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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译注_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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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王延海 译注

【说明】《大宛列传》是记述西域诸国史实的传记。其中详记大宛、乌孙、康居、奄蔡、大小月氏、安息、条枝、大夏八国之事;附记扜罙、于窴、楼兰、姑师、黎轩、身毒、驩潜、大益、苏薤九国之事;偶涉西南夷駹、冉、徙、邛、僰氏、笮、嶲、昆明、滇、越十国之事,而以大宛、乌孙事为主,且以大宛事开篇,以大宛事终篇,故名曰《大宛列传》。文中记述了西域诸国的物产风情,着重写了张骞两次出使西域的经过,展示了汉王朝同西域各国的微妙关系,说明中国与西域诸国有着悠久的经济和文化交流的历史,存在着政治和人员的往来关系。在叙事中,含蓄地表达了司马迁对汉武帝连年用兵和好大喜功的讥讽与感叹。但是,汉武帝坚持派张骞打通西域之路,努力控制河西走廊,对于汉朝和中亚诸国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对维护中国的统一和强大,都做出了重大贡献,有着积极的历史作用。
本文记事详略适宜,叙事与议论相结合,“或以序事带议论,或以议论带序事,纵横错杂而出,其中段落井井,照应楚楚,结构奇绝”(吴见思《史记论文》),确为一篇好文章。

大宛这地方是由张骞发现的。张骞是汉中人,汉武帝建元年间(前140--前145)当过郎官。这时,天子问投降的匈奴人,他们都说匈奴攻打并战胜月氏王,用他的头骨当饮酒的器皿。月氏逃跑了,因而常常怨恨匈奴,只是没有朋友和他们一块去打匈奴。这时汉朝正想攻打匈奴,听到这些说法,因此想派使者去月氏联络。但是去月氏必须经过匈奴,于是就招募能够出使的人。张骞以郎官身份应招,出使月氏,和堂邑氏人原来匈奴奴隶名叫甘父的一同从陇西出境,经过匈奴时,被匈奴抓到,又移送给单于。单于留住张骞,说:“月氏在我们北边,汉朝怎能派使者前去呢?我们要想派使者去南越,汉朝能允许我们吗?”扣留张骞十余年,给他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但是张骞一直保持着汉朝使者的符节,没有丢失。
张骞留居匈奴,匈奴对他的看护渐渐宽松,张骞因而得以同他的随从逃向月氏,向西跑了几十天,到达大宛。大宛听说汉朝钱财丰富,本想与汉朝沟通,却未成功。如今见到张骞,心中高兴,便向张骞问道:“你想到哪儿去?”张骞说:“我为汉朝出使月氏,却被匈奴拦住去路。如今逃出匈奴,希望大王派人引导护送我们去月氏。若真能到达月氏,我们返回汉朝,汉朝赠送给大王的财物是用言语说不尽的。”大宛认为张骞的话是真实的,就让张骞出发,并给他派了向导和翻译,到达康居。康居又把他转送到大月氏。这时,大月氏的国王已经被匈奴杀死,又立了他的太子当国王。这位国王已把大夏征服,并在这里居住下来。这地方土地肥美富饶,很少有敌人侵犯,心情安适快乐。自己又认为离汉朝很远,根本没有向匈奴报仇的心意。张骞从月氏到了大夏,终究没有得到月氏对联汉击匈奴的明确态度。
张骞在月氏住了一年多,回国而来,他沿着南山行进,想从羌人居住的地方回到长安,却又被匈奴捉到了。他在匈奴住了一年多,单于死了,匈奴左谷蠡王攻击太子,自立为单于,国内大乱,张骞乘机与胡人妻子和堂邑父一起逃回汉朝。汉朝封张骞为太中大夫,封堂邑父为奉使君。
张骞为人坚强有力量,心胸宽大,诚实可信,蛮夷之人都喜欢他。堂邑父是匈奴人,善于射箭,每当穷困危急之时,就射杀飞禽走兽当饭吃。最初,张骞出使时有一百多随从,离开汉朝十三年,只有他和甘父两个人回到汉朝。
张骞所到的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传说这些国家的旁边还有五、六个大国,他都一一向汉天子陈述了情况,说: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朝正西面,离汉朝大约一万里。当地的风俗是定居一处,耕种田地,种稻子和麦子。出产葡萄酒。有很多好马,马出汗带血,它的祖先是天马的儿子。那里有城郭房屋,归它管辖的大小城镇有七十多座,民众大约有几十万。大宛的兵器是弓和矛,人们骑马射箭。它的北边是康居,西边是大月氏,西南是大夏,东北是乌孙,东边是扜罙、于寘。于寘的西边,河水都西流,注入西海。于寘东边的河水都向东流,注入盐泽。盐泽的水在地下暗中流淌,它的南边就是黄河的源头,黄河水由此流出。那儿盛产玉石,黄河水流入中国。楼兰和姑师的城镇都有城郭,靠近盐泽。盐泽离长安大约五千里。匈奴的右边正处在盐泽以东,直到陇西长城,南边与羌人居住区相接,阻隔了通往汉朝的道路。
乌孙在大宛东北大约二千里,是个百姓不定居一处的国家,人们随着放牧的需要而迁移,和匈奴的风俗相同。拉弓打仗的兵卒有几万人,勇敢善战。原先服从于匈奴,待到强盛后,就取回被束缚在匈奴的人质,不肯去朝拜匈奴。
康居在大宛西北大约二千里,是个百姓不定居一处的国家,与月氏的风俗大多相同。拉弓打仗的战士有八九万人,同大宛是邻国。国家小,南边被迫服侍月氏,东边被迫服侍匈奴。
奄蔡在康居西北大约二千里,是个百姓不定居一处的国家,与康居的风俗大多相同。拉弓作战的战士有十多万。它靠近一个大的水泽,无边无岸,大概就是北海吧。
大月氏在大宛西边大约二三千里,处于妫水之北。它南边是大夏,西边是安息,北边是康居。是个百姓不定居一处的国家,人们随着放牧的需要而迁移,同匈奴的风俗一样。拉弓打仗的战士也一二十万。从前强大时,轻视匈奴,等到冒顿立为单于,打败月氏;到了匈奴老上单于时,杀死了月氏王,用月氏王的头骨做饮酒器皿。开始时,月氏居住在敦煌、祁连之间,待到被匈奴打败,大部分人就远远离开这里,经过大宛,向西去攻打大夏,并把它打败,令其臣服于月氏,于是建都在妫水之北,作为王庭。而其余一小部分不能离开的月氏人,就保全了南山和羌人居住的地方,称为小月氏。
安息在大月氏西边大约几千里的地方。它们的习俗是定居一处,耕种田地,种植稻子和麦子,出产葡萄酒。它的城镇如同大宛一样。它所管辖的大小城镇有数百座,国土方圆数千里,是最大的国家。靠近妫水,有集市,人们为做生意,用车和船装运货物,有时运到附近的国家或者几千里以外的地方。他们用银作钱币,钱币铸称象国王容貌的样子,国王死去,就改换钱币,这是因为要模仿国王的面貌。他们在皮革上画横作为文字。它西边是条枝,北边是奄蔡、黎轩。
条枝在安息西边数千里,靠近西海。那里天气炎热潮湿。人们耕种田地,种植稻子。那里出产一种大鸟,它的蛋就象甕坛那样大。人口众多,有的地方往往有小君长,而安息役使管辖他们。把它当做外围国家。条枝国的人善长魔术。安息的老年人传说条枝国有弱水和西王母,却不曾见过。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的妫水南面。其地风俗是人们定居一处,有城镇和房屋。与大宛的风俗相同。没有大君长,往往是每个城镇设置小君长。这个国家的军队软弱,害怕打仗。人们善于做买卖。待到大月氏西迁时,打败了大夏,统治了整个大夏。大夏的民众很多,大约有一百多万。它的都城叫蓝市城。这里有贸易市场。贩卖各种物品。大夏东南有身毒国。
张骞说:“我在大夏时,看见过邛竹杖,蜀布,便问他们:‘从哪儿得到了这些东西?’大夏国的人说:‘我们的商人到身毒国买回来的。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大约几千里。那里的风俗是人们定居一处,大致与大夏相同,但地势却低湿,天气炎热。它的人民骑着大象打仗。那里临近大水。’我估计,大夏离汉朝一万二千里,处于汉朝西南。身毒国又处于大夏东南几千里,有蜀郡的产品,这就说明他离蜀郡不远了。如今出使大夏,要是从羌人居住区经过,则地势险要,羌人厌恶;要是稍微向北走,就会被匈奴俘获。从蜀地前往,应是直道、又没有侵扰者”。天子已经听说大宛和大夏、安息等都是大国,出产很多奇特物品,人民定居一处,与汉朝人的生活颇相似,而他们的军队软弱,很看重汉朝的财物。北边有大月氏、康居这些国家,他们的军队强大,但可以用赠送礼物,给予好处的办法,诱使他们来朝拜汉天子。而且若是真能得到他们,并用道义使其为属,那么就可以扩大万里国土,经过辗转翻译,招来不同风俗的人民,使汉朝天子的声威和恩德传遍四海内外。汉武帝心中高兴,认为张骞的话是对的,于是命令张骞从蜀郡、犍为郡派遣秘密行动的使者,分四路同时出发:一路从駹出发,一路从冉起程,一路从徙出动,一路从邛僰启行,都各自行走一二千里。结果北边那一路被氐和笮所阻拦,南边那一路被嶲和昆明所阻拦。昆明之类的国家没有君长,善于抢劫偷盗,常杀死和抢掠汉朝使者,汉朝使者终究没能通过。但是,听说昆明西边一千余里的地方,有个人民都骑象的国家,名叫滇越,蜀郡偷运物品出境的商人中有的到过那里,于是汉朝因为要寻找前往大夏的道路而开始同滇国沟通。最初,汉朝想开通西南夷,浪费了很多钱财,道路也没开通,就作罢了。待到张骞说可以由西南夷通往大夏,汉朝又重新从事开通西南夷的事情。
张骞以校尉的身份跟随大将军卫青去攻打匈奴,因为他知道有水草的地方,所以军队能够不困乏,皇上就封张骞为博望侯。这是汉武帝元朔六年(前193)的事。第二年,张骞当了卫尉,同李广将军一同从右北平出发去攻打匈奴。匈奴大兵包围了李将军,他的军队伤亡很多,而张骞因为误了约定的时间,被判为死刑,花钱赎罪,成为平民百姓。这一年,汉朝派遣骠骑将军霍去病在西边大败匈奴的几万人,来到祁连山下。第二年,匈奴浑邪(yé,爷)王率领他的百姓投降了汉朝,从此金城、河西西边及南山到盐泽一带,再也没有匈奴人了。匈奴有时派侦察兵来这里,而这种事情也很少发生。这以后整整二年,汉朝就把匈奴单于赶跑到大沙漠以北。
这以后,天子屡次向张骞询问大夏等国的事情。这时张骞已经失去侯爵,于是就说:“我在匈奴时,听说乌孙国王叫昆莫,昆莫的父亲,是匈奴西边一个小国的君王。匈奴攻打并杀了昆莫的父亲,而昆莫出生后就被抛弃到旷野里。鸟儿口衔着肉飞到他身上,喂他;狼跑来给他喂奶。单于感到奇怪,以为他是神,就收留了他,让他长大。等他成年后,就让他领兵打仗,屡次立功,单于就把他父亲的百姓给了他,命令他长期驻守在西域。昆莫收养他的百姓,攻打旁边的小城镇,逐渐有了几万名能拉弓打仗的兵士,熟悉攻伐战争的本领。单于死后,昆莫就率领他的民众远远的迁移,保持独立,不肯去朝拜匈奴。匈奴派遣突击队攻打昆莫,没有取胜,认为昆莫是神人而远离了他,对他采取约束控制的办法,而不对他发动重大攻击。如今单于刚被汉朝打得很疲惫,而原来浑邪王控制的地方又没人守卫。蛮夷的习俗是贪图汉朝的财物,若真能在这时用丰厚的财物赠送乌孙,招引他再往东迁移,居住到原来浑邪王控制的地方,同汉朝结为兄弟,根据情势看,昆莫应该是能够接受的,如果他接受了这个安排,那么这就是砍断了匈奴的右臂。联合了乌孙之后,它西边的大夏等国都可以招引来做为外臣属国”。汉武帝认为张骞说得对,任命他为中郎将,率领三百人,每人两匹马,牛羊几万只,携带钱财布帛,价值几千万;还配备了好多个持符节的副使,如果道路能打通,就派遣他们到旁边的国家去。
张骞已经到了乌孙,乌孙王昆莫接见汉朝使者,如同对待匈奴单于的礼节一样,张骞内心很羞愧,他知道蛮夷之人贪婪,就说:“天子赠送礼物,如果国王不拜谢,就把礼物退回来。”昆莫起身拜谢,接受了礼物,其他做法照旧。张骞向昆莫说明了他出使的旨意,说:“如果乌孙能向东迁移到浑邪王的旧地去,那么汉朝将送一位诸侯的女儿嫁给昆莫做妻子。”这时乌孙国已经分裂,国王年老,又远离汉朝,不知道它的大小,原先归属匈奴已经很久了,而且又离匈奴近,大臣们都怕匈奴,不想迁移,国王不能独自决定。张骞因而没能得到乌孙王的明确态度。昆莫有十多个儿子,其中有个儿子叫大禄,强悍,善长领兵,他率领一万多骑兵居住在另外的地方。大禄的哥哥是太子,太子有个儿子叫岑娶,太子早就死了。他临死时,对父亲昆莫说:“一定要以岑娶做太子,不要让别人代替他。”昆莫哀伤的答应了他,终于让岑娶当了太子。大禄对自己没能取代太子很愤怒,于是收罗他的兄弟们,率领他的军队造反了,蓄谋攻打岑娶和昆莫。昆莫年老了,常常害怕大禄杀害岑娶,就分给岑娶一万多骑兵,居住到别的地方去。而昆莫自己还有一万多骑兵用以自卫。这样一来,乌孙国一分为三,而大体上仍是归属于昆莫,因此昆莫也不敢独自与张骞商定这件事。
张骞于是就分派副使分别出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田、扜罙及旁边的几个国家。乌孙国派出向导和翻译送张骞回国。张骞和乌孙国派出的使者共几十人,带来几十匹马,回报和答谢汉天子,顺便让他们窥视汉朝情况,了解汉朝的广大。
张骞回到汉朝,被任命为大行,官位排列在九卿之中。过了一年多,他就死了。
乌孙的使者已经看到汉朝人多而且财物丰厚,回去报告了国王,乌孙国就越发重视汉朝。过了一年多,张骞派出的沟通大夏等国的使者,多半都和所去国家的人一同回到汉朝。于是,西北各国从这时开始和汉朝有了交往。然而这种交往是张骞开创的,所以,以后前往西域各国的使者都称博望侯,以此取信于外国,外国也因此而信任汉朝使者。
自从博望侯张骞死后,匈奴听说汉朝和乌孙有了往来,很气愤,想攻打乌孙。待到汉朝出使乌孙,而且从它南边到达大宛、大月氏,使者接连不断,乌孙才感到恐惧,派使者向汉朝献马,希望能娶汉朝诸侯女儿做妻子,同汉朝结为兄弟。天子向群臣征求意见,群臣都说:“一定要先让他们送来聘礼,然后才能把诸侯女儿嫁过去。”最初,天子翻开《易经》占卜,书上写道:“神马当从西北来。”得到乌孙的良马后,天子就命名那马为“天马”。待到得了大宛的汗血马,越发健壮,就改名乌孙马为“西极”,命名大宛马为“天马”。这时汉朝开始修筑令居以西的长城亭障,初设酒泉郡,以便沟通西北各国。于是加派使者抵达安息、奄蔡、黎轩、条枝、身毒国。而汉朝天子喜欢大宛的马,因此出使大宛的使者络绎不绝。那些出使外国的使者每批多者数百人,少者百余人,每人所携带的东西大体和博望侯所带的相同。此后出使之事习以为常。所派人数就减少了。汉朝大致一年要派出的使者,多的时候十余批,少的时候五、六批。远的地方,使者八、九年才能回来,近的地方,几年就可以返回来。

这时汉朝已经灭亡了南越,蜀地和西南夷诸国都震恐,请求汉朝为他们设置官吏和入朝拜见汉天子。于是汉朝设置了益州、越嶲(xī,希)、牂(zāng,脏)柯、沈黎、汶山等郡,想使土地连成一片,再向前通往大夏。于是汉朝一年内就派遣使者柏始昌、吕越人等十余批,从这些新设的郡出发,直到大夏,但又被昆明所阻拦,使者被杀,钱物被抢,最终也没能到达大夏。于是汉朝调遣三辅的罪人,再加上巴、蜀的战士几万人,派遣郭昌、卫广两位将军去攻打昆明阻拦汉朝使者的人,杀死和俘获了几万人就离开了。这以后汉朝派出使者,昆明又进行抢杀,最后还是未能沟通大夏。而北边通过酒泉抵达大夏的路上,使者已经很多,外国人越发满足了汉朝的布帛财物,对这些东西不再感到贵重。
自从博望侯因为开辟了通往外国的道路而得到尊官和富贵,以后跟随出使的官吏和士卒都争着上书,陈述外国的珍奇之物、怪异之事和利害之情,要求充当使者。汉朝天子认为外国非常遥远,并非人人乐意前往,就接受他们的要求,赐予符节,招募官吏和百姓而不问他的出身,为他们配备人员,派遣他们出使,以扩大沟通外国的道路。出使归来的人不能不出现侵吞布帛财物的情况,以及背离天子之意的事情,天子认为他们熟悉西域和使者的工作,常常深究他们的罪行,以此激怒他们,令其出钱赎罪,再次要求充任使者。这样以来出使的事端层出不穷,而他们也就轻易犯法了。那些官吏士卒也常常反复称赞外国有的东西,说大话的人被授予符节当正使,浮夸小的人被任为副使,所以那些胡说而又无德行的人争相效法他们。那些出使者都是穷人的子弟,把官府送给西域各国的礼物占为己有,想用低价卖出,在外国获取私利。外国也讨厌汉朝使者人人说的话都有轻重不真实的成分,他们估计汉朝大军离得远,不能到达,因而断绝他们的食物,使汉使者遭受困苦。汉朝使者生活困乏,物资被断绝,因而对西域各国产生了积怨,以至于相互攻击。楼兰、姑师是小国,正处于交通要道,因而他们攻击汉朝使者王恢等尤其厉害。匈奴的突击部队也时时阻拦攻击出使西域诸国的汉朝使者。使者争相详谈外国的危害,虽然各国都有城镇,但是军队软弱,容易攻击。于是天子因此派遣从骠侯赵破奴率领属国骑兵及各郡士兵几万人,开赴匈河水,想攻打匈奴,匈奴人都离开了。第二年,攻打姑师,赵破奴和轻骑兵七百多人首先到达,俘虏了楼兰王,于是攻陷姑师。乘着胜利的军威围困乌孙、大宛等国。回汉朝后,赵破奴受封为浞野侯。王恢屡次出使,被楼兰搞得很困苦,他把这事告诉天子,天子发兵,命令王恢辅佐赵破奴打败敌人,因此封王恢为浩侯。于是,汉朝从酒泉修筑亭鄣,直修到玉门关。
乌孙王用一千匹马聘娶汉朝姑娘,汉朝派遣皇族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嫁给乌孙王为妻,乌孙王昆莫以她为右夫人。匈奴也派遣公主嫁给昆莫,昆莫以她为左夫人。昆莫说:“我老了。”就命令他孙子岑娶娶公主为妻子。乌孙盛产马,那些富有人家的马竟多至四、五千匹。

最初,汉朝使者到达安息,安息王命令有关人率领二万骑兵在东部国境上迎接。东部国境与王都相离数千里。待走到王都要经过几十座城镇,百姓相连,人口甚多。汉朝使者归来,安息派使者随汉使来观察汉朝的广大,把大鸟蛋和黎轩善变魔术的人献给汉朝。至于大宛西边的小国驩(huā,欢)潜、大益,大宛东边的姑师、扜罙、苏薤(xiè,谢)等国,都随汉朝使者来进献贡品和拜见天子。天子非常高兴。
汉朝使者极力探寻黄河的源头,源头出在于窴国,那里的山上盛产玉石,使者们采回来,天子依据古代图书加以考查,命名黄河发源的山叫昆仑山。
这时,天子正屡次到海边之地视察,每次都让外国客人跟随其后,大凡人多的城镇都要经过。并且散发钱财赏赐他们,准备丰厚的礼物多多供给他们,以此展示汉朝的富有。于是大规模地搞角抵活动,演出奇戏,展出许多怪物,引来许多人围观,天子便进行赏赐,聚酒成池,挂肉成林,让外国客人遍观各地仓库中储藏的物资,以表现汉朝的广大,使他们倾倒惊骇。待增加那魔术的技巧后,角抵和奇戏每年都变化出新花样,这些技艺的越发兴盛,就从这时开始。
西域的外国使者,换来换去,往来不断。但大宛以西诸国使者,都认为远离汉朝,还骄傲放纵,安逸自适,汉朝还不能以礼约束他们,使他们顺从地听侯吩咐。从乌孙以西直到安息诸国,因为靠近匈奴,匈奴使月氏处于困扰之中,所以匈奴使者拿着单于的一封信,则这些国家就轮流供给他们食物,不敢阻留使他们受苦。至于汉朝使者到达,不拿出布帛财物就不供给饮食,不买牲畜就得不到坐骑。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汉朝遥远。而汉朝又有钱有物,所以一定要买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但也是由于他们畏惧匈奴使者甚于汉朝使者的缘故。大宛左右的国家都用蒲陶做酒,富有人家藏的酒多达一万余石,保存时间久的几十年都不坏。当地风俗是特爱喝酒,马喜欢吃苜蓿草。汉朝使者取回蒲陶、苜蓿的种子,于是天子开始在肥沃的土地上种植蒲陶、苜蓿。得到天马多了,外国的使者来的多了,则汉朝的离宫别苑旁边都种上蒲陶、苜蓿,一望无边。从大宛以西到安息,各国虽然语言不同,但风俗大致相同,彼此可以相互了解。那里的人都眼睛凹陷,胡须很重,善于做买卖,连一分一铢都要争执。当地风俗尊重女人,女子说话,丈夫就坚决照办而不敢违背。那里到处都没有丝和漆,不懂得铸钱和器物。等到汉朝使者的逃亡士卒投降了他们,就教他们铸造兵器和器物。他们得到汉朝的黄金和白银,就用来铸造器皿,不用来做钱币。

汉朝使者出使西域的渐渐多起来,那自少年时代就随着出使的人,大多都把自己熟悉的情况向天子汇报,说:“大宛有好马,在贰师城,他们把它藏匿起来,不肯给汉朝使者。”天子已经喜欢大宛的马,听到这消息,心里甜滋滋的,就派遣壮士车令等拿着千金和金马,去请求大宛王交换贰师城的好马。大宛国已经有很多汉朝的东西,宛王与大臣相互商议说:“汉朝离我们远,而经过盐泽来我国屡有死亡、若从北边来又有匈奴侵扰,从南边来又缺少水草。而且往往没有城镇,饮食很缺乏。汉朝使者每批几百人前来,而常常因为缺乏食物,死的人超过一半,这种情况怎能派大军前来呢?他们对我们无可奈何,况且贰师的马是大宛的宝马。”就不肯给汉朝使者。汉朝使者发怒,随便扬言要砸碎金马离去。大宛贵族官员发怒说:“汉朝使者太轻视我们!”就遣送汉朝使者离开,并命令东边的郁成国阻击并杀死汉朝使者,抢去他们的财物。于是天子大怒,诸位曾出使大宛的人,如姚定汉等人说大宛兵弱,若真能率领不足三千汉朝大军,用强弓劲弩射击他们,就可以全部俘获他们的军队,打败大宛。因为天子曾经派浞野侯攻打楼兰,他率领七百骑兵抢先攻到楼兰,俘虏楼兰王,所以天子认为姚定汉说的对,而且想使他的宠姬李夫人家得以封侯,所以天子就任命李夫人之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调发属国的六千骑兵,以及各郡国的不规少年几万人,前去讨伐大宛。目的是到贰师城取回良马,所以号称“贰师将军”。赵始成当军正,原来的浩侯王恢当军队的向导,李哆当校尉,掌握军中的事情。这一年是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这时关东出现严重蝗灾,蝗虫飞到西边的敦煌。
贰师将军的军队已经过了西部的盐泽,所路过的小国都害怕,各自坚守城堡,不肯供给汉军食物。汉军攻城又攻不下来。攻下城来才能得到饮食,攻不下来来,几天内就得离开那里。待到汉军到达郁成,战士跟上来的不过数千人,都饥饿疲劳。他们攻打郁成,郁成大败他们,汉军被杀伤的人很多。贰师将军与李哆、赵始成等商量,说:“到达郁成尚且不能攻下来,何况到达其国王的都城呢?”于是就领兵退回,往来经过二年。他们退到敦煌时,所剩士兵不过十分之一二。他们派使者向天子报告说:“道路遥远,经常缺乏食物,而且士卒不怕打仗,只忧虑挨饿。人少,不足以攻取大宛。希望暂时收兵。将来多派军队再前去讨伐。”天子听后,大怒,就派使者把他们阻止在玉门关,说军队中有敢进入玉门关的就杀头。贰师将军害怕,于是就留在敦煌。
太初二年(前103)夏天,汉朝在匈奴损失了浞野侯的军队二万多人。公卿和议事的官员都希望停止打大宛的军事行动,集中力量攻打匈奴。天子已经讨伐大宛,宛是小国却没能攻下,那么大夏等国就会轻视汉朝,而大宛的良马也绝不会弄来,乌孙和轮台就会轻易地给汉朝使者增添烦扰,被外国人嘲笑。于是就惩治了说讨伐大宛尤为不利的邓光等,并赦免囚徒和勇敢的犯了罪的士卒,增派品行恶劣的少年和边地骑兵,一年多的时间里就有六万士兵从敦煌出发,这还不包括那些自带衣食随军参战的人。这些士兵携带着十万头牛,三万多匹马,还有无数的驴、骆驼等物。他们还带了很多粮,各种兵器都很齐备。当时全国骚动,相传奉命征伐大宛的校尉共有五十余人。宛王城中没有水井,都要汲取城外流进城内的流水,汉朝军队就派遣水工改变城中的水道,使城内无水可用。汉朝还增派了十八万甲兵,戍守在酒泉、张掖以北,并设置居延、休屠两个县以护卫酒泉。汉朝还调发全国七种犯罪之人,载运干粮供应贰师将军。转运物资的人员络绎不绝,直到敦煌。又任命两位熟悉马匹的人做执驱校尉,准备攻破大宛后选取它的良马。
于是贰师将军后来又一次出征,所率兵士很多,所到小国没有不迎接的,都拿出食物供应汉朝军队。他们到达仑头国,仑头国不肯投降,攻打了几天,血洗全国。由仑头往西去,平安地到达王城,汉军到达的有三万人。宛军迎击汉军,汉军射箭打败了宛军,宛军退入城中依靠城墙守卫。贰师将军的大兵要攻打郁城,害怕滞留不进而让大宛越发做出诡诈之事,就先攻大宛城,断绝他的水源,改变水道,则大宛已深感忧愁困危。汉军包围大宛城,攻打四十多天,外城被攻坏,俘虏了大宛贵人中的勇将煎靡。大宛人非常恐惧,都跑进城中。大宛高级官员们相互商议说:“汉朝所以攻打大宛,是因为大宛王毋寡藏匿良马而又杀了汉朝使者的缘故。如今要是杀死宛王毋寡而且献出良马,汉朝军队大概会解围而去,若是不解围而去,再拼力战斗而死,也不晚。”大宛高官们都认为此话正确,便共同杀死宛王毋寡,派遣贵人拿着毋寡的人头去见贰师将军,与他相约道:“汉军不要进攻我们,我们把良马全部交出,任凭你们挑选,并供应汉军饮食。如果你们不接受我们的要求,我们就把良马全杀死,而康居的援兵也将到来。如果他们的军队赶到了,我们的军队在城里,康居的军队在城外,同汉兵作战。希望汉军仔细考虑,何去何从?”这时康居的侦察兵在窥视汉军的情况,因为汉军还强大,不敢进攻。贰师将军李广利和赵始成、李哆等商议道:“听说大宛城里最近找来了汉人,这人熟悉打井技术,而且城中粮食还挺多。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杀罪魁祸首毋寡。毋寡的人头已到手,却又不答应人家的解围撤兵的要求,那么他们就会坚决固守,而康居军队窥视汉军疲惫时再来救助大宛,那时必定会打败汉军。”军官们都认为说得对,便答应了大宛的要求。大宛才献出他们的良马,让汉军自己选择,而且拿出许多粮食供给汉军。汉军选取了他们的几十匹良马,以及中等以下的公马与母马三千多匹,又立了大宛贵人中从前对待汉使很好的名叫昧蔡的为大宛王,同他们订立盟约而撤兵。汉军始终没有进入大宛城内,就撤军回到汉朝。
最初,贰师将军从敦煌以西启程,以为人多,所经过的国家无力供给粮食,就把军队分成几支,从南和北两路前进。校尉王申生、原鸿胪壶充国等率领一千余人,从另一条路到达郁成。郁成人坚持守城,不肯向汉军供应粮食。王申生离开大军二百里,认为有所依仗而轻视郁成,向郁成求索粮食,郁成不肯给,并窥视汉军,知道王申生的军队逐日减少,就在某个早晨用三千人攻打王申生的军队,杀死了王申生等,军队被摧毁,只有几个人逃脱,跑回贰师将军那里。贰师将军命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前去攻打郁成。郁成王逃到康居,上官桀追到康居。康居听说汉军已攻下大宛,就把郁成王献给了上官桀,上官桀就命令四个骑兵捆缚郁成王并押解到贰师将军那里。四个骑兵互相商议说:“郁成王是汉朝所恨的人,如今若是活着送去,突然发生意外就是大事。”想杀他,又没人敢先动手。上邽人骑士赵弟年龄最小,拔出宝剑砍去,杀了郁成王,带上他的人头。赵弟和上官桀等追上了贰师将军李广利。
最初,贰师将军后一次出兵,天子派使者告诉乌孙,要求他们多派兵与汉军联合攻打大宛。乌孙出动二千骑兵前往大宛,但却采取骑墙态度,观望不前。贰师将军胜利东归,所路过的各个小国,听说大宛已被打败,都派他们的子弟随汉军前往汉朝进贡,拜见天子,顺便留在汉朝作人质。贰师将军攻打大宛,军正赵始成奋力战斗,功劳最大;上官桀勇敢地率兵深入,李哆能够出谋划策,使军队回到玉门关的有一万多人,军马一千多匹。贰师将军后一次出兵,军队并非缺乏食物,战死者也不能算多,而他手下将吏们贪污,大多不爱士卒,侵夺粮饷,因此死人很多。天子因为他们是远行万里讨伐大宛,不记他们的过失,而封李广利为海西侯。又封亲手杀郁成王的骑士赵第为新畤侯,军正赵始成为光禄大夫,上官桀为少府,李哆为上党太守。军官中被升为九卿的有三人,升任诸侯国相、郡守、二千石一级官员的共有一百多人,升为千石一级以下的官员有一千多人。自愿参军者所得到的军职超过了他们的愿望,因被罚罪而参军的人都免罪而不计功劳。对士卒的赏赐价值四万金。两次讨伐大宛,总共四年时间才得以结束军事行动。

汉朝讨伐大宛以后,立昧蔡为大宛王之后就撤离了。过了一年多,大宛高级官员认为昧蔡善于阿谀,使大宛遭到杀戮,于是他们相互谋划杀了昧蔡,立毋寡的兄弟名叫蝉封的当了大宛国王,而派遣他的儿子到汉朝做人质。汉朝也派使者向大宛赠送礼物加以安抚。
后来汉朝派了十多批使者到大宛西边的一些国家,去寻求奇异之物,顺便晓谕和考察讨伐大宛的威武和功德。敦煌和酒泉从此设置了都尉,一直到西边的盐水,路上往往设有亭鄣。而仑头有屯田士卒几百人,于是汉朝在那儿设置了使者,以保护田地,积聚粮食,供给出使外国的使者们。

太史公说:《禹本纪》说:“黄河发源于昆仑。昆仑高达二千五百余里,是日月相互隐避和各自发出光明之处。昆仑之上有醴泉和瑶池。”现在从张骞出使大夏之后,最终找到了黄河的源头,从哪儿能看到《禹本纪》所说的昆仑山呢?所以谈论九州山川,《尚书》所说的是最接近实际情况的。至于《禹本纪》和《山海经》里所记载的怪物,我不敢说。


大宛之迹①,见自张骞②。张骞,汉中人,建元中为郎③。是时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共击之④。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⑤,乃募能使者。骞以郎应募,使月氏,⑥,与堂邑氏(故)胡奴甘父俱出陇西⑦。经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⑧。单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余岁,与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⑨。
居匈奴中,益宽,骞因与其属亡乡月氏⑩,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曰:“若欲何之(11)?”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12)。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诚得至,反汉(13),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14)。”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导绎(15),抵康居(16),康居传致大月氏(17)。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立其太子为王。既臣大夏而居(18),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

①迹:形迹。此指大宛国的土地山川。见:同“现”。发现。②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③是时:这时。④与:结交。⑤更:经过。⑥使:出使。⑦堂邑氏:姓。胡奴:指一位匈奴奴隶。甘父:胡奴的名字。⑧传诣:转送到,移送到。诣,到……去。⑨节:符节,使者的凭信物。⑩属:随从者。亡:逃。乡:同“向”。(11)若:你。之:往,到……去。(12)闭道:阻塞道路。(13)反:同“返”。(14)赂遗:馈赠。(15)发:派遣。导:向导。绎:通“译”,翻译。(16)抵,到达。康居:西域国名。(17)传致:转送到。(18)大夏:西域国名。(19)要领:喻人的主旨。“不得要领”,谓月氏对与汉共击匈奴之事没有明确态度。要,通“腰”,指衣腰。领,指衣领。

留岁余,还,并南山①,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余,单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②,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③。汉拜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
骞为人强力④,宽大信人,蛮夷爱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为天子言之⑥。曰: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⑦。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⑧。有蒲陶酒⑨。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⑩。有城郭屋室。其属邑大小七十余城,众可数十万(11)。其兵弓矛骑射。其北则康居,西则大月氏,西南则大夏,东北则乌孙(12),东则扜罙、于窴(13)。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14);其东水东流,注盐泽(15),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16),多玉石,河注中国。而楼兰、姑师邑有城郭(17),临盐泽。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隔汉道焉(18)。
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行国(19),随畜,与匈奴同俗。控弦者数万(20),敢战。故服匈奴(21),及盛,取其羁属(22),不肯往朝会焉。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月氏大同俗。控弦者八九万人,与大宛邻国。国小,南羁事月氏(23),东羁事匈奴。
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24),行国,与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余万。临大泽,无崖,盖乃北海云(25)。

①并(bàng,傍):同“旁”,靠近。南山:指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③汉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匈奴军臣单于死去,其弟弟左谷蠡(lùlì,路利)王伊雅斜自立为单于,太子(军臣之子)於单(dàn,蛋)投奔汉朝而降,匈奴国内混乱。见卷一百十《匈奴列传》。④胡妻:指张骞的匈奴妻子。堂邑父:即甘父。盖从其主人堂邑氏为姓。⑤强力:坚强而有力量。⑥具:通“俱”,皆。⑦可:大约。⑧田稻麦:种稻和麦。田,种。 ⑨蒲陶:同“葡萄”。⑩马汗血:马出汗如血。即人们所称之汗血马。按《汉书音义》:“大宛国有高山,其上有马,不可得,因取五色母马置其下,与交,生驹汗血,因号曰天马子。”(11)众:人众,百姓。(12)乌孙:古代种族名,国名。扜罙:古代西域国名。(13)于窴:古代西域国名。(14)海:古代大湖名,即今青海湖。(15)盐泽:或称蒲昌海,即今新疆罗布泊。(16)河源:黄河源头。(17)楼兰:古代西域国名,后称鄯善。姑师:古代西域国名,后称车师。(18)隔汉道:隔离了通向汉朝的路。(19)行国人民不定居的国家,即游牧之国。(20)控弦:拉弓。此指能拉弓打仗的战士。(21)故:从前。(22)羁属:被束缚的亲属,实指人质。(23)羁事:被迫服事别人。(24)奄蔡:古代西域国名。(25)崖:边。北海:即今里海。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妫水北①。其南则大夏,西则安息②,北则康居。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控弦者可一二十万。故时强,轻匈奴,及冒顿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及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③。其余小众不能去者④,保南山羌⑤,号小月氏。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数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属大小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为大国。临妫水,有市⑥,民商贾用车及船,行旁国或数千里。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王死辄更钱,效王面焉⑦。面革旁行以为书记⑧。其西则条枝⑨,北有奄蔡、黎轩⑩。
条枝在安息西数千里,临西海。暑湿。耕田,田稻。有大鸟,卵如甕。人众甚多,往往有小君长,而安息役属之,以为外国。国善眩(11)。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西王母(12),而未尝见。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与大宛同俗。无大(王)[君]长,往往城邑置小长。其兵弱,畏战。善贾市。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大夏(13)。大夏民多,可百余万。其都曰篮市城。有市,贩贾诸物。其东南有身毒国(14)。

①妫水:即今阿姆河。②安息:古代西域国名,即今伊朗。③王庭:古代北方各族君王设幕立朝之所。④小众:一小部分百姓。⑤保:保全。南山:指祁连山。羌:指羌人居住之地。⑥市:交易场所。⑦效:模仿。⑧画革:在皮革上划记号。旁行:横行(háng,航)。书记:文字。⑨条枝:古代国名,即今伊拉克。⑩黎轩:古国名,又名大秦国。(11)眩:通“幻”。幻术,即魔术。(12)弱水:古河名。西王母: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女神,即王母娘娘。(13)臣:以……为臣。蓄:蓄养。(14)身毒国:即天竺国。

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①。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②。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大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云。其人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以骞度之③,大夏去汉万二千里④,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⑤,从羌中,险,羌人恶之⑥;少北⑦,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⑧,又无寇。”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⑨。且诚得而以义属之⑩,则广地万里,重九译(11),致殊俗(12),威德遍于四海。天子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13),四道并出;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14),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筰(15),南方闭嶲、昆明(16)。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17),终莫得通。然闻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18),而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19),于是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初,汉欲通西南夷,费多,道不通,罢之。及张骞言可以通大夏,乃复事西南夷(20)。

①邛:邛都,西南夷小国名。蜀布:蜀郡出产的布。②贾人:商人。市:买。③度:估计,揣测。④去:距离。下文“此其去蜀不远”之“去”同此。⑤使大夏:出使大夏。⑥险:地势险要。恶:讨厌。⑦少:稍微。⑧宜径:应是直道。⑨设利:施以好处。朝:使他来朝,拜见汉天子。⑩以义属之:用道义使其归属。(11)重九译:多次辗转翻译。按“九”非实数,表示多次之意。(12)致:招来。殊俗:不同的风俗。(13)因:从。按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因,犹由也。”犍为:郡名。发:派遣。间使:密秘行动的使者。(14)駹、冉、徙、邛、嶲:皆为西南夷的种族名和国名。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传》记载较为详细。(15)闭氐(dī,低)筰:被氐和筰所阻拦,无法通过。闭,关闭,不通。按氐、筰也是西南夷种族名和国名。(16)嶲(xī,西)、昆明:古代西南夷种族名。按陈直《汉书新证》以为“嶲”乃地名,即益州郡之嶲唐县。(17)杀略:斩杀掠夺。(18)滇越:西南夷国名。(19)奸出物:偷运物品出境。(20)事:从事。

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①,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之,乃封骞为博望侯。是岁元朔六年也②。其明年,骞为卫尉,与李将军俱出右北平击匈奴③。匈奴围李将军,军失亡多④;而骞后期,当斩⑤,赎为庶人。是岁汉遣骠骑破匈奴西(城)[域]数万人⑥,至祁连山。其明年,浑邪王率其民降汉,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⑦,而希矣⑧。其后二年,汉击走单于于幕北⑨。
是后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骞既失侯,因言曰:“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号昆莫,昆莫之父,匈奴西边小国也。匈奴攻杀其父,而昆莫生弃于野。乌嗛肉蜚其上⑩,狼往乳之(11)。单于怪以为神,而收长之(12)。及壮,使将兵(13),数有功(14),单于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令长守于西(城)[域](15)昆莫收养其民,攻旁小邑,控弦数万,习攻战。单于死,昆莫乃率其众远徙,中立(16),不肯朝会匈奴。匈奴遣奇兵击,不胜,以为神而远之,因羁属之(17),不大攻。今单于新困于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蛮夷俗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而厚币赂乌孙(18),招以益东(19),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其势宜听(20),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21),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22),多持节副使,道可使,使遗之他旁国。

①大将军:此指卫青,当时他担任大将军之职。②元朔:汉武帝第三个年号(前128--123)。③李将军:指李广。④失亡:伤亡。⑤后期:耽误了规定的时间。当斩:被判为斩刑。当,判罪。⑥骠骑:即骠骑将军,此指霍去病,他当时任骠骑将军。⑦侯者:侦察兵。⑧希:同“稀”,少。⑨幕北:大沙漠以北。幕,通“漠”。⑩嗛:通“衔”,叼在口中。蜚:同“飞”。(11)乳:喂奶。(12)收长之:收养使他长大。(13)将兵:领兵。(14)数:屡次。(15)长守:长久守卫。(16)中立:独立。(17)羁属:这里是约束牵制的意思。(18)诚:真能。厚币:厚重的礼物。(19)益东:更向东来。益,更加进行。(20)势:情势。宜听:应该听从。(21)将:率领。(22)赍(jī,基)携带。直:通“值”。数千巨万:数千万万。巨万,亿。

骞既至乌孙,乌孙王昆莫见汉使如单于礼,骞大惭①,知蛮夷贪,乃曰:“天子致赐,王不拜则还赐。”昆莫起拜赐,其它如故。骞谕使指曰②:“乌孙能东居浑邪地,则汉遣翁主为昆莫夫人③。”乌孙国分④,王老,而远汉,未知其大小,素服属匈奴日久矣⑤,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胡,不欲移徙,王不能专制⑥。骞不得其要领。昆莫有十余子,其中子曰大禄,强,善将众,将众别居万余骑。大禄兄为太子,太子有子曰岑娶,而太子早死。临死,谓其父昆莫曰:“必以岑娶为太子,无令他人代之。”昆莫哀而许之,卒以岑娶为太子。大禄怒其不得代太子也,乃收其诸昆弟,将其众畔⑦,谋攻岑娶及昆莫。昆莫老,常恐大禄杀岑娶,予岑娶万余骑别居,而昆莫有万余骑自备,国众分为三,而其大总取羁属昆莫⑧,昆莫亦以此不敢专约于骞⑨。
骞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窴、扜罙及诸旁国。乌孙发导译送骞还,骞与乌孙遣使数十人,马数十匹报谢⑩,因令窥汉,知其广大。
骞还到,拜为大行,列于九卿。岁余,卒。
乌孙使既见汉人众富厚,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其后岁余,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然张骞凿空(11),其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12),外国由此信之。
自博望侯骞死后,匈奴闻汉通乌孙,怒,欲击之。乃汉使乌孙,若出其南,抵大宛、大月氏相属,乌孙乃恐,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女翁主(13),为昆弟。天子问群臣议计,皆曰:“必先纳聘(14),然后乃遣女”。初,天子发《易》云“神马当从西北来”(15)。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而汉始筑令居以西(16),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因益发使抵安息、奄蔡、黎轩、条枝、身毒国。而天子好宛马,使者相望于道。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17),少者百余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18)。其后益习而衰少焉(19)。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余(20),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21)。

①惭:羞愧。②谕:上对下告知情况。指:通“旨”,旨意。③翁主:诸侯王的女儿。④分:分成几部分。⑤素属:一向。服属:归属。⑥专制:独自决定。⑦畔:通“叛”。⑧大总:大体。⑨专约:独自做主定约。⑩报谢:回谢。(11)凿空:犹言“凿孔”,开辟孔道,此指开辟通往西域的道路。(12)为质:作为取信的保证。(13)尚:娶公主做妻子。(14)纳聘:送上定婚礼。(15)《易》:《易经》。(16)筑:指修建长城亭障。(17)一辈:一批。(18)赍操:携带。放:通“仿”,效仿。(19)益习:越发习惯。衰少:减少。(20)率:大略。(21)反:同“返”。

是时汉既灭越①,而蜀、西南夷皆震②,请吏入朝③。于是置益州、越嶲、牂柯、沈黎、汶山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④。乃遣使柏始昌、吕越人等,岁十余辈,出此初郡抵大夏⑤,皆复闭昆明,为所杀,夺币财,终莫能通至大夏焉。于是汉发三辅罪人⑥,因巴蜀士数万人,遣两将军郭昌、卫广等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斩首虏数万人而去。其后遣使,昆明复为寇,竟莫能得通。而北道酒泉抵大夏,使者既多,而外国益厌汉币⑦,不贵其物。
自博望侯开外国道以尊贵,其后从吏卒皆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⑧。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往,听其言,予节⑨,募吏民毋问所从来⑩,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11),天子为其习之(12),辄覆案致重罪(13),以激怒令赎,复求使(14)。使端无穷(15),而轻犯法。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徙皆争效之。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16),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17)。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18),度汉兵远(19),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而楼兰、姑师小国耳,当空道(20),攻劫汉使王恢等尤甚(21)。而匈奴奇兵时时遮击使西国者。使者争遍言外国灾害,皆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天子以故遣从骠侯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至匈河水,欲以击胡,胡皆去。其明年(22),击姑师,破奴与轻骑七百余先至,虏楼兰王,遂破姑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还,封破奴为浞野侯。王恢数使,为楼兰所苦,言天子,天子发兵令恢佐破奴击破之,封恢为浩侯。于是酒泉列亭鄣至玉门矣。
乌孙以千匹马聘汉女,汉遣宗室女江都翁主往妻乌孙(23),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为左夫人。昆莫曰“我老”,乃令其孙岑娶妻翁主。乌孙多马,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马。

①越:指南越。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南越被灭亡,“遂为九郡”。②震:震惊。③请吏:请求设置官吏统领其地。④地接:土地连成一片。前:向前。通:通往。⑤初郡:初设之郡,指上文所说的益州等郡。抵:至。⑥三辅:指长安周围地区。按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改右内史为京兆尹,管理长安以东地区,改左内史为左冯翊,治理长陵以北地区;改都尉为右扶风,治理渭城以西地区。这三个职官称三辅,他们所管辖的地区也称三辅。⑦汉币:指汉朝的布帛财物等。⑧求使:自己请求当使者。⑨予节:给予使者符节,令其出使。⑩募:招募。毋:不。(11)失指:违背皇上的意图。指,通“旨”。(12)习之:指熟悉西域情况。(13)辄:常常。覆案:深究罪行。(14)复求使:这句同前一句之意是说汉武帝以为这些人熟习西域的情况,所以就在他们有过失时,重判其罪,以激励他们要求再次出使,以便立功赎罪。(15)端:争端,指出使之事。(16)私:私自占有。县官:朝廷。赍物:送给西域各国的礼物。(17)贱市:以低价卖出。(18)人人有言轻重:人人所说的话都有轻重不真实的成分。(19)度(duó,踱):估计。(20)当空道:处于交通要道之上。空,通“孔”。(21)王恢:此指浩侯王恢,与大行王恢非一人。(22)明年:指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23)江都:指江都王刘建。

初,汉使至安息,安息王令将二万骑迎于东界。东界去王都数千里。行比至,过数十城,人民相属甚多①。汉使还,而后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及宛西小国驩潜、大益,宛东姑师、扜罙、苏薤之属②,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
而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寘,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③,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
是时上方数巡狩海上④,乃悉从外国客⑤,大都多人则过之⑥,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⑦,以览示汉富厚焉⑧。于是大觳抵⑨,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⑩,令外国客遍观(名)[各]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11),倾骇之(12)。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觳抵奇戏岁增变,甚盛益兴,自此始。
西北外国使,更来更去(13)。宛以西,皆自以远,尚骄恣晏然(14),未可诎以礼羁縻而使也(15)。自乌孙以西至安息,以近匈奴,匈奴困月氏也,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则国国传送食,不敢留苦(16);及至汉使,非出币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用。所以然者,远汉,而汉多财物,故必市乃得所欲,然以畏匈奴于汉使焉。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17)。汉使取其实来(18),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陶,苜蓿极望(19)。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须髯,善市贾,争分铢。俗贵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决正(20)。其地皆无丝漆,不知铸钱器。及汉使亡卒降,教铸作他兵器。得汉黄白金,辄以为器(21),不用为币。

①属:连。②驩(huān,欢)潜、大益、苏薤:均为西域小国名。③案:考查。④上:天子。方:正。数:屡次。巡狩:天子视察地方的理政情况。海上:海边。⑤悉:都。从:跟随。⑥大都多人:人多的大都邑。⑦厚具:准备丰厚的物品。⑧览示:展示。⑨大觳(jué,决)抵:通“大角抵”,大规模进行角抵活动。此事出现于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角抵之戏,类似今之摔跤。⑩酒池肉林:此极言酒肉之多。(11)见:同“现”,表现。(12)倾骇:倾慕惊骇。(13)更:换。(14)骄恣:骄傲放纵。晏然:安逸的样子。(15)诎:通“屈”。羁縻(mí,迷):束缚。(16)留苦:阻留而使其受苦。(17)苜蓿:草名,原产于伊朗,汉时传到我国。(18)实:种子。(19)极望:极目远望。此极言苜蓿种植之多。(20)决正:绝对不偏离。此言丈夫一定按妻子之意行事。(21)器:器皿。

而汉使者往既多,其少从率多进熟于天子①,言曰:“宛有善马在贰师城②,匿不肯与汉使。”天子既好宛马,闻之甘心,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宛国饶汉物,相与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③,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奈我何。且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④。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于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即尽虏破宛矣。天子已尝使浞野侯攻楼兰,以七百骑先至,虏其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⑤,故号“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⑥。是岁太初元年也⑦。而关东蝗大起,蜚西至敦煌。
贰师将军军既西过盐水,当道小国恐⑧,各坚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⑨,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攻郁成,郁成不破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哆、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⑩?”引兵而还。往来二岁。还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11)。”天子闻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门(12),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①少从:少年就随使者出使国外的人。率多:大多。进:进言。熟:熟悉的情况。②贰师城:大宛国的城市名。③盐水:指盐泽,即今罗布泊。数败:指屡有进入盐泽地区而死亡之事。④椎:击打。⑤期:目的。⑥制:掌握。⑦太初:汉武帝第七个年号(前104--前101)。 ⑧当道:处于通道之上。⑨郁成:西域国名。⑩王都:指大宛国的都城。(11)益发:多派军队。(12)庶:拦阻。

其夏,汉亡浞野之兵二万余于匈奴①。公卿及议者皆愿罢击宛军②,专力攻胡。天子已业诛宛③,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仑头易苦汉使矣④,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⑤,赦囚徙材官⑥,益发恶少年及边骑,岁余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⑦。牛十万,马三万余匹,驴骡橐它以万数⑧。多赍粮,兵弩甚设⑨,天下骚动,传相奉伐宛⑩,凡五十余校尉。宛王城中无井,皆汲城外流水,于是乃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11)。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而发天下七科适(12),及载糒给贰师(13)。转车人徙相连属至敦煌。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而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仑头,仑头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14),汉兵到者三万人。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走入葆乘其城(15)。贰师兵欲行攻郁成,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16),乃先至宛,决其水源,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余日,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17)。宛大恐,走入中城。宛贵人相与谋曰:“汉所为攻宛,以王毋寡匿善马而杀汉使(18)。今杀王毋寡而出善马,汉兵宜解(19);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其王毋寡,持其头遣贵人使贰师,约曰:“汉毋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20),而给汉军食。即不听(21),我尽杀善马,而康居之救且至(22)。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汉军熟计之(23),何从?”是时康居候视汉兵,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与赵始成、李哆等计:“闻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所为来,诛首恶者毋寡。毋寡头已至,如此而不许解兵,则坚守,而康居候汉罢而来救宛(24),破汉军必矣。”军吏皆以为然,许宛之约。宛乃出其善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给汉军(25)。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牡牝三千余匹,而立宛贵人之故待遇汉使善者名昧蔡以为宛王(26),与盟而罢兵。终不得入中城,乃罢而引归。

①其夏:指太初二年(前103)夏天。亡:损失。浞野:指浞野侯赵破奴。他于太初二年率二万骑兵,从朔方西北出击匈奴,深入匈奴二千余里,杀敌数千,因遇单于八万骑兵的围攻,全军被歼。参见卷一百十《匈奴列传》。②罢击:停止攻打。③已业:即业已。诛:攻打、讨伐。④仑头:即轮台,西域小国名。⑤案:审问判罪。⑥材官:指勇敢的士卒。一释为武官名。⑦负私从者:背负私人(自己)装备而参军的。与:参与。⑧橐它:即骆驼。⑨兵弩:此指各种兵器。弩:一种有机关的弓。设:设备。⑩传相:即相传。奉:奉命。(11)水空:水道。空,通“孔”。空其城:指城无水可用。(12)七科:七种人,即有罪的官吏、逃亡者、赘婿、商人、曾经有“市籍”的、父母有“市籍”的、祖父母有“市籍”的。适:通“谪”,罚罪。(13)糒(bèi,备):干粮。(14)平行:平安行事。(15)走入:跑进城中。葆:通“保”。乘:依靠。(16)留行:滞留而不能行军。益:越发。(17)煎靡:人名。(18)疆戾:大宛国王名。(19)宜解:应当解围而去。(20)恣:任意。(21)即:若,如果。(22)且:将。(23)熟计:仔细考虑。(24)候:等到。汉罢:汉军疲惫。罢,通“疲”。(25)此句第一个“食”字指粮食。第二个“食(sì,四)”字,指把食物给别人吃。(27)故:从前。待遇:招待。

初,贰师起敦煌西,以为人多,道上国不能食①,乃分为数军,从南北道。校尉王申生、故鸿胪壶充国等千余人,别到郁成②。郁成城守,不肯给食其军。王申生去大军二百里③(侦)[]而轻之,责郁成④。郁成食不肯出,窥之申生军日少,晨用三千人攻,戮杀申生等,军破,数人脱亡,走贰师⑤。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闻汉已破宛,乃出郁成王予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大将军⑥。四人相谓曰:“郁成王汉国所毒⑦,今生将去⑧,卒失大事⑨。”欲杀,莫敢先击。上邽骑士赵弟最少,拔剑击之,斩郁成王,赍头。弟、桀等逐及大将军⑩。
初,贰师后行,天子使使告乌孙,大发兵并力击宛。乌孙发二千骑往,持两端(11),不肯前。贰师将军之东(12),诸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军入献,见天子(13),因以为质焉。贰师之伐宛也,而军正赵始成力战,功最多;及上官桀敢深入,李哆为谋计,军入玉门者万余人,军马千余匹。贰师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能多,而将吏贪,多不爱士卒,侵牟之(14),以此物故众(15)。天子为万里而伐宛,不录过(16),封广利为海西侯。又封身斩郁成王者骑士赵弟为新畤侯,军正赵始成为光禄大夫,上官桀为少府,李哆为上党太守。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者百余人,千石以下千余人。奋行者官过其望(17),以适过行者皆绌其劳(18)。士卒赐直四万金(19)。伐宛再反(20),凡四岁而得罢焉。

①道上国:路过的国家。②别:另外。③去:离开。④(fù,副):依仗。责:求索。⑤走:跑。⑥缚:捆。守:守护。大将军:指李广利。⑦毒:恨。⑧生:活着。将:送去。⑨卒(cù,醋):通“猝”,突然。失:误。⑩弟:指赵弟。桀:上官桀。逐及:追赶上。(11)持两端:抱着骑墙的态度。(12)之:到……去。(13)从:随。入献:进贡。见:进见。(14)侵牟:侵夺。(15)以此:因此。物故:死亡。(16)录:记录。(17)奋行者:自愿参军的人。望:希望。(18)以适过行者:因为被罚罪而参军的人。以,因为。适,同“谪”,罚罪。绌(chù,处):免除。劳:功劳。(19)直:通“值”。(20)再反:两次往返。反,同“返”。

汉已伐宛,立昧蔡为宛王而去。岁余,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曰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①。
而汉发使十余辈至宛西诸外国,求奇物,因风览以伐宛之威德②。而敦煌置酒泉都尉,西至盐水,往往有亭。而仑头有田卒数百人③,因置使者护田积粟,以给使外国者。

①赂:财物。镇抚:安抚。②因:顺便。风:通“讽”,晓谕。览:考察。③田卒:屯田的士卒。

太史公曰:《禹本纪》言①“河出昆仑②。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③。其上有醴泉、瑶池”。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后也,穷河源④,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⑤?故言九州山川⑥,《尚书》近之矣⑦。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

①《禹本纪》:中国最古老的帝王传记。②河:黄河。③避隐:隔开而不能相见。④穷:尽。河源:黄河的源头。⑤恶:何。⑥九州:《尚书·禹贡》把中国分为九州,即冀、兗、青、徐、荆、杨、豫、粱、雍等,后遂以九州代称中国。⑦《尚书》:我国最早的散文集,实为古代历史文献的汇编,为儒家的五经之一。近之:接近于真实。


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王淑艳 译注

【说明】《游侠列传》是《史记》名篇之一,记述了汉代著名侠士朱家、剧孟和郭解的史实。司马迁实事求是地分析了不同类型的侠客,充分地肯定了“布衣之侠”、“乡曲之侠”、“闾巷之侠”,赞扬了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矜其能,不伐其德”等高贵品德。这些被班固视为“罪已不容于诛”(《汉书·游侠传》)的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司马迁的笔下却成为倾倒天下大众的英雄,并对他们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对迫害他们的人表示极大愤慨,揭示了汉朝法律的虚伪和不公正的本质,表现了作者进步的历史观和《史记》一书的人民性。当然,作者对那些被视为“朱家之羞”的“盗跖居民间者”式的豪侠却加以否定和鞭挞。同时作者借儒形侠,又写公孙弘等的诛侠之举,委婉地表现了作者对此类儒者的愤激之情,“真极用意文字”(姚苧田《史记精华錄》),难怪正统的封建史学家班固称此文是“退处士而进奸雄”(《汉书·游侠传》)。这又从另一角度显示了此文的进步性。
此文不但善于叙事,且叙事与议论相结合,行文中“咨嗟慷慨,感叹宛转”(《史记评林》引董份语),处处倾泻“愤激”“不平之气”(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且层层回环,步步转折,曲尽其妙,真“百代之绝”(董份语)。
文章结构严谨有序,前有叙论,为一篇之纲,后分叙诸侠之事,为叙论作注脚,“太史公曰”总一篇之旨,明作者之情,前后辉映,“篇章之妙,此又一奇也”(吴见思《史记论文》)。

韩非子说:“儒生以儒家经典来破坏法度,而侠士以勇武的行为违犯法令。”韩非对这两种人都加以讥笑,但儒生却多被世人所称扬。至于用权术取得宰相卿大夫的职位,辅助当代天子,功名都被记载在史书之中,这本来没有什么可说的。至于象季次、原宪,是平民百姓,用功读书,怀抱着特异的君子的德操,坚守道义,不与当代世俗苟合,当代世俗之人也嘲笑他们。所以季次、原宪一生住在空荡荡的草屋之中,穿着粗布衣服,连粗饭都吃不饱。他们死了四百余年了,而他们的世代相传的弟子们,却不知倦怠地怀念着他们。现在的游侠者,他们的行为虽然不符合道德法律的准则,但是他们说话一定守信用,做事一定果敢决断,已经答应的必定实现,以示诚实,肯于牺牲生命,去救助别人的危难。已经经历了生死存亡的考验,却不自我夸耀本领,也不好意思夸耀自己功德,大概这也是很值得赞美的地方吧!
况且危急之事,是人们时常能遇到的。太史公说:“从前虞舜在淘井和修廪时遇到了危难,伊尹曾背负鼎俎当厨师,傅说曾藏身傅岩服苦役,吕尚曾在棘津遭困厄,管仲曾经戴过脚镣与手铐,百里奚曾经喂牛当奴隶,孔子曾经在匡遭拘囚,在陈、葵遭饥饿。这些人都是儒生所称扬的有道德的仁人,尚且遭遇这样的灾难,何况是中等才能而又遇到乱世的人呢?他们遇到的灾难怎么可以说得完呢?
世俗人有这样的说法:“何必去区别仁义与否,已经受利的就是有德。”所以伯夷以吃周粟为可耻,竟饿死在首阳山;而文王和武王却没有因此而损害王者的声誉。盗跖和庄凶暴残忍,而他们的党徒却歌颂他们道义无穷。由此可见,“偷盗衣带钩的要杀头,窃取国家政权的却被封侯,受封为侯的人家就有仁义了”,这话并非虚假不实之言。
现在拘泥于偏面见闻的学者,有的死守着狭隘的道理,长久地孤立于世人之外,哪能比得上以低下的观点迁就世俗,随世俗的沉浮而猎取荣耀和名声的人呢?而平民百姓之人,看重取予皆符合道义、应允能实现的美德,千里之外去追随道义,为道义而死却不顾世俗的责难,这也是他们的长处,并非随便就可做到的。所以读书人处在穷困窘迫的情况下,愿意托身于他,这难道不就是人们所说的贤能豪侠中间的人吗?如果真能让民间游侠者与季次、原宪比较权势和力量,比对当今社会的贡献,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总之,从事情的显现和言必有信的角度来看,侠客的正义行为又怎么可以缺少呢!
古代的平民侠客,没有听说过。近代延陵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这些人,都因为是君王的亲属,依仗封国及卿相的雄厚财富,招揽天下的贤才,在各诸侯国中名声显赫,不能说他们不是贤才。这就比如顺风呼喊,声音并非更加宏亮,而听的人感到清楚,这是风势激荡的结果。至于闾巷的布衣侠客,修行品行,磨砺名节,好的名望传布天下,无人不称赞他的贤德,这是难以做到的。然而儒家和墨家都排斥扬弃他们,不在他们的文献中加以记载。从秦朝以前,平民侠客的事迹,已经被埋没而不能见到,我很感遗憾。据我听到的情况来看,汉朝建国以来,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这些人,他们虽然时常违犯汉朝的法律禁令,但是他们个人的行为符合道义,廉洁而有退让的精神,有值得称赞的地方。他们的名声并非虚假地树立起来的,读书人也不是没有根据地附和他们的。至于那些结成帮派的豪强,互相勾结,依仗财势奴役穷人,凭借豪强暴力欺凌孤独势弱的人,放纵欲望,自己满足取乐,这也是游侠之士认为可耻的。我哀伤世俗之人不能明察这其中的真意,却错误地把朱家和郭解等人与暴虐豪强之流的人视为同类,一样地加以嘲笑。
鲁国的朱家与高祖是同一时代的人。鲁国人都喜欢搞儒家思想的教育,而朱家却因为是侠士而闻名。他所藏匿和救活的豪杰有几百个,其余普通人被救的说也说不完。但他始终不夸耀自己的才能,不自我欣赏他对别人的恩德,那些他曾经给予过施舍的人,唯恐再见到他们。他救济别人的困难,首先从贫贱的开始。他家中没有剩余的钱财,衣服破得连完整的采色都没有,每顿饭只吃一样菜,乘坐的不过是个牛拉的车子。他一心救援别人的危难,超过为自己办私事。他曾经暗中使季布将军摆脱了被杀的厄运,待到季布将军地位尊贵之后,他却终身不肯与季布相见。从函谷关往东,人们莫不伸长脖子盼望同他交朋友。
楚地的田仲因为是侠客而闻名,他喜欢剑术,象服侍父亲那样对待朱家,他认为自己的操行赶不上朱家。田仲死后,洛阳出了个剧孟。洛阳人靠经商为生,而剧孟因为行侠显名于诸侯。吴、楚七国叛乱时,条侯周亚夫当太尉,乘坐着驿站的车子,将到洛阳时得到剧孟,高兴地说:“吴、楚七国发动叛乱而不求剧孟相助,我知道他们是无所作为的。”天下动乱,太尉得到他就像得到了一个相等的国家一样。剧孟的行为大致类似朱家,却喜欢博棋,他所做的多半是少年人的游戏。但是剧孟的母亲死了,从远方来送丧的,大概有上千辆车子。等到剧孟死时,家中连十金的钱财也没有。这时符离人王孟也因为行侠闻名于长江和淮河之间。
这时,济南姓的人家,陈地的周庸也因为豪侠而闻名。汉景帝听说后,派使者把这类人全都杀死了。这以后,代郡姓白的、梁地的韩无辟、阳翟的薛兄、陕地的韩孺,又纷纷出现了。

郭解是轵(zhǐ,指)县人,字翁伯。他是善于给人相面的许负的外孙子。郭解的父亲因为行侠,在汉文帝时被杀。郭解为人个子矮小,精明强悍,不喝酒。他小时候残忍狠毒,心中愤慨不快时,亲手杀的人很多。他不惜牺牲生命去替朋友报仇,藏匿亡命徒去犯法抢劫,停下来就私铸钱币,盗挖坟墓,他的不法活动数也数不清。但却能遇到上天保佑,在窘迫危急时常常脱身,或者遇到大赦。等到郭解年令大了,就改变行为,检点自己,用恩惠报答怨恨自己的人,多多地施舍别人,而且对别人怨恨很少。但他自己喜欢行侠的思想越来越强烈。已经救了别人的生命,却不自夸功劳,但其内心仍然残忍狠毒,为小事突然怨怒行凶的事依然如故。当时的少年仰慕他的行为,也常常为他报仇,却不让他知道。郭解姐姐的儿子依仗郭解的势力,同别人喝酒,让人家干杯。如果人家的酒量小,不能再喝了,他却强行灌酒。那人发怒,拔刀剌死了郭解姐姐的儿子,就逃跑了。郭解姐姐发怒说道:“以弟弟翁伯的义气,人家杀了我的儿子,凶手却捉不到。”于是她把儿子的尸体丢弃在道上,不埋葬,想以此羞辱郭解。郭解派人暗中探知凶手的去处。凶手窘迫,自动回来把真实情况告诉了郭解。郭解说:“你杀了他本来应该,我的孩子无理。”于是放走了那个凶手,把罪责归于姐姐的儿子,并收尸埋葬了他。人们听到这消息,都称赞郭解的道义行为,更加依附于他。
郭解每次外出或归来,人们都躲避他,只有一个人傲慢地坐在地上看着他,郭解派人去问他的姓名。门客中有人要杀那个人,郭解说:“居住在乡里之中,竟至于不被人尊敬,这是我自己道德修养得还不够,他有什么罪过。”于是他就暗中嘱托尉史说:“这个人是我最关心的,轮到他服役时,请加以免除。”以后每到服役时,有好多次,县中官吏都没找这位对郭解不礼貌的人。他感到奇怪,问其中的原因,原来是郭解使人免除了他的差役。于是,他就袒露身体,去找郭解谢罪。少年们听到这消息,越发仰慕郭解的行为。
洛阳人有相互结仇的,城中有数以十计的贤人豪杰从中调解,两方面始终不听劝解。门客们就来拜见郭解,说明情况。郭解晚上去会见结仇的人家,仇家出于对郭解的尊重,委屈心意地听从了劝告,准备和好。郭解就对仇家说:“我听说洛阳诸公为你们调解,你们多半不肯接受。如今你们幸而听从了我的劝告,郭解怎能从别的县跑来侵夺人家城中贤豪大夫们的调解权呢?”于是郭解当夜离去,不让人知道,说:“暂时不要听我的调解,待我离开后,让洛阳豪杰从中调解,你们就听他们的。”
郭解保持着恭敬待人的态度,不敢乘车走进县衙门。他到旁的郡国去替人办事,事能办成的,一定把它办成,办不成的,也要使有关方面都满意,然后才敢去吃人家酒饭。因此大家都特别尊重他,争着为他效力。城中少年及附近县城的贤人豪杰,半夜上门拜访郭解的常常有十多辆车子,请求把郭解家的门客接回自家供养。
待到汉武帝元朔二年,朝廷要将各郡国的豪富人家迁往茂陵居住,郭解家贫,不符合资财三百万的迁转标准,但迁移名单中有郭解的名字,因而官吏害怕,不敢不让郭解迁移。当时卫青将军替郭解向皇上说:“郭解家贫,不符合迁移的标准。”但是皇上说:“一个百姓的权势竟能使将军替他说话,这就可见他家不穷。”郭解于是被迁徙到茂陵。人们为郭解送行共出钱一千余万。轵人杨季主的儿子当县椽,是他提名迁徙郭解的。郭解哥哥的儿子砍掉杨县椽的头。从此杨家于郭家结了仇。
郭解迁移到关中,关中的贤人豪杰无论从前是否知道郭解,如今听到他的名声,都争着与郭解结为好朋友。郭解个子矮,不喝酒,出门不乘马。后来又杀死杨季主。杨季主的家人上书告状,有人又把告状的在宫门下给杀了。皇上听到这消息,就向官吏下令捕捉郭解。郭解逃跑,把他母亲安置在夏阳,自己逃到临晋。临晋籍少公平素不认识郭解,郭解冒昧会见他,顺便要求他帮助出关。籍少公把郭解送出关后,郭解转移到太原,他所到之处,常常把自己的情况告诉留他食宿的人家。官吏追逐郭解,追踪到籍少公家里。籍少公无奈自杀,口供断绝了。过了很久,官府才捕到郭解,并彻底深究他的犯法罪行,发现一些人被郭解所杀的事,都发生在赦令公布之前。一次,轵县有个儒生陪同前来查办郭解案件的使者闲坐,郭解门客称赞郭解,他说:“郭解专爱做奸邪犯法的事,怎能说他是贤人呢?”郭解门客听到这话,就杀了这个儒生,割下他的舌头。官吏以此责问郭解,令他交出凶手,而郭解确实不知道杀人的是谁。杀人的人始终没查出来,不知道是谁。官吏向皇上报告,说郭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论道:“郭解以平民身份侠,玩弄权诈之术,因为小事而杀人,郭解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个罪过比他自己杀人还严重。判处郭解大逆无道的罪。”于是就诛杀了郭解翁伯的家族。

从此以后,行侠的人特别多,但都傲慢无礼没有值得称道的。但是关中长安的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的高公子,西河的郭公仲,太原的卤公孺,临淮的兒长卿,东阳的田君孺,虽然行侠却能有谦虚退让的君子风度。至于象北道的姚氏,西道的一些姓杜的,南道的仇景,东道的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流,这些都是处在民间的盗跖罢了,哪里值得一提呢!这都是从前朱家那样的人引以为耻的。

太史公说:“我看郭解,状貌赶不上中等人材,语言也无可取的地方。但是天下的人们,无论是贤人还是不肖之人,无论是认识他还是不认识他,都仰慕他的名声,谈论游侠的都标榜郭解以提高自己的名声。谚语说:‘人可用光荣的名声作容貌,难道会有穷尽的时候吗?’唉,可惜呀!”


韩子曰①:“儒以文乱法②,而侠以武犯禁③。”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④。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⑤,辅翼其世主⑥,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⑦,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⑧,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⑨,褐衣疏食不厌⑩。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11)。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12),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13),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14),羞伐其德(15),盖亦有足多者焉(16)。
且缓急(17),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18),伊尹负于鼎俎(19),傅说匿于傅险(20),吕尚困于棘津(21),夷吾桎梏(22);百里饭牛(23),仲尼畏匡(24),菜色陈、蔡(25)。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26),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鄙人有言曰(27):“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28)。”故伯夷丑周(29),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30);跖、暴戾(31),其徒诵义无穷(32)。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33),非虚言也。

①韩子:即韩非。所引文字见《韩非子·五蠹》。②儒:儒家学派。此指儒生。文:指儒家经典,如《诗》《书》之类。乱法:破坏法度。③侠:游侠者。武:勇武的行为。禁:禁令。④二者:指儒、侠。讥:非难。学士:指儒生。称:被人称扬。⑤术:方法。此处实指权术。⑥辅翼:辅助。世主:当代的天子。⑦季次:即公皙哀,孔子的学生。原宪:即子思,孔子的学生。闾巷人:即平民百姓。⑧怀:怀抱。独行:特异之行,不同凡俗的操节。⑨空室:室内空空,极言贫穷。蓬户:蓬蒿所编成的门,极言家贫。按《庄子·让王》记原宪之贫穷曰:“原宪居鲁,环堵之宫,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歌。”⑩褐衣:粗布上衣。疏食:粗糙低劣的饭食。厌:通“餍”,足。(11)志:怀念。(12)轨:车轨。“不轨”犹言“不合”。正义:指当时的道德准则和法律。(13)果:坚定而不动摇。(14)矜:自我夸耀。(15)伐:夸耀。(16)多:称赞。(17)缓急:复词偏义,急迫。(18)窘:困迫。井廪:水井和仓廪。按《孟子·万章》及本书卷《五章本纪》皆言舜未称帝时,多次遭其父与弟的迫害,舜修仓廪,其父瞽瞍撤梯烧仓,欲将他烧死。后又让舜淘井,舜入井其父与弟象把井填死,欲活埋舜。但舜大难不死,皆逃脱。(19)伊尹:商汤贤臣。负:背。鼎:古炊具,如今之饭锅。俎(zǔ,祖):切肉的案板。按《孟子·万章》与本书卷三《殷本纪》说:伊尹曾寻机当了商汤的厨师,以烹调之理暗示为政之理,深得汤的赏识,被重用,建立大功。(20)傅险:又作“傅岩”,地名。据卷三《殷本纪》记载,傅说本为在傅岩服苦役的犯人,后被武丁发现,委以重任,使商代大治。参见《吕氏春秋·求人》(21)棘津:古代河水名。据《正义》引《尉缭子》说,姜尚年七十还未得志,只能在棘津做贩卖饮食的小贩。其人其事详见卷三十《齐太公世家》。(22)夷吾:即管仲。桎(zhì,至)梏(gù,固):古代刑具,即脚镣与手铐。卷六十二《管晏列传》记载,管仲原为公子纠之臣,公子纠在与公子小白(桓公)争君位的斗争中失败,逃往鲁国,桓公让鲁杀公子纠,将管仲缚押至齐。“桎梏”云青,当指此事。(23)百里:即百里奚。饭牛:喂牛。按《孟子·万章》、《管子·小问》、《盐铁论》等书皆言百里奚早年曾自卖为奴,替人喂牛,寻找机会,取得秦穆公的信任。(24)仲尼:即孔子。据卷四十七《孔子世家》云,孔子周游列国,从卫国到陈国,路过卫国的匡地时,匡人见他貌似匡人憎恨的阳虎,便将他围困起来,几乎把他害死。畏:在这里有拘囚的意思。按《荀子·赋篇》有“孔子拘匡”之句(25)菜色:指饥饿的容颜。陈:陈国。蔡:蔡国。按据卷四十七《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周游列国,路过陈、蔡两国,途中无粮可吃,被饿得面黄肌瘦。(26)犹然:尚且。菑:同“灾”。(27)鄙人:指普通的平民百姓。鄙:浅陋。(28)飨:享受。(29)伯夷:殷末名士。据卷六十一《伯夷列传》记载,他认为周武王伐纣是以暴易暴,故反对周伐纣,隐居在首阳山。周建立后,认为吃周的粮食是可耻的,故饿死于首阳山。丑:认为可耻。(30)文、武:指周文王与周武王。不以:不因为。贬王:损害王者的声誉。(31)暴戾:凶暴残忍。(32)诵义:称赞道义。(33)窃钩者:窃取衣带钩的人。此指小偷。按以下三句出自《庄子·胠箧》篇。窃国者:指最高统治者。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①,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②,与世沉浮而取荣名哉③!而布衣之徒④,设取予然诺⑤,千里诵义⑥,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⑦,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⑧?诚使乡曲之侠⑨,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⑩,效功于当世(11),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12),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13)。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14),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15),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16),其势激也(17)。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18),声施于天下(19),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20)。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21),虽时扦当世之文罔(22),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23),设财役贫(24),豪暴侵凌孤弱(25),恣欲自快(26),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27)。

拘学:抱着一得之见,或拘守偏面理论而固步自封的学者。或:有的。咫尺之义:狭隘的道理。咫,八寸。此喻陕小。②卑论:低下的论点。侪(chái,柴)俗:迁就世俗之人。侪,等、齐。③与世浮沉:随世俗而沉浮,即随波逐流之意。④布衣:平民百姓。⑤设:大。此指重视,看重。取予:从别人那里取得,或给予别人。此指符合道义的取予。然诺:应允。⑥诵:通“庸”,从也。⑦委命:托身。⑧贤豪间者:贤人和豪侠中间的人物。间,中间。邪:同“耶”。⑨乡曲:乡间、民间。“乡曲之侠”当指民间的游侠。⑩予:通“与”,同。(11)效功:比较功业。效,通“校”。比较。(12)要:总之。功见(xiàn,现):事功显现出来,意谓事情办成了。见,同“现”。(13)靡:无,不。(14)延陵:春秋时代吴国公子季札,被封于延陵,故称延陵季子。他出使中原路过徐国时,徐君颇爱其剑,他心有赠送之意,末曾说出。待他回返时,知徐君已死,于是便将其剑挂于徐君墓地树上,以示重言诺之意。(见《新序·节士》)不过延陵季子为春秋时人,文中不当言“近世”。又后文并末言及延陵季子事,只说战国四公子事,故清人梁玉绳《史记志疑》、崔适《史记探源》等皆疑“延陵”二字为衍文,可信。孟尝:即齐国孟尝君田文。春申:即楚国春申君黄歇。平原:即赵国平原君赵胜。信陵:即魏国公子信陵君无忌。以上四人是战国时代以养士闻名的好侠之士。《史记》皆有传,分别见卷七十五、卷七十八、卷七十六、卷七十七。(15)藉:依靠。土:指封地。(16)疾:声音宏亮。(17)激:激荡。(18)砥名:砥砺名节,提高名声。(19)施(yì,义):延。(20)排摈:排斥、抛弃。(21)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皆汉代侠士,见下文。(22)扜(hàn,捍):违。文罔:通“文网”,法律禁令。(23)朋党宗强:结成帮派的豪强。比周:互相勾结。比,近。周,合。(24)设财役贫:依仗自己的财富役使穷人。(25)凌:侵犯。(26)恣:放纵。(27)猥:谬,错误。
鲁朱家者,与高祖同时。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①。所藏活豪士以百数②,其余庸人不可胜言③。然终不伐其能④、歆其德⑤,诸所尝施⑥,唯恐见之。振人不赡⑦,先从贫贱始。家无余财,衣不完采⑧,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⑨。专趋人之急⑩,甚己之私。既阴脱季布将军之厄(11),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焉(12)。
楚田仲以侠闻,喜剑,父事朱家(13),自以为行弗及。田仲已死,而洛阳有剧孟。周人以商贾为资(14),而剧孟以任侠显诸侯(15)。吴楚反时(16),条侯为太尉(17),乘传车将至河南(18),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天下骚动,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19)。剧孟行大类朱家(20),而好博(21),多少年之戏(22)。然剧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23)。及剧孟死,家无余十金之财(24)。而符离人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25)。
是时济南氏、陈周庸亦以豪闻,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其後代诸白(26)、梁韩无辟、阳翟薛兄、陕韩孺纷纷复出焉。

①鲁:指汉代封国名。用:因。②藏活:藏匿而使其活命。③庸人:普通人。④伐:自夸。⑤歆:欣喜,自我欣赏。德:恩惠。⑥尝施:曾经施舍。⑦振:通“赈”,救济。赡:足。⑧完采:完整的花纹。⑨軥(qú,渠):车辕前端驾于马脖子上的弯曲横木。“軥牛”犹言用牛驾车。⑩趋:奔走。急:危难。(11)阴脱:暗中使其摆脱。季布原为项羽的将领,项羽失败后,逃到濮阳隐藏在周家。后来刘邦悬赏捉拿他,周氏无奈将季布转到朱家那里。朱家通过汝阴侯夏侯婴劝说刘邦,赦免了季布,并重用他为中郎将等职。此处“阴脱”即指上述事实。见卷一百《季布栾布列传》。(12)延颈:伸长脖子。此指急于相见、相交。(13)父事:像对待父亲一样服侍他。(14)周人:指洛阳人。商贾:做买卖。资:生活的资本。(15)任侠:讲义气,抱打不平。显:显扬。(16)吴、楚反:指吴、楚七国之乱。汉景帝三年(前154),吴王刘濞联合楚国、赵国、济南、胶东、菑川六国诸侯王反叛中央,被太尉周亚夫率军平定。详见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17)条侯:即周亚夫。(18)传车:驿站所用的车驾。河南:汉朝郡名,此指洛阳。(19)宰相:指周亚夫。亚夫为太尉,相当于副宰相。敌国:与一个国家相匹敌。此极言剧孟地位的重要。(20)行:行为。大类:很像。(21)博:指六博棋,古代一种棋类游戏。(22)戏:游戏。(23)千乘:千辆。古代一车四马谓之“乘”。(24)金:古代计算货币的单位,在汉代一斤或一镒黄金称一金。(25)称:称颂。(26)诸白:诸位姓白的。

郭解,轵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许负外孙也①。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②。解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少时阴贼,慨不快意③,身所杀甚众④。以躯借交报仇⑤,藏命作奸剽攻⑥,(不)休(及)〔乃〕铸钱掘冢⑦,固不可胜数。适有天幸⑧,窘急常得脱,若遇赦⑨。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⑩,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11)。然其自喜为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12),不矜其功,其阴贼著于心(13),卒发于睚眦如故云(14)。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不使知也。解姊子负解之势(15),与人饮,使之嚼(16)。非其任(17),强必灌之。人怒,拔刀剌杀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之义,人杀吾子,贼不得(18)。”弃其尸于道,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贼处(19)。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解曰:“公杀之固当,吾儿不直(20)。”遂去其贼(21),罪其姊子,乃收而葬之。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22),益附焉。
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独箕倨视之(23),解遣人问其名姓。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至不见敬(24),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至践更时脱之(25)。”每至践更,数过(26),吏弗求。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箕踞者乃肉袒谢罪(27)。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

①相人:给人相面。卷五十七《绛侯周勃世家》及卷四十九《外戚世家》分别载许负给周亚夫和薄姬等相面之事。②孝文:汉文帝。③阴贼:内心阴险狠毒。慨:愤慨。不快意:不满意。④身所杀:亲自所杀。⑤借:助。交:指朋友。⑥命:指亡命。作奸:干坏事。剽攻:抢劫。⑦休:止。掘冢:盗掘坟墓。⑧适:遇到。天幸:上下保佑。⑨若:或。⑩更:改。折节:改变操行。俭:通“检”,检束,检点。(11)薄望:怨恨小。(12)振:救。(13)著:附着。(14)卒:通“猝”,突然。睚眦(zì,牙字):怒目而视。(15)负:依仗。(16)嚼:通“釂”,干杯。(17)不任:不胜任。此指酒量不行。(18)贼不得:抓不到杀人者。(19)微知:暗中探知。(20)不直:理曲。(21)去:放走。(22)多:称赞。(23)箕倨:岔开两腿坐着,像簸箕之状,是一种无礼不恭敬的表现。倨,通“踞”。(24)居邑屋:在家乡居住。邑屋:乡里。见:被。(25)阴:暗中。属:同“嘱”。(26)急:关心。践更:按汉代法律,在籍男丁每年在地方服役一个月,称为卒更。贫苦者想得到雇更钱的,可由当出丁者出钱,每月二千钱,称践更。脱:免。(27)数过:犹言多次轮到。(28)肉袒:脱去上衣,露出身体的一部分。

洛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者以十数①,终不听。客乃见郭解②。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③。解乃谓仇家曰:“吾闻洛阳诸公在此间,多不听者。今子幸而听解④,解奈何乃从他县夺人邑中贤大夫权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无用⑥,(待我)待我去,令洛阳豪居其间,乃听之。”
解执恭敬⑦,不敢乘车入其县廷⑧。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⑨,出之;不可者,各厌其意⑩,然後乃敢尝酒食。诸公以故严重之,争为用(11)。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贤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12),请得解客舍养之(13)。
及徙豪富茂陵也(14),解家贫,不中訾(15),吏恐,不敢不徙。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16)。上曰:“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17),此其家不贫。”解家遂徙。诸公送者出千余万。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举徙解(18)。解兄子断杨掾头。由此杨氏与郭氏为仇。

①居间:从中间调解。②客:这里指门客。③曲听:委屈心意而听从,以示对劝说人的尊重。④幸:谦词,使我感到荣幸。⑤他县:别的县。郭解是轵人,对洛阳而言,是外县之人。权:权力,实指声望。⑥且:暂时。无用:不便听我的话。⑦执:谨守。⑧县廷:县衙门。⑨之:前往。出:得到解决。⑩厌:通“餍”,满足。(11)严重:尊重。为用:替他出力。(12)过:拜访。(13)客:指郭解的门客。舍养:供养在自家房舍之中。(14)徙:迁移。茂陵:汉武帝的陵墓。按汉武帝建元二年(前139),为扩充新修的茂陵的居民人数,“内实京师,外销奸滑”,迁移全国家财在三百万以上的人家到茂陵居住;至元朔二年(前127),又迁郡国富豪人家到茂陵居住。郭解就在这时迁居茂陵。(15)訾:通“资”,钱财。(16)卫将军:指卫青。为言:替他谈话。(17)权:权力。(18)举:检举。

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和,闻其声,争交欢解①。解为人短小,不饮酒,出未尝有骑。已又杀杨季主②。杨季主家上书,人又杀之阙下③。上闻,乃下吏捕解。解亡④,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临晋籍少公素不知解⑤,解冒⑥,因求出关⑦。籍少公已出解,解转入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家。吏逐之,迹至籍少公⑧。少公自杀,口绝⑨。久之,乃得解。穷治所犯⑩,为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郭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11)。”遂族郭解翁伯(12)。
①交欢:结为友好朋友。②已:不久。③阙下:宫阙之下。④亡:逃跑。⑤籍少公:人名,姓籍,名少公。⑥冒:冒昧。此指冒然相见。⑦因:顺便。⑧迹:追踪而来。⑨口绝:灭口。⑩穷治:深究其事,追问到底。(11)当:判处。(12)族:灭族。

自是之後,为侠者极众,敖而无足数者①。然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②,临淮兒长卿③,东阳田君孺,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④。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此盗跖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之羞也⑤。

①敖:通“傲”,傲慢无礼。②卤公儒:《汉书》写作“鲁公儒”。③兒长卿:又作“倪长卿”。④逡逡:谦虚退让的样子。⑤乡:通“向”,从前。

太史公曰:“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①。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谚曰:“人貌荣名,岂有既乎②!”於戏,惜哉!

①不足采:不值得采取。②既:尽。於戏:通“呜呼”。表感叹。
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王淑艳 译注

【说明】本文是记述汉代佞臣邓通、赵同和李延年等的合传,揭露了他们无才无德,却善承上意,察颜观色,专以谄媚事主,甚至不惜丧失人格,吮痈取宠,以及他们恃宠骄横,奸乱永巷的丑恶行径和肮脏的灵魂,进而婉转地讽刺和鞭挞了文、景、武等帝的任人失当,重用奸佞的弊端。佞臣与酷吏都是专制政治的必然产物,反转来它对封建政治也必然造成严重的恶果,这从历代封建王朝佞人乱政的大量史实中可以得到验证。司马迁在文章中对此深表感慨,表现了他对汉代现实政治的失望和对未来政情的忧虑,反映了他的敏锐的政治洞察力。
文章短小,叙事简洁而有条理,尤其是寓感慨于叙事之中的写法,以及篇末直抒胸臆的写法,使感情跌宕婉转,“通篇一气,直贯到底”(吴见思《史记论文》),很有艺术的感染力。

俗语说:“努力种田,不如遇到丰年。好好为官,不如碰到赏识自己的君王。”这不是没有根据的空话。不但是女子用美色谄媚取宠,就是士人和宦者也有这种情况。
从前用美色取得宠幸的人很多。到汉朝建国时,高祖为人极暴猛刚直,但却有籍孺以谄媚得宠。孝惠帝时有个闳孺也是这样。这两个人并没有才能,只是靠婉顺和谄媚得到了显贵和宠爱,竟同皇上同起同卧,连公卿大臣都要通过他们去向皇上沟通自己的说词。所以汉惠帝时,郎官和侍中都戴着用鵕鸟毛装饰的帽子,系着饰有贝壳的衣带,涂脂抹粉,这是受了闳孺和籍孺之流感染影响的结果。后来,闳孺和籍孺都把家搬到了安陵。
汉文帝时的宫中宠臣,士人有邓通,宦官有赵同、北宫伯子。北宫伯子因为是仁爱的长者而受到宠幸;赵同因善于观察星象和望气而受到宠幸,常常做文帝的陪乘;邓通没有技能。
邓通是蜀郡南安人,因善于划船当了黄头郎。汉文帝做梦想升天,不能上,有个黄头郎从背后推着他上了天,他回头看见那人衣衫的横腰部分,衣带在背后打了结。梦醒后,文帝前往渐台,按梦中所见暗自寻找推他上天的黄头郎。果然看到邓通,他的衣带在身后打了结,正是梦中所见的那人。文帝把他召来询问他的姓名,他姓邓名通,文帝喜欢他,一天比一天地更加尊重和宠爱他。邓通也老实谨慎,不喜欢和外人交往,虽然皇帝给予休假的恩赐,他也不想外出。这时皇帝赏赐他十多次,总共上亿的金钱,官职升到上大夫。文帝常常到邓通家玩耍。但是邓通没有别的什么才能,不能推荐贤士,只是自己处事谨慎,谄媚皇上而已。有一次,皇上让善于相面的人给邓通相面,那人相面以后说:“邓通当贫饿而死。”文帝说:“能使邓通富有的就在我,怎能说他会贫困呢?”于是文帝把蜀郡严道的铜山赐给了邓通,并给他自己铸钱的特权,从此“邓氏钱”流传全国。他的富有达到了这个程度。
文帝曾经得了痈疽病,邓通常为文帝吮吸脓血。文帝心中不高兴,从容地问邓通说:“天下谁最爱我呢?”邓通说:“应该没有谁比得上太子更爱你的了。”太子前来看望文帝病情,文帝让他给吮吸脓血,太子虽然吮吸了脓血,可是脸上却显露出难为情的样子。过后太子听说邓通常为文帝吮吸脓血,心里感到惭愧,也因此而怨恨邓通。等到文帝死去,汉景帝即位,邓通被免职,在家闲居。过了不久,有人告发邓通偷盗了境外的铸钱。景帝把这事交给法官审理,结果确有此事,于是就结案,把邓通家的钱财全部没收充公,还欠好几亿钱。长公主刘嫖赏赐邓通钱财,官吏就马上没收顶债,连一只簪子也不让邓通戴在身上。于是长公主就命令手下的人只借给邓通衣食的费用。竟使他不能占有一个钱,寄食在别人家里,直到死去。
孝景帝时,宫中没有受宠的臣子,但只有郎中令周仁,他最受宠爱,超过一般人,然而仍不深厚。
当今天子汉武帝的宫中受宠的臣子,士人则有韩王的子孙韩嫣,宦官则有李延年。韩嫣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当今皇上做胶东王时,韩嫣同皇上一同学书法而相互友爱。等到皇上当了太子时,越发亲近韩嫣。嫣善于骑马射箭,善于谄媚。皇上即位,想讨伐匈奴,韩嫣就首先练习匈奴的兵器,因为这个原因,他越来越尊贵,官职升为上大夫,皇上的赏赐比拟于邓通。当时,韩嫣常常和皇上同睡同起。一次,江都王刘非进京朝见武帝,皇帝有令,他可随皇帝到上林苑打猎。皇上的车驾因为清道的关系还没有出发,就先派韩嫣乘坐副车,后边跟随着上百个骑兵,狂奔向前,去观察兽类的情况。江都王远远望见,以为是皇上前来,便让随从者躲避起来,自己趴伏在路旁拜见。韩嫣却打马急驰而过,不见江都王。韩嫣过去后,江都王感到愤怒,就向皇太后哭着说:“请允许我把封国归还朝廷,回到皇宫当个值宿警卫,和韩嫣一样。”太后由此怀恨韩嫣。韩嫣侍奉皇上,出入永巷不受禁止,他的奸情终于被太后知道。皇太后大怒,派使者命令韩嫣自杀。武帝替他向太后谢罪,终于没被接受,韩嫣自杀了。案道侯韩说是他的弟弟,也因谄媚而得到宠爱。
李延年是中山国的人,他父母和他以及兄弟姐妹们,原来都是歌舞演员。李延年因犯法被宫刑,然后到狗监任职。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向武帝说起李延年妹妹善长舞蹈的事,武帝见到李延年的妹妹,心里很喜欢她。待到李延年妹妹被召进宫中后,又召李延年进宫,使他显贵起来。李延年善于唱歌,创作了新的歌曲,这时皇上正修造天地庙,想创作歌词配乐歌唱。李延年善于迎合皇上的心意办事,配合乐曲唱了新作的歌词。他妹妹也得到武帝的宠幸,生了男孩子。李延年佩带二千石官职的印章,称作“协声律”。他同皇上同卧同起,非常显贵,而且受宠爱,和韩嫣受到的宠幸相似。过了很长时间,李延年渐渐和宫女有淫乱行为,出入皇宫骄傲放纵。待到他妹妹李夫人死后,皇帝对他的宠爱衰减了,于是李延年及其兄弟们被拘捕而杀死。
从此以后,宫内被皇上宠幸的臣子,大都是外戚之家,但是这些人都不值得一谈。至于卫青、霍去病也因为外戚的关系而得到显贵和宠幸,但他们都能凭自己的才能求得上进。

太史公说:帝王宠爱和憎恶的时机太可怕了!从弥子瑕的经历完全可以看到后代佞幸之人的结局啊。哪怕是百代以后,也是可以知道的。


谚曰:“力田不如逢年①,善仕不如遇合②”,固无虚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③。昔以色幸者多矣。至汉兴,高祖至暴抗也④,然籍孺以佞幸⑤。孝惠时有闳孺⑥。此两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关说⑦。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鵕⑧,贝带⑨,傅脂粉⑩,化闳、籍之属也(11)。两人徙家安陵(12)。

①力田:努力种田。逢年:遇到丰收年景。②遇合:指君臣和谐,国君器重大臣。③士宦:士人和宦官。④暴抗:暴猛刚直。抗,通“伉”。⑤以佞幸:靠谄媚得到宠幸。⑥孝惠:汉惠帝。⑦关说:通其说词。关,通。⑧冠:戴帽子。鵕:鸟名,此指用鵕羽毛装饰的帽子。⑨贝带:用贝壳装饰的腰带。⑩傅:通“敷”。抹搽。(11)化:感染、影响。(12)安陵:汉惠帝陵邑。

孝文时中宠臣①,士人则邓通,宦者则赵同、北宫伯子。北宫伯子以爱人长者②;而赵同以星气幸③,常为文帝参乘④;邓通无伎能⑤。
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为黄头郎⑥。孝文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顾见其衣裻带后穿⑦。觉而之渐台⑧,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⑨,即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听见也。召向其名姓,姓邓氏,名通,文帝说焉⑩,尊幸之日异。通亦愿谨(11),不好外交,虽赐洗沐(12),不欲出。于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13),官至上大夫。文帝时时如邓通家游戏(14)。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者相通,曰“当贫饿死”。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15),何谓贫乎?”于是赐邓通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邓氏钱”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尝病痈(16),邓通常为帝唶吮之(17)。文帝不乐,从容问通曰:“天下谁最爱我者乎?”通曰:“宜莫如太子。”太子入问病,文帝使唶痈,唶痈而色难之(18)。已而闻邓通常为帝唶吮之,心惭,由此怨通矣。及文帝崩,景帝立,邓通免,家居。居无何,人有告邓通盗出徼外铸钱(19)。下吏验问(20),颇有之,遂竟案(21),尽没入邓通家,尚负责数巨万(22)。长公主赐邓通(23),吏辄随没入之,一簪不得著身(24)。于是长公主乃令假衣食(25)。竟不得名一钱(26),寄死人家。

①中宠臣:皇宫中的受宠之臣。②爱人长者:仁慈的长者。③星气:观察星象和望气。幸:受宠爱。④参乘:陪乘。⑤伎能:通“技能”。⑥濯(zhào,照)船:用桨划船。濯:通“棹”。⑦顾:回头看:裻(dū,督):衣衫和横腰部分。带:衣带。穿:打结。⑧觉:指梦醒。之:往。渐台:建在未央宫西边苍池中的台子。⑨阴目:暗中看着。⑩说:同“悦”。(11)愿谨:性格老实谨慎。(12)外交:同别人交往。洗沐:休假。按汉制,官吏五日一洗沐。(13)巨万:犹言“上亿”。十数:十来次。(14)如:往。(15)富通:使邓通富有。(16)病痈:得了痈病。(17)唶吮:吮吸。(18)色难:脸上显出难为情的表情。(19)徼:边境。(20)下吏:交给法官。验问:验证询问。(21)竟案:结案。(22)责:通“债”。(23)长公主:指汉景帝的姐姐刘嫖。(24)簪:古人插发的长针,常以金玉制成。著身:戴在身上。(25)假:借。(26)竟:最终。名:犹“占有”。

孝景帝时,中无宠臣,然独郎中令周文仁①,仁宠最过庸②,乃不甚笃③。

①周文仁:《汉书》作“周仁”。按周仁字文。②庸:指平常人,一般人。③笃:厚。

今天子中宠臣,士人则韩王孙嫣,宦者则李延年。嫣者,弓高侯孽孙也①。今上为胶东王时②,嫣与上学书相爱③。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④,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于邓通。时嫣常与上卧起。江都王入朝,有诏得从入猎上林中。天子车驾跸道未行⑤,而先使嫣乘副车⑥,从数十百骑,骛驰视兽。江都王望见⑦,以为天子,辟从者⑧,伏谒道傍⑨。嫣驱不见。既过,江都王怒,为皇太后泣曰⑩:“请得归国入宿卫(11),比韩嫣。”太后由此嗛嫣(12)。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13),以奸闻皇太后(14)。皇太后怒,使使赐嫣死(15)。上为谢(16),终不能得,嫣遂死。而案道侯韩说,其弟也,亦佞幸。
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17)。延年坐法腐(18),给事狗中。(19)。而平阳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20),上见,心说之,及入永巷,而召贵延年。延年善歌,为变新声,而上方兴天地祠(21),欲造乐诗歌弦之(22)。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诗(23)。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24)。与上卧起,甚贵幸,埒如韩嫣也(25)。久之,寝与中人乱(26),出入骄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后,爱驰,则禽诛延年昆弟也(27)。
自是之后,内宠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数也。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

①弓高侯:指韩王信之子韩颓当。孽孙:庶孙,即媵妾所生之孙。②今上:指汉武帝。③书:书法。④胡兵:指胡人(即匈奴)的兵器或阵法。⑤跸道:古代天子出行要先清道,禁止行人通过,称为跸道。⑥副车:从车。⑦江都王:汉武帝异母兄刘非⑧辟:通“避”,躲。⑨伏谒:伏地拜见。傍:通“旁”。⑩为:向。(11)归国:交还封国。宿卫:在禁宫中担当夜间警卫。(12)嗛:怀恨。(13)永巷:宫中长巷。此指妃嫔的住所。(14)奸:指与宫女有奸情,或对宫女有非礼举动。(15)使使:派使者。(16)谢:认错,谢罪。(17)身:自己。女:指姐妹。故:从前。倡:唱歌跳舞的艺人。(18)坐法:犯法。腐:宫刑。(19)给事:供职。狗中:即狗监,官名。(20)平阳公主:指汉武帝的姐姐而初嫁平阳侯曹寿者。女弟:妹妹,此指汉武帝的宠姬李夫人。(21)兴:兴建。天地祠:天地庙。(22)乐诗:歌词。歌弦:配乐歌唱。(23)善承意:善于领会皇上的心意,加以奉迎。弦次:当为“弦歌”。《汉书·佞幸传》作“弦歌”。初诗:新造的歌词。(24)号:称作。协声律:即“协律都尉”,官名。(25)埒(liè,列):相等。(26)寝:渐渐。中人:指宫女。(27)禽:同“擒”。昆弟:兄弟。

太史公曰:甚哉爱憎之时①!弥子瑕之行②,足以观后人佞幸矣。虽百世可知也。

①甚:重要。爱憎之时:指皇帝爱和憎的时机。②弥子瑕:春秋时代卫灵公的宠臣。在他得幸时,竟假托君命驾车回到家中,受到卫君称赞;他吃桃子感到味美,把留下的一半献给卫君,也受到称赞。但他失宠后,这些也都成了他的罪过。见《左传·定公六年》、《韩非子·说难》等。
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范君石 译注

【说明】这是专记滑(gǔ,古)稽人物的类传。滑稽是言辞流利,正言若反,思维敏捷,没有阻难之意。后世用作诙谐幽默之意。《太史公自序》曰:“不流世俗,不争势利,上下无所凝滞,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传》”。此篇的主旨是颂扬淳于髡、优孟、优旃一类滑稽人物“不流世俗,不争势利”的可贵精神,及其“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的非凡讽谏才能。他们出身虽然微贱,但却机智聪敏,能言多辩,善于缘理设喻,察情取譬,借事托讽,因而其言其行起到了与“六艺于治一也”的重要作用。
全传貌似写极鄙极亵之事,而开首却从六艺入笔,可谓开宗明义。以下相继写“齐髡以一言而罢长夜之饮,优孟以一言而恤故吏之家,优旃以一言而禁暴主之欲”,均紧扣全文主旨,多用赋笔,布局精巧,句法奇秀,妙趣横生,读来令人击节。李景星评论本篇:“赞语若雅若俗,若正若反,若有理,若无理,若有情,若无情,数句之中,极嘻笑怒骂之致,真是神品。”(《史记评议》卷四)可谓深得该传之精髓。
至于褚少孙先生增补进去的文字,历来方家学者褒贬不一,大多以为较之太史公,显得“蔓弱”。不过,也应指出,篇中西门豹治邺一段,叙来有条不紊,栩栩如生,历历如画,它在众多读者心目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孔子说:“六经对于治理国家来讲,作用是相同的。《礼》是用来规范人的生活方式的,《乐》是用来促进人们和谐团结的,《书》是用来记述往古事迹和典章制度的,《诗》是用来抒情达意的,《易》是用来窥探天地万物的神奇变化的,《春秋》是用来通晓微言大义、衡量是非曲直的。”太史公说:“世上的道理广阔无垠,难道不伟大么!言谈话语果能稍稍切中事理,也是能排解不少纷扰的。”

淳于髡是齐国的一个入赘女婿。身高不足七尺,为人滑稽,能言善辩,屡次出使诸侯之国,从未受过屈辱。齐威王在位时,喜好说隐语,又好彻夜宴饮,逸乐无度,陶醉于饮酒之中,不管政事,把政事委托给卿大夫。文武百官荒淫放纵,各国都来侵犯,国家危亡,就在旦夕之间。齐王身边近臣都不敢进谏。淳于髡用隐语来规劝讽谏齐威王,说:“都城中有只大鸟,落在了大王的庭院里,三年不飞又不叫,大王知道这只鸟是怎么一回事吗?”齐威王说:“这只鸟不飞则已,一飞就直冲云霄;不叫则已,一叫就使人惊异。”于是就诏令全国七十二个县的长官全来入朝奏事,奖赏一人,诛杀一人;又发兵御敌,诸侯十分惊恐,都把侵占的土地归还齐国。齐国的声威竟维持达三十六年。这些话全记载在《田完世家》里。
齐威王八年(前371),楚国派遣大军侵犯齐境。齐王派淳于髡出使赵国请求救兵,让他携带礼物黄金百斤,驷马车十辆。淳于髡仰天大笑,将系帽子的带子都笑断了。威王说:“先生是嫌礼物太少么?”淳于髡说:“怎么敢嫌少!”威王说:“那你笑,难道有什么说辞吗?”淳于髡说:“今天我从东边来时,看到路旁有个祈祷田神的人,拿着一个猪蹄、一杯酒,祈祷说:‘高地上收获的谷物盛满篝笼,低田里收获的庄稼装满车辆;五谷繁茂丰熟,米粮堆积满仓。’我看见他拿的祭品很少,而所祈求的东西太多,所以笑他。”于是齐威王就把礼物增加到黄金千镒、白璧十对、驷马车百辆。淳于髡告辞起行,来到赵国。赵王拨给他十万精兵、一千辆裹有皮革的战车。楚国听到这个消息,连夜退兵而去。
齐威王非常高兴,在后宫设置酒肴,召见淳于髡,赐他酒喝。问他说:“先生能够喝多少酒才醉?”淳于髡回答说:“我喝一斗酒也能醉,喝一石酒也能醉。”威王说:“先生喝一斗就醉了,怎么能喝一石呢?能把这个道理说给我听听吗?”淳于髡说:“大王当面赏酒给我,执法官站在旁边,御史站在背后,我心惊胆战,低头伏地地喝,喝不了一斗就醉了。假如父母有尊贵的客人来家,我卷起袖子,躬着身子,奉酒敬客,客人不时赏我残酒,屡次举杯敬酒应酬,喝不到两斗就醉了。假如朋友间交游,好久不曾见面,忽然间相见了,高兴地讲述以往情事,倾吐衷肠,大约喝五六斗就醉了。至于乡里之间的聚会,男女杂坐,彼此敬酒,没有时间的限制,又作六博、投壶一类的游戏,呼朋唤友,相邀成对,握手言欢不受处罚,眉目传情不遭禁止,面前有落下的耳环,背后有丢掉的发簪,在这种时候,我最开心,可以喝上八斗酒,也不过两三分醉意。天黑了,酒也快完了,把残余的酒并到一起,大家促膝而坐,男女同席,鞋子木屐混杂在一起,杯盘杂乱不堪,堂屋里的蜡烛已经熄灭,主人单留住我,而把别的客人送走,绫罗短袄的衣襟已经解开,略略闻到阵阵香味,这时我心里最为高兴,能喝下一石酒。所以说,酒喝得过多就容易出乱子,欢乐到极点就会发生悲痛之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这番话是说,无论什么事情不可走向极端,到了极端就会衰败。淳于髡以此来婉转地劝说齐威王。威王说:“好。”于是,威王就停止了彻夜欢饮之事,并任用淳于髡为接待诸侯宾客的宾礼官。齐王宗室设置酒宴,淳于髡常常作陪。
在淳于髡之后一百多年,楚国出了个优孟。

优孟原是楚国的老歌舞艺人。他身高八尺,富有辩才,时常用说笑方式劝诫楚王。楚庄王时,他有一匹喜爱的马,给它穿上华美的绣花衣服,养在富丽堂皇的屋子里,睡在没有帐幔的床上,用蜜饯的枣干来喂它。马因为得肥胖病而死了,庄王派群臣给马办丧事,要用棺槨盛殓,依照大夫那样的礼仪来葬埋死马。左右近臣争论此事,认为不可以这样做。庄王下令说:“有谁再敢以葬马的事来进谏,就处以死刑。”优孟听到此事,走进殿门,仰天大哭。庄王吃惊地问他哭的原因。优孟说:“马是大王所喜爱的,就凭楚国这样强大的国家,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却用大夫的礼仪来埋葬它,太薄待了,请用人君的礼仪来埋葬它。”庄王问:“那怎么办?”优孟回答说:“我请求用雕刻花纹的美玉做棺材,用细致的梓木做套材,用楩、枫、豫、樟等名贵木材做护棺的木块,派士兵给它挖掘墓穴,让老人儿童背土筑坟,齐国、赵国的使臣在前面陪祭,韩国、魏国的使臣在后面护卫,建立祠庙,用牛羊猪祭祀,封给万户大邑来供奉。诸侯听到这件事,就都知道大王轻视人而看重马了。”庄王说:“我的过错竟到这种地步吗?该怎么办呢?”优孟说:“请大王准许按埋葬畜牲的办法来葬埋它:在地上堆个土灶当做套材,用大铜锅当做棺材,用姜枣来调味,用香料来解腥,用稻米作祭品,用火作衣服,把它安葬在人的肚肠中。”于是庄王派人把马交给了主管宫中膳食的太官,不让天下人长久传扬此事。
楚国宰相孙叔敖知道优孟是位贤人,待他很好。孙叔敖患病临终前,叮嘱他的儿子说:“我死后,你一定很贫困。那时,你就去拜见优孟,说‘我是孙叔敖的儿子。’”过了几年,孙叔敖的儿子果然十分贫困,靠卖柴为生。一次路上遇到优孟,就对优孟说:“我是孙叔敖的儿子。父亲临终前,嘱咐我贫困时就去拜见优孟。”优孟说:“你不要到远处去。”于是,他就立即缝制了孙叔敖的衣服帽子穿戴起来,模仿孙叔敖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过了一年多,模仿得活像孙叔敖,连楚庄王左右近臣都分辨不出来。楚庄王设置酒宴,优孟上前为庄王敬酒祝福。庄王大吃一惊,以为孙叔敖又复活了,想要让他做楚相。优孟说:“请允许我回去和妻子商量此事,三日后再来就任楚相。”庄王答应了他。三日后,优孟又来见庄王。庄王问:“你妻子怎么说的?”优孟说:“妻子说千万别做楚相,楚相不值得做。像孙叔敖那样地做楚相,忠正廉洁地治理楚国,楚王才得以称霸。如今死了,他的儿子竟无立锥之地,贫困到每天靠打柴谋生。如果要像孙叔敖那样做楚相,还不如自杀。”接着唱道:“住在山野耕田辛苦,难以获得食物。出外做官,自身贪脏卑鄙的,积有余财,不顾廉耻。自己死后家室虽然富足,但又恐惧贪脏枉法,干非法之事,犯下大罪,自己被杀,家室也遭诛灭。贪官哪能做呢?想要做个清官,遵纪守法,忠于职守,到死都不敢做非法之事。唉,清官又哪能做呢?像楚相孙叔敖,一生坚持廉洁的操守,现在妻儿老小却贫困到靠打柴为生。清官实在不值得做啊!”于是,庄王向优孟表示了歉意,当即召见孙叔敖的儿子,把寝丘这个四百户之邑封给他,以供祭祀孙叔敖之用。自此之后,十年没有断绝。优孟的这种聪明才智,可以说是正得其宜,抓住了发挥的时机。
在优孟以后二百多年,秦国出了个优旃(zhān,沾)。

优旃是秦国的歌舞艺人,个子非常矮小。他擅长说笑话,然而都能合乎大道理。秦始皇时,宫中设置酒宴,正遇上天下雨,殿阶下执楯站岗的卫士都淋着雨,受着风寒。优旃看见了十分怜悯他们,对他们说:“你们想要休息么?”卫士们都说:“非常希望。”优旃说:“如果我叫你们,你们要很快地答应我。”过了一会儿,宫殿上向秦始皇祝酒,高呼万岁。优旃靠近栏干旁大声喊道:“卫士!”卫士答道:“有。”优旃说:“你们虽然长得高大,有什么好处?只有幸站在露天淋雨。我虽然长得矮小,却有幸在这里休息。”于是,秦始皇准许卫士减半值班,轮流接替。
秦始皇曾经计议要扩大射猎的区域,东到函谷关,西到雍县和陈仓。优旃说:“好。多养些禽兽在里面,敌人从东面来侵犯,让麋鹿用角去抵触他们就足以应付了。”秦始皇听了这话,就停止了扩大猎场的计划。
秦二世皇帝即位,又想用漆涂饰城墙。优旃说:“好。皇上即使不讲,我本来也要请您这样做的。漆城墙虽然给百姓带来愁苦和耗费,可是很美呀!城墙漆得漂漂亮亮的,敌人来了也爬不上来。要想成就这件事,涂漆倒是容易的,但是难办的是要找一所大房子,把漆过的城墙搁进去,使它阴干。”于是二世皇帝笑了起来,因而取消了这个计划。不久,二世皇帝被杀死,优旃归顺了汉朝,几年后就死了。

太史公说:淳于髡仰天大笑,齐威王因而模行天下。优孟摇头歌唱,打柴为主的人因而受到封赏。优旃靠近栏干大喊一声,阶下卫士因而得以减半值勤,轮流倒休。这些难道不都是伟大而可颂扬的么!


褚少孙先生说:我有幸能因通晓经学而做了郎官,而且喜欢读史传杂说一类的书。不自量力,又写了六章滑稽故事,编在太史公原著的后面。可供阅览,扩充见闻,以便流传给后代不怕絮烦的人浏览,以舒畅心胸,警醒听闻,特把它增附在上面太史公三则滑稽故事的后面。
汉武帝时,有个受宠爱的艺人姓郭,他发言讲话虽然不合乎大道理,却能使皇上听了心情和悦。武帝年幼时,东武侯的母亲曾经乳养过他,武帝长大后,就称她为“大乳母”。大概每月入朝两次。每次入朝的通报呈送进去,必有诏旨派宠爱的侍臣马游卿拿五十匹绸绢赏给乳母,并备饮食供养乳母。乳母上书说:“某处有块公田,希望拨借给我使用。”武帝说:“乳母想得到它吗?”便把公田赐给了她。乳母所说的话,没有不听的。又下诏乳母所乘坐的车子可以在御道上行走。在这个时候,公卿大臣都敬重乳母。乳母家里的子孙奴仆等人在长安城中横行霸道,当道拦截人家的车马,抢夺别人的衣物。消息传入朝中,武帝不忍心用法律来制裁乳母。主管的官吏奏请把乳母一家迁移到边疆去。武帝批准了。乳母理当进宫到武帝前面辞行。乳母先会见了郭舍人,为此而流泪。郭舍人说:“马上进去面见辞行,快步退出,多回过身来望几次皇帝。”乳母照他说的做了,面见武帝辞行,快步退出,屡屡转过身来看武帝。郭舍人大声骂乳母说:“啐!老婆子,为什么不快点走!皇上已经长大了,难道还要等你喂奶才能活命么?还转身看什么!”于是武帝可怜她,不禁悲伤起来,就下令制止,不准迁移乳母一家,还处罚了说乳母坏话的人。

汉武帝时,齐地有个人叫东方朔,因喜欢古代流传下来的书籍,爱好儒家经术,广泛地阅览了诸子百家的书。东方朔刚到长安时,到公车府那里上书给皇帝,共用了三千个木简。公车府派两个人一起来抬他的奏章,刚好抬得起来。武帝在宫内阅读东方朔的奏章,需要停阅时,便在那里划个记号,读了两个月才读完。武帝下令任命东方朔为郎官,他经常在皇上身边侍奉。屡次叫他到跟前谈话,武帝从未有过不高兴的。武帝时常下诏赐他御前用饭。饭后,他便把剩下的肉全都揣在怀里带走,把衣服都弄脏了。皇上屡次赐给他绸绢,他都是肩挑手提地拿走。他专用这些赐来的钱财绸绢,娶长安城中年轻漂亮的女子为妻。大多娶过来一年光景便抛弃了,再娶一个。皇上所赏赐的钱财完全用在女人身上。皇上身边的侍臣有半数称他为“疯子”。武帝听到了说:“假如东方朔当官行事没有这些荒唐行为,你们哪能比得上他呢?”东方朔保举他的儿子做郎官,又升为侍中的谒者,常常衔命奉使,公出办事。一天东方朔从殿中经过,郎官们对他说:“人们都以为先生是位狂人。”东方朔说:“像我这样的人,就是所谓在朝廷里隐居的人。古时候的人,都是隐居在深山里。”他时常坐在酒席中,酒喝得畅快时,就爬在地上唱道:“隐居在世俗中,避世在金马门。宫殿里可以隐居起来,保全自身,何必隐居在深山之中,茅舍里面。”所谓金马门,就是宦者衙署的门,大门旁边有铜马,所以叫做“金马门”。
当时正值朝廷召集学宫里的博士先生们参与议事,大家一同诘难东方朔说:“苏秦、张仪偶然遇到大国的君主,就能居于卿相的地位,恩泽留传后世。现在您老先生研究先王治国御臣的方术,仰慕圣人立身处世的道理,熟习《诗》《书》和诸子百家的言论,不能一一例举。又有文章著作,自以为天下无双,就可以称是见多识广、聪敏才辩了。可是您竭尽全力、忠心耿耿地事奉圣明的皇帝,旷日持久,累积长达数十年,官衔不过是个侍郎,职位不过是个卫士,看来您还有不够检点的行为吧?这是什么原因呢?”东方朔说:“这本来就不是你们所能完全了解的。那时是一个时代,现在是另一个时代,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张仪、苏秦的时代,周朝十分衰败,诸侯都不去朝见周天子,用武力征伐夺取权势,用军事手段相互侵犯,天下兼并为十二个诸侯国,势力不相上下,得到士人的就强大,失掉士人的就灭亡,所以对士人言听计从,使士人身居高位,恩译留传后代,子孙长享荣华。如今不是这样。圣明的皇帝在上执掌朝政,恩泽遍及天下,诸侯归顺服从,威势震慑四方,将四海之外的疆土连接成像坐席那样的一片乐土,比倒放的盘盂还要安稳,天下统一,融为一体,凡有所举动,都如同在手掌中转动一下那样轻而易举。贤与不贤,凭什么来辨别呢?当今因天下广大,士民众多,竭尽精力,奔走游说,就如辐条凑集到车毂一样,竞相集中到京城里向朝庭献计献策的人,数也数不清。尽管竭力仰慕道义,仍不免被衣食所困,有的竟连进身的门路也找不到。假使张仪、苏秦和我同生在当今时代,他们连一个掌管旧制旧例等故事的小官都得不到,怎么敢期望做常侍郎呢?古书上说:‘天下没有灾害,即使有圣人,也没有地方施展他的才华;君臣上下和睦同心,即使有贤人,也没有地方建立他的功业。’所以说,时代不同,事情也就随之而有所变化。尽管如此,怎么可以不努力去修养自身呢?《诗》说:‘在宫内敲钟,声音可以传到外面。’‘鹤在遥远的水泽深处鸣叫,声音可以传到天上。’如果能够修养自身,还担忧什么不能获得荣耀!齐太公亲身实行仁义七十二年,遇到周文王,才得以施行他的主张,封在齐国,其思想影响留传七百年而不断绝。这就是士人所以日日夜夜,孜孜不倦,研究学问,推行自己的主张,而不敢停止的原因。如今世上的隐士,一时虽然不被任用,却能超然自立,孑然独处,远观许由,近看接舆,智谋如同范蠡,忠诚可比伍子胥,天下和平,修身自持,而却寡朋少侣,这本来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你们为什么对我有疑虑呢?”于是那些先生们一声不响,无话回答了。
建章宫后阁的双重栏杆中,有一只动物跑出来,它的形状像麋鹿。消息传到宫中,武帝亲自到那里观看。问身边群臣中熟悉事物而又通晓经学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它是什么动物。下诏叫东方朔来看。东方朔说:“我知道这个东西,请赐给我美酒好饭让我饱餐一顿,我才说。”武帝说:“可以。”吃过酒饭,东方朔又说:“某处有公田、鱼池和苇塘好几顷,陛下赏赐给我,我才说。”武帝说:“可以。”于是东方朔才肯说道:“这是叫驺牙的动物。远方当有前来投诚的事,因而驺牙便先出现。它的牙齿前后一样,大小相等而没有大牙,所以叫它驺牙。”后来过了一年左右,匈奴混邪王果然带领十万人来归降汉朝。武帝于是又赏赐东方朔很多钱财。
到了晚年。东方朔临终时,规劝武帝说:“《诗经》上说‘飞来飞去的苍蝇,落在篱笆上面。慈祥善良的君子,不要听信谗言。’‘谗言没有止境,四方邻国不得安宁。’希望陛下远离巧言谄媚的人,斥退他们的谗言。”武帝说:“如今回过头来看东方朔,仅仅是善于言谈吗?”对此感到惊奇。过了不久,东方朔果然病死了。古书上说:“鸟到临死时,它的叫声特别悲哀;人到临终时,它的言语非常善良。”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汉武帝时,大将军卫青是卫皇后的哥哥,被封为长平侯。他带领军队出击匈奴,追到余吾水边才返回,斩杀大量敌兵,捕获许多俘虏,立下战功,胜利归来,武帝下令赏赐黄金千斤。大将军从宫门出来,齐地人东郭先生以方士身分在公车府候差,当道拦住卫将军的车马,拜见说:“有事禀告大将军。”卫将军停在车前,东郭先生靠在车旁说:“王夫人新近得到皇帝的宠爱,家里贫困。如今将军获得黄金千斤,如果用其中的一半送给王夫人的父母,皇上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这就是所谓巧妙而便捷的计策啊。”卫将军感谢他说:“先生幸亏把这便捷的计策告诉我,一定遵从指教。”于是卫将军就用五百斤黄金作为给王夫人父母的赠礼。王夫人将此事告诉了武帝。武帝说:“大将军不懂得做这件事。”问卫青从哪里得来的计策,回答说:“从候差的东郭先生那里得来的。”于是下令召见东郭先生,任命他为郡都尉。东郭先生长期在公车府候差,贫困饥寒,衣服破旧,鞋子也不完好。走在雪地里,鞋子有面无底,脚全都踩在地上。过路人嘲笑他,东郭先生回答他们说:“谁能穿鞋走在雪地里,让人看去,鞋上面是鞋子,鞋子下面竟像人的脚呢?”等到他被任命为俸禄二千石的官,佩带着青绶,走出宫门,去辞谢他的主人时,旧时同他一起候差的,都分批的在都城郊外为他饯行。一路荣华显耀,名扬当代。这就是所谓的身穿粗布衣服,怀里却揣着珍宝的人。当他贫困时,大家都不理睬他;等到他显贵时,就争着去依附他。俗话说:“相马因其外表消瘦而漏掉良马,相士因其外貌贫困而漏失人才。”难道说的就是这种情景吗?
王夫人病重,皇上亲自探望,问她说:“你的儿子应当封为王,你要封他在哪里呢?”回答说:“希望封在洛阳。”皇上说:“不行。洛阳有兵器库、大粮仓,又位于交通关口,是天下的咽喉要道。从先帝以来,相传不在洛阳一带封王。不过关东一带的封国,没有比齐国更大的,可以封他为齐王。”王夫人用手拍着头,口呼:“太幸运了”。王夫人死后,就称为“齐王太后逝世”。

从前,齐王派淳于髡去楚国进献黄鹄。出了都城门,中途那只黄鹄飞走了,他只好托着空笼子,编造了一篇假话,前去拜见楚王说:“齐王派我来进献黄鹄,从水上经过,不忍心黄鹄干竭,放出让它喝水,不料离开我飞走了。我想要刺腹或勒脖子而死,又担心别人非议大王因为鸟兽的缘故致使士人自杀。黄鹄是羽毛类的东西,相似的很多,我想买一个相似的来代替,这既不诚实,又欺骗了大王。想要逃奔到别的国家去,又痛心齐楚两国君主之间的通使由此断绝。所以前来服罪,向大王叩头,请求责罚。”楚王说:“很好,齐王竟有这样忠信的人。”用厚礼赏赐淳于髡,财物比进献黄鹄多一倍。
汉武帝时,召北海郡太守到皇帝行宫。有个执掌文书的府吏王先生,自动请求与太守一同前往,说:“我会对您有好处。”太守答应了他。太守府中的许多府吏、功曹禀告说:“王先生爱喝酒,闲话多,务实少,恐怕不宜同行。”太守说:“王先生想要去,不好违背他的意愿。”于是就和他一同去了。来到宫门外,在宫府门待命。王先生只顾揣着钱买酒,与卫队长官叙饮,整天醉醺醺的,不去看望太守。太守入宫拜见皇上。王先生对守门郎官说:“请替我呼唤我们太守到宫门口来,跟他远远地讲几句话。”守门郎官替他去呼唤太守。太守出来,看见了王先生。王先生说:“皇上假如问您如何治理北海郡,使那里没有盗贼,您对答些什么呢?”太守回答说:“选择贤能的人,按照他们的能力分别任用,奖赏才能超群的,处罚不图上进的。”王先生说:这样对答是自己称颂自己,自己夸耀功劳,不行啊。希望您回答说:不是臣的力量,完全是陛下神明威武发生的作用。”太守说:“好吧。”太守被召进宫中,走到殿下,有诏令问他说:“你是怎么治理北海郡,使盗贼不敢泛起的?”太守叩头回答说:“这不是臣的力量,完全是陛下神明威武发生的作用。”武帝大笑说:“啊呀!那里学得长者的言语而称颂起来?何处听来的?”太守回答说:“是文学卒史教给的。”武帝说:“他现在何处?”太守回答说:“在宫府门外。”武帝下诏召见,任命王先生为水衡丞,北海太守做水衡都尉。古书上说:“美好的言辞可以出卖,高贵的品行可以超人。君子用美言赠人,小人以钱财送人。”

魏文侯的时候,西门豹做邺县令。西门豹到了邺县,召集年高而有名望的人,询问民间感痛苦的事情。那些人回答说:“苦于给河神娶媳妇,因为这个缘故弄得贫困。”西门豹问其原因,回答说:“邺地的三老、廷掾常年向百姓征收赋税,收取他们的钱达数百万之多,用其中的二三十万为河神娶媳妇,再同庙祝、巫婆一同瓜分其余的钱,拿回家去。那期间,巫婆四处巡视,见到贫苦人家的女儿中长得漂亮的,就说这应该做河神的媳妇,当即下聘礼娶走。为她洗澡沐浴,给她缝制新的绸绢衣服,独住下来,静心养性,替她在河边盖起斋居的房子,挂上大红厚绢的帐子,让女孩住在里面。又给她宰牛造酒准备饭食,折腾十几天。到时,大家一同来装点乘浮之具,像出嫁女儿的床帐枕席一样,让这女孩坐在上面,放到河中漂行。起初漂在水面,漂流几十里就沉没了。那些有漂亮女子的人家,害怕大巫婆替河神娶他们的女儿,因此大多带着女儿远远的逃离了。所以城里越来越空虚,人越来越少,更加贫困了,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了。民间俗话说:‘假如不给河神娶媳妇,河水冲来淹没田产,淹死那些老百姓。’”西门豹说:“等到为河神娶媳妇时,请三老、巫婆、父老们到河边去送新娘,也希望来告诉我,我也要去送新娘。”大家说:“是。”
到了那一天,西门豹到河边同大家相会。三老、官吏、豪绅以及乡间的父老们都到了,连同观看的百姓共二三千人。那个大巫婆是个老太婆,年纪已有七十岁。随从的女弟子十几个,都穿着绸子单衣,站在大巫婆后面。西门豹说:“叫河神的媳妇过来,看看她美不美。”巫婆们就将新娘从帐子里扶出,来到西门豹面前。西门豹看了看,回头对三老、庙祝、巫婆及父老们说:“这个女孩不美,烦劳大巫婆到河中报告河神,需要调换一个漂亮女孩,后天送她来。”就让士兵一齐抱起大巫婆投进河里。过了一会儿,西门豹说:“大巫婆怎么一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呢?徒弟去催促她一下。”又把一个徒弟投进河中。过了一会儿,又说:“徒弟怎么一去这么久不回来呢?再派一个人去催促她们!”又把一个徒弟投进河里。总共投进河里三个徒弟。西门豹说:“巫婆、徒弟是女人,不会禀告事由,烦劳三老替我进去禀告河神。”又把三老投进河里。西门豹头上插着笔,弯着腰,面对河水站着等了很长时间。长者、官吏和旁观者都非常害怕。西门豹回头说:“巫婆、三老不回来,怎么办?”想再派廷掾和一个豪绅进去催促他们。廷掾和豪绅都跪在地上磕头,把头都磕破了,血流在地上,脸色如死灰一样。西门豹说:“好吧,暂且等待一会儿。”待了一会儿,西门豹说:“廷掾起来吧。看情景河神留客太久了,你们都离开这里回家吧。”邺县的官吏、百姓都很害怕,从此以后,不敢再说替河神娶媳妇了。
西门豹就征发百姓开凿了十二条渠道,引漳河水浇灌农田,农田都得到灌溉。在开凿河渠时,老百姓开渠多少是有些劳苦的,不很愿意干。西门豹说:“百姓可以同他们安享其成,却不可以同他们谋划事业的开创。现在父老子弟虽然以为我给他们带来辛苦,但是百年以后,希望让父老子弟们再想想我所说的话。”直到现在,那里都得到河水的利益,百姓因此富裕起来。十二条河渠横穿御道,到汉朝建立时,地方官吏认为十二条河渠上的桥梁截断了御道,彼此相距又很近,不行。想要合并渠水,并且把流经御道的那段,三条渠水合为一条,只架一桥。邺地的百姓不肯听从地方官吏的意见,认为那些渠道是经西门先生规划开凿的,贤良长官的法度规范是不能更改的。地方长官终于听取了大家的意见,放弃了并渠计划。所以西门豹做邺县令,名闻天下,恩德流传后世,难道能说他不是贤大夫吗?
古书上说:“子产治理郑国,百姓不能欺骗他;子贱治理单父,百姓不忍心欺骗他;西门豹治理邺县,百姓不敢欺骗他。”他们三个人的才能,谁最高明呢?研究治道的人,当会分辨出来。

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①。《礼》以节人②,《乐》以发和③,《书》以道事④,《诗》以达意,《易》以神化⑤,《春秋》以义⑥。”太史公曰:“天道恢恢⑦,岂不大哉!谈言微中⑧,亦可以解纷⑨。”

①六艺:即六经,指《礼》、《乐》、《书》、《诗》、《易》、《春秋》,是儒家的经典著作。②节人:指节制、规范人的言行。③发和:促进和谐。④道事:指记述往古事迹和典章制度。⑤神化:窥探神奇变化。⑥义:正义。⑦恢恢:广阔无垠。⑧谈言微中:谈话微妙而切中事理。⑨解纷:解除纠纷。

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①。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②,未尝屈辱。齐威王之时喜隐③,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④,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⑤,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左右莫敢谏。淳于髡说之以隐曰⑥:“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⑦,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⑧,赏一人,诛一人,奋兵而出⑨。诸侯振惊⑩,皆还齐侵地。盛行三十六年。语在《田完世家》中(11)。

①赘婿:入赘于女家的女婿。②数:屡次。③喜隐:喜欢说隐语,隐语即谜语。④沉湎:指陶醉于饮酒之中。不治:不问政事。⑤并侵:都来侵犯。⑥说之以隐:用隐语来游说齐威王。说,劝说,说服。⑦蜚(fēi):同“飞”。⑧县令长:县的行政长官,人口万户以上的县,称令;人口不及万户的县,称长。⑨奋兵:举兵。⑩振:通“震”。(11)《田完世家》:即《田敬仲完世家》,在卷四十六。

威王八年①,楚大发兵加齐②。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③,赍金百斤④,车马十驷⑤。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⑥。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⑦,操一豚蹄⑧,酒一盂,祝曰:‘瓯窭满篝⑨,污邪满车⑩,五谷蕃熟(11),穰穰满家(12)。’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13),故笑之。”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溢(14),白璧十双(15),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与之精兵十万(16),革车千乘(17)。楚闻之,夜引兵而去。

①威王八年:前371年。②加齐:侵犯齐境。加:陵压、覆盖。③之:往、到。④赍(jī,基):携带。⑤驷:古代同一辆车驾四匹马叫一驷。⑥冠缨索绝:结缚帽子的带子尽都迸断。缨:系帽用的带子。索:尽。绝:断。⑦傍:通“旁”。禳田者:祈祷田神的人。禳,古代以祭祷消除灾祸的一种迷信活动。⑧豚蹄:猪蹄⑨瓯窭满篝:高地上收获的谷物盛满篝笼。瓯窭,犹杯窭,形容高地狭小之处。篝:竹笼。⑩污邪:低洼田地。(11)蕃熟:茂盛丰熟。(12)穰穰:丰盛、众多的样子。(13)狭:少。奢:多。(14)溢:通“镒”。古代的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15)璧:平而圆、中心有孔的玉。礼器。(16)赵王:指赵成侯赵仲。(16)革车:裹有皮革的重战车。

威王大说①,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②!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旁,御使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③。若亲有严客④,髡帣鞠⑤,侍酒于前,时赐余沥⑥,奉觞上寿⑦,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⑧,欢然道故⑨,私情相语⑩,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11),男女杂坐,行酒稽留(12),六博投壶(13),相引为曹(14),握手无罚,目眙不禁(15),前有堕珥(16),后有遗簪(17),髡窃乐此(18),饮可八斗而醉二参(19)。日暮酒阑(20),合尊促坐(21),男女同席,履舄交错(22),杯盘狼藉(23),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24),微闻芗泽(25),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26)。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客(27)。宗室置酒,髡尝在侧(28)。
其后百余年,楚有优孟(29)。

①说:同“悦”。喜欢、高兴。②恶:如何、怎么。③径:直,就。④严客:尊客。严:尊严,敬重。⑤帣:卷着袖子。帣:约束袖子。:臂套。鞠(jì,忌):弯腰跪着。,同“跽”,即长跪,挺直上身,双膝着地。⑥余沥:残酒。⑦奉:捧。觞:盛酒器。⑧卒然:突然。卒,通“猝”。⑨道故:话旧,追述往事。⑩私情相语:彼此倾吐心里的话。(11)若乃:至于。州闾:乡里。(12)行酒:依次饮酒。稽留:延长,停留。(13)六博:古代的一种博戏。共十二个棋子,黑、白各六,两人对博每人各六棋,故名。投壶:古代宴会的游戏,宾主依次往一种特制壶投矢,以投中多少决胜负,(14)曹:侪辈。这里犹伙伴。(15)眙:直视,瞪着眼。(16)堕珥:掉在地上的耳环。(17)遗簪:丢失的发簪。(18)窃:暗自,私下。(19)参(sān,三):犹“三”。(20)阑:尽。(21)合尊:把残余的酒并为一樽。尊,即樽,酒器。促坐:挤在一起坐。(22)履舄(xī西)交错:这里指男女的鞋子错杂地放在一起。履:鞋子。舄:木屐。(23)狼藉:杂乱无章。(24)罗襦:薄罗的短衣或短袄,(25)芗泽:浓浓的香气。芗,同“香”。(26)讽谏:用婉言隐语来劝诫别人。(27)诸侯主客:接待各诸侯国宾客的交际官。(28)尝:通“常”。(29)优孟:优,演戏的人。孟,是其字。

优孟,故楚之乐人也①。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②。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③,置之华屋之下④,席以露床⑤,啖以枣脯⑥。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⑦,欲以棺槨大夫礼葬之⑧。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⑨,楩枫豫章为题凑⑩,发甲卒为穿圹(11),老弱负土(12),齐赵陪位于前(13),韩魏翼卫其后(14),庙食太牢(15),奉以万户之邑(16)。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17)?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18)。以垅灶为椁(19),铜历为棺(20),赍以姜枣(21),荐以木兰(22),祭以粮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23),无令天下久闻也。

①故:过去。乐人:指能歌善舞的艺人。②讽谏:以婉言隐语进行劝谏。③文绣:华美的刺绣品。④华屋:华丽的屋宇。⑤露床:没有帐幔的床。⑥啖:喂。⑦丧:治丧,服丧。⑧椁:棺材外面套的大棺材。⑨文梓:纹理细致的梓木。⑩楩、枫、豫、章:都是有名的贵重木材。章,通“樟”。题凑:下葬时将木材累积在棺外,用来护棺。木头都向内,叫做题凑。题,头;凑,聚。(11)穿圹:挖掘墓穴。(12)负土:背土筑坟。(13)陪位:列在从祭之位。(14)翼卫:护卫。(15)庙食太牢:为死马建立祠庙,用太牢礼祭祀。太牢,牛、羊、猪各一头,是最高的祭礼。(16)奉:供奉祭祀。(17)一至此乎:竟到这种地步吗?一:乃、竟。(18)六畜葬之:当畜生来葬送它。六畜,指马、牛、羊、鸡、犬、猪。(19)垅灶:用土堆成的灶。(20)铜历:大铜锅。历,通“鬲(lì,力)”,鼎一类的东西。(21)赍:通“剂”,调配。(22)荐:托付,垫进。木兰:香料。(23)属:交付。

楚相孙叔敖知其贤人也,善待之。病且死①,属其子曰②:“我死,汝必贫困。若往见优孟③,言我孙叔敖之子也。”居数年④,其子穷困负薪⑤,逢优孟,与言曰:“我,孙叔敖子也。父且死时,属我贫困往见优孟。”优孟曰:若无远有所之⑥。”即为孙叔敖衣冠,抵掌谈语⑦。岁余,像孙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庄王置酒,优孟前为寿⑧。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优孟曰:“请归与妇计之⑨,三日而为相。”庄王许之。三日后,优孟复来。王曰:“妇言谓何?”孟曰:“妇言慎无为⑩,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11),贫困负薪以自饮食(12)。必如孙叔敖,不如自杀。”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贫鄙者余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赇枉法(13),为奸触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念为廉史,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14)。廉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15),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不足为也(16)!”于是庄王谢优孟(17),乃召孙叔敖子,封之寝丘四百户,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绝。此知可以言时矣(18)。
其后二百馀年,秦有优旃(19)。

①且死:将死,临终。②属(zhǔ,嘱):同“嘱”。叮嘱。③若:你。④居:常用于“有顷”、“久之”、“顷之”等前面,表示相隔一段时间。居数年,即过了几年。⑤负薪:背柴贩卖。⑥若无远有所之:你不要远往他处。无,通“毋”,不要。⑦抵掌:击掌。抵:拍,击。今作“扺掌”。此句是说优孟摹仿孙叔敖的言谈举止。⑧为寿:敬酒祝福。⑨请归与妇计之:请让我回家跟妻子商议这件事。计:盘算,谋划。⑩慎无为:千万不要干。慎:表示告诫,犹今语“千万”。(11)无立锥之地:没有可以插一个铁锥尖端那么大的地方,极言赤贫。(12)自饮食:自己为自己吃喝。(13)赇:贿赂。(14)竟死:到死。竟:从头至尾。(15)持廉:坚持廉洁的操守。(16)不足为:不值得干。足:配,值得。(17)谢:认错。(18)知可以言时:其智可以说得正合时宜。知,通“智”,智慧。(19)优旃:字旃的优人。

优旃者,秦倡①,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秦始皇时,置酒而天雨,陛楯者皆沾寒③。优旃见而哀之③,谓之曰:“汝欲休乎④?”陛楯者皆曰:“幸甚。”优旃曰:“我即呼汝⑤,汝疾应曰诺⑥。”居有顷,殿上上寿呼万岁。优旃临槛大呼曰:“陛楯郎!”郎曰:“诺。”优旃曰:“汝虽长,何益,幸雨立。我虽短也,幸休居。”于是始皇使陛楯者得半相代⑦。

①倡:表演歌舞的人。②陛楯者:在殿前阶下持武器警卫的武士。陛,台阶。这里指王宫的台阶。楯,通“盾”。③哀:怜悯,同情。④休:休息。⑤即:如果,假如。⑥疾:快速。⑦半相代:指一半人值勤,一半人休息,轮番接替。

始皇尝议欲大苑囿①,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优旃曰:“善。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麋鹿触之足矣②。”始皇以故辍止③。

①大:扩大。苑囿:种植林木、豢养禽兽的地方。此句实际是指秦始皇想扩大猎场。②这一句是说,让麋鹿去抵抗东方的敌寇就足可以了。麋,大鹿。③辍:停止。

二世立①,又欲漆其城②。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③。漆城虽于百姓愁费④,然佳哉!漆城荡荡⑤,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⑥。”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居无何⑦,二世杀死⑧,优旃归汉,数年而卒。

①二世:指秦二世嬴胡亥。②漆其城:用漆涂饰城墙。③臣固将请之:我本来也要请你这样做。固,本来。④愁费:愁怨耗损。⑤荡荡:漂亮、阔气。⑥顾:但是。荫室:此指遮蔽太阳,储存待干的漆器的房间。⑦居无何:过了不久。⑧杀死:被杀身死。

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齐威王横行①。优孟摇头而歌,负薪者以封②。优旃临槛疾呼,陛楯得以半更③。岂不亦伟哉!

①横行:率意而行。此指齐威王称雄一时事。②以封:因此得封。③半更:一半替代。指上文“半相代”事。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经术为郎①,而好读外家传语②。窃不逊让③,复作故事滑稽之语六章,编之于左④。可以览观扬意⑤,以示后世好事者读之⑥,以游心骇耳⑦,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①以经术为郎:因通晓经术得为郎官。经术,犹经学。②外家传语:当时以六艺为正经,其他一切史传杂说都被称为“外家传语”。③窃:谦词。逊让:谦逊退让。④左方:即下首或后边。古人写字为文均为竖行,由右向左,故云。⑤览观扬意:看了可以扩大些见闻。⑥好事者:喜好多事的人。⑦游心骇耳:舒畅心怀,耸动听闻。

武帝时有所幸倡郭舍人者①,发言陈辞虽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说②。武帝少时,东武侯母亲养帝②,帝壮时,号之曰:“大乳母”。率一月再朝④。朝奏入⑤,有诏使幸臣马游卿以帛五十匹赐乳母⑥,又奉饮飱养乳母⑦。乳母上书曰:“某所有公田,愿得假倩之⑧。”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赐乳母。乳母所言,未尝不听。有诏得令乳母乘车行驰道中⑨。当此之时,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孙奴从者横暴长安中⑩,当道掣顿人车马(11),夺人衣服。闻于中(12),不忍致之法(14)。有司请徙乳母家室(14),处之于边。奏可(15)。乳母当入至前,面见辞。乳母先见郭舍人,为下泣(16)。舍人曰:“即入见辞去,疾步数还顾(17)。”乳母如其言,谢去,疾步数还顾。郭舍人疾言骂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壮矣,宁尚须汝乳而活邪(18)?尚何还顾(19)!”于是人主怜焉悲之(20),乃下诏止无徙乳母,罚谪谮之者(21)。

①幸:宠爱。舍人:当时对具有某种技艺的人的称呼。②和说:即和悦。③东武侯母:指东武侯郭他的母亲。说指东武县侯姓乳母。常:通“尝”,曾经。④率:大概,一般。再朝:入朝两次。⑤朝奏:申奏皇帝的报告。这里殆指请求接见的名刺(即后来的名帖,西汉时称“谒”,东汉时称“刺”)。⑥幸臣:亲信的侍臣。⑦饮:酒类。(bèi,备):干粮。飱:熟食。⑧假倩:借用,其实是讨要。假:借;倩:请。⑨驰道:御道。⑩奴从者:随从的奴仆。横暴:横行残暴。(11)掣顿:牵扯、拦阻。(12)闻于中:风声传到皇帝那里。中:指内廷。(13)不忍致之法:不忍用法律来制裁他们。(14)有司:指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司其事,故称。这里指有关官吏。徙:远迁。(15)奏可:奏章被批准。(16)为下泣:为了被远迁去边疆,以致落泪。下泣:垂涕。(17)疾步:快走。顾:回头看。(18)宁:难道。尚:还。须:等待。(19)尚何还顾:还有什么放不下,要转身回望呢!(20)怜:可怜。悲:悲伤。(21)谪:谴责。此指惩罚。谮(zèn,去声“怎”):说坏话诬陷别人。

武帝时,齐人有东方生名朔①,以好古传书,爱经术,多所博观外家之语②。朔初入长安,至公车上书,凡用三千奏牍③。公车令两人共持举其书④,仅然能胜之⑤。人主从上方读之⑥,止,辄乙其处⑦,读之二月乃尽。诏拜以为郎,常在侧侍中⑧。数召至前谈语,人主未尝不说也。时诏赐之食于前⑨。饭已,尽怀其余肉持去,衣尽污。数赐缣帛⑩,担揭而去(11)。徒用所赐钱帛(12),取少妇于长安中妇女(13)。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14),更取妇。所赐钱财尽索之于女子。人主左右诸郎半呼之“狂人(15)”。人主闻之,曰:“令朔在事无为是行者(16),若等安能及之哉!(17)”朔任其子为郎,又为侍谒者(18),常持节出使(19)。朔行殿中,郎谓之曰:“人皆以先生为狂。”朔曰:“如朔等,所谓避世于朝廷闲者也(20)。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21):“陆沉于俗(22),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23)。”金马门者,宦〔者〕署门也,门旁有铜马,故谓之曰:“金马门”。

①东方生:东方先生。东方,姓。②外家之语:即外家传语。详见前注。③凡:总共。奏牍:上奏言事的简牍。牍,写字用的木片。凡用三千奏牍,以木简为例,每简平均三十字,全奏约十万字左右。④持举:扛抬。⑤仅然:刚好、恰恰。⑥上方:指宫禁、内廷。⑦止,辄乙其处:看到哪里须要停止了,就在哪里做一划断的记号,以便再续看下去。乙,这里是作划断的记号,并非甲乙之“乙”。⑧侍中:此指在内廷承值。⑨时:时常。⑩缣帛:绸绢的通称。(11)担揭:扛抬。担,肩挑;揭,高举。(12)徒:单,独。(13)取:同“娶”。娶妻。(14)所:约计之词,犹左右。(15)半:指半数人。(16)令:假如。无为是行:没有这种行为。(17)若等:你们这些人。(18)侍谒者:侍中的谒者。(19)节:使者所持的信物,用竹、木制成。(20)避世:隐居。(21)据地:趴在地上。(22)陆沉:陆地无水而下沉。喻沦落。(23)蒿访庐:草屋茅舍。

时会聚宫下博士诸先生与论议①,共难之曰②:“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③,而都卿相之位④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⑤,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⑥,不可胜数。著于竹帛⑦,自以为海内无双,即可谓博闻辩智矣⑧。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⑨,旷日持久⑩,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11),意者尚有遗行邪(12)?其故何也?”东方生曰:“是国非子所能备也(13)。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14)!夫张仪、苏秦之时,周室大坏(15),诸侯不朝,力政争权(16),相禽以兵(17),并为十二国(18),未有雌雄(19),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说听行通(20),身处尊位,泽及后世,子孙长荣。今非然也。圣帝在上,德流天下,诸侯宾服(21),威振四夷(22),连四海之外以为席(23),安于覆盂(24),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如运之掌中。贤与不肖,何以异哉?方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25),不可胜数。悉力慕义,困于衣食,或失门户(26)。使张仪、苏秦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能得掌故(27),安敢望常侍侍郎乎!传曰(28):‘天下无害灾,虽有圣人,无所施其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则事异。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29)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躬行仁义七十二年(30),逢文王(31),得行其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32),修学行道,不敢止也。今世之处士(33),时虽不用,崛然独立(34),块然独处(35),上观许由,下察接舆,策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36),寡偶少徒(37),固其常也。子何疑于余哉!”于是诸先生默然无以应也。

①博士诸先生:在官的学者们。②共难之:一同诘难东方朔。难,辩难、驳问。③当:遇,碰到。④都:居。⑤子大夫:这是“博士诸先生对东方朔的敬称。相当您”。⑥讽诵:背诵,熟习。⑦竹帛:古代书写用具,指竹简与白绢。⑧即:则。⑨悉力:竭力。圣帝:圣明的皇帝,指皇帝。⑩旷日持久:指时日延续很长。旷日,经历很多时日。(11)执戟:属郎官,执戟侍卫是其职责。(12)遗行:有失检点的行为。(13)备:完备,齐全。这里是完全了解的意思。(14)岂可同哉:怎么可以相提并论。(15)大坏:衰败非常厉害。(16)力政:用武力征伐。政,通“征”。(17)禽:通“擒”。捕捉。(18)并:兼并。十二国:指秦、楚、齐、燕、韩、赵、魏、宋、郑、鲁、卫、中山。(19)雌雄:喻胜负。(20)说听行通:指意见被采纳,所以亦顺畅。(21)宾服:指诸侯按时进贡,以示服从。(22)四夷:指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这是古代统治者对华夏族以外各族的蔑称。泛指各少数民族。(23)这一句是说:国家的疆土地域广阔,像坐席那样与四境之外的诸侯国相连环绕。席,坐垫。(24)覆盂:倒置的盂。因盂的上口大,下脚小,倒覆过来,稳定不致倾倒。以此喻稳固。(25)辐凑:车轮上每根辐子凑集到中心的车毂上面。比喻从四面八方集中一处。(26)或:有的,有人。门户:指进身做官的门路。(27)掌故:指掌管礼乐制度等故事的官吏。(28)传:泛指古书。(29)引诗前两句出自《诗·小雅·白华》,后两句出子《诗·小雅·鹤鸣》。九皋,幽深遥远的沼泽淤地。(30)太公:指齐太公吕尚。(31)文王:指周文王姬昌。(32)孜孜:勤奋不倦的样子。(33)处士:指隐士。(34)崛然:高起、突出的样子。(35)块然:孤独、静止的样子。(36)与义相扶:即修身自持。义,修身。扶,持。(37)偶:犹“辈”,指同等级或同类别的人。徒:犹“类”。其义亦犹“偶”。此句意思是说,寡朋少侣,没有情趣相投、志同道合的人。

建章宫后阁重栎中有物出焉①,其状似麋。以闻,武帝往临视之。问左右群臣习事通经术者,莫能知。诏东方朔视之。朔曰:“臣知之,愿赐美酒粱饭大飱臣②,臣乃言。”诏曰:“可。”已又曰③:“某所有公田鱼池蒲苇数顷,陛下以赐臣,臣朔乃言。”诏曰:“可”。于是朔乃肯言,曰:“所谓驺牙者也④。远方当来归义,而驺牙先见⑤。其齿前后若一,齐等无牙,故谓之驺牙⑥。”其后一岁所,匈奴混邪王果将十万众来降汉⑦。乃复赐东方生钱财甚多。

①建章宫: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建。旧址在今陕西西安。重栎:双重栏杆。②粱饭:好米饭。大飱臣:丰盛地宴请我。③已:止,完了。此处指吃喝过后。④驺牙:兽名。也名驺吾或驺虞。有九牙齐等,如同驺骑(骑马的仪仗队)一样整齐地排列。这里,东方朔是以意立名。⑤这是解释奇兽出现的说辞。意为,远方当有前来投诚的事,因而驺牙便先出现了。见,同“现”。⑥“其齿”句:“齿”、“牙”本可通称,但此处“齿”指臼齿,“牙”指门牙。是说它前后都一样生得是门牙,而无臼齿。⑦混邪(yī,爷)王率众降汉事,详见卷一百十《匈奴列传》。

至老,朔且死时,谏曰:“《诗》云‘营营青蝇①,止于蕃②。恺悌君子③,无信谗言。’‘谗言罔极④,交乱四国⑤。’愿陛下远巧佞,退谗言。”帝曰:“今顾东方朔多善言?⑥”怪之。居无几何,朔果病死。传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⑦”此之谓也⑧。

①营营青蝇:此句与以下诗句出自《诗·小雅·青蝇》。其中前四句见于首章;后两句见于第二章,为后二句。营营,蝇飞之声。②蕃:通“藩”,篱笆。③恺悌:和乐简易。④罔极:没有止境。⑤交乱四国:使四方邻国与本国构成战乱。⑥此句意思是说:现在东方朔反倒多说正经话么?顾,反而。⑦此四句语出《论语·泰伯篇》。⑧此之谓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武帝时,大将军卫青者,卫后兄也①,封为长平侯。从军击匈奴,至余吾水上而还②,斩首捕虏,有功来归,诏赐金千斤。将军出宫门,齐人东郭先生以方士待诏公车③,当道遮卫将军车④,拜谒曰:“愿白事。”⑤将军止车前,东郭先生旁车言曰⑥:“王夫人新得幸于上⑦,家贫。今将军得金千斤,诚以其半赐王夫人之亲⑧,人主闻之必喜。此所谓奇策便计也⑨。”卫将军谢之曰:“先生幸告以便计⑩,请奉教。”于是卫将军乃以五百金为王夫人之亲寿。王夫人以闻武帝。帝曰:“大将军不知为此。”问之安所受计策(11),对曰:“受之待诏者东郭先生。”诏召东郭先生,拜以为郡都尉。东郭先生久待诏公车,贫困饥寒,衣敝(12),履不完(13)。行雪中,履有上无下,足尽践地。道中人笑之,东郭先生应之曰:“谁能履行雪中(14),令人视之,其上履也,其履下处乃似人足者乎?”及其拜为二千石,佩青出宫门(15),行谢主人(16)。故所以同官待诏者,等比祖道于都门外(17)。荣华道路,立名当世。此所谓衣褐怀宝者也(18)。当其贫困时,人莫省视(19);至其贵也,乃争附之。谚曰:“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20)。”其此之谓邪?

