止,而潘美还不敢强行制止,因为怕惹出乱子。
  潘美只能在心里这么想:等回京之后,一定如实向皇上禀报,不然,自己也会受到连累。
  南汉国就这么灭亡了。南汉国辖下的六十州、二百一十四县的土地及十七万户百姓都尽归宋朝所有。从此,赵匡胤下一个征战的目标南唐国,就被宋朝压缩在江苏的中南部、安徽的东南部和江西的北部这么一块狭长的地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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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匡胤征服南汉,虽然没有花费太多的气力,但因为山重水复、路途迢迢,从兵发汴梁到攻克广州,却也用了近五个月的时间。一直到开宝四年(公元971年)的四月,潘美、尹崇珂和马林才押着刘鋹、龚澄枢、李托等人回到汴梁。
  赵匡胤简直太高兴了。征服了南汉,就意味着他朝一统天下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大步。他在设宴为潘美、尹崇珂和马林等人庆功的时候,一边频频举杯一边想:过些时日,我就发兵
  攻打南唐。他认为,南汉如此不经打,南唐也必然如此。待征服了南唐之后,南方不就大一统了吗?南方一统了,岂不就可以举大宋一国之力北上,与北汉和辽人痛痛快快地一决雌雄了吗?
  想到此,赵匡胤禁不住地热血沸腾起来。这也难怪,马踏太原、彻底征服北汉始终是赵匡胤挥之不去的莫大情结。
  然而,没多久,也就是潘美等人押着刘鋹等人回到汴梁后不几天吧,赵匡胤的双眉又皱了起来。原因是潘美等人从广州回来的时候,几乎两手空空。
  原来,宋军八年前攻灭荆湖和七年前攻灭后蜀,都从被征服国家的皇宫里运回汴梁大批的金银财宝。这些金银财宝虽然不是供赵匡胤享乐的,但它们是宋军的战利品,更大大地充实了宋朝的国库、增强了大宋的国力。可是现在,潘美等人攻灭了南汉,却几乎连一件珍宝也没有带回汴梁。要知道,刘鋹是个只顾自己享乐的皇帝,南汉宫中岂能没有大批的财宝?
  赵匡胤召来赵普,疑疑惑惑地问道:“你说,潘美他们是不是把刘鋹的财宝私吞了?”
  赵普愕然反问道:“皇上何出此言?”
  赵匡胤以问代答道:“如若不然,朕怎么没见着刘鋹财宝的影子?”
  赵普张大眼睛问道:“皇上,你是明知故问,还是对潘美他们放心不下?”
  赵匡胤冷冷地问:“赵普,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普答道:“皇上为潘美等人庆功的时候,潘美曾对皇上言起,说刘鋹一把火将自己的宫殿烧了个净光……皇上,才短短几天工夫,你如何便忘了此事?”
  “竟有这等事?”赵匡胤的双眉攒成了两座小山:“看来,朕那天的确是喝多了……”
  人逢喜事,喝酒过量似乎也是正常的,但赵匡胤竟然能将这么大的一档子事忘得一干二净,那该“过量”到什么程度?
  赵匡胤一拍脑门儿,立即召来潘美。潘美言道:“南汉财宝,小半在海上被人偷走,大半被刘鋹一把火烧光……”
  赵匡胤勃然大怒道:“刘鋹狗贼,竟然如此绝情,朕还留他何用?”赵匡胤当即传旨:将刘鋹处绞!
  就在这当口,赵普见着赵匡胤道:“据臣所知,放火焚毁财宝一事,既非刘鋹所为,更非刘鋹的主意……”
  赵匡胤便将刘鋹、龚澄枢、李托三人叫到面前,亲自审问。别看龚澄枢、李托没什么本事,却也诚实,对放火焚烧南汉宫殿一事,二人谁也没有抵赖,都老老实实地承认了。龚澄枢还言道:“此事的确与皇……与刘鋹无干!”
  既然如此,赵匡胤就改了旨令:饶刘鋹不死,将龚澄枢和李托处死。鉴于龚李二人认罪态度较好,赵匡胤决定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改绞死为斩首。
  龚澄枢和李托二人的头颅落地的时候,赵匡胤在崇政殿设盛宴款待刘鋹,还召赵普、赵光义等朝中重臣作陪。席间,赵匡胤宣布:削去刘鋹帝号,着刘鋹改穿一品官衣服。据说,听了赵匡胤的宣布后,那刘鋹高兴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赵光义私谓赵普道:“赵兄,皇上如此对待刘鋹,是不是过于仁慈了?”
  赵普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所以呀,马林之事,我等实不能让皇上再如此仁慈!”
  潘美曾当着赵普的面向赵匡胤禀报:每攻下一座城池,马林就纵容部下烧杀淫掠,马林还喜好滥杀俘虏。
  赵匡胤对潘美言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你就不要再到处乱说了!”“乱说”一词,足可看出赵匡胤对马林的态度。
  赵普问赵匡胤道:“不知皇上将如何处置马林?”
  赵匡胤仿佛很惊奇地道:“马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立下了赫赫的功劳,朕为何要处置于他?朕应该大大地封赏于他才是啊!”
  赵普言道:“臣以为皇上所言不无商榷之处。马林虽立下赫赫战功,但屠杀无辜、纵容部下胡作非为,也是天理国法所不容!”
  赵匡胤问道:“以卿之见,马林当如何?”
  赵普回答得很干脆:“马林当问斩!”
  赵匡胤莞尔一笑道:“赵普,你开什么玩笑?马林有如此功劳,朕如果诛杀于他,那才真的是天理国法所不容呢!”
  然而赵普不是开玩笑,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将马林置于死地。不过他也知道,要想劝说赵匡胤处置马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马林与那个攻灭蜀国的王全斌何其相似?从某种角度上说,王全斌等人因为纵容部下胡为引发蜀人大规模叛乱,差点使赵匡胤攻蜀的成果毁于一旦,其罪行应该比马林要严重得多,可现在,王全斌等人不依然活着吗?赵匡胤既然能饶过王全斌等人,那当然就更能放过马林了。
  虽然很难说服赵匡胤,但赵普却自信能说动赵光义的心。果然,赵普到开封府对赵光义这么一说,赵光义立刻言道:“赵兄说得没错!马林那小子自恃皇上宠信、无恶不作,如果不尽快将他绳之以法,那发展下去还怎么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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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普与赵光义二人真可以说是一拍即合。虽然如此,但如何处置马林终是一件困难的事。赵普言道:“光义兄弟,有皇上庇护,那马林恐就能逍遥法外啊!”
  赵光义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赵普很是吃了一惊。赵光义言道:“赵兄,我等如果假传一道圣旨,岂不可以砍下马林的脑袋?等皇上知道了,马林的人头早已落地了!”
  赵普连忙道:“光义兄弟,假传圣旨可是死罪啊!”
  赵光义不以为然地道:“虽是死罪,但我不相信,皇上真会拿我等去为一个小小的马林偿命!再说了,马林纵然死上一百次,也是死有余辜!”
  赵普苦笑道:“光义兄弟,你乃大宋皇弟,即使你亲手将马林千刀万剐,皇上恐也不会对你如何。但我就不同了,如果我假传圣旨,皇上即使饶我不死,恐也得将我贬出京城……如此,我岂不就从此失去了荣华富贵?”
  “赵兄说得也是。”赵光义挠了挠头:“如果因为一个小小的马林而使赵兄失去了荣华富贵,那就太不值得了!可是,不这么做,似乎又找不着处置马林的方法……”
  “方法总是有的!”赵普含蓄地一笑,“我听说,马林返京之后,得意非凡,常常呼朋邀友到酒馆饮至深夜,且常常暴喝狂饮、烂醉如泥……光义兄弟,这等狂饮烂醉之人岂不极易寻衅滋事?而你这个府尹大人,又岂不就是确保京城一方平安?”
  赵普明显的是在暗示。赵光义心领神会地道:“马林之命休矣!”
  这便到了一天夜里,马林与三四个朋友,正在一家酒馆里饮酒。赵普说马林返京之后,常常与朋友在一起饮酒是事实,说马林与朋友常常在酒馆里饮至深夜也是事实,但说马林常常暴喝狂饮、烂醉如泥却不免有造谣之嫌了,马林并非一无所知的人。他在南征之时可以任性胡为,但在京城之内就不敢过于放肆了,既不敢过于放肆,当然就不会辄饮辄醉了。
  半夜时分,也就是马林与几个朋友喝罢酒准备离开酒馆的当口,突然闯进来十几个蒙面大汉。这些蒙面大汉闯入酒店之后,四处翻箱倒柜,还逼迫马林等人脱衣服,说是马林等人的身上藏有钱财。当时正值盛夏,马林等人根本没穿多少衣裳,身上也不可能藏有什么钱财,但那些蒙面大汉不相信,非逼着马林等人把衣裳脱光,且有几个蒙面人开始剥马林那几个朋友的衣衫了。马林实在忍不住,就与蒙面人动了手。
  马林当时还是比较清醒的,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凭自己的拳脚把那些蒙面人打走了事。蒙面人虽多,但马林的拳脚却端的厉害。然而出乎马林意料的是,那十多个蒙面人,竟然个个身手不凡。马林一时间不仅未能将蒙面人打走,自己的那三四个朋友还被蒙面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直叫唤。
  马林不敢轻敌了,只得屏气凝神使出浑身解数与蒙面人交手。这样一来,蒙面人就不是马林的对手了,但蒙面人似乎都不怕死,好像要豁出性命与马林决一生死。再看这家酒店,早被马林和蒙面人打得一塌糊涂。
  酒店老板慌了神,忙着跑到开封府报告。都更深夜半了,赵光义居然没有休息。听了酒店老板的报告后,赵光义拍案大怒道:“堂堂京城,怎容这等无耻之徒胡闹?”
  赵光义当即唤来一名捕头命令道:“速去将一干寻衅滋事之徒拘捕归案!”
  那捕头领命,带着数十名捕快赶往那家酒店。至酒店时,那十多个蒙面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马林和他的那个几朋友。那几个朋友都受了重伤,其中一个已经奄奄一息了。马林见开封府的捕快冲进来,刚要解释,却被捕快们一拥而上地缚住了手脚。其中一个捕快还拿什么东西往马林的脸上涂抹。再看马林的脸,黑乎乎的一团,俨然是一个蒙面人。
  马林没有挣扎,也没再解释。他以为,到了开封府之后,一切都会讲清楚的。殊不知,马林去往开封府,便是去了黄泉路。
  马林被押到开封府之后,并未能马上就见到赵光义,而是被那些捕快们利索地套上了枷锁,嘴里还被塞进了一大团破布。这之后,他才被推到了赵光义的面前。赵光义的身边,哆哆嗦嗦地站着那个酒店老板。
  赵光义指着马林问酒店老板道:“你看清楚了,是不是这种人闯进了你的酒店?”
  酒店老板哪里能看清楚?光线那么暗,心里又那么紧张,加上马林的脸上一团漆黑,所以酒店老板只朝着马林的方向瞟了一眼,便马上冲着赵光义点头哈腰道:“是,大人,就是他们这伙强盗闯入小人的店里大打出手……”
  “那好吧,”赵光义吩咐酒店老板,“你在供词上画个押就可以回家了。待本大人将那些强盗都缉拿归案后,再去核实你店里的损失。”
  酒店老板满脸堆笑地走了。赵光义换了一种嬉皮笑脸的表情问马林道:“你这个小毛贼,为何不及时地逃跑啊?”
  马林当然想解释,可嘴里堵着破布怎么也说不出话,只能“啊啊呜呜”地直哼哼。若不是灯光昏暗,定能看见马林的眼珠子都急红了。赵光义愀然作色道:“小毛贼!竟然敢在京城重地杀人越货,难道你就不怕天理国法吗?”
  何来的“杀人”一说?原来,马林的一个朋友在抬进开封府之前就咽了气。再看马林,急得手舞足蹈,可终也摆脱不了枷锁的限制。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就听赵光义大喝一声道:“来啊!将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毛贼推出去就地正法!”
  马林就这么被砍下了头颅。不知道马林在临死的时候是否已经悟出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悟出了,他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马林不知道的是,他刚一被推出开封府,赵光义的身边就多出了一个人,这个人当然就
  是赵普。
  赵普“哈哈”笑着对赵光义言道:“兄弟办案真是雷厉风行啊!”
  赵光义也笑道:“兄弟本想逗逗那小子玩的,但又怕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处置了早点省心!”
  赵普问道:“兄弟明日入宫,可需为兄相伴?”
  赵光义思忖道:“依兄弟之见,赵兄就不要相伴了。不然,我那位皇兄定会起疑心!”
  赵普点点头:“光义兄弟,抓紧时间打个盹吧,天就要亮了!”
  天刚蒙蒙亮,赵光义就离开府衙径往皇宫而去。一开始,赵光义的表情十分地悠闲,可进入皇宫之后,他就做出一逼神色慌张的表情来,而待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他的脸上就更是显得惶惶不安了。
  赵匡胤急忙问道:“光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光义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皇兄,臣弟昨夜误杀了马林……”
  “什么?”赵匡胤大惊:“你把马林杀了?”
  赵光义忙道:“不是臣弟故意杀了马林,实乃误杀……”
  接着,赵光义把那酒店老板的供词呈与赵匡胤。待赵匡胤看完供词,赵光义言道:“酒店老板指着马林,说马林就是蒙面之人,当时天暗,马林的脸上又抹着黑,臣弟一时没能认出,就这么把马林的脑袋给砍了。直到今日凌晨,臣弟才发现砍错了人,便慌忙跑来向皇兄禀告……”
  赵匡胤一时没说话,只紧紧地盯着赵光义的双眼。赵光义多少有点心虚,喃喃言道:“马林为国征战,功劳显赫,臣弟虽是误杀,却也铸下不可弥补之大错,请皇兄降罪于臣弟……”
  “光义,”赵匡胤突然开口道,“朕且问你,在你杀死马林之前,马林就没有向你解释?”
  赵光义回道:“臣弟的手下把马林的嘴给堵上了!现在想来,在臣弟决定处死马林的时候,马林又是摇头又是跺脚,定是想对臣弟解释,可臣弟当时误会了……”
  “光义,”赵匡胤脸色铁青,“朕再问你:你任开封府尹多年,都是这么抓住犯人就立即处死的吗?”
  “那倒……未必。”赵光义小心翼翼的,“不过昨夜是个例外。京城重地,竟有毛贼公然劫财,还犯下命案,臣弟实在按捺不住,就误将马林就地正法了!”
  赵匡胤一拍身边的几案喝道:“光义,你还敢在朕的面前信口雌黄吗?”
  赵光义做出一脸的无辜相:“皇兄,酒店老板的证词,白纸黑字,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构!臣弟错就错在不该把马林误当了蒙面人,皇兄因何言说臣弟信口雌黄?”
  “赵光义!”赵匡胤本来是坐着的,现在“呼”地窜起了身,“你要朕把那赵普唤来做证吗?”
  赵光义本能地一愕:“皇兄,此事乃臣弟所为,与那赵普何干?”
  赵匡胤突地纵到了赵光义的近前,并指着赵光义的鼻尖问道:
  “你说,赵普昨夜身在何处?现在是否还呆在你的府里等你的消息?”
  赵光义无言了。他不敢否认,赵匡胤只要派人出宫便会发现赵普确实坐在开封府里。看来,故意杀死马林一事,是瞒不过赵匡胤了。
  赵匡胤冷冷地问道:“赵光义,你怎么不说话啊?”
  赵光义回道:“皇兄既然都说中了,臣弟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啊!”赵匡胤的眼里几乎要冒出了火,“那赵普劝朕将马林问斩,朕没有同意,他便去劝你,而你竟然相信了他的鬼话,真的把马林斩了!你,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兄吗?”
  事已至此,赵光义也就不想隐瞒了:“皇兄,臣弟以为,那马林虽有功劳,但又罪恶滔天、罪该万死……”
  “住口!”赵匡胤逼视着赵光义,“你,你就那么听信赵普的鬼话?”
  赵光义急忙道:“不是臣弟听信什么鬼话,而是臣弟觉得赵普所言有理。那马林每到一处,便纵容部下放火、杀人、奸淫、掳掠……皇兄,七年前蜀人叛乱,不就是这样引发的吗?莫非皇兄还想看到南汉的百姓再来一次大规模的叛乱?皇兄,赵普劝臣弟杀掉马林,也是在为皇兄着想、为大宋国运着想!臣弟以为,皇兄应将马林被斩之事晓谕天下,以安抚南汉百姓之心!”
  “赵光义,”赵匡胤直直地瞪着赵光义,“现在站在这里的两个人,究竟谁是皇上?”
  赵光义赶紧道:“当然……皇兄是皇上!”
  “好!”赵匡胤点点头,“既然朕是皇上,那你是听朕的话呢,还是听那赵普的话?”
  “臣弟自然惟皇兄之命是从!不过,赵宰相的有些话,臣弟也不能充耳不闻!”
  “滚!”赵匡胤大吼一声。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如此对赵光义发过这么大的火。“赵光义,你不要做开封府尹了,你到宰相府去做赵普的管家吧!”
  赵光义不再说话,脸色铁青地“滚”回了开封府。一见赵普,把入宫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然后苦笑着言道:“赵兄,我可要到你的府上讨口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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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普“哎呀”一声大叫,拔脚就要离开。赵光义连忙拦住问道:“赵兄意欲何往?”
  赵普言道:“你今日遭遇,全是为兄之罪!为兄要面见皇上理论,不然,为兄于心何安?”
  赵光义摇头道:“赵兄啊,皇上气怒如此,你此时入宫,岂不要惹上杀身之祸?”
  赵普回道:“纵然被皇上千刀万剐,为兄也无怨无悔!”
  “算了吧!”赵光义将赵普拉回了座位上,“既然此事是兄弟我出头,那你赵兄就不要去自讨没趣了!如果皇上真要处治于你,那你就是想躲恐也躲不掉啊!”
  赵普叹道:“光义兄弟,我赵普本只想着要把那马林绳之以法,万没料到,竟惹得兄弟你与皇上产生这么大的矛盾!我说马林罪该万死,我这般作为,岂不也是罪该万死?”
  “赵兄言重了!”赵光义居然笑了笑,“其实啊,我俩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你若是安然无恙,那我就会平安无事,而若我真的到了宰相府去做管家,那大宋的宰相就肯定不是你赵普了!”
  赵光义所言应该是正确的。也就是说,赵光义与赵匡胤之间虽然闹出了矛盾,但赵光义与赵普之间的关系却又大大地加深了一层。这层加深了的关系,对赵匡胤而言,是喜还是忧,是福还是祸?
  不几天,赵匡胤突然当廷宣谕:马林恃宠骄纵、恃功妄为,已着开封府依律正法,以儆效尤。赵匡胤还令赵普代拟诏书,颁布天下。赵光义暗谓赵普道:“看来,皇上是想通了!”
  赵普喟然言道:“在我看来,不是皇上想通了,而是皇上给了我赵普一个天大的面子!”
  从表面上看起来,赵匡胤也的确给足了赵普一份脸面。自马林死后,赵匡胤一直未在赵普的面前提及此事,似乎马林之死,与赵普毫无关系,更似乎,本来就没有马林这个人。
  连那和氏都觉得有些疑疑惑惑的,她问赵普道:“老爷,皇上是不是变了?”
  这回赵普的回答就与在赵光义面前所言有所不同了,赵普回答和氏道:“不是皇上变了,是因为皇上要攻打李唐了!”
  这一年(开宝四年)十一月,大宋都城汴梁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不速之客是谁?乃南唐国主李煜的弟弟李从善(李从善时封南唐郑王)。说来也许不信,李从善竟然独自一人从江宁渡江北上,一直走到了汴梁。
  早有地方官把李从善朝宋的消息报告了赵匡胤。不过,直到李从善进入汴梁之后,赵匡胤才弄清楚李煜派弟弟朝宋的目的。
  李煜让李从善带给赵匡胤一封信。信中,李煜先大大地歌颂了一番赵匡胤的丰功伟绩,接着,便谦卑地向赵匡胤请求去掉其国号,改“唐国主”为“江南国主”,改“唐国印”为“江南国主印”。李煜还在信中请求赵匡胤不论在任何场合都可以直呼“李煜”的名号,说是这样听来亲切。
  赵匡胤看了李煜的信后,自然是万分的高兴。高兴之余,他设宴款待李从善,赵普、赵光义等人作陪。就在李从善喝得面红耳赤的当口,赵匡胤笑嘻嘻地对李从善言道:“郑王爷,你就不要回江宁了,就留在汴梁吧!”
  李从善大惊,赵匡胤此言,分明是要拘留于他。可还没等李从善开口说话呢,赵匡胤又唤道:“来人啊!送江南郑王去休息!”
  李从善就这么被带走了,在座的宋臣大都很是愕然。按理说,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大宋与南唐未交战,李从善又是李煜的弟弟,还代表李煜来向赵匡胤讨好的,赵匡胤应该没有理由将其扣下。
  不过赵普没有愕然,因为他觉得赵匡胤有充足的理由将李从善扣留。这理由就是四个字:弱肉强食!在赵匡胤看来,攻灭南唐只不过是小菜一碟。既如此,南唐皇弟主动送上门来,那自然就该叫他有来无回了。
  想当初,赵普与赵匡胤制定统一天下大计时,是把南唐作为南方最强的对手而放在最后一位攻打的。没想到,时过境迁,南唐国竟然变得如此软弱。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赵普的眼里,南唐国也并非一攻即灭的。所以赵匡胤决定将李从善扣押做人质,赵普就很想劝说赵匡胤几句。赵普最终之所以没有去劝说,是因为他想起了马林之事。皇上既然在马林一事上没有找我的麻烦,那我又何必为一个李从善而惹皇上不高兴?反正,南唐迟早是要被大宋所灭的。
  赵匡胤扣留李从善而赵普没有表示异议,这使得赵匡胤很愉快。愉快之下,赵匡胤就在一个夜晚跑到宰相府去吃和氏烧的狗肉了。吃到酒酣耳热之际,赵匡胤乐呵呵地对赵普言道:“爱卿,那李煜主动向朕请求去掉国号,岂不正说明了他心虚国弱?朕就在想啊,如果朕派二万人马过江,是不是就可以把江宁拿下了?”
  不难听出,赵匡胤有轻敌之意了。要知道,当时的南唐国有数十万户人口,赵匡胤想凭二万人就灭了南唐,口气也未免太大了些。
  赵普也“哈哈”一笑道:“皇上如果真派二万人马过江,即使拿不下江宁,也至少会吓得李煜尿裆!他向皇上请求去掉国号,只不过是希望皇上不要派兵打他、让他在江南苟安罢了!”
  “他真是想得美!”赵匡胤冷哼一声,“若让他在江南苟安,那朕又如何能心安?”
  “是啊,是啊!”赵普连连点头,“只有把那李煜捉到汴梁来,皇上方能心安啊!”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这一夜,赵匡胤和赵普都喝醉了。
  待赵匡胤离去后,和氏走到床前对赵普言道:“老爷,皇上走了,你也别装了,快起来吧!”
  赵普道:“夫人,我没有装,我真的是喝醉了……”
  这年年底,也就是李从善被扣在汴梁之后,没多久,又有一个人从江宁走进了汴梁。这个人叫杜著,是李煜的一个大臣。
  杜著不是李煜派来的,是自己偷跑出来的。他感觉到了南唐已经朝不保夕了,便想着要为自己找一条后路。所以,他在江宁熬了好几个晚上,偷偷地写成了一篇“平南策”,然后又偷偷地渡过了长江。
  所谓“平南策”,就是杜著向赵匡胤献计如何攻打南唐。杜著以为,赵匡胤看了他的“平南策”之后肯定非常高兴,一高兴了,赵匡胤就会封他杜著的官,一封官了,他杜著后半辈子就依然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然而杜著想错了。确切说,杜著想对了一半又想错了一半。想对的一半是:赵匡胤看了“平南策”之后确实很高兴。想错的一半是:赵匡胤并未封他杜著什么官。
  如果仅仅是不封官倒也罢了,可是,令杜著心惊胆寒的事情发生了:赵匡胤当着大宋群臣的面指责杜著“背叛主子”、“实乃小人”,并立即宣旨将杜著“处绞”。
  赵匡胤如此对待杜著,赵普是很有看法的。虽然,在攻打南唐之前,赵匡胤公开处死杜著确能起到麻痹李煜的作用,但赵普以为,皇上把一个主动投诚的南唐大臣处死,弊实大于利。不说别的,从此以后,哪个南唐大臣还敢主动归降?
  赵普并没有把自己的看法对赵匡胤说,而是对赵光义说了。赵光义颇有同感地言道:“看来,皇上是真的以为李唐不堪一击了!”
  赵普想的却是:皇上并非仅仅认为李唐不堪一击,而是行事变得独断专行了!于是赵普就吞吞吐吐地对赵光义言道:“如果,能有一件事情,使皇上冷静下来,那该有多好啊……”
  赵普的这个愿望居然很快地实现了。
  开宝五年(公元972年)正月,南唐江都留守林仁肇率四万兵马从江西九江出发,沿长江逆流而上,驶入湖北境界,将湖北的东南方洗劫一空。这还不算,当时镇守湖北的宋将潘美率军追赶,却中了林仁肇的埋伏,死伤甚众,连潘美都负了伤。那林仁肇满载着胜利果实又返回了九江。
  潘美战败之事很快传到了汴梁,宋廷大震,赵匡胤大惊:本以为攻灭南唐直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万没料到,还没有攻打呢,自己却率先吃了败仗。
  盛怒之下的赵匡胤立即将潘美召至汴梁,并要治潘美的罪。赵普觉得自己不能不说话了,于是就问赵匡胤道:“皇上以为,那潘美在我大宋军中可算得上是一位英勇善战之人?”
  赵匡胤气呼呼地回道:“英勇嘛,可以算得上。但是,朕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败在那林仁肇的手下!你说,他这不是在丢朕的脸、丢大宋的脸吗?”
  “是啊,”赵普言道,“在皇上即将发兵攻打李唐之前,潘美吃了一次败仗,这的确令人扫兴。但不知皇上是否这样想过:潘美如此英勇善战,却败在了林仁肇的手下,这又说明了什么?”
  赵匡胤一怔:“你是说,朕低估了李煜?”
  赵普回道:“皇上从未低估李煜,是皇上低估了唐将。初闻潘美落败,臣便对那林仁肇作了一番调查。据臣所知,那林仁肇不仅治军有方,且颇有谋略,确是我大宋攻唐的一大劲敌!”
  赵匡胤没再言语。不过,他也没再要治潘美的罪,反而赐给了潘美许多钱财。看来,赵匡胤的确是冷静了下来。
  冷静了一阵子之后,赵匡胤找到赵普道:“爱卿,朕听说那林仁肇打了胜仗之后,却被李煜叫到江宁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臣也耳闻了此事。”赵普笑道,“林仁肇虽善战,但李煜却不领情。如此看来,李煜是一心只想偏安而不愿也不敢与我大宋为敌啊!”
  “所以,”赵匡胤言道,“朕就想利用李煜和林仁肇之间的不和,在正式攻唐之前先做点小动作……”
  赵普忙着问道:“莫非皇上想事先除掉那林仁肇?”
  “不错!”赵匡胤点点头,“林仁肇一除,朕在攻唐时就可避免许多的损失。只不过朕虽然想除掉林仁肇,却一时想不出什么有效的方法来……”
  说完,赵匡胤定定地望着赵普。赵普“嘿嘿”一笑问道:“皇上是否想把这个差事交给臣去办?”
  赵匡胤也“嘿嘿”一笑道:“放眼大宋江山,只有你赵普鬼点子最多,既如此,这差事自然由你办是最合适的了!至于你如何才能办好这件差事,那朕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赵普信誓旦旦地言道:“皇上放心,臣若办不成这件差事,你就取下臣的脑袋!”
  赵匡胤大笑道:“朕要你的脑袋何用?朕要的是那林仁肇的脑袋!”
  许多人以为李煜是个风流天子,其实不尽然。比较准确点说,李煜应是个风流才子。他通晓音律,还会画画儿,诗文写得好,尤其擅长填词。他喜欢佛经,也喜欢周易,但更喜欢女色,可就是不喜欢朝政。这不是一个典型的风流才子吗?只不过占着天子的位子罢了。
  这里要特别提出李煜的词。原因有二:一是李煜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但填词却有很高的成就。在中国古代词坛上,李煜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享有“词王”之美誉;二是透过李煜的词,便可看出李煜在南唐宫中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而透过这种生活,又可看出南唐国的灭亡其实是一种必然。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李煜在宫中究竟过的是何种生活?以他所填的《玉楼春》一词为证:“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照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李煜在宫中整日整夜地与那些“明肌雪”、“飘香屑”又“鱼贯列”的“嫔娥”们在一起醉生梦死。这还不算,他竟然在宫中与皇后的妹妹偷起情来。
  与李煜在宫中偷情的女人叫小周后。据南宋大诗人陆游所著《南唐书》载:“昭惠国后周氏,小名娥皇,通史书,善歌舞,尤工琵琶……”这里的周氏便是李煜原来的皇后,习称大周后。那小周后就是大周后的妹妹,随大周后一同入南唐皇宫的。后来,大周后病死,小周后就填了她的皇后位。
  从《南唐书》所载可以看出,大周后未死前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女人,这与天性风流的李煜可谓正相般配。然而那小周后又实在是太美了,李煜意欲占为己有。可碍于大周后,李煜又不便与小周后大明大亮地共谐鱼水,没奈何,他只能与她偷情了。
  李煜与小周后究竟是如何偷情的?从李煜所填一首《菩萨蛮》尽可看出:“花明月暗笼轻雾,今朝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看看,李煜借小周后之口,把一桩偷情事情竟然写得如此动人。就这一角度来看,李煜当可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了。
  不过,真正为李煜在中国词坛上挣得莫大声誉的,还不是上述这般寻欢作乐的词,而是带有李煜某些伤感、某些忧愁的词。比如,李煜的弟弟李从善出使宋朝被赵匡胤扣留在汴梁,李煜索要不果,很是思念,曾填过一首《清平乐》,词云:“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李煜的这类词,语言朴素自然却又能很得体的抒情,确有很高的艺术造诣。像“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之句,因情景交融又具有高度的概括性,更能引发读者的共鸣。
  据说,赵匡胤曾看过李煜的这首《清平乐》。看过之后,他颇有感触地对赵普道:“李煜真是旷世奇才啊!”