①卫后:指汉武帝皇后卫子夫。卫青系其弟,不是兄。见卷一百一十一《卫将军骠骑列传》。②余吾水:水名。③方士:即方术之士。指求仙、炼丹,并自言能长生不死的人。待诏:等待诏旨任用。即候差。④遮:拦住。⑤白事:有事禀告。⑥旁:依傍。⑦王夫人:汉武帝的一位宠姬。得幸:得到皇帝宠爱。⑧诚:如果。亲:指双亲,父母。⑨奇策便计:巧妙而便捷的计策。⑩幸:幸亏。(11)安所:何处。(12)衣敝:衣服破旧。(13)不完:破烂不整齐。(14)履行:穿鞋走路。(15)青:紫青色的丝绸带子。(16)谢:辞谢。主人:指房东。(17)等比:排列、依次。祖道:设宴送行。(18)衣褐怀宝:比喻贫寒而实有才华的人。褐:粗布短衣。(19)人莫省视:大家不理睬他。省视:理睬。(20)这两句是说,瘦马中尽有良马,贫士中尽有英才,若只看外表,忽略内容,容易有所漏失。失:漏失,遗漏。

王夫人病甚,人主至自往问之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①?”对曰:“愿居洛阳。”人主曰:不可。洛阳有武库、敖仓②,当关口,天下咽喉。自先帝以来③,传不为置王④。然关东国莫大于齐,可以为齐王。”王夫人以手击头⑤,呼“幸甚”。王夫人死,号曰:“齐王太后薨”⑥。

①置:安置。②敖仓:秦汉时国家的大粮仓,也称敖庾,旧址在今河南郑州西北氓山上。③先帝:前代的帝王。④传:相传,历来。⑤以手击头:因病倒在床,不能起身谢恩,故以此示意。⑥此时齐王尚未受封,这样称呼是要显示其子已封王。按:此段所记已见于卷六十《三王世家》褚先生所补。

昔者,齐王使淳于髡献鹄于楚①。出邑门②,道飞其鹄,徒揭空笼③,造诈成辞④,往见楚王曰:“齐王使臣来献鹄,过于水上,不忍鹄之渴,出而饮之⑤,去我飞亡⑥。吾欲刺腹绞颈而死,恐人之议吾王以鸟兽之故令士自伤杀也⑦。鹄,毛物⑧,多相类者,吾欲买而代之,是不信而欺吾王也⑨。欲赴佗国奔亡⑩,痛吾两主使不通(11)。故来服过,叩头受罪大王(12)。”楚王曰:“善,齐王有信士若此哉(13)!”厚赐之,财倍鹄在也。

①鹄:黄鹄,珍禽之一。②邑门:都门。③徒揭空笼:只举着空的鸟笼。徒,只。④造诈成辞:编造一套欺骗的话头。⑤饮(yìn,印)之:给它喝水。⑥去:离开。亡:逃失。⑦议:议论、讥笑。⑧毛物:生羽毛的东西。⑨信:诚实。⑩佗:通“他”。(11)此句是说:痛心齐、楚两国大王之间的使节由此断绝。(12)受罪:领受罪罚。(13)信士:讲究忠信的人。

武帝时,征北海太守诣行在所①。有文学卒史王先生者②,自请与太守俱③;“吾有益于君。”君许之。诸府掾功曹白云④:“王先生嗜酒,多言少实⑤,恐不可与俱。”太守曰:“先生意欲行,不可逆。”遂与俱。行至宫下,待诏宫府门。王先生徒怀钱沽酒⑥,与卫卒仆射饮⑦,日醉,不视其太守。太守入跪拜。王先生谓户郎曰:“幸为我呼吾君至门内遥语⑧。”户郎为呼太守。太守来,望见王先生。王先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北海,令无盗贼,君对曰何哉?”对曰:“选择贤材,各任之以其能,赏异等⑨,罚不肖⑩。”王先生曰:“对如是,是自誉自伐功(11),不可也。愿君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所变化也。”太守曰:“诺。”召入,至于殿下,有诏问之曰:“何于沿北海,令盗贼不起?”叩头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之所变化也。”武帝大笑,曰:“於乎(12)!安得长者之语而称之!安所受之?”对曰:“受之文学卒史。”帝曰:“今安在?”对曰:“在宫府门外。”有诏召拜王先生为水衡丞,以北海太守为水衡都尉。传曰:“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13),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财(14)。”

①征:召。行在所:简称行在,是皇帝临时住在的地方。按:武帝时无征北海太守诣行在所事。《汉书·循吏传》载其事,事在宣帝时。②文学卒史:掌管文书的官吏。③俱:同行。④府掾功曹:均为太守府中的属吏。⑤多言少实:即言过其实。⑥沽:买。⑦卫卒仆射,即卫兵头子。⑧遥语:隔着一段路交谈。⑨异等:超越寻常的。⑩不肖:不贤。(11)自誉自伐功:自己称赞自己,自己夸耀功劳。(12)於(wū,乌)乎:即“呜乎”。(13)这两句话出自《老子》六十二章。是说美好的言论,人人喜爱,可以作为好东西出卖;高贵的品行,人人敬仰,可以高出别人之上。(14)这两句话语本《晏子春秋》“君子赠人以言,庶人赠人以财”。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豹往到邺,会长老,问之民所疾苦①。长老曰:“苦为诃伯娶妇②,以故贫。”豹问其故,对曰:“邺三老③、廷掾常岁赋敛百姓④,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享其余钱持归⑤。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⑥,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⑦。洗沐之,为治新缯绮縠衣⑧,闲居斋戒⑨;为治斋宫河上⑩,张缇绛帷(11),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12),(行)十余日(13)。共粉饰之(14),如嫁女床席(15),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远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人(16),又困贫(17),所以来久远矣。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18),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19)。”西门豹曰:“至为河伯娶妇时,愿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来告语之(20),吾亦往送女。”皆曰:“诺。”

①所疾苦:所痛苦的事。②河伯:河神。③三老:古代掌教化的乡官。④常岁:每年。赋敛:定额收费。⑤祝巫:古代以祭祀神鬼,消解灾祸为职业的人。祝,庙祝;巫,女巫。⑥行视:巡视。小家女:贫苦人家的女儿。⑦娉取:下娉娶走。娉,通“聘”,定婚;取同“娶”。⑧缯(zēng,增):丝织品的总称。绮:有花纹的丝织品。縠(hú,胡):有绉纹的纱。⑨闲居:单独居住。斋戒:祭祀前,沐浴更衣,素食,以示诚敬,称为“斋戒”。⑩治:建造。(11)斋宫:斋戒的住屋。张:张挂缇(tí,题):橘红色的丝织品。又《正义》引顾野王云,“厚缯也”。绛:深红色。帷,帐子。(12)具:备办。(13)行:经过。(14)粉饰:装饰,打扮。(15)床席:床帐枕席之类。(16)益:更,更加。(17)又:更加。(18)即:假使。(19)溺其人民:要淹死那些不肯为河伯娶妇的老百姓。(20)幸:希望。

至其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①,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②。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从弟子女十人所③,皆衣缯单衣④,立大巫后。西门豹曰:“呼河伯妇来,视其好丑。”即将女出帷中,来至前。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⑤,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⑥,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⑦!”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⑧。西门豹曰:“巫妪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⑨,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河中。西门豹簪笔磬折⑩,向河立待良久。长老、吏傍观者皆惊恐。西门豹顾曰:“巫妪、三老不来还,奈之何?”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门豹曰:“诺,且留待之须臾(11)。”须臾,豹曰:“廷掾起矣。状河伯留客之久(12),若皆罢去归矣(13)。”邺吏民大惊恐,从是以后,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①官属:指廷掾。豪长者:豪绅,当地有势力的人。里父老:被选中女子的同里父老们。②以:与,及。③从弟子女十人所:随从的女弟子约有十来个。所,许。④衣:穿(衣服)。缯单衣:绢制的单衣。⑤是:此、这。⑥妪:年老的女人。⑦趣:通“促”。催促。⑧凡:总共。⑨不能白事:不会把事情传达清楚。⑩簪笔磬折:帽子上插着类似毛笔的簪子,像石磬那样弯着腰,做出毕敬的样子。(11)且:姑且。须臾:片刻、一会儿。(12)状:推测之辞,犹今语“看情况”、“看样子”。(13)若:汝,你,你们。

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①,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②。当其时,民治渠少烦苦③,不欲也。豹曰:“民可以乐成④,不可与虑始⑤。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⑥,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⑦。”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⑧。十二渠经绝驰道⑨,到汉之立,而长吏以为十二渠桥绝驰道⑩,相比近(11),不可。欲合渠水,且至驰道合三渠为一桥。邺民人父老不肯听长吏,以为西门君所为也,贤君之法式不可更也(12)。长吏终听置之(13)。故西门豹为邺令,名闻天下,泽流后世,无绝已时(14),几可谓非贤大夫哉!(15)

①发民:征集百姓。②溉:灌溉。③少:稍微。④以:与。乐成:乐于成功,共享成果。⑤虑始:筹划商量新事物的开创。⑥患苦:厌恶、憎恨。⑦期:希望。⑧给足:供给丰足。⑨经绝:横断,截断。⑩长吏:指县里主要官吏。(11)比近:靠近,挨近。(12)法式:法度,规范。更:变革,改动。(13)置:搁置,放弃。(14)无绝已时:没有断绝终了的时候。已,完了。(15)几:通“岂”,难道。

传曰:“子产治郑,民不能欺①;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②;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③。”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辨治者当能别之。

①子产治郑事,见卷一百一十九《循吏列传》。《索引》谓子产治郑之所以人不能欺,是因为他“仁而且明”。②子贱治单父,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传》略及其事。另据《说苑》云,宓(其姓也)子贱治单父,身不下堂,唯弹琴而已。但单父却治理得很好。巫马期也曾治单父,并且有成效,可他却是“以星出,以星入”,即通过披星戴月地干,才把单父治理好的。巫马期问其故,子贱说:我是任人,你是任力;而任力者劳,任人者逸。《索引》评及子贱事时说:“子贱为政清净,唯弹琴,三年不下堂而化,是人见思,故不忍欺之。”③《索引》评及西门豹治邺事时说:“豹以威化御俗,故人不敢欺。”

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范君石 译注

【说明】这是专记日者的类传。所谓日者,即古时占候卜筮的人。《墨子·贵义》说:“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墨子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司马贞《史记索隐》按:“名卜筮曰‘日者’以墨,所以卜筮占候时日通名‘日者’故也。”
《太史公自序》曰:“齐楚秦赵为日者,各有俗所用。欲循观其大旨,作《日者列传》”。然总览全文,篇中只叙楚人司马季主之事,未及齐秦赵诸国为日者事,与自序所言相异。对此,司马贞指出:“《汉书》曰:‘十篇缺,有录无书’。张晏曰:‘迁没之后,亡《景纪》、《武纪》、《礼书》、《乐书》、《兵书》、《将相表》、《三王世家》、《日者》、《龟策传》、《傅靳》等列传也’”。(《史记索隐》)日本泷川资言进一步考证说:“此篇有褚氏补传,则本传之成,必在少孙前,而非史公手笔。”(《史记会注考证》)此二人之言极是。
此篇的主旨是借日者之论讥讽尊官厚禄,斥其“事私利,枉主法,猎农民;以官为威,以法为机,求利逆暴,譬无异于操白刃劫人者”的丑恶面目,露其“盗贼发不能禁,夷貊不服不能慑,奸邪起不能塞,官秏乱不能治,四时不和不能调,岁谷不熟不能适”,不忠不才,妨贤窃位的腐朽本质。同时颂扬了日者隐居卜筮,导惑教愚,“微见德顺以除群害,以明天性,助上养下,多其功利”,有礼有德,不求宠荣的可贵精神。
全传侧重写司马季主与宋忠、贾谊的对话,语言描写突出。篇中反复推论,说理透辟,辞锋犀利,极富个性。并善于运用生动确切的比喻,增加语言的形象性和说服力,深刻地刻画了日者丰富的精神境界和鲜明的性格特征,勾勒了世之贪位慕禄者卑污、可憎的嘴脸。
对于手法运用娴熟,独具匠心,是本篇的另一特色。日者与窃位者,在作者笔下:一为凤凰,一为鸱枭;一为兰芷,一为蒿萧;一为骐骥,一为罢驴。贤者与不肖者,相互映衬,一褒一贬,爱憎分明。

自古以来承受天命的人方能成为国君,而君王的兴起又何尝不是用卜筮来取决于天命呢!这种情形在周朝尤为盛行,到了秦代还可以看到。代王入朝继承王位,也是听任于占卜者。至于卜官的出现,早在汉兴以来就已经有了。
司马季主是楚国人。他在长安东市卜卦。
宋忠此时任中大夫,贾谊任博士,一天二人一同外出洗沐,边走边谈,讨论讲习先王圣人的治道方法,广泛地探究世道人情,相视慨叹。贾谊说:“我听说古代的圣人,如不在朝做官,就必在卜者、医师行列之中。现在,我已见识过三公九卿及朝中士大夫,他们的才学人品都可说了解了。我们试着去看看卜者的风采吧。”二人即同车到市区去,在卜筮的馆子里游览。天刚下过雨,路上行人很少,司马季主正闲坐馆中,三四个弟子陪侍着他,正在讲解天地间的道理,日月运转的情形,阴阳吉凶的本源。两位大夫向司马季主拜了两拜。司马季主打量他们的状貌,好像是有知识的人,就还礼作答,叫弟子引他们就坐。坐定之后,司马季主重新疏解前面讲的内容,分析天地的起源与终止,日月星辰的运行法则,区分仁义的差别关系,列举吉凶祸福的朕兆,讲了数千言,无不顺理成章。
宋忠、贾谊十分惊异而有所领悟,整理冠带,端正衣襟,恭敬地坐着,说:“我看先生的容貌,听先生的谈吐,晚辈私下观看当今之世,还未曾见到过。现在,您为什么地位如此低微,为什么职业如此污浊?
司马季主捧腹大笑说:“看两位大夫好像是有道术的人,现在怎么会说出这种浅薄的话,措辞这样粗野呢?你们所认为的贤者是什么样的人呢?所认为高尚的人是谁呢?凭什么将长者视为卑下污浊呢?”
两位大夫说:“高官厚禄,是世人所认为高尚的,贤能的人占据那种地位。如今先生所处的不是那种地位,所以说是低微的。所言不真实,所行不灵验,所取不恰当,所以说是污浊的。卜筮者,是世俗所鄙视的。世人都说:‘卜者多用夸大怪诞之辞,来迎合人们的心意;虚假抬高人们的禄命,来取悦人心;编造灾祸,以使人悲伤;假借鬼神,以骗尽钱财;贪求酬谢,以利于自身。’这都是我们认为可耻的行径,所以说是低微污浊的。”
司马季主说:“二位暂且安坐。你们见过那披发童子吧?日月照着,他们就走路;不照,他们就不走。问他们日月之食和人事吉凶,就不能解释说明。由此看来,能识别贤与不肖的人太少了。
“大凡贤者居官做事,都遵循正直之道以正言规劝君王,多次劝谏不被采纳就引退下来;他们称誉别人并不图其回报,憎恶别人也不顾其怨恨,只以对国家和百姓有利为己任。所以,官职不是自己所能胜任的就不担任,俸禄不是自己功劳所应得到的就不接受;看到心术不正的人,虽位居显位也不恭敬他;看到染有污点的人,虽高居尊位也不屈就他;得到荣华富贵也不以为喜,失去富贵荣华也不以为恨;如果不是他的过错,虽牵累受辱也不感到羞愧。
“现在你们所说的贤者,都是些足以为他们感到羞愧的人。他们低声下气地趋奉,过分谦恭地讲话;凭权势相勾引,以利益相诱导;植党营私,排斥正人君子,以骗取尊宠美誉,以享受公家俸禄;谋求个人的利益,歪曲君主的法令,掠夺农民的财产;依仗官位逞威风,利用法律做工具,追逐私利,逆行横暴:好像与手持利刃威胁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刚做官时,竭力耍弄巧诈伎俩,粉饰虚假的功劳,拿着华而不实的文书去欺骗君王,以便爬上高位;被委任官职后,不肯让贤者陈述功劳,却自夸其功,把假的说成实的,把没有的变成有的,把少的改为多的,以求得权势尊位;大吃大喝,到处游乐,犬马声色,无所不有,不顾父母亲人死活,专做犯法害民勾当,肆意挥霍,虚耗公家:这其实是做强盗而不拿弓矛,攻击他人而不用刀箭,虐待父母而未曾定罪,杀害国君而未被讨伐的一伙人。凭什么认为他们是高明贤能者呢?
“盗贼发生而不能禁止,蛮夷不从而不能慑服,奸邪兴起而不能遏止,公家损耗而不能整治,四时不和而不能调节,年景不好而不能调济。有才学而不去做,这是不忠;没有才学而寄居官位,享受皇上的俸禄,妨碍贤能者的地位,这是窃居官位。有关系的就进用做官,有钱财的就礼遇尊敬,这叫做虚伪。你们难道没有见过鸱枭也同凤凰一起飞翔吗?兰芷芎被遗弃在旷野里,而蒿萧却长得茂密成林,使正人君子隐退而不能扬名显众,即是在位诸公所致。
“述而不作,是君子的本意。如今卜者占卜,一定效法天地,取象四时的变化,顺应仁义的原则,分辨筮策,判定卦象,旋转栻盘,占卜作卦,然后解说天地间的厉害,人事的吉凶成败。以前先王安定国家,必先用龟策占卜日月,然后才敢代天治理百姓;选准吉日,随后才能进入国都;家中生子必先占卜吉凶,然后才敢养育。从伏羲氏创制八卦,周文王演化成三百八十四爻而后天下得以大治。越王勾践仿照文王八卦行事而大破敌国,称霸天下。由此说来,卜筮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
“再说卜筮者,扫除洁净然后设座,端正冠带然后谈论吉凶之事,这是合礼仪的表现。他们的言论,使鬼神或许因而享用祭品,忠臣因而奉事他的国君,孝子因而供养他的双亲,慈父因而抚育他的孩子,这是有道德的表现。而问卜者出于道义花费几十、上百个钱,生病的人或许因而痊愈,将死的人或许因而得生,祸患或许因而免除,事情或许因而成功,嫁女娶妇或许因而得以养生:这种功德,难道只值几十、上百个钱吗!这就是老子所说的‘具有大德者并不以有德自居,所以他才有德’。今天的卜筮者待人好处多而受人之谢少,老子所说的难道同卜筮者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同吗?
“庄子说:‘君子内无饥寒的忧患,外无被劫夺的顾虑,居上位慎重严谨,处下位不妒忌他人,这就是君子之道。’如今,卜筮者所从事的职业,积蓄无须成堆,储藏不用府库,迁徙不用辎车,装备简单轻便,停留下来就能使用,并且没有用完之时。拿着使用不尽的东西,游于没有尽头的世上,即使庄子的行为也不能比这更好。你们为什么却说不可以卜筮呢?天不足西北,星辰移向西北;地不足东南,就用海为池;太阳到了中午必定向西移动,月亮到了满圆后必定出现亏缺;先王的圣道,忽存忽亡。而二位大夫要求卜筮者说话必定信实,不也足令人疑惑不解吗?
“你们见过说客辩士吧?思考问题,决策谋划,必须靠这种人。然而他们不能用只言片语使人主喜悦,所以讲话必托称先王,论说必引述上古;考虑问题,决策谋划,或夸饰先王事业的成功,或述说其失利败坏的情形,使人主的心意或有所喜,或有所惧,以实现他们的欲望。多讲虚夸之词,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可是要想使国家富强,事业成功,能够效忠君王,不这样做又不行。现在的卜筮者,是解答人们的疑问,教化百姓的愚昧。那些愚昧迷惑的人,怎么能用一句话就使他们聪明起来!因此,说话不厌其多。
“所以骐骥不能和疲驴同驾一车,凤凰不同燕子麻雀为群,而贤者也不跟不肖者同伍。所以君子常处于卑下不显眼的地位,以避开大众,自己隐匿起来以避开人伦的束缚,暗中察明世间道德顺应之情状,以消除种种祸害,以表明上天的本性,帮助上天养育生灵,希求更多的功利,而不求什么尊位与荣誉。你们二位不过是些随便发发议论的人,怎么会知道长者的道理呢!”
宋忠和贾谊听得精神恍惚而若有所失,茫然失色,神情惆怅,闭口不能说话。于是整衣起身,拜了又拜,辞别司马季主。二人走起路来,不辨东西南北,出门只能自己上车,趴在车栏上,不敢抬头,始终像是透不过气来。
过了三天,宋忠在殿门外见到贾谊,便凑到一起避开旁人谈论此事,慨叹地说:“道德越高越安稳,权势越高越危险。处在显赫的地位,丧身将指日可待。卜筮即便不周密,也不会被夺去应得的精米;替君王出谋划策如果不周密,就没有立身之地。这二者相差太远了,就像天冠地覆不可同日而语一样。这正如老子所说的‘无名是产生天地万物的本源’呵!天地空阔无边,万物兴盛和乐,有的安稳,有的危险,不知所处。我和你,哪里值得干预他们卜者之事呢!他们日子愈久就越安稳,即使庄子的主张也没有什么与此不同之处。”
过了很久,宋忠出使匈奴,没有到达那里就返回来了,因而被判了罪行。贾谊做梁怀王的太傅,梁怀王不慎坠马而死,贾谊引咎绝食,痛恨而死。这都是追求华贵而断绝性命的事例啊。

太史公说:古时候的卜者,所以不被记载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事迹多不见于文献。待到司马季主,我便将其言行记述成篇。


褚先生说:我做郎官时,曾在长安城中游览,见过从事卜筮职业的贤士大夫,观察他们的起居行走、行动都由自己,常常谨慎地整理好衣服帽子来接待乡野之民,有君子的风帆。遇到性情喜爱解疑、乐于卜筮的妇人来问卜,对待她们态度严肃,不曾露齿而笑。自古以来,贤者逃避世俗社会,有的栖息于荒芜的洼地,有的生活在民间而闭口不言,有的隐居在卜筮者中间以保全自己。司马季主是楚国的贤大夫,在长安游学,通晓《易经》,能够陈述黄帝、老子之道,知识广博,远见卓识。看他对答二位大夫贵人的话语,引述古代明王圣人的道理,原本不是见识浅薄能力低下之辈。至于以卜筮为业名扬千里之外的,往往到处都有。传记上说:“富为上,贵次之;已经显贵了,各自还须学会一技之长以立身于社会之中。”黄直是位大夫,陈君夫是个妇女,以擅长相马而立名天下。齐国张仲和曲成侯以擅长用剑击刺而扬名天下。留长孺因善于相猪而出名。荥阳褚氏因善于相牛而成名。能够因技能立名的人很多,都有高于世俗和超过常人的风范,怎么能说得尽呢?所以说:“不是适当之地,种什么也不生长;不合他的意向,教什么也难以成就。”大凡家庭教育子女,应当看看他们喜好什么,爱好如果包容生活之道,就顺其爱好因势利导而造就他。所以说:“建造什么住宅,为子取用何名,足以看出士大夫的志趣所在;儿子有了安身之处,可以称得上是贤人了。”
我做郎官的时候,与太卜待诏为郎官的同事在同一衙门办公,他们说:“孝武帝时,曾召集从事占卜的各类专家来询问,某日可以娶儿媳吗?五行家说可以,堪舆家说不可以,建除家说不吉利,丛辰家说是大凶,历家说是小凶,天人家说是小吉,太一家说是大吉。各家争议辩论,不能做出决定,只能将有关情况奏明皇上。皇上下令说:‘避开死凶忌讳,应以五行家的意见为依据。’”这就是人们采用五行家的意见的原因。
自古受命而王①,王者之兴何尝不以卜筮决于天命哉②!其于周尤甚③,及秦可见④。代王之入⑤,任于卜者⑥。太卜之起⑦,由汉兴而有⑧。

①受命而王:承受天命而称王。受,承受,接受。命,天命。②兴:兴起、产生。卜筮:占卜、算卦。古代算卦用龟壳叫“卜”,用蓍草叫“筮”,根据龟壳的裂纹和蓍草的排列预测吉凶叫“占”。决:取决。③尤甚:最为盛行。④及:至、到。⑤代王:即后来的汉文帝刘恒。入:入朝。⑥任于卜者:听任于占卜者。⑦起:出现。⑧汉兴而有:《索隐》按,“周礼有太卜之官。此云由汉兴者,谓汉自文帝卜大横(一种封兆的名称)之后,其卜官更兴盛焉。”另据《史记会注考证》按,“由汉兴而有者,盖言汉兴以来即有之矣。”

司马季主者①,楚人也。卜于长安东市②。

①司马季主:复姓司马,名季主。②卜:卜卦、卖卦。

宋忠为中大夫,贾谊为博士,同日俱出洗沐①,相从论议②,诵易先王圣人之道术③,究遍人情④,相视而叹。贾谊曰:“吾闻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在卜医之中。今吾已见三公九卿朝士大夫⑤ ,皆可知矣。试之卜数中以观采⑥。”二人即同舆而之市⑦,游于卜肆中⑧。天新雨⑨
道少人,司马季主闲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辩天地之道⑩,日月之运(11),阴阳吉凶之本(12)。二大夫再拜谒。司马季主视其状貌,如类有知者(13),即礼之,使弟子延之坐(14)。坐定,司马季主复理前语(15),分别天地之终始(16),日月星辰之纪(17),差次仁义之际(18),列吉凶之符(19),语数千言,莫不顺理。

①洗沐:指休假。《正义》云:“汉官五日一假洗浴也。”②相从:二人在一起走。论议:讨论、研究。③诵易:互相讲诵。易,更替。《太平御览》作“习”。道术:治道的方法,即治理天下国家的方法。④究遍:广泛探究。遍:普遍。人情:指世道人心。⑤朝士大夫:泛指朝廷的一般官员。⑥之:到……去。卜数:犹术数,即卜筮。观采:观其风采。犹物色。⑦舆:车。⑧肆:店铺、馆子。⑨新雨:刚下过雨。⑩方:正、正在。辩:申辩、讲解。道:道理、规律。(11)运:运行。(12)阴阳: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范畴,用于解释自然界相互对立、互相消长的事物。本:本源。(13)如类:好像是。有知者:有知识的人、聪明人。知,知识;又通“智”,智慧。(14)延:引进、迎接。(15)复:重新。理:疏理、整理。(16)分别:分辨、分析。(17)纪:法度、准则。(18)差次:区分差别等次。差:差别、相差。次:等次。际:交接、会合。(19)列:排列、列举。符:符应,即吉凶祸福的朕兆。

宋忠、贾谊瞿然而悟①,猎缨正襟危坐②,曰:“吾望先生之状,听先生之辞,小子窃观于世③,未尝见也。今何居之卑④,何行之污⑤?”

①瞿然:惊异的样子。悟:领悟、明白。②猎缨:整理冠带、使之端正,表示恭敬。正襟:纠正衣襟。危坐:端正地坐着。③小子:晚辈。此为自谦之词。窃观:私下观察。④居之卑:处于低下地位。卑:卑下。⑤行之污:从事的职业被人瞧不起。行,行事,此处指从事的职业。污,污浊、不干净。

司马季主捧腹大笑曰:“观大夫类有道术者①,今何言之陋也②,何辞之野也③!今夫子所贤者何也④?所高者谁也⑤?今何以卑污长者⑥?

①类:像,好像。②陋:知识浅薄,见闻不广。③野:粗野,缺乏文采。④所贤者:认为有道德有才能的人。⑤所高者:认为品德高尚的人。⑥卑污长者:认为长者卑下污浊。

二君曰:“尊官厚禄,世之所高也,贤才处之①。今所处非其地②,故谓之卑。言不信③,行不验④,取不当⑤,故谓之污。夫卜筮者,世俗之所践简⑥也。世皆言曰:‘夫卜者多言夸严以得人情⑦,虚高人禄命以说人志⑧,擅言祸灾以伤人心⑨,矫言鬼神以尽人财⑩,厚求拜谢以私于己(11)。’此吾之所耻(12),故谓之卑污也。”

①贤才处之:贤能的人处在那种地位。处:居、处于。②非其地:不是尊官厚禄之地。③不信:不真实。信,讲话真实。④不验:没有效果。验:效验,效果。⑤不当:不适当。当:恰当、合适。⑥践简:鄙视、怠慢。简:忽视、怠慢。⑦夸严:夸大、严厉。得:博得、迎合。⑧虚高:虚假抬高。禄命:吉凶祸福、贵贱寿夭等“命定之数”。说(yuè,月):同“悦”。此处意为使人高兴。志:心志。⑨擅言:随便乱说。伤:忧伤。此处意为使人悲伤。⑩矫言:假说,假借。尽:完,没有了。此处意为诈尽,骗尽。(11)厚求:贪求,索取。私于己:利于己。(12)此吾之所耻:这是我们认为可耻的事情。耻:耻辱、可耻的事情。

司马季主曰:“公且安坐①。公见夫被发童子乎②?日月照之则行,不照则止,问之日月疵瑕吉凶③,则不能理④。由是观之,能知别贤与不肖者寡矣⑤。

①且:暂且、姑且。安坐:坐好,落坐。②夫:那、这。被(pī,披)披散着头发。被,通“披”。③日月疵瑕:指日食和月食。疵瑕,即瑕疵,小的毛病、缺点。古人常借观察星象来推测人事的吉凶。④理:整理。此处意为解释说明,讲出道理。⑤知别:知道区别。不肖:与贤相对,指缺德少才,品行不端。

“贤之行也①,直道以正谏②,三谏不听则退③;其誉人也不望其报④,恶人也不顾其怨⑤,以便国家利众为务⑥。故官非其任不处也⑦,禄非其功不受也;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⑧;得不为喜⑨,去不为恨⑩;非其罪也,虽累辱而不愧也。

①贤:贤能的人。行:做事。②直道:正直之道。直,行为正直。此处指遵循正直之道。正谏:正言规劝。谏,规劝君主、尊长、朋友,使之改正过错。③三:再三,多次。退:后退、返回。此处指不再进谏。④誉人:称誉别人。⑤恶人:讨厌、憎恶别人。⑥便:便利。务:追求。⑦其任:自己胜任。处:居、担任。⑧尊:尊贵,指地位高。不下:不屈居其下。⑨得:有所得。指得到官禄富贵。⑩去:有所失。指离开官位,失去富贵。(11)累辱:受累遭到屈辱。累:受累、牵累。辱:屈辱、侮辱。愧:羞愧。

“今公所谓贤者,皆可为羞矣①。卑疵而前②,孅趋而言③;相引以势④,相导以利;比周宾正⑤,以求尊誉,以受公奉⑥;事私利⑦,枉主法⑧,猎农民⑨;以官为威⑩,以法为机(11),求利逆暴(12):譬无异于操白刃劫人者也(13)。初试官时(14),倍力为巧诈(15),饰虚功执空文以誷主上(16),用居上为右(17);试官不让贤陈功(18),见伪增实(19),以无为有,以少为多,以求便势尊位(20);食饮驱驰(21),从姬歌儿(22),不顾于亲(23),犯法害民,虚公家(24):此夫为盗不操矛孤者也(25),功而不用弦刃者也(26),欺父母未有罪而弑君未伐者也(27);何以为高贤才乎(28)?

①皆可为羞矣:都是些足以为他们感到羞愧的人。②卑疵:惭怍貌,惶惧貌,低声下气的样子。③孅趋:过分谦恭。④相引以势:即以势相引。凭借权势相互引进。⑤比周:与坏人勾结,植党营私。比:勾结。周:与人团结。“比周”连用,义同“比”。宾正:排斥正人君子。宾,通“摈”。排斥,遗弃。⑥公奉:官府的俸禄。奉,通“俸”。⑦事:从事,谋求。⑧枉:歪曲。主法:君主的法律。⑨猎:猎取,掠夺。⑩为威:逞威风,显示威严。(11)为机:做为工具。(12)逆暴:逆行残暴。逆,倒,反,与“顺”相对。(13)譬:比喻,好像。操:持,拿。劫人:威逼人,威胁人。(14)初试官:开始做官,刚当官。(15)倍力:加倍努力,拼命地。(16)誷主上:欺骗国君。誷,同“罔”。欺罔。(17)用:以,以便。右:古代尊宠右,以右为较尊贵的地位。(18)贤:指贤者,有道德有才能的人。陈功:陈述自己的功劳。(19)见伪增实:意谓发现虚假之处,便不择手段地添枝加叶,竭力把假的变为实在的。(20)便势:权势。便:便利、有利。(21)食饮驱驰:大吃大喝,到处游乐。驱驰:驱车驰马。(22)从姬:随从的美女。歌儿:唱歌跳舞的少男少女。(23)亲:父母双亲。(24)虚:虚耗。(25)夫(fú,扶):语气词。矛孤:矛和弓。(26)弦刃:弓箭和刀。(27)弑(shì,式):古代统治阶级指子杀父、臣杀君为“弑”。(28)高贤才:高明者和贤能者。

“盗贼发不能禁①,夷貊不服不能摄②,奸邪起不能塞③,官秏乱不能治④,四时不和不能调⑤,岁谷不孰不能适⑥。才贤不为,是不忠也;才不贤而托官位⑦,利上奉⑧,妨贤者处⑨,是窃位也⑩;有人者进(11),有财者礼(12),是伪也。子独不见鸱枭之与凤皇翔乎(13)?兰芷芎弃于广野(14),蒿箫成林(15),使君子退而不显众(16),公等是也。

①发:发生,兴起。②摄:通“慑”。使害怕,慑服。③塞:阻止,禁止。④秏乱:亏损消耗,毫无秩序。⑤四时不合:指春夏秋冬四季反常造成灾害。调:协调,调节。⑥岁谷不孰:年景不好,五谷不熟。孰,同“熟”。适:适合,调济。⑦托:依靠、寄托。⑧利上奉:以皇上的俸禄为利。即享受皇上的俸禄。⑨妨:妨碍。处:位置、地位。⑩窃位:窃居官位。(11)进:到朝廷,进用做官。(12)礼:礼遇,受到尊敬。(13)独:难道。鸱:鹞鹰。枭:一种凶猛的鸟,常在夜间飞出。古人认为鸱、枭都是不祥之鸟。此处用于比喻恶人和不贤之人。凤皇:即“凤凰”。古人称为百鸟之王,吉祥之鸟。此处用于比喻贤能之人。(14)兰芷芎:泛指香草。兰,兰草。芷,白芷。芎:多年生草本植物,全草有香气,根茎可入药。又叫“川芎”。古人用香草比喻君子、贤人。(15)蒿箫:指蒿类植物。此处比喻小人、才劣者。(16)退:不得进用,辞去官职。不显众:不显于众。

“述而不作①,君子义也②。今夫卜者,必法天地③,象四时④,顺于仁义,分策定卦⑤,旋式正棋⑥,然后言天地之利害,事之成败。昔先王之定国家,必先龟策日月⑦,而后乃敢代⑧;正时日⑨,乃后入家⑩;产子必先占吉凶,后乃有之。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11)。越王勾践放文王八卦以破敌国(12),霸天下。由是言之,卜筮有何负哉(13)!

①述而不作:语出《论语·述而》。述,陈述(旧的)。作,创作(新的)。②义:合宜的道德、行为或道理。③法:效法。④象:象征。《周易》用卦爻等符号象征自然变化和人事休咎。⑤分:辨别。策:占卜用的蓍草。定:确定、判定。卦:占卜用的符号。基本的有“八卦”,即≡(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每卦代表同一属性的若干事物。八卦相互排列组合为六十四卦。我国古代思想家有以八卦和六十四卦说明万物的矛盾对立和转化,包含一定的辩证法因素。唯心主义者和方士则用八卦来宣扬天命论和迷信。⑥旋式:旋转栻盘。式,通“栻”。栻盘,占卜用具。正棋:占卜作卦。棋,指筮策之状。⑦龟策日月:用龟策占卜日月。龟,占卜用的龟甲。策,占卜用的蓍草。⑧乃:才。代:代天治民。⑨正时日:选准时日(吉日)。⑩入家:进入国都。家,奴隶社会中诸侯统治的地方叫国,大夫统治的地方叫家。(11)演:推演。爻(yáo,摇):组成八卦的长短横道(符号)。八卦相互排列组合为六十四卦,每卦六爻,六十四卦共三百八十四爻,每爻有爻题和爻辞。(12)放:通“仿”。依照,效仿。(13)有何负哉:有什么可忧虑的呢?负,忧虑。

“且夫卜筮者①,埽除设坐②,正其冠带,然后乃言事,此有礼也。言而鬼神或以飨③,忠臣以事其上④,孝子以养其亲⑤,慈父以畜其子⑥,此有德者也。而以义置数十百钱⑦,病者或以愈⑧,且死或以生⑨,患或以免⑩,事或以成,嫁子娶妇或以养生(11):此之为德,岂直数十百钱哉(12)!此夫老子所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13)。今夫卜筮者利大而谢少(14),老子之云岂异于是乎(15)?

①且夫:况且,再说。②埽:通“扫”。坐:座位。③或:也许、或许。以:因而。飨:通“享”。此处指享用祭品。④事:奉事,为……服务。上:指国君。⑤养:供养。亲:父母双亲。⑥畜:抚养,抚育。⑦置:搁,安放。此处意为花费。⑧愈:病好了。⑨且:将要,接近。⑩患:忧患、灾祸。(11)子:儿子或女儿。此处指女儿。养生:生养。(12)直:通“值”。(13)上德不德,是以有德:语出《老子》第三十八章。其意是,具有大德者并不以有德自居,所以他才有德。(14)利大而谢少:对人好处多而受人之谢少。(15)老子之云岂异于是乎:老子所说的难道同卜筮者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同吗?其意说二者没什么不同。

“庄子曰①:‘君子内无饥寒之患,外无劫夺之忧,居上而敬②,居不下为害③,君子之道也。’今夫卜筮者之为业也,积之无委聚④,藏之不用府库⑤,徙之不用辎车⑥,负装之不重,止而用之无尽索之时⑦。持不尽索之物,游于无穷之世,虽庄氏之行未能增于是也⑧,子何故而云不可卜哉?天不足西北⑨,星辰西北移;地不足东南,以海为池;日中必移⑩,月满必亏(11);先王之道,乍存乍亡(12)。公责卜者言必信(13),不亦惑乎!

①以下所引庄子语今本《庄子》无。②居:处。敬:严肃,慎重。③害:祸害,忌妒。④委聚:堆积,聚集成堆。⑤藏:储藏。府库:指收藏财物的地方。⑥辎车:一种有帷盖的车子。⑦止:停留,居住。尽索:全部取出。尽:都、全部。索:求取。⑧增于是:增益于此。即比这还好。增:增多,增益。⑨足:补足。此句和以下三句语出《淮南子·天文训》。⑩日中必移:太阳到了中午必定向西移动。(11)月满必亏:月亮到了满圆后必定出现亏缺。(12)乍存乍亡:忽存忽亡。乍:忽然。(13)责:要求。

“公见夫谈士辩人乎①?虑事定计②,必是人也③,然不能以一言说人主意④,故言必称先王,语必道上古;虑事定计,饰先王之成功⑤,语其败害⑥,以恐喜人主之志⑦,以求其欲⑧。多言夸严⑨,莫大于此矣。然欲强国成功,尽忠于上,非此不立。今夫卜者,导惑教愚也⑩。夫愚惑之人,岂能以一言而知之哉(11)!言不厌多(12)。

①谈士辩人:指能言善辩之人。②虑事:谋事,思考问题。定计:决定计策。③是人:此人,这种人。④说人主意:使人主喜欢。说,同“悦”。⑤饰:粉饰、夸饰。⑥败害:失利祸害。⑦恐喜人主之意:使君主的心意有所惧,有所喜。⑧欲:欲望,愿望。⑨夸言:指夸大严厉之词。⑩导惑:即解惑,解除人们的疑问。(11)知之:使他聪明。知(zhì,治),通“智”。(12)言不厌多:说话不厌其多。

“故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①,而凤皇不与燕雀为群,而贤者亦不与不肖者同列②。故君子处卑隐以辟众③,自匿以辟伦④,微见德顺以除群害⑤,以明天性,助上养下,多其功利,不求尊誉。公之等喁喁者也⑥,何知长者之道乎⑦!”

①罢:通“疲”。疲乏。驷:同驾一辆车的四匹马。②不肖者:不贤者,品行不端的人。③卑隐:地位低下,隐居不出。辟:通“避”。躲避。④伦:人伦。⑤微见:暗中察明。德顺:道德顺应。⑥喁(yú,鱼)喁:形容低声说话。⑦长者:年高有德的人。

宋忠、贾谊忽而自失①,芒乎无色②,怅然噤口不能言③。于是摄衣而起④,再拜而辞。行洋洋也⑤,出门仅能自上车,伏轼低头⑥,卒不能出气⑦。

①忽:恍惚。自失:若有所失。②芒乎:即茫然。无色:指面无人色。③怅然:失意、不痛快的样子。噤口:闭口。④摄衣:整理衣服。⑤行:走路。洋洋:无家可归的样子。⑥伏:趴。轼:古时车厢前用作扶手的横木。⑦卒:始终。

居三日,宋忠见贾谊于殿门外,万相引屏语相谓自叹曰①:“道高益安,势高益危。居赫赫之势②,失身且有日矣③。夫卜而有不审④,不见夺糈⑤;为人主计而不审⑥,身无所处。此相去远矣⑦,犹天冠地覆也。此老子之所谓‘无名者万物之始’也⑧。天地旷旷⑨,物之熙熙⑩,或安或危,莫知居之(11)。我与若,何足预彼哉(12)! 彼久而愈安,虽曾氏之义未有以异也(13)。”

①相引:相互招引。屏语:避开别人谈话。屏,退避。②赫赫之势:显赫的地位。赫赫,声势盛大的样子。③失身:丧身。且:将。④不审:不周详。审,周密。⑤不见夺糈:不会被夺去糈米。见,相当于“被”。糈,粮食。⑥计:出谋划策。⑦相去:相距。⑧无名者万物之始也:语出《老子》第一章。意为“无”是产生天地万物的根源。老子所讲的“无”,实际就是他所说的“道”。⑨旷旷:空阔无边。⑩熙熙:和乐的样子。(11)莫之居也:不知所居。意为不知身居何处为好。(12)何足:哪里值得。预:参与。彼:他们。(13)曾氏:即庄氏。据《集解》徐广曰:“曾,一作‘庄’。以异:与此不同。

久之①,宋忠使匈奴,不至而还②,抵罪③。而贾谊为梁怀王傅④,王堕马薨,谊不食,毒恨而死⑤。此务华绝根者也⑥。

①久之:过了很长时间。②不至:没有到达(目的地)。③抵罪:抵偿罪名。抵,抵偿;当。④梁怀王:即汉文帝之子刘揖。傅:太傅。掌辅导帝王。⑤毒恨:痛恨。此处是指痛恨自己。⑥务华:追求华贵。绝根:断绝性命。根,根本,指性命。

太史公曰:古者卜人所以不载者①,多不见于篇②。及至司马季主,余志而著之③。

①不载:不记载。②篇:文献、文章。③余:我。志:记述。著:写作。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游观长安中,见卜筮之贤大夫,观其起居行步,坐起自动①,誓正其衣冠而当乡人也②,有君子之风。见性好解妇来卜③,对之颜色严振④,未尝见齿而笑也⑤。从古以来,贤者避世⑥,有居止舞泽者⑦,有居民间闭口不言,有隐居卜筮间以全身者⑧。夫司马季主者,楚贤大夫,游学长安,通《易经》⑨,术黄帝⑩、老子,博闻远见。观其对二大夫贵人之谈言,称引古明王圣人道,固非浅闻小数之能(11)。及卜筮立名声千里者,各往往而在(12)。传曰(13):“富为上,贵次之;既贵各各学一伎能立其身(14)。”黄直,大夫也;陈君夫,妇人也;以相马立名天下。齐张仲、曲成侯以善击刺学用剑,立名天下。留长孺以相彘立名(15)。荥阳褚氏以相牛立名。能以伎能立名者甚多,皆有高世绝人之风(16),何可胜言。故曰:“非其地,树之不生(17);非其意,教不之成。”夫家之教子孙,当视其所以好(18),好含苟生活之道(19),因而成之。故曰:“制宅命子(20),足以观士(21);子有处所(22),可谓贤人。”

①自动:自主行动。意为自然得体。②誓:谨慎。正:端正、整理。③性好解妇:指性情喜爱解疑的妇人。即乐于卜筮的妇人。④严振:严肃。⑤见齿:露出牙齿。见,同“现”。⑥避世:脱离现实生活。意为避开官场。⑦舞泽:荒芜的洼地。舞,据《考证》,“舞”读为“蕪(芜)”。芜,荒芜。⑧全身:保全性命。⑨《易经》:即《周易》。儒家经典著作。⑩术:据《史记会注考证》,“术,读为述”。陈述。(11)固:原本。小数:小术。数,技艺,方术。(12)往往:常常,到处。(13)传:文字记载。此指古代的有关典籍。(14)伎:通“技”。技艺、技能。(15)彘:猪。(16)绝人:超出常人。(17)树:种植。(18)好:喜爱、爱好。(19)好含苟生活之道:爱好如果包容生活之道。含,包容,包含。苟,如果,假如。(20)制宅命子:建造住宅,为子取名。命,取名。(21)足以观士:足以看出士大夫的志趣所在。(22)处所:安身之处。意为职业。

臣为郎时,与太卜待诏为郎者同署①,言曰:“孝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②,某日可取妇乎③?五行家曰可④,堪舆家曰不可⑤,建除家曰不吉⑥,丛辰家曰大凶⑦,历家曰小凶⑧,天人家曰小吉⑨,太一家曰大吉⑩。辩讼不决(11),以状闻(12)。制曰(13):‘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14)。’”人取于五行者也(15)。

①署:衙门。官吏办公的地方。②占家:会占卜的专家。③取:同“娶”。④五行家:用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来推算人的命运,以此迷信活动为业的人。五行,指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⑤堪舆家:以审察住宅基地或坟地的形势,即相宅、相墓为业的人,即今所谓“风水先生”。⑥建除家:术数家之一种,古代占卜迷信派别之一。它以建除十二辰定日之吉凶。建,北斗的斗柄所指曰“建”。建除,以十二地支定方位岁月,以占吉凶。十二方位之首二字为“建、除”,故名。⑦丛辰家:以分辨十二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所随属为善神或恶煞为业的人。⑧历家:研究历术、历法,推算日月星辰运行及季节时令的方法的专门家。⑨天人家:研究天和人、天道和人道或自然和人世关系的专门家。《荀子·天论》:“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⑩太一家:道家别名。太一,中国哲学术语。“太”是至高至极,“一”是绝对唯一的意思。《庄子·天下》称老子之学“主之以太一”。“太一”是老子之“道”的别名。《吕氏春秋·大乐》更指出:“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并指出:“太一生两仪,两仪生阴阳”的说话。“太一”又和“太极”意义相近。(11)辩讼:辩论争议。(12)以状闻:将有关情形奏明皇帝。状:情形。(13)制:帝王的命令。(14)以五行为主:以五行家的意见为依据。(15)人取于五行者也:这就是人们采用五行家的意见的原因。取:采取,选取。
龟策列传第六十八

葛 亮 范君石 译注

【说明】 这是专记卜筮活动的类传。“龟策”是指龟甲和蓍草,古人用它来占卜吉凶。《礼记·曲礼上》曰:“龟为卜,策为筮”。说明古时卜用龟甲,筮用蓍草。《太史公自序》曰:“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窥其要,作《龟策列传》”。它指明了写作此篇的动机与缘由。司马贞《史记索隐》认为:“龟策传有录无书,褚先生所补。其叙事烦芜陋略,无可取。”张守节《史记正义》亦曰:“《龟策》言辞最鄙陋,非太史公之本意也。”刘知几在《史通》中具体指出:“寻子长之列传也,其所编者唯人而已矣。至于龟策异物,不类肖形,而辄与黔首同科,俱谓之传,不其怪乎?且龟策所记,全为志体,向若与八书齐列,而定以书名,庶几物得其朋,同声相应者矣。”这些评说集中代表了对《龟策》所持的否定意见。然以历史的观点,平心静气,研读此篇,观其寄意,全文并非皆无可取之处,全篇也难断皆为褚先生所补。正如李桢所言:“观其寄意微妙,夫岂少孙所能?……篇中具列三代祯祥,后又杂引周公讨纣,晋文、晋献、楚灵之卜,以见卜筮分异吉凶,其兆应初无不信城,而必要诸时人之明察,隐以见汉事之不必然也。末援据书之稽疑,以明古有而不专之道,所以通帝之蔽,莫切于此。”(《畹兰斋文集》卷一)史公在文中强调指出,龟兆能预示出内在的趋势,而人能看到外部的表现;君子认为那些轻视卜筮不信神明的人是糊涂,背弃人谋、而只信从吉祥之兆,鬼神也得不到应有的对待;《尚书》记载了解决疑难的正确方法,要参考五种见解,卜和筮为其中两种,“五占从其多,明有而不专之道也”。它集中反映了史公以圣人重事,必择贤用占的正确主张,其意可谓深邃透辟。
至于褚先生所补内容,其一写太卜所得古代占龟之说,叙事尚简。其二写宋元王梦见神龟,“江使触网,见留宋国。神能托梦,不卫其足。”可谓叙述生动,引人入胜,善于剪裁,详略得当。尤以元王与卫平的对话描写十分突出,一问一答,颇具情理,措辞平易,说服力强,真实地揭示出人物的个性特征。其三写西汉时期卜筮的各种卦体及命兆之辞,多达六十七条,具体而详尽,为今人提供了有关的历史资料,其存录之功,不可没。但这方面的内容十分繁杂,而行文又多重沓,言其烦芜鄙陋亦不为过。

太史公说:自古以来的圣明君王将要建立国家承受天命,兴办事业,哪有不曾尊用卜筮以助成善事的!唐尧虞舜以前的,无法记述了。从夏、商、周三代的兴起看,都是各有卜筮的吉祥之兆以为根据的。大禹娶涂山氏之女卜兆得吉,于是夏启建立了世代相传的夏朝;简狄吞飞燕之卵生契,卜兆吉顺,所以殷朝兴起;善于播种百谷的后稷蓍筮得吉,因而周国国君终于成为天下王。君王决断疑难事,参考着用蓍龟所作的卜筮结果以作最终决定,这是沿用不变的传统办事程序。
蛮、夷、氐、羌,虽然没有华夏式的君臣上下等级,但也有决断疑惑的占卜习俗。有的用金石,有的用草木,各国占卜习俗不同。但都可以用来指导战争行动,研究、获取战争的胜利。各自崇信卜筮的神灵,借以预测未来事务。
我粗略听说,夏、殷时期,临到要卜筮时,才找来蓍龟,用完就丢弃,因为他们认为,龟甲蓍草,收藏久了,就丧失神灵了。到周朝,卜官却总是珍藏蓍草龟甲备用。另外,龟蓍的灵通谁大谁小?使用龟蓍,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每个朝代各有不同崇尚。但概括来看,用龟蓍卜筮办法帮助人们预测未来这一目的是一致的。有人认为,圣王碰上事,没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解决疑难,没有缺乏真知灼见的时候。他们所以要搞一套求神问卜程式,是因为担心后代衰败,愚蠢人不向聪明人学习,人人各自满足于自己的见识,教化分歧杂出,大道理被拆得七零八落无法掌握,所以才把物情事理推归到最微妙的境界即神灵,求纯真于精神。也有人认为,灵龟所擅长的,圣人是赶不上的。它的判断吉凶,区别是非,往往比人的预测更准确。到高祖继位后,因袭秦朝制度,设立太卜官。当时全国刚刚统一,战争还没有停止。到孝惠皇帝,在位时间短,吕后是女主,孝文帝孝景帝也只是因袭旧制度,没有来得及对卜筮深入研究。所以卜官虽然父子相承,代代相传,但其中精微深妙的道理与方法,却已经失传了不少。到当今皇帝即位,广开贤能之士的上进之路,遍招各种学者,通晓一种技能的,都有献力效劳机会,技艺超众的,更得优待,实事求是,没有偏私,几年之间,太卜官署聚集了很多人才。此时正碰上皇帝要北击匈奴,西攻大宛,南取百越,卜筮能做到预测事情变化,提示趋利避害办法。到后来,猛将受命率兵冲锋,在疆场上获胜,这其中也含有卜筮在庙堂里事先谋划的贡献。皇帝因此对卜筮官更加重视,赏赐有时多至数千万钱。如丘子明等人,财富暴增,大受宠幸,压倒满朝公卿。甚至以卜筮猜测巫蛊行为,巫蛊行为有时也能被猜得很准。对于平素稍稍得罪过他们的人,就寻机公报私仇,肆意迫害,因此而破族灭家的,无法计算。文武百官惶惶不安,都奉承说龟策蓍草说的灵验。后来卜官诬陷的真情败露,也被灭了三族。
由于布列蓍草推定吉凶,烧灼龟甲来观察朕兆,变化无穷,因此要选用贤人担任卜官,这可说是圣人对卜筮大事的重视吧!周公连卜三龟,武王的病就好了。纣王暴虐,用大龟也得不到吉兆。晋文公将要恢复周襄王的王位,卜得黄帝战胜于阪泉的吉兆,终于成功,获得周襄王彤弓之赏,成为侯伯。晋献公贪图骊姬美色,要攻骊戎,卜得“胜而不吉”的口象之兆,这场伐骊戎的祸患竟然延及了晋国五世君主。楚灵王将要背叛周天子,占卜不吉利,终于招致乾溪败亡。龟兆预示出内在的趋势,当时人能看到外部的表现,能不说这是两相符合吗?君子认为,那些轻视卜筮不信神明的人,是糊涂;背弃人谋只信从吉祥之兆,鬼神也得不到应有的对待。所以《尚书》记载了解决疑难的正确方法,要参考五种见解,卜和筮为其中两种,五种意见不一致时,要顺从其中占多数的意见,这表明,虽有卜筮,但并不专信卜筮。
我到江南考察时,了解过龟蓍的事,访问过当地老年人,他们说龟活到一千岁,能在莲叶上走动,蓍草长到一百枝梗茎仍然共有一条根。还说,龟蓍生长的地方,没有虎狼一类凶兽,没有毒草。江边居民常常养龟,供应其饮食,认为龟能帮人调节呼吸增加元气,可助人抗衰养老,这些话难道不真实吗!

褚先生说:我由于学习经学,做博士弟子,研究《春秋》,考试成绩高,被任用为郎,有幸能得宿卫,出入宫殿中十多年。私自喜好《太史公传》。太史公的《传》里说“夏、商、周三朝龟卜办法不同,四方各民族卜筮也各不一样,但都是用来判断吉凶,我统观它们的要点,写《龟策列传》。”我在长安城中反复寻找,没能找到《龟策列传》,所以往访大卜官,请教年岁大知道事情多的掌故、史学官员,写下了解到的龟筮事情,编在下面。
听说古代五帝、三王出发行动举办事情,必定事先卜筮以做决断。古代占卜书说:“下面有伏灵,上面有兔丝;上面有丛蓍,下面有神龟。”所谓伏灵这种东西,生长在兔丝下面,样子象飞动的鸟。第一次春雨以后,如果天气清静没有风,就可在夜里割去兔丝,拿灯笼来照,如果灯笼一照火就灭掉,就记住这个地方,用四丈新布把这个地方围起来,天亮了往下挖,挖到四尺七尺之间就能挖得。超过七尺就没有了。伏灵就是千年老松树根,人吃了可以长生不死。据说蓍草枝梗长满一百根时,它下面就有神龟守护,上面常有青云笼罩。古书上说:“天下和平,王道实现,蓍草就能长出一丈长的茎,一丛能长满一百条梗枝。”当今寻取蓍草,不能达到古书上的要求,找不到长满百茎长一丈的。寻取八十茎以上、八尺长的,就难得了。人民喜好用卦的,找到满六十茎以上、长满六尺的,就可以用了。古书说,“能得到名龟的,财物跟着就到,他家一定发大财,富到千万钱。”名龟中,第一叫“北斗龟”,二叫“南辰龟”,三叫“五星龟”,四叫“八风龟”,五叫“二十八宿龟”,六叫“日月龟”,七叫“九州龟”,八叫“玉龟”,一共八种名龟。古书所画龟图的腹下各有字,写明是哪种龟,我这里只略写出它们的名称,不画龟图。寻取这类龟,不必满一尺二寸,民间得到七八寸长的,就是宝贝了。珠玉宝器,就是藏得再深,也会透露出光芒,显现出神灵,道理和名龟到来则财富到来一样。所以玉蕴藏在山里,山上树木就得到水分,深潭有珍珠,岸上草木就不枯,就是因为得到了玉石珍珠的润泽。有名的明月珠,出产在江海里,藏在蚌中,上面趴着蛟龙。君王若能得到它,就可长保天下,四夷来服。有谁能得到百茎的蓍草,同时又得到它下面的神龟用来占卜,那就能百问百应,足以决定吉凶。
神龟出在长江水中,庐江郡每年按时给太卜官送去一尺二寸的活龟二十个。太卜官在吉日剔取龟的腹甲。龟活一千岁才能长到一尺二寸长。君王调兵遣将,必先在庙堂上钻龟占卜以定吉凶。现在高庙中有一个龟室,藏着这种龟,并看做神宝。
古代占卜书说:“断取龟的前足臑骨穿起来佩带在身上,在室内西北角悬挂一只龟,这样,走进深山老林时就不会迷惑。”我做郎时,看过《万毕石朱方》,书中说:“在江南嘉林中有神龟。嘉林地方,没有虎狼类猛兽,鸱枭类恶鸟,没有毒草,野火烧不到,樵夫砍柴足迹不到,所以叫嘉林。龟在嘉林中,常在芳莲上筑巢。它的胁上写着字:‘甲子重光,得到我的,原是平民百姓的,可以成为官长;原是诸侯的,可以成为帝王。’在白蛇蟠杅林中寻取龟的人,都是斋戒了以后专程等候,就象专程等待别人来报信一样,同时敬酒祈祷,披散头发行礼,这样连续三天,才能得到龟。”由此看来,寻取龟的仪式多么庄严隆重!所以,对龟能不非常敬重吗?
有一位南方老人用龟垫床脚,过了二十多年,老人去世,移开床脚,龟还依然活着。这是因为龟具有一种特殊的调节呼吸的方法。有人问:“龟的神通这样大,但为什么太卜官得到活龟总是杀了剔取其甲呢?”不久以前,长江边上有个人得到一只名龟,养在家里,因此家里发了大财。和人商量,要把龟放了。人教他别放,杀了。说放了,家要衰败。龟给他托梦说:“把我放到水里去,不要杀我。”这家人到底把龟杀了。杀龟之后,这家主人死了,家庭也倒了霉。人民和君王处理事情应遵循的办法不一样。老百姓得到名龟,看来好象不应当杀。根据古代惯例来说,圣明君王得到名龟都是杀了,供占卜用。

宋元王时得到一只龟,也杀掉用了。现在谨把此事接写在下面,供有兴趣的人阅读参考。
宋元王二年,长江之神派遣神龟出使黄河。神龟游到泉阳,被打渔人豫且用网捞起来关在笼子里。半夜里,神龟托梦给宋元王说:“我奉长江神之命出使黄河。鱼网挡住我的去路。泉阳的豫且捉住了我,我走不掉。身处患难之中,无处求告。听说您的德义,所以来向您求救。”元王听罢一惊,醒了。马上召来博士卫平商量:“刚才我梦见一个男子,伸着脖子,长长的头,身穿带刺绣的黑衣,乘着辎车,来给我托梦。他说:‘我奉长江神之命出使黄河。鱼网挡住我的去路。泉阳的豫且捉住了我,我走不掉。身处患难之中,无处求告。听说您有德义,所以来向您求救。’这来托梦的是什么东西呢?”卫平拿起式,仰天察看月光,观测北斗星斗柄的指向;估量太阳运行位置。先测定东、西、北、南方位,又测定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方位,于是布列好八卦。考察其中吉凶预兆,首先发现龟的形象。于是对元王说:“昨夜是壬子日,太阳行至牵牛宿。正是河水大会,鬼神相谋的时候。银河正处于南北走向的时候。长江黄河之神原先有约,南风开始吹的时候,长江神使者先来拜会黄河神。现在天象是白云堵塞了银河,什么东西也无法航行了。北斗斗柄又指向太阳所在星官,这是说长江神使者被囚禁了。您梦见的穿黑衣裳而乘辎车的男子,那是龟。请您马上派人去找。”王说:“好。”于是王就派人乘车急去询问泉阳令:“你县有几家渔民?谁的名字叫豫且?豫且捉到了龟,龟托梦给王,所以王叫我来找龟。”泉阳令就叫县吏查阅户籍簿和地区,发现本县河边渔民五十五家,上游地区住着一个渔民叫豫且。泉阳令说:“好。”就和使者乘车急忙找到豫且说:“昨天夜里你打鱼打到了什么?”豫且说:“半夜时候一提网捉到了一只龟。”使者说:“现在龟在哪里?”回答说:“关在笼子里。”使者说:“王知道你捉到了龟,所以叫我来找龟。”豫且说:“好。”就用绳拴绑了龟,从笼里提出来,献给使者。
使者带龟上车驶出泉阳城门。这是白天,但又是风又是雨,一片昏暗。青黄五彩云罩在上空,接着雷电大作,风吹送车子前行。进了国都端门,在车厢房前取出龟。那龟身如流水,润泽有光。望见元王,伸开脖子往前爬,爬三步停住,又缩回脖子后退到原处。元王见了奇怪,问卫平说:“龟见了我,伸开脖子往前爬,有什么目的呢?缩回脖子退到原处,又表示什么意思?”卫平回答:“龟在患难中,整夜被囚禁,王有德义,派人解救它出来。现在伸脖子向前爬,是表示感谢,缩脖子后退,是希望尽快离开。”元王说:“好啊!这龟神灵到这种地步,不可长期扣留它,立即派人驾车送龟,别让它耽误了出使期限。”
卫平回答说:“龟是天下之宝,先得此龟的为天子,而且十言十灵,十战十胜。它生于深渊,长于黄土,知晓天道,明白上古以来大事。漫游三千年,不出它应游的地域。安详平稳,从容端庄,行动自然,不用拙力。寿命超过天地,没有谁知道它的寿命极限。它顺随万物变化,四时变化着体色。平时自己藏在一边,爬伏在那里不吃东西。春天呈现青色,夏天变为黄色,秋天呈为白色,冬天变成黑色。它懂得阴阳,精晓刑德。预知利害,明察祸福。卜问了它,则说话无失误,作战得胜利,王能宝藏住它,诸侯都得降服。王不要放走他,用它来安定国家。”
元王说:“这龟很有神灵,从天上降下来,陷在深渊。在患难中。认为我贤明,敦厚而忠信,所以来求救于我。如果不放走它,我也成了一个渔人了。渔人看重它的肉,我贪图它的神力,臣下不仁,君上无德。君臣无礼,国家还有什么福?我不忍心这样办,为什么不放掉它!”
卫平回答说:“不是这样,我听说,大恩德不会得到报答,贵重之物寄存出去得不到归还,现在天赐宝物你不接受,天就要夺回它的宝物了。这龟周游天下还要再回归原住地去,它上达苍天,下至大地,走遍九州,也未曾受过辱,也未遇到阻拦。而现在到了泉阳,打鱼的却折辱了它,把它囚禁起来。王虽然施大恩放了它,长江黄河之神必怒,一定会设法报仇。龟自己认为被侵害了,要和神合谋报复。那时将淫雨不晴,大水泛滥无法治理。或者制造枯旱,大风扬尘,蝗虫突然出现,百姓错过农时。王施行了放龟的仁义,而天的惩罚必然降临。这并非别的原因,祸害出在龟身上。以后您就是后悔,难道还来得及吗?王别放掉龟啊。”
元王感叹地说:“这拦劫人家使者,破坏别人计划,不算是凶暴吗?夺取别人的东西,当作自己的宝物,这不算强横吗?我听说,凶暴地夺来的东西,必然要被人凶暴地夺去;强抢别人东西,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桀纣都是凶暴强横不讲理的,自己被杀死,国家也亡了。如果我听了你的建议,这就丧失了仁义名声而有了凶暴强横不讲理行为。长江黄河之神将成为仁义的汤武,我将成为凶暴强横而被征伐的桀纣。没看到什么好处,恐怕要陷进灾祸。我拿不定这个主意,怎么能奉事好这个宝物,赶快驾车送龟走,不要让它在此久留。”
卫平回答说:“不是这样,王不要耽心。天地之间,有的地方石头堆石头,堆成了山,虽然高耸,并不坍塌,大地能得平安。所以说,有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危险,却很平安;看起来很轻,却搬移不动。有的忠厚老实,并不如大言欺诈的人;有的面貌丑恶,却适合于做大官;有的漂亮,却成为危害大众的祸根。这些现象,不是神和圣人,说不清楚。春夏秋冬,有时热有时冷。冷热并不互融,而相互冲突区别。同一年内,有不同季节,这是根据四时冷热不同确定的。所以让植物春天出生,夏天成长,秋天要收获,冬天就收藏。有时要行仁义,有时要施强暴。强暴有目标,仁义有时机。万物都是这样,不可胜言。大王请接受我的建议,让我彻底说清楚。根据天的五种颜色,可以辨别白天黑夜。根据地生的五谷,可以分辨好坏植物。当初人民不懂得这样辨别,和禽兽一样。住在山谷洞穴里,不懂得种田,天下灾祸频生,阴阳季节混乱。匆匆忙忙过日子,大家都是这样,不会区分黑白善恶。妖孽常常出现,人民一代代勉强传留下来。后来圣人区分万物生存特点,使他们互相不做侵害。禽兽有牝有牡,把它们放到山里;鸟有雌有雄,都把它们放进树林、水边;带甲壳生物,安置在溪谷。所以管理人民,就为他们建立城郭,城内设立街巷,城外开辟田畦通路。根据夫妻男女,给他们田宅、房屋。建立户籍,一一登记其姓名。设立官吏,用爵位俸禄予以鼓励。种桑麻有衣穿,种五谷有饭吃。人民辛勤耕作,于是能吃到想吃的东西,看到想看的东西。穿到想穿的东西。由此可见,舍弃强力,就没有成果。所以,种地的不用强力,粮食不能丰收;商人不用强力,赚不到钱;妇女不用强力,布就织不好;当官的不用强力,就没有威势;大将不用强力,兵不听令;侯王不用强力,到死也没有大名。所以说,施用强力,是事业的起点,是当然的道理,是万物的法则。从施用强力入手,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大王如果不同意这个看法,您难道没听说过,那带有野雉雕饰的玉匣,本出自昆山;明月之珠,本出于四海;凿雕昆山之石成为玉匣,割剥海中之蚌取出明月之珠传卖于市;圣人得到匣珠,当作大宝。得大宝的,就成了天子。现在您自认为凶暴了,其实赶不上那凿昆山之石的。那些制匣取珠的没有错,宝藏匣珠的没有祸。现在龟因出使而碰网,被渔人抓获,又托梦给您自我介绍,这是国家之宝,您担什么心呢?”
元王说:“不是这样。我听说,谏诤是国之福,阿谀是国之祸。君主听从阿谀奉承,是愚昧胡涂,虽然一般道理是这样,但祸也不会无缘无故降,福也不会随便就来。天气地气相合,生出各种财富。阴阳各有界限,不偏离四时。一年十二个月,用夏至冬至定其周期。圣人明白这个道理,自己没有灾难。明王运用这个规律,没人敢来欺骗。所以,福的来到,是人自己创造的;灾难降临,是人自己招致的。祸福可能性同时存在,刑德互相关联。圣人辨察它们,预测吉凶。桀纣时,和天争功,阻遏鬼神,使它们不能通显其灵。这本来已经是无道了,而谄谀之臣又多。桀有谀臣,名叫赵梁。教桀作无道之事,怂恿他贪婪凶狠。把汤囚进夏台,杀害关龙逢。左右大臣怕死,都在一旁苟且偷生阿谀逢迎。国势危如累卵,却都说无妨。赞美欢呼万岁,或者说国运远没有完结。蔽遮桀的耳目,和他一起自欺欺人。汤终于伐桀,桀身死,夏灭亡。听信谀臣,自己倒了霉。《春秋》写明了这段史实,使人至今不忘。纣有谀臣,名叫左强。浮夸不实,自诩目测能力强,不必籍助规矩绳墨就能设计施工,教纣筑造象廊。高达于天,室内又陈设玉床犀玉之器,用象牙筷子吃饭。剖圣人比干的心,砍断壮士的小腿。箕子怕死,披头散发装疯。纣王杀周太子历,囚禁周文王昌。投进石头屋子,打算从早到晚囚禁。阴兢救出文王,和他一起逃亡到周国。文王得到太公望,发动军队和纣作战。文王病死,大臣用车载着文王尸首前进。太子发代替文王统帅军队,号为武王。和纣在牧野大战,在华山之南击溃纣军。纣不能胜,败退回去,武王把他围在象廊。纣自杀在宣室,死后得不到安葬。头被砍下悬挂在车上,四匹马拉着车子走。我想到桀纣遭遇,肚子里如有开水滚沸。他们都曾富有天下贵为天子,但太骄傲。贪得无厌,办事就好高务远。贪婪凶狠而又骄慢。不用忠诚老实人,听信阿谀之臣,于是被天下耻笑。现在我的国家处在诸侯之间,简直小得如秋毫。办事一有不当之处,怎能逃脱灭亡下场。”
卫平回答:“不是这样。黄河虽然神灵贤明,赶不上昆仑山;长江虽然水源通畅,不如四海浩荡。昆仑山四海,人还夺取其宝呢。诸侯争夺那些宝物,有时因此引起战争。小国被灭亡,大国遭遇危险。为了这些宝物而杀人父兄,虏人妻儿,割裂国土,毁人宗庙。攻战争夺,这就是强暴。所以说,夺取时应用强暴,统治时应用文理,不违背四季天时,总是亲近贤士;顺应阴阳变化,借助鬼神作用;了解协调与天地关系,与天地为友。诸侯来归服,人民富裕愉快。国家民户安宁,与社会一起开创新局面。汤武这样做,于是取得天下之位;《春秋》记载了这些事,作为办事楷模。王不自比汤武,却自比桀纣。桀纣施行强暴,是把强暴看成永恒持续,不需要用仁义补充的办法。桀修瓦屋,纣建象廊。还征收丝絮用为燃料,一心要耗费人民资财。税敛没有限度,杀人没有标准。杀了人民的牲畜,用熟皮做成袋。皮袋装牲畜血,悬挂起来带领人用箭射,和天帝争强。搅乱四时顺序,在祭祀鬼神之前抢先品尝四时产品。有人谏止,就被杀死;只有谀臣,侍在身旁。圣人躲了,百姓不敢外出。天气多次干旱,国家多有妖异。年年有螟虫,五谷长不熟。人民不能安居,鬼神不能享用。大风天天刮,白天一片暗。日蚀又月蚀,熄灭无光亮。群星天上乱走,全然没有规律。从这些现象看,怎么能够久长?纵然没有汤武,按时运来说也应当灭亡。所以汤伐桀,武王克纣,是那个时势造成的。他们由此当了天子,子孙相续;终身无灾,后世赞颂,直到今天不停。这都是根据时势行动,按照事理要求须强就强,才成就了他们帝王之业。现在,这个龟是大宝,为圣人出使,传给了贤明的王。它行动不用手足,雷电带着它,风雨护送它,流水浮涌它前进。侯王有德的,才能遇到它。现在王有德,遇到这个宝,却恐惧不敢接受;王如把龟放走,宋国必然有灾。以后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
元王听了,大为高兴起来。于是元王对着太阳拜谢上天,拜了两次,接受了龟。选择吉日斋戒,认为甲乙两日最吉。于是杀了白雉和黑羊;在祭坛中央用血灌龟。用刀解剖,龟甲没有弄残。又用酒肉祭祀一遍,剔出腹肠。然后用荆枝烧灼,求兆。坚持要烧出兆纹来。果然兆纹显现,条理清楚。叫卜官占视,所说的都很恰当。国家藏有如此重宝,消息径直传到国外。于是杀牛取皮,蒙在郑国产的桐木上作成战鼓。分别草木特性作成各种武器。打起仗来,无人是元王对手。元王时候,卫平做宋国的相,宋国力量在天下最强,这都是龟的神力。
所以说,龟虽有大到能托梦于元王的神灵,但却不能自己逃出渔人的笼子。自己能够每言必灵,却不能通使于黄河,还报长江。本领大到让别人战必胜攻必取,却不能使自己避开刀锋,免除被宰剥的灾难。非凡聪明能先知未来,迅速看出祸福,却不能让卫平不向宋元王说出不利于己的那番话。预言事情,无不周全,及于自身,却被拘禁不得解脱;事情一到个人头上就无法避害趋利,要贤能本领又有什么用?不过,话要说回来,贤只是指他有贤的一面,一般人也是这样。所以说,视力好也有看不到的地方,听力好也有听不到的方面;人的本领再大,也不能在同时既用左手画方又用右手画圆;日月明亮,却有时要被浮云遮挡。羿号称射箭技艺高,也有不如雄渠、蠭门之处;禹号称善辨多智,却不能胜过鬼神。地柱折断过,天本来也没有椽,又为什么要对人求全责备?孔子听了神龟和宋元王的事之后,说:“神龟能知道事情吉凶,但自己只有一副中空的空骨架。太阳能普施恩德君临天下,却受三只脚乌鸦的欺侮。月亮能动用刑罚辅佐太阳,却被蛤蟆啃咬。刺猬被喜鹊欺辱,有神通的腾蛇却不是蜈蚣的对手。竹子外面有节有段,里面却是又直又空;松柏是百木之长,却被栽在大门旁充当卫士。日辰也不能周全,所以有孤有虚。黄金有疵,白玉有瑕。事情有时进展快,有时进展慢。物品性能有局限,也有其专门擅长。网孔有时显得太细密,也有时显得太粗疏。人有贵过他人之处,也有不如人的地方。怎么办才好呢?怎样做才全面周到呢?天还不能十全十美呢,所以世人盖屋,少放三块瓦以便安放房栋,表示不是十全十美,以便和天的不十全十美相适应。天下万物有差异,事物都因为有所不全才得以生存于世间。”
褚先生说:渔人提网捉到了神龟,龟自己托梦给宋元王,宋元王召博士卫平把梦见龟的情形告诉他,卫平拿起式推算,确定日月位置,分辨星官关系,推测吉凶,看出龟和所观测推算的形象相同,卫平力劝元王留住神龟作为国宝,这件事真好啊。古时候谈到卜筮必然称道龟,因为龟有灵验好名声,由来悠久了。我因此写下这篇传记。
三月 二月 正月 十二月 十一月 中关内高外下 四月 首仰 足开 肣开 首俛大 五月 横吉 首俛大 六月 七月 八月 九月 十月
占卜的禁忌规定:子时、亥时、戌时不可以占卜及杀龟。白天遇到日食,要停止占卜。暮色时龟徼绕不明,不可以占卜。庚日辛日可以杀龟,或在龟甲上钻凿。常在每月初一替龟洗涤,以除不祥。办法是先用清水给龟洗澡,再以鸡蛋在龟上摩擦,然后再拿龟去占卜,这是用龟的通常办法。如果占卜不灵,都要用鸡蛋摩擦龟以驱除不祥,面朝东站着,用荆枝或硬木灼龟,用土捏成卵形来指龟三遍,然后拿起龟用土卵绕一圈,祝祷说:“今天是吉日,谨以精米鸡卵荆木黄绢,祓除玉龟的不祥。”这样,玉灵必然诚实可信,因而知道万事情况,什么事都能辨以兆文占卜明白。如果占卜不信不诚,就烧掉玉灵,扬弃其灰,以警告以后使用的龟。占卜时必须面向北,龟甲要用一尺二寸的。
凡进行占卜,先用燃烧的荆灼龟上钻凹,灼毕中部的,再灼龟首部的,各灼三次;再灼中部的,叫正身,灼首部的,叫正足,各灼三次。再以荆条火灼龟四周凿凹,绕灼三遍,祝祷说:“借助你玉灵夫子神力。夫子非常灵验,我用荆枝灼烤您的心,让您能预知未来。您能上行于天,下行于渊,各种灵策,都不如您诚信。今天是好日子,求一个好卜兆。我想卜某事,如果得到适当兆文就高兴,得不到就懊恼。如果我求的能得到,请向我呈现长又大的兆身,首足收敛,兆文成对向上扬。如果我求的不能得到,请向我呈现弯折不直的兆文,中心和边缘兆文不相对应,首足不现兆文。”
用灵龟卜者祝祷说:“借助您灵龟神力。五巫五灵,不如神龟的灵,预知人死人活。我要得个好卜兆,我想求得某物。如能得到,请将兆头兆足显现出来,兆文内外相应;如果得不到,就请兆头上仰,兆足收敛,内外自垂。您这样显示,我就得到占卜结果了。”
为病人占卜时祝祷说:“现在某人病得厉害,如果必死,显出如此兆文:兆首上开,内外乱交错,兆身曲曲折折;如果死不了,现一个兆首上仰兆足收敛的兆文。”
卜问病者是否有祟时祝祷说:“这个病人如果中了邪祟,请勿现兆文,没有中邪,就现出兆文。兆有中祟,有内,外祟,有外。”
卜问被囚的能否出狱。不能出,兆横吉安;若能出,兆足张开,兆首仰起,有外。
卜问财物能否得到。能得到,兆首仰足开,内外相应;如得不到,呈现兆首仰足收敛兆文。
卜问买卖臣妾马牛能否如愿。如愿,首仰足开,内外相应;不能如愿,首仰足收敛,呈兆如横吉安。
卜问袭击在某处聚集若干人的盗匪团伙,现在带兵若干人去袭击。能胜,首仰足开身正,内高起,四外下。不胜,足敛首仰,身首内下外高。
卜问该不该出行。当行,首足开。不宜行,足敛首仰,横吉安,安即不宜出行。
卜问出发攻打强盗,能否碰见。能见,首仰足敛,有外。见不到,足开首仰。
卜问到某处去等候盗,能否见到。能见,首仰足敛,敛胜有外;见不到,足开首仰。
卜问听说有盗,盗来不来。来,外高内下,足敛首仰;不来,足开首仰,若横吉安,以后来。
卜问调动职务会否丢官。丢官,足开肣外首仰;不丢官,或自己辞职才丢官,就足敛,呈兆如横吉安。
卜问做官还吉不吉。吉,呈兆身正,如横吉安;不吉,兆身曲折,首仰足开。
卜问平常在家吉不吉。吉,呈兆身正,如横吉安;不吉,兆身曲折、首仰足开。
卜问年内庄稼能否成熟。熟,首仰足开,内外自桥外自垂;不熟,足敛首仰有外。
卜问年内民间有无瘟疫。有疫,首仰足敛,身节有强外;无疫,身正首仰足开。
卜问年内有无战争。无战争,呈兆若横吉安;有战争,首仰足开,身作外强情。
卜问见贵人吉不吉。吉,足开首仰,身正,内自高起;不吉,首仰,身曲折,足敛有外,若无渔。
卜问求见他人有无收获。有收获,首仰足开,内自高起;无收获,首仰足敛有外。
卜问追捕逃亡者能否追到。追捕到,首仰足敛,内外相应;追捕不到,首仰足开,如横吉安。
卜问渔猎能否有收获。有收获,首仰足开,内外相应;无收获,足敛首仰,如横吉安。
卜问出行会不会遇盗。遇盗,首仰足开,身曲折,外高内下;不遇,呈兆。
卜问下不下雨。下雨,首仰有外,外高内下;不下雨,首仰足开,如横吉安。
卜问雨能否转晴。晴,呈现足开首仰兆象;不晴,横吉。

一种兆象名为横吉安。根据这种兆象,问病情。病重的,一天之内不会死。病不重的,占卜当天就痊愈,不会死。问被囚者情况。罪重的,不会获释,轻罪环出;过一天则不获释,不过,长期囚禁也无危险。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能否得到。一日环得;过一天,买不到。问宜不宜出行。不宜出行。问有人要来,还来不来。来者环至;过了吃饭时候不到就不来了。问去不去攻打盗贼。不去。去也碰不上。问听说盗贼要来,究竟来不来。不会来。问会不会调动官职。不会。问在官任上在家中生活都吉不吉。都吉。问当年年成如何。不丰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没有。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问去不去见贵人。去。不去不喜。问去不去拜见人请求帮助。不去得不到帮助。问追捕逃亡人、渔猎结果如何。都没有收获。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不会遇盗。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晴不转晴。不转晴。
一种兆象名为呈兆。卜得此兆的,问病人情况如何。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要获释。问出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人还来不来。来。问要买的东西能否买得到。能。问追捕逃亡者能否追回。能。过一天再追就追不到。问出行的能否抵达目的地。不能抵达。
一种兆象名为柱彻。卜得此兆的,问病情能否致死。不会。问被囚者如何。将要获释。问应否出行。出行。问要来的人来不来。来。问要买的能否买到。买不到。问所忧虑的事值得不值得忧虑。不须忧虑。问能否追回逃亡者。不能。
一种兆象名为首仰足敛有内无外。卜得此兆的,问病情。病情很重,但不会死。问被囚的如何。将被释放。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的如何。买不到。问出行者听到某种话了还出行否。不出行。问要来的人来不来。不来。卜问听说有盗要来还来不来。不来。卜问听说某人要来还来不来。不来。卜问听说要徙官还徙不徙。不徙。问居官如何。有忧。问居家如何。多灾。问今年收成如何。中等收成。问民间疫情如何。疾疫多病。问年内有无战争。有。闻言不开。问见贵人如何。吉。问去不去拜谒人。不去。去了也听不到好话。问能否追回逃亡者。追不到。问渔猎收获如何。没有收获。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不会遇盗。问有没有雨。有雨,雨不大。问转晴否。不转晴。故其莫字皆为首备。问大卜官说,备是仰的意思,所以定为仰字。这是我私下记的,不是原卜书上的话。
一种兆象名为首仰足敛有内无外。卜得此兆的,问病。病很重,但不会死。问囚者如何。不会获释。卜问求财买臣妾如何。买不到。问宜不宜出行。不宜出行。问要来的人来不来。不来。问去攻打盗行不行。去攻打也碰不上盗。卜问听说盗要来,自己很吃惊,盗来不来。盗不来。问调动不调动官职。不调动。问当官、在家吉不吉。吉。问今年年成如何。歉收。问民间有无疫情。有疾疫。有的还很重。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问见贵人吉不吉。吉。问求见他人,追捕逃亡者如何。都要失望。问丢了财物能否找回。财物并没有运走,能找回来。问渔猎有无收获。没有收获。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不会遇盗。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不转晴。不转晴。问吉凶如何。凶。
一种兆象名为呈兆首仰足敛。卜得此兆的,问病。不会死。问被囚者如何。还没获释。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如何。买不到。问出行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攻打盗贼如何。碰不见盗。卜问听说盗要来,究竟来不来。不来。问调动不调动官职。不调动。问官做长了怎样。会有很多忧愁事。问在家住着怎样。不吉。问今年年成怎样。歉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有疾疫。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战争。问见贵人吉不吉。不吉。问拜见人有无收获。没有收获。问渔猎有无收获。有少量收获。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不会遇盗。问下不下雨。不会下雨。问转不转晴。不转晴。问吉不吉。不吉。
一种兆象名为呈兆首仰足开。卜得此兆的,问病情怎样。病重而死。问被囚者如何。将被释放。问求财物买臣妾牛马怎样。买不到。问出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来。问攻打盗贼怎么样。碰不见盗。卜问听说盗要来还来不来。不来。问会不会调动官职。会调动。问官做得长不长。不长。问住在家吉不吉。不吉。问今年年成怎样。歉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有,但不多。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战争。问见贵人吉不吉。不去见贵人吉。问去拜见人、追捕逃亡者、鱼猎怎样。都没有收获。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会遇盗。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晴吉不吉。小吉。
一种兆象名为首仰足敛。卜得此兆的问病情。不会死。问被囚很久了怎么样。没什么关系。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怎样。达不到目的。想出行的出不出行。不出行。问将出发攻打盗贼的出行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还来不来。来。卜问听说盗贼要来还来不来。来。卜问听说要调动官职。还调动不调动。不调动。问在家住吉不吉。不吉。问年成怎样。歉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有瘟疫。但得病的不多。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战争。问去见贵人能否见得到。能见到。问去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渔猎怎样。都没有收获。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会遇盗。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晴不转晴。不转晴。问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首仰足开有内。卜得此兆的问病情。将要死。问被囚的怎样。将获释。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怎样。没有收获。问出行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来。问去攻盗怎样。去了也碰不上盗。卜问听说盗要来,来不来。不来。问调不调动官职。调动。问当官长不长。不长。问在家住吉不吉。不吉。问年成。丰收。问民间瘟疫情况。有瘟疫但人数少。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问见贵人吉不吉。不吉。问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渔猎有无收获。没有收获。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不会遇盗。问雨转不转晴。转晴。问转晴吉不吉。小吉。问不转晴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横吉内外自桥。卜得此兆的问病情。占卜当天就要不愈而死。问被囚的怎样。不判刑。释放了。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都能得到。问出行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来。问去攻盗贼怎样。交战了,不分胜负。卜问听说盗要来,来不来。来。问调不调动官职。调动。问在家住着吉不吉。吉。问年成。丰收。问民间有没有瘟疫。没有。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问去见贵人,去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渔猎有无收获。有收获。问出行会不会遇盗。遇盗。问雨转不转晴。转晴。问转晴吉不吉。大吉。
一种兆象名为横吉内外自吉。卜得此兆的,问病情。病人要死。问被囚的怎样。不能获释。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追捕逃亡、渔猎怎样。都没有收获。问出行的来不来。不来。问去攻盗贼怎样。碰不见盗。卜问听说盗来了,来不来。不来。问官职调动不调动。调动。问当官有无忧愁事。有忧愁。问在家住着、见贵人、拜见人怎样。不吉。问今年年成。歉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有瘟疫。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战争。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不会遇盗。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不转晴。不转晴。问吉不吉。不吉。
一种兆象名为渔人。卜得此兆的,问病情。病很重,但不会死。问被囚的。将获释。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攻打盗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渔猎怎样。都有收获。问出行不出行。出行,还要回来。卜问听说盗来,来不来。不来。问官职调不调动。不调动。问在家住着吉不吉。吉。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不会遇盗。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不转晴。不转晴。问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首仰足肣内高外下。卜得此兆的,问病情,病得厉害,但不死。问被囚者怎样。不会获释。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追捕逃亡者、渔猎。都有收获。问出行不出行。不出行。问来的来不来。来。问攻打强盗能不能胜。能胜。问官职调不调动。不调动。问当官有没有忧愁事。有忧愁事,但没有什么关系。问住在家忧愁疾病多不多。多。问年成怎样。大丰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有瘟疫。问年内有没有战争。有战争,但不会波及到本地。问见贵人、拜见人吉不吉。不吉。问出行会不会遇盗贼。会遇盗贼。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不转晴。不转晴。问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横吉上有仰下有柱。卜得此兆的,问病情。病拖得久。但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不会获释。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追捕逃亡者、渔猎怎样。都无收获。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来者来不来。不来。问去不去攻打强盗。不去,去也碰不上盗贼。卜问听说盗贼要来,还来不来。不来。问官职调不调动。不调动。问在家住着、去见贵人都吉不吉。吉。问年成怎样。大丰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有疾疫。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战争。问出行会不会遇强盗。不会遇强盗。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不转晴。不转晴。问吉不吉。大吉。
一种兆象名为横吉榆仰。卜得此兆的,问病情。不会死。问被囚者怎样。不会获释。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已经到手了,怎么样。到手了也保不住。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还来不来。不来。问攻打盗贼出发不出发。不出发,出发也碰不上盗贼。卜问听说盗贼要来,还来不来。不来。问官职调不调动。不调动。问当官、在家住着、去见贵人吉不吉。吉。问年成。丰收。问年内有无瘟疫、有无战争。有瘟疫,无战争。问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有无收获。没有收获。问渔猎有无收获。到了地点也没有收获。问出行有无收获。出行无收获。问出行会不会遇到盗贼。出行不会遇盗贼。问雨能不能转晴。不能转晴。问吉不吉。小吉。
一种兆象名为横吉下有柱。卜得此兆的,问病情。病得厉害,不好转,但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获释。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渔猎有无收获。没有收获。问出行的来不来。不来。问攻打强盗怎样。不会和强盗交锋。卜问听说强盗要来,到底来不来。强盗的确要来。问调动官职、担任官职会怎样。吉。但持续时间不长。问在家住着吉不吉。不吉。问年成怎样。歉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没有。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问去见贵人吉不吉。吉。问出行遇不遇盗贼。不遇盗。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不转晴。转晴。问吉不吉。小吉。
一种兆象为载所。卜得此兆的,问病情。有好转,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获释。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渔猎怎样。有收获。问出行的出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来。问攻盗贼怎样。能见到,但交不了锋。卜问听说盗贼要来,还来不来。来。问调不调动官职。调动。问在家住着有无忧愁事。有。问见贵人吉不吉。吉。问年成。丰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没有。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不会遇盗。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不转晴。转晴。问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根格。卜得此兆的,问病情。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长期关押,但没有关系。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渔猎怎样。没有收获。问出行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攻盗贼怎样。去攻盗贼,盗贼走了,没交上锋。听说盗贼要来还来不来。不来。问调不调动官职。不调动。问在家居住吉不吉。吉。问年成。中等收获。问民间有无瘟疫。有瘟疫。但没有人死。问去见贵人怎样。见不到。问出行会不会遇盗贼。不会。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吉不吉。大吉。
一种兆象名为首仰足敛内高外下。卜得此兆的,问有无忧愁事。有忧愁,但没有什么关系。问出行的来不来。不来。问病情。病将拖得很久,最后还是死。问求财物怎样。没有收获。问见贵人怎样。吉。
一种兆象名为外高内下。卜得此兆的问病情。不会死,但有鬼神闹灾。问做买卖,没有收获。问在家住着吉不吉。不吉。问出行的,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被囚的怎样。将长期关押,但没有妨害。问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头见足发有内外相应。卜得此兆的,问病情。将能起床。问被囚的怎样。获释。问出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来。问求财物怎样。有收获。问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呈兆首仰足开。卜得此兆的,问病情。病得厉害,要死。问被囚的怎样。获释,有忧愁事。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渔猎怎样。没有收获。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攻打盗贼怎样。交不上锋。卜问听说盗贼要来,来不来。来。问调动官职、在家居住吉不吉。不吉。问年成。收成坏。问民间有无瘟疫。有瘟疫。但没有人死亡。问年内有无战争。没有。问见贵人吉不吉。不吉。问出行会不会遇盗贼。不会遇盗贼。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不转晴。转晴。问吉不吉。不吉。
一种兆象名为呈兆首仰足开外高内下。卜的此兆的,问病情。不会死。但有外鬼闹灾。问被囚的,获释。有忧愁事。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怎样。当面错过机会。问出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听说要来,还来不来。不来。问攻打盗贼怎样。能胜利。卜问听说盗贼要来到底来不来。不来。问调动官职、在家住着、见贵人都吉不吉。不吉。问年成。中等收获。问民间有无瘟疫,有无战争。有瘟疫。有战争。问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渔猎有无收获。没有收获。卜问听说有盗贼,会不会遇上盗贼。会遇上盗贼。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不转晴。转晴。问吉不吉。凶。
一种兆象名为首仰足敛身折内外相应。卜得此兆的,问病。病得厉害,但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长期关押不能获释。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渔猎怎样。没有收获。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攻打盗贼怎样。有办法取胜。卜问听说盗贼要来还来不来。来。问调不调动官职。不调动。问在家住着吉不吉。不吉。问年成、歉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有瘟疫。问年成。中等收获。问有无战争。有战争,但波及不到本地。问见贵人怎样。有喜事。问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怎样。没有收获。问遇上盗贼结果怎样。凶。
一种兆象名为内格外垂。卜得此兆的,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病情。要死。问被囚的怎样。不得获释。问求财物怎样。没有收获。问去见人怎样。见不到。问吉不吉。大吉。
一种兆象名为横吉内外相应自桥榆仰上柱足敛。卜得此兆的,问病情。病得厉害,但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关押很久,但不会被判抵罪。问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拜见人、追捕逃亡者、渔猎怎样。没有收获。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做官、在家居住、见贵人吉不吉。吉。问调不调动官职。不调动。问年成怎样。没有大丰收。问民间有无瘟疫,有无战争。有瘟疫,有战争。问有战争会不会波及到本人头上。不会。问出行会不会遇盗。会遇盗。卜问听说要见到的人能否见到。见不到。问下不下雨。不下雨。问转不转晴。转晴。问吉不吉。大吉。
一种兆象名为头仰足敛内外自重。卜得此兆的,问忧愁生病的情况。病得厉害,但不会死。问官能不能当下去。当不下去。问出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求财物有无收获。没有收获。问寻求人能否寻求得到。寻求不到。问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横吉下有柱。卜得此兆的,问要来的来不来。来。如果占卜当日还没有到,那是还没有来。问病情,过一天还没好就要死。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求财物有无收获。没有收获。问被囚的怎样。获释。
一种兆象名为横吉内外自举。卜得此兆的,问病情。病得时间长,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长期关押,不会获释。问财物有无收获。有收获,但很少。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见贵人能否见到。见得到。问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内高外下疾轻足发。卜得此兆的,问求财物有无收获。没有收获。问出不出行。出行。问病情。有好转。问被囚的怎样。不能获释。问要来的来不来。来。问见贵人能否见到。见不到。问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外格。卜得此兆的,问求财物有无收获。没有收获。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被囚的怎样。不会获释。问吉不吉。不吉。问病情。要病死。问求财物有无收获。没有收获。问见贵人能否见得到。能见到。问吉不吉。吉。
一种兆象名为内自举外来正足发。卜得此兆的,问出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求财物有无收获。有收获。问病情。病得时间长,但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不能获释。问见贵人能否见到。能见到。问吉不吉。吉。
这是横吉上柱外内自举足敛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能有收获。问病情不会死。问被囚的情况,没有妨害,还不能获释。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见不见人。不见。问什么都吉。
这是横吉上柱外内自举柱足以作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能有收获。问病情。病死环起。问被囚的怎样。继续关押,没有妨害。环出。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见不见人。不见。问各事吉不吉。吉。问可不可以发兵。可以。
这是挺诈有外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没有收获。问病情。不会死,多次好转。问被囚的怎样。有祸,要抵罪。卜问听说有妨害,到底有无妨害。没有妨害。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
这是挺诈有内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没有收获。问病情。不会死,多次好转。问被囚的怎样。有祸,将要抵罪,但没有妨害,要获释。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见不见人。不见。
这是挺诈内外自举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有收获。问病情。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不会被判罪。问出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来。问种地、做买卖、渔猎怎样。都遇喜事。
这是狐狢(hé,涸)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没有收获。问病情。要死,很难好转。问被囚的怎样。继续关押,不会判罪,也难获释。问可不可以在这里建住宅。可以。问可不可以娶妻嫁女。可以。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见不见人。不见。问有没有忧愁事。虽有忧愁事但不值得忧愁。
这是狐彻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没有收获。问病情。要死。问被囚的怎样。继续关押,要抵罪。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见不见人。不见。问所谈的事怎样。将确定下来。问各种事情怎样。都不吉。
这是首俯足肣身节折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没有收获。问病情。要死。问被囚的怎样。继续关押,要判罪。问盼望着出行的到来还来不来。不来。问出行不出行。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见不见人。不见。
这是挺内外自垂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所求之事将会清清楚楚而不会晦暗不明。问病情。不会死,但难于起床。问被囚的怎样。继续关押,不会判刑,也难获释。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要来的来不来。不来。问见不见人。不见。问吉不吉。不吉。
这是横吉榆仰首俯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难有收获。问病情。难起床,但不会死。问被囚的怎样。难获释,也无妨害。问可不可以在此安家娶妻嫁女。可以。
这是横吉上柱载正身节折内外自举兆。据此兆问病情。占卜当天不死,有一天要死。
首府足诈有外无内兆。病者占龟没结束,立即死了。卜问轻的,将失掉的是大的。一天之内不会死。
首仰足肣兆。据此兆问有所求结果将怎样。没有收获。问被囚的怎样。将被判刑。问有人用话来恐吓结果将怎样。没有妨害。问出不出行。不出行。问见不见人。不见。
大致地说:卜书上说的外,是指他人。内是指自我。有时外指女,内指男。首俛,是说忧。大,指兆身。小,指兆文末枝。大略的辨别兆文的原因是,问病情的,兆文足敛的能活,足开的要死。问出行的,兆文足开的能到达目的地。足敛的到达不了。问出不出行。足敛的不宜出行,足开的可以出行。卜问有所求结果怎样的,足开的有收获,足敛的没有收获。问被囚的,足敛的不能获释,足开的能获释。那些问病的,足开的就死了,是因为内高而外下的缘故。


太史公曰:自古圣王将建国受命①,兴动事业,何尝不宝卜筮以助善②!唐虞以上③,不可记已④。自三代之兴,各据祯祥⑤。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⑥,飞燕之卜顺故殷兴⑦,百谷之筮吉故周王⑧。王者决定诸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⑨,不易之道也⑩。

①受命:承受天命。古代统治阶级宣扬,承受天命的人才能够当帝王。 ② 卜筮:古代预测吉凶的两种迷信做法。卜是观察龟甲受钻灼所呈现的裂纹而定吉凶;筮是观察蓍草排列预测吉凶。古人认为乌龟、蓍草是灵物,可以借助它们预测吉凶。 ③唐虞:唐尧虞舜时代。 ④已:了。 ⑤祯祥:吉兆。 ⑥涂山:即涂山氏,就是居住在涂山的部落。相传禹娶涂山氏女为妻,生子启。 ⑦飞燕:即玄鸟。传说帝喾次妃简狄吞玄鸟卵而生契。契佐禹治水有功,被舜任为司徒,居于商地,是商人始祖。 ⑧百谷:指后稷。传说帝喾元妃姜原践巨人足迹生弃。弃为帝尧农师,教民种百谷。后来被舜封于邰,号后稷,他是周人始祖。以上举涂山、飞燕、百谷三事说明圣王建国受命都“宝卜筮以助善”。 ⑨蓍:一种草,古代常用以占卜。 ⑩易:改变。

蛮夷氐羌虽无君臣之序①,亦有决疑之卜。或以金石,或以草木,国不同俗。然皆可以战伐攻击,推兵求胜②,各信其神,以知来事。

①蛮夷氐羌:指各少数民族。②推兵求胜:意即推测战争前景,相机夺取胜利。

略闻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龟,已则弃去之,以为龟藏则不灵,蓍久则不神。至周室之卜官①,常宝藏蓍龟;又其大小先后,各有所尚,要其归等耳②。或以为圣王遭事无不定,决疑无不见,其设稽神求问之道者③,以为后世衰微,愚不师智,人各自安,化分为百室④,道散而无垠⑤,故推之至微,要絜于精神也⑥。或以为昆虫之所长⑦,圣人不能与争。其处吉凶,别然否,多中于人。至高祖时,因秦太卜官。无下始定,兵革未息⑧。及孝惠享国日少,吕后女主,孝文、孝景因袭掌故⑨,未遑讲试⑩,虽父子畴官(11),世世相传,其精微深妙,多所遗失。至今上即位,博开艺能之路(12),悉延百端之学(13),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14),绝伦超奇者为右(15),无所阿私(16),数年之间,太卜大集。会上欲击匈奴,西攘大宛,南收百越,卜筮至预见表象,先图其利。及猛将推锋执节(17),获胜于彼(18),而蓍龟时日亦有力于此(19)。上尤加意(20),赏赐至或数千万。如丘子明之属,富溢贵宠,倾于朝廷。至以卜筮射盅道(21),巫盅时或颇中(22)。素有眦睚不快(23),因公行诛,恣意所伤,以破族灭门者,不可胜数。百僚荡恐(24),皆曰龟策能言。后事觉奸穷,亦诛三族。

①周室:周王家族,也就是周朝政府。 ②要:概括、总归。 归:目的。 ③稽:考核,稽神,即考核、了解神意。 ④化,教化。 室:指学派。 ⑤垠:边际、界限。 ⑥“推归之至微”两句:指把事情事理推归到一种最微妙的境界即神灵,求纯真于精神。推,推究、探求。归,归附,归向。至微,最微妙的(境界)。要,求。絜,通“洁”。纯洁,纯真。 ⑦昆虫:此处指龟。 ⑧兵革:战争。 ⑨掌故:国家的故事,即旧制旧例。 ⑩未遑:没有来得及。遑:闲暇。讲:议论研究。试:尝试、试探,也就是研究。(11)畴官:指世代继承其专业的官职,特指历算官。(12)艺能:才能。 (13)百端:各种。 (14)伎(jì,技):通“技”。 (15)绝伦超奇:超出一般,非常突出。绝伦:无与伦比。超:超越。奇:特异,希罕。右:受尊敬、优待。 (16)阿私:循私,偏袒。 (17)推锋执节:受命率兵冲锋。推锋:冲锋。 节:符节:古时使臣持有符节,表示已奉有使命,具有了相应权力。 (18)彼:指猛将推锋执节的疆场。 (19)蓍龟时日:择取时日等占卜活动,即借助卜筮进行事先谋划。 时日,吉日。 此:卜筮谋划所在的庙堂。 (20)加意:注重,重视。 (21)射盅道:猜测巫师用诅咒等邪术害人的行为。射:猜度,猜测。盅道:巫师用诅咒等邪术加害他人的方法。 (22)时或颇中:有时也被猜得很准。 (23)眦睚:怒目而视,借指小忿小怨。 (24)荡恐:惊惶不安。荡:震动不安。

夫摓策定数①,灼龟观兆②,变化无穷,是以择贤而用占焉,可谓圣人重事者乎!周公卜三龟,而武王有瘳③。纣为暴虐,而元龟不占④。晋文将定襄王之位,卜得黄帝之兆。卒受彤弓之命⑤。献公贪骊姬之色,卜而兆有口象,其祸竟流五世⑥。楚灵将背周室,卜而龟逆,终被乾谿之败⑦。兆应信诚于内,而时人明察见之于外,可不谓两合者哉!君子谓夫轻卜筮,无神明者,悖⑧;背人道,信祯祥者,鬼神不得其正。故《书》建稽疑,五谋而卜筮居其二,五占从其多⑨,明有而不专之道也。

①摓策定数:执持蓍草确定其数目以定吉凶。摓:执持。策:占卜用的蓍草。 ②灼龟观兆:烧灼龟板观察兆纹以定吉凶。兆:古代占卜,在龟板或兽骨上钻刻,再用火灼,看裂纹来定吉凶。预示吉凶的裂纹,叫“兆”。③“周公”两句:《尚书·金縢》记载,武王得重病,周公祈求太王、王季、文王在天之灵保佑武王,自己愿替武王去死。祷告后“乃卜三龟”,都得吉兆。第二天,武王痊愈。参见卷三十三《鲁周公世家》。瘳:病愈。④“纣王”两句:《尚书·西伯戡黎》记载,纣大臣祖伊警告纣,因为“王淫戏用自绝”,“格人无龟,罔敢知吉”了。参见卷三《殷本纪》。元龟:大龟。不占:得不到吉兆。⑤“晋文”三句:《左传》记载,鲁僖公二十五年(前635),周王室内乱,襄王出逃在外,晋国君臣考虑勤王。“使卜偃卜之,曰:‘吉,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于是出兵勤王,助襄王复位。从此积极介入争霸斗争。僖公二十八年,城濮之战,晋文公战胜楚国,周襄王策命晋文公为侯伯,赐彤弓。晋文公“卒受彤公之命”事见卷三十九《晋世家》。黄帝之兆:即黄帝战于阪泉之兆。传说黄帝战于阪泉,击败蚩尤。彤弓:红色的弓。天子赐彤弓于诸侯,诸侯就有了征伐大权。⑥“献公”三句:《国语·晋语》载,晋献公要伐骊戎,史苏占卜说:“遇兆挟以衔骨,齿牙为猾,戎夏交捽,且惧有口”。晋献公仍然伐骊戎,得骊姬。骊姬以色媚献公,谗害死申生,迫使重耳、夷吾出亡。献公死,诸公子争位,历经奚齐、悼子、惠公、怀公、文公五君,国家才安定下来。“祸流五世”事详见卷三十九《晋世家》。⑦“楚灵”三句:《左传》记载,楚灵王曾经卜问:“余尚得天下?”不吉,投龟诟天而呼曰:“是区区者而不余畀,余必自取之。”民众忧虑灵王贪得无厌,鲁昭公十三年,楚内乱,灵王在乾谿被杀,民众积极响应叛乱杀灵王的人。楚灵王“乾谿之败”事详见卷四十《楚世家》。⑧悖:惑乱、糊涂。⑨“故《书》建稽疑”三句:《尚书·洪范》记载,箕子告诉武王,“天乃锡禹洪范九畴”,九畴“七日明用稽疑。”稽疑之法,“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这就是说,参与决策的是五种意见,卜和筮是其中两种。多数意见主张办的事,办起来将得吉利。

余至江南,观其行事,问其长老,云龟千岁乃游莲叶之上,蓍百茎共一根。又其所生,兽无虎狼,草无毒螫①。江傍家人常畜龟饮食之②,以为能导引致气③,有益于助衰养老,岂不信哉!

①兽无虎狼,草无毒螫:没有虎狼猛兽,没有毒草。毒,毒害,危害。螫:蜇。有毒腺的虫子刺人。 ②傍:旁边,侧边。 ③导引致气:运用导引办法增加人的元气。导引:古代医家的一种养生术。指呼吸俯仰,屈伸手足,使血气流通,促进身体健康。气:元气,指人的精神、生命力的本原。

褚先生曰:臣以通经术①,受业博士②,治《春秋》③,以高第为郎④,幸得宿卫,出入宫殿中十有余年。窃好《太史公传》⑤,《太史公之传》曰:“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窥其要⑥,故作《龟策列传》。”臣往来长安中,求《龟策列传》不能得,故之大卜官,问掌故文学长老习事者,写取龟策卜事,编于下方。

①经术:犹经学,即研究经书,为经书作训诂或发挥经中义理的学问。 ②受业博士:即受业于博士。博士:汉武帝建元五年立五经博士,博士是五经的教授官。 ③治:研究。《春秋》:儒家经典之一。相传由孔子据鲁史修订而成。汉武帝所立五经博士中有《春秋》博士。 ④以高第为郎:由于考试成绩优秀被任命为郎。高第:凡选士、举官、成绩,成绩优秀的称为高第。《汉旧仪》记载,“太常博士第子试射策,中甲科补郎”,这就是博士弟子以高第为郎制度。 ⑤《太史公传》:即司马迁所著《史记》。⑥略窥其要:统管它们的要点。略:大致、大概。窥:观看。

闻古五帝、三王发动举事,必先决蓍龟。传曰①:“下有伏灵②,上有兔丝③;上有蓍④,下有神龟。”所谓伏灵者,在兔丝之下,状似飞鸟之形。新雨已,天清静无风,以夜捎兔丝去之,即以烛此地⑤,烛之火灭,即记其处,以新布四丈环置之,明即掘取之,入四尺至七尺,得矣,过七尺不可得。伏灵者,千岁松根也,食之不死。闻蓍生满百茎者,其下必有神龟守之,其上常有青云覆之。传曰:“天下和平,王道得⑥,而蓍茎长丈,其丛生满百茎。”方今世取蓍者,不能中古法度⑦,不能得满百茎长丈者,取八十茎已上⑧,蓍长八尺,即难得也。人民好用卦者,取满六十茎已上,长满六尺者,即可用矣。记曰:“能得名龟者,财物归之,家必大富至千万。”一曰“北斗龟”,二曰“南辰龟”,三曰“五星龟”,四曰“八风龟”,五曰“二十八宿龟”,六曰“日月龟”,七曰“九州龟”,八曰“玉龟”:凡八名龟。龟图各有文在腹下,文云云者,此某之龟也。略记其大指,不写其图。取此龟不必满尺二寸,民人得长七八寸,可宝矣。今夫珠玉宝器,虽有所深藏,必见其光⑨,必出其神明,其此之谓乎!故玉处于山而木润,渊生珠而岸不枯者,润泽之所加也。明月之珠出于江海,藏于蚌中,蚗龙伏之⑩。王者得之,长有天下,四夷宾服(11)。能得百茎蓍,并得其下龟以卜者,百言百当,足以决吉凶。

①传曰:《史记·索隐》说:“此传即太卜所得古占龟之说也。” ②伏灵:即伏苓。 ③兔丝:即菟丝,又名女萝。 ④蓍:即藂蓍,丛生的蓍草。 ⑤:笼子。 ⑥王道:儒家称以“仁义”治天下的理想社会状况。 ⑦法度:制度,规定。 ⑧已:通“以”。 ⑨见:同“现”。 ⑩蚗:通“蛟”。 宾:服从,归顺。

神龟出于江水中,庐江郡常岁时生龟长尺二寸者二十枚输太卜官①,太卜官因以吉日剔取其腹下甲。龟千岁乃满尺二寸。王者发军行将,必钻龟庙堂之上②,以决吉凶。今高庙中有龟室③,藏内以为神室④。

①枚:量词“个”。②庙堂:宗庙、明堂。③高庙:汉高祖的庙。④内:同“纳”,收藏。

传曰:“取前足臑骨穿佩之①,取龟置室西北隅悬之②,以入深山大林中,不惑。”臣为郎时,见《万毕石朱方》,传曰:“有神龟在江南嘉林中③。嘉林者,兽无虎狼,鸟无鸱枭④,草无毒螫,野火不及,斧斤不至,是为嘉林。龟在其中,常巢于芳莲之上。左胁书文曰⑤:‘甲子重光,得我者匹夫为人君,有土正⑥,诸侯得我为帝王。’求之于白蛇蟠杅林中者⑦,斋戒以待,譺然⑧,状如有人来告之,因以醮酒佗发⑨,求之三宿而得。”由是观之,岂不伟哉!故龟可不敬与?

①臑:人体上肢或动物的前肢。 ②隅:角落。 ③嘉:美好的。 ④鸱枭:猫头鹰一类的鸟。 ⑤胁:胸部的两侧。 ⑥土正:有管辖领域的官长。《集解》引徐广曰:“正,长也。为有土之官长。” ⑦白蛇蟠杅此林:《索隐》:“按:林名白蛇蟠杅林,龟藏其中。杅音乌。谓白蛇尝蟠杅林中也。”蟠杅,即蟠绕。杅,意思是牵制,在此作缠绕讲。⑧譺然:恭恭敬敬的样子。 ⑨醮:祈祷。佗发:披散着头发。佗通“拖”。

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余岁①,老人死,移床,龟尚生不死。龟能行气导引。问者曰:“龟至神若此,然太卜官得生龟,何为辄杀取其甲乎②?”近世江上人有得名龟,畜置之,家因大富。与人议,欲遣去。人教杀之勿遣,遣之破人家。龟见梦曰:“送我水中,无杀吾也③。”其家终杀之。杀之后,身死,家不利。人民与君王者异道④。人民得名龟,其状类不宜杀也⑤。以往古故事言之⑥,古明王圣主皆杀而用之。

①行:经历。 ②辄:总是。 ③无:通“毋”,不要。 ④异道:不同的途径、方法。 ⑤状:情况。 类:像,大抵。 ⑥以:根据。 往古:以往,古代。

宋元王时得龟,亦杀而用之。谨连其事于左方,令好事者观择其中焉。
宋元王二年,江使神龟使于河①,至于泉阳。渔者豫且举网得而囚之,置之笼中。夜半,龟来见梦于宋元王曰②:“我为江使于河,而幕网当吾路。泉阳豫且得我,我不能去。身在患中,莫可告语。王有德义,故来告诉。”元王惕然而悟③。乃召博士卫平而问之曰:“今寡人梦见一丈夫④,延颈而长头⑤,衣玄绣之衣而乘辎车⑥,来见梦于寡人曰:‘我为江使于河,而幕网当吾路。泉阳豫且得我,我不能去。身在患中,莫可告语。王有德义,故来告诉。’是何物也?”卫平乃援式而起⑦,仰天而视月之光,观斗所指⑧,定日处乡⑨,规矩为辅,副以权衡⑩。四维已定(11),八卦相望(12)。视其吉凶,介虫先见(13)。乃对元王曰:“今昔壬子(14),宿在牵牛(15)。河水大会,鬼神相谋。汉正南北(16),江河固期,南风新至,江使先来。白云壅汉(17),万物尽留。斗柄指日,使者当囚(18)玄服而乘辎车,其名为龟。王急使人问而求之。”王曰:“善。”

① 江:长江。此指长江之神。河:黄河。此指黄河之神。 ②见:同“现”。 ③惕(tì,替)然:担心,害怕的样子。悟:通“寤”。睡醒。 ④丈夫:成年男子的通称。 ⑤延:伸长。 ⑥玄:黑色。辎车:一种有帷盖的车子。 ⑦式:古代一种占时日的仪器。《史记·日者列传》“旋式正棊”,《索隐》注:“按式,即栻也。旋,转也。栻之形上圆象天,下方法地,用之则转天纲加地之辰,故云旋式。” ⑧观斗所指:观察北斗星斗柄的指向。北斗七星,四星像斗,三星像杓。杓即柄。古代以北斗星柄的运转计算月份。《鹖冠子·环流》说:“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⑨乡:同“向”。 ⑩规矩为辅,副以权衡:核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以作推算参考因素。副:辅佐。规矩、权衡:这里指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淮南子·天文训》:“东方,木也。其帝太皥,其佐勾芒,执规而治春。……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汉书·魏相传》:“东方之神太昊,乘震执规司春;南方之神炎帝,乘离执衡司夏。西方之神少昊,乘兑执矩司秋;北方之神颛顼,乘坎执权司冬。”(11)四维:四角,四隅。东西南北叫四方,四方之隅叫四维。 (12)八卦相望:按八个方位把八卦关系排布停当。八卦:《周易》中的八种符号。八卦和八个方位有固定对应关系,按八卦推测事物,涉及方位时,要把各卦和对应的方位找准。《汉书·魏相传》说:“东方之卦不可以治西方,南方之卦不可以治北方。”这里先说:辅以规矩,副以权衡”;又说:“四维已定”,这是确定八方位置,八方确定,于是八卦得以排列。八卦即≡乾、≡震、≡兑、≡离、≡巽、≡坎、≡艮、≡坤。八卦与方位配合关系,《说卦》有说明。《说卦》列举八卦次序是震、巽、离、坤、兑、乾、坎、艮。配合关系是震东、巽东南、离南、乾西北、坎北、艮东北。没说坤、兑卦位,但从上述次序卦位关系可以推出,应是坤西南、兑西。传说八卦是伏羲所画。 (13)介虫:有硬壳的虫类。这里指龟。 (14)昔:通“夕”。 (15)宿在牵牛:太阳正在牛宿。古人为了观察太阳的运行,把黄道(太阳所经天区)的恒星划为二十八个星区,名为二十八宿(意思是太阳沿途所驻扎之处),作为观测太阳位置的座标。牛宿是二十八宿之一。牛宿又称牵牛。 (16)汉:银河。 (17)壅:堵塞。 (18)使者当囚:江神的使者该当被囚。自“援式而起”至“使者当囚”,应当如何解释,学者看法不一。《史记会注考证》列举了钱大昕、张文虎两家之说。钱大昕曰:“奇门之式,古人谓之遁甲。即《易》八卦方位,加以中央,与乾凿度太一下行九宫之法相合。《史记·龟策传》,‘卫平乃援式而起,仰天而视月之光,观斗所指’云云,乃对曰:‘今昔壬子,宿在牵牛’云云。此遁甲式也。日在牵牛,冬至之侯,盖冬至后壬子日,庚子时。阳遁弟一局,甲午为句首,在巽宫,杜门为直使,时加子,子为玄武。故云介虫先见也。规矩权衡,谓坎离震兑四正之位。《汉书魏相传》:‘东方之神,执规司春;南方之神,执衡司夏;西方之神,执矩司秋;北方之神,执权司冬’,是其义也。加以四维,故云八卦相望也。”张文虎曰:“援式而起,谓地盘也。仰天而视月之光者,定时也。观斗所指者,正月令也。定日处乡者,正日躔也。规矩权衡四维八卦者,左规右矩,前衡后权,谓天盘所加十二辰之位也。义见《淮南·天文训》及《汉书·律历志》。介虫先见者,谓初传玄武发用也。今昔壬子者,日辰也。宿在牵牛者,日宿在丑也。河水大会者,仲冬水王,又日时干支皆水也。汉正南北者,夜半时箕斗在子,天汉正当南北也。南风新至者,冬至一阳生也。斗柄指日者,月建在壬位也。使者当囚也,白虎乘子加壬,又玄武乘功曹也。钱氏《十驾斋养新录》以为奇门之式,未然。”二说可供参考。

于是王乃使人驰而往问泉阳令曰:“渔者几何家?名谁为豫且①?豫且得龟,见梦于王②,王故使我求之。”泉阳令乃使吏案籍视图③,水上渔者五十五家,上流之庐,名为豫且。泉阳令曰:“诺。”乃与使者驰而问豫且曰:“今昔汝渔何得④?”豫且曰:“夜半时举网得龟。”使者曰:“今龟安在?”曰:“在笼中。”使者曰:“王知子得龟,故使我求之。”豫且曰:“诺。”即系龟而出之笼中,献使者。

① 名谁为豫且:谁的名字叫豫且。 ②见:同“现”。 ③案:查阅。 籍:户口册。 ④汝渔何得:你捕鱼得到何物。渔:捕鱼。

使者载行,出于泉阳之门。正昼无见,风雨晦冥。云盖其上,五采青黄;雷雨并起,风将而行。入于端门,见于东箱。身如流水,润泽有光。望见元王,延颈而前,三步而止,缩颈而却,复其故处。元王见而怪之,问卫平曰:“龟见寡人,延颈而前,以何望也?缩颈而复,是何当也?”卫平对曰:“龟在患中,而终昔囚①,王有德义,使人活之。今延颈而前,以当谢也,缩颈而却,欲亟去也②。”元王曰:“善哉!神至如此乎,不可久留;趣驾送龟③,勿令失期。”

①昔:通“夕”。 ②亟:急,赶快。 ③趣驾:赶快驾车。趣,通“促”,意思是赶快。驾:驾车。

卫平对曰:“龟者是天下之宝也,先得此龟者为天子,且十言十当,十战十胜。生于深渊,长于黄土。知天之道,明于上古。游三千岁,不出其域。安平静正,动不用力。寿蔽天地①,莫知其极②。与物变化,四时变色。居而自匿,伏而不食。春仓夏黄,秋白冬黑。明于阴阳,审于刑德③。先知利害,察于祸福。以言而当,以战而胜,王能宝之,诸侯尽服。王勿遣也,以安社稷④。

①蔽:遮盖。 ②极:尽头。 ③审:清楚,明白。 刑德:处罚和恩惠。 ④社稷:国家。“社”是土地神,“稷”是谷神。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以后社稷就成了国家的代称。

元王曰:“龟甚神灵,降于上天①,陷于深渊。在患难中。以我为贤。德厚而忠信,故来告寡人。寡人若不遣也,是渔者也。渔者利其肉,寡人贪其力,下为不仁,上为无德。君臣无礼,何从有福?寡人不忍,奈何勿遣②!”

①降于上天:从上天而降。 ②奈何勿遣:怎么能不送走它。

卫平对曰:“不然。臣闻盛德不报,重寄不归;天与不受①,天夺之宝。今龟周流天下,还复其所,上至苍天,下薄泥涂。还编九州②,未尝愧辱,无所稽留③。今至泉阳,渔者辱而囚之。王虽遣之,江河必怒,务求报仇④。自以为侵,因神与谋。淫雨不霁⑤,水不可治。若为枯旱⑥,风而扬埃,蝗虫暴生⑦,百姓失时⑧。王行仁义,其罚必来。此无佗故⑨,其祟在龟⑩。后虽悔之,岂有及哉。王勿遣也。”

①与:给予,授予。 ②还:通“环”,环绕。 ③稽:停留,拖延。 ④务:务必,一定。 ⑤霁(jì,继):雨雪停止;云雾散,天放晴。 ⑥若:或,或者。 ⑦暴:又猛又急,突然。 ⑧时:季节。 ⑨佗:通“他”。其他。 ⑩祟:鬼神作怪。

元王慨然而叹曰①:“夫逆人之使②,绝人之谋③,是不暴乎④?取人之有,以自为宝,是不强乎⑤?寡人闻之,暴得者必暴亡,强取者必后无功。桀纣暴强,身死国亡。今我听子,是无仁义之名而有暴强之道。江河为汤武⑥,我为桀纣⑦。未见其利,恐离其咎⑧。寡人狐疑⑨,安事此宝,趣驾送龟,勿令久留。

①慨然:感慨的样子。 ② 逆:阻挡。 ③绝:截断,破坏。 ④ 暴:凶暴。 ⑤ 强:强横。 ⑥汤武:汤是商朝开国君王,武是周朝开国君王。这里“汤武”是“行仁义的君王”的代称。 ⑦桀纣:桀是夏朝亡国之君,纣是商朝亡国之君。这里用“桀纣”代称“暴强无道的君王”。 ⑧离:通“罹”。遭受。 咎:灾祸。 ⑨狐疑:犹疑不定,拿不定主意。

卫平对曰:“不然,王其无患。天地之间,累石为山。高而不坏,地得为安。故云物或危而顾安①,或轻而不可迁;人或忠信而不如诞谩②,或丑恶而宜大官,或美好佳丽而为众人患。非神圣人,莫能尽言。春秋冬夏,或暑或寒。寒暑不和,贼气相奸③。同岁异节,其时使然。故令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或为仁义,或为暴强。暴强有乡④,仁义有时。万物尽然,不可胜治⑤。大王听臣,臣请悉言之。天出五色,以辩白黑。地生五谷,以知善恶。人民莫知辨也,与禽兽相若。谷居而穴处,不知田作。天下祸乱,阴阳相错。悤悤疾疾⑥,通而不相择。妖数见⑦,传为单薄。圣人别其生,使无相获。禽兽有牝牡⑧,置之山原;鸟有雌雄,布之林泽;有介之虫,置之谿谷⑨。故牧人民⑩,为之城郭(11),内经闾术(12),外为阡陌。夫妻男女,赋之田宅,列其室屋。为之图籍,别其名族(13)。立官置吏,劝以爵禄(14)。衣以桑麻,养以五谷。耕之耰之(15),鉏之耨之(16)。口得所嗜,目得所美,身受其利。以是观之,非强不至。做曰田者不强,囷仓不盈(17);商贾不强(18),不得其赢;妇女不强,布帛不精(19);官御不强(20),其势不成;大将不强,卒不使令;侯王不强,没世无名。故云强者,事之始也,分之理也,物之纪也。所求于强,无不有也。王以为不然,王独不闻玉椟只雉(22),出于昆山(23);明月之珠,出于四海;镌石拌蚌(24),传卖于市;圣人得之,以为大宝。大宝所在,乃为天子。今王自以为暴,不如拌蚌于海也;自以为强,不过镌石于昆山也。取者无咎,宝者无患。今龟使来抵网,而遭渔者得之(25),见梦自言,是国之宝也,王何忧焉。”

①顾:反而。 ②诞谩:欺诈不恭谨。诞:欺骗。谩:怠慢。 ③奸:干扰。 ④乡:同“向”。 ⑤治:研究。 ⑥悤悤:紧急、匆忙。 ⑦:通“孽”。灾祸。 ⑧牝牡:雌雄鸟兽。牝:雌性鸟兽。牡:雄性鸟兽。 ⑨谿谷:山谷。谿,山间的河沟。 ⑩牧人民:治理人民。 (11)城郭:城邑。郭:外城。 (12)经:划分界限。闾:古代居民组织单位。二十五家为闾。术:城邑中的道路。 (13)名族:姓名。 (14)劝:鼓励。 (15)耰之:播种后用耰来平土,掩盖种子。 耰:是一种农具,形如大木榔头,用来捣碎土块,平整土地。 (16)耨:锄草。耨:是一种锄草农具。 (17)囷:圆形的谷仓。 (18)商贾:商人。散文中,商与贾同义。对文中,商指行商(运货贩卖的商人),贾指坐贾(囤积营利的商人)。也有的说行者为贾,坐者为商。 (19)布帛:丝、麻、绵织物的总称。布:麻、苧、葛、棉织物的通称。帛:丝织物的总称。 (20)御:控制。 (21)分:职分,名分。理:标准,原则。 (22)玉椟:玉匣子。雉:野鸡。 (23)昆山:即昆仑山之省称。(24)镌:凿。拌:通“判”。分开,剖割。 (25)遭:遇。

元王曰:“不然。寡人闻之,谏者福也①,谀者贼也②,人主听谀,是愚惑也。虽然,祸不妄至,福不徒来。天地合气,以生百财。阴阳有分,不离四时,十有二月③,日至为期。圣人彻焉,身乃无灾。明王用之,人莫敢欺。故云福之至也,人自生之;祸之至也,人自成之。祸与福同,刑与德双。圣人察之,以知吉凶。桀纣之时,与天争功,拥遏鬼神,使不得通。是固已无道矣,谀臣有众。桀有谀臣,名曰赵梁。教为无道,劝以贪狼④。系汤夏台,杀关龙逢⑤。左右恐死,偷谀于傍。国危于累卵⑥,皆曰无伤。积乐万岁,或曰未央⑦。蔽其耳目,与之诈狂。汤卒伐桀,身死国亡⑧。听其谀臣,身独受殃。《春秋》著之,至今不忘。纣有谀臣,名为左强。夸而目巧⑨,教为象郎⑩。将至于天,又有玉床。犀玉之器,象箸而羹(11)。圣人剖其心(12),壮士斩其胻(13)。箕子恐死,被发佯狂(14)。杀周太子历(15),囚文王昌(16)。投之石室,将以昔至明(17)。阴兢活之,与之俱亡。入于周地,得太公望。兴卒聚兵,与纣相攻。文王病死,载尸以行。太子发代将,号为武王。战于牧野,破之华山之阳。纣不胜败而还走,围之象郎。自杀宣室(18),身死不葬。头悬车轸(19),四马曳行(20)。寡人念其如此,肠如涫汤(21)。是人皆富有天下而贵至天子,然而大傲。欲无厌时,举事而喜高,贪很而骄。不用忠信,听其谀臣,而为天下笑。今寡人之邦,居诸侯之间,曾不如秋毫。举事不当,又安亡逃!”

①谏:规劝君主、尊长或朋友,使之改正错误和过失。 ②谀奉承、讨好。贼:害。 ③有:又。 ④贪狼:贪狠如狼。 ⑤“系汤”两句:桀囚汤于夏台事,见卷二《夏本纪》。系:拘系,即囚禁。夏台,狱名。《索引》谓“夏日均台”。桀杀关龙逢事,见《庄子·人世间》、《荀子·宥坐》、《吕氏春秋·必己》等。据云、桀无道,为酒池糟丘,关龙逢极谏,桀遂囚而杀之。 ⑥危于累卵:极言非常危险。累卵:以卵相叠。 ⑦未央:未尽。 ⑧汤卒伐桀:事见卷二《夏本纪》、卷三《殷本纪》。卒,终于。身死国亡:指夏桀身死国亡。见卷二《夏本纪》。 ⑨夸而目巧:夸夸其谈,眼神乖巧。 ⑩郎:通“廊”。象廊:以象牙为饰的廊庑。极言宫室建筑之豪华。 (11)象箸:象牙筷子。相传纣曾用象牙筷子吃饭。见《韩非子·喻老》。 (12)圣人:指比干。相传比干进谏连续三天不离开,纣大怒说,“我听说圣人心有七窍,不知是真是假。”于是杀了比干,剖开比干心相看。见卷三《殷本纪》。 (13)胻:脚胫,即小腿。《尚书·泰誓》说,纣“斮朝涉之胫”。《伪孔传》说,“冬月见朝涉水者,谓其胫耐寒,斮而视之。” (14)“箕子”两句:是说纣杀了比干,箕子恐惧,于是装疯,纣又把箕子监禁起来。见卷三《殷本纪》。被发,同“披发”。 (15)杀周太子历:据《史记会注考证》引陈仁锡曰:“‘历’字衍文。太子,谓伯邑考也。”此事不可考。 (16)囚文王昌:纣曾把文王囚在羑(yǒu,有)里。见卷三《殷本纪》。 (17)以昔至明:从夜晚到白天。昔,通“夕”。 (18)宣室:《集解》引徐广曰:“:“天子之居名曰宣室。” (19)轸:车箱底部后面的横木。 (20)曳(yè,叶):拖,牵引。 (21)涫:沸滚。

卫平对曰:“不然。河虽神贤,不如昆仑之山;江之源理,不如四海,而人尚夺取其宝,诸侯争之,兵革为起。小国见亡①,大国危殆,杀人父兄,虏人妻子,残国灭庙,以争此宝。战攻分争,是暴强也。故云取之以暴强而治以文理,无逆四时,必亲贤士;与阴阳化,鬼神为使②;通于天地,与之为友。诸侯宾服,民众殷喜③。邦家安宁,与世更始。汤武行之,乃取天子;《春秋》著之,以为经纪④。王不自称汤武⑤,而自比桀纣。桀纣为强暴也,固以为常。桀为瓦室,纣为象郎。征丝灼之,务以费(民)〔氓〕⑥。赋敛无度,杀戮无方。杀人六畜,以韦为囊⑦。囊盛其血,与人悬而射之,与天帝争强。逆乱四时,先百鬼尝。谏者辄死,谀者在旁。圣人伏匿,百姓莫行。天数枯旱,国多妖祥。螟虫岁生⑧,五谷不成。民不安其处,鬼神不享⑨。飘风日起⑩,正昼晦冥。日月并蚀,灭息无光。列星奔乱,皆绝纪纲。以是观之,安得久长!虽无汤武,时国当亡。故汤伐桀,武王克纣,其时使然。乃为天子,子孙续世;终身无咎,后世称之,至今不已。是皆当时而行,见事而强,乃能成其帝王。今龟,大宝也,为圣人使,传之贤(士)〔王〕。不用手足,雷电将之;风云送之,流水行之。侯王有德,乃得当之。今王有德而当此宝,恐不敢受;王若遣之,宋必有咎。后虽悔之,亦无及矣。”

①见亡:被灭亡。 ②鬼神为使:即以鬼神为使,借助鬼神作用以治国。 ③殷:富裕。 ④经纪:纲常,法度。 ⑤称:相当,符合。此处是“与……相比”的意思。 ⑥氓:老百姓。 ⑦韦:熟皮,加工过的皮子。 ⑧螟:食禾害虫。 ⑨享:鬼神享用的祭品。 ⑩飘风:旋风。

元王大悦而喜。于是元王向日而谢,再拜而受。择日斋戒,甲乙最良。乃刑白雉①,及与骊羊②;以血灌龟,于坛中央。以刀剥之,身全不伤。脯酒礼之③,横其腹肠。荆支卜之④,必制其创⑤。理达于理⑥,文相错迎。使工占之,所言尽当。邦福重宝⑦,闻于傍乡。杀牛取革,被郑之桐⑧。草木毕分,化为甲兵。战胜攻取,莫如元王。元王之时,卫平相宋,宋国最强,龟之力也。

①刑:杀。 ②骊羊:黑色的羊。 ③脯:干肉。 ④卜:古人以火灼龟取兆,以预测吉凶,叫卜。这句中的“卜”,意思是求它的卜兆。 ⑤制:灼出(兆文)。创:兆文。 ⑥理达于理:王念孙说,当为“程达于理”。“程”与“呈”,古字通用,“灼龟为兆,其理纵横,呈达于外,故曰程达于理,文相错迎”也。 ⑦福:《集解》引徐广曰:“福者副,藏也。” ⑧杀牛取革,被郑之桐:《集解》引徐广曰:“牛革桐为鼓也”。就是用牛皮钉在郑国出产的桐木上制造出鼓。

故云神至能见梦于元王,而不能自出渔者之笼。身能十言尽当,不能通使于河,还报于江。贤能令人战胜攻取①,不能自解于刀锋,免剥刺之患。圣能先知亟见②,而不能令卫平无言。言事百全,至身而挛③;当时不利,又焉事贤!贤者有恒常,士有适然。是故明有所不见,听有所不闻;人虽贤,不能左画方,右画圆;日月之明,而时蔽于浮云。羿名善射,不如雄渠、蠭门;禹名为辩智,而不能胜鬼神。地柱折,天故毋缘,又奈何责人于全?孔子闻之曰:“神龟知吉凶,而骨直空枯。日为德而君于天下,辱于三足之乌④。月为刑而相佐,见食于虾蟆⑤。蝟辱于鹊⑥,腾蛇之神而殆于即且⑦。竹外有节理,中直空虚;松柏为百木长,而守门闾⑧。日辰不全,故有孤虚⑨。黄金有疵,白玉有瑕。事有所疾,亦有所徐。物有所拘,亦有所据。罔有所数⑩,亦有所疏。人有所贵,亦有所不如。何可而适乎?物安可全乎?天尚不全,故世为屋,不成三瓦而陈之(11),以应之天。天下有阶,物不全乃生也。”

①贤:胜过。此处意思是高超本领。 ②亟(jí,急)见:迅速见到。亟:迅速。 ③挛:卷曲而不能伸展。 ④辱于三足之乌:《淮南子·精神训》说,太阳里有一个三只脚的乌鸦。 ⑤见食于虾蟆:《淮南子·说林训》说月亮蚀于蟾诸(即虾蟆)。 ⑥蝟辱于鹊:《集解》引郭璞曰:“蝟能制虎,见鹊仰地。” ⑦腾蛇之神而殆于即且:《集解》引郭璞说,腾蛇是龙一类动物。《正文》说,即且是蜈蚣别名。 ⑧门闾:即门。 ⑨日辰不全,故有孤虚:《集解》说,天干叫日,地支叫辰。引《六甲孤虚法》说:“甲子旬中无戍亥,戍亥即为狐,辰巳即为虚。甲戍旬中无申酉,申酉为孤,寅卯即为虚。甲申旬中无午未,午未为孤,子丑即为虚。甲午旬中无辰巳,辰巳为孤,戍亥即为虚。甲辰旬中无寅卯,寅卯为孤,申酉即为虚。甲寅旬中无子丑,子丑为孤,午未即为虚。” ⑩罔同“网”。捕鸟兽鱼类的工具。 (11)不成三瓦而陈之:《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说法,“陈”应是“栋”字。“不成三瓦”,谓中霤也。古者后室之霤,正当栋下,故云不成三瓦而栋之。”霤(liù,遛):屋檐。中霤:室中央。

褚先生曰:“渔者举网而得神龟,龟自见梦宋元王①,元王召博士卫平告以梦龟状,平运式,定日月,分衡度②,视为吉凶,占龟与物色同③,平谏王留神龟以为国重宝,美矣。古者筮必称龟者,以其令名④,所从来久矣。余述而为传。三月 二月 正月⑤ 十二月 十一月 中关内高外下⑥ 四月 首仰⑦ 足开 肣开⑧ 首俛大⑨ 五月 横吉 首俛大⑩ 六月 七月 八月 九月 十月

①见:同“现”。 ②分衡度:测量星象相对关系。衡:是古代测量天体用的一种长管。度是计量长短的标准。衡度:在这里是天体状况即星象相对关系的意思。分:是测量确定的意思。 ③物色:形貌。④令名:美好名声。 ⑤《正义》认为,这里列月分,是说龟腹下有十二个黑点。是表示十二个月。循十二个黑点,自左向右转读,可读成三月、二月、正月等一直到十二月。。 ⑥《正义》说,从这里以下到“首俛大”都说的是卜兆的形状。 ⑦《正义》说,这是说“兆首仰起”。 ⑧肣:指“兆足敛”的形状。 ⑨俛:《索隐》注:“俛音免,兆首伏也”。 ⑩首俛大:《正义》注:“俛音免,谓兆首伏而大。”

卜禁曰①:“子、亥、戌不可以卜及杀龟。日中如食已卜。暮昏龟之徼也②,不可以卜。庚辛可以杀,及以钻之。常以月旦祓龟③,先以清水澡之④,以卵祓之,乃持龟而遂之⑤,若常以为祖⑥。人若已卜不中,皆祓之以卵,东向立,灼以荆若刚木⑦,土卵指之者三⑧,持龟以卵周环之,祝曰:“今日吉,谨以粱卵焍黄祓去玉灵之不祥⑨。”玉灵必信以诚,知万事之情,辩兆皆可占。不信不诚,则烧玉灵,扬其灰,以征后龟⑩。其卜必北向,龟甲必尺二寸。

①卜禁:占卜禁忌。 ②徼:纠缠不清。 祓:古代为了除灾求福而举行的一种迷信活动。此处祓的方式,据《索隐》说,是先用清水洗龟,再用鸡卵摩龟,并且口中发语向龟祝告。 ④澡:洗。 ⑤而遂之:《会注考证》引张文虎说:“‘而遂之’,疑有脱文。” ⑥祖:《索隐》:“祖,法也。言以为常法。” ⑦若:或。 ⑧土卵指之者三:《正义》说:如果卜得不准,用土搏一个卵形,用来指龟三次,绕龟三次,借助于这个办法镇压妖邪。 ⑨粱卵焍黄:粱是米,卵是鸡卵,焍(dì,弟)是灼龟的木材,黄是祓龟时包裹粱卵的黄绢。 ⑩征:惩戒。同“惩”。

卜先以造灼钻①,钻中已,又灼龟首,各三;又复灼所钻中曰正身,灼首曰正足,各三。即以造三周龟,祝曰:“假之玉灵夫子②。夫子玉灵,荆灼而心,令而先知。而上行于天,下行于渊,诸灵数箣,莫如汝信。今日良日,行一贞良。某欲卜某,即得而喜,不得而悔。即得,发乡我身长大③,首足收人皆上偶。不得,发乡我身挫折,中外不相应,首足灭去。”

①造:烧荆的地方。即燃烧着的荆条木材。 ②玉灵夫子:对龟的尊称。 ③箣:《索隐》说:“箣音近策,或箣是策之别名。”据此,箣可能是占卜用的筮策的另一种称呼。

灵龟卜祝曰①:“假之灵龟,五巫五灵,不如神龟之灵,知人死,知人生。某身良贞②,某欲求某物。即得也,头见足发③,内外相应;即不得也,头仰足肣,内外自垂。可得占。”

①灵龟卜:用灵龟来占卜。 ②良贞:甚好占卜。良,甚、很。贞,占卜。 ③头见足发:兆头、兆足都显露出来。发,显露。

卜占病者祝曰:“今某病困。死,首上开①,内外交骇②,身节折;不死,首仰足肣。”卜病者祟曰③:“今病有祟无呈④,无祟有呈。兆有中祟有内⑤,外祟有外。”
卜系者出不出⑥。不出,横吉安;若出,足开首仰有外。
卜求财物,其所当得⑦。得,首仰足开,内外相应;即不得,呈兆首仰足肣。
卜有卖若买臣妾马牛⑧。得之,首仰足开,内外相应;不得,首仰足肣,呈兆若横吉安。
卜击盗聚若干人,在某所,今某将卒若干人⑨,往击之。当胜,首仰足开身正,内自桥,外下;不胜,足肣首仰,身首内下外高。
卜求当行不行⑩。行,首足开(11);不行,足肣首仰,若横吉安,安不行。
卜往击盗,当见不见(12)。见,首仰足肣有外;不见,足开首仰。
卜往候盗(13),见不见。见,首仰足肣,肣胜有外;不见,足开首仰。
卜闻盗来不来。来,外高内下,足肣首仰;不来,足开首仰,若横吉安,期之自次。
卜迁徙去官不去(14)。去,足开有肣外首仰;不去,自去,即足肣,呈兆若横吉安。
卜居官尚吉不。吉,呈兆身正,若横吉安;不吉,身节折,首仰足开。
卜居室家吉不吉。吉,呈兆身正,若横吉安;不吉,身节折,首仰足开。
卜岁中禾稼孰不孰(15)。孰,首仰足开,内外自桥外自垂;不孰,足肣首仰有外。
卜岁中民疫不疫(16)。疫,首仰足肣,身节有强外;不疫,身正首仰足开。
卜岁中有兵无兵(17)。无兵、呈兆若横吉安;有兵,首仰足开,身作外强情。
卜见贵人吉不吉。吉,足开首仰,身正,内自桥;不吉,首仰,身节折,足肣有外,若无渔(18)。
卜请谒于人得不得(19)。得,首仰足开,内自桥;不得,首仰足肣有外。
卜追亡人当得不得(20)。得,首仰足肣,内外相应;不得,首仰足开,若横吉安。
卜渔猎得不得。得,首仰足开,内外相应;不得,足肣首仰,若横吉安。
卜行遇盗不遇。遇,首仰足开,身节折,外高内下;不遇,呈兆。
卜天雨不雨(21)。雨,首仰有外,外高内下,不雨,首仰足开,若横吉安。
卜天雨霁不霁(22)。霁,呈兆足开首仰;不霁,横吉。

①首上开:《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中统游本,上作止,疑足之坏文,而上脱仰字。” ②内外交骇:“骇”字疑误。罔白驹曰,“骇”当作“驳”,交驳不同也。 ③崇(suì,岁):迷信说法指鬼神带给人的灾祸。④无呈:不呈现(其兆)。呈:呈现。 ⑤中祟:中了邪祟。 ⑥系者:指被拘押的犯人。 出不出:能否释放出来。 ⑦其所当得:他是否应该得到。 ⑧若:或者。 臣妾:男女奴婢。臣:指男性奴隶。妾:女性奴隶。 ⑨将卒,率领兵士。将:率领。 ⑩行:出外,行路。 (11)首足开:《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首下脱仰字。” (12)当见不见:能否碰见盗贼。 (13)候盗:侦察盗贼。候:窥伺,侦察。 (14)去官:离开官位。即丢官。 (15)岁中:年内,今年里。 孰:通“熟”。植物的果实、种子成熟。 (16)疫不疫:是否遭受瘟疫。 (17)兵:战争。 (18)无渔:据《史记会注考证》,二字有讹脱。 (19)请谒于人:求见他人。谒(yè,夜),拜见,请见。 (20)亡人:逃跑者。 (21)雨:下雨。 (22)霁:雨雪停止,云雾散,天放晴。

命曰横吉安①。以占病,病甚者一日不死;不甚者卜日瘳②,不死。系者重罪不出,轻罪环出③;过一日不出,久毋伤也④。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一日环得;过一日不得。(不得)行者不行。来者环至;过食时不至,不来。击盗不行,行不遇;闻盗不来。徙官不徙⑤。居官家室皆吉,岁稼不孰。民疾疫无疾。岁中无兵。见人行,不行不喜。请谒人不行不得。追亡人渔猎不得。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
命曰呈兆。病者不死。系者出。行者行。来者来。市买得。追亡人得,过一日不得。问行者不到。
命曰柱彻。卜病不死。系者出。行者行。来者来。(而)市买不得。忧者毋忧⑥。追亡人不得。
命曰首仰足肣有内无外。占病,病甚不死。系者解⑦。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不得。行者闻言不行。来者不来。闻盗不来。闻言不至。徙官闻言不徙。居官有忧。居家多灾。岁稼中孰⑧。民疾疫多病。岁中有兵,闻言不开⑨。见贵人吉。请谒不行,行不得善言。追亡人不得。渔猎不得。行不遇盗。雨不雨甚⑩。霁不霁。故其莫字皆为首备(11)。问之曰,备者仰也(12),故定以为仰。此私记也(13)。
命曰首仰足肣有内无外(14)。占病,病甚不死。系者不出。求财买臣妾不得。行者不行。来者不来。击盗不见。闻盗来,内自惊,不来。徙官不徙。居官家室吉。岁稼不孰。民疾疫有病甚。岁中无兵。见贵人吉。请谒追亡人不得。亡财物(15),财物不出得(16)。渔猎不得。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凶。
命曰呈兆首仰足肣。以占病,不死。系者未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击盗不相见。闻盗来不来。徙官不徙。居官久多忧。居家室不吉。岁稼不孰。民病疫。岁中毋兵。见贵人不吉。请谒不得。渔猎得少。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不吉。
命曰呈兆首仰足开。以占病,病笃死(17)。系囚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不得。行者行。来者来。击盗不见盗。闻盗来不来。徙官徙。居官不久。居家室不吉。岁稼不孰。民疾疫有而少。岁中毋兵。见贵人不见吉。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遇盗。雨不雨。霁小吉。
命曰首仰足肣。以占病,不死。系者久毋伤也。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不得。行者不行。击盗不行。来者来。闻盗来。徙官闻言不徙。居家室不吉。岁稼不孰。民疾疫少。岁中毋兵。见贵人得见。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遇盗。雨不雨。霁不霁。吉。
命曰首仰足开有内。以占病者,死。系者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不得。行者行。来者来。击盗行不见盗。闻盗来不来。徙官徙。居官不久。居家室不吉。岁孰。民疾疫有而少。岁中毋兵。见贵人不吉。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不遇盗。雨霁。霁小吉。不霁吉。
命曰横吉内外自桥。以占病,卜曰毋瘳死。系者毋罪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得。行者行。来者来。击盗合交等(18)。闻盗来来。徙官徙。居家室吉。岁孰。民疫无疾(19)。岁中无兵。见贵人请谒追亡人渔猎得。行遇盗。雨霁,雨霁大吉(20)。
命曰横吉内外自吉。以占病,病者死。系不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追亡人渔猎不得。行者不来(21)。击盗不相见。闻盗不来。徙官徙。居官有忧。居家室见贵人请谒不吉。岁稼不孰。民疾疫。岁中无兵。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不吉。
命曰渔人。以占病者,病者甚,不死。系者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击盗请谒追亡人渔猎得。行者行来(22)。闻盗来不来。徙官不徙。居家室吉。岁稼不孰。民疾疫。岁中毋兵。见贵人吉。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吉。
命曰首仰足肣内高外下。以占病,病者甚,不死。系者不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追亡人渔猎得。行不行。来者来。击盗胜。徙官不徙。居官有忧,无伤也。居家室多忧病。岁大孰(23)。民疾疫。岁中有兵不至(24)。见贵人请谒不吉。行遇盗。雨不雨。霁不霁。吉。
命曰横吉上有仰下有柱。病久不死。系者不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追亡人渔猎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击盗不行,行不见。闻盗来不来。徙官不徙。居家室见贵人吉。岁大孰。民疾疫。岁中毋兵。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大吉。
命曰横吉榆仰。以占病,不死。系者不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至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击盗不行,行不见。闻盗来不来。徙官不徙。居官家室见贵人吉。岁孰。岁中有疾疫。毋兵。请谒追亡人不得。渔猎至不得。行不得。行不遇盗。雨霁不霁(25)。小吉。
命曰横吉下有柱。以占病,病甚不环有瘳无死(26)。系者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来不来(27)。击盗不合。闻盗来来。徙官居官吉,不久。居家室不吉。岁不孰。民毋疾疫。岁中毋兵。见贵人吉。行不遇盗。雨不雨。霁。小吉。
命曰载所。以占病,环有瘳无死。系者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请谒追亡人渔猎得。行者行。来者来。击盗相见不相合。闻盗来来。徙官徙。居家室忧。见贵人吉。岁孰。民毋疾疫。岁中毋兵。行不遇盗。雨不雨。霁霁。吉。
命曰根格。以占病者,不死。系久毋伤。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击盗盗行不合(28)。闻盗不来。徙官不徙。居家室吉。岁稼中(29)。民疾疫无死。见贵人不得见。行不遇盗。雨不雨。大吉。
命曰首仰足肣外高内下。卜有忧,无伤也。行者不来。病久死。求财物不得。见贵人者吉。
命曰外高内下。卜病不死,有祟。(而)市买不得。居官家室不吉。行者不行。来者不来。系者久毋伤。吉。
命曰头见足发有内外相应。以占病者,起(30)。系者出。行者行。来者来。求财物得。吉。
命曰呈兆首仰足开。以占病,病甚死。系者出,有忧。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行)不行。来不来。击盗不合。闻盗来来。徙官居家室不吉。岁恶(31)。民疾疫无死。岁中毋兵。见贵人不吉。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吉。
命曰呈兆首仰足开外高内下。以占病,不死,有外祟。系者出,有忧。求财物买臣妾马牛,相见不会(32)。行行。来闻言不来。击盗胜。闻盗来不来。徙官居官家室见贵人不吉。岁中(33)。民疾疫有兵。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闻盗遇盗。雨不雨。霁。凶。
命曰首仰足肣身折内外相应。以占病,病甚不死。系者久不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渔猎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击盗有用胜(34)。闻盗来来。徙官不徙。居官家室不吉。岁不孰。民疾疫。岁中(35)。有兵不至。见贵人喜。请谒追亡人不得。遇盗凶。
命曰内格外垂。行者不行。来者不来。病者死。系者不出。求财物不得。见人不见。大吉。
命曰横吉内外相应自桥榆仰上柱(上柱足)足肣。以占病,病甚不死。系久不抵罪(36)。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居官家室见贵人吉。徙官不徙。岁不大孰。民疾疫有兵。有兵不会。行遇盗。闻言不见。雨不雨。霁霁。大吉。
命曰头仰足肣内外自垂。卜忧病者甚,不死。居官不得居。行者行。来者不来。求财物不得。求人不得。吉。
命曰横吉下有柱(37)。卜来者来。卜日即不至,未来。卜病者过一日毋瘳死。行者不行。求财物不得。系者出。
命曰横吉内外自举。以占病者,久不死。系者久不出。求财物得而少。行者不行。来者不来。见贵人见。吉。
命曰内高外下疾轻足发。求财物不得。行者行。病者有瘳。系者不出。来者来。见贵人不见。吉。
命曰外格。求财物不得。行者不行。来者不来。系者不出。不吉。病者死。求财物不得。见贵人见。吉。
命曰内自举外来正足发。〔行〕者行,来者来。求财物得。病者久不死。系者不出。见贵人见。吉。

①命曰横吉安:命兆名叫横吉安。此处“命曰”与下文“命曰”,均为术士卜人就某一兆象所取的名称。 ②卜日瘳(chōu,抽):占卜的当天病愈。瘳,病愈。 ③环出:旋即释放出来。环,通“旋”,旋即。 ④毋伤:没有伤害。伤:伤害,伤损。 ⑤徙官:调动官职。 ⑥毋:通“无”。 ⑦解:解脱,即被释放。 ⑧中孰:中等年成。 ⑨闻言不开:据《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开,疑当作来。” ⑩不雨甚:雨下得不大。 (11)莫字:《史记会注考证》说:“其莫字,不可解。张文虎云,疑莫即其字讹衍。罔白驹云,其莫字龟文理也。” (12)备者仰也:《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案备无仰义,疑俨之误。《说文》:‘俨,昂头也’。” (13)此私记也:这是我私下记下来的。 (14)此条“命曰”与上条同,疑误。 (15)亡财物:丢失财物。 (16)财物不出得:意为财物没有被盗运走,可以追到。(17)病笃(dǔ,堵):病沉重。 (18)击盗合交等:会与盗交锋,双方不分胜负。合,会合。交,交锋。等,相等,相同。 (19)民疫无疾:《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疫字衍,或在无下。” (20)《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雨霁,雨霁,疑当作雨雨,霁霁。” (21)行者不来:此句疑有错漏字。 (22)行者行来:此句疑有脱漏字。 (23)大孰:大丰收。 (24)不至:不会到达本地。 (25)雨霁不霁:《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雨下有脱字。” (26)病甚不环有瘳:病重不会很快痊愈。 (27) 行来不来:“行”下疑有脱字。 (28)盗行不合:意为盗贼走了,不能交锋。 (29)岁稼中:中等年景。 (30)起:指病愈。 (31)岁恶:年景不好。 (32)相见不会:意为见到了而不能顺其心意。 (33)岁中:指中等年景。 (34)有用胜:有办法取胜。 (35)岁中:前文已有“岁不孰”,此又言“岁中”,疑误。 (36)不抵罪:不会因犯罪而受到相应的惩罚。 (37)此条“命曰”在上文中已出现,疑误。

此横吉上柱外内(内)自举足肣①。以卜有求得。病不死。系者毋伤,未出。行不行。来不来。见人不见。百事尽吉。
此横吉上柱外内自举柱足以作②。以卜有求得。病死环起。系留毋伤,环出。行不行。来不来。见人不见。百事吉。可以举兵。
此挺诈有外。以卜有求不得。病不死,数起③。系留祸罪无伤出。行不行。来者不来。见人不见。
此挺诈内外自举。以卜有求得。病不死。系毋罪。行行。来来。田贾市渔猎尽喜④。
此狐狢。以卜有求不得。病死,难起。系留毋罪难出。可居宅。可娶妇嫁女。行不行。来不来。见人不见。有忧不忧。
此狐彻。以卜有求不得。病者死。系留有抵罪。行不行。来不来。见人不见。言语定⑤。百事尽不吉。
此首俯足肣身节折。以卜有求不得。病者死。系留有罪。望行者不来。行行。来不来。见人不见。
此挺内外自垂。以卜有求不晦。病不死,难起。系留毋罪,难出。行不行。来不来。见人不见。不吉。
此横吉榆仰首俯。以卜有求难得。病难起,不死。系难出,毋伤也。可居家室,以娶妇嫁女。
此横吉上柱载正身节折内外自举。以卜病者,卜日不死,其一日乃死。
此横吉上柱足肣内自举外自垂。以卜病者,卜日不死,其一日乃死。
(为人病)首俯足诈有外无内。病者占龟未已⑥,急死。卜轻失大,一日不死。
首仰足肣。以卜有求不得。以系有罪。人言语恐之毋伤。行不行。见人不见。

①《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首当有龟兆形,传写失之。以下各条放此,又疑上文‘命曰’各条上亦有之。” ②作:《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作疑诈字之讹。”③数起:屡次好转。即病时好时坏。 ④田贾市:种田、做买卖。 ⑤言语定:所言将会被证实。 ⑥占龟未已:用龟占卜尚未完结。

大论曰①:外者人也②,内者自我也;外者女也,内者男也。首肣者忧。大者身也③,小者枝也④。大法⑤,病者,足肣者生,足开者死。行者⑥,足开至,足肣者不至。行者,足肣不行,足开行。有求,足开得,足肣者不得。系者,足肣不出,开出。其卜病也,足开而死者,内高而外下也。

①大论:大致、大略地总结。以下为概略地归纳。 ② 人:指他人。 ③大者身也:大的是指兆身。 ④ 小者枝也:小的是指兆文末枝。 ⑤大法:辨引兆文的大略原则。⑥行者:《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行字疑当作来。”此说是。

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范君石 译注

【说明】这是专门记叙从事“货殖”活动的杰出人物的类传。也是反映司马迁经济思想和物质观的重要篇章。“货殖”是指谋求“滋生资货财利”以致富而言。即利用货物的生产与交换,进行商业活动,从中生财求利。司马迁所指的货殖,还包括各种手工业,以及农、牧、渔、矿山、冶炼等行业的经营在内。翦伯赞曾高度评价司马迁“以锐利的眼光,注视着社会经济方面,而写成其有名的《货殖列传》”。钱钟书在论及司马迁这篇《货殖列传》时说:“当世法国史家深非史之为‘大事记’体者,专载朝政军事,而忽诸民生日用;马迁传《游侠》已属破格,然尚以传人为主,此篇则全非‘大事记’、‘人物志’,于新史学不啻乎辟鸿濛矣。”(《管锥篇·史记会注考证》)总之,史学界公认:“历史思想及于经济,是书盖为创举。”
《太史公自序》曰:“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之于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这十分明确而简要地道出了写作本篇的动机与主旨。全文主要是为春秋末期至秦汉以来的大货殖家,如范蠡、子贡、白圭、猗顿、卓氏、程郑、孔氏、师氏、任氏等作传。通过介绍他们的言论、事迹、社会经济地位,以及他们所处的时代、重要经济地区的特产商品、有名的商业城市和商业活动、各地的生产情况和社会经济发展的特点,叙述他们的致富之道,表述自己的经济思想,以便“后世得以观择”。太史公认为,自然界的物产是极其丰富的,社会经济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商业发展和经济都市的出现是自然趋势,人们没有不追求富足的。“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所以,他主张应根据实际情况,任商人自由发展,引导他们积极进行生产与交换,国家不必强行干涉,更不要同他们争利。这集中反映了他反对“重本抑末”,主张农工商虞并重,强调工商活动对社会发展的作用,其产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肯定工商业者追求物质利益的合理性与合法性;突出物质财富的占有量最终决定着人们的社会地位,而经济的发展则关乎到国家盛衰等经济思想和物质观。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司马迁就能注意社会的经济生活,并认识到生产交易和物质财富的重要性,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此传记天时、地理、人物、风情,历历如画。虽属说理文章,读来却颇有兴味。方家学者对此有口皆碑。潘吟阁赞曰:“《货殖传》一篇,讲的是种种社会的情形,且一一说明它的原理。所写的人物,又是上起春秋,下至汉代。所写的地理,又是北至燕、代,南至儋耳。而且各人有各人的脚色,各地有各地的环境。可当游侠读,可当小说读。读中国书而未读《史记》,可算未曾读书;读《史记》而未读《货殖传》,可算未读《史记》。美哉《货殖传》!”(《史记货殖列传新诠·编者弁言》)李景星评本传为:“举生财之法,图利之人,无贵无贱,无大无小,无远无近,无男无女,都纳之一篇之中,使上下数百年之贩夫竖子,伧父财奴,皆赖以传,几令人莫名其用意所在。……盖财货者,天地之精华,生民之命脉,困迫豪杰,颠倒众生,胥是物也。”(《史记评议》卷四)这些赞语准确而深刻地揭示了史公之识,卓绝千古;史公之笔,精妙绝伦。总揽全文可见,传中人物各具特色,各怀其才;篇中叙事行云流水,自然流畅;文中说理鞭辟入里,无懈可击;全篇辞章奇传雄浑,波澜壮阔。可谓博大精深,浑然一体,实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璀璨夺目的光辉篇章。
老子说:“太平盛世到了极盛时期,虽然邻近的国家互相望得见,鸡鸣狗吠之声互相听得到,而各国人民却都以自家的饮食最甘美,自己的服装最漂亮,习惯于本地的习俗,喜爱自己所事行业,以至于老死也不互相往来。”到了近世,如果还要按这一套去办事,那就等于堵塞人民的耳目,几乎是无法行得通。
太史公说:神农氏以前的情况,我不了解。至于像《诗》、《书》所述虞舜、夏朝以来的情况则是人们耳目总要听到最好听,看到最好看的,口胃总想尝遍各种肉类的美味,身体安于舒适快乐的环境,心中又夸耀有权势、有才干的光荣。统治者让这种风气浸染百姓,已经很久了,即使用老子的这些妙论挨门逐户地去劝说开导,终不能感化谁。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听其自然,其次是随势引导,其次是加以教诲,再次是制定规章制度加以约束,最坏的做法是与民争利。
太行山以西盛产木材、竹子、楮木、野麻、旄牛尾、玉石;太行山以东多有鱼、盐、漆、丝、美女;江南出产楠木、梓树、生姜、桂花、金、锡、铅、朱砂、犀牛、玳瑁、珠子、象牙兽皮;龙门、碣石山以北地区盛产马、牛、羊、毡裘、兽筋兽角;铜和铁则分布在周围千里远近,山中到处都是,有如棋子满布。这是关于各地物产分布的大致情况。这些都是中国人民所喜好的,习用的穿着、饮食、养生、送死之物。所以,人们要靠农民耕种,取得食物,要靠虞人进山开采、渔夫下水捕捉,获得物品,要靠工匠制造,取得器具,要靠商人贸易,流通货物。这难道还需要官府发布政令,征发百姓,限期会集吗?人们都凭自己的才能,竭尽自己的力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以,低价的货物能够高价出售,高价的货物能够低价购进。人们各自努力经营自己的本业,乐于从事自己的工作,就像水从高处流向低处那样,日日夜夜没有休止的时候,不用招唤便会自动前来,不用请求便会生产出来。这难道不是符合规律而得以自然发展的证明吗?
《周书》里说:“农民不种田,粮食就会缺乏;工匠不做工生产,器具就会缺少;商人不做买卖,吃的、用的和钱财这三种宝物就会断绝来路;虞人不开发山泽,资源就会短缺,资源匮乏了,山泽就不能进一步开发。”农、工、商、虞这四个方面,是人民衣食的来源。来源大则富裕,来源小则贫困;来源大了,上可以富国,下可以富家。或贫或富,没有谁能剥夺或施予,但机敏的人总是财富有余,而愚笨的人却往往衣食不足。所以,姜太公被封在营丘时,那里本来多是盐碱地,人烟稀少,于是姜太公便鼓励妇女致力于纺织刺绣,极力提倡工艺技巧,又让人们把鱼类、海盐返运到其他地区去,结果别国的人和财物纷纷流归于齐国,就像钱串那样,络绎不绝,就像车辐那样,聚集于此。所以,齐国因能制造冠带衣履供应天下所用,东海、泰山之间的诸侯们便都整理衣袖去朝拜齐国。后来,齐国中途衰落,管仲重新修治姜太公的事业,设立管理财政的九个官府,使齐桓公得以称霸,多次以霸主身份会合诸侯,使天下政治得到匡正;而管仲本人也有了三归台,官位虽只是陪臣,却比各国的君主还要富有。从此,齐国富强,一直延续到威王、宣王之时。
所以说:“粮仓充实了,百姓就会懂得礼节;衣食丰足了,百姓就会知道荣辱。”礼产生于富有,而废弃于贫穷。因此,君子富有了,就喜好去做仁德之事;小人富有了,就会随心所欲地做他能做的事。江河深,鱼就在那里生存;山林深,野兽就在那里藏身;人富有了,仁义就会依附于他。富有者得了势越发显赫,失了势,依附于他的宾客也便无处容身,因而心情不快。夷狄那里,这种情况更为突出。谚语说:“家有千金的人,不会犯法受刑死于闹事。”这不是空话。所以说:“天下之人,熙熙攘攘,都是为利而来,为利而往。”那些拥有千辆兵车的天子,享有万户封地的诸侯,占有百室封邑的大夫。尚且担心贫穷,何况编入户口册内的普通老百姓呢!
从前,越王勾践被围困在会稽山上,于是任用范蠡、计然。计然说:“知道要打仗,就要做好战备;了解货物何时为人需求购用,才算懂得商品货物。善于将时与用二者相对照,那么各种货物的供需行情就能看得很清楚。所以,岁在金时,就丰收;岁在水时,就歉收;岁在木时,就饥馑;岁在火时,就干旱。旱时,就要备船以待涝;涝时,就要备车以待旱,这样做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一般说来,六年一丰收,六年一干旱,十二年有一次大饥荒。出售粮食,每斗价格二十钱,农民会受损害;每斗价格九十钱,商人要受损失。商人受损失,钱财就不能流通到社会;农民受损害,田地就要荒芜。粮价每斗价格最高不超过八十钱,最低不少于三十钱,那么农民和商人都能得利。粮食平价出售,并平抑调整其他物价,关卡税收和市场供应都不缺乏,这是治国之道。至于积贮货物,应当务求完好牢靠,没有滞留的货币资金。买卖货物,凡属容易腐败和腐蚀的物品不要久藏,切忌冒险囤居以求高价。研究商品过剩或短缺的情况,就会懂得物价涨跌的道理。物价贵到极点,就会返归于贱;物价贱到极点,就要返归于贵。当货物贵到极点时,要及时卖出,视同粪土;当货物贱到极点时,要及时购进,视同珠宝。货物钱币的流通周转要如同流水那样。”勾践照计然策略治国十年,越国富有了,能用重金去收买兵士,使兵士们冲锋陷阵,不顾箭射石击,就像口渴时求得饮水那样,终于报仇雪耻,灭掉吴国,继而耀武扬威于中原,号称“五霸”之一。
范蠡既已协助越王洗雪了会稽被困之耻,便长叹道:“计然的策略有七条,越国只用了其中五条,就实现了雪耻的愿望。既然施用于治国很有效,我要把它用于治家。”于是,他便乘坐小船漂泊江湖,改名换姓,到齐国改名叫鸱夷子皮,到了陶邑改名叫朱公。朱公认为陶邑居于天下中心,与各地诸侯国四通八达,交流货物十分便利。于是就治理产业,囤积居奇,随机应变,与时逐利,而不责求他人。所以,善于经营致富的人,要能择用贤人并把握时机。十九年期间,他三次赚得千金之财,两次分散给贫穷的朋友和远房同姓的兄弟。这就是所谓君子富有便喜好去做仁德之事了。范蠡后来年老力衰而听凭子孙,子孙继承了他的事业并有所发展,终致有了巨万家财。所以,后世谈论富翁时,都称颂陶朱公。
子贡曾在孔子那里学习,离开后到卫国做官,又利用卖贵买贱的方法在曹国和鲁国之间经商,孔门七十多个高徒之中,端木赐(即子贡)最为富有。孔子的另一位高徒原宪穷得连糟糠都吃不饱,隐居在简陋的小巷子里。而子贡却乘坐四马并辔齐头牵引的车子,携带束帛厚礼去访问、馈赠诸侯,所到之处,国君与他只行宾主之礼,不行君臣之礼。使孔子得以名扬天下的原因,是由于有子贡在人前人后辅助他。这就是所谓得到形势之助而使名声更加显著吧?
白圭是西周人。当魏文侯在位时,李克正致力于开发土地资源,而白圭却喜欢观察市场行情和年景丰歉的变化,所以当货物过剩低价抛售时,他就收购;当货物不足高价索求时,他就出售。谷物成熟时,他买进粮食,出售丝、漆;蚕茧结成时,他买进绢帛绵絮,出售粮食。他了解,太岁在卯位时,五谷丰收;转年年景会不好。太岁在午宫时,会发生旱灾;转年年景会很好。太岁在酉位时,五谷丰收;转年年景会变坏。太岁在子位时,天下会大旱;转年年景会很好,有雨水。太岁复至卯位时,他囤积的货物大致比常年要增加一倍。要增长钱财收入,他便收购质次的谷物;要增长谷子石斗的容量,他便去买上等的谷物。他能不讲究吃喝,控制嗜好,节省穿戴,与雇用的奴仆同甘共苦,捕捉赚钱的时机就像猛兽猛禽捕捉食物那样迅捷。因此他说:“我干经商致富之事,就像伊尹、吕尚筹划谋略,孙子、吴起用兵打仗,商鞅推行变法那样。所以,如果一个人的智慧够不上随机应变,勇气够不上果敢决断,仁德不能够正确取舍,强健不能够有所坚守,虽然他想学习我的经商致富之术,我终究不会教给他的。”因而,天下人谈论经商致富之道都效法白圭。白圭大概是有所尝试,尝试而能有所成就,这不是马虎随便行事就能成的。
猗顿是靠经营池盐起家。而邯郸郭纵以冶铁成就家业,其财富可与王侯相比。
乌氏倮经营畜牧业,等到牲畜繁殖众多之时,便全部卖掉,再购求各种奇异之物和丝织品,暗中献给戎王。戎王以十倍于所献物品的东西偿还给他,送他牲畜,牲畜多到以山谷为单位来计算牛马的数量。秦始皇诏令乌氏倮位与封君同列,按规定时间同诸大臣进宫朝拜。而巴郡寡妇清的先祖自得到朱砂矿,竟独揽其利达好几代人,家产也多得不计其数。清是个寡妇,能守住先人的家业,用钱财来保护自己,不被别人侵犯。秦始皇认为她是个贞妇而以客礼对待她,还为她修筑了女怀清台。乌氏倮不过是个边鄙之人、畜牧主,巴郡寡妇清是个穷乡僻壤的寡妇,却能与皇帝分庭抗礼,名扬天下,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富有吗?