  赵普却问道:“皇上,如果李煜把填词的功夫和精力都用在治国之上,又当如何?”
  赵匡胤笑道:“那朕恐就不敢图谋江宁了!”
  是啊,李煜身为一国之君,只留意声色诗词而不思朝政,亡国自然就是迟早的事了。故而,得知江都留守林仁肇大败宋军之后,李煜不但不加以褒奖,反而将林仁肇召至江宁训斥道:“你目无皇尊、擅自用兵,你是想把宋军引过江啊?”
  林仁肇辩解道:“在臣看来,赵宋早晚是大唐的祸患!与其被动挨打,还不如主动出击,以绝后患!”
  “放肆!”李煜呵斥道,“凭你林仁肇一人,就能拒宋军于千里之外?朕实话告诉你,如果因为你的所为而召来宋军大兵压境,朕就决不轻饶你!”
  林仁肇急道:“皇上,偏安不是长久之计,宋军是肯定要打过长江的啊!”
  “住口!”李煜发火了,“朕不去惹赵匡胤,赵匡胤又何故惹朕?如果都像你这般无事生非,朕岂有安宁之日?”
  “皇上!”林仁肇的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荆南湖南何曾惹过赵匡胤?西蜀南汉又何曾惹过赵匡胤?可赵匡胤不照样一个一个地把它们给吞了?”
  林仁肇所言,应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李煜却冲着林仁肇吼道:“你若是再敢妄言惑朕,朕现在就不轻饶你!”
  林仁肇不敢再妄言了。还算不错,李煜当时并没有治林仁肇的罪,只是将他留在了江宁,而把江西、安徽一带的十数万南唐兵马交给了大将朱令贇统领。也就是说,林仁肇打了一次胜仗之后,却失去了兵权。
  此事不知何故被那小周后知道了。那是一个暮春的夜晚,李煜与小周后一起花天酒地了一阵之后,就携手走进了花园。当时月色很好,因为早晨下过一场雨,花园里还都是湿漉漉的。晚风徐来,吹拂着李煜和小周后连袂的衣襟,确有一番诗情画意。只是这种季节,许多花儿都凋谢了,李煜和小周后的脚下,未免有一些狼藉之感。
  小周后幽幽言道:“妾虽深居宫中,却也知道林仁肇乃大唐善战之人,皇上又何故将他闲置京城?”
  连小周后这样的女人都知道林仁肇的为人,便足见林仁肇在当时的南唐是威名远播了。李煜回道:“爱后有所不知,朕虽也听说过林仁肇善战,但他过于骄纵,好无端生事,朕实在放心不下,只能将他搁置京城。”
  一个国君,竟然只“听说过林仁肇善战”,李煜的荒于朝政又到了什么地步?小周后问道:“皇上说林仁肇好无端生事,指的是他曾大败宋军之事吗?”
  “是的,”李煜言道:“他侥幸打了一次胜仗,便狂妄地劝朕对宋主动出击以绝后患!爱后想想看,凭大唐一国之力,怎堪与赵宋为敌?既不能为敌,那就当与赵宋和平相处。似林仁肇这般,无端骚扰赵宋,岂不是惹火烧身?如果赵匡胤一怒之下,发兵过江,朕还无话可说……那林仁肇真是不了解朕的心事啊?”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小周后能了解李煜的心事吗?就听小周后又问道:“皇上,如果大唐永远都不骚扰赵宋,那赵匡胤是否就永远不会发兵过江?”
  李煜沉默了很久一段时间之后才低低地言道:“朕希望如此啊……”
  当夜,李煜在自己的寝殿里,与小周后颠鸾倒凤之后,又披衣下床,饱蘸浓墨,填下了
  一首《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把当时的季节与当时的心绪几乎是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季节是令人伤感的,心绪是令人伤悲的。小周后看完这首《乌夜啼》后,两行清泪潸然滑落。莫非,李煜对自己未来的日子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然,《乌夜啼》一词中又何来的这么浓重的悲观?
  但林仁肇没有这么悲观,虽然他也知道以南唐现有的实力很难与赵宋抗衡,但他却始终坚信,只要不坐以待毙,只要以攻为守,那南唐就足以与赵宋周旋。只是苦于手中已无兵权,林仁肇的想法再多,也只能是空想。
  不过林仁肇并不死心,他找了一个机会,向李煜提了一个舍己救国的方法。然而,李煜不仅没有为之所动——更不可能为之所泣——反而拂袖喝道:“简直一派胡言!”
  林仁肇该心凉了吧?还没有。他悟出了李煜惧怕赵宋之心,于是就又找了一个机会向李煜进言道:“占据苏杭一带的钱鏐,一直与赵宋通好,臣料想,待赵宋发兵过江,钱鏐定会从东边攻打大唐。请皇上借臣一支兵马,臣可以据宣歙之地假言叛唐,皇上扬言要讨伐于臣,臣就派人向钱鏐求援。臣估计,钱鏐必然倾全国之力东来。这样,皇上就可趁机发兵一举夺取苏杭富饶之地。臣以为,只要大唐灭了钱鏐,夺了苏杭,赵匡胤就不敢轻易地发兵过江了!”
  客观地讲,林仁肇此计,确是挽救南唐的一条道路。可是,李煜却质问林仁肇道:“你前番扬言假装叛唐,此番又口口声声假装叛唐,莫非你真的有了叛唐之心?”
  林仁肇慌忙表白道:“臣对皇上对大唐满腔赤诚,天地可鉴!”
  然而,李煜只是狐疑地盯了林仁肇一眼,又冷哼一声,便作罢。
  这一回,林仁肇心凉了。他满腔报国之心,却换来李煜对他的猜忌,他又如何能不心凉?因为心凉,他就开始对南唐的前途悲观失望了。他曾在一次酒后对他人言道:“如此下去,大唐将完……”有谁知,林仁肇的酒话被李煜得知。李煜气势汹汹地喝问林仁肇道:“你凭什么说朕的大唐将完?”
  林仁肇刚说了句“臣一时酒后失言”,李煜就冷冷地打断道:“什么酒后失言?分明是酒后吐真言!你不是说大唐将完吗?好,朕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大唐未完,你林仁肇已经完了!”
  李煜大怒之下便要将林仁肇打入死牢。亏得那小周后得知,百般劝说,李煜才勉强同意暂且饶过林仁肇一回。林仁肇虽然死里逃生,但早已心灰意冷。
  如果说,林仁肇前番大败宋军,李煜还只是嫌他多事的话,那么,自他对李煜提出那两点建议之后,李煜便对他极度不快又极度不信任了。而正是这种不快和不信任,才给了一直在虎视眈眈的赵普以可趁之机。
  赵匡胤问赵普道:“爱卿何时可取林仁肇的性命?”
  赵普自信地回道:“现在是春暮,到夏初之时,那林仁肇就会命丧江宁!”
  赵普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因为李煜的弟弟李从善就在汴梁,闻听林仁肇遭到李煜的猜忌之后,赵普便开始在李从善的身上打主意了。
  如果撇开国恨家仇不说,那李从善在汴梁的生活也还是蛮舒服的。除去没有太多的自由,李从善在汴梁几乎什么都有:有华丽的房屋住,有好酒好菜吃,还有一帮丫环仆人什么的伺候着,而且,近一段时间来,大宋宰相赵普还时常地来看望他李从善。
  来看望李从善的,当然不只赵普一人,南唐使者来汴梁看望李从善的次数似乎比赵普还多。李煜向赵匡胤请求放李从善回唐,赵匡胤不答应,李煜就只好借进贡、朝拜等各种名义派使者入宋探望兄弟。令李煜略感欣慰的是,李从善每次托使者带回江宁的话都是“很好”、“平安”之类。直到有一天,也就是眼看着便要进入夏天的时候,李从善带回江宁的话语突然变了。
  这还得从赵普说起。有一回,赵普去看望李从善,闲聊了一会儿,赵普准备告辞的当口,忽然像是不经意地问李从善道:“你们江南是有一个叫林仁肇的将领吗?”
  “是……”李从善心里一“格登”:“江南国主的身边是有一个叫林仁肇的臣子。”
  “哦,”赵普点点头:“听他自己说,他很善于领兵打仗,可有此事?”
  因为李从善早被赵匡胤软禁,所以并不知晓林仁肇曾打败宋军之事,听赵普这么一问,李从善多少有些紧张了。赵普所言“听他自己说”是什么意思?
  李从善竭力挤出笑容来,说话也异常地小心:“赵大人,那林仁肇若是搁在大宋天朝,恐只能算是寻常之辈。大宋战将如云,林仁肇岂值得一提?不过,据李某所知,在江南国主臣下,林仁肇也的确算得上是一位善战之人。江南国弱,自然短兵少将,赵大人这也是知道的。但不知……赵大人何故在李某的面前提及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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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普微微一笑——在李从善看来,赵普的这种微笑明显的有掩饰之意——又摆了摆手言道:“没什么,没什么,赵某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而已。不然,赵某岂不白白受人欺骗?”
  赵普说完就匆匆地离开了。剩着李从善,足足思索了有两个时辰。赵普“想证实一下”什么?“白白受人欺骗”又是何意?两个时辰过后,李从善终于思索出了一个结果:“那林仁肇定是和赵普有过什么接触。想到此,李从善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巧得很,就在赵普向李从善打听林仁肇之后的第二天,李煜的使者就走进了汴梁。这使者姓马,是奉李煜之命以朝拜的名义入宋来看望李从善的。
  宋廷照例很热情地接待了这位马使者。赵普还着人陪着马使者在汴梁城里游览。游来览去,就走到了一处正在装修的房屋前。马使者不禁停下了脚步观望。因为那正在装修的房屋样式,明显的带有江宁一带的风格,在汴梁城里十分醒目。
  马使者就好奇地问陪同者道:“这房屋是何人所住?”
  陪同者回道:“我也不知。我只听说江南有一位将军要投我大宋,这房屋好像就是为他预备的。”
  马使者一惊,忙着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陪同者一开始好像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再看马使者,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跨进了那处房屋。那处房屋有四五间之多,里面已经布置停当,十分地华丽。而最惹马使者注目的,不是那些布置,而是一张画像。那画像端端正正地挂在一间卧房内。谁?林仁肇。
  马使者也顾不得再问陪同者什么了,急急地告辞,又急急地走进李从善的住处,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李从善一把抓住马使者的手腕问道:“真有这等事?”
  马使者的手腕被抓得生疼:“王爷,是小人亲眼所见,怎能有假?”
  李从善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地道:“本王明白了……”
  马使者离开汴梁前,李从善对马使者嘱咐了两点:一、回江宁以后,将你所见所闻如实禀告皇上;二、代本王向皇上建议:林仁肇不可留。
  马使者走后,李从善还自鸣得意地自语道:“好个林仁肇,本王和皇上差点被你蒙骗……”
  好个可悲的李从善,中了赵普的反间计不仅浑然不觉,还大大地帮了赵普一回忙,赵普真要好好地感谢他呢!
  更可悲的当然还是那个林仁肇。李煜听了马使者的汇报后,顿时怒发冲冠道:“果然不出朕之所料……”
  不过,李煜并没有立即下旨逮捕林仁肇。他处死林仁肇的方法似乎也带有艺术性。他宣旨召林仁肇入宫,赐林仁肇酒食,还亲自为林仁肇把盏。
  应该说,林仁肇在临死之前曾经快乐和兴奋过一阵。因为,李煜一边看着林仁肇饮酒一边这样言道:“朕已经想通了,待明日,朕就拨给你十万兵马,让爱卿你打过淮河去,尽收大唐江北失地!”
  只是林仁肇的这种快乐和兴奋太短暂了。很快地,他就觉着了腹内如刀绞般的疼痛。跟着,一股苦涩涌满口腔。他一张嘴,黑色的血水像利箭一般喷涌而出。
  林仁肇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瞪着李煜说的。他这样说:“皇上,你为何要毒死我?”
  林仁肇就这么死了,死得既可悲又可怜。可怜的是:直到死的那一刻,他还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小周后闻之,花容失色。她颤颤地问李煜道:“皇上,你以为,那林仁肇会真的叛唐吗?”
  “即使林仁肇无心叛唐,朕留他也无用!”
  小周后“啊”了一声道:“如果赵匡胤发兵过江,林仁肇岂不是可以率军抵挡?”
  “爱后,像林仁肇这般喜欢惹事的人都被朕处死了,赵匡胤还有什么理由发兵过江?”
  这当然只是李煜的一厢情愿。赵匡胤得知林仁肇的死讯后,立即当廷宣布:不日发兵过江,直捣江宁!
  很快,十万宋军聚集在了汴梁周围。大军粮草也已准备停当。统兵出战的主将早在远征南汉前就已经敲定:“良将”曹彬。看起来,万事俱备,只欠赵匡胤一声号令了。
  可是,赵匡胤的这声号令迟迟没有发出。确切地讲,赵匡胤发出号令了,但不是命令曹彬攻南唐,而是命令曹彬、潘美等一大批宋将率十万宋军迅速北上。原因是,北汉和辽国联兵十数万已屯集在太原之南,显然有大举攻宋之意。这样一来,赵匡胤就只好暂罢攻打南唐之念了。这一暂罢,就是两年多的时间。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宋朝自然会发生很多事情,但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是:赵普终于被赵匡胤赶出了汴梁城。
  从开宝五年五月,到开宝六年(公元973年)五月,这一整年的时间里,赵匡胤和赵普的关系还是比较融洽的。
  北汉和辽国虽然陈兵十数万于太原城南准备大举入侵赵宋,但因为曹彬、潘美等宋将率兵北上及时,特别是曹彬善战之名早已远播北汉和辽境,所以,大宋和北汉接壤处虽然两军对峙,却一时并无战事,只偶尔有小摩擦发生:北汉和辽军不敢轻易南犯,曹彬和潘美等人则严格执行赵匡胤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命令。
  赵匡胤自然是想与北汉和辽人大打一场的。不过他也知道,如果北方战事端的大开,那吞灭南唐恐就是十分遥远的事了,而在赵匡胤看来,林仁肇一死,南唐实不足虑。所以,赵匡胤就强自隐忍着,等辽人从北汉撤兵,然后一举攻灭南唐,再然后,就甩开膀子与北汉和辽人大战一场。赵匡胤曾借着酒兴对赵普和赵光义这样言道:“朕此生若不攻克太原,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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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赵匡胤在那段时间里虽然满心惦记着攻灭北汉之事,却也始终没有改变“先南后北”的统一大略,而且,赵匡胤还多次派人深入南唐国境,侦察南唐军队的布防。赵匡胤最为担心的是:南唐军中会突然冒出像林仁肇那样的将领来。
  赵匡胤只牵挂着南北军事了。朝廷政务便由赵普和赵光义代为操劳。说实话,在那一年时间里,赵普也好,赵光义也罢,都兢兢业业地为大宋国事而忙碌。
  当然了,赵普和赵光义不可能每日每夜地都在忙碌着国事。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开封府里那么多的美女,赵光义焉能荒废闲置?于是乎,在某些时候,如果你走进开封府,看见赵光义放浪于美女群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连那赵普,也并非完全忘我地忙碌。一年之内,他曾忙里偷闲地去过洛阳两回。实际上,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去了洛阳之后,当比在汴梁更加地忙碌了:洛阳有他豪华的私宅,私宅里有他蓄养的美妾,他一旦投入美妾怀中,又焉能闲得住?完全可以这么说,汴梁宰相府里的赵普与洛阳私宅里的赵普,简直判若两人:宰相府里的赵普,不乏谦谦君子之相,而洛阳私宅里的赵普,就活脱脱是一个放浪形骸的登徒子了。以至于赵普两次去洛阳,虽然耽搁的时间都不长,但每次回来,面容都异常地憔悴,而且,回来后几天,他都提不起精神来与和氏做床第之事。
  终于,和氏得知了洛阳私宅之事。那是赵普第二次去洛阳尚未回来之时,朝廷参知政事(副宰相)薛居正因事经过宰相府,用玩笑的口吻对和氏道:“赵大人每次去洛阳,整日整夜地不休息,夫人应劝他多多地保重身体啊!”
  和氏言道:“我家老爷为国事操劳,累点也是应该的!”
  薛居正一愕:“夫人……莫非不知道?”
  这回轮到和氏惊讶了:“妾身不知道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薛居正自知说漏了嘴,逃也似的离开了宰相府。
  和氏自然疑心起来。待赵普从洛阳归来,和氏笑吟吟地言道:“老爷,几天前有一位大臣到相府来,说是等老爷从洛阳回来之后,妾身应该对老爷检查一番……”
  赵普多少有点紧张:“不知那大臣劝夫人要检查老爷我什么?”
  和氏慢慢悠悠地道:“那大臣劝妾身应该检查一下老爷的身体到了洛阳之后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赵普立马就赔出笑脸来:“夫人……莫非全知道了?”
  和氏绷着脸回道:“妾身知道什么?妾身什么也不知道!”
  和氏说的应该是实话,但赵普做贼心虚,还是一五一十地将洛阳私宅之事交待了出来,最后还特地强调道:“宅内虽有许多女人,但大半为侍女,她们实与老爷我无染……”
  有两滴清泪,明明白白地从和氏的眼角滑落了出来。赵普连忙道:“夫人切勿过分伤悲!夫人也是知道的,老爷我每年去不了洛阳几回,去了之后,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在老爷我的心中,天下虽然群芳争艳,但最艳丽、最动人、最让老爷我心驰神往的花儿,惟夫人一朵耳!”
  和氏抽抽噎噎地道:“妾身并非小肚鸡肠,也不是喜好嫉妒之人。妾身知道,风流偷情乃男人本性,老爷又岂能例外?只不过,妾身总以为,老爷去往洛阳,应该事先如实告知妾身。妾身虽卑贱,终是老爷明媒正娶而来……”
  “夫人所言甚是!”赵普态度非常诚恳,“一切皆我之过错!不过夫人请放心,从今往后如果得不到夫人的首肯,老爷我决不再踏入洛阳一步!”
  “是吗?”和氏不再抽噎了,“如果皇上旨令老爷前往洛阳,老爷也抗旨不遵吗?”
  “不遵!”赵普一本正经地道,“在朝堂之上,皇上的话是圣旨,而在这宰相府里,夫人的话就是圣旨!”
  “算了吧,老爷!”和氏破涕为笑,“你在洛阳建那么豪华的宅子,又养了那么多的女人,如果不常去光顾,岂不有暴殄天物之嫌?只要老爷能够自律、行事有所节制也就是了!”
  “普谨遵夫人之命!”赵普动情地将和氏揽入怀中,“夫人适才一番肺腑之言,普今生今世感激不尽!”
  是啊,赵普一直把洛阳私宅之事瞒着和氏,就是因为心虚。没想到,和氏竟然如此大度和宽容。后来,赵普曾深有感触地对赵匡胤言道:“臣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夫人之腹啊!”
  与赵普相比,赵匡胤当然就不会存有这般“小人之心”了。宫中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成为赵匡胤销魂解闷的对象,赵匡胤在销魂解闷的时候,全无一点偷偷摸摸的必要。
  话又说回来,在那么一段时间里,赵匡胤即使是个很好色的男人,也不可能全身心地都扑腾在女人的肉体上。南唐眼看就可吞灭,却不能发兵攻打,北方虽暂无大的战事,但十几万敌军陈兵边境,终是一大心头之患。赵匡胤整天地都在思虑这等恼人之事,又如何有好心情与女人玩乐?没有好心情,纵然勉强与女人在一起玩耍,恐也算不得什么快乐的。
  赵匡胤曾召来赵普和赵光义问道:“朕如果再从全国各地征调十数万军队,可否过江攻打江宁?”
  赵普回道:“再征调十数万军队不难,但凭这支军队过江攻打江宁恐就不易了!我大宋精兵良将几乎全在北方,以乌合之众渡江作战恐非明智。虽李唐之军多是畏战之徒,但人数上却占优势,且还占有地形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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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光义接道:“臣弟以为,攻唐之战不宜早开。南方战事一开,北方之敌必然大举侵犯!我大宋现在虽然比较富强,但也恐难以承受在两线同时作战!”
  “是啊,”赵匡胤喟然一叹,“北方之敌恐就是在等待朕对唐开战啊!”
  明知道此时对唐开战不利,赵匡胤还召来赵普、赵光义询问,便足见他对时局的牵挂到
  了何种程度了。当然了,如果以为赵匡胤因牵挂时局而一点不近女色,那也是错误的。不说别的,就宋皇后和花蕊夫人两个女人,就足以让赵匡胤难以释怀了。
  宋皇后无疑像是一朵水中的芙蓉,那等的清爽、那等的娇嫩。同宋皇后相较,花蕊夫人便又似一朵半开的洛阳牡丹:雍容而不失鲜丽,高贵又飘溢着自然。有这么两朵绝色之花绽放在赵匡胤的身边,赵匡胤纵有千般牵挂、万种忧思,也会在花色的芬芳中释怀。
  在那段熬人的日子里,赵匡胤生活当中的最大乐趣,似乎还不是与宋皇后和花蕊夫人在床第间娱乐。最大的乐趣似乎是,他踩着夕阳的余晖,在宋皇后和花蕊夫人的依偎下,信步于宫中的条条幽径上。他赵匡胤的诗情才气虽不能比那李煜,却也知道,他与宋皇后和花蕊夫人这般的女人信步在柔和的夕阳里,每一步都是一首优美的抒情诗。更何况,在赵匡胤的眼里,才气逼人的花蕊夫人本身就是一首千古传诵的美妙诗篇。故而,赵匡胤每次在宫中散步,总要散到星星眨眼时才恋恋不舍的作罢。这也难怪,那等的忧虑,在佳人的陪伴下信步,确实是一种莫大享受。
  然而有一回,赵匡胤在宫中信步的时候,不仅没有领悟到什么莫大的享受,反而惹出了一肚子的愤懑之气。
  一开始,赵匡胤还是在尽情地享受着信步之乐的。依然有柔媚的夕阳,依然有比夕阳更美妙的宋皇后和花蕊夫人作陪,赵匡胤每迈出一步,都感到是那么的轻快和愉悦。
  那小宫女刚一走进赵匡胤目光中的时候,赵匡胤依然很轻快、很愉悦。他还用玩笑的口吻对宋皇后和花蕊夫人言道:“你们看出来了吗?那小宫女的身段很有特点:上半段瘦削,下半段苗条,惟中间一段略嫌臃肿。”赵匡胤笑了笑,又发问道:“你们可知何故啊?”
  赵匡胤口中的“略嫌臃肿”,指的是那小宫女的肚腹看上去有点大,与她窈窕的身材很不相称,故而发问。因宋皇后地位尊贵,所以花蕊夫人就等待着让宋皇后先行作答,然见宋皇后只微蹙双眉,并无开口之意,花蕊夫人便迟疑了一下,尔后轻言道:“皇上,臣妾以为,那小宫女是因为饭菜吃得过于饱足,故而腰身略嫌臃肿……”
  “是吗?”赵匡胤很觉诧异,“一个小女子,竟然吃成这副模样?”
  宋皇后开口了:“皇上,臣妾以为不然。”
  赵匡胤忙着问道:“爱后有何高见?”
  宋皇后顿了一下,然后道:“臣妾以为,那小宫女是怀孕了……”
  “什么?”赵匡胤脸色更变,直直地瞪着宋皇后,“你是说,那小宫女怀孕了?”
  宋皇后被赵匡胤瞪得有些发憷:“臣妾只是这么猜测,请皇上不要当真……”
  赵匡胤焉能不当真?猛回头,冲着远远跟在后面的几个小太监大喝道:“快!把那小宫女给朕唤来!”
  几个太监拔脚就往前冲。但旋即,几个太监又转回身来。其中一个太监可怜巴巴地问道:“皇上,究竟是……哪个小宫女?”前面不远处,至少有五六个小宫女。赵匡胤一指手:“就是那个,那个肚子大的小女人!”
  几个太监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宋皇后和花蕊夫人一时都有点紧张,不知皇上要干什么。皇上这时说话了:“爱后、爱妃,你们先回殿歇息,朕要在此处理一件紧要之事!”
  宋皇后和花蕊夫人诺诺而去。再看赵匡胤,眼也青了,脸也白了,呼吸直如牛喘一般:似乎他刚刚得知那李煜已发兵打到江北了。
  很快,那小宫女就被几个太监捉到了赵匡胤的面前。见到皇上,小宫女自然是要下跪的,而且还深深地埋着头。
  赵匡胤叫小宫女抬起头来,小宫女不应。赵匡胤一使眼色,两个太监硬是托起了小宫女的头。这小宫女的脸色有点蜡黄,且脸上还散布着一层稀疏的雀斑。她姓胡,芳龄十六七岁。
  赵匡胤冷眼问胡氏道:“你实话告诉朕,你这隆起的肚子是怎么一回事?”
  胡氏就跟哑巴似的,虽仰视着赵匡胤,但并不做声。赵匡胤怒喝道:“说!你是不是怀孕了?”
  胡氏依然闭着口,看起来很倔强。赵匡胤当然不乐意了,一脚就将她踹了个底朝天,怒气冲冲地道:“你这个贱女人,以为装哑巴朕就奈何不了你了?说,你是不是怀孕了?”
  胡氏虽被踹得不轻,但还是挣扎着爬起,又规规矩矩地跪在了赵匡胤的脚下,只是不言语。赵匡胤大怒,左手抓住胡氏的头发将她提起,右掌一下子扬起多高。若是这一掌扇下来,胡氏即便不被打晕也至少会被扇下几粒牙齿。
  但最终,赵匡胤扬起的手掌又缓缓地放了下来。他吩咐一个太监道:“唤御医给她检查!”
  赵匡胤走到一间偏殿里等候消息,不一会儿,御医来报:胡氏宫女确已身怀有孕。御医又报:胡氏宫女请求皇上赐她速死。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赵匡胤哼道:“她想得美!她死了,朕如何弄清真相?”
  蓦地,一个念头闪入赵匡胤的脑际。于是他吩咐御医道:“将那贱女人严加看管!若她发生什么意外,朕惟尔等是问!”
  当时,天已经黑了。赵匡胤宣旨:宣赵普立刻入宫见驾!赵普不知何事,匆匆忙忙地入
  宫。见了赵普,赵匡胤含笑问道:“爱卿可知朕宣你入宫所为何事?”
  赵普哪里知道,他小心地赔笑道:“许是与北方战局有关……”
  “不,”赵匡胤言道,“北方战局无事,是朕的宫中出了事!”
  赵普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匡胤。赵匡胤淡淡地言道:“朕宫中有一个小宫女,突然怀孕了!”
  “突然”一词,显然有些不当。赵普连忙道:“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赵匡胤一怔,“赵普,朕何喜之有?”但旋却醒悟道:“赵普,你以为,那小宫女……是朕所为?”
  赵普反问道:“难道不是皇上所为?”
  “绝对不是!”赵匡胤回道,“若是朕所为,朕又何必召你?朕将她擢为皇妃不就结了?”
  赵普笑嘻嘻地道:“皇上,那可说不准啊!皇上好酒,说不定某次酒后,皇上一时兴起临幸那位小宫女,而待皇上酒醒之后,又一切都已忘怀……”
  “赵普!”赵匡胤圆睁二目:“你把朕看成是什么人了?朕实话告诉你,自宋皇后入宫之后,不,自花蕊夫人入宫之后,朕就不再与宫女们来往,你听清楚了吗?”
  赵匡胤所言究竟是不是实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赵普回道:“臣听清楚了!但臣不明白的是,宫中发生此等事情,皇上召微臣何干?”
  赵匡胤又笑了:“赵普啊,一个小宫女在宫中无端地怀孕了,岂不有污大宋皇宫的圣洁?朕自然是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的。然那个小宫女脾气很倔,始终不肯供出与她有关系的男人,而朕又实在不忍心对她行刑逼供……”
  “皇上,”赵普慌忙道,“你……不是叫微臣来调查此事吧?”
  “正是!”赵匡胤一乐,“都说你赵普聪明,你赵普还真的聪明,朕的话还没说出口呢,你赵普就已经猜着了!”
  赵普赶紧赔笑道:“皇上,你这是在开玩笑吧?这种事情,你叫微臣如何调查?再说了,宫中之事,微臣也不便调查……”
  “有什么不便的?”赵匡胤振振有辞,“你把那小宫女带回你的相府,详加盘查,查出真相之后禀告于朕,这事不就完了吗?”
  赵普还要推辞,赵匡胤正色言道:“赵普,朕适才所言,乃大宋皇上圣谕!你想查也得查,不想查也得查,而且,此事不容拖延,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朕在宫中等你回话!”
  赵普无奈,只得怏怏地带了那宫女胡氏转回宰相府。和氏惊问其故,赵普将事情说了一番,然后言道:“皇上一时难以攻唐,心中不快,便拿此事寻老爷我的开心……”
  和氏却道:“老爷,如果仅仅想查出那男人是谁,这又有何难?”赵普大喜道:“莫非夫人有妙计?”紧跟着又道:“夫人切莫用刑,皇上也未对胡氏用过刑罚……”
  “用什么刑?”和氏言道,“这胡氏之所以未向皇上供出实情,是因为她怕供出那男人之后,皇上会将她与那个男人一起处死!”
  “夫人所言甚是!”赵普点头。“胡氏这种舍己救人的精神的确令老爷我赞叹!但正因为如此,胡氏才不会轻易地向别人道出实情……”
  “老爷休急!”和氏嫣然一笑,“妾身去去就来!”
  和氏自然是去和那胡氏呆在一起。赵普虽然不大相信和氏这一去便能从胡氏的口里掏出答案,但他同时又这么想:女人和女人交谈,总是有许多方便的。
  顶多半个时辰吧,和氏离开胡氏回到了赵普的身边。赵普笑问道:“夫人此番前去,定然是马到成功吧?”
  和氏回道:“妾身没有失言。”
  和氏真的问清了胡氏怀孕的来龙去脉。大凡宫中之女,平日是很难与宫外的男人接触的,即便偶有接触,也很难发展成什么关系。胡氏入宫三四年了,至一年前,她还只在宫中见过皇上一个男人。然而一年前的某一天,她幸运地成为了韩妃的侍女。韩妃一度被赵匡胤十分宠爱。纵然得了千娇百媚的花蕊夫人,赵匡胤也时或会去韩妃的住处走一遭,因韩妃的床第功夫甚佳,赵匡胤在韩妃的侍候下能得到莫大的刺激。故而,与一般的皇妃相较,韩妃在宫中就享有某些特权。比如,她可以派身边的侍女出宫为她办这办那。巧的是,胡氏刚一成为韩妃的侍女,韩妃就让她出宫办事了。更巧的是,胡氏第一次出宫,就与守护皇宫的侍卫许正道相遇,而且彼此一见钟情。虽然她与许正道做那种勾当的时候非常地匆忙,但三番五次、断断续续地一直做下去,便自然地做出了一个结果:她怀孕了。刚一得知自己怀孕,她十分恐慌,但恐慌过后,她又十分坦然了:大不了自己一死,只要不连累许正道就行。所以,她不仅没把怀孕之事告诉许正道,还找各种借口不再出宫了。借口一多,韩妃就不高兴,于是韩妃便把胡氏从自己的身边撵走了。离开了韩妃,胡氏曾生起过一个念头:想办法把怀中的婴儿打出来。可办法还没想出来呢,她就被赵匡胤发觉了。胡氏横下一条心:不管皇上如何处置,我都死活不开口,更不能供出许正道,因为胡氏很清楚:宫女和侍卫私通,只能是死路一条。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赵普大加赞赏道:“夫人真是了不起啊!只凭一番口舌,便将这样多隐秘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是皇上知道了,恐也要对夫人自叹弗如啊!”
  和氏却道:“老爷休要谬奖妾身,这其实都是老爷的功劳,妾身只是代为跑腿罢了!”
  赵普一怔:“夫人何出此言?”
  和氏回道:“因为妾身对胡氏做了保证,胡氏才将实情和盘托出。”
  赵普有些明白了:“夫人向那胡氏做了何种保证?”
  和氏言道:“妾身对胡氏说,只要你将实情说出,我家相爷就保证你和那个男人无性命之忧……”
  “哎呀夫人!”赵普大叫,“如果老爷我也这么对那胡氏说,胡氏岂不也照样实话实说?”
  “所以啊,”和氏笑吟吟的,“妾身早就说过,如果只是想从胡氏的嘴里问出实情,其实并不难!”
  “是啊,”赵普苦笑道,“你问出实情不难,但老爷我可就太难了!”
  “又何难之有?”和氏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你动动你的脑子,想出一个法子来劝说皇上不杀他们,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真是谈何容易啊!”赵普缓缓说摇了摇头,“这种有辱宫廷声誉之事,皇上焉能听我的劝说?再者,一个宫女,一个侍卫,皆位微人贱,皇上就更不会在意了!”
  “老爷,”和氏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你道妾身故意使你为难?老爷想想看,那胡氏正当妙龄,却多年幽处深宫,即便做出这等出格之事,似也不应过多的指责。妾身以为,老爷既然常以正人君子自居,那就断无见死不救的道理!”
  赵普不觉一愕,继而叹息道:“夫人所言,自有道理,但此事也实在太过为难……”
  和氏笑道:“老爷,在妾身的印象中,好像还没有什么能够使老爷太过为难的事!”
  赵普又叹道:“夫人既如此说,那老爷我就试试看吧!大不了,与皇上吵一架耳!”
  话虽是这么说,但赵普也并不想与赵匡胤吵架的。既不想吵架,又想救胡氏和许正道的性命,那赵普就只能想出一个好办法才行了。好在赵普眼睛一转,就有了好办法。
  第二天———赵普把胡氏带回宰相府的第二天,赵普悠搭着双手入宫见驾。赵匡胤很高兴,以为赵普是来告之胡氏怀孕实情的。谁知赵普却道:“皇上给微臣三天时间盘问,这才刚刚过去一宿,微臣如何就能问出结果来?”
  赵匡胤点点头,问赵普入宫所为何事。赵普言道:“不敢欺瞒皇上,微臣近来正在研读唐诗。微臣发觉有一首唐诗颇富意味,所以就特来呈给皇上欣赏!”
  “哦?”赵匡胤虽也知道赵普呈诗定有其他目的,却也顺势言道:“爱卿,朕对唐诗也颇为欣赏,但不知爱卿所呈乃何人何诗啊?”赵普从怀中掏出一首诗来。
  此诗为赵普亲手所抄,字迹异常地工整。诗云:“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该诗题为《行宫》,乃中唐大诗人元稹所作的一首五言古绝。该诗以“寥落古行宫”和“宫花寂寞红”作比,渲染出一种异常荒芜又凄清的情境,鲜明地映衬了“白头宫女”一生的“寂寞”和“寥落”,一个“闲”字,饱含了“白头宫女”们的辛酸和作者对她们的深刻同情,读来令人泪下。
  赵匡胤当然没有落泪,因为他知道了赵普呈上元稹这首诗的用意。赵匡胤装着很认真的样子将《行宫》一诗看了两遍,然后微皱双眉言道:“爱卿,据朕所知,这个元稹虽然写了许多读来十分感人的诗,但其为人却好像并不值得称道!朕记得,他的妻子韦丛死后,他曾写过一首《离思》,表达了他对妻子刻骨铭心的怀念,可《离思》一诗的墨迹还未干呢,他便忙着左拥右抱、寻欢作乐了……爱卿,这样的人写出的诗篇,似乎大可不必认真对待吧?”
  赵匡胤的话,是有一定根据的。他提到的《离思》,当指的是元稹为悼念其妻韦丛而作的一组诗当中的一首(元稹曾作《离思》五首)。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单从这首诗所抒发的情感来看,元稹对其妻的怀念的确感人至深。正因为如此,这首《离思》才一直为后人广为传诵。然而,据有关书籍记载,元稹又确有表里不一之嫌:诗里说的是一套,而实际做的又是另一套。其实这也不奇怪,诗文写得情真意切甚或催人泪下者,总也不乏伪君子的。
  赵匡胤否定元稹的为人,自然是有否定那首《行宫》小诗所表达出来的对宫女辛酸生活的同情之意。不然,如果赵匡胤肯定了《行宫》的同情,那他就当同意赵普的用意:宫女生活太过凄苦,皇上应当赦免胡氏。
  听赵匡胤这么说,赵普便故作惊讶道:“微臣真没有想到,皇上对唐诗、对元稹研究得这么深透!微臣真是望皇上而兴叹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微臣总以为,元稹在那首《离思》中所表达的也许确是一种虚情假意,但在这首《行宫》中所表达的却是一种真情实感……”
  “是吗?”赵匡胤盯着赵普,“你真的这么以为?”
  “是的!”赵普对赵匡胤的目光毫不回避,“臣以为,元稹完全有理由在《离思》中说谎,但却毫无必要在《行宫》中矫情,因为《行宫》一诗所述与元稹本人并不相干!”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那好吧,”赵匡胤瞥了那首《行宫》一眼,“你就把这首小诗留下,让朕仔细地揣摩,看元稹是否说的实话。”
  于是赵普就躬身离开了。回到宰相府,和氏问入宫如何,赵普回道:“在我看来,皇上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过了一天,赵普又悠搭着双手入宫见驾。赵匡胤问道:“爱卿这番可是来告之调查结果?”
  赵普答道:“三天期限未至,微臣尚未调查结束。不过皇上放心,明日一早,微臣便可将结果禀告皇上。”
  “既如此,”赵匡胤意味深长地盯着赵普,“爱卿此番见朕何干?莫非,爱卿又想向朕推荐什么诗篇?”
  “皇上真是圣明啊!”赵普亮开了嗓子,“微臣正是此意!”
  赵匡胤一撇嘴:“爱卿,推荐一首诗篇,好像用不着这么大声吧?说,这回你又推荐元稹的哪首诗啊?”
  赵普哈腰道:“禀皇上,微臣这次推荐的一首诗,并非那元稹所作……”
  说着话,赵普就从袖中摸出一卷纸来。既是一卷纸,那这首诗的篇幅就不会很短。这首诗共有四十来句。诗云:“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惟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合。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
  以上所录乃中唐大诗人白居易所作的一首新乐府长诗《上阳人》。白居易和元稹是同时代人,也是好朋友。元稹的那首《行宫》和白居易的这首《上阳人》在表达内容和表达用意上是基本相同的,不尽相同的是,元稹的那首小诗表情较为含蓄,而白居易的这首长诗则运用铺叙和夹议的手法,毫无遮拦地表达了作者对“上阳宫人”的无比同情,同情中还蕴含着作者满腔的悲愤。
  令赵普有些心凉的是,当他恭恭敬敬地将《上阳人》呈到赵匡胤的手中之后,赵匡胤只扫了《上阳人》一眼,便将《上阳人》搁在了身边的几案上,微微地昂着头,紧闭着双唇,不再正眼看赵普。
  赵普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皇上不喜欢白居易的诗?”
  赵匡胤开口了:“朕很喜欢白居易的诗。因为他敢在诗中讲真话。爱卿忘了吗?朕曾与你谈论过他写的《长恨歌》。他被贬后所写的那首《琵琶行》,朕也非常喜欢。《琵琶行》中有这么二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白居易说的多好啊!”
  赵普有点猜不准赵匡胤的心思了:“听皇上的意思,皇上好像很喜欢白居易的诗,但不太喜欢他这首《上阳人》……”
  “不,”赵匡胤摇了摇头,“白居易在《上阳人》里说的也是实话。”
  赵匡胤只是扫了《上阳人》一眼,又如何知道诗里所写的内容?莫非,赵匡胤早已读过此诗?
  就听赵匡胤言道:“赵普,朕昨天夜里将你所呈的那首《行宫》拿给花蕊夫人看,她看过之后,便给朕朗诵了这首《上阳人》。她朗诵得很动情,朕听了心里确实有些不好受……”
  赵普赶紧言道:“皇上千万保重!《行宫》也好,《上阳人》也罢,都不过是几许文字,皇上不必太过计较……”
  “那怎么行?”赵匡胤冲着赵普一乐,“爱卿所荐,朕岂能不认真计较?”
  赵普心中有数了,忙堆起笑脸言道:“皇上昨夜心里不好受,微臣不敢再行打扰。微臣这就告退,明日一早定速来向皇上禀报调查结果!”
  赵普准备离开了。赵匡胤唤住道:“赵普,你何不现在就向朕禀报?你还想继续装下去吗?”
  赵普做出一种犹犹豫豫的样子。赵匡胤微笑道:“别装了,赵普!你若是没把那宫女怀孕之事弄清,又岂会向朕推荐什么诗篇?”
  “皇上英明!”赵普讪讪一笑,“微臣这就如实禀报……”
  跟着,赵普就把宫女胡氏和侍卫许正道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之后,赵普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匡胤。虽则赵普的心中已经有数,但此时此刻,他也难免紧张。
  紧张只是暂时的。听完赵普的话后,赵匡胤先是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悠悠地言道:“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赵普,你可知这两句诗为何人所写?”
  赵普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微臣不知。”
  赵匡胤言道:“这两句诗也是白居易所写。白居易真是了不起啊!”
  而赵匡胤接下来所说的话,就更是让赵普如释重负。赵匡胤这样言道:“赵普,朕有这么一个打算:着皇后和花蕊夫人代朕晓谕所有宫女:愿意出宫返家的,朕给予赏钱,愿意继续留在宫中的,朕表示欢迎。你以为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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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普当即“扑通”跪地一连冲着赵匡胤磕了三个响头,且边磕边呼道:“皇上真乃古今第一伟大的皇上啊!虽尧舜在世,亦不如也!”
  赵匡胤的脸庞居然一红:“赵普,别如此肉麻地吹捧于朕!朕何德何能,又岂敢与唐尧虞舜相比?也甭说什么尧舜圣君了,就是那周太祖郭威,在二十年前便曾做过释放宫女之事,朕今日决定,不过是步郭威后尘耳!”
  细想起来,除了郭威没能大力拓展疆土之外,赵匡胤的所作所为,似乎都深深地打上了郭威的烙印。尽管如此,赵普还是又一次地吹捧道:“在臣看来,那郭威之功,实不能抵皇上万一……”
  于是,仿佛就在赵普的吹捧声中,赵匡胤做成了一件令天下百姓拍手称赞的好事情:将一百五十三名宫女放出了宫外。
  单从数字上看,好像赵匡胤释放的宫女并不算多。而实际上,当时大宋皇宫里的宫女总数只三百六十三人,且依然留在皇宫里的二百多名宫女还都是自愿的。
  那宫女胡氏被放出宫之后,与那侍卫许正道一起跑到宰相府门外长跪不起。赵普对他们言道:“尔等用不着谢我,应该感谢当今圣上皇恩浩荡!”
  和氏为胡氏和许正道之间的情爱所感,劝赵普“好人做到底,好事做到底”。于是赵普就利用手中的权力,将许正道调出京城做了一名中级军官,还赏了许正道一笔银钱,做为他迎娶胡氏和安家的费用。为感激赵普的这番大恩大德,许正道和胡氏特地请人画了一张赵普的像放在自家的堂室里供奉着。赵普得知此事后,曾深有感触地对和氏道:“一个人若是做了点好事,真是无比快乐啊!”
  一百五十三名宫女放出宫后的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赵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赵匡胤释放宫女之事大加赞誉。赵普这一赞誉可就不得了了,文武百官,包括赵光义在内,都七嘴八舌地对赵匡胤鼓吹起来。当时的赵匡胤,真有些飘飘然起来。
  待稍稍有些冷静之后,赵匡胤对赵普言道:“朕释放宫女,天下最高兴的人,恐怕就是你赵普了!”
  赵普言道:“皇上所言,微臣不想否认。”
  赵匡胤笑问道:“赵普,如果朕把宫中所有的女人,包括朕的皇后和花蕊夫人在内,全部放出宫,你是不是会更加地高兴啊?”
  赵普连忙道:“臣以为,即使皇上真的把宫中的女人都放出宫,那皇后娘娘和花妃娘娘也应留在皇上的身边。”
  赵匡胤佯装不解道:“这又是何故啊?”
  赵普回道:“因为皇后娘娘是大宋国母,而花妃娘娘则是皇上的至爱!”
  “好!”赵匡胤大叫了一声,“你这样说话,朕最爱听!”
  很显然,这时候的赵匡胤和赵普之间的关系还是非常融洽的。在赵匡胤和赵普彻底闹翻之前,大宋朝中还发生过一件比较重大的事。这事对后来封建社会里的科举考试制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那是开宝六年(公元973年)三月的一天。宋朝新科进士十人一起到讲武殿向皇上赵匡胤谢恩。赵匡胤很高兴,就设宴款待十位新科进士,并召赵普、赵光义等重臣作陪。
  当时宋朝的科举考试制度基本上是沿袭的唐制,分为解试、省试两级考试(说明:这里讲的科举考试指的是当时国家定期举行的、制度最为完备的、目的是选拔文官的科举考试,谓之“贡举”。除此之外,还有武举、制举、词科、童子举等)。解试合格者称为“得解举人”,即获得了解送礼部参加省试的资格。得解举人中的第一名称做“解元”。参加省试合格者叫做“过省举人”,其第一名称为“省元”。因贡举中又分进士、明经等科,故通过省试者就获得了“进士”或“明经”的称谓(公元1071年,北宋熙宁四年,王安石改革贡举后,贡举中就逐渐变为进士一科了)。当时宋代依唐制规定:朝廷选进士一般不得超过三十人,选明经一般不得超过一百人。可见,能考中进士或明经者,应该都是参加省试考生中的出类拔萃者。
  所以赵匡胤在设宴款待那十位新科进士的时候,心里就这么想:这十位新科进士,乃天下数以万计的读书人当中的佼佼者,朕一定要好好地奖赏他们,以显朕爱惜人才之心。不过,赵匡胤同时又这么想:朕不能直截了当地就赏给他们钱物,得变个花样,不然,也显不出朕的水平。
  想到此,赵匡胤就在杯觥交错间对那十位新科进士言道:“尔等皆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人!现在,朕就出几道题目考考你们,你们谁能答得上来,朕便赏他一万钱!”
  十位进士一起停箸罢盏,一起看着赵匡胤的双唇。赵匡胤轻启双唇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尔等可知语出何处啊?”
  赵匡胤所言,语出《论语?卫灵公》。《论语》是一部以记录孔子言论为主要内容的儒家经典著作。赵匡胤刚刚问罢,一名嘴快的进士就抢先道出了答案。
  赵匡胤笑谓那进士道:“好!酒宴罢了,朕即赏你一万钱!”
  歇了口气,赵匡胤又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语出何处?”
  此语出自《孟子?梁惠王》。孟子是孔子之后最著名的儒家代表人物,《孟子》一书主要就是记录孟子言行的。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孔子和孟子向来并称,谓之“孔孟”。世称孔子为“圣人”,称孟子为“亚圣”。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又一名进士抢先道出了答案。赵匡胤言道:“朕同样会赏你一万钱!”
  坐在赵匡胤不远处的赵普和赵光义不禁相视一笑。他们已看出了赵匡胤的用意:皇上哪里是在出题考进士?分明是在找个借口赏赐进士们钱啊!试想想,解试也好、省试也罢,主要考的就是儒学内容,这十位得中进士者,哪个不早就把孔孟的著作背得滚瓜烂熟?不然,又何以得中进士?
  然而,渐渐地,赵普和赵光义便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赵匡胤一连出了五六道题,八九个进士争先恐后地抢着作答,惟“省元”武济川一直默然不语,而且武济川的脸上还明显的罩着一层紧张。
  赵普和赵光义又不禁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在这么想:那武济川是怎么了?是自恃省试第一而不屑回答那么简单的问题,还是别有原因?若是前者,似乎讲不通:问题再简单,终出自当今圣上之口,武济川没有理由不在皇上的面前展示才学,更何况,还有如此丰厚的赏金。而若是后者,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赵匡胤也发觉了这种奇怪现象。他略略思忖了一下,然后直视着武济川言道:“朕现在出一道题,专门考你。你若是答出,朕就赏你两万钱!”
  赵匡胤的赏金提高了一倍。这似乎也并不奇怪:武济川是省元,乃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多得一点赏金好像也是应该的。
  赵匡胤出题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武爱卿,朕之所言,出自何处?”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看着武济川。那八九个进士,更是跃跃欲试。因为他们都知道答案:皇上所言,出自《孟子?公孙丑》。武济川只要一张口,便可得到二万钱。
  武济川张口了,但并非是知道答案而张口,乃因为结舌而张口。一个堂堂的省元,竟似乎没有读过《孟子》一书。
  一个圆脸的进士大胆问道:“皇上,小人可否作答?”
  “不可!”赵匡胤的语调明显有点冷,“朕这道题,专由武省元回答!”
  可武济川硬是憋红了脸,也回答不出。赵匡胤又道:“武省元,朕再出一道题,你若答得出,朕赏你三万钱!”
  赏钱又提高了一万。武济川似乎想说什么的,但没能说出。赵匡胤言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武省元,你可知此语出自何处啊?”
  此语出自《孟子?尽心》。可武济川依然答不出,脸上还现出一种可怜巴巴的表情来。
  赵匡胤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拍桌面,又一指武济川的鼻子,勃然大怒道:“武济川,你狗屁不通,如何得中进士?又如何摘取了省元的桂冠?”
  吓得武济川“咕咚”就扑倒在地,只顾磕头,就是说不出话。赵匡胤又转向赵普喝问道:“你说,朕本就没有为难他,如此简单的问题他都答不上来,这样的人,也能得中大宋进士?”
  赵普慌忙起身道:“臣以为,此次贡举,必有隐情……容臣着手详加调查!”
  赵匡胤余怒未息道:“你,赵普,还有你,赵光义,立刻进行调查!三天之内,必须给朕一个明确的答复!”
  赵匡胤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赵普也来了火,跨到那武济川的近前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大声吼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人,一肚子草包,为何要滥竽充数?”
  赵光义一旁轻言道:“宰相大人息怒!我只要将这姓武的小子带往开封府,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果然,赵光义把武济川带到开封府之后,只搬了几样刑具出来,武济川就全盘招供了。
  事实其实很简单:武济川虽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但与此次省试的主考官李昉是同乡。说起来,武济川也没向李昉行什么贿,因为武济川的家里实在太穷,穷到武济川参加科考的时候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武济川参加解试,就是因为太穷,博得了主考官的同情才获通过。到汴梁之后,武济川如实向李昉说了,李昉也对武济川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加上又是同乡,李昉便把武济川录取了,且还是第一名。
  赵普和赵光义一起入宫将调查结果告之了赵匡胤。
  赵匡胤把武济川和李昉关在了同一间牢房里。后来,李昉被处死了。在李昉被处死之前,他与武济川在牢房里面面相对的时候,心里会想些什么,嘴里又会说些什么?
  赵匡胤并非只是把李昉和武济川双双打入囚牢了事。他还让赵普代拟了一道圣旨晓谕天下。这道圣旨的主要内容有二:一、严厉谴责李昉和武济川的徇私舞弊之举;二、诏令所有参加省试的考生不日到讲武殿重新参考。诏令中讲得很明白:此次讲武殿重考,由宰相赵普出题,由皇上赵匡胤监考,由宰相和皇上共同指定阅卷大臣。诏令中还规定:进士中前十名的考卷必须呈送皇上御览定夺。
  这一次讲武殿重考,共得进士二十六人。前十名的文章送与赵匡胤御览后,赵匡胤根据自己的眼光和意愿,又把前十名原来的位次做了一些调整。赵匡胤下诏:从今往后,凡参加省试并获通过者,一律要参加由皇上主考的“殿试”,殿试合格者,方能得中进士。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从此,宋朝的贡举考试就由原来的解试、省试两级变为解试、省试和殿试三级了。殿试作为最高级别的考试,由此确定了下来。这种殿试的方式,不仅为当时的辽国等地所效仿,而且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
  开宝六年的五月。五月是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季节。而这一年汴梁的五月又是出奇的热。热到什么程度?身上的汗刚刚冒出来就又被热干了。
  这样的天气里,寻常人是不会轻易出门的。赵普也不例外。除了上朝公干,他就整天呆在家里。呆在家里也热,他便命仆人把井水打到一只大木盆里,然后裸身泡在井水里。天越热,井水越凉。泡在这么凉的井水里,当然十分舒服。
  那和氏本还想用扇子之类与炎热抗衡,可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便也羞答答地脱光衣裳与赵普一起泡井水。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起浸泡,谓之“鸳鸯浴”。既是一对鸳鸯,当然就不仅仅只是在一块洗浴,彼此做出点什么令水花四溅、令仆人闭眼的事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更何况,盛夏季节,是蓬勃向上的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人的各种欲望总是非常强烈的。
  有一回,在木盆里任由赵普轻薄了一番之后,和氏骑在赵普的双腿上,气喘吁吁地问道:“老爷,你在洛阳宅内,也曾这么与别的女人在水中嬉戏吗?”
  赵普回道:“我可以坦白地告诉夫人:在洛阳,老爷我从未与一个女人玩过水中游戏!”
  “不可能吧!”和氏半信半疑,“看老爷在水里的举止,显然十分娴熟!”
  赵普挺认真地言道:“我岂敢欺骗夫人?在洛阳,我确实从未与一个女人共浴过!”
  和氏相信了,但她却被赵普骗了。不过,从字面上看,赵普又并非欺骗和氏。他在洛阳的确未与“一个女人”共浴,他是经常与许多女人在一起群浴的。
  不过,和氏虽不知道赵普在洛阳所为,却也知道,在如此酷热的天气里,与赵普共浴在大木盆的井水里,也着实别有情趣。别看赵普已经上了一点年纪,但精力异常地充沛,嬉戏的手段也层出不穷,经常在水中把个和氏侍弄得乐不可支。
  俗语云:乐极生悲,赵普及和氏便应验了这句俗话。炎热之下,泡在凉冰冰的井水里是很怡人,但绝不可久泡,久泡必患病。赵普一个人泡井水的时候,还有个时间概念,可等到和氏也加入到木盆里之后,俩人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只顾打情骂俏、彼此取乐了。这样一来,他们也没取乐过几回,就双双地倒在了病床上,病得还都不轻。
  令赵普、和氏多少有些尴尬的是,当赵光义等朝中大臣前来探望、询问因何患病又为何同时患病时,赵普支支吾吾地怎么也不敢道出实情。
  还是赵匡胤聪明。他站在赵普的病榻前,一针见血地指出道:“爱卿定是与夫人玩耍时不小心着了凉!”
  赵普承认道:“皇上慧眼如炬,微臣实不敢抵赖!”
  几近一个月,赵普及和氏才蹒跚地下了床。一眼看过去,赵普也好、和氏也罢,均是形容憔悴、目无精神。
  赵普对和氏言道:“夫人,真所谓女人腰下一把刀啊!”
  和氏却言道:“老爷说错了!不是女人腰下一把刀,而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等赵普、和氏病愈后,已是夏末秋初了。天气也日渐凉爽起来。赵普心有余悸地对和氏道:“夫人,这样的天气,我等就用不着泡在井水里了!”
  就在这日渐凉爽的季节里,赵普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周郑王柴宗训死于房州。
  人总是要死的,柴宗训之死本不足为奇,但是,赵普却发觉柴宗训之死有些蹊跷。原因有三:一、柴宗训死在五月上旬,可死讯直到近两个月后才姗姗传到汴梁;二、赵匡胤得知柴宗训死讯后,竟然没有反应;三、据房州所报,说是柴宗训“因暴病而死”,柴宗训年方二十,因何突发“暴病”身亡?
  本来,赵普对柴宗训之死也不会太过在意的,他之所以能发觉个中有些蹊跷,是因为时任房州知州者不是别人,乃是赵匡胤早年的师傅辛文悦。而自从在汴梁见到辛文悦的第一面起,赵普就对他颇为不快。
  思虑了一番,赵普走进了开封府。他对赵光义言道:“我有一种预感:那柴宗训死得有些不明不白……”
  赵光义点头道:“我也有类似的想法,柴宗训好像死得太快了!”
  赵普问道:“光义兄弟不想把此事弄个明白?”
  赵光义回道:“我已派人前往房州进行调查。”
  调查的结果果如赵普和赵光义所料:柴宗训之死,实为房州知州辛文悦所致。
  柴宗训将帝位“禅”给赵匡胤后,做了大宋朝的“郑王”。此王虽只是虚衔、并无实权,但毕竟象征着一种荣誉和地位。所以,房州的郑王府内,就依然是灯红酒绿、醉生梦死。加之赵匡胤一时难忘柴宗训之父周世宗柴荣之恩,对柴宗训大为优待,故而,郑王府内的生活就呈出了一种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态势。不说别的,光柴宗训的“王妃”就多达十数人,其中以慕容王妃的姿色最为出众。
  应该说,在辛文悦到房州前,柴宗训的日子过得还是蛮舒服的。房州大小官吏,无不对他恭敬有加。柴宗训在房州差不多到了能说一不二的地步了。然而,辛文悦一到房州,情形就大不相同了。说一不二的不再是他柴宗训而变成辛文悦了。一开始,柴宗训还想与辛文悦抗争一番,但当得知辛文悦是赵匡胤的师傅后,柴宗训就主动放弃了抗争的念头。可是,辛文悦却得寸进尺,不仅处处欺凌柴宗训,还将柴宗训的行动限制在郑王府内。辛文悦明明白白地告诉柴宗训:不经本府同意,你不得迈出王府一步!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柴宗训气愤难平,就偷偷派人至汴梁向赵匡胤禀告。可赵匡胤并未为他作主,只是赐了他许多银钱。柴宗训含泪对慕容宠妃言道:“本王要银钱何用?本王要的是自由!”