汉朝兴起,天下统一,便开放关卡要道,解除开采山泽的禁令,因此富商大贾得以通行天下,交易的货物无不畅通,他们的欲望都能满足,汉朝政府又迁徙豪杰、诸侯和大户人家到京城。
关中地区从汧、雍二县以东至黄河、华山,膏壤沃野方圆千里。从有虞氏、夏后氏实行贡赋时起就把这里作为上等田地,后来公刘迁居到邠,周太王、王季迁居岐山,文王兴建丰邑,武王治理镐京,因而这些地方的人民仍有先王的遗风,喜好农事,种植五谷,重视土地的价值,把做坏事看得很严重。直到秦文公、德公、穆公定都雍邑,这里地处陇、蜀货物交流的要道,商人很多。秦献公迁居栎邑,栎邑北御戎狄,东通三晋,也有许多大商人。秦孝公和秦昭襄王治理咸阳,汉朝藉此做为都城;长安附近的诸陵,四方人、物辐凑集中于此,地方很小,人口又多,所以当地百姓越来越玩弄奇巧,从事商业。关中地区以南则有巴郡、蜀郡。巴蜀地区也是一片沃野,盛产栀子、生姜、朱砂、石材、铜、铁和竹木之类的器具。南边抵御滇、僰,僰地多出僮仆。西边邻近邛、笮,笮地出产马和旄牛。然而巴蜀地区四周闭塞,有千里栈道,与关中无处不通,唯有褒斜通道控扼其口,勾联四方道路,用多余之物来交换短缺之物。天水、陇西、北地和上郡与关中风俗相同,而西面有羌中的地利,北面有戎狄的牲畜,畜牧业居天下首位。可是这里地势险要,只有京城长安要约其通道。所以,整个关中之地占天下三分之一,人口也不过占天下十分之三;然而计算这里的财富,却占天下十分之六。
古时,唐尧定都河东晋阳,殷人定都河内殷墟,东周定都河南洛阳。河东、河内与河南这三地居于天下的中心,好像鼎的三个足,是帝王们更迭建都的地方,建国各有数百年乃至上千年,这里土地狭小,人口众多,是各国诸侯集中聚会之处,所以当地民俗为小气俭省,熟悉世故。杨与平阳两邑人民,向西可到秦和戎狄地区经商,向北可到种、代地区经商。种、代在石邑以北,地靠匈奴,屡次遭受掠夺。人民崇尚强直、好胜,以扶弱抑强为己任,不愿从事农商诸业。但因邻近北方夷狄,军队经常往来,中原运输来的物资,时有剩余。当地人民强悍而不务耕耘,从三家尚未分晋之时就已经对其慓悍感到忧虑,而到赵武灵王时就更加助长了这种风气,当地习俗仍带有赵国的遗风。所以杨和平阳两地的人民经营驰逐于其间,能得到他们所想要的东西。温、轵地区的人民向西可到上党地区经商,向北可到赵、中山一带经商。中山地薄人多,在沙丘一带还有纣王留下的殷人后代,百姓性情急躁,仰仗投机取巧度日谋生。男子们常相聚游戏玩耍,慷慨悲声歌唱,白天纠合一起杀人抢劫,晚上挖坟盗墓、制作赝品、私铸钱币;多有美色男子,去当歌舞艺人。女子们常弹奏琴瑟,拖着鞋子,到处游走,向权贵富豪献媚讨好,有的被纳入后宫,遍及诸侯之家。
然而邯郸也是漳水、黄河之间的一个都市。北面通燕、涿,南面有郑、卫。郑、卫风俗与赵相似,但因地靠梁、鲁,稍显庄重而又注重节操。卫君曾从濮上的帝丘迁徙到野王,野王地区民俗崇尚气节,扶弱抑强,这是卫国的遗风。
燕国故都蓟也是渤海、碣石山之间的一个都市。南面通齐、赵,东北面与胡人交界。从上谷到辽东一带,地方遥远,人口稀少,屡次遭侵扰,民俗大致与赵、代地区相似,而百姓迅速捷凶悍,不爱思考问题,当地盛产鱼、盐、枣、栗。北面邻近乌桓、夫余,东面处于控扼秽貊、朝鲜、真番的有利地位。
洛阳东去可到齐、鲁经商,南去可到梁、楚经商。所以泰山南部是鲁国故地,北部是齐国故地。
齐地被山海环抱,方圆千里一片沃土,适宜种植桑麻,人民多有彩色丝稠、布帛和鱼盐。临淄也是东海与泰山之间的一个都市。当地民俗从容宽厚,通情达理,而又足智多谋,爱发议论,乡土观念很重,不易浮动外流,怯于聚众斗殴,而敢于暗中伤人,所以常有劫夺别人财物者,这是大国的风尚。这里士、农、工、商、贾五民俱备。
而邹、鲁两地滨临洙水、泗水,还保存着周公传留的风尚,民俗喜好儒术,讲究礼仪,所以当地百姓小心拘谨。颇多经营桑麻产业,而没有山林水泽的资源。土地少,人口多,人们节剑吝啬,害怕犯罪,远避邪恶。等到衰败之时,人们爱好经商追逐财利,比周地百姓还厉害。
从鸿沟以东,芒山、砀山以北,直到巨野,这是过去梁、宋的地方。陶邑、睢阳也是都会。以前,唐尧兴起于成阳,虞舜在雷泽打过鱼,商汤曾定都于毫。这里的民俗还存有先王遗风,宽厚庄重,君子很多,喜好农事,虽然没有富饶的山河物产,人们却能省吃俭用,以求得财富的积蓄。
越、楚地带有西楚、东楚和南楚三个地区的不同风俗。从淮北沛郡到陈郡、汝南、南郡,这是西楚地区。这里民俗慓悍轻捷,容易发怒,土地贫瘠,少有蓄积。江陵原为楚国国都,西通巫县、巴郡,东有云梦,物产富饶。陈在楚、夏交接之处,流通鱼盐货物,居民多经商。徐、僮、取虑一带的居民清廉苛严,信守诺言。
彭城以东,包括东海、吴、广陵一带,这是东楚地区。这里风俗与徐、僮一带相似。朐、缯以北,风俗与齐地相同。浙江以南风俗与越地相同。吴地从吴王阖闾、楚春申君和汉初吴王刘濞招致天下喜好游说的子弟以来,东有丰富的海盐,以及章山的铜矿,三江五湖的资源,也是江东的一个都市。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一带是南楚地区。这里风俗与西楚地区大体相似。楚失郢都后,迁都寿春,寿春也是一个都市。而合肥县南有长江,北有淮河,是皮革、鲍鱼、木材汇聚之地。因与闽中、于越习俗混杂,所以南楚居民善于辞令,说话乖巧,少有信用。江南地方地势低下,气候潮湿,男子寿命不长。竹木很多。豫章出产黄金,长沙出产铅、锡。但矿产蕴藏量极为有限,开采所得不足以抵偿支出费用。九疑山、苍梧以南至儋耳,与江南风俗大体相同,其中混杂着许多杨越风俗。番禺也是当地的一个都市,是珠玑、犀角、玳瑁、水果、葛布之类的集中地。
颍川、南阳是原夏朝人居住之地。夏人为政崇尚忠厚朴实,还有先王传留下来的风尚。颍川人敦厚老实。秦朝末年,曾经迁徙不法之民到南阳。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面临汉水、长江、淮水。宛也是一个都市。当地民俗混杂,好事。多以经商为业。居民以抑强扶弱为己任,与颍川地区相交往,所以直到现在还被称做“夏人”。
天下物产各地不均,有少有多,民间习俗各有不同,山东地区吃海盐,山西地区吃池盐,岭南和大漠以北本来也有许多地方出产盐,这方面情况大体如此。
总而言之,楚越地区,地广人稀,以稻米为饭,以鱼类为菜,刀耕火种,水耨除草,瓜果螺蛤,不须从外地购买,便能自给自足。地形有利,食物丰足,没有饥馑之患,因此人们苟且偷生,没有积蓄,多为贫穷人家。所以,江淮以南既无挨饿受冻之人,也无千金富户。沂水、泗水以北地区,适合种植五谷桑麻,饲养六畜,地少人多,屡次遭受水旱灾害,百姓喜好积蓄财物,所以秦、夏、梁、鲁地区勤于农业而重视劳力。三河地区以及宛、陈等地也是这样,再加上经商贸易。齐、赵地区的居民聪明灵巧,靠投机求财利。燕、代地区的居民能种田、畜牧,并且养蚕。
由此看来,贤能之人在朝廷上出谋划策,论辩争议,守信尽节及隐居深山之士自命清高,保全名声,他们究竟都是为着什么呢?都是为了财富。因此,为官清廉就能长久做官,时间长了,便会更加富有;商人买卖公道,营业发达,就能多赚钱而致富。求富,是人们的本性,用不着学习,就都会去追求。所以,壮士在军队中,打仗时攻城先登,遇敌时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冒着箭射石击,不避赴汤蹈火,艰难险阻,是因为重赏的驱使。那些住在乡里的青少年,杀人埋尸,拦路抢劫,盗掘坟墓,私铸钱币,伪托侠义,侵吞霸占,借助同伙,图报私仇,暗中追逐掠夺,不避法律禁令,往死路上跑如同快马奔驰,其实都是为了钱财罢了。如今赵国、郑国的女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弹着琴瑟,舞动长袖,踩着轻便舞鞋,用眼挑逗,用心勾引,出外不远千里,不择年老年少,招来男人,也是为财利而奔忙。游手好闲的贵族公子,帽子宝剑装饰讲究,外出时车辆马匹成排结队,也是为大摆富贵的架子。猎人渔夫,起早贪黑,冒着霜雪,奔跑在深山大谷,不避猛兽伤害,为的是获得各种野味。进出赌场,斗鸡走狗,个个争得面红耳赤,自我夸耀,必定要争取胜利,是因为重视输赢。医生方士及各种靠技艺谋生的人,劳神过度,极尽其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报酬。官府吏士,舞文弄墨,私刻公章,伪造文书,不避斫脚杀头,这是由于陷没在他人的贿赂之中。至于农、工、商、贾储蓄增殖,原本就是为了谋求增添个人的财富。如此绞尽脑汁,用尽力量地索取,终究是为了不遗余力地争夺财物。
谚语说:“贩柴的不出一百里,贩粮的不出一千里。”在某地住上一年,就要种植谷物;住上十年,就要栽种树木;住上百年,就应招来德行。所谓德,就是人的才德名望和财物。现在有些人,没有官职俸禄或爵位封地收入,而生活欢乐富有,可与有官爵者相比,被称做“素封”。有封地的人享受租税,每户每年缴入二百钱。享有千户的封君,每年租税收入可达二十万钱,朝拜天子、访问诸侯和祭祀馈赠,都要从这里开支。普通百姓如农、工、商、贾,家有一万钱,每年利息可得二千钱,拥有一百万钱的人家,每年可得利息二十万钱,而更徭租赋的费用要从这里支出。这种人家,就能随心所欲地吃喝玩乐了。所以说陆地牧马五十匹,养牛一百六、七十头,养羊二百五十只,草泽里养猪二百五十口,水中占有年产鱼一千石的鱼塘,山里拥有成材大树一千株。安邑有千株枣树;燕、秦有千株栗子树;蜀郡、汉水、江陵地区有千株橘树;淮北、常山以南和黄河、济水之间有千株楸树;陈、夏有千亩漆树;齐、鲁有千亩桑麻;渭川有千亩竹子;还有名扬国内、万户人家的都城,郊外有亩产一钟的千亩良田,或者千亩栀子、茜草,千畦生姜、韭菜:诸如此类的人,其财富都可与千户侯的财富相等。然而这些成为富足的资本,人们不用到市上去察看,不用到外地奔波,坐在家中即可不劳而获,身有处士之名,而取用丰足。至于那些贫穷人家,父母年老,妻子儿女瘦弱不堪,逢年过节无钱祭祀祖宗鬼神、赠人路费、聚集饮食,吃喝穿戴都难以自足,如此贫困,还不感到羞愧,那就没有什么可比拟的了。所以,没有钱财只能出卖劳力,稍有钱财便玩弄智巧,已经富足便争时逐利,这是常理。如今谋求生计,谁能不冒生命危险,即可取得所需物品,那就应受到贤人的鼓励。所以,靠从事农业生产而致富为上,靠从事商工而致富次之,靠玩弄智巧、甚至违法而致富是最低下的。没有深居山野不肯做官的隐士之行,而长期处于贫贱地位,妄谈仁义,也足以值得羞愧了。
凡是编户的百姓,对于财富比自己多出十倍的人就会低声下气,多出百倍的就会惧怕人家,多出千倍的就会被人役使,多出万倍的就会为人奴仆,这是事物的常理。要从贫穷达到富有,务农不如做工,做工不如经商,刺绣织绵不如倚门卖笑,这里所说的经商末业,是穷人致富凭借的手段。在交通发达的大都市,每年酿一千瓮酒,一千缸醋,一千甔饮浆,屠宰一千张牛羊猪皮,贩卖一千钟谷物,一千车柴草,总长千丈的船只,一千株木材,一万棵竹竿,一百辆马车,一千辆牛车,一千件涂漆木器,一千钧铜器,一千担原色木器、铁器及染料,二百匹马,二百五十头牛,一千只猪羊,一百个奴隶,一千斤筋角、丹砂,一千钧绵絮、细布,一千匹彩色丝绸,一千担粗布、皮革,一千斗漆,一千瓶酒曲、盐豆豉,一千斤鲐鱼、鮆鱼,一千石小杂鱼,一千钧腌咸鱼,三千石枣子、粟子,一千件狐貂皮衣,一千石羔羊皮衣,一千条毛毡毯,以及一千种水果蔬菜,还有一千贯放高利贷的资金,促成牲畜交易的掮客或贪心的商人获利十分之三,廉正的商人获利十分之五,这一类人也可与千乘之家相比,这是大概的情况。至于其他杂业,如果利润不足十分之二,那就不是我说的好的致富行业。
请让我简略说明当代千里范围内那些贤能者之所以能够致富的情况,以便使后世的人得以考察选择。

蜀地卓氏的祖先是赵国人,靠冶铁致富。秦国击败赵国时,迁徙卓氏,卓氏被虏掠,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推着车子,去往迁徙地方。其他同时被迁徙的人,稍有多余钱财,便争着送给主事的官吏,央求迁徙到近处,近处是在葭萌县。只有卓氏说:“葭萌地方狭小,土地瘠薄,我听说汶山下面是肥沃的田野,地里长着大芋头,形状象蹲伏的鸱鸟,人到死也不会挨饿。那里的百姓善于交易,容易做买卖。”于是就要求迁到远处,结果被迁移到临邛,他非常高兴,就在有铁矿的山里熔铁铸械,用心筹划计算,财势压倒滇蜀地区的居民,以至富有到奴仆多达一千人。他在田园水池尽享射猎游玩之乐,可以比得上国君。
程郑是从太行山以东迁徙来的降民,也经营冶铸业,常把铁器制品卖给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他的财富与卓氏相等,与卓氏同住在临邛。
宛县孔氏的先祖是梁国人,以冶铁为业。秦国攻伐魏国后,把孔氏迁到南阳。他便大规模地经营冶铸业,并规划开辟鱼塘养鱼,车马成群结队,并经常游访诸侯,借此牟取经商发财的便利,博得了游闲公子乐施好赐的美名。然而他赢利很多,大大超出施舍花费的那点钱,胜过吝啬小气的商人,家中财富多达数千金,所以,南阳人做生意全部效法孔氏的从容稳重和举止大方。
鲁地民俗节俭吝啬,而曹邴氏尤为突出,他靠冶铁起家,财富多达几万钱。然而,他家父兄子孙都遵守这样的家规:低头抬头都要有所得,一举一动都要不忘利。他家租赁、放债、做买卖遍及各地。由于这个缘故,邹鲁地区有很多人丢弃儒学而追求发财,这是受曹邴氏的影响。
齐地风俗是鄙视奴仆,而刀间却偏偏重视他们。凶恶狡猾的奴仆是人们所担忧的,唯有刀间收留使用,让他们追逐渔盐商业上的利益,或者让他们乘坐成队的车马,去结交地方官员,并且更加信任他们。刀间终于获得他们的帮助,致富达数千万钱。所以有人说:“与其出外求取官爵,不如在刀家为奴”,说的就是刀间能使豪奴自身富足而又能为他竭尽其力。
周地居民原本就很吝啬,而师史尤为突出,他以车载货返运赚钱,车辆数以百计,经商于各郡诸侯之中,无所不到。洛阳道处齐、秦、楚、赵等国的中心,街巷的穷人在富家学做生意,常以自己在外经商时间长相互夸耀,屡次路过乡里也不入家门。因能筹划任用这样的人,所以师史能致富达七千万钱。
宣曲任氏的先祖,是督道仓的守吏。秦朝败亡之时,豪杰全都争夺金银珠宝,而任氏独自用地窖储藏米粟。后来,楚汉两军相持于荥阳,农民无法耕种田地,米价每石涨到一万钱,任氏卖谷大发其财,豪杰的金银珠宝全都归于任氏,任氏因此发了财。一般富人都争相奢侈,而任氏却屈己从人,崇尚节俭,致力于农田畜牧。田地、牲畜,一般人都争着低价买进,任氏却专门买进贵而好的。任家数代都很富有。但任氏家约规定,不是自家种田养畜得来的物品不穿不吃,公事没有做完自身不得饮酒吃肉。以此做为乡里表率,所以他富有而皇上也尊重他。
边疆地区开拓之际,只有桥姚取得马千匹,牛二千头,羊一万只,粟以万钟计算。
吴楚七国起兵反叛汉朝中央朝廷时,长安城中的列侯封君要从军出征,需借贷有息之钱,高利贷者认为列侯封君的食邑都国均在关东,而关东战事胜负尚未决定,没有人肯把钱贷给他们。只有无盐氏拿出千金放贷给他们,其利息为本钱的十倍。三个月后,吴楚被平定。一年之中,无盐氏得到十倍于本金的利息,以此富致与关中富豪相匹敌。
关中地区的富商大贾,大都是姓田的那些人家,如田啬、田兰。还有韦家栗氏、安陵和杜县的杜氏,家产也达万万钱。
以上这些人都是显赫有名、与众不同的人物。他们都不是有爵位封邑、俸禄收入或者靠舞文弄法、作奸犯科而发财致富的,全是靠推测事理,进退取舍,随机应变,获得赢利,以经营商工末业致富,用购置田产从事农业守财,以各种强有力的手段夺取一切,用法律政令等文字方式维持下去,变化多端大略如此,所以是值得记述的。至于那些致力于农业、畜牧、手工、山林、渔猎或经商的人,凭籍权势和财利而成为富人,大者压倒一郡,中者压倒一县,小者压倒乡里,那更是多得不可胜数。
精打细算、勤劳节俭,是发财致富的正路,但想要致富的人还必须出奇制胜。种田务农是笨重的行业,而秦杨却靠它成为一州的首富。盗墓本来是犯法的勾当,而田叔却靠它起家。赌博本来是恶劣的行径,而桓发却靠它致富。行走叫卖是男子汉的卑贱行业,而雍乐成却靠它发财。贩卖油脂是耻辱的行当,而雍伯靠它挣到了千金。卖水浆本是小本生意,而张氏靠它赚了一千万钱。磨刀本是小手艺,而郅氏靠它富到列鼎而食。卖羊肚儿本是微不足道的事,而浊氏靠它富至车马成行。给马治病是浅薄的小术,而张里靠它富到击钟佐食。这些人都是由于心志专一而致富的。
由此看来,致富并不靠固定的行业,而财货也没有一定的主人,有本领的人能够集聚财货,没有本领的人则会破败家财。有千金的人家可以比得上一个都会的封君,有巨万家财的富翁便能同国君一样的享乐。这是否所谓的“素封”者?难道不是吗?


老子曰①:“至治之极②,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③,美其服④,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⑤,挽近世涂民耳目⑥,则几无行矣⑦。

①引文见《老子》下篇第八十章,文字略有不同。②至治:治理得极好的社会,指政治清明之世。至:极。治:治世,与“乱世”相对。③甘其食:以其食为甘美。即认为自家的饮食甘美。甘:美。④美其服:以其服饰为美。即认为自己穿著的衣服漂亮。⑤必:如果,假若。用:以。务:要求得到、追求。⑥挽近世:亦作“挽近”。挽,通“晚”。离现在最近的时代。涂:堵塞。⑦几:差一点儿,几乎。无行矣:不可行了。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①、《书》所述虞夏以来②,耳目欲极声色之好③,口欲穷刍豢之味④,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⑤。俗之渐民久矣⑥,虽户说以眇论⑦,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⑧,其次利道之⑨,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⑩,最下者与之争。

①《诗》:即《诗经》,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计三百零五篇,分为“风”、“雅”、“颂”三大类。②《书》:即《尚书》,儒家经典之一。它是中国上古历史文献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的著作的汇编。③极:尽头、极点。此处意为“享尽”。声:音乐。色:女色。④穷:穷尽。刍豢:泛指各种牲畜的肉。刍:吃草的牲畜,如牛羊。豢:吃粮食的牲畜,如猪狗。⑤夸矜(jīn,今):夸耀。矜:骄傲、夸耀。势能:权势和才能。⑥渐:浸,浸染。⑦户说:挨家挨户地劝说。眇论:微妙的理论。眇,通“妙”。美,好。⑧善者:好的办法。因:循,依照,顺着。⑨利道之:以利引导它。道,同“导”。⑩整齐之:用规章制度约束他们的行动,使之规规矩矩。(11)与之争:与民争利。

夫山西饶材①、竹、穀②、③、旄④、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⑤、声色⑥;江南出楠⑦、梓⑧、姜、桂⑨、金、锡、连⑩、丹沙(11)、犀(12)、玳瑁(13)、珠玑(14)、齿革(15);龙门、碣石北多马(16)、牛、羊、旃裘(17)、筋角(18);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19):此其大较也(20)。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21)。故待农而食之(22),虞而出之(23),工而成之(24),商而通之(25)。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26)?人各任其能(27),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28),贵之征贱(29),各劝其业(30),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31),而自然之验邪(32)?

①饶:富有。材:木材。②穀(gǔ,谷):木名,即楮木,树皮可以造纸。③(lú,卢):野麻,可以织布。④旄:牦牛尾。尾上的长毛可作舞蹈道具和旌旗的装饰。⑤丝:蚕丝。⑥声色:音乐和女色。当时统治者将此看做供享乐用的商品,故也列入货物中。⑦楠:楠木,是贵重的建筑和造船材料。⑧梓:梓树,木材可以制作器具。⑨桂:也叫木犀,是珍贵的芳香植物。⑩连:通“链”,铅矿石。(11)丹沙:矿物名。即丹砂,俗称朱砂。(12)犀:指犀牛角。(13)玳瑁:爬行动物,跟龟相似。甲壳可作珍贵的装饰品。(14)珠玑:泛指珠子。珠:珍珠。玑:不圆的珠子。(15)齿革:指某些兽类的牙齿和皮革,如象牙、虎皮。(16)龙门:即龙门山,在今山西河津县西北、陕西韩城县东北。碣石:即碣石山,在今河北昌黎县北。(17)旃裘:毡子和皮衣。旃,通“毡”。(18)筋角:兽筋、兽角,用作制造弓弩。(19)棋置:好像棋子那样密布。(20)大较:大略、大概。(21)谣俗:民间习俗。因歌谣能反映民间习俗,故以谣俗代指。奉生:养生。奉:供养。具:器具、用品。(22)待:依靠。(23)虞:掌管山林水泽的官员,包括开发山泽资源的人。(24)工:工匠,手工业者。成之:制造出来。(25)商:商人。通之:流通货物。(26)宁(nìng,佞):难道。政教:政令。发征:征发。征:求取。期会:约期会集。(27)任其能:尽其所能。指发挥自己的特长与技能。(28)物贱之征贵:意思是物贱极必贵,所以贱是贵的征兆。征,征兆。(29)贵之征贱:意思是物贵极必贱,所以贵是贱的征兆。(30)劝:劝勉、努力。(31)道:客观规律。此处指经济法则。符:符合。(32)自然:指自然法则。验:证明。

《周书》①曰:“农不出则乏其食②,工不出则乏其事③,商不出则三宝绝④,虞不出则财匮少⑤。”匮少而山泽不辟矣⑥。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⑦。原大则饶⑧,原小则鲜⑨。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⑩,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11)。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12),人民寡(13),于是太公劝其女功(14),极技巧(15),通鱼盐(16),则人物归之(17),繦至而辐凑(18)。故齐冠带衣履天下(19),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20)。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21),设轻重九府(23),则桓公以霸(24),九合诸侯(24),一匡天下(25);而管氏亦有三归(26),位在陪臣(27),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也(28)。

①《周书》:《尚书》组成部分之一。相传是记载周代史事之书。②出:生产、种田。③事:事物、器物。④三宝:指粮食、器物、财富。绝:断绝,无。⑤匮:缺乏。⑥辟:开辟。⑦原:本源、源泉。⑧饶:富足,东西多。⑨鲜:贫困,东西少。⑩莫:无人,没有谁。予:通“与”,给与。(11)拙者:愚笨的人。不足:不富裕,穷困。(12)潟(xì,戏)卤(lǔ,鲁):不适宜耕种的盐碱地。(13)寡:少。(14)女功:亦作“女工”、“女红”。指妇女所作的纺织、刺绣、缝纫等事。(15)极技巧:极尽其技巧。即使其技巧达到极高的水平。(16)通:交流、贬运。(17)人物:指人和物。归:归附,归聚。(18)繦至:像绳索相连一样接连而来。繦,用绳索穿好的钱串。辐凑:形容四方人物来归,象辐之集中于毂一般。辐:车轮中间的直木。凑,聚集。(19)冠带衣履天下:以冠带衣履供给天下。意为天下的冠带衣履多为齐所制作。(20)海岱之间:今山东半岛。海:指今渤海。岱:指泰山。敛袂:整理衣袖。袂:衣袖。朝:朝见,朝拜。(21):修治、整顿。(22)轻重:中国历史上关于调节商品、货币流通和控制物价的理论。以《管子·轻重》论述最为详细。此处意为调节物价,掌管财政。九府:周代掌管财政的九个官府。(23)霸:称霸。(24)九合:多次会合。(25)匡:正,纠正。(26)三归:台观名。相传为管仲修筑,作游赏用。说明其财势超过一般大臣。(27)陪臣:春秋时期诸侯的大夫对周天子自称陪臣。(28)威:指齐威王田因齐。宣:指齐宣王田辟疆。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①。”礼生于有而废于无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③。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④。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⑤,以而不乐⑥,夷狄益甚⑦。谚曰:“千金之子⑧,不死于市⑨。”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⑩,皆为利来;天下壤壤(11),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12),万家之侯(13),百室之君(14),尚犹患贫(15),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16)!

①“仓廪实……知荣辱”:此二句引文见《管子·牧民》篇。廪:粮仓。②礼:我国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以及与此相适应的一整套礼节仪式。有:富有。无:匮乏,贫穷。③适其力:适当地用自己的劳力。适:适宜、适当。④附:附着,增益。⑤客:门客,食客。无所之:无处去,无处容身。⑥以而:因而。⑦夷狄:泛指少数民族。益甚:更为严重,更加厉害。⑧千金之子:千金之家的子弟。指富家子弟。⑨不死于市:不会因犯法而在市上处死。古代常在闹市处决犯人,并暴尸街头。⑩熙熙:形容拥挤、热闹的样子。(11)壤壤:通“攘攘”,纷乱的样子,与“熙熙”同义。(12)千乘之王: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君。(13)万家之侯:享有食邑万户的封侯。指诸侯。(14)百室之君:享有食邑几百户的封君。指大夫。(15)尚犹:尚且还。患:忧虑,担心。(16)编户之民:编入户口册的老百姓。

昔者越王勾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计然曰:“知斗则修备①,时用则知物②,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③。故岁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④。旱则资舟⑤,水则资车,物之理也。六岁穰⑥,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夫粜⑦,二十病农⑧,九十病末⑨。末病则财不出⑩,农病则草不辟矣(11)。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12),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13),关市不乏(14),治国之道也。积著之理(15),务完物(16),无息币(17)。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18),无敢居贵(19)。论其有余不足(20),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21),贱下极则反贵(22)。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23)。财币欲其行如流水(24)。”修之十年(25),国富,厚赂战士(26),士赴矢石(27),如渴得饮,遂报强吴(28),观兵中国(29),称号“五霸(30)”。

①斗:打仗。修备:做好准备。②时用则知物:知道货物何时为人需求购用。时:时间、季节。用:用途,使用。③形:对照。④穰:丰收。毁:坏,指歉收。饥:饥荒,年成不好。旱:干旱。此句是以阴阳五行说来论说年景收成好坏。⑤资舟:积蓄船只。⑥六岁穰:六年丰收。⑦粜(tiào,跳):卖粮食。⑧二十病农:每斗价格二十钱,则农人受损害。病,损害。⑨九十病末:每斗价格九十钱,则商人受损害。末:指工商业,与本(农)相对。⑩出:流出,流通。(11)草不辟:指田地荒芜。辟:开垦,开辟。(12)减:低于,少于。(13)平粜:平价卖粮。齐物:同等货物。(14)关市:指关卡税收与市场供应。乏:缺乏。(15)积著:积贮。指囤积货物。著,同贮。(16)务:务须,务求。完物:完好牢固的货物。(17)无息币:没有滞留的货币资金。息:滞留、停息。(18)腐败而食:腐败而易蚀。食,即蚀。(19)无敢居贵:不敢积居以求高价。(20)论:研究、论断。(21)贵上极:物贵到极点。反:返。(22)贱下极:物贱到极点。(23)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当物贵到极点时,要及时卖出,视同粪土;当物贱到极点时,要及时购进,视如珠宝。(24)欲:要想,想使。(25)修:整治,治理。(26)厚赂:重金收买,重赏。(27)赴:奔赴危险境地。赴矢石:指赴战场。矢:箭。古代作战发矢抛石以打击敌人,故云。(28)遂:终于。报:报复,报仇。(29)观兵:炫耀兵力。观,显示。中国:指中原地区。(30)五霸:春秋时先后称霸的五个诸侯。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公、吴王阖闾、越王勾践。一说指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

范蠡既雪会稽之耻①,乃喟然而叹曰②:“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③。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于江湖④,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⑤,之陶为朱公⑥。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⑦,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⑧。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⑨。故善治生者⑩,能择人而任时(11)。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12),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13)。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后年衰老而听子孙(14),子孙修业而息之(15),遂至巨万。故言富者皆称陶朱公(16)。

①既:已经。②喟然:叹息的样子。③得意:满足意愿,实现愿望。④扁舟:小船。浮:漂泊。⑤适:到……去。鸱夷:亦作“鸱鴺”。皮制的口袋。也用来盛酒。⑥之:到……去。⑦中:中心。⑧交:交流。易:容易、方便。⑨与时逐:随时逐利。责:责求,要求。⑩治生:经营产业。(11)择人:择用贤人。任时:把握时效。(12)致:取得、得到。(13)再:两次。与:给予。贫交:贫穷的朋友。疏昆弟:远房同姓的兄弟。(14)听:听任,任凭。(15)息:增长,增利。指发展。(16)称:称颂,赞誉。

子赣既学于仲尼①,退而仕于卫,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②,七十子之徒③,赐最为饶益④。原宪不厌糟糠⑤,匿于穷巷⑥。子贡结驷连骑⑦,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⑧,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⑨。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⑩。此所谓得势而益彰者乎(11)?

①子赣:即子贡。其人其事又见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传》。②废著:卖贵买贱。废,卖出。著,同贮,屯积。鬻财:经商。③七十子之徒:指孔门七十余个高徒。④饶益:富有。⑤不厌糟糠:连糟糠都吃不饱。厌,同“餍”。饱。⑥匿:躲藏,隐居。⑦结驷连骑:乘做四马并辔齐头牵引的车子。⑧束帛之币:指束帛这类赠礼。帛五匹为一束。每匹从两端卷起,共为十端。帛也称为币,故称“束帛之币”。聘:访问。享:供奉。⑨分庭与之抗礼:即与子贡分庭抗礼。古时宾客和主人分别站在庭中的两边,相对行礼,以平等地位相待。此处意为,子贡见诸侯,不行君臣之礼而行宾主之礼。⑩先后:辅助,相助。(11)益彰:更加显著。

白圭,周人也①。当魏文侯时,李克务尽地力②,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③。夫岁孰取谷④,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⑤。太阴在卯,穰⑥;明岁衰恶⑦。至午⑧,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恶。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至卯⑨,积著率岁倍⑩。欲长钱,取下谷;长石斗,取上种(11)。能薄饮食(12),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13)。故曰:“吾治生产(14),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15),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告之矣。”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16)。白圭其有所试矣(17),能试有所长(18),非苟而已也(19)。

①周:指战国初期的小诸侯国西周国。②务:致力于。尽地力:竭力开发土地资源。③与(yǔ,雨):通“予”。给予。此处意为出售。④岁孰:每年谷物成熟。指一年的农事收成。⑤食:粮食。⑥太阴:指木星。卯:地支的第四位。穰:丰收年。⑦衰恶:年景不好。⑧至午:木星在午宫(方位)时。午:地支的第七位。下文“至酉”、“至子”,均指木星所在方位。⑨至卯:此指木星复至卯宫(方位)时。⑩积著:积贮。率:大致,大概。岁倍:每年增长一倍。(11)上种:上等谷物。(12)薄饮食:不讲究吃喝。薄,轻视。(13)趋时:争取时机,捕捉时机。若:好像。挚:通“鸷”,凶猛。发:奋发,指动作迅捷。(14)生产:经商致富之事。(15)不足与权变:够不上随机应变。不足与,即够不上……。(16)祖:效法。(17)试:尝试。(18)长:专长。(19)非苟而已也:并不是马虎随便行事。苟:不严肃。

猗顿用盬盐起①。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②,与五者埒富③。

①用:以,由于。盬:古盐池名,在今山西临猗县南。起:起家,发家。②成业:成就家业。③埒(liè,列):相等,等同。

乌氏倮畜牧①,及众②,斥卖③,求奇缯物④,间献遗戎王⑤。戎王什倍其偿⑥,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⑦。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⑧,以时与列臣朝请⑨。而巴(蜀)寡妇清⑩,其先得丹穴(11),而擅其利数世(12),家亦不訾(13)。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14)。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15),为筑女怀清台(16)。夫倮鄙人牧长(17),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18),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19)?

①倮:人名。秦时大畜牧主。②及众:等到牲畜繁殖众多时。③斥卖:变卖、拿去卖掉。④求奇缯物:寻求奇异之物和丝织品。缯:丝织品总称。⑤间:秘密地、悄悄地。遗:赠送,给予。⑥什倍:十倍。偿:偿还。⑦至:以至,甚至。用谷量马牛:以山谷为单位来计算马牛的数量。意为给的马牛过多,无法用“匹”、“头”计算。⑧比封君:与封君并列,地位差不多。比:比照,并列,挨着。⑨以时,按规定时间。朝(cháo,潮)请:朝见。请,谒见。⑩巴:指寡妇清所在之邑。清:人名。(11)先:先人,祖上。丹穴:丹砂矿。(12)擅:独揽、独得。(13)家:家产。不訾:不计其数。訾:通“赀”。计量。(13)见:被。(14)以为贞妇:认为她是贞妇。客之:以宾客之礼待她。(15)女怀清台:在今四川长寿县南。(16)鄙人:边鄙之人,即边民。鄙,边远之地。牧长:畜牧主。(17)礼抗万乘:与皇帝分庭抗礼。万乘:拥有万辆兵车的统治者,此指皇帝。(18)岂非以富邪:难道不是因为有钱吗?岂:难道。以:因为、凭借。

汉兴①,海内为一,开关梁②,驰山泽之禁③,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④,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诸侯强族于京师⑤。

①汉兴:汉朝兴起。即汉朝建立。②关梁:水陆交通要地。关:关口。梁:桥梁。③驰:放松,开放。山泽之禁:山泽中的出产为国家专利,严禁百姓开采。禁:禁令。⑤贾:商人。周流:通行,遍行。⑤徙:迁移。豪杰:豪强。诸侯:指战国时旧诸侯。京师:国都。

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①,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②,而公刘适邠③,大王、王季在岐④,文王作丰⑤,武王治镐⑥,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⑦,殖五谷⑧,地重⑨,重为邪⑩。及秦文、(孝)〔德〕、缪居雍(11),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12)。献(孝)公徙栎邑(13),栎邑北却戎翟(14),东通三晋(15),亦多大贾。(武)〔孝〕、昭治咸阳(16),因以汉都(17),长安诸陵(18),四方辐凑并至而会(19),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20)。南则巴蜀(21)。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22)。南御滇僰(23),僰僮(24)。西近邛笮(25),笮马、旄牛(26)。然四塞(27),栈道千里(28),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29),以所多易所鲜(30)。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然地亦穷险(31),唯京师要其道(32)。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33),而人众不过什三(34);然量其富,什居其六(35)。

①河:黄河。华:华山。②贡:赋税。传说中夏代的租赋制度。上田:上等田地。③适:到……去。邠:同“豳”。④大王:即周太王,古公亶父。⑥作丰:兴建丰邑。丰:丰京。⑥治镐:治理镐京。⑦好稼穑(sè,色):喜好农业生产。稼:种谷。穑:收谷。⑧殖:种植。⑨地重:以地为重,重视土地的价值。⑩重为邪:把做坏事看得很严重。即很难去做坏事。(11)及:等到。文:指秦文公。德:指秦德公。缪:通“穆”。指秦穆公。(12)隙陇蜀之货物:地居陇蜀货物交流的要道。隙:间孔、要道。(13)献公:指秦献公。(14)却:退,御。翟:同“狄”。(15)三晋:战国时韩赵魏三家分晋,各自立国,故称三晋。此指原三晋之地。(16)孝:指秦孝公。昭:指秦昭王。(17)因以汉都:汉朝藉此而做为都城。因:凭藉、沿袭。(18)长安诸陵:指长安附近诸皇陵所在地,亦即诸陵县。(19)会:会聚,会合。(20)益:更加。事:做,从事。末:末业。指商业。(21)南:指秦岭以南。(22)卮:栀子,可以入药或制颜料。(23)御:抵御。(24)僰僮:僰地多出僮仆。汉代僰人常被贩卖为奴。(25)邛(qióng,穷)笮(zuó,昨):均古族名,国名。(26)笮马、旄牛:笮地出产的马和旄牛。(27)四塞:四周闭塞。(28)栈道:在险绝的山上用竹木架成的道路。(29)褒斜:即褒斜道。古道路名。因取道褒水、斜水两河谷得名。两水同出秦岭太白山:褒水南注汉水,谷口在旧褒城县北十里;斜水北注渭水,谷口在湄县西南三十里。汉武帝时曾发数万人治褒斜水道,欲使通漕运,未成;其陆道则自汉以后长期间为往来秦岭南北重要通道之一。绾毂:挖扼,勾联。比喻处于中枢地位,对各方面起联络、扼制的作用。(30)所多:多余之物。易:交换。所鲜:缺少之物。鲜:少。(31)穷险:阻塞不通,地势险要。(32)要:要约、约束。(33)于天下三分之一:占天三分之一。(34)人众:人口。什三:十分之三。(35)什居其六:十份中占有六份。即占十分之六。

昔唐人都河东①,殷人都河内②,周人都河南③。夫三河在天下之中④,若鼎足⑤,王者所更居也⑥,建国各数百千岁⑦,土地小狭,民人众,都国诸侯所聚会⑧,故其俗纤俭习事⑨。杨、平阳陈西贾秦、翟⑩,北贾种、代。种、代,石北也,地边胡(11),数被寇(12)。人民矜懻忮(13),好气(14),任侠为奸(15),不事农商。然迫近北夷,师旅亟往(16),中国委输时有奇羡(17)。其民羯羠不均(18),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19),而武灵王益厉之(20),其谣俗犹有赵之风也(21)。故杨、平阳陈掾其间(22),得所欲。温、轵西贾上党,北贾赵、中山。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23),民俗懁急(24),仰机利而食(25)。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26),起则相随椎剽(27),休则掘冢作巧奸治(28),多美物(29),为倡优。(30)。女子则鼓鸣瑟(31),跕屣(32),游媚贵富(33),入后宫,遍诸侯(34)。

①唐:即陶唐氏。②殷:此指盘庚迁都于殷后的商氏。③周:此指平王东迁后的东周。④三河:指河东、河内、河南。⑤若:好像。⑥更:更迭,交替。居:建都居住。⑦岁:年。⑧都:都市。国:京城。⑨纤俭:小气俭省。习事:熟悉世故。⑩陈:《索隐》谓此字为衍字。下文“杨、平阳陈椽其间”之“陈”亦因此而衍。(11)边:接壤,靠近。(12)数:屡次。寇:侵犯,掠夺。(13)矜:夸耀,崇尚。懻忮:强直忌恨。(14)好气:好使性子。(15)任侠:以扶弱抑强为己任。(16)师旅:军队。亟:屡次。(17)委输:运送。奇羡:剩余、赢余。(18)羯羠:强悍。均:同“耘”。耕耘。(19)全晋:指韩、赵、魏三家分晋以前的晋国。患:担忧,忧虑。僄悍:同“剽悍”。轻捷勇猛。(20)武灵王益厉之:谓赵武灵王提倡胡服骑射,使崇尚强悍的风气进一步加强。参见卷四十三《赵世家》。(21)谣俗:民俗。(22)陈掾:驰逐,经营驰逐。(23)沙丘纣淫地:相传殷纣于沙丘扩筑苑台,恣意胡为,淫戏无度。详见卷三《殷本纪》。淫地,荒淫之地。指纣于此荒淫作乐。(24)懁急:同“狷急”。急躁。懁:性急。(25)仰:依仗。机利:投机取巧。(26)忼慨:同“慷慨”。情绪激昂。(27)椎:用槌打。剽:抢劫财物。(28)掘冢:盗墓。冢:坟墓。作巧:制作假的,冒充真的。奸冶:私自熔炼钱币。奸,私下。(29)美物:奇美的物品。另说,美作“弄”,是玩物的意思。(30)倡优:歌舞艺人和演戏的人。(31)鼓:弹奏、敲击乐器。瑟:一种弹奏乐器。(32)跕屣:拖着鞋走路。(33)游媚贵富:到处向权贵富豪献媚。(34)遍:充斥,遍及。

然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①。北通燕、涿,南有郑、卫。郑、卫俗与赵相类,然近梁、鲁,微重而矜节②。濮上之邑徙野王③,野王好气任侠,卫之风也。

①漳:漳河。河:黄河。都会:都市。微重:稍显庄重。重:庄重,端重。矜节:顾惜节操。矜:顾惜、注重。③濮上之邑:指帝丘,战国时改名濮阳,故云。

夫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①。南通齐、赵,东北边胡。上谷至辽东,地踔远②,人民希③,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④,有鱼盐枣栗之饶。北邻乌桓、夫余,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⑤。

①勃:渤海。碣:碣石山。②踔远:遥远。踔:超越。③希:少。通“稀”。④雕捍:迅捷,凶猛。捍,通“悍”。少虑:缺乏考虑。即不爱动脑思考问题。⑤绾:系,集结。

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故泰山之阳则鲁①,其阴则齐②。

①阳:指泰山的南面。②阴:指泰山的北面。

齐带山海①,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彩布帛鱼盐②。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③,难动摇④,怯于众斗,勇于持刺⑤,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其中具五民⑥。

①带山海:被山海环绕。带:腰带。比喻围绕着。②文彩:彩色丝绸。布帛:麻布和丝织品。布:亦指钱币。③地重:以地为重,即乡土观念重。④难动摇:不易浮动外流。⑤持刺:行刺。指暗中伤人。⑥具:具备,具有。五民:指士、农、商、工、贾。

而邹、鲁滨洙、泗①,犹有周公遗风②,俗好儒③,备于礼④,故其民龊龊⑤。颇有桑麻之业,无林泽之饶。地小人众,俭啬,畏罪远邪。及其衰,好贾趋利,甚于周人⑥。

①滨:临近,靠近。洙:水名。②遗风:传留的风俗。③儒:儒家学说,儒术。④备:完备、齐全,应有尽有。⑤龊龊:小心拘谨,注意小节。⑥甚:厉害、严重。周人:指周地之人(洛阳人)。

夫自鸿沟以东①,芒、砀以北②,属巨野③,此梁、宋也。陶、睢阳亦一都会也。昔尧作(游)〔于〕成阳④,舜渔于雷泽⑤,汤止于毫。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⑥,致其蓄藏⑦。

①鸿沟:古运河名。②芒:指芒山。砀:指砀山。③属(zhǔ,主):连接。④作:兴起。⑤雷泽:古泽名。⑥恶衣食:指不择衣食。意即省吃俭用。⑦致:达到,求得。蓄藏:积蓄。

越、楚则有三俗①。夫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轻,易发怒,地薄,寡于积聚。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②。陈在楚夏之交③,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徐、僮、取虑,则清刻④,矜己诺⑤。

①三俗:指下文西楚、东楚、南楚三地的不同风俗。②云梦:古泽薮名。③陈在楚夏之交:因陈南面为楚,北面为夏(古国名)故云。交,会合、交接之处。④清刻:清廉苛严。意为要求自己很严格。⑤矜:注重。己诺:自己应诺、答应之事。

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其俗类徐、僮。朐、缯以北,俗则齐①。浙江南则越②。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③,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

①俗则齐:风俗与齐地相同。②浙江:即钱塘江。③王濞:刘濞。其人其事见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郢之后徙寿春,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①,皮革、鲍、木输会也。与闽中、<于>越杂俗②,故南楚好辞③,巧说少信。江南卑湿④,丈夫早夭⑤。多竹木。豫章出黄金,长沙出连、锡,然堇堇物之所有⑥,取之不足以更费⑦。九疑、苍梧以南至儋耳者⑧,与江南大同俗⑨,而杨越多焉。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⑩。

①南北潮:指南面长江、北面淮河之潮。输会:集散地。②于越:中华书局点校本作“干越”,误。③辞:言辞。④卑湿:地低潮湿。⑤丈夫早夭:指当时江南男子一般寿命不长。⑥堇堇:仅仅。堇,通“仅”。⑦更费:抵偿支出。⑧九疑:即九疑山,又名苍梧山。疑,又作“嶷”。⑨大:大致,大体。同俗:风俗相同。⑩果:指龙眼、荔枝一类水果。布:葛布。凑:会合,会集。意指番禺为上述商品之集散地。

颍川、南阳,夏人之居也①。夏人政尚忠朴,犹有先王之遗风。颍川敦愿②。秦末世,迁不轨之民于南阳③。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④。宛亦一都会也。俗杂好事,业多贾。其任侠⑤,交通颍川,故至今谓之“夏人”。

①夏人之居:夏民族曾居住过的地区。因夏建都多在上述二郡范围之内,故云。②敦愿:敦厚老实。③不轨之民:不法之民。不轨:违法叛乱。④受:承受、面临。汉、江、淮:分别指汉水、长江、淮河。⑤任侠:好行侠义。

夫天下物所鲜所多,人民谣俗,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①,领南、沙北固往往出盐②,大体如此矣。

①盐卤:指岩盐、池盐。山西、陕西、甘肃等省皆产池盐。②领南:即岭南。沙北:沙漠以北。指内蒙、甘肃、新疆等地。

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①,或火耕而水耨②,果隋蠃蛤③,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④,无饥馑之患,以故眥窳偷生⑤,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谷桑麻六畜,地<少>人众,数被水旱之害⑦,民好畜藏⑧,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齐、赵设智巧,仰机利。燕、代田畜而事蚕⑨。

①饭稻羹鱼:以稻米为饭,以鱼类为菜。羹:用肉或菜调和五味做成带汤的食物。②火耕:一种原始耕作方法。烧去杂草,种植杂粮或引水种稻。水耨:一种利用灌水除草的方法。据《集解》引应劭曰:“烧草下水种稻,草与稻并生,高七八寸,因悉芟去,复下水灌之,草死独稻长,所谓火耕水耨也。”③果隋:据《集解》,即果蓏(luǒ,裸)。指瓜果。蠃(luó,罗):通“螺”。蛤:蛤蜊。④地埶:即地势。地理形势。饶食:丰足。⑤眥窳(yǔ,雨):苟且,偷懒。⑥地少:中华书局点校本作“地小”,误。⑦数被:屡次遭受。⑧畜藏:积蓄储藏。⑨田畜而事蚕:种田、畜牧和养蚕。

由此观之,贤人深谋于廊庙①,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②?归于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③。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④,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⑤。其在闾巷少年⑥,攻剽椎埋⑦,劫人作奸⑧,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⑨,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⑩,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11),设形容(12),揳鸣琴(13),揄长袂(14),蹑利屣(15),目挑心招(16),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弋射渔猎(17),犯晨夜(18),冒霜雪,驰阬谷(19),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20)。博戏驰逐(21),斗鸡走狗,作色相矜(22),必争胜者,重失负也(23)。医方诸食技术之人(24),焦神极能(25),为重糈也(26)。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27),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也(28)。农工商贾畜长(29),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30),终不余力而让财矣(31)。

①廊庙:古代帝王和大臣议论国事的地方。后世也称朝廷为廊庙。②设为:设使成为。安归:归于何处。③廉贾归富:不贪一时之利、讲信用的商人,能多赚钱而终久致富。归:趋向。④搴旗:拔取敌方旗帜。⑤使:驱使。⑥闾巷:指街道里弄。⑦攻剽:抢劫财物。椎埋:杀人埋尸。⑧劫人作奸:胁迫别人干坏事。⑨篡逐幽隐:在昏暗隐蔽之处追逐强夺。篡:非法地夺取。幽:昏暗、深暗。⑩骛:马乱奔驰。此处意为追求财利而不惧死。(11)姬:古时对妇女的美称,也称美女。(12)设:化妆、打扮。形容:身段容貌。(13)揳:打击,弹奏。击响乐器。(14)揄(yú,竽):拉,引,提起。袂:衣袖。(15)蹑:踩、踏。利屣:轻便的舞鞋。(16)目挑心招:用眼神挑逗,用心招引。(17)弋射:用绳系在箭上射。(18)犯晨夜:指起早贪黑。犯,干犯,违反。(19)阬:同“坑”。(20)味:野味。指弋射渔猎所得鸟兽鱼类。(21)博戏:古代一种赌胜负的游戏。驰逐:指赛马一类游戏。(22)作色:装模作样,变换脸色。相矜:争相夸耀。(23)失负:即败输,失败损失。(24)方:方士。指从事求仙、炼丹之人。食技术:依靠技艺谋生的人。(25)焦神:过度劳神。极能:极尽其能。(26)糈:粮食。此指收入。(27)刻章:私刻公章官印。伪书:假造文书材料。(28)没:陷入,沉没。赂遗:别人的贿赂赠礼。(29)畜长(zhǎng,掌):储积增加各种财物。(30)知(zhì,智):智慧,智能。索:求取。(31)让财:争夺财物。让,通“攘”。窃取,侵夺。

谚曰:“百里不贩樵①,千里不贩籴②。”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③;百岁,来之以德④。德者,人物之谓也⑤。今有无秩禄之奉⑥,爵邑之入⑦,而乐与之比者⑧,命曰:“素封⑨”。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⑩。千户之君则二十万(11),朝觐聘享出其中(12)。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户)(13),百万之家则二十万(14)而更徭租赋出其中(15)。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16)。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17),牛蹄角千(18),千足羊(19),泽中千足彘(20),水居千石鱼陂(21),山居千章之材(22)。安邑千树枣(23);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24),河济之间千树萩(25);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26);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27),若千亩卮茜(28),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29)。然是富给之资也(30),不窥市井(31),不行异邑(32),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33)。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34),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35),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36)。是以无财作力(37),少有斗智(38),既饶争时(39),此其大经也(40)。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41),则贤人勉焉(42)。是故本富为上(43),末富次之(44),奸富最下(45)。无岩处奇士之行(46),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47)。

①贩樵:贩卖薪柴。②贩籴:贩运粮食。籴,买进粮食。③树:种植。④来:招来。德:德行。⑤人物:人和物。意为人的才德名望和财富。⑥秩禄:官吏的俸禄。指官吏按品级享受不同的俸禄。奉:供给。⑦爵邑之入:爵位封地的租税收入。邑:封地。⑧乐:喜欢,乐意。比:比较、相比。⑨素封:指不仕之人虽“无爵邑之入”,“秩禄之奉”,但“自有园田收养之给,其利比于封君”,故称“素封”。素:空。⑩率:标准,规格。户:每一户。二百:二百钱。(11)千户之君:指有一千户的封君。(12)朝觐:古代诸侯去拜见天子。朝,春天朝见。觐,秋天朝见。聘:古代诸侯之间或诸侯与天子之间派使节问候。享:用食物供奉“鬼神”或用食物招待人。(13)万息二千:一万钱可得利息二千钱。(14)百万之家则二十万:拥有一百万钱的人家,每年即可得息二十万钱。(15)更:汉代指轮流更替的兵役。汉承秦制,规定凡二十三岁至五十六岁男丁,应服三项兵役;一是为郡县(地方)服兵役一月;二是为中央服兵役一年;三是为戌边服役三日。因轮流服役,故名“更”。自身不服役而出钱由政府雇人代替,名“更赋”。(16)恣:任凭。(17)二百蹄:一马四蹄,二蹄即五十匹马。(18)牛蹄角千:一牛四蹄二角,蹄角千即大约一百六十七头牛。(19)千足羊:一羊四足,千足羊即二百五十只羊。(20)泽:草泽。彘:猪。一猪四足,千足彘即二百五十头猪。(21)千石鱼陂(bēi,背):每年收鱼一千石的鱼塘。石,汉制石为一百二十斤。千石共十二万斤。陂,池塘。(22)章:大的木材叫章。(23)千树:一千株树,极言其多,未必是確指。下同。(24)已南:以南。已,通“以”。(25)萩:通“楸”。一种落叶乔木。(26)渭川:渭河平原。(27)带郭:指城外附近的田地。亩钟:每亩产量一种。钟,量器。一钟为六斛(十斗)四斗,合今二百一十九点二公升。(28)若:或,或者。茜:草名,根可作大红色染料。(29)等:相同。(30)富给;富足,富有。资:资本,凭借。(31)市井:古称做买卖的地方。(32)异邑:别的城邑。(33)处:古代指有才德而隐居不当官的人。义:名义。取给:取用丰足。(34)醵:凑钱饮酒或聚集饮食。(35)自通:自我满足。通,畅通无阻。(36)无所比:没有什么值得相比的。(37)无财作力:没有钱财,出卖劳力。(39)少有:少许有钱。(40)既饶:已经富足。(41)大经:一般的常规、常理。(42)治生:谋求生计。危身取给(jǐ,己):冒着生命危险去取得所需物品。勉:劝勉,鼓励。(43)本富:以从事农业生产而致富。(44)末富:从事商工而致富。(45)奸富:靠奸巧,甚至违法去求利。(46)岩处奇士:深居山野不肯做官的隐士。(47)亦足羞也:也值得羞惭了。足:够得上。

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①,伯则畏惮之②,千则役③,万则仆④,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⑤,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通邑大都⑥,酤一岁千酿⑦,醯酱千瓨⑧,浆千甔⑨,屠牛羊彘千皮⑩,贩谷粜千钟,薪稿千车(11),船长千丈(12),木千章(13),竹竿万个,其轺车百乘(14),牛车千两(15),木器髤者千枚(16),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17),马蹄躈千(18),牛千足,羊彘千双(19),僮手指千(20),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21),榻布皮革千石(22),漆千斗,糵麴盐豉千答(23),鲐鮆千斤(24),鲰千石(25),鲍千钧(26),枣栗千石者三之(27),狐貂裘千皮(28),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29),佗果菜千钟(30),子贷金钱千贯(31)节驵会(32),贪贾三之(33),廉贾五之(34),此亦比千乘之家(35),其大率也(36)。佗杂业不中什二(37),则非吾财也(38)。

①富相什:财富相差十倍。什,即“十”。卑下:低声下气。②伯:即“百”。百倍。畏惮:惧怕。③役:役使。④仆:奴仆。⑤倚市门:即所谓“倚门卖笑”。指充当妓女以谋生。⑥通邑大都:交通发达的大城市。⑦酤(gū,姑):酒。千酿:千瓮酒。⑧醯(xī,西)酱:醋。瓨(hóng,红):瓦制量器。陈直《史记新证》释为“缸”。⑨浆:古代一种带酸味的饮料,用来代酒。甔(dán,阳平“单”):坛子一类的贮物瓦器。⑩千皮:皮一千张。(11)稿:麦、稻稭稈。(12)船长千丈:把所有船只的总长度为千丈。(13)木千章:大木材一千根。与上文“千章之材”略异。(14)轺车:小型轻便的马车。(15)两:同“辆”。(16)髤(xiū,休):同“髹”。用漆涂器物。千枚:千个。(17)素木:未上漆的木器。(18)躈(qiào,俏):马的肛门。(19)千双:二千只。(20)僮手指千:指奴婢百人。据《集解》引《汉书音义》:“僮,奴婢也。古者无空手游日,皆有作务,作务须手指,故曰手指,以别马牛蹄角也。”(21)文采:指有各种图案的彩色的绢帛。(22)榻布:粗厚的布。(23)糵麴:即糵曲。酿酒用的发酵剂。盐豉(chǐ,尺):咸豆豉。豆豉是把大豆煮熟发醇而成。荅:据《集解》徐广曰:“或作‘台’,器名有瓵。孙叔然云瓵,瓦器,受斗六升合为瓵。”(24)鲐:鱼名,即河豚。鮆(jì,季):鱼名,刀鱼。(25)鲰:鱼名,杂小鱼。(26)鲍:盐渍的鱼。(27)千石者三之:一千石的三倍,即三千石。(28)貂;貂鼠。裘:皮衣。(29)旃席:毛毯。旃,通“毡”,毛织品。(30)佗:通“他”。其他。(31)子:利息。贯:古代铜钱用绳穿,一千个为一贯。(32)节:节制,管理,估定价格。驵会:说合牲畜交易,从中谋利的人。驵:好马,壮马。会:即“侩”。(33)贪贾三之:指贪心大的商人由于惜售,货物滞销,资金周转不灵,所得利润仅为十分之三。(34)廉贾五之:指廉价抛售,薄利多销的商人,财物流通无滞,所得利润可达十分之五。(35)千乘:见前“千乘之王”条注。(36)大率:大致、一般的情况。(37)不中什二:不能获得十分之二的利润。中:达到,射中目标。(38)则非吾财也:就算不得好的致富行业。

请略道当世千里之中①,贤人所以富者,令后世得以观择焉②。

①略道:简略地述说。②令:让,使得。观择:观察、选择。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①。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②,独夫妻推辇③,行诣迁处④。诸迁虏少有余财⑤,争与吏⑥,求近处⑦,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⑧。吾闻汶山之下⑨,沃野,下有蹲鸱⑩,至死不饥。民工于市(11),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12),大喜,即铁山鼓铸(13),运筹策(14),倾滇蜀之民(15),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16)。

①用铁冶富:以冶铁致富。②见:被。虏略:即“虏掠”。指秦灭六国时,曾多次组织大规模的强制移民,掳其财富。③辇:用人拉挽的车子。④诣(yì,艺):到……去。⑤诸迁虏:指那些被迁徙的人。少有:稍许有。⑥争与吏:争相送给负责的官吏。⑦处(chǔ,楚):居住。⑧狭薄:地方狭小,土地贫瘠。⑨汶(mín,民)山:即“岷山”。⑩蹲鸱:大芋头,因状似蹲伏的鸱鸟得名。(11)工于市:善于交易。工:善于,擅长。市:交易。(12)致之临邛(qióng,穷):指远迁到临邛。(13)鼓铸:熔金属以铸器械或钱币。(14)运筹策:分析、研究和策划。(15)倾:超过,指财势压人。(16)拟于人君:比得上国君。拟:比拟。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①,富埒卓氏②,俱居临邛。

①贾椎髻之民:把鼓铸的铁器卖给西南地区少数民族。椎髻:头上挽的如椎形的发髻。这是汉代广东、广西一带少数民族的普通发式。②埒:相等,等同。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①,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②,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③。然其赢得过当④,愈于纤啬⑤,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⑥。

①规:规划。②因:凭借,依靠。③赐与名:施舍的美名。④赢得过当:赢利很多,大大超过花费的本资。⑤愈于纤啬:胜于悭吝的商人。纤啬,小气吝啬。⑥法:效仿。雍容:举止大方,从容不迫的样子。

鲁人俗俭啬,而曹邴氏尤甚①,以铁冶起②,富至巨万。然家自父兄子孙约③,俛有拾④,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⑤。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者⑥,以曹邴氏也⑦。

①邴:姓。②起:开始,起家。③约:约定,规定。指家规。④俛:同“俯”。此句“俛有拾”,和下句“仰有取”,意为一举一动都要有所得,时刻不忘取利。⑤贳贷:指租赁、放贷的经济活动。郡国:指郡地和诸侯国。⑥去:离开,丢弃。文学:此指儒学。⑦以:因为,由于。

齐俗贱奴虏①,而刀间独爱贵之②。桀黠奴③,人之所患也④,唯刀间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⑤,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⑥。故曰:“宁爵毋刀”⑦,言其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⑧。

①贱:贱视,鄙视。②刀间:即刁间。爱贵之:喜欢、重视他们。③桀黠奴:凶残狡猾的奴虏。④患:担忧、忧虑。⑤交:交结。守相:泛指地方官。守,郡守。相,诸侯国的相国。⑥起富:致富。⑦宁爵毋刀:据《集解》此为家奴互相对话之语。意为,“与其出外求取官爵,倒不如在刀家为奴。”⑧自饶:自身富足。

周人既纤①,而师史尤甚②,转毂以百数③,贾郡国,无所不至。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④,贫人学事富家⑤,相矜以久贾⑥,数过邑不入门,设任此等⑦,故师史能致七千万⑧。

①既纤:原本很吝啬。既,本来。纤,俭,啬。②师史:姓师名史。③转毂:指以车载货,贩运赚钱。以百数(shǔ,属):以百计。数,计算。④街居:指路当、道处。⑤学事:学习、奉事。⑥相矜以久贾:以长期在外经商相互夸耀。⑦设:筹划。此等:此辈,这类人。⑧七千万:七千万钱。

宣曲任氏之先①,为督道仓吏②。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③,而任氏独窖仓粟④。楚汉相距荥阳也⑤,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⑥,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⑦,力田畜⑧。田畜人争取贱贾⑨,任氏独取贵善⑩。富者数世(11)。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12),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为闾里率(13),故富而主上重之(14)。

①先:先祖。②督道:据陈直《史记新证》:“疑为仓名,道疑字省文,凡将篇一禾六穗,督盖取其嘉名。“③争取:争夺。④窑:把东西藏在窖里。⑤距:通“拒”,指两军相持。⑥米石至万:一石米价达到一万钱。⑦折节:屈己从人,意为不炫耀富有。为俭:更加勤俭节约。⑧力田畜:致力于耕种畜养。力,竭力、尽力。⑨贱贾:价钱便宜。⑩贵善:价钱贵而质量好的。(11)富者数世:数代都很富有。(12)弗:不。(13)率:表率、榜样。(14)主上:指皇帝。重:重视、敬重。

塞之斥也①,唯桥姚已致马千匹②,牛倍之,羊万头,粟以万钟计③。

塞:边塞。斥:开拓。②桥姚:姓桥名姚。据陈直《史记新证》,“东汉则有桥玄,两汉时桥姓尚属常见。”致:取得。③按:此段与下段中华书局点校本原为一段,今据文意,分为两段。

吴楚七国兵起时①,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②,赍贷子钱③,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④,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⑤,其息什之⑥。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无盐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关中⑦。

①吴楚七国兵起:即西汉景帝时吴楚等七国的叛乱。景帝前三年(前154),吴王刘濞和楚、赵、胶东、胶西、济南、淄川等七国以诛晃错为名,发动叛乱。朝廷派周亚夫为太尉,在三个月内即平定吴楚及其他五国,诸王都自杀或被杀。详见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②列侯封君:指有高爵位的人。列侯,爵位名。封君,受有封地的贵族。据陈直《史记新证》:“景帝时封君,如稷嗣君叔孙通,奉春君娄敬,平原君朱建之类,皆已不存,太史公仍沿习俗语联书。”行从军旅:跟随军队出外作战。③赍:送物给人。贷:借贷。子钱:指贷与他人取息之钱。④子钱家:高利贷者。⑤无盐:复姓。捐:捐助。⑥其息什之:其利息为十倍。⑦富埒关中:富到与关中相匹敌。埒,等于,相等。

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①,田啬、田兰②。韦家栗氏③,安陵、杜杜氏④,亦巨万。

①诸田:姓田的那些人家。②啬:据陈直《史记新证》,“啬为穑字省文,犹啬夫即为穑夫。”③粟,姓。④前一个“杜”字指杜县。

此其章章尤异者也①。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②,尽椎埋去就③,与时俯仰④,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⑤,以武一切⑥,用文持之⑦,变化有概⑧,故足术也⑨。若至力农畜⑩,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

①章章:即“彰彰”,显著。尤异:特别与众不同。②弄法犯奸:钻法律的空子,胡作非为。③椎埋:据《史记会注考证》:“各本推理作椎埋。凌稚隆曰,二字疑有误。顾炎武曰,当是推移之误。中井积德曰,当作推理。愚按枫三本,正作推理,今依改。推理,言推测物理也。”去就:进退、取舍。④与时俯仰:与时变化,随机应付。⑤用本守之:以从事农业(占有土地),来保持下去。⑥以武一切:用强力去掠夺一切。⑦用文持之:用文的方式维持下去。⑧有概:大略如此。⑨故足术也:所以值得记述。术,通“述”。记述。⑩至力:致力。(11)权利:权势和货利。(12)倾:超过。

夫纤啬筋力①,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②,而秦扬以盖一州③。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④。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之)富⑤。行贾,丈夫贱行也⑥,而雍乐成以饶⑦。贩脂⑧,辱处也⑨,而雍伯千金⑩。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11),薄技也(12),而郅氏鼎食(13)。胃脯(14),简微耳(15),浊氏连骑(16)。马医,浅方(17),张里击钟(18)。此皆诚壹之所致(19)。

①纤啬筋力:精打细算,勤苦劳动。②掘业:据《集解》,徐广释掘为“拙”。意即笨重的行业。③盖:冠,压倒。④起:指致富。⑤用富:因此致富。⑥贱行:低贱的行业。⑦雍乐成:雍地的乐成(姓乐名成)。⑧贩脂:贩卖油脂。⑨辱处:低下的行业。⑩雍伯:人名。据陈直《史记新证》,“汉书作翁伯,雍翁二字古通,犹铙歌十八曲、擁离或作翁离。”(11)洒削:洒水磨刀。据陈直《史记新证》,“削工谓治刀剑者,而本文之洒削则不然,盖以磨刀剪为业者”。(12)薄技:微不足道的技能。(13)鼎食:列鼎而食。形容富家饮食之奢侈。(14)胃脯:胃干。即熟羊肚儿。(15)简微:简单而轻易的事。(16)连骑:马队相连。即富至车马成行。(17)浅方:浅薄的小术。(18)击钟:击钟佐食。指吃饭时奏乐。(19)诚壹:心志专一。

由是观之,富无经业①,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②,不肖者瓦解③。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④。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

①经业:常业。经:固定、永恒。②辐凑:指集聚财货。③不肖者瓦解:能力差的人会破败家财。不肖:不贤。④同乐:同样享乐。
太史公自序第七十

郝永娟 译注

【说明】《太史公自序》是《史记》的最后一篇,是《史记》的自序,也是司马迁的自传,人们常称之为司马迁自作之列传。不仅一部《史记》总括于此,而且司马迁一生本末也备见于此。文章气势浩瀚,宏伟深厚,是研究司马迁及其《史记》的重要资料。
《自序》历述了太史公世谱家学之本末。从重黎氏到司马氏的千余年家世,其父司马谈重老庄之学术思想,司马迁本人成长经历,继父志为太史公,及其著述《史记》之始末,无不具备于篇中。但作者娓娓道来,错落有致,累如贯珠。叙写司马迁千余年家世,不过数百字,而系次井然。耕牧壮游,磊落奇迈的倜傥少年形象跃然纸上。父子执手流涕,以史相托付,场面又何其凝重。草创未就,横被腐刑,愤懑不平之辞,又使读者不禁掩卷叹息。特别是作者用相当篇幅序写六家的要旨,论道六经的要义,充分而深刻地反映了司马父子的学术思想。对儒、墨、名、法、道及阴阳六家的分析精辟透彻,入木三分,指陈得失,有若案断,虽历百世而无可比拟。
《自序》明述了作书之本旨,概述了各篇的写作旨趣。一般说来,书之为序其义有二:一曰,序者,绪也,所以助读者,使易得其端绪也。二曰,序者,次也,所以明篇次先后之义也。《自序》可以说是兼此二义。推本春秋,考信六艺,这一宗旨或殿于卷末,或冠于篇首,反复述明;又分别标明诸篇小序,申明为某事作某本纪,为某事作某年表等等,全书纲领体例,《自序》中莫不灿然明白。读者在读《史记》之前,须将《自序》篇熟读,深沉有得,然后可读诸纪、传、世家;读纪、传、世家若不得其解,仍须从《自序》中求得。这实乃司马迁在教人读《史记》的方法。其体制如《周易》的《系辞》,《毛诗》的《小序》,皆关系到一书的体要。清人牛运震曾评价:“《自序》高古庄重,其中精理微者,更奥衍宏深,一部《史记》精神命脉,俱见于此太史公出格文字。”(《史记评注》)
《史记》自《黄帝本纪》起百三十篇,合而论之,总是一篇。篇终必须收束得尽,承载得起,意理要包括得完,气象更要笼罩得住。《史记》的最后一篇以自序世系开始,逐层卸下,中载六家、六经两论,气势已极隆,后又排出一百三十段,行行列列,整整齐齐,最后又总序一百三十篇总目,其可谓无往不收,无微不尽。其文势有如百川汇海,万壑朝宗,难怪乎后世之学士文人有望洋向若之叹了。

从前颛顼(zhuān xū 专须)统治天下时,任命南正重掌管天文,北正黎掌管地理。唐虞之际,又让重、黎的后代继续掌管天文、地理,直到夏商时期,所以,重黎氏世代掌管天文地理。周朝时候,程林休甫就是他们的后裔。当周宣王时,重黎氏因失去官守而成为司马氏。司马氏世代掌管周史。周惠王和周襄王统治时期,司马迁离开周都,到了晋国。后来,晋国中军元帅随会逃奔秦国,司马氏也迁居少梁。
自从司马氏离周到晋之后,族人分散各地,有的在卫国,有的在赵国,有的在秦国。在卫国的,做了中山国的相。在赵国的,以传授剑术理论而显扬于世,蒯聩(kuǎi kuì 愧)就是他们的后代。在秦国的名叫司马错,曾与张仪发生争论,于是秦惠王派司马错率军攻打蜀国,攻取后,又让他做了蜀地郡守。司马错之孙司马靳,奉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已更名为夏阳。司马靳与武安君坑杀赵国长平军,回来后与武安君一起被赐死于杜邮,埋葬在华池。司马靳之孙司马昌,是秦国主管冶铸铁器的官员,生活在秦始皇时代。蒯聩玄孙司马卬(áng 昂),曾为武安君部将并带兵攻占朝歌。诸侯争相为王时,司马卬在殷地称王。汉王刘邦攻打楚霸王项羽之际,司马卬归降汉王,汉以殷地为河内郡。司马昌生司马无泽,司马无泽担任汉朝市长之职。无泽生司马喜,司马喜封爵五大夫,死后都埋葬在高门。司马喜生司马谈,司马谈做了太史公。

太史公从师唐都学习天文,从师杨何学习《易经》,从师黄子学习道家理论。太史公在建元至元封年间做官,他忧虑学者不能通晓各学派的要义而所学悖谬,于是论述阴阳、儒、墨、名、法和道德六家的要旨说:
《周易·系辞传》说:“天下人追求相同,而具体谋虑却多种多样;达到的目的相同,而采取的途径却不一样。”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和道家都是致力于如何达到太平治世的学派,只是他们所遵循依从的学说不是一个路子,有的显明,有的不显明罢了。我曾经在私下里研究过阴阳之术,发现它注重吉凶祸福的预兆,禁忌避讳很多,使人受到束缚并多有所畏惧,但阴阳家关于一年四季运行顺序的道理,是不可丢弃的。儒家学说广博但殊少抓住要领,花费了气力却很少功效,因此该学派的主张难以完全遵从;然而它所序列君臣父子之礼,夫妇长幼之别则是不可改变的。墨家俭啬而难以依遵,因此该派的主张不能全部遵循,但它关于强本节用的主张,则是不可废弃的。法家主张严刑峻法却刻薄寡恩,但它辨正君臣上下名分的主张,则是不可更改的。名家使人受约束而容易失去真实性;但它辩正名与实的关系,则是不能不认真察考的。道家使人精神专一,行动合乎无形之“道”,使万物丰足。道家之术是依据阴阳家关于四时运行顺序之说,吸收儒墨两家之长,撮取名、法两家之精要,随着时势的发展而发展,顺应事物的变化,树立良好风俗,应用于人事,无不适宜,意旨简约扼要而容易掌握,用力少而功效多。儒家则不是这样。他们认为君主是天下人的表率,君主倡导,臣下应和,君主先行,臣下随从。这样一来,君主劳累而臣下却得安逸。至于大道的要旨,是舍弃刚强与贪欲,去掉聪明智慧,将这些放置一边而用智术治理天下。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身体过度劳累就会疲惫,身体和精神受到扰乱,不得安宁,却想要与天地共长久,则是从未听说过的事。
阴阳家认为四时、八位、十二度和二十四节气各有一套宜、忌规定,顺应它就会昌盛,违背它不死则亡。这未必是对的,所以说阴阳家“使人受束缚而多所畏惧”。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是自然界的重要规律,不顺应它就无法制定天下纲纪,所以说“四时的运行是不能舍弃的”。
儒家以《诗》、《书》、《易》、《礼》、《春秋》、《乐》等《六艺》为法式,而《六艺》的本文和释传以千万计,几代相继不能弄通其学问,有生之年不能穷究其礼仪,所以说儒家“学说广博但殊少抓住要领,花费了力气却很少功效”。至于序列君臣父子之礼,夫妇长幼之别,即使百家之说也是不能改变它的。
墨家也崇尚尧舜之道,谈论他们的品德行为说:“堂口三尺高,堂下土阶只有三层,用茅草搭盖屋顶而不加修剪,用栎木做椽子而不经刮削。用陶簋吃饭,用陶铏喝汤,吃的是糙米粗饭和藜藿做的野菜羹。夏天穿葛布衣,冬天穿鹿皮裘”。墨家为死者送葬只做一副厚仅三寸的桐木棺材,送葬者恸哭而不能尽诉其哀痛。教民丧礼,必须以此为万民的统一标准。假使天下都照此法去做。那贵贱尊卑就没有区别了。世代不同,时势变化,人们所做的事业不一定相同,所以说墨家“俭啬而难以遵从。”墨家学说的要旨强本节用,则是人人丰足,家家富裕之道。这是墨子学说的长处,即使百家学说也是不能废弃它的。
法家不区别亲疏远近,不区分贵贱尊卑,一律依据法令来决断,那么亲亲属、尊长上的恩爱关系就断绝了。这些可作为一时之计来施行,却不可长用,所以说法家“严酷而刻薄寡恩”。至于说到法家使君主尊贵,使臣下卑下,使上下名分、职分明确,不得相互逾越的主张,即使百家之说也是不能更改的。
名家刻细烦琐,纠缠不清,使人不能反求其意,一切决取于概念名称却失弃了一般常理,所以说它“使人受约束而容易丧失真实性”。至于循名责实,要求名称与实际进行比较验证,这是不可不予以认真考察的。
道家讲“无为”,又说“无不为”,其实际主张容易施行,其文辞则幽深微妙,难以明白通晓。其学说以虚无为理论基础,以顺应自然为实用原则。道家认为事物没有既成不变之势,没有常存不变之形,所以能够探求万物的情理。不做超越物情的事,也不做落后物情的事,所以能够成为万物的主宰。有法而不任法以为法,要顺应时势以成其业;有度而不恃度以为度,要根据万物之形各成其度而与之相合。所以说“圣人的思想和业绩之所以不可磨灭,就在于能够顺应时势的变化。虚无是道的永恒规律,顺天应人是国君治国理民的纲要”。群臣一齐来到面前,君主应让他们各自明确自己的职分。其实际情况符合其言论名声者,叫做“端”;实际情况不符合其言论声名者,叫做“窾”。不听信“窾言”即空话,奸邪就不会产生,贤与不肖自然分清,黑白也就分明。问题在于想不想运用,只要肯运用,什么事办不成呢。这样才会合乎大道,一派混混冥冥的境界。光辉照耀天下,重又返归于无名。大凡人活着是因为有精神,而精神又寄托于形体。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形体过度劳累就会疲惫,形、神分离就会死亡。死去的人不能复生,神、形分离便不能重新结合在一起,所以圣人重视这个问题。由此看来,精神是人生命的根本,形体是生命的依托。不先安定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却侈谈“我有办法治理天下”,凭借的又是什么呢?

太史公职掌天文,不管民事。太史公有子名迁。
司马迁生于龙门,在黄河之北、龙门山之南过着耕种畜牧生活。年仅十岁便已习诵古文。二十岁开始南游江、淮地区,登会稽山,探察禹穴,观览九疑山,泛舟于沅水湘水之上;北渡汶水、泗水,在齐、鲁两地的都会研讨学问,考察孔子的遗风,在邹县、峄山行乡射之礼;困厄于鄱、薛、彭城,经过梁、楚之地回到家乡。于是司马迁出仕为郎中,奉命出使西征巴蜀以南,往南经略邛、笮、昆明,归来向朝廷复命。
这一年,天子开始举行汉朝的封禅典礼,而太史公被滞留在周南,不能参与其事,所以心中愤懑,致病将死。其子司马迁适逢出使归来,在黄河、洛水之间拜见了父亲。太史公握着司马迁的手哭着说:“我们的先祖是周朝的太史。远在上古虞夏之世便显扬功名,职掌天文之事。后世衰落,今天会断绝在我手里吗?你继做太史,就会接续我们祖先的事业了。现在天子继承汉朝千年一统的大业,在泰山举行封禅典礼,而我不能随行,这是命啊,是命啊!我死之后,你必定要做太史;做了太史,不要忘记我想要撰写的著述啊。再说孝道始于奉养双亲,进而侍奉君主,最终在于立身扬名。扬名后世来显耀父母,这是最大的孝道。天下称道歌诵周公,说他能够论述歌颂文王、武王的功德,宣扬周、邵的风尚,通晓太王、王季的思虑,乃至于公刘的功业,并尊崇始祖后稷。周幽王、厉王以后,王道衰败,礼乐衰颓,孔子研究整理旧有的典籍,修复振兴被废弃破坏的礼乐,论述《诗经》、《书经》,写作《春秋》,学者至今以之为准则。自获麟以来四百余年,诸侯相互兼并,史书丢弃殆尽。如今汉朝兴起,海内统一,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我作为太史都未能予以论评载录,断绝了天下的修史传统,对此我甚感惶恐,你可要记在心上啊!”司马迁低下头流着眼泪说:“儿子虽然驽笨,但我会详述先人所整理的历史旧闻,不敢稍有缺漏。”
司马谈去世三年后司马迁任太史令,开始缀集历史书籍及国家收藏的档案文献。司马迁任太史令五年正当汉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汉朝的历法开始改用夏正,即以农历一月为正月,天子在明堂举行实施新历法的仪式,诸神皆受瑞纪。

太史公说:“先人说过:‘自周公死后五百年而有孔子。孔子死后到现在五百年,有能继承清明之世,正定《易传》,接续《春秋》,意本《诗》、《书》、《礼》、《乐》的人吗?’其用意就在于此,在于此吧!我又怎敢推辞呢。”
上大夫壶遂问:“从前孔子为什么要作《春秋》呢?”太史公说:“我听董生讲:‘周朝王道衰败废弛,孔子担任鲁国司寇,诸侯嫉害他,卿大夫阻挠他。孔子知道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政治主张无法实行,便褒贬评定二百四十二年间的是非,作为天下评判是非的标准,贬抑无道的天子,斥责为非的诸侯,声讨乱政的大夫,为使国家政事通达而已’。孔子说:‘我与其载述空洞的说教,不如举出在位者所做所为以见其是非美恶,这样就更加深切显明了。’《春秋》这部书,上阐明三王的治道,下辨别人事的纪纲,辨别嫌疑,判明是非,论定犹豫不决之事,褒善怨恶,尊重贤能,贱视不肖,使灭亡的国家存在下去,断绝了的世系继续下去,补救衰敝之事,振兴废弛之业,这是最大的王道。《易》载述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所以在说明变化方面见长;《礼》规范人伦,所以在行事方面见长;《书》记述先王事迹,所以在政治方面见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所以在风土人情方面见长;《乐》是论述音乐立人的经典,所以在和谐方面见长;《春秋》论辨是非,所以在治人方面见长。由此可见《礼》是用来节制约束人的,《乐》是用来诱发人心平和的,《书》是来述说政事的,《诗》是用来表达情意的,《易》是用来讲变化的,《春秋》是用来论述道义的。平定乱世,使之复归正道,没有什么著作比《春秋》更切近有效。《春秋》不过数万字,而其要旨就有数千条。万物的离散聚合都在《春秋》之中。在《春秋》一书中,记载弑君事件三十六起,被灭亡的国家五十二个,诸侯出奔逃亡不能保其国家的数不胜数。考察其变乱败亡的原因,都是丢掉了作为立国立身根本的春秋大义。所以《易》中讲‘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说‘臣弑君,子弑父,并非一朝一夕的缘故,其发展渐进已是很久了’。因此,做国君的不可以不知《春秋》,否则就是谗佞之徒站在面前也看不见,奸贼之臣紧跟在后面也不会发觉。做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否则就只会株守常规之事却不懂得因事制宜,遇到突发事件则不知如何灵活对待。做人君、人父若不通晓《春秋》的要义,必定会蒙受首恶之名。做人臣、人子如不通晓《春秋》要义,必定会陷于篡位杀上而被诛伐的境地,并蒙死罪之名。其实他们都认为是好事而去做,只因为不懂得《春秋》大义,而蒙受史家口诛笔伐的不实之言却不敢推卸罪名。如不明了礼义的要旨,就会弄到君不象君,臣不象臣,父不象父,子不象子的地步。君不象君,就会被臣下干犯,臣不象臣就会被诛杀,父不象父就会昏聩无道,子不象子就会忤逆不孝。这四种恶行,是天下最大的罪过。把天下最大的罪过加在他身上,也只得接受而不敢推卸。所以《春秋》这部经典是礼义根本之所在。礼是禁绝坏事于发生之前,法规施行于坏事发生之后;法施行的作用显而易见,而礼禁绝的作用却隐而难知。”
壶遂说:“孔子时候,上没有圣明君主,他处在下面又得不到任用,所以撰写《春秋》,留下一部空洞的史文来裁断礼义,当作一代帝王的法典。现在先生上遇圣明天子,下能当官供职,万事已经具备,而且全部各得其所,井然相宜,先生所要撰述的想要阐明的是什么呢?”
太史公说:“是,是啊,不不,不完全是这么回事。我听先人说过:‘伏羲最为纯厚,作《易》八卦。尧舜的强盛,《尚书》做了记载,礼乐在那时兴起。商汤周武时代的隆盛,诗人予以歌颂。《春秋》扬善贬恶,推崇夏、商、周三代盛德,褒扬周王室,并非仅仅讽刺讥斥呀’。汉朝兴建以来,至当今英明天子,获见符瑞,举行封禅大典,改订历法,变换服色,受命于上天,恩泽流布无边,海外不同习俗的国家,辗转几重翻译到中国边关来,请求进献朝见的不可胜数。臣下百官竭力颂扬天子的功德,仍不能完全表达出他们的心意。再说士贤能而不被任用,是做国君的耻辱;君主明圣而功德不能广泛传扬使大家都知道,是有关官员的罪过。况且我曾担任太史令的职务,若弃置天子圣明盛德而不予记载,埋没功臣、世家、贤大夫的功业而不予载述,违背先父的临终遗言,罪过就实在太大了。我所说的缀述旧事,整理有关人物的家世传记,并非所谓著作呀,而您拿它与《春秋》相比,那就错了。”
于是开始论述编次所得文献和材料。到了第七年,太史公遭逢李陵之祸,被囚禁狱中。于是喟然而叹道:“这是我的罪过啊!这是我的罪过啊!身体残毁没有用了。”退而深思道:“《诗》、《书》含义隐微而言辞简约,是作者想要表达他们的心志和情绪。从前周文王被拘禁羑里,推演了《周易》;孔子遭遇陈蔡的困厄,作有《春秋》;屈原被放逐,著了《离骚》;左丘明双目失明,才编撰了《国语》,孙子的腿受了膑刑,却论述兵法;吕不韦被贬徙蜀郡,世上才流传《吕览》;韩非被囚禁在秦国,才写有《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都是圣人贤士抒发愤懑而作的。这些人都是心中聚集郁闷忧愁,理想主张不得实现,因而追述往事,考虑未来。”于是终于下定决心记述陶唐以来直到武帝获麟那一年的历史,而始自黄帝。
从前黄帝以天为法,以地为则,颛顼、帝喾、尧、舜四位圣明帝王先后相继,各建成一定法度;唐尧让位于虞舜,虞舜因觉自己不能胜其任而不悦;这些帝王的美德丰功,万世流传。作《五帝本纪》第一。
大禹治水之功,九州同享其成,光耀唐虞之际,恩德流传后世;夏桀荒淫骄横,于是被放逐鸣条。作《夏本纪》第二。
契建立商国,传到成汤;太甲被放逐居桐地改过反善,阿衡功德隆盛;武丁得有傅说辅佐,才被称为高宗;帝辛沉湎无道,诸侯不再进贡。作《殷本纪》第三。
弃发明种谷,西伯姬昌时功德隆盛;武王在牧野伐纣,安抚天下百姓;幽王、厉王昏暴淫乱,丧失了丰、镐二京;王室衰败直至赧王,洛邑断绝了周室宗庙的祭祀。作《周本纪》第四。
秦的祖先伯翳,曾经辅佐大禹;秦穆公思及君义,祭悼秦国在殽战死的将士;穆公死后以活人殉葬,《黄鸟》一诗诉其哀伤;昭襄王开创了帝业。作《秦本纪》第五。
秦始皇即位,兼并了六国,销毁兵器,铸为钟鐻,希望干戈止息,尊号称为皇帝,耀武扬威,专凭暴力,秦二世承受国运,子婴投降做了俘虏。作《始皇本纪》第六。
秦朝丧失王道,豪杰并起造反;项梁开创反秦大业,项羽接续;项羽杀了庆子冠军宋义,解救了赵国,诸侯拥立他;可他诛杀子婴,背弃义帝怀王,天下都责难他。作《项羽本纪》第七。
项羽残酷暴虐,汉王建功施德;发愤于蜀、汉,率军北还平定三秦;诛灭项羽建立帝业,天下安定,又改革制度,更易风俗。作《高祖本纪》第八。
惠帝早逝,诸吕用事使百姓不悦;吕后提高吕禄、吕产的地位,加强他们的权力,诸侯图谋剪除他们;吕后杀害赵隐王,又囚杀赵幽王刘友,朝中大臣疑惧,终于导致吕氏宗族覆灭之祸。作《吕太后本纪》第九。
汉朝初建,惠帝死后帝位继承人不明,众臣迎立代王刘恒即位,天下心服;文帝废除肉刑,开通水陆要道,博施恩惠,死后被称为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
诸侯王骄横放肆,吴王率先叛乱,朝廷派兵讨伐,叛乱七国先后伏罪,天下安定,太平富裕。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汉朝兴建五世,兴隆盛世在建元年间,天子外攘夷狄,内修法度,举行封禅,修订历法,改变服色。作《今上本纪》第十二。
夏、商、周三代太久远了,具体年代已不可考,大致取之于传世的谱牒旧闻,以此为据,进而大略地推断,作《三代世表》第一。
幽王、厉王之后,周朝王室衰落,诸侯各自为政,《春秋》有些未作记载;而谱牒只记概要,五霸又交替盛衰,为考察周朝各诸侯国的先后关系,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春秋以后,陪臣执政,强国之君竞相称王,及至秦王嬴政,终于吞并各国,铲除封地,独享尊号。作《六国年表》第三。
秦帝暴虐,楚人陈胜发难,项氏又自乱反秦阵营,汉王于是仗义征伐。八年之间,天下三易其主,事变繁多,所以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汉朝兴建以来,直到太初一百年间,诸侯废立分削的情况,谱录记载不明,主管的官员也无法接着记下去,但可据其世系推知其强弱的原由。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
高祖始取天下,辅佐他创业的功臣,都得剖符封爵,恩泽传给他们的子孙后代,有的忘其亲疏远近,分不出辈分,也有的竟至杀身亡国。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惠帝、景帝年间,增封功臣宗属爵位和食邑。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
北面攻打强悍的匈奴,南面诛讨强劲的越人,征伐四方蛮夷,不少人以武功封侯。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
诸侯国日渐强大,吴楚等七国南北连成一片,诸侯王子弟众多,没有爵位封邑,朝廷下令推行恩义,分封诸侯王子弟为侯,致使王国势力日益削弱,而德义却归于朝廷。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国家的贤相良将,是民众的表率。曾看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对贤者则记其治绩,对不贤者则明其劣迹。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
夏、商、周三代之礼,各有所增减而不同,但总地来看,其要领都在于使礼切近人的情性,通于王道,所以礼根据人的质朴本性而制成,减掉了那些繁文缛节,大体顺应了古今之变。作《礼书》第一。
乐是用来移风易俗的。自《雅》、《颂》之声兴起,人们就已经喜好郑、卫之音,郑、卫之音由来已久了。被人情所感发,那远方异俗之人就会归附。仿照已有《乐书》来论述自古以来音乐的兴衰,作《乐书》第二。
没有军队国家就不会强大,没有德政国家就不会昌盛,黄帝、商汤、周武王以明于此而兴,夏桀、商纣、秦二世以昧于此而亡,怎么可以对此不慎重呢?《司马法》产生已很久了,姜太公、孙武、吴起、王子成甫能继承并有所发明,切合近世情况,极尽人事之变。作《律书》第三。
乐律处于阴而治阳,历法处于阳而治阴,律历交替相治,其间不容许丝毫差错。原有五家的历书相互悖逆不同,只有太初元年所论历法为是。作《历书》第四。
星气之书,杂有许多求福去灾、预兆吉凶的内容,荒诞不经;推究其文辞,考察其应验,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待到武帝召集专人研讨此事,并依次用轨度加以验证。作《天官书》第五。
承受天命做了帝王,封禅这样的符瑞之事不可轻易举行,如果举行,那一切神灵没有不受祭祀的。追溯祭祀名山大川诸神之礼,作《封禅书》第六。
大禹疏通河川,九川得以安宁;及至建立宣防宫之时,河道沟渠更被疏浚。作《河渠书》第七。
钱币的流通,是为沟通农商;其弊端竟发展到玩弄智巧,兼并发财,争相投机牟利,舍本逐末,去农经商。作《平准书》来考察事情的变化发展,这是第八。
太伯为让季历继位,避居江南蛮夷之地,文王、武王才得以振兴周邦,发展了古公亶父的王业。阖闾杀了吴王僚,夺取王位,降服楚国;夫差战胜齐国,逼杀伍子胥以革囊盛其尸;听信伯嚭(pǐ,痞)的话亲善越国,最终被越国所灭。为赞许太伯让位的美德,作《吴世家》第一。
申、吕两国衰弱,尚父微贱坎坷,终于投归西伯,为文王、武王之师;他的功劳为群臣之首,长于暗中设计权谋;头发斑白,受封于齐,建都营丘,成为齐国始祖。齐桓公不背弃与鲁国在柯地所订盟约,事业由此昌盛,多次会合诸侯,霸功显赫。田恒与阚止争宠,姜姓齐国于是瓦解灭亡。为赞美尚父的宏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
诸侯和部属对周无论是依顺的,还是违抗的,周公都安抚他们;他努力宣扬文德,天下都响应随和;辅佐保护成王,诸侯以周天子为天下宗主。隐公、桓公之际却屡屡发生悖德非礼之事,这是为什么呢?只因三桓争强,鲁国国运不昌。赞美周公旦的《金滕》策文,作《周公世家》第三。
武王战胜商纣,天下尚未协洽他便驾崩。成王年幼,管叔、蔡叔怀疑周公篡位,淮夷也起兵叛乱,于是召(shà,绍)公以其高德率先支持周公,使王室团结安定,保证了周公东征的胜利,使东方得以安宁。燕王哙的禅位,才造成了祸乱。赞赏《甘棠》诗篇,作《燕世家》第四。
管蔡二叔辅佐武庚,想要安定商朝旧地;周公旦摄政,二叔不服,周公便杀死管叔鲜,流放蔡叔度,周公盟誓忠于成王,太任生育十个儿子,周室以宗族繁盛而强大。表彰蔡仲悔过,作《管蔡世家》第五。
先王后代延继不绝,舜、禹为此而感到高兴;他们功德美好清明,后代得以承其功业。百世享受祭祀,到了周时,封有陈国、杞国,后被楚国灭掉。齐田氏又使之兴起,舜是位多么了不起的人啊!作《陈杞世家》第六。
收纳殷的遗民,康叔始封邑。周公用商朝乱德亡国的教训申饬他,写了《酒诰》、《梓材》等辞来告诫他。到卫公子朔出生,卫国开始倾危不宁;南子憎恶蒯聩,造成儿子和父亲名分颠倒。周朝统治日益衰微,各诸侯国日益强大,卫国因为弱小,国君角反而后亡。赞美《康诰》,作《卫世家》第七。
可叹啊,箕子!可叹啊,箕子!正确的意见没有被采纳,反被迫害装疯为奴。武庚死后,周朝封微子于宋。宋襄公在泓水之战中受伤,又有哪位君子称道?景公有自谦爱民之德,荧惑为之退行。剔成暴虐无道,宋国因而灭亡。赞美微子请教太师,作《宋世家》第八。
武王去世后,叔虞封邑于唐。君子讥讽晋穆公为儿子取名之事,武公终于灭而代之。献公宠爱骊姬,造成五世之乱;重耳不得志,却能威霸诸侯。六卿专权,晋国衰亡。赞美文公因功得天子珪鬯(chàng,唱),作《晋世家》第九。
重黎创业,吴国继承;殷朝末年,有简札记述鬻子为楚国始祖。周成王任用熊绎封为楚子,熊渠继承先世之业。楚庄王贤明,又恢复陈国。赦免了郑伯之罪,又因华元之言而班师回国。怀王客死于秦,子兰归咎屈原,楚君喜阿谀信谗言,终于被秦所吞并。赞美庄王的德义,作《楚世家》第十。
少康之子远弃南海,纹身断发,与鼋鬻相处,守在封山禺山,事奉大禹的祭祀。勾践受到夫差的困辱,于是信用文种、范蠡。赞美勾践身在夷蛮能修其德,消灭强大吴国以尊奉周室,作《越王勾践世家》第十一。
桓公东迁,信用太史之言。庄公派兵侵犯周土,割取庄稼,受到周王臣民的非议。祭(zhài,债)仲被宋胁迫结盟,郑国长期不得昌兴。子产的仁政,后世称道贤明。三晋侵犯征伐,郑终被韩吞并。赞美郑厉公接纳周惠王,作《郑世家》第十二。
骥耳骏马使造父彰名。赵夙事奉晋献公,赵衰(cuī,崔)继承他的事业,辅佐晋文公尊奉国王,终于成为晋国辅臣。赵襄子被困辱,却擒捉了智伯。主父遭臣子围困,掏雀充饥活活饿死。赵王迁邪僻淫乱,贬斥迫害良将。表彰赵鞅子讨平周王室之乱,作《赵世家》第十三。
毕万在魏封爵,卜官预知其后代必昌盛。及至魏绛羞辱杨干,负罪完成与戎翟(dí,敌)媾和之命。文侯仰慕仁义,拜子夏为师。惠王骄傲自大,受到齐国秦国的攻打。安釐王怀疑信陵君,因而诸侯疏远魏国。魏终于被秦所灭,魏王假做了厮养卒。赞美魏武子佐助晋文公创立霸业,作《魏世家》第十四。
韩阙善积阴德,赵武才得兴立。使灭国者重新振起,使废弃者得以再立,晋人尊崇他。韩昭侯在诸侯中地位显要,重用申不害。韩王怀疑韩非而不信用,秦攻袭韩。赞赏韩厥辅佐晋君,匡正周王室的兵赋,作《韩世家》第十五。
完子避难,出奔到齐国请求援助,田氏暗施恩惠于民相继五世,齐人歌颂他。田成子夺得齐国政权,田和成为诸侯。齐王建被奸计说动,使齐迁于共。赞赏齐威王、齐宣王能冲破污浊之世而独尊崇周天子,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周王室已经衰落,诸侯恣意而行。孔子伤感礼乐崩废,因而追研经术,以重建王道,匡正乱世,使之返于正道,观其著述,为天下制定礼仪法度。留下《六艺》纲纪于后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
桀、纣丧失王道而汤、武兴起,周失其王道而《春秋》一书问世。秦失其为政之道,陈涉发起反秦义举,诸侯相继造反,风起云涌,终于灭掉秦国。天下亡秦之端,始于陈涉发难。作《陈涉世家》第十八。
成皋台是薄氏的肇基之地。窦太后被迫到了代国,才使窦氏家族得以富贵。栗姬依仗地位尊贵而自骄于人,王氏才得以顺达显贵。陈皇后过于娇贵,终于使子夫受到尊宠。赞美卫子夫德行如此之好,作《外戚世家》第十九。
汉高祖设诡计在陈擒拿韩信;越、楚之民慓悍轻捷,于是封其弟刘交作了楚王,建都彭城,以加强淮、泗地区的统治,成为汉王朝的宗属国。楚王刘戊溺于邪僻合谋反叛,刘礼又被封为楚王继承王业。赞赏刘交辅佐高祖,作《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高祖率军反秦,刘贾加入其行列,后被英布攻袭,丧失了他的荆、吴之地。营陵侯使人游说感动吕后,被封为琅琊王;被祝午诱骗轻信齐王,前往齐国不得归返,用计离齐,西入关中,又遇到迎立孝文帝的事,获封燕王。当天下未安定之时,刘贾、刘泽以高祖同族兄弟身份,成为其藩属。作《荆燕世家》第二十一。
天下平定后,高祖亲属已不多。齐悼惠王先长大成人,镇守东部国土。齐哀王擅自出兵是因为对诸吕用事感到愤怒;驷钧粗暴乖戾,朝廷不准立其为帝。厉王亲属内部淫乱,杀身之祸成于主父偃之手。表彰悼惠王刘肥为辅佐天子的股肱,作《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楚霸王围汉于荥阳,相持三年;萧何镇抚山西,计算人口输送兵员,粮食供给不断,使百姓爱戴汉王,而不愿为楚王出力。作《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
与韩信一起平定了魏地,又打败赵国,攻取齐地,削弱了楚霸王的势力。继萧何之后成为汉相国,凡事不做变更,百姓得以安宁。赞美曹参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和才能,作《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运筹策划于帷幄之中,无形之中克敌制胜,子房谋划克敌制胜之事,没有智巧之名,没有勇武之功,从易处着手解决难题,从小处着手成就大事。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六出奇计都被高祖采用,诸侯归附于汉;消灭诸吕之事,陈平为主谋,终于安定王室和国家。作《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诸吕勾结,阴谋削弱皇室,周勃在剪灭诸吕的问题上,背离常规而合于权变之道;吴楚七国起兵叛乱,周亚夫驻军于昌邑,以扼制齐赵之军,放弃了求救的梁王。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
吴楚七国叛逆,藩屏天子的同姓王中只有梁孝王抵御敌国;但他自恃宠爱夸耀前功,几乎遭到杀身之祸。表彰他能抵抗吴楚叛军,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五宗封王以后,天子亲属融洽和睦,诸侯或大或小皆为藩屏,各得其宜,僭位而自拟于天子之事逐渐减少。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当今皇上三位皇子被封为王,策文文辞典雅可观。作《三王世家》第三十。
末世争权夺利,而伯夷、叔齐兄弟却趋向仁义,为让君位,双双饿死,天下称赞他们的美德。作《伯夷叔齐列传》第一。
晏子节俭,管仲则奢侈:齐桓公因得管仲辅佐而称霸,齐景公因得晏子辅佐而国治。作《管晏列传》第二。
李耳主张无为而治,使百姓自化于善;清静寡欲,使百姓自归于正。韩非揣度事物的实际情况,遵循事物发展的趋势和道理。作《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自古做帝王的都有《司马法》,穰苴能够对其阐述发挥。作《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没有信、廉、仁、勇不能传授兵法论说剑术,兵法剑术与道相符,内可以修身,外可以应变,君子对此重视并以之为德。作《孙子吴起列传》第五。
太子建遇谗毁,祸及伍奢,伍尚救父,伍员逃奔吴国。作《伍子胥列传》第六。
孔子传述文德,弟子振兴其业,都成为师傅,教导人们尊仁行义。作《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商鞅离卫到秦,能阐明实施他的治国之术,使秦孝公强盛称霸,后世遵循其法度。作《商君列传》第八。
天下忧虑连横秦将贪得无厌,苏秦能保存诸侯利益,约定合纵来抑制秦的贪婪强横。作《苏秦列传》第九。
六国合纵相互亲近,而张仪明了合纵的主张,所以能针锋相对,使联合起来的诸侯再次离散瓦解。作《张仪列传》第十。
秦国之所以能够向东侵伐,称雄诸侯,是樗里、甘茂的良策。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
席卷河山,围困大梁,使诸侯拱手而服事秦国,是魏冉的功劳。作《穰侯列传》第十二。
南面攻占鄢郢,北面摧毁长平守军,进而围困赵都邯郸,武安君是主将;破楚灭赵,是王翦的计谋。作《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涉猎儒墨的遗文,阐明礼义的纪纲,根绝梁惠王逐利的念头,陈述往世的兴衰。作《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喜爱门客、士人,士人归附薛公,为齐抵御楚、魏。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出于权变争得冯亭所献上党之地,为解邯郸之围亲自赶楚救赵,使其国君得以再次称雄于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身为富贵而能尊重贫贱者,自身贤能而能屈就不肖,只有信陵君能够如此。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舍身以救其主,终于逃离强秦,使游说之士向南趋赴楚国,这是黄歇的忠义所致。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
能忍辱于魏齐,却扬威于强秦,推举贤能让出相位,范睢、蔡泽都有这样的美德。作《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
身为主将施展谋略,联合五国军队,为弱燕报复了强齐侵凌的仇恨,洗雪了燕国先君的耻辱。作《乐毅列传》第二十。
能在强秦朝廷上陈述己意,又能对廉颇忍让谦恭,以尽忠其君,将相二人名重于诸侯。作《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齐湣王丢失临淄后逃到莒邑,只有田单凭借即墨打败敌军驱逐骑劫,才保住齐国江山。作《田单列传》第二十二。
能用巧妙的说辞解除围城之患,轻视爵位利禄,却以尽其志趣为乐。作《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创作诗赋文章进行讽喻,连类比附来伸张正义,《离骚》有这样的特色。作《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与子楚结交,使各诸侯国的士人争相入秦,为秦效力。作《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曹沫凭借匕首使鲁国重获失去的土地,也使齐君昭信于诸侯;豫让守义,忠于其君而无二心。作《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能够阐明自己的谋略,顺应时势推尊秦国,终于使秦得志于海内,李斯实为谋首。作《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为秦开拓疆土,增聚民众,北面击败匈奴,据黄河为要塞,依山岭为固垒,建榆中。作《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平定赵国要塞常山,扩张河内,削弱西楚霸王的势力,彰明汉王的信义于天下。作《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收拢西河、上党之兵,跟随高祖直到彭城;彭越侵掠梁地以困扰项羽。作《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黥(qíng,情)布以淮南之地叛楚归汉,汉王通过他而得到楚大司马周殷,最后在垓下打败项羽。作《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楚军困迫汉军于京、索,韩信攻克魏、赵,平定燕、齐,使三分天下汉得其二,奠定消灭项羽的基础。作《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楚汉相持于巩、洛,韩信为汉镇守颍川,卢绾断绝了项羽军队的粮饷。作《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诸侯背叛项王,唯有齐王在城阳牵制项羽,使汉王得机攻入彭城。作《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攻打城池,战于旷野,获功归报,樊哙、郦商是出力最多的战将,不仅随时听命汉王的驱遣,又常和汉王一起摆脱危难。作《樊郦列传》第三十五。
汉朝天下初定,文治条理未明,张苍担任主计,统一度量衡,编订律历。作《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游说通使,笼抚诸侯;诸侯都亲附汉朝,归汉成为藩属辅臣。作《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想要详细了解秦楚之际的事情,只有周緤最清楚,因为他经常跟随高祖,参加平定诸侯的军事活动。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迁徙豪强大族,建都关中,与匈奴和亲;明辨朝廷之礼,制订宗庙仪法。作《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季布能改其刚戾而为柔顺,终于成为汉朝名臣;栾公不被威势所迫背叛死者。作《季布栾公列传》第四十。
敢于犯颜强谏,使主上言行合于道义,不顾自身安危,为国家建立长远方案。作《袁盎朝错列传》第四十一。
维护法律不失大节,言称古代贤人,增长君主之明。作《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敦厚慈孝,不善言辞,敏于行事,致力于谦恭,堪为君子长者。作《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恪守节操,恳切刚直,义足以称清廉,行足以激励贤能,担任要职而不能以无理使之屈服。作《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扁鹊论医,为医家所尊奉,医术精细高明;后世遵循其法,不能改易,而仓公可谓接近扁鹊之术了。作《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刘仲被削夺王爵,其子刘濞(bì,必)受封做了吴王,适逢汉朝初定天下,让他镇抚江淮之间。作《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吴、楚叛乱,宗室亲属中只有窦婴贤能而喜好士人,士人归心于他,率军在荥阳抵抗叛军。作《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智谋足以应付近世之变,宽厚足以得人。作《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勇于抗敌,仁爱士卒,号令简明不烦,将士归心于他。他《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匈奴常为中原祸害,为要了解强弱时势,设防征讨,作《匈奴列传》第五十。
拓直曲曲折折的边塞,扩展河南之地,攻破祁连山,打开通往西域各国的道路,击败北方匈奴。作《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大臣和宗室以奢侈浪费争高强,只有公孙弘节衣缩食为百官表率。作《平津侯列传》第五十二。
汉朝已经平定中国,而赵佗能安定杨越以保卫南方藩属之地,纳贡尽职。作《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吴国叛逆,东瓯人斩杀刘濞,保卫封禺山,终为汉臣。作《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燕太子丹败散于辽东地区,卫满收拢其逃亡百姓,聚集海东,以安定真藩等部,保卫边塞而成为塞外之臣。作《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唐蒙出使,经略西南,通使夜郎,而邛、笮之君请求成为汉朝内臣并接受朝廷所派官吏。作《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
司马相如作《子虚赋》、《大人赋》之事,深得君主喜欢,虽然文辞过于华丽夸张,但其旨意在于讽谏,归结于无为而治。作《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黥布叛逆,高祖少子刘长封为那里的国王,镇守江淮之间,安抚剽悍的楚地百姓。作《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遵奉法律、按照情理办事的官吏,不自夸其功劳贤能,百姓对其无所称赞,也没有什么过失行为。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端正衣冠立于朝廷,群臣没人敢说虚浮不实的话,汲长孺刚正庄重;好荐贤人,称道长者,郑庄慷慨有节操。作《汲郑列传》第六十。
自孔子去世以后,在京师没有谁重视学校教育,只有建元至元狩之间,文教事业灿烂辉煌。作《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人们背弃本业而多巧诈,作奸犯科,玩弄法律,善人也不能感化他们,只有一切依法严酷惩治才能使他们整齐化一,遵守社会秩序。作《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汉与大厦通使之后,西方极远的蛮族,伸长脖子望着内地,想观瞻中国文明。作《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救人于难,济人于贫,仁者有此美德吧;不失信用,不背诺言,义者有可取之处。作《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侍奉君主能使其耳目愉快,脸色和悦,同时得到主上的亲近,这不仅是美色招人喜爱,技能也各有特长。作《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不流于世俗,不争夺势利,上下无所阻碍,没有人能伤害他们,因善用其道。作《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齐、楚、秦、赵占卜者,各有随俗所用的方法。想要总览其要旨,作《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夏、商、周三代君主占卜之法不同,四方蛮夷卜筮风俗各异,但都以卜筮判断吉凶祸福。粗略考察卜筮的要略,作《龟策列传》第六十八。
布衣匹夫这种普普通通的人,不妨害政令,也不妨害百姓,据时买卖增殖财富,智者在他们那里可取得借鉴。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想我大汉王朝继承五帝的遗风,接续三代中断的大业。周朝王道废弛,秦朝毁弃古代文化典籍,焚毁《诗》、《书》,所以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失错乱。这时汉朝兴起,萧何修订法律,韩信申明军法,张苍制立章程,叔孙通确定礼仪,于是品学兼优的文学之士逐渐进用。《诗》、《书》不断地在各地发现。自曹参荐举盖公讲论黄老之道,而贾生、晃错通晓申不害、商鞅之法,公孙弘以儒术显贵,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无不汇集于太史公。太史公父子相继执掌这职务。太史公说:“呜呼!我先人曾职掌此事,扬名于唐虞之世,直到周朝,再次职掌其事,所以司马氏世代相继主掌天官之事。难道中止于我这一代吗?敬记在心,敬记在心啊!”网罗搜集天下散失的旧闻,对帝王兴起的事迹溯源探终,既要看到它的兴盛,也要看到它的衰亡,研讨考察各代所行之事,简略推断三代,详细载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今,著十二本纪,已按类别加以排列。有的同时异世,年代差误不明,作十表。礼乐增减,律历改易,兵法权谋,山川鬼神,天和人的关系,趁其衰败实行变革,作八书。二十八宿列星环绕北辰,三十根车辐集于车毂,运行无穷,辅弼股肱之臣与此相当,他们忠信行道,以奉事主上,作三十世家。有些人仗义而行,倜傥不羁,不使自己失去时机,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总计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称为《太史公书》。序略,以拾遗补充六艺,成为一家之言,协合《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于名山,留副本在京都,留待后世圣人君子观览。第七十。

太史公说:我历述黄帝以来史事至太初年止,共一百三十篇。


昔在颛顼,命南王重以司天①,北正黎以司地②。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后③,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林甫其后也。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④。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⑤。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

①南正:传说中官名。重:人名。②北正:传说中官名。黎:人名。③绍:继承。④典:掌管。⑤去:离开。适:到……去。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在赵者,以传剑论显①,蒯聩其后也。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②,于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错孙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阬赵长平军③,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诸侯之相王④,王卬于殷⑤。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市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

①此句意思是说,以传授剑术理论而显扬名声。剑论,剑术之论。显,显扬,显贵。②据卷七十《张仪列传》载,在伐蜀伐韩先后问题上,司马错主张伐蜀,张仪主张伐韩,秦惠王采纳了司马错的意见。③事在秦昭王四十七年(前260)。秦赵战于长平,赵将赵括指挥失当,使赵军四十余万被俘活埋。详见卷七十三《白起王剪列传》。阬,活埋。④相王:相互尊称为王。⑤使卬在殷地称王。


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①,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②。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③,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④,乃论六家之要指曰⑤:

①天官:指天文,天文学。②道论:道家的理论。③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元封:汉武帝第六个年号(前110前105)。④愍:忧虑。其意:各家学说的要义。师悖(bèi,备):以悖为师,即各习师书,惑于所见,学得一些谬误。悖,惑,谬误。⑤六家:指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个学派。要指:同“要旨”。指主要的思想。

《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①。”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②,直所从言之异路③,有省不省耳④,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⑤,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⑥,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⑦;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⑧。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⑨,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⑩,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①引语见《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涂,同“途”。②务:致力,从事。③直:仅,只是。④省:犹“察”。明白,显明。⑤大祥:以祥为大。即重视吉凶的预兆。众忌讳:讲究的忌讳多。⑥四时之大顺:指四时运行的顺序。⑦俭:〔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按:“俭检通用,下文所谓苛察是也。”检,约束,检点。⑧赡:充足。⑨因:依照,根据。⑩撮:提取,摘录。(11)去健羡:意为舍弃刚强与贪欲。《集解》:“‘知雄守雌’,是去健也。‘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去羡也”。(13)绌聪明:去掉聪明智慧。道家主张绝圣弃智。绌,通“黜”,废。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①,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②,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①八位:指八卦的方位。震卦东,离卦南,兑卦西,坎卦北,乾卦西北,坤卦西南,巽卦东南,艮卦东北。十二度:指十二星次。我国古代为量度星辰所在的位置,把黄道带分成十二个部分,称“十二次”。教令:指各种“宜”、“忌”的规定。②经:常道,常规。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①。《六艺》经传以千万数②,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③,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①《六艺》:即《六经》。包括《礼》、《乐》、《诗》、《书》、《易》、《春秋》等六种儒家经典。②经:指六经本文。传:注释或讲解经义的文字。③当年:有生之年。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①,茅茨不翦②,采椽不刮。食土簋③,啜土刑④,粝粱之食,藜藿之羹⑤。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⑥。使天下法若此⑦,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⑧。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

①等:台阶的层级。按:这段引文不见于今本《墨子》。《索引》谓见于《韩非子》,但有所不同。②茅茨:《正义》:“屋盖曰茨,以茅覆屋。”翦,同“剪”。③簋:古时盛食物的圆形器具。④刑:通“铏”,盛羹的器皿。⑤粝:粗米。粱:〔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粱当作粢,粢与粝皆食之粗者。”藜:一种野草,初生时可食。藿:豆叶。⑥率:标准,规格。⑦使:假使。⑧给:足,丰足。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①,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②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③,虽百家弗能改也。

①殊:不同。②亲亲尊尊:亲爱自己的亲属,尊敬长辈。③分职:即名分和职分。

名家苛察缴绕①,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②,参伍不失③,此不可不察也。

①苛察:苛刻烦琐,显示精明。缴绕:缠绕,纠缠不清。②控名责实:由名以求实,使名实相符。控,规制。责,求。名,概念。实,实际。③参(sān,三)伍:错综比较,以为验证。参,三。伍,五。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①,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②。无成势③,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④,故能为万物主⑤。有法无法,因时为业⑥;有度无度,因物与合⑦。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⑧。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⑨,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⑩。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燿天下(11),复反无名(12)。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①《老子》第三十七章云:“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第四十八章云:“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正义》:“无为者,守清净也。无不为者,生育万物也。”道家的“无为”思想,意即顺应自然。“无为”则“万物将自化”,什么都可办成,故曰“无为而无不为””。②因循:顺应自然。③成势:既成不变之势。④二句意为:不为物所牵制。⑤主:主宰。⑥二句意为道家有法而不以法为法,要顺应时势以成其业。⑦二句意为:道家有度但不恃度以为度,要根据万物之形以与之相合。⑧常:规律,准则。因:因循。⑨中:符合。端:正。⑩窾:空。(11)燿:同“耀”。(12)反:同“返”。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①。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②;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③,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④;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⑤,还报命⑥。

①古文:指用先秦古文字书写的古书。②浮:行船,航行。③讲业:研讨学问。讲,研究,商讨。④乡射:古代的射礼。⑤略:巡行,夺取。⑥报命:复命。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①,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②,故发愤且卒③。而子迁适使反,见父于河洛之间。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脩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⑤。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⑥,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⑦。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⑧,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⑨,弗敢阙⑩。”

①是岁:这年。指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封:古代帝王在泰山上筑坛祭天的一种迷信活动。②〔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武帝初与诸儒议封事,命草其仪,及且封,尽罢诸儒不用,谈之滞周南,以罢不用之故也。”与(yù玉):参加。③且:将要。④无:通“毋”,不要。⑤则之:以之为准则。⑥获麟:《春秋·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春秋》绝笔于获麟。自鲁哀公十四年(前481)至汉元封元年(前110)凡三百七十一年。有:用在整数和零数之间,相当于“又”。⑦放绝:弃置中断。放,散失。绝,中断。⑧死义:为义而死。⑨次:按次序编列,排列。⑩阙:遗漏。

卒三岁而迁为太史公,史记石室金匮之书①。五年而当太初元年②,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③,建于明堂④,诸神受纪⑤。

①:缀集。石室金匮:都是国家收藏图书、档案之处。②太初:汉武帝第七个年号(前104前101)。③在此之前,汉沿袭秦制,以夏历的十月为岁首。太初元年改用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④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⑤诸神受纪:《索隐》引虞喜《志林》:“改历于明堂,班之于诸侯。诸侯,群神之主,故曰‘诸神受纪’。”《集解》引韦昭曰“告于百神,与天下更始,著纪于是。”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①:‘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而能绍明世,正《易经》,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②?’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③。”

①先人:指司马谈。②本:以……为本,以……为根据。③让:辞让,推辞。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①:‘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②。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③,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④’。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⑤,下辨人事之纪⑥,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谿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⑧;《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⑨,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豪厘⑩,差以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11)。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12)。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13)。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14),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15),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①董生:董仲舒。②壅:阻挠。③是非:褒贬。以是为是,以非为非。二百四十二年:指《春秋》所记历史时间。④引语见《春秋纬》。⑤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⑥纪:法度,准则。⑦经纪:安排,料理。⑧风:风土人情。⑨据清梁玉绳《史记志疑》统计,《春秋》经传载弑君三十七,亡国四十一。⑩豪:通“毫”。(11)贼:杀人者。(12)权:权变,变通。(13)此句意谓被修史者加上不实之罪名而不敢予以否认。《左传·宣公二年》载,晋灵公不君,晋大夫赵宣子赵盾上谏不听,反而三番两次地要谋害他。赵盾的堂弟赵穿攻杀灵公。史官董狐以赵盾在事变发生时,未能逃出国境就又返回,回来又未诛伐赵穿,故书其事曰“赵盾弑其君”。对此,赵盾虽也感慨一番,但终于蒙受弑君的罪名。孔子称他“为法受恶”,并为他未能出境而感到惋惜,盖出境即可避免这种罪名。被:蒙受,遭受。(14)君不君:君不象君。下“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句式结构仿此。(15)犯:指被臣下所干犯。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①,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②,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①垂:流传。②咸:都,全。各序其宜:各得其所,井然有序。序,依次序排列。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①。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②,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③,封禅,改正朔④,易服色,受命于穆清⑤,泽流罔极⑥,海外殊俗,重译款塞⑦,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恥,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⑧,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①唯唯,否否,不然:自谨的应答声。相当于现代汉语的“是是,不不,不对。”②至:极。③符瑞:祥瑞的征兆,吉兆。④改正朔:修订历法。正,一年的开始。朔,一月的开始。正朔,即一年的第一天。⑤穆清:指天。⑥罔极:无边,无极。⑦重(chóng,虫)译:辗转翻译。款塞:叩塞门。⑧堕(huī,灰):毁坏。

于是论次其文①。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②,幽于缧绁③。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④:“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⑤。昔西伯拘羑里⑥,演《周易》;孔子厄陈蔡⑦,作《春秋》;屈原放逐⑧,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⑨;孙子膑脚⑩,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11);韩非囚秦,《说难》、《孤愤》(12);《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13),自黄帝始。

①论次:按次序论述。②事在汉武帝天汉二年(前99)。骑都尉李陵击匈奴,至浚稽山被围,苦战力竭而降。太史令司马迁因言陵事,得罪下狱,受宫刑。详见司马迁的《报任安书》。③缧绁:系犯人的绳索,此指牢狱。④惟:思,考虑。⑤遂:通,达。⑥西伯:指周文王。西伯囚羑里事,详见卷四《周本纪》。⑦厄(è,饿):穷困,灾难。孔子厄于陈蔡事,详见卷四十七《孔子世家》。⑧屈原放逐事,详见卷八十四《屈原贾生列传》。⑨厥:乃,才。⑩膑:膝盖骨,特指古代一种剔除膝盖骨的酷刑。脚:小腿。孙子(指孙膑)膑脚事,见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11)《吕览》:即《吕氏春秋》。吕不韦主持编著此书远在迁蜀以前。事见卷八十五《吕不韦列传》。(12)韩非著《说难》、《孤愤》事,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谓在入秦以前。(13)至于麟止:谓《史记》述事止于武帝获麟之年,犹《春秋》止于获麟。武帝获麟在元狩元年(前122),见卷十二《孝武本纪》,《汉书》卷六《武帝纪》。

维昔黄帝,法天则地,四圣遵序①,各成法度;唐尧逊位②,虞舜不台③;厥美帝功④,万世载之。作《五帝本纪》第一。

①四圣:指颛顼、帝喾、尧、舜四位上古圣王。②逊位:让位。③台:通“怡”。快乐,高兴。④意谓那些美好的帝王功德。厥:那,那些。


维禹之功,九州攸同①,光唐虞际,德流苗裔②;夏桀淫骄,乃放鸣条。作《夏本纪》第二。

①攸:犹“是”。用《尚书·禹贡》原句。②苗裔:后代。

维契作商①,爰乃成汤;太甲居桐,德盛阿衡;武丁得说,乃称高宗;帝辛湛湎②,诸侯不享③。作《殷本纪》第三。

①作商:建立商。契传为商的始祖,故云。②湛湎:即沉湎,沉溺于。③享:用食物供奉鬼神,引申为献。

维弃作稷,德盛西伯;武王牧野①,实抚天下;幽厉昏乱,既丧酆镐;陵迟至赧②,洛邑不祀③。作《周本纪》第四。

①指周武王联合诸侯伐纣陈师牧野事。详见卷四《周本纪》。②陵迟:衰落。赧:指周赧王。③不祀:不被祭祀。指周室宗庙断绝香火,喻亡国。

维秦之先①,伯翳佐禹②;穆公思义,悼豪之旅③;以人为殉,诗歌《黄鸟》④;昭襄业帝⑤。作《秦本纪》第五。

①先:祖先。②佐:辅佐。③此二句谓秦穆公兵败思过,哀悼死于秦晋殽之战中的秦国将士。事见卷五《秦本纪》。豪,即殽。④《黄鸟》:《诗经·秦风》篇名。秦穆公死后,一百七十七人为之殉葬,秦之良臣子舆与三人也在从死者之中,秦人哀之,为作此诗。事见卷五《秦本纪》。⑤昭襄:指秦昭襄王。业帝:开创帝业。

始皇即立,并兼六国;销锋铸鐻①,维偃干革②,尊号称帝,矜武任力③;二世受运,子婴降虏。作《始皇本纪》第六。

①锋:兵器。鐻:古代悬挂钟的架子两旁的柱子。“销锋铸鐻”事见卷六《秦始皇本纪》。②偃:停止,停息。干革:兵器,此指战争。③矜武任力:炫耀武力,专行暴力。矜,夸耀。

秦失其道,豪桀并扰;项梁业之,子羽接之①;杀庆救赵②,诸侯立之;诛婴背怀,天下非之。作《项羽本纪》第七。

①子羽:即项羽。②庆:指庆子冠军宋义。秦将章邯围赵,楚怀王遣宋义与项羽共救赵。后羽杀义,大破秦军于钜鹿。事详此纪。

子羽暴虐,汉行功德;愤发蜀汉,还定三秦;诛籍业帝,天下惟宁,改制易俗。作《高祖本纪》第八。
惠之早霣①,诸吕不台;崇强禄、产②,诸侯谋之;杀隐幽友③,大臣洞疑④,遂及宗祸⑤。作《吕太后本纪》第九。

①霣(yǔn,允):通“陨”。坠落,指死亡。②崇:高,抬高。禄:指吕禄。产:指吕产。③隐:指赵隐王如意。友:指赵幽王刘友。④洞疑:恫疑。恐惧。洞,通“恫”。⑤宗祸:宗族之祸。指吕氏集团被诛灭事。

汉既初兴,继嗣不明①,迎王践祚②,天下归心;蠲除肉刑③,开通关梁④,广恩博施,厥称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

①继嗣不明:指惠帝去世前后由吕后先后所立的几位继承人都不光明正大。事详此纪。②迎王:指迎立代王刘恒。践祚:即位。祚,通“阼”,帝位。③蠲(juān,捐)除:免除。废除肉刑事在文帝前元十三年(前167)。④关梁:指水陆要会之处。关,关口。梁,津梁。

诸侯骄恣,吴首为乱①,京师行诛,七国伏辜②,天下翕然③,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①汉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吴王刘濞和楚、赵、胶东、胶西、济南、淄川等七国以诛建议削弱诸侯王国封地的晃错为名,发动叛乱。事详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②伏辜:伏罪。辜,罪。③翕然:安定的样子。

汉兴五世①,隆在建元②,外攘夷狄,内脩法度,封禅,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纪》第十二③。

①五世:指汉高祖、惠帝、文帝、景帝、武帝五代皇帝。②隆:盛,兴盛。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③《今上本纪》已佚。今上,指汉武帝。今本《史记》之《孝武本纪》系取《封禅书》一部分而扩充之。

维三代尚矣①,年纪不可考,盖取之谱牒旧闻②,本于兹,于是略推,作《三代世表》第一。

①三世:指夏、商、周三代。尚:通“上”。久远。②谱牒:记述氏族或宗族世系的书。

幽厉之后,周室衰微,诸侯专政,《春秋》有所不纪①;而谱牒经略②,五霸更盛衰③,欲睹周世相先后之意,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①纪:通“记”。记载。②经略:谋划,治理。③更:交替。

春秋之后,陪臣秉改①,强国相王②;以至于秦,卒并诸夏,灭封地,擅其号。作《六国年表》第三。

①陪臣:诸侯的大夫对天子自称陪臣。②相王:相尊为王。

秦既暴虐,楚人发难,项氏遂乱,汉乃扶义征伐;八年之间,天下三嬗①,事繁变众,故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①嬗:以帝位让给别人。这里是变迁,更替的意思。

汉兴已业,至于太初百年,诸侯废立分削,谱纪不明,有司靡踵①,强弱之原云以世。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

①谓史官无法随继其事。有司,这里指史官。靡,不,没有。踵,跟随,继承。

维高祖元功,辅臣股肱①,剖符而爵②,泽流苗裔,忘其昭穆③,或杀身陨国。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①股肱:大腿和手臂。比喻辅佐君王的大臣。这里指辅佐君王得力的人。②剖符:古时帝王授与诸侯和功臣的凭证,剖分为二,双方各执一半,以昭信用。③昭穆:古代宗法制度,宗庙和墓地的辈次排列,始祖居中,二世、四世、六世等依次位于始祖的左边,称昭;三世、五世、七世等依次位于始祖的右边,称穆。昭穆用来分别宗族内部的远近亲疏。

惠景之间,维申功臣宗属爵邑①,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

①申:同“伸”。舒展。这里指扩增封爵的范围。爵邑:爵位和封邑。

北讨强胡,南诛劲越,征伐夷蛮,武功爰列①。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

①爰:乃,于是。列:众,多。

诸侯既强,七国为从①;子弟众多,无爵封邑,推恩行义②,其势销弱③,德归京师④。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⑤。

①从:同“纵”。南北方向为纵。以吴、楚等七国形成南北一片的形势,故云。②推恩:谓施恩惠于他人。元朔二年(前127),武帝采纳主父偃“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的建议,下“推恩令”,规定各诸侯王除嫡长子可以继承王位外,其他子弟也可以在其所在王国中封侯,借以削弱王国势力。事见卷一百一十二《平津侯主父列传》。③销弱:削弱。销,通“消”。④此句谓受封诸侯王的子弟对朝廷感恩戴德。京师,这里代指朝廷或天子。⑤今本《史记》作“建元已来王子侯者年表”。

国有贤相良将,民之师表也。维见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贤者记其治①,不贤者彰其事②。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

①治:治绩,为政的功绩。②彰:使明显,披露。

维三代之礼,所损益各殊务①,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②,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③,略协古今之变④。作《礼书》第一。

①务:事务。②要:要领,关键。③质:朴实无华。文:华美,有文采,与“质”相对。④协:和洽,协调。

乐者,所以移风易俗也。自《雅》《颂》声兴①,则已好郑卫之音②,郑卫之音所从来久矣。人情之所感,远俗则怀③。比《乐书》以述来古④,作《乐书》第二。

①雅:指《诗经》的《大雅》、《小雅》。颂:指《诗经》中的《周颂》、《鲁颂》和《商颂》。②郑卫之音:春秋战国时期郑国和卫国的俗乐。③《集解》:“乐者所以感和人情。人情既感则远方殊俗莫不怀柔向化也。”怀,人心归向。④比:比照,仿效。来古:〔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来古,即往古也。

非兵不强①,非德不昌,黄帝、汤、武以兴,桀、纣、二世以崩,可不慎欤?《司马法》所从来尚矣②,太公、孙、吴、王子能绍而明之,切近世③,极人变④。作《律书》第三。

①兵:军队。②《司马法》:古代兵书。《汉书·艺文志》谓《司马法》一百五十篇,今存五篇。尚:久远。③切:切合,切近。④极人变:极尽人事之变。

律居阴而治阳,历居阳而治阴,律历更相治,间不容翲忽①。五家之文怫异②,维太初之元论。作《历书》第四。

①翲(piāo,飘)忽:〔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翲即秒也。”称忽都是古代的长度单位,忽为一寸的万分之一,十忽为一秒。②怫(bèi,备)异:违背,违异。怫,通“悖”。

星气之书,多杂祥①,不经②;推其文,考其应,不殊。比集论其行事③,验于轨度以次④,作《天官书》第五。

①祥:祈神以求福去灾之事。②不经:荒诞不经,不合乎常理。③比:及,等到。集论:指汉武帝召集唐都、司马迁等讨论天文历法之事。④轨度:法度,法则。

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①。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②,作《封禅书》第六。

①禋(yīn,阴)祀:祭祀。禋,古代祭天的祭名。②追本:追溯本原。

维禹浚川,九州攸宁;爰及宣防①,决渎通沟。作《河渠书》第七。

①宣防:即宣房宫。元光三年(前132)黄河决于瓠子,后二十余年,汉武帝命堵塞瓠子决口,筑宫其上,名宣房宫。

维币之行,以通农商;其极则玩巧,并兼兹殖①,争于机利,去本趋末②。作《平准书》以观事变,第八。

①兹:通“滋”。益,更加。殖:增长,增加。②本:指农业。末:指商、工等业。

太伯避历①,江蛮是适;文武攸兴,古公王迹。阖庐弑僚,宾服荆梦②;夫差克齐,子胥鸱夷③;信嚭亲越,吴国既灭。嘉伯之让,作《吴世家》第一。

①周太王欲立幼子季历,太伯与弟仲雍同避江南。②宾服荆梦:使荆梦降服。宾服,归降,投降。③鸱(chī,吃)夷:革囊,皮制口袋。

申、吕肖矣①,尚父侧微②,卒归西伯,文武是师;功冠群公,缪权于幽③;番番黄发④,爰飨营丘⑤。不背柯盟⑥,桓公以昌,九合诸侯,霸功显彰。田阚争宠,姜姓解亡。嘉父之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

①肖:衰微。②侧微:卑贱。③缪:绸缪,紧缠密绕。此处意为周密。幽:暗。④番番:通“皤皤”。形容头发白。⑤爰飨营丘:指受封于齐,建都营丘。飨,享有。⑥周釐王元年(前681)齐桓公与鲁君会于柯,约定桓公归还齐侵占的鲁地。

依之违之,周公绥之①;愤发文德,天下和之②;辅翼成王,诸侯宗周。隐桓之际,是独何哉?三桓争强③,鲁乃不昌。嘉旦《金縢》④,作《周公世家》第三⑤。

①绥:安抚。②和:应和。③三桓:指春秋后期掌握鲁国政权的三家贵族孟孙氏、权孙氏、季孙氏,因其均为鲁桓公之后裔故称三桓。④《金縢》:周公收藏在金縢匮中的祷祝策文。武王克殷二年,有疾不愈,周公向先王祷祝,愿以身代武王死,并问卜,让史官读其所书策文,占卜结果吉兆,周公将策文收藏在金縢匮中。⑤今本《史记》作《鲁周公世家》。

武王克纣,天下未协而崩。成王既幼,管蔡疑之,淮夷叛之,于是召公率德①,安集王室以宁东土。燕(易)〔哙〕之禅②,乃成祸乱。嘉《甘棠》之诗③,作《燕世家》第四。

①召公:即邵公。②燕王哙三年(前318),让君位于相国子之。后太子平和将军市被叛乱,齐宣王乘机攻占燕国,他和子之皆被杀。③《甘棠》:《诗经·召南》中的篇名,诗中称颂召公。

管蔡相武庚,将宁旧商;及旦摄政,二叔不飨①;杀鲜放度②,周公为盟;大任十子,周以宗强。嘉仲悔过,作《管蔡世家》第五。

①二叔:指管叔、蔡叔。②鲜:管叔鲜。度:蔡叔度。

王后不绝,禹舜是说①:维德休明②,苗裔蒙烈③。百世享祀,爰周陈杞,楚实灭之④。齐田既起,舜何人哉?作《陈杞世家》第六。

①说:通“悦”。喜悦。②休明:美善清明。③蒙:承受,承蒙。烈:事业,功绩。④实:句中语气词,用以加强语意。

收殷余民,叔封始邑,申以商乱①,《酒》《材》是告②,及朔之生,卫顷不宁;南子恶蒯聩,子父易名③。周德卑微,战国既强,卫以小弱,角独后亡。嘉彼《康诰》,作《卫世家》第七④。

①申:申饬,告诫。②《酒》:《酒诰》。《材》:《梓材》。此二篇连及下文的《康诰》都是周公写给康叔的告诫之辞。③谓儿子和父亲名分颠倒。指卫出公先立而其父庄公反后继其位。④今本《史记》作《卫康世家》。

嗟箕子乎!嗟箕子乎!正言不用,乃反为奴。武庚既死,周封微子。襄公伤于泓①,君子孰称。景公谦德,熒惑退行②。剔成暴虐,宋乃灭亡。嘉微子问太师③,作《宋世家》第八。

①前638年,宋襄公伐郑,与救郑的楚军战于泓水,宋襄公讲“仁义”,要待敌军列阵后再战,结果大败且身受重伤。②熒惑:即火星。古代迷信认为熒惑表示“天罚”。③微子数谏纣王,纣王不听。微子欲自杀,又欲出发,犹豫不决,于是请教于太师(按孔安国说是箕子)。

武王既崩,叔虞邑唐。君子讥名①,卒灭武公②。骊姬之爱,乱者五世③;重耳不得意,乃能成霸。六卿专权④,晋国以秏⑤。嘉文公锡珪鬯⑥,作《晋世家》第九。

①讥名:晋穆侯太子名仇,少子名成师。晋大夫认为嫡庶命名颠倒反常,晋将会出乱子。②卒:终于。③五世:指晋献公、晋君奚齐、晋君悼子、晋惠公、晋怀公。④六卿:指赵、韩、魏、知、范、中行六卿。⑤秏:今作“耗”,尽,灭亡。⑥锡:同“赐”。珪:同“圭”。帝王、诸侯举行朝会、祭祀典礼时拿的一种玉器。鬯(chàng,唱):祭祀用的香酒。

重黎业之,吴回接之;殷之季世,粥子牒之①。周用熊绎,熊渠是继。庄王之贤,乃复国陈②;既赦郑伯,班师华元③。怀王客死,兰咎屈原;好谀信谗,楚并于秦。嘉庄王之义,作《楚世家》第十。

①粥子:即鬻子。②楚庄公十六年(前598),乘陈乱入陈,灭陈以为县。楚大夫申叔时进谏,庄王乃恢复陈国。③因赞赏华元肯讲真话而班师回国。楚庄王二十年(前594),以宋杀楚过境者而围宋,长达五月。城中乏食,华元夜见楚将,称城中“析骨而炊,易子而食”,庄王以其言确实,遂罢兵离去。班师,调回出征的军队或指凯旋而归。

少康之子,实宾南海①,文身断发,鼋与处②,既守封禺,奉禹之祀。句践困彼③,乃用种、蠡④。嘉句践夷蛮能脩其德,灭强吴以尊周室,作《赵王句践世家》第十一。

①宾:同“摈”。抛弃。②鼋:大鳖。:同“鼍”。③句践:即勾践。困彼:被别人所困。④种:文种。蠡:范蠡。

桓公之东①,太史是庸②。及侵周禾,王人是议。祭仲要盟③,郑久不昌。子产之仁,绍世称贤④。三晋侵伐,郑纳于韩。嘉厉公纳惠王,作《郑世家》第十二。

①指桓公东迁。②庸:用,任用。③要:威胁,要挟。④绍世:继世,犹言后世。

维骥耳①,乃章造父②。赵夙事献,衰续厥绪。佐文尊王,卒为晋辅。襄子困辱,乃禽智伯③。主父生缚④,饿死探爵⑤。王迁辟淫,良将是斥。嘉鞅讨周乱,作《赵世家》第十三。

①骥:千里马。耳:名马之名。章:通“彰”。③禽:同“擒”。捕捉。④生缚:活活被绑缚,指被围困。⑤爵:通“雀”。

毕万爵魏,卜人知之。及绛戮干①;戎翟和之②。文侯慕义,子夏师之。惠王自矜,齐秦功之。既疑信陵,诸侯罢之。卒亡大梁,王假厮之③。嘉武佐晋文申霸道,作《魏世家》第十四。

①戮:羞辱。②翟:通“狄”。我国古代北部的少数民族。③厮之:为之厮。指假被秦俘虏后,让他做厮养卒。

韩厥阴德①。赵武攸兴;绍绝立废,晋人宗之。昭侯显列,申子庸之。疑非不信,秦人袭之。嘉厥辅晋匡周天子之赋,作《韩世家》第十五。

①阴德:暗中施德于人。指韩厥保护赵氏孤儿事。

完子避难,适齐为援,阴施五世,齐人歌之。成子得政,田和为侯。王建动心,乃迁于共。嘉威、宣能拨浊世而独宗周,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脩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①,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

①见:同“现”。显现。

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作《陈涉世家》第十八。
成皋之台,薄氏始基。诎意适代①,厥崇诸窦②。栗姬贵③,王氏乃遂。陈后太骄,卒尊子夫。嘉夫德若斯,作《外戚世家》第十九。

①诎(qū,屈)意:违心,屈意。②崇诸窦:使诸窦氏高贵。③(fù,付):同“负”。恃,依仗。

汉既谲谋①,禽信于陈;越荆剽轻②,乃封弟交为楚王,爰都彭城,以强淮泗,为汉宗藩。戊溺于邪,礼复绍之。嘉游辅祖,作《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①谲:欺诈。此句系指汉高祖设计擒韩信事。事见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②剽:剽悍,又作“慓悍”。

维祖师旅①,刘贾是兴;为布所袭,丧其荆、吴。营陵激吕②,乃王琅邪;怵午信齐③,往而不归,遂西入关,遭立孝文,获复王燕。天下未集④,贾、泽以族⑤,为汉藩辅。作《荆燕世家》第二十一。

①祖:指汉高祖。②激吕:使吕氏激动、感动。此句指营陵侯刘泽因田子春感动吕后事。事详本世家。③怵午:指刘泽被祝午所诱骗。事详卷五十二《齐悼惠王世家》。怵,诱惑。④集:通“辑”。安定。⑤以族:谓刘贾、刘泽以系汉高祖同族而被封王。以,因。

天下已平,亲属既寡;悼惠先壮①,实镇东土。哀王擅兴②,发怒诸吕③,驷钧暴戾,京师弗许。厉之内淫④,祸成主父⑤。嘉肥股肱,作《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①先壮:先长大成人。②擅兴:擅自兴兵。③发怒诸吕:对诸吕用事感到愤怒。④内淫:亲属内部淫乱。此句指齐厉王刘次晨与其姊通奸事。⑤祸成主父:厉王内淫之事由主父偃揭出,由他按治。

楚人围我荥阳①,相守三年;萧何填抚山西②,推计踵兵③,给粮食不绝④,使百姓爱汉,不乐为楚。作《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

①楚人:指楚霸王项羽的军队。②填:(zhèn,阵)抚:镇抚。填,通“镇”。安定。③推计:计算,登记。踵兵:后继部队。踵,跟随。④给:供给,供应。

与信定魏,破赵拔齐,遂弱楚人。续何相国,不变不革,黎庶攸宁。嘉参不伐功矜能①,作《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不伐功矜能:夸耀自己的功劳和才能。伐、矜均有“夸耀”、“卖弄”之意。

运筹帷幄之中①,制胜于无形②,子房计谋其事,无知名,无勇功③,图难于易,为大于细④。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①帷幄:军中的帐幕。②无形:《孙子·虚实篇》:“形兵之极,至于无形,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我所以制胜之形。”③《孙子·形篇》:“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知,通“智”。④语出自《老子·下经》:“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

六奇既用,诸侯宾从于汉①;吕氏之事②,平为本谋③,终安宗庙,定社稷。作《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①宾从:像宾客一样服从,归附。②吕事之事:指消灭诸吕之事。③本谋:主谋。

诸吕为从①,谋弱京师,而勃反经合于权②;吴楚之兵③,亚夫驻于昌邑,以厄齐赵④,而出委以梁⑤。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

①从:同“纵”。放纵。②反经:反常。经,常,常规。③吴楚之兵:指吴楚起兵叛乱。④厄:使……遭遇困境。⑤委:委弃,抛弃。

七国叛逆,蕃屏京师①,唯梁为扜②;爱矜功,几获于祸。嘉其能距吴楚③,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①蕃:通“藩”。屏障。②扜(hàn,旱):抵御,保卫。③距:通“拒”。抵御。

五宗既王,亲属洽和,诸侯大小为藩,爰得其宜,僭拟之事稍衰贬矣①。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①僭拟:僭位而自拟于天子。僭,超越本份。拟,比拟于天子。衰贬:衰减,减少。

三子之王,文辞可观①。作《三王世家》第三十。

①文辞:指武帝封三王时分别赐给他们的策文。

末世争利,维彼奔义①;让国饿死,天下称之。作《伯夷列传》第一。

①彼:指伯夷、叔齐。

晏子俭矣,夷吾则奢;齐桓以霸,景公以治①。作《管晏列传》第二。

①齐桓公因得管夷吾而称霸,齐景公因得晏婴而国治。

李耳无为自化,清净自正①;韩非揣事情②,循势理。作《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①“无为”两句出自《老子》第五十七章:“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②事情:事物情理。

自古王者而有《司马法》,穰苴能申明之。作《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非信廉仁勇不能传兵论剑,与道同符,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君子比德焉①。作《孙子吴起列传》第五。

①比:挨近,靠近。

维建遇谗①,爰及子奢,尚既匡父,伍员奔吴。作《伍子胥列传》第六。

①费无忌为太子建娶秦女而使平王自娶之,恐太子继立将杀己,遂谗害太子。事见卷四十《楚世家》。

孔氏述文,弟子兴业,咸为师傅,崇仁厉义。作《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鞅去卫适秦,能明其术,强霸孝公①,后世遵其法。作《商君列传》第八。

①强霸孝公:使孝公强盛称霸。

天下患衡秦毋餍①,而苏子能存诸侯,约从以抑贪强②。作《苏秦列传》第九。

①衡:通“横”,指连横。毋餍:贪得无厌。毋,通“无”。餍,饱,满足。②从:同“纵”。指合纵。

六国既从亲①,而张仪能明其说,复散解诸侯。作《张仪列传》第十。

①从亲:合纵相亲近。

秦所以东攘雄诸侯,樗里、甘茂之策。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①。

①今本《史记》其传名《樗里子甘茂列传》。

苞河山①,围大梁,使诸侯敛手而事秦者②,魏冉之功。作《穰侯列传》第十二。

①苞:同“包”。裹。②敛手:束手,拱手。

南拔鄢郢,北摧长平,遂围邯郸,武安为率①;破荆灭赵,王翦之计。作《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①率:同“帅”。主将。

猎儒墨之遗文,明礼义之统纪,绝惠王利端①,列往世兴衰。作《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①根绝梁惠王逐利念头。《孟子·梁惠王》上:“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好客喜士,士归于薛,为齐扜楚魏。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争冯亭以权①,如楚以救邯郸之围,使其君复称于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①赵孝成王四年(前262)韩上党守冯亭派人请将上党城邑十七座降赵,赵王受降,引起秦的忌恨。两年后,秦大破赵军于长平。

能以富贵下贫贱①,贤能诎于不肖②,唯信陵君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①下贫贱:对贫贱者谦下。②诎(qū,区):通“屈”。屈就。

以身徇君①,遂脱强秦,使驰说之士南乡走楚者②,黄歇之义。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

①指黄歇以身殉楚考烈王事。徇,通“殉”。②驰说:游说。乡:同“向”。面向。走:奔向,趋向。

能忍訽于魏齐①,而信威于强秦②;推贤让位,二子有之。作《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

①訽(gòu,购):同“诟”。耻辱。②信(shēn,申)通“伸”。伸展。

率行其谋,连五国兵,为弱燕报强秦之仇,雪其先君之恥。作《乐毅列传》第二十。
能信意强秦①,而屈体廉子,用徇其君,俱重于诸侯。作《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①信:同“伸”。

湣王既失临淄而奔莒齐,唯田单用即墨破走骑劫①,遂存社稷。作《田单列传》第二十二。

①破走:打败并赶跑。走,逃跑,这里是使之逃跑。

能设诡说解患于围城①,轻爵禄,乐肆志②。作《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①诡说:巧妙的说辞。②肆:尽,极。

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作《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结子楚亲,使诸侯之士斐然争入事秦①。作《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①斐然:有文采的样子。这里有“纷纷然”之意。

曹子匕首①,鲁获其田,齐明其信;豫让义不为二心。作《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①曹子:指曹刿。也作曹沫。

能明其画①,因时推秦②,遂得意于海内,斯为谋首。作《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①画:谋划,策划。②因时推秦:顺应时势的发展推尊秦国。

为秦开地益众,北靡匈奴,据河为塞,因山为固,建榆中。作《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填赵塞常山以广河内①,弱楚权,明汉王之信于天下。作《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①填:通“镇”。安定,平定。

收西河、上党之兵,从至彭城;越之侵掠梁地以苦项羽①。作《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①苦:使之困扰。

以淮南叛楚归汉,汉用得大司马殷①,卒破子羽于垓下。作《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①用:因。

楚人迫我京索,而信拔魏赵,定燕齐,使汉三分天下有其二,以灭项籍。作《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楚汉相距巩洛,而韩信为填颍川,卢绾绝籍粮饷。作《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诸侯畔项王①,唯齐连子羽城阳②,汉得以间遂入彭城③。作《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①畔:通“叛”。②连:牵制。③间:间隙,空隙。这里指机会。

攻城野战,获功归报,哙、商有力焉,非独鞭策①,又与之脱难②。作《樊郦列传》第三十五③。

①鞭策:马鞭子。喻指驱使、督促之意。②之:指刘邦。③今本《史记》正文标目为《樊郦滕灌列传》。

汉既初定,文理未明①,苍为主计,整齐度量②,序律历。作《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①文理:条理,礼仪。②整齐:整理使之统一。

结言通使①,约怀诸侯②;诸侯咸亲,归汉为藩辅。作《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①结言:通过说辞结交。②约:预先规定须共同遵守的条文或条件。指陆贾出使南越,使南越王尉他奉汉约等事。怀:安抚。

欲详知秦楚之事,维周牒常从高祖,平定诸侯。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徙强族,都关中,和约匈奴;明朝廷礼,次宗庙仪法。作《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能摧刚作柔,卒为列臣①;栾公不劫于势而倍死②。作《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①列臣:刚正之臣。列,通“烈”。②不劫于势:不被威势所屈。劫,威逼,胁迫。倍死:背叛死者。倍,同“背”。背叛。

敢犯颜色以达主义①,不顾其身,为国家树长画②。作《袁盎朝错列传》第四十一③。

①犯颜色:冒犯对方而不管对方脸色如何。颜色,脸色。达主义:使主上言行合于道义。②树长画:建立长远规划。画,筹划,谋划。③朝错:即晃错。

守法不失大理,言古贤人,增主之明。作《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敦厚慈孝,讷于言①,敏于行,务在鞠躬,君子长者。作《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①讷:语言迟钝,不善于讲话。

守节切直,义足以言廉,行足以厉贤①,任重权不可以非理挠②。作《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①厉:勉励,激励。②以非理挠:用非理使之屈服。挠,通“桡”。弯曲。引申为屈服。

扁鹊言医,为方者宗①,守数精明②;后世(修)〔循〕序,弗能易也,而仓公可谓近之矣。作《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①方者:泛指医家。方,医方,药方。②守数:所操的技艺。数,技艺,方术。

维仲之省①,厥濞王吴,遭汉初定,以填抚江淮之间②。作《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①省:减,削。指刘仲被削夺王爵。②填抚:镇守安抚。填,通“镇”。

吴楚为乱,宗属唯婴贤而喜士,士乡之,率师抗山东荥阳。作《魏其武安列传》第四十七。
智足以应近世之变,宽足用以得人。作《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勇于当敌,仁爱士卒,号令不烦,师徒乡之①。作《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①师徒:泛指军队将士。徒,步兵。

自三代以来,匈奴常为中国患害①;欲知强弱之时,设备征讨②,作《匈奴列传》第五十。

①中国:指中原地区,亦即汉朝。②设备:设防备,防务。

直曲塞①,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②,靡北胡③。作《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①使曲折的边塞通直。②西国:西域各国。③靡:倒下。这里有使屈服、使逃遁的意思。

大臣宗室以侈靡相高①,唯弘用节衣食为百吏先。作《平津侯列传》第五十二。

①相高:相互比高低。

汉既平中国,而佗能集杨越以保南藩①,纳贡职。作《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①集:通“辑”。安定。下文“以集真藩”之“集”,同此。

吴之叛逆,瓯人斩濞,葆守封禺为臣①。作《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①葆:通“保”。保全,保护。

燕丹散乱辽间,满收其亡民,厥聚海东,以集真藩,葆塞为外臣。作《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唐蒙使略通夜郎①,而邛笮之君请为内臣受吏②。作《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

①使:出使。略:经略。②受吏:接受朝廷委派的官吏。

《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风谏①,归于无为。作《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①指:同“旨”。意图,意思。风谏:讽谏。风,通“讽”。

黥布叛逆,子长国之①,以填江淮之南,安剽楚庶民。作《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①国之:以之为国。做那里的国王。

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正衣冠立于朝廷,而群臣莫敢言浮说,长孺矜焉①;好荐人,称长者,壮有溉②。作《汲郑列传》第六十。

①矜:庄重,严肃。②溉:《集解》引徐广曰“一作‘概’。”慨,气节。

自孔子卒,京师莫崇庠序,唯建元元狩之间,文辞粲如也①。作《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①粲如:鲜明、鲜美的样子。

民倍本多巧①,奸轨弄法②,善人不能化③,唯一切严削为能齐之。作《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①倍本多巧:背离本业而多巧诈。倍,通“背”。②奸轨:作奸犯科的人。轨,通“宄”,犯法作乱的人。③化:改变。

汉既通使大夏,而西极远蛮,引领内乡①,欲观中国。作《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①引领:伸长脖子。形容盼望急切。乡:同“向”。

救人于厄,振人不赡①,仁者有乎;不既信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作《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①振:同“赈”。救济。②不失信。既,尽,完了。

夫事人君能说主耳目①,和主颜色,而获亲近,非独色爱,能亦各有所长。作《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①说:同“悦”。喜欢。使……愉快。

不流世俗,不争势利,上下无所凝滞①,人莫之害②,以道之用③。作《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①凝滞:流动不畅。这里指阻塞。②没人能伤害他。莫之害,莫害之。③意为合乎正道。用,采用。道之用,用道。

齐、楚、秦、赵为日者①,各有俗所用②。欲循观其大旨,作《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①日者:古时占侯卜筮的人。②各自有随俗而用的不同之法。

三王不同龟①,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窥其要,作《龟策列传》第六十八。

①三王:指夏、商、周三代君王。龟:用龟甲占卜。

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①,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①取与:指买卖。以时:根据时机。息:增长。

维我汉继五帝末流①,接三代(统)〔绝〕业。周道废,秦拨去古文②,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于是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③,《诗》《书》往往间出矣。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而贾生、晃错明申、商,公孙弘以儒显,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④。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其职⑤。曰:“於戏⑥!余维先人尝掌斯事,显于唐虞,至于周,复典之,故司马氏世主天官。至于余乎,钦念哉!钦念哉!”罔罗天下放失旧闻⑦,王迹所兴,原始察终⑧,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推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⑨。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⑩,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11),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12),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义俶傥(13),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序略,以拾遗补艺(14),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15),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16),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17)。第七十。
太史公曰: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18),百三十篇。

①末流:末世,遗风。②古文:古代文化典籍。③彬彬:既有文采又有好品德。稍:逐渐。④靡:无,没有。毕集:全部集中。⑤仍:重,又。纂:通“缵”。继承。⑥於戏:同“呜呼”。⑦罔罗:从各方面收集,寻找。罔,同“网”。捕鱼之网。罗,捕鸟的网。⑧原:追究根源。推究。⑨科条之:按类别条目列出纲目。⑩承敝通变:趁着其衰败进行变革。承,通“乘”。趁着。敝,衰败。(11)辐:车轮的辐条。毂:车轮中心的圆木。(12)辅拂:辅弼,辅佐。拂,通“弼”。辅助。(13)俶傥(tì tǎng,涕淌):卓越,不拘于俗。(14)艺:六艺。指儒家六部经典。(15)异传:注释或解释经义的各种著作。(16)名山:指书府。《穆天子传》云:天子北征,至于群王之山,河平无险,四彻中绳,先生所谓策府。按,策府即古帝王藏策之府。(17)俟:等待。(18)历:经。讫:终了,完毕。

















礼书第一

刘洪涛 译注

【说明】书是司马迁创行的史体之一。《索隐》说:“书者,五经六籍总名也”;《正义》说:“五经六籍,咸谓之书”。其实司马迁《史记》中的八书之书,与五经六籍之书完全不同。后者是名词;前者是动词,为书写之书,是记录的意思。班氏《汉书》改称为志,志、誌,古代通用,也是记录的意思。本来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都是记录,惟因内容和形式有所不同,故以不同名目区别之:史以帝王为中心,名为本纪;人物为传纪,名列传;诸侯以世袭,名世家;大事系以年月,列成表格,名之为表;余无所属,便径以书名之。
书体的由来,多数人承认是司马迁独创,同时又以为,虽曰独创,必有所本。于是有人以为仿自《礼经》(如刘知几《史通·书志篇》),有人以为原于《尔雅》(如郑樵《通志序》),或以为昉自《吕览》、《淮南子》诸子书(如章学诚《文史通义·亳州志掌故例义》)等。今人程金造撰《史记管窥》另标新说,以为是由《尚书》扩充而成。理由之一是“左史纪言,右史纪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史家只此二事。太史公撰史事绍发《春秋》,八书自当是仿于《尚书》了。之二是《尚书》与八书都名为书,内容又有相仿佛处,如《禹贡》之于《河渠书》,《尧典》之于《天官书》等。其实都是敷会。《尚书》是上古档案,非独纪言;八书之中,如《封禅》、《河渠》等篇亦非纪言 ,可见与纪言、纪事无关。至于说《尧典》与《天官书》形似,《禹贡》与《河渠书》形似,更是郢书燕说、鲁鱼亥豕之谈了。史以纪事,事关人物及其言论、行动者,司马迁分别以本纪、列传、表、世家贯穿之,此外不能及者,按类分篇,以书名之。若从按类分篇看,与诸子书颇相似,但内容绝不能侔;若从内容与《礼经》、《尚书》、《尔雅》有相似处看,其轻重,繁简、体例又绝不相同。因而,只能说史之有书体,创自司马迁,仅此而已。与之形似者虽多,都不能说是八书的原形。
八书的内容清人赵翼说是“以纪朝章国典”,这是历代定论。仔细推敲,似不尽然。八书中的礼、乐、律、天官四篇主要内容都不是纪朝章国典。有人说,前三篇系后人所补,非太史公原著,不足凭据。亦有可疑,以《礼书》论,皆知是后人以《荀子》文补之,两相对照便知,《史记》多有增删改易处,大多虽仅一字二字,必中肯棨,若非太史公所为,世间更那有如此手笔?《历书》一篇,太史公是太初改历的主持人之一,所载又偏偏缺少太初历法(书中的《历术甲子篇》后人以为系褚先生所补),实在令人不解。由此似可认为八书中的礼、乐、律、天官四篇是学术专论,系司马迁杂取时论而为之。其余四篇旨在指责汉代,特别是汉武帝时代的政事,如《封禅书》专论武帝之淫祀;《河渠书》讥武帝屡信浅陋之言,工程劳而无功;《平准书》责武帝无故兴兵开边,财用不给,于是刻民侵商,致国困民贫。惟武帝太初改历为一代盛事,《历书》于太初历法又缺而不书。当时便以《史记》为谤书,大约主要由于这些缘故。自《汉书》改书体为志,专记朝章国典,虽是受《史记》启发,却不是司马迁创立书体的本意。

八书之一是《礼书》。专门探讨有关礼的若干理论。礼,就是维系世间万物等级、秩序的规定或制度。司马迁列为八书之首,反映了他对社会等级、秩序重要性的认识。本篇以“礼由人起”为界,分为二部分,以前为序录,简述礼的特征、功能和沿革。以下是详说,是删截《荀子》“礼论”、“议兵”二篇文字而成。又可分为七个层次:序论二,详说五。前二个自然段为第一层,论“沿人情而制礼”。“沿人情”的意思包括“顺人情”、“节人欲”二个方面。第三、四、五自然段为第二层,述礼制沿革。第六、七、八自然段载自“礼论”,是第三层,内容是第一层的深化,惟把“顺人情”概括为“养”人情,“节人欲”概括为“礼之辨”。进而指出后者是儒、墨两家理论的分界线,即认为墨家主张“一之于情性”,儒者则主张人欲按等级加以节制。第四层包括九、十两个自然段,是“议兵”篇中文字,内容是以实例证明礼的重要性。以下至篇末均出自“礼论”,其中第十一、十二、十三自然段为第五层,论礼的另一特征是“贵本亲用”。先述“礼有三本”:天地、先祖和君师。次以实例说明辨尊卑大小是“贵本”的具体表现。末述“贵本亲用”是礼的最高形式。第十四自然段为第六层,是以上内容的综述。余为第七层,是太史公评语(也是载取“礼论”中文字而成),重申了礼的重要性,提出“礼为人道之极”、礼贵适中的观点。
对此篇出处有三说:一如《索隐》、《正义》,认为“是褚先生取荀卿礼论兼为之”;二如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卷二十三所说,自“礼由人起”(第六自然段)以下为后人妄增,但未必便是褚少孙;三如清·郭嵩涛《史记札记》卷三所说:第一部分为“太史公草创之文”,不是定本;第二部分取荀子书以足之,“史公于此,有深意焉”。意思是“礼书”出自太史公,但非完书。今观《史记·龟策列传》,“正义”说:“史记至元成间十篇有录无书,而褚少孙补《景》、《武纪》、《将相年表》、《礼书》、《乐书》、《律书》、《三王世家》、《蒯成侯》、《日者》、《龟册列传》。《日者》、《龟册》言词最卑陋,非太史公之本意也”。其中说“元成间十篇己有录无书,不知所本。”至于是否褚先生所补,则大有斟酌余地。其中以有“褚先生曰”字样,可确认为褚先生补书者只有《三王世家》、《日者》、《龟册》三篇。此外《礼》、《乐》二书系取他书文字而成者,《律》书各段文字不相连属,这三篇仅略有补缀痕迹,实难断言是褚先生手笔。盖缘史无足征,则取他书以成之,是古人著书通例,不独《史记》为然。像《汉书》整篇抄录《史记》,医书《灵》、《素》多有同文,农书更是互相传抄。《史记》“礼书”皆知录自《荀子》“礼论”,但又与《大戴礼》“礼三本”篇雷同,可见《荀子》、《大戴礼》亦相抄录,实不足由此撼作者。另《太史公自序》说:“维三代之礼,所损益各殊务,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略协古今之变。作《礼书》第一”。由前述段略大义,《礼书》虽录自《荀子》,通篇内容既不悖太史公初衷,且由略到详,层次分明,自成一严密整体,抄录时已经过匠心斧斫,故谓系太史公自补亦未尝不可。


太史公说:“礼的品格、功能,实在博大众多而又盛美啊!它主宰万物、驱策群品,岂是人力所能做到的?我曾到大行礼官那里,研究夏、商、周三代礼制的演变,才知道,按照人情制定礼,依据人性制定仪,是由来已久的事了。
做人的道理,千条万条,无不贯穿一条基本准则,就是诱导人们,使知仁义,并以刑罚相约束。所以,德厚之人,地位尊显贵重;俸禄多的享受荣耀恩宠,以此来统一天下人的意识,整齐人心。人的身体乘车马感到舒适,就以金饰车,又雕镂车衡,镶金错银,加上繁琐的装饰;眼睛爱看五彩美色,就设计了黼黻文章等花纹,使外表形态更美好;人耳乐闻钟磬等动听的声音,就调谐各种乐器以激荡人心;人口喜欢吃美味食物,就烹调出嘉肴异馔,或酸或咸,各尽其美;人情喜爱珍贵善美的物事,就以美玉制成圭璧,又加琢磨,以顺人意。这样下去,如何得了?于是,又制造了大路越席、皮弁布裳、朱弦洞越、大羹玄酒等,防止过分奢侈,挽救衰败。所以,上至君臣等朝廷中的尊卑贵贱秩序,下到黎民百姓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的等级,事事皆有适宜之度,物物文饰皆有节制。孔子说:“禘祭自灌以后,次序颠倒,我不愿再看了。”
周朝衰落后,礼制废弃,乐制破坏,大小不按等级,以至管仲家中娶三姓妇女为妻。世上遵法律、守正道的人受侮辱,奢侈逾制的人名显身荣。
上自子夏这样的孔门高弟,犹且说:“出门见到纷纭华丽盛美的事物而欢喜,回来听到夫子的学说而欢喜,二者常在心中斗争,不能决定取舍”。更何况中材以下的人,长期处在失于教导的习俗、环境中了?孔子论卫国政治说:“必先正其名分。”但在卫国终于无法做到。孔子死后,受业门人沉沦星散,有的到了齐、楚,有的遁入河北、海内。岂不令人痛惜!
至秦统一天下,全部收罗六国礼仪制度,择其善者而用之,虽与先圣先贤的制度不合,却也尊君抑臣,使朝廷威仪,庄严肃穆,与古代相同。到汉高祖光复四海,拥有天下,儒者叔孙通增损秦制,制定了汉代制度。主体却是沿袭秦制,上自天子称号,下至僚佐和宫殿、官名,都很少变更。孝文帝即位后,政府有关部门建议,要重定礼仪制度,那时孝文帝喜爱道家学说,以为繁琐 的礼节只能粉饰外表,无益于天下治乱,没有采纳。孝景帝时期,御史大夫晁错明于世务,深通刑名之学,屡屡建议说:“诸侯是天子的屏藩、辅佐,与臣子相同,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如今却是诸侯大国专治其境,与朝廷政令不同,诸事又不向京城禀报,此事断然不可持续下去,流毒后世。”孝景帝采纳他的计策,削弱诸侯,导致了六国叛乱,首以诛晁错为名,天子不得己,杀晁错以解时局的危难。此事详载于《袁盎列传》中。自此以后,为官者但务结交诸侯、安享俸禄而已,无人敢再复倡此议。
今上(汉武帝)即位后,招纳罗致通儒学的人才,命他们共同制定礼仪制度,搞了十余年,不能成功。有人说:古时天下太平,万民和乐欢喜,感应上天,降 下各种祥瑞征兆,才能够采择风俗,制定制度。如今不具备这些条件。皇帝向御史下诏书道:“历朝受天命而为王,虽然各有其兴盛的原因,却是殊途而同归,即因民心而起,随民俗确定制度。如今议者都厚古而薄今,百姓还有何指望?汉朝也是一家帝王,典法制度不能流传,如何对后世子孙解释?治化隆盛的对后世影响也自博大闳深,治化浅的影响就偏窄狭小,怎可不自勉励!”于是,以“太初”为元年改定历法,变易服色,封祭泰山,制定宗庙、百官礼仪,作为不变的制度,流传后世。
礼是由人产生的,人生而有欲望,欲望达不到则不能没有怨愤,愤而不止就要争斗,争斗就生祸乱。古代帝王厌恶祸乱,才制定礼仪来滋养人的欲望,满足人的需求,使欲望不致因物不足而受抑制,物也不致因欲望太大而枯竭,物、欲二者相得而长,这样礼就产生了。所以,礼就是养的意思。稻梁等五 味是养人之口的;椒、兰、芬芳的芷草,是养人之鼻的;钟、鼓及各种管弦乐器的音声是养人之耳的;雕刻花纹是养人眼目的;宽敞的房屋以及床箦几席,是养人身体的。所以说礼就是养的意思。
君子欲望既得到滋养而满足,又愿受到“辨”的限制。所谓辨,就是辨别贵贱使有等级,长少使有差别,贫富轻重都能得到相称的待遇。因此,天子以大路越席保养身体;身旁放着香草,用来养鼻;前面的车衡经过嵌错装饰,用来养目;车动时,鸾铃叮,节奏缓和如《武》、《象》二舞的乐曲,急骤如《韶》、《濩》舞曲,是用来养耳的;龙旗下,九旒低垂,是用来养信用的。战阵上,以兕牛皮为席,车上手握处,雕成虎文,用鲛鱼皮蒙马腹,雕龙文饰车轭,是用来养威的。驾驭大路的马,之所以必须调教顺驯,才能乘坐,是为了养安。谁能知道,士人出生入死,邀立名节,正是为了养护他们的生命?谁能知道,轻财好施,挥金如土,是为了养护钱财?谁知谦恭辞让、循循多礼,是为了养护平安?谁知道知书达礼,温文儒雅,是可以安养性情的?
人若一意苟且求生,如此必死;一意苟且图利,如此必受害;安于懈怠、懒惰的必危,固执情性的必亡。因此,圣人一概处之以礼义,就能获生避死、近利远害、居安离危,事事得两全其美了。反之,若一概任情尽性,就会两者齐失。而儒者的学说使人两全其美,墨家学说使人两皆有失,这是儒墨两家的分别。
礼是治世辨惑的极点,强国固家的根本,威力施行的基本方法,事功名位的总表现。王公奉行它,可以统一天下,臣服诸侯;不奉行就会捐弃社稷,破家亡国。所以,坚韧的甲胄、犀利的兵器,不足以获得胜利,高大的城墙、宽深的沟池,不足以为险固,严酷的号令、繁苛的刑罚,不足以增加威严。按礼办事,就事事成功,不按礼办事,就诸事皆废。楚人以鲛鱼革,犀牛、兕牛皮为衣甲,坚韧如同金石;又有宛城制造的大铁矛,钻刺时犀利如锋虿之尾;军队轻利飘速,士卒像疾风骤雨般迅捷。然而,兵败于垂涉,将军唐昧战死;庄蹻起兵,楚国分而为四。这能说是由于没有坚甲利兵吗?是统领的方法不对头啊。楚国以汝水、颖水为险阻,以岷江、汉水为沟池,以邓林与中原相阻隔,以方城山为边境。然而,秦国军队直攻到鄢郢,一路如摧枯拉朽。怎能 说是因它无险可守呢?是统驭的方法不对啊。殷纣王剖比干之心,囚禁箕子,造炮烙刑具,杀害无罪之人,当时臣民懔然畏惧,生死不保。周朝军队一到,纣王命令无人奉行,百姓不为所用,怎能说是号令不严、刑罚不峻呢?是统领的方法不对头啊。
古时的兵器,不过戈、矛、弓矢罢了,然而,不待使用敌国已窘迫屈服。城郊百姓不须聚集起来守城,城外也不须挖掘防守用的沟池,不须建立坚固的阨塞要地,不用兵机谋略,而国家平安,不畏外敌,坚固异常。没有其他原因,只不过是懂得礼义之道,对百姓分财能均,役使有时,并且推诚相爱。所以,百姓听命,如影附形,如响附声。间有不服从命令的,以刑罚处治他,老 百姓也就知罪了。所以,一人受刑,天下皆服。犯罪的人对上级无怨无尤,知道是自己罪有应得。因而,刑罚简省而威令推行无阻。没有其他原因,按礼义之道办事罢了。所以,遵行礼义之道,万事能行;不遵此道,诸事皆废。古时帝尧治理天下,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大治,书传说是“威虽猛厉而不使,刑罚厝置而不用。”
天地是生命的本原,先祖是宗族种类的本原,君主与业师是国家治理、安定的本原。无天地那里会有生命?无先祖你如何能来到这个世上?无君主和业师,国家怎能得到治理?三者缺一,则无人能安。所以,礼上奉事天,下奉事地,尊敬先祖而隆遇恩师,是礼的三项根本问题。
所以,帝王得以太祖配天而祭之,诸侯不敢怀想,大夫、士也各有常宗,不敢祭先祖,以此来区别贵贱。贵贱有别,就得到礼的根本了。只有天子有郊天、祭太祖的权力,自立社以祭地则至于诸侯,下及士大夫各有定制,以此表现尊者奉事尊者、卑者奉事卑者,应大则大,应小则小的原则。所以,统治天下的奉事七世宗庙,有二乘采地的奉事二世宗庙,待耕而食的人不得立宗庙,以此来表现积德厚的,恩泽流布广,德薄的流布狭的原则。
大祭祀飨神,樽酒崇尚玄酒,俎实崇尚腥鱼,羹以大羹为先,是饮食贵本原的意思。飨神虽崇尚玄酒,饮用的却是薄酒;食尚黍稷,所饭还要加稻粱;祭尸先上大羹,饱腹的却是各种肴核杂饍,这是贵本亲用的意思。贵本是形式,所以叫做文;亲用符合实际,所以叫做理。两者相合还是文。只有再加入礼的初始状态那种质朴性,才算有文有质,达到礼最隆盛完美的阶段了,称为大隆。因此,樽酒尚玄酒,俎实尚腥鱼,羹尚大羹,道理是一样的。祭祀时,佐食不啐酒,一饮而尽;卒哭之祭有献无酢,参加祭祀的人除尸之外,不尝俎实;祝与佐食劝尸用饭,因礼成于三,三劝之后,礼数已成,尸停止用饭,虽再劝侑,亦不再食。以上三事道理相同,都是表示礼好其辨、有节制、贵本原的意思。大婚时祭神以前,祭祀时迎尸入太庙以前,丧礼从始绝气到小敛之间,礼的性质相同,都保留了原始的质朴性。天子大路用素色帷盖,郊祭时服麻布冕,丧服最重散麻带,道理相同,都是礼尚质不尚文的意思。斩衰(读如崔)之丧,哭声哀痛,不重形式;《清庙》这首祭歌,一人唱,三人叹和,情致殷殷,溢于歌辞之外;乐钟在架,却有时悬而不击,拊击钟架以为节拍;大瑟练丝制成朱红色弦,音质清越,却于瑟底穿孔,使声音重浊,道理也都相同,是重情不重声,亦重本原的意思。
凡礼都始于简略疏脱,加上文彩,才算完成,文彩又不可过盛,终须加以取舍,以合实用。所以,完备之极的礼,是情文并茂的;次一等的是文胜于情,或者情胜于文,二者具其一;最下等的违背情性,混混噩噩,有如同无,回复到了太一原始的状态。完备的礼能使天地合谐,日月光明,四时有秩序,星辰运行,江河流动,万物昌盛,好恶有所节制,喜怒无不适当。在下位者则顺从,处上位者则贤明。

太史公说:完美极了!树立隆盛完备的礼作为人道的最高准则,天下无人能有所增损。它情文相符,首尾呼应,富于文彩而不繁缛、有节制,明察秋毫而不苛细、使人心悦服。天下遵从就能得到治理,否则就生祸乱;遵从者得安定,不从则危亡。平民百姓靠自身是不能守礼的。
礼的本身实在深奥啊,“坚白同异”理论的辨析入微,与它相比,就会丧败破灭。礼本身实在太博大了,那些擅自制作的典章制度,及狭隘、浅陋的理论,与它相比,就会自愧渺小,望尘莫及。礼本身太高尚了,那些粗暴、傲慢、放纵、浅露而又轻俗自高之徒,与之相比,就会自坠形象,显露出浮薄来。所以说,绳墨既设,则不能以曲直相欺;秤锤已悬,则不能以轻重相欺;圆规和角尺摆在那里了,就不能以方圆相欺;君子精审于礼,人们就不能以狡诈虚伪相欺。因为,绳墨是直的标准;秤锤是轻重的标准;圆规和角尺是方圆的标准;礼则是人道的标准。但是,不守礼法的人不值得待之以礼,称为不守法术之民;守礼者才配以礼相待,称为守法术之士。能得礼之中道,不偏不倚,又能事事思索,不违情理,叫做能虑;能虑而又不变易礼法,叫做能固。能虑能固,加上对礼的无比喜好,就是圣人了。天是高的极点,地是低下的极点,日月是明亮的极点,无究是广大的极点,圣人则是礼义之道的极点。
礼以应用财物为表现形式,以区别贵贱为文彩,以多少表示等级的差异,以繁简为要领。文彩繁多而人情淡薄的,是过盛的礼;文彩不足而人情浓厚的,是简易之礼;文彩和人情互为表里,揉合适中,才是礼的中流。君子能上得过盛之礼的文彩,下得简易之礼的人情,中不离中流之礼那样的文情适中,缓急左右不失于礼。所以说,君子的本性就是守中道,不偏激。能严格以礼义的范畴作为行动范畴的,是士君子。此外的是平民百姓。在士君子和平民百姓之间,既不象士君子那样拘泥,也不像平民百姓那样不守礼范,而是能徘徊周旋,随事曲直而变化,总不失礼之次序的,便是圣人。所以,圣人道德深厚,是多行礼义,积累所致;恢弘博大,是礼义拓广的结果;道德高尚,是礼义隆盛 原因;心智聪明,是事事尽礼的缘故。


太史公曰①:洋洋美德乎②!宰制万物,役使群众,岂人力也哉③?余至大行礼官④,观三代损益⑤,乃知缘人情而制礼⑥,依人性而作仪⑦,其所由来尚矣⑧。
人道经纬万端⑨,规矩无所不贯⑩,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故德厚者位尊,禄重者宠荣,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11)。人体安驾乘(12),为之金舆错衡以繁其饰(13);目好五色(14),为之黼黻文章以表其能(15);耳乐钟磬,为之调谐八音以荡其心(16);口甘五味(17),为之庶羞(18),酸咸以致其美(19);情好珍善,为之琢磨圭璧以通其意(20)。故大路越席(21),皮弁布裳(22),朱弦洞越(23),大羹玄酒(24),所以防其淫侈(25),救其雕敝(26)。是以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27),下及黎庶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28),事皆有宜适,物有节文(29)。仲尼曰:“禘自既灌而往者(30),吾不欲观之矣”。

①太史公:《史记》书中对汉代太史令官职的称呼,这里是司马迁的自称。另有不同解释,略。②洋洋:众多、盛美貌。《诗·鲁颂·闵公》:“万舞洋洋”,毛注:“洋洋,众多也”。又《索隐》说:“洋洋,美盛貌”。德:品格,功能。③由于把礼的范围扩大到人类社会以外,凡是客观世界中的秩序、规律、都称为礼。所以认为礼的作用、功能、非人力所为,是天赋的。其实,这是有意把礼神圣化的一种方法。自然界中的“礼”,与人类社会中的 礼是两码事:前者非关人力,后者则完全是人力造就的。④余:我。大行:秦官名,主管礼仪。⑤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损益:减少为损,增加为益。⑥乃:於是。缘:缘故,因由。这里作动词用,可译为“沿”字。人情:人具有的各种情感。《礼记·礼运》:“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不学而能”。礼:就是维护社会等级和秩序的规定或制度。古人有许多种解释,《史记·正义》说:“天地位,日月明,四时序,阴阳和,风雨节,群品滋茂,万物宰制,君臣朝廷尊卑贵贱有序,咸谓之礼。”把礼扩大到了人类社会以外的普通客体,这是儒者的普遍认识。又如《礼记·礼器》说:“礼也者,犹体也”。在《礼记·序》中,孔颖达引贺瑒的话解释说:这有两种意思,一是指物体,“言万物贵贱、高下、小大、文质,各有其体”;二是指礼体,“言圣人制法,体此万物,使高下贵贱各得其宜。”前者是指万物的区别,或者说是秩序、等级,是客观的;后者指维护这种区别的制度,是人为的。后者才是真正的礼。儒者为了把 礼固定化,神圣化,才故意与事物固有的区别相混淆。⑦人性:古人认为,人的情感之中先天具有的部分,叫做人性。如《礼记·中庸》说:“天命之谓性”。⑧尚:久远。⑨人道:做人的道理。这个道理究竟是什么?古人有许多说法:《易经·说卦》说:“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意思是,人道就是指仁义;《礼记·丧服小记》说:亲亲、尊尊、长长、男女之有别,人道之大者也”。又 有“君子之道”,小人之道等等。《史记·礼书》中所说的人道是指《丧服小记》中那种关乎人际之间等级关系的人道。经纬:即纵横,方方面面。⑩规矩:准则、标准。贯:贯穿。(11)这句话的意思是,使天下人有共同的意识和行动。海内,四海之内。(12)驾乘:即车马。驾为车,乘为马。(13)金舆:古代车由三大部分组成,上为车盖,下为车轮,中间的部分称为舆(参见《周礼·考工记》“舆人为车”条)。舆就是俗话说的车架子或车盘,此处泛指车。金舆就是用金装饰的车子。错衡:车辕头上的横木叫做衡,又名车轭(《论语·卫灵公》:“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邢昺疏:“衡,轭也”)。镶嵌花纹的车轭,称为错衡。(14)五色:青、黄、赤、白、黑称为五色。此处泛指一切漂亮的色彩。(15)黼黻文章:《周礼·考工记》说:“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意思是青、赤、白、黑四种色彩,两两组合成的花纹,分别称为黼黻文章。又《尚书·益稷》“黼黻”孔疏说:“黼文如斧形,盖半白半黑似斧,刃白而身黑;黻谓两‘已’相背,谓刺绣 为‘已’字,两‘已’字相背也。”文章的花纹也是固定的,如《周礼·司服》注所说:“古天子冕服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之类。表:动词,表而出之的意思。能:之省文,同“态”字。(16)八音:八类乐器发出的声音,这里泛指乐声。八类乐器名见《周礼·大师》:“播之以八音:金、石、土、草,丝、木、匏、竹”。(17)五味:酸、辣、苦、甜、咸,合称五味,此处泛指各种美好的滋味。(18)庶羞:泛指美味食品。《周礼·膳夫》“羞用百二十品”,郑注:“羞出于牲及禽兽;以备滋味,谓之庶羞”。意思是,肉类食品称为羞;各种滋味齐备的羞称为庶羞。庶,就是众多的意思。(19)酸咸:酸味、咸味。这里泛指滋味,可译为或酸或咸。(20)琢磨:玉、石的加工方法。《尔雅·释器》说:“玉谓之琢,石谓之磨”。圭璧:玉器。大圭又名珽,就是笏板。璧是圆片形玉器,中有圆孔。璧径称为羡,孔称为好,边称为肉。《尔雅·释器》说:“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yuàn,院),肉好若一谓之环”。即只有边是孔径尺寸二倍左右的才称为璧。如《周礼·考工记·玉人》说:“璧羡度尺,好三寸以为度”。又解:圭璧为同一物名。如《周礼·玉人》说:“圭璧五寸,以祀日月星辰”。按郑玄的解释,圭璧就是“其邸(即“底”字,指圭下部)为璧的圭。(21)大路:相传是殷王使用的车子,木制,以其简质近古,周朝以后祭天时使用。《礼记·明堂位》说:“大路,殷路也”。郑玄注:“大路,木路也。”“汉 祭天乘殷之路也,今谓之桑根车也”。古书对大路的解释很多,除木路之外,又有玉路、金路、革路等,还有的认为凡天子赐于臣下之车,都称为大路(参见《左传》“僖28”、“定4”、“襄19”注等)。越席:即蒲草席。(22)皮弁布裳:以白鹿皮做冠,白缯布为裳,是天子朝服之一。与皮弁相配的衣裳(上身所着为衣,下身所着为裳)都用素缯布。不加染色,也是表示俭朴的意思。(23)朱弦洞越:《集解》引郑玄语:“朱弦,练朱丝弦也。越,瑟底孔。”“练朱丝弦”是指用经过捣练的熟丝,染成朱红色,制成的弦。熟丝制成的弦,柔软坚韧,弹性好。(24)大羹:又作泰羹。淡肉汤。玄酒:祭祀时用酒之中最尊贵的一种,是用水代替的酒。(25)淫侈:《尔雅·释诂》:“淫,大也”。侈即奢侈。故淫侈的意思是大奢侈,或谓之太奢侈、过分奢侈。(26)雕敝:即因雕零而破敝,可译为衰败。(27)序:次序、秩序,即等级。(28)黎庶:黎民、庶民的省称。分:分别,分野。(29)节文,有节制的文饰。文就是文采、装饰。(30)禘:四时祭名。灌:祭祀中的一个步骤,指以酒灌地。

周衰,礼废乐坏①,大小相逾,管仲之家,兼备三归②。循法守正者见侮于世,奢溢僭差者谓之显荣③。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④,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⑤,入闻夫子之道而乐⑥,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⑦,渐渍于失教⑧,被服于成俗乎⑨?孔子曰“必也正名”⑩,于卫所居不合。仲尼没后(11),受业之徒沈湮而不举(12),或适齐、楚(13),或入河海(14),岂不痛哉!

①乐:古人所谓乐,除了指如今所说的音乐之乐外,还包括舞及舞所执器具,如干戚羽旄之类,参见下篇《乐书》。儒者变为礼、乐、刑、政,为治国四项根本,故乐的兴废十分重要。②此语出《论语·八佾》:“管氏有三归”。何晏注:“三归,娶三姓女。妇人谓嫁曰归”。邢昺疏:“礼:大夫虽有妾媵,嫡妻惟娶一姓。今管仲娶三姓之女”,不合礼法。③奢溢:奢侈超过限度。满而外流称为溢。僭差:指差失、错谬。《尚书·大诰》:“天 命不僭”,孔安国注说:“以卜吉之故,大以汝众东征四国,天命不僭差。”意思是:卜既得了吉兆,这是天命,必无差错。④高弟、弟子中次第高者。⑤说:通“悦”。⑥夫子:先生、长者尊称为夫子。这里是对孔子的尊称。⑦中庸:中等材能的平常人。庸作用或常解(见《说文》:“庸,用也”;《尔雅·释诂》:“庸,常也”),⑧渍:浸渍、濡染。⑨被服:被子和衣服,作用是复盖和包裹。本 句中被服二字做动词使用,词意与其作用意同。⑩必也正名:必须把名分与实际不合者纠正过来。语出《论语·子路》。名分即身分、等级。(11)没:通殁,意为死亡。(12)沈湮:沈通沉,沉沦;湮,湮灭、埋没。(13)适齐、楚:去齐国和楚国。事见《论语·微子》:“大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大师、亚饭,乐官名;挚、干,人名。(14)入河海:事见《论语·微子》:“鼓方叔入于河”,“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包咸解释说:“鼓,击鼓者;方叔,名;入谓居其河内”。古以 河北为河内,河南为河外。又孔安国解释说:“阳、襄皆名”,那未少师、击磬为乐官名。海,邢昺解释为海内,地域不详。大约是指四海之内,谓其居无定址的意思。

至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①,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②,依古以来。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③,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孝文即位,有司议欲定仪礼,孝文好道家之学④,以为繁礼饰貌,无益于治,躬化谓何耳⑤?故罢去之。孝景时,御史大夫晁错明于世务刑名⑥,数干谏孝景曰⑦:“诸侯藩辅,臣子一例,古今之制也。今大国专治异政,不禀京师,恐不可传后。”孝景用其计,而六国畔逆⑧,以错首名⑨,天子诛错以解难。事在《袁盎》语中⑩。是后官者养交安禄而已,莫敢复议。

①悉:都、尽、全部。内:同纳。②济济:盛多貌。③天子称号:即皇帝。古有三皇五帝之号,秦始皇统一后,于三皇三帝各取一字,合为皇帝,作为天子称号(见《史记·始皇本纪》)。④道家之学:主张清静无为、不事更张、因俗而治、与民休息的学说,哲学上崇尚虚无,属唯心主义范畴。《史记·太史公自序》说:“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⑤躬化:躬自实行。全句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实行它呢?⑥刑名:又作形名,战国百家之一,即名家。⑦干谏:干预或触及(犯)别人(君)的心意,并告诉他善或不善。本句中的意思就是向 孝景帝提出劝告。⑧六国叛逆: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六”乃“七”字之误。七国指:吴、楚、赵、济南、菑川、胶西、胶东。《集解》说是上述前六国,另有齐孝王狐疑城守,故不与七国之数,谬甚。七国本来不包括齐,《史记·吴王濞列传》所载甚明。⑨首名:名子放在前面。全句的意思是把晁错的名子作为反叛的第一条理由。如晁错本传所说,七国反,“以诛错为名”。⑩《袁盎》:指《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今上即位,招致儒术之士,令共定仪,十余年不就。或言古者太平,万民和喜,瑞应辨至①,乃采风俗,定制作。上闻之,制诏御史曰②:“盖受命而王③,各有所由兴,殊路而同归,谓因民而作,追俗为制也。议者咸称太古④,百姓何望?汉亦一家之事,典法不传,谓子孙何?化隆者闳博⑤,治浅者褊狭,可不勉与!”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⑥,易服色⑦,封太山⑧,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⑨,垂之于后云。

①瑞应:祥瑞的反应。瑞字的本意是“信”,瑞应是指天以人君有德,将赐福于天下,先降此以为信。即是天对人君德政的反应。瑞应名目很多:《春 秋左传序》说:“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孔颖达疏说,五灵是指“麟、凤与龟、龙、白虎,五者神灵之鸟兽,王者之嘉瑞也”。王充《论衡·是应篇》说:“儒者论太平瑞应,皆言气物卓异,朱草、醴泉、翔凤、甘露、景星、嘉禾、胙脯、蓂荚、屈秩之属;又言山出车、泽出舟、……风不鸣条、雨不破块、五日一风、十日一雨……”,都是瑞应。辨至:《正义》:辨音遍。《集韻》谓:意亦与遍同:辨,“帀也”。帀亦匝字。故辨至即遍至,或轮番而至的意思。②制:《汉书·高后纪》:“太后临朝称制”。颜师古注说:“天子之言一曰制书,二曰诏书。制书者,谓为制度之命也”。诏:《汉书·高帝纪下》:“诏曰”,如淳注说:“诏,告也。自秦汉以下,唯天子独称之”。御史:官名。周官御史,职佐冢宰,掌文书、法令。汉有侍御史、符玺御史、治书御史等。合以上三款知此句意思是:“皇 帝以制书告诉御史说”。③受命:受天命。盖:语前助词。④咸:都、皆。⑤化:治化、教化。指政治所教变为民俗。隆:丰大、盛,为隆,中高为隆;闳,大。博:《玉篇》:“广也”。合以上四款,知此句的意思是:治化盛的影响广大。⑥太初之元:《尔雅·释诂》说:“元,始也”。新帝即位或有祥瑞,为了表示初受天命,与民更始,往往改变年号,称为改元。汉武帝所改年号名太初(即以太初纪年,如太初元年、太初二年……等),称太初之元。改正朔:正为历法年之始,如天正、地正、人正等,朔为月之始。改正朔就是改定历法。汉代太初以前用秦正朔,以十月为岁首,自大初元年,用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⑦易服色:按五德终始说(五行性质各异,称为五德),每个朝代受天命而为王,各占一德,朝代更迭符合五行相胜说,终而复始。比如《礼记·檀弓》说:夏后氏尚黑,殷人尚白,周人 尚赤。孔颖达说,这叫做三统。周为火德,故服色尚赤;秦灭周,自以为是水德(水能灭火),服色尚黑;汉灭秦,起初沿用秦朝的服色,后加更正,认为是土德(土能灭火),土于五色为黄,所以服色尚黄,由尚黑变为尚黄,称为易服色(参见《史记·封禅书》)。⑧封太山:太山即泰山,范晔撰《后汉书》,避家讳(其父名泰)改为太山。儒者认为,帝王受命,应该封(祭)太山,即在太山上筑坛祭天,另在太山下的梁父山祭地,称为禅梁父,合称封禅。据说,禅梁父易,封太山难,只有皇帝(或王)中的圣人才能登太山顶,行此大礼。此后便能成神仙、登天而去(参见《史记·封禅书》)。⑨典常:典制、纲常。即不变的重大制度。

礼由人起。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忿①,忿而无度量则争,争则乱。先王恶其乱②,故制礼义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不究于物③,物不屈于欲④,二者相待而长,是礼之所起也。故礼者养也。稻粱五味⑤,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茞⑥,所以养鼻也;钟鼓管弦,所以养耳也;刻镂文章⑦,所以养目也;疏房床第几席⑧,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

①忿:同愤,愤怒、愤恨。②恶(wù,误):厌恶、憎恶。③穷:尽,困窘,窘迫。全句的意思是:欲望不致因物不足而感困窘,受到限制。④屈 :同诎。也是穷、尽的意思。⑤指稻粱等五味食品。古人以五谷配五味。五味:五种滋味,指咸、苦、酸、辛(辣)、甘。⑥椒:香料名。有多种。兰:香草。茞:即白芷,也是香草。⑦刻镂:在器具上加工花纹的方法。文章:花纹。⑧疏房:疏朗、宽敞的房屋。床第(zǐ,子),第为床上竹席,床第即床铺。几席:凭倚所用的条形矮桌叫做几。《急就篇》说:“簟谓之席”,就是说铺垫用具叫做席。

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辨也。所谓辨者,贵贱有等,长少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也①。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养体也;侧载臭茞②,所以养鼻也;前有错衡,所以养目也;和鸾之声③,步中《武》、《象》④,骤中《韶》、《濩》⑤,所以养耳也;龙旂九斿⑥,所以养信也⑦;寝兕持虎⑧,鲛弥龙⑨,所以养威也⑩。故大路之马(11),必信至教顺(12),然后乘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13),孰知夫轻费用之所以养财也,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14)。

①称:相称。②侧:身旁。臭:香。《易·系辞》:“其臭如兰”。③和鸾:车马铃。④步:步伐,缓曰步。《武》《象》:乐舞名。⑤骤 :疾行。《韶》《旂》,乐舞名。⑥龙旂:《尔雅·释天》:“有铃早旂”。郭璞注说:“悬铃于竿头,画蛟龙于旒”。旒就是旂下垂的饰物。邢昺解释说:“《司常》云,‘交龙为旂’,又曰‘诸侯建旂’。然则旂者,画二龙于上,一升一降相交,又悬铃于竿,是诸侯之所建也”。九斿:旌旗的旒叫做斿,即旗子下垂的镶边。此处说是龙旂九斿,是指诸侯之旂。⑦养信也:信作信用、凭据。全句的意思是为了确立、保护诸侯的信用,制造了龙旂,并配以九旂,做为诸侯号令的标志或凭据。⑧寝兕(sì,寺):《索隐》解释是以兕牛皮为席,《周礼·春官·司几筵》所掌五席之中无兕牛皮席。持虎:《索隐》说是“以猛兽皮文饰倚较(按:即輢较。较,指车两旁扶手木,立者为輢,横者为较,较在輢上)及伏轼(按:车前横木为轼。古的车多立乘,平时倚靠在輢较上,为表敬意,向前探身,以手扶轼,称为伏轼)。⑨鲛(xiǎn,显):鲛,《荀子·礼论》作蛟,古字通用。为马肚带,以鲛鱼皮制成。一说 装饰成蛟龙形,皆通。弥龙:弥是复盖的意思,弥龙指复盖着龙纹,仍然是说车饰。⑩养威也:养,指保持、增加。用以上这些猛兽纹饰,保持并增加王者的威武气势。(11)大路之马:驾驶大路(天子五路之一)的马。(12)信至教顺:信能至,教能顺。或者说能至于信,顺于教。前一种解释,信、教都是驾车的人对于马发出的信号、指令;至表示信号能至于马身上,即被马感知,顺表示顺从。后一种解释信是信用,其余与第一种解释相同。(13)出死:出生入死。要(邀)节:希求名节。要作邀解。(14)文理:即礼。理是礼之质,文是礼之饰。

人苟生之为见①,若者必死②;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怠惰之为安,若者必危;情胜之为安③,若者必灭。故圣人一之于礼义④,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失之矣。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墨者将使人两失之者也⑤。是儒墨之分。
①苟生:苟即苟且,意为草率,得过且过。苟生即为了求生,一切都从简,引伸为一意求生。为见:作为见解,目的。②若者:若是者,像这样的。③情胜:情胜理。即感情胜于理智。④一之于礼义:一切从礼义出发,按礼义办事。⑤《史记·太史公自序》说,儒者“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是说儒者重礼,既合情,又合理,百家不能改易。墨者自奉俭薄,“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故曰‘俭而难遵’”。尊卑无别,言其不合理;俭而难遵,言其不合人情。所以说,儒者使人两得之,墨者使人两失之。

治辨之极也,强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①,所以一天下,臣诸侯也;弗由之②,所以捐③社稷也。故坚革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④,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楚人鲛革犀兕⑤,所以为甲⑥,坚如金石;宛之巨铁施⑦,钻如蜂虿⑧;轻利剽遫⑨,卒如熛风⑩。然而兵殆于垂涉(11),唐昧死焉(12);庄蹻起,楚分而为四参(13)。是岂无坚革利兵哉(14)?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汝颍以为险,江汉以为池,阻之以邓林,缘之以方城。然而秦师至鄢郢,举若振槁(15)。是岂无固塞险阻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纣剖比干,囚箕子,为炮格(16),刑杀无辜(17),时臣下懔然(18),莫必其命(19)。然而周师至,而令不行乎下,不能用其民。是岂令不严,刑不陖哉(20)?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①由之:由其道,奉行,按着它做。②弗:不。③捐:抛弃。④池:城池。⑤鲛:指蛟鱼皮。革:皮革。犀、兕:指犀牛与兕牛的皮革。⑥甲:衣甲,战阵所服,以防矢石兵刃。⑦施:同鍦,即矛。⑧钻:钻刺。蜂虿:犹言蜂虿之尾。虿,蝎类毒虫。⑨剽遬:剽悍迅捷。遬,当作遬,同速。⑩卒:士兵。熛(biāo,标)风:火飞为 熛,熛风即谓如火之飞,如风之扬,极言其迅捷。(11)殆:危。此言兵败,几乎灭亡。垂涉:一作垂沙,地名。(12)唐昧:楚将。昧或作蔑。(13)参:即“三”字。四参,《荀子·议兵》作三四。分为四参 ,犹言四分五裂,国家大乱的意思。(14)坚革利兵:革是制甲的材料,所以说成坚甲利兵亦通 。兵指兵刃器械。(15)举:拿下来。指攻陷鄢郢二城。振槁:《广韻》:振,“裂也”,又“动也”;槁,指槁木及其他朽腐之物,动、裂或摧败槁木及其他朽腐之物,是极言其易。(16)炮格:亦炮烙,刑具名。(17)辜:《说文》:“辜,罪也”。刑杀无 辜,谓将无罪之人刑而杀之。(18)懔然:畏惧貌。(19)莫必其命:不敢自言其性命必然如何,是朝不保夕的意思。(20)陖:同峻。即险。峻刑就是严刑。

古者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然而敌国不待试而诎①。城郭不集②,沟池不掘,固塞不树③,机变不张④,然而国晏然不畏外而固者⑤,无他故焉,明 道而 均分之⑥,时使而诚爱之⑦,则下应之如景响⑧。有不由命者,然后俟之以刑⑨,则民知罪矣。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罪人不尤其上⑩,知罪之在已也。是故刑罚省而威行如流,无他故焉,由其道故也。故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古者帝尧之治天下也,盖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11)。《传》曰:“威厉而不试(12),刑措而不用”(13)。

①诎(qū,屈),屈服、败退。②集:召集、集合。③固塞:险固 、要塞。④机变:机谋变化,指对敌方略。张:施、设。⑤晏然:安然。⑥明道:明白礼仪之道。均分:《筍子·议兵》作“分钧”。钧与均字通,都是指 财产不要过分集中。⑦时使:役使以时,如同说使民以时。⑧景响:即影响。⑨俟(sì,四):等待。⑩尤:责怪、埋怨。(11)荀子·议兵》杨倞注说:“杀一人谓殛(jí,极。诛杀的意思)鲧于羽山;刑二人谓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12)传:书传。厉:《左传·定12》释为猛。威厉就是威猛。试:试用。(13)措:《荀子·议兵》作错,都可释为措置、委放设立。

天地者,生之本也①;先祖者,类之本也②;君师者③,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④?无先祖恶出⑤?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⑥,则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
故王者天太祖⑦,诸侯不敢怀⑧,大夫士有常宗⑨,所以辨贵贱。贵贱治⑩,得之本也。郊畴乎天子(11),社至于诸侯(12),函及士大夫(13),所以辨尊者事尊(14),卑者事卑,宜巨者巨,宜小者小。故有天下者事七世(15),有一国者事 五世(16),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17),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有特牲而食者 不得立宗庙(18),所以辨积厚者流泽广(19),积薄者流泽狭也。

①生:生命,亦可作有生命之物解释。本:本原、根本。②类:《正义》释为种类。或作门类、宗族。③君师:君指有封地、长民者。师,《礼记·文王世子》说:“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者也”。④恶:怎样、何。⑤出:出生。⑥偏亡:亡为失落 ,偏亡失去一部分,缺一条或二条。⑦天太祖:祭天时,以太祖配天而祭之。太祖,指始封者,或别子为祖者。⑧怀:怀想。⑨常宗:“集解”引《礼记·丧服小记》说:“别子为祖,继别为宗”。大 夫、士虽各自为祖,但自有常宗,不能越宗而祭。⑩治:前已释治为理,贵浅治就是贵贱得理,剖分明白,不相混淆。(11)畴:范畴。词意与下句:“至”字相对,所以也是“至”的意思。全句意思是郊祭天的范畴只限于天子。(12)社 :祭 地神为社。所谓“社至于 诸侯”,就是只有诸侯以上才得自立社的意思。(13)函:包含。(14)事:奉事。指祭祀。(15)事七世:指有七 世宗庙。周朝礼制,王(天子)七庙:太祖(后稷)一,文王、武王各一,亲庙四(高 祖、曾祖、祖、考);诸侯五庙;太祖(非后稷,指始封者)一,亲庙四(同样是 高、曾、祖、考四代);大夫三庙:太祖(始受爵为大夫者)一,亲庙二(祖、考);上士(适士)二庙(祖、考);中士、下士(官师)一庙(考庙。祖、祢共祭于此庙);庶人无庙,祭于寝。(16)有一国者:指 诸侯,有一侯国。(17)五乘之地:下大夫采地之 数,由注(15)知其有庙三。所以 说是“事三世”。下一句有三乘之地为上士采地,有二庙,即事二世。(18)有特牲而食:《荀子·礼论》作“持手而食”。日、泷川资言《史记汇注考证》谓有特牲而食的意思是“有一牛而耕者”。特牲即牛,可以成解。牛耕而食者为庶人,“庶人祭于寝”,故说“不得立宗庙”。(19)积厚:积德厚。儒者的说法是位高者德厚。泽:福泽、恩泽。

大飨上玄尊①,俎上腥鱼②,先大羹③,贵食饮之本也④。大飨上玄尊而 用薄酒⑤,食先黍稷而饭稻粱⑥,祭哜先大羹而饱庶羞⑦,贵本而亲用也⑧。贵本之谓文⑨,亲用之谓理⑩,两者合而成文(11),以归太一(12),是谓大隆(13)。故尊之上玄尊也,俎之上腥鱼也,豆之先大羹,一也(14)。利爵弗啐也(15),成事俎弗尝也(16),三侑之弗食也(17),<一也(18)。>大昏之未废齐也(19),大庙之未内尸也(20),始绝之未小敛(21),一也(22)。大路之素帱也(23),郊之麻絻(24),丧服之先散麻(25),一也(26)。三年哭之不反也(27),《清庙》之歌一倡而三叹(28),县一钟尚拊膈(29),朱弦而洞越(30),一也(31)。

①大飨:以酒食劳人叫做飨。场面大而隆重的飨为大飨。上:崇尚。玄尊:盛玄酒的酒樽,又称水尊,这里指玄酒(水)。②腥鱼:即生鱼。凡肉 类,未熟为腥。俎上腥鱼意思是俎实之中以腥鱼俎为贵。③先大羹:《仪礼·士虞礼》说:“泰(大)羹湆(qì,泣。意同汁)自门外入,设于铏南”。铏是盛菜羹的器具(同篇有“设一铏于豆南”语,郑玄注说:“铏,菜羹也”实际是有菜的肉羹)。羹类只有大羹和铏(即肉羹和菜羹)二种,大羹既在铏之南,古代南北相比,南为前,位尊,所以说是“先大羹”。④贵食饮之本:上古以玄酒、生鱼等为食,所以,贵玄酒、生鱼就是贵本原、尊祖先的意思。⑤意思是大飨时虽然崇尚玄酒,仅用它表示敬意而已,并不饮用,饮用的是薄味的酒。⑥食先黍稷,表示对五谷之首的珍视,而把稻粱作为“加饭”。⑦哜先大羹:哜,尝的意思。《礼记》中酒称啐,羹称尝,鼎、豆、俎实称哜,庶羞及敦实称为饭。除饭之外,都是尝的意思(饭有时也是尝)。尸饭前,大羹湆先入,然后主人把豆、俎等摆好,祝劝食,佐食将鼎、俎、豆等中的食品及庶羞一一献上来,直到三饭、或九饭、十一饭毕,大羹湆始终摆在那里,不献不酢。按先后是大羹最先摆上来,填饱尸的肚子却靠的是庶羞,所以说是先大羹而饱庶羞。⑧贵本而亲用的意思是既贵本原而又亲近实用。“上玄尊”、“先 黍稷”、“先大羹”是贵本;“用薄酒”、“饭稻粱”、“饱庶 羞”是亲用。⑨贵本为何称为文?因为贵本并不是实用所需,纯是为了表达某种观念强加在礼之上的,是对礼的文饰。⑩亲用之谓理的意思是,亲近实用是理所应当,理之所在。但这还不是礼之“质”,礼的质是维护等级、秩序。(11)这句话意思是,文和理加在一起叫做文。可以这样解释:“贵本”之文是加在礼外表上的,实际是“纹”字,好像事物外表的花纹一样。普通客体为了外观美才加花纹,礼也 是为了外观美才加上贵本这项内容。理是事物内在的脉络、纹路,所谓“在表为纹,在内为理”,但不论在表在里的花纹都是一种文饰,所以都叫做文。(12)太一:又名大一,就是物质世界形成以前的初始状态,即元气。按古代说法,元气生天地,天地生阴阳。就是《吕氏春秋·大乐》所说的“太一出两仪(天地),两仪出阴阳”。儒者认为礼的本原也是太一元气,如《礼记·礼运》说:“夫 礼必本于太 一,分而为天地”等等。所以,此句中的太一可理解为礼的本原。归:归向、归附。“以归太一”的意思并不是说文、理合就归为太一了,而是说文理结合后,共同归向太一,即在太一之上再加上文、理。(13)大隆:隆之极。隆是隆盛,隆之极就是礼的最高形式。因为太一是礼的本原,本就是质,有文有质,得礼之正,所以最盛。《论语·雍也》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刘宝楠正义说:“礼有质有文:质者,本也;礼无本不立;无文不行。能立能行,斯谓之中”。(14)此“一也”是指同是“贵本原”的意思。(15)利爵弗啐:《索隐》说:“按:仪礼祭毕献,祝西面(注者按:由《仪礼·特牲馈食》,西当是东字之误)告成,是为利爵。祭初未行无算爵,故不啐入口也”。意思是祭告成以前没实行无算爵,或称为利爵。告成后行无算爵时,酒才得入口。然则何以说是“利爵不啐”,而不说 “无利爵不啐”?所以,这种解释是错误的。利爵弗啐,利指佐食,即在祭祀中助尸进食的人。规模较小的祭祀,如士虞、特牲馈食(前为士丧礼之一,后为诸侯之士祭祖祢)等有佐食一人,或称佐食、或称利;大祭祀如少牢馈食(诸侯之卿大夫祭祖祢)等有佐食二人以上,称上佐食、下佐食或利。祭时行三献礼,每献分别把酒、肉(俎实)等献给尸、祝,佐食,尸、祝接过献来的酒肉,要先祭酒,后啐(尝)酒,再祭肉(俎)、哜(也是尝)肉,把酒喝完(卒爵)。只有佐食不同,佐食属于执事的下级人员,与参加祭祀的亲朋、宾友相比,身分较低,在祭堂(称为庙)上不为佐食摆放盛肉的案子(俎),叫做“佐食无俎”,他的俎于仆从的一起摆放在堂外阶间,所以接过献来的酒爵,祭酒之后无俎可尝,只有一饮而尽了。《礼记·少牢馈食》记述此过程说:“主人酌献上佐食(下佐食同)”,上佐食“坐受爵”,“祭酒,卒爵,拜”。郑玄解释说:“不啐而卒爵者,大夫之佐食贱,礼略”。《特牲馈食)所记同,贾公彦解释说:“上献祝有俎,此献佐食不言俎者,上经言执事之俎陈于阶间”,“佐食亦在内者。”总之身分贱则礼简。(16)成事俎弗尝:《索隐》说:“成事,卒哭之祭,故<记>曰‘卒哭曰成事’。既是卒哭之祭,始从吉祭,故受胙爵而不尝俎也。”<记>指《礼记·檀弓》。卒哭是指既葬之后,先于当日中午祭于殡宫,称为虞。隔日再虞,三虞后为卒哭之祭,这时把死者牌位祔(fù,付)于祖庙。初虞、再虞用柔日(日名干支号为偶数者 是 柔日,奇数为刚日,如甲为刚,乙为柔,丙为刚,丁为柔等),于五礼(吉、凶、军、宾、嘉)中属凶礼。三虞改用刚日(如丁日初虞,己日再虞,庚日为三虞),表示已由阴转阳,由凶礼向吉礼转化。卒哭之祭就全属吉礼了。所谓不尝俎不是尸不尝俎,是指三献之人(主人、主妇 、宾长)不尝俎。按《礼记·士虞礼》卒哭之祭,设俎于荐东,主人、主妇、宾长分别献尸,尸左手持爵,右手执俎实,“振祭,哜之”,哜就是尝,尝过之后,剩余的仍放回到俎上,再祭酒,奠爵。三献礼毕,佐食将俎实放回竹筐(篚)之中,将尸送出大门,丈人(丈夫)在庙门外脱去经带(头上缠的孝布为经,腰间者为带),妇人去经留带,礼毕。与虞祭相比,不同者是三献时,尸不还礼(称为酢),所以“成事之俎弗尝”者,是指参加祭祀的主人、主妇、宾长等人,不是指尸。这个尝字也不是礼中的专用字:如啐、哜、尝(各表示礼中的一个步骤)等之尝,而是普通口语中的尝,意思与“吃”字相同。因有献有酢,通常祭祀酒肉(称为福醴,福牲)都散给参加祭祀的宾客、亲朋。(散福),只有卒哭之祭有献无酢,宾朋吃不到祭肉,所以说是“成事之俎弗尝”。卒哭之祭为何有献无酢?郑玄解释是由于“礼有终”。意思是,卒哭之祭已是丧礼之终,就要逐渐减杀,以求反朴归真,入于礼的原始状态。(17)三侑弗食:《索隐》解释说:“礼,祭必立侑以劝尸食,至三饭而后止。每饭有侑一人,故有三侑。既是劝尸,故不相食也”。如此也可以说“三献不食”、“三酢不食”等等,因献者、酢者是献尸、酢宾主,本人也是不食的。“三侑不食”还有什么意义?而且侑饭的是祝,只有一名,并无三人。《荀子·礼论》侑作臭,杨倞解释说:“三饭,士,佐食受尸牢、肺、正脊,加于肵(同祈,指肵俎)。是臭谓歆其气,谓食毕也”。意思是因食毕所以不再食;士、佐食把余食放在肵俎上,是为了嗅其气味,所以谓为臭。然则何以谓之三臭?若说每饭后都要把余食放在肵俎上,三饭共为三臭,那么,一臭二臭之后还是要食的(第一臭之后有二饭,二臭之后有三饭),便不能说“三臭不食”。这句话主语是尸,不是侑。三侑不食指每侑三饭,三侑九饭之后,礼已大成,祝虽仍加劝侑,尸不再食饭了(酒、俎、豆食还要继续吃)。可举《仪礼·特牲馈食》为证,其中说尸第一次三饭后“告饱,祝侑之”,又三饭,告饱,祝再侑之,复三饭,尸第三次“告饱,祝侑之如初”。尸不再食,佐食只好把助尸下饭的牲肩、兽、鱼之类放回到肵俎上。郑玄解释说:“不复饭者,三三者(指九饭)士之礼大成也”。士礼九饭,大夫礼十一饭,诸侯礼十三饭,天子十五饭。按贾公彦的解释,食是大名(总称),饭是小数,“一口谓之一饭,九饭就是九口的意思。礼成于三,三侑九饭合三三之数,已是大成了。大成就不再食了。(18)中华书局标点本漏,据《荀子·礼论》补。以上三条分别讲礼有贵贱、有终始,有成与不成,贱、终、成则有所节制,趋于简易,也就是归于本原。所以,同是礼好其辨贵本原的 意思。(19)大昏(同婚):婚礼有六:依次是纳采、问名、纳吉(定婚)、纳征(送定礼)、请期(定喜日)、亲迎。亲迎是婚礼中最隆重的一步,称为大婚。废齐:祭神为齐,同斋。《礼记·曲礼》“立如齐”,郑玄注 说:“齐谓祭祀时”,“本亦作斋,音同注同。”《荀子·礼论》废作发。“大昏之未发齐也”,指大昏开始到妇入门祭食之间这段时间内,礼的状况。全过程是婿率二辆车,到女家迎娶,火把在前引路。新妇在堂上等候,新妇之父候于门外,新夫到女家后,在家庙前行礼,将新妇接到车上,新夫乘另一辆车在 前 引路,到家门前,新夫向新妇施礼,接她下车,来到洞房(寝)门前,这时媵(女方的陪嫁,由新妇侄娣充)在洞房内铺好了席子(古无桌凳,席地而 坐),新夫妇登席、盥洗后,就开始祭食了。全过程简单实用,朴素无华,保留着礼的初始状态。(20)意思是从始祭到尸入太庙之间,礼的过程。大庙,大读如太。始祖庙为太庙。名为始祖是始受封之祖。如某人受封为诸侯(或大夫等),其后嫡系子孙世袭为诸侯(或大夫等),便奉某人为始祖。为之立庙,称为太庙;尸,代替死者受祭的人。一般是孙为祖尸,“不使贱者”。所以死者为男,其嫡长孙为尸,无嫡长孙用庶孙;死者为女,用嫡长孙媳为尸,无嫡长孙媳,用庶孙媳,女尸不用同姓。太庙未内尸之前全部仪式包括:主人卜筮决定祭日;祭日前三日再卜,决定由某人为尸是否吉利,吉则从之,不吉另择人;主人率子姓兄弟请求尸答允祭时为尸;请求宾客参加祭祀;都得到承诺后,祭前一日晚,与宗人、子弟、宾客共同察看祭祀牲醴准备得是否齐全、洁净,得众人满意之后,第二日主人、主妇很早就起床督视仆从,杀牲、炊黍,摆列鼎豆,迎接宾客入门,随后尸入庙。事虽繁琐,都是事务性的,没有繁文缛礼。(21)指丧礼中自始死到小殓之间 。包括招魂、缀足、设奠、帷堂等事。招魂称为复,拿着死者冠服,在死者生时常游之处(天子复于五门、四郊,诸侯于三门以内,卿大夫复于家庙和寝堂之间),来回走动,边走边呼唤死者名讳(多是登房而呼),然后将此冠服复在死者身上;缀足是怕尸体僵硬变形,小殓时穿鞋困难,始绝气便把双足固定在矮几腿上;设奠是在尸体东侧摆放祭案,供上香蜡礼品,使死者魂灵有所凭依;帷堂,小殓以前将尸体用帷幔四周围起来。始绝:始绝气;小敛,敛同殓。丧礼有小殓、大殓。小殓以 衣,大殓以棺。即小殓就是给尸体穿上寿衣;入棺名大殓。(22)指以上三项事情况相同。婚礼斋祭以前,祭礼迎尸入太庙以前,丧礼小敛以前,仪式简朴无文,带有礼的初始状貌。(23)大路车用素色车帷。帱(chóu,仇):帐子。《尔雅·释训》:“帱谓之帐”。这里指车帷。素帱就是不施丹漆的车帷。素车又加素帷以象征天的质朴。(24)郊:祭天于郊,故称祭天为郊。麻絻:即麻冕。麻布冠服。《荀子·礼论》杨倞注说:“麻絻,缉麻为冕,所谓大裘而冕,不用衮龙之属也”。古以冠命服名,如缁冠、衮冕、玄端、皮弁等。冕即冠,但麻冕并不是单指麻布帽子,同时还指配套的服装。大裘,见《周礼·天官·司裘》,说是“祀天之服”。郑众解释说是黑羔裘;贾公彦解释说,“无采章”,就是杨倞说的“不用衮龙属”。衮龙是“采章”之一,衮指日月星辰形状的采绣,龙是龙纹采绣。总之郊之麻冕是指郊祭天时,穿的是无绣花纹的黑色麻布皮裘和麻布冠。这是周朝服制,鲁国郊天服装与此不同(参见《礼记·郊特牲》),从略。(25)这句话的意思是丧服之中最先著的是散麻。“最先著”是说小殓以后,尚未成服(还没有穿正式的孝服),这时大功以上的亲属就 要先缠上散麻带。丧服:居丧之间穿的孝服,按照与死者关系的亲疏,主要分五等:斩衰(cuī,崔)、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称为五服。散麻,即散麻带,又称散带。是对绞带而言。以麻绳作带为绞带。所以,以散麻(麻坯子)做带称为散带(麻)。《礼记·杂记》说:“大功以上散带”。又《礼记·士丧礼》说:“散带垂长三尺”。又有“要(即腰字)绖”,即用麻作腰带。因此知小殓以后未成服,死者大功以上亲先要束一根散麻腰带,下垂约三尺长,束腰的部分名为要绖,下垂的部分名为散麻。小殓后三日成服(大殓成服)则绞(改为麻绳带)。(26)意思是这三种情况相同,说明的是同一道理,即礼贵质朴,也是贵本原的意思。(27)意思是至亲(斩衰服)之丧哭声哀痛无文,重情不重声,不讲究声音曲折动听。《集解》引《礼记》说:“斩衰之哭,若往而不反”。不反谓无曲折。《荀子·礼论》“反”作“文”。杨倞解释说:“不文,谓无曲折也”。所谓无曲折,就是没有固定腔调的意思。三年,指丧期三年,为斩衰之丧,斩衰见本段注(25)“丧服”。(28)清庙之歌:指《诗经·清庙》篇。见《诗·周颂》。诗序说:“清庙,祀文王也,周公既成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即是周公祭祀文王时,乐工唱的歌曲。倡:同唱。叹:咏叹,与唱者相和。一倡三叹:即一人唱,三人和。语出《礼记·乐记》,原文为“一倡而三叹,有遗音者矣”。遗音,音之所遗,指的是情。一人歌唱,三人从之咏叹,情致绵绵,有超出歌辞之外者 。总之,是重情不重歌的意思。(29)县:同悬。拊:有二义:一为拍击,作动词;一为乐器名,作名词。见《周礼·春官·大师》:“帅瞽登歌,令奏击拊”。郑众以为拊即付,同抚。击以发声,抚以止声,与登歌相配 ,是“贵人声”的意思。郑玄以为拊是乐器,其“形如鼓,以韦(即皮革)为之,著之以穅”。膈:《索隐》释为悬钟格,就是悬钟的木架。综合以上诸义,“县一钟尚拊膈”,可有二种解释,其一是:虽然悬挂着声音美妙动听的乐器——钟,演奏时尚且不免时时拊击钟架以节制音响;其二是:虽然悬挂着声音美妙动听的乐器——钟,但是崇尚的却是声音难听得多的拊和膈,以拊和膈来节制钟声。这二种解释都是重情不重声的意思,所以皆通。(30)朱弦而洞越:前与“大路越席”相对,表示重质不重文的意思;此处与“县一种尚拊膈”相对,意思是朱弦华美,声音清越动听,偏偏要加上一个破洞(洞越),使其声重浊,也表示不专重音声。这样理解是由于儒者不懂制器原理产生的。(31)“三年哭”以下四事,道理相同,都表示礼贵本原,即重情不重声的意思。

凡礼始乎脱①,成乎文②,终乎税③。故至备④,情文俱尽⑤;其次,情 文代胜⑥;其下,复情以归太一⑦。天地以合⑧,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好恶以节⑨,喜怒以当。以为下则顺,以为上则明。

①脱:疏脱,简略的意思。②文:文彩。③《荀子·礼论》作“终乎悦校”。杨倞释说:校当作恔,恔者快也。谓礼的终极目的是娱悦人情,使人心快慰。《史记》改“悦校”为“税”,《尔雅·释诂下》:“税,舍也”。有所舍弃的意思。礼虽成于文,文彩不可过盛,盛极则终须有所剪裁取舍,以合实用。《索隐》读税为悦,是牵合《荀子》文而敷会之,非《史记》本意。④至备:完备之至。⑤情文:情指人情味,文指文彩。尽,无缺漏,尽善尽美。⑥代胜:《索隐》谓“更代相胜”。意思是或者情胜于文,或者文胜于情。有一胜必有一失,二者不尽善美的意思。⑦复:《正韵》:复,除也。复情就是除去人情,即不计人情,违背人情。⑧合:合谐。⑨恶:憎厌。

太史公曰:至矣哉①!立隆以为极②,而天下莫之能益损也。本末相顺③,终始相应,至文有以辨④,至察有以说⑤。天下从之者治,不从者乱;从之者安,不从者危。小人不能则也⑥。

①至:神圣、善美、极的意思。太史公所言“至矣哉”是赞美礼“之至极”,至善至美,用之也能“崇德广业”。②隆:隆盛。指礼。极:极点,指最高境界或准则。③本末:指礼之本末。篇首言“缘人情而制礼”,又说“礼有 三本:事天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人情之常。所以礼之本是指人情。又说礼始乎脱,成乎文”,所以礼之末指的是礼的文彩。合而言之,本末二字指的是礼之情文。顺:符合不孛,不相冲突的意思。《荀子·礼论》中杨倞引俞樾语,说顺是巡的假借字,亦通。④至文:指礼极富文彩。辨:指能辨别贵贱等级,分别尊卑。全句的意思是礼虽极富文彩,但并不繁缛以至失去了辨别贵贱等级的基本功能。⑤至察:明察。谓察之“至”。说:同悦。全句意思是虽然明察秋毫,纤介无隐,但不苛求,能委屈以顺人情,使人心悦服。⑥小人:士、君子的对文,古文中多指平民百姓。则:取为法则,即不能自行遵从礼法的意思。

礼之貌诚深矣①,坚白同异之察②,入焉而弱③。其貌诚大矣,擅作典制褊陋之说④,入焉而望⑤。其貌诚高矣,暴慢恣睢⑥,轻俗以为高之属,入焉而队⑦。故绳诚陈⑧,则不可欺以曲直;衡诚县,则不可欺以轻重⑨;规矩诚错⑩,则不可欺以方员(11);君子审礼(12),则不可欺以诈伪。故绳者,直之至也;衡者,平之至也;规矩者,方员之至也;礼者,人道之极也。然而不法礼者不足礼(13),谓之无方之民(14);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礼之中,能思索,谓之能虑;能虑勿易,谓之能固。能虑能固,加好之焉,圣矣。天 者,高之极也;地者,下之极也;日月者,明之极也;无穷者,广大之极也;圣人者,道之极也。

①貌:外貌、本体。指礼的各种表现形式。深:深奥。指礼的表现形式所反映的道理。②坚白同异:是战国时辩论的两个著名命题。坚白论主要是赵国 人公孙龙提出的,他著有《守白论》,认为坚石非石,白马非马。同异论是惠施的主要论点。认为物有大同、小同之分,从大同观之,万物皆同;从小同观之,万物皆异。进而提出了“万物毕同毕异”的命题。参见《庄子·天下篇》、《墨子·经说下》等。察:明察入微。③入:进入。因与礼相比,渺小得很,不能用比、并等语,故谓之入。弱:《荀子·礼论》作溺,淹没于其中的意思。弱有丧败意。坚白同异之小智小术,入于礼的范畴之中,自然丧败无疑。意亦通。④褊陋:狭隘、浅陋。⑤望:《索隐》释为嗛)(通歉)望,意为因不自满足而怨望、自惭。⑥恣睢:《索隐》谓:“犹毁訾也”。毁訾,即訾毁。訾议、诋毁的意思。另《说文》:“恣,纵也”。“睢,仰目也”。仰目为怒貌。所以,恣睢二字相合作放纵、暴慢无礼解。⑦队:通坠。失落也。《索隐》作坠灭解,亦通。⑧绳:墨绳,又称准绳。即今木匠所用墨斗中的牵绳,为取直器。陈:陈设。⑨衡:秤,量轻重的器具。古衡制如今之天平,一边是重物名叫重;另一边为秤锤,名为权。每一衡具配有轻重不等的一组权,调节 权的大小,使衡平,则权重就是物重。参见《墨子·经说》。⑩规矩:规即圆规,划圆器具;矩,划方器具,如今之角尺。《周髀算经》:“圆出于方,方出于矩”。又《孟子·离娄上》:“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错:措置。(11)员 :同圆。(12)审:审察,对照。(13)法:古称数学中的除数为法,作用是把被除数平分为与它相同的若干部分。由此引伸为法则、准绳。此处作动词用,意思是以某某为法则,效法某某。(14)方:《集解》解释说:“方犹道也”。道之意不甚明瞭。方指法术之类。《左传·昭29》:“官修其方”。杜预注:“方,法术”。无方之民就是不守法术之民。

以财物为用①,以贵贱为文②,以多少为异③,以隆杀为要④。文貌繁⑤,情欲省,礼之隆也;文貌省,情欲繁,礼之杀也;文貌情欲相为内外表里,并行而杂⑥,礼之中流也⑦。君子上致其隆⑧,下尽其杀⑨,而中处其中⑩。步骤驰骋广骛不外(11),是以君子之性守宫庭也(12)。人域是域(13),士君子也。外是(14),民也。于是中焉(15),房皇周浃(16),曲(直)得其次序,圣人也。故厚者(17),礼之积也;大者,礼之广也;高者,礼之隆也;明者,礼之尽也。

①指礼是通过使用财物表现出来的。如下级对上级有贡献,平辈之间有相互赠遗,礼的各种仪式都需要使用物品等。②意思是礼的文彩主要表现在如何区分贵贱等级。③《荀子·礼论》杨倞解此句说是“多少异制,所以别上下也”。多少指礼之繁简,异并非指礼多少之异,而是指施礼对象的等级差异。所以,应译为礼由上下等级的差异定其繁简多少,或由礼多少表其上下等级差 异。④隆杀:隆盛、减杀。也是繁简、多少的意思。要,指要领。⑤文貌:文彩和表面形式,究其质还是指礼的文彩。下文“情欲”,是指感情和欲望,都属于人情。⑥杂:揉合混杂。⑦中流:不偏不倚,不左不右,谓为中流。⑧致:求得、达到,或释为至,至就是达到。《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郑玄注:“致或为至”。⑨尽:极尽,即不留余地。⑩前一个中字是相对上致、下尽而言,后一个中字指礼之中流。(11)步骤:指行动、趋步。驰骋:相对步骤而言,前为缓行,驰骋为急行。合在一起的意思是或缓或急。广骛(wù,务):《汉书音义》:“直骋为驰,乱驰曰骛”。意思是左右东西,随意驰骋,叫做骛。广有远大意。广骛为大范围内的驰骛。不外:不外于礼,即不超越礼之外。全句的意思是举手投足、随意所之,无论怎样做都不会失礼。(12)宫庭:《索隐》释为“守正不远行”,就是守宫庭;《正义》以为“宫庭,听朝处”。“常守礼义,若宫庭焉”。是以礼义喻宫庭,均不妥。古代建筑,“前朝后市,左祖右社”,宫庭居中;天文以紫宫喻宫庭,又称中宫。《索隐》引《元包命》说:“紫之言此也,宫之言中也”。所以,宫庭就是中的意思,常守宫庭就是常居中道,不偏不倚。(13)人域:人活动的区域,就是人道或礼的范围。全句是说严格以礼义的范畴作为活动的范畴,绝不超越。(14)外是:意思是行动超出礼义的 范围。(15)于是:于以上两者(士君子和民)。中焉:在以上两者的正中间,既不同于士君子那样严守礼的规范,而是能随事变通;也不同于民那样不守礼法,虽加变通而不失于礼。(16)房皇:房,《集韵》、《正韵》均读如傍,房皇即傍徨(同徬徨),徘徊还复的意思。周浃:《荀子·礼论》为周挟。杨倞释说“挟读为浃,匝也”。又释全句说:“言于是礼之中,徘徊周匝,委曲皆得其次序而不乱”。(17)厚:《荀子·礼论》杨倞释为厚重。指道德深厚。

乐书第二

刘洪涛 译注

〖说明〗什么是乐?《正义》认为“天有日月星辰,地有山陵河海,岁有万物成熟,……咸谓之乐”。意思是,凡自然界中事物的一切差异与活谐,通通叫做乐。这与前篇礼的定义一样,是后世儒者故弄玄虚,非司马迁书的本意。司马迁所说的乐与如今所说的音乐之乐大致是相通的,它包括歌、舞和有关的器具(乐器和舞具)三部分;还认为乐是由于客观事物被人感知以后产生的,这也是正确的。但也有所不同,首先,他把乐与音、声做了严格区分,认为心感于物而动,产生声;声与声相感应,发生有规律的变化,叫做音;人因音而生欢乐,甚至翩翩而舞,都叫做乐。所以他说:“乐(yuè,去声月)者,乐(lè,去声勒)也”。就是说,只有使人欢乐的音乐才是司马迁所说的乐(yuè)。而且,这种欢乐不是人情的自然流露,而是受着一定意识形态的制约,符合这种意识形态的,虽无可乐(lè)也是乐(yuè),否则,纵能使内心喜乐也不是乐(yuè)。因此又说:“乐者,所以导乐(lè)也”,是指导人心欢乐的一种规范。在“魏文侯”章中,把令人昏昏欲睡、毫无乐趣的古乐称为德音,认为是典型的乐,而令人乐不知疲的郑、卫、齐、宋等国的音乐只说是“溺音”,(即今所谓靡靡之音),就是这个缘故。
司马迁之前对乐的认识并不是统一的。《吕乐春秋》就说,道生万物,万物凡有形体者满足和、适两个条件就能发声,有声就能成乐,意识形态的条件被完全排除了,把乐分成大乐、侈乐、古乐等名目,认为“亡国戮民非无乐(yuè)也,其乐(yuè)不乐(lè)”。这与乐书说的“乐者,乐也”的定义截然不同。
《史记·乐书》分作四个部分,前七个自然段(划分自然段的标准是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中凡另起行者为一段,惟回答部分,一问一答为一段)是司马迁的总论;8-49段是详论,与《礼记·乐记》中的文字大体相同;50-55段是褚先生的评论误入正文者;56段“太史公曰”以后的文字是结尾,为司马迁的评论。第二部分是全篇重点。《礼记·乐记》孔颖达的序文说,古乐书在周末时散失了,汉武帝时,河间献王刘德与 诸儒生采集周官及诸子书中有关乐事者,撰成《乐记》24卷,到汉成帝时刘向校书得23卷,且与流传者有所不同。《礼记》截取其中11卷合为一篇,名《乐记》,其余12卷渐次失传,只有卷名保留在刘向《别录》之中。《礼记·乐记》郑玄序所列篇目与《别录》相同,显系录自《别录》,而《礼记·乐记》中的篇目次第又与郑序不同。按《正义》所说,《礼记·乐记》是公孙尼子所撰,《史记》缺《乐书》篇,褚先生取公孙尼子文而升降颠倒其篇次以补之。以《乐书》与今传十三经本《礼记·乐记》比较,除篇次不同外,相异处尚有171字,部分是语词、虚字有繁简,其余多半是古今字之不同,仅此即可知《乐书》所据本比《礼记·乐记》更为古远。再以《礼记·乐记》中的内容与郑序中的篇目名对照,推想《别录》见到的《乐记》,即刘德及诸儒生所撰的《乐记》的情况,以与《乐书》相比较,二者的不同见下表:

由表可见,《乐书》与《乐记》的不同:一是《乐书》把《乐记》的第(七)章提到(五)、(六)章之前,使与第(四)章并列;二是把第(十)章提到第(八)章之前,使与(五)、(六)章合为一段,另使(八)、(九)、(十一)章合为一段;三是把第(六)章中的第⑤段归入第(四)章;四是将第(四)章的第④段作为过渡语放在(七)、(五)两章之间,从表中“内容”和“备注”两栏不难看出,这样处理比《别录》中的《乐记》更为合理,说明《乐书》的作者比编订《礼记》的河间献王和众儒生们高明得多,更非后世那些奉儒经为圭臬的学者所能及。因此,说《史记·乐书》是褚先生所补,难以令人置信。
说《乐书》的第三部分是褚先生所补,是由于褚先生补书有几个明鲜特征。首先是见识粗鄙,与司马迁语绝不相类。如第50自然段说天人相通、善恶有报等,迂腐之极,51段说舜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纣为北鄙之音而亡国,是由于南方主夏,是“生长之音”;北是败北的意思等,因文字而加敷会,无论《乐书》或《乐记》都无如此荒唐之言,第52段又讲了卫灵公于濮水之上得师延遗作的怪诞故事,虽有所本,必非司马迁所屑于言。其次是语言粗鄙,多有词不达意者,而且他有句口头禅,动辄“岂不伟哉”,“何其弘也”之类。所以,褚先生的大作,一般是不难判断的。

太史公说:“我每读《尚书·虞书》,读到君臣互相告诫、劳勉,天下由此得到一些安宁,而股肱之臣不良,就万事毁坏,不能成功,常常被感动得涕泪交流。周成王作《颂》,推原自身所受的惩创,为家中所遭遇的祸难而悲痛,怎可说不是战战惊惊,善守善终呢?在上位的君子若不为简约的政治,就会修治功德,自强不息,否则自满自足,就会废弃礼仪。逸能不忘当初的劳苦,安能想到创始时的艰难,处身于安乐之中而歌颂勤苦,不是有大道德的人有谁能够这样!《书传》说“治定功成,礼乐乃兴”。天下治民的政策推行得愈是深入人心,愈接近于德化的境界,人的喜乐(lè,去声,勒)就愈益不同。满而不损就会外溢,盈不扶持就会倾倒。大凡作乐(yuè,月)的原因,是为了节制欢乐。使君子以谦虚退让为礼,以自损自减为乐(lè,去声,勒),乐(yuè,月)的作用就在于此啊。由于地域不同,性情习俗也不相同,所以要博采风俗,与声律相谐调,以此补充治道的缺陷,移易风化,帮助政教的推行。天子亲临明堂观乐(yuè,月),而众百姓能受乐的感化而洗荡、涤除人性中的邪恶和污秽,采取健康、饱满的人性,以整饬其性情。所以说习正派、文雅的诵歌则民风正,激烈呼号的音声兴起则士心振奋,郑、卫的歌曲使人心生邪念。等到乐(yuè,月)与情性调谐和合,鸟兽尽受感动,何况怀五常之性,含好恶(wù,误)之心的人?受乐(yuè,月)的感染更是自然之势了。
治国的方法有缺陷,而使郑国的音乐兴起,分封和世袭的君王,显名望于相邻州地,却争以郑音相高。自从孔子不能与齐国的女优人并容于鲁国,虽然他退出鲁国政界,整理雅正的音乐以诱导世人,作《五章》的歌曲以讥刺时事,犹不能感化世人。日复一日,迟迟延续到战国时期,诸侯封君仍流连沉湎,遂至往而不能复返,终至于身死家亡,国土被秦兼并。
秦二世更加喜好以音声为娱乐。丞相李斯谏说道:“放弃《诗》《书》所载道理,极力肆意于音声和女色,是引起殷代贤臣祖伊忧惧的原因;轻视细小过失的积累,恣意于长夜的欢乐,是殷纣王灭亡的原因。”赵高说:“五帝、三王的乐曲各不相同,表明彼此不相沿袭。而上自朝廷,下百姓,得以同欢喜,共勤劳,非音乐上下的和顺欢悦不能相通,结节的恩泽不能流布,各自同样是一世的教化,超度时俗的音乐。难道一定要有产华山的耳骏马,然后才能远行吗?”秦二世以为赵高说得对。
汉高祖讨平淮南王黥布的叛乱,回兵路过沛郡时,作了《三侯之章》的诗歌,命儿童歌唱。高祖死后,命沛郡得以四时祭祀宗庙时,以此诗为歌舞乐曲。历孝惠、孝文、孝景帝无所变更,乐府中不过是演习旧有乐曲罢了。
今皇帝即位后,作《郊祀歌十九章》,命侍中李延年次第配曲,因封拜李为协律都尉官。当时通一经的儒士们不能单独解释歌辞含意,必会集五经各名家,共同讲习、研读,才能贯通、明瞭辞的内容,歌辞中许多是出自《尔雅》的文字。
汉代朝廷常常在正月的第一个辛日祭祀太一神于甘泉宫,从黄昏开始夜祀,到黎明时结束。时常有流星划过祠坛上的夜空。使男女儿童共七十人一起歌唱。春季唱《青阳》歌,夏季唱《朱明》歌,秋天唱《西暤》歌,冬天唱《玄冥》歌。歌辞世间多有流传,所以不再记述。
又曾在渥洼水中得神马,复配曲为《太一之歌》。歌曲说:“太一神的赐与哟有天马降下,汗流如血哟口吐赭色涎沫,从容驰骋哟已过万里,谁能匹敌哟惟有与龙为友”。此后兵伐大宛得到千里马,名为蒲梢,次序其韵作成歌曲;歌词是:“天马来哟远自西极,经万里哟归于有德,承神灵之威哟收降外国,涉过流沙哟四夷臣服。”中尉汲黯进谏说:“凡王者作乐,上以继承祖宗功业,下以感化亿万百姓。如今陛下得到一匹马,又是作诗又是作歌,还要作为祭祖的郊祀歌,先帝和百姓怎能知道这乐歌的含意呢?”今皇帝听了默默无言,心中不悦。丞相公孙弘说:“汲黯诽谤圣朝制度,罪当灭族”。
大凡音的起始,是由人心产生的。而人心的变动,是物造成的。心有感于物而变动,由声表现出来;声与声相应和,才发生变化;按照一定的方法、规律变化,就叫做音;随着音的节奏用乐器演奏之,再加上干戚羽旄以舞之,就叫做乐(yuè,月)了。所以说乐是由音产生的,而其根本是人心有感于物造成的。因此,被物所感而生哀痛心情时,其声急促而且由高而低,由强而弱;心生欢乐时,其声舒慢而宽缓;心生喜悦时,其声发扬而且轻散;心生愤怒时,其声粗猛严厉;心生敬意时,其声正直清亮;心生爱意时,其声柔和动听。以上六种情况,不关性情,任谁都会如此,是感于物而发生的变化,所以先王对外物的影响格外慎重。因此说礼用以诱导人的意志,乐用以调和人的声音,政用来统一人的行动,刑用来防止奸乱。礼乐刑政,其终极目的是相同的,都是为了齐同民心而使出现天下大治的世道啊。
凡是音,都是在人心中生成的。感情在心里冲动,表现为声,片片段段的声组合变化为有一定结构的整体称为音。所以世道太平时的音中充满安适与欢乐,其政治必平和;乱世时候的音里充满了怨恨与愤怒,其政治必是倒行逆施的;灭亡及濒于灭亡的国家其音充满哀和愁思,百姓困苦无望。声音的道理,是与政治相通的。五声中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zhī,只)为事,羽为物。君、臣、民、事、物五者不乱,就不会有敝败不和的音声。宫声乱则五声废弃,其国君必骄纵废政;商声乱则五声跳掷不谐调,其臣官事不理;角声乱五音谱成的乐曲基调忧愁,百姓必多怨愤;徵音乱则曲多哀伤,其国多事;羽声乱曲调倾危难唱,其国财用匮乏。五声全部不准确,就是迭相侵陵,称为慢。这样国家的灭亡也就没有多少日子了。郑国、卫国的音声,是乱世之音,可与慢音相比拟;桑间濮上的音声,是亡国之音,其国的政治放散,百姓流荡,臣子诬其君,在下位者不尊长上,公法废弃,私情流行而不可纠正。
凡音,是在人心中产生的;乐,是与伦理相通的。所以单知声而不知音的,是禽兽;知音而不知乐的,是普通百姓。唯有君子才懂得乐。所以详细审察声以了解音,审察音以了解乐,审察乐以了解政治情况,治理天下的方法也就完备了。因此不懂得声的不足以与他谈论音,不懂得音的不足以与他谈论乐,懂得乐就近于明礼了。礼乐的精义都能得之于心,称为有德,德就是得的意思。所以说大乐的隆盛,不在于极尽音声的规模;宴享礼的隆盛,不在于肴馔的丰盛。周庙太乐中用的瑟,外表是朱红色弦,下有二个通气孔,毫不起眼;演奏时一人唱三人和,形式单调简单,然而于乐声之外寓意无穷。大飨的礼仪中崇尚玄酒,以生鱼为俎实,大羹用味道单一的咸肉汤,不具五味,然而,在实际的滋味之外另有滋味。所以说先王制定礼乐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口腹耳目的嗜欲,而是要以此教训百姓,使有正确的好恶之心,从而归于人道的正路上来。
人生来好静,是人的天性;感知外物以后发生情感的变动,是天姓的外部表现。外物来到身边后被心智感知,然后形成好恶(wù,务)之情。好恶之情不节制于内,外物感知后产生的诱惑作用于外,天理就要泯灭了。外物给人的感受无穷无尽,而人的好恶之情没有节制,人就被身边的事物同化了。人被外物同化,就会灭绝天理而穷尽人欲。于是才有狂悖、逆乱、欺诈、作假的念头,有荒淫、佚乐、犯上作乱的事。因此,强大者胁迫弱小,众多者施强暴于寡少,聪慧多智的欺诈愚昧无知,勇悍的使怯懦者困苦,疾病者不得养,老人、幼童、孤儿、寡母不得安乐,这些是导致天下大乱的因素。所以,先王制礼作乐,人为的加以节制:以衰麻哭泣的礼仪制度,节制丧葬;钟鼓干戚等乐制,调和安乐;婚姻冠笄的制度,区别男女大防;乡射、大射、乡饮酒及其他宴客享食的礼节制度,端正人际间的交往关系。用礼节制民心,用乐调和民气,以政治推行之,刑罚防范之。礼乐刑政四者都能发达而不相孛乱,帝王之术也就完备了。
乐的特性是求同,礼的特征是求异。同使人们互相亲爱,异则使人互相尊敬。乐事太过不加节制,会使人之间的尊卑界限混淆、流移不定;礼事太过不加节制,则使人们之间离心离德。和合人情,使相亲爱,整饬行为、外貌,使尊卑有序,便是礼乐的功用了。礼的精义得以实现,就贵贱有等;乐事得以统一,则上下和合,无有争斗;人们好恶分明,贤与不贤自然区分开来;用刑罚禁止强暴,以爵赏推举贤能,就会政事均平。以仁心爱人,以义心纠正他们的过失,这样就会天下大治了。
乐是自人心中产生的,礼则是自外加于人的。正因为乐自心出,所以它有静的特征;礼自外加于人身,其特征则是注重形式、外表。因而大乐的曲调、器具必甚简易,大礼必甚俭朴。乐事做得好了人心无怨,礼事做得好了则人无所争。所谓揖让而治天下,就是指的以礼乐治天下。强暴之民不起而作乱,诸候对天子恭敬臣服,甲兵不起,刑罚不用,百姓无有忧患,天子没有怨怒,这样就是乐事发达了。调合父子之间的亲情,申明长幼之间的次序,使四海之内互相敬爱。天子做到这些,算是礼事发达了。
大乐与天地同样地和合万物,大礼与天地同样地节制万物。和合才使诸物生长不失;节制,才有了祭祀天地的不同仪式。人间有礼乐,阴司有鬼神,以此二者教民,就能做到普天之下互相敬爱了。礼,是要在各种场合下都作到互相尊敬;乐,则是不论采用何种形式都体现同样的爱心。礼乐这种合敬合爱之情永远相同,是以古代贤明帝王-代代因袭下来。使得礼乐之事与时代相附,盛名与功德相附。所以钟鼓管磬羽籥干戚,只是乐所用器具;屈伸俯仰聚散舒疾,是乐的表面形式。而簠(fǔ,府)簋(guǐ,鬼)俎豆制度文章,是礼所用器具;升降上下周旋袒免,是礼的表面形式。知礼乐之情的才能制礼作乐,识得礼乐表面形式的只能记述修习先王所作不能自制。能自制作的称为圣,记述修习先王制作的称为明。谓明谓圣,就是能述能作的意思。
乐是模仿天地的和谐产生的;礼是模仿天地的有序性产生的。和谐,才能使百物都化育生长;有序,才使群物都有区别。乐是按照天作成,礼是仿照地所制。所制过分了就会由于贵贱不分而生祸乱,所作过分则会因上下不和而生强暴。明白了天地的这些性质,然后才能制礼作乐。言与实和合不悖,是乐的主旨;欣喜欢爱,是乐的事迹。而中正无邪曲,是礼的实质,庄严敬顺从则是礼的形制。至于礼乐加于金石,度为乐曲,用于祭祀宗庙社稷和山川鬼神的形式,天子与众民都是一样的。
为帝王者武功成就了则制作乐(yuè,月),文治成就了就制定礼。武功大的所制乐更加完备,文治广的所作礼制也更为具体。像舞动干戚那样的武乐,只歌颂武功,就不是完备的乐;礼重文,所以祭重气不重味,用烹熟的食物祭祀不是盛大的礼。五帝在位不同时,所作乐不相沿袭;三王不同世,也各自有礼,互不相同。乐太过则废事,后必有忧患,礼太简则不易周全,往往有偏漏。至于乐敦厚而无有忧患,礼完备又没有偏漏的,岂不是唯有大圣人才能如此吗?天空高远,地面低下,万物分散又各不相同,仿照这些实行了礼制;万物流动,变化不息,相同者合,不同者化,仿照这些兴起了乐。春天生,夏天长,化育万物,这就是仁;秋天收敛,冬天贮藏,敛藏决断,这就是义。乐能陶化万物,与仁相近,礼主决断,所以义与礼相近。乐使人际关系敦厚和睦,尊神而服从于天;礼能分别宜贵宜贱,敬鬼而服从于地。所以圣人作乐以与天相应,制礼与地相应。礼乐详明而完备,天地也就各得其职了。
天尊贵、地卑贱,君臣像天地,其地位高下就确定了。山泽高卑不同,布列在那里,公卿像山泽,其地位就有了贵贱之分。或动或静,各有常行,大者静,小者动,万物的大小就可以区别了。法术性行等无形体者以类相聚,世间万物有形体者以群相分,群类有不同,其性命长短也不相同。万物在天者显光亮,在地者成形体,如此说,礼就是天地间万物的界限和区别。地上的气上升,天上的气下降,地气为阴,天气为阳,所以阴阳之气相促迫,天地之气相激荡,以雷霆相鼓动,以风雨相润泽,于是万物奋迅而出,并随四时而变动,再以日月的光泽相温暖,就变化生长起来了。如此说,乐就是天地万物间的和合和谐调。
化育不时万物就不能产生,男女没有分别就会产生祸乱,这是天地的情趣或意志。并且礼乐充斥于天地之间,连阴阳鬼神也与礼乐之事相关,高远至于日月星三辰,深厚如山川,礼乐都能穷尽其情。乐产生于万物始生的太始时期,而礼则产生于万物形成以后。生而不停息者是天,生而不动者是地。有动有静,是天地间的万物。礼乐像天地,所以圣人才有以上关于礼乐的种种论述。
舜曾经作五弦琴,用来歌唱《南风》的乐章;自夔开始作乐以赏赐诸侯。所以天子作乐,是为了赏赐那些有德行的诸侯的。德行隆盛而又教化尊显,五谷丰登,不失季节,然后赏给乐舞。因此治化使民劳苦者,赏给的乐队人数少,行(háng,杭)短,相互连缀的距离远;治化使民安佚的,赏给的乐队人数多,行长而缀距短,所以只要看诸侯的乐舞就能知道他德行的大小,听他的谥号就能知道他行为的善恶。乐名《大章》,是表章尧德盛明的意思;乐名《咸池》,是说黄帝施德咸备,无有不及;乐名为《韶》,表示舜能绍继尧的功德;夏就是大,所以《夏》乐表示禹能光大尧舜的功德;殷乐《大濩》、周乐《大武》,也都是各自尽述其人事的。
天地的规律是,寒暑不按时而至就产生疾病,风雨无节制就产生饥荒。政治、教化,犹如百姓的寒暑,教化不合时宜就会伤害世道。劳役工事,犹如老百姓的风雨,不加节制就劳而无功。这样先王作乐,用来作为治化的象征。好的乐舞,其行(háng,杭)长短就象征着治化之德的大小。养猪造酒,不是为了惹事生非,但有了酒肉以后,由于酗酒斗殴,刑狱诉讼的事更加繁多了,所以先王制定了饮酒的礼节制度,有献有酬,一献之间,宾主互拜不计其数,以致终日饮酒也不会醉倒,以此对付酒食造成的祸端。有了酒礼才可以说:酒食,是用来合众而欢乐的。
乐是用来象征德行的,礼是用来防止行为过分的。所以先王有死丧大事,必有相应的礼以表示哀痛之情;有祭祀等祈福喜庆大事,必有相应的礼以遂顺其欢乐的心情。哀痛、欢乐的程度,都视礼的规定为准。
乐的性质是施予;礼的性质是报答。乐的目的是为自己心中所生的情感而表示欢乐;而礼的目的是要追反其始祖的功绩加以祭祀。乐的作用是张扬功德,礼却是要反映自身得民心的情况,并追思其原因。礼主报,试看诸侯所有的那种称为大路的金玉车子,原是天子之车;图绘交龙、饰有九旒的旗子,原是天子之旗;青黑须髯,用于占卜的宝龟,原是天子之龟;还附带有成群的牛羊,所有这些都是天子回报来朝诸侯的礼品。
乐歌颂的是人情中永恒不变的主题;礼表现的则是世事中不可移易的道理。乐在于表现人情中的共性部分,礼则是要区别人们之间的不同,礼乐相合就贯穿人情的终始了。深得本源,又能随时而变,是乐的内容特征;彰明诚实,去除诈伪,是礼的精义所在。礼乐相合就能顺从天地的诚实之情,通达神明变化的美德,以感召上下神祗,成就一切事物,统领父子君臣的大节。
所以,在上位的贤君明臣若能按礼乐行事,天地将为此而变得光明。至于使天地之气欣然和合,阴阳相从不孛,熏陶母育万物,然后使草木茂盛,种子萌发,飞鸟奋飞,走兽生长,蜇虫复苏,披羽的孵化,带毛的生育,胎生者不死胎,卵生者不破卵。乐的全部功能就在于此了。
乐,不是指的黄钟大吕和弦歌舞蹈,这只是乐的末节,所以只命童子奏舞也就够了;布置筵席,陈列樽俎笾豆,进退拜揖,这些所谓的礼,也只是礼的末节,命典礼的职役掌管也就够了。乐师熟习声诗,只让他在下首演奏;宗祝熟习宗庙祭礼,地位却在尸的后面;商祝熟习丧礼,地位也在主人后面。所以说是道德成就的居上位,技艺成就的居下位;功行成就的在前,职任琐事的在后。因此先王使有上下先后的分别,然后才制礼作乐,颁行于天下。
乐是圣人娱乐的一种方式,而它可以使民心向善。乐对人感化很深,可以移风易俗,所以先王明令乐为教育的内容之一。
凡人都有血气心智等天性,却没有不变的喜怒哀乐等常情,人心受外物的感应而产生波动,然后其心术邪正才显现出来。所以人君心志细小而笃好繁文缛节的,促迫而气韵微弱的乐声产生,其民多悲思忧愁;人君疏缓大度、不拘细行的,简易而有节制的乐声产生,治下的百姓也必享安乐;人君粗疏刚猛的,亢奋急疾而博大的乐声产生,其民气刚毅;人君廉正不阿的,庄重诚挚的乐声产生,其民气整肃,相互礼敬;人君宽裕厚重,谐和顺畅的乐声产生,其治下的百姓多慈爱亲睦;人君放纵淫邪不正派的,乐声也必猥滥琐屑,不能永久,其国百姓也多淫乱。
因此先王以人的性情为本,制成乐。并以日月行度相考察,礼义制度相节制,使与调和的阴阳二气相符合,引导诱发人们合于礼义仁智信五常的行为,使性刚的人阳刚之气不散,性柔的人阴柔之性不密,刚而不暴怒,柔而不胆小畏惧,阴阳刚柔四者交融于心中表现于行动之外,各自相安不相陵夺。然后把制成的这种乐立于学官等机构,使相教授,并且扩大它的节奏,简省它的文采,以此检验人君德行的厚薄。以小大不同分类,制为乐器,与音律高低相称,与五音终始的次序相合,作为行事善恶的象征,使亲疏贵贱、长幼男女的关系都反映在乐声音之中。所以古语说“乐的道理太深奥了”。
土壤瘠薄草木就不能生长,水域烦扰鱼鳖就难以长大,时气衰微有生命之物就不能生长发育,世道丧乱则会礼制废弃,乐声淫荒。所以,这时的乐声悲哀而不庄重,虽以乐(yuè,月)为乐(lè,去声,勒),实不能自安,漫涣不敬而失于节奏,流连沉湎而不能反朴归真。声太缓是蕴酿奸情,急则是思逞其欲,有损善良的气质,灭平和的德行,因此君子卑视这样的乐声。
人的气质都有顺、逆两个方面,所感不同有不同表现。受奸邪不正派的乐声所感,逆气就反映出来,逆气造成恶果,又促使淫声邪乐产生。受正派的乐声所感,顺气就反映出来,顺气造成影响,又促使和顺的乐声产生出来。奸正与逆顺相互倡和呼应,使正邪曲直各得其所,而世间万物的道理也都与此一般是同类互相感应的。
所以居上位的君子才约束情性,和顺心志,比拟善类以造就自己美善的德行情操。务使不正当的声色不入心田,以免迷惑自己的耳目聪明;淫乐秽礼不与心术相接触,怠惰、轻慢、邪辟的气质不加于身体,使耳、目、口、鼻、心知等身体的所有部分都按照“顺”、“正”二字的原则,执行各自的官能功用。然后以如此美善的身体、气质发为声音,再以琴瑟之声加以文饰美化,以干戚谐调其动作,以羽旄装饰其仪容,用箫管伴奏,奋发神明至极恩德的光耀,以推动四时阴阳和顺之气,著明万物生发的道理。因而这种音乐歌声朗朗,音色像天空一样清明;钟鼓铿锵,气魄像地一样广大;五音终始相接,如四时一样的循环不止;舞姿婆娑,进退往复如风雨一般地周旋。以致与它相配的五色也错综成文而不乱,八风随月律而至没有失误,昼夜得百刻之数,没有或长或短的差失,大小月相间而成岁,万物变化终始相生,清浊相应,迭为主次。所以乐得以施行,就能使人沦类分明,不相混淆;耳聪目明,不为恶声恶色所乱;血气平和,强暴止息;风俗移易,归于淳朴,天下皆得乐享安宁。所以说“乐(yuè,月)就是欢乐(lè,去声,勒)的意思”。居上位的君子为从乐(yuè,月)中得到正天下的道理而欢乐,士庶人等为从乐中满足了自己的私欲而欢乐。若以道德节制私欲,就能得到真正的欢乐而不会以乐乱性;若因私欲遗忘了道德,就会因真性惑乱得不到真正的快乐。因此君子约束情性以使心志和顺,推广乐治以促成其教化。乐得以施行而百姓心向道德,就可由此以观察人君的道德了。
道德是端正了的人性,乐是道德发于外产生的光华,金石丝竹则是奏乐用的器具。诗是表述心志的,歌是对诗词声调的咏唱,舞则只改变歌者的容色。志、声、容三者都以心为根本,再由诗、歌、舞加以表现,所以情致深远而又文明,气势充盛而能变化神通,心志的善美化成的和顺之气积于心中,才有言词声音等英华发于身外,只有乐不可能做假骗人。
乐是心被外物感动产生的;声是乐的外部形象;曲折变化等文采、强弱停顿等节奏,是对声的文饰。君子之心被作为外物的道德这个本原所感动,又为它的外部形象声而欢乐,然后下功夫对声加以文饰,这就产生了乐。所以《武》乐先击鼓以警众,然后三举步表示伐纣开始、军至孟津而归,复又开始,表明第二次伐纣,舞毕整饬队形,鸣铙而退。舞姿奋疾而不失节,气势坚毅而不可拔,含意幽深而不隐晦。可见《武》乐作者(武王)对伐纣的志意独乐于心,而又不厌弃实现此志意的道德方法;他将这些道德方法全都作到了,并不为私欲所动。因而乐中不但伐纣的情形历历可见,其以有道伐无道的义旨也表现出来,乐毕,武王之德更加尊显了;在上位的君子观后心慕武王更加好善,士庶人观后痛惩纣恶而改正自己的过失。所以说“治理百姓的方法,乐是最重要的”。
大人君子说:礼乐片刻不可以离身。追求用乐治理人心,和易、正直、亲爱、诚信的心地就会油然而生。和易、正直、亲爱、诚信的心地产生就会感到快乐,心中快乐身体就会安宁,安宁则乐寿,长寿就会使人像对天一样的信从,信极生畏,就会如奉神灵。以乐治心,就能如天一样不言不语,民自信从;如神一样从不发怒,民自敬畏,制乐是用来治理人心的;治礼,则是用来治身的。治身则容貌庄重恭敬,庄重恭敬则生威严。心中片刻不和不乐,卑鄙欺诈之心就会乘虚而入;外貌片刻不庄不敬,轻慢简易之心就会乘虚而入。所以乐是对内心起作用的;礼是对外貌起作用的。乐极平和,礼极恭顺。心中平和而又外貌恭顺,百姓瞻见其容颜面色就不会与他争竞,望见他的容貌就不会生简易怠慢之心。乐产生的道德的光耀在心中起作用,百姓无不承奉听从;礼产生的容貌举止的从容入理在外表起作用,百姓无不承奉顺从,所以说“懂得礼乐的道理,把它举而用之于天下,不会遇到难事”。
乐是在心中起作用的,礼则是对人的容貌举止起作用。所以说礼主谦抑 ,乐主盈满。礼主谦抑而须自勉力进取,以进取为美德;乐主盈满须自加抑制,以抑制为美德。礼若一昧谦抑,不自勉力进取,礼就会消亡,难以实行下去;乐只一昧盈满,不知自加抑制,就会流于放纵。所以礼尚往来,讲究报答;乐有反复,曲终而复奏。行礼得到报答心里才有快乐,奏乐有反复,心中才得安宁。礼的报答,乐的反复,意义是相同的。
乐(yuè,月)就是快乐(lè,去声,勒)的意思,是人情不可缺少的。心中快乐就会发出声音,在行动中表现出来,这是人之必然。人性情心术的变化全都表现在声音与行动之中。所以,人不能没有快乐,快乐不能没有形迹,有形迹而不为它确定某种规范,不能不出乱子。先王讨厌出乱子,才制定了雅正、颂扬之类的音声作为诱导,使一般人的音声足以做到欢乐而不流漫放纵,使乐的美善足以维系不绝,使它的曲直繁简、表里节奏,足以感发人的善心而已。不使人的放纵之心,淫邪之气与音声接触,是先王立乐的基本方法。所以乐在宗庙中施行,君臣上下一同听了,则无不和顺恭敬;在族长乡里之中施行,
长幼一起听了,无不和睦顺从;在家中演奏,父子兄弟听了,无不和睦亲爱。所以乐就是详审人声,以确定调和之音,并与金石匏木等乐器相比类,以装饰音声的节奏,使节奏调合,成为优美的乐章,以此和合父子君臣,使万民亲附,这是先王制乐的基本道理和手法。所以听了雅正、颂扬之类的音声,志向、意气变得宽广了;手持干戚,演习俯仰屈伸等舞姿,容貌变得庄严了;若标明行列位置,求得舞步与音声的节奏相合,则舞者行列方正,进退整齐。因此说乐就是天地的齐同,是求得心中和美的纪纲,是人情断不可缺少的。
乐是先王用来文饰喜乐的,军队武器则是先王用来文饰愤怒的。所以先王喜怒不妄发,整齐有规。喜则天下和乐,怒则暴乱者生畏,先王可说是把礼乐发展到了极盛的地步。
魏文侯问子夏说:“我身服兖冕,恭恭敬敬地听古乐,却唯恐睡着了觉,听郑卫之音就不知道疲倦。请问古乐那样令人昏昏欲睡,原因何在?新乐这样令人乐不知疲,又是为何?”
子夏回答说:“如今的古乐,齐进齐退,整齐划一,乐声谐和、雅正,而且气势宽广,弦匏笙簧一应管弦乐器都听拊鼓节制,以擂鼓开始,以鸣金铙结束,将终以相理其节奏,舞姿迅捷且又雅而不俗。君子由这些特征称说古乐,谈论制乐时所含深意,近与自己修身、理家、平治天下的事相联系。这是古乐所起作用。如今的新乐,进退曲折,或俯或偻,但求变幻,不求整齐,乐声淫邪,沉溺不反,并有俳优侏儒,侧身其间,男女无别,不知有父子尊卑,如弥猴麕(qún,群)聚。乐终之后无余味可寻,又不与古事相连,这是新乐的作用。现在您所问的是乐,所喜好的却是音。乐与音虽然相近,其实不同”。
文侯说道:“请问音与乐有何不同?”
子夏答道:“古时候天地顺行,四时有序,民有道德,五谷丰盛,疾病不生,又无凶兆,一切都适当其时,恰到好处,这就称为大当。然后圣人制作了父子君臣之类的礼仪作为纪纲法度,纪纲既立,天下真正安定了,天下安定,然后端正六律,调和五声,将雅正的诗篇和颂扬之声谱入管弦,这就是德音,德音才叫做乐。《诗经·大雅·皇矣》说:‘肃静宁定的德音啊,其德行能光照四方,既能光照四方又能施惠同类,能为人之长又能为人之君。如今做了大邦之王,能慈和服众能择善而从,与文王相比,德行毫不逊色。既受了上帝的赐福,又施于其子子孙孙’。就是这个意思。如今您所喜好的不是这种属于德音的乐,岂不是那种沉溺难反的溺音吗?”
文侯说:“请问溺音是怎样产生的?”
子夏说:“溺音有几种:郑音是由于好违礼法而浸淫人志产生的,宋音是由于耽于女色而志气丧失产生的,卫音是由于促速劳顿而使人心志烦劳产生的,齐音是由于傲慢邪僻使人心志骄纵产生的,这四者都沉溺于女色而损害德行,所以祭祀时不使用它们。《诗经·周颂·有瞽》说:‘肃雍相和而鸣的声音,才是先祖之所听’。肃肃,是尊敬的意思;雍雍,是和谐的意思。尊敬而又和谐,何事不能成功?作为百姓的君主,不过是要对自己好恶之心的流露谨慎一些罢了。君主喜好,臣子就会去实行,上行则下效。古《诗》说:‘诱导百姓,十人容易’,就是这个意思。既能谨其好恶,然后圣人又制作了鞉鼓柷敔埙箎,这六种乐器音色质素无华,是属于德音一类的音声。然后又制成钟磬竽瑟等华美的音声与它们相赞和就文质兼备了,再以干戚旄羽等舞动之。这种乐被用来祭祀先王宗庙,用于主客之间的献酳酬酢,用于序明官职大小、身份贵贱,使各得其宜,不相孛乱,用来向后世表示有尊卑长幼的次序。钟声铿然,以此立为号令以警众,以号令的威严树立军士勇敢横充的气慨,有此横充的气慨则武事可立了。所以君子听钟声就会思念武臣。石类乐器声音硁直有力,硁直的音声用来辨别万物,万物有别,心怀节义者就会效死不顾了。所以君子听磬声就会思念死守封疆的大臣。丝弦乐的声音悲哀,悲哀可以树立廉直的作风,廉直可以使人树立志向。所以听琴瑟的声音就会思念有志重义的大臣。竹类乐器声音滥杂,滥杂使人产生会聚的意向,有会聚之心就能把众多的事物聚集起来。所以君子听竽笙箫管的声音就会思念善于畜聚的大臣。鼓鼙声音喧嚣,听了就会意气感动,感动则使众人奋进。所以君子听了鼓鼙的声音就会思念将帅之臣。君子听音声,并不是徒然听它的铿铿锵锵而已,必与自己心志有所合,并促成相应心志的产生”。
宾牟贾陪孔子坐,孔子与他闲聊,说到乐,孔子问道:“《武》乐开始时击鼓警众,与别的乐相比,持续时间忒长,这有什么含意?”
宾牟贾答道:“表示武王伐纣之初,耽心得不到众诸侯的拥护,迟迟不肯发动。”
“其歌声反复咏叹,漫声长吟,是什么意思?”
答道:“那是心有疑虑,生恐事不成功的缘故。”
“《武》舞一开始便发扬蹈厉,气势威猛,是什么意思?”
答说:“表示时至则动,当机立断,不要错过了事机。”
“《武》舞坐的动作与他舞不同,是右腿单膝着地,那是什么意思?”
答道:“这不是《武》舞原有的动作。”
“歌声淫靡,表现出有贪图商王政权的不正当目的,这是什么原因?”
答道:“这不是《武》舞原有的曲调。”
孔子说:“不是《武》舞原有的曲调,那是什么曲调?”
答道:“掌管《武》乐的机构已失其传说了。若非如此,就表示武王作乐时,心志已经荒耄昏愦了。”
孔子道:“对,对。我曾听苌弘说过,他的话与您所说一般无二。”
宾牟贾起身,立于坐席之下,请问道:“《武》乐击鼓警众,迟迟不肯开始,我所知仅限于此,承蒙您所说,苌弘也这样解释,知道的确是那样了。但我不明白的是,稍迟些就是了,为何竟拖得那样久?”
孔子道:“您先请坐,我慢慢告诉你。乐是对已发生过的事的形象化再现,如《武》乐开始时,舞者手持盾牌,山立不动,象征当时武王的行事:命部下全副武装,只待诸侯响应,就要出击了;《武》舞一开始就发扬蹈厉,威猛异常,象征太公吕望指挥战斗,欲一举而灭商的决心;结束时,武事已毕,舞者单膝跪地,象征周公、召公战后治理国家归于安定。再者,《武》乐开始时,舞者自南而北,象征北出朝歌,曲奏第二遍,舞者的动作象征灭商时的殊死决斗,第三遍象征凯旋南归,第四遍象征南方诸国归入版图,第五遍象征分陕而治,周、召二公为左右二伯,周公居左,治陕以东,召公居右,治陕以西,第六遍舞者重又相缀成行(háng,航),表示对天子的崇敬,天子与大将夹舞者而立,振动铎铃,以增士气,出兵四面讨伐,威势盛于中国。夹舞者分进出击,是为了战事早些成功。成行(háng,航)以后久立不动,是为了等待诸侯兵的到来。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武王在牧野誓师时说过的话吗?武王克殷以后,恢复商初的政治,不及下车,就封黄帝的后人于蓟,封帝尧的后人于祝,封帝舜的后人于陈;下车后封夏禹的后人于杞,封殷汤的后人于宋,给殷代贤臣比干的坟墓添土,释放被纣王囚禁的贤臣箕子,使他检视商朝掌管礼乐的官员,有贤者就恢复原来的官位。废除殷纣王的苛政,增加士人俸禄。渡过黄河,西行入陕,把战马散于华山南坡,不再乘骑;把役牛分散于华山以东桃林地区的荒野之中,不再用以驼载战具军须;战车、衣甲收藏于府库,不再使用;倒载干戈等兵器,使刃向里,外面裹上虎皮,表示定能以武力止息兵事;有功将帅,建立为诸侯,使他们象櫜弓一样,把天下的战乱也从此櫜藏起来,不再发生,因称建立诸侯为‘建櫜’。然后,天下知武王不再用兵了。遣散军队而行郊射求贤之礼,东郊射礼歌唱《狸首》的曲子,西郊射礼唱《驺虞》的曲子,军中那种旨在角力比武的贯穿革甲的射击停止了;使天下贤者人人穿着裨衣冕冠等礼服,衣带上插着笏板,勇武的士人就会解下长剑,弃武从文;天子于明堂中祭祀先祖,百姓就由此懂得了为人子者应该行孝;朝廷行朝觐之礼,使诸侯知道怎样做个贤臣;天子亲耕藉田,然后诸侯知道怎样敬奉先祖。以上五项(郊射、裨冕、祀明堂、朝觐、耕藉田)是教化天下最重要的方法。此外在太学奉养三老五更,天子亲自袒衣,切割牲肉,执酱请三老五更食肉,执爵请三老五更饮酒洗嗽,头戴冠冕、手执干盾,亲自舞蹈,使他们能欢乐快活,以此教化诸侯,尊长敬老,懂得悌道。这样,周朝的教化达于四方,礼乐相补相成,为了这些,《武》舞初的迟久,不是应该的吗?”
子贡见乐师乙问道:“我听说不同的声歌适合于不同禀赋的人,象我这样的人适合唱什么歌呢?”
师乙说:“我不过是个低贱的乐工,不配说谁适宜唱什么歌。请允许我把我所知道的说出来,先生自己决定适合唱什么歌吧。为人宽大好静,柔顺而又正派的适合唱《颂》歌;心胸宽广而好静,疏脱、豁达而守信用的人适合唱《大雅》;恭敬、俭朴而又好礼的,适宜唱《小雅》;为人正直、清正廉洁而又谦虚的人,适于唱《风》;恣肆爽直又心慈友爱的,适宜唱《商》;温顺良善而能决断的,适合唱《齐》。歌,是披露自己的心胸,陈述自己品德的;自己动于情感,真情流露,那么天地就会受感应,四时来相和,星辰不逆行,万物得以繁育生长。因此《商》这首歌,虽是五帝留传下来的,但商人记述下来,用以摅己心胸,陈己品德,所以叫做《商》歌;《齐》这首歌,是三代留传下来的,齐人记述下来,所以称为《齐》歌。真正懂得《商》这首诗歌含意的,临事屡屡决断;懂得《齐》这首诗歌含意的,见利能够让人。临事屡断的,表现出了勇气;见利能让人的,表现了义气。有勇有义,除了歌还有什么能使人保持这样的品格?所以歌声高亢处,如人扛举而上,音低处如直坠而下,曲屈处如被弯折,静止处如同槁木,小曲如矩,大曲如钩,殷殷然如累珠落盘。歌也是一种语言,是种长声调的语言。有可说的东西了,才言说出来;言语表达得不充分,才用长声的语言表达;仍不充分,才相续相和,反复吟唱;还不充分,就不知不觉的手舞足蹈起来了。”以上是子贡问乐。
凡音都是由于人心产生的,天与人是有某种关联的,两者就象镜中的影子与物形那样相像,响与应声那样相应和。所以行善的人天就以福回报他,作恶的人天就使他遭祸殃,这是很自然的事。
所以舜弹奏五弦琴,歌唱《南风》的诗篇而天下得到治理;纣王歌唱朝歌地区北部边鄙的乐曲,落得个身死国亡。舜的作为有什么弘大?纣王的作为有什么狭隘之处呢?原来《南风》的诗篇是生长性质的音乐,而舜喜乐爱好它,这种喜乐爱好与天地的意旨相同,得天下人的欢心,所以天下能治理得很好。而朝歌就是早晨的歌,是不时之歌,北就是败北,鄙就是鄙陋的意思,纣王喜爱这样的音乐,与天下人的心意不同,诸侯不肯顺附于他,老百姓不与他亲近,天下人都背叛他,所以才身死国亡。
而卫灵公在位的时候,有一次他将要去晋国,走到濮水流域,住在一个上等馆舍中。半夜里突然听到抚琴的声音,问左右跟随的人,都回答说:“没有听到”。于是召见乐师名叫涓的人,对他说道:“我听到了抚琴的声音,问身边的从人,都说没有听到。这样子好像有了鬼神,你为我仔细听一听,把琴曲记下来。”师涓说:“好吧。”于是端坐下来,取出琴,一边听卫灵公叙述一边拨弄,随手记录下来。第二天,说道:“臣已每句都记下了,但还没有串习,难以成曲,请允许再住一宿,熟习几遍。”灵公说:“可以。”于是又住一宿。第二天说:“练习好了。”这才动身到晋国,见了晋平公。平公在施惠之台摆酒筵招待他们。饮酒饮到酣畅痛快的时候,卫灵公道:“我们这次来时,得了一首新曲子,请为您演奏以助酒兴。”平公道:“好极了。”即命师涓在晋国乐师旷的身边坐下来,取琴弹奏。一曲没完,师旷甩袖制止说:“这是亡国之音,不要再奏了。”平公说:“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师旷道:“这是师延作的曲子,他为纣王作了这种靡靡之音,武王伐纣后,师延向东逃走,投濮水自杀,所以这首曲子必是得之于濮水之上,先听到此曲的国家就要削弱了。”平公说:“寡人所喜好的,就是听曲子这件事,但愿能够听完它。”这样师涓才把它演奏完毕。
平公道:“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曲子了,还有比这更动人的吗?”师旷说:“有。”平公说:“能让我们听一听吗?”师旷说:“必须修德行义深厚的才能听此曲,您还不能听。”平公说:“寡人所喜好的,只有听曲子一件事,但愿能听到它。”师旷不得已,取琴弹奏起来,奏第一遍,有千载玄鹤十数只飞集堂下廊门之前;第二遍,这些玄鹤伸长脖子,呦呦鸣叫起来,还舒展翅膀,随琴声跳起舞来。
平公大喜,起身为师旷祝酒。回身落坐,问道:“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曲子了吗?”师旷道:“有。过去黄帝合祭鬼神时奏的曲子比这更动人,只是您德义太薄,不配听罢了,听了将有败亡之祸。”平公说:“寡人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乎败亡吗?我喜好的只有听曲,但愿能够听到它。”师旷没有办法,取琴弹奏起来。奏了一遍,有白云从西北天际出现;又奏一遍,大风夹着暴雨,扑天盖地而至,直刮得廊瓦横飞,左右人都惊慌奔走。平公害怕起来,伏身躲在廊屋之间。晋国于是大旱三年,寸草不生。
听乐曲或遇吉或遇凶。乐曲是不能随意演奏的。

太史公说:上古时的贤明帝王奏乐,不是为了自己心中快乐欢娱,恣情肆欲,快意于一时。端正教化的人都是从音做起的,音正行为自正。所以音乐,是用来激动血脉,交流精神、调和、端正人心的。宫声可以激动脾脏并调和、端正心性中的一个圣字,商声可以激动肺脏并调和、端正心性中的一个义字,角声可以激动肝脏并调和、端正心性中的一个仁字,徵声可以激动心脏并调和、端正心性中的一个礼字,羽声可以激动肾脏并调和、端正心性中的一个智字。所以说乐对内用来辅助正派的心性,而对外用来区分贵贱;对上用来奉事宗庙,对下用来改变黎民百姓的品性风貌。琴身长八尺一寸,这个数字是度数中的元数。琴弦中最粗大的一根是宫弦,位居所有弦的中央,是弦中的君主。商弦布置在它右侧的旁边,其他各弦也都按粗细长短的次序排列,不相杂乱,这样君臣的地位也就端正了。所以听宫声,使人品性温和宽舒而且广大;听商声,使人品性端方正直而且好义;听角声,使人有恻隐之心并且能够爱人;听徵音,使人乐于行善并且爱好施舍;听羽声,使人讲究整洁规矩并且爱好礼节。礼是通过一些规定从外部对人起作用的,乐却是从人心中产生。所以君子片刻也不能离开礼,片刻离开礼就会有暴横轻漫的行为充分表现于外;也不可片刻离开乐,片刻离开乐就会有奸邪的行为从心中大量产生出来。所以乐和音,是君子用来修养义心的。古时候,天子诸侯听钟磬乐声而钟磬从不离开庭院,卿大夫听琴瑟的乐声而琴瑟从不离开身边,这是为了修养行义的品格,防止淫佚的。淫佚的产生是从无礼开始的,所以贤圣的帝王务使人的耳朵只听雅颂的乐声,眼睛只看表现威仪的礼节,脚步行止只表现出恭敬的容貌,口中只谈仁义的道理。这样君子终日言谈,不正当的东西也没有机会侵入。


太史公曰:“余每读《虞书》①,至于君臣相敕②,维是几安③,而股肱不良④,万事堕坏⑤,未尝不流涕也。成王作《颂》⑥,推己惩艾⑦,悲彼家难⑧,可不谓战战恐惧,善守善终哉?君子不为约则修德⑨,满则弃礼⑩。佚能思初(11),安能惟始(12),沐浴膏泽而歌颂勤苦⒀,非大德谁能如斯⒁!《传》⒂曰:“治定功成,礼乐乃兴。”⒃海内人道益深⒄,其德益至,所乐者益异。满而不损则溢,盈而不持则倾。凡作乐者,所以节乐。君子以谦退为礼,以损减为乐,乐其如此也。以为州异国殊⒅,情习不同,故博采风俗,协比声律⒆,以补短移化⒇,助流政教。天子躬于明堂临观(21),而万民咸荡涤邪秽,斟酌饱满(22),以饰厥性(23)。故云雅颂之音理而民正(24),嘄噭之声兴而士奋(25),郑卫之曲动而心淫(26)。及其调和谐合,鸟兽尽感,而况怀五常(27),含好恶?自然之势也(28)。

①《虞书》:《尚书》中的一章,据考是上古档案。今存三卷,包括《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益稷》等五篇。记述的是尧、舜、禹时期君臣间的对话和事迹《禹的部分事迹收在《夏书·禹贡》中)。②敕:告诫、劳勉。《尔雅·释诂下》:“敕,劳也。”又刘熙《释名》:“敕,饬也”,自警饬不敢废慢,有谨慎自勉意。③维:原意是维系之维,引申为系、由、连结、因为等。几,微小。《说文》:“几,微也”。“殆也”,“危也”。因此,“维是几安”的意思是由于这种原因,才获得了小小的、不太牢固的安定。④股肱:腿骨为股,臂骨为肱。股肱合指手足四肢,喻良臣辅弼。《尚书·益稷》:“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孔颖达疏引正义说:“君为元首,臣为股肱耳目,大体如一身也:足行、手取、耳听、目视。身虽百体,四者为大”。⑤堕(huī,阴平,“毁”):毁坏。《说文》写作隓(duò,惰),解释为“败城阜曰隓”。《左传·定公12年》有“堕郈(hòu,后)、“堕费(音秘)”、“堕成”,即“堕三都”的记载(《史记·孔子世家》记此事在定公13年),都是指毁坏城阜。但宋·徐铉在《说文》注中说:堕“俗作隳,非是”。说明为了简便,那时世俗人已经以堕代替隳。久之堕也就具有了隳字的音义,即读为huī,意为毁坏。《史记·高祖本记》有“士卒堕指者什二三”。说明至迟汉时已经如此。⑥成王:周成王。《颂》:指《诗经·周颂》。按《谱》所说是周室成功致太平之诗,作于周公摄政,成王即位之初。包括《清庙之什》、《臣工之什》、《闵予小子之什》三篇共31首诗。但是,由太史公以后几句话,重点似指《闵予小子之什》中的《访落》、《小毖》等几首。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颂字没书名号,今改。⑦意思是:推求自己所受的创伤、痛苦。惩艾(yì,艺,通“刈”),指创伤、苦痛。如《诗经·周颂·小毖》:“予其惩而,毖后患”。郑玄解释说:惩,艾也。又引《韩诗》说:惩,苦也;艾,音刈。并将全句译为:“我其创艾于往时矣,畏慎后复有祸难。”成王所受创艾是指周公摄政之初,管叔、蔡叔及其群弟流言于国,说周公将不利于成王,成王也有怀疑周公之意。接着三监(武王灭纣以后,命其弟管叔、蔡叔及纣之子武庚三人,监理殷之遗民,称为三监)与淮夷(东南淮水一带的徐、奄等小国)相继叛乱,周公提兵东征,杀武庚,以殷朝后代微子启代之;诛管、蔡,以康叔代之。至成王出兵灭淮夷,作周官,才全部平定了这场祸难。⑧家难(nàn,读去声):国家难以处理之事。《诗经·周颂·访落》:“未堪家多难。”郑玄释为“未任统理国家众多难成之事。”《诗经·周颂·小毖》亦有此语,解释相同。⑨意思是在上位之君子若不为道家所倡导的那种简约之政,则必然要修德行,制礼乐。君子,此处泛指居高位的人,有位而不过分昏庸,故称君子;为,做、干;约,简约政治。如汉初所行“萧规曹随”式的那种无为而治的政治,称为约政;修德,修治德行。对于有天下者功德二字,各有所指,安天下为功,化天下为德。树立起一定的道德规范,使天下百姓从风向化,称为修德。这里主要是指治礼作乐之事。⑩满:自满,无向上之心。弃礼,违弃礼法。全句的意思是君子若无向上之心,自满自足,则很容易抛弃礼法,不遵成宪。此句是相对上句“不为约则修德而言,故礼字后应是句号。中华书局本原为逗号,今改。(11)佚:通“逸”。初:指得天下之初的劳苦。(12)安:安定,天下无事。是相对天下大乱而言。惟:按《说文》惟、维、唯三字同音。惟字从心,有思、谋意者用之,即《说文》所说:“惟,凡思也”;维字从,凡有丝缕牵缠之意者用之,如《说文》所说:“车盖维也”。又如常言维系之维,纲维之维等,皆有此意;从口为唯,凡涉唇舌口辨的都用此字,《说文》说:“唯,诺也”,应答之声或唯或诺。如《礼记·曲礼》所说:“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故惟始与思初意思相同。⒀沐浴:按《说文》的解释:“濯发”为沐,“洒身”为浴。此处沐浴相连是比喻全身受其滋润的意思。膏泽:肉之肥者为膏;泽亦指膏。如《易经·屯卦》:“九五屯其膏”。孔颖达正义说:“膏,谓膏泽恩惠之类”。此处以膏泽比喻肥美、恩惠及一切优越待遇。全句的意思是说处身在极其优越的地位和条件之下,而能歌颂勤苦,不甘于佚乐,时刻向往建功立业。⒁大德:指有大道德之人。斯,此,这样。⒂《传》:指《尚书》“孔安国传”,即孔安国解释《尚书》之文。司马迁所引“治定功成,礼乐乃兴”,今传本《尚书》孔安国传无此语,惟《诗经·周颂谱》中孔颖达正义引书传语中,有“功成治定”,“周公将作礼乐”等语,然而不相连贯,且与司马迁所引不尽合。所以,司马迁的引文似根据己佚的《尚书》“孔安国传”提炼而成,非是原文。⒃意思是大功(指统一天下)成就,天下太平(指政治安定)以后,才可制定礼、乐等制度。如周朝文、武二王推翻殷纣王的统治,大功已成,但是政治并未安定。直到武王死后,成王即位,周公摄政,管、蔡与武庚三监及淮夷的叛 乱平定以后,周公还政于成王,从此天下无事。这时才是周朝“功成治定”的时期。周朝正是于此时开始制礼作乐(《诗经·周颂谱》说周自周公摄政后的第六年开始制礼作乐,第七年,还政于成王)。⒄海内:四海之内,指普天之下。人道:治民之道或方法、政策。《礼记·大传》说:“治天下必自人道始”,人道包括五事:“一曰治亲,二曰报功(报答功臣),三曰举贤,四曰使能,五曰存爱”。⒅国:有天子之国,诸侯之国,此处指诸侯之国。上古建国之法,《虞书·皋陶谟》有“五服五章”的说法,五服指统治者总分五等:天子、诸侯、卿、大夫、士。诸侯有封地,称为诸侯国;卿、大夫的封地名采邑,只食租税,不治百姓;士无所封。此外,《尚书·周书·武成》篇有“列爵惟五,分土惟三”的记载,五等爵都有封地,而且与卿、大夫的封地(采邑)不同,不但食其土地,而且治其人民。所以,通常所说的诸侯国是五等爵封地的总称,既不包括卿、大夫的食邑,也不是单指五等爵中侯爵的封地。正由于此,三代的诸侯国的数目很多,《尚书·夏书·五子之歌》有“万邦之君,有典有则”的说法;周朝灭商,八百诸侯会于孟津。诸侯国一般不及天子所辖一州境地的大小。自春秋起,主弱臣强,弱肉强食,诸侯国互相兼并,才发展成若干大的诸侯国。司马迁《乐书》中说“州异国殊”,将州与国并列就是这种缘故。⒆声律:指五声和六律六吕。《尚书·舜典》:“律和声”,孔传说:“声谓五声:宫、商、角、徵(zhǐ,只)、羽。律谓六律、六吕”,《汉书·律历志》又将六律六吕合称为十二律。六律名: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六吕名:大吕、应钟、南吕、林钟、仲吕、夹钟。司马迁时的十二律音程与如今音乐中的纯律或平均律的十二律音程均不相同。⒇补政教之短,移易风化。(21)意思是天子亲临明堂观乐。明堂,古代的礼制建筑。作用和形制都有很多种解释,如作用主要有四说:一,天子朝见诸侯的地方。如《礼记·明堂位》:“周公朝诸侯于明堂”,《大戴礼》亦主此说。二,“天子布政之宫”,即宣布大政令的地方。三,就是太庙,祭先祖之处。如《周礼·考工记》所说:“夏后氏世室”、“殷人重屋”、“周人明堂”,都是祭先祖之处。四,蔡邕《月令章句》说,明堂既是太庙,为天子祭祀之所,此外,养老、飨功、教学、选士也皆在其中。明堂的形制,一认为“在国之阳(建在都城的南面),轮廓尺寸是“东西九筵(yán,读延。坐地所用竹席),南北七筵,堂崇(按,指台基之高)一筵”。由五室组成,“室凡二筵”。二认为有九室组成,每室“四户八牖(yǒu,有)”,即四门八窗,共有36个门,72个窗。总体形状是上圆下方,茅草盖顶,周围有水环绕,名为璧雍。三认为明堂高三丈,东西九仞(rèn,读任,周制八尺为仞,汉制七尺为执),南北七筵。总体轮廓是方三百步,上建四堂十二室,每室都是四户八牖,整体外形也是“上圆下方”,位置在“近郊三十里”处。四认为“在国之阳,三里之外,七里之内,丙巳之地(古代分周围为二十四向,分别以八干、十二支、四卦定名,自正东卯位到正南午位依次名乙、辰、巽、巳、丙。所以丙巳之地是在东南巽位与正南午位之间约30°的范围内)”,也是“上圆下方,八窗四闼(即四门八窗之意)”等等。1960年第6期、9期《考古》学报都记载有汉代长安南郊礼制建筑遗址的发掘和复原情况。其中一处外绕圆形水渠,渠内有方形围墙,四面开门,四角有曲尺形配房,中心圆形夯土基上有一座规制严整的大型建筑。有关学者估计是汉代的明堂璧雍。(22)饱满:德性无亏缺。(23)饰:通饬(chì,斥),整顿、修治的意思。厥:其。(24)雅颂:《周礼·春官·大师》“六诗”注说:“雅,正也”;“颂,诵也”。雅颂指正派、文雅的诵歌。是与郑卫之音相对而言。(25)嘄噭:《索隐》读为“叫、击”。激烈地高声呼叫的形声词。嘄,《说文》释为“声嘄嘄也”;又释噭说“吼也”,“一曰噭呼也”。《礼记·曲礼上》“毋曰应”。郑玄注说:“噭,号呼之声也。”孔颖达疏说:“噭谓声响高急,如叫之号呼也。”(26)郑卫之曲:郑国、卫国的乐曲。春秋时的郑国在今河南新郑县北;卫国在今河南汲县一带。《史记·乐书》说“郑音好滥淫志”,“卫音趣数烦志”(参见后面注释)。淫:过分。《尚书·大禹谟》:“罔淫于乐”,孔安国解释说:“淫,过也。”书传中淫又有贪、大、久等意,男女非礼而交也称为淫。此处“心淫“指心生邪念,不能守礼。(27)五常:人的五种常行,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见《尚书·周书·泰誓下》“狎侮五常”疏。又称为五品(《尚书·舜典》:“五品不逊”传)。认为是人的五种品性。以五常教化百姓,成为国典,则称为五典(《尚书·舜典》:“慎徽五典”传:“五典,五常之教”)。(28)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好恶”后为逗号,“势也”后为问号。误。若是问号,“也”当作“耶”(或邪)。从文意看,末句为结语,非问话,故改之。

治道亏缺而郑音兴起,封君世辟①,名显邻州,争以相高。自仲尼不能与齐优遂容于鲁②,虽退正乐以诱世,作五章以刺时③,犹莫之化。陵迟以至六国④,流沔沈佚⑤,遂往不返,卒于丧身灭宗⑥,并国于秦。
秦二世尤以为娱⑦。丞相李斯进谏曰:“放弃《诗》《书》,极意声色,祖伊所以惧也⑧;轻积细过,恣心长夜,纣所以亡也⑨。”赵高曰:“五帝、三王乐各殊名⑩,示不相袭。上自朝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欢喜,合殷勤,非此和说不通,解泽不流,亦各一世之化,度时之乐⒀。何必华山之耳而后行远乎⒁?”二世然之。

①辟:君。《尔雅·释诂》说:“皇、王、后、辟、公、侯:君也”。邢昺解释说:“辟者,法也,为下所法则也。”辟释为法,出自《说文》,是辟原意,君是引申意。诗书中辟字多作君字解。②《史记·孔子世家》、《论语·微子》及《孔子家语》等皆载此事。大意是鲁定公14年,孔子56岁时,由大司冦摄相事,把鲁国治理得道不拾遗,有兴旺气象。齐人因与鲁接境,心怀诫惧,定计于国中选美女八十人,教以歌舞,另加上文马(经过装饰的马,做仪仗用)三十驷(120匹),赠给鲁定公。鲁国权臣季桓子不经孔子同意,请鲁君往观。从此怠于政事,三日不朝,连郊祭的礼数也不顾了。孔子知鲁政已不可为,于是离开鲁国。齐优:齐国的优人,指齐国赠给鲁君的女乐80人。古时称歌舞艺人为优人。③《索引》以为是指孔子离开鲁国时,引《诗》作歌,以耻笑季桓子,歌辞共五句,因称五章。《史记·孔子世家》记此诗为:“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说:《索引》以为“五章”即《彼妇人之歌》,“殊未确。便如其说,此歌只可五章之一,不得遂该五章也。”其实,古人论诗,“章法”乱得很。若以一句为一章,《彼妇人之口》歌除了“盖优哉游哉”一句感叹语,适五句,谓为五章之诗,未尝不可。④陵迟;迟迟貌。《史记·秦始皇本纪》琅邪石刻中有“陵水经地”语,《正义》释说:“陵作凌,犹历也。”陵迟可释为:“迟迟经历了。”故释为迟迟貌。又《汉书杨雄传》有“虎豹之凌剧”语,陵剧与陵迟适相反,为急剧之貌。六国:战国七雄,除秦之外,称六国。原因是秦统一后,焚烧诗书,诸侯各国之史被毁最甚,汉初独存《秦记》,《秦记》所载,以秦事为经,其余称为六国,太史公因《秦记》修史,相沿不改。如《史记》卷15有“六国年表”,实载七国事。⑤流沔沈佚:沔通“湎”,溺而不反谓之湎;流沔 即流连忘返的意思。沈通“沉”,沉湎。如《尚书·征》:“沈乱于酒”,孔颖达疏解释为沉没昏乱于酒;佚通逸,安闲。沈佚合是耽于逸乐、不能自拔的意思。流沔沈佚合,可译为流连沉湎,不能自拔。⑥灭宗:就是宗庙被毁,失去了尊祖庙的权力,象征同宗人的灭亡散乱。余参见《史记·礼书》“常宗“注。⑦尤以为娱:脱“乐”字,当为,“尤以乐为娱”。即更加沉湎于乐(yuè)的意思。⑧祖伊:《正义》说:“祖伊谏殷纣,纣不听。孔安国云祖己后贤臣也。”按:祖伊事见《史记·殷本纪》。祖己相高宗武丁。武丁死后,八传至帝辛,即纣王。祖伊为纣王贤臣,距祖己年代甚远,孔安国谓祖伊为祖己后贤臣,并非说祖己与祖伊有血缘关系,只是说二人同是贤臣,祖伊时代在祖己之后。⑨以上李斯谏秦二世语。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夫(李)斯议焚书,安能有是谏。纵有是谏,亦决非李斯也。”这涉及二个问题:一是对李斯本人的认识,二是对秦焚诗书的认识。李斯出于荀子之门,所行是申、韩学说之实。既出荀子之门,对儒学是不排斥的,《史记·李斯列传》说他“知六艺之归”,就是明证。他一生做了许多大事,但由于贪于爵禄,秦始皇死后成了一个充满矛盾的人物:一方面“听赵高邪说,废嫡立庶”,对秦二世“阿容苟合”,劝他“严威酷刑”;另一方面对于赵高擅权,秦二世极意声色又颇为不满。《史记》本传有数处记述他劝谏秦二世,说明李斯与秦二世有过正面接触。直到李斯身处囹圄,仍然上书言二世缺政。这一连串的进谏,其中有涉及告诫二世“极意声色”,“恣心长夜”的危害这方面的内容是完全可能的。其次,李斯曾建议秦始皇焚“诸有文学诗书百家语”以愚百姓,但并非秦朝时将文学、诗书、百家语等全部禁止,朝廷绝不再按这些学说中的任何一种行事,完全另搞一套。李斯建议的只是烧掉民间的这类藏书,而这些学说并不禁止,规定“有欲学者,以吏为师”。即由官方加以控制。史记载始皇二世时期,大臣引述诸子学说的例证很多,《李斯列传》就有李斯引述《荀子》“物禁大盛”语,赵高引述孔子著作内容,还称赞“孔、墨之智”等。可见,秦时儒学及其著作都不是“违法”的,在统治者上层仍是受尊重的学问。焚书的目的、要害,是搞愚民政策,危害是由此造成或增加了某些学术间断的机会,把学术变成了政治的奴隶。由此否认李斯会批评秦二世“放弃诗书”是没有理由的。⑩五帝三王乐:古人对五帝三王说法不一:其一认为,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为五帝,夏禹、商汤、周文王为三王;其二认为,伏牺、神农、黄帝为三皇,少昊,颛顼、帝喾、尧、舜为五帝(参见《史记·五帝本纪》序《正义》)。此外儒者还由《礼记·月令》把太昊(伏牺)、炎帝(神农)、黄帝、少昊、颛顼称为五帝(五方帝,各主一方),夏禹、商汤、周文为三王(《孟子·告子下》)等。又有把周文、武二王合为一王者。由以上诸说,五帝三王之乐应指自伏牺氏以来至周初的古乐。《吕氏春秋·古乐》记载:伏牺氏乐不详,朱襄氏(神农别号)时作五弦琴,葛天氏歌八阙,阴康氏作舞,黄帝作《咸池》,颛顼作《承云》,帝喾作唐歌,尧乐《大章》,舜作《九招》、《六列》、《六英》,禹作《夏籥(yuè,跃)》(一说乐名《大夏》,以籥伴奏)、《九成》,汤作《大护》,周武王作《大武》。《列子·周穆王》篇晋·张湛注文说:“《乘云》,黄帝乐;《六莹》,帝喾乐;《九韶》,舜乐;《晨露》,汤乐。”《汉书·礼乐志》说:“昔黄帝作《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尧作《大章》,舜作《招》,禹作《夏》,汤作《濩》,武王作《武》。”《周礼·春官·大司乐》郑玄注说,黄帝乐名《云门》、《大卷》,尧乐名《咸池》,舜乐名《大》,禹乐名《大夏》,汤乐名《大濩》,周武王乐名《大武》(以上乐名中“招”、“韶”、“”三字通,“护”、“濩”二字通)。同书贾公彦疏引《孝经纬》说:“伏牺之乐曰《立基》,神农之乐曰《夏谋》”;又引《乐纬》说:颛顼乐名《五茎》,帝喾之乐名《六英》;引皇甫谧语说:“少昊之乐曰《九渊》。”这些说法不同的原因是古乐有的一乐多名,如贾公彦考证《大卷》就是《大章》等,再者古乐失传,学者各承师说,难免以讹传讹(《周礼》虽载有六代乐名,战国时已有许多失传,故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此时惟存《韶》、《武》两乐而已。(11)说:通悦。(12)解泽:《正义》说:解音蟹,义为散,解泽释为散恩泽之事。按原文:和说不通,解泽不流。和说与解泽相对,构辞法亦应相同,和义为顺、谐,是名词;解也应是名词;再者,既说散泽不流,何不径说泽不解或不散呢?译者以为解当释为结、节等。如《周礼·考工记·弓人》说:“今夫茭(jī,音激。指弓檠)解中有变焉,故校(jiǎo,音绞,郑注其义为‘疾也’)。”郑玄释茭解为“接中也”。贾公彦进一步解释说:“茭解中谓弓隈(按弓弝变曲处)与弓箫(按:指弓两端的弓梢)角接之处”,就是两者相接的节点处。另如《汉书·贾谊传》载贾谊《治安策》中语:“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师古注“解,支节也。”故解可释为结点、节点,即作结、节解释。所谓“和说不通,解泽不流”译为和顺欢悦不通,结节恩泽不流。⒀度时之乐:超度时人的音乐。⒁耳:一作绿耳,古代骏马名,周穆王八骏之一。《列子·周穆王》载穆王八骏名为:骅骝、绿耳、赤骥、白牺,为前车驷马;渠黄、逾轮、盗骊、山子、为次车驷马。《史记·赵世家》说:造父取“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读穆)王。”《正义》引《括地志》说,桃林在陕州桃林县,西至潼关,皆为桃林塞地。《山海经》云……造父于此得骅骝、绿耳之乘献周穆王也。”《左传·文化13年》杜预注桃林塞,径说在“华阴县与潼关”。华山距潼关很近,所以,《史记·乐书》说“华山之耳”与《赵世家》所说似异实同。

高祖过沛诗《三侯之章》①,令小儿歌之。高祖崩②,令沛得以四时歌儛宗庙③。孝惠、孝文、孝景无所增更,于乐府习常肄旧而已④。
至今上即位,作十九章⑤,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声,拜为协律都尉。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皆集会五经家⑥,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多《尔雅》之文⑦。

①高祖过沛:指汉高祖刘邦讨平淮南王黥布的叛乱,回兵过沛。(事详《高祖本纪》)。《三侯之章》:《索隐》说就是《大风歌》,“其辞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是也。侯,语辞也。……兮亦语辞也。沛诗有三‘兮’,故云三侯也。”明·方以智《通雅》说:“兮与侯古通用,但侯乃发语辞,与兮字不同也。”意思是兮可读为侯,做发语辞的侯则不可改用兮字。由此知《大风歌》中的三“兮”字,皆读为“侯”,故称为《三侯之章》。②崩:《礼记·曲礼下》说:“天子死曰崩”,又说:“崩,曰天王崩”。孔颖达疏说:“崩者,自上坠下曰崩。王者死,如从天坠下,故曰崩。”③儛:同舞。宗庙:古代天子至于士祭祀祖宗的处所。《礼记·祭法》:“天下有王,……设庙祧坛墠而祭之。”郑玄注说:“庙之言貌也。宗庙者,先祖之尊貌也。”上古天子至士皆有宗庙,后世大夫以下称家庙。④乐府:古代管理音乐事宜的官署。《汉书·礼乐志》说:“至武帝……乃立乐府”。颜师古注说:“始置之也,乐府之名盖起于此,哀帝时罢之”。管音乐的官署产生很早,《尚书·舜典》载:“帝(按:指舜)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汉书·礼乐志》已有“孝惠二年,使乐府令”等语。所以一说乐府始设于秦始皇。肄(yì,异):研习。⑤《索隐》谓:“《礼乐志》‘安世房中乐’有十九章”。误。这里是指《礼乐志》中的《郊祀歌十九章》。梁玉绳对此曾有疑问,说是“以为郊祀歌欤?则十九章并太始三年《赤蛟歌》数之,又非史公所及睹。”按《汉书·礼乐志》,《赤蛟歌》不载著作年代,太始三年所撰为《象载瑜》歌。且《史记》所记不似班固所说“迄于天汉。”征和二年,任安少卿以戾太子案下狱,司马迁写了《报任安书》,其中说他的百三十篇《史记》“上计轩辕,下至下兹”。“兹”者,征和二年也。所以,乐书十九章中即便有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的歌词也无足多怪。⑥胡三省《通注》说:“汉时五经之学各专门名家,故通一经者不能尽通歌诗之词意,必集五经家相与讲读乃得通也。”按:史载汉武帝建元五年(前136年),初“置五经博士”,元朔五年(前124年)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是指五经各置博士,博士弟子也是各习一经,共五十人。汉代这种制度产生了只“通一经之士”这类知识狭隘的人,于是有司马迁的以上论述。其实,汉代多大儒,武帝时如孔安国之辈也不止一人,既有人能做贯穿五经知识的诗歌,必不乏解诗歌之人,无须“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这是司马迁对武帝所行博士制度的嘲笑。不可作信史读。⑦《尔雅》,书名。十三经之一。有三省注说:“《尔雅》三卷二十篇,文帝时列于学官。”今传为晋·郭璞注,宋·邢昺疏本,共10卷19目,又离析第一目《释诂》为上下两篇,合为20篇。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于尔雅二字不加书名号,误。

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①,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常有流星经于祠坛上。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②。春歌《青阳》③,夏歌《朱明》④,秋歌《西暤》⑤,冬歌《玄冥》⑥。世多有,故不论。
又尝得神马渥洼水中⑦,复次以为《太一之歌》。歌曲曰:“太一贡兮天马下⑧,沾赤汗兮沬流赭⑨。骋容与兮跇万里⑩,今安匹兮龙为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梢,次作以为歌。歌诗曰:“天马来兮从西极(11),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12),涉流沙兮四夷服⒀。”中尉汲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说⒁。丞相公孙弘曰⒂:“黯诽谤圣制,当族⒃。”

①汉家:汉代朝廷。上辛:每月中的第一个辛日。古人以干支计日,天干自甲至癸一周凡十日,每月三十日,十天干各出现三次,第一个日名带辛字的日子,就称为上辛。太一:北极神。《通》胡三省注说:“太一者,天之尊神。”又引《天文志》说:“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索隐》说,天极就是北极星。北极星有九颗,最亮的一颗名为帝星,就是太一星。甘泉:甘泉宫。汉代离宫名,秦为上林宫,汉武帝增筑之,址在今陕西淳化西北的甘泉山上,因名甘泉宫。甘泉山居汉长安城西北方,所以《汉书·礼乐志》说:“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②僮男僮女:即童男童女。③《青阳》:歌曲名。《尔雅·释天》说:“春为青阳。”邢昺疏说:“春为青阳者,言春之气和则青而温阳也。”由此可以想见此曲的内容,大抵是歌颂太平盛世时的明媚春光的。④《朱明》:歌曲名。内容是歌颂太平盛世时的夏季风光的。⑤《西暤》:歌曲名。《集解》说:“西方少暤也。”此言出于《礼记·月令》,其中记载:五方神祗,各有所主,秋季于五行属金,配五方为西方,“其帝少暤,其神蓐收”。所以“秋歌西暤”就是秋天歌曲所颂,为西方主秋的神祗少暤氏的意思。⑥《玄冥》:歌曲名。《正义》说:“《礼记·月令》云玄冥,水官也。《月令》原文是:主冬季的神祗“其帝颛顼,其神玄冥。”郑玄注说:“此黑精之君,水官之臣,”“玄冥,少暤氏之子曰修、曰熙,为水官。”《月令》论每季所主神祗的,每有二名,一为帝、为君;一为神、为臣。即每季各有君臣二人合主一方之事,如前述,属秋季神祗“其帝少暤,其神蓐收”;冬季神祗是“其帝颛顼,其神玄冥”等。《汉书·礼乐志》还载有《西颢(按:同暤)》、《玄冥》二首歌的歌词。⑦事在武帝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胡三省引李斐语说:“南洋新野有暴利长,当武帝时遭刑,屯田敦煌界,数于此水旁见群野马,中有奇马与凡马异,来饮此水。利长先作土人持勒绊于水旁,后马玩习。久之,代土人持勒绊,收得其马,献之,欲神异此马,云从水中出”。⑧贡:《礼乐志》作况。《索隐》说:“况与贡意亦通”。这是由于况字与贶通用,《尔雅·释诂》说:“贡、贶,赐也”,郭璞注说:“皆赐与也。”今人解释:上与下为赐,下与上为贡,秦汉以前上下界限不这样清楚。⑨沬(huì,会):洗面为沬,是动词,与名词沫(mò)字本不相同,颜师古说:“然今书字多(把沫字)作沬面之沬也。”所以,“沬,沫两通”。沬(huì)流赭可以释为以流下来的赭色汗液洗面(极言其汗之多);读沫时,则释为“流沫如赭”。 ⑩《汉书·礼乐志》载“太一歌”,此句前还有“志俶(tì,剃)傥(tǎng,躺),精权奇,(niè,聂)浮云,腌(yàn,暗)上驰“四句十二字,按《乐书》的格式于傥、云二字后各加兮字,为两句十四字。骋,《汉书·礼乐志》作体;容与,从容自得貌。一说释为小船;跇,《集解》引孟康语:“音逝”。又引如淳语:“跇谓超渝也。”按:跇又读如艺,与跩字通。《集解》所引又见《汉书·礼乐志》颜师古注(《汉书》原文跇作迣),并说“孟音非也,迣读与厉同,言能厉渡万里也。”不知孟康原注中是跇还是迣?迣读如厉,另一音义就是与跇字通。既然同一歌或作跇、或作迣,应该按二字通的音义解释,所以孟康注是正确的,颜师古误。(11)西极:古人把四方极远处称为四极,因而有东、西、南、北极的说法。《尔雅·释地》说:“东至于泰远,西至于邠国,南至于濮鈆(同沿字),北至于祝栗,谓之四极。”郭璞注说:“皆四方极远之国。”按古邠国在今陕西旬邑以西,彬县一带。这是上古人的地域观念,天马出处远在邠国以西。汉人认为,陆地四周有大海环绕,海外四周是宇宙的尽头,称为东、西、南、北极。《淮南子·地形训》说,四海之内的陆地东西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四海外东极到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南、北极之间长相等。此处西极泛指西方极远处。(12)灵威:神灵之威。按《史记·封禅书》载,汉高祖曾命邵国县立灵星祠。灵星一名龙星,即二十八宿中的东方角宿。《正义》说:“灵者,神也。”降:降伏。⒀流沙:中国西部沙漠。详细地域说法不一。从《禹贡》、《楚辞》、《山海经》等书所叙,只能得出流沙是中国西部沙漠的结论。四夷:中国四周的少数民族。按《尚书·禹贡》的记载,天子所辖地中心为王城,四方各五百里以内为甸服,以外各五百为侯服,再外五百里为绥服。绥服之外各五百里为要服,其中“三百里夷,二百里蔡。”甸服为天子直接辖地,侯服是诸侯封地与大夫士的采地;绥服是天子文教所及与以武力护卫天子的地区。再向外的要服地区,天子力所不及,仅稍加要(约)束而己。其中四方各三百里为夷,可能是四夷说法的由来。《尚书·大禹谟》中有“无怠无荒,四夷来王”语。后世四夷又各有专名,即《礼记·曲礼下》所说的“东夷,北狄,西戎,南蛮。”各有许多种族部落,《尔雅·释地》称为“九夷、八狄、七戎、六蛮”。按:以上《天马歌》与《汉书·礼乐志》所载差别较大,可能由于长期歌唱,有所修改的缘故。⒁说:通悦。⒂梁玉绳《史记志疑》考证说:公孙弘死于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天马歌》作于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和元狩三年,公孙弘不可能有此言。又说汲黯未尝为中尉之官,得渥洼马时,黯在淮阳为太守,得宛马时已死十二年(汲黯死于元鼎五年,即公元前112年),也不可能“诽谤圣制”。由此认为《乐书》是后人假冒。司马光《通考异》则认为,可能是“马生渥洼水(元狩三年)时,汲黯为右内史而讥之,言当族者非公孙弘也。”古人著书不重年代,记述常有舛误。司马光说是。⒃族:刑罚名,即灭族之刑。《尚书·泰誓》:“罪人以族。”孔安国传说:“一人有罪,刑及父母、兄弟、妻子。”按:刑及父母、兄弟、妻子是灭其三族(父、身、子三代称三族),后世又有灭九族(自高祖至于玄孙,九代人)等族刑。

凡音之起①,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②,及干戚羽旄③,谓之乐也。乐者,音之所由生也④,其本在人心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⑤;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⑥;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⑦;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故礼以导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壹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①以下为《礼记·乐记》文。《正义》引皇甫侃的话说:此章“备言音声所起,故名《乐本》。夫乐之起,其事有二:一是人心感乐(lè),乐(yuè)声从心而生;一是乐(yuè)感人心,心随乐(yuè)声而变也。”②比:随着、顺着。《易经·比卦》彖辞说:“比,辅也。下顺从也。”乐之:乐读如yuè,做动词用,全句的意思是,顺着音调的变化,而将它音乐化,或说是将它变成为乐。怎样变?《乐记》孔颖达疏说是“言以乐器次比音之歌曲而乐器播之。”用白话说就是随音调的变化,用乐器演奏之。③干戚羽旄:按《乐记》郑玄的解释,干就是盾牌,戚指斧(兵器)。这两种是周武王所制《武》舞中,舞人手执的器具;羽指雄性山鸡尾,旄指旄牛尾。这两种是文舞中舞人手执的器具。④由:因缘、缘故。此句硬译应是:由于乐的缘故,音才发生变化,产生新的乐西。或者说,以乐为目的,音产生了新的东西。意译就是:乐是音产生的。⑤噍(jiāo,焦):《乐记》郑玄释为急。杀(shài,晒):衰减。《仪礼·士冠》:“以官爵人,德之杀也。”郑玄注说:“杀,犹衰也。”噍而杀:孔颖达释为“踧(cù,同蹙。意为迫促)急而速杀也。”就是促急而迅速减弱谓为噍杀。⑥啴(chǎn,产):宽舒。又读如单(dān)、滩(tān)等,都有宽舒意。如《诗·大雅·崧高》:“徒御啴啴(读tān)”毛注:“啴啴安舒,言得礼也。”故啴以缓就是宽缓的意思。《乐记》孔颖达疏说:“啴,宽也。若外境所善,心必欢乐。欢乐在心,故声必随而宽缓也。”⑦廉:不苟微细谓之廉。廉原是古代数学名词,如左图,将225开方:先破十为方,其积100,所余小方为隅,长方为廉。方、廉、隅相加为积225。方是开方所得大数,廉隅是剩余的小数,或说是边、角微细的部分。故古人又以廉为棱,隅为角(《广雅》)。此处所谓直以廉是边、角分明,绝无邪曲的意思。《乐记》孔颖达疏说:“直谓不邪也;廉,廉隅也”。“严敬在心,则其声正直而有廉隅不邪曲也。”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①。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正和②;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正乖③;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正通矣。宫为君④,商为臣⑤,角为民⑥,徵为事⑦,羽为物⑧。五者不乱,则无惉懘之音矣⑨。宫乱则荒⑩,共君骄;商乱则捶(11),其臣坏;角乱则忧(12),其民怨;徵乱则哀⒀,其事勤;羽乱则危⒁,其财匮。五者皆乱,迭相陵⒂,谓之慢。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郑卫之音⒃,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间濮上之音⒄,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⒅。

①声成文:《正义》解释说:“清浊虽异,各见于外,成于文彩。”“文”释为“文彩”,义仍不明。文就是文章的文,声能成文是由于声的清浊变化有规律,形成一定的结构和组织,不再是简单的声了,就如同文章不再是单个的字母一样。②正:《乐记》作政。正同政。以下同。③乖:背戾,不和谐。《说文》:“乖,戾也”。④宫是五音中最重浊者,《索隐》说:“宫弦最大,用八十一丝,声重而尊,故为君”。《正义》又以五行理论解释说:“宫属土,居中央,总四方,君之象也。”所以说:“宫为君”。⑤《索隐》解释说:“商是金(按:即于五行理论,商为金),金为决断(按:即金的功能是决断),臣事也。弦用七十二丝,次宫,如臣次君也。”⑥以五行理论解释,角属木,属春。《集解》引王肃语说:“春物并生,各以区别,民之象也。”又从声的清浊高低解释,《索隐》说:“弦用六十四丝,声居宫羽之中,比君为劣,比物为优,故云清浊中,人(按:即民字。唐太宗李世民,唐人避其名,书民字为人)之象也。”意思是角弦的粗细在最粗的宫弦和最细的羽弦之间,声的清浊也在二者之间,宫为君,羽为物,地位处于二者之间的是民,所以角是民的象征。⑦徵(zhǐ,只)为事也用以上两种理论解释:徵于五行为夏为火。《索隐》说:“夏时生长,万物皆成形体,事亦有体,故配事;《集解》引王肃语说:“夏物盛,故事多。”《正义》说:“徵属火,以其徵清,事之象也。”徵弦由五十四根丝组成,粗细在角、羽二者之间,《乐记》孔颖达疏说:“(羽为物),夫事是造为,造为由民,故先事后乃有物也。是事胜于物而劣于民,故次民,居物之前,所以徵为事之象也。”⑧羽于五行属水,属冬;弦为四十八根丝,最细,声最清(高而细)。故由以上两种理论解释为物,不复赘。⑨惉(zhān,沾)懘(chì,翅):《乐记》郑玄注:“惉懘,敝败不和貌。”孔颖达疏说:“惉,敝也;懘,败也,敝败谓不和之貌也。若君、臣、民、事、物五者各得其所用,不相坏乱,则五声之响无敝败矣。”⑩荒:《乐记》郑玄注说:“荒,犹散也。”孔颖达疏说:“宫音之乱,则其声放散”。荒释为散是因文没义,不足为训。荒原有废的意思,如《尚书·周书·蔡仲之命》说:“无荒弃朕命”,孔安国释为“元废弃我命”。十二律黄钟为宫,以三分损益法(参见《律书》注)生成其余诸律,即宫是其余四声的基准,宫乱就五声尽废,没个准头了。(11)捶:《礼记》作陂,释为倾斜、不平正。《乐记》作捶。《集解》、《正义》均不能另立新解,仍以《乐记》释敷会之,甚无所谓。《广韵》释捶为擿(zhì)。同掷,投掷的意思,如《史记·剌客列传》:“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索隐》说:“擿与掷同,古字耳”。按出律法八十一分为宫,三分去一为徵,徵三分益一为商,生律次序中商居五音中的第三位,商音乱,宫、徵二者可以不受影响,角、羽二音必受影响,五音中半存半废,故乐曲清浊跳掷不定,就是商乱则捶的意思。(12)五音中由宫至羽弦渐细、渐短,其音由低渐高,由浊渐清,所以宫音最低、最浊,羽音最高、最清。角音居中,为中和之音。角乱就是角音高低不准,偏低则五音中浊多于清,偏高则清多于浊。整个乐曲显得忽而亢奋,忽而低沉,为忧思不定貌,所以说是角乱则忧。(13)徵于五音中为次清音,乱则五音中清的成分不足,浊大于清,整个曲调则显得低沉哀婉。就是徵乱则哀。(14)羽为最清音,乱就是不得其正,或高或低,忽高忽低。低无大影响,高(是一种不谐调的高)则有唱不出的可能。因太高,唱不出,乐曲不得不中断,这种现象就是所谓“危”。危为乐之所忌,偶一出现演奏即谓失败。(15)迭相陵:《正义说》:“迭,互也。陵,越也。”迭相陵就是“五声并不和,君臣上下互相陵越,所以谓之慢也。”迭释为互,也是因文设义,不够贴切。《说文》:“迭,更迭也”。于甲处宫陵商,乙处商陵宫,丙处宫又陵商叫做迭相陵,也可以叫做互相陵;于同一处宫陵商,商也陵宫,可以叫做互相陵,不能叫做迭相陵。时空相同为互,不同为迭。即互无更意,迭有更意,是其不同。(16)春秋时期郑国、卫国的音乐。今《诗经》中的《邶风》、《鄘风》、《卫风》、《郑风》保留了其中的部分歌词(邶、鄘春秋时被卫国兼并)。《诗谱序》说:“孔子录(周)懿王、夷王时诗迄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诗经》中《邶风》以下十二国风都属变风变雅,郑、卫之风是其中之一。又《史记·周本纪》说:“懿王之时,王室遂衰”,周衰自懿王始,郑、卫之音,并在此后,所以称为乱世之音。(17)《集解》引郑玄语说:“濮水之上,地有桑间,在濮阳南”。是以桑间为地名,误。桑间濮上实指濮水一带的桑土之间,泛指卫国境。《禹贡》以兖州为桑土,濮水流域古属兖州,其地宜桑蚕,故有桑间之说。并非某一地的地名为桑间。《诗经·鄘风》有《桑中》一篇,《序》说“《桑中》剌奔也。卫之公室淫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桑间之乐可能就是指《桑中》篇。濮上之乐以《桑中》最为淫乱,故首揭其名为桑间濮上之乐。(18)诬上行私:臣诬君为诬上;废公法,徇私情为行私。