  慕容王妃劝道:“王爷就忍忍吧!毕竟时代不同了……”
  柴宗训就被迫忍耐下去了。王府虽然很大,但整日整夜地囿在里面,王府也就犹如一所
  囚牢了。好在慕容王妃善解人意、百般抚慰,柴宗训那度日如年的感觉才略略有所减轻。
  柴宗训幽幽地对慕容王妃言道:“若没有爱妃,本王恐就难以存活了!”
  没曾想,柴宗训的这句话居然变成了现实。辛文悦不知如何得知了慕容王妃貌美,就亲自跑到郑王府观瞧。观瞧之后,他便向柴宗训索要慕容王妃与他为妾。柴宗训大怒道:“本王爱妃,岂能容你玷污?”
  但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又闷热难当之夜,辛文悦公然派人闯入郑王府,硬是从柴宗训的身边抢走了慕容王妃。那一夜,慕容王妃受尽了辛文悦的折磨。天明前,她逃出了知府衙门,然后投进了郑王府附近的一条湍急的河水中。
  柴宗训终于找着了慕容王妃的尸首。他将她的尸首抱回了郑王府,为她洗浴,为她更衣。之后,他将她摆放在自己的大床上,就那么守候在她的身边,似乎是在等她醒来。数日之后,柴宗训绝食而死。据郑王府内仆人讲,柴宗训临死前曾说了这么一句话:“赵匡胤,你为何如此待我……”
  赵普问赵光义道:“皇上可知柴宗训真正的死因?”
  赵光义回道:“也许不知。”
  赵普言道:“那我就去告诉皇上!”
  赵普入宫的时候,脸色极为冷峻。见了赵普,赵匡胤吃惊道:“爱卿,瞧你这模样,像是别人欠了你的债!”
  “是的!”赵普言道,“欠债的是那辛文悦,辛文悦欠的是血债!”
  赵匡胤明白了,长叹一声道:“爱卿,那柴宗训春秋正盛便撒手而去,朕的心里也着实不好受啊!但人死了不能复活,柴宗训既死,朕也只能面对这痛苦的事实……”
  “皇上,”赵普问道,“你可知柴宗训是因何而死?”
  赵匡胤点了点头:“朕略知一二。此事与朕的恩师辛文悦不无干系,但也只是有些干系罢了!”
  看来,赵匡胤早已知道了柴宗训之死的真相。赵普不觉放大声音道:“那辛文悦确系致死柴宗训的凶手,皇上为何说他只与此事有些干系罢了?”
  赵匡胤挤出一缕笑容:“爱卿,朕的恩师只是一时兴起,抢了柴宗训的一个女人,并未直接对柴宗训如何。柴宗训实乃因痴情而绝食死去,朕的恩师岂能负责?实际上,在朕看来,那女人也是一时想不开才走的绝路,朕的恩师对那女人之死也不应负过多责任的。既如此,朕的恩师又算是什么凶手?”
  赵匡胤一席话,简直令赵普目瞪口呆。赵普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皇上,那辛文悦如果不抢走柴宗训的王妃,王妃又岂能投河自尽?王妃不死,柴宗训又岂能绝情而死?事实明明白白,辛文悦不是凶手又是什么?”
  “赵普,”赵匡胤有些不悦,“辛文悦是朕的恩师,你口口声声直呼其名,未免太不恭敬了吧?”
  赵普反问道:“对一个凶手,难道也要表示恭敬吗?”
  赵匡胤教训道:“别一口一个凶手!朕刚才已经说过,辛文悦只是与此事有些干系,别无其他!”
  这便是赵匡胤对此事的定论。如果赵普承认了这个定论,那他与赵匡胤就不会闹翻,但赵普偏不。他针锋相对地说道:“臣普刚才也已经说过:辛文悦就是害死郑王柴宗训的凶手!”
  赵匡胤直视着赵普:“你要如何?”
  赵普也直视着赵匡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辛文悦连害两条人命,皇上就应将他押解回京、绳之以法!”
  赵匡胤强压住心头的一股气:“赵普,你太过分了吧?你竟敢要朕将朕的恩师绳之以法?”
  赵普也强压住心头的一股气:“皇上,微臣并不过分!圣人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何况,那辛文悦本就是一个品行恶劣、作恶多端之徒!”
  “赵普!”赵匡胤终于来气了,“柴宗训不过是前朝遗子,而辛文悦却是朕的恩师,你怎敢要求朕的恩师为那前朝遗子偿命?”
  赵普也来气了:“皇上之言,臣不敢苟同!柴宗训不是什么前朝遗子,乃是周世宗柴荣之子。没有周世宗,又岂能有皇上的今天?皇上如果不能为柴宗训之死讨个公道,恐九泉之下的周世宗也会心寒!”
  “你!”赵匡胤大叫了一声“你”字,口气倏地软了下来。“赵普,你难道不知,没有辛文悦,就同样没有朕的今天?”
  “臣知道。”赵普的口气依然很硬,“臣还知道,辛文悦只不过领着皇上学会了一些武艺,而周世宗却给了皇上一个辉煌的前程!皇上就是看在周世宗的份上,也绝不能放过辛文悦!”
  “好了,赵普,”赵匡胤又勉力做出一丝笑,“朕不是说过了吗?人死不能复活。即便朕处死了辛文悦,柴宗训也是不可能再复生了!既如此,朕又何必要为难辛文悦?”
  如果此时的赵普也能心平气和,那以后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但不知为何,赵普就是心平气和不下来,赵普似乎非要在辛文悦之事上与赵匡胤见个高低。
  死上个把王妃算什么
  赵普说话了:“皇上,如果你不忍亲手处置辛文悦,那就容臣代皇上前往房州查处……”
  “大胆赵普!”赵匡胤不禁动怒了,“朕苦口婆心地跟你说了这么许多,你为何充耳不闻?你又为何非要置辛文悦于死地?难道,朕做为一国之君,竟不能对自己的恩师网开一面?”
  赵普仰头应道:“臣以为,如果不严厉处置辛文悦,就不能告慰周世宗的在天之灵!不能告慰周世宗,皇上又岂能心安?”
  “住口!”赵匡胤大喝了一声,“赵普,朕且问你:你开口一个周世宗、闭口一个周世宗,你心目中还有朕这个皇上吗?你在朕的面前屡次提及周世宗,又是居何用心?”
  赵普回道:“臣别无他意,只请求皇上处置辛文悦!”
  “你是在请求吗?”赵匡胤瞪着赵普,“你分明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威胁皇上,”赵普直视着赵匡胤瞪过来的目光,“但臣作为大宋宰相,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辛文悦杀人害命而不闻不问!”
  赵匡胤默然。默然片刻之后,他张口问道:“赵普,你真的要对朕的恩师追究到底!”
  “是的!”赵普回道,“臣确有此意!”
  “那么,”赵匡胤又问,“朕如何才能使你不再追究此事?”赵普答道:“除非皇上罢了臣的宰相一职!”
  赵匡胤第三次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朕也就别无选择了!”还笑谓赵普道:“你且回家候着吧!”
  赵普就回到了宰相府。虽然赵匡胤的言语中分明有罢免他宰相之意,但他以为,他此番也没有同赵匡胤大吵大闹,只是斗斗嘴皮而已,赵匡胤是不可能当真的。然而,第二天,赵匡胤当廷宣布:免去赵普宰相职,由参知政事薛居正和吕余庆代理。
  赵普一下子懵了。虽然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与赵匡胤争执的时候,曾经想到过被罢相的结局,似乎也做好了接受这一结局的思想准备。然而,当这一结局真的降临到他的头上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一种沉重的打击。
  那和氏惊道:“老爷,皇上这回真的撤了你的职了!”
  赵普愤而言道:“皇上太霸道了!他口口声声说没有辛文悦就没有他的今天,他何曾想过:没有我赵普,又岂能有他的今天?”
  和氏劝道:“算了,老爷,消消气吧!你这话若是让皇上听到,恐怕还有祸患呢!”
  赵普双目一横:“还有什么祸患?老爷我现在是一介草民了,难道他皇上还要置我于死地不成?”
  赵普被罢相,最吃惊的恐怕还不是赵普,而是赵光义。赵光义跑到赵普的家,连声询问何故。得知真情后,赵光义喟然言道:“皇上如何不思念赵兄本是出自一片忠心啊!”
  赵普苦笑道:“光义兄弟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天下大势基本已定,皇上觉得已经用不着赵某了……赵某还算是幸运的啊!皇上没有卸磨杀驴,赵某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赵光义问赵普今后有什么打算。赵普回道:“我打算西去洛阳了此残生……”
  赵光义叹道:“赵兄韬略过人,如何能在洛阳默默度日?”
  赵普摇头道:“可在皇上的眼里,赵某已是老而无用了!”
  “不行!”赵光义突然言道,“我定要去与皇上理论!”
  赵光义真的去找赵匡胤理论了。理论的具体过程和内容无人知晓,但有一个结果却天下皆知:赵匡胤任命赵普为检校太尉兼河阳三城节度使,治所在孟州(今河南孟县,位于洛阳东北约一百里处)。
  赵普对和氏玩笑道:“看来皇上还是照顾我的,知道我在洛阳有一处私宅。”
  和氏也玩笑道:“是呀,老爷,到了孟州之后,你去洛阳就方便多了!”
  看上去,赵普已经不再怨恨赵匡胤了。但有句俗话说的好:人心隔肚皮。赵普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和氏也是无从知晓的。
  这一年(开宝六年)九月,赵普携和氏等一家老小离开汴梁前往孟州赴任。赵匡胤没有送行,朝中大臣也多半没有送行,只晋王爷在汴梁北郊设宴为赵普饯行。
  晋王爷是赵光义。就在赵普离开汴梁前不久,赵匡胤下诏,册封赵光义为晋王。诏令中还明确规定:晋王位在宰相之上。看来,赵普一去,宰相的职权也顿然缩小了许多。
  赵普对赵光义的饯行深表感谢。赵光义轻言道:“赵兄何言谢字?你我同朝共事多年,亲如手足……赵兄这一去之后,我还真有一种人单力孤之感。”
  赵普言道:“如果王爷不嫌弃,赵某定时常回京与王爷把酒叙谈。”
  “如此甚好!”赵光义连忙道,“晋王府的大门永远对赵兄敞开!”
  赵普又似乎漫不经心地言道:“王爷,皇上恐怕不欢迎赵某时常回京啊。”
  赵光义言道:“皇上是皇上,本王是本王,皇上不欢迎你,本王欢迎你不就行了吗?”
  饯别之后,赵光义执意要再送赵普一程。因孟州距黄河不远,赵普此次西去是乘船而行,所以赵光义就一连送了二十多里,一直把赵普一行人送到了黄河边。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赵普临行时,站在船头对赵光义抱拳道:“王爷今日相送之恩,赵普终生不忘!”
  赵光义高声言道:“赵兄别忘了常回京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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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普所乘的船只越行越远了。赵光义不知道的是,挺立在船头的赵普正在自言自语道:“我决不会善罢甘休!”
  和氏也没听见赵普的自语,但她看见了赵普的目光。她跟在赵普身边多年,还从未见过赵普有如此冷酷无情的目光,那目光直直地射向赵匡胤所居住的地方。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赵普离开汴梁之后,赵匡胤一下子感觉到轻松多了。朝中没有了赵普,也就没有人再会故意与他赵匡胤顶撞、争执了。所以,据说赵普携家小走出汴梁城的时候,赵匡胤曾不自觉地长吐了一口气。
  但是,赵匡胤不管承认还是不承认,他都觉得,在赵普离开的日子里,他心中又油然生起了一种很明显的失落感。赵普在朝中的时候,他遇着棘手的问题了,就会把赵普唤来询问
  ,而赵普还往往不会令他失望。现如今,赵普不在朝中了,他遇着问题唤代宰相薛居正、吕余庆或别的大臣来询问,却往往不能令他满意。这样一来,赵匡胤就难免会对赵普生起一缕思念之情了。
  尽管如此,赵匡胤也没想着要把赵普重新召回朝中。他自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处理一切事务。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赵光义。而实际上,自赵普走后,赵光义就差不多充当了赵普在朝中的角色:遇着重大的事情了,赵匡胤一般都要召赵光义来商量,有时,赵匡胤还主动地走进晋王府找赵光义谈论事情。
  比如,开宝七年(公元974年)二月的一天,晚上,都夜深人静的时候了,赵匡胤在一帮内侍的簇拥下,走进了晋王府。亏得事先有人通报,不然,“晋王爷孤身战数女”的场面肯定会被赵匡胤撞个正着。饶是如此,当赵匡胤走到赵光义面前的时候,衣衫不整的赵光义兀自喘息不已。
  好在赵匡胤了解赵光义的好色本性,也没拿赵光义开什么玩笑,而是直接切入正题道:“朕下午收到曹彬和潘美的一个建议,朕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就来同你商量一下。”
  曹彬和潘美等宋将率十万宋军开到北部与北汉和辽国联军对峙已经快两年了,这么长的时间内,双方只发生了一些小的冲突,并未爆发大规模的战争。曹彬和潘美等以为,要么主动地与辽议和,要么就与辽军大打一场迫使辽军从北汉国境撤走,不然的话,一直这么拖下去,不仅要消耗掉大量的粮草储备,而且对征服南唐也极为不利。曹彬和潘美等人以书信形式向赵匡胤谈了自己的看法,并请赵匡胤定夺。
  赵光义言道:“臣弟以为,曹彬等人所言确有见地。李唐现在是最为腐朽的时候,如果我大宋精兵一直在北方这么耗着不能及时南下攻唐,万一李唐有变,出了几个像林仁肇那样的统兵将领,那么,我大宋想要轻易地降服李唐,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赵匡胤言道:“现在最为关键的是,必须确保北方无事,不然就不可能放手降服李唐。光义你说说看,是主动与辽议和好呢,还是在北方大打一场迫使辽人撤军?”
  赵光义沉吟道:“如果能与辽议和,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但辽人反复无常,又对我大宋土地垂涎已久,就这么轻易地与辽议和,恐难以奏效啊!”
  “可是,”赵匡胤道,“如果与辽人大打出手,只怕也未必能够迫使辽人撤军,更何况,还有那个刘继元在一旁狐假虎威……”
  赵匡胤把辽国比作“虎”是有道理的。当时的辽国正处在上升的阶段,可谓是兵精粮足、战将如云。如果宋军与辽军全面开战,那这场战争究竟会如何收场,实难预料。
  赵光义一时默然,赵匡胤也默然。默然片刻后,赵光义言道:“皇兄,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只与辽人打一仗,既不会与辽人全面开战,又能迫使辽人主动地与我大宋议和……”
  赵匡胤眼睛一亮:“光义,在朕看来,你的谋略并不比那赵普逊色啊!”
  “皇兄过奖了!”赵光义连忙道,“臣弟适才所言,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如果要把它变成事实,那真是谈何容易啊!”
  “不难!”赵匡胤言道,“朕马上就把你的话传给曹彬、潘美,让他们就按你说的去做!”
  “皇兄,”赵光义张大了眼,“这是不是……太过为难曹彬他们了?”
  赵匡胤言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了?曹彬他们让朕定夺,朕就这么定夺了,他们又会有什么意见?”
  赵光义赶紧道:“皇兄,曹彬他们自然是不会有意见的,可臣弟担心的是,他们难以做到这一点……”
  “你就放心吧!”赵匡胤轻轻一笑,“只要是朕下的旨令,那曹彬就一定能够做到!”
  既然赵匡胤对曹彬如此信任,赵光义也就无话可说了。不过,赵光义心中这么想:如果赵普在此,又会说些什么呢?
  赵匡胤回宫以后,真的立即就草拟了一道诏令,着人连夜送往北方。赵匡胤还下令:这道诏书必须一刻不停地送到曹彬的手中。
  诏书送走之后,赵匡胤似乎就轻松了。他迈着轻松的步伐去了花蕊夫人的寝宫。见着花蕊夫人之后,赵匡胤道:“爱妃,这回就全看曹彬的能耐了……”
  曹彬自然是有能耐的。接到赵匡胤的诏令后,他居然笑了片刻,然后才对潘美言道:“看来皇上是真的着急了,诏书上龙飞凤舞……”
  潘美看过诏书之后不禁皱着眉头对曹彬言道:“皇上命我等对辽开战,又命我等不得引发全面战争,还要迫使辽人从北汉撤军……曹大人,我等如何能面面俱到?”曹彬言道:“这说明皇上很为难啊?”
  潘美急道:“皇上很为难,我等岂不是更加难为?”
  曹彬又笑道:“潘大人休要焦虑,曹某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实不相瞒,曹某也有和皇上类似的想法,只是当时没有考虑成熟,一时不敢向皇上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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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着,曹彬就把自己的计划对潘美说了。潘美点头道:“此计甚好!如果一切顺利,我等当不负皇上重托!”
  当时,曹彬和潘美的大本营位于北汉都城太原以东四百多里处(今河北石家庄附近)。从宋军大本营往西北走上二三百里,便是连绵不断的一条又一条山脉,从东南往西北依次是:太行山、五台山、恒山……这一片偌大的山地,是当时宋、辽和北汉三国的交界处。
  早在一月前,曹彬就得知:辽国的一些皇室成员,包括辽国宰相耶律沙的一个弟弟,全开到恒山和五台山的东侧进行狩猎。那时,曹彬就想出奇兵偷袭那些狩猎者了,但因为此事非同小可,他一时没敢妄动。
  但现在不同了,赵匡胤的旨令下来了。曹彬的计划就是:派出一支精兵,翻过太行山,将那些狩猎的辽国皇室成员全部活捉。如果计划成功,那辽国就极有可能从北汉撤军、同宋朝议和。潘美对曹彬言道:“潘某以为,曹大人此计最紧要处在于:只能将那些狩猎者活捉,不能使其受到伤害,更不能杀死他们,否则,宋辽就只有全面开战了!”
  “所以呀,”曹彬言道,“我准备亲自带兵前往。”
  潘美没有和曹彬争,因为镇守大本营的任务也不轻松。如果曹彬一举成功,辽国是不是马上就主动撤军议和?如果不是,太原以南的十数万辽军和北汉军就会大举南下或东进侵犯宋境,而潘美镇守大本营的主要任务,就是做好迎击敌人大举进攻的一切准备,至少,当敌人大举入侵的时候,潘美能有效地将敌人进攻的势头遏制住,否则,即便曹彬顺利成功,意义也不大。
  于是,在一天夜里,曹彬率五千宋军精锐离开大本营悄悄地北上。临行前,潘美紧紧地握着曹彬的手道:“曹大人,你想过没有?如果此举不能达到目的,反而恶化了目前的形势,我等就犯了死罪啊!”
  曹彬言道:“曹某说过,此计乃曹某所出,曹某又是军中主将,一切不良后果,都由曹某一人承担责任,决不会连累潘大人等!”
  潘美脸庞一热:“曹大人误会了!潘某岂是那种推卸责任之人?如果真的犯了什么罪过,潘某决不会只让曹大人一人承担!潘某的意思是,曹大人此去至关紧要,但愿不要出任何差错才是啊!还有,无论成功与否,曹大人都要平安归来!”
  “多谢潘大人关照!”曹彬言道,“潘大人在此,也当好自为之啊!”
  在此之前,曾有宋将建议将奇袭之计先行禀告皇上定夺,曹彬否决了。此地距汴梁千里之遥,一来一回要耗去很多时间,时间拖长了,那些狩猎者恐怕早就离开了。所以曹彬和潘美等人商定:一边实施奇袭之计一边向皇上报告,不可坐失战机。
  曹彬北上之路是非常艰辛的。一路上跋山涉水不说,还常常要昼伏夜行。如果白天赶路,就专找荒无人烟的地方走。亏得请的几个向导很得力,不然,就算曹彬及五千宋军吃再多的苦,恐也很难顺利地到达目的地。
  数天数夜之后,曹彬及宋军终于翻过了太行山。曹彬命令部队在一个隐蔽处休息,然后自己与几个手下及一个向导乔装成北汉樵夫模样,深入到五台山中进行侦察。侦察了两三天,竟没有发觉那些狩猎者的影踪。曹彬暗惊道:难道狩猎者都已经离开了?
  曹彬不甘心,准备越过五台山向恒山一带侦察。就在这当口,曹彬等人得知:辽国的那些皇室成员正在五台山以东一百多里处的太白山上狩猎。
  曹彬立即命令一个手下回去引部队向东开进,自己依然在滹沱河上游一带进行侦察。情况全部摸清楚之后,曹彬就与五千宋军会合了。会合之后,他立即做了军事部署:命一部将率一千人沿唐河岸边行进,任务是防止那些狩猎者渡河逃遁;命一部将率二千人直扑太白山,任务是击溃那些护卫的辽军、活捉狩猎者;自己亲率剩下的二千人抢占平型关,狙击西边的那支北汉军。
  任务下达之后,曹彬再次对部将强调道:“尔等只可杀死那些顽抗的辽军,绝不可伤害一个狩猎者!”
  结果是,曹彬的部将们都很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护卫狩猎者的千余辽军大半被杀、小半被俘,三十多名狩猎者全被宋军活捉,只有辽国宰相耶律沙的弟弟在企图逃跑时摔伤了一只胳膊,但无大碍。
  然而,曹彬亲率的一路宋军却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战斗。抢占平型关的战斗还算顺利,关上的数百名辽军在曹彬的突然袭击下顷刻溃败,可等曹彬占了平型关之后,战斗就变得激烈起来了。西边的数千北汉军情知太白山一带情况不妙,所以就拼命地向平型关发动进攻。曹彬虽占有地形之利,但人数较少,且北汉军也着实英勇,所以曹彬一时很是吃紧。更让曹彬感到吃紧的是,不知何时,平型关西边又冒出来一支三四千人的辽军。在北汉军和辽军的联合攻击下,曹彬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守住平型关了。
  好在围捕那些狩猎者的战斗很顺利,平型关还没有失守呢,那些已经成了宋军俘虏的狩猎者就被押到了曹彬的面前。这回曹彬有恃无恐了,他派一个辽军俘虏去告之西边的辽军和北汉军:如果你们再不停止进攻,那被俘的那些狩猎者的性命就得不到保障。这下子,辽军不敢再向宋军发动进攻了。辽军如此,北汉军也只能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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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彬下令:撤离平型关,返回大本营。
  返回大本营的情形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当初北上偷袭的时候,曹彬和宋军专拣不好走的路走,且多昼伏夜行。返回的时候,哪条路好走就走哪条路,曹彬和宋军还大明大亮地日夜兼程。虽然,有不少辽军和北汉军一直尾随着曹彬,却不敢轻举妄动。
  曹彬安然地返回了大本营、与潘美等宋将会了面。恰好,赵匡胤的一道圣旨传到。赵匡胤就像已经知道曹彬完成了任务似的,命令曹彬将所有俘虏东移,严防辽军和北汉军也搞偷袭。赵匡胤还强调了二点:“一、做好大战的准备;二、绝不可伤害辽国皇室成员。
  潘美惊异地对曹彬言道:“皇上似乎能未卜先知……”
  曹彬却吁了一口气:“但愿一切都如皇上所料……”
  事实是,宋辽之战未能大打起来。虽然北汉皇帝刘继元一个劲儿地叫嚣要大举犯宋以洗太白山之耻,但辽国却不同意。辽国不仅不同意,其宰相耶律沙还派人警告刘继元:不经辽国皇上允准,北汉不得擅自对宋朝用兵。刘继元虽然气得厉害,但终也不敢忤逆辽国意愿。
  赵匡胤的目的达到了。辽国朝廷派涿州刺史耶律昌术为全权代表赴宋商谈议和事宜。耶律昌术先赶至曹彬军中,在曹彬的陪同下,看望了那些被俘的皇室成员,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奔赴汴梁,觐见赵匡胤。
  赵匡胤自然很高兴,率赵光义等一干大臣接见了耶律昌术。耶律昌术向赵匡胤呈交了一封由辽国皇帝亲笔书写的信。信中,辽国皇帝称:如果大宋悉数释放被俘的辽国皇室成员,那大辽就立即从北汉撤军,且愿与大宋“永结同好”。
  赵匡胤问耶律昌术道:“你家皇上为何不率先撤军啊!为何要朕先自放人?”
  耶律昌术回道:“禀大宋皇上,据小臣所知,吾皇陛下在小臣南下之时,就已经下达了撤军的旨令!”
  赵匡胤会意地与赵光义相视一笑。因为耶律昌术所言不虚,早在耶律昌术入汴梁前,赵匡胤就得到报告:辽军已开始从太原城南北撤,撤军的速度也非常快。
  于是,赵匡胤就设宴款待了耶律昌术一行人,还赏赐了耶律昌术等人不少财物。接着,赵匡胤就向曹彬下令释放所有被俘人员。再接着,赵匡胤也派了几个使者随耶律昌术一道入辽。为表达议和的诚意,赵匡胤还以个人的名义向辽国皇帝赠送了大批珠宝。
  宋朝使者不仅给辽国皇帝带去了大批珠宝,还带去了赵匡胤亲拟的一封信。赵匡胤在信中主要讲了三点内容:一、大宋无意与大辽交恶,更不想夺取大辽的土地和人口;二、大宋愿与大辽世代修好、永不互犯;三、请大辽奉劝刘继元不要无端扰宋。
  没多久,宋朝使者回来了,随宋朝使者一同入汴梁的,还有耶律昌术等人。耶律昌术这番入宋,是代表辽国皇帝向赵匡胤赠送礼物表示感谢,并回赠了赵匡胤不少辽国的珍宝。就这么着,宋辽这一对多年的老冤家,终于有了和平共处的时候。虽然这种和平共处不可能如赵匡胤所说的那样“世代修好、永不互犯”,但对赵匡胤而言,北方只要有两三年的平稳时期,也就足够了。
  宋辽议和的消息传到太原后,刘继元气得咬牙切齿、恨得捶胸顿足。令刘继元更气更恨的是,辽国还派人正告于他:如果北汉再无端扰宋,辽军就南下攻打太原。但他也只能呆在太原城里长呈短叹而已。
  赵匡胤就是另一副光景了。宋辽议和之后,他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连酒量也陡然增加了许多。据说,他曾与十多个太监赌酒,结果,太监们一个个烂醉如泥,他却了无酒意,当时侍酒的宋皇后直夸他是“海量”,但同时侍酒的花蕊夫人却凑在他的耳边说他“耍赖”。不过,他“海量”也好、“耍赖”也罢,反正他是高兴。
  仅有高兴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把这种高兴化为行动。赵匡胤给曹彬、潘美等人下令:除留下相应的兵力防止刘继元狗急跳墙、孤注一掷外,其余宋兵宋将速速开回汴梁。
  赵光义笑谓赵匡胤道:“皇兄,宋辽一议和,李唐就完了!”
  赵匡胤笑得更欢:“光义,岂止是李唐?刘继元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最终征服北汉,始终是赵匡胤的人生目标。
  赵光义问赵匡胤道:“臣弟记得,皇兄过去发兵征战,似乎每次都师出有名,皇兄这次是否要找一个攻唐的借口?”
  赵匡胤反问道:“还有这个必要吗?”
  赵光义笑道:“必要自然是无必要,但臣弟以为,曹彬他们尚未回京,就是回京之后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作准备,皇兄利用这段时间与那李煜开开玩笑又有何妨?”
  “那好吧,”赵匡胤同意道,“朕就随便找个借口吧!”
  赵匡胤真的找了一个借口。什么借口?
  李煜不是主动去了“唐”的国号,对赵宋以臣自居了吗?赵匡胤就派了一个使者过江去江宁向李煜传旨:着李煜不日入汴梁朝拜大宋皇上。
  李煜接到赵匡胤的“圣旨”后,真是为难死了。他并非什么愚笨之人,他情知赵匡胤此举是在为攻打南唐找借口,但他又不敢前往汴梁。这倒不是说他是个怕死的人,他其实并不怕死,只是过于贪生。这看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但恰是矛盾的统一。他很清楚,他一旦去了汴梁,就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再也不能与小周后一起过那种“落水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语出李煜《阮郎归》一词)的生活了。失却了小周后,失却了这种侈靡的生活,那李煜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不过,李煜并没有一口回绝赵匡胤的旨令。他召集文武百官,让群臣商议。大多数臣子当然建议李煜不要相信赵匡胤的鬼话,因为道理很简单:李煜的弟弟李从善至今还被赵匡胤扣在汴梁呢,李煜如果前往,只能是自投罗网。但也有少数大臣奉劝李煜“应以国事为重”,比如掌握江宁内外军事大权的神卫统军部指挥使皇甫继勋就明白无误地请李煜对赵匡胤的旨令“慎虑”、“三思”。
  皇甫继勋等人为何想送李煜往入虎口?原因是,他们已被赵宋的积威所慑,已经滋生了降宋的念头。这一点,后文还将涉及。
  李煜虽然召集群臣商议,但最终仍未明确拿定主意。他又转入后宫询问小周后。小周后言道:“这等国家大事,臣妾如何敢作决定?”