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于伦理者也①。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②。唯君子为能知乐③。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⑤。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是故乐之隆,非极音也;食飨之礼⑥,非极味也。清庙之瑟⑦,朱弦而疏越⑧,一倡而三叹,有遗音者矣。大飨之礼⑨,尚玄酒而俎腥鱼⑩,大羹不和(11),有遗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12)。

①伦理:关于人与人之间道德关系的准则。又称伦常、人伦、纲常等。②众庶:此处指普通百姓,或谓之民。众庶犹言众民。按《说文》及《尔雅》等,庶的本意为众,不可作民字解。六经中有庶人、庶民、民、百姓等语,用法是有区别的:庶人与民的区别是在官为庶人,在野为民。百姓范围更广,可以包括士甚至大夫,只有把众庶中的庶字当作是庶民二字的省称时,众庶才能释为众民。③君子:有道德、有知识的人。《乐记》孔颖达解释为“大德圣人”, 即有大道德的圣人。六经中君子一词的含意很混乱,有时泛指统治阶级,不包括在下位的普通民众;有时又与地位无关,循礼行事,仆隶可称君子,如《礼记·檀弓》记载的“曾子易箦”的故事,曾子把执烛童子(幼仆)称为君子等。具体含意当视文义而定。《乐书》这句话中的君子是指有知识深明乐理的人。④治道:治理国家的方法。备:完备。⑤几:近。《尔雅·释诂》:“几,近也。”如《礼记·聘义》说:“日几中而后礼成”。⑥食(sì,寺)飨(xiǎng,享):食通饲,飨通享。《正义》说:“食飨谓宗庙祭也”。误。宗庙之祭有大祭、小祭,小祭只飨神,无食义。大祭祀祭毕还要把飨神之物(牲肉酒醴之类)飨宾客,合称为飨祭。单言后者则称大飨,才有食义。而“食飨之礼”中的食飨二字含意广泛得多,凡以酒食待客均称为食飨,规模小的为食,大的为飨。包括丧祭中的飨食以及其他吉礼中的飨客如乡饮酒、射、加冠、婚、朝聘等礼中以酒食飨客的部分,都称为食飨之礼。⑦《集解》引王肃语说:“于清庙中所鼓(按:同奏)之瑟”。清庙,周天子祭祀七庙之一。《诗·周颂·清庙序》:“清庙,祀文王也。”这是一种说法。另《乐记》郑玄注说:“清庙,谓作乐歌《清庙》也,孔颖达疏也说:“清庙之瑟,谓歌《清庙》之诗所弹之瑟。以前说为长。⑧《乐记》郑玄注说:“朱弦,练弦,练则声浊;越,瑟底孔也,画疏之使声迟也。”按:练就是捣练,丝经捣练,除去丝胶,生丝变为熟丝,柔韧性更强,同时,固有频率变小(音低而浊)。所以朱弦就是红色熟丝的意思。画疏二字不可解,孔颖达疏说是指疏通。瑟底加孔,疏通瑟底气流使与弦共振,声音变得迟缓,与义可通,然而画疏何以能释为疏通,终不可解。因此,不必理会郑注,可直接以孔疏解释:疏越为疏通气流之孔,或释为通气孔。⑨大飨:《乐记》郑玄释为祫祭先王,误。比如五年一次的禘祭,与祫祭同称殷(盛的意思)祭,也是大飨。又《正义》说:“大享(按同飨)即食飨也。变‘食’言‘大’,崇其名故也”。这也是错误的。食享不极味,大享尚玄酒,这是二码事,不可混淆。若食享就是大享,二句话完全合在一起说,不必要分为两层了。大飨指郊天与宗庙之祭等大祭祀中的飨食宾客,其中有玄酒之设,而一般食飨是重礼不极味,但不一定设玄酒,所以于食享只言其不极味,于大飨才说尚玄酒。⑩俎:盛肉食的木盘(切肉木板亦谓之俎,此文指盛肉具)。腥:肉未熟为腥。如《论语·乡党》说:“君赐腥,必熟而荐之。”全句的意思是:大飨中要有盛生鱼的俎。(11)大羹:肉汁羹。参见《礼书》注。不和:不调合五味。(12)好恶:喜好与厌恶。人道:《正义》释为人之正道,《礼记·丧服小记》说:“亲亲、尊尊、长长、男女之有别,人道之大者也。”。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颂也①。物至知知②,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③,不能反己④,天理灭矣⑤。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⑥。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⑦。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⑧,有淫佚作乱之事。是故强者胁弱,众者暴寡,知者诈愚⑨,勇者若怯,疾病不养,老幼孤寡不得其所⑩,此大乱之道也。是故先王制礼乐,人为之节:衰麻哭泣(11),所以节丧纪也(12);钟鼓干戚(13),所以和安乐也;婚姻冠笄(14),所以别男女也;射乡食飨(15),所以正交接也。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16)。

①颂:容貌、外表。《集解》引徐广语解释说:“颂音容,今《礼》(按:指《礼记·乐记》作‘欲’。”其实颂与容字音(róng)义皆通,《说文》说:“颂,貌也”。在本句中的意思是:人的天性是静,静则无所表现,难以觉察。只有感于物而动,不感于外物则不动,所以静的天性由感物而动被反衬出来,感物而动就成了天性静的外部表现(容貌)。《乐记》“颂”作欲。②知知:前知与智同。全句的意思如《集解》所说:“事至,能以智知之。”③知:指由于外物至而产生的感觉。己:自己、自身。《乐记》作“躬”。躬,《说文》在“吕”部,释曰:“身也”。与己通。《乐书》中此句的意思是不能归于自身原有的天性。即“己”释为自身的天性。⑤天理:《集解》和《正义》都释为天性,即“人生而静”的秉赋,与《乐记》郑玄释相同。⑥人化物:即人化于物,为物所化,随物变易其善恶。⑦人欲:人心所欲。即好恶无节产生的贪欲。⑧悖逆:不顺天理,恣意而为。《玉篇》:“悖,逆也。”悖逆二字是逆字的同意重复。不顺为逆,所以凡与天理人情不顺者都可说是悖逆。⑨知:同智。⑩孤寡:《乐记》“寡”作“独”。《礼记·王制》说:“少而无父者谓之孤,老而无子者谓之独,老而无妻者谓之矜,老而无失者谓之寡。此四者,天民之穷而无告者也。”所:处所。指生存必要的环境、条件等。(11)衰(cuī,崔)麻:丧服。此处指有关衰麻的礼仪制度。按亲疏关系不同,丧服分五等,最重者名斩衰,最轻者名缌麻,兼五等而言之名为衰麻。哭泣:此处指居丧期间有关哭泣的礼仪制度。如始死未殡之间哭不绝声;既殡之后到虞祭之间,朝一哭,夕一哭;既虞之后,思忆则哭,不思不哭(死后七日大殓为殡,三月而葬,葬后当日虞祭),以及哭有踊、不踊,稽颡不稽颡,对君使不哭等许多规定。(12)丧纪:丧葬制度。纪释为纲纪、制度。(13)钟鼓:乐器。干戚:舞具。己见前释。钟鼓干戚合为乐的代称。《周礼·春官·乐师》说:乐仪“以钟鼓为节”,在《鼓师》一节中又说:“凡乐事,以钟鼓奏《九夏》”郑玄解释说:“以钟鼓者,先击钟,次击鼓以奏九夏。夏,大也,乐之大歌有九”。可见,钟鼓是最重要的乐器。又舞有文武二类,文舞持羽、旄,武舞执干戚。又有人舞(见《周礼·春官·乐师》),徒手而舞。这些舞具中以干戚最具威仪,故以干戚总其余。(14)婚姻:指婚礼。冠笄:指冠礼。《礼记·曲礼》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而字”。(15)射:指乡射、大射礼,于五礼属嘉礼。乡:指乡饮酒礼。参见《仪礼·乡饮酒》。(16)王道:王天下之道,或曰帝王道,与霸道相对。《尚书·洪范》说:“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孔颖达疏解释说:王道,“王家所行之道”。战国时期流行治天下的方法,有三种:王道、霸道、强国之术。参见《史记·商君列传》公孙鞅说秦孝公事。

乐者为同①,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②,礼胜则离③。合情饰貌者④,礼乐之事也。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⑤,则上下和矣;好恶著,则贤不肖别矣⑥;刑禁暴,爵举贤,则政均矣。仁以爱之⑦,义以正之⑧,如此则民治行矣⑨。
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乐由中出,故静;礼自外作,故文⑩。大乐必易(11),大礼必简(12)。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13),礼乐之谓也。暴民不作(14),诸侯宾服(15),兵革不试(16),五刑不用(17),百姓无患,天子不怒,如此则乐达矣(18)。合父子之亲,明长幼之序,以敬四海之内。天子如此,则礼行矣。

①以下四段为《乐论》章,论礼乐同异。《正义》解释头两句的意思说:“夫乐使率土合和,是为同也;礼使父子殊别,是为异也”。②流:流移不定,这里是庄重的反意词。全句的意思是:乐胜则和合太过,使各阶层之间的尊卑界限混淆、流移不定了。③离:《集解》释为“离析而不亲”。④合情:和合人情。饰貌:整饰(饬)行为、外貌,使保持等级界限,不相混淆。⑤《正义》解释说:“文谓声成文也。若作乐文采谐同,则上下并和,是乐和民声也。”乐文释为乐的文采,同释为谐同,误。乐文与上句礼义对言:礼义指礼的精义,乐文指乐的外部形式。“礼义立”、“乐文同”是指统一礼乐制度的意思。同释为相同。乐不相同,则人情不通,上下不和。⑥不肖:《正义》释为愚,不妥。肖,似也。不肖谓不似。贤不肖谓贤与不肖贤,即贤与不贤。所以不肖即不贤。如《礼记·中庸》说:“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孔颖达疏说:“变知(智)称贤,变愚称不肖,是贤胜于知(智),不肖胜于愚也”。⑦仁:儒学倡导的优秀品质之一,含意很庞杂,故孔子论仁,常因人因事而异,包括了智、勇、恕、忠、孝、恭、信、宽等各种内容,但最主要的是爱,《说文》说:“仁,亲也”。徐铉解释说:“仁者兼爱”。《墨子·经上》说:“仁,体爱也。”《国语·周语》说:“博爱于人为仁”。孔子也说:“仁者爱人”等。⑧义:《说文》中徐铉说,义“与善同意”。《墨子·经上》说:“义,利也”。孙诒让引《孝经》唐明皇注说:“利物为义”。⑨民治:就是天下之治,民治行矣;意译就是:达到(实现)天下大治了。⑩文:《礼书》、《乐书》中经常出现这个字,含意不尽相同,不过是本意与引伸意的区别。本意文与质相对,质为内在的、本质的东西,文指外部的、形式的东西。所以质译为本质、实质、物质;文译为文理、文彩、形式等。引伸是以文和质分别表示它们的性质,如质性朴,译为质朴;文性华,译为华美等。还可以引伸为各自的动作:文为使之文,质为使之质。前者译为动,后者译为静。本句中文做动作解释。(11)易:简易。指乐器简单,曲调变化少。(12)简:通俭。《论语·八佾》:林放问礼之本,孔子答说:“礼与其奢也宁俭。”大礼保留着原始的质朴性,所以礼尚俭。(13)揖让治天下:言其无所事事而天下得到治理。君主不施刑罚、威仪,无所为而天下治。终日但作揖、礼让而己。(14)暴民:强暴之民,即富于反抗精神的老百性。不作:不能发作,无以施其强暴。(15)宾服:《乐记》郑玄释“宾”为“协”,《说文》解释:“协,众之同和也”。《尚书·尧典》有“协和万邦”是其典型用法,宾服释为协和而且服从,《尔雅·释诂》:“宾,服也。”宾、服都是服从的意思。(16)兵革:兵指兵器,戈矛之属;革为甲胄之属。兵革泛指军用器械或兵事。试:《乐记》郑玄注说:“试,用也。”(17)五刑:墨、劓、宫、刖、杀。按照《周礼·秋官·司刑》的解释:墨刑就是黥面,“先刻其面,以墨窒之”;劓刑是“截其鼻也;”“宫者,丈夫则割其势,女子闭于宫中”;刖刑就是“断足也”;杀就是死刑。又《尚书·吕刑》记载的五刑是墨、劓、剕(feì,去声,非)、宫、大辟。剕就是刖,大辟即杀刑。郑玄说周朝时,刖刑改为膑(bi,去膝盖骨),司马迁《报任安书》说:“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可知战国仍是这种刑法。由于《吕刑》中说五刑三千,包括了刑法的所有条目,所以《乐书》中五刑是泛指所有刑法。(18)乐达:乐读如月,达谓发达,完美、隆盛貌。前段说:“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以上数款为乐达的表现。

大乐与天地同和①,大礼与天地同节②。和,故百物不失③;节,故祀天祭地④。明则有礼乐⑤,幽则有鬼神⑥,如此则四海之内合敬同爱矣。礼者,殊事合敬者也⑦;乐者,异文合爱者也⑧。礼乐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也⑨。故事与时并,名与功偕。故钟鼓管磬羽籥干戚⑩,乐之器也;诎信俯仰级兆舒疾(11),乐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12),礼之器也;升降上下周旋裼袭(13),礼之文也。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术(14)。作者之谓圣,术者之谓明。明圣者,术作之谓也。
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乐由天作(15),礼以地制(16)。过制则乱(17),过作则暴(18)。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也。论伦无患(19),乐之情也;欣喜欢爱,乐之(容)〔官〕也(20)。中正无邪(21),礼之质也;庄敬恭顺,礼之制也(22)。若夫礼乐之施于金石(23),越于声音(24),用于宗庙社稷,事于山川鬼神,则此所以与民同也(25)。

①《正义》说:这句话是“言天地以气氤氲,合生万物。大乐之理,顺阴阳律吕生养万物,是大乐与天地同和也”。说大乐生养万物太过牵强,此句的意思重在“同和”,如此而已。天地的特征是阴阳调和,以成万物;大乐的特征也是阴阳调和(六律为阳,六吕为阴),以成曲调,所以说大乐与天地同和。②节:就是节其贵贱,使贵贱高下有等的意思。因而《正义》解释此句说:“言天有日月,地有山川,高卑殊形,生用各别。大礼辩尊卑贵贱等差异别,是大礼与天地同节。”③失:《集解》引郑玄注说是指“不失其性”。《正义》则说是指“生成万物”而不绝失其种类。两者意义相同,不失其性则不绝其种;失其性,其种也就不存了。④《集解》引郑玄注说:“成物有功报也。”《正义》进一步解释说祭天祀地是为“报生成万物之功”。由前文所说生成万物是和的功效,节是为区别贵贱等级。此句讲节,当与生成万物无关。可解释为:因为有节,天尊地卑,贵贱有等,才有了如今这种祭祀天地的仪式。原因是祭祀天地的仪式突出了天尊地卑的基本思想。⑤明:指阳世,即人世间。《正义》说:“明犹外也”。言圣王能使乐与天地同和,礼与天地同节,又能显明其礼乐以教人也。”如此下文的“幽”字便不好解释,故不取。⑥幽:指阴间。鬼神:《乐记》中郑玄解释说:“圣人之精气谓之神,贤知(智)之精气谓之鬼。”按《说文》解释说:“人所归为鬼。”凡人死,精气所归通通谓之为鬼;又说:“引出万物者”为天神。《礼记·祭法》也说:“人死曰鬼”;“出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所以不必曰圣曰贤。⑦《乐记》孔颖达疏说:“尊卑有别是殊事,俱行于礼是合敬也。”殊事,谡事体不同;合敬,谓都敬。在各种场合、事体下,都能体现一个敬字,就是殊事合敬。⑧《正义》说:“宫商错而成文,随事而制变,是异文;同以劝爱,是合爱也”。乐文(形式、曲调)虽不相同,体现的爱心是相同的,叫就异文合爱。⑨明王:贤明的帝王。指三皇五帝之属。沿:沿袭。⑩钟鼓管磬:为乐器:钟属金;鼓属革;管指笙、箫等管乐器,属竹;磬属石。羽籥(yuè,月)干戚:为舞具。羽籥,文舞所执;干戚,武舞所持。羽为雉尾;籥为短笛。《周礼·春官·籥师》说:“籥师,掌教国子舞羽吹籥。”郑玄注说:“文舞有持羽吹籥者,所谓籥舞也。”干戚见前注。(11)诎(qū,屈):同屈。信(shēn,申):同伸。级兆:《乐记》用缀兆。《索隐》说:“盖是字之残缺讹变耳,……然并以字读,义亦俱通。”但他没有讲出缀作级时词义如何能通。应该说级是缀字的误文。郑玄释缀兆说:“缀,谓酂舞者之位也;兆,其外营域也。”酂读如纂(zuǎn),《集韵》释为“聚也”。聚如纂组的意思。纂为五色彩带,所以酂舞者之位就是行(háng,行列之行)舞者之位,也就是舞者成行时的位置。那么兆就是行以外的位置。但是同句中诎信俯仰诸词语都是描写动作状态的,缀兆不应是名词。所以缀兆可引伸为:或连缀(聚)成行,或散处于兆,即缀兆作缀聚、分散解释。舒:舒缓。疾:急速。(12)簠簋俎豆:食具。盛粒食(黍稷等主食)为簠簋,菜食为俎豆。按《说文》的解释,簠簋盛黍稷,圆者为簠,方者为簋;《周礼·考工记·瓬人》注说,祭宗庙用木簋,天地山川等外神之祭用瓦簋。又有青铜制成者。由《仪礼·公食大夫》注文知簠盛稻粱,簋盛黍稷。俎是盛肉食的木盘或木板。如牲体鱼腊之类,从鼎中捞出后放在俎上,或祭或食;豆以盛胾、醢、臡(nǐ,音泥,连骨一起剉碎的肉酱)。瓦制者称为镫。制度文章:制度指器物的规格,文章指衣服上的采绣。《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说:“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郑注说:“此言剌绣采所用,绣以为裳”。(13)升降上下:堂有级阶,上下堂谓为升降。《礼记·曲礼》:孝子“升降不由阼阶”。又进退亦谓升降。周旋裼袭:周旋,《乐记》孔颖达疏说是“行礼周屈回旋也”;裼(xī,西,裘外罩衣)袭,孔颖达疏说:“裼,谓袒上衣而露裼也;袭,谓掩上衣也。礼盛者尚质,故袭;不盛者尚文,故裼”。《礼记·王藻》说:“不文饰也,不裼;(裼,)裘之饰也,见美也。”孔颖达解释说:“裘之裼者,谓裘上加裼衣。裼衣上虽加他服,犹开露裼衣见裼衣之美以为敬也”。总之,开露裼衣谓之裼,不露谓为袭(即不裼)。小礼裼,大礼袭。(14)术:《乐记》为述。郑玄释说:“述谓训其义也。”训其义就是解释其含义的意思。述与作意义相对,《论语·述而》有“述而有作”语,邢昺解释说:“但述修先王之道而不自制作。”以下两术字皆作述。(15)《乐记》孔颖达的解释是:“乐由天作者,乐生于阳,是法天而作也。”乐生于阳的意思就是乐属阳;法天而作就是按照天的形象缔造乐。天以和气化物,乐也是以律吕的调和产生的。如此“乐由天生”中的“由”字释为依据、按照,硬译为乐是按照天的榜样构造而成的。(16)《乐记》中孔颖达解释说:“礼以地制者,礼主于阴,是法地而制”。也是把礼乐与阴阳学说相附会,认为乐属阳,礼属阴。阳为天,阴为地。所以乐法(象)天,礼法(象)地。法地就以地为法,为榜样,如地有山川丘陵,礼也仿照这种情况,把人分成尊卑贵贱,高低不同的若干等级。所以“礼以地制”中的“以”也释为按照、依照,与“乐由天作”中的“由”字同义。(17)过:应释为过分、超过。礼以地制,“过制”就是过分地制作,这样礼超过了“地”这个榜样,失之于繁,就会引起祸乱。(18)过作:与过制同样释为过分地制作,意思是乐太盛,上下失和,就是强暴之事发生。(19)《乐记》郑玄注说:“伦犹类也;患,害也。”孔颖达解释说:“论伦无患者,乐主和同论说等伦,无相毁害,是乐之情也。言乐之本情,欲使伦等和同,无相损害也。”论释为论说,伦释为伦类,论说与伦类就是语言与形质;不相违背就是无相毁害。总的意思就是乐的主旨(所谓本情)是要言与实合,表与里合,形与体合。(20)“官”,系据《乐记》补。郑玄释其意说:“官,犹事也。”《正义》引贺玚语说:“八音克谐使物欢喜,此乐之事迹也。”(21)邪:邪曲,不正当,不正派。(22)制:《正义》释为节制。《乐书》中节制一词都说成“节”,如:“好恶无节于内”,“人之好恶无节”,“人为之节”,“所以节丧纪也”,“礼节民心”,“大礼与天地同节”等,无一例用“制”字者。再者,文中是礼乐相对而言,先言乐之情,乐之官;后言礼之质,礼之制。“情”择为“主旨”,与“质”相应;“官”译为“事迹”,“制”若译为“节制”,则与“事迹”二字不能相配,必非作者本意。因此“制”应译成“形制”。(23)施:用、加。金石:金指金属制成的乐器,如钟等;石指石类物质制成的乐器,如磬等。金石相合泛指一切乐器。(24)越:《说文》:“越,度也。”“越于声音”就是度为新声的意思。又《乐雅·释言》说:“越,扬也”。郭璞释说:“谓发扬。”“越于声音”释为“扬为声音”,亦通。以上两句的意思是讲礼乐应用的两个方面:施于金石,化为声音。(25)言礼乐应用于以上四方面,是天子与众民所共同的。

王者功成作乐①,治定制礼。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辨者其礼具②。干戚之舞,非备乐也③;亨孰而祀④,非达礼也⑤。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乐极则忧⑥,礼粗则偏矣⑦。及夫敦乐而无忧⑧,礼备而不偏者,其唯大圣乎?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也⑨;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也。春作夏长⑩,仁也;秋敛冬藏,义也。仁近于乐(11),义近于礼(12)。乐者敦和(13),率神而从天(14);礼者辨宜(15),居鬼而从地(16)。故圣人作乐以应天,作礼以配地。礼乐明备,天地官矣(17)。

①功:指武功。功成是指以武力统一天下的大功已经成就。如周朝武王灭商,武功已成,作《武》乐。以下三段为《乐礼章》,《正义》论其内容说是:“言明王为治,制礼作乐”之事。②辨:《集解》引郑玄语说:“辨,遍也”。普遍、宽广之意。具:具体、完具,完备。③不是完备的乐。《集解》引郑玄语解释说:“乐以文德为备,若《咸池》也。干戚之舞是《武》乐,歌颂武王灭商的武功的。时文德未成,至到周公平管蔡,致位于成王,周朝文治方成。④亨:同烹。孰:同熟。全句是指用烹熟的食物祭祀。⑤达:发达,引伸为完备。与前文中的“乐达”、“四达”用法相同。⑥指乐太盛则淫而废事,故有后忧。⑦礼太粗略则失于偏狭。⑧及:连接词,至于、以及、并。夫:发语词。敦乐:敦厚之乐。⑨行:实行,亦可作产生解释。⑩作:作成,即是产生的意思。长:生长。(11)正义》解释说:“春夏生长万物,故为仁爱。乐主淘和万性,故仁近于乐也”。(12)正义》解释说:“秋则杀敛,冬则蛰藏,并是义主断割。礼为节限,故义近于礼也。(13)敦和:敦厚和同。(14)率:遵循、顺服。有敬义。(15)辨宜:分辨其宜贵宜贱。“辩”,《乐记》作“别”,通。(16)居鬼:《乐记》郑玄注说:“居鬼,谓居其所为,亦言循之也。鬼神,谓先圣先贤也”。(17)官:《乐记》郑玄注说:“官犹事也。各得其事”。

天尊地卑,君臣定矣。高卑已陈①,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小大殊矣。方以类聚②,物以群分,则性命不同矣③。在于成象④,在地成形,如此则礼者天地之别也。地气上⑤,天气下降,阴阳相摩⑥,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⑦,奋之以风雨⑧,动之以四时,煖之以日月⑨,而百(物)化兴焉⑩,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
化不时则不生(11),男女无别则乱登(12),此天地之情也。及夫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13),穷高极远而测深厚(14)。乐著太始而礼居成物(15)。著不息者天也,著不动者地也。一动一静者,天地之间也。故圣人曰“礼云乐云”。(16)

①高卑:《集解》引郑玄说:“高卑谓山泽也。”陈:陈列、布陈。②《乐记》郑玄注说:“方谓行虫也。”孔颖达疏说:“方以类聚者,方谓走虫禽兽之属,各以类聚,不相杂也。”按:郑玄解经,多因文设义,孔氏因其说而解之。“方以类解”,下一句是“物以群分”,物是无生命者,郑因释方是有生命者,故释为行虫。其实“方”释为行虫没什么根据。《易经·系辞》释此句说:“方谓法术性行,以类共聚”,并以《春秋》“教子以义方”为证。方即法,引伸为法术性行,优于郑注。③性命:《乐记》郑玄注说:“性之言生也;命,生之长短也。”孔颖达解释说:“性,生也。各有嗜好,谓之为性也;命者,长短夭寿也”。行殖之物既禀大小之殊,故性命夭寿不同,万物各有群类区分性命之别。④象:《乐记》郑玄注:“象,光耀也”。《易经·系辞》陈康伯释为日月星辰。《正义》合二者而言,释为“日月星辰之光耀。《正义》所释为长。⑤(jī,鸡):《乐记》作齐。郑玄释说:“ 齐,读为跻。跻,升也”。与跻亦通。⑥摩:《乐记》郑玄释说:“摩,犹迫也”。⑦鼓:鼓动。雷霆:《说文》:“阴阳薄(按:同迫)动”为雷;(尔雅·释天):“疾雷为霆”。⑧奋:郑玄注:“奋,迅也”。《易经·系辞》作“润”。⑨煖:同暖。⑩《乐记》孔颖达疏说:“百化,百物也;兴,生也。”(11)《乐记》孔颖达疏说:“化不时者,谓天地化养不得其时,则不生物也”。《正义》说:“若人主行化失时,天地应以恶气毁物,故云化不时则不生也”。孔疏为长。(12)登:《乐记》作“升”。郑玄注说:“升,成也。乐失则害物,礼失则乱人”。按:登即升。《尔雅·释话》:“登,升也。”又说:“登,成也。”(13)《乐记》孔颖达疏说:“礼法动静(按:动为阳,静为阴)有常;乐法阴阳相摩(按:指律吕相摩),是礼乐行乎阴阳”;“礼乐用之以祭鬼神,是通乎鬼神也”。(14)《乐记》郑玄注说:“高远,三辰(按:日月星谓之三辰)也;深厚:山川也。言礼乐之道,上至于天,下委于地,则其间无所不之。(15)乐著太始:《索隐》说:“著,明也,太始,天也。言乐能明太始是法天”。以太始为天,没有道理。古人认为宇宙形成分为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几个阶段,太易时无所有,太初时始有气,太始时始有形,太素时始有质,形质具称为浑沌(或浑沦),然后发生变化,轻清者上浮为天,重浊者下沉为地,这才有了天地(见《列子·天瑞》)。太始为形之始,时尚无天地,以太始为天自是错误的。《乐记》郑玄注说:“著之言处也,太始,百物之始生也”。其义较确。(16)礼云乐云:犹言:礼如何乐如何。由于此句以前伦天地万物,礼云乐云实际是说礼、乐也是如此。即《正义》所说,是“明此一章是礼乐法天地也”。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①;夔始作乐,以赏诸侯②。故天子之为乐也,以赏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③,五谷时孰,然后赏之以乐。故其治民劳者,其舞行级远④;其治民佚者,其舞行级短。故观其舞而知其德,闻其谥而知其行⑤。《大章》,章之也;《咸池》,备也;《韶》,继也;《夏》,大也;殷周之乐尽也。
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⑥。教者⑦,民之寒暑也,教 不时则伤世。事者⑧,民之风雨也,事不节则无功。然则先王之为乐也,以法治也,善则行象德矣⑨。夫豢豕为酒,非以为祸也;而狱讼益烦⑩,则酒之流生祸也。是故先王因为酒礼,一献之礼(11),宾主百拜(12),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备酒祸也。故酒食者,所以合欢也。
乐者,所以象德也;礼者,所以闭淫也。是故先王有大事(13),必有礼以哀之;有大福(14),必有礼以乐之。哀乐之分,皆以礼终。

①《正义》说,此以下三段为《别录》第四章《乐施》,内容是“明礼乐前备后施布天下也。五弦琴:《说文》说:“琴,禁也。神农所作,洞越,练朱、五弦,周加二弦。”此说舜作五弦,非言舜始作,而是说他始作五弦以歌《南风》。《乐记》孔颖达疏说:“五弦,谓无文、武二弦,唯宫商等之五弦也”。按《三礼图》所载,五弦琴第一弦为宫,次商、角、羽、征,次少宫,次少商。少宫、少商当是《说文》所说周所加二弦,亦即孔氏所说文,武二弦。《南风》:郑玄说:“《南风》,长养之风也。以言父母之长养己,其辞未闻也。”《集解》引王肃语说:“《南风》,育养民之诗也。其辞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②《乐记》孔颖达疏解释说:“夔是舜典乐之官,名夔。欲天下同行舜道,故歌此南风以赏诸侯,使海内同孝也。然乐之始亦不正在夔也。而是夔始以此诗与诸侯。③德盛:《乐记》郑玄解释说:民劳则德薄,民逸则德盛。教尊:教化尊贵,受尊重。④《乐记》级为“缀”字。孔颖达疏说:“若诸侯治理于民,使民劳苦者,由君德薄,赏之以乐舞人既少,故其舞人相去行缀远,谓由人少,舞处宽也。”⑤谥:谥号。《乐记》郑玄说:“谥者,行之迹也”。孔颖达解释说:“闻谥之善否,知其行之好恶(ě),由谥之所以迹行也”。按:《汲冢周书》记载,谥法为周公旦、太公望于牧野之战后所制,目的在于使人“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书尾所附《史记正义》中,载有《谥法解》。⑥饥:《尔雅·释天》说:“谷不熟为饥”,郭璞注说:谷不熟谓“五谷不成”。又《谷梁传·襄24》说:“一谷不升谓之嗛(按:即“欠”字),二谷不升谓之饥,三谷不升谓之馑,四谷不升谓之康(按:疏释为“荒”)”,“五谷不升为大饥”。⑦教:《集解》引郑玄语说:“教谓乐也”。按:上一段有“德盛而教尊”语,“教”释为教化。此处应该相同。再者“教不时则伤世”以下言“先王之为乐也,以法治也。”“教”应与“治”有关,所以“教”应释为教化,不应释为乐。⑧事:徭役、兵事。⑨《集解》引王肃语说:“君行善,即臣下之行皆象君之德”。如此则与上文无关,误。“善”指乐,“行”读(háng),指舞行,“德”指治行。⑩狱讼:刑狱诉讼。烦:《礼记》作繁,孔颖达疏释为繁多。此作烦,通。(11)献礼:食飨之礼,主人以酒食敬宾客,或宾客以酒食敬主人,先敬者为献,答之者为酬。敬一次为一献。(12)百拜:极言其拜揖次数之多,不是确数。按《仪礼·公食大夫》,一献之拜包括:宾主坐定后,主拜宾,宾答拜,主人辞;升席后,宾再拜。然后献宾黍稷、俎食、酒食、稻粱、庶羞等,每受一样食物,宾都要先祭后食,祭则有拜,加上宾主间互拜,总计不下十数次。(13)大事:《集解》引郑玄语说:“大事谓死丧”。(14)大福:《正义》说:“大福,祭祀者庆也”。

乐也者,施也①;礼也者,报也②。乐,乐其所自生③;而礼,反其所逢始④。乐章德,礼报情反始也。所谓大路者,天子之舆也;龙旂九旒⑤,天子之旌也⑥;青黑缘者⑦,天子之葆龟也⑧;从之以牛羊之群⑨,则所以赠诸侯也。

①《正义》说,这一段是《别录》第六章《乐象法》章的第五段,所以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于此段前空一行,表示第四章《乐施》已经完毕,此为另一层次。但细审文意,此一段其实是《乐施》章的第四段,应并入前一章,不可自为一个层次。以乐为施的道理,《正义》引庚尉之语说:“乐者所以宣畅四气,导达性情,功及物而不知其所报,即是出而不反,所以谓施也”。意思是乐的性质是单向的,它只作用于人,而不包括人对乐的反映。②意思是,礼的性质与乐不同,礼是双向的,它包括对人和人对己的反映(报)两方面,即如《礼记·曲礼》所说:“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③这一句从乐的产生进一步阐释“乐者,施也”的命题。意思是由于对自己心中产生的心情而欢乐,才产生了乐,不是由于对方的回报产生的。④此是阐述“礼者,报也”的命题,意思如《乐记》中孔颖达所释:“礼反其所自始者,言王者制礼,必追反其所由始祖。若周由后稷为始祖,即追祭后稷 ,报其王业之由,是礼有报也”。⑤龙旂:绘(或绣)有龙纹图案的旗。古人以图案不同定旗名,如《周礼、春官、司常》所载:“日月为常,交龙为旂”,熊虎为旗”等。九旒(liú,流):旗下垂的饰物名旒,九旒言旒数有九个。《尔雅·释天》载有旂旗制度,略。⑥自上句大路以下都是言礼报之事,即诸侯朝天子,天子回报的礼物。所以“天子之旌也”意思是天子回报诸侯、上公的旌旗。由《礼记·明堂位》知,天子之旂十有二旒,此处赐给上公、诸侯,故只有九旒。《乐记》孔颖达疏说:“侯伯七旒,子男五旒”同样是指天子赐给侯伯、子男的旌旗。⑦《集解》引公羊传何休注说青黑缘指龟的甲(rán,然),就是龟甲边缘上青黑色细毛。⑧《礼记》葆作宝,通。宝龟,即占卜吉凶所用龟。⑨《礼记》孔颖达释说:“天子既与大路, 龙旂及宝龟占兆,又随从以牛羊非一,故称群”。按:从,就是附带、外加的意思,言天子赠诸侯大路,龙旂,宝龟之外,附带给以成群的牛羊。因牛羊物贱不足为天子礼物,故言“从之”。

乐也者①,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统同,礼别异②,礼乐之说贵乎人情矣③。穷本知变,乐之情也;著诚去伪,礼之经也④。礼乐顺天地之诚,达神明之德,降兴上下之神⑤,而凝是精粗之体⑥,领父子君臣之节。
是故大人举礼乐,则天地将为昭焉⑦。天地欣合,阴阳相得,煦妪复育万物⑧,然后草木茂,区萌达⑨,羽翮奋⑩,角觡生(11),蛰虫昭稣(12),羽者妪伏(13),毛者孕鬻(14),胎生者不殰而卵生者不殈(15),则乐之道归焉耳。

①按《正义》所说,此以下三段为《别录》中的第七章《乐情》,《乐记》中此段以上为第四章《乐施》,由此知《乐记》中的第五·六二章被移到此章之后了。《乐情》记乐的精神、内函和影响,而第五章《乐言》记乐的功用,第六章《乐象》记乐有上述功用的原因。可知,《乐情》章移到五、六两章之前是合理的。②《乐记》别作“辨”,通。③《乐记》贵作“管”,郑玄解释说:“管,犹包也”。贯义为贯穿。即管是自外而言,贯是自内而言,形似不同,其实无异。言管者,是说礼乐的义理包管了全部人情;言贯则是说礼乐的义理贯穿了全部人情。④经:犹经典之经。《正义》释说:“经,常也。著明诚信,违去诈伪,是礼之常行也”。即可释为礼的主要精神、礼的纲领等。⑤《集解》引郑玄语说:“降,下也;兴,犹出也”。所以“降兴上下”的意思是上者下之,下者出之。⑥凝:凝成。是:是非之是。因“凝是”与上句中的“降兴”二字相对称,“兴”为动词,“是”也应作动词,可解为“使其为是,不使其为非”,因可引伸为“纠正”。精粗:言其质,亦可释为大小:小者精,大者粗。全句可硬译为“礼乐能成就并纠正万物小大之形体”。⑦昭:《乐记》郑玄释为晓。《正义》释为大明。皆通。⑧《乐记》郑玄注说:“气曰煦,体曰妪”。“煦妪(yù,玉)复育万物”孔颖达解释说:“天以气煦之,地以形驱之,是开煦复而地妪育,故言煦妪复育万物也”。⑨《正义》说:“区音勾”;“达犹出也”。“曲出曰区,菽豆之属;直出曰萌,稻稷之属也。”所以“区萌达”的意思就是:使种子(不论曲出或直出者)发芽。⑩鸟的长毛为羽,羽的根部为翮(hé,合)。此处羽翮泛指飞鸟。奋:奋飞。(11)角觡(gé,革):《索隐》解释说:“牛羊有曰角,麋鹿无曰觡”。角觡是合有、无二者而言之,泛指走兽类动物。(12)蛰虫:蛰伏之虫。如蛇、蝎、蛙之类,入冬蛰居地下,称为蛰虫。昭稣:《集解》引郑玄语说:“昭,晓也”;“更息曰苏”,稣、苏,通。《正义》释说:“蛰虫得阴阳煦妪,故皆出地上,如夜得晓,如死更有气也”。(13)妪,母也;伏,通孵。羽者禽类,皆卵生,故母孵而出之。 (14)鬻(yù,育):郑玄释为生。毛者为兽类,皆胎生,所以说毛者孕鬻。(15)殰:《说文》:“殰,胎败也”。胎未生而死为殰。殈:卵裂为殈。

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①,乐之未节也,故童者舞之;布筵席,陈樽俎,列笾豆②,以升降为礼者,礼之末节也,故有司掌之③。乐师辩乎声诗④,故北面而弦;宗祝辩乎宗庙之礼⑤,故后尸⑥;商祝辩乎丧礼⑦,故后主人⑧。是故德成而上,蓺成而下⑨;行成而先,事成而后。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后,然后可以有制于天下也。

①黄钟大吕:乐器。六律以黄钟为首,穴吕以大吕为首。黄钟大吕泛指一切乐器。弦歌干扬:歌舞。弦歌谓弦而歌之,即以乐器伴唱;干扬指扬干而舞,干为盾牌,已见前注。《乐记》郑玄释扬为钺(大斧),此处不取。②笾:竹制食具。《周礼·笾人》说:外形似豆,面经一尺,柄高一尺,容积四升。用来盛干鲜果品,干、鲜鱼,形盐(塑成虎形的食盐)以及饼饵等食物。③有司:《正义》释为“典礼小官也”。④辩:明悉、详审。《正义》释为辩别,则与“礼者辨宜”中的辨字无异,故不取。⑤宗祝:宗人之为祝者。《正义》解释说,祝,又名太祝,“即有司之属也”。⑥尸:祭祀时,象征死者,接受祭礼的人”。《礼记·郊特性》说:“尸,神象也”。又《礼记·祭统》说:“夫祭之道,孙为王父尸。所使为尸者,于祭者子行(按:行辈之行)也,父北面而事之”。⑦商祝:《乐记》孔颖达疏说:“商祝,谓习商礼而为祝者。《礼记·郊特性》说:“祝,将命也”。将主人之命而赞礼者。⑧主人:礼仪的主办者为主人,观礼者为宾客。⑨蓺:同艺。指举行礼乐的技术性活动。《乐记》作艺,郑玄解释说:“艺,才技也”。

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风移俗易,故先王著其教焉①。

夫人有血气心知之性②,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③,然后心术形焉④。是故志微焦衰之音作⑤,而民思忧;啴缓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⑥,而民康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⑦,而民刚毅;廉直经正,庄诚之音作⑧,而民肃敬;宽裕肉好, 顺成和动之音作⑨,而民慈爱;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⑩,而民淫乱。

①《正义》说,这一段是第四章《乐记》中第三段的后几句话,移到此处,单独成段的。著其教,《集解》引郑玄的解释:“谓立司乐以下,使教国子也”。②《正义》说,此段以下三段为《乐记》第五章《乐言》。知,同智。性:先天的秉赋。《礼记·中庸》说:“天命之谓性”。天命犹言天之所命,就是先天秉赋。又《孝经·圣治》说“天地之性人为贵”,邢昺解释说:“性,生者”。与生具来者谓之性,也是指的先天秉赋。③此句于“起”字后加“于”字就容易理解了:“应感起于物而动”可以译为心中的感应由物而起,并随物而变动。《乐记》孔颖达疏解释说:“应感起物而动者,言内心应感起于外物,谓物来感已,必遂应之,念虑兴动”。④心术:《乐记》郑玄解释说:“术,所由也”。心术就是心之所由,即思考问题的方法、途径。形:现形。出现、显现出来。孔颖达解释全句的意思是:“以其(按:指心)感物所动,故然后心之所由道路而形见焉”。⑤志微《乐记》郑玄释为“意细也。吴公子扎听郑风而曰:“其细已甚,民不堪也”。焦衰:《乐记》作噍杀,孔颖达释为噍蹙杀小。按:焦系噍的同音假借字,急促的意思。衰、杀同意,作减少、削弱解释。又下句“啴缓慢易,繁文简节音作”中的繁文二字不伦不类:为人既啴缓慢易,怎会有繁文之乐?文既繁矣,其节安得而简?再从文式讲,以后几句把人君之性都檼栝为四字,如“啴缓慢易”、“粗厉猛起”、“廉直劲正”等,此句中不应只有志微二字。所以,下句中的“繁文”应是此句中脱漏,伪入下句者。复又:由前文所说“乐本人心”,“观乐知政”等论点,自此以下几句解释的格式应分作三层:由人君之性不同,产生不同的乐;乐不同,民所感亦不相同。即先论人君之性,再论乐,后言民。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把人性与乐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言人君之性还是谈乐,论述层次也难以区分,兹更正之,于中间增一逗号。以下几句同,不复赘。⑥《乐记》缓作谐。孔颖达解释说:“啴、宽也;谐,和也;慢,疏也”。言人君道德宽和疏易,不拘小节,不计细过,那么其音乐必也节奏简易,曲调舒缓有节。⑦《乐记》孔颖达释为:“粗厉谓人君性气粗疏、威厉;猛起谓武猛、发起。奋末谓奋动手足;广贲谓乐声广大、愤气充满”。按:贲,是大的意思,不可释为愤怒之愤。且奋末状乐音,不可谓奋动手足,《集解》释为浸疾。⑧廉直经正:《乐记》经作劲。廉见《乐本》章第一段“其声直以廉”注,廉直谓其棱角分明、峭直、不肯圆通;经,《集解》释为法,即可释为经纬之经,引伸为大事、纲领。经正就是临大事不可夺的意思。庄诚《正义》释为矜严而诚信。⑨肉好:《索隐》释为“音之洪润”。此言人君之德,非音之谓,误。《乐记》孔颖达释说:“肉,谓厚重者也”。因此全句释为:“君上如宽裕厚重,则乐音顺序而和谐动作”。⑩流辟邪散:《正义》释为“流淫纵僻,回邪放散”。流、散都是不肯循规蹈矩的意思,邪、辟都是不正(辟同僻,如偏僻)。所以流辟邪散就是放荡不正派。狄成涤滥:《正义》解释说:“狄、涤,皆往来疾速也。往来速而成,故云狄成;往来疾而潜滥,故云涤滥也”。按:速成速滥,谓无有经世不朽之作,尽是猥滥琐屑小巧之音。

是故先王本之情性①,稽之度数②,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③,道五常之行④,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⑤,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⑥,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然后立之学等⑦,广其节奏,省其文采,以绳德厚也⑧。类小大之称,比终始之序,以象事行,使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理皆形见于乐。故曰“乐观其深矣”⑨。
土敝则草木不长⑩,长烦则鱼鳖不大(11),气衰则生物不育,世乱则礼废而乐淫(12)。是故其声哀而不庄,乐而不安(13),慢易以犯节(14),流湎以忘本(15)。广则容奸,狭则思欲,感涤荡之气而灭平和之德(16),是以君子贱之也。

①情性:先天秉赋,与生具有的称为性,比如儒者所说的人性善恶,以及所谓木性仁,火性礼,金性义,土性信,水性智等;感于外物而生的称为情。如《礼记·礼运》所说的人之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②稽:考察。度数:《正义》说:“制乐又考天地度数为之,如吕应十二月,八音应八风之属也”。将度数释为天地度数。本意是指乐曲的曲调高低度数,但古乐高低不分度数,没有如后世那种高八度、低八度的划分,而是由律管长度间接确定的。律管长度则由日月行度确定,方法是所谓的律管飞灰实验:十二律应十二月,将十二律的律管竖立在静室之中,管底撒上葭莩灰(一种芦苇茎中的薄膜烧成的灰),某月气(节气、中气)至,其管底灰则飞出管外(余管灰不动)。气至而灰不动,则应修改管长。管长由十二月决定,十二月由日月行度决定,所以说曲调高底取决于日月行度。③合:《正义》释为“应也”。生气:《集解》引郑玄语解释为阴阳。《乐记》中孔颖达释全句意为“言圣人裁制人情,使合生气之和”。是说:使人情合于阴阳之和气。④道:《正义》释为导,引导的意思。五常:《集解》释为五行,即金木水火土五常行。《乐记》孔颖达疏解释全句的意思是“道(导)达人情以五常之行,谓依金木水火土之性也”。金木水火土之性就是本段注①所说的礼、义、仁、智、信。董仲舒《举贤良对策》直接把礼、义、仁、智、信称为五常。此外,《尚书·泰誓》“狎侮五常”,孔颖达把五常释为五典,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等。⑤慑:恐惧。⑥四畅:阴阳刚柔四者都畅通无滞,称为四畅。中:指心中。全句的意思是:阴阳刚柔四者皆畅通无有阻滞,并在心中交会,发见动作于身外。⑦学等:《乐记》郑玄解释说:“等,差也。各用其才之差学之”,称为学等。不通。“学”指国子学,《周礼·春官》记载,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于学宫,即此。“等”指国子学以外的教授乐舞的机构。⑧《集解》引郑玄说:“绳犹度也”。全句可释为:以审度德行之厚薄。⑨《正义》说:“此引古语证观感人之深矣”。乐观,关于乐的观点、理论。其,虚字。全句可译为:乐的理论是深奥的。⑩敝:破敝。这里引伸为土地失去肥力,译为瘠薄。(11)烦:烦扰。《正义》释为“数搅动”。(12)淫:过份。《尚书·大禹谟》:“罔淫于乐”。孔安国注:“淫:过也”。(13)乐(lè,去声,勒):喜乐。(14)犯节:无节奏。(15)流湎:《正义》释为“靡靡无穷,失于终止”。忘本:忘却根本或本原。乐之本是人心感物而生,忘记这个根本,外无所感而强自吟哦,成了无病呻吟。(16)涤荡之气:洗涤荡除了污秽以后的气,就是《正义》所说的善人之善气。《乐记》作“条畅之气”。

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①,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②。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倡和有应,回邪曲直各归其分,而万物之理以类相动也。
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③,比类以成其行④。奸声乱色不留聪明⑤,淫乐废礼不接于心术⑥,惰慢邪辟之气不设于身体⑦,使耳目鼻口心知百体皆由顺正,以行其义。然后发以声音,文以琴瑟,动以干戚,饰以羽旄,从以箫管,奋至德之光⑧,动四气之和,以著万物之理。是故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周旋象风雨。五色成文而不乱⑨,八风从律而不奸⑩,百度得数而有常(11);小大相成,终始相生,倡和清浊(12),代相为经(13)。故乐行而沦清(14),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故曰“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15),小人乐得其欲(16)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广乐以成其教,乐行而民乡方(17),可以观德矣。

①《正义》说,此以下四段为《别录》的第六章《乐象》。象就是映象、反映,所以这一章主要讲乐与人的气质,心态、德行之间互相影响,以及君子小人由此而产生的不同态度。奸声,与正声相对,指淫邪不正派的乐声。逆气,与顺气相对,《正义》说是指天地逆乱之气。误。逆顺之气,都是乐感人而生,自是人气,不是天地之气。人的气质有逆顺两个方面,因所感不同,有不同表现,奸声感之逆气生,正声感之则顺气生。②成象:造成影响,产生具体的表现。淫乐与奸声同义。按:以上两句是指奸声感人生逆气,逆气形成的结果是淫乐,即是声与人互相感应的意思。③反情:约束其情欲,不任其流荡。④比类:《正义》释为“比于正类”。《乐记》孔颖达疏释为“比拟善类”。⑤不留聪明:《乐记》孔颖达解释为:“不留停于耳目,令耳目不聪明也”。⑥废礼:孔颖达释为慝(tè,特)礼。是由于隐恶为慝,隐有废意,废而不用,犹如物的隐蔽而不见用。所以释废礼为慝礼。⑦设:施设,加。⑧《乐记》郑玄释说:“奋犹动也。至德之光谓降天神。出地祇、假祖考”。意思是:至德之光就是天神、地祇、祖考的恩德光泽。又孔颖达解释说:“奋至德之光者,谓用上诸乐,奋动天地至极之德光,明谓神明来降也”。末句翻译出来就是:“这明明是说神明来降的意思”。表明郑、孔所说完全相同。⑨五色:青、黄、赤、白、黑。按五行理论:宫声为土,邑黄;商声为金,色白;角声为木,色青;徵声为火,色赤;羽声为水,色黑。⑩八风:八方之风,与十二辰、十二律相配,参见《律书》法。(11)百度:《乐记》郑玄释为百刻,即一昼夜的时间长度。昼夜二十辰与十二律相配,律正则十二辰有常度。孔颖达释全句为:“昏明昼夜不失其正,故度数有常也”。(12)清浊:《乐记》郑玄解释说:“清谓蕤(rúi,蕊, 上声)宾至应钟也;浊谓黄钟至中吕”。孔颖达解释说:黄钟至中吕音长,长者为浊;蕤宾至应钟音短,短者清。按:音长就是律管长,音短就是律管短。十二律按管长排列的次序是:黄钟、大吕、太蔟、夹钟、姑洗、仲(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中分之,前六管长,后六管短,所以郑、孔二氏说自黄钟至中吕浊,自蕤宾至应钟清。然而,细审此段文意,“以行其义”之前论君子修饰其心志,“周旋象风雨”以前论正乐,这两部分合是说“顺气兴正声”的意思。此后自“五色”以下至“代相为经”论“正声与顺气应”;“故乐行而伦清”以下,再加综述。所以五色、八风、百度、小大、终始、清浊、代相为经等都不是指乐,而是指受正声所感的物。物应律生,律有清浊、万物也有清浊。(13)代:《乐记》作“迭”。通。孔颖达释全句的意思是“十二月之律,更相为常,即还相为宫,是乐之常也”。按:十二月律还相为宫的意思是十二月律(如黄钟为十一月律,大吕十二月律等)每一律都可以被当作宫声,然后按十二律和五声相生的关系(如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蔟;宫生征、征生商等)确定其余各律与五声的对应关系。宫为五声之本,经是经纬之经,都可引伸为根本、主要。所以“代相为经”此处是迭为主次的意思。(14)《礼记》郑玄释“沦”为“人道”,全句解释为“言乐用则正人理、和阴阳也”,人理就是人道,或称为人沦。孔颖达释“沦”为“类”,全句释为“以其正乐如上所为,故其乐施行而沦类清美矣”。二者皆通。(15)道:以乐治天下的道理和方法。(16)《乐记》郑玄释为“邪淫”。又《礼记·礼运》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矣”。过分追求饮食男女之事,称为邪淫。(17)乡:同向。方:《乐记》郑玄释为“道”。乡方就是心向道德。

德者,性之端也;乐声,德之华也①;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乎心,然后乐气从之②。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③,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④,唯乐不可以为伪。
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文采节奏⑤,声之饰也。君子动其本,乐其象,然后治其饰。是故先鼓以警戒⑥,三步以见方⑦,再始以著往⑧,复乱以饬归⑨。奋疾而不拔(也)⑩,极幽而不隐(11)。独乐其志,不厌其道;备举其道,不私其欲。是以情见而义立,乐终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息过(12)。故曰“生民之道,乐为大焉”。

①华:光华。《乐记》孔颖达释说:“德在于内,乐在于外,乐所以发扬其德,故乐为德之光华也。”②乐气:《正义》释为“诗、歌、舞也”。③《乐记》孔颖达解释说:“志意蕴积于中,故气盛;内志既盛则外感于物,故变化神通也。气盛,谓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是也;而化神者,谓动天地,感鬼神,经夫妇、成孝敬是也”。④和顺:《乐记》孔颖达释为“思念善事”。英华:孔释为“言辞声音”。⑤文采:曲折变化。节奏:强弱停顿的规律。⑥《正义》解释说:“此引武王伐纣之事,证前有德后有饰也。武王圣人,是前有德也;而用此节奏,是后有饰也。先鼓者,为武王伐纣,未战之前,鸣皮鼓以警戒,使军众逆备也。今作《武乐》者,未奏之前鸣皮鼓以敕人使豫备具也,是明志后有事也”。⑦见:郑玄读“现”,义亦同。方:即端点之端,引伸为始。开始的意思。郑玄解释全句意思是:“将舞必先三举足(按:孔颖达释为“先行三步”)以见其舞之渐也。⑧著往:著明往伐纣。郑玄解释全句说:“武王除丧至孟津之上,(见)纣未可伐,还归。二年,乃遂伐之。《武舞》再更始以明伐时再往也”。⑨复乱:复,又;乱,治、理。如《尚书·周书·泰誓》说:“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孔安国释“乱臣”为“治理之臣”。所以,复乱就是舞将终,重新整理好队形的意思。《正义》解释为“纣凶乱而安复之”,亦通。饬归:饬众而归。《正义》解释说:“武王伐纣胜,鸣金铙整武而归也。……今奏《武舞》,初皮鼓警众,末鸣铙以归,象伐纣已竟也”。铙,《周礼·地官·鼓人》中,郑玄释其形说:“铙,如铃,无舌,有柄,执而鸣之”。⑩《集解》解释说:“舞虽奋疾而不先节,若树木得疾风而不拔”。(11)《乐记》孔颖达解释说:“谓歌者坐歌不动,是极幽静,而声发起,是不隐也”。翻译出来就是:“伴歌的人坐在那里,姿态幽静,但是歌声朗朗,传了出来,一点也不隐蔽”。歌声不隐蔽、歌者隐蔽,二者相对而言,颇觉不伦不类。此段写《武》乐的目的在于论一切乐都是先德而后饰,即形式与内容的统一,应该有关于“内容”的描述。所以此句应该释为“意虽幽而不隐”,即是写《武》乐的意旨,不是指歌者。(12)息过,《正义》释为“改过”。《乐记》“息”作“听”,“听”的含意释为察知、了解等,都是知已过失而改之的意思。

君子曰:礼乐不可以斯须去身①。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②。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③,天则神④。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致礼,以治躬者也⑤。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心中斯须不知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⑥,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德煇(通辉)动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乎外而民莫不承顺⑦。故曰:“知礼乐之道,举而错之天下无难矣⑧”。
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故礼主其谦⑨,乐主其盈⑩。礼谦而进(11),以进为文;乐盈而反(12),以反为文。礼谦而不进,则销(13);乐盈而不反,则放(14)。故礼有报而乐有反(15)。礼得其报则乐,乐得其反则安。礼之报,乐之反,其义一也。

①斯须:《正义》释为“俄顷”,犹言须臾、瞬间。《正义》说,自此以下四段为《别录》中的第十章《乐化》,内容是论乐能陶化为善等事②易直子谅:《集解》引王肃语说:“易,平易;直,正直;子谅,爱信也”。《乐记》孔颖达疏说:“易谓和易,直谓正直,子谓子爱,谅谓诚信”。二释义相近。油然:《乐记》郑玄释说:“新生好貌”。③《乐记》孔颖达解释说:“志明行成,久而不改,则人信之如天”。④《乐记》孔颖达解释说:“既为人所信如天,故又为人所畏如神也”。⑤躬:即身。⑥弗:不。⑦承顺:承奉与顺从。⑧错:错置。引伸为施于。⑨谦:《集解》引王肃语释为“自谦损也”。《礼记·乐记》作减,郑玄解释说:“礼主减人所倦也”。恐非礼的主旨。减作减损,与谦同义。⑩《乐记》郑玄解释说:“乐主其盈人所欢也”。意思是:乐的主旨是增加人的欢乐之情。(11)进:《乐记》郑玄解释说:“进谓自勉强也”。(12)反:《乐记》郑玄解释说:“反谓自抑止也”。(13)销:通“消”;消散、消失。(14)放:放纵。《乐记》孔颖达解释全句说:“言乐主盈满,若不反自抑损,则乐道流放也”。(15)报:《乐记》郑玄释说:“报,读曰褒(bāo,包),犹进也”。孔颖达释全句说:“行礼之道须有自进,作乐之道须有自退反也”。

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①。乐必发诸声音②,形于动静,人道也③。声音动静,性术之变④,尽于此矣。故人不能无乐,乐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⑤,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⑥,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纶而不息⑦,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⑧,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气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⑨。是故乐在宗庙之中⑩,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11),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12),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故乐者,审一以定和(13),比物以饰节(14),节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故听其雅颂之声,志意得广焉;执其干戚(15),习其俯仰诎信(16),容貌得庄焉;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行列得正焉,进退得齐焉。故乐者天地之齐(17),中和之纪(18),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夫乐者,先王之所以饰喜也;军旅鈇钺者(19),先王之所以饰怒也。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齐矣(20)。喜则天下和之,怒则暴乱者畏之。先王之道礼乐可谓盛矣。

①人情:人的情感。儒者概括为七种:喜、怒、哀、惧、爱、恶、欲(见《礼记·礼运》)。②诸:之于。③人道:为人的道德规范,通谓之人道。儒者认为“率性而行谓之道”(《礼记·中庸》),即凡遵循人性的一切作为都是人道。又说:“亲亲、尊尊、长长、男女之有别,人道之大者也”(《礼记·丧服小记》)。《乐记》郑玄解释说:“人道,人之所为也”。④性术:《乐记》郑玄释说:“性术,言此出于性也”。孔颖达释“术”为“道路”,性术就是 人性道路。按:术就是方法,性术就是由人性中酝酿而成的方法,非一时权宜之计。⑤道:规矩。方法、程式。又可释为导,引导的意思。⑥雅颂之声: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作“《雅》《颂》之声”,意思是指《诗经》中的《雅》、《颂》等诗篇,误。诗有六义:风、赋、比、兴,雅、颂。自风至兴都不免于讥刺怨诉之言,只有雅颂是从正面歌颂、诱导,如《诗序》所说:“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所以言先王所作,首举雅颂而不及其他。《诗经》中有所谓变风变雅,于诗的表现手法,却不在雅颂之列,这也是不能将雅颂解释为篇名的原因之一。道:同“导”,引导。⑦纶而不息:《乐记》纶作论。纶是维系,牵引的意思。《易经·系词》:“弥纶天地”,孔颖达解释说:“纶谓经纶牵引”。纶而不息可释为维系不绝。⑧繁省廉肉:《集解》引郑玄语说:“繁省廉肉,声之洪杀也”。此是误引。《乐记》作“繁瘠廉肉”,郑玄注为“声之洪杀”,繁瘠与繁省不同,不可混注。繁省即繁简,指歌词多少。边为廉,实为肉,廉肉指表里。⑨方:《集解》引郑玄语说:“方,道也”。按:道,就是方法,法术。⑩宗庙:《礼记·祭法》郑玄注说:“宗庙者,先祖之尊貌也”。刘熙《释名》说是:“先祖形貌所在也”。按:于其中或立木主,或图绘先祖形貌,作为先祖象征而祭之的专门建筑称为宗庙。因“有其地则有祭”,又以宗庙、社稷、庙堂之类喻国家、朝庭。此处宗庙就是庙堂,指朝堂,即天子听政之所。《楚辞,王叹》:“始结言于庙堂兮,仅中途而叛之”。王逸注:庙堂为宗庙、明堂。(11)族长乡里:地方机构名。《周礼· 地官》“乡大夫”、“州长”条贾公彦疏说:“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此郊内机构。又《周礼、地官》“遂人”说:“五家为邻,五邻为里……”,此郊外机构。(12)闺门:宫中小门,引伸为家门,闺门之内即家内。《尔雅·释宫》:“宫谓之室,……宫中之门谓之闱,其小者谓之闺”。邢昺疏说:“宫中相通小门名闱,闱之小者名闺”。(13)《乐记》孔颖达解释这句话的意思说:“一谓人声,言作乐者详审人声,以定调和之音。但人声虽一,其感有殊,或有哀乐(lè)之感,或有喜怒之感,当须详审其声以定调和之曲矣”。(14)《乐记》孔颖达解释此句说:“物谓金石匏(páo,袍)土之属,言须比八音之物以饰音曲之节也”。(15)干戚:盾斧。《山海经·海外西经》:“形天……操干戚以舞”。郭璞注说:“干,盾;戚,斧也”。(16)诎信:即屈伸。(17)齐:整齐。《乐记》作“命”,郑玄释为“教”。整齐天地,使调谐和合;与教之使调谐和合,通。(18)中:心中。和:和顺。纪:纲纪。全句意思是:乐是使人心和顺的纪纲、要领。(19)军族:军队。《周礼·夏官司马》说:“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二千五百人为师”,“五百人为旅”。鈇钺:即斧钺(yuè,月)。小者为斧,大者为钺。《礼记·王制:诸侯“赐鈇钺然后杀”。此处泛指 军器。(20)齐:划一,有常。《乐记》作侪(chái,柴),释为辈,类。是使乐(yuè)与喜同类(或称为划一),不喜与不乐(yuè)同类。义同。

魏文侯问于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①,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
子夏答曰:“今夫古乐,进旅而退旅②,和正以广,弦匏笙簧合守拊鼓③,始奏以文④,止乱以武⑤,治乱以相⑥,讯疾以雅⑦。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今夫新乐,进俯退俯⑧,奸声以淫,溺而不止,及优侏儒⑨,獶杂子女⑩,不知父子。乐终不可以语,不可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今君之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之与音,相近而不同”。

①《正义》说此以下为《别录》中的第八章《魏文侯》。内容是论古乐、新乐的区别。端冕:即正冕。冕是诸侯王的礼服,正冕而听表示恭敬、庄严。②旅:《乐记》郑玄释为俱。进旅退旅就是俱进俱退,言其整齐划一。③弦匏笙簧:泛言众管弦乐器。合:《乐记》郑玄释为“皆也”。守:待。拊鼓:乐器名。拊以革为之,内实以糠;鼓也是革类乐器。全句的意思是:弦管众乐器都待拊鼓而奏。按《周礼·大师》载:击拊以后,才开始歌唱;“下管(堂下管乐器)、播乐器”则待鼓朄(小鼓为朄)。④文:《乐记》郑玄释:文谓鼓也。击鼓后众乐开始,称为始奏以文。⑤武:《乐记》郑玄解释:“武,谓金也”。孔颖达释金为金铙。乱:乐曲末尾一章。全句意思,乐曲结束时,击金铙而退。《乐记》“止”作“复”,同义。⑥相:《乐记》郑玄释为糠,因拊是以革实糠,所以这里相就是指拊。《集解》解释全句的意思是:“整其乱行,节之以相”。治释为整,乱释为乱行,与上句“止乱以武”不能谐调,应解释为:乐将终,以相理其节奏。⑦讯疾:即迅疾,言舞者动作轻捷。雅:《乐记》郑玄解释:“雅亦乐器名也,状如漆筒,中有椎”。但《乐记》中讯疾作讥疾,讥为訅字之误,即訄字,《说文》释为“迫也”。与“治”、“止”等字相通,止乱以武、治乱以相,讥疾以雅三句文式对称,武、相都是乐器,雅自当是乐器,今《乐书》改讥为讯,讯疾只是一个形容词,与止乱、治乱迥不相同,仍释雅为乐器便欠通达,当释为文雅,雅正之雅,全句的意思是:迅捷而又文雅。⑧俯:《乐记》郑玄解释:“犹典也。言不齐一也”。孔颖达解释全句意思是:“谓俯偻(lóu,楼。曲背)曲折,不能进退齐一,俱曲折进退而已,行伍杂乱也”。⑨优:俳优。即逗人笑乐的艺人,古时身份极为低贱。⑩獶(ná,挠):同“猱”,弥猴。

文侯曰:“敢问如何?”
子夏答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谷昌①,疾疢不作而无祆祥②,此之谓大当③。然后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之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④,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诗》曰:‘莫其德音⑤,其德克明⑥,克明克类⑦,克长克君。王此大邦⑧,克顺克俾⑨。俾于文王,其德靡悔⑩。既受帝祉(11),施于孙子’。此之谓也。今君所好者,其溺音与”?

①五谷:泛指粮食作物。 ②疾疢(chèn,趁):即疾病。热病为疢,亦泛指一切病。祆祥:预兆为祥;祆同妖,释为怪异,妖妄;所以祆祥就是怪异的征兆,或说是凶兆,不吉利的征兆。③大当:《乐记》郑玄解释:“当,谓乐不失其所”。按:当就是:应当、理当、该当之当,不失其所的意思,前文有“四时当”谓四时有序,不失其所;此称大当,是指万物皆有序,皆不失其所,非止乐而已。④诗:诗歌。颂:颂扬之声。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作《诗·颂》,意思是指《诗经》中的《周颂》、《鲁颂》、《商颂》。不确。⑤此诗见《诗经·大雅·皇矣》篇。莫,毛注:“静也”,“定也”。郑玄注:“德正应和曰莫”。 ⑥克:能。《尔雅·释言》:“克,能也”。“其德克明”就是“其德能明”。郑玄说:“照临四方曰明”。⑦《乐记》郑玄解释:“勤施无私曰类”。全句释为既能明照四方,又能施惠同类,勤而无私。⑧邦:国。《说文》:“邦,国也”。又诸侯国之大者为邦。《周礼·天官·大宰》:“佐王治邦国’。郑玄注说:“大曰邦,小曰国。邦之所居,亦曰国”。前国字指侯国,后国字指王国。⑨《乐记》郑玄解释说:“慈和遍服曰顺;俾当为比声之误,择善从之曰比”。因此全句的意思是:既能慈和服众,又能择善而从。⑩靡(mǐ,米):无。《尔雅·释言》:“靡,无也”。悔:悔恨、后悔。全句的意思是其道德堪于文王相比。(11)祉(zhǐ,止):福。《说文》:“祉,福也”。全句的意思是既受到了上帝赐给的福气。

文侯曰:“敢问溺音者何从出也”?
子夏答曰:“郑音好滥淫志①,宋音燕女溺志②,卫音趣数烦志③,齐音骜辟骄志④,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不用也。《诗》曰:‘肃雍和鸣,先祖是听⑤’。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为人君者,谨其所好恶而已矣。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民从之。《诗》曰:‘诱民孔易⑥’,此之谓也。然后圣人作为鞉鼓椌楬埙篪⑦,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⑧,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酢也⑨,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此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序也。钟声铿⑩,铿以立号(11),号以立横(12),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硁(13),硁以立别(14),别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15),滥以立会(16),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鼓鼙之声讙(17),讙以立动(18),动以进众(19)。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鎗而已也(20),彼亦有所合之也(21)。”

①滥:泛溢为滥。引伸为不合礼数。贾谊《新书·道术》说:“反礼为滥”。淫:浸渍。《说文》:“淫,浸淫随理也”。全句的意思是郑音好越礼而浸渍人志。《乐记》孔颖达解释说“言郑国乐音好滥相偷窃,是淫邪之志也”。滥相偷窃指男女相偷窃。亦通。②燕女:《乐记》郑玄解释说:“燕,安也”。孔颖达因释为“所安唯女子”。溺志:孔颖达解释说:“溺,没也”。全句意思是:“宋音所安唯女子,所以使人意志没矣”。③趣数:《乐记》郑玄解释说:“趣数,读为促速,声之误也”。烦:郑释为劳。”全句意思是:“卫音既促且速,所以使人意志烦劳也。④骜:马骄不驯为骜,施于人,与傲同义。《庄子·外物》:“骜万世之患”。王先谦解释说:“傲然贻万世之患”。辟(pī,匹):同僻,偏、邪的意思。⑤见《诗·周颂·有瞽》。⑥诱:诱导。孔:《乐记》郑玄释为“甚也”。全句意思是:诱导百姓,十分容易。⑦鞉(táo,桃):同鼗。货郎鼓。《周礼·春官·小师》:“掌教鼓鼗”。郑玄注说:鼗,“如鼓而小,持其柄摇之,旁耳还自击”。椌(qiāng,腔)楬(qià,恰):就是柷(zhù,祝)敔(yǔ,语),古乐器名。《尔雅·释乐》说:“鼓柷谓之止”,“鼓敔谓之籈(zhēn,真)”郭璞注说:“柷如漆筒,方二尺四寸,深一尺八寸,中有椎柄连底,挏之令左右击”。“敔如伏虎,背上有二十七,刻以木,长尺”。铻即齿牙。又《尚书·益稷》有“合止柷敔”语,孔颖达解释说:“合乐用柷,止乐用敔”。埙(xūn,勋):陶制乐器。《周礼·春官·小师》郑玄注说:“埙,烧土为之,大如雁卵”,又引郑众说:“埙,六孔”。考古发现的埙有孔一、三、五个不等。篪(chí,池)竹制单管乐器。《周礼·春官·笙师》孔颖达引《广雅》说:“篪,以竹为之,长一尺四寸,八孔,一孔上出寸三分。⑧竽:簧乐器。瑟:弦乐器。⑨献酬酳(yìn,印)酢(zuò,作):献,致物于尊者;酬,答、劝;酢,燕饮时,主客互敬酒食,主人敬客为酬,客敬主人为酢;酳:食毕以酒漱口,又安食亦为酳。总之,献酬酳酢都是燕享时的礼节名。⑩铿:象声字。(11)《乐记》郑玄注说:“号令所以警众也”。(12)孔颖达解释说:“号以立横者,谓横气充满也。若号令威严则军士勇敢而壮气充 满。(13)硁(keng,坑):《集解》引王肃注说:硁,“声果劲”。即声音短促有力称为硁。(14)《乐记》别作“辨”,通。郑玄解释说:“辨谓分明节义”。孔颖达引崔灵恩语解释为:“能清别,于众物则分明辨别也”。(15)滥:《乐记》郑玄解释说:“滥之意犹(同揽),聚也”。孔颖达解释全句说:“竹声然有积聚之意也”。按:滥释为揽,是以文设义,没有多少根据。竹类乐器如箫、竽之类,大都由数根或数十根竹管组成(亦有单管者),有的还要加上簧片,声较杂,不象金石类乐那样单纯,故称为滥。(16)会:会聚。(17)讙:同“喧”。郑玄说:“鼓鼙声喧嚣,人闻之则意动,故谓之讙。(18)孔颖达解释说:“以其声讙(读如喧),故使人意动作也”。(19)孔颖达释:“以动作,故能进发其众也”。(20)铿鎗(qiāng锵):形声词,全玉相击声。(21)合:《乐记》郑玄解释为:“以声合成已之志”。

宾牟贾侍坐于孔子①,孔子与之言,及乐,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②,何也?”
答曰:“病不得其众也。”
“永叹之③,淫液之④,何也?”
答曰:“恐不逮事也⑤。”
“发扬蹈厉之已蚤⑥,何也?”
答曰:“及时事也。”
“《武》坐致右宪左⑦,何也?”
答曰:“非武坐也。”
“声淫及商⑧,何也?”
答曰:“非《武》音也。”
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
答曰:“有司失其传也。如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
子曰:“唯丘之闻诸苌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
宾牟贾起,免席而请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则既闻命矣。敢问迟之迟而又久,何也。”
子曰:“居,吾语汝。夫乐者,象成者也。总干而山立⑨,武王之事也 ;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武乱皆坐⑩,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11),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陕,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夹振之而四伐(12),盛(振)威于中国也。分夹而进,事蚤济也。久立于缀,以待诸侯之至也。且夫女独未闻牧野之语乎(13)?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帝尧之后于祝,封帝舜之后于陈;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后于杞,封殷之后于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14)。庶民弛政,庶士倍禄。济河而西,马散华山之阳而弗复乘;牛散桃林之野而不复服;车甲弢而藏之府库而弗复用(15);倒载干戈,苞之以虎皮(16);将率之士(17),使为诸侯,名之曰‘建櫜’(18)。然后天下知武王不复用兵也。散军而郊射(19),左射《狸首》(20),右射《驺虞》(21),而贯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22),而虎贲之士税剑也(23);祀乎明堂(24),而民知孝;朝觐(25),然后诸侯知所以臣;耕藉(26),然后诸侯知所以敬。五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于太学(27),天子袒而割性,执酱而馈(28),执爵而酳(29),冕而总干,所以教诸侯之悌也。若此,则周道四达,礼乐交通,则夫《武》之迟久,不亦宜乎?”

①以下为刘向《别录》中的第九章《宾牟贾问》。侍坐,陪坐。②《武》:周朝舞名。备戒:指《武》舞开始以前,击鼓警众,使舞者做好准备。已久: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释为甚久。③《乐记》作“咏叹”同。孔颖达释为:“欲舞之前,其歌声吟咏之,长叹之”。此是孔子第二问。④淫液〔郑玄读为亦(yì,意 ):孔颖达释:“其声淫液,是贪羡之貌。”按:淫液与淫逸同,反复致意,如同流连忘反。与前一句合,郑玄释为“歌迟之也”。意思是说这两句都是描写《武》舞之前的歌声,往复迟回,仿佛有意拖延一般。⑤逮:郑玄释为及。不逮事就是不及事之成功。⑥发扬蹈厉:手足发扬,动作威猛刚厉。⑦坐:《正义》释为跪。如郑玄所说“武之事无坐”,所以才释坐为跪。致右宪左:《集解》引王肃语解释说:“右膝至地,左膝去地。”宪郑玄读为轩,认为是“声之误也”。意思是宪是轩字的误文。《正义》释:“致,至也,轩,起也”。⑧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歌声中反映了周对商作战,有贪图商王政权的不正当目的。商是殷商之商。淫,孔颖达释为贪。按:过份为淫,无论欲望、行动、音声等,凡超过合适的程度都称为淫。⑨总:手持着,拿着。《左传、僖7》:“若总其罪人以临之”。杜预注:“总,将(jiāng,姜。阴平声)领也”。将着、领着都有手持意。山立:如山而立。言其气势旁薄,不可撼动。全句话的意思是:舞者手持盾牌。象山一样兀立不动。是对《武》舞静态的描摹。⑩乱:就是治:见《尔雅·释诂》:“乱,治也”。或如前释,乱就是乐曲的最后一章,亦通。坐:就是前文所说的“致右宪左”。全句意思是:武事得到治理(武事完毕)以后,舞者坐地(右膝至地)表示治象。(11)成:《乐记》郑玄释为“奏”,再成为再奏,三成为三奏,余仿此。一奏就是乐曲演奏一遍。亦如郑玄所说:“《武》曲一终为一成”。(12)夹振:《乐记》郑玄解释为“王与大将夹舞者,振铎以为节也”。意思是王与大将分立舞者两旁,摇动铎铃以为节奏。如此“夹振”的主语是王与大将,所以郑玄把这一句读为:“六成而复缀为崇。天子夹振之,而驷伐,盛威于中国也”。崇释为充,武事充备的意思。“天子”以下是对每成再做补充叙述,即每成都是天子夹振,四击四刺(一击一刺为一伐)。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按王肃注句读,“天子”二字归在“崇”字之下,如此《武》舞的第六成不再表示武事充备,而是表示对天子的崇敬。二者皆通。(13)女:即汝字,同你。指宾牟贾。牧野之语:周武王率领军队与殷纣王在牧野(今河南汲县附近)大战以前,誓师时所说的一番话,载于《尚书·周书·牧誓》。大意是述说伐殷的原因,也就是作《武》舞的原因。(14)《尚书·武成》篇述此事为“式商容闾”。意思是:由于商容是商朝的贤人,被纣王贬退,赋闲家居。周王灭商后,在商容居住的闾里前经过时,扶式(轼)而立,表示对他的敬意。《史记·乐记》说是“行商容而复其位”,即行商容之志(按他的话办事),并恢复他的官位。不知何所据而言此。郑玄释商容为商朝礼乐,可备一说。(15)全句意思:作战用的兵车,衣甲等全都收拾起来,藏在仓库之中不再使用。弢,弓衣,即包裹弓的袋子。这里引伸为收藏起来。(16)苞:同包。郑玄说:“包干戈以虎皮,明能以武服兵也”。(17)将率:即将帅。《诗经·邶风·旄丘》序:“不能修方伯连率之职”。毛注以《礼记·王制》中:“十国以为连,连有率”解释。今《王制》篇中率作帅,孔颖达所引亦为帅字。可见率、帅通用。(18)建橐(gāo,高):盛弓矢的器具称为櫜,把弓矢收藏起来,表示不再用武,称为橐弓。按《集解》所引王肃的解释,因诸侯能使天下和平,不再用兵,所以建诸侯(树立诸侯)称为建櫜。按郑玄的解释,建为键字之误,管键之键(门栓称为键,锁钥称为管),引伸为闭藏的意思。兵甲之衣为櫜。所以建櫜就是“言闭藏兵甲也”。二说皆通。(19)郊射:《乐记》郑玄释为:“为射宫于郊也。左东学也,右西学也”。孔颖达释:“郊射,射于射宫,在郊学之中也。天子于郊学而射,所以择士简德也”。(20)孔颖达解释为:“左,东学也,亦在于东郊;《狸首》,诸侯之所射诗也。……使诸侯习射于东学,歌《狸首》诗也。”至于诸侯习射为何歌《狸首》,皇甫谧解释为:旧说,狸取物“必先伏下其头,然后必得。射亦必中,如狸之取物矣”。郑玄解释说:“狸”是“不来”的意思,诗中有“射诸侯首不朝者”之言,因以名篇。二说以郑说为长。(21)孔颖达解释说:“右是西学,在西郊也;《驺虞》,天子于西学中习射(之歌)也。驺虞,白虎黑文,义应之兽也。故知唯天子射歌之诗(方可称为《驺虞》)。又左为东学,右为西学的原因是,古人以左为尊位,按阴阳学说:西为阳,东为阴;天为阳,地为阴。所以天以西为尊,地以东为尊,凡地面之物均以东为左,如江左犹言江东;天上之物均以西为左,如云:天左转,日月五星右行,意思是天是自东向西转,日月五星是自西向东行走。(22)《集解》引郑玄语解释说:“裨冕,衣裨衣而冠冕也。裨衣,衮之属也。搢,插也”。按《仪礼·觐礼》“侯氏裨冕”郑玄注说:“天子六服,大裘为上,其余为裨,以事尊卑服之”。意思是天子规定的六种礼服,大裘最贵,天子所服,其余五种都称为裨衣,有礼庆大事时,按贵贱等次分别服用,其次第为:上公服袞衣(与天子所服华袞不同处在于无升龙纹饰),侯伯服鳖袞,子男服毳(cuì,脆),孤服(chī,吃。细葛布礼服),卿大夫服玄。可见《集解》所说“袞之属”,意思是指象袞之类的礼服,并非指各种袞服。此处单言裨衣是为了突出臣下所服礼服,以与下文“虎贲之士”相应。又:笏(hù)即笏板,亦称手板。有球玉、象牙、鱼须文竹、普通竹子几个等级的材料制成,长二尺六寸,宽三寸,诸侯以下所持,或首或尾,或首尾同时有减杀,即宽度有减少,一般是六分去一。笏板的作用,一是君臣相见时的仪物,二是记事以备忘,如君有所言,则书于笏(参见《礼记·玉藻》)。搢笏就是插笏于带,君臣无故不脱笏,有事才搢笏于带。(23)虎贲(bēn,奔)之士:言士之勇如虎之奔。《书·牧誓序》:“虎贲三百人”。孔安国传说:“勇士称也。若虎贲(奔)兽,言其猛也”。税剑:《乐记》作“说剑”。税、说均同脱。《左传·成公9》:晋国有楚囚,晋侯“使税之”。杜预注说:“税,解也。税,吐活反”。吐活反切的读音就是脱。(24)意思是在明堂祭祀先祖。明堂,参见本篇第一段注(21)。(25)《尔雅·释言》:“陪,朝也”。邢昺疏说:“臣见君曰朝”。又《尔雅·释诂》说:“觐(jén,仅),见也”。邢昺引《礼记·曲礼》解释说:“天子当衣(扆,屏)而立,诸侯北面而见天子,曰觐”。由以上引文可见君臣在庙堂上按礼仪会见称为朝觐。(26)藉(jí,集):指藉田。古代天子有耕藉田之礼,意义有二:一是天子亲耕,以劝民力农。二是收藉田所产谷物以为祭祀宗庙所用的粢(zī,资)盛(chéng,成。指祭祀所用谷物)。参见《汉书·文帝纪》三年春正月“其开藉田”注。(27)食(sì,饲):予人以饭食(shí,时),称为食(sì)。三老五更:古代为尊养老人特设的名号。《乐记》郑玄解释说:“三老五更,互言之耳,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孔颖达进一步解释说:“三老亦五更,五更亦三老”,“三德谓正直、刚、柔;五事谓貌、言、视、听、思也”。又《礼记·文王世子》说:“遂设三老五更群老之席位焉”。郑玄解释说:“三老五更各一人也,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天子以父兄养之,示天下之孝悌也。名以三五者,取象三辰五星,天所因以照明天下者。”太学:古代中央设立的学校。《乐记》作“大学”,同。是对小学而言。《礼记·王制》说:天子立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太学之名,首见《大戴礼·保傅》篇。(28)燕飨时有专器备盐、酱等,从鼎中取出煮熟的牲肉放在俎上,切成小块,用手拿着、蘸盐、蘸酱而食。天子亲自执酱,馈三老五更食,是执主人礼,把三老五更当作了宾客。古时天子无宾客,普天之下都是他的臣子,把三老五更当作宾客,是极尽尊敬之意的意思。(29)执爵而酳也是主人之礼,意同前。

子贡见师乙而问焉①,曰:“赐闻声歌各有宜也②,如赐者宜何歌也?”
师乙曰:“乙,贱工也,何足以问所宜。请诵其所闻,而吾子自执焉。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清廉而谦者宜歌《风》;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③;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夫歌者,直己而陈德④;动己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星辰理焉,万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商人志之⑤,故谓之《商》;《齐》者,三代之遗声也,齐人志之,故谓之《齐》。明乎商之诗者,临事而屡断⑥;明乎《齐》之诗者,见利而让也。临事而屡断,勇也;见利而让,义也。有勇有义,非歌孰能保此?故歌者,上如抗⑦,下如队⑧,曲如折,止如槁木,居中矩⑨,句中钩⑩,累累乎殷如贯珠(11)。故歌之为言也,长言之也。说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12);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子贡问乐(13)。

①《集解》说:“师,乐官也。乙,名也。②赐:子贡名。按《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贡姓端沐,名赐,字子贡。③《商》、《齐》等都是佚诗名。今本《诗经》中虽有《商颂》、《齐风》,都属风、雅、颂的一部分,不在《商》、《齐》诗之中。④直己:直是对曲、隐而言,直己就是使自己的品格、性情表露出来,不再受隐曲,抑制。陈德:陈述品格、德行。孔颖达解释全句意思是:“歌者当直己身而陈论其德。”⑤志:记述。⑥屡断:《乐记》郑玄注:“屡,数也。数断事以其肆直也”。数断事,表现了勇于决断,无所顾忌的性格,所以下文说:“临事而屡断,勇也”。⑦孔颖达解释说:“上如抗者,言歌声上飨,感动人意,使之如似抗(káng,通“扛”)举也。”误。是说歌声激扬亢奋处,有如人扛举而上的感觉。⑧队,同坠,即坠落。⑨居:《乐记》作倨。居为同音假借。古人以倨句(即勾字)二字表示弯曲程度,小曲为居,大曲为句。矩:直角尺。⑩参见⑨。(11)殷:殷实、惇厚的意思,是对音质的描述。(12)嗟叹:赓和接续的歌声。《乐记》郑玄解释说:“嗟叹,和续之也”。(13)此四字与从前各章的体例不合,当是后人读《乐记》时加入的小注,诡人正文所致。

凡音由于人心①,天之与人有以相通,如景之象形,响之应声。故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恶者天与之以殃,其自然者也。
故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纣为朝歌北鄙之音②,身死国亡。舜之道何弘也?纣之道何隘也?夫《南风》之诗者生长之音也③,舜乐好之,乐与天地同意④,得万国之欢心,故天下治也。夫朝歌者不时也⑤,北者败也⑥,鄙者陋也,纣乐好之,与万国殊心,诸侯不附,百姓不亲,天下叛之,故身死国亡。

①按《正义》所说,自此以后至“太史公曰”以前,是褚少孙的议论文字。②鄙:偏鄙,偏远鄙陋的地方,指边境地区。③按五行学说,五行与五时(四季与长夏合为五时)、五方、五风相配合,夏当与南风相配,而夏季是生长的季节,所以说南风的性质是主于生长,由此相比附,《南风》歌曲也成了“生长之音”。④《易经·系辞》说:“生生(生养生命)之谓易”,天地有好生之德。舜乐《南风》既是生长之音,所以说与天地同意。⑤朝歌二字附会为早晨的歌,一大早突然唱起歌来,所以说是不定时发生的“不时”之歌。⑥北即古时的背字,作战时对面而斗,谁先示人以背,必是战败逃走的人,所以古人称失败为败北。此处是以北方之北与败北之北相比附,以边鄙之鄙与鄙陋之鄙相比附,荒诞之极。

而卫灵公之时①,将之晋,至于濮水之上舍②。夜半时闻鼓琴声,问左右,皆对曰“不闻”。乃召师涓曰③:“吾闻鼓琴音,问左右,皆不闻。其状似鬼神,为我听而写之。”师涓曰:“诺”。因端坐援琴,听而写之。明日,曰:“臣得之矣,然未习也,请宿习之。”灵公曰:“可。”因复宿。明日,报曰:“习矣。”即去之晋,见晋平公。平公置酒于施惠之台④。酒酣,灵公曰:“今者来,闻新声,请奏之。”平公曰:“可。”即令师涓坐师旷旁,援琴鼓之。未终,师旷抚而止之曰⑤:“此亡国之声也,不可遂⑥。”平公曰:“何道出⑦?”师旷曰:“师延所作也。与纣为靡靡之乐⑧,武王伐纣,师延东走,自投濮水之中,故闻此声必于濮水之上,先闻此声者国削。”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愿遂闻之。”师涓鼓而终之。
平公曰:“音无此最悲乎?”师旷曰:“有。”平公曰:“可得闻乎?”师旷曰:“君德义薄,不可以听之。”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愿闻之。”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玄鹤二八集乎廊门⑨;再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
平公大喜,起而为师旷寿。反坐,问曰:“音无此最悲乎?”师旷曰:“有。昔者黄帝以大合鬼神⑩,今君德义薄,不足以听之,听之将败。”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愿遂闻之。”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飞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惧,伏于廊屋之间。晋国大旱,赤地三年(11)。
听者或吉或凶。夫乐不可妄兴也。

①以下“濮水遗音”的故事见《韩非子·十过》篇,对于它的虚妄王充《论衡·纪妖》篇已予批驳。②上舍:接待宾客的高一级的馆舍。战国时各国都有这类馆舍,如燕太子丹使荆轲“舍上舍”,齐孟尝君门下有代舍、幸舍、传舍,就是上、中、下三舍等。③师滤:师为乐官名,涓为人名。以下师旷、师延同。④施惠之台:《正义》说:“一本‘庆祁之堂’。《左传》云‘虒(sī,斯)祁之宫’。杜预曰:‘虒祁,地名也,在绛州西四十里,临汾水也’”。又《韩非子·十过》作施夷之台。⑤抚:抚袖。犹如今日所说的摆手。⑥遂:遂顺其意。这里指顺师涓之意,把乐奏完。⑦意思是:是何道理而出此言?⑧靡(mǐ,米)靡之乐:靡靡是委弱、随顺之貌,这样的乐曲令人听了精神不振,心志颓唐。《尚书·毕命》“商俗靡靡”。正义解释说:“韩宣子称纣使师延作靡靡之乐。靡靡者,相随顺之意。”⑨玄鹤:黑色的鹤。崔豹《古今注·鸟兽》说,鹤千岁化为苍(黑白杂揉的颜色),又千岁变为黑,称为玄鹤。二八:十六只。廊:古时有各种解释:《说文》说是指东西序,按《尔雅》邢昺的解释,东西序就是东西厢房;《汉书·窦婴传》中颜师古解释为堂下周屋廊,就是堂下绕墙的长廊;《广韵》则说是“殿下外屋也”。殿(即堂或称宫、室等,就是正房)以外的房屋都是廊。此处所说的廊当如《广韵》所释。⑩“以”下应有“之”字。“大合鬼神”指合鬼神而祭之的祭事。(11)赤地:地面上光赤无物。《汉书·五行志》:“赤地千里”,注说“空尽无物曰赤”。

太史公曰:“夫上古明王举乐者,非以娱心自乐,快意恣欲,将欲为治也。正教者皆始于音,音正而行正。故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故宫动脾而和正圣①,商动肺而和正义,角动肝而和正仁,征动心而和正礼,羽动肾而和正智。故乐所以内辅正心而外异贵贱也;上以事宗庙,下以变化黎庶也。琴长八尺一寸,正度也②。弦大者为宫,而居中央,君也③。商张右傍,其余大小相次,不失其次序,则君臣之位正矣。故闻宫音,使人温舒而广大;闻商者,使人方正而好义;闻角音,使人恻隐而爱人;闻徵音,使人乐善而好施④;闻羽音,使人整齐而好礼⑤。夫礼由外入,乐自内出。故君子不可须臾离礼,须臾离礼则暴慢之行穷外;不可须臾离乐,须臾离乐则奸邪之行穷内。故乐音者,君子之所养义也。夫古者,天子诸侯听钟磬未尝离于庭,卿大夫听琴瑟之音未尝离于前,所以养行义而防淫佚也。夫淫佚生于无礼,故圣王使人耳闻雅颂之音,目视威仪之礼,足行恭敬之容,口言仁义之道。故君子终日言而邪辟无由入也。

①以下把五音和五脏、五常(这里把五常:仁、义、礼、智、信中的信改为圣)相配合,是古人论事的习惯,但有些道理,也不可太认真了。五音中,宫属土,居中央(与五方相配);五脏中脾属土,土居中央。所以说“宫动脾”。又中央为贵(与其他四方相比),五常性中圣最贵,所以说其“和正圣”。其余四音可按此格式解释。②正度:有元数的意思,其余度数均由某数生成,某数便是度数之正,其余为度数之歧。黄钟之数为八十一,其余各律都由黄钟度数经三分损益法生成,所以八十一为正度,加上量名,为八尺一寸,也是正度。③这是把五音与社会结构相比附。五音以宫最贵,居中央,与社会中的君地位相仿佛,所以宫为五音之君。④此句与上文所说:“征动心而和正礼”不附,此类事很多,听之可也,不可强解。⑤与上文“羽动肾而和正智”也不相附。
律书第三

刘洪涛译注

【说明】什么是律?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索隐》引《释名》说:“律,述也,所以述阳气也”。这原是从《尔雅》翻出的话,《尔雅》还把律释为铨、法等,都不能究其窍要。其实,律就是率的同音字,律学就是关于万物形体比例的学问。《律书》开篇说:“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规则,壹禀于六律,六律为万事根本焉”。万事都有比率,尤其“物度规则”四字把律铨释得再也明白不过了。这句话包含了古人一基本认识,即万物之间都存在一种比例,比例的大小是像六律那种“三分损益”的关系。假设第一项是a,第二项就是,第三项是,依次下去得到一个数列:


这是一个变换了的等比级数。分子是2的倍数,所谓阴阳二气演为八卦,它与八卦爻数的变化有关;分母任何一项都是它前面相邻项的3倍,3的比率分布也很广泛,汉代三统历的各项参数就主要是采用这个比率制定的。除了2和3的比率,古人还发现一个更为常见的比律,就是5,反映在五行理论中,不过这个比率的变化要复杂得多。
探索宇宙万物间的数量关系,这是许多古老民族的先民们都曾走过的路。欧洲有个毕达哥拉斯,认为宇宙存在一种数学的和谐。此后的柏拉图、托勒密、哥白尼、开普勒,以至伽利略等都曾对此做过有益的研究。律学便是中国先民中的毕达哥拉斯们留下的足迹。
《律书》分三部分:律与兵、与星历的关系,以及律数本身的学问。《律书》说,律“与兵械尤所重”。兵械指军事器械,它与律的关系从今本《考工记》中还能看到一些影子,儒者只注重“望气知吉凶,闻声效胜负”,那是买椟还珠了。与星历的关系只讲了与八方、十二月、十二支、二十八宿的对应关系,至于数量关系的变化就不是这篇短文所能包括得了的了。律数部分舛误颇多,兹借译注的机会一一订正之如后。

帝王制定事则,建立法度,确定万物的度数和准则,一切都遵照六律,六律是万事万物的根本。
六律对于兵械尤其重要,所以说“望敌气而知道吉凶,闻声音而决定胜负”,这是百代不变的法则。
武王伐纣时,吹律管听声音而占卜吉凶,自孟春至季冬的音律,都有杀气并声而出,而军声与宫音相合。同声相从,这是事物自然的道理,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兵事,是圣人用来讨伐强暴,平定乱世,夷除险阻,挽救危殆局面的工具。下自含齿戴角的兽类,遇到外物的侵犯,尚且要与它角力反抗,何况是怀有好恶之心,喜怒之情的人了?欢喜就有爱心产生,愤怒就会以毒螫相加,这是人性情的必然道理。
以往黄帝时有过涿鹿地区的战斗,以平定炎帝造成的灾害;颛顼有与共工氏的对阵,以平定少昊氏造成的灾害;成汤有伐桀到南巢的战斗,以殄灭夏朝的祸乱。一代又一代,迭兴迭废,战胜得以统治天下,那是受命于天的原因。
从此之后,名士重迭产生,晋国任用咎犯,而齐国任用王子成父,吴国任用孙武,名自都申明军纪,赏罚必守信用,结果成为诸侯霸主,兼并别国土地,虽然比不上三代时受诰誓封赏的荣耀,然而同样是自身宠荣,君主尊显,当世显名扬声,能说不荣耀吗?怎能与那些不明大势,不权轻重,终日啰索要以德化世,不该用兵,结果重者君亲受辱,国土失守,轻者遭人侵犯,国家削弱,终至于不可挽救的世儒相提并论呢!所以家庭中不能没有教诲和鞭笞,国家不可没有刑罚,天下不可没有诛杀和征伐,不过使用起来有巧有拙,施行时有顺有逆罢了。
夏桀、殷纣王能赤手空拳与豺狼搏斗,奔跑起来能追得上四匹马拉的车子,其勇力并不弱;他们曾百战百胜,诸侯对他们恐惧服从,权力也不算轻。秦二世屯军于四郊,连兵于边陲,力量不是不强;北与匈奴结怨,南在诸越招惹祸端,势力不算寡弱,等到他们的威风使尽,势力盛极,闾巷中的平民也成了敌国。错就在于他们穷兵黩武不知止足,贪得之心不能停息。
高祖统一天下后,三方边境叛乱于外,国内大国诸侯王名虽称为天子的屏藩辅佐,并不太象个为臣子的样子。赶上高祖厌烦再有战事,也是由于有萧何、张良的计谋,所以一时得以停止武事,与民休息,对他们只稍加约束,不深防备。
直到孝文帝即位,将军陈武等建议说:“南越、朝鲜自从秦朝统一时内属为臣子,后来才拥兵守险,踌躇观望。高祖时天下初定,人民刚刚得到一点安宁,不可再次用兵。如今陛下以仁德、惠爱抚治百姓,四海以内都受恩泽,应该乘此时士民乐为陛下所用的机会,讨伐叛逆的党徒,以统一疆土。”孝文帝说:“朕自从能胜衣冠,从来没有想到这些。赶上吕氏之乱,功臣和宗室都不以我的微贱出身为耻,阴差阳错使我得了皇帝的大位,我常战战兢兢,害怕事情有始无终。况且兵是凶器,纵然能达到目的,发动起来也必有耗损和创病,又怎能避免得了百姓抛家离业远方征讨?先皇帝知道劳乏的百姓不可再加使用,所以不把南越、朝鲜等事放在心上。朕岂能自以为有能耐?如今匈奴入侵内地,军吏御敌无功,边地百姓父死子继,服兵役的日子已经很久,朕时常为此不安和伤痛,没有一天能够忘记。如今既不能销毁兵器,长守安定,但愿暂且坚守边防,远设斥候,派遣使者,缔盟结好,使北部边陲得到休息安宁,功劳就算大得很了。且不可再议兴兵的事了”。因此百姓内外都无徭役,得到休息以致力于农事,致使天下殷实富足,粮食每斗降至十余文钱,国内鸡鸣狗吠相闻,烟火万里不惊,可说是够和平安乐的了。
太史公说:文帝时,赶上天下刚从水火中解脱出来,人民安心生产,顺着他们的意愿,能作到不加扰乱,所以百姓安不思乱。就连六七十岁的老翁也未曾到过集市之中,终日守在乡里敖游玩耍,象个孩子一样。这岂不就是孔子称道的有德君子!

书中记载,七正二十八舍和律历,是天用来勾通五行八正之气的,是天用来产生和养育万物的。舍的意思就是日月止宿的地方。舍就是休息一下缓口气的意思。
不周风在西北方,主管杀生的事。东壁宿在不周风以东,主持开辟生气使往东行,到达营室。营室,主管胎育阳气并把它产生出来。再向东到达危宿。危,就是垝的意思,是说阳气的垝,所以称为危。以上星宿与十月相对应,于十二律与应钟相对应。应钟,就是阳气的反应,阳气这时还不主事。于十二子与亥相对应。亥,就是该的意思。是说阳气藏在它下面,所以是它成了阳气出现的隔核(按:同该)。
广莫风在北方。广莫,是说阳气在下,阴气没有阳气广大,所以说是广莫。广莫风以东到虚宿。虚的意思,是指能实能虚,是说阳气冬季则蕴藏于空虚之中,到冬至日就会有一分阴气下藏,一分阳气上升发散出来,所以称虚。再向东到达须女宿。须女(按:同如),是说万物的位置发生变动,阴气阳气没有分离开,尚且互相胥如的意思,所以称为须女。月份与十一月相对应,律与黄钟相对应。黄钟的意思是阳气踵随黄泉而出。于十二子与子相对应。子就是滋长的滋字;滋,是说万物滋长于下面。于十母与壬癸相对应。壬就是任,是说阳气负担着在下面养育万物的重任。癸就是揆,说万物可以揆度,所以称为癸。向东到牵牛宿。牵牛的意思是说阳气牵引万物而出。牛就是冒,是说地虽冻,能冒出地面生长出来。牛又指耕耘种植万物的意思。再向东到建星。建星,就是建立起诸有生命之物的意思。与十二月相对应,十二律与大吕相对应。大吕的意思是。十二子与丑相对应。
条风在东北方,主管万物的产生和出现。条风意思是说条治万物而使它们产生出来,所以称为条风。条风向南到箕宿。箕就是万物的根柢,所以称为箕。与正月对应,律与泰蔟相对应。泰蔟,是说万物蔟拥而生的意思,所以称为泰蔟。于十二子与寅相对应。寅是说万物初生如蚯螾(蚓)之行螾然弯曲的样子,所以称为寅。向南到达尾宿,尾是说万物初生象尾巴一样弯曲。向南到达心宿,心是说万物初生都有象花(华)一般的顶心。再向南到房宿。房,是指为万物的门户,到门前就要出来了。
明庶风在东方。明庶的意思是,表明众物全都出土萌发出来了。与二月相应,律与夹钟相对应。夹钟,是说阴阳相夹,厕(侧)身于中的意思。十二子与卯相对应。卯就是茂,是说万物生长茂盛。于十母与甲乙相对应。甲,是说万物冲破符(按:同莩)甲萌发出来;乙,是说万物生长时轧轧乙乙艰难而顽强的样子。向南到达氐宿。氐的意思是说万物都已抵达、来到的意思。向南到达亢宿。亢的意思,是说万物渐渐长高了。再向南到角宿。角的意思是说万物都已有了枝叉就象角一样。十二月中与三月相对应,律中与姑洗相对应。姑洗的意思是说万物初生,颜色光鲜如洗。于十二子与辰相对应。辰,是说万物都已蠕动起来。
清明风在东南方,主管吹动万物向西发展。先到达轸宿。轸,是说万物生长得殷殷轸轸,更加盛大了。向西到达翼宿。翼,是说万物都已长大,如同有了羽翼。以上两宿为四月宿,于律为中吕。中吕的意思是说万物全都向西旅行。于十二子为巳。巳的意思是说阳气已尽了。向西到达七星。七星,是由于阳数成于七,所以称为七星。向西到张宿。张,是说万物都已张大。再向西到注宿。注,是说万物开始衰落,阳气下注,所以称为注。以上三宿为五月宿,于律为蕤宾。蕤宾的意思,是说阴气幼小,所以称为蕤;衰落的阳气已不主事,所以称为宾。
景风在南方。景,是说阳气之道已竟(尽),所以称为景风。于十二子为午。午,就是阴阳交午的意思,所以称为午。于十母为丙丁。丙,是说阳道彪炳明著,所以称丙;丁,是说万物已长成丁壮,所以称丁。向西到弧宿。弧的意思,是说万物鹜落,很快就要死亡了。向西到狼宿。狼,是说万物都可度量,量断万物,所以称狼。
凉风在西南方,主宰地。地,就是沉夺万物之气的意思。与六月相应,律属林钟。林钟,是说万物走向死亡的气象懔然恐惧的样子。于十二子为未。未与味同音,是说万物都已长成,有滋有味了。向北是罚宿。罚,是说万物气势已夺,可以斩伐了。向北是参宿。参是说万物都可参验,所以称参。以上两宿属七月,律属夷则。夷则,是说阴气贼害万物的意思。于十二子为申。申,是说阴气主事,一再贼害万物,所以名为申。向北是浊宿。浊,与触音相近,是说万物都触阴气而死,所以名为浊。向北是留宿。留,是说阳气稽留没有去尽,所以名为留。以上两宿为八月宿,于律属南吕。南吕,是说阳气旅行入于藏所,就要被收藏起来了。于十二子属于酉。酉,就是万物已经成熟,所以名为酉。
阊阖风在西方。阊,就是倡导;阖,就是闭藏。是说阳气倡导万物,阖藏于黄泉之下。于十母为庚辛。庚,是说阴气变更万物,所以称为庚;辛,是说万物生存艰辛,所以称为辛。向北是胃宿。胃,是说阳气被收藏,都偎偎然缩聚起来。向北是娄宿。娄,就是呼唤万物而且要拽拉使入于内的意思。向北是奎宿。奎,主管以毒螫杀万物,举而收藏起来。以上三宿为九月宿,律属无射。无射,是说阴气正盛,主宰事物,阳气隐藏无所余,所以称为无射。于十二子属戌。戌,是说万物全都灭亡了,所以称为戌。

律数:
五声之间的比例关系,以九九八十一作为宫的大小,将八十一分为三分,除去一分,余二分得五十四就是徵。将五十四分为三分,加上一分,得四分,为七十二,就是商。把七十二分为三分,除去一分,余二分为四十八就是羽。将四十八分为三分,加上一分,得四分为六十四就是角。
黄钟的长度为八寸十(七)分寸之一,其声为宫。大吕的长是七寸五又三分之二分。太蔟长为七寸二分,为角声。夹钟长六寸七又三分之一分。姑洗长六寸四分,为羽声。仲吕长五寸九又三分之二分,为徵声。蕤宾长五寸六又三分之二分。林钟长五寸四分,为角声。夷则长五寸零三分之二分。为商声。南吕长为四寸八分,为徵声。无射长四寸四又三分之二分。应钟长四寸二又三分之二分,为羽声。
生钟律数方法的运用:
子一分,丑为三分之二分。寅为九分之八分。卯为二十七分之十六分。辰为八十一分之六十四分。巳为二百四十三分之一百二十八分。午为七百二十九分之五百一十二分。未为二千一百八十七分之一千零二十四分。申为六千五百六十一分之四千零九十六分。酉为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分之八千一百九十二分。戊为五万九千零四十九分之三万二千七百六十八分。亥为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分之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分。
由黄钟产生十二律的方法是:由长律管生短律管将分子加倍,分母乘三。由短律管生长律管则是将分子乘四,分母乘三。数最大为九,音数为五,所以以宫为五;宫生徵,以徵为九;徵生商,以商为八;商生羽,以羽为七;羽生角,以角为六。以“生钟律数”中的黄钟大数十七万余为分子,另把一枚算筹放置在算盘上,用三去乘,一乘得三,再乘得九,依次乘下去,直乘到“生钟律数”中的酉数一万九千余。以每次乘得的数为分母,用分母除分子,得到一些长度为寸的数,直到得到九寸的数为止,将此数称为“黄钟律的宫声”。由此用“生黄钟术”得到其余各音,所以说五音是由宫声开始,角声结束的。而数由一开始,到十终止,变化则由三来完成。节气则由冬至开始,周而复始。
神是从无中产生的,形体则是自有形的质中产生,有形体然后才有数产生,有形体才能生成声音,所以说是神能运用气,气要依附于形体。形体的特征是大都能以类加以区别。有的未有形体因而不可分类,有的形体相同因而属于同一类,有类就能把它的特征表示出来,有类就能加以识别。圣人懂得天、地等有形体之物与人的意识这种无形体之物的区别,所以是从有形、有质的东西推断无形、无质的东西,从而得到轻细如气体,微小如声音那样东西的有关知识。然而圣人是通过那些本质的称为神的东西认识事物的,本质或神无论何等微妙必然要在情性中表现出来,审核研究事物外部的如同花叶一般的表象特征,内部的本质特征也就明瞭了。若没有一颗圣人之心再加上相当的聪明,有谁能够既懂得天地万物的本质或神,又能推知其形体的性情等外部特征呢?本质或神,是指事物具有了它而不自知何时具有或失去它,所以圣人十分重视并希望能够保留(认识)它。唯其希望保留它,本质或神这些内在的东西也就能把那些希望保留它们的圣人之心保留下来。所以它们是无比宝贵的。

太史公说:以旋玑玉衡整齐七政,即指天地、二十八宿,十母、十二子、钟律等,自上古时就加以调配,建立起一定比率以运算历法编造日月度数,日月等的运行就可以量度出来。平常所说合符节,通道德,就是指此而言的。

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轨则,壹禀于六律①,六律为万事根本焉。
其于兵械尤所重,故云“望敌知吉凶,闻声效胜负”,百王不易之道也。
武王伐纣,吹律听声②,推孟春以至于季冬③,杀气相并④,而音尚宫⑤。同声相从⑥,物之自然,何足怪哉?

兵者,圣人所以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阻,救危殆⑦。自含(血)[齿]戴角之兽见犯则校⑧,而况于人怀好恶喜怒之气?喜则爱心生,怒则毒螫加,情性之理也。
昔黄帝有涿鹿之战⑨,以定火灾⑩;颛顼有共工之陈(11),以平水害(12);成汤有南巢之伐(13),以殄夏乱。递兴递废,胜者用事,所受于天也(14)。
自是之后,名士迭兴,晋用咎犯,而齐用王子,吴用孙武,申明军约,赏罚必信,卒伯诸侯(15),兼列邦土,虽不及三代之诰誓(16),然身崇君尊,当世显扬,可不谓荣焉?岂与世儒暗于大校(17),不权轻重,猥云德化(18),不当用兵,大至君辱失守,小乃侵犯削弱,遂执不移等哉(19)!故教笞不可废于家(20),刑罚不可捐于国,诛伐不可偃于天下(21),用之有巧拙,行之有逆顺耳。

①一切都是根据六律。禀,承受,引申为根据;六律,《索隐》说:“律有十二。阳六为律:黄种、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阴六为吕:大吕、夹钟、中吕、林钟、南吕、应钟是也。”阴阳二义,以阳为主,阴为从,所以六律六吕有时迳称十二律或六律,如同中医十寺经络(六经六络)只称六经一样。 ②《周礼 *太师》载:“太师执同律以听军声而诏吉凶“。按郑玄的解释,古时候王者出兵的日子,授给大冼弓矢,大将整顿士卒张弓试射,与士卒一起大呼口号。太师以律管确定将卒呼号的声音是属于十二律的那一律,由此占卜出兵的吉凶。如是商声则战胜;角声军心不定,可能发生军变;宫声士卒同心等等。武王伐纣时也搞了这一套,《索隐》说,太史公必有根据,只是今人已不知根据是什么了。 ③十二月与十二律相应,如孟春之月(正月)为太蔟,仲春之月(二月)为夹钟,……季冬之月(十二月)为大吕。本句的意思实际是说自太蔟至于大吕,通推十二律的声音以与军声,相比较。④律声中含着杀气。《正义》解释说:“人君暴虐酷急,即常寒应。寒生北方,乃杀气也”。⑤军声与宫声相合。《正义》引《兵书》说:“夫战,太师吹律,合商则战胜,……宫则军和,主卒同心。”对武王是个好兆头。⑥声音相同则能互相谐调。这里指能以律确定军声的原因。⑦挽救危机局面。殆,危险。⑧见犯则校:见有来犯者则与之角斗、较量。校,同较。 ⑨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杀蚩尤,诸侯始尊黄帝为天子,取代了神农氏。参见《五帝本纪》。⑩神农氏号炎帝,按五德终始说,是因火德而王,所以代神农氏有天下,称为“定火灾”。(11)传说颛顼氏曾与共工氏争为帝,共工氏失败了。参见《淮南子·天文训》。陈,同阵。军阵,指战争。(12)《淮南子·兵略训》说:“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按:“为水害”就是以水德而为害天下的意思,与上文以神农氏为火灾义同。共工氏为水德见《汉书·律历志下》。又《淮南子·原道训》说共工“与高辛争为帝”,高辛即帝喾,是继颛顼为帝者。高诱注又说:“共工以水行,霸于伏牺神农间者”。则远在颛顼之前。王符《潜夫论》又说颛顼就是共工。古代传说,不可过于执着。 ⒀按《尚书》的说法,汤伐桀,战于鸣条之野。桀兵败,走保三朡,汤又伐三朡,桀走南巢,汤收兵回亳。所以《仲虺之诰》说:“成汤放桀于南巢”。由此知“成汤有南巢之伐”的意思是,汤伐桀直到南巢才结束战斗。⒁受命于天的意思。指战争胜利,得以用事天下,是按照天的意旨才这么干的。⒂结果做了诸侯霸主。卒,最终,结果;伯,同霸。⒃虽然不如三代时受诰誓封为诸侯那样荣耀。诰誓,帝王封诸侯所下文告、命令。誓就是命令。见《周礼·典命》。⒄暗于大校:大事胡涂。对事物的主要方面认识不清。校(qiāo,敲),同“骹”,器足。引伸为根本、重要方面。⒅猥云:唠唠叨叨地说。猥为琐屑、絮烦貌;云为说。德化:以德化人。⒆遂执不移:终于陷于不可挽回、无法改变的局面。遂,达到,或译作于是;执,守、处于;不移,不可移。⒇笞;以竹片或荆条打人。(21)偃:停止。

夏桀、殷纣手搏豺狼,足追四马①,勇非微也;百战克胜②,诸侯慑服,权非轻也。秦二世宿军无用之地③,连兵于边陲,力非弱也;结怨匈奴,絓祸于越④,势非寡也。及其威尽势极,闾巷之人为敌国。咎生穷武之不知足,甘得之心不息也⑤。
高祖有天下,三边外畔⑥;大国之王虽称蕃辅,臣节未尽。会高祖厌苦军事,亦有萧、张之谋,故偃武一休息,羁縻不备⑦。
历至孝文即位,将军陈武等议曰:“南越、朝鲜自全秦时内属为臣子,后且拥兵阻阸⑧,选蠕观望⑨。高祖时天下新定,人民小安,未可复兴兵。今陛下仁惠抚百姓,恩泽加海内,宜及士兵乐用,征讨逆党,以一封疆。”孝文曰:“朕能任衣冠⑩,念不到此。会吕氏之乱,功臣宗室共不羞耻,误居正位,常战战栗栗,恐事之不终。且兵凶器,虽克所愿,动亦秏病(11),谓百姓远方何(12)?又先帝知劳民不可烦,故不以为意。朕岂自谓能?今匈奴内侵,军吏无功,边民父子荷兵日久,朕常为动心伤痛,无日忘之。今未能销距⒀,愿且坚边设候⒁,结和通使,休宁北陲,为功多矣。且无议军。”故百姓无内外之繇⒂,得息肩于田亩,天下殷富,粟至十余钱,鸣鸡吠狗,烟火万里,可谓和乐者乎!
太史公曰:文帝时,会天下新去汤火⒃,人民乐业,因其欲然,能不扰乱,故百姓遂安。自年六七十翁亦未尝至市井,游敖嬉戏如小儿状。孔子所称有德君子者邪!

①四马:即驷马。四匹马拉的车。②克胜:克敌致胜。克,胜敌。 ③《索隐》解释说:“谓常拥兵于郊野之外也。”④絓(guà,挂)祸:召祸、惹祸。絓,丝结牵缠。引伸为召惹。⑤甘得之心:以得为乐之心,引伸为贪得之心。甘,乐。见《玉篇》。⑥三边:三方边境。由下文知是指东方的朝鲜,北方的匈奴,南边的于越。畔:同叛。⑦羁縻:笼络、稍加约束。⑧阸(ài爱):同厄。厄塞,狭隘的通道。⑨选蠕(ruán,软):《索隐》说:“谓动身欲有进取之状也。”全句是说欲有进取而又观望不前,是踌躇不决,首鼠而狼顾的意思。⑩能任衣冠:指长大成人以来。古时男子二十岁行加冠礼后,始可任职事,居士位。表示已进入成年。加冠以前称为幼学。(11)秏病:损耗和创伤病痛。秏,同耗。(12)可译为:你说百姓执役远方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⒀销距:销毁御敌的武器。比喻停止争战。距:刃锋、倒刺。这里泛指一切武器。⒁坚边设候:坚守边境,远设斥候。候,斥候。即巡罗、候望敌情的兵卒。⒂繇:同徭。徭役。 ⒃新去汤火:刚刚脱离水深火热的处境。

书曰:[七正]二十八舍①、律历,天所以通五行八正之气②,天所以成熟万物也。舍者,日月所舍。舍者,舒气也。
不周风居西北③,主杀生。东壁居不周风东④,主辟生气而东之⑤。至于营室。营室者,主营胎阳气而产之⑥。东至于危。危,垝也⑦。言阳气之(危)垝,故曰危。十月也⑧,律中应钟。应钟者,阳气之应,不用事也⑨。其于十二子为亥⑩。亥者,该也(11)。言阳气藏于下,故该也。
广莫风居北方。广莫者,言阳气在下,阴莫阳广大也,故曰广莫。东至于虚。虚者,能实能虚,言阳气冬则宛藏于虚(12),日冬至则一阴下藏⒀,一阳上舒,故曰虚。东至于须女。言万物变动其所,阴阳气未相离,尚相(如)胥[如]也,故曰须女。十一月也,律中黄钟。黄钟者,阳气踵黄泉而出也⒁。其于十二子为子。子者,滋也;滋者,言万物滋于下也。其于十母为壬癸⒂。壬之为言任也,言阳气任养万物于下也。癸之为言揆也,言万物可揆度,故曰癸。东至牵牛。牵牛者,言阳气牵引万物出之也。牛者,冒也,言地虽冻,能冒而生也。牛者,耕植种万物也。东至于建星。建星者,建诸生也。十二月也,律中大吕。大吕者,<有脱文>。其于十二子为丑。
条风居东北,主出万物。条之言条治万物而出之,故曰条风。南至于箕。箕者,言万物根棋,故曰箕。正月也,律中泰蔟。泰蔟者,言万物蔟生也,故曰泰蔟。其于十二子为寅。寅言万物始生螾然也,故曰寅⒃。南至于尾,言万物始生如尾也。南至于心,言万物始生有华心也。南至于房。房者,言万物门户也,至于门则出矣。
明庶风居东方。明庶者,明众物尽出也。二月也,律中夹钟。夹钟者,言阴阳相夹厕也。其于十二子为卯。卯之为言茂也,言万物茂也。其于十母为甲乙。甲者,言万物剖符甲而出也⒄;乙者,言万物生轧轧也⒅。南至于氐。氐者,言万物皆至也⒆。南至于亢。亢者,言万物亢见也。南至于角。角者,言万物皆有枝格如角也。三月也,律中姑洗。姑洗者,言万物洗生⒇。其于十二子为辰。辰者,言万物之蜄也(21)。

①七正:日、月、五星。《索隐》以为其“可正天时”;又引孔安国注说是由于它们各有所主(“各异政”),所以称为七正。二十八舍,又称二十八星、二十八宿等,是赤道附近的二十八个恒星座,古人用作测天的参照物。星名(见后所附《律星历表》)与《天官书》、《淮南子》等均有不同,可能是不同时代的体系。②五行:木、火、土、金、水。八正: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与二至(夏至、冬至)二分(春分、秋分)合为八节,又称八正,言其得四时之正的意思。其五行之气,即指五行代表的五个季节:春、夏、长夏、秋、冬。八正之气,泛指每年的二十四节气。③不周风:古人所说的八方风名之一。八方风与星、律、辰之间的关系见附图(律星历表),以下不注。 ④东壁:二十八舍星名,为北方七宿之一。《天官书》无东壁名。其位置、与十二月、律、辰的对应关系见《律星历表》,以后各宿不另注。不周风东:指自西北方的不周风向东行。即顺天球旋转的视方向行走,附图(律星历表)中是最末一行箭头所示方向,从中可以看出,或东、或南、或西、或北,都是顺天球旋转的方向行走。以后不另注。⑤辟:开辟、打开通道。生气:生长之气,指阳气。天气变化到子位时一阳生,东壁,营室在子位前而临近子位,是未雨绸缪的时期,所以说东壁打开了生气产生的通道,使向东行,而营室胎孕之。 ⑥营胎:营造而胎养之。⑦垝(guǐ,鬼):土筑矮墙,用来放置物品,又称土坫。这里是指围墙。⑧以上危、室、壁三宿与十月相应。按《淮南子·天文训》十月日在尾宿,与危相差约90°,黄昏时日从西方落下,危宿恰在南方正中天,就是古人所说的“日昏中”。《律书》中所说某星与某月相配,是指在该月昏时斗柄指向某星。以下不注。⑨不用事:不主事。阳气潜藏未生,对事物不起主宰作用。⑩十二子:即十二支,或称十二辰。以亥配十月,是由子配十一月顺次而得,子配十一月的原因可能与古时曾以十一月为岁首有关。余不另注。(11)该:读如核,义为隔核之核。(12)宛:《正义》说读如蕴。宛藏就是蕴藏。⒀意思是,到了冬至的日子,阴气有三分之一藏于地下(即消失)了。古人计数法,阴阳各分为三份,称三阴三阳,中医学中又各有专名(略)。一阴指一份阴气。下文一阳义同。⒁踵黄泉而出:即自黄泉之下而出。黄泉,指地下深处。⒂十母:自甲至癸十天干。称为“母”是相对于十二子而言。⒃以下至段末为错简文,应放在下段第二句“明众物尽出也”之后。理由有二,一据以上文例:西北不周风占一辰,接北方广漠风,占二辰,后面是东北方条风,也应该只隔一辰便接东方明庶风。二据《淮南子·天文训》:“东方曰苍天,其星房、心、尾;东北曰变天,其星箕、斗、牵牛。房心尾为东方宿,不应置于东北方的条风之下。⒄符甲:即莩甲。植物种子外面的硬壳,如稻壳、谷壳等。破符甲而出就是萌发生芽的意思。⒅轧轧:曲折、艰难貌。⒆至:抵达。与氐音相谐。⒇《正义》引《白虎通》说:“洗者,鲜也。言万物去故就新,莫不鲜明也。” (21)蜄:动。

清明风居东南维①,主风吹万物而西之。[至于]轸。轸者,言万物益大而轸轸然②。西至于翼。翼者,言万物皆有羽翼也。四月也,律中中吕。中吕者,言万物尽旅而西行也。其于十二子为巳。巳者,言阳气之已尽也③。西至于七星。七星者,阳数成于七④,故曰七星。西至于张。张者,言万物皆张也。西至于注⑤。注者,言万物之始衰,阳气下注,故曰注。五月也,律中蕤宾。蕤宾者,言阴气幼少,故曰蕤⑥;痿阳不用事⑦,故曰宾。
景风居南方。景者,言阳气道竟⑧,故曰景风。其于十二子为午。午者,阴阳交,故曰午。其于十母为丙丁。丙者,言阳道著明,故曰丙⑨;丁者,言万物之丁壮也,故曰丁。西至于弧⑩。弧者,言万物之吴落且就死也(11)。西至于狼(12)。狼者,言万物可度量⒀,断万物,故曰狼。
凉风居西南维,主地。地者,沈夺万物气也⒁。六月也,律中林钟。林钟者,言万物就死,气林林然⒂。其于十二子为未。未者,言万物皆成,有滋味也。北至于罚。罚者,言万物气夺可伐也。北至于参⒃。参言万物可参也⒄,故曰参。七月也,律中夷则。夷则,言阴气之贼万物也⒅。其于十二子为申。申者,言阴用事,申贼万物⒆,故曰申⒇。北至于浊(21)。浊者,触也,言万物皆触死也,故曰浊。北至于留(22)。留者,言阳气之稽留也,故曰留。八月也,律中南吕。南吕者,言阳气之旅入藏也。其于十二子为酉。酉者,万物之老也(23),故曰酉。
阊阖风居西方。阊者,倡也;阖者,藏也。言阳气道万物(24),阖黄泉也。其于十母为庚辛。庚者,言阴气庚万物,故曰庚;辛者,言万物之辛生,故曰辛。北至于胃。胃者,言阳气就藏,皆胃胃也(25)。北至于娄。娄者(26),呼万物且内之也。北至于奎。奎者,主毒螫杀万物也,奎而藏之(27)。九月也,律中无射。无射者,阴气盛用事,阳气无余也,故曰无射(28)。其于十二子为戌。戌者,言万物尽灭(29),故曰戌。

①东南维:东方与南方相连接处,即东南方。维,维系;连接。②轸轸然:众盛貌。③古巳、已二字通读,所以释“巳”为“已”尽。以下所述注、七星、张三宿为南方宿;又按行文顺序,应该先述张,次及七星,知为错简。应把下段“景风居南方”至“故曰景风”移到此句“尽也”之后。而把下句“西至于七星”至“故曰七星”间的文字移到更下句“万物皆张也”之后(参见前附《律星历表》)。④阳数有五个(1、3、5、7、9),始于1,成于7,终于9。⑤注:即柳宿。按《天官书》的说法,南方七宿为朱雀,其中柳宿为鸟喙,又称鸟咮,咮音转成了“注”字。⑥蕤(ruí锐,阳平):有柔弱意,所以释为“幼少”。⑦痿阳:阳盛已极,极则衰,因称痿阳。 ⑧竟:终、穷、结束。⑨“丙”释为著明,见《说文》。⑩弧:在赤道经度7-8时,南纬25°-40°之间。汉代已不在二十八宿之内,《天官书》附于西方参宿之下。(11)吴落:《集解》说:“吴,一作柔。”柔落亦不可解。按:吴当是鹜的同音假借字,叶落如鹜,渐近枯死了。(12)狼:即天狼星,为弧矢座α星,汉代也不在二十八宿之内。⒀古代传说:“狼善卜,将远出扑食,先倒立以卜所向,所以猎人遇狼则喜,以为狼之所向,必有禽兽。这里由狼善断,引伸为度量。⒁这一段自开头“凉风”至此处,为错简,应移到后面“有滋味也”之后。⒂林林然:犹懔懔然,有畏惧意。⒃参:读shēn申。⒄前一个“参”读“申”,指参宿;第二个读cān,餐。义为弹劾、抨击。是借同字异音以立解。⒅夷为斩杀,则是贼的假借字,所以有以上解释。⒆申释为重,重贼万物,就是重(读zhòng种)重地,或狠狠地贼害万物。⒇以下浊、留为西方宿,所以知有错简,应把下一段自开始“阊阖”二字至“阖黄泉也”移到此句之后。(21)浊:毕宿。见《尔雅·释天》。(22)留:昴宿。昴古文为,俗误为留,因名为留。 (23)《说文》释酉为就,徐铉解释就意思是成熟。物成熟就是老了。所以此处释酉为老。(24)道:同导。引导。(25)胃胃:缩聚之貌。 (26)娄是系牛的绳(见《公羊传·昭25》“牛马维娄”注),引伸为牵引、招呼。 (27)这一句中的“奎”,读为kǔi,亏。同跬,义为举足、开步,即行动起来。 (28)律名无射中的“射”,读yè,夜。此句中读为shè,射取之射,取而得之称为射。无所余,则无可射取,因称无射。(29)《说文》释戌为灭,与此句同义。

律数①:
九九八十一为宫②。三分去一③,五十四以为徵④。三分益一⑤,七十二以为商。三分去一,四十八以为羽。三分益一,六十四以为角。
黄钟长八寸七分一⑥,宫⑦。大吕长七寸五分三分(一)[二]⑧。太蔟长七寸(七)[十]分二,角⑨。夹钟长六寸(一)[七]分三分一。姑洗长六寸(七)[十]分四,羽。仲吕长五寸九分三分二,徵。蕤宾长五寸六分三分(一)[二]。林钟长五寸(七)[十]分四,角。夷则长五寸(四分)三分二,商。南吕长四寸(七)[十]分八,徵。无射长四寸四分三分二。应钟长四寸二分三分二,羽。
生钟分⑩:
子一分(11)。丑三分二(12)。寅九分八⒀。卯二十七分十六。辰八十一分六十四。巳二百四十三分一百二十八。午七百二十九分五百一十二。未二千一百八十七分一千二十四。申六千五百六十一分四千九十六。酉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分八千一百九十二。戌五万九千四十九分三万二千七百六十八。亥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分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
生黄钟术曰⒁:以下生者倍其实⒂,三其法⒃。以上生者⒄,四其实,三其法。上九⒅,商八⒆,羽七,角六,宫五,徵九。置一而九三之以为法⒇。实如法(21),得长一寸(22)。凡得九寸(23),命曰“黄钟之宫”。故曰音始于宫(24),穷于角(25);数始于一,终于十(26),成于三(27);气始于冬至(28),周而复生。

①就是五音以及十二律管长度的比率数。②设定宫声为81,作为比率的基数。③三分除去一分,就是去掉三分之一,留三分之二。④留下的三分之二是54,以此作为徵声。⑤三分加一分就是4/3。以下同此,不另注。五音比率的计算式如下:
宫:81;
徵:宫×2/3=81×2/3=54;
商:徵×4/3=54×4/3=72;
羽:商×2/3=72×2/3=48;
角:羽×4/3=48×4/3=64。
⑥宫数81,黄钟为宫,其长8寸1分,用古代分数的表示法就是八寸十分一,翻译时把最靠近分数(“十分一”)的量词(“寸”)移到分数之后,而在量词原来的位置上加一个“又”字,即译为“八又十分之一寸”。后仿此,不另注。此句中原文分数为“七分一”,误,“七”改为“十”。⑦表示以上述长度的黄钟管发出的声音作为宫声。这完全是一种假定,因为古代有“旋相为宫”的理论,十二律中任何一律都可当作宫声,同时又认为以长度八寸一分的黄钟管作为宫声,最得五声之正,即高低最合适。⑧用注⑥所说的翻译法可译为:大吕长为七寸五又三分之二分,此处分数部分为近似值。古人习惯于把数的奇零部分分为三分,接近1/3便说是1/3;接近2/3便说是2/3;有的还要加上强、弱二字。大吕的实际长度为分。以下同,不另注。各律管长度的计算法如下:
黄钟:81分(即八寸一分,以下不注)
林钟:81分×2/3=54分;
太蔟:54分×4/3=72分;
南吕:72分×2/3=48分;
姑洗:48分×4/3=64分;


又《索隐》说:“谓十一月以黄钟为宫,五行相次,土生金,故以大吕为商者”。可知小司马所见本此句后尚有“商”字,今本脱。有“商”字是。 ⑨以太蔟为角,与《淮南子·天文训》不同。兹将《淮南子》与《律书》中五音列表如下,以比较其优劣:

古时采用的是七音音阶,除表中五音之外,还有变徵、变宫,《淮南子》称为谬、和,并以应钟为和,管长分;以蕤宾为谬,管长分。将这两律插入上表,谬为变徵,在林钟之上,和为变宫,在南吕之下。这样《天文训》与《律书》中最高音与最低音之间的管长差相同,说明音域宽相同。而《天文训》各音之间的长度差(音程差)的变化比较均匀。《律书》中还有四种律管指明了五音名称,将其中任意二个插入上表中,使成七音阶,音程的变化仍不够均匀。这说明《律书》时代必早于《淮南子》,或者文字有误,已难以确考了。⑩产生钟律积实的方法。积实就是分子。(11)十二律与十二辰对应,所以以十二辰表示,首先假定子为一分,再推算其余各辰。(12)子三分去一得丑,所以丑为三分之二,古时说是“三分二”。⒀丑三分益一,即丑的4/3倍是寅,得九分之八,古人说是“九分八”。其余各辰同,总列如下:



⒁产生或说是计算钟律的方法。然而不说是“生钟律术”说成是“生黄钟术”,是由于音律循环相生,自黄钟81分开始,经过变化产生各律,最后应该能重新回复到黄钟81分的长度,如同现在的八度音,自1(读dōu)经2(ruái)、3(mī)……等重新到高八度的1(dōu)。古人用三分损益法以达到这个目的,由注⑧若将仲吕长分乘以4/3,约等于80分,可知只能近似恢复黄钟长度。汉代京房用三分损益法从仲吕继续做下去得60律,宋元嘉中,太史钱乐之得到360律,始终不能恢复黄钟长度。称为“生黄钟术”就反映了古人这种目的性。 ⒂下生:由长律管生短律管为下生。《索隐》引蔡邕的话说:“阳生阴为下生”误 。如蕤宾为阳,大吕为阴,由蕤宾生大吕(阳生阴)是“四其实,三其法”,为上生。实:被除数、乘积或分子都称为实,这里指分子。⒃将分母乘以3。法,指除数或分母。⒄由短律管产生长律管为上生。《索隐》谓“阴生阳为上生”,误。由注⑧可见,大吕以下阴生阳皆为下生。⒅数起于一,终于十,所以九为最大数,因称“上九”。郭嵩焘以为“所生数以九为上”,亦可。⒆五音中宫是中数,与五行中的土相应,土数为五,所以宫也是五;宫生徵(参见“律数”),五行中除了宫声之外,徵产生得最早,其余三声都是由徵产生,所以徵数为9,成了最大数;徵生商,商自应是8;同样,商生羽,羽为7;羽生角,角为6。梁玉绳以为是“旋相为宫”法,颇繁复,不取。 ⒇置一:古人做乘法的步骤,先将一根算筹放置在算盘上,称置一。九三之:依次用三的倍数相乘,乘一次是乘3,再乘一次就是乘9,一直乘下去称为“九三之”。以为法:用乘得的数作除数。(21)实除以法。实,就是“生钟分”中所得的黄钟实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22)得到一个长度为寸的数字。这是古算法的术语,并不是说实如法,所得商为一寸。(23)“凡得九寸”的意思是除了许多次,直到得到九寸的商数为至。由前面的“生钟分”法可知,将子数一分“九三”之,直乘到第十次,得酉数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以此数除黄钟实数才能得到九寸的商数。24)由九寸之宫,用“生黄钟术”的方法可以依次得到其余各律,黄钟为宫声,所以说是“音始于宫”。 (25)由“律数”部分可知宫生徵,徵生商,商生羽,羽生角。五音中最后生角,所以说“穷于角”。(26)1至10为中国数字的十个基本数,变化而生其余各数。所以说是起于1,终于10。(27)数字的变化是由基本数乘以3完成的,反映古人对3的比率重要性的认识。《淮南子·天文训》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都由3生成,所以说“成于三”。(28)气:节气。冬至为十一月中气,阳气从冬至开始产生,由生到灭,再到复生,一岁毕。所以说节气由冬至始。

神生于无①,形成于有②,形然后数③,形而成声④,故曰神使气⑤,气就形⑥。形理如类有可类⑦。或未形而未类⑧,或同形而同类⑨,类而可班⑩,类而可识(11)。圣人知天地识之别,故从有以至未有(12),以得细若气,微若声。然圣人因神而存之⒀,虽妙必效情⒁,核其华⒂,道者明矣⒃。非有圣心以乘聪明⒄,孰能存天地之神而成形之情哉⒅?神者,物受之而不能知(及)其去来,故圣人畏而欲存之。唯欲存之,神之亦存其欲存之者⒆,故莫贵焉⒇。

①神:精神、本质、规律、原理等一切内涵的概念性的东西,都称为神,古人概括为“道”、“理”。生于无:先天产生的,强调精神的独立性,认为它可以不依附于质而存在。②形:形体。成于有:是由看得见、摸得着的质(有)形成的。③有形体然后才有数量。即认为数是从形体(具体的事物)中抽象出来的。④有形体然后才能生成声音。⑤神使气:神使用、运用、操纵气。这里气指的是声和形赖以存在的质。认为气是质,这是古代哲学思想的精华之一。⑥气或质依附于形,或者说以形体的形式而存在。 ⑦形理:形体之理,或说是形体的特征、事物的特征。类有可类:大都有可以分类之处。前面的“类”作大抵、大都解释;后一个“类”解释为分类,是名词的动词化。⑧神有的没有依附于形体,即没有具体化,就没有类别可分。 ⑨有的依附于同一形体,处于同一类别之中。这两句是说没有抽象的类,类是对形体性质(神)所做的区分,没有形体就没有性质,自然也没有性质的类;形体相同,性质也相同,类也自相同。⑩班:清·方苞释为别,说“类有可班者,制器而可别其度也”(见方苞《望溪先生文集》卷二《诂律书一则》)。误。班同“颁”。颁发,公诸于世,普及推广等。全句的意思是有了类的特征,就成了具体的、可资区别的东西,因而可以按特征表示出来,班之于众,而不与他物相混。(11)有类则可以识别。(12)本句述圣人识别事物的方法。即从形体,从具体的物推断没有形的“神”。⒀是认识的另一个方面。虽然认识是由具体的物(“有”)再到神,但具体的物(“有”)却是通过对“神”的理解存在于圣人的认识之中的。即只有认识了事物的类特征和“神”,事物才能被认识。⒁神理虽然微妙,仍然在具体的物中表现它的情性。这一句是说认识由有到无、由具体到抽象的根据。郭嵩焘将“情”字点入下句,亦通。 ⒂审核、研究事物的花(华)叶。⒃道:即神。⒄乘:驾驭、应用、因。⒅存天地之神:认识天地万物的本质。使它不因被混淆于他物之中而被漏失,因称为“存”。成形之情:应用于具体事物之中,使之以具体事物的情性表现出来。成,成就,作为。这还是认识的意思,能认识神与具体物的情性的连系,仿佛是使神在具体物中表现出来了。⒆欲存之者:指圣人。全句是说,谁希望认识事物的本质,本质的知识也能把他“圣人”的名子保留下来,使不致名不符实。这一句是说认识本质的重要性。⒇所以,莫此为贵也,即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指认识本质事。

太史公曰:(故)[在]旋玑玉衡以齐七政①,即天地、二十八宿、十母、十二子、钟律调自上古②,建律运历造日度③,可据而度也④。合符节⑤,通道德⑥,即从斯之谓也⑦。

旋玑玉衡:浑仪。为测天仪器。有异说,略。七政:日、月、五星。也有异说,略。全句是说,以浑仪观测天体,使日、月、五星运行谐调(整齐),即不致有与天象不合(不谐调)的错误判断。②以上诸元的相互关系,自上古以来不断加以调整。中华书局标点本《史记》“二十八宿”与“上古”后为句号,其余为逗号。均改。③建立起相互之间的比率,以运算历法,构造起日星度数来。④可根据这些(指上句中的律、历、日度)对日月运行加以度量了。⑤使符与节相合。符,指物候。即万物随时令不同表现出的不同状貌;节,节气。⑥使各自的道德相构通。道德,指规律、品性。⑦就是指此而言。斯,比,这。这里是指“齐七政”或“建律、运历.造日度”以度日月之行等事。

历书第四

刘洪涛 译注

【说明】《历书》不在《史记》亡失的十篇之内,主要是司马迁的手笔是无疑的了(也有人持相反意见,如有人说它系妄人抄录《汉志》而成等,多是摘取它的一二纰漏为文,可以不论,)篇末所附《历术甲子篇》序至汉成帝建始四年(前29),至少天汉以后的部分为后人所补(一说是褚少孙所补)也没有什么疑问,与此篇有关的大约有二大问题:一、什么是太初历?二、太初元年的岁名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古今以来,聚讼纷纭,晋·司马彪《后汉书·律历志》说:“自太初元年始用三统历,施行百有余年”。南朝刘宋时的何承天则认为,说自太初元年始用三统历是无知妄说。理由是《汉志》明明写着汉成帝时人刘歆“作三统历及谱以说春秋”。后世赞成司马彪意见的人便主要从破何承天这项理由入手,不外说三统历不是刘歆所作,真正作者是邓平,刘歆是“述而不作”等等。但是《汉志》为何那样写?却回答不出。应该说,太初历是《史记》所载的《历术甲子篇》,它虽不全是司马迁原著(甚至全是伪作),却是汉代人据当时所行历法所补,最主要的理由便是元凤三年(前78)曾围绕太初历展开一场论战。三统历与《历术甲子篇》的最大区别是前者为八十一分法(日法取81),后者则是四分法,而反对太初历的人对太初历的所有攻击都没有涉及八十一分法,这与东汉初(时行三统历)人们对汉历的指责形成鲜明对照(参见拙著《中国古代科技史》第二编一章四节。1991年3月南开出版社版)。
第二个问题是由于《历书》和《汉志》都记载,太初改元诏书命太初元年岁名为甲寅,而三统历以为是丙子,《通鉴》又记为丁丑。对此也有不少人提出过各种解释,僧一行便是较早的一个,清季以来又出了一些专门著作,如收入《诂经精舍文集》中的就有三篇,此外如王元启《史记正伪》等书也有专篇论述,近现代的一些天文史家的著作中也多少涉及了这个问题。由于丁丑的岁名与今日的甲子年号相连,不易推翻;而丙子与它只差一年,赞成丁丑和丙子的人占绝大多数。对于甲寅则有的说它是古历或殷历年名,有的说它是按超辰法得出的结果,还有的直接说它与传统不合,俨然是把丁丑作为正统了。只有少数人认为甲寅是而丁丑非。理由倒也痛快,如王元启《太初改历年名辨》说:“武帝亲降诏书,不应至日甲子犹待后人核正”。这话却是不易反驳。
事实上,由于列国不同历,大约秦汉之间的岁名纷乱得很,太初历以太初上元岁名甲寅,太初元年也取为甲寅;而三统历按刘歆《世经》排定为丙子,都无不可,大可不必定作左右袒:非舍班从马,便要舍马从班,再不然就说××是后人撺乱之文。对其由来有不明处,虽不妨按孔子序《尚书》的传统,阙之可也,下面的注文仍然提出一种解释。老实说,这是不大靠得住的,能为读者提供一点点启示,于愿足矣。

上古时候,历法以孟春月作为正月。这时候冰雪开始消溶,蛰虫苏醒过来,百草萌生新芽,杜鹃鸟在原野中啼鸣。万物都长了一岁:它们从东春时降生,顺次经历夏秋四季,最后到了冬尽春分的时候。雄鸡三唱,天色黎明。以往经过了十二个月的节气,直到丑月即腊月结束,日月运行都已成周。日、月组成一个“明”字,所以才有了正月的这第一个黎明。明就是孟的意思,幽就是幼,幽明就是指雌雄。雌雄交替出现,而又与以孟春为正月的历法相符合。太阳从西边落下,自东方升起;而新月先在西方露明,从东方隐于地下。真正是既不由天,也不由人,世间事也大都是这样,所以凡事都易于破坏,难以促成了。
帝王受天命而改朝换代,对于开始必十分慎重,所以要更改历法,改变服装崇尚的颜色,推本天体运行的起始时刻,以顺承天的意旨。
太史公说:神农以前年代太远,就不必论了。黄帝时考察星度,制定历法,建立了五行序列,确立起阴阳死生消长的规律,纠正了闰月余分数值的大小,于是有了分管天地神祗和其他物类的官员,称为五官。各自掌管自己的一套,不相杂乱。所以百姓能够有所信赖,神能有灵明。民神各有所职,互相敬重,不相冒犯,所以神给百姓降下好年景,百姓以丰洁的礼品飨祭神,以致灾祸不生,养生所需,永不匮乏。
少暤氏衰落以后,诸侯九黎作乱,民神不分,群类混淆,灾祸接连发生,沴气犹不能尽。颛顼即位后,就任命南正重负责天事,所有的神祗都属他管理;任命火正黎负责地事,管理民事,使恢复以前的样子,不得相互侵扰渎乱。
后来诸侯三苗随九黎一起作乱,所以重、黎二官都不修所职,润余的排列失了次序,正月的设置也与正岁不合,摄提所指失了规律,历法与天运的次第不符。尧时重新任命重黎二氏的后人,不忘旧功,使他们恢复了原来的职务,还设立了羲和的官职。时刻明,度数正,就阴阳调和,风雨有节,有了兴旺景象,百姓没有夭殇疾疫。尧年老以后禅位给舜,在文祖庙中告诚舜说“为天造历的重任在尔一身”。舜也用同样的话告诫禹。由此看来,造历法是帝王很为重视的事。
夏朝以正月为历正,殷朝以十二月为历正,周朝以十一月为历正。大凡三王的历正如同循环,周而复始。天下治理得好,就不会乱了次第;治理不好,连诸侯也不会执行王者的历法。
幽王、厉王以后,周朝衰微,列国大夫执国政,史官不记时日,为君者不行告朔礼,所以历算世家的子弟纷纷出走。有的分散在中原诸国,有的流入夷狄,所以祝祷祭祀的制度荒废而不能统一。周襄王二十六年有闰三月,《春秋》书中非难它置闰月不当。先王制定历法的规则是,先定历元和年、月、日等开始的时刻,再由中气纠正十二月的位置,有日月余分则归于年末。开始的时刻既定,接续下来的四时等也无错误;以中气纠正月位,百姓才不致迷惑;余分归入年末,诸事才不悖乱。
此后是战国纷争的时期,各国的目的都只在于强国胜敌,挽救危机,解决纠纷而已,那有机会顾及编制历法的事!那时候只有邹衍懂得五德终始相传,而且散布阴阳消长的分限等理论,因此而显名于诸侯。同时也由于秦灭六国,战争频繁,后来虽然做了皇帝,时日太短,也顾不上历法的事。但是秦时颇为注重推求五行胜克,自以为是得了五行中水德的祥瑞,把河改名为“德水”,岁正取为十月,五色中崇尚黑色。然而历法星度闰月余分等,未能做到更为准确一些。
汉朝兴起后,高祖说“北畤祀黑帝的事待我开始办起”,也是自认为得了水德的祥瑞。纵然是一些明习历法的人以及丞相张苍等,也都以为如此。当时天下刚刚平定,正着力在大的方面建纲设纪,此后高后以女子主政,都顾不及此,所以沿袭了秦朝的历法和服色。
到孝文帝时,鲁人公孙臣以五德终始的理论上书,说“汉朝所得是土德,应该改变历元,更改历法,变易衣服崇尚的颜色。这样天就会降下祥瑞,有黄龙出现”。文帝将此事交给张苍处理,张苍也是习学律历的人,认为他说得不对,把事情搁了起来。此后果然有黄龙出现于成纪地区,张苍引咎降职,他打算做的制定汉历的有关论述也就不了了之。又有新垣平以善于望云气的伎艺得见天子,也对天子说了些改正历法和服色的事,很得天子信任,后来竟然作乱,所以汉文帝再也不谈改历的事。
直到今皇帝即位,招致方士唐都,测量周天各部的星宿度数;而由巴郡的落下闳运算制历,然后日辰星度得与夏历相同。于是改定年号,更改官名,封祭泰山。因而下诏书对御史说道:“过去,主管官员说星度没有测定,于是朕广泛征求、询问臣下意见,该怎样测定星度,未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听说古时黄帝圣德与神灵相合,固得不死,乘龙仙去。他曾经察星名,验度数,判定五音清浊高低,确立起四时与五行的关系,建立了节气的日分余数。然而年代太远了。如今典籍缺少,礼乐废弛,朕深觉遗憾。只是朕又无力把它们补修完备。今造历者运算日分,全都与能克制水德的土德相合,如今已临近夏至,以黄钟为宫声,林钟为徵声,太蔟为商声,南吕为羽声,姑洗为角声。从此之后,节气重新得正,羽声重新成为最清音,律名等复又得到纠正,以子日作为冬至日,此后的阴阳离自合可循道而行了。已经算得十一月甲子日夜半时为月朔冬至,更定元封七年为太初元年。年名是‘焉逢摄提格’,月名是‘毕聚’,日名已算得为甲子,又算得月朔夜半时为冬至。”

历术甲子篇
太初元年,岁名是“焉逢摄提格”,月名是“毕聚”,十一月朔旦日名得甲子,夜半时为冬至节。
冬至在子时,方位为正北。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无大余,无小余;
冬至无大余,无小余;
焉逢摄提格,即太初元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为五十四日,小余为三百四十八分;
冬至大余为五日,小余为八分;
端蒙单阏,即太初二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八日,小余六百九十六分;
冬至大余十日,小余十六分;
游兆执徐,即太初三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十二日,小余六百零三分;
冬至大余十五日,小余二十四分;
强梧大荒落,即太初四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七日,小余十一分;
冬至大余二十一日,无小余;
徒维敦牂,即天汉元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一日,小余三百五十九分;
冬至大余二十六日,小余八分;
祝犁协洽,即天汉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二十五日,小余二百六十六分;
冬至大余三十一日,小余十六分;
商横涒滩,即天汉三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十九日,小余六百一十四分;
冬至大余三十六日,小余二十四分;
昭阳作鄂,即天汉四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十四日,小余二十二分;
冬至大余四十二日,无小余;
横艾淹茂,即太始元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七日,小余八百六十九分;
冬至大余四十七日,小余八分;
尚章大渊献,即太始二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二日,小余二百七十七分;
冬至大余五十二日,小余十六分;
焉逢困敦,即太始三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六日,小余一百八十四分;
冬至大余五十七日,小余二十四分;
端蒙赤奋若,即太始四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日,小余五百三十二分;
冬至大余三日,无小余;
游兆摄提格,即征和元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四日,小余八百八十分;
冬至大余八日,小余八分;
强梧单阏,即征和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八日,小余七百八十七分;
冬至大余十三日,小余十六分;
徒维执徐,即征和三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三日,小余一百九十五分;
冬至大余十八,小余二十四分;
祝犁大芒落,即征和四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七日,小余五百四十三分;
冬至大余二十四日,无小余;
商横敦牂,即后元元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二十一日,小余四百五十分;
冬至大余二十九日,小余八分;
昭阳汁洽,即后元二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十五日,小余七百九十八分;
冬至大余三十四日,小余十六分;
横艾涒滩,即始元元年。
冬至在酉时,方位正西;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九日,小余七百零五分;
冬至大余三十九日,小余二十四分;
尚章作噩,即始元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四日,小余一百一十三分;
冬至大余四十五日,无小余;
焉逢淹茂,即始元三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二十八日,小余四百六十一分;
冬至大余五十日,小余八分;
端蒙大渊献,即始元四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二日,小余三百六十八分;
冬至大余五十五日,小余十六分;
游兆困敦,即始元五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六日,小余七百一十六分;
冬至无大余,小余二十四分;
强梧赤奋若,即始元六年。
有闰年,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一日,小余一百二十四分;
冬至大余六日,无小余;
徒维摄提格,即元凤元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五日,小余三十一分;
冬至大余十一日,小余八分;
祝犁单阏,即元凤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九日,小余三百七十九分;
冬至大余十六日,小余十六分;
商横执徐,即元凤三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三日,小余七百二十七分;
冬至大余二十一日,小余二十四分;
昭阳大荒落,即元凤四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十七日,小余六百三十四分;
冬至大余二十七日,无小余;
横艾敦牂,即元凤五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十二日,小余四十二分;
冬至大余三十二日,小余八分;
尚章汁洽,即元凤六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五日,小余八百八十九分;
冬至大余三十七日,小余十六分;
焉逢涒滩,即元平元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日,小余二百九十七分;
冬至大余四十二日,小余二十四分;
端蒙作噩,即本始元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二十四日,小余六百四十五分;
冬至大余四十八日,无小余;
游兆阉茂,即本始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八日,小余五百五十二分;
冬至大余五十三日,小余八分;
强梧大渊献,即本始三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二日,小余九百分;
冬至大余五十八日,小余十六分;
徒维困敦,即本始四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七日,小余三百零八分;
冬至大余三日,小余二十四分;
祝犁赤奋若,即地节元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一日,小余二百一十五分;
冬至大余九日,无小余;
商横摄提格,即地节二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五日,小余五百六十三分;
冬至大余十四日,小余八分;
昭阳单阏,即地节三年。
冬至在午时,方位为正南;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十九日,小余四百七十分;
冬至大余十九日,小余十六分;
横艾执徐,即地节四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十三日,小余八百一十八分;
冬至大余二十四日,小余二十四分;
尚章大荒落,即元康元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八日,小余二百二十六分;
冬至大余三十日,无小余;
焉逢敦牂,即元康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二日,小余一百三十三分;
冬至大余三十五日,小余八分;
端蒙协洽,即元康三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二十六日,小余四百八十一分;
冬至大余四十日,小余十六分;
游兆涒滩,即元康四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二十日,小余八百二十九分;
冬至大余四十五日,小余二十四分;
强梧作噩,即神雀元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四日,小余七百三十六分;
冬至大余五十一日,无小余;
徒维淹茂,即神雀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九日,小余一百四十四分;
冬至大余五十六日,小余八分;
祝犁大渊献,即神雀三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三日,小余四百九十二分;
冬至大余一日,小余十六分;
商横困敦,即神雀四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七日,小余三百九十九分;
冬至大余六日,小余二十四分;
昭阳赤奋若,即五凤元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一日,小余七百四十七分;
冬至大余十二日,无小余;
横艾摄提格,即五凤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十五日,小余六百五十四分;
冬至大余十七日,小余八分;
尚章单阏,即五凤三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十日,小余六十二分;
冬至大余二十二日,小余十六分;
焉逢执徐,即五凤四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四日,小余四百一十分;
冬至大余二十七日,小余二十四分;
端蒙大荒落,即甘露元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二十八日,小余三百一十七分;
冬至大余三十三日,无小余;
游兆敦牂,即甘露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二十二日,小余六百六十五分;
冬至大余三十八日,小余八分;
强梧协洽,即甘露三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十七日,小余七十三分;
冬至大余四十三日,小余十六分;
徒维涒滩,即甘露四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日,小余九百二十分;
冬至大余四十八日,小余二十四分;
祝犁作噩,即黄龙元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五日,小余三百二十八分;
冬至大余五十四日,无小余;
商横淹茂,即初元元年。
冬至在卯时,方位正东;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九日,小余二百三十五分;
冬至大余五十九日,小余八分;
昭阳大渊献,即初元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三日,小余五百八十三分;
冬至大余四日,小余十六分;
横艾困敦,即初元三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七日,小余九百三十一分;
冬至大余九日,小余二十四分;
尚章赤奋若,即初元四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十一日,小余八百三十六分;
冬至大余十五日,无小余;
焉逢摄提格,即初元五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六日,小余二百四十六分;
冬至大余二十日,小余八分;
端蒙单阏,即永光元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无大余,小余五百九十四分;
冬至大余二十五日,小余十六分;
游兆执徐,即永光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二十四日,小余五百零一分;
冬至大余三十日,小余二十四分;
强梧大荒落,即永光三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十八日,小余八百四十九分;
冬至大余三十六日,无小余;
徒维敦牂,即永光四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十三日,小余二百五十七分;
冬至大余四十一日,小余八分;
祝犁协洽,即永光五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七日,小余一百六十四分;
冬至大余四十六日,小余十六分;
商横涒滩,即建昭元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三十一日,小余五百一十二分;
冬至大余五十一日,小余二十四分;
昭阳作噩,即建昭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五日,小余四百一十九分;
冬至大余五十七日,无小余;
横艾阉茂,即建昭三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九日,小余七百六十七分;
冬至大余二日,小余八分;
尚章大渊献,即建昭四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四十四日,小余一百七十五分;
冬至大余七日,小余十六分;
焉逢困敦,即建昭五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八日,小余八十二分;
冬至大余十二日,小余二十四分;
端蒙赤奋若,即竟宁元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二日,小余四百三十分;
冬至大余十八日,无小余;
游兆摄提格,即建始元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五十六日,小余七百七十八分;
冬至大余二十三日,小余八分;
强梧单阏,即建始二年。
全年为十二个月,
月朔大余二十日,小余六百八十五分;
冬至大余二十八日,小余十六分;
徒维执徐,即建始三年。
有闰月,全年为十三个月,
月朔大余十五日,小余九十三分;
冬至大余三十三日,小余二十四分;
祝犁大荒落,即建始四年。
右边《历书》中:大余,是指的余日。小余,是指余分。端蒙等,是年名。包括干支两部分,支:如丑名赤奋若,寅名摄提格等。干,如丙名游兆等。正北,是指冬至在子时;正西,冬至在酉时;正南,冬至在午时;正东,冬至在卯时。


昔自在古,历建正作于孟春①。于时冰泮发蛰②,百草奋兴,秭先滜③。物乃岁具④,生于东⑤,次顺四时,卒于冬分⑥。时鸡三号,卒明⑦。抚十二〔月〕节⑧,卒于丑⑨。日月成⑩,故明也。明者孟也(11),幽者幼也(12),幽明者雌雄也(13)。雌雄代兴,而顺至正之统也(14)。日归于西,起明于东(15);月归于东,起明于西(16)。正不率天(17),又不由人,则凡事易坏而难成矣(18)。

①建正:设定正月位置。如秦以十月为岁首(正月),称为建亥,周以十一月为岁首,称为建子等。正,即正月。一年之中开始的月份为正月。孟春:春天的第一个月。古人把每季三个月,依次名之为孟、仲、季,如孟春、仲春、季春等。②冰泮:冰溶化。泮,原义是分散。如《诗·匏有苦叶》“迨冰未泮”,毛注:“泮,散也”。冰散就是冰溶化。发蛰:在地下冬眠(称为蛰)的动物苏醒过来,钻出地面。《夏小正》称为“启蛰”,《礼记·月令》称为“振蛰”。今称惊蛰。汉代以前以发蛰为孟春时的物候,如《三统历》尚以惊蛰为正月中气,此处同;汉以后便是仲春(二月)的物候了。③秭:即杜鹃鸟,又名子规、鹈等。《离骚》“恐鹈之先鸣兮”,王逸注说:鹈,“常以春分鸣也。”滜:同号。鸣号。④万物于是具有了一岁的秉赋。就是又长了一岁的意思。⑤按五行理论,东方与春相应,生于东就是生于春季的意思。⑥到冬尽结束。卒,《索隐》释为“尽也”。冬分,《索隐》释为“冬尽之后,分为来春”,就是冬末的意思。⑦很快天就亮了。卒同猝。与上句一起状黎明时的天色,细致入微。⑧依次经过十二个月的节气。抚,挨次,一个挨着一个。⑨自正月寅到十二月丑,恰一岁。《正义》释为“自平明寅到鸡鸣丑”,与上句不谐,不取。⑩日月成周。即由交会到下一次在同一层次交会谓之成。日每天行一度,月每天行十三度余,日月每月一交会,正月会于寅,则二月会于卯,如此下去到来年一月,日月重又会于寅,是为一周,称为成。(11)古人解释经典,自汉以来多从双声叠韵字求义。如《周礼·考工记》中以蹇释楗,以齐释资等。此处以孟释明也属此类。明、孟本义完全不同,但两字声母相同,便互相通假了。孟是长、大的意思,与下文幽义相对。(12)幽、幼也是双声字,见上注。(13)为阴阳理论。幽属阴,明属阳;阴为雌,阳为雄。所以幽明就成了雌雄。按:以上是就性质的分类而言,并非幽明真的就有了男女之别。(14)至正之统:指建寅之统,即以孟春为正月的历法。按《汉书·律历志》儿(读ní,泥)宽论历中语:夏、商、周三代历法为三统之历,夏正建寅,商正建丑,周正建子,唯建寅的夏正最得岁时之正,固称至正之统。(15)指太阳东升,西落。(16)古人认为天左转(自东向西转),所以日月五星被天带动也向左转,人们才看到太阳东升西落;同时日月五星等又有一个向右行的自转运动,向右行就是自西向东行,所以人们看到的是月亮从西方露出来,每天向东行十三度余,直到从东方没入地下。(17)当真是不靠天。正,真正是,当真是。语出《大戴礼》,原意正通政。率天,一作法天。以天为表率,模仿天而行。(18)既不靠天,也不由人,天、人都无所施其力,所以说物易坏而难成。这是一种比兴的说法,并非“物易坏难成”的理由当真是“不率天”,“不由人”,古人论事,往往如此:取其一端而已,不可太过执着。

王者易姓受命①,必慎始初,改正朔②,易服色,推本天元③,顺承厥意④。
太史公曰⑤:神农以前尚矣。盖黄帝考定星历,建立五行⑥,起消息⑦,正闰余⑧,于是有天地神祗物类之官⑨,是谓五官⑩。各司其序(11),不相乱也。民是以能有信,神是以能有明德(12)。民神异业,敬而不渎,故神降之嘉生(13),民以物享(14),灾祸不生,所求不匮。
少暤氏之衰也(15),九黎乱德(16),民神杂扰,不可放物(17),祸灾荐至(18),莫尽其气(19)。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20),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21),使复旧常,无相侵渎。
其后三苗服九黎之德(22),故二官咸废所职,而闰余乖次,孟陬殄灭(23),摄提无纪(24),历数失序。尧复遂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而立羲和之官(25)。明时正度,则阴阳调,风雨节,茂气至(26),民无夭疫(27)。年耆禅舜(28),申戒文祖(29),云“天之历数在尔躬(30)”。舜亦以命禹。由是观之,王者所重也。

①王者易姓:即“为王者易姓”。就是改朝换代。受命:受天命。②改定历法。正,指岁始正月;朔,为月朔,就是每月初一。正朔皆改就是改正历法。③《索隐》释为“推本天之元气行运所在,以定正朔”。天元释为天之元气行运所在。其实就是历法中的上元,古人制历讲究推求上元作为计算历法的始点,这时候日月五星处在天球上的同一位置,即所谓“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自元·郭守敬《授时历》开始不用上元,只从日月五星当年所在位置推起。④顺承天的意旨。厥,其。指天。⑤清·王元启《史记三书正讹》以为此四字应在“王者易姓”之前。是。⑥确立起木、火、土、金、水等五行与历法的关系。历与五行本无关,但为了给历法演变以合理解释,才把它纳入五行系统。如春天过后就是夏天,这是历的变化。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五行理论解释为春属木,夏属火,木能生火,所以春季之后就会产生夏季。⑦确定阴阳消长变化的关系。消息,生长、产生、发生的意思。始见于《易经》。清·严杰《易消息解》说:“消息者,阴阳生长之名也”,阳生为息,阴生为消。由于有生就有灭,也可释为消失、灭亡。如清·汪家禧《易消息解》说:“阴往阳来为息,阳往阴来为消。”阴的消失、灭亡与阳的产生、生长都叫做息,相反称为消。⑧正确确定闰月余分的大小。详后注。⑨于是有了分管天地、神祗、物类等事的官员。⑩即《正义》所说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中官,分别名为青云、缙云、白云、黑云、黄云、,合称五官。(11)司:掌管。序:序列。指职任系统。(12)神不昏愦,有明德,指善恶有报之类。(13)神为百姓降下好的收成。嘉生,应劭释为嘉谷。应是泛指好年景,丰收。(14)百姓以祭物(三牲福礼之类)享神。享,同飨。 按:神降嘉生,百姓享神,是民神互敬不渎的意思。《正义》引刘伯庄语,释为民“享福”,误。(15)按皇甫谧《帝王世纪》等书的说法,古帝王的序列在黄帝以后是少暤,少暤以后是颛顼。与《史记·五帝本纪》不同,有人以此否认《历书》为司马迁原著。其实司马迁并不排斥其他书所载的帝王序列,这从《五帝本纪》中的“太史公后序”里就不难看到。所以在《五帝本纪》以外引用新的史料并不足怪。(16)九黎作乱的意思。九黎:《集解》释为少暤时作乱的诸侯。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释为“南方种族名。言九者,非一族也。”(17)不可以群类区别。王元启《史记正讹》以为放物就是方物。“《易》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类聚可以辨方,群分可以辨物。今既民神杂扰,则群类混淆,故曰不可方物”。(18)荐至:层杂而至、一起来到、多次至。《索隐》说:“荐,集也。”《尔雅·释言》释为“再也”。(19)沴气未尽。灾祸仍不止息的意思。(20)《索隐》说,《左传》重名句芒,为木正,兼司天。天属阳,南方为阳位,所以称为南正。正,就是政,官名,南正如同说是主管南方之政(即阳事)的官员;属神,领属神事,如祭祀之类。(21)《索隐》说,黎就是祝融,为火正,兼司地事。地属阴,北方为阴位,所以又有称黎为北正者。属民,领属民事,就是管民政。(22)三苗随从九黎一起作乱。三苗,《五帝本纪》《集解》引马融的话说是“国名也”,又引吴起的话说:“三苗之国,左洞庭而右彭蠡。”洞庭、彭蠡为湖名。(23)《正义》解释说:“言历数乖误,乃使孟陬殄灭,不得其正也。”孟陬,就是正月。(24)《集解》引《汉书音义》说:“摄提,星名,随斗杓(北斗星如勺。杓就是勺把,指北斗星的第五、六、七三颗星。)所指建十二月。若历误,春三月当指辰而指巳,是谓失序(按:即‘元纪’)”。(25)羲和:官名。《尚书·尧典》有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孔安国解释说:“羲仲,居治东方之官”;“羲叔,居治南方之官”;“和仲,居治西方之官,掌秋天政也”;“和叔”,当是居治北方之官,掌冬天政。可知羲和是分掌四方天文星历的官员。又《尚书·征》中孔安国解释:“羲氏、和氏,世掌天地四时之官。自唐虞至三代,世职不绝。”称羲和为氏,是以官为氏。(26)茂气:生长之气。显示兴旺景象。(27)夭疫夭殇和疾疫。不得天年为夭,时疾流行称为疫。(28)年耆:年老。《礼记·曲礼》:“六十曰耆。”相传尧在位七十年得舜,又二十年令舜摄政,禅位时必不至六十岁。因此,这里耆泛指年老。 禅舜:禅帝位于舜。即把帝位让给舜。(29)申戒饬于文祖庙中。申戒,申明戒语。就是告诫的意思;文祖,就是祖庙,或称明堂、世室等。《五帝本纪》说:“文祖者,尧大(按:读为太)祖也”。《正义》引《尚书帝命验》注说:“唐虞谓之天府,夏谓之世室,殷谓之重屋,周谓之明堂,皆祀五帝之所也。文祖者,赤帝熛怒之府,名曰文祖。”王者祭五帝以祖配,所以明堂就是祖庙。(30)语出《论语·尧曰》何晏释“历数”为“列次”,全句的意思是:按天数做帝王的次序,该轮到你了。司马迁引此句把历数作历法解释,全句可解释为:制定(反映天数的)历法,责任落在你身上了。由于制历是王者独有的责任,两种解释皆通,都是告诉舜,要把王位禅让给他,以资勉励的意思。

夏正以正月①,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盖三王之正若循环,穷则反本②。天下有道,则不失纪序③;无道,则正朔不行于诸侯。
幽、厉之后,周室微,陪臣执政④,史不记时,君不告朔⑤,故畴人子弟分散⑥,或在诸夏⑦,或在夷狄,是以其废而不统⑧。周襄王二十六年闰三月,而《春秋》非之⑨。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⑩,举正于中(11),归邪于终(12)。履端于始,序则不愆(13);举正于中,民则不惑;归邪于终,事则不悖。
其后战国并争,在于强国禽敌(14),救急解纷而已,岂遑念斯哉(15)!是时独有邹衍,明于五德之传(16),而散消息之分(17),以显诸侯。而亦因秦灭六国,兵戎极烦,又升至尊之日浅,未暇遑也。而亦颇推五胜(18),而自以为获水德之瑞,更名河曰“德水”,而正以十月(19),色上黑(20)。然历度闰余,未能睹其真也。

①夏正:夏朝历法开始的月份。正,历正。历法开端。②一周完了,重新开始。按:三正说是先秦人的传说。近代以来,有董作宾《殷历谱》力主此说,其余学者多不认可,以为系统、完善的历法是从战国中期以后产生的,周历尚极幼稚,建子之说无法证明,殷历建丑,夏历建寅就更无从说起了。即便三正都属实,循环说也无事实根据,周朝以后,有秦历建亥,并没有“反本”。三正循环说是汉人为适应改历的需要制造出来的理论,太初历建寅,表示不承认是继承秦朝之统,而是直接上继周统,周统绝则反夏,夏为寅统,适与太初历相同。③纪序:纪元的次序。就是历法的次序。④陪臣:列国之臣。《礼记·曲礼下》:列国之大夫“自称曰陪臣某。”陪臣执政,就是列国大夫执国政。⑤告朔:月祭。《集解》说:“礼,人君每月告朔于庙,有祭,谓之朝(读zhǎo,召)享。⑥畴人:星历算学者,古皆世传其业,称为畴人。《集解》引如淳的话说:“家业世世相传为畴”,世传其业者很多,不都称为畴;而历算学者纵然不是得自家传,也称畴人。愚以为所谓畴人,是对执筹为算的一类人的总称。⑦诸夏:华夏诸国。就是中原各国。⑧全句的意思是由于畴人子弟分散,无人观天以占吉凶,所以祥废,无人统理。祥,如同祈祥。祈祷以求吉祥。⑨周襄王二十六年就是鲁文公元年(前626),事见《左传·文元》纪事:“于是闰三月非礼也。”杜预注:“于历法闰当在僖公末年,误于今年三月置闰,盖时达历者所讥。”按:所谓“非礼也”是左传的话,《春秋经》与《公羊》、《谷梁》等都无此语。原因是当时周朝不颁正朔,列国自制历法,未必都按岁终置闺的原则。董作宾《殷历谱》考订殷周间置闰法有无节置闰、无中置闰和岁终置闰三种方法,前二种是根据本月节气或中气的有无设立闰月的,都优于岁终置闰法。⑩履:推步。指制定历法的全过程。 端:端正。动词,正之使无错谬的意思。 始:历始。如十一月、夜半、朔旦冬至等。全句意思是:制定历法必须从历法的开头就务求端正无误。(11)有两种解释:一如《集解》引韦昭语说:“气在望中,则时日昏明皆正也。”即“中”指月望,月的位置由月的晦、朔、弦、望决定(举“望”以概其余)。参见王元启《史记三书正讹》。二是认为“中”指中气。以中气定诸月位置。如有春分的月份为二月,有秋分的月份为八月,有夏至的月份为五月,有冬至的月份为十一月等。参见《左传·文元》杜预注。若强调岁终置闰,以前说为长。因为以中气正诸月位置,无中气的月份必然是闰月,与岁终置闰说不合。(12)有二种解释:一如《集解》引韦昭语说:“邪,余分也。终,闺月也”。积邪分够三十日则设为闰月,是把邪分都归入闰月了。二是释“终”为“岁终”,积邪分于岁终置为闰月。清人范景福《春秋闰月在岁中解》(收入阮元《诂经精舍文集》卷六)说,《春秋》经、传、疏解释归余于终,“皆不言归于何时,惟万充宗(清人,名万斯大,为万斯同之兄)明言归余日于岁终”。(13)《左传·文元》杜预解释说:“四时无愆过”。即释“序”为四时;愆,为过失。历始正则四时正。(14)强国:使国家强盛。 禽:同擒。(15)遑:闲暇、空闲。(16)五德之传:木、火、土、金、水五德之间互相转化的规律。又称五德终始说,五运终始说等。有相生、相克两种序列。三代以前为公天下,按相生序列转化,如黄帝土德;土能生金,少氏继黄帝而立,为金德;金能生水,颛顼继少暤而立,为水德;水能生木,帝俈继颛顼而立等。三代以后为家天下,强陵弱,明兼昧,惟力是视,所以按相克序列转化,如夏为木德;金能克木,商为金德,起而灭夏;火能克金,周为火德,起而灭商;水能克火,秦为水德,起而灭周等。此等理论盛行于秦汉之间,后转衰。(17)意思是,散布阴阳消长的分限或说是界限、条件等这样一些理论。散,散布、传播;分,分限、界限等。(18)五胜:五行相胜。(19)十二辰与十二月相应,十月为亥;与五方相应,亥居北方;北方与五行相应,属水。所以自以为得水德,便推重十月,以十月为正。 (20)五行与五色的对应关系是水色黑,所以得水德者尚黑。

汉兴,高祖曰“北畤待我而起”①,亦自以为获水德之瑞。虽明习历及张苍等,咸以为然。是时天下初定,方纲纪大基,高后女主,皆未遑,故袭秦正朔服色。
至孝文时,鲁人公孙臣以终始五德上书,言“汉得土德,宜更元②,改正朔,易服色。当有瑞,瑞黄龙见。”事下丞相张苍,张苍亦学律历,以为非是,罢之。其后黄龙见成纪,张苍自黜,所欲论著不成。而新垣平以望气见,颇言正历服色事,贵幸,后作乱,故孝文帝废不复问。
至今上即位,招致方士唐都,分其天部③;而巴落下闳运算转历④,然后日辰之度与夏正同⑤。乃改元,更官号,封泰山。因诏御史曰:“乃者,有司言星度之未定也,广延宣问,以理星度,未能詹也⑥。盖闻昔者黄帝合而不死⑦,名察度验⑧,定清浊⑨,起五部⑩,建气物分数(11)。然盖尚矣。书缺乐弛,朕甚闵焉。朕唯未能循明也(12)。绩日分(13),率应水德之胜(14)。今日顺夏至(15),黄钟为宫(16),林钟为徵,太蔟为商,南吕为羽,姑冼为角。自是以后,气复正(17),羽声复清(18),名复正变(19),以至子日当冬至(20),则阴阳离合之道行焉(21)。十二月甲子朔旦冬至已詹(22),其更以七年为太初元年。年名‘焉逢摄提格’(23),月名‘毕聚’(24),日得甲子,夜半朔旦冬至(25)。”

①周秦之间,分别祭五帝于东、西、南、北畤。汉初建国;五畤之中缺少祭祀黑帝的北畤,高祖问群臣原因何在,群臣不能答。高祖省悟说:“原来北畤是等待我来建立的”。参见《封禅书》文。②元:历元。计算历法开始的日子。更元就是改历法。③将天划分为若干部分,以便进行天体观测。古人分天为四宫、十二次,每一宫次随时代不同包含的星度数略有差异。太初改历,重分天部,就是要重新测定各宫次包含的精确度数,即重新进行天体测量的意思。④运算转历:通过运算编制历表,由历表转推历日。由于历有循环性,若干年后,历日就又重新出现原来的样子,所以推求历日,如轮之转,称为转历。⑤与夏正同:就是与夏历相同。⑥詹:通赡。满足。全句意思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集解》引徐广语,说“一作‘售’。”又《汉书·律历志》作讎,皆通。⑦《集解》引孟康语解释说:“合,作也。黄帝作历,历终复始无穷已,故曰不死。”又引臣瓒语,说:“黄帝圣德,与虚合契,升龙登仙于天,故曰合而不死。”以后说为长。⑧名察:星历名称,一一考辨明白,不令含胡、混淆。度验:星度数一一验证无误。⑨确定五音的高下清浊。音细而高者为清,低而沉者为浊。⑩确立起历与五部之间的联系。五部,即五行。指木、火、土、金、水。(11)确定二十四节气以及历法中其他名物(指各种参数)的大小。(12)叹惋之词:虽“甚闵焉”,而未循而明之,以补其缺漏。《汉书·律历志》作“未能修明。”循同修。(13)《索隐》解释说:“绩者,女工缉之意,以言造历算运者犹若女工缉而织之也。”。按:绩就是纺绩。抽棉麻为纱称为纺(或谓之),缉纱为线谓为绩。这里比喻制历,是取其不嫌微细,积少成多的意思。(言其抽丝缕为纱,绩纱为,积成为布匹;制历积日分成日,积日为月,积月为年。 日分:分一日长短为若干分作为制历的基数。(14)率:全都、大率、通常。水德之胜:指土德。五行土胜水。(15)如今时令已快到了夏至。夏至,五月中气。(16)由于十二律旋相为宫,此处申明黄钟为宫,林钟为徵等是为了说明已得十二律之正。(17)节气重又得到夏时之正。(18)五声之中宫声最浊,羽声最清。羽声不清则五音不正,说明长度单位不正确(失之过长),制历也不会准确,这是制历先正五声十二律的原因。(19)有两种解释:一认为“名”是“各”字的误文,“各复正变”是说,羽声复清,其余各声也都恢复了按正确比率的变化,是指五声皆正的意思。二是认为“变”字为衍文,“名复正”是说与历相关的各名物都恢复到了正确状态。译文取后说。(20)此句是解释为何必欲选择日名为子的这一天,正好是冬至日,作为历法的开端,下句便是对此问题的回答。(21)王元启解释说“古者太初上元甲子夜半冬至,七曜(yào,耀,指日、月、五星)皆会于斗牵牛分度,自此而后,诸曜或迟或疾;各异其行,所谓离合之道也。”阴阳,此处是指七曜诸星,如月为阴,日为阳。金、水为阴,木、火为阳之类;离合之道,当离者离,当合者合,各循其道。(22)制历要求以十一月甲子日为朔旦冬至,这一条已经可以得到满足了。由于当时已经推算出当年十一月朔旦,是甲子日,又是冬至节,所以才有此言。(23)此为太岁纪年法,是以新名代替干支名号,表示太岁所在位置。《尔雅》所载新名,抄录如下,后不另注:“太岁在甲曰阏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强圉(yǔ,语),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维,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yì,意),在癸曰昭阳。“以上是岁阳。”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zāng,脏),在未曰协洽,在申曰涒(tūn吞)滩,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阉茂,在亥曰大渊献,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历书》中的阏逢摄提格显然是指甲寅岁。(24)录《尔雅》所载月名如下:“月在甲曰毕,在乙曰橘,在丙曰修,在丁曰圉,在戊曰厉,在己曰则,在庚曰窒(zhī,支),在辛曰塞,在壬曰终,在癸曰极”。以上为月阳。“正月为陬,二月为如,三月为寎,四月为余,五月为皋,六月为且(jū居),七月为相,八月为壮,九月为玄,十月为阳,十一月为辜,十二月为涂”。月阳是按顺序排定,与十二月名结合,六十月一周;十二月名则每年位置固定不变。如正月得甲名毕陬,得乙则名橘陬,余类推。《历书》中“毕聚”,聚与陬同。(25)以上数句颇为支离:“月名”是指元封七年(即太初元年)正月,“日得甲子”是指元封六年十一月(即太初元年天正月)朔的日名,“夜半朔旦冬至”又与前文重复。所以有人认为自“年名”以下二十一字,是后人传写,误接于诏书以下的文字,可备一说。参见清·金衍绪《史记太初元年岁名辨》;收入《诂经精舍文集》卷八。

历术甲子篇①
太初元年,岁名“焉逢摄提格”,月名“毕聚”,日得甲子,夜半朔旦冬至。
正北②
十二③
无大余④,无小余⑤;
无大余⑥,无小余⑦;
焉逢摄提格太初元年⑧。

①《索隐》说:“以十一月朔旦冬至得甲子,甲子是阳气支干之首,故以甲子命历术为篇首,非谓此年岁在甲子也。”②这是冬至所在辰次的方位。太初元年冬至在夜半子时,子的方位是正北。③这是一年的月数,无闰月为十二个月,有闰月则为十三个月。④这一行是计算月朔甲子日名的参数,《索隐》称为月朔大小余。已知本年初的月朔干支日名,将本年的总天数减去所含的甲子周数(甲子一周为60日,含几甲子就减去几个60日),剩余的不足一甲子的部分,整日数称为大余。从本年初的月朔干支,数到大余数目之外的第一个干支名,就是下年初的月朔干支日名(例见下年月朔大余注)。由于太初历把元封七年称为太初元年,而元封六年的十一月朔旦冬至是太初历的起算日期,冬至发生在朔日夜半子时,所以说太初元年(冬至前)没有大余。⑤这是月朔甲子余数中不足一整日的部分,太初历测得每月日,每年十二个月整日数之外还有小数,小数中的分子部分就是小余。同样由于太初历从十一月朔起算,所以说太初元年(冬至前)是“无小余”。⑥这一行是计算冬至干支日名的参数,《索隐》称为冬至大小余。已知本年冬至日名,从本年总天数中除去所包含的甲子周数,剩余部分中的整日数称为大余。从本年初的冬至干支日名,数到大余数之外的第一个干支就是下年冬至的干支日名(例见下年冬至大余注)。由于太初历是从元封六年的十一月冬至起算(这时已经是历法中的太初元年冬至),所以太初元年便是冬至无大余。⑦小余是指冬至日余分,即不足一整日的部分。太初历以每年为日,每日分为32分,日合8分,每隔一年,小余增加8分,四年积为一日,入大余。同样由于是自元封六年十一月冬至起算,冬至前无小余。⑧此句是说上述的月朔大小余和冬至大小余都是指甲寅年即太初元年而言。后同此。按:《历书》所指年是历法年,即以天正十一月为起止日期。如月朔大小余是指头年十一月朔的大小余;冬至大小余是指截止头年十一月冬至的大小余。而实际上太初历规定一年日期是从正月开始的。历法年比实际年早约一个半月。

十二①
大余五十四②,小余三百四十八③;
大余五④,小余八⑤;
端蒙单阏二年⑥。

①本年(即太初二年)为十二个月,无闰月。②测得每月日,全年12个月共日。分数部分归入下年。整数354日分配于十二月之中,每月29天半。实际月份不能含半日,命大月为30日,小月为29日,大小月相间安排,六大六小,恰354日。欲知下年月朔甲子,354日除6甲子300日,余54日为大余。自甲子起算大余外,即第55日戊午为下年十一月朔的日名。③由上注,全年354日零分日,其中分子348分便是小余。此后每月加29日,499分,小余积够940分为一日,入于大余之中本月便为大月30日,不足为小月29日。④太初历测得一个回归年(从冬至到下年冬至)的日数是日,已知上年冬至日名为甲子,欲求下年冬至日名,将一个回归年数除去6甲子(360日),余日,其中整数部分5便是大余。自太初元年冬至日名(甲子)起算,后数第6日为己巳,便是太初二年冬至的日名。余仿此。⑤上注中的余数,其中日合8分(每日析为32分)便是小余。小余满32分入大余。⑥前引《尔雅》文“端蒙”作旃蒙,为乙;单阏为卯,知端蒙单阏即为乙卯年。二年:指太初二年。后仿此,不另注。

闰十三①
大余四十八②,小余六百九十六③;
大余十④,小余十六⑤;
游兆执徐三年⑥。

①表示本年有闰月,全年共十三个月。如前述,每个回归年为日,而历法年才日,差约十一日,三年差一个月余,九年差一季,月与季节便失去了固定关系,即今年六月为夏季,若干年后的六月就成了严冬,很不方便。为此,在历法中设置了闰月,以求得历年和回归年的平衡。方法是将每年差数归入下年,积够一月则置为闰月,当年便是十三个月。旧历大约是每三年一闰,五年再闰。十九年置七个闰月。若按《汉书·律历志》所说的阳历(即设置大小月时,使月先朔而生)计算,本年为闰七月。《通鉴》闰月在太初二年正月,不合。②上年大余54,加上本年54,合为108日,除去一甲子60,余48日。所以说是大余48。③上年小余348分,今年又余348分,合为696分。 ④上年大余5,今年又余5,合为大余10。后仿此,不另注。⑤上年小余8分,今年又余8分,合为16分,余仿此。⑥前引《尔雅》游兆作柔兆,同。游兆执徐为丙辰年

十二
大余十二①,小余六百三②;
大余十五,小余二十四;
强梧大荒落四年③。
十二
大余七,小余十一;
大余二十一④,无小余⑤;
徒维敦牂天汉元年⑥。
闰十三
大余一,小余三百五十九;
大余二十六,小余八;
祝犁协洽二年⑦。
十二
大余二十五,小余二百六十六;
大余三十一;小余十六;
商横涒滩三年⑧。
十二
大余十九,小余六百一十四;
大余三十六,小余二十四;
昭阳作鄂四年⑨。
闰十三
大余十四,小余二十二;
大余四十二,无小余;
横艾淹茂太始元年⑩。
十二
大余三十七,小余八百六十九;
大余四十七,小余八;
尚章大渊献二年(11)。
闰十三
大余三十二,小余二百七十七;
大余五十二,小余一十六;
焉逢困敦三年(12)。
十二
大余五十六,小余一百八十四;
大余五十七,小余二十四;
端蒙赤奋若四年(13)。

①上年大余48日,加上当年所余54日,由于上年有闰月(闰月也是日),再加29日,合为131日,除去2甲子120日,余11日,加上小余积成的1日(见注②),为12日,所以大余为12日。此后每逢上年有闰,本年大余除了加上当年余54日外,另加闰月的29日。不另注。②上年小余696分,加上当年小余348分,再加上闰月余分499分,合为1543分。除去940分一整日,归入大余,余603分。所以小余是603。此后每逢上年有闰,小余除了加上当年所余348分之外,还要加上闰月余分499。不另注。③前引《尔雅》,强梧作强圉。强梧大荒落为丁巳年。④上年大余15,加上当年大余5,为20日,再加上小余积成的1日,合为21日,所以说大余为21日。⑤上年小余24分,加上当年小余8分合为32分,恰是一日分数,入于大余,所以说无小余。⑥上年(太初四年)为丁巳,本年当成戊午年,前引《尔雅》“戊曰著雍”,“午曰敦牂,年名当为著雍敦牂。此处为徒维敦牂,与《尔雅》不同。⑦由前引《尔雅》文,天汉二年的年名(己末)当为屠维协洽。此处为祝犁协洽,与《尔雅》不同。⑧天汉三年为庚申,《尔雅》当为上章涒滩,此处作商横涒滩,与《尔雅》不同。⑨辛酉年,《尔雅》作重光作噩,此处为昭阳作鄂。不同。⑩壬戌年,《尔雅》作玄黓阉茂,此处为横艾淹茂。艾读如刈,与黓同音;玄与横亦是地区读音不同的讹变。(11)癸亥年,《尔雅》当作昭阳大渊献,与此不同。《索隐》释亥为困敦,又不知其所据。(12)甲子岁,《尔雅》“焉”作“阏”,同音字。(13)乙丑岁,《尔雅》“端”作“旃”。同韵而讹。《索隐》“赤奋若”作“汭汉”,不知所据。按:由以上可知,《历术甲子篇》中的岁阳多与《尔雅》不同,其中多数是讹音字,也有的是根本不同。后不注。

十二
大余五十,小余五百三十二;
大余三,无小余;
游兆摄提格征和元年。
闰十三①
大余四十四,小余八百八十;
大余八,小余八;
强梧单阏二年。
十二
大余八,小余七百八十七;
大余十三,小余十六;
徒维执徐三年。
十二
大余三,小余一百九十五;
大余十八,小余二十四;
祝犁大芒落四年②。
闰十三
大余五十七,小余五百四十三;
大余二十四,无小余;
商横敦牂后元元年。
十二
大余二十一,小余四百五十;
大余二十九,小余八;
昭阳汁洽二年③。
闰十三④
大余十五,小余七百九十八;
大余三十四,小余十六;
横艾涒滩始元元年。
正西⑤
十二
大余三十九,小余七百五;
大余三十九,小余二十四;
尚章作噩二年⑥。

①《汉书·武帝纪》征和二年为闰四月。②太初四年中“大芒落”作“大荒落”,《尔雅》亦作“大荒落”③前天汉二年“汁洽” 作“协洽”,《尔雅》亦作“协洽”。④《汉书·武帝纪》为闰九月。⑤自太初元年到始元元年(前104-前86年),已履19年,每个回归年天数中有余分,19年为,除去4整日,余日。始元二年的冬至必在过了日之后。一日为十二辰,日当在酉时,即始元二年冬至加于酉时(酉时为冬至)。酉的方位为正西。所以此处“正西”就是冬至加于酉时的意思。⑥天汉四年所纪为“作鄂”,《尔雅》为“作噩”,与此同。

十二
大余三十四,小余一百一十三;
大余四十五,无小余;
焉逢淹茂三年
闰十三
大余二十八,小余四百六十一;
大余五十,小余八;
端蒙大渊献四年。
十二
大余五十二,小余三百六十八;
大余五十五,小余十六;
游兆困敦五年。
十二
大余四十六,小余七百一十六;
无大余,小余二十四;
强梧赤奋若六年。
闰十三
大余四十一,小余一百二十四;
大余六,无小余;
徒维摄提格元凤元年。
十二
大余五,小余三十一;
大余十一,小余八;
祝犁单阏二年。
十二
大余五十九,小余三百七十九;
大余十六,小余十六;
商横执徐三年。
闰十三
大余五十三,小余七百二十七;
大余二十一,小余二十四;
昭阳大荒落四年。
十二
大余十七,小余六百三十四;
大余二十七,无小余;
横艾敦牂五年。
闰十三
大余十二,小余四十二;
大余三十二,小余八;
尚章汁洽六年。
十二
大余三十五,小余八百八十九;
大余三十七,小余十六;
焉逢涒滩元平元年。
十二
大余三十,小余二百九十七;
大余四十二,小余二十四;
端蒙作噩本始元年。
闰十三
大余二十四,小余六百四十五;
大余四十八,无小余;
游兆阉茂二年。
十二
大余四十八,小余五百五十二;
大余五十三,小余八;
强梧大渊献三年。
十二
大余四十二,小余九百;
大余五十八,小余十六;
徒维困敦四年。
闰十三
大余三十七,小余三百八;
大余三,小余二十四;
祝犁赤奋若地节元年。
十二
大余一,小余二百一十五;
大余九,无小余;
商横摄提格二年。
闰十三
大余五十五,小余五百六十三;
大余十四,小余八;
昭阳单阏三年。
正南①
十二
大余十九,小余四百七十;
大余十九,小余十六;
横艾执徐四年。

①自太初元年(前104)至地节三年(前67)共38年,每年日,日余为日,38年余分为,除去9整日,余日,那末除去整日之外,需再过日才能到下年(地节四年)冬至,即冬至加时在午。十二辰午居正南方,所以,此处“正南”的意思是地节四年冬至加于午时。此后初元二年有“正东”,算法同,不另注。

十二
大余十三,小余八百一十八;
大余二十四,小余二十四;
尚章大荒落元康元年。
闰十三
大余八,小余二百二十六;
大余三十,无小余;
焉逢敦牂二年。
十二
大余三十二,小余一百三十三;
大余三十五,小余八;
端蒙协洽三年。
十二
大余二十六,小余四百八十一,
大余四十,小余十六;
游兆涒滩四年。
闰十三
大余二十,小余八百二十九;
大余四十五,小余二十四;
强梧作噩神雀元年。
十二
大余四十四,小余七百三十六;
大余五十一,无小余;
徒维淹茂二年
十二
大余三十九,小余一百四十四;
大余五十六,小余八;
祝犁大渊献三年。
闰十三
大余三十三,小余四百九十二;
大余一,小余十六;
商横困敦四年。
十二
大余五十七,小余三百九十九;
大余六,小余二十四;
昭阳赤奋若五凤元年。
闰十三
大余五十一,小余七百四十七;
大余十二,无小余;
横艾摄提格二年。
十二
大余十五,小余六百五十四;
大余十七,小余八;
尚章单阏三年。
十二
大余十,小余六十二;
大余二十二,小余十六;
焉逢执徐四年。
闰十三
大余四,小余四百一十;
大余二十七,小余二十四;
端蒙大荒落甘露元年。
十二
大余二十八,小余三百一十七;
大余三十三,无小余;
游兆敦牂二年。
十二
大余二十二,小余六百六十五;
大余三十八;小余八;
强梧协洽三年。
闰十三
大余十七,小余七十三;
大余四十三,小余十六;
徒维涒滩四年。
十二
大余四十,小余九百二十;
大余四十八,小余二十四;
祝犁作噩黄龙元年。
闰十三
大余三十五,小余三百二十八;
大余五十四,无小余;
商横淹茂初元元年。
正东
十二
大余五十九,小余二百三十五;
大余五十九,小余八;
昭阳大渊献二年。
十二
大余五十三,小余五百八十三;
大余四,小余十六;
横艾困敦三年。
闰十三
大余四十七,小余九百三十一;
大余九,小余二十四;
尚章赤奋若四年。
十二
大余十一,小余八百三十八;
大余十五,无小余;
焉逢摄提格五年。
十二
大余六,小余二百四十六;
大余二十,小余八;
端蒙单阏永光元年。
闰十三
无大余,小余五百九十四;
大余二十五,小余十六;
游兆执徐二年
十二
大余二十四,小余五百一;
大余三十,小余二十四;
强梧大荒落三年。
十二
大余十八,小余八百四十九;
大余三十六,无小余;
徒维敦牂四年。
闰十三
大余十三,小余二百五十七;
大余四十一,小余八;
祝犁协洽五年。
十二
大余三十七,小余一百六十四;
大余四十六,小余十六;
商横涒滩建昭元年。
闰十三
大余三十一,小余五百一十二;
大余五十一,小余二十四;
昭阳作噩二年。
十二
大余五十五,小余四百一十九;
大余五十七,无小余;
横艾阉茂三年。
十二
大余四十九,小余七百六十七;
大余二,小余八;
尚章大渊献四年。
闰十三
大余四十四,小余一百七十五;
大余七,小余十六;
焉逢困敦五年。
十二
大余八,小余八十二;
大余十二,小余二十四;
端蒙赤奋若竟宁元年。
十二
大余二,小余四百三十;
大余十八,无小余;
游兆摄提格建始元年。
闰十三
大余五十六,小余七百七十八;
大余二十三,小余八;
强梧单阏二年。
十二
大余十二,小余六百八十五;
大余二十八,小余十六;
徒维执徐三年。
闰十三
大余十五,小余九十三;
大余三十三,小余二十四;
祝犁大荒落四年。

右《历书》:大余者,日也①。小余者,月也②。端(旃)蒙者③,年名也。支:丑名赤奋若,寅名摄提格④。干:丙名游兆⑤。正北,冬至加子时⑥;正西,加酉时;正南,加午时;正东,加卯时。

①指余数中整日的数目。②小余是余数中不足一日的部分,即分数部分。由于把月朔小余依次加上每月余分499,可以决定该月是大月或小月(大于940分为大月,不足940分为小月);而冬至小余决定了冬至所在辰次,即天正(历法正月)十一月的位置。所以释小余为“月也”,是有道理的。《正义》说“小余又非是”,不妥。③年名由二部分组成:一为岁阳,如端蒙等;二为岁名,即太岁所在的十二辰次名。文中只举岁阳部分,是略语④举丑、寅二支以概其余。⑤举丙名以概其余。⑥加子时:就是加于子时,或者说在子时。后同此,不另注。

天官书第五

刘洪涛 译注

【说明】《汉书·艺文志》记载的古代天文著作凡二十一家,多达四百五十卷,但是到了著录《隋书·经籍志》的唐代,大约全都失传了,今知年代较古远的天文著作如甘氏、石氏、巫咸三家《星经》、《黄帝天文占》等最早见于《隋书·经籍志》中,《汉书·艺文志》不载其名,显然属于后人整理、辑佚一类著作。其他如《淮南子·天文训》等失之芜杂,近年来考古发现的如马王堆出土《天文气象杂占》等又不能作为综合性的天文著作。所以,今知的系统、全面的天文学专著,以《史记·天官书》为最古。
《史记·天官书》与《历书》一样,也不在《史记》十篇亡书之数,必为太史公原著(也有人以为是“妄人录《汉书·天文志》而成”,可不论),当然不排斥其中有错简以及后人窜入的成份,这是古书难以避免的,也不影响它的真价值。
天官书的内容大体可分作七章,一为经星,分作五宫记述三垣二十八宿等恒星;二为五纬,记木、火、土、金、水五行星;三为二曜,记日与月;四为异星;五为云气;六为候岁;七是总论。前二章是记述的重点。第三章对日、月的记述最为简略,日只讲了晕、虹与食,而且偏重于占卜。日的其他天文知识,如运行失常、黑子(《晋书·天文志》黑子之外,还记有日乌、黑气、黑云等名)、日珥(《周礼·视》称为监,郑玄等称为冠珥)、光斑(《宋史·天文志》记为“日生牙”等)、色变、“乍三乍五”等,都没有记载,对月的记述同样有许多当有而无的地方。清·王元启解释说:“《天官书》前无所承,史公首创为之,不能如后代测验之详,故约举大纲以存占候之旧”。第长章章首冠以“太史公曰”字样,随后从“自初生民以来”,历述各个历史时期的天官、天文现象与占验等事,按《史记》“书”体的贯例,这些内容是放在篇首的,所以有人认为是由于错简被移到了书末。

中宫的天极星,其中一颗最明亮的,是天神太一的常位;旁边的三颗小星象征三公,有人说是象征太一神的诸子之属。天极星的后面是形如钩状的勾星四颗,其中最后一颗大星是正妃,其余三颗是后宫的侧妃嫔媵之类。环绕一周有十二颗匡扶守卫中宫天神的星,属于文、武诸藩臣。以上都称为紫宫。
紫宫靠前的部分,对着斗口有三颗星,呈椭形,尖在北端,星光暗淡,若隐若现,名为阴德,或者称为天一。紫宫左方三星名为天枪,右方五星名为天棓,后面六星横跨天汉到达营室,称为阁道。
北斗星有七颗,《尚书》所说的“旋、玑、玉衡以齐七政”中的“七政”,就是指这七颗星。北斗的斗杓与东宫七宿中的角宿相连,斗衡与南斗宿殷殷相对,斗魁枕于西方七宿中的参宿头顶。黄昏时以斗杓所指方位建明四时月份;斗杓,主华县西南方向的祸福吉凶。夜半时以斗衡所指方位建明四时月份;斗衡,主黄河、济水之间的中原地区的祸福吉凶。黎明时以斗魁所指方位建明四时月份;斗魁,主海、岱东北方向的祸福吉凶。北斗是天帝的车子,在天球中央运行,而主宰、钳制四方。分别阴阳,建明四时,平均五行,移易节度,确定十二辰纪的位置,全都依靠北斗。
在斗魁之上有六颗星,形状如筐,名为文昌宫:六颗星的名称一是上将,二是次将,三为贵相,四为司命,五是司中,六是司禄。在斗魁四颗星中间,有星名贵人之牢。魁下有六颗星,每二颗相邻成对,共三对,称为三能(tái,台)。三能星颜色明暗相同,象征君臣和合;不同,表示君臣乖戾。北斗旁的辅星明而近,则辅佐的大臣受信任而且权重;离北斗远而小,则不受信任,权轻而弱。
斗杓的末端有二星,靠近北斗的称为天矛,就是招摇星,离北斗较远的为盾星,又名天锋。靠近斗杓有十五颗星,形状上如勾下如环,名为贱人之牢。牢中星多,象征尘世中的囚犯多,星少囚犯也少。
天一、天枪、天棓、天矛和盾星动摇,星光的芒角大,预示世乱兵起。
东宫名苍龙,包括以下星宿:房宿、心宿。心宿是天帝发布政令的明堂,其中一颗大星为天王,前后二小星为诸子。心宿的三颗星排列形状不宜于直,直则表示天王政令失宜。房宿为天府,又名为天驷。房宿以北有星名右骖。旁有二星名为衿(qǎn,遣);北有一星名为(xiá,霞)。东北有弯曲排列的(二)十二颗星,名为旗。旗中有四星名为天市;六星名为市楼。天市中星数多表示世间富足殷实;星数少则国虚民贫。房宿以南有许多星,总名为骑官。
角宿有二颗;左边的为李,右边的为将。大角一星,为天王大帝的公廷。两旁各有三颗星,鼎足而立如勾状,名为摄提。之所以称为摄提,是由于它们正当斗杓所指的方向之下,被斗杓所提携,以建明时节,所以又有“摄提格”的名号。亢宿是天神的外朝,主疾病。在它南边有南北二颗大星,名为南门。氐宿就是天的根柢的意思,主疫气。
尾宿九星,为天帝九子,又有的说它象征君臣;各星间相距绝远,就表示君臣不和。箕宿为敖客,又称为天的口舌。
火星陵犯或者守在角宿附近,预示有战争发生。守在房宿、心宿附近,不利于帝王。
南宫名朱鸟,包括以下星宿:权、衡。衡指太微垣,是日、月、五星三光的宫廷。周围有匡辅和守卫的十二颗星,代表藩臣:西边是将;东边是相;南边四颗星,中间二颗名为执法,执法之间为端门;端门左右,为掖门。门内有六个星座,都是诸侯。其中一个有五颗星,为五帝坐。诸侯、五帝坐之后聚集着十五颗星,蔚然丛杂,名为郎位;郎位傍有一大星,是将位。月与五星自西而东顺入于太微垣中,循轨道运行。察看它们走过的路径,停留在某星旁,世间与该星对应的官员就会被天子杀掉。月与五星自东而西逆入于太微垣,若不循轨道运行,按照它们所陵犯的星名占卜吉凶;若犯于中间的五帝坐,表示祸福已成,无法可解,是群下相从而谋,共同作乱的结果。金星、火星犯帝坐尤为严重。在太微垣西部藩卫星的西面,有五颗相垂而下的星,名为少微,是士大夫的象征。权,就是轩辕座,形体如黄龙。前面一颗大星,是女主的象征;其他小星代表后宫奉御妃嫔之属。月与五星犯守,占卜与衡相同。
东井宿主占卜与水有关的事宜。它的西面偏曲处有一颗星名为钺。钺以北,有北河,以南,有南河;两河与天阙星之间为三光所经的关梁。舆鬼宿,占主占卜鬼神祭祀事;其中一颗白色星名叫质星。火星守南、北河,有兵祸起,粮食歉收。所以说观道德于衡,天子游观占于潢,王者伤败表现于钺,有祸乱表现于井,有诛杀则表现于质星。
柳宿是朱雀的嘴巴,主占草木事。七星宿为朱雀颈,是象咽喉一样的圆形器管,主占卜紧急事。张宿为朱雀的嗉囊,是天廷的厨房,主占卜宴客事。翼宿是朱雀的羽翮,主占卜远客事。
轸宿是天神的车子,主管风事。旁边有一颗小星,名叫长沙星,星不宜明,若与轸宿的四颗星一样明亮。与五星入于轸宿之中一样,表示将有大的战争发生。轸宿南面的众星名为天库楼;库旁有五个车星。车星有芒角、星数太多、太少,都预示天下将出现兵车骚动,无有宁处。
西宫名为咸池,包括的星宿有:天五潢。五潢,是五帝的车舍。火星入其中,天有旱灾;金星入,有兵灾;水星入,有水灾。其中又有三个柱星;一个不见,就表示有战争发生。
奎宿又名封豕,主占卜有关沟渎的事。娄宿主占卜聚众的事。胃宿主占卜仓廪的事。胃宿南有许多星,名为(kuài,快)积。
昴宿又名髦头,是一个与胡人有关的星,又主丧事,称为白衣之会。毕宿又名为罕车,象征边兵,主占卜弋猎等事。在毕宿中最大一颗星的旁边有一颗小星,名为附耳,附耳星摇动,表示天子身边有谗乱之臣。昴宿、毕宿之间的二颗星是天街。街北,象征夷狄人的国家;街南,象征华夏建立的国家。
参宿形状如同白虎。中间三颗东西直立的星,其平如衡,称为衡石。衡石下有三颗星,直立如锥,名为罚,主占卜有关斩杀的事。衡石外的四颗星,是参宿的左右肩、左右股。参宿上面边隅处有三颗小星排成三角形,名为觜(zī,资)觽(xī,希),如同参宿这头白虎的虎头,主占卜军旅事。参宿以南有四颗星,名为天厕。厕下有一颗星,名为天矢。矢星为黄色则吉利;若为青色、白色、黑色则凶。参宿以西有弯弯曲曲的九颗星,分三处罗列,一处名为天旗,第二处名为天苑,第三处名为九游。参宿以东有一颗大星名为狼。狼星星光的芒角变色,天下多盗贼。下有四颗星名为弧,正对着狼星。狼星下面与地相接处有一颗大星,名为南极老人。老人星出现,世道安宁;不出现,有战事。常常在秋分时的黎明,于城南郊对它进行观测。
附耳星进入毕宿之中,有兵事兴起。
北宫名为玄武,包括的星宿有:虚宿、危宿。危宿主天府、天市盖房等土功事;虚宿主占卜丧事。
虚、危二宿以南有一大群星,总名为羽林天军,羽林天军西部诸星名垒星,或者称为钺星。钺星旁有一颗大星名为北落。倘若北落星暗而不明或隐而不见,羽林天军星动摇、有芒角、星数不备,以及五星陵犯北落,入于羽林天军,有战事发生。火星、金星、水星入羽林天军就更为严重:火入,不利于军;水入,有水灾;木星、土星入,对军事有利。危宿以东有六颗星,每两颗相邻成对,名为司空。
营室宿是天上的清庙,附近有离宫、阁道。营室以北的天汉之中有四颗星,名为天驷。天驷旁一星,名为王良。王良旁一星为策,策星动摇,天下兵起。旁有八星,横跨天汉,名为天潢,天潢旁有一颗星,名为江星。江星动摇,有大水灾。
杵臼有四颗星,在危宿南面。又有匏瓜星,若有青色、黑色星停留在附近,天下鱼盐价贵。
南斗宿是天庙,它的北边有建星。建星,如同天庙前的旗。牵牛宿就是庙前祭祀的牺牲。牵牛以北是河鼓宿,河鼓中的大星,代表上将;左右小星,代表左右将。又有婺女宿,它的北边是织女星。织女,是天帝的孙女。
观察日、月的运行,以揆度岁星的运行是否正常。按五行说,岁星于五方主东方,于五行为木,于四季主春,于十天干为甲乙。多行不义,天降惩罚就会由岁星表现出来。岁星运动有了赢缩,就按它在天球上所处的次舍,检查与地面上的什么国相对应,岁星所在次舍对应的国家不可征伐,而该国可以征伐别国。岁星运行超过了应处的次舍称为赢,不到应处的次舍称为缩。赢,所对应的国家有兵事,人不得息;缩,对应的国家有忧患,军将死亡,国家倾败。岁星所在次舍,若五星也都聚集在此舍之中,下面对应的国家可以义取天下。
在摄提格岁:岁阴在寅位从东向西行,岁星在丑位从西向东行。正月时,岁星与斗宿、牵牛宿黎明前出现于东方,名为监德。星色青苍而明亮。如岁星失次运动,在它出现时,犹能看到柳宿。岁星早出,有水灾;晚出,天旱。
岁星出现后,先自西向东行十二度,需要一百天的时间,然后开始向西逆行;逆行八度,也是要一百天,重又向东行。一岁共行三十度十六分度之七,平均每天行十二分度之一,十二年绕天一周。出时常在东方,时间为早晨;隐入地下在西方,黄昏时候。
单阏岁的时候:岁阴在卯位,岁星在子位。二月时,岁星与婺女、虚、危三宿早晨出现于东方,名为降入。星大而且明亮。若运行失次,出现时能够见到张宿。这样的年份有大水灾。
执徐岁时:岁阴在辰位,岁星在亥位。在三月份时,岁星与营室、东壁二宿一起,早晨时出现于东方,名为青章。星光青青而章明,所以得名。如果运行失次,出现时应能见到轸宿。岁星早出,天旱;晚出,有水灾。
大荒骆岁时:岁阴在巳位,岁星在戌位。四月份时,岁星与奎、娄二宿一起,早晨出现在东方,名为跰(pián,阳平,片)踵。星光熊熊呈赤色,有光芒。若失次运行,出现时应能见到亢宿。
敦牂岁时:岁阴在午位,岁星在酉位。五月份,岁星与胃、昴、毕三宿一起,早晨出现于东方,名为天明。星炎炎有光。这一年应该停止兵事,只对帝王有利,不利于治军弄武。若岁星失次,出现时应能见到房宿。岁星早出,有旱灾;晚出,有水灾。
叶洽岁时:岁阴在未位,岁星在申位。六月份,岁星与觜觽、参宿一起,早晨出现于东方,名为长列。星体昭昭有亮光。当年利于出兵行武事。岁星若运行失次,出现时应能见到箕宿。
涒滩岁时:岁阴在申位,岁星在未位。七月份,岁星与东井、舆鬼二宿一起,早晨出现于东方,名为大音。星体昭昭,光呈白色。若运行失次,出现时应能见到牵牛宿。
作鄂岁时:岁阴在酉位,岁星在午位。八月份,岁星与柳宿、七星、张宿一起,早晨时出现于东方,名为长王。星光明亮而有芒角。当年,所出国大吉利,五谷丰熟。若运行失次,出现时应能见到危宿。这时若有旱灾算是吉利事了,再不就是有女主的丧事,民间有疾疫流行。
阉茂岁时:岁阴在戌位,岁星在巳位。九月份,岁星与翼、轸二宿一起,早晨时出现于东方,名为天睢。星光呈白色,大而明亮。若运行失次,出现时应能见到东壁宿。这样的年岁便有水灾或有女主的丧事。
大渊献时:岁阴在亥位,岁星在辰位。十月份,岁星与角宿、亢宿一起,早晨时出现在东方,名为大章。星光苍苍然。如同星欲提前跃出黎明前的黑暗。名为正严。这样的年岁,宜于兴兵用武,其将帅必有武功;岁星所在国有德,将要拥有四海,成为普天下人共同的君主。岁星运行失次,应能见到娄宿。
困敦岁时:岁阴在子位,岁星在卯位。十一月份,岁星与氐宿、房宿、心宿一起,早晨出现于东方,名为天泉。星光玄色,很是明亮。当年,有事于江和池沼则吉则,不利于起兵。岁星运行失次,应能见到昴宿。
赤奋若岁时:岁阴在丑位,岁星在寅位。十二月份,岁星与尾宿、箕宿一起,早晨时出现于东方,名为天皓。星光殷然,色黑而明亮。岁星运行失次,应能见到参宿。
应当在某处停留而不停留,虽然停留又左右摇动,或者不应当离去而离去,与其他星交会,对相应国都不利。在某处停留得久,相应国德泽深厚。岁星光的芒角动摇,或乍大乍小,颜色屡变,都预示人主有忧患。
岁星运行失次有如下情况:进而向东北行,不出三月就会出现天棓星,其长四丈,末端尖锐。进而向东南行,不出三月就会出现彗星,其长二丈,形状与扫帚相类。退而向西北行,不出三月就会出现天棓星,其长四丈,末端尖锐。退而向西南方行,不出三个月就会出现天枪星,其长数丈,两头尖锐。认真观察与这些星出现的天宇相对应的国家,该国不可以举办大事、出兵用武。岁星出时如浮如沉,该国有土功;如沉如浮,分野之国亡。岁星颜色赤红而且有芒角,所在国必昌盛。与该国作战的,必不胜。岁星颜色赤黄而浓重,所在国五谷大熟,得大丰收。岁星颜色青白或赤灰,所在国有忧患。岁星隐于月亮之后,分野国有被放逐的宰相;岁星与太白星往复离合,所在分野有军队被击败。
岁星又名摄提,名重华,名应星,名纪星等。前面说营室是天上的清庙,就是指岁星的清庙。
察阳刚的气象以对荧惑星做出决断。按五行说,荧惑与五方相配为南方,五行属火,四时主夏,十干为丙丁。行为失礼,天降惩罚由荧惑星表现出来。荧惑就是行为失礼的意思。出现就有战争,隐没战争就会停止。以荧惑所在的分野占卜该国的吉凶。荧惑星预示着孛乱、残害贼杀、疾病、死丧、饥饿、战争等灾难的发生。荧惑星逆行二次以上,停留下来,所停处相应的国度三月内有祸殃,五月内有外兵入侵,七月内国土半数丧失,九月内大半丧失。九月以后仍留而不去,该国灭亡。荧惑停留不去的地方,祸殃不旋踵而至,看似大,反而小;若缓缓而来,所受祸殃看似小反而大。荧惑停留在舆鬼宿以南,预示男子死丧;在舆鬼以北,则女子死丧。若荧惑星有芒角、动摇、原地旋转,以及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祸殃更大。与其他星复离复合,若亮度相差不多,有危害;星的亮度相差悬殊,不能为害。连同荧惑一起的五星相从聚集在同一舍之中,对应的国度可以礼让得天下。
荧惑运行的规律是,出地后自西向东行,经过十六舍后停止,向西逆行二舍,约经六旬的时间,重又向东行,经过数十舍,约十个月后从西方隐入地下;在地下伏行五个月后,从东方出现。若自西方出现名为“反明”,对人君不利。向东行快,向西行慢,东行每日行一度半。
荧惑向东行急,有兵聚于东;向西行急,有兵聚于西;向南北行急,有兵聚于南北。兵所聚在荧惑下相应的地区。用于占卜战争,顺荧惑所行用兵的必胜,逆荧惑所行用兵的则败。荧惑随太白而行,军事有忧患;离太白而去,主退军。行于太白以北,有军队分营;行于太白以南,有偏将出战。当荧惑运行时,太白星自后追及荧惑,有军队被击败,将军被杀的事发生。荧惑星停留或陵犯太微垣、轩辕座、营室宿,对人君不利。前文说心宿是明堂,就是指是荧惑神的祭庙的意思。仔细观察以上情况,以断吉凶。
由历法中与南斗交会的年份判定填(zhèn,镇)星的位置。按五行说,填星于五方为中央,于五行属土,于四时主季夏,于十天干为戊、己,于五帝配黄帝,主道德,是女主的象征。每年行过一宿,二十八年绕一周,停留处,对相应国有利。不应当停留而停留,或者已经离去重又返回来,返回之后便停留下来,是相应国领土扩大的征兆,否则,得子女玉帛。若填星应当停留而不停留,既已停留,又东西来去,相应国有丧失领土的灾祸,否则,失子女玉帛,不可以举办大事,用兵于敌。填星停留得久,相应国的福气大;短暂,福气小。
填星又名地侯,主占卜收成好坏。每年运行度,每日运行度,二十八年绕天一周。填星停留的地方,五星都相从聚集于同一舍之中,下面相应的国家可以重厚之德得天下。礼、德、义、杀戮、刑罚全都失当,填星就会为此而动摇不定。
填星早出,为王者不安;晚出,有战事不得息。填星色黄,有九芒,五音与黄钟宫相配。若失次而行超前二三宿称为赢,象征君主有命不能实行,否则预示有大水灾。若失次而行落后二三宿称为缩,预示以后有悲戚事发生,当年阴阳不和,冬至阴不复,夏至阳不复,不然就会有天裂地动事发生。
斗宿是文太室,是填星之庙,填星是占卜天子吉凶的星宿。
木星与土星会合,象征有内乱和饥饿发生,人君不可发动战争,战必失败;木星与水星会合象征谋事不终,半途而废;与火星会合,象征有旱灾;与金星会合象征有死丧事或有水灾。金星在南,木星(岁星)在北,称为牝牡,预兆五谷丰收;金星在北,木星在南,五谷有收有歉。火星与水星会合称为焠(cuì,翠),与金星会合称为铄,预兆有丧事,都不可举行大事,对敌用兵则大败,火与土会合称为忧,象征卿受祸孽;表示有大饥,战败、成为败北之军,军被困,举事遭大失败等。土星与水会合,五谷熟而壅蔽不能流通,有全军复灭的征兆,相应的国度不可以举办大事。星出现,则丧失国土;星入地隐而不见,失地可复。土星与金星会合为疾病,为外兵入侵,为丧失国土。五星中有三星会合,与会合处相应的国度,内外有战事和丧事,要改立王公。四星会合,预示有兵丧并起,人君有忧患、百姓有流移的灾难。五星会合,表示要易世而行,改朝换代了,有德者,受喜庆,改立君主,占有天下,子孙蕃衍昌盛;无德者,受祸殃以致灭亡。五星星体都大,预兆的事体也大;都小,预兆的事体也小。
五星早出的称为赢,赢者为客星。晚出者称为缩,缩者为主人星。五星赢缩失次,天必有反应,由北斗的杓星失常显示出来。星同舍为会合。相陵犯为斗,斗者相距七寸以内,预示的祸事必然发生。
五星色白体圆,表示有丧事和旱灾;色赤体圆,边沿与中部有不平状,表示有战争;色青体圆,表示有忧患和水灾;色黑而圆,表示有疾病,多死亡;色黄而圆,则吉利。五星有赤色芒角表示有敌兵犯我城池;有黄色芒角表示有争夺土地的战争,有白色芒角表示有丧事,有青色芒角表示军队有忧患,有黑色芒角则有水灾。有赤角,坚守以待敌力穷、兵事自解。五星同色,天下兵戈止息,百姓安宁昌盛。春风秋雨,冬寒夏热,时令正常与否,五星的动摇常在这些方面表现出来。
填星出现以后,经过一百二十天开始向西逆行,又经过一百二十天重又向东行。再经过九十天,总计三百三十日然后隐于地下,隐三十日后重新在东方出现。太初历开始的年份,太岁在甲寅位,镇(填)星在东壁宿,(按:此句下有缺文),所以说是在营室宿。
观察太阳的运行以判断太白星的位置。按照五行说,太白星于五方配西方,于四季属秋,于十天干为庚辛,主刑杀。刑杀失当,天降惩罚就由太白星表现出来。太白星运行失常,按照所经行的次舍推断对应国家的吉凶。太白星出现后行经十八舍,凡需二百四十日而隐入地下。若从东方隐入地下,在地下行经十一舍,需一百三十日;从西方隐入地下,则在地下行经三舍,需十六日,然后重新出现。应当出现而不出现,或者应当隐入地下而不入,都称为失舍。与太白失舍相应的国度,若没有军队被击败,必有国君被篡位的事件发生。
按上元历法,在寅年时,太白星与营室宿,晨时同出于东方,行到角宿时隐入地下;然后与营室宿黄昏时同出于西方,至角宿隐入地下。再与角宿晨时同出于东方,行到毕宿时入于地下;然后与角宿黄昏时同出于西方,行到毕宿时入于地下。再与毕宿晨时同出于东方,行到箕宿时入于地下;然后与毕宿黄昏时同出于西方,到箕宿时入于地下。再与箕宿晨时同出于东方,行到柳宿时入于地下,然后与箕宿黄昏时同出于西方,到柳宿时入于地下。再与柳宿晨时同出于东方,行到营室宿时入于地下;然后与柳宿黄昏时同出于西方,行到营室宿时入于地下。凡出入东西谷五次为一周,经八年零二百二十天,重新与营室宿晨时同出于东方。平均起来大约每年行一周天。开始出现于东方的时候,运行较慢,大约每天行半度,一百二十天以后,必然逆行一二舍;星位极高,而后反向东行,每天行一度半,经一百二十日后入于地下。星位最低时,距日最近,称为明星,性柔;星位最高时,距日最远,名为大嚣,性刚。太白星开始出现于西方的时候,运行较快,大约每天行一度半,经一百二十天,星位极高而后运行变慢,每天行半度,一百二十天以后,将入于地下时,必逆行一二舍然后入地下。星位最低时,距日最近,名为大白,性柔;星位最高时,距日最远,名为大相,性刚。出与辰位、戌位,入与丑位、未位相对应。
应当出现时不出现,不应当隐入时隐入地下,预兆着天下将干戈停息,不再有战争了。兵若在外,应该返回本国。不应当出现而出现,应当隐入地下而不隐入,预兆天下将要发生战争,有国家被战争所击破。太白星按期出现,对应的国家必昌盛。出于东方与东方国相对应,入于东方与北方国相对应;出于西方与西方国相对应,入于西方与南方国相对应。在某处停留得久,对应方向获吉利;停留得短暂,对应方向不吉利。
太白星从西方出现向东运行,正西方向上的国家获吉利。从东方出现向西运行,在正东方向上的国家获吉利。太白星出现后不会经过整个天空(按:指出东落西,或出西落东),如若经过整个天空,预示天下就要改朝换代了。
太白星光的芒角稍微有动摇,兵起有战争。始出的星大,后变小,兵弱;出时小,后变大,兵强。出时太白星高,用兵一方进入敌国境内愈深愈吉利,浅者凶;出时星低,用兵一方进入敌国境内浅者吉利,深则凶险。日向南行,金星在日南方,或者日向北行而金星在日北方,称为赢,预示侯王不得安宁,如正在用兵,进兵吉利,退兵凶。日向南行金星在日以北,或者日向北行金星在日以南,称为缩,预示侯王有忧患,如正在用兵,退兵吉利,进兵凶。用兵应该模仿太白星:太白星运行得快,用兵应速战速决;太白星运行慢,用兵也应持重缓行,静以待变。太白星有芒角,兵也有锋芒敢战。太白星动摇为躁动,兵也宜动。太白星圆而静,兵也宜静。顺太白星芒角所指方向用兵吉利;逆芒角方向用兵凶。太白星出则出兵,太白星隐入地下则应收兵。太白星有赤色芒角,预示有战争发生;白色芒角,预示有丧事;黑色芒角而且钝,国有忧患,或有水灾;青色芒角而且既小又钝,国有忧患,或者于五行属木的祸事;黄色芒角而且颜色平和,芒角圆钝,国有于五行属土的事发生,有好年成。太白星已经出现三日而又稍微隐入,或者隐入已经三日又大出,称作耎,对应国有军队失败,将军败北的事发生。太白星已入三日又稍有所出,或者已出现三日又复大入,对应国有忧患;军队的粮食赀重,为敌人所用;士卒虽多,将军做了敌军的俘虏。太白星在西方出现时运行失常,预示外国失败;在东方出现时运行失常,预示中国失败。太白星大而且圆,色黄而又润泽,可做一些通使、会盟之类的和好之事;圆大而色赤,象征兵势虽盛而无战争。
太白星色白,与天狼星相似;色赤,与心星相似;色黄,与参宿左肩上的大星相似;色苍,与参宿右肩上的大星相似;色黑,与奎宿中的大星相似。五星随大白聚集在同一舍之中,与所聚处对应的国家可以兵纵横于天下。太白星所停留处为应当停留的地方,对应国有实利可得;所停留处若是不应停留的地方,对应国虽吉而无所得。由太白星卜吉凶,有关诸因素中,太白星运行的迟疾伏见等状况比星的颜色更重要,星的颜色比所在方位更重要,而有方位吉利的条件胜于无方位吉利的条件,有颜色吉利的条件胜于没有此条件者,若得到运行吉利的条件胜过其他所有条件,即运行有利,色、位全都不利也毫无关系。太白星出以后,迟迟停留于树梢之间,对应国不利。向上行,速度极快,行期未尽,其行已超过了星空的三分之一,对于对应国的敌对国不利。太白星忽上忽下,上下反复,预示对应国有反叛的将军。太白入月中(按:指为月所掩),预示将军遭杀戮。金星与木星会合而有光,对应的地区有战争而兵不相遇,兵虽起而不战;会合而无光,预示双方大战,一方被击破。太白星自西方出,时在昏时为阴,西方也属阴,所以象征阴兵强盛。阴兵晚饭时出动,兵势小弱;夜半时出动,势中弱;鸡鸣时出动,最弱,这叫做阴陷于阳。太白星在东方出现,时在黎明,为阳,东方也属阳,所以象征阳兵强。阳兵倘若鸡鸣时出动,兵势小弱;夜半时出动,势中弱;黄昏时出动,势大弱,这叫做阳陷于阴。太白星在地下伏行的时候出兵,兵必有祸殃。太白星出于卯位以南,象征南方胜北方;出于卯位以北,象征北方胜南方;正好出现在卯位(正东方向),对东方国有利。太白星出于酉位以北,北方胜南方;出于酉位以南,南方胜北方;正好出现在酉位,对西方国有利。
太白星与诸恒星相陵犯,预示有小规模的战争发生;与行星相陵犯,有大战发生。相犯时,太白星位在所犯星以南,预示南方国失败;在所犯星以北,北方国失败。运行得快,象征对应国有武勇;停留不行,象征对应国多礼有文。太白星色白有五芒角,早出必为月所食,晚出就会变成天夭星或彗星,祸事将会发生在对应国中。太白星从东方出为德星,行事若居太白左方或者面对太白星,吉。从西方出为刑星,行事若居太白右方或背向太白,吉。相反则凶。太白星光能够见影,战则能胜。昼见太白过午位,称为争明,预示强国要变弱,弱国将要变强,女主势力将要昌盛。
亢宿是天神的外朝,是指为太白星神的外朝。太白,又是大臣的象征,号为上公,还有其他名称,如殷星、太正、营星、观星、宫星、明星、大衰、大泽、终星、大相、天浩、序星、月纬等。官位为大司马者欲知吉凶应仔细观察太白星的运行。
观察太阳与其他星辰的交会以判定辰星的位置。按五行说,辰星于五方属北方,于五行属水,是太阴月亮的精华聚成,于四时为冬,于十天干为壬癸。刑罚失当者,天降惩罚于辰星中表现出来,由辰宿的状况判断对应国的吉凶。
由辰星以正四时季节:二月春分,黄昏时出于西郊外奎、娄、胃以东五宿的范围内,对应的分野为齐;五月夏至,黄昏时出于西郊外东井、舆鬼、柳以东七宿范围之内,对应的分野为楚;八月秋分,黄昏时出于西郊外角、亢、氐、房以东四宿范围内,对应分野为汉;十一月冬至,清晨出于东方郊外,与尾宿、箕宿、南斗宿、牵牛宿一起随天球西行,对应分野是中国。辰星出现与隐没常常是在辰、戌、丑、未四个方位之间。
辰星越次早出,会被月所掩成为星食;晚出,就会变成彗星或其他妖星。某时辰星应当出现而没出现是罚有失当的表现,虽追兵在外没有战斗。一季不出,该季阴阳不和,四季不出,天下五谷不收,有大饥荒。辰星按时出现了,星色白预兆有旱灾,色黄为五谷丰收,色赤有战争,色黑为水灾。出于东方,星大而色白,表示有敌兵在外,得解兵而去。辰星常在东方,星色赤,表示中国胜利;常在西方,星色赤,表示对外国有利。外无敌兵而辰星色赤,将有兵起。辰星与太白星都从东方出现,都是星色赤红而有芒角,预兆外国将有大败,中国得胜利;都从西方出现,而且星色赤红有芒角,对外国有利。若将天球从子午位中分,五星聚集于子午位以东,对中国有利,聚集于子午位以西,对外国用兵的一方有利。五星都随辰星聚于某一星舍,相应国可以法取天下。辰星不出现时,太白为客星;与辰星一起出现,太白为主星,辰星为客星。辰星出现而与太白星不在同一方位,郊外虽有敌兵而没有战斗。辰星出东方,太白星出西方;或者辰星出西方,太白星出东方,都称为格,预示郊外有兵而没有战斗。辰星不按时出现,表示气候应当寒冷反而温暖,应当温暖反而寒冷。应当出现而不出现,称为击卒,预兆有大规模的乱兵兴起。辰星入太白之中并从太白星上边离去,
预兆有军队被击破、将军被杀的大事发生,客军为胜利的一方;自太白星下边离去,客军失败,丧失领土。辰星追及太白,太白仍停留不动,预兆有将军死。辰星自旗星上出,预兆有破军杀将的事发生,客军胜利;下出,客军失败,丧失领土。观察芒角所指方向,以判定何方军队失败。辰星环绕太白,如同与太白相斗,预示有大战发生,客军得胜。辰星从太白星旁经过,其间距离约一剑宽,预示有小规模的战争发生,客军得胜。辰星在太白星前(按:以东为前),罢军休战;从太白左(后?)方经过(按:面向东,北为左),有小战发生;与太白星光相触而过,有数万人规模的战争发生,主人一方的官吏被杀;从太白右方经过,相去三尺,象征军情紧急,双方相约而战。辰星有青色芒角,军队有忧患;黑色芒角,有水灾;赤色芒角,有外兵来犯,势穷者复灭而终。势不穷,兵不终。
兔星有七个名子,叫做小正、辰星、天欃、安周星、细爽、能星、钩星等。星色黄而且小,出现时又不按正常的方位,表示天下有大的政策变化,是不吉利的象征。免星有五色:青而圆预示忧患,白而圆预示丧事,赤而圆预示中有不平事,黑而圆则吉利。兔星有赤色芒角预示有敌军来犯我城,黄色芒角预示有争夺土地的事发生,白色芒角预示丧事,有号哭之声。
辰星出东方,运行四舍,经四十八日,其中快行二十日,然后反方向从东方入于地下;辰星出于西方,运行四舍,经四十八日,其中快行二十日,然后反方向自西方入于地下。观测辰星应在营室、角宿、毕宿、箕宿、柳宿之中的某一宿之旁。辰星出于房、心二宿之间,有地震发生。
辰星的颜色:春季,青黄色;夏季,赤白色;秋季,青白色,预兆年岁丰熟;冬季,黄色,星不明亮。某季改变颜色,该季不得顺昌。辰星春季不出现,有大风,秋天物不结实。夏季不出现,有六十天的旱灾,有月蚀发生。秋季不出现,有战争,春天物不萌发。冬季不出现,有阴雨六十天,有流亡的城邑,夏天物不生长。
角、亢、氐三宿,分野为衮州。房、心二宿,为豫州。尾、箕,分野为幽州。南斗为江、湖地区。牵牛、婺女,为扬州。虚、危,分野为青州。营室到东壁,为并州。奎、娄、胃、三宿,分野为徐州。昴、毕二宿为冀州。觜觽、参宿的分野为益州。东井、舆鬼为雍州。柳、七星、张宿的分野为三河地区。翼、轸二宿为荆州。
七星是员官的象征,是辰星的庙廷,是占卜蛮夷吉凶的星宿。
两军对阵时,发生日晕,若日晕各处大小厚薄相同,表示两军势均力敌;某方肥厚长大,某方有获胜的希望;某方薄而短小,该方必无胜利和希望。日有重抱,大胜;有破,无胜。抱,主两军言和;有背气,军不得和,背主分离而去。有直气,象征有自立事,指自立为侯王;也象征有破军杀将的事发生。日旁有负有戴,象征有喜庆事。日晕外有芒,被围者胜;晕内有芒,围敌者胜。日晕外圈青色里圈红色者,双方言和而去;外圈红里圈青者,双方怀愤而去。日旁气或晕出现早消失得晚,主军胜利。出现早消失得也早,对主军起初有利,后来不利;出现晚消失也晚,对主军起初不利,后来有利;出现晚消失早,对主军前后都不利,主军必不能胜。出现后很快消失了,虽胜不会有大功。出现在半日以上的才有大功。白虹的形状短而屈,上、下端尖锐,见则预失相应地区有大流血事发生。由日晕判定吉凶,应验的日期近在三十日之内,远在六十日之内。
日食,象征不吉利;食后复生,象征吉利;日全食,吉凶的承担者是君主,非全食,的承担都为臣下。根据日食的方位,日所在位置,再加上日食的时间早晚,可以判定对应国的吉凶。
月在房星中道运行,象征着世道的安宁与和平。在中道以北的阴间运行,象征多雨水,有阴事。阴间以北三尺是阴星,阴星以南三尺之间是太阴道,月行于太阴道象征有大水和兵事。同样,中道以南为阳间,阳间以外三尺处为阳星,阳星以北三尺之间为太阳道,月行于阳间,象征君主骄横恣肆。行于阳星间,象征国中多以暴虐凶残治刑狱。行于太阳道,象征将有大旱和丧事。月行于角宿和天门之间,若事在十月,来年四月成灾,事在十一月,来年五月成灾;事在十二月,来年六月成灾,灾是发大水,少说水深三尺,多说深可达五尺。月与房四星中的任一颗相陵犯,预示有辅佐大臣被诛杀。月行于南河、北河附近,按行道在阴或阳判断:在南河之阴有旱灾、有丧事,在北河之明有水灾、有兵事。
由于月掩蔽岁星发生岁星星蚀,预示对应地区有饥荒或死亡。月蚀荧惑星预示世道混乱,月蚀填星预示有臣下犯上作乱,月蚀太白星预示强国由于战争而衰败,月蚀辰星预示有女子作乱。月蚀大角星,对于执掌命令的君主不利;月蚀心宿,预示有内贼作乱;其他诸星被蚀,预示相应地区有忧患。
自月食开始的日子算起,每隔五个月一次的月食连续发生六次,每隔六个月一次的月食连续发生五次,重又每隔五个月发生一次,连续食六次,隔六个月一次的月食发生一次,每隔五个月一次的月食发生五次,总计凡经一百一十三个月上述月食的过程重复发生一遍。所以说月蚀,是很平常的事;日蚀,才是不吉利的。甲、乙主东方,对应的地区是海外,所以不由日月占吉凶。丙、丁主南方,对应地区为江、淮、海岱。戊、己主中央,对应地区是中州、河、济一带。庚、辛主西方,对应地区为华山以西。壬、癸主北方,对应地区为恒山以北。日蚀,吉凶由国君承当;月蚀,由将相承当。
国皇星,星大而红,形状类似南极老人星。国皇星出现,象征对应的地区有兵兴起,而且兵势强盛,对于兵所向的一方不利。
昭明星,星大而色白,没有芒角,忽上忽下,昭明星出现,象征相应地区有兵兴起,而且形势多变。
五残星,出现于正东方向,在东方分野的上空。形状类似于辰星,距地面高约六丈。
大贼星,出现于正南方向,在南方分野的上空。距地面高约六丈,星大而色红,时常摇动,有光芒。
司危星,出现于正西方向,在西方分野的上空。距地面高约六丈,星大而色白,类似于太白星。
狱汉星,出现于正北方向,在北方分野的上空,距地面高约六丈,星大而色红,时常摇动,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星中微带青色。
以上五残星以下为四方分野之星,星出现以及不在应当出的方向上出现,对应的地区都有兵兴起,于相对的一方不利。
四填星,出现于天球四宫相连处的东北、西北等四隅地区,距地面高约四丈。
地维咸光星,也出现于上述的四隅地区,距地面高约三丈,星光朦胧,如同月亮刚出现时的样子一样。与星出对应的地区若有乱,乱必灭亡;若有德,有德必昌。
烛星,形状如同太白星,出现后不行不动。出现不久则消失,对应的地区城邑有乱。
样子似星非星,似云非云,称为归邪。归邪出现,预兆必有归降于中国者。
星,是五行中金气的离散之气,本身是一团火。星众多,对应的国家吉利;少则凶险不利。
天汉,也是离散的金气,本身是水,天汉中星数多,预兆地上多水;星数少,预兆地上水少有旱灾,以上是以星占卜吉凶的大致情形。
天鼓,有声音大如雷又不是雷,音响在地上传播,发声处又不在地上,声音所往的方向,有兵兴起。
天狗,形状如同一颗大流星,伴随有隆隆声,落在地上,形状如狗。远望去火光炎炎,上冲天际。方圆有数顷地大小,上端尖锐处呈黄色,象征千里之内有破军杀将的事发生。
格泽星,形状如同炎火。黄白色,从地上升起,下大上尖。格泽星出现,不耕种而有收获;再者,如若没有土木工程方面的成就,必有大害。
蚩尤旗,形状如同彗星,不同是后端弯曲如旗。蚩尤旗出现,表示将有王者征伐四方。
旬始,出现于北斗星旁,形状如同雄鸡。星怒时有芒角,星为青黑色,形状如同伏鳖。
枉矢,如同大流星,弯弯曲曲如蛇行走,呈苍黑色,看上去象是有羽毛一样。
长庚星,如同一匹布挂在天上,此星出现,预示有兵兴起。
星落在地上,则是石头。在黄河、济水流域之间,时常有坠落的星石。
天空清朗而明亮时,有的能见到景星。景星,就是德星。它的形状不固定,常常出现于治理得好的国家。
凡是望云气,若仰面才能望见,云气距人不过三四百里;若平望过去,见云气在树梢之间,相距大约千余里到二千里;若登高而望,才能见到云气与地相连,距人约有三千里远近。云气形状,上边如同兽类的,吉利。
自华山以南的云气,下为黑色上赤色。嵩高山、三河一带野外的云气,是正红色。恒山以北的云气,下边黑色上边为青色。勃海、碣石和海岱之间的云气,都是黑色。江、淮之间的云气,都是白色。
罪徒相聚处云气是白色。有土方工程的地方云气是黄色。车队行走产生的云气忽高忽低,有时还聚在一起。骑兵奔走产生的云气低矮但分布面积较大。步卒行走产生的云气则高一些,窄一些。云气前边低后边高,表示奔行急,速度快;前边方形后边高,表示士卒精锐;云气后端尖锐而矮,表示退却。云气平表示军行慢,前端高后端低,表示不停的退却。二方云气相遇,低矮的一方胜,高的一方败;尖锐的一方胜,圆饨的一方败。敌气低矮行疾,若向我方移动,且是循车辙而来,不过三四日可至,距我五六里可见敌踪。敌气高七八尺,不过五六日可至,距我十余里可见敌踪。敌气高一丈多到二丈的,不过三四十日可至,距我五六十里可见敌踪。
云气末梢呈亮白色的,将军勇悍,士卒怯懦。云气根抵大而前方延伸得很远的,应当战。云气青白色,前端低矮者,战则能胜;前端红色而上仰的,战不能胜。此外,兵阵形成的云气就象直立的垣墙一样;杼云形状象织布木梭一样;轴云抟直而上,两端尖锐,杓云有一种细长如绳的,长可亘天,一半也有半个天空长;另一种如虹蜺的形如有缺损的旗子,所以边角尖锐。还有钩云象勾一样弯曲。诸如以上云出现后,以所具五色综合考察。云气润泽、抟成团而且密,出现后足以动人的,才是某种事务的预兆而可资占卜;以上云气预兆有兵兴起,对应的地区有战争。
善望气者王朔所候望的云气,都取自日旁。日旁的云气与其他云气相比有人主的气象。卜时按云气所成的形象直接判定吉凶。
所以北方夷人所成的云气如同畜群和居住的毡包群,南方夷人所成的云气如同舟船和旗幡。有大水的地方,败军被击败的战场,破国留下的废墟,以及地下埋藏有积钱、金宝之上等都有云气,不可不仔细观察。海边的蜃气形状象楼台;广阔的原野上所成云气象宫殿城阙,总之云气各自与所在地的山川人民聚积的气象相同。
所以,候望某国虚实的人,可以到该国的城邑中去,观察封疆、田畴治理得是否平正,城郭房屋门户是否润泽,其次观察车辆、衣著、畜产等项是朴陋还是精华。殷实而繁息者吉利,虚竭耗损的凶。
似烟非烟,似云非云,萧索迷蒙,纷郁一团的称为卿云。卿云是喜气化成。此外有一种样子象雾又不是雾,人在其中,衣冠不潮不湿。出现则域内人都被甲趋走,有征战城守事。
雷电、霞光与飞虹、霹雳、夜明等现象,是阳气发动形成的,春、夏二季发生,秋、冬二季隐藏,所以观察测候的人无不等待季节进行观测。
天开裂而见物象,地震动而有裂缝,山崩摧和移动,河川堵塞,谿谷崩壅,水动荡、地长高,沼泽涸竭,都是吉凶的象征。此外对城郭家门闾巷,观察它们是润泽还是枯槁;对宫室庙宇、官邸宅第,观察普通人民所处的等次。对于谣谚、风俗、车辆、衣著等,重在观察百姓的饮食。对五谷草木,首先观察它们所属的类别。对仓廪、马厩、库藏等,首先观察四周的交通道路。对六畜禽兽,重在观察它们的产地和用场,对鱼鳖鸟鼠,重在观察其居处的环境如何。有鬼哭泣,如同呼叫,人逢必有惊貌。万物都与此一般,遇异必有表现,所以可以望气知吉凶。此虽俚俗传言,理实不虚。
大凡测候年岁的丰歉美恶,最重岁始。岁始或指冬至节,这一天阳气开始产生。或者是指腊祭的第二天,腊祭是由于岁事已毕,众人在一起会餐一顿,以引发阳气,所以称第二天为初岁。或者是指正月初一的黎明,这是帝王历法的岁首。或者是指立春节,这一日是四季开始的第一天。以上四种岁始,都是候岁的重要日子。
而汉朝人魏鲜,集中在腊祭的第二日与正月初一黎明时由八方所起的风,判定当年的吉凶美恶。风从南方来,有大旱灾;从西南来,有小旱;从西方来,有战争;从西北方来,黄豆的收成好,多小雨,促兵兴起;从北方来,是中等年成;从东北来,丰收年;从东方来,有大水;从东南来,百姓多疾病、时疫,年成不好。所以八风吉凶各与它们相对方向的风相比较,以多少、久亟、疾徐决胜负:多胜少,时间长久胜短暂,风速快疾胜于舒缓。黎明到早饭之间的风与麦子收成相对应;早饭到日偏西之间与稷对应;日偏西到晚饭间与黍对应;晚饭后与豆对应,日入时与麻对应。最好的天气是终日有云、有风、有太阳,这样可保一年之间五谷丰收,没有灾害。占卜的方法是,在上述某时段中有风、有云、有太阳,对应的作物株深多实;无云、有风、有太阳,对应的作物株浅(矮)而多实;有云、有风,无太阳,对应的作物只长秸杆少结籽实;只有太阳、无云、无风,对应的作物有伤败不得收获的。无风、无云的时间若一顿饭的功夫,伤败小;若时间较长,相当于煮熟五斗米的功夫,伤败大。此后重又有云、有风,那末被伤败的作物也重新恢复起来,此外还可以由以上所说各时段中的云气颜色占卜一年之中种植何种作物最为适宜。若岁首有雨雪,天气寒冷,当年的年成不好。
岁首时若天气晴朗,可由都城人民的声音占卜一岁吉凶。若是宫声,则年岁好;吉利;商声,有兵事;徵声,天旱少雨;羽声,有水灾;角声,年成最坏。
还可以正月初一日开始依次数雨多少,卜年成好坏:初一有雨,当年百姓每人每天可得一升的口粮,初二日有雨,每人每天有两升的口粮,一直数到七升为至。初八日以后,不再占卜。若欲自初一占卜到十二日,卜法又有不同,每日与月相对应,占卜水旱灾情。以上是为小国卜。所占卜的地区若至方圆千里,由于地域广大,应该按占卜天下的方法,卜尽整个正月,由正月之内,月在周天绕行,经过某宿时是否有太阳、有风、有云,由此判定对应地区的年成好坏吉凶。但是,必须同时观察太岁的位置。太岁在金位,当年丰收;在水位,庄稼受毁损,收成不好;在木位,有饥荒;在火位,岁旱少雨。以上是大致情形。
正月上旬,多东风,宜于养蚕;多西风,而且初一日有黄云,岁恶不吉利。
冬至这一天白昼极短,可把土和炭分别悬挂在衡的两端,若悬挂炭的一端开始仰起,此后鹿换新角,兰根生芽,泉水涌出,便能约略判定冬至这一天是否到来,但最终还要用日晷测定日影长短,才能做出准确判断。与岁星所在辰次对应的地区五谷丰熟,吉利昌盛,相对的辰次称为衡,与衡对应的地区则有灾殃。
太史公说:自从有生民以来,世间君主何尝不推步日月星辰的运行以定历法?直到五帝和三代时期,才把这件事继承而又发扬光大了:内为冠带,外为夷狄,使内外有别,把中国划分为十二州,仰则观察天上的星象,俯则模仿、效法地面上的事物,然后知天上有日月,地上则有阴阳;天上有五星,地上则有五行;天上有列宿,地上则有州郡,一一相对应。天上的日、月、星三光,是地上的阴阳二气精华凝聚而成,三光之气是以地为本原的,所以圣人得以统一天地而加以治理。
周幽王、厉王以前,时日太遥远了。由所观察到的天象变化,各国所卜吉凶均不相同;各家取为占卜的物怪,也都是与当时情事相符合的。所以遗留下来的文字图书记载的祥征兆之类,都不可取为法则。因此,孔子论述六经,虽记灾异而有关灾异的理论不与记载,至于天道性命之类,更不相传授。这是由于传得其人,不待告而知之;若不得其人,虽告犹不能明。
往昔得传授而知天数的人:高辛氏以前,有重和黎;唐、虞时期,有羲氏、和氏;夏朝时,为昆吾;殷商时,有巫咸;周朝时,有史佚、苌弘;列国时宋有子韦;郑有裨灶;齐有甘公;楚有唐眛;赵有尹皋;魏有石申。
天体运行,三十年有一小变,百年有一中变,五百年有一大变;每三次大变为一纪,三纪之中所有变化都经历一遍了,这是天体运行的大致规律。作为一个国家的君主必然重视三、五这两个数字,就是基于以上原因。经过上下各一千年,然后天人之间的关系才能接续完备。
太史公推求古代天象的变化,发现没有今天可资考证的资料。约略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的历史为例,据记载其间日蚀有三十六次,彗星出现三次,宋襄公时星体殒落如同降雨,当时,天子微弱,诸侯有力者主政事,五霸相继兴起,迭次主掌天下的政令。从此以后,人众多的对寡少者横施强暴,国大的对小国加以兼并。秦、楚、吴、越诸国都是夷狄之国,也成了强有力的霸主。自田氏篡夺了齐国政权、韩、赵、魏三家分割晋国以后,进入战国时期。各国间争相攻取掠夺,战争相继而起,城镇屡次遭屠灭,加上灾荒、疾疫与火焚所致的焦土之痛,各国君臣无不以此为忧患,所以观察祥征兆、测候星气以预见吉凶更成了当务之急。近世以来十二诸侯、七国争相为王,倡言纵横的人接踵而至,何去何从,骤难判定,在这种情况下,皋、唐、甘、石等人各自根据当时事务解释他们的占卜书籍,以致记载他们占验事的资料陵杂琐屑,至于米盐等细事。
占卜以二十八舍分主十二州,而北斗兼主十二州,自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秦国疆域内的吉凶,候望于太白星,占卜于狼、弧星。吴国、楚国疆域内的吉凶,候望于荧惑星,占卜于鸟衡星。燕国、齐国疆域内的吉凶,候望于辰星,占卜于虚、危星。宋国、郑国疆域内的吉凶,候望于岁星,占卜于房、心星。晋国疆域内的吉凶,也是候望于辰星,占卜于参、罚星。
秦国并吞三晋和燕、代地区以后,华山与黄河以南的地区称为中国。中国在四海之中为东南方向,东南方属阳;阳则与日、岁星、荧惑、填星相对应;占于天街星以南诸星,以毕宿为主。中国西北是胡、貉、月氏等穿毡裘、以射猎为生的百姓,西北为阴,阴则与月、太白、辰星相对应,占于天街星以北诸星,以昴星为主。所以中国的山脉、河流多是自西南向东北的走向,山川的源头在陇蜀地区,而末尾消失在渤海、碣石一带。秦、晋好用兵,有夷狄风,复占太白星,而秦、晋为中国地,所以,中国不但占日、岁等星,也占太白星,太白星也主中国域内的祸福吉凶;而胡、貉经常侵掠中国,只占辰星,因为辰星出入轻躁、疾速,类夷狄,所以常主夷狄人的吉凶。这是大致情形。是前文所说辰星与太白星更相为客、主人的原因。(荧惑星为李星,李与理同音,外理兵事,内理政事。所以文献说“虽然有明天子在位,也必须时常观察荧惑星的位置”。)诸侯更为强大,当时记录的灾异等事,没有可以录用的。
秦始皇在位时,十五年之间彗星出现四次,存在时间长的达到八十多天,彗星之长或者横空而过的。后来,果然秦朝灭掉六国,统一天下,对外又攘除四周围的夷人,死人枕藉,如同乱麻,因而有张楚王等人共同起兵。前后三十多年之间,兵相踽藉践踏致死者,不可以数计。自蚩尤以来,从没如此残酷的。
项羽援救巨鹿时,枉矢星西流,此后,山东诸侯兵联合起来,西行破秦,坑杀秦朝降兵,屠灭咸阳城。
汉朝兴起时,五星会聚于东井宿之中。匈奴兵围汉高祖于平城,在参、毕二宿附近,月晕多至七重。诸吕作乱,发生日食,虽白昼也黑暗无光。吴、楚等七国叛乱,有彗星长达数丈,天狗星经过梁国郊野。七国兵起以后,以致尸横血流于梁国城下。元光、元狩年间,蚩尤旗星两次出现,其长横过半个天空。以后京城四处出兵,与夷狄作战前后数十年,其中与胡人的战争最为激烈。越国灭亡的征兆,是荧惑星守于南斗;攻拔朝鲜的征兆是彗星出现于南河、北河;出兵征讨大宛前,有彗星出现于招摇附近。以上是最为明显的例证。至于一些小的。较为间接的例证,更是多不胜数。由此看来,没有一件事不是先由天象表现出来,然后才在世间看到应验。
汉初以来占卜天数最著名的人,观星的为唐都,望气的是王朔,卜岁美恶的是魏鲜。甘、石历中的五星法,只有荧惑星才有反行或称为逆行。凡荧惑星逆行所停留的地方;以及其他星的逆行,日与月的薄食等,都是占卜的内容。
我曾观看史书的记载,考察历朝发生的事件,发现近百年之间,五星没有一颗出现以后不逆行的,逆行的,常常看到星变大,颜色也有变化;日月发生薄食,与它们所处的南北相对位置有关,这是与以前所知的重要不同。所以紫宫、房心、权衡、咸池、虚危等列宿部内的星宿,是天上五官的坐位,为经星,不移动迁徙,大小各有差别,宽窄各有常度;而水、火、金、木、填星,这五颗星是天上五官的辅佐,为纬星,它们或隐伏或出现,各有一定规律,运行以及赢或缩也都有确定的度数。
日有变化应该修德,月有变化应该减少刑罚,其他星有变则应该结和人心。凡天体有变化,超过正常度数就要占卜吉凶。一般是国君强大,而且有德的吉利;弱小,而又文饰诈诡的凶。对付天变的办法最好的是修德,其次是改革政事,再其次是就事论事,有危事才加以挽救,又其次是对神行礼以禳除灾害,最下者是不采取任何措施。普通经星的变化很少见;而对日、月、五星等三光变化进行占卜却是常常使用的;占日月晕的次数在两者之间。云和风,这是天的客气,它们的出现在大的方面也有规律可循。而它们与世间政事相关联,最接近于天向人预示吉凶降下的征兆或凭证。以上五种,都是天有所感而产生的变动。占卜天数的人,必须通晓天运变化的三五大规律,了解古今终始状况,深刻观察时事的变化,研究它们的精粗质地,那么,作为一个掌管天文的官员可说是尽善尽美的了。
春季政令适宜,使东方苍帝得以施行其德泽,天门就会为之开放,使三光能从中间通行。夏季政令适宜,使南方赤帝得以施行德泽,天牢就会为之空虚。季夏政令适宜,使中央黄帝得以施行德泽,万物普受含养,连天夭星也会起变化。(西方白帝行德施化,则)有风从西北方向来,且必须是在庚辛日。整个秋季中,这种风能有五次,当有大赦;三次,有小赦。(秋季政令适宜,西方白帝得以施行德泽)若来年春季正月二十日、二十一日有月晕成围,当有大赦,是由于太阳寒水的影响太大,应该行赦以消阴气的缘故。另一种说法是:西方白帝施德行化,毕宿、昴宿得以被月晕包围。包围三个晚上,功德才算完成;不足三个晚上,或者月晕有缺口没有合围,功德便不能成。还有一种说法是:月晕围辰星,应验的时间不出旬日之间。冬季政令适宜,北方黑帝得以施行德泽,天关为之变动。上述五方天帝得以施行德泽,天子将为此更改年号;若不能施行德泽,必示警戒,有疾风暴雨,拔木破石。(三能和三衡是天帝的宫廷)有客星出现于天廷之中,必有奇异的政令产生。


中宫天极星①,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②;旁三星三公③,或曰子属。后句四星④,末大星正妃,余三星后宫之属也。环之匡卫十二星⑤,藩臣。皆曰紫宫⑥。
前列直斗口三星⑦,随北端兑⑧,若见若不,曰阴德,或曰天一⑨。紫宫左三星曰天枪⑩,右五星曰天棓(11),后六星绝汉抵营室(12),曰阁道。

①中宫:古代天文学家把天球划分为五部分,分别名为中宫、东宫、西宫、南宫、北宫。中宫指以天球北极为圆心,南北各36°为直径的圆周之内的区域,包括紫微垣(紫宫)及其附近的星体,这些星体不因天球转动而隐没。东、西、南、北宫又分别名为青龙(《天官书》为苍龙)、白虎(《天官书》为咸池)、朱雀、玄武。后不另注。天极星:北极星座,由五颗星组成。由于它的第五颗星(亮度最小的一颗)接近天极(天球不动处),古人曾错认为就是天极,所以称为天极星。 ②太一:天神名。按《封禅书》的说法,太一神是天神中最尊贵的一个,五方天帝只是它的辅佐。紫微垣是它的宫廷,太微垣是它的离宫别馆,在紫微垣北极星中的第二颗星(最亮的一颗),名为帝星,是太一神的坐处,所以帝星又名帝座。应注意的是“太一”在此处不是星名,另外有太一星,在紫微垣外,靠近垣门的左边,参见“晋书·天文志》。 ③指天极星中帝星之外其余的三颗星象征三公。须注意二点,其一,天极星共五颗,帝星之外尚有四颗:第一颗为太子,第三颗为庶子,第四颗为后星,第五颗为天枢(北极)。《天官书》说只余三颗,是古今星数不同,这类事下面还有很多。其二,其余三星是象征三公,不是名为三公,另有三公星在北斗杓左近。 ④句:同“勾”,指勾陈座。包括六颗星,此处说只有四颗。下文中的“末大星”指勾陈一,既称为“末”,勾陈一以后的二颗星(勾陈五、勾陈六)当不在《天官书》中的勾星之内。⑤指紫微垣的垣墙。《晋书·天文志》说有十五颗,西墙七颗,东墙八颗。此处说是十二颗,不知缺少的是哪几颗。 ⑥紫宫:即紫微垣。《索隐》引《元命包》说:“紫之言此也,宫之言中也”。所以紫宫就是“此处为天球中心”的意思。 ⑦阴德三星在紫微垣内,靠近西垣墙,离斗口尚远(约10°余)。此处说“直斗口”,是对着斗口的意思,不是“值斗口”。⑧随:《索隐》读如楕,义亦同。兑:同锐。“随”字后宜加点。⑨又名天一星。由于另有星,专名为天一,所以称阴德为天一星,后世不多见。由《晋书·天文志》:“天一星在紫宫门右星南”,太一星之北。《正义》以此星释阴德,误。⑩“紫宫左”即紫宫西。古人论天上事物的方位,以西为左,论地上事物的方位,以东为左,后不注。(11)天棓:《索隐》引《诗讳》说:“枪三星,棓五星,在斗杓左右”。误。枪、棓都在斗杓以东(右)。枪在紫宫门左,近杓;棓在紫宫门右,女床以北,远杓。(12)汉:天汉,就是俗说的天河。营室:二十八宿中的北方七宿之一,详于后。

北斗七星①,所谓“旋、玑、玉衡以齐七政②。”杓携龙角③,衡殷南斗④,魁枕参首⑤。用昏建者杓⑥;杓,自华以西南⑦。夜半建者衡⑧,衡,殷中州河、济之间⑨。平旦建者魁⑩;魁,海岱以东北也。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⒀,建四时⒁,均五行⒂,移节度⒃,定诸纪⒄,皆系于斗。

①北斗:大熊星座中的α、β、γ、δ、ε、ζ、η七颗星,依次名为天枢、天旋、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α至δ为斗魁,ε至η为斗杓。②语出《尚书,舜典》。解释有二种:马融、郑玄等经学家以为是以浑仪正天文。旋,即璇字,指美玉;玑,同机,指浑仪中可以转动的浑环;衡,指浑仪中的窥管;七政,指日、月、五星,因它们各有所主,因称七政。第二种解释如司马迁所说,是指由北斗七星观察人间政事。旋、玑、玉衡都是北斗七星中的星名;七政,指春、夏、秋、冬、天文、地理和人道。不论《尚书》中此语如何解释,《天官书》论北斗,当用司马迁的解释,否则就与北斗无关了。 ③斗杓之下与龙角相连。携,提携。引伸作连接;龙角,指东宫角宿。由于东方七宿名为苍龙,角宿有二颗,犹龙之左右角,故称龙角。“龙”苍龙,参见《左传·桓5》“龙见而雩”注。④衡:北斗第五星。殷:同隐。殷殷相对,如同说隐隐相对。由于斗距南斗极远,故有此言。星位如右图。南斗:北方宿之一。⑤参首:参宿之首。星位见右图。


⑥以斗杓黄昏时的指向判定十二月次序。如指寅为正月,指卯为二月等。⑦斗杓的分野(地面上与之对应的地区)是华山西南的地区。华,华山。⑧以斗衡(与极星连线)夜半时所指方向判定十二月次序。《集解》引孟康语说:“假令杓昏建寅,衡夜半亦建寅”。⑨斗衡分野为黄河、济水之间地。殷,《正义》释为“当也”;中州,中原。⑩以黎明时斗魁所指方向定十二月次序。平旦,黎明、平明。(11)斗魁分野为海岱东北的地区。海岱,《正义》以为海岱为代郡,误。岱指泰山,海指渤海。两者之间称为海岱。海岱东北指汉时的北海、齐郡、济南郡等地。(12)乡:同向。⒀古人以为阴阳二气在四季之中消长有时,夏至时阳气盛极而衰,一阴始生;冬至时阴气盛极而衰,一阳始生。按《淮南子·天文训》所说:“日冬至则斗北中绳”,“日夏至则斗南中绳”。斗南北向为阴阳始生界限,所以说斗可以“分阴阳”。⒁北斗正月指寅,二月指丑,每月移动一辰,十二月一周天,周而复始。所以说斗可“建四时”。 ⒂即平均五行。阴阳、四时与五行相对应,如春木、夏火、季夏土之类,春、夏为阳,秋、冬为阴之类等。所以“分阴阳”、“建四时”,可使五行均匀有序。故说北斗可以“均五行”。⒃移易节度。节度,指对天体运行的控制。由于众星随北斗一起绕极运转,拱卫北极。北斗犹如众星之长,众星全都听其约束。所以说它有“移节度”之力。⒄古代天文学家分天球为十二次,称为纪,因其与十二辰相合,由北斗运转可以确定十二辰位,所以说它可以“定诸纪”。

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①:一曰上将,二曰次将,三曰贵相,四曰司命②,五曰司中③,六曰司禄④。在斗魁中,贵人之牢⑤。魁下六星,两两相比者,名曰三能⑥。三能色齐,君臣和;不齐,为乖戾。辅星明近⑦,辅臣亲强;斥小⑧,疏弱。
杓端有两星,一内为矛,招摇;一外为盾,天锋⑨。有句圜十五星⑩,属杓,曰贱人之牢。其牢中星实则囚多,虚到开出。
天一、枪、棓、矛、盾动摇,角大,兵起(12)。

①斗魁戴匡:匡,同筐。指文昌宫形状如筐,且在斗魁之上。②王元启引《春秋元命苞》说:“司命,主灾咎”。与《索隐》不同。后者谓“主老幼”。③王元启说是“主左理”,即佐理刑狱。④王元启说:“主赏功进士”。⑤贵人牢,名为天理,共四星。《宋史·天文志》说:“星不欲明,其中有星,则贵人下狱”。⑥三能(tái,台):又名天柱。《宋史·天文志》说:“西近文昌二星曰上台,为司令,主寿;次二星曰中台,为司中,主宗室;东二星曰下台,为司禄,主兵”。又说:“上阶上星为天子,下星为女主;中阶上星为诸侯、三公,下星为卿大夫;下阶上星为士,下星为庶人。所以和阴阳而理万物也”。⑦辅星:在北斗第六星(开阳)旁。 ⑧远而小。斥,被排斥。疏远的意思。⑨《集解》引晋灼语说:“外,远北斗也,在招摇南,一名玄戈”。《正义》引《星经》说:“梗河星为戟剑之星。”按《正义》说是。玄戈星在招摇北,不是“远北斗”,而是“近北斗”。又《晋书·天文志》说:梗河三星,“一曰天锋,主胡兵”。⑩王元启说:“今按句(同勾)七星曰七公,圜八星曰贯索”,“并数得十五星也。在招摇南,故曰‘属杓’。二星皆主刑狱,故并言之。旧注专指贯索,则但有圜星无句星矣”。复案:后世天文书都说贱人之牢指贯索九星,不包括七公七星。王说可备一说。

东宫苍龙,房①、心②。心为明堂,大星天王,前后星子属。不欲直,直则天王失计。房为府,曰天驷。其阴,右骖③。旁有两星曰衿④;北一星曰⑤。东北曲十二星曰旗⑥。旗中四星曰天市⑦;中六星曰市楼⑧。市中星众者实;其虚则秏。房南众星曰骑官⑨。
左角,李⑩;右角,将。大角者,天王帝廷。其两旁各有三星,鼎足句之,曰摄提。摄提者,直斗杓所指(11),以建时节,故曰“摄提格”(12)。亢为疏庙⒀,主疾。其南北两大星,曰南门⒁。氐为天根⒂,主疫⒃。
尾为九子⒄,曰君臣;斥绝,不和。箕为敖客⒅,曰口舌⒆。
火犯守角⒇,则有战。房、心,王者恶之也。

①房四星,在天蝎座西北端。按《晋书·天文志》所说:“下第一星,上将也;次,次将也;次,次相也;上星,上相也”,“中间(按指次将、次相之间)为天衢,为天关,黄道之所经也。”②心三星,也在天蝎座,西与房星相邻。《晋书·天文志》说:心宿“为大辰,主天下之赏罚”。③王元启说,“右”上脱左字。左、右骖“各四星,今名东咸、西咸”。《正义》认为是房宿本身主右骖,“亦主左骖”。那末“骖”下当有“其阳,左骖”四字。 ④衿:同钤。《晋书·天文志》名其星为“钩钤”。在房第四星(上星)之下。⑤(xiá霞):同辖。⑥《正义》释为河鼓星两旁的左、右旗,误。王元启释为天市垣的左垣、右垣。是。《晋书·天文志》说:“天市垣二十二星”。此处说“十二星”,“十”前脱“二”字。⑦《正义》说:“天市二十三星,在房心东北”。此处说是四星,王元启解释说:“统言之,天旗即天市;析言之则天旗南北门左右各两星为天市,余但谓之天旗也”。 ⑧市楼六星,在天市垣内,垣南门以东,靠近燕、南海、宋三星。 ⑨《宋史·天文志》说:“骑官二十七星,在氐南,天子虎贲也。”按伊世同绘《中西对照星图》骑官十星,在豺狼座。⑩李:同“理”。《索隐》说:“理,法官也”。按:理为角宿一,即角宿二颗星中靠南边的一颗,称为“左角”是由于面向天运方向(东),南端为左,北为右,以后不注。(11)直:同“值”,当的意思。(12)指寅为摄提格,参见《历书》注。十二辰各有专名,此处是说其中的“摄提格”是由于摄提所指得名,并不是说凡摄提所指,都名摄提格。⒀《索隐》说:“宋均以为疏,外也;庙,或为朝也。” ⒁南门二星在半人马座中,库楼以南,在亢宿以南约50度,此处说在“其南北”,“其”字后似应补入“南有”二字。⒂《索隐》说:“孙炎以为角、亢、下系于氐,若木之有根也。”⒃《索隐》解释说:“疫,病也。三月榆荚落,故主疾疫也。”意思是当黄昏时氐宿从东方天空出现的时候,太阳的位置在胃宿,正是春季三月榆荚黄落的时候,正是传染病流行的季节。所以才说“氐主疫”。又说亢“主疾”,与此义同。⒄尾宿在天蝎座东端,西北与心宿比邻。有九星,因称尾为九子。⒅《索隐》解释说:“宋均云:‘敖,调弄也。箕以簸扬,调弄象也。箕又受物,有去去来来,客之象也’。”这是由箕星四颗,外形象簸箕,又由簸箕可以扬粮去糠土的作用设想箕星的作用,说它是一个爱调弄人的客人(即“敖客”),没有什么科学道理。⒆《索隐》引《诗纬》说:“箕为口,主出气。”《尔雅正义》说:“箕四星,二为踵,二为舌。踵在上,舌在下。”说箕宿为天口,是由于箕宿与有风的天气相连,参见《尚书·洪范》“星有好风”孔传;说箕宿为舌是出自附会:箕形如簸箕,簸箕前端糠土飞出处称为舌,箕宿下两星相当于簸箕前端,也称为舌。⒇犯:陵犯。《宋史,天文志》说:两星“相去方寸为犯”。守:《宋史志》:“居之不去为守”。

南宫朱鸟,权、衡。衡,太微,三光之廷①。匡卫十二星②,藩臣:西,将;东,相③;南四星,执法④;中,端门;门左右,掖门。门内六星,诸侯⑤。其内五星,五帝坐。后聚一十五星,蔚然,曰郎位;傍一大星,将位也⑥。月、五星顺入⑦,轨道⑧,司其出⑨。所守,天子所诛也。其逆入,若不轨道,以所犯命之⑩;中坐,成形,皆群下从谋也。金、火尤甚。廷藩西有隋星五(11),曰少微(12),士大夫。权,轩辕,黄龙体⒀。前大星,女主象;旁小星,御者后宫属。月、五星守犯者,如衡占。

①日、月、五星的宫廷。三光,日、月、五星;廷,宫廷。《索隐》引宋均语说:“太微,天帝南宫也。” ②今知太微垣十星,东西各五。自《晋书·天文志》已是如此。太史公说有十二星,东西各六。古今星数不同。 ③太史公的意思是:每垣的六颗星中,自上而下数,前四星西垣为将星,东垣为相星。与《晋书·天文志》不同。后者说,西垣上一星为上相,次为次相,复次为次将,第四为上将;东垣上一星为上将,次为次将,复次为次相,第四为上相。④今知南二星为左右执法。由下边所说端门和掖门的位置知,太史公是把东垣上相。西垣上将也规入执法星中,合为执法四星。⑤把太微垣中星全都作为诸侯(除五帝、郎、将等少数提名者外),可能是先秦天文学的情形,《晋书·天文志》说:“太微,……十二诸侯府也。其外藩、九卿也”。犹有遗意。六诸侯星座可能是指五诸侯、九卿、三公、谒者、内屏、五帝座。前五名均不见于《天官书》。⑥名为郎将。《晋书·天文志》说:“郎将在郎位北,六阅具,所以为武备也。”⑦顺入:日、月、五星视运动的方向是自西向东行,所以,以自西面进入太微垣为顺入;相反为逆。⑧是说循轨道而行。⑨司察月、五星出入太微垣的情形。司,职任、掌管。作伺亦通。⑩以所陵犯星的不同,分别判断其吉凶。命,命词,下断语的意思。(11)隋:同堕。下垂。《索隐》说:“隋为垂下。”又引宋均语:“南北为隋”。在古星图上南北就是上下。(12)《索隐》引《天官占》说:“少微,一名处士星”。《正义说:“少微四星,在太微西,南北列:第一星,处士也;第二星,议士也;第三星,博士也;第四星,大夫也。”⒀《集解》引孟康语说:“形似腾龙。”轩辕十七星,屈曲如龙形。但是为何说是“黄”龙体?这是五行理论在天文学中的反映,四宫各一色,余黄色无所配。中央黄,本应以中宫配黄色,但中宫主要星座在紫宫中,以紫为黄,颇为别扭;再者,紫宫为天神太一的宫廷,太一神居五方帝之上,中央黄帝不应再居紫宫。所以,以轩辕座与中央黄帝相配,称为黄龙体。

东井为水事①。其西曲星曰钺②。钺北,北河;南,南河;两河、天阙间为关梁③。舆鬼,鬼祠事④;中白者为质⑤。火守南北河⑥,兵起,谷不登。故德成衡⑦,观成潢⑧,伤成钺⑨,祸成井⑩,诛成质(11)。
柳为鸟注(12),主木草。七星,颈,为员官⒀,主急事。张,素⒁,为厨,主觞客。翼为羽翮,主远客。
轸为车,主风。其旁有一小星,曰长沙星⒂,星不欲明;明与四星等,若五星入轸中,兵大起。轸南众星曰天库楼;库有五车⒃。车星角若益众⒄,及不具,无处车马⒅。

①东井八星,在双子座西南隅,黄道所经。《宋史·天文志》说:“星不欲明,明则大水”,“月宿其分,有风雨”,“晕,则多风雨”,“晕及三重,在三月为大水”岁星逆行入井,“川流壅塞”。所说东井为“水事”。 ②《正义》说:“钺一星附井之前”。西曲,西面偏曲处。按,钺星在东井西北隅,与东井一相邻,在黄道旁。③两河:指北河、南河,各有三颗星。北河即双子座中的α、β、ρ星,南河为小犬座中的α、β、ε星。天阙:指阙丘二星,在南河西南,麒麟座中。《正义》说它是“天子之双阙,诸侯之两观,亦象魏县(按:同悬)书之府”。阙、观、象魏,同物异名,都是指门两旁的高台建筑。关梁:关塞桥梁。泛指交通要道。南北河之间黄道所经,日、月、五星从其中通过。所以称关梁。④祭祀鬼神事。⑤质:即积尸星,《晋书·天文志》又称为鈇锧,《宋史·天文志》称为铁锧。铁为鈇之误。前书说舆鬼五星,“中央星为积尸,主死丧祠祀。……欲其忽忽不明,明则兵起,大臣诛。”⑥火:火星,即荧惑星。⑦《索隐》说:“衡则能平物,故有德公平者,先成形于衡。”衡,指太微廷。⑧《索隐》说:“言王者游观,亦先成形于潢也。”潢,天潢星有两处,一在天汉之中,五车之内,为西宫星;一在北宫,即天津八星,也在天汉之中。由于这二星都不在朱鸟宫,王元启以为“潢”是“渎”字误文,指四渎星。按,四渎不主游观事,星明大则百川决口;五车中的天潢五星,主河梁津渡,星不见,津渡不通,也不主游观。只有天津九星主:“度神通四方”,所以观成潢,指此星。⑨《索隐》说:“伤,败也。言王者败德,亦先成形于钺,以言有败乱则有钺诛之”。⑩《集解》说:“东井主水事,火入,一星居其旁,天子且以火败,故曰祸也。”(11)《集解》引晋灼语解释说:“荧惑入舆鬼、天质,占曰大臣有诛。”(12)注:“咮”的同音字。咮,鸟嘴。《诗·候人》“维鹈在梁,不濡其咮”。毛注:“咮,喙也”。以柳为鸟注,是说柳宿位置象是朱鸟的鸟嘴一样。并无别义。⒀员官:圆形器管,指喉。七星宿相当于朱鸟的脖颈或咽喉。⒁素:同“嗉”,鸟类的食囊。⒂《正义》说:“长沙一星在轸中,主寿命”。⒃《正义》说:“天库一星,主太白,秦也,在五车中。”按《宋史天文志》说:“库楼十星,六大星,库也;南四星,楼也”。此处说“一星”误。又王元启说五车就是库楼左近的五柱星,是。⒄车星有芒角,与星数众多,占相同。若,如若,如同。按《宋史·天文志》说库楼之中,星“实(多)为吉”,“虚乃凶”。此处说实与虚均凶,不同。 ⒅车马无法处置,或译作无放车马处,喻战乱。

西宫咸池①,曰天五潢。五潢,五帝车舍②。火入,旱;金,兵;水,水。中有三柱,柱不具,兵起。
奎曰封豕③,为沟渎。娄为聚众④。胃为天仓⑤。其南众星曰积⑥。
昴曰髦头⑦,胡星也⑧,为白衣会⑨。毕曰罕车⑩,为边兵,主弋猎(11)。其大星旁小星为附耳。附耳摇动,有谗乱臣在侧。昴毕间为天街(12)。其阴,阴国⒀;阳,阳国。

①咸池:《正义》释为五车中的一个星座,误。当如王元启说:“咸池者,西宫诸宿之总名。与前后苍龙、朱鸟、玄武一例。”②《索隐》释“五潢”为咸池三星,由于咸池的意思是“言谷,生于水,含秀含实,主秋垂,故一名‘五帝车舍’,以车载谷而贩也。”即咸池“又名为五帝车舍”。《正义》则说五帝车舍就是五车星座,但不说与五潢的关系,均不妥。按:由下文“中有三柱”,知五帝车舍就是《晋书·天文志》说的五车星座;而太史公说:“五潢,五帝车舍”,意思是五车尚不是正名,正名是五潢。它与《晋书·天文志》中的五潢不同。晋志以为:五车中有五星名五潢,五潢南有三星,名为咸池。而太史公认为统名为五潢。③奎:十六星,在仙女座、双鱼座中。据宋人观测,奎宿的距星(奎宿二)在北纬20°余(去极度72°),赤经约360°。封豕:大豕,大猪。奎、或豕,都是由该宿外形命名的《石氏星经》说,奎宿“形如破鞋底”,破鞋底,就是跛子的脚印,跛子即奎足(奎同),因名奎;外形又像一头猪,《石氏星经》说它西南方的大星便是猪眼睛(天豕目)。 ④娄宿在白羊座西侧。《正义》说:“娄三星为苑,牧养牺牲以共祭祀”。所以说“娄为聚众”。⑤胃宿三星,在白羊座北侧。《正义》说:“胃主仓廪,五谷之府也”。所以说“胃为天仓”。 ⑥《集释》与《正义》都以刍槁六星当(kuài快)积。按:刍槁宽不过7-8°,星不过6颗,与“其南众星”不侔。“积”不应理解为“积之处”,而应解释为“等之积”,泛指积物之所。在奎、娄、胃三宿以南有天囷(qūn阴平群)、天仓、天庾以及刍槁诸星座,全是积物之所,庶几能与“其南众星”相符。⑦昴:即昴宿。在金牛座西北侧,旧说有七星或六星,清初测为三十六星,实为一个星团,不知有星多少。髦头:又作旄头。旗上羽毛装饰物、昴宿看上去如一团羽毛,故有此语。⑧昴有应二宿分居黄道南北,昴在北,北为阴;而旧说毕夷相比华夏为阳,夷狄为阴。所以,以昴宿占夷狄事,如《正义》所说,星“摇动若跳跃者,胡兵大起”。因称为胡星。 ⑨主丧,故称“为白衣会”。 ⑩毕:毕宿八星,在金牛座中。《索隐》说:孙炎以为掩免之毕或呼为浊,因名星云。”罕车:罕就是网,《广雅》释为“免罟也”。即捕免之网。与“掩免之毕”义相合。所以罕车就是载着捕免网的猎车。又《玉篇》释旌旗为罕,插着旌旗的兵车为罕车。所以《天官书》说“毕曰罕车,为边兵”。 (11)弋猎:打猎。用绳系在箭上猎物称弋猎,此为泛称。(12)《索隐》引孙炎语说:“昴、毕之间,日、月、五星出入要道,若津梁也。”《正义》说:“天街二星,在毕、昴间,主国界也。街南为华夏之国,街北为夷狄之国。”《正义》说是。⒀《汉书·天文志》注引孟康说:阴,“河山已北国也”;阳,“河山以南国也”。

参为白虎①。三星直者,是为衡石②。下有三星,兑③,曰罚,为斩艾事④。其外四星,左右肩股也。小三星隅置⑤,曰觜觽⑥,为虎首,主葆旅事⑦。其南有四星,曰天厕。厕下一星,曰天矢⑧。矢黄则吉;青、白、黑,凶。其西有句曲九星⑨,三处罗⑩:一曰天旗,二曰天苑,三曰九游(11)。其东有大星曰狼。狼角变色,多盗贼。下有四星曰弧(12),直狼,狼比地有大星,曰南极老人。老人见,治安;不见,兵起。常以秋分时候之于南郊。
附耳入毕中,兵起。

①参(shēn申)七星,在猎户座。按《夏小正》的说法,正月初昏(傍晚)时,参宿在正南天空上,八月份参宿到达南天中时已是黎明时分了。《正义》说:“觜三星,参三星,外四星为实沉,于辰在申,魏之分野,为白虎形也。”所以说“参为白虎。”②参宿中间三星排列横直,如同秤衡一样。衡石,秤为衡,权(秤锤)为石,衡有石则平。衡石泛指秤。③兑:同“锐”。④艾:通“刈”,刈除,斩杀。⑤三颗小星排列成三角形。隅:角。作边隅解亦通。⑥觜(zī,资)觽(xī希):在参宿上,宋景祐年间测得去极度为84°,今在北纬10°左右(猎户λ即觜宿一在赤纬9°54′)。⑦《集解》引晋灼语说:“葆,菜也;禾野生曰旅,今之饥民采旅也。”《索隐》说“姚氏案:‘宋均云葆,守也。旅犹军旅也。言佐参伐以斩艾除凶也。”按:《宋史·天文志》:“觜觽三星,为三军之候,行军之藏府,主葆旅,快敛万物。明则军粮足,将得势;动则盗贼行,葆旅起;暗则不可用兵。”由此知《集解》说为惬当。⑧矢:同屎。⑨句曲:即勾曲。弯曲如勾。此处泛指弯曲。九星:由下文知,“九星”前似脱“各”字。⑩《汉书·天文志》“罗”后有“列”字,义为“分三处罗列”。(11)游:《正义》读为“流”。(12)弧:木弓。《正义》说:“弧九星,在狼东南,天之弓也”。

北宫玄武,虚、危。危为盖屋①;虚为哭泣之事②。
其南有众星,曰羽林天军③。军西为垒④,或曰钺⑤。旁有一大星为北落⑥。北落若微亡,军星动角益希,及五星犯北落,入军,军起。火、金、水尤甚:火,军忧;水,〔水〕患;木、土,军吉。危东六星,两两相比,曰司空⑦。
营室为清庙⑧,曰离宫、阁道。汉中四星,曰天驷⑨。旁一星,曰王良⑩。王良策马(11),车骑满野。旁有八星,绝汉,曰天潢(12)。天潢旁,江星⒀。江星动,人涉水。
杵臼四星⒁,在危南。匏瓜⒂,有青黑星守之,鱼盐贵。
南斗为庙⒃,其北建星⒄。建星者,旗也⒅。牵牛为牺牲⒆。其北河鼓⒇。河鼓大星,上将;左右,左右将。婺女(21),其北织女(22)。织女,天女孙也(23)。

①危宿三星,二在飞马座,一在宝瓶座。《索隐》引宋均语说:“危上一星高,旁两星隋(堕)下,似乎盖屋也”。《正义》以为“盖屋二星,在危南,主天子所居宫室之官也”。“危为架屋,盖屋自有星,恐文误也。”按:盖屋二星在危宿一之旁,但“危为盖屋”不见得就是误文。②虚二星,一在宝瓶座,一在小马座。《正义》说:“虚主死丧哭泣之事”。③《正义》说:“羽林四十五星,三三而聚,散在垒壁南,天军也。亦天宿卫之兵革出。不见,则天下乱。”④垒:即垒壁阵十二星,距星(垒壁阵一)在羽林天军西,整个星座则在在羽林天军之北。⑤以钺为垒壁阵别名,义不可晓。有鈇钺三星,在羽林天军东侧,似乎就是《天官书》中的钺星。若如此,“或曰钺”之前有脱文。⑥即北落师门,在天军西南侧,与天军九相邻。⑦两两相比二句:《正义》说:“比,近也。危东两两相比者是司命等星也。司空唯一星耳,又不在危东,恐‘命’字误为‘空’也。”梁玉绳说:“司空,《汉志》作司寇。然司空、司寇皆不在危东,亦非六星也。《正义》疑‘命’字误‘空’,然虚东危西,两两相比者乃司命、司禄、司危、司非八星,无所谓危东六星,亦不得专指司命二星为说也,恐本文有误。”王元启据《正义》改‘空’为‘命’,又于“命”下加“司禄、司危、司非”六字,为符“六星”之数,又在危上加“司”字,但仍不能惬:司非不在司危以东。注者以为:‘危’字上应该加‘司’字,司危以东两两相比共六颗星(连同司危,六星中不包括司非),司马迁时或者总名为司空,亦未可知。⑧营室:在飞马座。《索隐》引《元命包》说“营室十星”《晋志》与《石氏星经》都说营室二星。按:《天官书》中的营室宿包括室宿二颗、离宫六颗、壁宿二颗,合为十颗。所以《天官书》中不载壁宿名。王元启不知古无所谓壁宿,于所撰《史记三书正讹》中特地补入壁宿十五字,陈仁锡则误以为《天官书》的“垒”就是壁宿等。均误。先秦营室包括壁宿在内可由出土文物为证:1978年在湖北随县发掘的战国早期曾侯乙墓中,有一个书写着二十八宿名称的漆箱盖,上面有“东萦”、“西萦”、没有壁宿 秤就是营室的“营”字,室宿在西,即“西萦”,壁宿在东,就是“东萦”。⑨《索隐》说:“汉中四星曰骑,一曰天驷也”。⑩王元启说:“《晋书》王良五星,在奎北,居河中,天子奉车御官也。按:今星书‘旁一星’同‘汉中四星’统名曰王良,盖沿《晋志》。据《史记》‘汉中四星’当别名天驷”。(11)《索隐》引《春秋合诚图》说:“王良,主天马也”。《正义》说:“策,一星,在王良前,主天子仆也。占:以动摇移在王良前,或居马后,别为策马,策马而兵动也。”(12)《索隐》引《元命包》说:“潢主河渠,所以度神通四方。”又引宋均说:“天潢,天津也。”按:天津九星,在天鹅座。横于天汉之中。此处说是八星,王元启解释说:“太史公分潢旁一星曰江,故谓天潢八星。《正义》说:“天江四星,在尾北,主太阴也。”按:天江四星,在蛇夫座南端,为东方宿,与此无涉。王元启以为江星指天津九星之一,是。⒁杵三星、臼四星,在飞马、天鹅、蝎虎三星座相接处。危宿以北,车府以南。《天官书》说只有四星。在危宿以南。王元启说:“此云危南四星,盖所谓败臼是也。《宋志》云:败臼四星,两两相对。《星经》云:在虚、危南,西南入女十三度,其三星在农丈人旁者直下似杵,故谓之杵星,无所谓臼也。”按:以败臼当杵臼四星,是。司马迁所说杵臼为一事,不可断开,否则便不可解。⒂《索隐》说:“匏(páo袍)瓜,一名天鸡,在河鼓东。匏瓜明,岁则大熟也。”⒃南斗:六星,在人马座,天汉中,箕宿东。⒄《正义》说:“建六星,在斗北,临黄道,天之都关也。斗、建之间,七曜之道,亦主旗辂。”⒅《宋史·天文志》说,建星又名天旗,又说上二星为旗跗,中二星为铁锧。那末,建星如同一柄倒插的旗子。⒆牵牛:六星,在摩揭座西侧。频临黄道之上。《天官书》说,南斗是庙,建星是庙前插的庙旗,牵牛是在庙前供奉的牲牢(牺牲)之礼,都是形象的比喻。⒇河鼓:三星,在天汉中,天鹰座靠北偏东处。婺(wù务)女:在宝瓶座西侧,有四星,又名须女。《宋史·天文志》说它是“天之少府,贱妾之称,妇职之卑者也。主布帛,裁制嫁娶。”(22)织女:在天琴座,天河北岸。《正义》说:“织女三星,在河北天纪东,天女也,主果蓏(luǒ上声,罗)丝帛珍宝。”(23)“孙”字,徐广以为是“名”字误文。《星经》、《晋志》、《隋志》等都说织女为天女。俗传织女为七仙女,七月七日与牛郎会于天河上,即此星。牛郎指河鼓星,《尔雅》说:“河鼓谓之牵牛”所以称牛郎。非指牵牛宿。

察日、月之行以揆岁星顺逆①。曰东方木②,主春③,日甲乙④。义失者⑤,罚出岁星⑥。岁星赢缩,以其舍命国⑦。所在国不可伐,可以罚人⑧。其趋舍而前曰赢⑨,退舍曰缩⑩。赢,其国有兵不复(11);缩,其国有忧,将亡(12),国倾败。其所在,五星皆从而聚于一舍⒀,其下之国可以义致天下。

①观察日、月的运行,可以揆度出岁星是顺行还是逆行。这是由于日、月、岁星运行各有常度,观察它们间的位置关系,就可判定岁星的运行逆顺。按《汉书·律历表》,岁星晨见时,最初去日半次(岁在日后约15°),日每天东行1度,岁星东行度,121天以后,岁星停止不行,约经25日,反向西行,(与日行相反),每天行度,84天后,又停留不行,经天,复又东行,每天行度,约行111天多伏而不见。自晨始见至此为一见,共365日余,除去逆行度数,岁星实行度为30度有零。伏33天多,岁星行3度多,重又出现。一见之后,岁星由在日后15°,变成在日前15°,再见时又回到日后15°。按:自此以下为第二章五纬。②按五行理论,岁星属木,又称木星;荧惑属火,为火星;填(又作镇)星属土,名土星;太白属金,为金星;辰星属水,为水星。五星与五方相配:岁星东方,荧惑南方,填星中央,太白西方,辰星北方。所以对于岁星说:“曰东方木”。其余各星不另注。③五星季节相配:岁星主春,荧惑主夏,填星主长夏,太白主秋,辰星主冬。长夏有几种不同解释,其一为季夏说:以夏历六月为长夏;其二,土不主时说:认为长夏仅有其名,不包括时日;其三,分王四季说:是将四季天数分作五份,每份约73日余;每季三个月为91天多,除去73日余,剩约18天多;这样每季中前73日余分属于春、夏、秋、冬四季,所余18天多归入长夏。每季18天多,四季相加也是73日多。其余各星不另注。④十天干又称十日,五星与十日相配:岁星为甲乙、荧惑为丙丁,填星为戊己,太白为庚辛,辰星为壬癸。所以岁星说是“日甲乙”,余不另注。⑤五星与五常相配:岁星为仁,荧惑为礼,填星为信,太白为义,辰星为智。把礼、义、仁、智、信作为五常,出于董仲舒(约与司马迁同时期人),盛于东汉以后。所以司马迁所说的五常与以上有所不同,认为岁星为义,荧惑为礼,填星为德,太白为杀,辰星为刑。所以,对于岁星说:“义失者,罚出岁星”,他星相似,不另注。⑥意思是天降惩罚,由岁星表现出来。表现形式大致是:运行失度(或赢或缩)、星变色、芒角、动摇、陵犯斗守之类。⑦以其所在星宿判定相应分野的吉凶。舍,星宿。二十八宿又称二十八舍,舍或宿的含意都是日月运行中的止宿地。如月亮日行一宿(舍),约二十八日(二十七日会)行一周天;命国,对该国吉凶下断语。⑧《汉书·天文志》“罚”作“伐”,从上下文看,《汉书·天文志》是。⑨趋舍而前:运(趋)行到了当至之舍的前面。即比正常运行超前了。⑩退舍:退到了当至之舍的后面。即比正常运行落后了。(11)复:止息。解除役事称为复。有兵不复就是兵役不得解除,即战事不止的意思。(12)将:指军将之将。⒀其余各星相从聚集在岁星所在的星宿之中。岁星在此舍是正常行度,其余不见得是正常行度。述其余各星都有此语,含意与此同,如辰星为正常度,其余不一定是正常行度,那末,占在辰星。余仿此。不另注。

以摄提格岁①:岁阴左行在寅②,岁星右转居丑。正月③,与斗、牵牛晨出东方④,名曰监德。色苍苍有光⑤。其失次,有应见柳⑥。岁早,水;晚,旱。
岁星出,东行十二度⑦,百日而止,反逆行:逆行八度,百日复东行。岁行三十度十六分度之七,率日行十二分度之一,十二岁而周天。出常东方,以晨;入于西方,用昏。
单阏岁:岁阴在卯,星居子⑧。以二月与婺女、虚、危晨出,曰降入。大有光。其失次,有应见张。(名曰降入)其岁大水。
执徐岁:岁阴在辰,星居亥。以三月(居)与营室、东壁晨出⑨,曰青章。青青甚章。其失次,有应见轸。(曰青章)岁早,旱;晚,水。
大荒骆岁:岁阴在巳,星居戌。以四月与奎、娄(胃昴)晨出,曰跰踵⑩。熊熊赤色,有光。其失次,有应见亢。
敦牂岁:岁阴在午,星居酉。以五月与胃、昴、毕晨出,曰开明。炎炎有光。偃兵;唯利公王(11),不利治兵。其失次,有应见房。岁早,旱;晚,水。
叶洽岁:岁阴在未,星居申。以六月与觜觽、参晨出,曰长列。昭昭有光。利行兵。其失次,有应见箕。
涒滩岁:岁阴在申,星居未。以七月与东井、舆鬼晨出,曰大音。昭昭白。其失次,有应见牵牛。
作鄂岁:岁阴在酉,星居午。以八月与柳、七星、张晨出,曰(为)长王。作作有芒(12)。国其昌,熟谷。其失次,有应见危。(曰大章)有旱而昌,有女丧,民疾。
阉茂岁:岁阴在戌,星居巳。以九月与翼、轸晨出,曰天睢。白色大明。其失次,有应见东壁。岁水,女丧。
大渊献岁:岁阴在亥,星居辰。以十月与角、亢晨出,曰大章。苍苍然,星若跃而阴出旦⒀,是谓“正平”。起师旅,其率必武⒁;其国有德,将有四海。其失次,有应见娄。
困敦岁:岁阴见子,星居卯。以十一月与氐、房、心晨出,曰天泉。玄色甚明。江池其昌⒂,不利起兵。其失次,有应(在)〔见〕昴。
赤奋若岁:岁阴在丑,星居寅。以十二月与尾、箕晨出,曰天晧⒃。黫然黑色甚明⒄,其失次有应见参。

①即寅岁。《尔雅·释天》说“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zāng脏),在未曰协洽(《天官书》作“叶洽”,洽读如夹),在申曰涒滩,在酉曰作噩(《天官书》为“作鄂”),在戌曰阉茂,在亥曰大渊献,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所以摄提格岁就是寅岁,单阏岁为卯岁,余同,不另注。②岁阴:就是太岁。一说:太岁与岁阴不同。岁阴又名太阴,亦名青龙,与太岁一样也是左转周行十二辰,而常在太岁以前二辰。但观《史记》所载:先说“摄提格岁”,由《尔雅》知,是指“太岁在寅”之岁,下面又说“岁阴左行在寅”,太岁、岁阴都在寅,岁阴并没有超前二辰。所以不取此说。左行:自东向西行,与天行或十二辰方向相同,所以寅年在寅,卯年在卯,岁行一辰,后不另注。③夏历正月,即建寅之月。此处说“正月”,是为了点明太阳所在位置。太阳每岁行天一周,每月(太阳月)行一辰。点明月份也就点明了太阳所在辰次,下面说岁星与某星晨见东方才有意义。按《淮南子·天文训》载,太阳位置是:“正月建营室,二月建奎娄,三月建胃,四月建毕,五月建东井,六月建张,七月建翼,八月建亢,九月建房,十月建尾,十一月建牵牛,十二月建虚。”建某的意思就是日在某宿。④参见附图,图中外层圆周是恒星附着在天球上的位置,它们随天球一起左转;次层圆周中“正月”、“二月”等文字所在处,为太阳在相应月份中的位置,如正月在室宿、二月在奎、娄二宿间,三月在胃宿等;三层、四层、最内层分别为相应的次名、辰名、日名。由图可见,正月,太阳在室宿,岁阴在寅位,岁星在丑位,当太阳与室宿一起转到东方地平线下,将要露出地面时(即晨时),岁星与斗宿、牛宿一起都在东方天空中,随着天球的运转,越升越高。所以《天官书》说:正月,岁星“与斗、牵牛晨出东方”。第二年,岁阴左行一次,由寅到卯;岁星右行一次,由丑到子。当年二月,太阳与奎、娄二宿一起运转到东方地平线下时,在子位的岁星与女、虚、危三宿一起正好处在东方天空,所以《天官书》说“二月与婺女、虚、危晨出”。第三年岁星由子位右转到亥位,

与室、壁二宿同次,当年三月,太阳在胃宿,转到东方地平线下时,岁星与室、壁正处在东方天空。所以,《天官书》说“三月与营室、东壁晨出”。以后各年以同样的方法旋转,晨见诸星都可得到解释,不另注。⑤苍苍形容光的颜色。灰白为苍。以后对星光的形容一般不再加注。⑥由附图可见,岁星在丑时,柳宿在它的冲位(即以天球心为对称点的另一旁)上,岁星随天球一起转动,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称为“见”),而柳宿都处在地下(称为“伏”)。当柳星转到地面以上时,岁星已转到地下,所以正常情况下,岁星不可能见柳宿,只有岁星失次(超前或落后)时才能见到柳宿,如岁星超前进入子位,黄昏时,岁星在西方天空时,柳宿已从东方升起;岁星落后,退入寅位,晨时岁星已从东方升起,柳宿尚未从西方落下,所以说“失次,有应见柳”。单阏岁以下,失次应见的解释与此相同,不再一一作注。⑦此段文字,按王元启说,为错简,应移到岁星一节的最后,即此后第十一段(“赤奋若岁”段)之后。其中所记岁星行度、日数与《汉书·律历志》都不相同(参见本章第一段“察日月之行”句注),主要是精粗之别,以《汉书·律历志》所记较为准确。⑧星:岁星。以后同,不另注。⑨五纬一章,后人窜入文字很多。此句中“东壁”二字就不应出现(参见前章注)。⑩跰踵:《索隐》说:“(汉书)《天文志作‘路’。《字诂》云,今作踵也。”(11)公王:天子与王。“公”释为“天子”,参见《汉书·郊祀志》:“吾欲见巨公”。张晏注:“天子为天下父,故曰巨公也。”颜师古注:“巨,大也。”(12)作作:芒出貌。“作”疑由“乍”讹变而成,“乍乍”即“扎扎”的同音字,“扎扎”为星芒刺出貌。⒀此句疑有脱漏。大意是说岁星如同欲从黎明前的黑暗跃入日旦的光明中去一样。阴,黑暗;旦,平旦,即清晨。“阴出旦”释为“出阴入旦”。⒁其将帅必有武勇。率:同帅。⒂有事于江池则吉利。⒃晧:同皓。《汉书·天文志》作“昊”。⒄;黫:黑貌。

当居不居,居之又左右摇;未当去去之,与他星会,其国凶。所居久,国有德厚。其角动,乍小乍大,若色数变,人主有忧。
其失次舍以下,进而东北,三月生天棓①,长四丈,末兑。进而东南,三月生彗星,长二丈,类彗②。退而西北,三月生天欃,长四丈,末兑。退而西南,三月生天枪,长数丈,两头兑。谨视其所见之国,不可举事用兵。其出如浮如沈③,其国有土功;如沈如浮④,其野亡⑤。色赤而有角,其所居国昌。迎角而战者,不胜。星色赤黄而沈⑥,所居野大穰。色青白而赤灰,所居野有忧。岁星入月,其野有逐相;与太白斗⑦,其野有破军。
岁星一曰摄提,曰重华,曰应星,曰纪星。营室为清庙,岁星庙也。

①岁星失次,出现的天棓、天欃、彗星、天枪,都是彗星由于形状不同所具有的别名,说是岁星所生则是误解,这一段反映了彗星出现对岁星轨道产生的影响。②形状与扫帚类似。彗,扫帚。③如浮而沉,当去不去的轻微型。④如沉而浮,不当去而去的轻微型。⑤野:分野。岁星所在处,与地面上相应的地区(国)。下面“野大穰”、“野有忧”、“野有逐相”等中的“野”字,义均同。⑥沈:同沉。星色浓而有质感,所以显示出沉重貌。⑦《宋史·天文志》说:“离复合,合复离曰斗”。《集解》说:“星相击为斗”。宋志说较妥。

察刚气以处荧惑①。曰南方火,主夏,日丙、丁。礼失,罚出荧惑,荧惑失行是也。出则有兵,入则兵散。以其舍命国。(荧惑)荧惑为勃乱、贱贼、疾、丧、饥、兵②。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③。因与俱出入,国绝祀。居之,殃还至,虽大当小;久而至,当小反大。其南为丈夫〔丧〕,北为女子丧。若角动绕环之,及乍前乍后,左右,殃益大。与他星斗,光相逮④,为害;不相逮,不害。五星皆从而聚于一舍,其下国可以礼致天下。
法,出东方十六舍而止⑤;逆行二舍;六旬,复东行,自所止数十舍,十月而入西方;伏行五月,出东方。其出西方曰“反明”,主命者恶之。东行急,一日行一度半。
其行东、西、南、北疾也。兵各聚其下;用战,顺之胜,逆之败。荧惑从太白,军忧;离之,军却。出太白阴,有分军;行其阳,有偏将战。当其行,太白逮之,破军杀将。其入守犯太微、轩辕、营室,主命恶之⑥。心为明堂,营惑庙也⑦。谨候此。

①刚气:“罚气”误文。《索隐》说:“徐广云刚一作‘罚’。按:姚氏引《广雅》‘荧惑’谓之执法’。《天官占》云‘荧惑方伯象,司察妖孽’。则此文‘察罚气’为是。②《晋书·天文志》说,荧惑星“为乱为贼,为疾为丧”。则“勃(同悖)乱”与贼、疾、丧等并重。③太半:就是大半,三分之二为太半。④王元启说:“若以光芒相及为斗,则‘不相逮’一句为剩语矣”。意思是“不相逮”就是不相及,误。不相逮指相斗两星的亮度、大小相差悬殊,不可相比。不是两星接触与否的意思。⑤《汉书·律历志》说,荧惑星晨出,距日半次(约15°),自西向东顺行276天,行159度而止。留10日后,逆行62天,行17度,又留10天,复又顺行276天,经159度而伏。伏行146天多,经114度多,重又出现。《天官书》以159度为十六舍,17度为二舍,62日为六旬,146天为五月都是约数。⑥执掌发布命令权力的人(指帝王)厌恶这种情况(指荧惑守犯太微等座)的发生。主命,即主命者,脱“者”字;恶,厌恶。是对帝王不利的意思。⑦营:“荧”字的误文。

历斗之会以定填星之位①。曰中央土,主季夏,日戊、己,黄帝;主德,女主象也。岁填一宿②,其所居国吉。未当居而居,若已去而复还,还居之,其国得土,不乃得女③。若当居而不居,既已居之,又西东去,其国失土,不乃失女,不可举事用兵。其居久,其国福厚;易④,福薄。
其一句曰地侯,主岁。岁行十(二)〔三〕度百十二分度之五⑤,日行二十八分度之一,二十八岁周天。其所居,五星皆从而聚于一舍,其下之国,可〔以〕重致天下⑥。礼、德、义、杀、刑尽失⑦,而填星乃为之动摇。
赢,为王不宁;其缩,有军不复。填星,其色黄,九芒⑧,音曰黄钟宫。其失次上二三宿曰赢,有主命不成,不乃大水。失次下二三宿曰缩,有后戚,其岁不复⑨,不乃天裂若地动。
斗为文太室⑩,填星庙,天子之星也。

①《索隐》引晋灼语解释说:“常以甲辰之元始建斗,岁镇一宿,二十八岁而周天。”以甲辰为元始的历法开始的那一年(甲辰年),填星在斗宿(与斗交会),此后每年填星运行一宿,按照这个规律,只要知道当年距甲辰年的年数,就能确定出填星的位置。填,读如“镇”。②就是《索隐》说的“岁镇一宿”。填星(土星)岁行一宿,二十八年行天一周。行一宿称为“镇”一宿,原因如《淮南子·天文训》所说:中央土,其神为镇星,其佐为后土,“执绳而制四方”。所至受其制,所以行一宿、镇一宿。③不:王元启读如否,义同。得女:会盟、和亲而得女子。④《集解》引徐广语说:“易犹轻速也。”⑤《汉书·律历志》载:土(填)星辰始出,后日半次(约15度),顺行87日,日行度;然后留34日;转为逆行101日,日行度;又留33日余,复顺行,日行度,85日而伏。伏行每日不足度,37日余复见。见伏一次经377日余,行星12度多(除去逆行),所以说是岁行一宿,28岁而周天。此处记载的行度数与《淮南子·天文训》同,不同于汉志。⑥《正义》说:“言五星皆从填星,其下之国倚重而致天下,以填主土故也。”石氏《星经》为“可以重德致天下。”是。⑦王元启说:“《汉志》云:填星,中央、季夏、土,信也,思心也。仁义礼智以信为主,貌言视听以心为主,故四星皆失,填星乃为之动摇。按:实际是土王四季说的表现。其余四星各主一季,只与礼、义、杀、刑中的一种相关。而土星,除与德相关外,与其余四季也都有关,所以就与礼、义、杀、刑全都相关。⑧日·泷川资言说:“猪饲彦博曰,此以五音配当,犹汉志以五常、五事配五星也。”填星配五音为黄钟宫,黄钟长九寸,所以填星有九芒。但是下文又有太白“五芒”的记载,太白于五音为商,黄钟为宫,应当是泰簇为商。黄钟九寸,按生钟律法,泰簇长八寸,何以只有五芒?所以猪饲彦博的解释有误。王元启则谨慎些,只说:“太白五芒,填星九芒,五九皆数也。一作“光芒”非是。”他又没有解释土星为何是九芒,金星为何是五芒。愚以为土星不止有九芒,金星亦不必尽是五芒,以芒数论,谁能数清究有几芒?九、五只是象征性数字。《淮南子·天文训》说:“五胜(按:即五行)生一、壮五、终九”。以十二辰论,倘若木生于亥,亥为一,数到十二辰中的第五位为卯,第九位为未,则是木壮于卯、老(终)于未。倘若木不生于亥而生于子,子为一,辰为五,申为九,则是壮于辰,老于申了。五行皆是如此。所以一、五、九只是生、壮、老的象征,十二辰中任何一位都可以是一、五、九。同样自然数中任何一个数字也都可以说是一、五、九。土星九芒,只是说明土性中和,如人已老,壮盛之气已消;金星五芒是说金主刑杀,其气壮盛罢了。其余三星则有时壮盛有时中和,视具体情况而定,所以均不言有几芒。⑨当年阴阳不和。《易经·复》卦,孔颖达注“阳气反复”为复。王弼又说:“冬至阴之复也,夏至阳之复也,故为复”。所以冬至阴不复,阳不至;夏至阳不复,阴不至。阴阳不和;为“其岁不复”。⑩文太室:明堂制:下层为正堂,上层有五室。五室布局,四角各一,尺寸较小,中间尺寸较大者名大室,大室就是太室。五室祭五方天帝,以祖宗配祭,大室配祭文王(周制),故称文太室。此处文太室是泛指祖庙,与前面说的“营室为清庙”,“心为明堂”中的清庙,明堂同义。

木星与土合①,为内乱,饥,主勿用战,败;水则变谋而更事;火为旱;金为白衣会若水②。金在南曰牝牡③,年谷熟。金在北,岁偏无④。火与水合为焠⑤,与金合为铄,为丧,皆不可举事,用兵大败。土为忧,主孽卿⑥;大饥,战败,为北军⑦,军困,举事大败。土与水合,穰而拥阏⑧,有复军,其国不可举事。出,亡地;入,得地。金为疾,为内兵,亡地⑨。三星若合,其宿地国外内有兵与丧,改立公王。四星合,兵丧并起,君子忧,小人流。五星合,是为易行。有德,受庆,改立大人,掩有四方,子孙蕃昌;无德,受殃若亡。五星皆大,其事亦大,皆小,事亦小。
蚤出者为赢⑩,赢者为客。晚出者为缩,缩者为主人。必有天应见于杓星。同舍为合。相陵为斗(11),七寸以内必之矣(12)。
五星色白圜⒀,为丧旱;赤圜,则中不平⒁,为兵;青圜,为忧水;黑圜,为疾,多死;黄圜,则吉。赤角犯我城,黄角地之争,白角哭之声,青角有兵忧,黑角则水。意⒂,行穷兵之所终⒃。五星同色,天下偃兵,百姓宁昌。春风秋雨。冬寒夏暑,动摇常以此。
填星出百二十日而逆西行⒄,西行百二十日反东行。见三百三十日而入,入三十日复出东方。太岁在甲寅,镇星在东壁⒅,故在营室⒆。

①以下三段是总序五星,应在辰星以后,今在此处,为错简,又,王元启说,句前加“凡五”二字,“木星”二字当乙。②若按本段文字在“土星”节内,此句应译为“土与金合”云云,但由《晋书·天文志》等书,都说是木与金合,所论不与土星事,这也证明此段为错简。白衣会:指丧事。若水:或是水灾。陈仁锡、王元启等注,都说“若,及也”。连上文解释为:丧事及水灾。不妥。“若”者,不定之词:或是白衣会、或者是水灾,二者必居其一。后仿此。③《索隐》引晋灼语说:“岁,阳也;太白,阴也,故曰牝(píen品)牡也”。牝牡就是雌雄,金为阴,南为阳;岁为阳,北为阴。今金星在南,岁星在阴,阳得阴,阴得阳,阴阳和合;雌雄相交,所以年谷熟,称牝牡。 金星与岁星易位,就不能称牝牡了。④偏无:不是全无;也不是全有。所以《正义》引《星经》文说是“其年或有或无。”⑤焠(cuì翠):《集解》说:“火入水,故曰焠”。而《索隐》以为是指水、火俱与填星合,误。⑥孽卿:卿受妖孽之患。指不利于卿。⑦《正义》说:“军败曰北”。按:此句颇芜杂,不类太史公语,疑有后人注文窜入。⑧拥阏:同壅遏舱蔽不通。⑨此段先言木与土合。与水合、与火合、与金合;又讲火与水合、与金合、与土合;后讲土与水合、与金合。法度井然。接下去应该讲金与水合了,却没有讲,似有脱文。⑩蚤:同早。赢:亦作盈。(11)陵:就是陵犯。以《宋史·天文志》所释较贴切,见前注。(12)彼此距离大于七寸,虽斗无仿;小于七寸,兆必有应。⒀圜:同圆。以下同。五星皆圆,以其色占吉凶。⒁边沿与中间有不平貌。则,“侧”字的省文;不平,亮度不同,有明有暗,类不平貌。⒂《集解》引徐广语说:“一作志”。然作志仍不能通。王元启说:原是“赤”字,“赤讹为志,志又讹为意也”。⒃“穷”后当点。意思:前文说赤角,有敌兵来犯我城。只须坚守勿战,待敌兵招法使尽,久攻不克,自必离去。行穷,谓敌智已尽;兵之所终,谓兵事已解。一说:此句为衍文,当删。⒄填星运行规律已见前注。此段与前“其一名地侯”段同是记填星运行状况的,似不应歧出,必有其一为错简。⒅此是记太初历甲寅元始的时候,大岁在甲寅,镇星在东壁。⒆如前注所说,东壁原是室宿的一部分,称为东营,所以镇星在东壁,自可以说是在营室。但书中这番话并没交待明白,而且说镇星在营室的也不知出于何典;其中必有漏脱。

察日行以处位太白①。曰西方,秋,(司兵月行及天矢)日庚、辛,主杀。杀失者,罚出太白。太白先行,以其舍命国。其出②,行十八舍二百四十日而入③。入东方,伏行十一舍百三十日④;其入西方,伏行三舍十六日而出⑤。当出不出,当入不入,是谓失舍,不有破军,必有国君之篡。
其纪上元⑥,以摄提格之岁,与营室晨出东方,至角而入⑦;与营室夕出西方,至角而入。与角晨出,入毕⑧;与角夕出,入毕。与毕晨出,入箕⑨;与毕夕出,入箕。与箕晨出,入柳;与箕夕出,入柳。与柳晨出,入营室;与柳夕出,入营室。凡出入东西各五,为八岁二百二十日⑩,复与营室晨出东方。其大率,岁一周天。其始出东方行迟,率日半度(11),一百二十日,必逆行一二舍(12);上极而反,东行,行日一度半⒀,一百二十日入。其庳,近日,曰明星,柔;高,远日,曰大嚣,刚。其始出西〔方〕,行疾,率日一度半,百二十日,上极而行迟,日半度⒁,百二十日,旦入,必逆行一二舍而入。其庳,近日,曰大白,柔;高,远日,曰大相,刚⒁。出以辰、戌,入以丑、未⒂。
当出不出,未当入而入,天下偃兵,兵在外,入。未当出而出,当入而不入,〔天〕下起兵,有破国。其当期出也,其国昌。其出东为东⒃,入东为北方;出西为西,入西为南方。所居久,其乡利;(疾)〔易〕⒄,其乡凶。
出西(逆行)至东,正西国吉。出东至西,正东国吉。其出不经天⒅;经天,天下革政。

①太白星自晨始见,距日半次(约15°),此后或迟或疾,或晨见或夕见,距日的最大距离不超过45°,即在日前后45°的范围内总可找到太白星的踪迹,所以说“察日行以处太白之位”。②指晨出。③由《汉书·律历志》:出244日,星行244°,若作18舍,每舍平均13度余。④由《汉书·律历志》伏,顺行83日,行度,合9舍余。相差颇悬殊。⑤书中不序夕见日数及行度,是说与晨见日数及行度相同,其实并不相同,《汉书·律历志》载:夕见241日,行241度,约合18舍余。此外入西方伏行数,《汉志》载为16日余,逆行14°余。所以,“三舍”当是“一舍”之误。⑥《索隐》说:“上元是古历之名”。以下所记是据自上元历法。⑦自营室右行至角十七舍,与上述十八舍之数不符。由《汉书·律历志》,自营室初度出,氐6°入。自危9°夕出,亢4°而入,然后自角2°于东方晨出。⑧由《汉志》:自角2°晨出后,参2°入;西出于轸11°,伏于毕9°,然后自昴6°重又东见。《天官书》说出于角,入于毕,中经19舍,与前文所说18舍亦不合。⑨据《汉志》:自昴6°东见后,东入于斗25°;夕,西见于胃12°,西入于斗14°,然后重又晨见于斗初度。《天官书》说自毕晨出,入于箕。由毕至箕共17舍,也与前文所说18舍不合。⑩《集解》说:“徐广曰:“一云三十二日”。按:由《汉志》金星一复约需584日余,5复2920日,以每岁365日计,合8岁整。由《天官书》所说金星一复需626日,五复3130日,也按365日/年计算,合8岁零210日。书中说是8岁220日,误。徐广所说,益误。(11)由《汉志》始出东方逆行,每日行半度;顺行先迟后疾。迟,日行度,大于半度。(12)“舍”为“度”字之误。金星逆行晨见,夕见各三度。⒀《汉志》东行最大速度为每日度,此处说是1度半。是因测量不精所致。按:自“其始出东方行迟”以下,至“大相,刚”又是一套数字,与前面说的“行十八舍”云云不相符合。可能是后人小注窜入正文所致。⒁《汉志》载,西见迟行每日度。⒂辰、戌、丑、未,均指方位。辰在东偏南30°,戌在西偏北30°;丑在北偏东30°,未在南偏西30°。⒃日、泷川资言说:“出东,其占在东”,后仿此。⒄《集解》引苏林说:“疾过也”。⒅《索隐》引孟康语说:“谓出东入西,出西入东也”。“过午为经天”。又引晋灼语说:“太白昼见午上为经天”。

小以角动,兵起。始出大,后小,兵弱;出小,后大,兵强。出高①,用兵深吉,浅凶;庳,浅吉,深凶。日方南,金居其南②,日方北,金居其北,曰赢,侯王不宁,用兵进吉退凶。日方南金居其北,日方北金居其南,曰缩,侯王有忧,用兵退吉进凶。用兵象太白:太白行疾,疾行;迟,迟行。角,敢战。动摇躁③,躁。圜以静,静。顺角所指,吉。反之,皆凶。出则出兵,入则入兵。赤角,有战;白角,有丧;黑圜角④,忧,有水事⑤;青圜小角,忧,有木事⑥;黄圜和角,有土事⑦,有年。其已出三日而复有微入⑧。入三日乃复盛出,是谓耎⑨,其下国有军败将北。其已入三日又复微出,出三日而复盛入,其下国有忧,师有粮食兵革,遗人用之;卒虽众,将为人虏。其出西失行,外国败;其出东失行,中国败。其色大圜黄滜⑩,可为好事;其圜大赤,兵盛不战。
太白白,比狼(11);赤,比心;黄比参左肩;苍,比参右肩;黑,比奎大星。五星皆从太白而聚乎一舍,其下之国可以兵从天下(12)。居实⒀,有得也;居虚,无得也。行胜色⒁,色胜位,有位胜无位,有色胜无色,行得尽胜之。出而留桑榆间⒂,疾其下国。上而疾,未尽其日⒃,过参天⒄,疾其对国。上复下,下复上,有反将。其入月,将僇⒅。金、木星合⒆,光⒇,其下战不合(21),兵虽起而不斗;合相毁(22),野有破军。出西方,昏而出阴,阴兵强(23)。暮食出,小弱;夜半出,中弱;鸡鸡出,大弱。是渭阴陷于阳。其在东方,乘明而出阳,阳兵之强。鸡鸣出,小弱;夜半出,中弱;昏出,大弱。是渭阳陷于阴。太白伏也,以出兵,兵有殃。其出卯南,南胜北方;出卯北,北胜南方;正在卯,东国利。出酉北,北胜南方;北酉南,南胜北方;正在酉,西国胜。

①太白星出时,应距日半次(约15°)。若大于半次,距日远,为“出高”;小于半次,距日近,为“庳”(同卑)。②《正义》引郑玄语说:“方犹向也。”引孟康语说:“金谓太白也。”王元启说:“日朱鸟七宿”为日南;“日玄武七宿”为日北。按:“日方南”是日方南行的意思,日南行指夏至后到冬至之间;同样“日方北”指冬至后到夏至之间。③躁:躁动,就是动。静的反义词。④王元启说:“圜则不角,角则不圜”,所以认为“圜”字当删。按:“圜”非指星,而是指芒角,角有圜角、尖角。圜角是指较钝的角。实质是星暗一些,虽有角而不刺目。⑤水事:“水不润下”,酿成灾害。《汉书·五行志》说:“雾水暴出,百川逆溢,坏乡邑、溺人民,及淫雨伤稼穑,是为水不润下”。⑥木事:由《汉书·五行志》:“田猎驰骋不反宫室,饭食沉湎不顾法度,妄兴徭役以夺民时,作为奸诈以伤民财”都属“木事”。⑦土事:帝王内事。《汉书·五行志》说:“土,中央,生万物者也,其于王者,为内事”,包括夫妇、宫室、亲属等项。若内事不修:“治宫室 ,饰台榭,内淫乱,犯亲戚,侮父兄”,天的反应是“稼穑不成”,即“无水旱之灾而草木百谷不熟”。是为土事。⑧《汉书·律历志》:太白晨出东方时,距日半次(小于半次,星光为日光所掩,则不见,称为伏),自东向西逆行6日,日行半度。今星出才三日,日顺行3度,星逆行1.5度,比初出时升高了4.5度。理应继续升高,反而顺行,使高度稍有降低,称为“微入”。“复有微入”即“又有微入”的意思。⑨耎(ruǎn软):《集解》引晋灼语说:“耎,退之不尽”。《天官书》说:“入三日而复盛出,是谓耎”。“盛出”说是“退之不尽”,由此知所谓“入三日,”是指入于东方三日。日、星都以东行为进、为顺,西行为退、为逆。自东方“盛出”,就是自东向西“退之不尽”,所以称为耎。若是入于西方三日,复盛出,就不是“退之不尽”,而是“进之不己”,因而,不能称为耎了。⑩滜:《集解》说:“音泽”。义亦为泽。(11)《正义》说:“比,类也。”以下“比心”、“比参”、“比奎”等义同。这几句是讲太白星色变后的形状。由《晋书·天文志》知,五星色变都是“白比狼”,“青比参左肩”等,因此王元启把这几句移入五星总论,“太白”二字改为“五星”。原文既无错误,不改不移亦可。又《晋志》述星变的占法:“不失本色而应其四时者,吉;色害其行,凶”。太白为金、为秋,本色为白,那么“星黄”是白中略带黄,“星赤”是白中略带赤等等,叫做不失本色。“应其四时”是指春青、夏赤之类。凡此类者吉。若南行为火,星色不赤反黑,黑为水色,水能克火,称为“色害其行”,凶。(12)从:同纵。“从天下”就是纵横天下的意思。⒀《索隐》说:“实谓星所合居之宿;虚谓赢缩也。”即当居而居叫做居实;不当居而居之叫做居虚。⒁《集解》引晋灼语说:“太白行得度者,胜色也”。行得度或失度所获吉凶大于颜色所获吉凶,称为行胜色。后色胜位等可仿此解。⒂《集解》引晋灼语说:“行迟而下也。正出,举目平正,出桑榆上者余二千里”。星出以后,停留于桑榆之间”。即上下左右行,总不离于桑榆之间,所以晋灼说是“行迟而下也”,“下”前脱“上”字。⒃《汉书·天文志》“其”作“期”,晋志同。误。期有二义:从旦至暮为期日,四时为期年。书中说期日而过参天,绝无此事。方苞说:“当作其日,盖疾而未尽其当行之日而剧过也。”是。⒄《集解》引晋灼语说:“三分天过其一,此在戌酉之间”。参读如三。按:前注说,太白星正常运行距日最远不超过45°,三分之一星空约为60°。一般情况下,太白星的运行,不应超过此数,过则有占。⒅军将被僇(lù戮)。僇,指侮辱,杀戮。⒆合:前文说:同舍为合。王元启说:“木”作“水”。⒇星虽合(同居一舍)而不相掩蔽,所以有光。(21)兵虽起而不交战。(22)“毁”指光相毁。相合之星距离近,光相接,互有掩蔽,或一方被掩蔽。(23)阴阳相对而言,中国与夷狄战,中国为阳兵,夷狄为阴兵。同是中国之兵,攻者动、守者静。动者为阴,静者为阳。外兵入侵,入者为客、为阴,被侵者为主为阳等等。

其与列星相犯①,小战;五星,大战。其相犯,太白出其南,南国败;出其北,北国败。行疾,武;不行,文。色白五芒,出蚤为月食,晚为天夭及彗星,将发其国。出东为德,举事左之迎之②,吉。出西为刑,举事右之背之,吉。反之皆凶。太白光见景③,战胜。昼见而经天,是谓争明,强国弱,小国强,女主昌。
亢为疏庙,太白庙也。太白,大臣也,其号上公。其他名殷星、太正、营星、观星、宫星、明星、大衰、大泽、终星、大相、天浩、序星,月纬。大司马位谨候此。

①列星:二十八宿诸恒星。②左之:相对、相反。《左传·襄十年》:“天子所右”句,孔颖达疏说:“人有左右,右便而左不便,故以所助者为右,不助者为左”。“助”指赞同,顺从;不助就是不赞同、不顺从,即相对,相反。迎之:对面为迎,与“左之”同义。下句中的右之背之是其反义词。③景:同影。

察日辰之会以治辰星之位①。曰北方水,太阴之精②,主冬,日壬、癸。刑失者,罚出辰星,以其宿命国。
是正四时③:仲春春分,夕出郊奎、娄、胃东五舍④,为齐⑤;仲夏夏至,夕出郊东井、舆鬼、柳东七舍,为楚;仲秋秋分,夕出郊角、亢、氐、房东四舍,为汉⑥;仲冬冬至,晨出郊东方,与尾、箕、斗、牵牛俱西,为中国⑦。其出入常以辰、戌、丑、未。
其蚤,为月蚀⑧;晚,为彗星及天夭。其时宜效不效为失⑨,追兵在外不战。一时不出⑩,其时不和;四时不出,天下大饥。其当效而出也,色白为旱,黄为五谷熟,赤为兵,黑为水。出东方,大而白,有兵于外,解。常在东方,其赤,中国胜;其西而赤;外国利。无兵于外而赤,兵起。其与太白俱出东方,皆赤而角,外国大败,中国胜;其与太白俱出西方,皆赤而角,外国利。五星分天之中⑾,积于东方⑿,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五星皆从辰星而聚于一舍,其所舍之国可以法致天下。辰星不出,太白为客;其出,太白为主⒀。出而与太白不相从⒁,野虽有军,不战。出东方,太白出西方;若出西方,太白出东方,为格,野虽有兵不战。失其时而出,为当寒反温,当温反寒。当出不出,是谓击卒⒂,兵大起。其入太白中而上出,破军杀将,客军胜;下出,客亡地。辰星来抵太白,太白不去,将死。正旗上出⒃,破军杀将,客胜;下出,客亡地。视旗所指,以命破军。其绕环太白,若与斗,大战,客胜。兔过太白⒄,间可椷剑⒅,小战,客胜。兔居太白前,军罢;出太白左⒆,小战;摩太白⒇,有数万人战,主人吏死;出太白右,去三尺,军急约战。青角,兵忧;黑角,水。赤行穷兵之所终(21)。