  李煜却道:“你说朕去汴梁,朕就去;你说朕不该去,朕就不去。朕听你的!”
  与李煜情深意笃的小周后自然不愿看着李煜别她而去。李煜又问:“如果朕不去汴梁,赵匡胤恐将借口发兵过江,为之奈何?”
  小周后反问道:“皇上不是有数十万兵马吗?”
  李煜哑然。南唐百姓众多,军队数量也较庞大。江宁一带有南唐军队十余万,江西北部的南唐军更是多达二十万众。其他地方的南唐军数量也颇为可观。然而,李煜似乎只知道与小周后一起饮酒赋诗,并不知道他的国家究竟有多少军队,更不知道哪些人才可以领兵打仗。他后来知道那林仁肇确是一位颇富军事才能的将领,也知道了林仁肇并无背叛李唐之心,但是,林仁肇毕竟被他毒死了。而且,他还不知道的是,自林仁肇死后,本来就没什么战斗力可言的南唐军就更加涣散了。
  李煜虽然不知道国内很多事情,但却知道小周后是真心不愿让他去汴梁冒险的。于是,李煜终于拿定了主意,对宋朝使者谎称自己身体有病,不能前往汴梁朝拜。李煜还借宋朝使者的口请赵匡胤“恕罪”。
  宋朝使者回到汴梁后,赵匡胤召来赵光义言道:“光义,朕有伐唐的借口了!朕就办李煜一个倔强不朝的罪名!”
  “倔强不朝”四字,罪名好像也不算轻了。恰曹彬、潘美等宋将风尘仆仆地至京,赵匡胤就迫不及待地宣布:曹彬为主帅,潘美为监军,统兵十万伐唐。
  李煜慌了,当着朝臣的面惶惶惑惑地道:“赵匡胤真的发兵攻朕了……”
  南唐有个翰林学士叫徐铉,素以能言善辩著称,见李煜恐慌如此,便主动要求出使汴梁以说服赵匡胤罢兵。李煜喜出望外,执着徐铉的手言道:“朕的未来,就全靠你此行的结果了!”
  徐铉也的确能说会道,见了赵匡胤,他一口气足足说了有半个时辰,最后言道:“小臣以为,江南国主李煜无罪,大宋皇上说他倔强不朝,似乎过于牵强。更何况,江南国主待皇上直如儿子孝敬父亲一样,皇上为何还要发兵攻打他呢?”
  赵匡胤说:“既然你说朕与李煜形同父子,那李煜就不该与朕分家!”
  徐铉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江宁向李煜交差了。不过,徐铉也并非一无所获。与他同时踏进江宁城的,还有赵匡胤的大臣卢多逊。卢多逊入江宁何干?是奉赵匡胤之命来向李煜索要江南各州地图的。很显然,赵匡胤已经把南唐的土地看作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李煜呢?不仅满足了卢多逊的要求,还谦卑地请卢多逊回宋后代他向赵匡胤求封。求什么封?李煜请求赵匡胤封他一个爵号,将他正式列为大宋的一个臣子。
  李煜如此卑躬屈膝,是基于他一种天真而幼稚的幻想:他以为,如果他在名义上成了大宋的一个臣子,那赵匡胤就不会再发兵攻打他了,他也就依然可以和小周后一起过花天酒地的生活了。
  没料想,李煜的这种行为,激怒了一个南唐大臣。这大臣叫潘佑。他愤而上书,指责李煜如此向赵宋妥协是丧失国格人格之举,并奉劝李煜抖擞精神、励精图治、抗击赵宋。
  潘佑的上书不可谓不激烈,但李煜佯装不知。潘佑不罢休,数天之内,一连上书七八次,指责李煜。李煜被激怒了,就把潘佑叫到宫中,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既然想死,为何现在还不死?”
  潘佑冷笑一声,瞄准一根宫柱,一头撞了过去,当即毙命。李煜吩咐左右道:“快把这里收拾收拾,千万不要让皇后知道!”
  小周后的确不知道潘佑之死的事,但远在汴梁的赵匡胤和赵光义却得知了。赵匡胤感慨道:“那潘佑也堪称一位忠臣了!”
  赵光义言道:“潘佑说李煜懦弱无能,其实李煜也有残忍冷酷的一面啊!”
  赵匡胤摇头道:“像李煜这样的人,焉能做一国之君?”
  赵光义笑道:“既然如此,皇兄还等待什么?”
  赵匡胤没再等待。
  这一年(开宝七年)九月的一天,赵匡胤正式设宴为曹彬、潘美等人饯行。有意思的是,赵匡胤攻打南唐的借口依然是“李煜倔强不朝”。
  饯行宴会上,有两件小事值得一提。一件小事发生在宴会刚开始的时候。赵匡胤还没怎么喝酒,他摸出一把尚方宝剑来交到了曹彬的手中,且神色凝重地道:“此次伐唐,切不可滥加杀戮,也不可大肆掳掠,有不听尔命者,潘美以下皆可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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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美以下”是包括潘美在内的。潘美是此次攻打南唐的监军,地位仅在曹彬之下。赵匡胤当着潘美的面如此说话,似乎也过于严肃了。所以,听了赵匡胤的话后,潘美端杯的手都在颤抖。潘美都这般了,其他宋将就更不用说了。
  另一件小事发生在宴会即将结束的当口。那时赵匡胤已经喝多了,还不是一般的多,面红耳赤不说,连双眼都有些难以睁开了。赵匡胤就是这副模样拉着曹彬的手道:“爱卿啊,
  你乃大宋良将,朕现在与你说话,你可要记住了:待你平定李唐归来,朕就封你为宰相!”
  赵匡胤这么一说不大要紧,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赵光义在内,都大吃一惊。尤其是代理宰相职位的薛居正和吕余庆二人,更是目瞪口呆:皇上此言是何意?是准备在朝中设三个相位还是另有他意?更何况,宰相一职,一般不由武将担当,皇上又为何要这么说?
  赵光义疑心赵匡胤说酒话,于是就故意凑到赵匡胤的身边轻声言道:“皇上,你刚才……没说什么吧?”
  谁知,赵匡胤却大声言道:“晋王,你以为朕喝多了?朕没喝多!朕刚才是对曹彬说,只要他降服了李唐,朕就让他做宰相!朕难道喝多了吗?”
  赵光义只好闭了口。其他的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向曹彬表示祝贺。曹彬似乎很清醒,竭力堆上笑容言道:“皇上是在鼓励微臣呢……”
  既然有皇上的鼓励,那曹彬自然就更加地卖力了。皇上的饯行宴会刚一结束,曹彬就带着副将曹翰领数十人骑离开汴梁,星夜兼程地赶往湖北江陵。与此同时,监军潘美率一路宋军出京向东南方向开去。
  赵匡胤此次攻打南唐是水陆并举的。潘美率五万步兵径直开往江宁方向,曹彬从江陵率五万水军顺江而下一路打向江宁。相比之下,潘美比较轻松,因为在过江之前,他并无战事,而曹彬就不同了,曹彬的水军只要驶入江西地界之后,就随时可能爆发战斗。曹彬与潘美约定:待他的水军打到江宁东南的江面上,然后接潘美的步军过江,一起围攻江宁。
  早在宋辽议和之前,赵匡胤就在湖北的江陵建造了上千艘战船。那么多的战船齐刷刷地停在江面上,煞是壮观。
  从汴梁到江陵,何啻千里之遥。而曹彬和曹翰等人在半月之内就跑完了全程。跑到江陵一看,五万宋军水师早已整装待发,就等着曹彬的一声号令了。
  曹彬一声号令,数百艘大战船载着五万宋军顺流而下。竟有许多百姓站在江岸上为曹彬及宋军送行。曹彬感慨地对副将曹翰等人言道:“正义之师,何往而不胜?”
  从湖北江陵到江西九江,这一段的长江是比较曲折的。好在是顺流,宋军的船队速度也不慢。十数天之后,船队驶入江西地界,再有一天的水路,就可抵达九江了。从九江再向东行数十里,乃湖口。湖口是鄱阳湖进入长江的通道。
  曹彬令曹翰为先锋率十余只小战船先行侦察,自己率大队随后。曹彬对曹翰言道:“这一带唐军甚多,水军尤多,你千万要小心!”
  曹翰的确很小心。他小心翼翼地驶到九江一带侦察,又前行至湖口打探,还亲率几只战船深入鄱阳湖游弋。末了,他回报曹彬:南唐南都留守朱令贇的千余艘战船及十几万水军全泊驻在鄱阳湖的南端,根本不知道宋朝水军已经到来。
  曹彬闻言不禁长叹了一声。曹翰问道:“大人何故叹息?”
  曹彬回道:“若不是皇上令我首攻江宁,我真想开进鄱阳湖将朱令贇一举击溃!”
  五万宋军便要将十几万南唐军一举击溃,足可见曹彬的雄心大略。曹翰言道:“大人,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朱令贇毫无防备,正是击而败之的好时机。大人即使率军入湖作战,又有何妨?”
  曹彬摇头道:“非也!我等的任务,不单是作战,还要及时地接应潘大人所部过江。没有我等船只,潘大人岂不只能望江兴叹?”
  曹翰道:“只是便宜那朱令贇了。”
  曹彬笑道:“朱令贇跑不了的!待我等围攻江宁后,李煜必然会命令朱令贇前往支援。到那时,朱令贇又会如何?”
  曹翰一乐:“到那时,朱令贇最好的下场,就是逃之夭夭了!”
  在曹彬和曹翰的笑声中,宋军数百艘战船浩浩荡荡地通过了湖口。至湖口,长江开始向东北流去,流不多远,就流入安徽地界了。当时安徽的东南部,尚属于南唐地盘。
  曹彬告诫曹翰等手下道:“从此以往,江南岸边多李唐城池,尔等务必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
  说话间,宋军船队就驶近了池州。前行的曹翰回报:池州城内驻有万余南唐军。
  曹彬吩咐曹翰道:“你率一万人上岸先行至池州城外,待我战船赶到,唐军惊慌之时,你即发兵攻城!”
  池州即今天安徽的池州。曹翰领一万人步行率先伏在了池州的城外。没多久,曹彬率船队驶到了池州的江面上。果然,池州城内的南唐军见江面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宋军,大为惊恐。就在这当口,曹翰开始催兵攻城。水里有宋军,岸上也有宋军,城内的南唐军就只想着逃跑了。这样一来,曹翰也没怎么攻城,就踏进了池州。
  把池州的粮食物资搬上船之后,曹彬就又率船队出发了。从池州向东北行一百多里水路,有一座江城,乃南唐重镇铜陵(今安徽铜陵)。铜陵不仅有二万余南唐步军,还有万余水军,守将叫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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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正消息较灵通,得知池州失陷后,他把三万多水步军一起集中到了一百多艘战船上,并将战船在江面上一字儿排开,排了好几层。很显然,胡正想挡住宋军的去路。
  曹彬对曹翰言道:“你带二万人上岸先把铜陵城占了,然后就在城内放火。注意:火放得越大越好,但不要烧毁什么房屋,更不能烧死百姓!”
  曹翰点头道:“末将明白!如果末将烧死许多无辜,大人的那把尚方宝剑就要拿我开荤了!”
  曹彬叮咛道:“你放火之后,如果唐军上岸救城,你就把他们坚决堵住!”
  曹翰得令而去。曹彬吩咐船队道:“加快速度,一直向前!”
  曹翰率二万人开进铜陵城之后,马上紧闭城门,把未走脱的百姓全集中到一起,然后就命令手下在城内的空地上堆柴放火。一时间,铜陵城内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就是站在江北岸,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江面上的南唐官兵自然看到了铜陵城上空的烟火。这些南唐官兵,大半家人都在城内,所以,城内烟火一起,许多官兵便向胡正请求上岸救城。胡正不敢答应,因为曹彬的船队正向他开来。那些南唐官兵不顾了,擅自开船向南岸靠拢。胡正喊破了嗓子,还砍死了几个手下,也不顶用。至少有一万多南唐军上了岸,可这些南唐军刚上岸不久,就遭到了曹翰的迎头痛击。
  这样,铜陵之战就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江面上,另一部分在江岸上。江岸上的战斗率先结束。待曹翰等人驾着夺来的船只驶向曹彬时,江面上的战斗也结束了。那胡正跳入江水中,生死不明。铜陵战后,曹彬就几无阻挡地直向东北开去。船队行进的速度已经够快的了,可曹彬还是一个劲地催促。曹彬对手下言道:“潘大人许是在江边等得急了……”
  就在这当口,潘美的几个手下从江北赶来向曹彬报告,说是潘美已于数日前从采石矶(今安徽马鞍山附近)过了江,现正向江宁开进。
  曹彬笑谓曹翰道:“潘大人果然等得急了!”
  潘美没有船只,如何率五万宋军过的江?这过江的功劳,潘美已经记在了一个叫樊若水的人身上。
  樊若水是南唐国的一个考进士而落榜的书生。落榜后,空有报国志向的樊若水就常常驾小舟在长江里钓鱼、捕鱼以消遣。有时,他还登上长江北岸闲逛。巧的是,他那天在北岸闲逛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潘美。
  潘美到长江岸边自然是在寻找过江的法子。他领五万宋军步兵几乎是一溜小跑地从汴梁赶到了长江北岸。因为行进的速度太快了,抵达长江北岸之后,一时打探不到曹彬的消息。潘美不想被动地等候着曹彬的船队到来。
  潘美不想干等,他想立即渡过江去。可是,勉勉强强地弄到了几只小船,又何时才能把五万大军渡完?若是让南唐军队发现了,还凭添麻烦。就在潘美紧锁眉头之际,那落榜书生樊若水出现了。樊若水已经对南唐失去了信心。他含蓄地告诉潘美,他有办法将宋军送过长江。潘美当即许诺道:“只要你所言不虚,我定在大宋皇上面前举荐你!”
  樊若水得到允诺后,忙着划一只小舟借捕鱼为掩护进行打探。打探什么?打探哪段江水最浅、最窄、最适合架设浮桥。打探来打探去,采石矶一带的江水最为理想。
  原来,樊若水虽是一介书生,却精于架桥之术,尤其擅长架设浮桥。他精确地测量了采石矶一段江水的深浅和距离后,领着一些宋军官兵开到石牌口(今安徽怀宁),借助一些小船,建造了一座浮桥。然后,他将这座浮桥乘着夜色漂至采石矶一带。刚好:浮桥的一端顶着北岸,另一头抵着南岸,尺寸拿捏得几乎不差分毫。潘美高兴地对樊若水言道:“你的确是个人才啊!”
  樊若水堆上笑容道:“小生今后全靠潘大人栽培了!”
  潘美不再和樊若水客套,大手一挥,五万宋军就一路接着一路地踏着浮桥过了江。当然,潘美没忘了派人沿江去和曹彬联络。从采石矶过了江,向东北行二百来里,便是南唐都城江宁。一手下问潘美道:“我们是否等待曹大人?”
  潘美回道:“既然过了江,那就当直扑江宁!”
  五万宋军在潘美的统领下径向江宁方向开去。前番攻打南汉,潘美是主将,自然要沉稳持重、全盘考虑,不能想着自己出风头。这番不同了,宋军主将是曹彬,他潘美没有理由不充分地展现自己的军事才能。更何况,曹彬一路打来,他潘美在过江前还没捞着仗打呢。
  当然,潘美毕竟是个沉着的将领。当得知有二万多南唐军向宋军开来时,他嘱咐部将道:“领军后撤,打唐军一个埋伏!”
  向潘美开去的南唐军是从秣陵关来的。秣陵关在江宁以南六十多里处,距那条著名的秦淮河不远。驻守秣陵关的南唐将领是郑彦华和林真。闻听宋军已经过了长江,郑彦华和林真也没向江宁报告就急急地领兵开往江边。他们的想法是,待把过江的宋军截住再向江宁报告也不迟。
  潘美对手下言道:“郑彦华和林真只带二万多人就想把我等堵住,这说明他们根本不知情,同时也说明他们胆大。对付这样的人,得玩点小技巧。”
  在采石矶以北三十多里处有一个大湖,叫慈湖。慈湖以西不远就是长江。潘美派一部将率万余宋军主动迎击郑彦华和林真,然后佯装不敌,向慈湖一带退却。郑彦华和林真当然穷追不舍。待二万多南唐军全部钻入慈湖和长江之间时,潘美开始“关门打狗”了:南唐军的北面有二万多宋军,南面也有二万多宋军,而西面是长江,东面则是慈湖。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如果,郑彦华和林真率所有军队只朝南或只朝北冲,那兴许还会冲出一条大道来,但郑彦华和林真没有这么做。他们一人率万余军队分别向南、向北冲。这样冲的结果,南北两端的宋军越压越紧,最终,两端的宋军会合了。而南唐军呢?大半战死,小半落入江中或湖中淹死,只有少数人侥幸逃脱,这其中包括郑彦华和林真。有人告诉潘美,郑彦华和林真是游过慈湖逃走的,潘美当时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
  宋军乘胜占领了秣陵关后,潘美得到情报:曹彬的水军也已经通过了采石矶。曹彬命令潘美:沿秦淮河向江宁攻击。
  潘美由南向北打,曹彬由西向东攻。两路宋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步步地向江宁逼近。
  按常理,宋军都快打到江宁城下了,那李煜不可能不知晓。而事实是,当两路宋军径向江宁逼近的时候,李煜全然不知。他一如既往地与小周后一起在宫内饮酒赋诗、鸣琴填词。
  直到有一天清晨,李煜灵感勃发,携小周后登上江宁城楼远眺觅诗,这才发觉情况有异:江面上陈列着数百艘大战船,船上分明飘扬着大“宋”旗帜。又接报告,说江宁南郊也发现赵宋战旗。李煜终于明白了:赵匡胤的军队已经打到他的家门口了。
  李煜勃然大怒。他怒的是:宋军都兵临城下了,他这个“江南国主”为何毫不知晓?略略一查,事情清楚了:早就有人入江宁准备向朝廷报告宋军入侵的事,可这消息却全被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封锁了。有心降宋的皇甫继勋不仅封锁了宋军入侵的消息,还将得知这一消息的人大半处死。
  李煜当即传旨:将皇甫继勋就地正法。可怜的皇甫继勋,虽有降宋之心,却并无什么具体的准备。得知李煜要处死他,他仓皇逃出江宁,可没逃多远,就被捉住杀死。
  杀死皇甫继勋之后,李煜应该做什么?他应该从别处召兵来保卫江宁。但李煜没有这么做。而是派徐铉到汴京开封,企图劝说赵匡胤罢兵言和。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江南无罪,但李煜有罪!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好一个“岂容他人酣睡”!说白了,就是赵匡胤做了皇帝之后,别人就只能俯首称臣,还要看赵匡胤的眼色行事。李煜想在江南惟我独尊,就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徐铉知道再多说也无用,便又颇费周折地回到了江宁。一直到这个时候,李煜才似乎真正明白过来:不与宋军开战是不行的了!
  当潘美的宋军涉过秦淮河、攻破江宁外城时,李煜曾派人前往江西,着南都留守朱令贇速来救驾。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宋军面前,朱令贇的南唐军竟然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朱令贇是于开宝八年(公元975年)秋率军离开洪州前往江宁的。若论军队规模,朱令贇确有引以自豪之处:大小战船一千多艘,官兵整整十五万众。然而,这十五万南唐军,却被曹彬的数万宋军杀得七零八落。
  说起来,朱令贇落败,南唐军士气低落、战斗力低下固然是主要原因,但其中似乎也不乏“天意”的因素。他庞大的船队抵达江宁西南江面时,正是半夜。他发现,曹彬的船队就横亘在前面不远处。
  如果,朱令贇等天亮后再向曹彬的船队发动进攻,或者,朱令贇直接催动大军扑向曹彬的船队,那么,那“天意”也许就不会出现了。可是,朱令贇没有这么做。他与许多部下一样,从心眼里惧怕宋军,不敢与宋军直接交手。这倒也罢了,他却还又想趁着夜色去偷袭宋军。他惨败的命运便这么决定了。
  朱令贇接受了一个部下的建议:用火攻的方法去偷袭宋军船队。可“天意”就在这当口出现了。当时明明刮的是西南风,可当南唐官兵点燃了小船上的干柴之后,风向突然变了,变成了东北风,而且风力还特别强。风力变了,火势也就朝反方向蔓延。小船上的南唐官兵大半来不及跳水就被大火活活烧死了。更要命的是,那几十只小船在大风的吹刮下一起向着朱令贇的船队滑去。那可不是什么几十只小船啊,那是几十堆正熊熊燃烧的大火。朱令贇的千余艘战船挤得那么紧,怎么也躲不开,被几十团大火烧个正着。
  上千艘战船被大火燃着了该是一副什么景象?而十几万人一齐从着火的大船上往长江里跳又会是一种什么光景?站在江岸上的曹彬都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说来也巧,曹彬本也想用火攻的方法来对付朱令贇的。他只留曹翰率少数宋军呆在船上,自己带大部宋军摸上了岸。曹彬的想法是:置宋军战船于不顾,只要水攻敌船得手,就能彻底打败朱令贇。
  这下好了,曹彬用不着费事烦神了,南唐军被自己的大火烧得焦头烂额。对当时的曹彬而言,世上恐没有再比江里的大火更让他兴奋和高兴的事了。十几万南唐官兵虽然都奋力往江里跳,但战船太多,到处都是阻碍,而且江水也太深,如果是从江中间一带跳入江里的人,大半是游不到岸边的。所以,十几万南唐军,被大火烧死者、被江水淹死者,实在难以计数。
  没有被烧死、淹死的南唐官兵,要么游到了长江北岸,要么就爬上了长江南岸。游到长江北岸者,大多拣得了一条性命,因为北岸没有宋军,虽然后来曹翰领兵赶到,但已经迟了,上岸的南唐军多已经落荒而逃了。而爬到长江南岸的南唐官兵就没那么幸运了,曹彬率军正在那等着呢,先爬上岸的南唐军大都被宋军杀死,后爬上岸的南唐军还不错,多半成了宋军的俘虏。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那朱令贇属于那种既不幸运又不乏幸运的人。不幸运的是,他爬上了长江南岸。幸运的是,他是最后一批爬上岸的人。当时,他正在江岸上惊慌失措地爬着呢,一个人走到了他的跟前,踢了他一脚问道:“你是何人?”
  朱令贇倒也诚实,报出了自己的姓名,还反问那人道:“你是何人?”
  那人回答:“我是曹彬!”
  这场颇富戏剧性的战斗便以朱令贇成了曹彬的俘虏而宣告结束。巧合的是,当朱令贇从江边直起身的时候,天刚好亮了。
  朱令贇惨败之后,李煜和江宁就再也没有什么援兵了。虽然当时江宁以东的一片地盘尚属南唐所有,也驻扎着一些南唐军队,只不过这些南唐军队已经无力西援江宁了:占据苏杭一带的钱鏐已率兵北上攻占了常州,正在太湖以北、长江以南之间扫荡。需要说明的是:钱鏐率军从东边攻打南唐,是奉了赵匡胤的旨令。
  李煜既无援军,曹彬和潘美就放心大胆地率军将江宁团团地包围了起来。只要攻克了江宁城,南唐国就算是正式灭亡了。
  曹彬和潘美原先估计:顶多一个月,宋军便可打进江宁。江宁城内已无多少南唐军,南唐军几无斗志,焉能久守城池?而城外的宋军求胜心切、士气正旺,即便江宁是铜墙铁壁构成,宋军也能踏而破之。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一连数月,曹彬和潘美也未能踏进江宁。直到这一年(开宝八年)十一月的下旬,宋军才终于攻破城池。宋军不可谓不英勇,曹彬不可谓不善战,而江宁城内也确无多少南唐军,那李煜还根本不问守城之事,宋军又为何久攻才得手?是南唐军中出了什么优秀的将领?不是。是宋军在攻城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是。原因是,江宁虽不是铜墙铁壁构成,但城防也的确太过坚固。坚固到什么程度?用“一夫守城,万夫莫开”来形容,实不为过。
  李煜虽然一直在担心赵宋来攻,却又疏于防范。最起码的,江宁城内应该储备必要的粮食。但事实是,当曹彬、潘美的宋军将江宁团团围住的时候,城内就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在宋军围困江宁的日子里,城内“斗米万钱”,而即使有万钱在手,却又难买到斗米,所以当时的江宁城内又“死者相枕”。宋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得以攻破城池的。如果城内有充足的粮食,李煜也能花点心思放在守城上,那么,宋军何时才能攻破江宁牢固的城防,恐就很难说了。
  开宝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曹彬、潘美昂首挺胸地跨进了江宁城。曹彬令潘美立即着手维护城内的秩序,自己则直奔南唐皇宫。
  曹彬率人开进南唐皇宫时,那李煜正在宫中与小周后一起饮酒填词。填的是一曲《临江仙》。可惜的是,因曹彬来得太快,李煜只填了第一句:“樱桃落尽春归去……”
  曹彬当即派一千亲兵专门守护李煜和小周后。李煜的重要性自不必说,而那小周后也实在太美貌了。曹彬有幸见过花蕊夫人,在曹彬看来,小周后虽不敢说一定比花蕊夫人美貌,但至少不会比花蕊夫人逊色。这样的女人如果不重兵看护,那什么事情不会发生?
  至此,南唐国灭。南唐十九州、一百零八县土地和六十五万五千多户百姓尽归赵匡胤所有。
  南唐既灭,赵匡胤就基本上统一了南方。虽然当时南方尚有两个独立的政权——占据苏杭一带的钱鏐和占据福建漳泉一带的陈洪进,但这两个政权也只是在形式上独立而已:钱鏐和陈洪进早就对赵宋表示臣服了。赵匡胤若想夺取钱鏐和陈洪进的土地,可谓易如反掌。
  最可怜的当然还是李煜。当他在宋军重重护卫下乘船渡江、回首江宁时,曾含泪赋诗一首。诗云:“江南江北旧家乡,二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阙今冷落,江宁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该诗真切地道出了李煜在被解往汴梁时的凄苦心境。实际上,李煜也一直未能忘怀他被迫离开南唐皇宫、离开江宁的情景。后来他曾填过一首《破阵子》,词云:“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单说最后三句词,便是李煜对当初被迫离开江宁时的痛苦的回忆。是啊,江宁城内、南唐宫中值得李煜回忆的东西太多了。就说一个叫窅娘的“宫娥”吧,体态轻盈得让李煜心醉。李煜就命人造了一个六尺高的金莲花,叫窅娘在金莲花上起舞。窅娘为讨李煜欢心,别出心裁地用丝帛将一双脚缠成新月状。南唐有一个人叫唐镐的,曾写下“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的诗句来盛赞窅娘缠足及金莲花上起舞之事。没料想,此诗一出,时人皆以缠足为美,许多女人开始竟相效访。毒害了中国女人达数百年之久的缠足陋习便是由此而来。此非李煜之过乎?
  开宝九年(公元976年)正月初四的早晨,赵光义和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等一行人鱼贯出了汴梁城。原来,南唐后主李煜一家人今日将被曹彬、潘美等人押解至汴梁,赵光义和赵德昭是奉赵匡胤之命出城迎接的。
  殊不知,赵光义主动要求出城,是有其特定目的的。不然,即便是赵匡胤点名要他去迎接李煜,他恐怕都要找借口推托。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赵光义出城究竟有何目的?很简单:他要把那小周后率先弄到手。他虽然从未见过小周后的面,但早已闻知她有惊人的美貌。如果不在赵匡胤见到小周后之前即把她弄走,恐怕小周后定要成为又一位大宋皇妃了。那花蕊夫人成了大宋皇妃之后,赵光义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呢。
  赵光义和赵德昭出城后不久,那曹彬和潘美等人就押着李煜一家走过来了。赵德昭忙着
  上前与曹彬和潘美等人打招呼,赵光义以大宋晋王的身份并代表大宋皇上对李煜的到来表示“欢迎”。再看李煜,似乎从江宁一直哭到汴梁,脸上的泪痕好像还没有干呢。
  赵光义对李煜的泪痕自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小周后。待弄清了小周后所在何处后,赵光义开始行动了。晋王府的几个仆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小周后连人带车地“偷走”了。也真的是“偷走”,除曹彬外,几乎无人发觉。曹彬虽然发觉了,一时也没明说。待进了汴梁城之后,曹彬才凑到赵光义的耳边问道:“王爷,皇上如果问起,微臣应该怎么说?”
  赵光义回道:“皇上如果问起,你就实说,皇上如果不问,你就不说!”
  曹彬心里话:像小周后这样的美女,皇上如何会不问?正想着呢,赵光义又低低地问道:“曹大人,依你的眼光,小周后相貌究竟如何?”
  曹彬脱口而出道:“微臣拙见:她的美貌,李唐无二,大宋有双!”
  “有双”一语,当指的是那花蕊夫人了。赵光义“嘿嘿”一笑道:“曹大人乃大宋公认的良将,打仗不会错,看人也定不会错!”