①观察日与星辰的交会处,判定辰星的位置。《索隐》说,就是“下文‘正四时及星辰之会’是也。”星,指星辰。日与交会处,就是日所在处,由《汉书·律历志》,辰星与日距离最大不超过21°,所以,视日所在,不难找到辰星所在的位置。②太阴:此处指月。③由于辰星与日的位置关系,辰星所在可以判定四时的正确位置,即以辰星“正四时”。④钱大昕以为,此句以下四个“郊”字都应作“效”,并引《淮南子·天文训》为证,“效,见也”。按《淮南子》为效,此处不妨为郊。就《天官书》而论,作郊、作效例子都很多,此处用郊,既不害义,以不改为宜。⑤以下“正四时”四句,多有不可解处:如第一句:春分时,日在奎娄、辰星夕出奎、娄、胃以东五舍范围之内,最远不过东井,东井分野为秦(据《淮南子·天文训》。《天官书》分野为雍州,同。以下均按《淮南子》)。文中却说“为齐”。齐的分野是虚、危二宿,在奎、娄以西四宿。为此,“夕出”当改为“晨出”,“东”当改为“西”。第二句“东七舍”,若从东井算起为轸宿。翼、轸二宿分野为楚,与书中符合。但夏至日在东井,自井到轸共112°,单只鹑心三宿(柳、星、张)已达40°,辰星越鹑心而达翼轸几乎是不可能的,或者说只有星失次才有可能。失次如何“正四时”?可能是《天官书》中的辰星行度与《汉志》有较大出入的缘故。后不赘。⑥指江汉地区。角、亢、氐、房东四舍为斗;按《天官书》,斗的分野为江、湖,名虽异而实同。⑦按《天官书》中的分野,尾箕为幽州,斗为江湖,牵牛、婺女为扬州,此即当时中国的范围。⑧被月所食。即辰星被月所掩。⑨效:见。⑩一时:一季。⑾天之中:王元启解释为“玄枵(xiāo嚣)、鹑火之舍。”玄枵,于十二辰为子位,鹑火即鹑心,为午位(参见前注中的《岁星与恒星晨见示意图》)。所以分天之中是指以子午为界将天体中分为二部分,星纪、析木、大火、寿星、鹑尾为东,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为酉。⑿聚集在东方,即上注所说星纪到鹑尾诸次之间。⒀《天官书》说:“蚤(早)出者为赢,赢者为客,晚出者为缩,缩者为主人”。太白与辰星比,距日远,先出,辰星未出,所以太白为客。辰星出现后,辰星行疾似赢;太白行迟,似缩。所以辰星为客,太白为主。又:辰星为水,太白为金,金生水。金为母,水为子,子母相比,母为主子为客,亦通。⒁相从:同见一方,同升或同降,为相从。⒂击卒:被击而卒。卒,亡。因星当出不出,才想象出这等名称,并无实义。⒃《索隐》说:“旗盖太白芒角,似旌旗。”《正义》说:“旗,星名,有九星”。王元启以为“旗”是指辰星芒角。按:“旗”释为太白芒角,上出者为辰星,那么此句与上句“其入太白中而上出”云云重复;若释为辰星芒角,本句与太白无涉,“下出”、“上出”者是指芒角,而不是星,星体如此之小,判断其芒角上出下出殊为不易。因此,以《正义》所说差优。⒄兔:即辰星。⒅椷(hán含)剑:《集解》说:“苏林曰:‘椷音函。函,容也。其间可容一剑。’”⒆左:疑为“后”字之误。一者“后”与上句中的前相对应;再者左前右后;左就是前,右就是后。上句已有“居太白前”语,就不应再有“出太白左”的话。⒇摩:光相接触,而且两者速度不同,擦肩而过称为摩。王元启说:“摩则有交戛之形”。(21)有赤角则力不穷,兵不终。一说,此句为衍文,当删。

兔七命①,曰小正、辰星、天欃、安周星、细爽、能星、钩星。其色黄而小,出而易处,天下之文变而不善矣②。兔五色,青圜忧,白圜丧,赤圜中不平,黑圜吉。赤角犯我城,黄角地之争,白角号泣之声。
其出东方,行四舍四十八日③,其数二十日④,而反入于东方;其出西方,行四舍四十八日⑤,其数二十日⑥,而反入于西方。其一候之营室⑦、角、毕、箕、柳。出房、心间,地动。。
辰星之色:春,青黄;夏,赤白;秋,青白;而岁熟⑧;冬,黄而不明。即变其色,其时不昌⑨。春不见,大风,秋则不实。夏不见,有六十日旱,月蚀。秋不见,有兵,春则不生。冬不见,阴雨六十日,有流邑⑩,夏则不长。

①命:名。《索隐》说:“命者,名也。②文:政令、文教。不善:有二义:政令,文教变坏了,由于“文变”,预示有不吉利的事发生或者说“文变”就是不吉利的事。均通,译文从后者。③由《汉书·律历志》(以下论水星运行不言出处者均出此):水星晨见东方,凡二十八日,除逆行,行星28度(合二舍余)。可知,此句中二个“四”字都是“二”字之误。④其中疾行二十日。数,疾。按:水星疾行18日,行星24°,日行1度。此处说二十日是约数,或测量不精所致。⑤水星夕出西方,凡26日,行星26度(除去逆行度)。句中二个“四”字是“二”之误。⑥疾行16日,行星22度。此处说是20日,当为约数,或测量不精所致。⑦意思是:当于营室,角、毕、箕、柳诸宿中的某一个,观测、候望水星的出现。⑧“辰星之色”先记述四季的正常颜色,颜色正常则岁熟,所以“岁熟”是四季总论,应在“冬,黄而不明”句之后。⑨时:季。⑩流邑:冬季虽阴雨60日,不致漂城流邑,“流”不是漂流之“流”,而是流亡之“流”。又,冬季是闭藏的季节,百物不生,虽阴雨60日,不致使整个城邑生路断绝,所以“有流邑”三字似应在“夏则不长”句之后。直接因果关系是冬阴雨则夏不长,夏不长才使城邑流亡。

角、亢、氐,兖州①。房、心,豫州。尾、箕,幽州。斗,江、湖②。牵牛、婺女,扬州。虚、危,青州。营室至东壁,并州。奎、娄、胃,徐州。昴、毕,冀州。觜觽、参,益州。东井、舆鬼,雍州。柳、七星、张,三河③。翼、轸,荆州。
七星为员官④,辰星庙,蛮夷星也⑤。

①这一段记列宿分野,就是记列宿与地上州郡的对应关系。如角、亢、氐三宿与兖州相对应,下同此。分野的根据,按汉·贾逵的说法,由于岁主封国,列国受封之年,岁星所在次舍,就是该国的分星。但是已知的分野系统有二种:一是《汉志》《淮南子》、《周礼》等书中那种以列国为区划的系统;二是《天官书》这种以九州(或十三州)为区划的系统。后一种与岁主封国的分野法显然不合,即便是前一种区划法,同一封国有不同分星,用贾逵说也难以圆通。再一种是唐僧一行的理论,以山河首尾与云汉相升降的说法解释分野,全靠测量定分野,那是唐以后人的手段,决非先秦人所能做到。所以,分野的根据是什么?尚无从确知,分野正误也就不易分辨了。 ② 王先谦解释说:九江、庐江、豫章、丹阳、诸地,皆襟带江湖,故曰“江、湖”。③三河:河内、河南、河西。《汉志》、《淮南子》该分星对应的地区都是周。④第一章经星部分释为圆形器管,指喉头。此处当释为宫殿建筑之类。《晋书·天文志》员官作员宫,即圆形宫殿,所以下文才说是“辰星庙”。⑤蛮夷之星,指辰星。按梁玉绳说,以上十二字为错简,当在辰星条末。是。

两军相当,日晕①;晕等,力钧②;厚长大,有胜;薄短小,无胜。重抱③,大;破④,无。抱为和,背〔为〕不和⑤,为分离相去。直为自立⑥,立侯王;(指晕)〔破军〕(若曰)杀将。负且戴⑦,有喜。围在中⑧,中胜;在外,外胜。青外赤中,以和相去;赤外青中,以恶相去。气晕先至而后去,居军胜。先至先去,前利后病;后至后去,前病后利;后至先去,前后皆病,居军不胜。见而去,其发疾,虽胜无功。见半日以上,功大。白虹屈短⑨,上下兑,有者下大流血。日晕制胜,近期三十日,远期六十日。
其食⑩,食所不利;复生,生所利;而食益尽,为主位。以其直及日所宿⑾,加以日时,用命其国也。

①日旁气。常见的是一种绕日的彩色圆环,内红外紫。②钧:同均。③重抱:绕日的半环状云气,称为抱;抱有两层以上称为重抱。见《晋书·天文志》:“日旁如半环,向日为抱”。④破即破走。《晋书·天文志》说:“日一抱一背为破走”。抱已如前述,背,上书说:“青赤气如月初生,背日者为背。又曰背气青赤而曲,外向”。即抱气向日,背气背日。⑤背气象征不和。⑥直气象征自立为君主侯王。直,直气。《晋书·天文志》说:“清赤气长而立日旁为直”。⑦青赤气如小半晕状,在日上为负;形如直状,其上微起,在日上为戴。⑧王元启说“此论围城之师”。“围”一作“圜”,“圜‘在中’者,外晕有芒也;‘在外’,谓中晕有芒也。‘中胜’,被围者胜;‘外胜’,围人者胜。”⑨白虹:通过日的白色光带,或者在雨幕、雾幕上出现的白色圆弧。屈:同曲。⑩食:同蚀。⑾直:当。当食的部位,即日廓上被食的部位。

月行中道①,安宁和平。阴间,多水,阴事。外北三尺,阴星②。北三尺,太阴③,大水,兵。阳间,骄恣。阳星,多暴狱。太阳,大旱丧也。角、天门④,十月为四月,十一月为五月,十二月为六月,水发,近三尺,远五尺。犯四辅⑤,辅臣诛。行南北河,以阴阳言⑥,旱水兵丧⑦。
月蚀岁星,其宿地,饥若亡。荧惑也乱,填星也下犯上,太白也强国以战败,辰星也女乱。(食)〔蚀〕大角,主命者恶之;心,则为内贼乱也;列星,其宿地忧。
月食始日,五月者六⑧,六月者五,五月复六,六月者一,而五月者五,凡百一十三月而复始⑨。故月蚀,常也;日蚀,为不臧也⑩。甲、乙,四海之外,日用不占⑾。丙、丁,江、淮、海岱也⑿。戊、己,中州、河、济也。庚、辛,华山以西。壬、癸,恒山以北。日蚀,国君;月蚀,将相当之。

①中道:房宿四星,上下排列,每两星之间有一个空间,共有三个空间。中间的空间为黄道所经,称中道,是日月的正常通道。中道以北的空间为阴间,以南的空间为阳间。②在房宿阴间以北三尽远的地方是阴星所在。③房宿以北,阴星以里(南),的三尺通道为太阴。按:陈仁锡认为“阴星”后脱“多乱”二字(由《汉志》可知),衍“北三尺”三字。是。下句“阳星”后有“多暴狱”三字,上句“阴星”后若无“多乱”二字,文式不相称;若“北三尺”三字非衍文,是说阴星以外三尺为太阴,阴星以里三尺,更无名目,且又无占,不合情理。去此三字后,房四星与阴星,阳星共六星形成五个空间,中间的一个为中道,中道以北为阴间、太阴、以南为阳间,太阳,秩序井然,更无疏漏。又王元启以为:中道以北,依次是太阴和阴间,以南是太阳和阳间,即房宿三间分别为中道,太阴、太阳。房宿之外才是阴间、阳间。可备一说。④《索隐》释为“角间天门”,意思是角宿二星之间的通道叫做天门。月行其间,当有水发成灾。按《石氏星经》说:“左角为天田,右角为天门”,角宿右方(南)二星为天门星。所以,此句应释为“角与天门之间”。⑤四辅:《索隐》说:“房四星也。房以辅心,故曰四辅”。⑥月行南北河,吉凶按照行南北河之阴或之阳加以判断。按《宋史·天文志》南北河各三星,分别名为南戍、北戌。“两河戍间,日月五星之常道也”,月出入两河间中道,民安岁美无兵;出中道之南(阳),君恶之,大臣不附。”⑦王元启说:“阴则言水言兵,阳则言旱言丧也。⑧每隔五个月一食,连续发生六次。以下仿此作解。⑨隔五个月一食的六次,六个月一食的五次,五月一食的复六次,六月一食的一次,五月一食的五次,总计(5×6+6×5+5×6+6+5×5=121)为121月23食。与文中“113月而复始”悬殊甚大”。张文虎以《三统历》每隔月一食的周期推算为:“六月者七,五月者一;又六月者七,五月者一;又六月者六,五月者一”。⑩语出《诗·小雅·十月之交》:“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毛注:“臧,善也。”⑾集解》引晋灼语说:“海外远,甲乙日时不以占候”。⑿丙、丁主南方,以江、淮、海岱为对应地区,所以,丙、丁日占江、淮、海岱。以下同:戍、己主中央,所以占中州、河、济地区;庚、辛主西方,占华山以西;壬、癸主北方,战恒山以北地区。

国皇星,大而赤,状类南极①。所出,其下起兵,兵强;其冲不利②。
昭明星,大而白,无角,乍上乍下。所出国,起兵,多变。
五残星③,出正东东方之野。其星状类辰星,去地可六文。
大贼星④,出正南南方之野。星去地可六丈,大而赤,数动,有光。
司危星,出正西西分之野。星去地可六丈,大而白,类太白。
狱汉星,出正北北方之野。星去地可六丈,大而赤,数动,察之中青。
此四野星所出⑤,出非其方,其下有兵,冲不利。
四填星,所出四隅⑥,去地可四丈。
地维咸光,亦出四隅,去地可三丈,若月始出,所见,下有乱;乱者亡,有德者昌。
烛星,状如太白,其出也不行。见则灭。所烛者⑦,城邑乱。
如星非星,如云非云,命曰归邪。归邪出,必有归国者。
星者,金之散气,〔其〕本曰火⑧。星众,国吉;少则凶。
汉者,亦金之散气,其本曰水⑨。汉,星多,多水,少则旱,其大经也。
天鼓,有音如雷非雷,音在地而下及地。其所往者,兵发其下。
天狗,状如大奔星,有声,其下止地,类狗。所堕及,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其下圜如数顷田处,上兑者有黄色,千里破军杀将。
格泽星者,如炎火之状。黄白,起地而上。下大,上兑。其见也,不种而获;不有土功,必有大害。
蚩尤之旗⑩,类彗而后曲,象旗。见则王者征伐四方。
旬始,出于北斗旁,状如雄鸡。其怒,青黑,象伏鳖。
枉矢,类大流星,蛇行而仓黑⑾,望之如有毛羽然。
长庚,如一匹布著天。此星见,兵起。
星坠至地,则石也。河、济之间,时有坠星。
天精而见景星⑿。景星者,德星也。其状无常,常出于有道之国。

①南极:南极老人星。②某星之冲,是指与某星以北极为对称点的天球另一方的星宿。“其冲不利”是对于它的冲星相对应的地区(即分野)不利。③《正义》说:“见则五分毁败之征”,因称五残。④《正义》说:“一名六贼。”⑤四野星:指五残、大贼、司危、狱汉四方所出之星,因名四野。按:此句原在狱汉星条下,改为另起行。⑥四隅:东北、西北、东南、西南的四维方向,称四隅。⑦烛:照。星光虽明,不是照人。此处实是指相应分野。⑧火能克金,火铄金,金始散。所以金散为星,火为本原。⑨《索隐》说:“水生于金,散气即水气”。所以,以水为本。⑩彗星中的一种。对不同形状的彗星,古人各与专名。蚩尤之旗,若按俄国天文学家勃烈兴基的彗星分类法,仿佛属于Ⅱ类彗星。⑾蛇(yí,夷)行:弯曲而行。仓黑:青黑色。⑿天精:天色晴明。德星:《集解》说:“有赤方气与青方气相连,赤方中有两黄星,青方中一黄星,凡三星合为景星”。《索隐》说:“景星状如半月,生于晦朔,助月为明。”

凡望云气,仰而望之,三四百里;平望在桑榆上,千余(里)二千里;登高而望之,下属地者三千里。云气有兽居上者,胜。
自华以南①,气下黑上赤。嵩高、三河之郊,气正赤。恒山之北,气下黑上青。勃、碣、海、岱之间,气皆黑。江、淮之间,气皆白。
徒气白②,土功气黄。车气乍高乍下,往往而聚。骑气卑而布。卒气抟。前卑而后高者③,疾;前方而后高者,兑;后兑而卑者,却。其气平者其行徐。前高而后卑者,不止而反④。气相遇者,卑胜高,竞胜方。气来卑而循车通者⑤,不过三四日,去之五六里见。气来高七八尺者,不过五六日,去之十余里见。气来高丈余二丈者,不过三四十日,去之五六十里见。
稍云精白者⑥,其将悍,其士怯。其大根而前绝远者,当战。青白,其前低者,战胜;其前赤而仰者,战不胜。阵云如立垣⑦;杼云类杼⑧;轴云抟两端兑⑨;杓云如绳者⑩,居前亘天,其半半天;其蛪者类阙旗故⑾;钩云句曲。诸此云见,以五色合占⑿。而泽抟密⒀,其见动人,乃有占;兵必起,合斗其直。

①以下论不同地区的云气。②以下论云气因主体不同而不同。③以下是由云气占事由。④王元启说:“止谓止军也。不止而反,即所谓却也。”⑤《集解》说:“车通,车辙也。避汉武讳,故曰车通。”⑥稍云:《汉书·天文志》作“捎云”,颜注引晋灼语说:“捎音霄。”韦昭读为“梢”。梢、稍同音,韦读是。稍云就是云梢,云气的末梢。精白:王元启解释:“精当作青,以下文‘青白低’及‘赤仰’等句例之可见”。按:精与青字扞格难通。精与前文“天精而见景星”中的精字同义,是明亮的意思,所以精白可释为亮白色。⑦立垣:壁立的垣墙,喻其陡峭。⑧杼:织布梭。全句的意思是:杼云形状象织布梭一样。⑨抟(tuàn团):《说文》说:“圜也”。全句意思是:轴云的两端,仿佛是经手圜转过一样,转成了尖形。⑩杓云:如同有人拉扯而成的云。杓,作拉、扯、拽引解释。如《淮南子·道应训》:“孔子劲杓国门之关”。高诱注:“杓,引也。”⑾《汉书·天文志》作“蜺云者,类斗旗故”。一本“故”下有“锐”字。是。《天官书》“蜺”作“蛪”,斗作阙,“故”后脱“锐”字。王元启解释上下句说:“大意谓杓云有二等:其如绳者或亘天,或半天;其蛪者则类阙旗而锐,不能亘天及半天也。”⑿云的种类、参考其颜色等因素,做出占卜的断语。⒀泽:润泽。抟密:不松散,自成一实体,团而且密。

王朔所候①,决于日旁。日旁云气,人主象。皆如其形以占。
故北夷之气如群畜穹闾②,南夷之气类舟船幡旗。大水处,败军场,破国之虚③,下有积钱、金宝之上,皆有气,不可不察。海旁蜄气象楼台④;广野气成宫阙然。云气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积。
故候息秏者⑤,入国邑,视封疆田畴之正治⑥,城郭室屋门户之润泽,次至车服畜产精华。实息者,吉;虚秏者,凶。
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⑦,是谓卿云⑧。卿云(见),喜气也。若雾非雾,衣冠而不濡,见则其域被甲而趋⑨。
(天)〔夫〕雷电、虾虹⑩、辟历⑾、夜明者,阳气之动者也,春夏则发,秋冬则藏,故候者无不司之⑿。
天开县物⒀,地动坼绝⒁。山崩及徙,川塞谿垘⒂;水澹(泽竭)地长⒃,〔泽竭〕见象⒄。城郭门闾,闺臬(枯槁)槁枯⒅;宫庙邸第,人民所次。谣俗车服,观民饮食。五谷草木,观其所属。仓府厩库,四通之路。六畜禽兽,所产去就;鱼鳖鸟鼠,观其所处。鬼哭若呼,其人逢俉⒆。化言⒇,诚然。

①王朔:汉代善望气的人。②穹闾:穹庐聚而成闾,喻毡帐之多。穹,北方民族住的毡帐,顶部隆起如同天穹,因名;闾,闾巷。③虚:同墟。④蜄:同蜃。大蛤,海市蜃楼,相传是蜃气所化。⑤息秏:虚实消长。息,生息繁育。引伸为殷实、繁盛;秏,同耗。消耗、损失。引伸为空虚、贫瘠、衰竭。⑥田畴:种谷者为田,种麻者为畴。田畴泛指农田耕地。正治:整治。整饬、治理得如何。⑦轮囷:回转盘旋为轮,纠结混杂为囷。⑧卿云:又名庆云、景云等。旧说为瑞气。⑨被甲而趋:穿著甲胄,来往奔走。言有战事。按:自“若雾非雾”以下,至此为杂气,与“卿云”为另一事。见《隋书·天文志》“杂气”条。其中“域”作“城”;“趋”作“趣”。⑩虾:同“霞”,同音假借字。《汉书·天文志》作赮(即“霞”字),是。⑾霹雳。⑿司:同伺。伺察。等候观察。⒀天现裂缝,其中有物象。县,同“悬”。⒁坼绝:断裂。裂为坼,断为绝。⒂垘:土壅为垘。全句意思是:河川阻塞,溪流壅绝。⒃澹(dàn淡):水动荡。地长(zháng涨):平地长为丘陵。⒄泽竭:沼泽涸竭。见象:出现的吉凶迹象。此二字是结“天开县物”以下诸事,谓凡此种种,都是吉凶所呈表象,可资占卜。不是单指泽竭而言。⒅闺:小门。此处泛指门。因上文有“门”字,此处易为“闺”,意实无别。臬:同。门中竖立的短木,以为限隔。《尔雅·释宫》:“在地者谓之臬”。郭璞注:“即门橛也”。《礼记·五藻》:“公事自西,私事自东”。孔颖达疏:“,谓门之中央所竖短木也。”⒆逢俉:《索隐》解释为“谓相逢而惊也。”⒇化言:《索隐》说:“化当为讹,字之误耳。”

凡候岁美恶,谨候岁始。岁始或冬至日,产气始萌①。腊明日②,人众卒岁,一会饮食,发阳气,故曰初岁。正月旦,王者岁首;立春日,四时之(卒)始也③。四始者,候之日。
而汉魏鲜集腊明正月旦决八风④。风从南方来,大旱;西南,小旱;西方,有兵;西北,戎菽为⑤,小雨,趣兵⑥;北方,为中岁;东北为上岁;东方,大水;东南,民有疾疫,岁恶。故八风各与其冲对⑦,课多者为胜⑧。多胜少;久胜亟;疾胜徐。旦至食⑨,为麦;食至日昳⑩,为稷;昳至,为黍:至下,为菽;下至日入,为麻。欲终日(有雨)有云、有风、有日。日当其时者⒀,深而多实⒁;无云有风日,当其时,浅而多实;有云风,无日,当其时,深而少食;有日,无云,不风,当其时者稼有败。如食顷⒂,小败;熟五斗米顷⒃,大败。则风复起,有云,其稼复起。各以其时用云色占种(其)所宜。其雨雪若寒,岁恶。
是日光明,听都邑人民之声。声宫,则岁善,吉;商,则有兵;徵,旱;羽, 水;角,岁恶。
或从正月旦比数雨⒄。率日食一升⒅,至七升而极;过之,不占。数至十二日,日直其月⒆,占水旱。为其环(城)〔域〕千里内占,则(其)为天下候,竟正月。月所离列宿,日、风、云,占其国。然必察太岁所在: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此其大经也。
正月上甲⒇,风从东方,宜蚕;风从西方,若旦黄云,恶。
冬至短极,县土炭(21),炭动,鹿解角(22),兰根出,泉水跃,略以知日至,要决晷景(23)。岁星所在,五谷逢昌。其对为冲,岁乃有殃。

①产气:阳气。阳气为生长、发生之气,因称产气。冬至一阳生,夏至一阴生,所以说冬至日阳气开始萌生。②腊祭的第二日。王元启释为立春日,误。腊祭为冬至以后的第三个戌日,腊祭百神。《隋书·礼仪志》开皇四年诏书说:“古称腊者,接也。取新故交接。”俗称腊之明日为初岁,秦汉以来有贺。③四时:四季。按:四季分为十二月,每月初为节,月中为气,十二月合为二十四节气。立春是正月节,即正月的开始,也是四季的开始。④魏鲜:汉代善于占岁吉凶的人。见后文。八风:八方之风。⑤戌菽:大豆。古称豆为菽,相传齐桓公伐山戎始得,因称戌菽,又称胡豆。(见《谷梁传·庄31》:“戎,菽也”注)。为:《集解》说:“成也”。⑥《索引》解释说:“趣,音促。谓风从西北来,则戎菽成。而又有小雨,则国兵促起也。”⑦若当日所来风不至一种,每一种都与它相对方向的风对应存在。冲,对面方向称为冲。此处泛指本方向以外的所有方向,不单指对面方向;对,对立存在。⑧课:计算、估算。⑨旦:平旦。即黎明。食:朝食,早饭时。⑩日昳(dié迭):日仄(zè去声则)时,即太阳偏西时。日过午为日昳。指未时。⑾(bú补)”同晡。晚饭时。《玉篇》释为“日加申时食也。”⑿下:晚饭后。一时若分三刻,申时为,申时末刻为下。⒀该日云、风、日三者适当其时而出现者。⒁与该时相对应的作物就生长良好,禾深而多籽实。深,指禾,即稭杆长得高;实,指籽实。⒂食顷:一顿饭的功夫。言其短暂。⒃煮熟五斗米的功夫。《汉书·食货志》说:“食,人月一石半”。五斗米相当于常人十日的口粮。⒄比:王元启释为“排”,排比日期。《索隐》释为“以次”,按日为次序。皆通。数(shǔo,上声,说)雨:计算雨,即计算落雨的日子。⒅大约一日有雨,每人可以得到每天一升的口粮。当时是一夫受田百亩,养五口之家。每人日1升,一年3石6斗5升;五口计得18石2斗5升,为百亩所收数,一亩收1斗8升2合5勺。一日雨收成如此,二日雨收成是此数的二倍,余类推。魏·李悝计算当时正常年岁的收成是每亩一石五斗。需连续日有雨,而占只七日。不知是何缘故;⒆直:当。全句意思是:以日当月,如初一日相当于一月,初二日相当二月等。⒇每月三十日有三甲,前十日为上甲,中十日为中甲,后十日为下甲。(21)县:同悬。悬土炭,又称权土炭,参见《晋书·律历志》大意是将土炭分别悬于衡(秤)的二端,冬至时天气干燥,炭轻,衡上悬炭的一端仰起;夏至潮湿,炭重,衡上悬炭的一端垂下。以此判断至日的位置。但不够准确,《晋志》说:“进退于先后五日之中”,即有五日的误差。所以《天官书》又说:“要决晷景”。(22)《礼记·月令》称为“麋角解”。孔颖达解释说:“麋角解者,说者多家,皆无明据。熊氏(熊安生)云:鹿是山兽,夏至得阴气而解角;麋鹿是泽兽,故冬至得阳气而解角。今以麋鹿为阴兽,情淫而游泽,冬至阴方退而解角,从阴退之象;鹿是阳兽,性淫而游山,夏至得阴而解角,从阳退之象。按:不论其阳兽、阴兽,鹿是夏季解角;麋鹿才是冬季解角。所以此句“鹿”似是“麋”字误文。(23)取决于晷影是最重要的。晷,日晷。测量日影长短的仪器,构造有多种,基本原理是,立杆为表,表下有圭尺量日影长短;景,同影。

太史公曰:自初生民以来,世主曷尝不历日月星辰①?及至五家②、三代,绍而明之,内冠带,外夷狄,分中国为十有二州③,仰则观象于天,府则法类于地。天则有日月,地则有阴阳。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三光者,阴阳之精,气本在地,而圣人统理之。
幽厉以往,尚矣。所见天变,皆国殊窟穴④,家占物怪,以合时应,其文图籍祥不法⑤。是以孔子论六经⑥,纪异而说不书⑦。至天道命⑧,不传;传其人,不待告;告非其人,虽言不著⑨。
昔之传天数者:高辛之前,重、黎⑩;于唐、虞,羲、和⑾;有夏,昆吾⑿;殷商,巫咸⒀;周室,史佚、苌弘⒁;于宋,子韦⒂;郑则裨灶⒃;在齐,甘公⒄;楚,唐昧⒅;赵,尹皋;魏,石申⒆。
夫天运,三十岁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载大变;三大变一纪,三纪而大备。此其大数也。为国者必贵三五⒇。上下各千岁,然后天人之际续备。
太史公推古天变,未有可考于今者,盖略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蚀三十六,彗星三见,宋襄公时星殒如雨。天子微,诸侯力政,五伯代兴(21),更为主命。自是之后,众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强伯(22)。田氏篡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争于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数屠,因以饥馑疾疫焦苦(23),臣主共忧患,其察祥候星气尤急。近世十二诸侯七国相王(24),言纵横者继踵,而皋、唐、甘、石因时务论其书传,故其占验凌杂米盐(25)。
二十八舍主十二州,斗秉兼之,所从来久矣。秦之疆也,候在太白,占于狼、弧(26)。吴、楚之疆,候在荧惑,占于鸟衡(27)。燕、齐之疆,候在辰星,占于虚、危(28)。宋、郑之疆,候在岁星,占于房、心(29)。晋之疆,亦候在辰星,占于参罚(30)。

①曷尝:何尝,何曾。历日月星辰:语出《尚书·尧典》,原文是“历象日月星辰”。意思是,取法(象)于日月星辰的运行,制为历法。星,郑玄释为“四方中星”,如东方中星为氐、房、心;北方中星女、虚、危;西方中星为胃、昴、毕;南方中星为柳、七星,张。中星定则四季定,所以二十八宿首重中星;辰,郑玄释为“日月所会”。日行每岁一周天,月行每月一周天,所以日月每月交会一次,称为一辰。每岁十二交,为十二辰。知日月所会,也就知道了十二月,所以为历家所重。②五家:《正义》释为五帝,即“黄帝、高阳(颛顼)、高辛(帝喾)、唐虞、尧舜也”。唐虞就是尧舜。③按《汉书·地理志》:“黄帝时,天下分为万国;尧时,洪水为害,天下被隔绝,成为十二州。禹平水土以后,重新厘定为九州。禹九州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之外,加并、幽、营三州为禹以前的十二州。颜师古解释说:“水中可居者曰州,洪水汛大,各就高陆,人之所居,凡十二处”。历夏、殷二朝,一直沿用禹九州制度,周时,将禹九州中的徐州并入青州;梁州并入雍州,从冀州中分出并、幽二州,成为周时九州。这是五帝、三王以来的分州概况。④《正义》说:“自古以来所见天变,国皆异具,所说不同。”“国殊窟穴”,释为“国皆异具”。其中“国皆异”与“国殊”相当,“具”应与“窟穴”相当。那么窟穴就是用来表现天变的东西。这种解释仍不明瞭,注者以为,窟穴指龟卜时钻的孔穴。所卜不同,钻穴也各不同。此处则是说,对同样的天变,各国钻穴也不相同,是言其杂乱不足征。⑤文图籍:记载他们占卜及其后应验情事的文字、图书资料。祥:吉凶的征兆。不法:不可为法则,不足以为人效法。⑥六经:《庄子·天运》载:“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其中乐经久已不存,有人认为根本就无所谓乐经,乐经只是礼经的一部分。一说指六艺(礼、乐、射、御、书、数)。⑦《正义》释为“记异事而说其所应,不书变见之踪也”。清·方苞解释为:“直记灾异,而所应之说则不书也”。“所应之说”就是天对人世间产生感应而出现灾变的道理,原因等有关理论。这句话可解释为“只记灾变,不记为何会产生灾变。⑧此语由《论语·公冶长》翻出,原文是“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性,即性命,《天官书》称为命,同。何晏解释为,“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释为“元亨日新之道”。人秉受的、天所赋与的东西称为性命,古人以为包括仁善吉凶之类。天的规律是生生相续,新新不停,这是自然之理,因称为天道。孔子以为天道性命,深微难言,所以不言。⑨《正义》解释说:“著,明也。言天道性命,告非其人,虽为言说,不得著明微妙,晓其义也”。⑩《史记·太史公自序》说:“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北正”一作“火正”,就是祝融氏。《楚世家》说:“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尚书·吕刑》有尧“乃命重黎,绝地天通”语,孔安国解释说:“重即羲,黎即和”。所以知重、黎非人名,可能是上古官号,主管天地、水火、阴阳等事。(11)《正义》说:“羲氏、和氏,掌天地四时之官也”。(12)《正义》引虞翻语说:“昆吾名樊,为己姓,封昆吾”。⒀《正义》说:“巫咸,殷贤臣也,本吴人,冢在苏州常熟海禺山上。”⒁史佚:《正义》说是“周武王时太史尹佚也”。《汉书·艺文志》有《尹佚》二篇,注说是“在成、康时也”。苌弘:《正义》说是“周灵王时大夫也。”《史记·封禅书》说苌弘以方术事周灵王,时诸侯不朝周,苌弘教射“狸首”,欲以物怪致诸侯,诸侯不从,晋人执杀苌弘。⒂《汉书·艺文志》有《宋司星子韦》三篇,注说“景公之史”。于公元前516年-前453年宋景公在位。⒃《正义》说:“裨灶,郑大夫也”。⒄《集解》引徐广说:“甘公名德也,本是鲁人。”《正义》说:“《七录》云楚人,战国时作《天文星占》八卷。⒅梁玉绳说:“眛为楚将,非掌天文之官,亦不闻其传天数,岂别有一唐眛欤?”按:楚将唐眛为楚怀王(前328-299年)时人,怀王28年(前301年)秦合齐、韩、魏军共攻楚,杀唐眛。参见《史记·楚世家》。⒆《正义》说:“《七录》云石申、魏人,战国时作《天文》八卷也。”⒇《索隐》说:“三五谓三十岁一小变,五百岁一大变。”王元启说:“《索隐》注非是。五谓五百载一大变,三五即三大变之谓。三大变凡千五百年,故曰上下各千岁,后文三五俱同此解。”按:王者“贵三五”,是由于数在三、五,往往有变,不论是大变或小变,亦不论其一纪或三纪。再者,贵三五的原因,还不止于此,牵涉到整个哲学信仰。例如古人认为整个物质世界是由天、地、人三才组成;任何事物的变化都是始于一、终于十,成于三;《左传·昭7》说:“政不可不慎,务三而已:一择人,二因民,三从时。”五是天地中数;天有五星,地有五行;五行重土,土数为五;《禹贡》中有五色,《舜典》有五礼、五玉,《武成》中有“列爵惟五,《礼记·王制》中有“五方之民。《皋陶谟》有五服、五章,《大禹谟》有五刑,《周礼·天官》有五味、五药、五谷,《老子》、《管子》有五色等等。总之,古人看来,物质世界就是一个用三、五织成的网络,三、五是黄金数字,贵重无比。(21)五伯:即五霸:指齐桓、晋文、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一说指齐桓、晋文、宋襄、楚庄王、秦穆公。(22)秦在西戎,楚在荆蛮,吴、越地在东越。后有秦穆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受封为伯,称霸中原,为强伯。(23)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说文》解释说,有病为疾,民皆病为疫。焦苦指烧杀。(24)十二诸侯:按《史记·十二诸侯年表》起自共和(前841),止于孔子(前477),十二诸侯为鲁、齐、晋、秦、楚、宋、卫、陈、蔡、曹、郑、燕和吴共十三家。其中吴自寿梦称王(在前585年)始。因称十二诸侯。七国:秦、楚、齐、燕、韩、赵、魏。《正义》释为汉景帝时七国之乱的七国,误。(25)淩杂涉及米盐琐事。《正义》说:淩杂,交乱也。米盐,细碎也。”(26)狼、弧,西方宿,太白主西方。秦地在西。所以以太白、狼、弧占秦事。(27)《正义》说:“鸟衡,柳星也,一本作注张也。”荧惑主南方,鸟衡为南方宿。吴、楚地在南方,因以荧惑、鸟衡占吴、楚事。(28)《正义》说:“辰星、虚、危,皆北方之星,故燕、齐占候也”。(29)《正义》说:“岁星、房、心,皆东方之星,故宋、郑占候也。”(30)晋地在西北,辰主北方,参罚为西方宿,故以辰、参,罚占晋事。

及秦并吞三晋、燕、代,自河山以南者中国①。中国于四海内则在东南,为阳;阳则日、岁星、荧惑、填星;占于街南②,毕主之。其西北则胡、貉、月氏诸衣旃裘引弓之民③,为阴;阴则月、太白、辰星;占于街北,昴主之。故中国山川东北流,其维,首在陇、蜀,尾没于勃、碣④。是以秦、晋好用兵,复占太白,太白主中国⑤;而胡、貉数侵掠,独占辰星,辰星出入躁疾,常主夷狄。其大经也。此更为客主人⑥。荧惑为孛,外则理兵,内则理政。故曰“虽有明天子,必视荧惑所在⑦。”诸侯更强,时灾异记,无可录者。
秦始皇之时,十五年彗星四见,久者八十日,长或竟天。其后秦遂以兵灭六王,并中国,外攘四夷,死人如乱麻,因以张楚并起,三十年之间,兵相骀藉⑧,不可胜数。自蚩尤以来,未尝若斯也。
项羽救巨鹿,枉矢西流,山东遂合从诸侯,西坑秦人,诛屠咸阳。
汉之兴,五星聚于东井⑨。平城之围,月晕参、毕七重⑩。诸吕作乱,日蚀、昼晦。吴楚七国叛逆,彗星数丈,天狗过梁野,及兵起,遂伏尸流血其下。元光、元狩,蚩尤之旗再见,长则半天。其后京师师四出,诛夷狄者数十年,而伐胡尤甚。越之亡,荧惑守斗;朝鲜之拔,星茀于河戍⑾;兵伐大宛,星茀于招摇。此其荦荦大者⑿。至若委屈小变,不可胜道。由是观之,未有不先形见而应随之者也。
夫自汉之为天数者,星则唐都,气则王朔,占岁则魏鲜。故甘、石历五星法,唯独荧惑有反逆行。逆行所守,及他星逆行,日月薄蚀,皆以为占⒀。

①《正义》说:“河,黄河也,山,华山也。从华山及黄河以南为中国也。”按:秦初并三晋、燕、代,中国视秦如夷狄,所以中国境便只包括河山以南,不包括三晋与燕代地区了。②《正义》说:“天街二星,主毕、昴,主国界也。街南为华夏之国,街北为夷狄之国,则毕星主阳。③旃(zhan毡)裘:同毡裘。毛毡制成的袍子。引弓之民、射猎之民。④《正义》说:“言中国山及川东北流行,若南山首在昆仑葱岭,东北行,连陇山至南山、华山,渡河东北尽碣石山。黄河道起昆仑山;渭水、岷江发源出陇山,皆东北东入勃海也”。按:这是古人的地理观,事实上南山山系不是象《正义》说的那样尽于碣石。⑤以太白主秦晋,太白也就主中国了。这里秦晋是包括在中国之内的,与上文所说“河山以南者中国”必有时间差异。⑥指太白与辰星更为客主人,参见本篇第二章五纬部分。⑦自“荧惑为孛”以下至此为错简,文应入于第二章的荧惑条下。王元启以为“孛字误,当作理,盖因理讹李,李又讹为孛”。荧惑条中“荧惑为孛乱”《正义》解释说:“荧惑主死丧,大鸿胪之象;主甲兵,大司马之义;伺骄奢乱孽,执法官也。”此可作“外主兵,内主政”的注脚。“虽有明天子”云云,《索隐》说,语出《春秋纬文钩》。⑧骀(tái台)藉:践踏。《汉书·天文志》作“跆籍”,同。⑨这是一桩错案。《天官书》、《张耳传》、《汉书》、荀悦《汉纪》等都记载汉元年十月五星聚于东井,《魏书·高允传》中始载,高允以为“金、水二星常附日而行。冬十月,日在尾、箕,昏没于申南,而东井方出于寅北,”不可能聚于东井。刘敞《汉书·天文志刊误》解释说是“秦十月”聚于东井,秦十月是夏历七月,日在鹑尾,太白、辰星得以与岁星相聚。梁玉绳驳正说,秦虽以十月为岁首,并没有改变月名,把十月叫做正月,十月仍是十月,所以秦十月与夏历十月是一回事。梁认为星聚是在胡亥三年七月,“纪事者欲明汉瑞,移书于元年十月”。但“七月”之说却是据自刘敞,所以,究竟有无此事,尚难确定。⑩《索隐》说,事在汉高祖七年(前200),“其占者毕、昴间天街也。街北,胡也。街南,中国也。昴为匈奴;参为赵;毕为边兵。是岁高祖自将兵击匈奴,至平城,为冒顿(mòdú,莫独)所围,七日乃解。则天象有若符契。七重,主七日也。”(11)茀(pèi,佩):《索隐》说:即孛星也。”孛星是彗星别名。河戍:《索隐》说:“即南河、北河也。”(12)荦荦(luò,洛):《索隐》释为“大事分明也。”⒀这句话的意思是:甘石法中荧惑星有逆行,所以,荧惑星逆行不足为异,不作占卜的对象。但荧惑星逆行而又守于某处,则应占。其余四行星甘石法不载其逆行,有逆行则占。日月薄蚀亦占。薄蚀,《集解》解释说:“孟康曰:‘日月无光曰薄。京房《易传》曰:日赤黄为薄。或曰不交而蚀曰薄。’韦昭曰:‘气往迫之为薄,亏毁为蚀。’”韦说是,但不明瞭。“气往迫之”是指交而不蚀的情况。日月分布于地球同侧或两侧,三者同在一条直线上,称为交会。交会有蚀有不蚀,如月入地影则月蚀,不入地影(月距地太远)虽交不食。这种情况称为“薄”。

余观史记,考行事,百年之中,五星无出而不反逆行,反逆行,尝盛大而变色;日月薄蚀,行南北有时①。此其大度也。故紫宫、房心、权衡、咸池、虚危列宿部星②,此天之五官坐位也③,为经④,不移徙,大小有差,阔狭有常。水、火、金、木、填星,此五星者,天之五佐⑤,为(经)纬,见伏有时,所过行赢缩有度。
日变脩德,月变省刑,星变结和。凡天变,过度乃占。国君强大、有德者昌;弱小、饰诈者亡。太上脩德⑥,其次脩政,其次脩救,其次脩禳⑦,正下无之。夫常星之变希见,而三光之占亟用⑧,日用晕适⑨。云风,此天之客气⑩,其发见亦有大运⑾。然其与政事俯仰⑿,最近(大)〔天〕人之符⒀。此五者⒁,天之感动。为天数者,必通三五⒂。终始古今,深观时变,察其精粗,则天官备矣。

①日·泷川资言引猪饲彦博的话解释说:“月食在日之衡,冬在北,夏在南。”即月食时月与日分别处在地球两旁。冬季,日在地南,月必在北;夏季,日在地北,月必在南。所以说是“行南北有时”。②列宿部星:指上边提到的中宫(紫宫)、东宫(“房心”所在宫)、南宫(“权衡”所在宫。权衡指太微垣和轩辕座)、西宫(咸池)、北宫(“虚危”所在宫)所部列星。③五宫是天上的五官坐处,即五官的办事衙门。五官,指东官、西官、南官、北官和中官。“官”又作“宫”。④经:经纬之经。经为纵贯者,是主、是干;纬为横连者,是宾是枝。⑤对五官而言。有官则有佐。《正义》说是“佑天行德也。”⑥太上:即上上。指最好的办法和措施。⑦脩禳:修治禳事。禳:祈禳。一种祛除凶灾的礼神仪式。⑧亟:王元启说:“亟,音器,屡也”。全句意思是,因三光时有变化,便常常由三光占吉凶。⑨适:由《集解》所说,徐广释为“灾变咎徵”;孟康以为是,日食前出现的黑气。日·泷川资言以为适即“谪”字,指日食等等。注者以为,以上解释,都是因文设义,附会到“适”字上,颇觉牵强。适就是“适中”的意思。前文说常星(即经星)的变化稀见,而三光的变化又是非常之多,日月晕的变化在二者之间,所以说是“日月晕适”。⑩客气:外来之气,非天所固有。(11)发见(xiàn现):发生与出现。大运:大方面的规律,大致规律。(12)俯仰:沉浮。随政事而变化。⒀表示天人关系、显示天的意志的标志、征兆、即符命,称为天人之符。因此最近天人之符就是最接近于天的意思。⒁以上讲了常星、三光、日月晕、云风四者,此处说是“五者”,似有脱漏。王元启以为是下一段中的文字,在“黑帝行德,天关为之动”之后,错简入于此处。但以下几句与下段文字不相类,不可强合。考察《天官书》全文,“五者”除)包括上述四项之外,还有“异星”一项,没有涉及,说有“脱漏”,就是指此。⒂三五:《索隐》说是指三辰、五星,误,指三五之变等。参见前注。

苍帝行德①,天门为之开②。赤帝行德③,天牢为之空④。黄帝行德⑤,天夭为之起⑥。风从西北来⑦,必以庚、辛。一秋中,五至,大赦;三至,小赦。白帝行德⑧,以正月二十日、二十一日,月晕围,常大赦载⑨,谓有太阳也⑩。一曰:白帝行德,毕、昴为之围⑾。围三暮,德乃成;不三暮,及围不合,德不成。二曰:以辰围,不出其旬。黑帝行德⑿,天关为之动⒀。天行德,天子更立年⒁;不德,风雨破石。三能⒂、三衡者⒃,天廷也。客星出天廷,有奇令。

①自此以下为后人补入,非太史公原文。王者行春令(适合于春季的政令,如《礼记·月令》所说的:布农事,命田舍东郊,修封疆等),使东方苍帝得以行德施化,不出现反常天气。②天门:《索隐》说:“即在左右角间也”。左右角间,黄道所经。日月五星,循黄道运行,则经天门,称为“天门开”。若不经天门,则说是天门未开。仲春时,日在奎、娄,角宿在其冲。黄昏时,角自东方升起。月与五星经行正好看得清楚。③王者行夏令,南方赤帝得以行德施化,即夏季气候正常,无冷热骤变。④《正义》说:“夏万物茂盛,功作大兴,则天施德惠,天牢为之空虚也。天牢六星,在北斗魁下,不对中台,主秉禁暴,亦贵人之牢也。”按:贵人之牢不在北斗魁下,而在斗魁之中,名为天理。星只四颗,不是六颗。疑天牢指贯索星,即所谓贱人之牢。⑤王者行季夏政令,黄帝得以布德施化。⑥天夭:一作天矢,是。季夏,日在鹑火,天矢星晨见于东方。星失度则不见。《正义》按天夭星解释,说:“季夏万物盛大,则当大赦,含养群品也”。万物盛大,包括天夭,连这些不该出现的东西也受“含养”而出现。亦通。⑦此句上有脱文。应将“小赦”以下的“白帝行德”四字移到此句前。白帝行德,出现正常的秋季天气,所以有风从西北来,日渐转凉。下文说,如庚辛日有西北风,有赦发生,所谓“重阴则阳”也,庚辛主杀,西北主杀,重杀则有赦。 ⑧此四字移到“风从西北来”前,为错简。⑨常:“当”字之讹。载:同“哉”。一说:入下句,通“则”。亦通。⑩按五运六气说,春季风木为厥阴,秋季燥金为阳明,冬季寒水为太阳。燥金生寒水,寒水生风木。孟春月被晕围,是风木太盛之象(月晕而风),风木是寒水所生,寒水于六气属太阳,所以说是“有太阳也。”即是受太阳寒水的影响。寒太过则应有赦以宣导阳气,助天行化。此处说“当大赦”,而不是“有大赦”就体现了这个意思。(11)秋季白帝行德,日在寿星、大火,昴、毕在其冲,有被月晕所围的可能。(12)黑帝:北方帝,主水、主冬。⒀天关:《正义》说:“天关一星,在五车南,毕西北,为天门,日、月、五星所道,主边事,亦为限隔内外,障绝往来,禁道之作违者。”按:春帝行德,应见于天门,是由于天门在春分和夏至点之间,季节相符;夏帝与天牢相应,黄帝与天矢相应是从道义角度而言的;而黑帝与天关相应可能是由于天关星在黄道最北端的夏至点附点,而黑帝主北,所以应见天关。与前几种都不相同。大抵占卜之事,无常理可循。姑且听之是了,不必求其甚解。⒁天行德(即五方帝行德)是指四季天行无异常,风调雨顺,五谷丰熟,如此则天子改立年号。《索隐》以为指北极、紫微宫。误。⒂三能(tái,台):就是前述的三台星。⒃三衡:《天官书》中的衡星有三,一是太微垣诸 星,二是参宿中的三颗星(参一、参二、参三)、三是北斗第五星。其中只有太微垣星被称为“三光之廷”。而此处说“三衡者,天廷也”不可解。一说“三”字应入上句,“三能三”意思是三能由三阶组成,而此句中所余“衡者”二字前则有脱文。

封禅书第六

刘洪涛 译注

【说明】按照《正义》解释,“封禅”的意思有两种说法:一是在泰山上封土为坛以祭天,称为封;在泰山下一处小山上清理出一块地面以祭地,称为禅。合称封禅。二是认为祭天的册文(符)要用银绳缠束,打结的地方封以金泥,加盖印玺,称为封,其余相同。不论何种解释,封禅的意思总的是指封泰山、禅梁父(或其他泰山下的小山)的祭祀天地活动。但《封禅书》的实际内容几乎包括了所有的神祀,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解释说:“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禋祀就是祭祀。封禅时,万灵同时受祀,因论封禅而追论诸神及名山大川的祭祀,这是司马迁写《封禅书》的基本设想。清·梁玉绳指责说“牵引郊社巡狩诸典礼,未免黩经。”是对司马迁本意缺乏了解的缘故。
至于对封禅由来的认识,近人有的认为“昉于秦始,侈于汉武”,有的认为“三代典礼,至秦而废灭无复存”,秦汉封禅的礼仪制度出于方士之口,是“假天以惑世”,“诬民而渎天”的妄说。总之认为古无封禅礼,秦汉以后人的说法都是靠不住的。《封禅书》开篇说道:“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而不臻乎泰山者也”。但由于仅在天下大治时才行封禅礼,而治世少,乱世多,所以,“远则千余载,近者数百载”始一举行。而“三年不为礼,礼必废;三年不为乐,乐必坏”,封禅的礼仪制度自然也就“阙然堙灭”了。这里明确讲了两层意思:一是封禅是一种古老的礼仪制度,并非“昉于秦始”;二是封禅礼仪的细节并不是“废灭”于秦,与秦始皇焚灭诗书、禁百家言无关。司马迁岂是妄言者?《封禅书》应该有资格作为我们了解汉以前礼制的重要资料。
《封禅书》的意义还在于,司马迁以愤懑之情,对汉代统治者,尤其是对汉武帝的滥祭淫祀,进行了委婉而充分的揭露和嘲笑,为后世治史者留下了光辉的典范。由《封禅书》的命题不难看出司马迁的本意不在于记述祭祀等礼制,而是为了对汉代弊政——围绕封禅的诸种活动——加以抨击。而班固《汉书》易名为《郊祀志》,如前所述,它的文既不限于郊祀(祭天为郊祀),于揭露封禅活动的主题也因而变得隐而不彰,可说是文、意两失,史、汉优劣,于此可见。至《晋书》定名为《礼志》,才算是正规的记述礼仪制度的篇名,从此可以看出,过去史家把制度史体的创始之功全部归于司马迁的八书,并不是贴切的说法,这原是一个不断摸索的过程。

自古以来受天命为帝王的人,何尝不封禅?大约没有必须的吉兆、瑞应就忙着行封禅礼的大有人在,而从来没有过已经出现了封禅必须的吉兆、瑞应而不到泰山去的人。有的人虽然承受天命当了帝王而治世的大功未能成就,有的身已至梁父而道德与封禅的盛举不侔,有的道德已侔而又无瑕行封禅礼,所以得行封禅的很少。《传》说:“三年不行礼,礼制必废;三年不举乐,乐必坏。”每逢盛世,则举行封禅礼以报答天的功德,衰世则停礼不行。远的千余年,近的数百年,所以封禅的仪式残缺以至堙灭,详细情形无法记录下来传闻后世了。
《尚书》说:舜在璇玑玉衡,以整齐七政。于是类祭于上帝,禋祭于六宗,望祭于山川,遍祭于群神。收取群后所持瑞玉,选择吉月吉日,会见四岳诸侯牧守,将所收瑞玉还给他们。当年二月,向东方巡察,到达岱宗。岱宗,就是泰山。焚烧柴薪为燎火,按次第望祭诸山川。于是觐见东后。东后,就是东方的诸侯。调合四时与月、日的相对误差,统一声律与度量衡,修饬五礼以及五玉、三帛、二生、一死等各等级人的贽见礼。五月,巡察到南岳。南岳,就是衡山。八月,巡察到西岳。西岳,就是华山。十一月,巡察到北岳,北岳,就是恒山。都与岱宗的礼仪相同。中岳,就是嵩高山,五年巡察一次。
禹沿用了这种巡察制度。其后十四世,到帝孔甲,有淫德,好神祀,神被亵渎,有二龙离去。此后三世,汤伐夏桀,想除去夏祭社神的神坛,以为不合适而止,作了名为《夏社》的文诰。此后八世,至帝太戊时,有桑、谷二木合为一株,生于庭院中,一个晚上长到拱把粗,太戊很是害怕。伊陟说:“妖不胜德,邪不压正。”太戊于是修德行善政,桑谷树自枯而死。伊陟将此事告知巫咸,巫咸记录为《咸又》四篇,巫咸的名子从此流传下来。此后十四世,帝武丁得傅说(yuè,月)为相国,殷朝重又兴盛起来,称为高宗。有野鸡,登上鼎耳而鸣,武丁害怕起来,祖己说:“修德就不用怕了。”武丁听从了他的话,帝位一直安宁无事。后五世,帝武乙由于怠慢神灵,遭雷震而死。后三世,帝纣淫乱,武王兴兵讨伐他。由此看来,开始时未尝不肃敬神祗,后来渐渐怠慢松懈了。
《周官》说,冬至那一天,祭天于城南郊,以迎接夏至日的到来;夏至那一天,祭地祗。都用音乐、舞蹈,神才会接受你的礼敬。天子祭祀天下的名山大川,视五岳如同对待三公礼,视四渎如同对诸侯礼,诸侯只祭境内的名山大川。四渎,就是指长江、黄河、淮水、济水。天子祭天的地方称为明堂、辟雍,诸侯祭祀的地方称为泮宫。
周公既做了成王的相国,定下制度:郊祀时以后稷配天,宗庙祭祀时在明堂中祭文王以配上帝。自从夏禹兴起时从事社神的祭祀,后稷稼穑有功,才有后稷的神祠,郊祭与社祭都有很悠久的历史了。
自周朝灭殷以后十四世,世道更加衰落,礼乐废弃,诸侯恣意行事,而周幽王被犬戎战败,周朝都城东迁到雒邑。秦襄公攻犬戎救周,以功劳开始列为诸侯。秦襄公既为诸侯,居住在西部边垂,自以为是少暤神的代表,作西畤祭祀白帝,牺牲用马驹、黄牛、羝羊各一头。过了十六年,秦文公往东方打猎,来到、渭二水之间,想留居下来,卜得吉兆。文公梦见有一条黄蛇,身子从天上下垂到地面,嘴巴一直伸到鄜城一带的田野中。文公以梦中的事问史敦,史敦回答说:“这是上帝的象征,请君祭祀它。”于是建立了鄜畤,用三牲大礼郊祭白帝。
在立鄜畤以前,雍城旁原有吴阳武畤,雍城东有好畤,都已废弃无人祭祀。有人说:“自古以来,由于雍州地势高,为神明聚居处,所以立畤郊祀上帝,其他诸神的祠庙也都聚集在这里。大约黄帝时曾加祭祀,直到晚周还举行郊祭。”这些话不见于经典,为缙绅大人所不言。
作鄜畤以后九年,秦文公得到一块质似石头的东西,在陈仓山北坡的城邑中祭祀它。它的神灵有时经岁不至,有时一年之中数次降临,降临常在夜晚,有光辉似流星,从东南方来,汇集在祠城中,像雄鸡一样,鸣叫声殷殷然,引得野鸡纷纷夜啼。用牲畜一头祭祀,名为陈宝。
作鄜畤后七十八年,秦德公既立为帝,经占卜居住在雍城,后来子孙把疆域扩展到黄河沿岸,便定都于雍城,雍城的许多祠庙都是这时期建立的。每祭祀用牲畜达三百头。又作祭伏的祠庙。还磔(zhé,哲)裂狗于城邑四方,以防御蛊灾的侵害。
德公立二年而死。又过四年,秦宣王在渭水以南作密畤,祭祀青帝。
过了十四年,秦缪公即位,病卧五天不省人事;醒来后,自说梦见上帝了,上帝命缪公平定晋国内乱。史官记载下来藏于内府。而后世都说秦缪公上天了。
秦缪公即位九年,齐桓公既为霸主,在葵丘召集诸侯会盟,产生了封禅的念头。管仲说:“古时候封泰山禅梁父的有七十二家,而我记得的只有十二家。以往无怀氏封泰山;禅云云;虙牺封泰山,禅云云;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彭帝封泰山,禅亭亭;颛顼封泰山,禅云云;帝俈封泰山,禅云云;尧封泰山,禅云云;舜封泰山,禅云云;禹封泰山;禅会稽;汤封泰山,禅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都是受天命为帝王以后才得以封禅。”齐桓公说:“寡人向北征伐山戎,兵过孤竹;向西伐大夏,远涉流沙,勒马停车,登上卑耳山;向南征伐到召陵,登上熊耳山以眺望长江、汉水。为平乱伐叛等武事召集诸侯会兵三次,为政治、外交等文事集会了六次,前后九次集会诸侯,一统天下,诸侯无一人敢违背我。与以往三代受天命为帝王,又有什么两样?”于是管仲看出对桓公不可能以言辞相说服,因设置些难办的事情阻止他,说道:“古时候封禅,需要用鄗上地区的黍,北里地区的禾,做祭天用的粢盛;用江淮之间生长的三脊茅,编织荐神的席子。东海来贡比目鱼,西海来贡比翼鸟,然后还有不求自至的十五种吉祥物出现。如今什么祥瑞也没有,凤凰麒麟没有降临,嘉谷没有产生,而田野中的蓬蒿杂草茂盛,鸱枭等恶鸟数次出现于朝堂,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封禅,是否有点儿不太合适?”于是桓公打消了封禅的念头。这一年,秦缪公送夷吾回国立为晋君。此后先后三次为晋国立君主,平定晋国的内乱。缪公在位三十九年而死。
此后过了一百多年,有孔子论述六艺。书传中曾简略地记述说天下改姓而出现的新王,封泰山禅梁父的有七十多人,而孔子论述中却看不到有关封禅的俎豆之礼,大约是难以记述的缘故。曾有人问及有关谛祭的事,孔子说:“不知道。倘若知道谛祭的事,对天下任何事都如同观察自己的掌文一样明白了。”按《诗经》所说纣王在位,文王受天命后,政事中没有封泰山的事。武王于灭殷以后二年,天下尚未安宁而死。所以周朝惟有到成王时才说得上德政融洽,成王要封泰山才接近于合乎道理。然而,此后诸侯各国陪臣执政,鲁国季氏旅祭于泰山,孔子曾嘲笑这种事。
这时期苌弘以法术效力于周灵王,诸侯不肯朝见周王,周朝微弱,无力治其罪,于是苌弘就明目张胆地搞起了鬼神活动,设置了射《狸首》的仪式。狸首,代表那些不来朝见的诸侯。想凭借神怪的力量招致诸侯来朝。诸侯不从,而晋人捕获苌弘,杀掉了他。周朝人谈法术神怪自苌弘开始。
百余年后,秦灵公在吴阳设上畤,祭祀黄帝;设下畤,祭祀炎帝。
此后四十八年,周朝太史儋见秦献公说:“起初秦与周联合,联合后又分离,五百年后该当重新联合,联合十七年就会有霸王出现了。”栎阳下雨,有黄金随雨而落,秦献公自认为是得了五行中属于金的祥瑞,因而在栎阳作畦畤祭祀白帝。
此后过了一百二十年秦灭周朝,周朝的九鼎流入秦国。有人说宋国的太丘社坛被毁以后,九鼎在彭城下的泗水中沉没了。
又过了一百一十五年秦国统一天下。
秦始皇既统一天下为帝,有人说:“黄帝于五行得土德,有黄龙和大蚯蚓出现。夏朝得木德,有青龙降落在都城郊外,草木长得格外茁壮茂盛。殷朝得金德,所以才从山中流出银子来。周朝德火德,有红色乌鸦这种符瑞产生。如今秦朝改变了周朝天下,是得水德的时代,以前秦文公出外打猎,曾得到一条黑龙,这就是水德的吉祥物。”于是秦把黄河的名子改为“德水”,以冬季十月为每年的开头,颜色崇尚黑色,尺度以六为数,音声崇尚大吕,政事崇尚法令。
即帝位的第三年,向东方巡察郡县,在驺县峄山立祠祭祀,歌颂秦朝的功德事业。于是征发齐鲁的儒生、博士七十人为随从,来到泰山下。众儒生有的建议说:“古时候封禅,乘坐用蒲草包裹车轮的车子,是怕伤害了山上的土石草木;把地面打扫一下,就作为祭祀场地,席子用草、禾稽编成,是由于容易办到、易于遵行的缘故。”始皇听到这些议论各不相同,而且与情理不合,难以实行,由此不用儒生。而命人修理、打扫行车道路,自阳坡登上泰山的顶峰,立石碑歌颂秦始皇的功德,表明他应该封禅的道理。从阴坡下山,在梁父山禅祭地神。封禅的仪式有许多是采用在雍城祭祀上帝所用的仪式,而所封所藏都秘而不宣,世人无法知晓并记录下来。
秦始皇上泰山时,于山腰中遇到暴风雨,曾在大树下避雨。诸儒生既被贬退,不能参与封禅的礼仪,听说始皇遇风雨,就讥笑他。
封禅既毕,秦始皇继续东行到海上游览,一路祭祀名山、大江河以及八神,向仙人羡门高等祈求福佑。八神名目自古就有,有的说是齐太公以来制造出来的。齐国之所以名为齐,就是由于八神之一的天齐神的缘故。天齐的祭祀已经废绝,不知起自何时。八神:一是天主,祀于天齐,有天齐渊水,在临淄城南郊的山脚下。二是地主,祀于泰山下的梁父山。这是由于天性喜阴,祭祀它必须在高山的下面,小山的上面,称为畤;地性喜阳,祭祀它必须在低洼地区的圆丘上。三是兵主,祭蚩尤。蚩尤祠在东平陆的监乡,为齐国西境。四是阴主,祭于参山。五是阳主,祭于之罘(fú,浮)山。六是月主,祭于莱山。以上三项在齐国北部,临近勃海。七是日主,祀于成山。成山绝壁迴曲,人于海中,在齐东北部的最为边隅的地区,据说是迎接日出的地方。八是四时主,祀于琅邪山。琅邪在齐国东部,为太岁开始运行的地方。祭祀八神都用牺牲一头,而巫祝的数目有多有少,珪币的名目、数目也各不相同。
自从齐威王、宣王的时候,驺衍等人著书立说,论述五德终始变化,到秦称帝后有齐人把这套理论奏明秦王,所以秦始皇采用了它。而自宋毋忌、正伯侨、充尚、羡门高以后都是燕国人,实行神仙道家的法术,如形解销化、依托鬼神等事。驺衍以阴阳迭主运数的理论显名诸侯,而燕齐地区海上的方士传习他的理论又不能通达,因此一些荒诞奇怪、阿谀奉迎、苟且求合的人从此兴起了,其人数之多不可胜计。
自从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以来,就使人人海寻找蓬莱、方丈、瀛州三神山。这三座神山,相传在渤海之中,路程并不算远,困难在于将到山侧时,就会有海风吹引船只离山而去。据说曾有人到过那里,众仙人以及长生不老药那里都有。山上的东西凡禽兽都是白色的,以黄金和白银建造宫阙。到山上以前,望过去如同一片白云;来到跟前,见三神山反而在海水以下。想要登上山,则每每被风吹引离去,终究不能到达。世俗间的君主帝王无不钦羡非常。及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到海上游览,向始皇谈及这些事的方士不计其数。始皇自以为亲到海上不见得就能找到三神山,于是派人带着童男童女到海上寻找。船从海中回来,都以遇风不能到达为辞,说道虽没到达,确实看到了三神山。第二年,始皇重游海上,到琅邪,路过恒山,取道上党而回。三年后,巡游碣石山,考察被派遣人海寻找三神山的方士,从上郡反回京城。过了五年,始皇南游到湘山,于是登上会稽山,并来到海上,希望能得到海中三神山中的长生不老药,没能如愿,回来的路上在沙丘宫病死。
二世元年,秦二世向东巡游到碣石山和海南,经过泰山,到达会稽,每处都按礼仪祭祀神祇,在始皇所立石上勒文纪事,以颂扬始皇的功德。这年秋天,诸侯起兵背叛秦朝,三年后二世遇弑而死。
始皇封禅以后十二年,秦朝灭亡。那些儒生们疾恨秦朝焚毁诗书,屠杀、侮辱文学士人,百姓怨恨秦朝法律,天下人都背叛秦朝,因而都讹传说:“始皇上泰山,被暴风雨所阻,没能行封禅礼。”既没封禅,怎能如方士们所说说是无封禅之德而行封禅之礼呢?
以往三代建国都在河、洛二水之间,所以以嵩高山为中岳,其他四岳名也都与各自的方位相合,而四渎都在崤山以东。到秦称帝,建都咸阳,则五岳、四渎都在都城东方。自五帝到秦朝一代代的迭兴迭衰,名山大川或在诸侯境内,或在天子国中,祭祀的礼仪有损有益,随世而异,不可胜计。及秦朝统一天下后,命令祠官经常供奉的天地名山大川诸鬼神,便能按次序记述下来了。
于是知道那时自崤山以东,有名山五个,大川二个加以祭祀。名为太室。太室,就是嵩高山。恒山,泰山,会稽山,湘山。水名是济水,淮水。春季以干肉、酒醴举行岁祭,此外由于岁暖不能封冻,或秋季因干旱而河床涸落、因早寒而冰冻,或冬季寒而冰雪塞途等异常现象,随时祈祷祭祀。祭祀牺牲用牛犊各一头,与牛犊相配的礼器以及珪币等各不相同。
自华县以西名山有七个,名川有四个。名为华山,薄山。薄山,就是衰山。岳山,岐山,吴岳,鸿冢,渎山。渎山,就是蜀中的汶山。水的名子为河水,祀于临晋;沔水,祭祀于汉中;湫渊,祭祀于朝;江水,祭祀于蜀中。也是在春秋天不结冰,河川干涸及冰雪塞途时祷祭,与东方名山川相同,但祭祀所用牺牲牛渎以及配用礼具和珪币等各不相同。此外四大冢鸿冢、岐冢、吴冢、岳冢,都有尝禾的祭祀。
遇到陈宝神应节降临祠庙,河水增加尝醪的祭祀。这些都由于在雍州地域以内,靠近天子的都城,所以祭祀增加车一辆,马驹四匹。
霸水、产水、长水、沣水、涝水、泾水、渭水都不是大川,由于邻近咸阳,都得到与名山川相同的祭祀,但没有加祭的诸项内容。
水、洛水二渊,鸣泽、蒲山、岳山之类,是小山川,也都有每年的祷祭、冰雪塞途、河川干涸、不封冻等祀,但礼仪不必相同。
而雍州有日、月、参、辰、南北斗、荧惑星、太白星、岁星、填星、[辰星]、二十八宿、风伯、雨师、四海、九臣、十四臣、诸布、诸严、诸逑之类,凡一百多个祠庙。西县也有数十座祠庙。在湖县有周天子祠,下邽有天神祠,沣县、滈县有昭明庙,天子辟池庙、在〔杜〕、亳二县有三(社)(杜)主的祠庙、寿星庙;而雍城的菅庙中也有杜主庙。杜主,原是周朝的右将军,在秦中地区,是小庙中最有灵验的庙宇。以上种种各自都按年岁、季节供奉和祭祀。
诸神祠中唯有雍州四畤的上帝祠地位最尊,祭祀场面最激动人心的要数陈宝祠。所以雍州四畤,春季举行岁祷,此外还有由于不封冻、秋季河川干涸和早寒冰冻,冬季寒引起的冰雪塞途的祭祀,五月的尝驹,以及四仲月举行的月祀;而陈宝祠只有陈宝应节降临时的一次祭祀。祭礼春夏季用骍牛,秋冬季用驹。每用驹四匹,由四匹木偶龙拉的木偶栾车一乘,四匹木偶马拉的木偶马车一乘,颜色与各帝相应的五方色相同。黄牛犊和羔羊各四只,珪币各有定数,牛、羊等都是活埋于地下,没有俎豆等礼器。三年郊祭一次。秦以冬季十月为每年的开头,所以常以十月斋戒后郊祀上帝,由祭的地方以权火直达宫禁,皇帝拜于咸阳宫旁,衣服崇尚白色,其他用具与通常祭祀相同。西畤、畦畤的祭祀与秦统一前相同,皇帝不亲身往祭。
此类祠庙都由太祝主持常务,按年岁季节加以祭祀。至于其他名山川、诸鬼神以及八神之类,皇帝路过它们的祠庙时就加祭祀,离去则停祭。郡县以及边远地区的神祠,百姓各自供奉祭祀,不归天子设置的祝官管辖。祝官中有一种秘祝,即遇有灾祸,每每祝祷祭祀,把过失转归到臣下身上。
汉朝兴起了。汉高祖贫贱时,曾经杀死一条大蛇,有神物化作人形说:“这条蛇,是白帝的儿子,杀它的是赤帝的儿子。”高祖初起兵时,曾祷于丰县的枌榆社坛。攻下沛县后,称为沛公,就祭祀蚩尤神,以血衅鼓旗染成红色。终于在十月兵至霸上,与诸侯兵共同平定咸阳,自立为汉王。因此以十月为一年的开头,颜色崇尚赤色。
第二年,向东攻打项籍,还兵入关后,问道“过去秦朝时祭祀的上帝是什么帝呢?”左右回答说:“共四帝,有白帝、青帝、黄帝、赤帝等祠庙。”高祖说:“我听说天有五帝,只有四庙,是什么原因呢?”谁也回答不出来。于是高祖说:“我知道了,是等待我来凑足五帝之数的。”于是又建立了黑帝祠,命名为北畤。由有关机构主持祭祀,皇帝不亲自往祭。全部录用往时秦朝的祝官,又设置了太祝、太宰,仪礼也与以往相同。因命各县设置公用社坛,下诏书说:“我很重视祠庙而敬重祭祀。如今上帝的祭祀以及山川诸神应当祭祀的,各州县及有关机构按时礼象往常一样加以祭祀。”
四年后,天下已经平定,诏命御史,令丰县整修枌榆社坛,恭谨祭祀,四时祭常于春季用羊猪祭祀。令祝官在长安建立蚩尤祠。在长安设置祠祝官、女巫。其中梁巫,祭祀天、地、天社、天水、房中、堂上之类;晋巫,祭祀五帝、东君、云中君、司命、巫社、巫祠、族人、先炊之类;秦巫,祭祀社主、巫保、族累之类;荆巫,祭祀堂下、巫先、司命、施糜之类;九天巫,祭祀九天。都按年岁、季节祭于宫中。其河巫祭河神于临晋,而南山巫祭祀南山和秦中。秦中,是祭祀二世皇帝的。祭祀各有定时。
此后二年,有人说周朝兴起就建立了邰邑,立了后稷庙,所以至今受天下人祭祀。于是高祖命令御史“下令各郡、诸侯国和县建立灵星庙,经常按岁时用牛祭祀。”
汉高祖十年春天,主管机构请求,命各县常以春二月和腊月祀社稷,牺牲用羊猪,百姓按里社各自集资加以祭祀。高祖以制书批复说:“可。”
此后十八年,孝文帝即皇帝位。即位的第十三年,下诏书说:“如今的秘祝把过失转移到臣下身上,朕很不喜欢这种法子,从今日起,取消秘祝。”
起初名山大川在诸侯国境内的,由诸侯的祝官各自供奉祭祀,天子的祝官不领其事。及废除了齐、淮南国后,命令由太祝官负责,一律象往常一样按岁时加以祭祀。
这一年,颁制书说:“朕即皇帝位至今已十三年,依赖宗庙的神灵,社稷的福报,境内安定,疾疫不兴。其间连年丰收,如朕这般无德,为何能享受这样的福报?这都是上帝诸神的赐与啊。听说古时候享受神的恩德必报答它的功劳,所以想增加对诸神的祭祀礼数。经主管机构议定雍州五畤增加路车各一乘,连同驾车以及车上各种装具;西畤、畦畤增加(木)偶车各一乘,(木)偶马各四匹,连同驾车和车上的各种装具;河、湫、汉水的祭祀增加玉各二枚;并且所有祠庙,各增大其祭坛场地,珪币俎豆也按等级有所增加。而祝福者把这些都归福于朕,百姓得不到好处。从今以后祝官向神致礼,不得为了朕再对神有所祈求。”
鲁人公孙臣上书说:“起初秦朝得水的福德,如今汉承受了它。若推求五德终始的传受,汉朝应当受土德,受土德的感应是出现黄龙。应该更改岁正和月朔,变易服色,于五色崇尚黄色。”当时丞相张苍爱好律历的学问,认为汉朝是水德的开始河水决口于金堤,便是水德的符兆。以上年十月为,
颜色崇尚外黑内赤,能与五行之德相符合。公孙臣所说,是错误的。于是公孙臣的上书就被否决了。此后三年,黄龙出现于成纪地区。于是文帝召见公孙臣,拜他为博士官,与诸儒生一起起草更改历法和服色的事宜。当年夏天,颁下诏书说:“今有异类的神灵出现于成纪,对百姓不加伤害,且使每年得到好收成。朕欲郊祀上帝诸神,礼官商议一下具体事宜,不要因有所忌讳以劳联思。”主管官员都说:“古时候天子在夏季亲自郊祀,在郊外祭祀上帝,所以称为郊”。于是夏季四月,文帝首次亲自郊祀雍城的五畤祠,礼服崇尚赤色。
第二年,赵人新垣平以善望气得以朝见皇帝,说道:“长安城的东北方有神气,色呈五彩,形状与人的冠冕相同。有人说东北方是神明居住的地方;西方是神明的坟墓。今东北方出现神气,是天降的祥瑞,应该立祠庙祀上帝,以与这天降的祥瑞相应合”。于是在渭阳作五帝庙,五帝同庙而居,每帝居一殿,庙的每一面有五个门,颜色各与殿内所祭帝的五方色相同。祭祀所用以及诸仪式也都与雍城的五畤相同。
夏季四月,文帝亲自在霸、渭二水会合处拜神,以郊祀渭阳五帝。五帝庙南临渭水,北部横跨蒲地池水,权火燃烧起来时开始祭祀,火光辉然上烛于天。于是封新垣平为上大夫,赏赐累计达千金之多。而命博士和诸生员搜辑六经中有关资料撰成《五制》,打算商讨巡狩和封禅的事宜。
文帝出游到长门,仿佛见到五人立于道路以北,于是在道路以北就其所立处建立了五帝坛,以五牢和相应的礼具祭祀。
明年,新垣平使人带着玉杯,到天子阙下上书进献。新垣平自己预先对皇帝说:“有宝玉气来到了天子阙下。”事后,检查各处给皇帝的进献,果然发现有献玉杯的,上面刻着“人主延寿”四个字。新垣平又说:“就为臣观测,太阳在一日之内将会出现二个中午。”过了不久,太阳过午以后,向东逆行,重又出现一个中午。于是把文帝十七年改为元年,命令天下人得以聚饮庆贺。
新垣平对皇帝说:“周鼎失落在泗水之中,如今河水泛滥通于泗水,臣望见东北方汾阴地区有金宝气,推想难道是周鼎要出现了吗?虽然征兆已经出现,若不争取它还是不能自己来到人间。”于是皇上命人在汾阴南修了一座庙,临河而立,希望通过祭祀祈求周鼎的出现。
有人上书告发新垣平所说的种种望气事都是骗局,把新垣平交给司法官员审理,杀新垣平,夷灭其族。从此以后,文帝对于更改岁正、服色、神明等事再也没有兴趣了,把渭阳、长门的五帝庙交给祠官管领,按时祭祀,自己不再亲往行礼了。
第二年,匈役数次侵入边境,汉朝发兵守卫,此后几年收成少差一些。
数年后孝景帝即皇帝位,在位十六年,祠官象以往一样各自按照岁时祭祀,没有什么兴革,一直到本朝天子。
本朝天子即位之初,就特别注重对鬼神的祭祀。
到(武帝)元年时,汉朝建国已经六十多年了,天下安定,官绅等辈都希望天子行封禅礼并改定岁正、度数。而皇帝心向儒术,招揽贤良士人。赵绾、王臧等是以文学升任为公卿的官员,打算按古制在城南建立明堂,以朝见诸侯;起草了皇帝巡狩、封禅的礼仪制度和改正历法、服色等事项,尚未完成。正赶上窦太后专攻黄老学说,不喜欢儒术,派人私下里搜集、访察赵绾等人干过的违法事,召集官员审理绾、臧的案件,赵绾、王臧自杀,他们主持兴办的各项事务也都随之废止。
此后六年,窦太后死。第二年,征召文学人士公孙弘等人为官。
明年,本朝皇帝初次到雍城,郊祀、礼见五畤神灵。以后常常是每隔三年郊祀一次。当时皇帝求得神君偶象,供奉在上林苑中的蹄氏观。神君,原是长陵一女子,因儿子的原因而死,显神灵于字为宛若的妯娌二人。宛若在家中供奉它,百姓多到他家里来祭祀。平原君曾去祭祀,他的后世子孙因此而位尊名显。到本朝天子即位,就以隆重的礼节在宫中设庙祭祀。能听到神君的说话声,看不到它的形象。
当时李少君也以祭灶、避谷、长生不老等法术见皇帝,受到皇帝的尊重。李少君,原来是深泽侯的舍人,主管方术。这时他隐瞒了自己的年龄和经历,经常自称是七十岁年纪,能驱使鬼物,长生不老。他用自己的法术遍交诸侯。无妻无子。人们听说他能驱使鬼物还能长生不死,不断赠送给他一些礼物,因此金钱衣食时常有余,不知情者都以为他不从事任何生业反而很富裕,又不知道他的来历出身,对他更加信奉,争相尊崇他。少君天生好法术,善于巧发奇中。曾经随武安侯赴宴,宴席中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少君就与他谈论早先与他祖父一起游玩射猎的地方,这位老人年幼时与祖父住在一起,还能记得这些地方,宴会上所有的人都惊讶不止。少君见皇帝,皇帝有一件古铜器,问少君,少君说:“这件铜器是齐桓公十年时在柏寝台上的陈设品。”过后考察铜器上的铭文,果然是齐桓公时的器物,举宫上下,尽都惊骇,以为少君是活神仙,是数百岁人了。
少君对皇帝说:“祭灶能招致鬼物,招致来鬼物后丹砂就能炼成黄金,用变化来的黄金打造饮食器,使用后能延年益寿。益寿才能见到蓬莱山的仙人,见仙人后再行封禅礼就能长生不老了。黄帝就是一个例证。为臣曾经在海中游历,见到安期生,他正吃着一种枣,象瓜一样大。仙人安期生,往来于蓬莱山中,缘分合就与人相见,不合就隐而不见。”于是天子开始亲自行祭灶礼,派遣方士到海中寻找安期生等仙人,并从事于炼丹砂等药剂为黄金的事情了。
过了很久,李少君病死。天子认为没有死,是化去成仙了,指命黄锺县史名为宽舒的人学习他的方术。蓬莱安期生寻找不到,而燕齐两地海上怪诞、迂腐的方士们一泼又一泼地相继前来讲述修炼神仙的事了。
亳县人廖忌以祭祀太一神的方法上秦朝廷,说:“天神之中以太一为贵,太一的辅佐名为五帝。古时候天子在春秋两季祭太一神于东南郊,礼用太牢,祭祀凡用七天,建造神坛,于八方设立阶梯,开门为鬼道。”于是天子命太祝在长安东南郊建祠庙,经常按谬忌的方法供奉和祭祀。后来有人上书,说:“古时候的天子,每三年一次用太牢祭祀三一神:就是天一、地一、太一神”。天子准其奏,命太祝负责在谬忌奏请建立的太一神坛上祭祀三一神,祭法按上书人所说的方法。以后又有人上书,说:“古时候天子常在春季举行解除灾殃的祭祀,祀黄帝用枭、破镜各一只;祀冥羊用羊;祀马行用一匹青色牡马;祀太一、泽山君地长用牛;祀武夷君用干鱼;祀阴阳使者用牛一头。”命祠官负责,都按上书人说的方法,在谬忌太一神坛的旁边祭祀。
后来,天子苑中有白鹿,用白鹿皮作为货币,为了引发祥瑞征兆的产生,制造了白金。
第二年,在雍城郊祭,猎获一只一角兽,样子象麃。主管官员说:“陛下恭恭敬敬的进行郊祀,上帝作为报答,赐给一角兽,这大约就是麒麟。”于是把它献给五畤,每畤的祭物增加牛一头,在燎火中焚祭。由于这是造白金引发天降下的祥瑞,所以赐给诸侯白金,向他们暗示,造白金为瑞应是与天意相合的。
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将要封禅了,就上书把太山以及附近的城邑献给天子,天子赏给他其他县城作为报答。常山王有罪,贬除王爵,天子另封他的弟弟为真定王,以继续对先王的祭祀,而把常山国改为郡,这样五岳都在天子直接管辖的郡县之内了。
明年,齐人少翁以能与鬼神相通的法术来见皇帝。皇帝有一位宠爱的妃嫔王夫人,王夫人死,少翁用法术使王夫人和灶鬼的形貌在黑夜中重现,天子隔着帷幕看到了她。于是就封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他很多东西,以客礼对待他。文成向皇帝进言说:“皇帝想与神交往,宫殿居室衣服用具没有神的样子,神就不会降临。”于是制造了画着云气的车子,并且所驾车的颜色必与干支相胜的日子合,以避恶鬼。又建造甘泉宫,在宫中起高台,台上建宫室,室内画着天、地、太一等鬼神象,而且摆上祭祀用具,以此召致天神。过了一年多,他的法术更加不灵了,天神总也不降临。于是用帛写上字让牛吃到肚子里,假装预先不识,说道这头牛肚子里必有古怪。杀牛得帛,上面写的尽是怪里怪气的话。但天子认识他的笔迹,经过追查,果然是假的,于是杀文成将军,并把这事掩盖起来。
此后又建造了柏梁殿、铜柱、承露仙人掌之类。
文成死后的第二年,天子在鼎湖宫病得很厉害,巫和医都千方百计加以治疗,始终不见好转。游水发根推荐说,上郡有一个巫师,曾经有病,有鬼神附在身上,因而很灵验。皇帝召来巫师,为附在他身上的鬼神在甘泉宫建立了祠庙,称为神君。这一次得病,使人问神君吉凶如何。神君说道:“天子不要为病耽心,等你病体稍愈,强起与我在甘泉宫相会。”于是病体见轻,就起身,驾幸甘泉宫,病也完全好了。因此颁布大赦,为神君建造寿宫。在寿宫神君之中最尊贵的是太一神,他的辅佐是大禁、司命之类,都跟随着他。人们看不到他的样子,能听到他的说话声,与人的声音相同。有时去有时来,来的时候则风声肃然。住在室内帷帐中,有时白昼说话,然而经常是在夜间说话。天子祓除以后才进入庙中。庙以巫为主人,关照、领取神君饮食。神君有什么话,由巫传递到下面。又建造了寿宫的北宫,在宫中张挂羽旗,设置供具,以礼敬神君。神君说的话,皇帝使人记录下来,称为“画法”。它说的话,都是世俗人所知道的,没有特别不同处,然而独有天子心里喜爱。事情很隐秘,世间无人知晓。
此后三年,主管官员说,纪元应该按天降的符瑞命名,不应该按一元二元的顺次数。一元称为“建”,二元因有长星出现称为“光”,如今郊祀得到一角兽,应称为“狩”。
第二年,天子郊祀于雍城,说:“如今上帝由朕亲自祭祀,却不祭后土,与礼不合。”负责官员与太史令司马谈、祠官宽舒商议后说:“祭天地用牛角象茧栗那样大的牲牛。如今陛下要亲自祭祀后土,祭后土应在低洼地区建圆丘,在圆丘上设五个祭坛,每坛的祭牲用黄牛犊一头以及连带的太牢礼具,祭过以后全部埋掉,随从祭祀的人衣服用黄色。”于是天子遂东行,首次在汾阴脽丘建起了后土祠,祭仪按宽舒等议定的执行。皇帝亲自望祭礼拜,与祭天帝的礼仪相同。祭祀结束后,天子经荥阳回京。路过雒阳时下诏书说:“三代年代渺远,如今连一点影子也不存在了。可画出三十里的地区封周王的后人为周子南君,以供奉他们祖先的祭祀。”这一年,天子第一次巡察郡县,逐渐到了泰山下。
这年春天,乐成侯上书皇帝,介绍栾大事迹。栾大,是胶东王的宫人,以前曾与文成将军同师学习方术,后来做了胶东王的尚方。而乐成侯的姐姐是康王的王后,没有生子。康王死后,其他姬妾的儿子继承了王位。康王后作风淫乱,与新王合不来,相互间明争暗斗。康后听说文成将军已死,想对皇上谄媚,就派栾大通过乐成侯求见皇帝讲述自己的法术。天子既已杀掉文成将军,后悔他死得太早,惋惜他的法术没有全部使用出来,及至见到栾大,很是高兴。栾大这个人身材高大俊美,言谈中有许多机巧,而又敢于说大话,象真有其事一样。曾自吹说:“臣经常往来于海中,会见安期生、羡门高这些仙人。他们因为臣的地位低贱,不相信臣的话。又以为康王不过是一个诸侯,不足以把神仙方术交给他。臣曾数次对康王说,康王又不采用臣的话。为臣的师父说:‘黄金可以炼成,河水的决口可以堵塞,长生不死药可以得到,仙人可以招致而来。’但是臣恐怕再走文成的老路,被诛而死,就会使方士人人掩口不言,怎么还敢再谈方术!”皇帝说:“文成是吃马肝死的,不是朕杀了他。先生倘若真有修成神仙的方术,我对爵禄等赏赐有何吝惜呢!”栾大说:“臣的师父不是有求于人,而是人们有求于他。陛下若一定要招他来,就要让招聘的使者地位更尊贵,使他做天子的亲属,以客礼对待他,不要卑视他,让他佩带各种印信,才可使他传话给神人(译者按:神人指栾大之师)。即便这样,神人来与不来,尚在二可。总之致尊敬崇求访神人的使者,然后才有可能招致神人降临。”于是皇帝要他演示小方术,看有无效验。演示斗棋,棋子能自相撞击。
那时皇帝正为河水决口而忧虑,而炼黄金又不成功,就封栾大为五利将军。过了一月多,他得到四颗官印,五利将军印之外,还佩有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印。皇帝颁诏书给御史说:“以前大禹能够疏导九江,决通四渎。近些日子河水泛滥于大陆,筑堤的徭役久不能息。朕在帝位二十八年,如果天委派士人辅佐我而栾大就是其中之一。《乾》封称:‘飞龙’,又有所谓‘鸿渐于般’,朕以为栾大的境遇接近于这个样子。你们给办理一下,以二千户的租税封地士将军栾大为乐通侯。”赐给列侯的宅第一区,僮仆千人。从皇帝的乘骑用物中分出车马帷帐器物布置他的新居。又把卫长公主嫁给他作妻子,送给黄金万斤,把他住的城邑改名为当利公主邑。天子亲自到五利家里作客。到他家里慰问、赏赐物品的天子使者,络绎不绝。自大长公主、将相以下,都在他家摆酒庆贺,献给物品。于是天子又刻了一颗“天道将军”的玉印,命使者穿着羽衣,夜间站在白茅草的上面,把印赐给五利将军,五利将军也穿着羽衣,夜间站在白茅上受印,以此表示不是天子的臣子。而佩戴“天道”将军印,只是姑且为了与天子引导天神。于是五利时常夜间在家中祭祀,欲请神仙下降。神没有降临,各种鬼却聚集来了,然而五利善能驱使诸鬼。此后他治理行装上路,东行到海中,说是要寻找他的师父。栾大见皇帝后几个月的时间里,佩戴六颗大印,其尊贵使天下震动,而海上的燕齐众方士,无不以手扼腕表示振奋,并自言有祝禁的方术,能够修炼成神仙。
这年夏季六月中旬,一个名为锦的汾阴巫师在魏脽后土祠旁为民祭祀,见地下有个象钩一样的东西,挖开来看是一个鼎,尺寸很大,与普通大多数鼎都不同,刻有花纹,没有款识,觉得奇怪,告诉了小吏。吏上报给河东太守胜,胜上报朝廷。天子派使者检查并询问巫师得鼎的经过,确认中间没有奸诈作伪事以后,就按礼祭祀,迎接鼎到甘泉宫,天子从行,将要把它上献给天。行到中山,鼎的上空出现一片黄云,氤氲缭绕如同车盖。恰有一头麃子经过,皇帝射死它,就势用来做了祭鼎的牲礼。到长安以后,公卿大夫都议论请求尊奉宝鼎。天子说:“最近以来,河水泛滥,一连数年收成不好,所以朕才巡察郡县,祭祀后土,为百姓祈求有个好年成。今年丰收与否尚不可知,鼎究竟是为什么原因才出现的呢?原因不明,就不知是何兆头,怎可盲目尊奉?”有关官员都说:“听说过去泰帝制神鼎一个,一就是壹统的意思,天地万物都统于宝鼎,与宝鼎所示现象相联系。黄帝作宝鼎三个,三象征天地人。禹收集九州的铜,铸成九鼎,象征九州,都曾经用来烹煮牺牲祭祀上帝和鬼神。遭逢圣主盛世鼎就会出现,迁延经过了夏商二朝,到周未世德衰败,宋国社坛被毁以后,鼎就沦没了。从此隐伏不再出现。诗《颂》说:“自堂上至于门塾,自牲羊至于牲牛,大鼎小鼎,全都验过,牲肥鼎洁,祭事绸缪”,“不喧哗不倨傲,恭慎又肃穆,神必降福,得享寿考,休美征候。”如今鼎已到甘泉宫,看它色泽光润。变化如神,朝廷必承无疆之福。这与行到中山时,有黄白云盖降落在鼎上的征兆相符,还有麃兽这种符瑞,以及大弓和四支一套的箭,都是在神坛下得到的,这全是上天对于祭祀大享的回报。只有受天命而为帝的人才能心知其意而与天德相合。鼎应该献给祖祢庙,藏于帝王宫廷,以与上述各种明显的瑞应相合。”皇帝
下制书说道:“就这么办。”
到海中寻找蓬莱山的人,说蓬莱山路程不远,而总也不能到达的原因,大约是看不到仙山的云气。于是皇上派遣善于望气者帮助他们观察云气。
这年秋天,皇上来到雍城,将要行郊祀五帝礼。有人说:“五帝,是太一神的辅佐,应该建立太一庙,皇上亲自郊祀。”皇上犹豫未决。齐人公孙卿说:“今年得到宝鼎,冬季辛巳日十一月初一是冬至节,与黄帝时完全一样。”公孙卿有一本扎记书说:“黄帝在宛朐城得到宝鼎,向鬼臾区询问,鬼臾区回答说:‘帝得到了宝鼎和神策,这一年已酉日的月朔是冬至节,从此进入天纪,终而复始,循环不止。’于是黄帝按日影用神策推算,以后大率每二十年重又出现月朔黎明时为冬至节,到二十周,第三百八十年,黄帝成仙上天而去。”公孙卿想通过所忠把此事上奏皇上,所忠看他的书荒诞不经,怀疑是他妄造的假书,辞谢说:“宝鼎的事已经定下来了,还有什么文章可做?”公孙卿又通过皇帝的私宠上奏,皇上很是高兴,就召问公孙卿,公孙卿回答说:“这本书是申公传授给我的,如今申公已然去世。”皇上说:“申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公孙卿说:“申公,是齐人。与安期生相交往,接受黄帝的教言,没有书,只有这本关于鼎的书。其中说‘汉朝兴盛于黄帝时的年名重新出现的时候’。说‘汉朝的圣人出现在于高祖皇帝的孙和曾孙之中。宝鼎出现后就能与神勾通,并行封禅礼。古来行封禅礼的共有七十二个帝王,唯有黄帝得以登上泰山顶行封祭礼’。申公说:‘汉朝皇帝也应当上泰山行封祭礼,登上泰山封祭就能成仙登天了。黄帝时诸侯上万数,其中神灵被封的占七千。天下有名山八座,其中三座在蛮夷境内,五座在中国。在中国的有华山、首山、太室、泰山、东莱山,这五座是黄帝经常游观的地方,在那里与神相会。黄帝一边作战一边学习修仙,恐怕百姓有对仙道非议者,就断然把非难鬼神的人杀掉。经过百多年的修炼然后能与神仙往来了。黄帝在雍城郊祭上帝,住了三个月。鬼臾区号称大鸿,死后葬在雍城,所以那里才有鸿冢这个地方。此后黄帝在明廷与万千神灵相见。明廷,就是甘泉山。黄帝升仙的地方为寒门,就是今天的谷口。黄帝采掘首山的铜矿,铸鼎于荆山脚下。鼎既铸成,云端里有一条龙垂下长长的胡须,迎接黄帝。黄帝攀援而上骑在龙背上,群臣以及后宫纪嫔随他登上龙背的有七十多人,龙就向天上飞去。其余级别低的官员不得上,都抓住龙须不放手,龙须被拉断,从空中落下,匆忙间黄帝的弓也落了下来。百姓仰面望见黄帝慢慢飞上天去,于是抱着他失落的弓以及拉断的龙须哭号,所以后世把这个地方称为鼎湖,弓的名子叫作乌号’”于是天子说:“呀!要是能象黄帝那样,我把离开妻子只当作是扔掉一只鞋子一样容易。”就封公孙卿为郎官,让他到东面太室山去迎候神仙。
皇上遂到雍城郊祀,后来到陇西,向西行登上崆峒山,又回到甘泉宫。命祠官宽舒等人准备好太一神的祭坛,祭坛仿照薄忌的太一坛建造,坛分三层。第一层是太一坛,五帝坛环绕在太一坛下,五帝各自所在方位与所主方位相同,只有主中央方位的黄帝处在西南方,除去这个方向上的八通鬼道(译者按:即各层相通的通道),以立黄帝坛位。太一坛,祭祀所用与雍城五畤中的一畤相同,而增加酒醴、枣和肉脯之类,宰杀一头犁牛作为俎豆和其他与牲牢相配的礼器中的供奉物。而五帝坛只有酒醴和俎豆供奉。最下一层坛是一块四方形地面,作为供奉配祭群神和北斗的地方。祭祀完毕,剩余的胙肉都付之燎火。牲牛用白色,把宰杀好的鹿塞入牛的腹腔中,再把猪塞入鹿的腹腔中,一起放在釜中加水烹煮。祭日的牺牲用牛,祭月用羊猪,都用一只,雄性。太一坛的祝宰礼服用紫色以及五彩绣衣,五帝坛祝宰的礼服则各按帝所主方位的颜色,日坛祝宰礼服为赤色,月坛的为白色。
十一月初一黎明冬至这一天,天刚拂晓,天子开始祭祀太一神,行跪拜礼。早晨朝见日神,傍晚朝见月神,都揖而不跪;而朝见太一神则和雍城的郊祭
礼相同。其赞礼者念道:“天开始把宝鼎神策授给皇帝,此后朔日一次接着一次,终而复始,永无穷尽,皇帝恭敬拜见天神。”礼服崇尚黄色。祭祀时满坛是一堆堆的燎火,坛旁边放着烹煮等炊具。主管官员说:“祀坛上有光出现了。”公卿说:“皇帝最初在云阳郊祭,朝见太一神,主管官员供奉着瑄玉,嘉牲献给太一神享食。当夜就有很美的光辉出现,到天亮时,黄气上腾,与天相连。”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说:“这是神灵的美意,保祐降福于人的吉兆祥瑞,应该按照这里神光所照的地区建立太畤坛以与神光的祥瑞吉兆相呼应。命太祝管领此事,每年秋天和腊月间祭祀,隔三年天子郊祭朝见一次。”
这年秋天,为了讨伐南越,向太一神祷告祈求福祐。以荆为幡竿,幡上画日月、北斗、升龙等图案,以象征太一座的三星,作为太一锋旗,命名为“灵旗”。在出兵祷告时,由太史官手捧灵旗指向被伐的国家。五利将军作为使者不敢入海求神,却来到泰山祭祷。皇上派人尾随着他察看他的行踪,知道他实际上什么也没见到。五利却妄言说见到他师父了。他的方术已经用尽,大多没有效验,于是皇上杀掉五利。
这年冬天,公孙卿在河南迎候神仙,说在缑氏城上看到了仙人足迹,还有个东西样子象山鸡一样,往来于城上。天子亲自到缑氏城看了仙人足迹。问公孙卿:“莫非你是仿效文成、五利吗?”公孙卿说:“仙人不是有求于皇帝,是皇帝求仙人。所以这事非得宽限时日,神就不会降临。谈论神仙事,好象是迂腐怪诞,然而积以年岁就能办成。”于是郡国各自清扫道路,修治宫殿、列观、名山、神庙等,以等待皇帝到来。
这年春天,既已灭掉南越,皇上有位宠爱的官员李延年献上一首优美的乐曲。皇上称善不止,命公卿商议说:“民间祠庙还有鼓舞乐曲,如今郊祭反而无乐,如何相称。”公卿说:“古时候祭祀天地都有乐,神祇才来享受祭祀。”还有人说:“太帝命素女奏五十弦瑟,由于太过悲哀,太帝禁而不能止,所以把她的瑟分为两半成二十五弦瑟。”于是以南越为边塞,开始用乐舞祷祭太一、后土,广召歌儿,并从这时期开始制作二十五弦瑟和空侯。
来年冬天,臣下进言说“古时候先振兵释旅,专力于农,然后行封禅礼。”于是皇帝巡察北方到朔方,布勒军队十多万人,回来时祭黄帝冢于桥山,在须如遣散军队。皇上说:“我听说黄帝没有死,如今有黄帝冢,是何原因?”有人回答说:“黄帝成仙后飞升上天,群臣把他的衣冠埋葬起来,因而有黄帝冢。”既已回到甘泉宫,由于不久就要到泰山行封禅礼,先类祭了太一神。
自从得到宝鼎以后,皇上与公卿、诸经生员商议封禅事。封禅由于以往很少举行,有关资料已旷废绝灭,无人知道礼仪的详细情形,而众儒者从《尚书》、《周官》、《王制》等书中摘引了封禅时望祭射牛的故事。齐人丁公年已九十多岁,说:“封禅,就是合当不死的意思。秦始皇没有这种造化,所以没能够登上山顶行封祭礼。陛下若一定上山,上到一定高度,乘无风雨的时候,即刻行礼就算是上山封祭了。”皇上于是命诸儒者演习射牛的礼仪,起草封禅的程式。数年以后,终于到了将要封禅的日子。天子既然听了公孙卿以及方士的话,说黄帝以前的帝王封禅,都招徕异类以与神相通。所以想仿照黄帝以前的帝王招徕蓬莱士人以迎神仙,对世人抬高自己的身价以与九皇相比德,而又稍稍采用儒者的一套作为文饰。众儒者既不能把封禅的仪式搞明白,又牵缠拘泥于《诗》《书》等古文的记载,不能骋其想象。皇上亲自设计了封禅用的祭器让群儒观看,这些儒者有的说:“与古时候不同”,一个名叫徐偃的人又说:“太常诸生演习的礼不如鲁礼好”,周霸嘱咐他另绘封禅礼图。于是皇上把徐偃、周霸免官,所有儒生也被停止使用。
三月,东行到缑氏,登上中岳太室山行祭礼。随从官员在山下听到象有呼喊“万岁”的声音。问皇上,皇上不答;问下官,下官也不言语。于是将三百户人家封为太室奉祠,以他们的租税作为太室山祭祀的费用,把他们的居住区命名为崇高邑。继续东行到泰山。那时候泰山上的草木还没有长出叶子,乘机命人将大石运上泰山绝顶,备封禅时用。
皇上随即向东巡游来到海上,行礼祭祀八神。齐人纷纷上书谈论神怪和奇异方术,数以万计,然而没有一件能得到证实。于是调发了更多的船只,让那些谈论海中神山的数千人下海寻求蓬莱山的神人。天子出行,常常由公孙卿持天子符节先行到达,在名山胜境迎候天子车驾,他到东莱后,说夜间看到一个异常高大的人,身长数丈,走近后却看不到了,只留下一个很大的足迹,形状象是禽兽的足印。群臣还有的说见到一个老人牵着狗,说:“我想见一见臣公”,说完忽然不见踪影。皇上亲自看了大足印,尚不肯相信,等到又听群臣讲述牵狗老人的事,才深信这就是仙人了。特意在海上留宿以待仙人,准予方士乘坐驿传的车子以来往报信,陆续派出的求仙人已有千数以上。
四月,从海上归来,到奉高县。皇上认为众儒生和方士所说的封禅事各自不同,荒诞不经,难以施行。天子到了梁父山,以礼祭祀地主。乙卯日,命侍中和儒者穿着隆重的礼服:头戴皮弁,插笏垂绅,行射牛的礼仪。在泰山东面的山脚下封土行礼,礼仪程式与郊祭太一相同。所封土宽一丈二尺,高九尺。下面埋有玉牒书,书的内容隐秘无人知。行礼毕,天子独自带了侍中奉车霍子侯登上泰山,在山顶同样行了封土礼,只是在山顶事禁止外传。第二天,从山后阴道下山。丙辰日,在泰山脚下东北的肃然山上行禅祭礼,与祭后土仪式相同。封祭、禅祭天子都亲行拜见礼。礼服尚黄色,都用乐伴奏。荐神用的草席是用江淮间的三脊茅编织而成,封土用杂土石,上面加盖五色土。将远方进贡来的奇兽、飞禽以及白山鸡等物纵还山林,比起雍畤的祭祀礼数颇有增加。兕牛犀象之类不宜放还山林的,都到泰山下祭祀后土。行封禅礼的地方,当夜仿佛有光出现,白天有白云从封土中升起。
天子从禅祭的地方回来后,坐于明堂,群臣轮番入见道贺,恭祝天子圣寿无疆。于是降下制书,诏告于御史说:“朕以渺小之身继承至尊大位,终日战战兢兢深恐不能胜任。由于德行微薄,不明礼乐。所以重修祭祀太一的盛典时,仿佛有霞光出现,又隐然见到一些奇怪物事,恐怕是怪物出现,欲停止行礼而又怕得罪神灵,于是强自支撑,登上太山行封祭礼,到梁父,而后在肃然山行禅祭礼。欲从此自新,与士大夫一起重新做起,特赐给百姓每百户牛一头,酒十石,年八十岁以上的孤寡老人赠赐布帛二匹。博县、奉高、蛇丘、历城四县免除徭役和今年租税。大赦天下,细则与乙卯日赦令相同。所经过处不得再有复作者。凡二年以前所犯过失,都不再治罪。”又下诏说:“古时候天子每隔五年外出巡狩一次,到泰山行礼,诸侯都有朝见留宿的处所。今命诸侯各自在泰山下构筑邸舍房屋。”
天子既已封泰山,没有遇到风雨灾,因而方士纷纷说蓬莱山诸神不久将能见到,皇上也欣然以为差不多,就重新东行到海上观望,希望能遇到蓬莱山诸神。奉车霍子侯突然得急病,才一天就死了。皇上这才离去。沿海而上,北行到碣石,自辽西开始巡察,历经北部边塞来到九原县。五月,返回到甘泉宫。主管官员说宝鼎出现年号定为元鼎,今年封禅年号应为元封元年。
这年秋天,有彗星出现于东井宿中。十多天后,又有彗星出现于三台附近。有个望气的人名叫王朔的说:“测候时独有我看到填星出现时象瓜一样大,约一顿饭的功夫隐去不见了。”有关官员都说:“陛下创建了汉朝封禅的礼仪,大约是上天以德星的出现作为报答。”
来年冬天,郊祭雍城的五帝祠,回来后拜祝并祭祀了太一神。赞礼官念道:“德星明亮,其是吉祥。又出寿星,渊耀光明。信星光见,皇帝敬拜太祝之享食。”
这年春天,公孙卿说在东莱山见到神人,隐约听到他说:“要见天子”。天子于是来到缑氏城,封公孙卿为中大夫。随后到达东莱,住了数日,什么也没看到,有的说见到了大人的足印。重又派遣方士寻访神仙、采掘灵芝达千余人。这一年天旱,天子既已出游,没有出游的理由,就借口说往万里沙祷神求雨,顺道祭祀泰山。回来时到达瓠子县,亲自到河水决口处堵塞决口,住了二日,沉祭河神以后离去。命上卿二人率领兵卒堵塞河水的决口,将二条渠水移位,以恢复禹时的旧迹。
当时既已灭掉两越,一个名为勇之的越人说道:“越人风俗是信鬼,祭祀时都能见到鬼,常常很有效验。过去东瓯王敬鬼,活了一百六十岁。后世人怠慢鬼神,所以很早就衰老了。”于是命越巫建立越祝庙,其中有台而无坛,同样是祭祀上帝百鬼,而用鸡卜吉凶。皇上极为信任,越祭和鸡卜从此开始在天下行用。
公孙卿说:“仙人本来可以看到,而皇上来往急剧,匆匆忙忙,因此才看不到。如今陛下可以建一座楼观,象缑氏城楼一样,上面摆上肉脯、枣,神人理应可以请到。而且仙人喜欢住在楼上。”于是皇上命在长安建造蜚廉观和桂观,在甘泉则建造益寿观和延寿观,使公孙卿持天子符节在上面设立供具,迎候神人。又作通天台,台下设置祭祀礼具,用来招致仙人、神人之属。于是在甘泉宫又建了前殿,开始扩建各处的宫殿。夏季,在甘泉殿的房中长出了灵芝草。天子以为是由于亲自塞决河,建通天台,产生的祥瑞感应,就下诏书说:“甘泉宫房中长出一株九茎灵芝,为此天下大赦,免去复作者刑。”
第二年,出兵伐朝鲜。夏季,天旱。公孙卿说:“黄帝时只要封祭就会出现天旱,是由于天要把封土晒干,一直晒上三年。”皇上就下诏书说:“天旱,推想是天要晒干封土吗?兹令天下人都尊奉、祭祀灵星。”
明年,皇上在雍城郊祭,打通了去回中的道路,到那里去巡察。春季,到达鸣泽,从西河县而归。
第二年冬天,皇上巡察南郡,到江陵后向东行。登上灊县境内的天柱山并且行了祭礼,此山号为南岳。然后乘船沿江而下,自寻阳起程,出枞阳,经过彭蠡湖,沿途祭奠了名山大河。再向北行到琅邪,是循海路而上。四月中旬,到奉高县修整了泰山上的封土。
起初,天子封泰山,在泰山的东北方向有一处古时候的明堂旧址,周围地势险而且不宽敞。皇上想在奉高邑旁另建一座明堂,而不知道该建成什么样子。济南人公王带献上一幅黄帝时的明堂图。于明堂正中是一座殿,四周无墙,以茅草复顶。与水相通,水环绕宫垣一周。又建有复道。殿上有楼,从西南方的复道进入大殿,称为昆仑道。天了从这里入殿,就可拜祀上帝了。于是皇上命奉高邑在汶水旁建造明堂,形制与公王带的明堂图相同。到元封五年重到此处修整封土的时候,就在明堂的上层祭祀太一和五帝,命高皇帝庙的神坐与它们相对,在明堂下层祭奠后土,用牢牛共二十头。天子从昆仑道进入,开始祭拜明堂,礼数与郊祭相同。行礼毕,在堂下点燃燎火。皇上又登上泰山,在山顶又有一番外人不知详情的秘祭。而在泰山下祭祀五帝,则各按其方位进行,只有黄帝与赤帝合并祭祀,祭时都有主管官员辅助侍候。山上燃起燎火,山下各处都举火相应。
二年以后,适逢十一月甲子日朔旦为冬至节,推算历法的人认为这一天是进入统岁的开始,所以天子亲自到泰山下,在这一天于明堂祭祀上帝,但不行封禅礼。其赞礼官念道:“天增授给皇帝太初历法,周而复始,无有穷尽。皇帝敬拜太一。”然后东行到海上,询问访求神仙的方士和其他下海人,没见有何效验,然而非但不停止这些活动,反正增派人员,希望能侥悻与神仙相遇。
十一月乙酉日,柏梁殿发生火灾。十二月甲午初一日,皇上亲自到高里禅祭,祭祀后土。来到勃海岸边,将要望祭蓬莱山的仙人之属,希望自己终有一日到达仙人之庭。
皇上回到京都,由于柏梁殿发生火灾的缘故,改在甘泉宫朝见天下郡国的上计吏,并接受他们献上的计薄。公孙卿说:“黄帝建造成青灵台,才十二天被火烧掉,黄帝就又建造了明廷。明廷,就是甘泉宫。”方士大都说古时帝王有建都于甘泉的。后来天子又在甘泉宫朝见诸侯,在甘泉建造诸侯的邸舍。勇之就说:“越地的风俗是发生火灾后,重新盖屋必须比原来的更大,用以镇服、胜过原屋,以避灾害。”于是建造了建章宫,计有千门万户。前殿比未央宫还高。建章宫以东建有凤阙,二十多丈高。以西则是唐中,方圆数十里辟为虎圈。以北开凿了一个很大的池沼,其中有渐台,高二十多丈,名为太液池,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诸岛屿,以象征海中的神山龟鱼之类。以南有玉堂、璧门等建筑以及大鸟的塑象。又建造了神明台、井干楼,高度为五十丈,以辇道彼此相连属。
夏季,汉朝改变历法,以每年正月为一年的开头,五色中崇尚黄色,刻着官名的印章改为五字,以当年为太初元年。这一年,向西出兵讨伐大宛。遍地生蝗虫。丁夫人,雒阳虞初等人以方术祷祀诅咒匈奴和大宛。
明年,主管机构说雍城五畤没有煮熟的牲牢等祭品,祭祀时芬芳之味不能齐备。于是命祠官给五畤煮牺牲的器具,颜色按照五行相胜配置。牲礼中的驹以木偶马代替。只有五月的尝驹祭以及天子亲行郊祀礼时才用真正的驹作牺牲。所有名山川的祭祀有用驹的,也一律改用木偶马代替。天子出行路过该地祭祀时用真驹。其他礼数不变。
第二年,东行巡察来到海上,考察方士们关于神仙之类的话,没有一件有效验的。方士有的说:“黄帝时候建造了五个城邑十二座楼,在执期迎接、等候神人,称为迎年。”皇上准许按他所说的办,称为明年。皇上亲自行礼祭祀上帝。
公王带说:“黄帝时虽然封祭泰山,然而风后、封巨、岐伯等都是要黄帝封东泰山,禅祭凡山,与符瑞相合,然后才能长生不死。”天子既已命人准备祭祀用具,来到东泰山后,见东泰山很矮小,与名声不相称,就命祠官行礼,不在这里封禅了。以后命公王带在这里主持祭祀以迎候神人。夏季,回到泰山,象从前一样举行五年一次的修封礼,另外增加了禅祭石闾的礼仪。石闾,在泰山以南的山脚下,方士有许多人说这是仙人居住的门闾,所以皇上亲加禅祭。
此后过了五年,重到泰山修封,回来时路过并祭祀了恒山。
本朝天子新制定的祭礼,有太一、后土,每隔三年天子亲自郊祭一次;建立了汉家的封禅制度,每隔五年修封一次,薄忌的太一祠以及三一、冥羊、马行、赤星、五床山祀,由宽舒等祀官按岁时祭祀,凡六庙,都由太祝官管领。至于此外的八神等神,明年、凡山等名祠,天子出行时路过则祭,离去则停祭。由方士建议所立的祠庙,各由建议者主持,此人死,祠庙废,与祠官无涉。其他祭祀凡是沿袭下来的都一仍旧贯。今天子自封禅始,其后十二年间,五岳、四渎遍祭一周。而迎候并祭祀神人的方士,以及人海寻求蓬莱山的,终究没有效验。如公孙卿那样的候神者,还能以神人的脚印来辩解,再无其他效验。因而天子越来越对方士怪诞、迂阔的话感到厌倦懈怠了,然而仍对他们加以笼络,无使断绝往来,希望能遇到真有方术的人。从此以后,方士上言神仙和祭祀事的更多,然而其效验自可想见了。

太史公说:我随从天子巡视并祭祀天地诸神和名山川还参预了封禅礼。进入寿宫祭祀并等候神君说话,考究并观察了祠官们的心态、意向,于是退而论述自古以来祭祀鬼神的事,全部涉及了事情的表里内外。使后世君子,得以观览。至于祭祀中关于俎豆珪币等情形,献酬的礼仪程式,则主管机构保存有详细档案,本文就不复赘及了。
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见不臻乎泰山者也。虽受命而功不至,至梁父矣而德不洽,洽矣而日有不暇给,是以即事用希。《传》曰:“三年不为礼,礼必废;三年不为乐,乐必坏。”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阙旷远者千有余载,近者数百载,故其仪阙然堙灭,其详不可得而记闻云。

《尚书》曰①,舜在璇玑玉衡②,以齐七政③。遂类于上帝④,禋于六宗⑤,望山川⑥,遍群神。辑五瑞⑦,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还瑞⑧。岁二月,东巡狩⑨,至于岱宗。岱宗,泰山也。柴⑩,望秩于山川⑾。遂觐东后⑿。东后者,诸侯也。合时月正日⒀,同律度量衡,修五礼⒁,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⒂。五月,巡狩至南岳。南岳,衡山也。八月,巡狩至西岳。西岳,华山也。十一月,巡狩至北岳。北岳,恒山也。皆如岱宗之礼。中岳,嵩高也。五载一巡狩。

①指《尚书·舜典》篇。②孔传说:“在,察也;璇,美玉;玑、衡,玉者,正天文之器,可运转者。”孔颖达进一步解释说:“玑为转运,衡为横箫。运玑使运于下,以衡望之,是王者正天文之器,汉世以来,谓之浑天仪者是也。”以璇玑玉衡为浑天仪的浑环和窥管,是汉儒中一派人,如马融、蔡邕等人的认识。也有认为是指北斗七星的,如《史记·天官书》说:“北斗七星,所谓‘璇玑玉衡以齐七政’。”这是由于北斗七星自斗魁第一星始,依次是天枢、天旋、天玑、天权、天衡、开阳、摇光。有三颗与“璇玑玉衡”名称相合。③孔传说:“七政:日月五星。”孔颖达解释说:“整齐天之日月五星七曜之政,观其齐与不齐:齐则受之是也;不齐则受之非也。”齐与不齐是指:日月五星各自循轨道、按规律运行,称为齐;偏离轨道,不按规律,或赢或缩(早出为赢,晚出为缩),称为不齐。七曜之政是指:按占星家说,七曜各有所主,由此以知吉凶。是七曜所指吉凶称为七曜之政。又:《史记·天官书》《索隐》解释七政指春、夏、秋、冬、天文、地理、人道。④类:祭祀礼中的是一种。《周礼·春官·肆师》“类造上帝”。郑玄注说:“类礼,以郊祀而为之者。”就是指郊祀。上帝:天神,由后文知上帝包括太一和五帝,释详于后。⑤禋:祭礼名。《尚书》孔传引王肃注说:“洁祀也”。就是斋戒沐浴而后祭祀,称为禋祀。六宗:指四时、寒暑、日、月、星、水旱。一说指天地四时。亦有他说。⑥望:祭礼名。指山川之祭。⑦辑:敛,收取。五瑞:五等爵公、侯、伯、子、男所持的瑞玉,如圭、璧之类。⑧会见诸侯牧守以后,把敛取的瑞玉还给他们。孔颖达解释敛玉、还玉的原因说:“瑞(玉)本受于尧,敛而又还之,若言舜新付之,改为舜臣,与之正新君之始也。”⑨巡狩:《尚书·舜典》作巡守,同。即天子巡察地方政权的政事,称为巡狩。⑩即焚烧柴火。也是祭祀的一种形式。孔传引马融注说:“祭时积柴,加牲其上而燔之。”(11)意思是按照山川的等次、尊卑,分别望祭之。秩,秩次,次序。(12)觐(jín,近):会见。东后:孔传释为:“东方国君。”指诸侯国的国君,所以下文说:“东后者,诸侯也。”⒀是调整历法以合于天象的意思。合时月,使四时季节与月相合。即通过设置闰月,使冬季常在一、二、三月;夏季常在四、五、六月;秋季常在七、八、九月;冬季常在十、十一、十二月。正日,即纠正日名,不使干支失次。⒁五礼:五种礼仪。指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吉礼指各种神祀,如天地、日月 、山川、祖宗等祭礼;凶礼指丧葬礼;军礼指阅武、受降、军祭、献俘、田猎之类;宾礼指礼接诸侯、朝会群臣、百官相见、朝见外使之类;嘉礼指饮食、冠婚、宣赦、养老等等。⒂五玉:五等诸侯所持的玉。与前所云五瑞同。按《周礼·春官·典瑞》的记载:“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三帛:孔传说:“诸侯世子执(按:绛红色帛),分之孤执玄(黑色帛),附庸之君执黄。二生:孔传释为:“卿执羔(按:指羊羔),大夫执雁。一死:孔传释为:“士执雉。”以上是公侯以下至于士人相见所持的贽见礼。

禹遵之,后十四世,至帝孔甲,淫德好神,神渎①,二龙去之。其后三世,汤伐桀,欲迁夏社,不可,作《夏社》②。后八世,至帝太戊,有桑谷生于廷③,一暮大拱,惧。伊陟曰:“妖不胜德。”太戊修德,桑谷死。伊陟赞巫咸④,巫咸之兴自此始。后十四世,帝武丁得傅说为相,殷复兴焉,称高宗,有雉,登鼎耳雊⑤,武丁惧。祖已曰:“修德。”武丁从之,位以永宁⑥。后五世,帝武乙慢神而震死。后三世,帝纣淫乱,武王伐之。由此观之,始未尝不肃祗,后稍怠慢也。

①渎:《汉书·郊祀志》作黩,同。②《夏社》:颜师古注:“《尚书》篇名,今则序在而书亡逸。”③参见《尚书·商书·咸有一德》。孔安国解释说:“二木合生,七日大拱,不恭之罚。”《史记》说是“一暮大拱”,所见不同。“二木合生”指桑树、谷树同处而生。颜师古说:“谷即今之楮树也。”楮树又名构树,为桑科落叶乔木,皮可作纸。④孔传说:“赞,告也。巫咸,臣名。”又孔颖达疏说:“伊陟以此桑谷之事告于巫咸,使录其事作《咸又》四篇。”⑤雊(gòu,够):颜师古注为“雉鸣”声。⑥武丁得傅说事参见《尚书·说命》;雉雊鼎耳事参见《尚书·高宗肜日》,肜,祭祀名目。

《周官》曰①,冬日至,祀天于南郊,迎长日之至;夏日至,祭地祇。皆用乐舞②,而神乃可得而礼也。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诸侯祭其疆内名山大川。四渎者,江、河、淮、济也。天子曰明堂。辟雍③,诸侯曰泮宫④。
周公既相成王,郊祀后稷以配天⑤,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⑥。自禹兴而修社祀⑦,后稷稼穑,故有稷祠,郊社所从来尚矣。

①《尚书》有《周官》篇,但以下文字为《周官》所不载。疑“周官”二字泛指《周礼》所载之官,非书名。②《周礼·春官·大司乐》记载:“孤竹之管,云和之琴瑟,云门之舞,冬日至,于地上之圆丘奏之。若乐六变,则天神皆降,可得而礼矣。”是讲冬至郊天用乐。“孙竹之管,空桑之琴瑟,咸池之舞,夏日至,于泽中方丘奏之。若乐八变,则地祇皆出,可得而礼矣。”是讲夏至祭地用乐。③明堂:天子宣政之所。详见《礼书》注。辟雍:大学名,兼作祭所。按《礼记·王制》记载,天子所办学堂,“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郑玄解释说:“辟,明也;雍,和也。所以明和天下”,因名辟雍。④泮宫:又作頖宫等。诸侯所办大学。郑玄解释说:“頖之言班也,所以班政教也。”也有认为泮,就是半。天子之学,周围环水如璧,称为璧(辟)雍;诸侯之学,只有南面的一半环水,北边一半无水,因称半(泮)宫。参见《诗经·泮水》“思乐泮水”句毛注。⑤意是郊祀天时,以后稷配祭。配祭的意思是在被祭的神位上,主神位供天帝,陪位上供后稷。郊祀,祭天于南郊圆丘之上,因称郊祀。⑥明堂以祀五帝(上帝),用文王配祭,宗祀,祖宗之祀。⑦社祀:祭灶神。社即后土,或土地之神。《左传·昭29》说:“社稷五祀”,其中的“土正为后土”。又说“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句龙又称九龙,就是金文中的“禹”字,以禹为后土(土神)是由于禹治水、平水土有功。参见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后土为社”章。

自周克殷后十四世,世益衰,礼乐废,诸侯恣行,而幽王为大戎所败,周东徙雒邑。秦襄公攻戎救周,始列为诸侯。秦襄公既侯,居西垂①,自以为主少暤之神②,作西畤,祠白帝,其牲用骝驹黄牛羝羊各一云③。其后十六年,秦文公东猎汧渭之间,卜居之而吉。文公梦黄蛇自天下属地,其口止于鄜衍。文公问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征,君其祀之。”于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④。
自未作鄜畤也,而雍旁故有吴阳武畤,雍东有好畤,皆废无祠。或曰:“自古以雍州积高,神明之隩⑤,故立畤郊上帝,诸神祠皆聚云。盖黄帝时尝用事,虽晚周亦郊焉。”其语不经见,缙绅者不道。
作鄜畤后九年,文公获若石云⑥,于陈仓北阪城祀之。其神或岁不至,或岁数来,来也常以夜,光辉若流星,从东南来集于祠城,则若雄鸡,其声殷云,野鸡夜雊。以一牢祠⑦,命曰陈宝。
作鄜畤后七十八年,秦德公既立,卜居雍,“后子孙饮马于河”,遂都雍。雍之诸祠自此兴。用三百牢于鄜畤⑧。作伏祠⑨。磔狗邑四门⑩,以御蛊灾⑾。

①垂:同陲。边远地区。②少暤之神:以上古著名君臣与五行相配,分别作为五方之神,西方金德之神:君为少暤氏,臣为蓐收。见《礼记·月令》。③骅驹:赤毛黑鬣马驹。羝羊:《索隐》引《诗传》说:“羝,牡羊。”即雄性羊。④三牲:三种牺牲:就是前文说的骝驹、黄牛、羝羊。⑤神明居住的地方。隩,同隩(yù,域),亦读奥。指四方可居住的地方。⑥若石云:可译为:据说是象石头那样的东西。⑦牢:祭祀用的牺牲。有太牢(牛)、少牢(猪、羊)等名目。⑧《索隐》以为“‘百’当为‘白’,秦君西祀少昊时牲尚白。秦,诸侯也,虽奢侈,祭郊本特牲,不可用三百牢以祭天,盖字误耳。”按:此是凿空之说,“百”字不误有以下三条理由:第一,与《郊祀志》、《秦本记》同文。第二,秦祭白帝并不以白牲,如前文所说是以骝驹、黄牛、羝羊。汉以后讲究祭五方神所用牺牲以及礼器都与方色相同,德公时没有这样严格。第三,前文说:“自古以雍州积高……,故立畤郊上帝,诸神祠皆聚云”;本句之上又说“雍之诸祠自此始”。鄜畤在鄜县,为雍州境,近旁不知聚集了多少神祠。由于祭鄜畤,其余诸神也得到祭祀,共用牲三百牢,不足为奇。⑨《秦本记》“初伏”注,《正义》说:“六月三伏之节,秦德公为之,……伏者,隐伏避盛暑也。”颜师古注说:“伏者,谓阴气将起,迫于残阳而未得升,故为臧(按:同藏)伏,因名伏日也。立秋之后,以金代火,金畏于火,故至庚日必伏。”按:后世以夏至后的第三个庚日为初伏,第四个庚日为二伏,立秋后的第一个庚日为三伏。⑩禳除灾害的一种形式,即磔(zhé,哲)裂狗的肢体,张挂于城邑四门。(11)蛊:《索隐》解释说:“《左传》云:‘皿虫为蛊’,枭磔之鬼亦为蛊。”所谓“皿虫”指《本草纲目·虫部》记载的,以百余种毒虫放于瓮中,经年之后,必有一种虫子把其余的毒虫吃尽,此虫就是蛊。《秦本记》《正义》解释为:“蛊者,热毒恶气为伤害人,故磔狗以御之”。还有其他解释,略。

德公立二年卒。其后(六)〔四〕年,秦宣公作密畤于渭南,祭青帝①。
其后十四年,秦缪公立,病卧五日不寤②。寤,乃言梦见上帝,上帝命缪公平晋乱。史书而记藏之府③。而后世皆曰秦缪公上天。
秦缪公即位九年,齐桓公既霸,会诸侯于葵丘④,而欲封禅。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昔无怀氏封泰山⑤,禅云云;虑羲封泰山⑥,禅云云;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⑦,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颛顼封泰山,禅云云;帝俈封泰山,禅云云;尧封泰山,禅云云;舜封泰山,禅云云;禹封泰山,禅会稽;汤封泰山,禅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皆受命然后得封禅。”桓公曰:“寡人北伐山戎⑧,过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⑨,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⑩,而乘车之会六⑾,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昔三代受命,亦何以异乎?”于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穷以辞,因设之以事,曰:“古之封禅,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为盛⑿;江淮之间,一茅三脊(13),所以为藉也⒁。东海致比目之鱼⒂。西海致比翼之鸟,⒃,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⒄,嘉谷不生⒅,而蓬蒿藜莠茂,鸱枭数至⒆,而欲封禅,毋乃不可乎?”于是桓公乃止。是岁,秦缪公内晋君夷吾⒇。其后三置晋国之君(21),平其乱。缪公立三十九年而卒。

①青帝:五方帝中的东方主木德之神。②寤:颜师古注:“寤,觉也。”③史:官名。《礼记·玉藻》有左史、右史。府:颜师古注:“府,藏书之处。”④葵丘之会在公元前651年,见《左传·僖9》记事。⑤无怀氏:《集解》说:“古之王者,在伏羲前。”⑥虑羲:即伏羲。⑦炎帝:史传多以神农为炎帝,此指神农的后世子孙。⑧在公元前664年,参见《左传·庄30》记事。山戎侵燕,齐桓公出兵讨伐。⑨在公元前656年,参见《左传·僖4》记事。⑩《索隐》说:“按《左传》,三,谓鲁庄十三年(前681)会北杏,平宋乱;僖四年(前656)侵蔡,遂伐楚;六年(前654)伐郑,围新城是也。(11)《索隐》说:“据《左氏传》云,庄十四年(前680)会于鄄,十五年(前679)又会鄄,十六年(前678)盟于幽,僖五年(前655)会于首止,八年(前652)盟于洮,九年(前651)会葵丘也。”(12)盛:粢盛。在容器中用来祭祀的黍稷。《书经·泰誓》“牺牲粢盛”,孔安国传说:“黍稷日粢”,“在器曰盛”。⒀《集解》引孟康语说:“所谓灵茅也。”李时珍《本草纲目·草部·白茅》条下载有香茅,说:“香茅一名菁茅,一名琼矛。生湖南及江淮间,叶有三脊,其气香芬,可以包藉及缩酒,《禹贡》所谓“苞匦菁茅”是也。”今知香茅为禾本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全株有柠檬香气,成分主要是柠檬醛,可作香料,产于我国南部、台湾及其他热带地区。⒁藉:荐神用的草席、草垫子。⒂比目鱼:一种深海生长的鱼类,双目生于身体一侧。属于鱼纲,鲽形目。⒃比翼鸟:传说中的单翼鸟。《索隐》引《山海经》文说:“崇吾之山有鸟,状如凫,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郭璞注《尔雅》又作鹣鹣。⒄凤凰:传说中的瑞鸟。《尔雅·释鸟》说,雄者为凤,雌者为凰。郭璞解释其形状是“鸡头蛇颈,燕颌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韩诗外传》更说它,其翼若干(盾牌),其声若箫,不啄生虫,不折生草,不群居,不侣行,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天下有道则见等等。后世统治者为粉饰太平,常污指各种奇鸟为凤凰,麒麟:传说中的瑞兽,雄者为麒,雌者为麟。《说文》释其形状说:麒,“麋(按:鹿科动物,欲称四不象)身、牛尾、一角”;麟,“大牝鹿也。”《尔雅·释兽》作“”,说它“麕(按:读jūn军。即獐子)身、牛尾、一角。”邢呙注引京房《易》说它“麕身、牛尾、狼额、马蹄、有五彩、腹下黄,高丈二”等等。与凤凰一样,后人也把各种不认识的兽指为麒麟。今人考证,有把斑马、长颈鹿等视作麒麟者。⒅嘉谷:《汉书·郊祀志》作“嘉禾”,同。祥瑞中的一种,与普通稻谷不同。王充《论衡·讲瑞篇》解释为“生于禾中,与禾中异穗,谓之嘉禾”,如“一茎数穗,二茎或数茎合穗、隔垄合穗、异亩共穗等。都是嘉禾。⒆鸱枭:猫头鹰。鸟纲鸱鸮科,有许多种类。古人认为是不孝之鸟,长则食母;又叫得难听,说它是不祥之鸟。汉代用它的肉作汤喝,还规定作为向皇帝上供的物品,目的是要把这不祥之物捕杀干净。其实是种益鸟。⒇晋献公有子申生、重耳、夷吾。骊姬作乱,杀太子申生,逼重耳、夷吾出奔。献公死后,大臣里克作乱,夷吾请求秦缪公出兵,帮助他回到晋国主政。秦缪公于是派兵送夷吾回国,立为晋君,称晋惠公。事在秦缪公九年(前651年)。(21)《索隐》说指惠公、怀公、文公。惠公夷吾事已见前注;怀公子圉为惠公子,以质子入秦。闻惠公病,逃出秦国,被立为晋君;秦国怒子圉私逃回国,把流亡在外的重耳接到秦国,以兵护送归晋,立为晋君,称文公,文公杀子圉,后来成了诸侯霸主。

其后百有余年,而孔子论述六艺①。传略言易姓而王、封泰山禅乎梁父者七十余王矣,其俎豆之礼不章②,盖难言之。或问禘之说③,孔子曰:“不知。知禘之说,其于天下也视其掌。”《诗》云纣在位④,文王受命,政不及泰山。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宁而崩⑤。受周德之洽维成王⑥,成王之封禅则近之矣。及后陪臣执政⑦,季氏旅于泰山⑧,仲尼讥之。
是时苌弘以方事周灵王⑨,诸侯莫朝周,周力少,苌弘乃明鬼神事,设射《狸首》⑩。狸首者,诸侯之不来者。依物怪欲以致诸侯。诸侯不从,而晋人执杀苌弘。周人之言方怪者自苌弘。
其后百余年,秦灵公作吴阳上畤,祭黄帝:作下畤,祭炎帝。
后四十八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秦始与周合,合而离⑾,五百岁当复合⑿,合十七年而霸王出焉⒀。”栎阳雨金,秦献公自以为得金瑞,故作畦畤栎阳而祀白帝。
其后百二十岁而秦灭周⒁,周之九鼎入于秦。或曰宋太丘社亡,而鼎没于泗水彭城下。
其后百一十五年而秦并天下。

①六艺:包括礼、乐、射、驭、书、数,参见《周礼·地官·保氏》。②章:同彰。明显、显著。③禘:祭祀仪式中的一种。参见《礼书》注。④“诗”指《诗经》。⑤崩:天子死称为崩。见《礼记·曲礼》。⑥爱:于是,因此。⑦陪臣:诸侯国中的大夫,人天子之国的自称。见《礼论·曲礼》。这里泛指诸侯国的大臣。⑧旅:祭祀仪式中的一种。祭山为旅。见《尚书·禹贡》“蔡蒙旅平”孔安国注。⑨方:方术、法术、技术等都称为方。这里指役使鬼神事。梁玉绳《史记志疑》考证说,苌弘事周灵王为误文。此处不取。⑩射《狸首》:这是古礼中的一种,射时唱《狸首》这首歌曲。由于歌辞中有射诸侯不来朝者的话,而且这种古礼久已不行,苌弘骤又行之,诸侯便污指他是装神弄鬼,欲以方术杀诸侯。对此,如钱大昕等人考之已祥。日·泷川资言认为“狸”读为埋,是“不来”二字的合音。(11)《索隐》引孟康的话认为秦封为诸侯国以前为周、秦合时,封为诸侯为周、秦分离。(12)《索隐》说,自周平王始封秦襄公为诸侯,到秦昭王52年(前250)西周君献邑于秦,凡516年为秦、周复合时期。《史记》说“五百岁”,是“举其全数。”⒀《索隐》说:“自昭王灭周之后至始皇元年诛嫪毐,正十七年。”⒁指距太史儋作出以上预言时120年,秦灭周。

秦始皇既并天下而帝,或曰:“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见①,夏得木德,青龙止于郊,草木畅茂。殷得金德,银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②。今秦变周,水德之时。昔秦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于是更命河曰“德水”,以冬十月为年首,色上黑③,度以六为名④,音上大吕⑤,事统上法⑥。
即帝位三年,东巡郡县,祠驺峄山,颂秦功业。于是征从齐鲁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乎泰山下。诸儒生或议曰:“古者封禅为蒲车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埽地而祭⑧,席用葅稭⑨,言其易遵也。”始皇闻此议各乖异,难施用,由此绌儒生。而遂除车道,上自泰山阳至巅,立石颂秦始皇帝德,明其得封也。从阴道下,禅于梁父。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
始皇之上泰山,中阪遇暴风雨⑩,休于大树下,诸儒生既绌,不得与用于封事之礼,闻始皇遇风雨,则讥之。

①螾:《集解》引应劭语说:“螾,丘蚓也。黄帝土德,故地见其神。蚓大五六围,长十余文。”②《索隐》说:《中候》及《吕氏春秋》皆云“有火自天止于王屋,流为赤乌。”火舌化为红色老鸦,周人以为是象征吉祥的符瑞。③五色之中崇尚黑色。上同“尚”。④五行之数:一、六为水,二、七为火,三、八为木,四、九为金,五、十为土。秦自以为得水德,水数一、六,一不能成变化,便取六为度数,如六寸为符,六尺为步之类。⑤大吕:十二律之一,于五音为商,于五行属金。按五行生克学说,金能生水。秦以为水德,所以于十二律中崇尚大吕。⑥《集解》解释说:“水阴,阴主刑杀,故尚法。”⑦蒲车:《索隐》说:“谓蒲裹车轮,恶伤草木。”⑧埽:同“扫”。⑨葅稭:草与禾稭。《集解》解释说:“应劭曰:‘稭,禾稿也。去其皮以为席’。……晋灼曰:‘葅,藉也。’《索隐》称为茅藉。用茅草与去皮的禾,稭编成席子,用以祭天。⑩阪(bǎn,板):指山坡。

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羡门之属。八神将自古而有之①,或曰太公以来作之。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其祀绝,莫知起时。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齐。天齐渊水,居临菑南郊山下者。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盖天好阴②,祠之必于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命曰“畤”;地贵阳③,祭之必于泽中圆丘云。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东平陆监乡,齐之西境也。四曰阴主,祠三山。五曰阳主,祠之罘④。六曰月主,祠之莱山。皆在齐北,并勃海。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斗入海⑤,最居齐东北隅,以迎日出云。八曰四时主,祠琅邪。琅邪在齐东方,盖岁之所始⑥。皆各用一牢具祠。而巫祝所损益,珪币杂异焉。
自齐威、宣之时,驺子之徒论著终始五德之运⑦,及秦帝而齐人奏之,故始皇采用之。而宋毋忌、正伯侨、充尚、羡门高最后皆燕人⑧,为方仙道,形解销化⑨,依于鬼神之事。驺衍以阴阳主运显示诸侯⑩,而燕齐海上之方士传其术不能通,然则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兴,不可胜数也。

①将;语词。②天为阳,异性相引,同性相斥,故说“天好阴”。好,喜好之好。③地为阴,故贵阳。“贵”同“好”。④之罘(fú,浮):山名。⑤斗入海:回曲峭临海上。《索隐》解释为:“斗绝曲入海也。”斗为回曲貌;绝为峭立貌。⑥琅邪地属青州,按《天官书》青州在虚、危二宿分野,虚、危于十二次在玄枵之中,于十二辰属子位。旧历以岁星或太岁纪年,起始位置:太岁在子位,顺辰次左转;岁星在丑位,逆辰次右行。由于年名(年的干支名称)与太岁的位置同,太岁自子位开始运行,所以认为琅邪为岁之所始。⑦终始五德:又称五德终始,是按五行学说推断、或解释王朝递变的学说。认为王朝受天命而兴,必秉受五行之德中的一德,兴灭都取决于五行的生克变化。三代以前为公天下,循五行相生的序列,如太昊(伏牺)为木德,神农为火德,黄帝为土德……,木能生火,火能生土……,所以太昊亡,神农兴;神农亡黄帝兴……。三代后为家天下,以武力相倾夺,世运按五行相克的序列变化,如夏为木德,商为金德,周为火德、秦为水德、金能克木,火能克金,水能克火,所以商代夏,周代商,秦又代周。⑧按《索隐》,“最后犹言甚后也。”如此文义不通。若如小颜,刘伯庄解释为人名,一者名为“最后”,殊不可思议;再者前注引裴秀《冀州记》说正伯侨为犍为人,与“皆燕人”不合。因此,释“最后”为“以后”,言羡门高以后的著名士都是燕地人,于理较妥。⑨道家语,意思是修炼成仙以后,如蝉蜕一样抛弃自己的凡体(尺体),飞升而去。⑩阴阳主运:同“终始五德之运。”盖五行亦分阴阳,五行迭主运就是阴阳迭用事,所以可以互称。

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太、瀛州。此三神山者。其傅在勃海中①,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世主莫不甘心焉。及至秦始皇并天下,至海上,则方士言之不可胜数。始皇自以为至海上而恐不及矣,使人乃赍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风为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其明年,始皇复游海上,至琅邪,过恒山,从上党归。后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从上郡归。后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会稽,并海上②,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药。不得,还至沙丘崩。
二世元年,东巡碣石,并海南,历泰山,至会稽,皆礼祠之,而刻勒始皇所立石书旁③,以章始皇之功德。其秋,诸侯畔秦。三年而二世弑死④。
始皇封禅之后十二岁,秦亡,诸儒生疾秦焚《诗》《书》,诛僇文学⑤,百姓怨其法,天下畔之,皆讹曰:“始皇上泰山,为暴风雨所击,不得封禅。”此岂所谓无其德而用事者邪⑥?

①傅:《汉书·郊祀志》作“传”,是。口耳相传的意见。②并海上:与下文“并海南”之类,“并”都作“傍”、“沿”解。③《秦始皇本纪》述此事说:“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不是在始皇刻石旁另立刻石,而是在始皇刻石的边角,刻上随二世巡游的大臣的名子。目的是要一代一代的刻下去,成为旷世之典,秦始皇开国的“盛德”就自会“章”明了。④弑(shì,试):刘熙《释名》说:“下杀上曰弑。”⑤僇(lù,陆):侮辱。⑥意思是:这怎是儒者所说的,没有封禅之德而行封禅之事的例证呢?