  说话间,就到了李煜献降之地。只见赵匡胤,黄袍加身,高高地端坐在明德楼之上,脸上荡漾着浓浓的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得意。再看李煜,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白衣,头上还扣了一顶纱帽,一动不动地跪在明德楼下。
  赵匡胤让李煜跪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然后才唤“李煜平身”。李煜却不动身。赵匡胤笑道:“李煜,朕又不杀你,你何故不起啊?”
  李煜这才爬起。不知是爬的速度过快,还是因为跪的时间太久,李煜在爬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惹得赵匡胤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倏地,赵匡胤敛了笑,因为他分明看见,李煜的两个眼角赫然挂着几滴清泪。于是赵匡胤就沉声喝问道:“李煜,你何故落泪?是对此番下跪心有不甘还是情有不愿?”
  李煜慌忙伏地磕头,言道:“罪臣对皇上下跪心甘情愿……只是罪臣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而皇上适才宽大仁厚,有赦臣之意,罪臣一时感激,故而情不自禁潸然落泪……”
  李煜所言可是实话?赵匡胤不管,立即大笑言道:“好!李煜,你这样说话,朕很高兴!你放心,朕说过不杀你,就决不会杀你,朕不仅不杀你,还要封你在大宋为臣!”
  赵匡胤真的当即对李煜进行了加封:授李煜为检校太尉兼右千牛卫上将军。这虽都是虚衔,但也大出李煜事先所料。李煜本以为,到了汴梁之后,即使赵匡胤不杀他,也会将他打入囚牢。看来,他李煜是想错了。
  这么想,李煜还真的对赵匡胤生起了些许感激之情。感激之下,他便要对赵匡胤叩头谢恩。就在这时,只听赵匡胤又大声言道:“李煜,朕召你来京,你倔强不朝,朕派兵过江,你又据江宁抗拒,你既有如此表现,朕就再封你一个违命侯吧!”
  “违命侯”显然带有很强的侮辱性。但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李煜还是伏下身体,向大宋真龙天子谢恩。
  看到李煜如此谦卑地匍匐在自己的脚下,赵匡胤当然无比地兴奋。就在李煜归降的当天晚上,赵匡胤吩咐内侍王继恩从李煜的宠姬中挑选出几个来送到他的寝殿里去。南唐宫中的许多女人,包括李煜的一些嫔妃,都随着李煜的归降而成了大宋的宫娥。
  令赵匡胤没有想到的是,王继恩安排好了一切后来向他回报时,说起了一件事,使赵匡胤一时颇有感慨。王继恩说的什么事?王继恩说,那些刚刚入大宋宫中的南唐女人,晚上居然都不点灯,因为在南唐宫中时,她们全以夜明珠照亮。
  赵匡胤感慨万千地对王继恩言道:“李煜奢侈如此,又焉能不亡国?看来,人的欲望,真是无穷无尽啊!”
  不过感慨归感慨,赵匡胤还是兴致勃勃地走进自己的寝殿与李煜的几个宠姬共度春风。
  春风共度之后,就是第二天了。在这一天里,赵匡胤遭遇了一件令他很是尴尬的事。
  曹彬、潘美等人一举攻灭南唐,军纪严整,几乎没有发生一起宋军无端烧杀抢掠之事。曹彬等人立功如此,赵匡胤当然要设宴为之庆贺。那尴尬之事就发生在赵匡胤的庆功宴上。
  赵匡胤为曹彬等人出征饯行时赵匡胤曾执着曹彬的手言之凿凿地许诺,待曹彬平灭南唐归来,就封他为大宋的宰相。
  赵匡胤的那番许诺,当时在场的人都记忆犹新。可惜的是,独独赵匡胤淡忘了。淡忘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如果无人提起,那曹彬是断然不会向赵匡胤要求当宰相的。
  可是,在庆功宴上,偏偏有人提起了。提起的人是赵光义。在赵匡胤喝得酒酣耳热之际,赵光义笑嘻嘻地言道:“皇上,此时此刻,何不就当场宣布曹彬为相?”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赵匡胤大愕:“晋王,你……这是何意?”
  赵光义更大愕:“皇上,你……又是何意?”
  但旋即,赵光义便明白过来。赵匡胤在那次饯行宴会上所言,果然并非真心,乃是酒话。而很快,赵匡胤也依稀明白过来。说“依稀”,是因为赵匡胤并非忆起了自己何时说过要
  封曹彬为相的话,但赵光义既然提起,那他赵匡胤就肯定说过这样的话。
  赵匡胤不禁心中一紧。曹彬虽为良将,但并非能够胜任宰相一职。可皇上乃金口玉言,说过的话那是要算数的,不然岂不失信于臣?既失信于臣,皇上也就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
  再看赵匡胤,眼也红了,脸也白了,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好在赵匡胤早已喝得面如张飞,所以眼红也好、脸白也罢,别人是轻易瞧不出来的。只他急促的呼吸,多少显出一些尴尬来。
  为掩饰这种尴尬,赵匡胤冲着曹彬举起了杯:“来,曹爱卿,朕与你共饮三盏!”
  皇上之命,曹彬敢不相从?三杯酒落肚之后,赵匡胤看着曹彬言道:“爱卿啊,朕本是想现在就封你为相,可又一想,天下尚未太平,刘继元还在太原逍遥快活,辽人更是对我大宋虎视眈眈,以后还得倚仗爱卿为朕驰骋沙场,所以,朕就在想:待大宋平定了北汉之后,朕再封爱卿为相也不迟。不知爱卿意下如何啊?”
  赵匡胤所言显然是托词。虽然北汉尚未平定、辽人更是大患,但这与封曹彬为相似乎并无直接联系。试想想,曹彬即使做了大宋的宰相,岂不同样可以率军征战?
  曹彬很聪明,略一思忖之后,马上离席伏地冲着赵匡胤磕头,且言道:“皇上大恩大德,微臣没齿不忘!但微臣以为,微臣只是一介武夫,除了舞刀弄剑、冲锋陷阵之外,别无所长,更无济世经国之略,又怎堪胜任大宋宰相重职?不堪胜任事小,误国误民可就事大了,所以,微臣斗胆恭请皇上收回圣命……”
  曹彬的话音还未落呢,赵匡胤就迫不及待地言道:“曹爱卿此言,其赤诚之心足以感天动地!朕依爱卿所言,收回成命!”赵光义觉得赵匡胤“收回成命”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于是就堆上笑容、举起酒杯为赵匡胤打圆场道:“曹彬曹大人一心为国为民着想,从不计较个人名利,这种精神,又何止于感天动地?来,各位大人,就让我们为曹大人的这种精神共饮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举杯过后,赵匡胤的这种尴尬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不过,赵匡胤并未完全忘记。庆功宴会刚一结束,他就把赵光义留下问道:“光义,朕何时何地说过要封曹彬为相?”
  赵光义叹息一声道:“看来皇上那天是真的喝多了……”
  赵光义把饯行宴会上的事说了一番。赵匡胤也喟然叹道:“这是朕的不是啊!朕既然说过要封曹彬为相,现在又一言收回了成命,那曹彬岂不是会有一种上当受骗之感?”
  赵光义点头道:“臣弟以为,皇上应作一些相应的弥补才是……”
  赵匡胤亦以为然,当场草拟了一道圣旨。旨曰:曹彬一心为国征战、功劳卓著,又清廉自律、两袖清风,家境颇不殷实,特赐赏钱五十万以补曹彬家用。
  五十万钱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了。据说曹彬领到赏钱后非常高兴。他曾这般对朋友言道:“人何必要做宰相?官做得再大,也只不过多弄些钱而已!曹某有这五十万赏钱,足矣!”
  赵匡胤闻听曹彬这么说话,自然也很高兴。高兴的还有赵光义。赵光义以为,如果曹彬不主动请求“收回圣命”,那对赵匡胤而言,还真的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没曾想,难受之事也找到赵光义的头上了。对这种难受,赵光义虽不无预感,但终究是极不情愿它降临的,而且降临得还那么快。赵光义就更加地难受了。
  就在赵匡胤为曹彬等人设宴庆功的当天晚上,赵光义呆在自己的晋王府里喝着闷酒。虽然中午在宫中已经喝了不少酒,他的酒量本又不大,但他回到晋王府后,却依然还是要喝,因为他心中确实很闷。
  一眼看过去,赵光义似乎不该有什么苦闷的。只他一人喝酒,却围了十多个女人,而且那十多个女人还个个都可用“花容月貌”来形容。有替他斟酒的,有为他夹菜的,有的殷勤地帮他抚背,有的热情地往他怀里拱……一个男人幸福如此,还有什么苦闷?
  然而赵光义就是感到苦闷。因为那小周后不在他的身边。与小周后相比,身边的十多个女人即使真的是花容,花容也失色,即使真的是月貌,月貌也无光。所以,杯中所盛虽然是芳香无比的美酒,但喝到赵光义的嘴里,都似乎比黄连还苦。
  那小周后在昨天的时候不就被赵光义的手下“偷”来了吗?不错,赵光义喝闷酒的当口,那小周后就在晋王府内的一间屋子里。既如此,赵光义为何不把小周后唤来侍酒?小周后一来,赵光义不就了无苦闷了吗?
  问题是赵光义不敢直面那小周后。不是赵光义胆小,而是赵光义怕事。赵光义第一眼见到小周后的时候,就勃然生起了一种将她揽入怀中的念头,且这念头还异常地强烈,差点使他不能自已。还好,他最后终于克制住了。
  赵光义既然“偷”来了小周后,那又何必如此克制?与她尽情亲热一回,不就万事大吉了吗?他将那小周后闲置,岂不是自寻烦恼、自找苦闷?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问题还在“怕事”二字。赵光义虽然有些色胆包天地将小周后偷到了王府中,但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他至少清醒地认识到了两点:一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偷走小周后的事情,赵匡胤定会很快知道;二是小周后不是寻常的女人,如果赵匡胤知道了赶来晋王府索要,而小周后偏偏又被他赵光义抢先一步染指了,那赵匡胤心中又会怎么想?
  不要以为赵光义这么想是多虑了。实际上,赵光义对赵匡胤的看法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转
  变。这转变多源于赵普的被贬。赵普为大宋朝的创立、为大宋朝的强盛可谓是立下了不朽之功,可到头来,只因为得罪了赵匡胤,就被贬到了孟州。而若不是他赵光义从中说情,赵普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他虽然与赵普有所不同,乃赵匡胤的胞弟,但赵匡胤的胞弟不只他一人,还有赵光美,赵匡胤更有两个儿子德昭和德芳,如果,他在小周后的事情上真的得罪了赵匡胤,那么,谁又敢保证他赵光义不会成为赵普第二?成为赵普第二事小,失却了崇高的地位和莫大的特权可就事大了。
  所以,赵光义虽然如愿以偿地将小周后偷到了晋王府,却又强迫自己暂时把小周后闲置。他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给这件事情留有余地:如果赵匡胤真的前来索要,那就忍痛将小周后原封不动地交出,自己虽有偷抢之过,却也并无大过;如果时隔多日,赵匡胤没有索要之意,那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享用小周后了。不难看出,就此事而言,赵光义也的确颇费心机。
  但心机化解不了苦闷。小周后明明白白近在咫尺,几乎伸手可及,他却不敢伸手,还要担心赵匡胤前来,他就只能默默地喝着闷酒了。
  闷酒是容易醉人的,况且赵光义的酒量还不大。就在赵光义将醉未醉的当口,忽然,一声吆喝直灌他的耳底:“皇上驾到!”
  赵光义一震,忙着令身边的女人躲开。但已经迟了,赵匡胤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赵光义只好率十多个女人一起迎着赵匡胤跪下。
  赵匡胤且趋且言道:“光义,快快起身,不必多礼!”又“哈哈”大笑道:“光义,桌上有美酒,身边有美人,你的生活很有滋味啊!”
  赵光义晕晕地爬起,瞪了那些女人一眼,那些女人就顿作鸟兽散了。赵光义正待询问赵匡胤所来何事,却听赵匡胤问道:“光义,适才那些美人之中,可有那个小周后?”
  赵光义暗叫一声“不好”。赵匡胤真的索上门来了,而且来的这么快。只见赵光义,强自挤出一缕笑,讪讪言道:“皇兄都知道了?告知皇兄的可是那曹彬?”
  “什么曹彬?”赵匡胤大眼一张,“今天傍晚,那李煜派人见朕,说是小周后已被朕留在宫中一天一夜了,能否交还于他,朕大感蹊跷,就走到你这里来了!”
  赵光义一皱眉:“皇兄,你既然并不知情,为何见了臣弟就提及那个小周后?”
  赵匡胤大嘴一撇道:“光义,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像小周后这样的女人,想把她弄到手的人固然很多,但敢把她弄到手的人,除去你晋王爷还会有谁?”
  赵光义心里话:皇兄,别给我说好听话了,放眼大宋,真正敢把小周后据为己有的,只你皇兄一人啊!
  想虽这么想,但不敢直接这么说。赵光义说的是:“皇兄,臣弟不敢隐瞒,那小周后确已被臣弟于昨天上午接到府里来了。臣弟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小周后发生什么意外。不瞒皇兄,从昨日上午到现在,臣弟只见过小周后两次,绝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是吗?”赵匡胤的目光在赵光义的脸上旋转了两圈。那目光,是颇不信任的。
  赵光义赶紧道:“皇兄若不相信,可唤那小周后前来对证!”
  赵匡胤“嘿嘿”一笑道:“此事何须对证?只是朕已封那小周后为郑国夫人,并答应李煜将小周后送回他的身边,所以,光义你只能忍痛割爱、放小周后出府了!”
  赵光义不禁一怔:“皇兄,你要把小周后放回到李煜的身边?”
  “正是!”赵匡胤重重地点了点头:“对那李煜,朕岂能做个失信之人?”
  见赵光义满脸的狐疑,赵匡胤不由笑道:“光义,你以为是朕来向你索要小周后的?谬也!朕与你乃亲兄亲弟,纵然那小周后比花蕊夫人还美艳三分,但既已被你抢先得手,朕就不会厚着脸皮来向你索要的。不然,还有什么兄弟情谊可言?”
  赵匡胤既然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赵光义就只好把小周后交给赵匡胤带走。赵匡胤带走了小周后,同时也带走了赵光义那颗难受的心。
  说实话,赵光义并不相信赵匡胤所说的话。他以为,赵匡胤说要把小周后送回到李煜身边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所以,他就派了几个得力的亲信暗暗尾随,看赵匡胤究竟会把小周后带往何处。
  亲信回报:皇上确已把小周后送到了李煜的身边。赵光义油然生起一丝愧疚之情来。自己胡乱猜疑,岂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皇兄之腹?他又不禁长叹一声:皇兄,你这是何苦呢?你不希罕小周后,把她留在晋王府该有多好?李煜乃亡国之君,留他一条性命就已经很对得起他了,干嘛还要把小周后那样的人间尤物送到他的身边?
  不过,一声长叹之后,赵光义心中的那种难受多少减轻了些许。不管怎么说,赵匡胤并没有将小周后据为己有。然而,没过多久,赵光义心中又变得越发难受起来。原因是,赵匡胤虽然没有将小周后霸占在宫中,但却常常召幸小周后。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因为小周后是大宋“命妇”身份,按例是要常常入宫的,而每次入宫,都要被赵匡胤留下数日,数日之后她重回到李煜的身边,又常常痛骂李煜,李煜呢,佯装不知,低头皱眉填他的词。
  赵光义就难免对赵匡胤生起一些看法了:皇兄啊,你要是大明大亮地将小周后从我这里夺走倒也罢了,可为何嘴里说的是一套背后做的又是另一套呢?你这么做,还有你所说的那
  种兄弟情谊吗?
  赵光义真是越想越难受。如果,仅仅是他一个人窝在家里难受,似乎还没有什么,时间一长,这种难受自然就会减轻。但问题是就在赵光义极端难受的当口,晋王府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是赵普。
  赵普是一个人回汴梁的。他走进汴梁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他经过了一番乔装打扮,在夜色的掩护下,竟无人能识出他来。在城内闲逛了一阵,至夜深人静时,他才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晋王府的院门前。
  赵普叩门。府门打开,开门的人本与赵普相识,现在却不认得。赵普捏着嗓门言道:“烦请禀告晋王爷,就说他的一个老朋友求见!”
  开门人问赵普从何处来,赵普说来自洛阳。赵光义闻报后,以为是侄儿赵德昭的岳父来了。当时赵德昭的岳父为洛阳令,赵光义与这位洛阳令关系并不融洽,只是碍于他是赵匡胤的亲家,平素不便闹僵,虚与委蛇而已。所以,赵光义就吩咐开门人道:“叫他在客厅稍候,本王这就出迎!”
  当时赵光义已经上床休息了。他的大床上,自然不乏女人。他一边让女人为他穿衣一边暗自思忖道:洛阳令此时见我何干?
  待见了赵普,赵光义才且惊且喜道:“原来是赵兄啊!”又忙着问道:“赵兄何故装扮成盐商模样?”
  赵普回道:“愚兄思念王爷,偷偷回京,不敢惊动皇上,怕皇上不欢迎,所以才弄成这么一副模样!”
  “赵兄,”赵光义连忙道,“兄弟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晋王府的大门,是永远向赵兄敞开的!就算皇上真的不欢迎你回京,我赵光义也永远欢迎你来府做客!”
  一个人心里难受的时候,往往想对朋友倾诉。又何况,赵光义和赵普还不是什么一般的朋友。更何况,自赵普被贬孟州之后,这还是二人的初次相逢。故而,见了赵普,赵光义直如见了久别的亲人一般,毫不停歇地对着赵普倾诉起来。倾诉的内容,几乎无所不包:既包括曹彬“辞相”之事,也包括小周后在赵匡胤和李煜之间穿梭之事。末了,赵光义长叹一声道:“赵兄啊,自你离京之后,兄弟我真是备感孤单啊!无论遇着什么事,也没个知心人可以商谈,更无人可以为我拿出主张!赵兄,我真想把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啊!”
  赵光义对赵普倾诉的一切,其实赵普早已知晓。若不知晓,赵普就不会偷偷摸摸地到晋王府来了。他来晋王府,就是想对赵光义做一番试探。
  所以,静静地聆听了赵光义的倾诉之后,赵普轻轻一笑道:“王爷,你太看得起我赵某了!据赵某所知,朝中上下,谁不惟王爷的马首是瞻?王爷纵然有天大的委屈,也会有人来排解,又何须赵某乎?”
  赵普并非在当面吹捧赵光义。赵光义任开封尹多年,现又加封王爷,京城内外大小官吏,的确多看他的眼色行事。不过,赵普在话中故意用了“委屈”一词,却是别有用意的。
  果然,赵光义苦笑道:“赵兄,听我话的人虽然很多,但能为我出主意的人却少之又少!比如,我很想把那个小周后拥为己有,可现在呢?她不是走进皇宫就是走回李煜的身边,但就是不会走到我的晋王府里来……且为之奈何?”
  赵光义已经对小周后念念不忘、难以释怀了,而这正是赵普所希望的。赵普轻启双唇问道:“王爷既然对那小周后如此钟情,那当初为何不一直将她留在王爷的府中?”
  赵光义“唉”了一声道:“赵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皇兄向我索要,我岂能不还?我若敢不还,当初也就不会将她闲置府中而不去问津了!”
  “是啊,是啊!”赵普脸上的表情,既充满理解又充满同情。“王爷处心积虑地想得到小周后,可到头来,却事与愿违……细想起来,真是令人感慨万千啊!”
  赵光义急忙朝赵普的跟前凑了凑:“赵兄你乃足智多谋之人,你说,兄弟我日后还能否有缘与那小周后相会?”
  赵普莞尔一笑道:“王爷这是说什么话?以你的身份,到那李煜处走上一遭,或者干脆入宫见驾,不就能与那小周后相会了吗?”
  “赵兄,”赵光义确实有点急,“兄弟我所说的相会,不是你所说的相会……”
  赵普那么聪明,会听不出来?只是故意这么说引赵光义发急而已:“王爷,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很想帮你的忙,只不过连王爷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我赵普又能想出什么计策?”
  赵光义明显的失望了:“唉,你赵兄都无能无力,那我就只能死了这条心了!”
  “王爷莫急,”赵普又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所谓世上无难事,只要王爷细心地琢磨,那任何事情都会找到解决的方法!”
  “任何事情”不就包括小周后之事吗?赵光义赶紧问道:“莫非赵兄已经有了主意?”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赵普却反问道:“王爷,你说,皇上为何先答应曹彬为相然后却又摆手了呢?”
  赵光义一怔:赵普为何此时要问起此事?但赵光义还是答道:“因为皇上答应曹彬为相的时候说的是酒话,等酒醒了,皇上以为欠妥……”
  赵光义说的应该是实情,但赵普不这么看。赵普带着笑容言道:“王爷所言,皇上肯定
  爱听。但普以为,王爷只说出了表面现象。究其实质,乃皇上是大宋皇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皇上高兴,他明日还可以许诺让曹彬为相。王爷以为如何?”
  赵普所言,应该也是实情。但因为不知赵普为何提及曹彬之事,所以赵光义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并未言语。
  “王爷,”赵普又问道,“你说,皇上为何可以对那小周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回赵光义知道正确答案了:“因为皇上乃大宋皇上,小周后不敢不依旨而行。”
  “那么,”赵普接着问道,“王爷为何就不能如此召唤小周后?”
  这答案好像也是现成的:“赵兄,我只是一个王爷,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地对待小周后了!”
  “是啊,”赵普故意不看赵光义的脸:“如果王爷也是大宋皇上,岂不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不仅是小周后了,就是那花蕊夫人……”
  “赵普!”赵光义大震,“你,你说什么?”
  赵普却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王爷,我没说什么啊?王爷为何如此惊诧?”
  “你!”赵光义二目圆睁,“你刚才……没说什么?”
  “哦……”赵普这才像恍然大悟似的,“我刚才只不过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王爷居然当真了!如果王爷把这玩笑话告之皇上,那我赵普恐就回不了孟州!”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赵普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在开玩笑。赵光义不禁长吁了一口气道:“赵兄,你如何能开这样的玩笑?这话要真是传到皇上那里,恐兄弟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不会吧?”赵普一本正经的样子,“王爷是皇上的亲兄弟,即使这种玩笑出自王爷之口,皇上也不会把王爷怎么样的!皇上可以不念君臣之谊,但总要记念兄弟之情吧?”
  “何来的兄弟之情哦!”赵光义的声音倏地低了下去,差不多低到了连赵普也难以听清的程度。“如果真有兄弟之情,他就不会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把小周后从这里弄走了……”
  赵普看来真的没有听清:“王爷,你在自语什么?”
  赵光义慌忙道:“没什么……我是在说,有些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
  “王爷说的是。”赵普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如果随便乱开玩笑,那是有杀身之祸的。不过,我刚才也是被迫无奈才胡乱开玩笑的。王爷想想看:小周后既已被皇上从这里带走,那王爷也只有成为皇上才有可能把小周后重新带到这里来……”
  “好了,赵兄!”赵光义不仅压低了嗓子,还朝四周瞅了瞅。“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再去想什么小周后了,你也别再为我出这种馊主意了!”
  赵普所言,仅仅是“馊主意”三个字就可以了得?反正,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赵光义和赵普的话题虽然转移了,但二人却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特别是赵光义,明显的是在思索着什么。而赵普又似乎知道赵光义的所思,因为赵普曾偷偷地笑了一回。如果赵光义得以看见的话,便会发觉,赵普的偷笑是大有深意的。
  令赵光义颇为意外的是,赵普第二天便要返回孟州。赵光义不解地问道:“赵兄匆匆而来,为何又要匆匆而去?”
  赵普的解释是:只因思念赵光义才匆匆来到汴梁,既已见过赵光义,那就没有必要再留在汴梁了,不然,让皇上知道,恐又会生新的事端。
  赵普还这么对赵光义言道:“不瞒王爷,我被贬孟州之后,变得有些胆小了,不敢再惹皇上生气了……”
  但赵光义执意挽留,说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地款待赵普一番。赵光义还道:“即是皇上知道你回京,又有何干?你现在毕竟还是节度使,又兼着检校太尉衔,虽然皇上未召你返京,但你总有回京看看的自由吧?”
  似乎是盛情难却,赵普最终同意再留下三天。不过赵普提出了二个条件:一、他就呆在晋王府,别处哪儿也不去;二、尽可能地不要让皇上知道,也不要让其他朝臣知道。赵光义自然一一答应。
  而实际上,赵普根本就不想离开晋王府。他回汴梁的目的,就是要对赵光义进行试探。现在,在赵普看来,试探已基本上有眉目了。既如此,他就更应该留在晋王府对赵光义做进一步的观察了。他说要马上返回孟州,其实同样是试探。换句话说,如果赵光义不对他挽留或者挽留得不够热情,那赵普恐就有些心灰意冷了。
  当然,赵普是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赵光义的。他只这样对赵光义言道:“王爷既如此挽留,那赵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也不瞒王爷,自被贬孟州之后,我就无心喝酒了,更无心去寻花问柳,连那洛阳私宅,虽距孟州不远,我也很少涉足……”
  赵光义马上道:“赵兄放心!我这里虽没有小周后那样的女人,但美女多得是,美酒更多得是,只要赵兄愿意:美酒尽你喝,美女任你玩,保证让赵兄你玩痛快!”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赵光义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过分?如果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要知道,赵光义并非什么愚蠢之辈,如果他明知道此言过分还故意这么说,那就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了。但不知,赵光义的考虑和赵普的考虑是否接轨?
  赵普就这么留在了晋王府,赵光义也没有失言:赵普的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一眼看上去,乐呵呵的赵普真有点乐不思蜀的模样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仿佛转眼间,三天就过去了。赵普应该回孟州了。但赵普没有走,因为朝中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情的发生,使得赵普对自己未来计划的实现更加充满信心。
  发生了什么事?赵匡胤面谕朝臣:他准备将大宋都城迁至洛阳,着文武百官详加考虑迁都事宜。
  一开始,赵光义对赵匡胤准备迁都还是蛮高兴的。他回府对赵普言道:“如果迁都洛阳,我与赵兄离得就比较近了,彼此也就可以常来常往了!”
  赵普却渐渐地锁紧了眉头,然后问道:“王爷,你可知皇上为何要迁都?”
  赵光义回道:“皇上说了,他诞生在洛阳,所以要把都城迁回到洛阳去。”
  赵普缓缓地摇了摇头,但一时没有开口。赵光义犯起了疑惑:“赵兄,你……何故摇头?”
  赵普开口了:“王爷,有些话赵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光义催道:“你就快讲吧!当着我的面,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讲?”
  赵普点了点头:“王爷,在普看来,皇上要把都城迁到洛阳去,其原因并非洛阳是皇上的诞生地,而是皇上已经对王爷不信任了!”
  赵光义一惊:“赵兄,你不是又在说玩笑话吧?”
  赵普绷着脸皮反问道:“王爷,你看普像是在说玩笑话吗?”
  赵光义真的对着赵普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言道:“赵兄,你能不能……把话讲清楚点?”
  赵普侃侃而谈道:“王爷,放眼大宋天下,除了当今皇上之外,王爷就是最有权势之人。王爷何来这么大的权势?仅仅是因为王爷乃大宋的皇弟吗?大宋还有一位皇弟,大宋还有两位皇子,他们的权势为何就不能与王爷比肩?所以,普以为,王爷之所以会有莫大的权势,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王爷已在汴梁经营多年,汴梁内外,上自朝中大臣,下到百姓仆役,谁不熟悉王爷的尊面?谁敢不听王爷的号令?整个汴梁,几近于偌大的晋王府了。在普的眼里,汴梁就是王爷的地盘,就是王爷的家!如果把汴梁比作是一座大山,那王爷就是山中的猛虎!如果把汴梁比作是那条黄河,那王爷就是河里的蛟龙(请注意,赵普在这里很自然地用了一个“龙”字;尽管是“蛟龙”)!可是,王爷想想看,如果大宋都城真的搬到了洛阳,那山中的猛虎又会是谁?河里的蛟龙还会是王爷吗?是故,窃以为,皇上准备迁都,实乃对王爷失去了信任,至少,皇上没有过去那般对王爷备加信任了!”
  撇开赵匡胤是否真的不再信任赵光义不说,就赵普这一番话本身而言,不仅听来颇有道理,而且很能打动赵光义的心。试想想,如果汴梁真如赵普所言是赵光义的地盘、是赵光义的家,那么,洛阳就是那位洛阳令的地盘、是洛阳令的家了。洛阳令还并非寻常之人,乃赵德昭的岳父、赵匡胤的亲家,论身份地位,似乎并不比赵光义逊色。赵光义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家里尽可以呼风唤雨,可一旦到了洛阳令的地盘、洛阳令的家里,那风雨还可以听任赵光义的呼唤吗?更何况,赵光义与洛阳令一向貌合神离,如果大宋都城真的变成了洛阳,恐赵光义就难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说不定,赵光义还会处于一种寄人篱下的尴尬境地。大宋皇弟赵光义,如何甘心寄人篱下?
  赵普的一席话,竟然说得赵光义满脸紧张,差点冒出涔涔热汗来。赵普见状,不失时机地言道:“王爷,赵普所言,也都是推测之辞,王爷大可不必当真,就当是赵普又说了几句玩笑话……”
  “不,不!”赵光义紧张兮兮地言道,“赵兄所言,颇有见地,说不定,正是那洛阳令暗中鼓动皇上迁都……”
  “王爷说得对!”赵普连忙道,“普被贬孟州后,虽很少涉足洛阳,却也时有耳闻:洛阳令在洛阳内外苦心经营、颇有野心!王爷切莫可等闲视之啊!”
  赵光义默然,默然了好长时间。尔后,他微锁眉头问道:“赵兄,我们心自问,从没有得罪过我的皇兄,他又为何对我失去了信任?”
  “不!”赵普毫不含糊地言道,“王爷你得罪过皇上!”
  赵光义一愕:“赵兄这是从何说起?”
  赵普言道:“王爷没经皇上恩准便擅自将那小周后藏于府中,这还不算是得罪了皇上?”
  “赵兄,”赵光义赶忙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虽然偷来了小周后,但并未对她如何,甚至都未碰过她的衣襟……”
  “王爷,”赵普的目光炯炯有神,“普自然相信你的话,但皇上会相信王爷所言吗?”
  是啊,赵匡胤会相信赵光义的话吗?如果不相信……赵光义吞吞吐吐地言道:“赵兄,纵然皇上不相信我的话,我好像也没有犯下什么太大的罪过呀?那小周后虽然美若天仙,但毕竟是李煜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我即使将她据为己有,又何罪之有?”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赵普长叹一声道:“王爷此言差矣!王爷莫非忘了我何以被贬孟州?就是因为那辛文悦是皇上早年的师傅,皇上才百般为他护短。我仅仅得罪了辛文悦就遭此下场,王爷擅将皇上钟爱的小周后藏于府中,那又该当何罪?只是王爷身份与我有异,皇上不便随意处置罢了!不然,普恐王爷也难以久留京城啊!”
  赵光义有些发愣了:“赵兄,你……不是在危言耸听吧?”
  赵普诚恳地道:“普句句发自肺腑!如果王爷不信,就当普什么也没说!”
  赵光义又沉默了。沉默之后,他期期艾艾地问道:“赵兄,姑且算你所言属实,那我现在该当如何?”
  赵普言道:“依普之见,王爷现在紧要之事,是设法劝阻皇上迁都。只要都城还在汴梁,那洛阳令就无法与王爷一争短长。”
  赵光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我的皇兄会听我的劝阻吗?”
  “会的!”赵普异常肯定,“皇上北伐在即,并无多少精力执意迁都,只要王爷联络朝中大臣上书反对,皇上就必然改变主意!”
  赵光义终于提起了精神:“好,就听赵兄你的!本王虽不才,但在朝中说话,也还顶用!”
  赵光义就依赵普所言去联络朝臣了,他一共联络了数十位大臣一起具名上书反对迁都。反对的理由大半是赵普拟就的。理由虽然不足以使人信服,但看起来倒也很充分。
  结果,赵光义的目的(或者说是赵普的目的)达到了:赵匡胤见这么多大臣反对,而且还是赵光义牵头,便表示“暂缓迁都之事”,“待北伐成功之后再行商定迁都事宜”。虽是“暂缓”,也毕竟没有迁。
  成功地阻止了赵匡胤迁都的意图,对赵光义而言,无疑是一场小小的胜利,所以赵光义很高兴。但更高兴的,还是赵普,因为他潜回汴梁的目的几乎完全达到了:赵光义不仅相信了他的话,而且听从了他的话。就这么着,在高高兴兴的氛围中,赵普别了赵光义,暂回孟州去了。
  二人分别之时,赵光义依依不舍地问赵普何时再来汴梁。赵普也颇为动情地回道:“三月之内,普定会重新站在王爷的面前!”
  如果赵匡胤能够得知赵普曾在晋王府里逗留了数日,那赵匡胤是否能够从赵普的行踪中嗅出一些不祥的气息?可惜的是,赵匡胤对赵普所为全然不知。因为他那段时间太忙了,他全部的精力都扑到即将进行的北伐之事上去了。不然,纵有赵光义带头反对,赵匡胤也不会轻易地就同意暂缓迁都。他实在是很想把大宋都城迁到他的出生地,却又如赵普所料,北伐之事始终是占第一位的。若与北伐相比,迁都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前文中多次提过:北伐始终是赵匡胤挥之不去的情结。南方尚未平定时,他就曾不顾赵普等人的反对两次北伐,现在,南方基本上统一了,赵匡胤就更没有理由不大举北伐了。当然,赵匡胤北伐的对象,依然是刘氏的北汉国。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赵匡胤即将进行的北伐是有很多有利因素的。这些有利因素归结起来大略有二:一、宋辽已经议和,宋军不必担心辽军会来相救北汉;二、北汉国一步步地走向腐败,已经变得不堪一击了。
  北汉国究竟腐败到了什么程度?举个例子来说明吧。有一个和尚叫刘继颙,曾经开过银矿,积攒了不少银子。他用这些银子打造了数百件首饰,一骨脑儿地送给了北汉皇帝刘继元的妃嫔。妃嫔们很高兴,竞相在刘继元的面前夸赞刘继顒。刘继元一高兴,就把北汉国除皇帝外最大的官——太师兼中书令——封给了和尚刘继顒。
  还有一个叫范超的,本是刘继元一个妃子的仆人,刘继元同样是一高兴,范超就摇身一变,成了北汉国侍卫亲军都虞侯。据说,范超得封都虞侯之后,差点喜极而疯。
  刘继元还不仅仅是变得会“一高兴”了,他本就有些多疑而残忍的性格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有人说大将张崇训、郑进、卫俦等人想谋反,他就二话不说地将张崇训等人杀了。有人说宰相张昭敏、枢密使高仲曦等人有通宋之嫌,他眼也不眨地就把张昭敏等人处死。甚至,有人说他的弟弟刘继钦有篡位之心,他也不问青红皂白地就送弟弟去见了阎王。
  可以说,这时候的北汉国,根本就无力再与大宋抗衡了。赵匡胤此时不北伐更待何时?
  这一年(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八月,金秋时节,赵匡胤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任命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党进为北伐统帅、宣徽北院使潘美为副帅,领兵十万,兵分五路,沿汾河直攻太原;同时任命防御使郭进为偏帅,领兵五万,扫荡北汉国除太原以外的五个主要城市:忻州(今山西忻州)、代州(今山西代县)、汾州(今山西汾阳)、辽州(今山西左权)、石州(今山西离石)。很明显,赵匡胤此次北伐,是想一口将北汉国全部吞掉。
  据说,在赵匡胤任命北伐将帅之前,赵光义曾向赵匡胤建议:应任命良将曹彬为北伐主帅。谁知,赵匡胤颇不高兴地诘问道:“光义,你是不是想把朕一统天下的功劳都记在那曹彬的头上了!”
  赵光义本是诚心诚意地为北伐着想,却被赵匡胤这么一呛,呛得满心不舒服,还不好发作。不过,赵光义事后冷静地一想,又觉得赵匡胤所言不无道理:在已经结束了的南征北战中,曹彬不仅大都参加了,而且还都是军中的主帅或主将之一,如果,此次北伐仍用曹彬为主帅而曹彬又顺利地攻下了太原,那么,大宋一统天下之功,似乎就真的要记在曹彬的头上了。果真如此的话,曹彬岂不是就有了“功高震主”之嫌?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只是赵光义虽然理解了赵匡胤闲置曹彬的用意,但被赵匡胤诘问的情景,他却一时难以淡忘。那赵普虽然走了,但赵普所说的话却一直在赵光义的脑海里萦绕。
  出征前,赵匡胤为党进、潘美、郭进等人饯行。宴会上,赵匡胤慷慨陈词道:“在此之前,朕曾经两次北伐,但都无功而返,以致让那汉匪刘继元一直在太原城内苟延残喘到今日!刘继元一日不除,朕心就一日难安!现在,天下大局已定,铲除刘继元的最好时机到了!
  朕命尔等代朕第三次北伐,就是希望尔等能够抓住这最好的时机,一举平定北汉弹丸之地!到那时,朕定北上太原,就在太原城内,为各位爱卿设宴庆功!”
  赵匡胤说得豪情奔放,党进、潘美、郭进等人也先后应和,都对此次北伐充满了十二分的信心。他们甚至以为,宋军一北上,北汉国就完了。
  只不过在这豪情奔放的气氛中,也有一点不和谐的景象。那就是赵匡胤发现自己的弟弟赵光义,在整个饯行宴会的过程中,几乎始终是沉默寡言。还不仅是沉默寡言,赵匡胤敢肯定,赵光义有心事。
  所以待饯行宴会结束后,赵匡胤就把赵光义留了下来。他也没问赵光义有何心思,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直截了当地问道:“光义,你是不是以为,朕此次北伐,同样会无功而返?”
  赵光义愕然回道:“皇兄何出此言?大宋征服李煜,只不过发了十万人马,此次皇兄北伐,一下子就出动了十五万大军,且党进、潘美、郭进、杨光美、牛恩进、米文义等身经百战的大将皆位列军中,臣弟以为,此次大宋北伐,定能马到成功!”
  看上去,赵光义不像是在说谎。于是赵匡胤便又问道:“既如此,光义,朕先前为何见你一直在低头不语、闷闷不乐啊?是不是朕没让曹彬做主帅,你对朕还有意见?”
  赵光义硬是挤出两缕笑容来:“皇兄恐是误会了!让谁做宋军的主帅,只能由皇兄你定夺,臣弟哪有权力干涉?既无权干涉,又何来的什么意见?还有,臣弟先前虽然在低头不语,但并非闷闷不乐。臣弟只不过听了皇兄的话后在想着一个问题:待宋军马踏太原之后,大宋接下来又该做些什么呢?”
  虽然,透过赵光义那勉强的笑容,赵匡胤情知弟弟所言并非全是实话,但赵匡胤还是铮铮言道:“待宋军马踏太原之后,朕就发兵继续北上,从辽人的手中夺回幽云十六州!”
  赵匡胤还一往情深地言道:“到那个时候,朕就真正地完成了统一大业了!”
  赵匡胤的想法是美妙的,更是伟大的。只不过,再美妙、再伟大的想法也不等于事实。事实是,北方的辽国还很强大。宋辽虽然已经议和,但一直在窥视着中原大地的辽国,就真的会那么恪守和约吗?要知道,你赵匡胤既然有收复幽云十六州之意,那辽人就必有马踏中原之心。既如此,辽人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北汉被大宋所灭而作壁上观?
  如果赵匡胤想到了这一层,恐就不会这么急着北伐了。至少,他也得做好了防范辽人的准备之后才会大举攻打北汉。然而,赵匡胤没有这么想。相反,他倒以为,宋辽议和之后恰是攻灭北汉的最佳时机。
  而宋军一开始的战事又的确不出赵匡胤所料:进军迅速,连战连捷。先说党进和潘美的主力宋军,沿汾河直扑太原,几乎没遇到任何有力的阻击,于九月上旬顺利地开到了太原城外。在太原城北,党进和潘美与数万北汉军大打了一场。结果,数万北汉军小半战死,大半逃进了太原城。
  再说郭进和另外五万宋军,自攻入北汉境后,也可谓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郭进先率军拿下了辽州城,然后向西,渡过汾河,攻克了汾州,再接着向西,一鼓作气地占领了石州。至此,太原以南的北汉土地被郭进扫荡完毕。郭进也没歇气,挥师直插太原以北,于九月中旬连克忻州、代州,并把俘获的三万七千余北汉军民押回宋境。之后,他领兵南下,与党进、潘美一起,将太原城紧紧地围住。
  十多万宋军已经围攻太原的消息传到汴梁后,大宋朝中上下一片欢腾。就是汴梁城内的百姓也坚定地认为:太原必下,刘继元必完。
  最兴奋的当然还是赵匡胤。他把那小周后召至塌前,一连留宿了五天五夜,惹得花蕊夫人都不无嫉妒之意了。而最可怜的似乎还是小周后,她从赵匡胤的身边回到李煜身边后,足足流了有半个时辰的泪。而李煜,则在小周后哭泣时,一口气连填了两曲《忆江南》。其一云:“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其二(又名《望江南》)云:“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李煜填罢两首词后,早已流成了一个泪人。小周后见状,慢慢地止住了自己的泪,然后去为李煜拭泪。李煜悲鸣一声,紧紧地把小周后搂在了怀中。
  与李煜、小周后悲悲戚戚的景况相对应的是,整个汴梁城几乎都沉浸在莫大的欢乐中。似乎太原城已经被宋军攻下,那刘继元已经被宋军押解到了汴梁。有许多老百姓都在焦急地等候着,去看那刘继元如李煜一般地跪在明德楼下,向大宋皇上赵匡胤献降的情景了。
  赵光义也没闲着,他思索了一天一夜,然后上表请求赵匡胤在“大宋皇上”的尊号前面再加上“一统太平”的尊号。亏得赵匡胤还有些冷静,他对赵光义言道:“你太过性急了吧?刘继元尚未解来,幽云十六州还在辽人的手里,朕如何就能加尊一统太平?”
  那江山与美人本可成为王爷您的
  赵光义本是想讨好赵匡胤一回的,不料想遭到了否定。虽然赵匡胤所言不无道理,但赵光义的心中却油然生起了这么一个疑云:我存心讨好,他却不领情,莫非他真的不再信任我了吗?
  实际上,如果没有赵普回汴梁之事,那赵光义是不大可能产生这种怀疑的,但正是因为经过了赵普的“点拨”,赵光义才会对赵匡胤的言行举止疑神疑鬼起来。
  赵匡胤没料想高兴得太早了:宋军不仅未能攻下太原、捉住刘继元,还在太原城外吃了一次大败仗!
  那是一个下午,赵匡胤正在宫内悠闭的散步。他自然不是一个人散步,偎在他左边的,是花蕊夫人,傍在他右边的,是那个小周后。小周后虽然极不情愿侍陪赵匡胤,但她却也知道,如果忤逆了赵匡胤,李煜恐有性命之忧,所以,尽管她回到李煜身边之后就大哭不止,而在赵匡胤身边的时候,她也是强颜欢笑的。事实是,她这么做很聪明。想当初,花蕊夫人入宋宫时对赵匡胤不苟言笑,结果那孟昶一命归天。而正是因为小周后对赵匡胤假意奉承,那李煜才得以苟活了一段时日。
  赵匡胤可不管这些。两个美人面带微笑地依偎在他的身旁,这就够了。更何况,沐浴在初冬的阳光下,想像着宋军攻破太原的情景,岂不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赵匡胤正尽情地享受着呢,忽见一个太监引着赵光义急急地走来。这种季节,赵光义的鼻尖居然挂着两粒豆大的汗珠。
  赵匡胤见状,忙着撇下两个美人,只一步就跨到了赵光义的眼前,且迫不及待地问道:“光义,是不是宋军已经攻下了太原?”
  然而赵光义的脸上连一点笑意都没有。他告诉赵匡胤的是:宋军眼看就要攻进太原的当口,辽军忽然兵至。辽国宰相耶律沙亲率五万骑兵及五万步兵赶到太原城外攻打宋军。北汉大将刘继业又倾城出动与辽军里应外合。宋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只得南撤,现在撤至汾州一带。党进、潘美等请示:是继续留在北汉境内与辽人作战还是速速撤回宋朝?
  赵匡胤闻言大为震惊,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这……光义,辽人为何不守信义?”
  赵光义无以应答,只是低低地言道:“皇兄,党进他们还在汾州一带候旨呢。”
  赵匡胤沉思半晌,终于从牙缝迸出一个痛苦的字来:“撤!”
  赵匡胤作出撤军的决定是正确的,不然,北伐的宋军将会遭到更为惨重的损失。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一撤,以后就再也不能攻灭北汉了,更不能从辽人的手里收回幽云十六州土地。不是他没有能力去攻灭北汉和收复幽云十六州,而是他没有时间这么做了。对一心想完成统一大业、尤其想北伐成功的赵匡胤来说,不能不算是一种莫大的遗憾,即便用“千秋之憾”来形容,也不为过。
  赵匡胤说完“撤”字后,又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去往别处了。那赵光义并没有跟随,而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因为,就在距赵光义不远的地方,袅袅婷婷地站立着那花蕊夫人和小周后。在冬日和暖的阳光映照下,花蕊夫人和小周后显得是那样的迷人、那样的富于诱惑力!
  赵光义的耳边又不禁回响起赵普所说过的话来:“如果王爷也是大宋皇上,岂不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不仅是小周后了,就是那花蕊夫人……”
  皇兄,你的末日到了
  赵匡胤的第三次北伐也终告失败。三次北伐,三次失败,对赵匡胤的打击自然不小。赵匡胤曾自言自语地道:“难道朕就永远不能平定北汉了吗?”
  但赵匡胤不是一个轻易言败的人。他之所以能当上皇帝,靠的就是一种永不服输的精神。故而,北伐又遭失败虽然给了他很大打击,但党进、潘美等人还没有撤回到宋境呢,他便又在着手准备第四次北伐了。
  这时候的赵匡胤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他攻打的对象虽然是北汉,但真正的作战对象却是辽人。如果没有辽人相助,大宋恐早就灭了北汉,同样,大宋如果不做好与辽人作战的准备,那就无法攻灭北汉。这样一来,赵匡胤在准备第四次北伐的时候,重点要考虑的问题就不是如何攻灭北汉,而是如何对付辽人了。
  不过,赵匡胤第四次北伐的整体思路依然是:先攻下太原,然后与辽人决战。
  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十月初六,赵匡胤忽然传旨:着晋王赵光义陪驾前往西教场。
  当时是早晨。赵光义站到赵匡胤身边的时候,神色似乎有些慌张,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赵匡胤不解地问道:“光义,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愿意陪朕去西教场?”
  “不,不,”赵光义连忙道,“臣弟这几日不知为何难以入眠,一直未能好好的休息,故而总打不起精神来……”
  赵光义说“难以入眠”是实,但说“不知为何”却是假。因为从十月初二开始,他就与一个人在晋王府内彻日彻夜地交谈了。彻日彻夜地交谈,自然“难以入眠”,而彼此交谈的内容,又岂能“不知为何”?而实际上,正是有了这种交谈,才使得赵光义站在赵匡胤面前的时候神色有些慌张。因为与赵光义进行交谈的人,乃赵普。赵普又一次潜回汴梁了。
  赵普究竟与赵光义谈了些什么?为何赵光义的目光总是对着赵匡胤躲闪?一个人的目光如此躲闪,定是心中有愧啊!若是,赵光义对赵匡胤又有何愧?
  赵匡胤不知究竟,还以为赵光义神情倦怠乃因好色所致。于是,他就语重心长地对弟弟言道:“光义啊,朕知道晋王府内美女如云,但你却不能整日地沉湎其中啊!俗语云: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旦沉湎女色之中,必有损健康。朕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啊!你知道吗,光义?光美在这一点上就比你强。他虽也好女色,但颇有节制。这一点,光美很像朕。你应该向光美学习啊!”
  赵匡胤虽不知内情,但一番话的本意却无疑是好心。更何况,晋王府内美女多,这几乎是朝中上下尽人皆知的事情。而且,赵光义好色,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赵匡胤据此开导一番,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赵光义对赵匡胤所言却极为反感。他没有听出任何“开导”之意,他只听出了这么两个内容:一、赵匡胤说他晋王府内美女如云;二、赵匡胤说他不如赵光美,还要向赵光美学习。
  于是赵光义就在心中极为不满地想道:“赵匡胤,你说我府内美女如云,你这不是在故意讥讽我吗?我府内美女再多,也比不了你皇宫,更何况,与花蕊夫人和小周后相比,我府内的女人还能称得上是美女吗?还有,你说我不如赵光美,你这不是明显的在贬低我吗?你说赵光美不好色,那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好色的资格,你把我与赵光美相类比,究竟是何意?”
  心中虽极为不满,但赵光义说出来的话却也很中听:“皇兄批评得是!臣弟日后一定向光美学习,做一个洁身自好的男人,做一个有所作为的臣子……”
  “光义,”赵匡胤高兴地道,“你这样想就对了!走,陪朕去西教场!”
  看完飞山军的演习之后,赵光义不禁赞叹道:“若用这种武器攻城,当无坚不摧!”
  赵匡胤笑问道:“光义,若用这种武器去攻打太原,又当如何?”
  赵光义回道:“三日之内,太原必灭!”
  赵匡胤大笑道:“光义啊,朕正是要用这种武器去攻打太原!在辽人赶来相救之前,迅速地消灭刘继元,然后集中力量,好好地教训辽人一顿。待辽人知道朕的厉害后,就一鼓作气地夺回幽云十六州!”
  赵光义问道:“皇兄准备何时再度北伐?”
  赵匡胤回道:“朕已下令天下各州兵马速速至京。如果不出意外,一月之内,朕就可以再度北伐!”
  时已近午,赵匡胤邀赵光义一同入宫用膳。虽是相邀,却也等于是圣旨,赵光义本不该也不能推辞的。但赵光义却推辞道:“恕臣弟无礼……臣弟实有琐事缠身,不便入宫!”
  赵匡胤自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勉强,而是轻轻地道:“你既有事,那你就回府吧!”
  赵光义回晋王府了,赵匡胤回到了宫中。在返回皇宫的路途中,赵匡胤的双眉一直是锁着的,而且锁得很紧。
  回到宫中之后,花蕊夫人和宋皇后双双赶来迎驾。赵匡胤忽然道:“不对!光义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想到此,赵匡胤就吩咐内侍王继恩道:“摆驾,去晋王府!”
  但旋即,赵匡胤又对王继恩言道:“不用摆驾,你陪朕去晋王府!”
  就这么着,赵匡胤卸去龙袍,在王继恩的陪同下,出了皇宫,径向晋王府而去。瞧赵匡胤急匆匆的模样,似乎想一步就跨到晋王府内。
  皇兄,你的末日到了
  晋王府的两扇院门紧紧地闭着,闭得也真紧,连一丝缝隙也不漏。赵匡胤喃喃自语道:“在朕的印象中,除了夜晚,晋王府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
  是啊,即使晋王府的大门在夜晚也洞开,谁又敢擅自闯入!王继恩上前拍响门环。院门“吱呀呀”拉开。王继恩刚想叫开门人去通报赵光义来迎驾,赵匡胤却抢先对开门人言道:“你只管带路,不许声张!”
  如果不是王府的另一个仆人看见了赵匡胤而偷偷跑去禀告赵光义的话,那么,正在一边饮酒一边交谈的赵光义和赵普就肯定会被赵匡胤堵个正着。堵个正着事小,若是让赵匡胤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可就事大了。因为赵光义和赵普正在谈论的内容是:大宋晋王应该成为大宋皇上。
  虽然有仆人及时地通知,赵光义和赵普及时地停止了“敏感”的话题,但是,赵普若想脱身而去也是不可能的了。吃饭的房子只有一个门,房内也无藏身的好去处,而赵匡胤领着王继恩正向赵光义和赵普吃饭的地方走来。
  赵光义一时有些慌乱,忙着紧张兮兮地去看赵普。赵普却灵机一动,一边用眼色示意赵光义镇静,一边迅速地将远处的两个侍女拽入怀中、分别坐在自己的两条大腿上。
  赵匡胤走入房中的时候,赵普的两只手恰好伸入到两个侍女的衣内,狠狠地掐了那两个侍女的乳头一下。两个侍女猝不及防,本能地惊叫了一声。
  侍女这么一叫,赵匡胤的目光立刻就罩在了赵普的脸上。赵匡胤大愕道:“赵普?你如何会在这里?”
  却见赵普,早已将腿上的两个侍女推开,翻身倒地磕头道:“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赵普不仅说得逼真,头也磕得极响。赵普竟一连磕了九个响头。
  会在晋王府里遭遇赵普,这的确出乎赵匡胤的意料。不过,赵匡胤当时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因为来了赵普,所以赵光义才推辞入宫用膳的,而且赵光义上午的表情才会有些异常。
  这么想着,赵匡胤就不悦地问赵光义道:“赵普既来,为何不告之于朕?”
  许是太过紧张了吧,赵光义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赵普连忙言道:“启禀皇上,这都是微臣的罪过!是微臣请求晋王爷不要禀告皇上的!”
  “是吗?”赵匡胤的目光扫到了赵普的身上,“这又是为何啊?”
  赵普回道:“微臣自知冒犯了皇上,不敢再行惊扰皇上,若再行惊扰,定又冒犯了皇上!”
  “哦?”赵匡胤不觉向前跨了一步,“既知此,赵普,朕且问你,你为何要偷偷地跑回汴梁、且隐身于晋王府内?”
  一边的赵光义,赶紧偷觑赵普。赵普却做出一副羞赧的模样道:“皇上,微臣有些话,实在不好意思说……”
  赵匡胤言道:“你不好意思说,朕好意思听。你就快说吧!”
  赵普扭扭捏捏地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自微臣被皇上贬去孟州之后,微臣一直……”
  “赵普!”赵匡胤打断道,“是朕把你贬到孟州的吗?这是你咎由自取所致!朕让你到孟州,是希望你好好地自省自己的狂妄自大之举!如果你诚心悔悟,那你就还有机会回到京城来!”
  “多谢皇上恩典!”赵普又一连叩了三个响头,“臣自被皇上派到孟州反省以来,颇感寂寞,真有度日如年之感……皇上也知道微臣,微臣是个耐不住寂寞之人,所以,微臣就瞒着皇上,偷偷地跑回京城来,到晋王爷这里讨点酒色之娱以慰内心的寂寥……”
  赵普说自己“是个耐不住寂寞之人”,这点赵匡胤相信,但赵普说自己回京城是专门为了“到晋王爷这里讨点酒色之娱”,赵匡胤却不相信:“赵普,你洛阳城里有豪宅,豪宅之内不乏酒色,你不去洛阳但跑到京城来,这岂不是舍近求远?”
  赵普讪笑着回道:“皇上焉能不知?微臣之妻和氏乃醋意甚浓之人,如果微臣前往洛阳寻乐,和氏自然知晓。微臣至孟州后,也曾数次南下洛阳,和氏得知后,着实与微臣大吵大闹过几回。微臣为息事宁人计,只得找借口溜回京城寻乐,所幸的是,晋王爷没有嫌弃微臣,热情地收留了微臣……”
  见赵普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模样,已经镇定下来的赵光义忍不住地“扑哧”乐出了声。赵匡胤忙着问道:“光义,你何乐之有?”
  赵光义回道:“皇上有所不知,这赵普自来臣弟之府后,每夜都要数女相陪,常常通宵达旦地玩乐。赵普还对臣弟说:他一定要在此玩乐够了再回孟州!臣弟问他:你在京城呆得久了,回去后如何向夫人交待?你道赵普怎么说?赵普说:我回去就对夫人讲,是皇上把我久留京城的……”
  “哈哈哈……”赵匡胤大笑起来,“赵普,你过去在朝中的时候,常常明里暗里地讥讽朕乃贪杯好色之人。可现在看来,放眼天下,最为贪杯好色者,莫过于你赵普也!”
  赵普赔笑道:“皇上说得对……如果皇上不允,微臣这就滚回孟州去!”
  “滚回”二字,足以看出当时的赵普有多么的谦卑。赵匡胤微笑道:“赵普,你千里迢迢赶到光义这里寻找酒色之娱,朕为何不允?朕如果不允,你岂不是又会说朕不近人情?只不过,朕有些纳闷:你过去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在生活之上也颇有节制,可现如今,你为何对酒色如此感兴趣?”
  皇兄,你的末日到了
  赵普挤眉弄眼道:“回皇上,诚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过去,微臣没有想开,现在,臣终于悟出了人生的真谛:男人在世,酒色二字耳!”
  “好!”赵匡胤大叫了一声,“赵普,你就在光义这里好好地品味你的人生真谛吧!待朕北伐成功、迁都洛阳之后,朕再与你探讨什么是真正的人生真谛!”
  说完,赵匡胤就大踏步地离开了晋王府。
  如果说看见赵普突然出现在晋王府,赵匡胤连一点疑窦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赵普纵然真的变成了一个酒色之徒,似乎也不会专程跑到晋王府里来寻乐。赵匡胤敢肯定的是,赵普到晋王府来必有其他什么事情。然而,这“其他什么事情”究竟是什么,赵匡胤却没有多想,更没有深想,他想的尽是四度北伐的事了。又何况,赵匡胤连做梦都不会去想:赵光义会在打大宋皇帝宝座的主意。
  这样一来,赵匡胤就不会去猜想他离开晋王府之后那赵光义和赵普会说些什么了。赵匡胤真该听听赵光义和赵普之间的对话。赵光义说:“赵兄,看来我的皇兄是执意要迁都了!”
  “是啊,”赵普回道,“皇上变得越来越固执了,王爷也就不能再如此犹豫不决了!”
  赵光义的确在犹豫:“赵兄,此事非比寻常,我实难断然决定……”
  赵普言道:“王爷只要认真地考虑迁都洛阳之后的景况,恐就不难决定了!”
  赵光义的回答是:“我一直在认真地考虑……”
  在赵光义的考虑中,太阳升起了,又落下了;落下了,又升起了。不知不觉地,十天的光阴就在赵光义的考虑中溜走了。
  十天过后,就是开宝九年的十月十七日。这一天,大宋朝中发生了一件事:彰义节度使张铎贪污之事被人告发且被查实。张铎共贪污公款一百万钱。
  一百万钱算得上是巨款了,贪污如此巨款那是要砍脑袋的。大宋朝臣多以为,张铎一命休也。然而,大出人们意料的是,赵匡胤不仅没有治张铎的罪,反而将张铎升迁为左屯卫上将军。
  赵光义有些忍不住,便入宫询问赵匡胤这是何故,并明确表示张铎贪污之罪不可饶恕,纵然念其过去的功劳饶其不死,也应将其剥夺官职,打入囚牢以示儆戒。
  赵光义此举应该算是公正的。但赵匡胤却皱着眉头问道:“那赵普可还在你府中?”
  赵光义点头称是。赵匡胤又问道:“可是那赵普唆使你前来?”
  赵光义一怔:“皇上,张铎之事,赵普尚不知晓,又如何唆使臣弟?”
  赵匡胤冷哼道:“光义,别骗朕了!赵普身在孟州,心却在汴梁。他一如既往地想找朕的麻烦、跟朕过不去,只是现在他不便直接见朕,便唆使你借张铎之事与朕相左,好证明他赵普的存在。早知如此,朕应该将他贬往蜀地去流浪……”
  “皇上,”赵光义急忙道,“张铎之事,赵普真的全然不知,你又何故这般猜测?”
  “不要说了!”赵匡胤一挥手,“张铎之事,就这么定了!朕即将北伐。朕还希望张铎为朕上阵立功呢!”
  赵光义无奈,只得怏怏地回到了晋王府,先将事情说了一番,然后言道:“看来,皇上的确是越来越固执、越来越武断了……”
  “不仅如此!”赵普顺势言道,“皇上还越来越糊涂了!”
  赵光义怔怔地看着赵普。赵普凛然言道:“王爷还记得曹彬之事吗?皇上先说要封曹彬为相,可后来又反悔否认,这岂不是在拿朝廷大事当儿戏?现在,那张铎贪污甚巨,皇上却升了他的官,这岂不是越来越糊涂的表现?王爷,长此以往,大宋岂不要毁于一旦?”
  赵普说话时面色凝重,俨然是正义的化身了。仿佛是受到了赵普的感染,赵光义也掷地有声地道:“赵兄,你放心!无论于公于私,我赵光义都不会在大宋将倾之时袖手旁观!”
  赵普真的放心了,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而赵光义好像也心安理得了,因为他蓦然发觉,他与赵普暗中谋划的勾当,不仅仅是“于私”,更是为了“于公”。既然是“于公”,既然是为了救大宋于将倾,他赵光义还不该义不容辞地拨乱反正吗?
  一个莫大的阴谋就这么最终敲定了。阴谋虽然敲定,但究竟如何实施,赵光义心中也没有底。所以赵光义就问道:“赵兄,从今往后,该当如何?”
  赵普慢悠悠地言道:“只要王爷信任赵某,一切都不难解决!”
  赵光义笑道:“赵兄,事已至此,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赵普也笑道:“王爷既然如此信任赵某,那赵某愿为王爷的明天而肝脑涂地!”
  赵光义故作正经道:“赵兄此言差矣!你若真的肝脑涂地,那大宋宰相又任于何人?”
  赵普突然跪地道:“臣叩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光义赶紧将赵普拉起来:“切莫声张……赵兄有些得意忘形了!”
  “是,是!”赵普连连点头,“一想到王爷马上就要黄袍加身,微臣的确有些得意忘形!”
  “一定要冷静!”赵光义似乎在教训赵普,但紧接着又问道:“赵兄,我等何时动手为宜?”
  赵普回道:“我认为,夜长梦多,事不宜迟,应在北伐之前动手为宜!”
  皇兄,你的末日到了
  赵光义的身体不由地一哆嗦:“这……这么快?”
  赵普多少有些恶狠狠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王爷应该快刀斩乱麻!”
  渐渐地,赵光义的眼睛里也冒出了两缕凶光:“好!赵兄,就依你所言!”
  第二天,也就是开宝九年十月十八日,傍晚,赵光义正与赵普准备吃饭,那内侍王继恩忽然匆匆地走进晋王府,说是皇上要赵光义立刻入宫见驾。
  毕竟是做贼心虚,赵光义凑在赵普的耳边低低地问道:“是不是……皇上察觉了?”
  赵普轻轻地一笑道:“王爷休得紧张!普与王继恩乃莫逆之交,一问便知究竟!”
  原来,赵匡胤召赵光义入宫非为别事,乃是因为赵匡胤的小弟弟赵光美、大儿子赵德昭、小儿子赵德芳都在宫中,赵匡胤把赵光义召去,是想来个全家大聚餐。
  赵光义不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悄悄地对赵普道:“我发觉,你与王继恩好像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
  赵普承认道:“普与王继恩本是至交!若没有他在宫中,王爷的大事恐难成功。”
  赵光义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接着,赵光义就与王继恩一起进了宫。果然,赵光美、赵德昭和赵德芳都在。赵匡胤的左边坐着花蕊夫人,右边坐的是赵德芳的生母宋皇后。不知为何,没见着那小周后,赵光义竟然松了一口气。
  一家人在一块聚餐,气氛总是十分融洽的。那花蕊夫人自知与赵家尚隔着一定的距离,所以就很知趣地为赵光义和赵光美等人斟酒。赵光义也不客气,花蕊夫人斟上一杯,他就马上喝干一杯。花蕊夫人一连斟了十来杯,他便也一连喝干了十来杯。十来杯酒下肚之后,赵光义的双眼里差不多要冒出红光来。
  赵匡胤劝道:“光义,你酒量不行,别喝得这么猛,当心喝醉了!”
  赵光义却嬉皮笑脸地道:“皇兄,花妃娘娘斟的酒,臣弟岂能不喝?即使真的喝醉了,臣弟也心甘情愿!”
  花蕊夫人居然被赵光义说得脸色一红。赵匡胤言道:“光义,别口没遮拦了!朕现在跟你说点正经事!”
  赵匡胤告诉赵光义:党进、潘美等人已将宋军整顿完毕,现京城周围已集结了二十万精锐部队。
  赵匡胤对赵光义道:“朕准备让光美留守京城,朕与你亲率大军四度北伐!你带十万人及飞山军主攻太原,朕带十万人在太原之北布阵。辽人若不发兵便罢,如果胆敢发兵,朕就先与他们大战一场,待你攻下太原之后,朕再与你合力攻打辽人。朕相信,只要朕与你兵合一处,那辽人决占不到任何便宜!说不定,朕与你还可一举收复幽云之地!”
  许是酒已经喝得过量的缘故吧,赵光义居然被赵匡胤说得有些激动起来:“皇兄,在臣弟的眼里,那刘继元不堪一击,那些辽人也不堪一击!此次北伐,臣弟与皇兄又联手,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好!”赵匡胤为赵光义斟了一杯酒,“来,光义,让我们共同举杯,预祝此次北伐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这一顿酒宴,直到夜阑更深时方散。赵光义走出皇宫的时候,大脑晕乎乎的、脚步轻飘飘的,真有一种欲醉欲仙之感。然而,来到大街上,被冬夜的冷风一吹,赵光义就马上清醒了过来。
  回至晋王府,赵普迎住问道:“王爷今夜感觉如何?”
  赵光义有些答非所问道:“我的感觉是,那花蕊夫人越来越有魅力,越来越勾人魂魄了!”
  赵普会意地一笑道:“既如此,王爷还想等待下去吗?”
  赵光义打了一个酒嗝道:“为了大宋江山社稷,我一天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赵普意味深长地言道:“王爷还是多点耐心吧!现在是子夜,要不了多久,黎明就会如约而来!”
  黎明不可阻挡地到来了。这是开宝九年的十月十九日。
  黄昏的时候,有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出了皇宫,走进了晋王府,他就是赵匡胤的内侍王继恩。巧合的是,王继恩刚一走进晋王府,天空就飘起雪花来,雪花越飘越大,越飘越密,只片刻工夫,整个汴梁城就被一层冷森森的白雪所覆盖。
  王继恩走进晋王府告诉赵光义和赵普:皇上昨晚喝多了,夜里不小心着了凉,现在有点发烧,正躺在寝殿里休息。
  王继恩将事情说出之后就慢腾腾地离开了。因为雪实在是太大了,王继恩刚一走出晋王府,身影就被大雪吞没了。
  赵普轻轻地问赵光义道:“王爷,你听清王继恩所说的话了吗?”
  赵光义点头道:“我听清楚了,皇上患疾,正躺在床上休息……”
  赵普又问:“王爷,老天突降大雪,其中可有什么寓意?”赵光义又点了点头:“我以为,天降瑞雪,必是吉兆!”赵普再问:“王爷可还有别的什么顾虑?”
  赵光义再点头:“有!我顾虑的是,到时候,我能否下得了手……”
  赵普言道:“我想,王爷只要喝些酒,就不会有任何的顾虑了!”
  赵光义第四次点头:“赵兄说得对!这么大的雪,也正是喝酒的好天气!”
  说着、说着,夜晚就来临了。虽是夜晚,雪光也映得汴梁城如同白日。
  当时,赵光义和赵普就站在王府的院落里。大雪纷纷飘坠,他们仿佛全然不知。好一会工夫之后,赵光义低低地道:“赵兄,我这就去了……”
  皇兄,你的末日到了
  赵普听得出,赵光义的声音有些颤抖,赵普轻言道:“王爷,你须谨记: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赵光义沉了沉,道:“我知道: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赵光义说到“网破”二字时,确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概。然而,当赵普从怀中摸出一把
  小斧头之后,赵光义却又惊惧地问道:“赵兄,这……这是何物?”
  堂堂大宋晋王,会不识得一把小斧头?只是内心有些惶恐不安罢了。这也难怪,赵光义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但当真的要去对自己的胞兄动手之时,他多少也是有些害怕的。
  赵普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他一边将小斧头往赵光义的手里塞一边淡淡地言道:“王爷,此乃冰斧,模样虽小,却锋利无比,纵然是山中的猛虎,也经不住它的一击!”
  猛虎如此,况人乎?况赵匡胤乎!赵光义握斧子的手哆嗦了:“赵兄,有……有这个必要吗?”
  赵普回道:“很有必要!王爷若两手空空,又岂能成事?”
  那小冰斧在雪光的映衬下,发出一种异样的色彩来。那色彩又射进赵光义的眸子里,使赵光义看起来异常地骇人。
  赵普一旁低言道:“王爷是不是害怕了?若是,王爷尽可以不去。待明日,普愿随王爷入宫向皇上当面谢罪,说不定,皇上看在我等主动坦白的份上,会饶我等不死……”
  “赵普!”赵光义低喝一声,“你把我赵光义看成是什么人了?大丈夫行事,如何能畏首畏尾、半途而废?更何况,事已至此,我等也别无退路!”
  “说得好!”赵普夸赞了一句,“王爷有如此气魄,定能成为旷世的明君!”
  许是受了“明君”二字的鼓舞吧,赵光义抡起冰斧在雪花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接着,他便把冰斧揣入了怀中。厚厚的棉衣内,恰是隐藏冰斧的好去处。
  赵普忙问道:“王爷这就入宫?”
  赵光义按了按冰斧:“赵兄,你就在此恭候佳音吧!”
  说完,赵光义就甩开大步走了。雪花落地虽然悄无声息,但赵光义的脚步践踏地雪花上,却发出了瘆人的“咯嚓”声。
  发出瘆人之声的还有赵普。赵普一边看着赵光义离去的背影,一边狞笑道:“皇上,你对我不仁,就别怪我对你不义!”
  赵光义渐行渐远了,浓密的雪花隔断了赵普的视线。但赵普却清晰地看见,那赵光义僵硬的身躯,已经走进了大宋皇宫。
  赵光义刚入宫,那王继恩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迎接。他告诉赵光义:皇上仍然在寝殿里休息,陪伴皇上的是宋皇后和花蕊夫人。
  赵光义只对王继恩说了四个字:“你且带路!”
  王继恩在前,赵光义随后,二人默默地向前走着。这时候,大雪突然停了。虽然飘雪的时间并不长,但地面上也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厚厚的雪压着皇宫的道路,使得大宋皇宫是那样的寂静,寂静得似乎只有赵光义和王继恩的脚步声。
  来到赵匡胤的寝殿前,王继恩让赵光义稍候,自己先入内禀报。很快,王继恩复出,说皇上叫晋王爷进殿。赵光义不自觉地又摸了摸胸口:那把冰斧硬硬的,还在。
  王继恩悄悄地离去了。他也没有离得很远,只在寝殿的周围转悠,像是一个哨兵。赵光义急促地喘息了几口,然后一步步地、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寝殿。
  有点出乎赵光义意料的是,他本以为赵匡胤是躺在床上的,而实际上,赵匡胤是盘坐在地面的一张席上,正在宋皇后和花蕊夫人的侍候下饮着酒。殿内红烛闪耀,氛围倒是暖融融的。
  赵匡胤看见了赵光义,忙着招呼道:“光义,快坐下!王继恩说你特来看朕,朕很高兴,你快坐下陪朕饮上几杯!”
  赵光义慢慢地坐在了赵匡胤的对面。宋皇后拿过一盏杯,花蕊夫人给杯里斟上了酒。赵光义慢腾腾地问道:“皇兄,听说你龙体有恙,又如何这般饮酒?”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光义,朕只是着了点凉发了点烧,又何恙之有?纵然有恙,朕也不会辜负这良辰美景啊!”
  “皇兄说得对,”赵光义附和道,“如此大雪,正是饮酒的好天气!”
  殿门敞开着,可以观看殿外皑皑的雪景。对雪品酒,不啻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只是赵光义怀中的那把冰斧,实与这种乐趣不相匹配。
  对饮了几杯之后,赵匡胤忽问道:“光义,那赵普可还在你府中?”
  赵光义小心翼翼地言道:“赵普尚在。他本想明日离开,可这一场大雪……皇兄此时如何想起赵普来?”
  赵匡胤回道:“赵普在京城时,朕常去他家吃狗肉。有时,也逢着这样的大雪,朕与他一边吃狗肉一边饮酒,一边随意交谈……现在想来,真有恍若隔世之感啊!”
  赵光义强笑道:“皇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臣弟也是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才容赵普在府中玩乐的。”
  “好吧,”赵匡胤举起杯子,“我们不提赵普了,喝酒!”
  赵光义本不想多喝酒的,可又怕酒喝少了会心虚。那赵普不是说过,只要多喝些酒就什么顾虑也没有了吗?这么想着,赵光义就放开嗓子,与赵匡胤一杯一杯地对饮起来。对赵光义而言,一边偷觑着花蕊夫人的脸色,一边喝着她亲手斟的酒,也的确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皇兄,你的末日到了
  赵光义如此敞开嗓门吞酒,赵匡胤就有些困难了。虽然赵匡胤的酒量比赵光义大得多,但在赵光义到来之前,赵匡胤就已经喝了不短时间的酒了,又何况,赵匡胤的酒杯至少比赵光义的酒杯大一倍。这样一来,赵匡胤纵有海量,也难敌赵光义了。
  赵光义似乎看出了这一点,就不停地找借口与赵匡胤碰杯。赵匡胤呢,还不想在弟弟的面前认输言败,只管硬着头皮往口里倒酒。
  宋皇后有些担心,便低声劝说赵匡胤。谁知,赵匡胤对宋皇后言道:“你且回宫歇息,有花妃在此斟酒也就是了!”
  宋皇后无奈,只得起身。离去前,她又奉劝赵光义道:“晋王爷,皇上已经不胜酒力了,你不能再与他对饮了……”
  赵匡胤却喷着酒气道:“光义,你别听皇后的,朕今夜要与你一醉方休!”
  赵光义马上道:“臣弟听皇兄的!臣弟虽无酒量,但今夜也要舍命陪皇兄!”
  宋皇后默默地离去了。她似乎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今夜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所以,她走到殿门处的时候,又回过头来,深深地向殿内看了一眼。
  宋皇后走了,饮酒仍在继续。早已喝得头昏脑胀的赵匡胤,突然吟诵起一首小词来,虽然吟诵得有些口齿不清,但却吟得情深意切。词云:“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无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吟罢,赵匡胤笑问赵光义道:“你可知朕适才所吟出自何人之手?”
  赵光义摇头:“臣弟不知。”
  赵匡胤醉眼朦胧地言道:“朕适才所吟,乃李煜所填《子夜歌》。李煜真不愧是一位才子啊,将亡国之痛、亡国之哀抒发得这等动人!朕真的有些怜悯他了……”
  “怜悯”二字还在赵光义的耳边飘荡呢,赵匡胤忽又转向花蕊夫人道:“爱妃,那小周后数日前曾拿过李煜所填的一道《浪淘沙》入宫,朕记得你颇为欣赏。你吟来为朕与光义佐酒,如何?”
  花蕊夫人有些迟疑道:“皇上,那曲《浪淘沙》虽然美妙,但情调过于低沉,皇上与晋王爷酒兴正浓,臣妾吟这曲《浪淘沙》恐不太合适……”
  赵光义抢在赵匡胤之前言道:“花妃娘娘此言差矣!只要是花妃娘娘所吟,本王都会觉得合适!”
  赵光义有讲酒话之嫌了,而赵匡胤好像没有听出来,他醉眼惺忪地看着花蕊夫人言道:“爱妃啊,人生不可能都是花好月圆啊!在尽情欢乐的时候,听上一曲忧伤的小调,岂不也是人生的快事?朕记得,那曹孟德曾有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赵匡胤竟然一路背了起来。看他那架式,他似乎要把曹操的那首《短歌行》一直背诵下去。赵光义有点不耐烦了,急忙打断道:“皇兄,且听花妃娘娘吟诵如何?”
  赵匡胤一怔,不觉看了看赵光义,然后又看着花蕊夫人道:“爱妃,光义有点迫不及待了,你就快些吟诵吧。”
  赵匡胤的“迫不及待”一词用得真是精当。花蕊夫人袅袅娜娜地起身,先道了声“臣妾遵旨”,然后便声情并茂地吟诵起李煜的那首《浪淘沙》来。词云:“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再看花蕊夫人,脸上早已是泪痕斑斑。这首《浪淘沙》虽为李煜所填,但词中所透发出来的无限哀思,谁又敢说不是花蕊夫人的代言?从本质上去看,花蕊夫人与李煜何其相似。花蕊夫人吟诵李煜的词,极易产生情感上的强烈共鸣。而如果李煜得以一睹花蕊夫人回答赵匡胤的那首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恐李煜也会不禁汗颜。
  花蕊夫人吟诵毕,赵光义也被深深地感动了。只不过,赵光义的这种感动,似乎并非源于《浪淘沙》一词本身,而大半源于花蕊夫人那珠泪涟涟的模样。那模样,在赵光义看来,是多么地惹人怜爱啊!
  一股很难道出的滋味,从赵光义的心头向嗓口涌来。赵光义硬是压住了这股滋味,然后端起酒杯,眯缝着双眼朝赵匡胤道:“皇兄,我与你干杯。”
  但赵匡胤没有回应。赵光义连忙张大眼睛,却见赵匡胤已经垂头而睡了。赵光义以为赵匡胤是假装的,就用手推了推,言道:“皇兄,臣弟还没喝好呢,你不能就此罢休!”
  然而赵匡胤没有假装。赵光义那么一推,他就颓然地倒在了席子上,虽然嘴里“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但双眼并没有睁开。赵光义这回明白了:赵匡胤真的喝醉了。
  赵光义得意起来,不禁发出一阵“嘿嘿嘿”的笑声。这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是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连一直沉浸在《浪淘沙》那悲凉的情境中不能自拔的花蕊夫人,也被赵光义的这种笑声惊得回过了神。
  这一回过神,花蕊夫人就发现了倒在席上的赵匡胤。她赶紧屈膝哈腰、蹲在赵匡胤的身边低呼道:“皇上,你怎么了?快醒醒……”
  赵光义发话了:“花妃娘娘不必惊讶!他只是喝多了而已。你日日夜夜侍候在他的身边,如何会不知他这贪杯的毛病?”
  皇兄,你的末日到了
  说着话,赵光义就一点一点地爬起了身。他本以为自己还很清醒,可好不容易地爬起身之后,他才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站立不稳。他努力地眨了眨眼,发现那花蕊夫人正看着自己。
  “你,”他歪歪扭扭地朝她走过去,“为何……这般看着我?”
  她还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只是道:“晋王爷,皇上醉成这般……如何是好?”
  赵光义终于挪到了她的近前,说出来的话让她大为惊恐。“花妃娘娘,你说,这么一个醉鬼,也能做大宋的皇上?”
  花蕊夫人大吃一惊,问道:“晋王爷,你刚才说什么?”
  赵光义没有发呆,居然一把就将她拽倒了自己的怀中,回道:“你问我刚才说什么?好,我告诉你,我刚才是说,这个醉鬼不配做大宋的皇上,从现在起,我赵光义就是大宋的皇上了,你花蕊夫人也就是我赵光义的花妃娘娘了!”
  赵光义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在花蕊夫人的身上揉搓。别看他已经踉跄不稳,但她却很难从他的手中挣脱。她能做的只是一边徒劳地挣扎,一边呼唤赵匡胤:“皇上,你快醒来,晋王爷对臣妾非礼了……”
  赵匡胤还真的被她唤醒了。一开始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赵光义和花蕊夫人紧紧地扭动在一起,于是他就迷迷惑惑地问道:“光义,你在干什么?”
  但旋即,赵匡胤就全明白了。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一下子从席子上抬起身来,厉声喝道:“赵光义,你好大胆,竟敢调戏朕的爱妃,你不想活了?”
  却见赵光义,一掌将花蕊夫人推倒在地,然后冲着赵匡胤狞笑道:“你说得没错,是有人不想活了,但这人不是我,而是你!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该让位了!”
  赵匡胤正要发作,那赵光义早已从怀中抽出了那把小冰斧,并高高地举在空中,斧刃正对着赵匡胤。赵匡胤大惊失色道:“赵光义,你想谋害朕的性命?”
  赵光义不再说话,一步步地朝着赵匡胤逼去。此时的赵光义,步伐竟然迈得那样的沉稳。然而赵匡胤就不行了,他似乎想凭借一身的武艺将那把斧子夺过来,可刚一迈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与此同时,赵光义手中的斧子从上到下狠狠地劈了下去……
  没有人听见赵匡胤临死前发出过什么响声。一直在赵匡胤寝殿附近转悠的那个王继恩,只看见过烛光掩映下的赵匡胤和赵光义的身影,只听见过赵光义手中的斧子在砍斫什么东西。而实际上,在烛影斧声之中,确曾发出过另一种声音,那是从花蕊夫人口中所发出的短促的“啊”声。“啊”过之后,花蕊夫人就香消玉殒了。
  这一年,赵匡胤虚龄刚好五十。
  当时,赵光义并不知道那花蕊夫人因惊悸过度而死。他砍死了赵匡胤之后,神情顿然慌乱。慌乱之下,他就想拔脚离开这是非之地。他都跑到寝殿的门口了,但最终,他却又返回了身。因为他的酒醒了。
  酒醒之后,赵光义有些冷静了,他开始收拾作案现场了。他把沾有胞兄鲜血的小冰斧重新揣入怀中,又“吭哧吭哧”地将赵匡胤弄到了床上,用棉被盖好,还设法擦拭了一回地上的血迹。做完这一切,就该处理花蕊夫人了。但不知为何,他只是重重地看了花蕊夫人一眼,连碰都没有碰她,就吹灭蜡烛、拉上殿门,急急地走了。
  走到殿外,赵光义碰见那王继恩。可能是天气太过寒冷吧,站在赵光义面前的王继恩,浑身颤抖个不停,上下牙齿斗得“咯咯咯”直响。赵光义吩咐道:“天明以前,谁人都不许进入寝殿!”
  王继恩点头道:“王爷放心,小人一直就守在这里。”
  半夜过后,真的有人往寝殿走来。这人是宋皇后。许是第六感觉在起作用吧,宋皇后总觉得今晚之事有些蹊跷,所以就过来探询。王继恩迎住宋皇后,并告诉她:晋王爷早就出宫了,皇上和花妃娘娘也早就安歇了。王继恩还故意强调道:“皇上有旨:今夜任何人都不许打搅!”
  王继恩把“任何人”三个字咬得很重。宋皇后瞟了一眼黑乎乎的寝殿,不无醋意地道:“那是自然。有花妃娘娘在,皇上岂能让人打搅?”
  紧跟着,宋皇后又嘱咐王继恩道:“天明之后,待皇上醒来,你速来告之!”
  看来,宋皇后只能等待着天明的到来,才能去赵匡胤的寝殿看个究竟了。而实际上,期盼着天明到来的人又何止宋皇后一个?那赵光义和赵普的期盼心情,简直比宋皇后要强烈百倍。赵光义踏着冰冷的雪回到晋王府后,还没等赵普开口询问呢,他就迅速地拽出那把斧头往赵普的手中一塞道:“你看看,上面还有血呢!”
  斧头上面不仅有血,血迹似乎还未干。赵普“啊呀”一声倒地便拜,且拜且言道:“王爷大义灭亲,微臣无以赞美。”
  不知怎的,赵光义双腿一软,竟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赵普慌忙问道:“王爷如何这般?”
  赵光义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本王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明日可真的能做成皇上?”
  “大逆不道”一词,足可看出赵光义还是有良心的。赵普的良心好像也未泯,他指着那把斧头对赵光义道:“王爷,你明日若做不成皇上,就用这把斧子把我砍死!”
  “明日”缓缓地降临了汴梁城。大宋皇宫依然笼罩着一层茫茫的白雪。那王继恩像失魂落魄似的,一头扎进了皇后的寝宫,满是惶恐地对宋皇后言道:“娘娘,不得了了……今晨小人去见皇上,发现皇上已经驾崩,那花妃娘娘也已升天……”
  皇兄,你的末日到了
  “啊?”宋皇后骇然惊叫一声,“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王继恩继续在演戏:“皇后娘娘,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宋皇后惊惧之下,居然冷静了下来。她问王继恩:“皇上驾崩之事,除你之外,可还有别人知晓?”
  王继恩使劲地摇头:“除小人外,只皇后娘娘知道。”
  “那好!”宋皇后指示王继恩,“你现在去做两件事:一、派人将皇上的寝殿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入;二、速速出宫将德芳唤来!”
  宋皇后以为,赵匡胤之死既然无人知晓,那她的儿子赵德芳就可以继任皇帝。她乃大宋皇后,她只要说赵匡胤临死前传有口谕、着赵德芳为帝,谁人不信?反正赵匡胤生前也没有立下皇位继承人,又没有什么“遗嘱”、“密诏”之类,她宋皇后的话还不就等于是圣旨?
  这当然是宋皇后一厢情愿的事。那王继恩出了宫之后,根本没去找什么赵德芳,而是直奔晋王府。赵光义和赵普二人又早在府内等候。
  赵光义双眼红红的,嘴里还泛着浓浓的酒气,显然是一夜未合眼。赵普催促道:“王爷,快入宫吧,此事切不可耽搁啊!”
  可赵光义却有些害怕起来,迟迟疑疑地,不敢离开晋王府。赵普又急着言道:“王爷,皇后既有心让德芳继位,你就不能再有片刻的犹豫,否则,若发生什么变故,王爷可就前功尽弃了啊!”
  王继恩也道:“皇后娘娘说不定又派别人去唤赵德芳了。”
  赵光义终于鼓足了勇气,大声言道:“王继恩,带本王入宫!”
  可怜那宋皇后,正在翘首盼望着儿子赵德芳的到来呢。见着王继恩,她急忙迎上去问道:“德芳来了吗?”
  王继恩将身子一闪:“回禀娘娘千岁,晋王爷来了!”
  站在王继恩身后的,不是赵光义又会是谁?赵光义的脸上笑嘻嘻的,看上去十分轻松。
  宋皇后的心里就不轻松了。确切地说,她看见赵光义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虽然她并不知晓昨天夜里在赵匡胤的寝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也能猜出,赵匡胤之死定与赵光义有关。不然,此刻到来的就应该是赵德芳而不会是赵光义。
  宋皇后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比较聪明的女人了。她知道想让自己的儿子赵德芳做皇帝是不可能的事了。所以,见到赵光义之后,她虽然很惊愕,但惊愕过后,她就跪倒在赵光义的面前道:“我等母子之命,就全托付于皇上了!”
  宋皇后说完,早已是泪流满面。而赵光义却大喜。“皇上”二字出自宋皇后之口,那他赵光义岂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上了吗?
  想到此,赵光义赶紧双手将宋皇后扶起,也流着热泪言道:“皇嫂休虑!我赵光义的富贵,也就是尔等母子的富贵!”
  赵光义这话似乎也不是说了玩的。撇开那赵德芳不说,就宋皇后本人而言,也的确是够大富大贵的了。赵光义的岁数比宋皇后大十多岁,但自当了大宋皇帝之后,对宋皇后也算是尊敬有加了,不然,宋皇后就不会活到四十四岁。
  第二天,即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十月二十一日,赵光义荣登大宋皇帝宝座。是为大宋王朝的第二个皇帝,宋太宗。
  宋太宗赵光义上台后不久,做了两件重大的事情:一是重召赵普入朝为相;二是改元“太平兴国”,开宝九年即太平兴国元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