昔三代之(君)〔居〕皆在河洛之间①,故嵩高为中岳,而四岳各如其方,四渎咸在山东。至秦称帝,都咸阳,则五岳、四渎皆并在东方。自五帝以至秦,轶兴轶衰,名山大川或在诸侯,或在天子,其礼损益世殊,不可胜记。及秦并天下,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大川鬼神可得而序也。
于是自殽以东,名山五,大川祠二。曰太室。太室,嵩高也。恒山,泰山,会稽,湘山。水曰济,曰淮。春以脯酒为岁祠,因泮冻②,秋涸冻③,冬塞祷祠④。其牲用牛犊各一,牢具珪币各异⑤。
自华以西,名山七,名川四。曰华山,薄山。薄山者,衰山也⑥。岳山⑦,岐山,吴岳⑧,鸿冢,渎山。渎山,蜀之汶山。水曰河,祠临晋;沔,祠汉中;湫渊,祠朝;江水,祠蜀。亦春秋泮涸祷塞,如东方名山川,而牲牛犊牢具珪币各异。而四大冢鸿、岐、吴、岳,皆有尝禾⑨。
陈宝节来祠,其河加有尝醪⑩。此皆在雍州之域,近天子之都,故加车一乘,驹四。
霸、产、长水、泮、涝、泾、渭皆非大川,以近咸阳,尽得比山川祠,而无诸加。
汧、洛二渊、鸣泽、蒲山、岳山之属,为小山川,亦皆岁祷塞泮涸祠,礼不必同。

①《正义》解释说:夏禹先后建都于阳城、平阳、安邑、晋阳;殷商先后建都于毫、偃师;周先后建都于酆、滈、河南。都在河洛之间。②泮冻:《集解》说:“服虔曰:‘解冻’。”③秋季干旱和因早寒而结冰。涸冻,干涸和冰冻。④冬塞:冬季沍寒导致的冰雪塞径,道路不通。祷祠:由于以上原因有所祈祷,并加祭祀。祠,同祀。⑤牢具:与牲牢配用的器具。珪币:珪是玉器,币为金玉齿革泉布的杂名。一说币指帛。⑥《集解》引徐广语,说衰山是襄山之误。⑦清·梁玉绳以为“岳”为“垂”字误文,垂山在武功县境,为终南山一峰。是。⑧《汉书·郊祀志》为“吴山”胡渭《禹贡锥指》考证说,《禹贡》中的岍山,周尊称为岳山,俗称吴山,又合称为吴岳。所以两名皆是。⑨尝禾:祭名。《尔雅·释天》说:“秋祭为尝”。郭璞注:“尝新谷”。秋季,新谷登场,祭以报神,称为尝祭或称尝禾之祭。⑩尝醪:祭名。以酒醪飨神。

而雍有日、月、参、辰、南北斗、荧惑、太白、岁星、填星、〔辰星〕、二十八宿、风伯、雨师、四海、九臣、十四臣、诸布、诸严、诸逑之属①,百有余庙。西亦有数十祠。于湖有周天子祠。天下邽有神。沣、滈有昭明②、天子辟池③。于〔杜〕、亳有三〈杜〉(社)主之祠④、寿星祠⑤;而雍菅庙亦有杜主。杜主,故周之右将军,其在秦中,最小鬼之神者。各以岁时奉祠。
唯雍四畤上帝为尊,其光景动人民唯陈宝。故雍四畤,春以为岁祷,因泮冻,秋涸冻,冬塞祠,五月尝驹,及四仲之月(祠若)月祠⑥;〔若〕陈宝节来一祠。春夏用骍,秋冬用。畤驹四匹,木禺龙栾车一驷⑦,木禺车马一驷,各如其帝色。黄犊羔各四,珪币各有数,皆生瘗埋,无俎豆之具。三年一郊。秦以冬十月为岁首,故常以十月上宿郊见,通权火⑧,拜于咸阳之旁,而衣上白,其用如经祠云⑨。西畤、畦畤,祠如其故,上不亲往。
诸此祠皆太祝常主,以岁时奉祠之。至如他名山川诸鬼及八神之属,上过则祠,去则已。郡县远方神祠者,民各自奉祠,不领于天子之祝官。祝官有秘祝,即有灾祥,辄祝祠移过于下。

①参(shēn,申):星名。在猎户座,二十八宿中的西宫七宿之一。辰:星座名。有多种解释:《公羊·昭17》说:“大火为大辰,伐为大辰,北辰亦为大辰”。大火指东宫仲星氐、房、心三宿;伐为参宿下三直立小星;北辰指北极星。他书又说:“日月之会谓之辰”,“东方七宿皆谓之辰”等等。大约辰星所指因时因地而不同。南北斗:南斗和北斗。北斗指大熊座;南斗为斗宿,是北宫七宿之一。荧惑:火星。太白:金星。岁星:木星。填星:土星。辰星:水星。二十八宿:赤道附近的二十八座恒星座,参见《天官书》。四海:四方边境的东、西、南、北海。见《礼记·祭义》。十四臣:《索隐》说:“九臣、十四臣,并不见其名数所出,故昔贤不论之也。”诸布:《索隐》引《尔雅》以为指祭星之处。按:以下均为地神之祭,布当指名瀑布。严:同。山之祭,如宋封峄山神庙为灵侯之类。逑:《汉书·郊祀志》作“逐”,一本作遂。同遂。地穴。郭嵩焘《史记扎记》以为合祭为遂,此处不取。②昭明:《索隐》引《河图》说“荧惑星散为昭明”。③《索隐》释为辟雍。详前洋注。④杜主:原为“社主”。《汉书·郊祀志》作“杜主”,且下句有“亦有杜主”文,故改正之。⑤寿星:《索隐》释为南极老人星;《正义》释为十二次之一的寿星次。《索隐》为长。⑥四仲之月:每季的第二个月。⑦禺:同偶。栾:同銮。悬玲的车子为銮车。《说文》:“人君乘车,四马镳、八銮玲,象銮鸟,声和则敬也。”⑧权火:即燎火。焚柴火以祭天,称燎。天子不亲至祭所,而行礼于宫殿之侧,自祭所至宫殿以燎火相通,如天子亲至。《集解》引张晏语说,由于是将火缚于桔皋上,形状类秤,因此叫做权火。误。古人以秤为衡,秤锤为权。又释权为举,亦不妥。权为\爟(guàn,贯)字之误,形近而讹。《吕氏春秋·本咮》有“祓之于庙,爝以爟火”语。⑨经祠:常祀。

汉兴,高祖之微时,尝杀大蛇。有物曰:“蛇,白帝子也①,而杀者赤帝子。”高祖初起,祷丰枌榆社。徇沛,为沛公,则祠蚩尤,衅鼓旗。遂以十月至灞上,与诸侯平咸阳,立为汉王。周以十月为年首,而色上赤。
二年,东击项籍而还入关,问:“故秦时上帝祠何帝也?”对曰:“四帝,有白、青、黄、赤帝之祠。”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说。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有司时祠,上不亲往。悉召故秦祝官,复置太祝、太宰,如其故仪礼。因令县为公社②。下诏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诸神当祠者,各以其时礼祠之如故。”
后四岁,天下已定,诏御史,令丰谨治枌榆社,常以四时春以羊彘祠之。令祝官立蚩尤之祠于长安。长安置祠祝官、女巫。其梁巫,祠天、地、天社、天水、房中、堂上之属;晋巫,祠五帝、东君③、云中〔君〕④、司命⑤、巫社、巫祠⑥、族人⑦、先炊之属⑧;秦巫,祠杜主、巫保、族累之属;荆巫,祠堂下、巫先⑨、司命、施糜之属⑩;九天巫,祠九天⑾。皆以岁时祠宫中。其河巫祠河于临晋,而南山巫祠南山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⑿。各有时(月)〔日〕。
其后二岁,或曰周兴而邑邰,立后稷之祠,至今血食天下⒀。于是高祖制诏御史:“其令郡国县立灵星祠⒁,常以岁时祠以牛。”
高祖十年春,有司请令县常以春(三)〔二〕月及(时)腊祠社稷以羊豕,民里社各自财以祠。制曰:“可。”

①白帝:上帝有五,分主五方,西方为白帝,南为赤帝,东为青帝,北为黑帝,中央黄帝。②公社:公祭的社坛。《礼记·祭法》说:“王为群姓立社曰大社”,“诸侯为百姓立社曰国社”,“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置社。”县如方伯与诸侯相似,所以县所立公社如同诸候为百姓立的国社。③东君:《索隐》注为日神。亦有指春神者。④云中:云神。⑤司命:主管寿命的星官。如北斗星下的三台星,《宋史·天文志》说:“上台为司命,主寿”;此外斗魁前的文昌六星中,第五颗(一说第四颗)是司命星;北宫虚宿以北的二颗星也是司命星,《宋史·天文志》说它“主举过行罚”,“又主死亡”。另据《礼记·祭法》孔颖达的解释,司命有两种,一是“天之司命”,如上述星官皆是;一是“宫中小神,司察小过”。⑥颜师古解释说:“巫社、巫祠,皆古巫之神也。”⑦《汉书·郊祀去》把族人与下条的先炊合为“族人炊”,释为“主炊母之神”,误。似是《礼记》所载“群姓七祀”中,主堂室居处的霤神。⑧《正义》说是“古炊毋神也。”即后世所祭“主饮食之事”的灶神。⑨《索隐》释为“古巫之先有灵者,盖巫咸之类也。”⑩《索隐》引郑氏语解释为“主施糜粥之神。”(11)九天:《索隐》引《淮南子》释为:八方之天与中央天,合为九天。《正义》又引《太玄经》释为九重天。(12)颜师古引张宴的话解释说:“以其强死,魂魄为厉,故祠之。⒀血食:生食。祭祀用牺牲,不加蒸煮,贵其有血腥气。如《礼记·郊特牲》所说:“至敬不飨味,而贵气臭也。”⒁灵星祠:后稷庙。后稷是农神。所主星宿是龙星。就是角宿,今为室女座中的a星、ξ星。《正义》引《汉旧仪》说:“龙星左角(ξ星)为天田,右角(a星)为天庭。天田为司马,教人种百谷为稷。灵者,神也。辰之神为灵星”。

其后十八年,孝文帝即位。即位十三年,下诏曰:“今秘祝移过于下,朕甚不取①。自今除之。”
始名山大川在诸侯,诸侯祝各自奉祠,天子官不领。及齐、淮南国废②,令太祝尽以岁时致礼如故。
是岁,制曰:“联即位十三年于今,赖宗庙之灵,社稷之福,方内艾安③,民人靡疾④。间者比年登⑤,朕之不德,何以飨此?皆上帝诸神之赐也。盖闻古者飨其德必报其功,欲有增诸神祠。有司议增雍五畤路车各一乘⑥,驾被具⑦;西畤畦畤禺车各一乘,禺马四匹,驾被具;其河、湫、汉水加玉各二;及诸祠,各增广坛场,珪币俎豆以差加之。而祝厘者归福于朕⑧,百姓不与焉。自今祝致敬,毋有所祈。
鲁人公孙臣上书曰:“始秦得水德,今汉受之,推终始传,则汉当土德⑨,土德之应黄龙见。宜改正朔,易服色,色上黄。”是时丞相张仓好律历,以为汉乃水德之始,故河决金堤。其符也。年始冬十月,色外黑内赤,与德相应。如公孙臣言,非也。罢之。后三岁,黄龙见成纪。文帝乃召公孙臣,拜为博士,与诸生草改历服色事。其夏,下诏曰:“异物之神见于成纪,无害于民,岁以有年⑩。朕祈郊上帝诸神,礼官议,无讳以劳朕。”有司皆曰“古者天子夏亲郊,祀上帝于郊,故曰郊。”于是夏四月,文帝始郊见雍五畤祠,衣皆上赤。

①朕:义为我。始皇二十六年(前219)定制“天子自称曰朕”。以后相沿不改。②按《齐悼惠王世家》载:“齐文王立十四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时在文帝十五年(前165);又按《淮南衡山列传》,文帝六年(前174),淮南王刘长以罪废死,以列侯礼丧于雍。《正义》说:“齐有泰山,淮南有天柱山,二山初天子祝官不领,遂废其祀,令诸侯奉祠。今令太祝尽以岁时致礼,如秦故仪。”③艾(yl,义)安:治理得好,安定无事。艾同义。④糜疾:无疾。⑤登:成熟,收成好。⑥路车:大车。参见《礼书》注。⑦驾车及被服所用器具。指车的配用具。⑧厘:福。《说文》:“厘,家福也。”⑨按五行生克理论:土能克水。秦为水德,汉灭秦而有天下,所以说为土德。⑩意思是岁岁有好年成,得丰收。有年,五谷熟为有年。《谷梁·桓3》:“五谷皆熟为有年也。”

其明年,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①,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采,若人冠絻焉②。或曰东北神明之舍,西方神明之墓也③。天瑞下,宜立祠上帝,以合符应。”于是作渭阳五帝庙,同宇,帝一殿,面各五门,各如其帝色。祠所用及仪亦如雍五畤。
夏四月,文帝亲拜霸渭之会,以郊见渭阳五帝。五帝庙南临渭,北穿浦池沟水,权火举而祠,若光辉然属天焉④。于是贵平上大夫,赐累千金。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⑤,谋议巡狩封禅事。
文帝出长门,若见五人于道北,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坛⑥,祠以五牢具⑦。
其明年,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书阙下献之。平言上曰:“阙下有宝玉气来者。”已视之;果有献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寿。”平又言“臣候日再中⑧。”居顷之,日却复中。于是始更以十七年为元年,令天下大酺⑨。
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溢通泗,臣望东北汾阴直有金宝气,意周鼎其出乎?兆见不迎则不至。”于是上使治庙汾阴南,临河,欲祠出周鼎。
人有上书告新垣平所言气神事皆诈也。下平吏治,诛夷新垣平。自是之后,文帝怠于改正朔服色神明之事,而渭阳、长门五帝使祠官领,以时致礼,不往焉。
明年,匈奴数入边,兴兵守御。后岁少不登⑩。
数年而孝景即位。十六年,祠官各以岁时祠如数,无有所兴,至今天子。

①望气:占卜术。认为物分阴阳。阴阳必上聚为云气,所以望云气可知万物。②冠絻:即冠冕,帽子。③《集解》引张晏语说:“神明,日也。日出东方,舍谓阳谷;日没于西,墓谓蒙谷也。”古有“日出于阳(一作旸)谷,入于蒙谷”的说法,所以以阳谷为日(神)之舍(居住处),蒙谷为日之坟墓。④辉然属天:光辉上照,与天相连属。⑤刺:颜师古注:“刺,采取之也。”⑥直:同值。全句意思是,就其值立处立坛祭祀。⑦五牢具:牺牲为牢。用五头牺牲以及配用具祭祀五帝坛;是坛各一牢的意思。⑧意思是,新垣平由测候知道,日将再中。即太阳过午后还会逆行到中天,使一日之中出现二个中午。候,测候,候望(即观测)。⑨大酺;聚饮。古禁聚饮,只有喜庆等日,天子下诏书,解除禁令,百姓才得聚饮。⑩少:同稍。少不登就是收成少差些。

今天子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元年,汉兴已六十余岁矣,天下艾安,搢绅之属皆望天子封禅改正度也①,而上乡儒术②,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欲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草巡狩封禅改历服色事未就。会窦太后治黄老言③,不好儒术,使人微伺得赵绾等奸利事,召案绾、臧,绾、臧自杀,诸所兴为皆废。
后六年,窦太后崩。其明年,征文学之士公孙弘等。

①改正度:改正度数。度,指律度,律度变化1各种度量单位就会随之变化。②上:指皇上。乡:同“向”。全句意思是皇帝心向儒术。③黄老言,黄帝、老子之言,指道家学说。

明年,今上初至雍,郊见五畤。后常三岁一郊。是时上求神君,舍之上林中蹄氏观。神君者,长陵女子,以子死,见神于先后宛若①。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平原君往祠,其后子孙以尊显。及今上即位,则厚礼置祠之内中。闻其言,不见其人云。
是时李少君亦以祠灶②、谷道、却老方见上④,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主方。匿其年及其生长⑤,常自谓七十,能使物⑥,却老。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余金钱衣食。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少君资好方,善为巧发奇中。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九十余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⑦,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一坐尽惊。少君见上,上有故铜器,问少君。少君曰:“此器齐桓公十年陈于柏寝⑧。”已而案其刻,果齐桓公器。一宫尽骇,以为少君神,数百岁人也。
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为黄金⑨,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益寿而海中蓬莱仙者乃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安期生食巨枣⑩,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⑾。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而使黄锤史宽舒受其方⑿。求蓬莱安期生莫能得,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

①先后宛若:颜师古说:“古谓之娣姒,今关中俗呼为先后,吴楚俗呼之为妯娌,音轴里。”又孟康解释说:“宛若,字也。”妯娌二人都以宛若为字,故称先后宛若。②祠灶:在丹灶旁祭祀老君的仪式。③谷道:《武帝本纪》《集解》引李奇的话说;“食谷道(按:读如导)引,或曰辟谷不食之道。”其实二者是一回事,由导引而渐至辟谷不食,径称谷道为辟谷可也。④却老方:长生不老的方术。⑤生长:指出身经历。⑥使物:役使鬼物。⑦大父:祖父。⑧柏寝:柏寝台,齐国台榭台。⑨通过祭灶招致来鬼神,保护丹灶,炼丹才能有成。丹砂化为黄金,就是把丹砂(硫化汞)加热分解出汞,将黄金或铜溶解成为固态汞齐,外观具有黄金的物理性质,而实非黄金,称为伪黄金或药金,丹家称为还丹。⑩《汉书·郊祀志》“巨”作“臣”。是。(11)齐:同剂。(12)黄锤史:黄锤县的小官吏。史,吏职。《集解》引徐广语以为黄锤是指黄县、锤县。郭嵩焘《史记札记》说:“《始皇本纪》‘过黄锤’,疑初为一县,后乃分治也。”此言甚是。又“史宽舒”《孝武本纪》《正义》解释说:“姓史,名宽舒。”按:宽舒之名以下尚五见,皆不作“史宽舒”,可知《正义》误。宽舒姓宽名舒,史为官职名。

亳人谬忌奏祠及一方①,曰:“天神贵者太一②,太一佐曰五帝③。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东南郊,用太牢,七日,为坛开八通之鬼道④。”于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后人有上书,言“古者天子三年壹用太牢祠神三一:天一、地一、太一。”天子许之,令太祝领祠之于忌太一坛上,如其方。后人复有上书,言“古者天子常以春解祠⑤,祠黄帝用一枭破镜⑥;冥羊用羊祠⑦;马行用一青牡马⑧;太一、泽山君⑨,地长用牛;武夷君用干鱼⑩;阴阳使者以一牛⑾”。令祠官领之如其方,而祠于忌太一坛旁。
其后,天子宛有白鹿,以其皮为币,以发瑞应,造白金焉。

①《孝武本纪》《索隐》解释说:“姓谬,名忌,居亳”。②太一:北极星座五颗星中的第二颗星,也是最亮的一颗,名为帝星的,又称为太一星。《史记·天官书》认为,这里是太一神的长住处。③《孝武本纪》《正义》解释说:“五帝,五天帝也。《国语》云‘苍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白帝白招矩,黑帝叶光纪,黄帝含枢纽’。《尚书帝命验》云‘苍帝名灵威仰,赤帝名文祖,黄帝名神斗,白帝名显纪,黑帝名玄矩’。佐者,谓配祭也。” ④意思是祭坛八方都有通道。《索隐》引《三辅黄图》说:“上帝坛八觚,神道八通,广三十步”。⑤解祠:《索隐》解释为:“祠祭以解殃咎,求福祥也。”⑥枭破镜:《孝武本纪》《集解》说:“枭;鸟名,食母。破镜,兽名,食父。黄帝欲绝其类,使百物祠皆用之。”⑦冥羊:神名。⑧马行:神名。⑨《孝武本纪》“泽山”作“皋山”古通。⑩武夷君:武夷山神。(11)《孝武本纪》《集解》引《汉书音义》说:“阴阳之神也。”

其明年,郊雍,获一角兽,若麃然①。有司曰:“陛下肃祗郊祀②,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于是以荐五畤,畤加一牛以燎③,锡诸侯白金④,风符应合于天也⑤。
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乃上书献泰山及其旁邑⑥,天子以他县偿之。常山王有罪,迁,天子封其弟于真定,以续先王祀,而以常山为郡⑦,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邦)〔郡〕⑧。
其明年,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盖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见焉。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文成言曰:“上即欲与神通,宫室被服非象神,神物不至。”乃作画云气车,及各以胜日驾车辟恶鬼⑨。又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太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岁余,其方益衰,神不至。乃为帛书以饭牛,详不如⑩,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杀视得书,书言甚怪。天子识其手书,问其人,果是伪书,于是诛文成将军,隐之。
其后则又作柏梁⑾、铜柱、承露仙人掌之属矣⑿。
文成死明年,天子病鼎湖甚,巫医无所不致,不愈。游水发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无忧病。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于是病愈,遂起,幸甘泉,病良已。大赦,置寿宫神君。寿宫神君最贵者太一;其佐曰大禁、司命之属,皆从之。非可得见,闻其言,言与人音等,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居室帷中。时昼言,然常以夜。天子祓⒀,然后入。因巫为主人,关饮食⒁。所以言,行下。又置寿宫北宫⒂,张羽旗,设供具,以礼神君。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命之曰“画法”。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者,而天子心独喜。其事秘,世莫知也。

①麃:兽名。颜师古解释说:“麃,鹿属也,形似麞,牛尾,一角。”②祗:恭敬。③意思是每畤增加牛一头,在燎火中焚祭。④锡:同赐。⑤前文说,以白鹿皮为币,造白金“以发祥瑞”,如今获一角兽,正是天降下的祥瑞。为了提醒诸侯,不要忘记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要他们懂得造白金为符瑞是与天意相合的,因此才能引得天降下一角兽的符瑞与之相应。这才赐给诸侯白金作为暗示。⑥济北王献泰山地事在元狩元年(前122),见《通鑑》元狩元年纪事。⑦常山王获罪事见《史记·五宗世家》。真定初属常山,常山宪王获罪后,分真定、绵曼、藁城、肥累四县为真定王国,以宪王子平为真定王。⑧《通鑑》胡三省注说:“华山、嵩高,本在天子之郡。南岳霍山属庐江,淮南、衡山谋反,国除,人汉为郡。”太山、常山已如上述,是五岳皆在天子之郡。⑨古人以干支纪日,十天干配属五行为甲乙属木,青色;丙丁属火,红色;戊已属土,黄色;庚辛属金,白色;壬癸属水,黑色。车子分别以青、黄、赤、白、黑为基色,各自代表相应的天干日名。若日名甲子,则乘青色车出行,丙寅乘红色车出行,……叫做“以相应日”驾车;若按五行相胜乘车,如甲子日乘白色车子,丙寅日乘黑色车子,戊辰日乘青色车,子……等,叫做以胜日驾车。以胜日驾车可辟(避)恶鬼,是阴阳家的说法。⑩详:“同“佯”,假装。(11)柏梁:一作栢梁。《孝武本纪》《索隐》解释说:“服虔云:‘用梁百头’。按:今字皆作‘栢’。《三辅故事》云:‘台高二十丈,用香栢为殿,香闻十里’。”胡三省以为“今书皆作‘柏’服说非也。”(12)《通鑑》记此事说:“作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掌,以承露,和玉屑饮之,云可以长生。”《索隐》引《三辅故事》说:“盘高三十丈”。余同。⒀祓:沐、浴、斋,洁身的意思。⒁关照、领取神君的饮食。按:神君作人言,能饮食,系作伪甚明。而汉武帝笃信不疑,司马迁讽刺的意旨十分清楚。⒂上文已经说:“置寿宫神君”,此处说:“又置寿宫北宫”,显然寿宫北宫是寿宫的一个分院。

其后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①,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②,二元以长星曰“光”③,三元以郊得一角兽曰“狩”④云。

①元:元年,这里指纪元,或设立年号。②建:建立、设置。所以开始纪元的年号称为“建元”。③汉武帝第二个年号为“元光”。④第三个年号为“元狩”。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无祀,则礼不答也①。”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议:“天地牲角茧栗②。今陛下亲礼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圆丘为五坛③,坛一黄犊太牢具,已祠尽瘗④,而从祠衣上黄。”于是天子遂东,始立后土祠汾阴脽丘⑤,如宽舒等议。上亲望拜,如上帝礼。礼毕,天子遂至荥阳而还。过雒阳,下诏曰:“三代邈绝,远矣难存。其以三十里地封周后为周子南君,以奉先王祀焉。”是岁,天子始巡郡县,侵寻于泰山矣⑥。

①答:《尔雅·释言》:“答,然也”。全句是“与礼不合”的意思。②意思是,祭天地用的牲牛,角象蚕茧或板栗一样大小。指祭用幼牲。③如前述:“天好阴,祀之必于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地贵阳,祭之必于泽中圆丘”。后世则祭地于方丘之上,古今不同。④瘗(yì,意):埋。⑤脽丘:土丘。《孝武本纪》作脽(shúi,谁)上。《集解》引如淳的话解释说:“河之东岸特堆堀(jué,倔,义为突起),长四五里,广二里余,高十余丈。汾阴县在脽之上,后土祠在县西。汾在脽之北,西流与河合也。”又《索隐》引《汉旧仪》作“葵丘”,说是由于“河东人呼‘谁’与‘葵’同故耳。”⑥侵寻:逐渐到达,渐进。

其春,乐成侯上书言栾大。栾大,胶东宫人①,故尝与文成将军同师,已而为胶东王尚方②,而乐成侯姊为康王后,无子。康王死,他姬子立为王。而康后有淫行,与王不相中③,相危以法。康后闻文成已死,而欲自媚于上,乃遣栾大因乐成侯求见言方。天子既诛文成,后悔其蚤死,惜其方不尽,及见栾大,大说④。大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大言曰:“臣尝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臣数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⑤!”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⑥。子诚能修其方,我何爱乎!”大曰:“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勿卑,使各佩信印,乃可使通言于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致尊其使,然后可致也。”于是上使验小方,斗棋,棋自相触击⑦。
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居月余,得四印,佩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印。制诏御史⑧:“昔禹疏九江,决四渎。间者河溢皋陆⑨,堤繇不息⑩。朕临天下二十有八年,天若遗朕士而大通焉。《乾》称“蜚龙”⑾,“鸿渐于般”⑿,朕意庶几与焉。其以二千户封地士将军大为乐通侯。”赐列侯甲第,僮千人。乘轝斥车马帷幄器物以充其家⒀。又以卫长公主妻之⒁,赍金万斤,更命其邑曰当利公主。天子亲如五利之第。使者存问供给,相属于道,自大主将相以下⒂,皆置酒其家,献遗之。于是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将军亦衣羽衣⒃,夜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也。而佩“天道”者,且为天子道天神也(17)。于是五利常夜祠其家,欲以下神。神未至而百鬼集矣,然颇能使之。其后装治行⒅,东入海,求其师云。大见数月,佩六印,贵震天下,而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扼捥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①宫人:王宫中使用的私役人员,不是朝廷命官。②尚方:颜师古注说是:“主方药”。按:自秦设官尚方,主管制造皇宫用物,属少府。汉相沿不改。王府设官多仿中央,大约也是这种性质的官员。③关系不融洽,合不来。④说:同悦。⑤恶:怎,何。⑥《索隐》解释说:“《论衡》云(马肝)‘气热而毒盛,故食走马肝杀人’。《儒林传》云‘食肉无食马肝’是也。”⑦《索隐》引《淮南万毕术》解释说:“取鸡血杂磨针铁杵,和磁石棋头,置局上,即自相抵击也。”针铁杵就是钢棒,用鸡血杂以羽毛等物磨擦钢棒,使生磁性,再以磁石做成棋子,钢棒就能使棋子互相“触击”。⑧命为制,令为诏,“制诏御史”就是命令御史。⑨皋陆:河边陆地。颜师古解释说:“皋,水旁地;广平曰陆。言水泛滥,自皋及陆。”⑩繇:同徭。徭役。(11)《易经·乾》卦的卦辞中有“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语言人得权位,如龙在天。蜚同飞。(12)《易经·渐》卦卦辞:“鸿渐于磐,饮食衎衎(kán,看。和乐貌),吉”。按王弼的解释,“鸿渐于磐”是比喻人由无禄位,渐进而达到有禄位的欢乐之情。⒀乘轝:天子车驾。此处指天子服用的器物。轝,同舆。斥:分离出。⒁《索隐》说:“卫子夫之子曰卫太子,女曰卫长公主。是卫后长女,故曰长公主,非如帝姊曰长公主之例。”⒂大主:即大长公主。颜师古注说:“韦昭曰:‘大主,武帝姑,窦太后之女也’。”⒃羽衣:颜师古注说:“以鸟羽为衣,取其神仙飞翔之意也。”⒄道:读如导。⒅装治行:犹言治行装。准备出行所需衣装用物。

其夏六月中,汾阴巫锦为民祠魏脽后土营旁①,见地如钩状,掊视得鼎。鼎大异于众鼎,文镂无款识,怪之,言吏。吏告河东太守胜,胜以闻。天子使使验问巫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行,上荐之②。至中山,曣③,有黄云盖焉,有麃过,上自射之,因以祭云。至长安,公卿大夫皆议请尊宝鼎。天子曰:“间者河溢,岁数不登,故巡祭后土,祈为百姓育谷。今岁丰庑未报④,鼎曷为出哉?”有司皆曰:“闻昔泰帝兴神鼎一⑤,一者壹统,天地万物所系终也。黄帝作宝鼎三,象天地人。禹收九牧之金⑥,铸九鼎,皆尝亨鬺上帝鬼神⑦。遭圣则兴,鼎迁于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颂云‘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⑧。‘不吴不骜,胡考之休⑨’。今鼎至甘泉,光润龙变⑩,承休无疆。合兹中山⑾,有黄白云降盖,若兽为符,路弓乘矢⑿,集获坛下,报祠大享。唯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鼎宜见于祖祢⒀,藏于帝廷,以合明应。”制曰:“可”。
入海求蓬莱者,言蓬莱不远,而不能至者,殆不见其气。上乃遣望气佐候其气云。
其秋,上幸雍,且郊。或曰:“五帝,太一之佐也,宜立太一而上亲郊之。”上疑未定。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已朔旦冬至⒁,与黄帝时等。”卿有扎书曰:“黄帝得宝鼎宛朐,问于鬼臾区。鬼臾区对曰:‘(黄)帝得宝鼎神策⒂,是岁已酉朔旦冬至⒃,得天之纪⒄,终而复始。’于是黄帝迎日推策⒅,后率二十岁复朔旦冬至⒆,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⒇,黄帝仙登于天。”卿因所忠欲奏之。所忠视其书不经,疑其妄书,谢曰:“宝鼎事已决矣,尚何以为!”卿因嬖人奏之(21)。上大说,乃召问卿。对曰:“受此书申公,申公已死。”上曰:“申公何人也?”卿曰:“申公,齐人。与安期生通,受黄帝言,无书,独有此鼎书。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22)。曰‘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23)。宝鼎出而与神通,封禅。封禅七十二王,唯黄帝得上泰山封’。申公曰:‘汉主亦当上封,上封则能仙登天矣。黄帝时万诸侯,而神灵之封居七千。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中国华山、首山、太室、泰山、东莱,此五山黄帝之所常游,与神会。黄帝且战且学仙,患百姓非其道者,乃断斩非鬼神者。百余岁然后得与神通。黄帝郊雍上帝,宿三月。鬼臾区号大鸿,死葬雍,故鸿冢是也。其后黄帝接万灵明廷。明廷者,甘泉也。所谓寒门者,谷口也。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下迎黄帝(24)。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龙拨,堕,堕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胡号,故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其弓曰乌号’。”于是天子曰:“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脱耳(25)。”乃拜卿为郎,东使候神于太室。
上遂郊雍,至陇西,西登崆峒,幸甘泉。令祠官宽舒等具太一祠坛,祠坛放薄忌太一坛(26),坛三垓(27)。五帝坛环居其下,各如其方,黄帝西南,除八通鬼道。太一,其所用如雍一畤物,而加醴枣脯之属,杀一狸牛以为俎豆牢具(28)。而五帝独有俎豆醴进。基下四方地,为醊食群神从者及北斗云(29)。已祠,胙余皆燎之(30)。其牛色白,鹿居其中,彘在鹿中,水而洎之(31)。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32)。太一祝宰则衣紫及绣。五帝各如其色,日赤,月白。
十一月辛已朔旦冬至,昧爽(33),天子始郊拜太一。朝朝日(34),夕夕月,则揖;而见太一如雍郊礼。其赞飨曰:“天始以宝鼎神策授皇帝,朔而又朔,终而复始,皇帝敬拜见焉。”而衣上黄。其祠列火满坛,坛旁亨炊具。有司云“祠上有光焉”。公卿言“皇帝始郊见太一云阳,有司奉瑄玉嘉牲荐飨(35)。是夜有美光,及昼,黄气上属天”。太史公、祠官宽舒等曰;“神灵之休,祐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太畤坛以明应。令太祝领,秋及腊间祠。三岁天子一郊见。”

①锦:巫之名。魏脽:就是前文中的汾阴脽丘。因汾属魏地,故称魏脽营:颜师古注说“营谓祠之兆域也。”就是祠坛基址。②《孝武本纪》《集解》引如淳注说:“以鼎从行,上至甘泉,将荐之于天也。”误。由行文看,鼎已迎至甘泉,而后运往长安,天子从行,将要上荐于天也。所以下文有途中天子亲射麃之事。不是到甘泉荐于天。③《孝武本纪》作晏温。《索隐》解释说:“如淳云:‘三辅俗谓日出清济为晏。晏而温,故曰晏温。’许慎注《淮南子》云:“晏,无云也。”既然无云,下文又说“有黄云盖焉。”颇难圆通。按:曣是氤氲二字的近音假借字,氤氲是形容下文中的黄气盘旋缭绕貌。④庑:同芜。指庄稼歉收。⑤泰帝:太昊氏,指伏牺。《孝武本纪》作大帝,同。⑥九牧:九州牧守。经处指九州。金:铜。⑦亨鬺(pēngshāng烹伤):烹煮牲牢以祭祀。⑧见《诗经·周颂·丝衣》。全诗是描写绎祭(大祭的第二日祭祀)情形的,这三句是讲祭前执事人员检查祭祀准备状况的情形:先在门堂上检查洗濯的用具和笾豆等礼品。来到门塾之基告诉主人洗濯用具等都已准备完妥;再检查祭祀用的三牲,由小到大,先羊后牛,然后告诉主人牲礼肥而且数目充足;最后检查鼎具,无论是大鼎如鼐,或是小鼎如鼒,都打开鼎幂,检查后告诉主人鼎具洁净。总之,反映出执事的低级人员恭顺认真的样子。堂,正房;徂(cú,粗),义为往、到;基,门塾的房基,即门塾旁;鼐(nài,奈),指大鼎;鼒(zī,资),小鼎。一说指圆而且上口有收分的鼎。⑨这两句述祭后主人(士和其他助祭之人)的表现:祭末多倦怠、傲慢,而参加绎祭的人却能恭敬不喧哗、不傲慢,因此得到寿考的美兆。吴,同娱,引伸为喧哗;骜,傲慢;胡,寿;考,成。休,休征,即美好的征兆。⑩龙变:神奇的变化。颜师古古释为:变化“若龙之神”。(11)合兹:与兹事(指鼎在中山,有黄白云盖事)相合。(12)颜师古注引韦昭语说:“路,大也;四矢曰乘。”⒀祖祢:祖庙和祢庙。父庙为祢(nǐ,你)。⒁据《汉书·武帝纪》,元鼎五年(前122),十一月辛巳朔且为冬至。辛巳,日名;朔旦,月朔(即初一日);冬至,十一月节。汉初行颛顼历,以冬至日为岁首。⒂神策:神奇的筹策。筹策是计算用具,《汉书·律历志》记载的筹策形制是:“用竹,径一分,长六寸,二百七十一枚而成六觚,为一握”。⒃意思是黄帝得宝鼎神策的那一年,是十一月已酉日,朔旦为冬至节。前面说“与黄帝时等”,大约是指年名(元鼎五年为已巳年,自冬至入庚午)和朔旦冬至这两点相同,日名不同。⒄旧历一元分三纪,分别称为天、地、人纪。自得宝鼎这一年进入天纪的第一年,故称得天之纪。⒅用筹策逆推历日,即推算未来的年月日。⒆公孙卿不懂历法,若按《通鉴前编》等记载,伏牺时定历法,每年360日(“六甲而天道周矣”),12个月合354日,每年余6日,5年设一闰月,则5年共1800日,,61个月,此后重为朔旦冬至;若按《尧典》所载,每年366日(“三百有六旬有六日”),则余12日,10年后复又朔旦冬至;若按汉历每年365日计算,则一年余11日,20年合7305天,247个月(其中有7个闰月),余15天,应是正月十六日朔且冬至。怎样计算都不合适,只能认为是外行人的胡诌。⒇20推共400年,除去最后一推的20年,合380年。最后一次虽已推算,但不久即成仙而去;所以虽言20推,只有380年。(21)嬖人:受宠爱的私役人员。被视同婢妾,又受恩宠。(22)指与黄帝时的历日相同,如年名、日名、冬至等节气的位置等。(23)此系谀词。高祖之孙指景帝,曾孙指武帝。(24)胡(rán,燃):颜师古解释说:“胡谓颈下垂肉也。,其毛也。”,同“髯”。(25):鞋子。同“屣”。(26)放:同仿。(27)垓:义为重。坛三垓就是三重坛的意思。(28)狸牛:《汉书·郊祀志》作“氂牛”,颜师古注说是“西南夷长尾氂之牛也。”《孝武本纪》作“氂牛”。按:太一之祭不可能用西南夷的牦牛,大约是犛字之误。犛牛即犁牛,《论语·雍也》说:“犁牛之子骍且角,”犁牛是杂色牛,为祭祀所轻,更无论氂牛。此处“杀一犁牛”只作为俎豆、牢具等配祭品,正式牲牛用白牛。狸为犁的同音假借字。(29)《孝武本纪》《正义》引刘伯庄语说:“谓绕坛设诸神祭座相连缀也”。醊食(zhùisì,缀饲),指连续祭祀;群神从者,配祭诸神。(30)胙(zùo,坐):祭肉。(31)洎(jì,记):《集解》引徐广“语”说:“洎,一作‘酒’。灌水于釜中曰洎。”(32)羊彘特:雄性羊、猪各一头。特,雄性。一说指牲一头,见《尚书·舜典》“用特”孔传,今两取之。(33)黎明前。(34)前一个“朝”(读zhāo,招),指早晨;后一个“朝”(读cháo,潮),朝见的意思。(35)瑄玉:祭祀所用大璧。嘉牲:美牲。指毛色纯,年岁合乎要求,体形美而膘肥等。

其秋,为伐南越,告祷太一。以牡荆画幡日月北斗登龙①,以象太一三星②,为太一锋③,命曰:“灵旗”④。为兵祷⑤,则太史奉以指所伐国。而五利将军使不敢入海,之泰山祠。上使人随验,实无所见。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雠⑥。上乃诛五利。
其冬,公孙卿侯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有物如雉,往来城上。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少宽假,神不来。言神事,事如迂诞,积以岁乃可致也。”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所,以望幸(也)〔矣〕。
其春,既灭南越,上有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见。上善之,下公卿议,曰:“民间祠尚有鼓舞乐,今郊祀而无乐,岂称乎?”公卿曰:“古者祠天地皆有乐,而神祇可得而礼。”或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⑦,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于是塞南越⑧,祷祠太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琴瑟自此起⑨。

①意思是以牡荆为幡竿,幡上画日月北斗和升龙。牡荆,颜师古引如淳注说是“荆之无子者”;幡,同旛,长方而下垂(不是斜挑)的旗子;登龙,升龙。古代龙形图案常见者有升龙、降龙、行龙三种,头向上者为升龙,向下为降龙,头身横列者为行龙。②颜师古引晋灼的话认为是在幡上画星,“一星在后,三星在前”。如此当于“登龙”之后迳加“太一三星”四字,不应有“以象”二字。晋、颜之说误。幡上只画日月、北斗和登龙三事,以幡为太一锋,则幅上所绘日月、北斗和登龙分别象征太一所属的三星。按《天官书》太一三星为三公,是司徙、司空、太尉的象征,此处说象征日月北斗和升龙,必另有说。③太一一星在后,三星在前,所以谓三星为太一之锋。幡上既绘有象征三星的日月、北斗和升龙,因称幡为太一锋。④《孝武本纪》《正义》引李奇的话解释,大意是由于把这种幡树在太一祭坛之上,带有几分鬼气,因称为灵旗。⑤为兵事而祈祷神灵。⑥雠:应验。⑦太帝:太昊氏,即伏牺。素女:神话中的女神,善弦歌。瑟:拨弦乐器名,似琴而无徽。按《尔雅·释乐》“大瑟”郭注:“长八尺一寸,广一尺八寸,二十七弦”。《三礼图》又有雅瑟,颂瑟等名目。尺寸及弦数亦不等。马王堆一号汉墓有出土实物。⑧以南越为边塞,设防戍守。⑨并非二十五弦瑟、空侯、琴诸乐器至汉武帝时才创制出来,而是指郊祀时演奏二十五弦、空侯、琴瑟等乐曲自此始。作,作曲,弹奏的意思;二十五弦,指瑟;空侯,乐器名。《索隐》说是“(汉)武帝始令乐人侯调作,……侯,其姓也。

其来年冬,上议曰:“古者先振兵泽旅①,然后封禅。”乃遂北巡朔方,勒兵十余万②,还祭黄帝冢桥山,释兵须如。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或对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既至甘泉,为且用事泰山,先类祠太一。
自得宝鼎,上与公卿诸生议封禅。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礼,而群儒采封禅《尚书》、《周官》、《王制》之望祀射牛事③。齐人丁公年九十余,曰:“封禅者,合不死之名也④。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⑤。”上于是乃令诸儒习射牛,草封禅仪。数年,至且行。天子既闻公孙卿及方士之言: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欲放黄帝以上接神仙人蓬莱士⑥,高世比德于九皇⑦,而颇采儒术以文之。群儒既已不能辨明封禅事,又牵拘于《诗》《书》古文而不能骋。上为封禅祠器示群儒,群儒或曰:“不与古同”;徐偃又曰“太常诸生行礼不如鲁善”,周霸属图封禅事⑧。于是上绌偃、霸⑨,而尽罢诸儒不用。
三月,遂东幸缑氏,礼登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云。问上,上不言;问下,下不言。于是以三百户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东上泰山,泰山之草木叶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巅。
上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然无验者。乃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公孙卿持节常先行候名山,至东莱,言夜见大人,长数丈,就之则不见,见其迹甚大,类禽兽云。群臣有言见一老父牵狗,言“吾欲见巨公”,已忽不见。上即见大迹,未信,及群臣有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宿留海上,予方士传车及间使求仙人以千数⑩。

①振兵泽旅:即振兵释旅。马放南山,枪刀入库的意思。②勒兵:布勒兵众。有约束、整饬的意思。既有振兵释旅意,故勒兵不使出塞作战。③《郊祀志》颜师古注说:“天子有事宗庙,必自射性,盖示亲杀也”。④意思是:封禅就是合当不死的化名。这与李少君“封禅则不死”话相同。⑤意思是要武帝见机行事,不一定登上顶峰才算上封。稍稍登上一段距离,乘无风雨,随即行封禅礼,就算是上封了。⑥放:同仿。⑦向世人夸耀,以提高自己的地位,使与九皇齐名。九皇《集解》解释说:“张晏曰:‘三皇之前有人皇,九首。’韦昭曰:‘上古人皇者九人也’。”⑧周霸属托徐偃绘图说明封禅礼事。⑨绌:同黜。贬退。⑩给予方士乘传车来往的权力,并且这期间派出的求仙人在千数人以上。传车,驿传(或称传舍)的车辆,是政府用来传递信息的交通工具;间使,这期间派出的。

四月,还至奉高。上念诸儒及方士言封禅人人殊,不经①,难施行。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荐绅②,射牛行事。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太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③。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江淮间一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④。纵远方奇兽蜚禽及白雉诸物,颇以加礼。兕牛犀象之属不用⑤,皆至泰山祭后土⑥。封禅祠,其夜若有光,昼有白云起封中。
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于是制诏御史:“朕以眇眇之身承至尊,兢兢焉惧不任。维德菲薄,不明于礼乐。修祠太一,若有象景光⑦,如有望⑧,震于怪物⑨,欲止不敢,遂登封太山,至于梁父,而后禅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赐民百户牛一酒十石,加年八十孤寡布帛二匹。复博⑩、奉高、蛇丘、历城,无出今年租税。其大赦天下,如乙卯赦令。行所过毋有复作⑾。事在二年前,皆勿听治。”又下诏曰:“古者天子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诸侯有朝宿地。其令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灾,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⑿,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⒀,一日死。上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五月,反至甘泉。有司言宝鼎出为元鼎,以今年为元封元年。
其秋,有星茀于东井⒁。后十余日,有星茀于三能⒂。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填星出如瓜⒃,食顷复入焉。”有司皆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⒄。”
其来年冬,郊雍五帝。还,拜祝祠太一。赞飨曰:“德星昭衍⒅,厥维休祥⒆。寿星仍出⒇,渊耀光明。信星昭见(21),皇帝敬拜太祝之亨。”
其春,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见大人迹云。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是岁旱,于是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过祠泰山。还至瓠子,自临塞决河,留二日,沈祠而去(22)。使二卿将卒塞决河(23),徙二渠,复禹之故迹焉。

①不合常情。经释为常。颜师古释为经典之经,此处不取。②皮弁荐绅:皮弁为武冠,荐绅就是缙绅,指插笏于带的官服。③由山阴坡的道路下山。古人山以北为阴,水以南为阴。④意思是用五色土加在杂土封的上面。益,增加。引伸为加在某某之上;杂封,用杂土石所封。⑤前文已有“纵远方奇兽、蜚禽及白雉”等语,兕牛犀象不产自中原,又不经见,自是“远方奇兽”,应属被纵之列。此处又说“兕牛犀象之属不用”自不是指“不用于祭祀”,否则与前文重复。而是指这类大型动物“不用”纵放山林者,但它们已经被天子带到泰山下,该怎样处理?下一句就是对它们的处理办法。⑥《孝武本纪》、《汉书·郊祀志》都作:“皆至泰山然后去”,或从“祭后土”或“然后去”,都是指兕牛犀象,不是指天子。⑦景光:霞光。景云之光呈五采,若霞光。⑧:同屑。隐然,影影绰绰。⑨震慑于怪物,恐怕是怪物。怪物,神怪之类。⑩复:免除徭役。(11)复作:有二种解释:一是罚为官作(为官府服役)的女刑徒。轻罪徒,男子戍边一年,女子不堪戍守,令作于官,称为复作。二认为是指弛刑再犯的轻罪徒。罪徒经赦以后,除去钳釱赭衣等刑具。重又犯罪,不从原来的徒罪上加罪,而是与普通百姓第一次犯罪一样,只就所犯事论罪,若罪轻当为官作,称为复作。参见《汉书·宣帝纪》颜师古注。颜师古认为,第二种说法为是。(12)庶几:差不多,也许可以,希望能。⒀暴病:急病。⒁茀:遮蔽。指彗星,通常称为孛。东井:南方七宿之一,在双子座中。全句意思是有一颗彗星出现于东井宿之中。⒂三能(tái,台):又作“天台”,在熊座中,北斗星之下,共六星,分作上、中、下台,各二颗。按:古人以为彗星出现,是不吉利的事(如《淮南子·天文训》所说:“虹霓彗星,天之忌也”),此处先述彗星二见,下面便写王朔见填星、大如瓜,有司贺德星出现事,二者相映成趣,不觉令人捧腹。太史公笔法,端底其妙如神。⒃填星:土星。(17)德星:就是填星。《孝武本纪》中《索隐》以为指岁星(木星),理由是“岁星所在有福,故曰德星也。”按:从上下文看,当指填星。由《天官书》填星“其所居国吉”,“其居久,其国福厚;易,福薄”,与岁星功效相似。⒅指前述填星大如瓜事。昭衍,明亮的意思。⒆厥:其,指“德信昭衍”事。维:是,乃。休祥:吉祥。⒇寿星:南极老人星。《孝武本纪》《索隐》说:南极老人星“见则天下理安,故言之也。”老人星在孤矢以南,船底座中,秋分前后黄昏时出现于南中天。(21)信星:《孝武本纪》《索隐》以为就是填星(镇星),即土星。(22)沈:同沉。将祭品沉于河,称沉祠。(23)将:带领。全句意思是:使卿二人带领兵卒堵塞决口。

是时既灭两越,越人勇之乃言“越人俗鬼①,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百六十岁。后世怠慢,故衰秏②”。乃令越巫立越祝祠,安台无坛,亦祠天神上帝百鬼,而以鸡卜③。上信之,越祠鸡卜始用。
公孙卿曰:“仙人可见,而上往常剧,以故不见。今陛下可为观,如缑城,置脯枣,神人宜可致也。且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则作蜚;桂观④,甘泉则作益延寿观⑤,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乃作通天茎台⑥,置祠具其下,将招来仙神人之属。于是甘泉更置前殿,始广诸宫室。夏,有芝生殿房内中⑦。天子为塞河,兴通天台,若见有光云,乃下诏:“甘泉房中生芝九茎,赦天下,毋有复作。”
其明年,伐朝鲜。夏,旱。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干封三年。”上乃下诏曰:“天旱,意干封乎?其令天下尊祠灵星焉。”
其明年,上郊雍,通回中道⑧,巡之。春,至鸣泽,从西河归。
其明年冬,上巡南郡,至江陵而东。登礼灊之天柱山,号曰南岳。浮江,自寻阳出枞阳,过彭蠡,礼其名山川。北至琅邪。并海上。四月中,至奉高修封焉⑨。

①《孝武本纪》作“越人俗信鬼”,是。②衰秏:衰老。秏,同耗。③鸡卜:《孝武本纪》《正义》说:“鸡卜法用鸡一,狗一,生,祝顾讫,即杀鸡狗煮熟,又祭,独取鸡两眼,骨上自有孔裂,似人物形则吉,不足则凶。今岭南犹此法也。”周去非《岭外代答》所记鸡卜法与此异,录如下:“以小雄鸡未孳尾者,执其两足,焚香祷所,占而扑杀之。取腿骨洗净,以麻线束两骨之中,以竹梃插所束之处,俾两腿骨相背于竹梃之端。执梃再祷,左骨为侬,侬者我也;右骨为人,人者所占之事也。乃视两骨之侧所有细窍,以细竹梃长寸余者遍插之,或斜或直,或正或偏,各随其斜直正偏而定吉凶。其法有一十八变,大抵直而正或附骨者多吉,曲而斜或远骨者多凶。”④《郊祀志》于“”后有顿号,颜师古注说是“飞馆、桂馆二名也”。此说是。⑤《郊祀志》作“益寿、延寿馆”。颜师古认为也是“二馆名”。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史记》衍一“益”字,《汉书·郊祀志》又多一字,合衍“益寿”二字。《汉武故事》、《括地志》、《三辅黄图》等书都只有延寿观,无“益寿”之名。⑥《郊祀志》为“通天台”。梁玉绳以为“茎”为衍文。是。⑦芝:灵芝。⑧打通去回中的道路。⑨修封:修整泰山封土。

初,天子封泰山,泰山东北址古时有明堂处,处险不敞。上欲治明堂奉高旁,未晓其制度。济南人公玊带上黄帝时明堂图①。明堂图中有一殿,四面无壁,以茅盖;通水圜宫垣;为复道,上有楼,从西南入,命曰昆仑②。天子从之入,以拜祠上帝焉。于是上令奉高作明堂汶上,如带图。及五年修封,则祠太一、五帝于明堂上坐,令高皇帝祠坐对之③。祠后土于下房,以二十太牢④。天子从昆仑道入,始拜明堂如郊礼。礼毕,燎堂下⑤。而上又上泰山,有秘祠其巅⑥。而泰山下祠五帝,各如其方,黄帝并赤帝⑦,而有司侍祠焉。山上举火,下悉应之。
其后二岁,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⑧,推历者以本统⑨。天子亲至泰山,以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日祠上帝明堂,毋修封禅。其东赞飨曰:“灭增授皇帝太无神策⑩,周而复始。皇帝敬拜达”。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

①公玊带:公玊,复姓;带,名。玊同玉。《郊祀志》作“公玉带”。②以上述明堂图。③祠坐:神坐。即木主,欲语说的神主牌位。④太牢:牲牛。三牲(牛猪羊)之中,以牛最大,故称太牢,余为少牢。⑤设燎火于堂下。将祭肉掷入火中,气味上达于天,神灵就可以享受到祭礼了。此是郊天设燎火的原因。⑥有:同“又”。⑦因五帝是配祭,中央黄帝的位子被主神太一占去,只有委屈它与赤帝挤在一起了。⑧此为太初元年。按前文说元鼎五年(前112)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到太初元年(前104),间隔八年,合2922天,每年354天,余90天,设3个闰月,适尽。说明太初元年前的十一月朔旦恰是冬至。又2922天除去48甲子,余42天,自辛巳以后数42日,算外第43日的日名恰是甲子。即太初元年前一年十一月朔的日名为甲子。⑨本统:据《汉书·律历志》太初改历,邓平术是以81分起历,与三统法同,而不同于《历书》所载的“历术甲子篇(即太初历)”。太初历制成后,落下闳回乡而去,而邓平受任为太史丞。所以此处所说的“推历者”指邓平,他所用为三统法,所说本统,当指入统的第一天。⑩太元神策:犹言太初历。太元,与太始、太初同义;神策,由于用来推算历法,亦指历法。

十一月乙酉,柏梁灾。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①,祠后土。临勃海,将以望祀蓬莱之属,冀至殊廷焉②。
上还,以柏梁灾故,朝受计甘泉③。公孙卿曰:“黄帝就青灵台,十二日烧,黄帝乃治明廷。明廷,甘泉也。”方士多言古帝王有都甘泉者。其后天子又朝诸侯甘泉,甘泉作诸侯邸。勇之乃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④。”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前殿度高未央⑤。其东则凤阙⑥,高二十余丈。其西则唐中⑦,数十里虎圈⑧。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余丈⑨,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⑩。乃立神明台、井干楼⑾,度五十丈,辇道相属焉。

①高里:《集解》注说:“山名,在泰山下”。颜师古说,“高”有作“嵩”者,误。②冀:希冀,希望。殊廷:神仙之庭。《集解》引《汉书音义》说是“蓬莱庭”。廷同庭。③受计:《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为“受郡国所上计簿也,若今之诸州计账。”④用厌胜之法镇服火灾,使不再发生。胜,厌胜。由五行相胜的道理,用超过原物的东西镇服原物。⑤未央:宫名。在长安西南隅,中为未央殿,四周包括宣室、温室、清凉殿、麒麟殿、金华殿等,是一处建筑组群。⑥凤阙:《索隐》引《三辅故事》说:建章宫“北有圆阙,高二十丈,上有铜凤皇,故曰凤阙也。”按:古代于门(宫门、城门等)两旁建立的高台建筑称为阙,又称相魏等。⑦唐中:《索隐》引郑玄语:“唐,堂庭也。”唐中就是庭院。⑧虎圈:《孝武本纪》《正义》引《括地志》说:“虎圈今在长安中西偏也。”⑨渐台:《郊祀志》颜师古注说:“渐,浸也。台在池中,为水所浸,故曰渐台。”⑩大鸟:《郊祀志》颜师古注说是:“立大鸟象也”。(11)神明台:《三辅黄图》引《庙记》说:“神明台,武帝造,祭仙人处,上有承露盘”等。井干楼:墙壁是用大木相迭而成,如井干一样,今称干栏式建筑。

夏,汉改历,以正月为岁首①,而色上黄,官名更印章以五字②,以太初元年。是岁,西伐大宛。蝗大起。丁夫人、雒阳虞初等以方祠诅匈奴、大宛焉③。
其明年,有司上言雍五畤无牢熟具④,芬芳不备。乃令祠官进畤犊牢具,色食所胜⑤,而以木禺马代驹焉。独五月尝驹、行亲郊用驹。及诸名山川用驹者、悉以木禺马代。行过,乃用驹。他礼如故。
其明年,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未有验者。方士有言“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以候神人于执期⑥,命曰迎年。”上许作之如方,命曰明年。上亲礼祠上帝焉。
公玊带曰:“黄帝时虽封泰山,然风后、封巨、岐伯令黄帝封东泰山,禅凡山⑦,合符,然后不死焉。”天子既令设祠具,至东泰山,〔东〕泰山卑小,不称其声,乃令祠官礼之,而不封禅焉。其后令带奉祠候神物。夏,遂还泰山,修五年之礼如前⑧,而加以禅祠石闾。石闾者,在泰山下址南方,方士多言此仙人之闾也,故上亲禅焉。
其后五年,复至泰山修封。还过祭恒山。

①汉初,承秦制,以十月为岁首,今改为正月是岁首。②《孝武本纪》《集解》引张晏说;“汉据土德,土数五,故用五为印文也。若丞相曰‘丞相之印章’,诸卿及守相印文不足五字者,以‘之’足也。”③以方(法)术祭神,诅咒匈奴、大宛。以此为功劳。④牢熟具:烹煮过的牲牢等熟肉祭品。具,盛具。⑤《孝武本纪》“色”前有“五”字。误。《集解》引孟康语说:“若火胜金,则祠赤帝以白牲。”⑥执期:地名。⑦凡山:在泰山下。凡或作丸。⑧五年之礼:即修封。每五年修封土一次。

今天子所兴祠,太一、后土,三年亲郊祠;建汉家封禅,五年一修封。薄忌太一及三一、冥羊、马行、赤星、五〈床〉①,宽舒之祠官以岁时致礼②。凡六祠,皆太祝领之。至如八神诸神,明年、凡山他名祠,行过则祠,行去则已。方士所兴祠,各自主,其人终则已,祠官不主。他祠皆如其故。今上封禅,其后十二岁而还,遍于五岳、四渎矣③。而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而公孙卿之候神者,犹以大人之迹为解,无有效。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羁縻不绝,冀遇其真。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①此云“五”,下文有“凡六祠”,《索隐》又将“五”与“宽舒之祠官”连读,纷纭歧异,殊难圆通,今据清·梁玉绳考证,补“床”字。理由有三:一,《汉书·郊祀志》作“五床”(中华书局标点本《汉书》以为宜删“床”字)二《汉书·地理志》谷口县有五床山祠,与此合。三、上下文能够贯通。②意思是由像宽舒这样的祠官按岁时行礼致祭。③郭嵩焘以为:自元封元年初封到天汉三年《史记》完成时凡十二年,天子三修封。元年“用事华山,至于中岳”;五年“登灊天柱山”,号为南岳;天汉三年“过祭恒山”,所以说是“遍于五岳、四渎矣”。

太史公曰: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川而封禅焉。入寿宫侍祠神语,究观方士祠官之意,于是退而论次自古以来用事于鬼神者,具见其表里①。后有君子,得以览焉。若至俎豆珪币之详②,献酬之礼,则有司存。

①表里:“用事于鬼神”这类事件的里外经过情形。②指具体的礼仪制度

河渠书第七

刘洪涛 译注

【说明】中国古代记述水道的著作,最早的当然要数《尚书·禹贡》。但是它还不是专记水道,其中有导山、导水两部分。此外如《管子·水地》、《度地》篇,《山海经》中的山经、海经等,都大体相似。专门记水道昉自《史记·河渠书》,此例一开,不但正史·地方志将水道列为专节,还出现了如《水经注》那样的专门巨著,蔚成了古代地理书的一个大类,这意义实在非同小可。
《河渠书》的内容特征,首先是它不是对现有河渠做静态描述,如像《水经注》那样,分别记述某水系有某支流,发源某处、流经某地、沿途有何地形、地物、掌故,入于某川、某河、某海等等,而是主要通过河道的开凿、治理过程,阐述人们变水害为水利的伟大斗争。一般地,这项活动有三部分内容:治理水害、修筑漕渠和灌渠,司马迁以极大的热情和兴趣对许多成功的事实和经验做了详细记述,同时他还怀着满腔郁愤,对于豪门的阻挠、气数等迷信思想的干扰做了揭露,从而对汉代弊政进行了无情的鞭挞。
司马迁为写《河渠书》曾做过大量、长期的实际考察和研究,所以,写来不但真实性强,许多地方三言两语,恰中肯棨。如写井渠的开凿,是由于“岸善崩”;褒斜道的失败是由于“水湍石”等,都正确反映了该地区的土壤、地形特征。为写禹迹,他曾沿江、淮、河三大河流最易出事的地段实地踏勘,而后悟出禹为何不迳挽黄河东行入海,反而使它东北流入渤海湾的原因。他说这是由于自塑方至龙门一段,地势高,水流急,孟津以东地势渐低,落差太大,易生水灾。所以把它引入鲁西北的高地,以减小水势。这是一个很少有人提出的问题,司马迁不但提出来,还给了正确的解答。

《夏书》记载:禹治理洪水经历了十三年,其间路过家门口也不回家看望亲人。行陆路时乘车,水路乘船,泥路乘橇,山路坐轿,走遍了所有地方。从而划分了九州边界,随山势地形,疏浚了淤积的大河川,根据土地物产确定了赋税等级。使九州道路通畅,筑起了九州的泽岸,度量了九州山势。然而还有黄河泛滥成灾,给中国造成很大危害。于是集中力量治理黄河,引导河水自积石山经过龙门,南行到华阴县,东下经砥柱山和孟津、雒汭,到达大邳山。禹以为大邳以上黄河流经的地区地势高,水流湍急,难以在大邳以东的平地经过,否则会时常败堤破岸,造成水灾,于是将黄河分流成二条河以减小水势,并引水北行,从地势较高的冀州地区流过,经降水,到大陆泽,以下开九条大河,
共同迎受黄河之水,流入勃海。九州河川都已疏通,九州大泽都筑了障水堤岸,华夏诸国得到治理而安定,其功绩使夏、商、周三代受益不绝。
后人又自荥阳以下引河水东南流,成为鸿沟,把宋、郑、陈、蔡、曹、卫各国连结起来,分别与济、汝、淮、泗诸水系交会。在楚地,西方在汉水和云梦泽之间修渠连通,东方则在江淮之间用沟渠相连。在吴地于三江、五湖间开凿河渠。在齐则于菑、济二水间修渠。在蜀,有蜀守李冰凿开离堆,以避沫水造成的水灾;又在成都一带开凿二条江水支流。这些河渠水深都能行舟,有余 就用来灌溉农田,百姓获利不小。至于渠水所过地区,人们往往又开凿一些支渠引渠水灌田,数目之多不下千千万万,但工程小,不足数计。
西门豹引漳水灌溉邺郡的农田,使魏国的河内地区富裕起来。
韩国听说秦国好兴办工役等新奇事,想以此消耗它的国力,使它无力对山东诸国用兵,于是命水利工匠郑国找机会游说(shuì,税)秦国,要它凿穿泾水,从中山(今陕西泾阳县北)以西到瓠(hù,户)口,修一条水渠,出北山向东流入洛水长三百余里,欲用来灌溉农田。渠未成,郑国的目的被发觉,秦国要杀他,郑国说:“臣开始是为韩国做奸细而来,但渠成以后确实对秦国有利。”秦国以为他说得对,最后命他继续把渠修成。渠成后,引淤积混浊的泾河水灌溉两岸低洼的盐碱地四万多顷,亩产都达到了六石四斗。从此关中沃野千里,再没有饥荒年成,秦国富强起来,最后并吞了诸侯各国,因把此渠命名为郑国渠。
汉朝建立后三十九年,到孝文帝时黄河堤决于酸枣县,向东冲溃金堤,于是东郡动员了许多兵卒堵塞决口。
此后过了四十多年,到本朝天子元光年间,黄河在瓠子决口,向东南流入巨野泽,将淮河、泗水连成一片。于是天子命汲黯、郑当时调发人夫、罪徒堵塞决口,往往堵塞以后又被冲坏。那时朝中的丞相是武安侯田蚡(fén,坟),他的奉邑是鄃(shū,舒)县,以鄃县租税为食。而鄃县在黄河以北,黄河决口水向南流,鄃县没有水灾,收成很好。所以田蚡对皇帝说:“江河决口都是上天的事,不易用人力强加堵塞,即便将决口堵塞了,也未必符合天意。”此外望云气和以术数占卜的人也都这样说。因此天子很长时间没有提堵塞决口的事。
那时郑当时任大司农职,说道:“往常从关东漕运的粮食是沿渭水逆流而上,运到长安估计要用六个月,水路全程九百多里,途中还有许多难行的地方。若从长安开一条渠引渭水,沿南山而下,直到黄河才三百多里,是一条直道,容易行船,估计可使漕船三个月运到;而且沿渠农田一万多顷得到灌溉。这样既能减少漕省运粮的兵卒,节省开支,又能使关中农田更加肥沃,多打粮食。”天子认为说得对,命来自齐地的水利工匠徐伯表测地势,确定河道走向,动员全部兵卒数万人开凿漕渠,历时三年完工,通水后,用来漕运,果然十分便利。此后漕渠渐渐多起来,渠下的老百姓都颇能得到以水溉田的利益。
后来河东守番系说:“从山东漕运粮米西行入关,每年一百多万石,中间经过砥柱这个行船的禁限地区,有许多漕船船坏人亡,而且运费也太大。若穿渠引汾水灌溉皮氏、汾阴一带的土地,引黄河水灌溉汾阴、蒲坂一带的土地,估
计可以造田五千顷。这五千顷田原来都是河边被遗弃的荒地,老百姓只在其中打草放牧,如今加以灌溉耕种,估计可得粮食二百万石以上。这些粮食沿渭水运入长安,与直接从关中收获的没有两样,而不再从砥柱以东漕粮入关。”天子同意他的意见,动员兵卒数万人造渠田。几年以后,黄河改道,渠无水,种渠田的连政府贷给的种子也难以偿还。久而久之,河东渠田完全报废,朝廷把它分给从越地内迁的百姓耕种,使少府能从中得到一点微薄的租赋收入。
以后有人上书,是为了想打通褒斜道以及漕运的事,天子交给御史大夫张汤,张汤详细了解后,说道:“从汉中入蜀向来走故道,故道有许多山坂大坡,曲折路远。今若凿穿褒斜道,山坂坡路少,比故道近四百里的路程;而且褒水与沔水相通,斜水与渭水相通,都能通行漕船。漕船从南阳沿沔水上行驶入褒水,从褒水登陆到斜水旱路一百多里,以车转运,再下船顺斜水下行驶入渭水。这样不但汉中的粮食可以运来,山东的粮食从沔水而上没有禁限,比经砥柱漕运方便。而且褒斜地区的木材箭竹,其富饶可以与巴蜀相比拟。”天子认为有道理,封张汤的儿子卬(áng,昂)为汉中郡太守,调发数万人开出一条长五百多里的褒斜道。果然方便而且路程近,但是水流湍(tuān)急多石,不能通漕。
此后庄熊罴说:“临晋地区的老百姓愿意凿穿洛水筑成水渠,用来灌溉重泉以东原有的一万多顷盐碱地。倘若果然能得水灌溉,可使每亩产量达到十石。”于是调发兵卒一万多人开渠,自徵城引洛水到商颜山下。由于土岸容易塌方,于是沿流凿井,最深有的达到四十多丈。许多地方都凿了井,井下相互连通,使水通行。水从地下穿商颜山而过,东行直到山岭之中十多里远。从此产生了井渠。凿渠时曾掘出了龙骨,所以给此渠命名为龙首渠。这条渠筑了十多年,颇有些地方通了水,但是并未得到太大的好处。
自从黄河在瓠子决口后二十多年,每年土地都因水涝没有好收成,梁楚地区更为严重。天子既已封禅,并巡祭了天下名山大川,第二年,天由于要晒干泰山封土而少雨。于是命汲仁、郭昌调发兵卒数万人堵塞瓠子决口,阻止水涝,天子从万里沙祠祷神以后,回来的路上亲临黄河决口处,沉白马、玉璧于河中祭奠河神,命群臣及随从官员自将军衔以下,都背负柴薪,填塞决口。当时东郡百姓以草为炊,柴薪很少,因而命砍伐淇园的竹子作为塞决口的楗。
天子既然亲临决河处,悼念塞河不能成功,作歌道:“瓠子河决啊有何办法,浩浩汗汗啊民居已尽为河。尽为河啊地方不安,河工无休止啊吾山已经凿平。吾山已平啊钜野泽外流,水族喧嚷啊迫天齐日。河道废弛啊水离常流,蛟龙驰骋啊正远游。水归旧道啊神福滂沛,若不封禅啊怎知此事!为我告河伯啊因何不仁,泛滥不止啊愁煞人。河浸齧(niè,聂)桑啊淮、泗水满,久不归故道啊唯愿水流稍缓。”另一首是:“河水汤汤(shāng,商)啊流急,北渡回曲啊疏浚难。揭草埽于决口啊沉美玉于河,河伯纵许息水啊奈薪柴不足。薪柴不足啊卫人获罪,民烧柴尚不足啊如何御水!伐淇园之竹啊楗阻石柱,堵塞宣房啊万福来。”于是塞住了瓠子决河,在决口处筑了一座宫殿,取名为宣房宫。并修二条渠引河水北行,恢复了禹时的样子,梁、楚地区重又得到安宁,没有水灾了。
从此以后,负责河渠事的官员争相建议修筑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等地都引黄河以及川谷中的水灌溉农田;而关中的辅渠、灵轵渠引诸川中的水;汝南、九江地区引淮河水;东海郡引钜定泽水;泰山周围地区引汶水。各自所开渠都能灌溉农田万余顷。其他小渠以及劈山通水道的,不可尽言。但工程最大的还是宣房治河的工程。

太史公说:“我曾南行登上庐山,观看禹疏导九江的遗迹,随后到会稽太湟,上姑苏台,眺望五湖;东行考察了洛汭(ruì,锐)、大邳,逆河而上,走过淮、泗、济、漯、洛诸水;西行瞻望了西蜀地区的岷山和离堆;北行自龙门走到朔方。深切感到:水与人的利害关系太大了!我随从皇帝参加了负薪塞宣房决口那件事,为皇帝所作《瓠子》诗感到悲伤,因而写下了《河渠书》。

《夏书》曰①:禹抑洪水十三年,过家不入门。陆行载车②,水行载舟,泥行毳③,山行即桥④。以别九州⑤,随山浚川,任土作贡⑥。通九道⑦,陂九泽⑧,度九山⑨。然河菑衍溢⑩,害中国也尤甚。唯是为务⑾,故道河自积石历龙门,南到华阴,东下砥柱,及孟津、雒汭,至于大邳。于是禹以为河 所从来者高,水湍悍,难以行平地,数为败,乃厮二渠以引其河⑿。北载之高地⒀,过降水⒁,至于大陆⒂,播为九河⒃,同为逆河⒄,入于勃海⒅。九川既疏⒆,九泽既灑⒇,诸夏艾安(21),功施于三代(22)。

①《夏书》:指《尚书》中的《夏书·禹贡》篇。②陆行则乘车。载,即“则”字。如《诗经·周颂·时迈》有“载戢干戈”,毛注:“载,之言则也。”又《说文》释载为乘,亦通。以上同。③《索隐》释毳为“橇”(读cuì,脆)同音字。《汉书·沟洫志》注引孟康语说:“毳形为箕,擿(zhì,掷)行泥下。”又引如淳语说:毳“谓以板置泥上以行路也。”颜师古判孟说为是,其实孟、如结合才是毳的形状:下部触地的部分是木板,上部如 箕形,相当于今东北地区的雪橇,关内的木爬犁(中原一带或称拖车)。又清·郭嵩焘《史记札记》卷三释毳为鸟兽毛,说是“泥行不能施舟车,则投鸟兽之毛于其上以履而过。”上古鸟兽虽多,不致以其毛塞泥途,然可备一说。④桥《集解》读为jào。《夏本纪》作檋(jú,局),《汉书·沟洫志》作梮,梮、檋同音假借。《集解》引如淳语说:“檋车,谓以铁如锥头,长半寸,施之履下,以上山不蹉跌也”;《正义》说:“上山,前齿矩,后齿长;下山,前齿长,后齿短也。”按:以上说释如谢灵运所著谢公履,在履下按一个可装上、卸下的铁锥头,上山装在履后跟,下山装在前脚掌下。然而禹时恐尚无铁,何来铁锥头;又《集解》引徐广语,释桥与檋同,就是直辕车。按:直辕车用于平地,不可作山行具,曲辕车始见于《考工记》,禹时未必有 ,作车解亦不妥。第三种解释是郭嵩焘释桥为跷,木跷的包铁就是梮。样子“当亦登高著履之类。”与第一种说法大致相同。第四种说法如颜师古注引韦昭的解释:“梮,木器,如今舆床,人举以行也。”《正字通》说,桥就是轿字,“盖今之肩舆,谓其平如桥也”。梮、檋、桥、轿都是同音假借字。韦昭说是。⑤分别九州疆界。九州,《尚书·禹贡》孔安国传说:“中国为赤县,内有九州。”《禹贡》载禹所分九州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与《尔雅》等书所说不同,略。⑥孔安国解释为:“任其土地所有,定其贡赋之差。”任,任随、随。⑦《汉书·沟洫志》颜师古解释为“通九州之道”。⑧陂(bēi,杯):障塞、壅遏。九泽:颜师古释为九州之泽。《禹贡》所载有冀州大陆泽、兖州雷夏泽、徐州大野泽、扬州彭蠡泽、震泽、荆州云梦泽、豫州荥泽、孟猪、雍州猪野泽。《吕氏春秋·有始览》说,九泽是“吴之县区,楚之云梦、秦之阳华、晋之大陆、梁之圃田、宋之孟猪、齐之海隅、赵之钜鹿、燕之大昭。”《淮南子·地形训》记载的九泽是:“赵之具区、楚之云梦、秦之阳纡、晋之大陆、郑之圃田、宋之孟猪、齐之海隅、赵之钜鹿、燕之昭余”。《尔雅·释地》称为十薮,名为:“鲁有大野、晋有大陆、秦有阳纡、宋有孟猪、楚有云梦、吴越之间有具区、齐有海隅、燕有昭余祁、郑有圃田、周有焦护”等。⑨《正义》解释说:“治水以志九州山泽所生物产,言于地所宜,商而度之,以制贡赋也。”即全句释为商度九州山地所生物产,随其所宜,制为贡赋。这样与“任土作贡”句重复;而且上两句:通道、陂泽都是讲的工程,这一句不应讲制度。所以不妥。当释为:量度山势高下(以导水入海)。九山,《正义》释为九州之山;《吕览·有始》、《淮南子·地形训》释为:会稽、太山、王屋、首先、太华、岐山、太行、羊肠、孟门;《周礼·职方氏》释为:“扬州会稽山、荆州衡山、豫州华山、青州沂山、兖州岱山、雍州岳山、幽州医元闾山、冀州霍山、并州恒山等。⑩河:黄河。菑:灾。衍溢:外流。 (11)唯把治理河菑作为当务之急。(12)厮:同斯,有析、劈意。《集解》引《汉书音义》释为分。二渠:郭嵩焘《史记札记》说:“其一漯川,其一即河”。胡渭《<禹贡>锥指》说,宋代时,河决商胡,渭川的遗迹很少了。⒀由以上二渠,将河水载运到北面地势高的地区。⒁降水:《汉书·沟洫志》作为洚水,误。洚水,《水经注》名洚读,漳河支流,自河北广宗东北流,经南宫、冀县、衡水,至武邑县附近流入漳水。文献记载的大陆泽(一句巨鹿泽)在今河北邢台、巨鹿、赵县一带,洚水在其东。如此,河迹不应先过洚水,再入大陆泽。降水,《正义》说,源于潞州(今山西长治)屯留县西南的方山。⒂大陆:大陆泽,又名巨鹿泽,见前注。⒃播:《汉书·沟洫志》颜师古注说:“播,布也。”分布的意思。九河:黄河下游入海的九条分流。《尔雅·释水》载其名为:“徒骇、太史、马颊、复鬴、胡苏、简、洁、钩盘、鬲津。”其中一些河道汉时已难知其迹,《汉书·沟洫志》载,成帝时冯逡上书就有禹“穿九河,今既灭难明”语。⒄逆河:《禹贡》疏引王肃的解释说:同逆一大河,纳之于海”。逆就是相向迎受的意思,九河同受一大河之水,将其导入海。《汉书·沟洫志》作迎河,亦通。⒅清·梁玉绳《史记志疑》以为:由《禹贡》,黄河自碣石入海,碣石以东为海,以西为逆河(九河),无所谓勃海,自汉元光年间黄河改道始入勃海,非禹旧迹,所以勃字为衍文。(19)九川:孔安国释为九州之川。川,就是大河流,古人解释不一,《考工记》说,“两山之间必有川”;蔡邕(yōng,拥)《月令章句》说:“注于海者为川”;《尔雅·释水》说,溪水所注为川,川就是渠,所以又说黄河之“所渠千七百一川”;《管子·度地》则说:“水之出于他水,沟流于大水及海者,命曰川水”等。⒇灑:酾(shī,尸)字之误。《集解》引韦昭语说:“疏决为酾。”《禹贡》与《汉书·沟洫志》都作陂,孔安国解释说:“九州之泽已陂鄣无决溢矣。”(21)诸夏:华夏诸国。即中国境内的各小国。艾(yì,意)安:得到治理而安定。艾,治理的意思。艾安,《汉书·沟洫志》作“乂安”。艾、乂通。(22)三代:禹以后三代为夏、商、周。自禹以后,三代无大的黄河灾害,所以说禹功 施于三代。

自是之后,荥阳下引河东南为鸿沟①,以通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会。于楚,西方则通渠汉水、云梦之野,东方则通(鸿)沟江淮之间。于吴,则通渠三江②、五湖③。于齐,则通菑济之间。于蜀,蜀守冰凿离碓④,辟沫水之害⑤;穿二江成都之中⑥。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浸⑦,百姓飨其利⑧。至于所过,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畴之渠⑨,以万亿计,然莫足数也。
西门豹引漳水溉邺⑩,以富魏之河内。
而韩闻秦之好兴事,欲罢之⑾,毋令东伐⑿,及使水工郑国间说秦,令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渠,并北山东注洛三百余里,欲以溉田。中作而觉,秦欲杀郑国。郑国曰:“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秦以为然,卒使就渠。渠就,用注填阏之水⒀,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⒁,收皆亩一钟⒂。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因命曰郑国渠。

①鸿沟:古地名。按《索隐》所说,有二种解释:一指官渡水(流经今河南中牟附近),一指汴水(流经今河南开封附近)。②三江:宣泄太湖水入海的三流河道:北江、中江、南江。《索隐》记有各自流向。③五湖:《集解》引韦昭语说,就是太湖。又《索隐》引郭璞《江赋》说是指具区(即太湖)、洮滆、彭蠡、青草、洞庭五个湖泊。从《河渠书》文意看是指在吴境内的太湖,韦说是。④离碓:《集解》说,碓就是古“堆”字。离堆有数处,但由下文凿离堆是为避沫水之害,沫水一说就是今大渡河,另青衣江亦称沫水,两江都由乐山入泯江,离堆即在乐山江水会流处。又《宋史·河渠志》以为是成都西北、灌县附近的都江堰工程中的离堆,误。⑤沫水:见注④。⑥《正义》引《益州记》说:“二江者,郫(pí,皮)江、流江也。”按《宋史·河渠志》说:李冰凿离堆分江流为三:“一派南流于成都,以合岷江”,即是流江;“一派由永康(今灌县)至沪州以合大江”,这就是《正义》所说经郫县、新繁,流过成都的郫江,郫江东南流为今沱江,自沪州与长江会流:“一派入东川(东川州,即雅州府地)”为岷江正流。前两条就是《史记·河渠书》所说的二江。⑦:同浸。滋润灌溉。《庄子·天地》:“一日浸百畦。⑧飨:享。⑨田畴:泛指一切农田。《礼记·月令、季夏之月》:“可以粪田畴”,孔颖达疏说:“谷田曰田,麻田曰畴。”⑩《吕氏春秋·先识览·乐成》说是引漳水溉邺田的是魏襄王时人史起,《汉书·沟洫志》同。《史记》说是魏豹引漳水溉田,汉以后人多同此说。因而有人折中二说谓豹引漳水在前,史起引漳水在后(如左思《魏都赋》)。《吕氏春秋》作者距魏豹事更近,似乎更为可信。(11)罢:同疲。(12)毋:不、不要。⒀填阏:《汉书·沟洫志》颜师古注说:“填阏谓壅泥也”,阏同“淤”。⒁泽卤:低洼盐碱地。《汉书·沟洫志》作舄(xì,戏)卤。⒂一钟:六斛四斗。《左传·昭了)记载:“齐旧四量:豆区釜钟。四升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则钟矣。”

汉兴三十九年,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于是东郡大兴卒塞之。
其后四十有余年,今天子元光之中,而河决于瓠子,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于是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兴人徒塞之①,辄复坏。是时武安候田蚊为丞相,其奉邑食鄃②。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菑,邑收多。蚊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为强塞,塞之未必应天③。”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④。于是天子久之不事复塞也。
是时郑当时为大农,言曰:“异时关东漕粟从渭中上,度六月而罢,而漕水道九百余里,时有难处。引渭穿渠起长安,并南山下,至河三百余里,径⑤,易漕,度可令三月罢;而渠下民田万余顷,又可得以溉田。此损漕省卒⑥,而益肥关中之地,得谷。”天子以为然,令齐人水工徐伯表⑦,悉发卒数万人穿漕渠,三岁而通。通,以漕,大便利。其后漕稍多,而渠下之民颇得以溉田矣。

①人徒:普通人与罪徒。②奉邑:汉代诸侯封于某城邑,只是把某城邑的租赋给他作俸禄,天子另派人管理该城邑的民事等行政事务,此城邑称为该诸侯的奉(俸)邑。食鄃(shū,舒):食鄃城的租赋,就是以鄃为奉邑 的意思。③应天:与天意相应.相符合。④望气:望云气而卜吉凶。用数:用术数卜吉凶。术指法术,数指技艺。⑤径:道直少曲折。⑥意思是:这样可以损减漕省运粮的兵卒。漕省,负责漕运的机构。⑦表:以表测量地势高下,从而确定水流走向。表,是一根八尺长的木杆,有刻度,与水准、悬锤配用。参 见《周礼·考工记》“匠人建国”条。

其后河东守番系言:“漕从山东西①,岁百余万石,更砥柱之限,败亡甚多,而亦烦费。穿渠引汾溉皮氏、汾阴下,引河溉汾阴、蒲坂下,度可得五千顷。五千顷故尽河壖②弃地,民茭牧其中耳③,今溉田之,度可得谷二百万石以上。谷从渭上,与关中无异,而砥柱之东可无复漕。”天子以为然,发卒数万人作渠田④。数岁,河移徙,渠不利,则田者不能偿种。久之,河东渠田废,予越人,令少府以为稍入。
其后人有上书欲通褒斜道及漕事,下御史大夫张汤。汤问其事,因言:“抵蜀从故道,故道多阪(bǎn,板),回远⑤。今穿褒斜道,少阪,近四百里;而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漕从南阳上沔入褒,褒之绝水至斜,间百余里,以车转,从斜下下渭。如此,汉中之谷可致,山东从沔无限⑥,便于砥柱之漕。且褒斜材木竹箭之饶,拟于巴蜀。”天子以为然,拜汤子卬为汉中守,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道果便近,而水湍石⑦,不可漕。

①《索隐》解释说:“谓从山东运漕而西入关也。”山东,崤山以东的地区。②壖河边地。③茭牧:打草放牧。茭是喂牲畜的干草。④渠田:可用渠水灌溉之田。⑤回环屈折而又遥远。⑥山以东通过沔水(今汉水)的漕船不受限制。⑦湍石:湍急多石。

其后庄熊罴言:“临晋民愿穿洛以溉重泉以东万余顷故卤地。诚得水,可 令亩十石。”于是为发卒万余人穿渠,自徵引洛水至商颜山下①。岸善崩②,乃凿井,深者四十余丈。往往为井,井下相通行水。水颓以绝商颜③,东至山岭十余里间。井渠之生自此始。穿渠得龙骨,故名曰龙首渠。作之十余岁,渠颇通,犹未得其饶。
自河决瓠子后二十余岁,岁因以数不登④,而粱楚之地尤甚。天子既封禅巡祭山川⑤,其明年,旱,干封少雨⑥。天子乃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于是天子已用事万里沙⑦,则还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于河⑧,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窴决河⑨。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楗⑩。

①商颜山:山名。《汉书·沟血志》颜师古注说:“商颜,商山之颜也。谓之颜者,譬人之颜额也,亦犹山(额)〔领〕象人之颈领”。②渠岸容易崩塌。③颓:《汉书·沟洫志》作,同音字。颜师古注说:“下流曰。”绝商颜:颓水冲断商颜山,或说是冲穿商颜山。④登:即升。谷不升仓称为不登,借为收成不好的意思。⑤封禅:封泰山祭天,禅梁父(音甫)祭地,合称封禅。是天子功成治定后祭祀天地的活动,岁数不登而封禅,含有对汉武帝责难的深意。巡祭山川:巡游祭四方名山大川。也是太平天子之事。⑥干封:《汉书·郊祀志》颜师古注说:“三岁不雨,暴所封之土令干也。”汉武帝封禅以后,久旱不雨,公孙卿说:黄帝时封则天旱,是天神有意晒封土,所以命 人把封泰山的土摊开晒干。于是汉武帝也下诏书,照这样干,称为干封。于是动词,曝晒令干的意思。⑦用事万里沙:有事于万里沙。万里沙,颜师引应劭语说:“神祠也,在东莱曲城(今山东掖县东北)”。《汉书·郊祀志》记载此事说:公孙卿奉命寻找神仙,说在东莱山见到了神仙,求见天子,汉武帝不远千里跑到那里,一无所见。天子无故离开京城,不好交待(见神仙的话不好出口),于是借口说要到万里沙神祠祈祷,此即史家所说的“有事于万里沙”的事。⑧沈,同沉。将白马、玉璧沉入河中,是给河神奉上的祭礼。⑨窴:古填字。⑩楗:古代堵塞决口的方法是,先在决口处插大竹,顺竹子将捆成长束的的“草龙”放下,因有所插竹子的阻挡,草龙才能不被水冲走。然后在草龙后填土、塞石。所插大竹称为楗。

天子既临河决,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瓠子决兮将奈何?晧晧旰旰兮闾殚为河①!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钜野溢,鱼沸郁兮柏冬日②。延道弛兮离常流③,蛟龙骋兮方远游。归旧川兮神哉沛④,不封禅兮安知外!为我谓河伯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齧桑浮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一曰:“河汤汤兮激潺湲⑤,北渡污兮浚流难⑥。搴长茭兮沈美玉⑦,河伯许兮薪不属⑧。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颓林竹兮楗石菑⑨,宣房塞兮万福来。”于是卒塞瓠子,筑宫其上,名曰宣房宫。而道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而粱楚之地复宁,无水灾。
自是之后,用事者争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而关中辅渠、灵轵引堵水⑩;汝南、九江引淮;东海引钜定⑾;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为溉田,各万余顷。佗小渠披山通道者⑿,不可胜言。然其著者在宣房。

①晧晧旰(hàn,汗)旰:晧同“昊”,大;旰亦有大意。所以晧晧旰旰极言水势汪洋恣肆貌。闾:州闾、里闾。民居所在。殚(dān,丹):尽。全句可译为浩大的水势哟里闾民居尽化为河。②沸郁:犹言沸沸扬扬,拥挤喧闹貌。柏:《集解》引徐广语说:“柏犹迫也。”汉武帝至瓠子塞决河在元封二年(前109)四、五月间,时已入夏,犹言“迫冬日”,是设想之词。③延:《汉书·沟洫志》作正。延亦通。《索隐》解释说:“言河之决,由其源道延长弛溢,故使其皆离常流。”④《汉书·沟洫志》颜师古引臣瓒说;“水还旧道,则群害消除,神祐滂沛也。”神祐滂沛就是神灵护祐之德滂沱充沛的意思。⑤汤汤(shāng,商):水大流急貌。潺(chán,缠)湲(yuán,原):水徐行貌。潺湲之水被激而为大波涛,谓之激潺湲。颜师古注:“汤汤,疾貌也;潺湲,激流也。”亦可。⑥污(yū,淤):通纡。纡曲回转。《汉书·沟洫志》作回,通。浚(jùn,俊):疏浚。《汉书·沟志》作迅。水曲则流急,而云“迅流难”,与义不通。⑦搴长茭:捆成长束的茭草,又称为草龙、草帚等,为塞河所必须。⑧薪不属:犹言薪不继、不足。属,是连属的意思。⑨颜师古注说:“(同颓)林竹者,即上所说“下淇园之竹以为楗”也。石菑谓臿石立之,然后以土就填塞也。”⑩灵轵:渠名。《集解》引如淳语说:“《地理志》周至有灵轵渠。”堵水:《集解》引徐广语说:“一作诸川。”(11)东海:梁玉绳《史记志疑》考为北海之误。钜定:《集解》解释说:“钜定,泽名”。(12)佗:同“他”。

太史公曰: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①,遂至于会稽太湟,上姑苏,望五湖;东窥洛汭、大邳、迎河,行淮、泗、济、漯、洛渠②;西瞻蜀之岷山及离碓;北自龙门至于朔方。曰:甚哉,水之为利害也!余从负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诗而作《河渠书》。

①九江:有三说:一认为长江在荆州界内分为九道支流,然后又会为一条大江,如汉儒孔安国等主此说;二认为九江各自别源,是今江西省九江市以 南的九条支流,会合于长江,孔颖达说江南水无大小,俗人皆呼为江,所以这九条支流称为九江。九江之名载于《禹贡》“九江孔殷”条注文之中,今已不知其所指,故不录。三是以为九江就是彭蠡泽,即今洞庭湖,宋儒胡旦、朱熹等主此说。②中华书局标点本《史纪》以漯洛为一渠,误,中间宜加顿号分开。漯为漯水,就是前文所说:禹分河为二渠,“北载之高地”之一的漯水,源自河南武陟县流经河北、山东入海;洛水就是《禹贡》所说:“导洛自熊耳”中的洛水,是伊、洛之洛,不是陕西境内的渭、洛之洛水。

平准书第八

刘洪涛 译注

【说明】《平准书》所述是汉代平准政策产生的由来,实际上系统介绍了汉武帝以前的富国政策。从中可以看到一个大一统的封建集权政府是如何利用权力,扼杀、限制工商业的发展,以求解决自身财政危机的。其主要措施是改变钱法、卖官爵和卖复徒法、官卖政策(由官卖盐铁发展到平准法的确立)、强制征商等,对于整个封建制度,这是一个探索过程,也给后人留下了深刻教益。
汉初,国家贫困,经济萧条,为了巩固新建立的封建国家,采取了减轻钱重,以便利流通,求得商业发展的政策,结果反而造成物价飞涨、通货膨胀的局面。后来不得不逐渐增加钱重,还通过改铸钱、官铸钱的措施以打击商人。无疑,汉政府从中得到很多好处,尤其是改铸钱,宣布旧钱无效,使士农工商通过各种辛勤劳动换来的硬通货,一夜之间化为废铜。但受害者主要是农、工百姓,对商人的打击却很有限,钱币多变,他们便通过“多积货逐利”;政府获利也是短暂的,并不能使商业发展,从而根本上改变国家的经济状况。由此可见,货币仅是流通工具,自有其存在规律,以行政手段,企图通过改变发行这种掠夺性的措施以从中取巧,是有害无益的。卖官爵和卖复徒法也是改变国家财政状况的权宜之计,效果更差,会造成一系列弊端,如引起机构膨涨,官爵贱、法律轻等。为纠正这些弊端,势必用酷吏、行苛政、兴大狱,这也是汉以后常见的事实。官卖政策、强制征商才是汉武帝赖以改变财政状况的最主要、最有效的措施,但是却造成一个严重恶果:工商被抑制,商业遭破坏。《史记》说:“官卖盐铁,铁器苦恶,贾(价)贵,或强令民卖买之。
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官卖为何商品质量差、价钱贵,主要是用权力切断了商业发展的根本机制——竞争。汉以后二千年的封建社会继承了这两项政策,使封建政府渡过了许多难关,同时也使中国商业始终维持在低水平上,汉武帝的创造是功是过,确是不易评说。
本文反映了司马迁的政治思想是主张节俭政治的,虽然本质上仍属于那种主张礼乐治天下的儒学思想。在篇末的评论中他说“安宁则长(zháng)庠序,先本绌(chù)末,以礼义防于利;事变多故而亦反是。”对于汉武帝的尚武开边、祭神、封禅、巡游等“事变”之多极为不满,认为是汉代重用“兴利之臣”,搞得国耗民贫、天下骚然的主要原因,这是一种杂揉了黄老色彩的儒学思想。

汉朝兴起后,承继的是秦朝的破败局面,壮年男子参加军队,老弱运送粮饷,事务繁剧而又财政匮乏,自天子以下备不齐一辆四匹同样颜色马拉的车子,大将丞相有的乘坐牛车,老百姓家无余粒。于是因秦钱太重不便流通,命老百姓另铸荚钱,规定一金为黄金一斤重,简化法令,省约禁条。而那些不守法令、惟利是图的商人囤积居奇以操纵物价,以致物价飞涨,粮价腾踊,米价涨到每石一万钱,马一匹价值百金。
天下平定后,高祖便下命令,商人不许穿丝绸,不许乘车行路,加重征收他们的租税,使他们经济遭困境,人格受侮辱。孝惠帝、高后时期,因为天下初得安定,重又放宽对商人的法律,然而商人子孙仍不许当官作吏,国家计算官吏俸禄和其他用度,向百姓按需收税。而山林、河川、园囿、陂地、市场的租税收入,以及自天子以下至于大小封君汤沐邑的收入,都作为各主管官员的私人费用,不从国家经费中支出。所以从山东漕运粮食,以供给京都中的官员,每年不过数十万石。
到孝文帝时,荚钱越来越多,而且轻,于是另铸四株钱,钱文是“半两”,命百姓可以随意自铸钱。所以吴是个诸侯国,但它依铜山铸钱,富可与天子相比拟,后来终于成了叛逆。邓通是个大夫,因自铸钱,财产超过了诸侯王。所以吴、邓氏钱遍布天下,导致了禁止私铸钱命令的产生。
匈奴常常侵挠北部边境,在那里屯驻很多戍守的士兵,边境屯粮不足供给。于是招募百姓能纳粮给官府或者运送粮食到边地的封拜爵位,最高的可至大庶长。
孝景帝时,上郡以西发生旱灾,又重新修定了卖爵令,降低价格以招徕百姓;遇赦的罪徒犯重罪罚为官作的,能向官府缴纳粮食以免除罪过。更大造苑囿(yòu,佑)多养厩马以扩大用度,而官殿、列观、车马等也大量增修起来。
今上(按:指汉武帝)即位不几年,那时自汉朝建国七十多年之间,国家无大事,除非 遇到水旱灾害,老百姓家给人足,天下粮食堆得满满的,少府仓库还有许多布帛等货材。京城积聚的钱币千千万万,以致穿钱的绳子朽烂了,无法计数。太仓中的粮食大囤小囤如兵阵相连,有的露积在外,以至腐烂不能食用。普通街巷中的百姓也有马匹,田野中的马匹更是成群,以至乘年轻母马的人受排斥不许参加聚会。居住里巷的普通人也吃膏粱肥肉,为吏胥的老死不改任,做官的以官为姓氏名号。因此人人知道自爱,把犯法看得很重,崇尚行义,厌弃做耻辱的事。那时候,法网宽疏而百姓富实,因而产生了利用财物作骄奢不法事的人,兼并土地的人家以及土豪巨党,以威势武力横行于乡里。宗室有封地的以至公卿大夫以下,争相奢侈,房屋车服超过了自身等级,没有限度。物盛则衰,本来是事物应有的变化。
从此以后,严助、朱卖臣等招徕东瓯,发生了对两越的战事,江淮之间费用浩大,从而变得萧条而烦乱。唐蒙、司马相如开通西南夷的道路,为此凿山劈岭,修路一千多里,以扩大巴蜀与外界的联系,巴蜀的百姓疲惫不堪了。彭吴开通入秽貊、朝鲜的道路,设置了沧海郡,燕齐之间如风靡草偃一般骚动起来。及至王诙在马邑设计谋袭击匈奴,匈奴与汉断绝和亲关系,不断侵扰北部边境,兵连祸结,无法和解,天下人为此烦劳,叫苦不迭,而战争还是日甚一日。行人为战事运载物资 ,居住的则忙于送行,内外扰嚷骚动,都为战争而忙碌,百姓舞弊钻法律的空隙,财物衰竭消耗而不足于用。缴纳财物的 做官,出具货赂的除罪,选官制度被破坏,廉耻不分,有武力者被重用,法律严酷而命令繁琐,善于为国刮财谋利的官员从此产生了。
后来汉将每年以数万骑出击胡人,终至车骑将军卫青攻占匈奴河套以南的土地,修筑了朔方城。那时候,汉朝正在打通西南夷的道路,动用数万人,从千里之外肩扛担挑运送粮食,大约每十余钟运到的只有一石,将钱币散于邛、僰(bó,伯)地区以招徕那里的人民。一连数年道路不通,那里的蛮夷人乘机屡次进攻,官吏发兵诛杀他们。以巴蜀地区的全部租税不足以维持这种局面,于是招募豪民在南夷地区种田,将收获的粮食卖给当地县官,而到京都内府 支取粮款。向东开凿通向沧海郡的道路,人工的费用与南夷相仿佛。又调发十万多人修筑并守卫朔方郡,水陆运输的路程极为辽远,自山以东都承受了这个负担,花费数十万以至百万万,府库更加空虚。于是招募百姓能向政府缴纳奴婢的,得以终身免除租赋徭役,原是郎官的增加品级,以及纳羊者得郎官,就始于此时。
过了四年,汉派遗大将率领六位将军,十多万军队,出击匈奴右贤王,杀死及俘获共一万五千人。第二年,大将军率六将再次出击胡人,杀死及俘获一万九千人。赏赐给杀获敌人的将士黄金多达二十多万斤,投降的胡虏数万人也得到很厚的赏赐,衣服、食物全都仰仗县官供给。而汉军士、马匹死了十多万,兵器甲仗等物水陆运输的费用还都不计算在内。于是大农条陈说,倾尽库藏钱和赋税收入仍不足以供给战士的费用。负责人员道:“天子说:‘朕听说五帝的教命不相重复天下同样得到治理,禹和汤法律不同都是一代之王,走的路子不同,建立的功德则完全相同。北部边境未得安宁,朕深念于此。这些日子以来,大将军攻匈奴,斩首并俘获一万九千人,而富人屯积财物,贫者没有粮食吃。你们商量一下,命百姓出钱买爵并得以缴纳赎金减免禁锢等罪刑。’据此,请准于设置赏官,名为武功爵。每级价十七万,共值三十多万金。凡买武功爵
到官首一级的,可通过测试补为吏,并优先除授;千夫一级与五大夫相当;有罪的降二等;武功爵最高可至乐卿。以此使军功显荣。”而实际军功爵有许多超过了这个等级,大者封侯或封卿大夫,小者为朗为吏。吏制杂乱多端,官员名位变轻,职任也荒废了。
自从公孙弘以《春秋》大义绳治官民,从而取得汉丞相的职位,张汤以峻文苛法断事当上了延尉,于是产生了因“见知不举报”、“不遵天子之命”、“沮格、诽谤”等罪名,便穷治不休,以致入监入狱的事。第二年出现了淮南、衡山、江都王谋反的事,公卿寻根究底,审理此案,把他们的党羽一网打尽,获罪而死的达到数万人,从此官吏更加惨急,法今更加苛细了。
那时候,朝廷正在招揽、尊崇方正、贤良、文学等士人,有的升任为卿大夫。公孙弘以汉朝丞相的身份,盖布被,饭食也很简单,欲以此作天下人的榜样。但是对世人影响很小,从此便渐渐以功利为务了。
第二年,骠骑将军再次出击胡人,斩敌首四万级。当年秋天,匈奴浑邪王率领数万人投降,于是,汉朝廷调发二万辆车迎接。降人到京城后,受到赏赐,连同有功将士也一并受了赏。这一年花费达一百多万万钱。
起初,于十数年前黄河决口于观县,梁楚地区原已数次遭困,而缘河诸郡筑堤塞河,每每重又堤坏河决,费用之多无法计算。此后番系欲节省砥柱漕运的费用,引汾水、黄河水为渠造渠田,开渠的达数万人;郑当时因渭水漕运曲折路远,自长安到华阴开凿一条直渠,有数万人施工,朔方郡也开凿水渠,数万人参加。各自都历时传2—3年之久,功且未成,花费也都达到数十万万。
天子为讨伐胡人,大量养马,到长安就食的马多达数万匹,养马士卒关中不足,就从附近诸郡调发。而投降的胡人都靠县官供给衣食,县官财力不足,天子就减少膳食费用,解下自己乘车上的马匹,从私人仓库御府中拿出钱财养活他们。
第二年,山以东地区遭受水灾,老百姓大多陷于饥饿困乏之中,于是天子派遗使者,尽出郡国仓库中的物资赈济贫民。仍不够用,又招募豪富人家借 贷予贫民,还是不能救灾民脱困境,就把贫民迁徙到关西,或充实到朔方郡以南的新秦中去,约七十余万人,衣食都靠县官供给。数年之间,借给他们产业,派使者分部保护他们,一批批的天子使者,冠盖相望,道路不绝。费用以亿计,多不可计算。于是县官财力告竭。
然而富商大贾有的蓄积财物,奴役贫民;前呼后拥,车乘百余辆;屯积居奇,封君对他们也都伏首低眉,仰仗他们供给物资。有的冶铸煮盐,家财积累到万金,而不帮助国家的急难,黎民百姓陷于重困之中。于是天子与公卿商议,另造钱币以足用,并打击摧折那些浮华荒淫的兼并之徒。那时皇帝苑囿中有白鹿,少府有许多银锡。自孝文帝另造四铢钱以来,已有四十多年,从建元年间以来,用度不足,县官往往在产铜多的山旁冶铜铸钱,百姓也乘机偷铸,数目很大。钱越来越多而且轻,货物越来越少而且贵。有关机构的官员说:“古时候有皮币,诸侯骋享时使用。金有三等,黄金是上等,白金为中等,赤金为下等。如今的半两钱法定重量是四铢,而奸盗人等摩钱里以取铜屑,钱更轻薄物价更贵,远方用钱很不方便。”于是以白鹿皮一尺见方,饰以绣文,制成皮币,直四十万钱,规定王侯宗室来朝觐聘享,玉璧都必须以皮币作衬垫进献,然后礼仪得行。
又杂铸银锡制成白金,认为天所用最重要的是龙,地所用最重要的是马,人所用最重要的是龟,所以把白金分作三品,第一品重八两,圆形,花纹为龙,名为“白选”,值三千钱;第二品重量较小,方形,花纹是马,值五百钱;第三品又小一些,随圆形,花纹是龟,值三百钱。命令县官销毁半两钱,另铸三铢钱,钱文与重量相同。盗铸各种金钱的一律是死罪,但是盗铸白金的吏民仍是不可胜数。
于是任命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兼领盐铁事;桑弘羊以计算被任命为侍中。咸阳,是齐地煮盐的大商人,孔仅是南阳地区冶铸业的首户,产业(致生之业)都积累到千金以上的规模,所以郑当时才 向朝廷推荐他们。弘羊,是雒阳商人的儿子,因善于心算,十三岁就当了侍中。这三人讲求财利的事那真可说是精细入微,察见毫末了。
法律既然越来越严酷,官吏多因罪免官。加上不断打仗,百姓买爵以求免赋役,大多买到五大夫一级,官府可徵发的人越来越少了。于是除授有千夫、五大夫爵位的人为吏,不愿为吏的向官府交马匹求免;原来为吏的都免去职务,责令到上林苑砍伐荆棘,或去开凿昆明池。
第二年,大将军、骠骑将军大规模出兵与胡人作战,捕获斩杀敌人八九万 ,赏赐有功将士五十万金,汉军死于战场的马多达十余万匹,运输和制造兵车衣甲的费用还不计算在内。当时财政匮乏,战士有许多人得不到俸禄。
有关机构的人说三铢钱重量小,容易从中舞弊,于是请准于诸郡铸五株钱,将钱背面四周加厚为钱郭,使人无法磨取铜屑。
大农奏上盐铁丞孔仅、东郭咸阳的话说:“山海是天地藏物的大仓库,都应该属于少府,陛下不为私有,命属于大农作为赋税的补充。请准于招募百姓自备经费,使用官府器具煮盐,官府供给牢盆。一些浮游无籍的人欲独占山海的利益,求取财富,奴役贫民取利。他们阻挠此事的议论,听不胜听。建议敢于私铸铁器、煮盐的,钛其左脚趾,没收其器物用具。不产铁的郡设置小铁 官,隶属于所在县。”于是使孔仅、东郭咸阳乘着传舍的车子到各地去督促实行官办盐铁,建立官府,除授原来经营盐铁的富家为吏。吏制更加杂乱,不再行选举制,官吏中有许多是商人。
商人因钱经常改变,就多积货物以追逐利润。于是公卿建议说:“郡国颇受灾害,贫民没有产业的,招募他们迁徙到地多而富饶的地方。陛下为此降低膳食等级、节省费用,拿出皇宫中的钱来赈济百姓,放宽借贷的利率和赋税等级,然而百姓仍不能都去田亩中耕作,商人数目不断增加。贫民没有积蓄,都仰赖县官供给衣食。以前轺车、商人所有的缗钱都要征收多少不等的算赋,请准许像往时一样出算赋。那些属于末作的商人凡赊贷买卖,屯积居奇,以及营商取利的人,即使没有市籍,也要各自按自己的货物,赀产认定应占的算赋等级,通常是缗钱二千为一算。诸种手工行业有租税以及冶铸业的人家,大抵四千缗为一算。不属于官吏的三老、北部边境的骑士,有轺车一辆为一算;商人有轺车一辆为二算;有船长五丈以上的为一算。有隐匿不自度赀产,或隐瞒部分赀产的,罚到边境戍守一年,没收赀产。有能告发的,给予被告发者赀产的一半。商人有市籍的,连同他的家属,都不许占有土地,以有利于农民。有敢违犯此令的,没收为他种田的田仆入官。
天子于是想起卜式的话,封他官为中郎,爵为左庶长,赐给农田十顷,还布告天下,使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 。
卜式是河南人,以种田养畜为业。当初,父母去世后,留下一个年少的弟弟。等弟弟长大成人,就与他分了家,自己只要了百余只羊,其余田地、房屋等全都留给弟弟。从此卜式入山牧羊,经过十多年,羊繁育到一千多只,买了田地宅舍。他的弟弟却家业尽破,卜式每每再分给他一些。这时候汉朝廷正数次遣将出兵对匈奴作战,卜式上书说,愿意把一半家产交给官府作为边境作战费用。天子派使者问他:“你是想做官吗?”卜式说:“为臣自幼放牧,不熟习官场的事,不愿做官。”使者问:“是家中有冤屈,有话要对天子说?”卜式道:“臣生来与人无争,同邑人有贫穷的我就借贷给他,不善良的我就教导他,使他驯良,邻里人都愿听我的话,我怎会受人冤屈!没有要对天子说的话。”使者说:“那么,你捐了这么多家产,究竟为了何事?”卜式道:“天子要讨伐匈奴,我认为应该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这样才能灭掉匈奴。”使者把他的话回报了天子。天子又转告公孙弘丞相。公孙弘说:“这不合人情。不守法度的人,不可以作天下楷模以扰乱了法纪,原陛下不要再去理会他 。”于是天子很久没给卜式答复,数年后,打发他离开京城。卜式回家后,依旧种田放牧。过了一年多,正赶上汉军屡次出征,浑邪王等人投降,县官花费 很大,仓库空虚。第二年,贫民大迁徙,都靠县官供给,县官没有力量全部负担起来。卜式拿着二十万钱交给河南太守,作为被迁百姓的花费。河南呈上富人资助贫人的籍账,天子见到上面卜式的名子,尚能记得,说道:“这是前些日子,要献一半家产助边的那个人”,于是赐给卜式免戍边徭役四百人的权力。卜式又把它全都交给县官。那时富豪人家为了逃税争着隐匿家产,唯有卜式热衷于输资帮助官府。天子于是认为卜式的确是位有德长者,才给他显官尊荣以诱导百姓。
起初,卜式不愿做郎官。天子说:“我有羊在上林苑中,想请你替我放牧。”卜式才做了郎官,却是穿着布衣草鞋的放羊郎。一年多后,羊群肥壮且繁殖了很多。天子路过这里看到羊群,夸奖他一番。卜式道:“不但是羊,治理百姓与这是同一道理:让他们按时起居,不断把凶恶的除掉,不要让他败了群。”天子听了很是惊奇,封他为缑氏令试一试他的本领,果然缑氏百姓反映很好。升任为成皋令,办理漕运的政迹又被评为“最”好。天子认为卜式为人朴实忠厚,封他做了齐王太傅。
而孔仅由于出使各地铸作铁器,三年之中升任为大农令,位列于九卿。而桑弘羊当上了大农丞,管理有关会计事务,慢慢设置起均输制度来流通货物了。
这时期开始允许吏缴纳谷物补为官,补为郎官缴纳的谷物多至六百石。
自从制造白金和五铢钱以后五年,赦免官民因盗铸金钱获死罪的数十万人,天子没有发觉而被地方处死的,不可胜数。自出赎金经赦免罪的有百余万人。然而犯罪又能出得起赎金的连一半人也没有,普天之下大约所有人都无顾忌地盗铸金钱了。犯罪的人太多,官吏不可能把他们全都诛死,于是派遣博士褚大、徐偃等人按照尚书诸曹职司的不同划分权限,巡察郡国,揭发,举报兼并之徒以及身为郡守、国相等职,却利用职权图谋私利的人。而御史大夫张汤这时正处在官势显赫、大权在握的时候,减宣、杜周等人任御史中丞,义纵、尹齐、王温舒等人以执行法律惨急深刻被提升为九卿,在这种局面下,如直指夏兰这类人开始出现了。因而有大农令颜异被杀的事发生。
起初,颜异是济南的一个亭长,因办事清廉直率慢慢升迁到九卿的地位。天子与张汤既已制造了白鹿皮币,问颜异有什么看法,颜异说:“如今诸侯王朝见天子有苍璧,价值不过数千钱,而作为垫衬的皮币反而值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听了很不高兴。张汤又与颜异平素有些过节,适巧有人以其他事告发颜异,此事交给张汤审理。颜异曾经与客人闲谈,客人说到某法令初颁下时有些弊病,颜异没有说话,客人以为他与己见不同,反唇讥刺几句。张汤知道此事后上奏天子说,颜异身为九卿,见法令有不妥处,不向朝廷进言,只在心中诽谤非难,其罪当死。从此之后,有了“腹诽“的罪名,而公卿大夫多以谄媚逢迎、阿谀奉承取悦于人了。
天子既颁发了算缗钱令并尊崇卜式为天下人的榜样,而百姓终究不肯拿出钱财帮助县官,于是发生了怂恿告缗钱的事。
郡国有许多盗铸的金钱,大多不够分量,因而公卿请求命京城铸造钟官赤侧钱,一个当五个,向官府缴纳赋税以及其他对官方使用的场合,不是赤侧钱不许使用。从此白金的价值降低了,百姓不在珍视它,县官下令禁止,仍无作用。一年多后,白金终于废止不用。
这一年,张汤死,而百姓对他毫无思念之情。
此后二年,赤侧钱又贱,老百姓千方百计把它花出去,这对市场很不利,赤侧钱又废弃了。于是下令所有郡国都不许再铸钱,专门命上林苑三官铸造。流行的钱既已很多,下令天下,凡不是三官铸造的钱币不许使用,诸郡国以前铸造的钱币全都销毁,把销钱得到的铜上缴三官。百姓铸钱的事更少了,铸钱所获利益还没有花费大,只有巧工匠和大奸商才有能力盗铸。
卜式做了齐国诸侯相,而杨可掀起的告发隐匿缗钱的事遍及天下,中等人家以上大约都被告发。由杜周加以审理,很少有能反案的。于是分别派遣御史、廷尉、正监等官员按不同使命出使诸国,顺便治理郡国隐匿缗钱的案子,所得没收老百姓的钱物以亿计,奴婢上千万,田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房产也与这些数字相当。于是商人中等以上人家大约全都破了家,从此老百姓满足于美衣美食,得吃就吃,得喝就喝,谁也不再经营买卖、蓄藏等事业了,而县官因为有官办盐铁和告缗钱这两件事,财政宽裕多了。
接着,把函谷关东迁三百多里扩大关中地域,设置了京都左右辅都尉。
起初,大农有许多经管的盐铁官布,因而设置了水衡都尉,想让他主管盐铁事。等到杨可告发隐匿缗钱的事发生后,上林有许多财物,就命水衡主管上林。上林财物既满,便扩大上林的规模。这时越国打算与汉朝用船决战,于是大规模修建昆明池,池周筑观宇环绕。建造楼船,有十丈多高,上面插着旗子,很是壮观。天子受这气派的感染,建造了柏梁台,高达数十丈。修建的宫室,也从此日趋于富丽。
于是把缗钱分给各官府,而水衡、少府、大农、太仆还各自设置了农官,往往就地在各郡县整治没收来的土地,加以耕种。没收来的奴婢,则分给诸苑囿,使喂养狗马禽兽,或者分给诸官府。诸官府更设置了做各种事情的奴婢,罪徒奴婢众多,因而由黄河漕运至京的粮食大约增加到每年四百万石,并且还要官府自籴一部分粮食才能足用。
所忠上书说:“世家子弟和富人或斗鸡赛狗赛马,或射猎赌博游戏,扰乱齐民的生活。”于是惩罚诸罪犯,命他们互相攀引,牵连达到数千人,称为“株送徒”。入财的既得以补为郎官,郎官的选拔从此衰退了。
这时山以东遭受黄河水灾,并且一连数年粒米不收,方圆一二千里之间,易子而食。天子心中怜悯,下诏书说:“江南火耕水耨,命饥民可流亡到江淮之间寻口饭吃,想留在那里的,可在那里定居。”派遣的使者冠盖相连,来往于道路,护送这些饥民,并从巴蜀运来粮食赈济他们。
明年,天子开始巡察郡国。东渡黄河,河东太守没有想到天子的车驾会来到这里,供具不备,失了礼教,畏罪自杀。西行穿过陇山,陇西太守因车驾来去仓猝,准备不足,以致天子从官连饭也吃不上,陇西太守自杀。于是天子北出萧关,随从数万骑,在新秦中射猎,以此布勒边兵,然后回到京城。见新秦中有的地方千里之间没有一名亭兵徼卒,于是尽杀北地太守以下官员,并命百姓,得以到边境诸县放牧牲畜,官府贷给母马,三年归还,利息十分之一,废除告缗令,以此充实新秦中地区。
既得宝鼎以后,设立了后土祠、太一祠,公卿在讨论在关封禅的事宜,而天下郡国都在预先修桥铺路,缮治原有的宫室,那些临近驰道的县分,在准备官库,储藏物品,设置需供给的用具,巴望并等待着天子车驾的幸临。
第二年,南越反叛,西羌侵犯边境以逞凶暴。于是天子因山以东年成不好,赦免天下囚犯的罪行,就南方的楼船士卒二十多万人一起进攻南越,数万人调发三河以西的马匹为坐骑进攻西羌,还有数万人西度黄河修筑令居城。这一年设置了张掖、酒泉郡,而在上郡、朔方、西河、河西等地设置田官,使在这里戍守的候卒逻兵六十万人一面戍守,一面耕种。中国内地则缮治道路以馈运粮饷,路远的达三千里,近的也有一千多里,全都仰仗大农供给。边境的兵器不足,就调发武库和工官的兵器来满足那里的需要。兵车和战马不够,县官钱少,很难买到马匹,就制定一项命令:封君以下至于年俸三百石以上的官吏,按等级不同缴纳不同数目的母马,分给天下驻兵的亭牧养,使每亭都有母马,每年考核其喂养繁息的成绩以定尝罚。
齐国相卜式上书说:“为臣曾闻说天子有忧虑,是臣子的耻辱。如今南越反叛,臣父子情愿与从齐国发来的操船兵卒一起战死于南越战场。”天子下诏说:“卜式虽然是个耕田放牧人,并不以此求利,每有剩余就帮助县官缓解经费的困难。如今天下不幸有危急的事发生,而卜式奋勇请求父子为此献身,虽没有参加战斗,心中的义念可说是已表现出来了。特尝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黄金六十斤,农田十顷。”布告天下,但天下没有人响应。诸侯有上百名,没有一人要求从军与羌、越作战。于是到九月诸侯朝见,尝酎(zhòu,宙)献酎金时,命少府检查酎金的成色,列侯由于酎金分量不足被削夺侯位的有一百多人。拜卜式为御史大夫。
卜式既有了这等重要的官位,见到许多郡国反映县官作盐铁的坏处,如铁器质量差,价钱贵,还有的强迫百姓买卖。而船有算赋,以船运货的商人少,商品昂贵,于是通过孔仅上书反映船只征收算赋的事。天子因此对卜式很不满意。
汉朝接连打了三年仗,杀掉了西羌入侵的军队,灭了南越国,番禺以西直到蜀南初次设了十七郡,姑且按照他们原来的风俗加以治理,不征收赋税。南阳至汉中之间旧有的郡县各自承担与自己毗邻的新设郡中吏卒的薪俸、食品、钱物,以及驿传所用的车马被服等具的一切费用。而新设郡县还时常有小规模的反叛,诛杀官吏,汉朝调发南方的官吏兵卒前往镇压,每年有万余人,费用都靠大农支给。大农以均输法调各地盐铁所得,以补充赋税的不足,所以才能应付得了。然而士兵路过的县城,不过做到供给无缺就是了,再也谈不上遵守赋税成法了。
第二年,即元封元年,卜式贬官做了太子太傅。而桑弘羊任治粟都尉,兼领大农令,完全代替孔仅管理天下盐铁。由于各地官员们自做买卖,相互间竞争,所以价格涨落很快,而天下所缴赋税有的还不够偿还转运的脚力钱,桑弘羊于是请求设立大农部丞官数十名,分别掌管各郡国的大农事务,各自又往往在主要县分设立均输官和盐铁官,命边远地区都以物价贵时,商人从该地区向外地贩运的物品为赋税,而由政府互相转输。在京城设立平准机构,总受天下输纳来的物品。召雇工官制造车辆等器物,都由大农供给费用。大农所属各个机构全部垄断了天下的货物,物贵则卖出,贱则买入。这样,富商大贾无从牟取大利,就会反本为农,而所有商品都不会出现价格忽涨忽落的现象。由于天下物品价格都受其抑制的缘故,所以称之为“平准”。天子认为有道理,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天子巡游向北到朔方郡,向东到太山,又巡行海上,以及北部边郡,然后归来。所过之处都有赏赐,用去帛一百多万匹,钱、金以亿计,全由大农支出。
弘羊又请求允许吏得以缴纳粮食补官,以及罪人纳粮赎罪。命百姓能向甘泉宫的仓库缴纳多少不等的粮食,得以免除终身赋役,不受告缗令的影响。其他郡县的百姓则各自向急需处交纳,而各处的农民都各自纳粮,山东漕运到京的粮食每年增加了六百万石。一年之中,太仓、甘泉宫仓堆满了粮食,边境剩余的粮食和其他物品,按均输法折为帛五百万匹。不向百姓增收赋税而天下用度得到满足。于是赐给桑弘羊爵为左庶长,黄金二百斤。
这一年有轻微的旱灾,天子派遣官员求雨。卜式说道:“县官应该以租税为衣食,如今桑弘羊使官吏坐于列肆中买卖货物,求取利润,将桑弘羊下锅煮了,天才会下雨。”

太史公说:农工商之间相互贸易的路子沟通了,就有龟贝金钱刀布等货币产生。这是很久的历史了,自高辛氏以前年代太远,无从记述。所以《尚书》最早讲到唐虞时期事,《诗经》最早讲到殷周时期事,一般是世道安宁则按庠序中的长幼序尊卑,先农本而后商末,以礼义为限制物利的堤防;世道变乱就会与此相反。所以物太盛就会转为衰落,时事达到极点就会转变,一质之后有一文,与终后有始,始后有终的终始之变是一样的。《禹贡》中的九州,各自根据其土地所适宜、人民所多所少缴纳职贡。商汤和周武王承前朝弊政之后有所改易,使百姓不致疲弊困乏,各自都小心谨慎地致力于自己所从事的事业,而与禹时相比,已稍微有缓慢衰落的气象了。齐桓公采用管仲的计谋,统一货币,从山海的事业中求取财富,以朝会诸侯,利用区区齐国成就了霸主的威名。魏国任用李克,充分利用地力,发展农业生产,成了强国。从此以后,在战国时期天下互相争夺,以诡诈武力为贵,轻视仁义道德,以富有之道为先,以推让等礼仪为后。所以百姓中间富有的积财产上亿计,而贫穷的糟糠之食尚不能满足;诸侯国强大的或至并吞诸小国而使诸侯称臣,弱小者有的至于断绝祭祀而亡国。延续到秦,终于使海内统一。虞、夏时的货币,金有三种,或者黄、或者白、或者赤;此外或者用钱,或者用布、或者用刀,或者用龟贝。及至到秦朝之间,一国货币分为二等:黄金以溢为单位,是上等货币;铜钱上的文识为“半两”,重量与文识相同,是下等货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类只作为器物的装饰、作为宝藏,不作货币使用。然而其价格随时不同,高低无常。于是外对夷狄作战,内部兴利除弊建立功业,天下百姓尽力耕种不够供给粮饷,女子纺织不足穿衣。古时曾经竭尽天下的资财以奉献给天子,天子仍以为不够使用。没有别的缘故,主要是当时各种事务互相影响,共同作用造成的,有什么可奇怪呢。


汉兴,接秦之弊,丈夫从军旅,老弱转粮饷,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①,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②。于是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钱,一黄金一斤③,约法省禁。而不轨逐利之民,蓄积余业以稽市物④,物踊腾粜⑤,米至石万钱,马一匹则百金。
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⑥,重租税以困辱之。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弛商贾之律,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⑦,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下之经费。漕转山东粟,以给中都官⑧,岁不过数十万石。

①钧驷:毛色相同的驷马。钧:同均;驷,天子用四匹马驾车,称驷马或驷。 ②齐民:《集解》引如淳说:“齐等无有贵贱,故谓之齐民。若今言平民矣。” 无藏盖:没有可藏、可盖之物。即无蓄积、无剩余。③即一金之数为黄金一斤重。《索隐》引臣赞注说:“秦以一溢(镒)为一金,汉以一斤为一金”。镒的大小说法不同,一说二十两为镒,一说二十四两为镒。不论那一种说法,镒都大于斤(一斤为十六两),所汉以一斤为一金与秦制相比是币值减小了。 ④余业:商人所业为商品,故余业就是剩余的商品。 稽:犹计,考察。全句意思是把市场上较多的商品顿积起来,考察市上商品的贵贱,伺时机适合(有利可图)时卖出。⑤物踊:物价踊起、急骤长价。 腾粜:谷价飞长。谷物粮食买入为籴,卖出为粜。 ⑥贾人:买卖人行者为商,坐者为贾,这里贾人泛指一切商人。 ⑦汤沐邑:以邑之收入为汤沐之资,称为汤沐邑。就是奉邑。 ⑧中都官:《索隐》说:“中都犹都内也,皆天子之仓府”。中都官就是都城中的官员。

至孝文时,荚钱益多,轻,乃更铸四铢钱,其文为“半两”,令民纵得自铸钱。故吴,诸侯也,以即山铸钱,富埒天子,其后卒以叛逆①。邓通,大夫也,以铸钱财过王者。故吴、邓氏钱布天下,而铸钱之禁生焉。
匈奴数侵盗北边,屯戍者多,边粟不足给食当食者②。于是募民能输及转粟于边者拜爵,爵得至大庶长③。
孝景时,上郡以西旱,亦复修卖爵令,而贱其价以招民;及徒复作④,得输粟县官以除罪。益造苑马以广用,而宫室列观舆马益增修矣。
至今上即位数岁,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⑤,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⑥,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而乘字牝者傧而不得聚会⑦。守闾阎者食梁肉⑧,为吏者长子孙⑨,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耻辱焉⑩。当此之时,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11)。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物盛而衰,固其变也。

①事在汉景帝三年(前154)。吴王刘濞以鄣郡铜山铸钱,以海水煮盐,国用富饶。孝景帝即位,用晁错谋削诸侯,刘濞伙同济南、菑川、胶西、胶东、楚、赵等国诸侯王,以诛晁错、清君侧为名,起兵叛乱,史称七国之乱。参见《史记·吴王濞列传》。 ②给食(sì,饲):供养。食,通“饲”。 ③大庶长:汉旧二十等爵位制中的第十八等。 ④徒复作:大意是指:犯徒刑的罪人遇赦令得免罪,若再犯罪,不自徒刑以上加等,而是与平民百姓一样从初犯论罪等,罪轻者只为官服役,称为徒复作。直译为:“徒罪赦免后重为官作的人”。⑤都鄙:旧注公卿大夫的采邑,诸王子弟的食邑称为都鄙。如《周礼·大宰》“以入则治都鄙”郑注、《周礼·大司徒》“辨其邦国都鄙之数”贾公彦疏等。此处从文意考虑,似应将都与鄙离析开来分别解释,即“都城以至边鄙地区”。泛言一切地方。 廪庾;仓库。廪,指仓廪,积粮之所。庾是指露天的仓库。《诗经·小雅·楚茨》:“我庾维亿”,毛注:“露积曰庾”。又《史记·文帝纪》“发仓庾”,《集解》引胡公说:“在邑曰仓,在野曰庾”。 ⑥太仓:犹言大仓。天子、诸侯王国都中的大粮仓都有称太仓者。如《越绝书》周武王“发太仓之粟”;汉淳于意为齐国太仓令等。⑦字牝:年轻的母马。旧注“字”通“牸”,字牝即母马。按:“马”是由上下文意而得,不是“字牝”一词的本意。就本意而言“牸”义为雌,牝亦为雌,单言牸或单言牝,意思已很明白,如《封禅书》所说“畜牸马”,《说苑》所说“畜牸牛”等。何须字牝二字连言?所以可另作新解:“字”同子,作怀孕、生养解释。如《易经·屯》:“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虞翻注:“字,妊娠也”。又王充《论衡·气寿》:“字乳极数”,字同孳,字乳就是生养和哺乳的意思。怀孕、生养可引伸为有怀孕生养能力。字牝就可以解释为有怀孕、生养能力的母马,就是年轻的、有发情期的母马。若是一匹老母马,虽在父马之间,不见得会像《集解》所说:“则相踶齧”。 傧(bìn,殡)通“摈”,排斥。 ⑧闾阎:按《周礼·州长》注二十五家为闾;阎,《玉篇》释为巷,闾阎泛指里巷。 ⑨《集解》引如淳语解释说:“时无事,吏不数转,至于子孙长大而不转职任”。 ⑩《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说:“以行谊(义)为先,以媿辱相黜也”。(11)《索隐》说:“谓乡曲豪富无官位,而以威势主断曲直”。乡曲,乡里。曲是曲折委细的的意思,乡曲即指乡中的里闾街巷等细微偏陋处等。

自是以后,严助、朱买臣等招来东瓯,事两越,江淮之间萧然烦费矣①。唐蒙、司马相如开路西南夷②,凿山通道千余里,以广巴蜀,巴蜀之民罢焉。彭吴贾灭朝鲜③,置沧海之郡,则燕齐之间靡然发动。及王恢设谋马邑④,匈奴绝和亲,侵扰北边,兵连而不解,天下苦其劳,而干戈日滋。行者赍,居者送,中外骚扰而相奉,百姓抏弊以巧法⑤,财赂衰秏而不赡。入物者补官,出货者除罪,选举陵迟,廉耻相冒,武力进用,法严令具。兴利之臣自此始也。
其后汉将岁以数万骑出击胡,及车骑将军卫青取匈奴河南地,筑朔方⑥。当是时,汉通西南夷道,作者数万人,千里负担馈粮,率十余钟致一石⑦,散币于邛僰以集之。数岁道不通,蛮夷因以数攻,吏发兵诛之。悉巴蜀租赋不足以更之,乃募豪民田南夷,入粟县官,而内受钱于都内。东至沧海之郡⑧,人徒之费拟于南夷。又兴十万余人筑卫朔方,转漕甚辽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益虚。乃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终身复⑨,为郎增秩,乃入羊为郎,始于此。
其后四年,而汉遣大将将六将军,军十余万,击右贤王⑩,获首虏万五千级(11)。明年,大将军将六将军仍再出击胡,得首虏万九千级。捕斩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余万斤,虏数万人皆得厚赏,衣食仰给县官,而汉军之士马死者十余万,兵甲之财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农陈藏钱经秏,赋税既竭,犹不足以奉战士。不司言:“天子曰‘朕闻五帝之教不相复而治,禹汤之法不同道而王,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北边未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将军攻匈奴,斩首虏万九千级,留蹛无所食(12)。议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减罪(13)’。请置赏官,命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值三十余万金(14)。诸买武功爵官首者试补吏(15),先除(16);千夫如五大夫(17);其有罪又减两等;爵得至乐卿(18),以显军功。”军功多用越等,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郎吏。吏道杂而多端,则官职秏废(19)。

①事见《史记·南越列传》、《史记·东越列传》以及《汉书》卷64严、朱二人传记。自建元六年(前135)对闽越(东越)用兵,元鼎五年(前112)对南越用兵,元鼎六年在南越设南海、苍梧等九郡。当年又对东越用兵,元封元年(前110)东越降。两越战事前后二十余年。 ②参见《史记·西南夷列传》。唐蒙通西南夷始于元光五年(前130),到元封二年(前109)定西南夷,置武都、牂柯、越巂等八郡,亦历二十余年。 ③彭吴:《索隐》说是“人姓名”。贾:不知所指。《汉书·食货志》全句作:“彭吴穿秽貊、朝鲜”,故王念孙以为贾为“穿”字之讹,钱大昕以为灭(秽)字之讹。置沦海郡事在元朔之年(前128);灭朝鲜事在元封三年(前108),所置郡为真番、临屯、乐浪、玄菟四郡,不是沦海郡;而且灭朝鲜的是左将军荀彘,不是彭吴。所以《平准书》中这句话肯定有误,当从《汉书·食货志》立解。 ④事在元光二年(前133)。参见《史记·匈奴列传》。马邑人聂壹谎说出卖马邑与单于,单于率十万骑入汉塞,汉伏兵三十万以待单于。事泄,单于领兵走。汉武帝因功不成,治始设此谋的人王诙罪。从此以后,汉与匈奴绝和亲,战争不断。 ⑤抏弊(wán,完bì,闭):《索隐》说:“秏者,秏也,消抏之名”,将抏弊释为消耗而弊,因译为贫弊。巧法:《索隐》释为“巧抵之法”。即以轻抵重,犯重罪而轻抵于法,巧乘刑法之隙的意思。 按:抏作耗解,而耗弊者实难以巧法,似乎欠妥。可另立新解:抏同玩。如《史记·扁鹊列传》“案抏(或作抏)毒熨”,《索隐》释为“按摩而玩弄身体使调也”。如此抏弊即玩弊,就是作弊。与下文“巧法”二字就相得而彰也。 ⑥事在元朔二年(前127),武帝用主父偃谋立朔方郡,使苏建率十余万众筑朔方城。 ⑦钟:古量单位,每钟为六石四斗。 ⑧建沧海郡见《汉书·武帝纪》“元朔元年”纪事,《通鉴》卷18等。 ⑨复:免除徭役。 ⑩事在元朔五年(前124),车骑将军卫青率六将军击匈奴右贤王。大将军为岸头侯张次公,骑将军公孙驾,大行李息,游击将军苏建,轻车将军李蔡,强弩将军李沮。此时卫青为车骑将军,故只称“大将”。击败右贤王后,汉武帝遣使者持大将军印于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所以下文述第二年率六将军出击匈奴,已说卫青是“大将军”,不再说是“大将”。 (11)首虏:敌首级和俘虏合称为首虏。《匈奴列传》记此事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盖此次卫青出兵,夜突然围右贤王,右贤王惊惶而逃,没有正面交战,所以杀伤少而俘虏多。 (12)留蹛(chì,滞)无所食:意谓富人屯积财物,贫者无所食。蹛,同“滞”。 (13)赎禁锢免减罪:出赎金以求解除禁锢或减罪、免罪。禁锢,刑名。胡三省释为“重系也”。即关押的重罪犯。 (14)《汉书·食货志》注此条说:“臣瓒曰:‘《茂陵中书》有武功爵,一级曰造士,二级曰闲舆卫,三级曰良士,四级曰元戎士,五级曰官首,六级曰秉铎,七级曰千夫,八级曰乐卿,九级曰执戎,十级曰政戾庶长,十一级曰军卫’。”颜师古因而说:“此下云级十七万,凡值三十余万金,今瓒所引《茂陵中书》止于十一级,则计数不足,与本文乖矣”。他认为武功爵不止十一级。《索隐》又引顾氏的话说:“初一级十七万,自此以上每级加二万,至十一级,合成三十七万也。”则“三十余万金”是第十一等爵的价格。此外还有多种解释,如《通鉴》引刘攽的话说:“级十七万”一语中七是一的误文,万当衍。是说十一级,共值30余万金,每级之价,文中不具。日·中井积德认为:每级十七万钱合十七级,时卫青出塞获首虏万九千级,合32.3万金。则文中“三十余万金”不是言十一等总价数,而是当时卖爵所得总金数等等。按以上各说都是敷会,就文意而论,是每级十七万钱,总价三十余万金,其中级数、金价、每级差价等数、文中不具,所以无法计算,不必强解,附之阙如可也。 (15)官首:是武功爵中第五等爵名。全句可释为:买武功爵到第五等官首时,可通过测试,补为吏额,且优先除授。 (16)除:授职。 (17)《索隐》说:“千夫,武功爵第七;五大夫,二十爵第九也。言千夫爵秩比于五大夫二十爵第九。”二十等爵是汉代原来爵位的等级,武功爵是为奖励军功增爵,二者相比,则千夫相当于五大夫。 (18)乐卿:《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说:“乐卿者,武功爵第八等也,言买爵唯得至第八也。”而《集解》引《汉书音义》说:“十爵左庶长以上至十八爵为大庶长也,名乐卿。乐卿者,朝位从九卿,加‘乐’者,别正卿。”如此说,汉代九卿除正九卿、列九卿,又有乐九卿。前注引《茂陵中书》载武功爵十一等必有错漏。(19)秏废:秏是贬值的意思。如今官既可买得,也不为人所贵重了;废指废职,官多必不得其职,故称为废。

自公孙弘以《春秋》之义绳臣下取汉相①,张汤用峻文决理为廷尉②,于是见知之法生③,而废格沮诽穷治之狱用矣④。其明年,淮南、衡山、江都王谋反迹见,而公卿寻端治之,竟其党与⑤,而坐死者数万人⑥,长吏益惨急而法令明察。
当是之时,招尊方正贤良文学之士,或至公卿大夫。公孙弘以汉相,布被,食不重味,为天下先。然无益于俗,稍骛于功利矣。
其明年,骠骑仍再出击胡⑦,获首四万。其秋,浑邪王率数万之众来降,于是汉发车二万乘迎之。既至,受赏,赐及有功之士。是岁费凡百余巨万。

①《春秋》之义:《春秋》是经孔子删定的鲁国史书,充分体现了孔子的政治思想,所谓《春秋》之义,指此而言。学者有不同说法,见仁见智而已,大要不离于“尊周明法”,“劝善惩恶”八字精义。 ②峻文决理:“以严峻苛刻的文法决断处理事宜 。 ③见知之法:《集解》引张晏语解释说:“吏见知不举劾为故纵”。 ④废格沮诽穷治之狱:《索隐》解释说:“废格天子之命而不行,及沮(jǔ,举)败诽谤之者,皆被穷治”。废格:停止,搁置;穷治,彻底查办。 ⑤穷尽其党羽。 ⑥坐死者:坐罪(抵罪)而致死的人。 ⑦骠骑:此处指骠骑将军霍去病。

初,先是往十余岁河决观,梁楚之地固已数困,而缘河之郡堤塞河①,辄决坏,费不可胜计。其后番系欲省厎柱之漕②,穿汾、河渠以为溉田,作者数万人;郑当时为渭漕渠回远,凿直渠自长安至华阴,作者数万人;朔方亦穿渠,作者数万人;各历二三期③,功未就,费亦各巨万十数。
天子为伐胡,盛养马,马之来食长安者数万匹,卒牵掌者关中不足④,乃调旁近郡。而胡降者皆衣食县官,县官不给,天子乃损膳,解乘舆驷,出御府禁藏以赡之。
其明年,山东被水灾,民多饥乏,于是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以振贫民⑤。犹不足,又募豪富人相贷假。尚不能相救,乃徙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万口,衣食皆仰给县官。数岁,假予产业,使者分部护之,冠盖相望⑥。其费以亿计,不可胜数。于是县官大空。
而富商大贾或蹛财贫⑦,转毂百数⑧,废居居邑⑨,封君皆低首仰给。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国家之急,黎民重困。于是天子与公卿议,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自孝文更造四铢钱,至是岁四十余年,从建元以来,用少,县官往往即多铜山而铸钱,民亦间盗钱,不可胜数。钱益多而轻,物益少则贵。有司言曰:“古者皮币,诸侯以聘享⑩。金有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11),赤金为下(12)。今半两钱法重四铢,而奸或盗摩钱里取鋊(13),钱益轻薄而物贵,则远方用币烦费不省。”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14),为皮币,值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15),必以皮币荐璧(16),然后得行。

①堤塞河:筑堤塞河。下文“辄决坏”与此相对,即所塞水口复决,所筑堤复坏。 ②厎柱:即砥柱。厎通砥。参见《史记·河渠书》。 ③期:(jī,基):一周年。 ④卒牵掌者:士兵中掌管马匹的人,即马夫。《汉书·食货志》无“牵”字。 ⑤仓:仓为仓库;,胡三省注:“刍藁之藏也”,即藏柴草者为。 ⑥冠与车盖相望,言部护移民的使者不绝于路。 ⑦蹛:《集解》引《汉书音义》说:“蹛,停也。一曰贮也。” ⑧即驱车百余辆。毂,车轮毂,引伸为车。古代车为木轮,由三大部分组成:触地的圆周名为牙,或谓之网;中心部分名毂;牙、毂之间为辐。参见《周礼·轮人》。 ⑨屯积居奇的意思。废居,《集解》引徐广语说:“贮畜之名也,有所废,有所畜,言其乘时射利也”;居邑,《集解》引如淳语说:“居贱物于邑中,以待贵也”。 ⑩聘享:聘问与贡享。聘,《春秋公羊传·隐11》说“大夫来曰聘”,即诸侯派遣大夫到王或其他诸侯那里去,与之通音问,结友好,都称为聘:享,《礼记·曲礼下》说:“五官致贡曰享”。郑玄解释说:“贡,功也;享,献也。致其岁终之功于王,谓之献也。” (11)白金:指银。 (12)赤金:铜。《集解》引《汉书音义》说:“白金,银也。赤金,丹阳铜也”。丹阳在陕西宜川县西,《水经注》说:俗谓之丹阳城,城之下,犹有遗铜。又《本草纲目》说:“《宝藏论》云:赤金十一种:丹阳铜、武昌白慢铜”等(略)。又说:红铜,一名赤金。红铜就是钝铜,所以赤金就是指纯铜。丹阳铜当是丹阳城所产的纯铜。 (13)鋊(yù,浴):《集解》引徐广语说:“音容”。又引吕静说:“冶法器谓之鋊”,这是把鋊解释成了“镕”,误。《汉书·食货志》臣瓒引《说文》注说:“鋊,铜屑也。如淳解释全句说:“钱一面有文,一面幕,幕为质。民盗摩漫面而取其鋊,以更铸作钱也。”此为正解。 (14)意思是以绣文为饰。缘,缘饰;藻,古人以水草有文者为藻(参见《尚书·益稷》孔传),借以喻文、文采。如闲藻、藻井等都有此意。同样,藻缋就是缋之有文者;缋(huì,绘),颜师古注:“绣也,绘五彩而为之。”《周礼·画缋》说:“五彩备谓之绣”,缋既释为绣,就可以释缋为五采花纹。 (15)朝觐:君臣相见礼仪中的一种。《礼记·曲礼下》说:“天子当依(按:置于户牖之间的屏风称为依,或作衣、扆等)而立,诸侯北面见天子,曰觐;天子当宁(按:宁读为伫。门屏之间为宁)而立,诸公东面,诸侯西面,曰朝”。与本段注⑩相参可知朝觐聘享都是下对上的礼仪:公侯列两厢见天子为朝北面见天子为觐;遣大夫见天子(或其他诸侯)为聘;臣贡物与天子为享。 (16)荐璧:铺垫在璧之下,作为璧之荐。《说文》:“荐,荐席也”。即荐,原意是一种草席。又荐释为进,亦通。

又造银锡为白金。以为天用莫如龙①,地用莫如马,人用莫如龟,故白金三品:其一曰重八两,圜之,其文龙,名曰“白选”,直三千;二曰以重差小②,方之,其文马,直五百;三曰复小,椭之,其文龟,直三百。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文如其重。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
于是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桑弘羊以计算用事,侍中。咸阳,齐之大煮盐,孔仅,南阳大冶,皆致生累千金,故郑当时进言之。弘羊,雒阳贾人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故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③。
法既益严,吏多废免。兵革数动,民多买复及五大夫④,征发之士益鲜。于是除千夫五大夫为吏⑤,不欲者出马;故吏皆(通)适令伐棘上林⑥,作昆明池⑦。
其明年,大将军、骠骑大出击胡⑧,得首虏八九万级,赏赐五十万金,汉军马死者十余万匹,转漕车甲之费不与焉。是时财匮,战士颇不得禄矣。
有司言三铢钱轻,易奸诈,乃更请诸郡国铸五铢钱,周郭其下⑨,令不可磨取鋊焉。
大农上盐铁丞孔仅、咸阳言:“山海,天地之藏也,皆宜属少府⑩,陛下不私,以属大农佐赋。愿募民自给费,因官器作煮盐,官与牢盆(11)。浮食奇民擅管山海之货(12),以至富羡(13),役利细民。其沮事之议,不可胜听。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钛左趾(14),没入其器物。郡不出铁者,置小铁官(15),便属在所县。”使孔仅、东郭咸阳乘传举行天下盐铁(16),作官府,除故盐铁家富者为吏。吏道益杂,不选,而多贾人矣。

①《索隐》解释说“《易》云行天莫如龙”。按:于下句“地用莫如马”又释为“行地莫如马”。然而于第三句“人用莫如龟”就不能照此式解释下去了。三句文式相同,解释格式也应相同。为使三句都能通达,另立新释:“天用莫如龙”者,就是“天的用物(古人以为天地都是有意志的)以龙最重要(龙可代天行云行雨)”。以下“地用”、“ 人用”句如式解释。 ②以重差小:按重量比较略小。差,略。③利事:财利之事。 析秋毫:辨析秋毫。秋毫,秋日鸟兽身上新生的毫毛。极言其细微。 ④买复:以钱物买得免除役赋的权利。复,复其身。指解除其身所受役赋的负担。 五大夫:汉代二十等爵中的第九等。由于百姓多买复其身,政府不断提高纳税服役者的身分等级,如今已提高到五大夫一级,百姓若想免除赋役,必须买得五大夫以上爵位才有可能。 ⑤吏:吏胥,职役。公门中负责文书、档案、抄写、计算等杂事务的人员。 ⑥適(zhé,折):通谪。贬谪。因罪降职。 上林:上林苑,汉代禁苑,址在今陕西西安以西到周至、户县间,始建于秦,汉代重修而成,为皇帝射猎所。 ⑦昆明池:汉武帝欲讨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里,于是作昆明池以习水战。胡三省说:“昆明池在长安西南,周回四十里。《三辅旧事》,昆明池盖地三百二十顷”。 ⑧事在元狩四年(前119),大将军卫青军至窴颜山(一作窴颜山,在今外蒙境内,为杭爱山南向支脉)赵信城,焚其城而归;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出代、右北平以北二千余里,封狼居胥山(一名狼山,在今内蒙古五原县西北,黄河北岸,阴山支脉),禅于姑衍,兵至瀚海(苏联境内贝加尔湖)而还。 ⑨在钱背面,将周围加厚为郭,钱无郭不行,则难以”磨取其鋊”了。 ⑩《索隐》解释说:“天子私所给赐经用也,公用属大司农也。” (11)牢盆:《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苏林曰:牢,价直也。今世人言顾手牢。”又引如淳说:“牢,廪食也。古者名廪为牢。盆,煮盐盆也”。以文意审之,如淳说为是。 (12)浮食:游荡而食,指不附着于土地的无根之民,如商人,城市贫民等。 奇民:奇零之民,指在户籍之外的百姓。擅管:指独自据有。 (13)富羡:富而有余。羡亦羡,剩余为羡。《索隐》读为yǎn,衍。解释说:“羡,饶也,与衍同义”。 (14)釱(dì,弟):韦昭曰:“釱,以铁为之,著左趾以代刖也。”按:釱字《唐韵》读涕,而宋元韵书如《广韵》、《集韵》、《韵会》等读弟,又读大、太等。解释是如镣铐之类,古称为钳(在颈为钳,在足为釱),有的说釱是加于足,有的说是加于趾。从《史记》此句意思看是不仅仅加于趾为釱。似乎可加于足上的任何部位。 (15)出铁之郡所置铁官属大农,不出铁者置小铁官,职铸废铁(《集解》说是“故铁”),属所在县。 (16)乘传:乘坐传舍的车子。 举行:颜师古注说:“举,皆也,普天之下皆行之也”。

商贾以币之变,多积货逐利。于是公卿言:“郡国颇被灾害,贫民无产业者,募徙广饶之地。陛下损膳省用①,出禁钱以振元元②,宽贷赋,而民不齐出于南亩③,商贾滋众。贫者畜积无有,皆仰给县官。异时算轺车贾人缗钱皆有差④,请逄如故。诸贾人末作贳贷卖买⑤,居邑稽诸物,及商以取利者,虽无市籍⑥,各以其物自占⑦,率缗钱二千而一算⑧。诸作有租及铸,率缗钱四千一算。非吏比者三老、北边骑士,轺车以一算;商贾人轺车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⑨。贾人有市籍者,及其家属,皆无得籍名田⑩,以便农。敢犯令,没入田僮(11)”。

①陛下:对天子敬称。陛,即阶。不敢直呼天子,转呼其堂阶下的职事人,故称陛下。②禁钱:禁中(宫禁之中)所藏之钱。 振:同赈。赈济。 元元:百姓。《史记·文帝纪》“以全天下元元之民”。《索隐》解释说:“……高诱注云:‘元元,善也’。又按:姚察云‘古者谓人云善,言善人也。因善为元,故云黎元。其言元元者,非一人也”。顾野王又云‘元元犹喁喁,可怜爱貌’。未安其说,聊记异也。”按,因所释为“元元之民”,故元元释为善、为喁喁,均通。此句中只有元元二字,以上二义均不能通。元只能以其中所说黎元之元解释为民字,元元犹言众民,即百姓。至于黎之元元为何释为民,可以高、姚二氏的话解释。 ③南亩:泛指农田。 ④轺(yáo,摇)车:《索隐》解释说:“《说文》云:‘轺,小车也。’《傅子》云:‘汉代贱乘轺,今则贵之。’言算轺车者,有轺车使出税一算二算也。” 缗钱:钱以千文为贯,又称为缗,以缗为单位的钱称缗钱。 ⑤末作:古人以农为本,商为末,商业活动为末作,如同农业活动为农作一样。此处是将末作名词化,解为末作行业中的人。 贳(shì,世)贷:借贷。 ⑥市籍:集市的纳税籍赈。明代洪武年间方有户贴,也就有了户籍。在此以前的户籍都与赋税相连,纳税的税籍就是户籍,无赋税者无籍。所以,市籍实际也是市集商人的户口册。无市籍指无商税的商人。 ⑦自占:自度。自度纳税等级。全句意思是,各以自己的财产,认定自己的纳税等级。⑧率(shuài,帅)大抵,通常。缗钱二千而一算:即二千缗(二百万钱)为一算。 ⑨畀(bì,闭):给予。 ⑩籍名田:在文献中多数情况下解释为:把有名(即有主)之田统计入籍账。此处依文意可解释为:入名于田籍之中,即成为田主。 (11)将其种田的仆人没收入官。田僮,即田仆。为主人种田的奴仆。

天子乃思卜式之言,召拜式为中郎,爵左庶长,赐田十顷,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初,卜式者,河南人也,以田畜为事。亲死,式有少弟。弟壮,式脱身出分,独取畜羊百余,田宅财物尽予弟。式入山牧十余岁,羊致千余头,买田宅。而其弟尽破其业,式辄复分予弟者数矣。是时汉方数使将击匈奴,卜式上书,愿输家之半县官助边。天子使使问式:“欲官乎?”式曰:“臣少牧,不习仕宦,不愿也。”使问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与人无分争。式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顺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于人!无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①,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使者具其言以入闻。天子以语丞相弘。弘曰:“此非人情。不轨之臣②,不可以为化而乱法,愿陛下勿许。”于是上久不报式③,数岁,乃罢式。式归,复田牧。岁余,会军数出,浑邪王等降,县官费重,仓府空。其明年,贫民大徙,皆仰给县官,无以尽赡。卜式持钱二十万予河南守,以给徙民。河南上富人助贫人者籍,天子见卜式名,识之,曰“是固前而欲输其家半助边”,乃赐式外繇四百人④。式又尽复予县官。是时富豪皆争匿财,唯式尤欲输之助费。天子于是以式终长者,故尊显以风百姓⑤。
初,式不愿为郎。上曰:“吾有羊上林中,欲令子牧之。”式乃拜为郎,布衣而牧羊⑥。岁余,羊肥息。上过见其羊,善之。式曰:“非独羊也,治民亦犹是也。以时起居;恶者辄斥去,毋令败群。”上以式为奇,拜为缑氏令试之,缑氏便之。迁为成皋令,将漕最⑦。上以为式朴忠,拜为齐王太傅。
而孔仅之使天下铸作器,三年中拜为大农,列于九卿⑧。而桑弘羊为大农丞,管诸会计事,稍稍置均输以通货物矣。
始令吏得入谷补官,郎至六百石。

①输委:缴纳钱物给官府。 输,输纳;委,属、给。输纳与委钱物于人为输委,此处是给官府。 ②不轨之臣:不遵法纪、不行正道的官员。轨:法度。《汉书·贾山传》“轨,事之大者也”。师古注:“轨谓法度,故民不循法度谓之不轨。 ③不服:指君上对上书未予答复。 ④外繇:《集解》引《汉书音义》说:“外繇谓戍边也。一人出三百钱,谓之过更。式岁得十二万钱也。一说,在繇役之外得复除四百人”。二说其实相同,天子赐给卜式的是对在外服繇役的四百人的处理权。卜式有权免除他们的繇役(“得复除四百人”)常然是有代价的,即需交纳过更钱,每人三百,共十二万钱。 ⑤风:教化。 ⑥(jué,决):《集解》说:“,草屝”。(Fèi,费),草鞋、麻鞋都称屝。草屝单指草鞋。 ⑦古时对官吏的考核方式,每隔一定时间,由主管官做出评语,好的为最,不好的为殿,一般的为中。将漕最,将为动词,本是带领的意思,可引伸为办理。全句意思是办理漕运事宜办得好,评语为最。⑧《集解》说是在元鼎二年。元鼎二年孔仅为大农令,为正九卿,不当说“列于九卿”,汉官以太常、郎中令。中大夫令、太仆、大理、大行令、宗正、大司农、少府为正九卿,大司农就是大农令。又有列于九卿者,如中尉、主爵都尉、内史等等。《史记》误。

自造白金五铢钱后五岁①,赦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②。其不发觉相杀者③,不可胜计。赦自出者百余万人④。然不能半自出,天下大抵无虑皆铸金钱矣。犯者众,吏不能尽诛取,于是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分曹循行郡国⑤,举兼并之徒、守、相为(吏)、[利]者⑥。而御史大夫张汤方隆贵用事,减宣、杜周等为中丞,义纵、尹齐、王温舒等用惨急刻深为九卿,而直指夏兰之属始出矣。而大农颜异诛⑦。
初,异为济南亭长,以廉直稍迁至九卿。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其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说。张汤又与异有郤,及有人告异以它议。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⑧。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⑨,论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以此)[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①梁玉绳《史记志疑》说:“《汉书·武纪》元狩四年造白金,五年行五铢钱,元鼎元年赦天下,首尾才四年耳,‘五’当作‘三’。”按:自元狩四年造白金到元鼎二年首尾五年,但《通鉴》记载,元鼎二年时天下专用上林三官钱,已很少有人盗铸钱,不应该计算到这一年。梁说是。 ②坐:获罪。 ③意思是天子知而赦其罪者数十万人,不知而杀掉的不计其数。相杀,就是“将其杀死”。日·泷川资言《史记今注考证》说:“相杀二字不可解”。按《小尔雅》:“相”释为“治”。“治”何事就是干“什”么、“作”什么事。如相欺、相瞒,“相煎何太急?”等都是此意。相杀同样可硬译为”做了杀头这件事”,若释“相”为互相,那就“不可解”了。 ④自出:有各种解释:如清·郭嵩焘《史记扎记》释“出”为“逃亡”,“自出”为“事发逃亡未抵罪者”;日·泷川资言释为:“赦自出,盖闻赦令自首也”等。按:下文是“然不能半自出”,若释为“逃亡”,此句中的“不能”二字便有“恨其少”的意思;若释为“自首”,其中应当包括本是死罪,因出首而获赦的,这样就与前句赦死者“数十万人”有重复。注者以为可释为“自出赎金而获出罪”,出罪就是免罪的意思,古代官吏治狱有失出、失入之罪,文献中屡见不鲜,与此句中的出同义。能够自出的原因必是交纳了赎金。另外,虽交了赎金,必得天子批复才能生效,对天子的批文仍称为“赦”是感激“天恩”的意思,与上句赦死亡赦义实不同。下句中“不能半自出”中的“不能”可以解释为无力出赎金,上下义均贴切。 ⑤分曹:《集解》引服虔说:“分曹职案行”。义仍不甚明。按:曹为政府机构名,不同机构有不同职司。汉代曹相当于隋唐以后的部。《汉书·成帝纪》“初置尚书员五人”。颜师古注说:“《汉旧仪》云,尚书四人为四曹:常侍尚书主丞相御史事:二千石尚书主刺史二千石事,户曹尚书主庶人上书事,主客上书主外国事。成帝置五人,有三公曹,主断狱事。”褚大等分曹循行郡国是按照尚书四曹的不同职务巡察郡国,文中透露了褚大等虽是天子指派,实是尚书属员。 ⑥兼并之徒:巨富豪强,恃权势夺人资产者。守:郡太守。 相:国相。其间原无标点,据中华书局本《通鉴》改。 ⑦《汉书·食货志》此处不分段,《史记》此句入下段,今改。 ⑧《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说:“盖非之。”非是难的意思。客语令不便,颜不置可否,因而客反唇相讥,以其不敢直言而见责的意思。 ⑨《汉书·食货志》作非,非难,不以为然。《史记》为诽,诽谤。似不同而实同,对政令的非难则被视为诽谤。腹诽,心中诽谤,未形于外。

天子既下缗钱令而尊卜式①,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杨可)告缗钱纵矣②。
郡国多奸铸钱,钱多轻,而公卿请令京师铸钟官赤侧③,一当五,赋官用非赤侧不得行。白金稍贱,民不宝用,县官以令禁之,无益。岁余,白金终废不行。
是岁也,张汤死而民不思。
其后二岁,赤侧钱贱,民巧法用之,不便,又废。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铸,专令上林三官铸④。钱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所前铸钱皆废销之,输其铜三官。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唯真工大奸乃盗为之。
卜式相齐,而杨可告缗遍天下⑤,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杜周治之,狱少反者。乃分遣御史廷尉正监分曹往,即治郡国缗钱,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宅亦如之。于是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民偷甘食好衣⑥,不事畜藏之产业⑦,而县官有盐铁缗钱之故,用益饶矣。
益广关⑧,置左右辅⑨。

①缗钱令:即算缗钱的命令。 ②《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说:“纵,放也。放令相告言也”。就是怂恿、鼓动人们告发隐瞒家产以图逃税的人。③钟官赤侧:钟官所铸带有红边(赤铜所铸钱边)的钱。钟官:汉代掌管釜钟斗斛等量器的官府。余见注④。④上林三官:《集解》说:“《汉书·百官表》:‘水衡都尉,武帝元鼎二年初置,掌上林苑,属官有上林均输、钟官、辨铜令。’然则上林三官,其是此三令乎?” ⑤《索隐》解释说:“姓杨,名可。如淳云:‘告缗者,令杨可占缗之不尽者也’。”《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说:“杨可据(告缗)令而发动之,故天下皆被害。” ⑥偷:苟且。《左传·昭公十三年》:貮偷之不暇。”杜预注:“偷,苟且”。 ⑦畜:同蓄。 ⑧《集解》说:“徐广曰:‘元鼎三年(前114)丁卯岁,徙函谷关于新安东界’。”按:《汉书·武帝纪》:元鼎三年,“徙函谷于新安,以故关为弘农县”。颜师古注说:“应劭曰:‘时楼船将军杨仆数有大功,耻为关外民,上书乞徙东关,以家财给其用度,武帝意亦好广阔,于是徙关于新安,去弘农三百里’。” ⑨左右辅:指京兆尹和左冯翊,时名为左、右内史。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说:“《百官表》元鼎四年,更置二辅都尉、丞各一人。”按:自汉景帝二年(前155)把内史分为左右内史,与主爵中尉(中六年即前144年改为主爵都尉),共治长安京畿(今陕西中部)地区,合称三辅。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改右内史为京兆尹,左内史为左冯翊(píng yì,平易),主爵都尉为右扶风。主爵中尉既已于景帝时改为都尉,武帝所立二辅都尉当是指左右内史官,即太初以后的京兆尹和左冯翊官。按《汉书·地理志》京兆尹辖长安、新丰等十二县,左冯翊辖高陵、栎阳等二十四县。这就是《平淮书》所说的左右辅。

初,大农管盐铁官布多①,置水衡,欲以主盐铁。及杨可告缗钱,上林财物众,乃令水衡主上林。上林既充满,益广。是时越欲与汉用船战逐,乃大修昆明池,列观环之。治楼船,高十余丈,旗帜加其上,甚壮。于是天子感之,乃作柏梁台②,高数十丈。宫殿之修,由此日丽。
乃分缗钱诸官,而水衡、少府、大农、太仆各置农官,往往即郡县比没入田田之③。其没入奴婢,分诸苑养狗马禽兽,及与诸官。诸官益杂置多④,徒奴婢众,而下河漕度四百万石,及官自籴乃足。
所忠言:“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⑤,乱齐民。”乃征诸犯,令相引数千人,命曰“株送徒”。入财者得补郎,郎选衰矣。

①布:《索隐》说:“布谓泉布”。就是实物货币。按《汉书·食货志下》:太公为周立九府圆法,规定使用的货币有金、钱(刀和泉)、布、帛(布帛幅二尺二寸,长四丈为匹)等。此处所说的“盐铁官布”,是盐铁官所有之布,不是泉(亦有以钱为布者,见末段注),但可用于交换(民以布换盐铁),所以是实物货币。 ②柏梁台:台名。《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说:“服虔曰:‘用百头梁用台,因名焉。’师古曰:‘《三辅旧事》云以香柏为之。今书字皆作柏。服说非’。” ③比没入田:《索隐》解释为“比皆所没入之田”。比,释为昔,不妥。比同庀,读pǐ,音匹。义为治理、具备等。比没入田就是整治没收入官的耕地。 ④没入奴婢分诸苑者只“养狗马禽兽”,诸官得奴婢后,使做各种劳作,即设置各种用途的奴婢,故称:“益杂置多”。《集解》解释说:“如淳曰:‘水衡、少府、太仆、司农皆有农官,是为多。”多释为农官多,而不是奴婢多,与上句“各置农官”重复,而且“益”字不可解,故不取。 ⑤弋:《玉篇》释为“缴射也”。《周礼·夏官·司弓矢》条疏贾公彦说:“缴,则绳也”结缴于矢而射之,称为缴射。主要用以射飞鸟。 猎:捕杀禽兽的总称。 博戏:赌博游戏。如古有六博局戏。是一种以棋赌输赢的游戏。

是时山东被河灾,及岁不登数年,人或相食,方一二千里。天子怜之,诏曰:“江南火耕水耨①,令饥民得流就食江淮间,欲留,留处。”遣使冠盖相属于道②,护之,下巴蜀粟以振之。
其明年,天子始巡郡国。东渡河,河东守,不意行至,不辨③,自杀。行西逾陇,陇西守以行往卒④,天子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⑤,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牧边县,官假马母,三岁而归,及息什一⑥,以除告缗,用充仞新秦中⑦。
既得宝鼎,立后土、太一祠⑧,公卿议封禅事,而天下郡国皆豫治道桥⑨,缮故宫,及当驰道县,县治官储,设供具,而望以待幸⑩。

①火耕水耨(nòu,同鋠):《集解》释为:“应劭曰:‘烧草,下水种稻,草与稻并生,高七八寸,因悉芟去,复下水灌之,草死,独稻长,所谓火耕水耨也。”耨,锄草。②冠盖相属:衣冠与车盖相连属,极言来往的频繁。 ③胡三省解释说:“不意天子行幸至郡,供具不能备也。”辨,《通鉴》作办,是;行,释为行幸。天子车驾所至,民以为幸事,故称行幸。然而此段一连有三个行字(“行西逾陇”、“行往卒”),相参看来,释为“行在”更合适些。天子出游,车驾所处,称为行在。 ④卒:《集解》引《汉书音义》说:“卒,仓卒也。”卒同猝。 行:行在,天子车驾。往:来往,往还。⑤亭缴:守边兵卒。《集解》引如淳说:“徼,亦卒,求盗之属也。”又引臣瓒说:“既无亭侯,又不徼循,无卫边之备也。”⑥利息十取其一。 ⑦充仞:充满。 ⑧后土、太一祠:祭祠后土和太一的祠庙。后土,地神。《通鉴》载:元鼎四年下诏说:“朕亲郊,而后土无祀,则礼不答也”。颜师古注说:“阙地祇之祀,不为神所答应。“地祇,即地神;太一,天神。《通鉴》元光二年载:“亳人谬忌奏祀太”。颜师古注说:“太一者,天之尊神。”⑨豫:同预。⑩盼望、并等待着天子车驾临幸(行幸)。

其明年,南越反,西羌侵边为桀①。于是天子为山东不赡,赦天下[囚],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人击南越,数万人发三河以西骑击西羌,又数万人度河筑令居。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②,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③。中国缮道馈粮,远者三千,近者千余里,皆仰给大农。边兵不足④,乃发武库工官兵器以赡之。车骑马乏绝,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马天下亭⑤,亭有畜牸马,岁课息⑥。
齐相卜式上书曰:“臣闻主忧臣辱。南越反,臣愿父子齐习船者往死之。”天子下诏曰:“卜式虽躬耕牧,不以为利,有余辄助县官之用,今天子不幸有急,而式奋愿父子死之,虽未战,可谓义形于内。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羌、越。至酎⑦,少府省金,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余人。乃拜式为御史大夫。
式既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铁品苦恶⑧,贾贵⑨,或强令民卖买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乃因孔仅言船算事。上由是不悦卜式。
汉连兵三岁,诛羌,灭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余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无乏而已,不敢言擅赋法矣⑩。

①桀:凶暴,桀骜不驯。 ②开:开设,设置。 ③斥塞卒:《集解》说:“如淳曰:‘塞候斥卒’。”就是边塞负责侦候、巡逻的士卒。 戍田:戍守、耕种。 ④兵:指兵器。 ⑤亭:汉制:十里一亭,十亭一乡。 ⑥岁:每年。 课:考课。就是考核、查考。息:生息、繁殖的情况。全句意思是,每年都要考察牸马繁育、生息的情况。⑦酎:(zhòu,宙):重酿酒,即淳酒。此处指汉代尝酎之礼。《汉书·武帝纪》元鼎五年纪事:“九月,列侯坐献黄金酎祭宗庙不如法夺爵者百六人,丞相赵周下狱死。”颜师古注引如淳的话说:“《汉仪注》诸侯王岁以户口酎黄金于汉庙,皇帝临受献金,金少不如斤两,色恶,王削县,侯免国。”又“师古曰:‘酎,三重酿淳酒也’。” ⑧苦:按《索隐》有两种解释:一为厌苦,百姓以其不便而厌苦。二为质量坏。均通。 ⑨贾:通价。 ⑩擅赋法:擅守赋税法则。全句意思是,需视所过兵卒数量多少,临时决定征收数目,不敢自专,以赋法为辞,按常例征收,不然就难以给足了。

其明年,元封元年①,卜式贬秩为太子太傅②。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代仅管天下盐铁。弘羊以诸官各自市,相与争,物故腾跃,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③,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分部主郡国,各往往县置均输盐铁官,令远方各以其物贵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④,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⑤。召工官治车诸器,皆仰给大农。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如此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故抑天下物,名曰“平准”。天子以为然,许之。于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到泰山,巡海上,并北边以归。所过赏赐,用帛百余万匹,钱金以巨万计⑥,皆取足大农。
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复终身,不告缗。他郡各输急处,而诸农各致粟,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余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⑦,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是岁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⑧,贩物求利。亨弘羊⑨,天乃雨。”

①公元前110年。 ②贬秩:降职。秩,官吏的职位和品级 。 ③僦(jiù,就)费:脚力费。《索隐》解释说:“服虔云:‘雇载云僦,言所输物不足偿其雇载之费也。”雇载就是雇人(车)运载。 ④这句话的意思是,甲郡某物贵时,商贾常从乙郡贩某物至甲郡,那末,乙郡使以某物为赋。即各地都以本地土特产为赋。⑤都:总共、汇聚。曹丕《与吴质书》:“顷撰遗文,都为一集”。 ⑥巨万:万万。《通鉴·汉纪七》胡三省注:“巨万,万万也。”⑦意思是:边境地区剩余的粮食及其他物品,由均输法折为帛合五百万匹。《汉书·食货志》无“物”字,中华书局标点本《汉书》于“谷”下有逗号。⑧市:买卖。《尔雅·释言》:“贸、贾、市也”。邢解释说:“谓市,买卖物也。”肆:陈列商品而卖之的处所称为肆。《古今注》:“肆,所以陈货鬻之物也”。“坐市列肆”的意思就是坐于肆中买卖货物。言其专职于此。⑨亨:同烹。在鼎中把人煮死。酷刑。

太史公曰:农工商交易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①。所从来久远,自高辛氏之前尚矣②,靡得而记云。故《书》道唐虞之际,《诗》述殷周之世,安宁则长庠序③,先本绌末,以礼义防于利;事变多故而亦反是。是以物盛则衰,时极而转,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禹贡》九州,各因其土地所宜,人民所多少而纳职焉。汤武承弊易变④,使民不倦,各兢兢所以为治⑤,而稍陵迟衰微。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重之权⑥,徼山海之业⑦,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魏用李克,尽地力,为强君。自是之后,天下争于战国,贵诈力而贱仁义,先富有而后推让。故庶人之富者或累巨万,而贫者或不厌糟糠⑧;有国强者或并群小以臣诸侯,而弱国或绝祀而灭世。以至于秦,卒并海内。虞夏之币,金为三品,或黄、或白,或赤;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及至秦中,一国之币分为(三)〔二〕等:黄金以溢名⑨,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于是外攘夷狄,内兴功业,海内之士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古者尝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犹自以为不足也。无异故⑩,云事势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焉。

①龟、贝是以龟甲、贝壳为货币;金指黄金、白银、赤铜(金三品),都是以重量为单位(或镒、或斤),不大讲究外形(虽然也铸为一定形状,只要重量不变,破坏其原形状,币值不减);钱、刀、布是形状不同的铜质(一般杂有铅、锡等杂质)货币,“外圆内方”者为钱;形如刀者名刀;《索隐》引《食货志》说:“货币首长八分,足支八分”形如“”(此为方肩方足布,亦有圆肩圆足、尖肩尖足等不同形状的布),与前文“盐铁官布”中的布不同。 ②高辛氏:即帝喾(kù,库)。传说中的古帝王(五帝之一),尧的生父。 ③长庠序:庠序之中以年长者为尊,不似庙堂之上以爵位、权势为尊,所以长庠序是时世安宁、崇尚礼让的表现。庠序,学校名。《孟子·滕文公上》:“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即三代的学校都名为学,但又各有专名,曰校、曰序、曰庠。学校除了教授生徒士子之外,还是乡党集会(宴享、较射)的处所,因而有长庠序的说法。 ④承弊易变:承接前朝的破弊局面,因而不得不变易其制度政令。 ⑤兢兢:兢兢业业。谨慎小心貌。《诗·大雅·云汉》:“兢兢业业”。毛传:“兢兢,恐也”。 ⑥轻重之权:量度轻重的标准,实际就是指货币的价值标准。轻重,即以轻易重,《管子》有《轻重》七篇,论管仲在齐国造货币、通有无的方法和理论,所以轻重就是指货币;权,量物重的秤锤、砝码。引伸为标准。 ⑦徼:同邀,求、取、截取。⑧厌:通餍。饱、满足。不厌糟糠就连糟糠之食也不得饱足的意思。 ⑨溢:通镒。 《集解》引孟康语说:“二十两为溢。” ⑩没有其他缘故。
报任安书

支菊生 译注

本篇是司马迁写给其友人任安的一封回信。任安,字少卿,曾任益州刺史、北军使者护军等职,本书卷一百四《田叔列传》中附有褚先生补记的《任安传》。司马迁因李陵之祸处以宫刑,出狱后任中书令,表面上是皇帝近臣,实则近于宦官,为士大夫所轻贱。任安此时曾写信给他,希望他能“推贤进士”。司马迁由于自己的遭遇和处境,感到很为难,所以一直未能复信。后任安因罪下狱,被判死刑,司马迁才给他写了这封回信。关于此信的写作年代,一说是在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另一说是在汉武帝太始四年(前93)。
司马迁在此信中以无比激愤的心情,向朋友、也是向世人诉说了自己因李陵之祸所受的奇耻大辱,倾吐了内心郁积已久的痛苦与愤懑,大胆揭露了朝廷大臣的自私,甚至还不加掩饰地流露了对汉武帝是非不辨、刻薄寡恩的不满。信中还委婉述说了他受刑后“隐忍苟活”的一片苦衷。为了完成《史记》的著述,司马迁所忍受的屈辱和耻笑,绝非常人所能想象。但他有一条非常坚定的信念,死要死得有价值,要“重于泰山”,所以,不完成《史记》的写作,绝不能轻易去死,即使一时被人误解也在所不惜。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持他在“肠一日而九回”的痛苦挣扎中顽强地活了下来,忍辱负重,坚忍不拔,终于实现了他的夙愿,完成了他的大业。今天我们读着这部不朽的巨著,遥想司马迁当年写作时的艰辛与坚毅,怎能不对他的崇高精神无比敬佩呢!
本篇不仅对我们研究司马迁的思想以及《史记》的写作动机和完成过程有极其重要的价值,并且在文学史上是不可多得的散文杰作,古人早就把它视为天下奇文,可与《离骚》媲美。此文之奇,首先表现为气势的磅礴。作者长久郁积心中的悲愤,借此文喷薄而出,有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其气势之壮阔,令人惊叹。此文之奇,更在于他的纵横开阖、起伏迭岩。作者是坦率的,但内心的矛盾与痛苦又是极其复杂的,他无意矫饰,但三言两语又无法说清,所以他就一一地如实道来。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旁征博引,时而欲言又止。曲折反复,一波三折,充分表现出笔力的雄健。此外,行文的流畅,语言的生动,骈句、散句自然错落,排句、叠句时有穿插,使本篇在散文形式上也具有独具一格的艺术魅力。
本文原载《汉书·司马迁传》,后又收入《文选》,两书文字略有出入。这里以《汉书》所载为底本,以《文选》参校。

太史公、像牛马一般的仆役、司马迁再拜说:
少卿足下:前时,蒙您屈尊给我写信,教导我待人接物要谨慎,应把推荐贤士当作自己的责任。情意那样诚恳,好像抱怨我没有遵从您的教诲,而是追随了世俗之人的意见。我是不敢这样做的。我虽然才能庸劣,也曾从旁听说过有德之人留传下来的风尚。只是自己以为身体残缺处于污秽耻辱的境地,行动就要受指责,想做有益之事反而招来损害,因此只能独自愁闷,没有谁可以去诉说。谚语说:“为谁去做事?谁来听从你!”锺子期死后,俞伯牙终身不再弹琴,为什么呢?士人要为他的知己效力,女子要为喜爱她的人梳妆美容。像我这样的人,即使自己怀有的才能像随侯珠及卞和玉那样宝贵,品行像许由和伯夷那样高尚,终究不能再以此为荣,恰恰只能被人耻笑而自取污辱罢了。您的信本应早日回复,正赶上随从皇上东巡归来,又忙于一些琐事,与您见面的机会较少,匆匆忙忙没有半点空闲,能够尽情陈述自己的心意。如今您遭到无法预料之罪,再过一个月,逼近冬末,我又迫于跟随皇上到雍地去,恐怕突然之间就会发生不可避免的事,那样我最终也就不可能向您抒发我的愤懑之情了,那么您的魂魄也会抱恨无穷的。请允许我把浅陋的意见略加陈述,时隔很久没有回信,望您不要责怪。
我听说,修身是智慧的集中体现;爱人和助人是仁的发端;要得到什么和付出什么是义的标志;有耻辱之心是勇敢的先决条件;树立名誉是行为的最终目标。士人有了这五个方面,然后才可以立身于世并进入君子的行列。所以祸没有比贪欲私利更惨的,悲没有比刺伤心灵更痛苦的,行为没有比污辱祖先更丑的,耻辱没有比宫刑更大的。受刑之后得到余生的人,无法和别人相比,并非一代如此,由来已久了。从前卫灵公和宦官雍渠同乘一辆车,孔子见到后就到陈国去了;商鞅依靠宦官景监的引见得到重用,赵良感到寒心;赵谈陪文帝乘车,袁丝脸色都变了。自古以来就以宦官为耻辱。那些才能平庸的人,事情只要涉及到宦官,就没有不感到丧气的,何况是那些志气昂扬的人呢?如今朝廷虽然缺乏人才,可怎么能让一个受了宫刑的人来举荐天下的豪杰呢!我仰仗先人留下的事业,才能在皇帝左右为官达二十多年。所以常自思自想,往高处说,不能尽心报效诚信,也没有因出奇的谋略和特殊的能力受到赞誉,取得贤君的信任;其次又不能为皇帝拾取遗漏弥补缺陷,也不能招纳举荐贤能之人,并让山野中的隐士显露才能;对外又不能参加军队,攻城野战,有斩杀敌将夺取敌人军旗的功劳;往低处说,不能以日积月累的辛劳,取得高官厚禄,使亲族朋友都感到荣耀。这四者没有一件如愿以偿,只好勉强求合以博得皇上的喜欢,不会有特别表现,我的情况从这里也就可以看出来了。从前我也曾置身下大夫的行列,在外朝陪着别人发表些微不足道的意见,没有借这个时机根据朝廷法度竭尽自己的才思,如今已经身体残缺成了从事扫除的差役,处在卑贱的地位,还想要昂首杨眉,评论是非,那不是轻慢朝廷羞辱当今的士人吗!唉!唉!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况且事情的前因后果是不容易说清的。我年少时以不受约束的高才自负,长大后没有得到乡里的赞誉,幸而皇上由于我父亲的缘故,使我能够贡献浅薄的才能,出入于宫禁之中。我以为戴着盆还怎么能去望天呢,所以断绝了与朋友的交往,忘记了家庭的事情,日夜都想竭尽自己并不很高的能力,专心致志尽力于职守,以便能够讨好皇上,然而事情竟会大错特错,而不是所想象的那样。我和李陵都在宫廷内做官,平时并没有什么交情,彼此志趣不同,不曾在一起喝过一杯酒,在一起尽情交欢。然而我观察他的为人,是能自守节操的奇士,侍奉双亲讲孝道,和士人交往重诚信,在钱财面前廉洁,收取和给予都以义为准则,对有差别的事肯于退让,对人谦恭,甘居人后,时常想奋不顾身为国家的急难而牺牲自己,从他平素的言行表现来看,我认为他有国士的风度。作为臣子虽经历万般危险也不为自己的生命考虑,只想到解救公家之危难,这已是很出奇了。如今所做的事稍有不当,那些只顾保全自己和妻儿的大臣,接着就把他的失误尽情夸大,我确实内心里感到痛苦。
况且李陵率领步兵不满五千,深入战场踏上匈奴的住地,在虎口中投下诱饵,对强悍的匈奴勇敢地挑战,迎着亿万敌军与单于连续作战十多天,所杀的敌人超过了自己的军队的人数,敌人顾不上救援死伤士兵,匈奴的君王都震惊恐怖,于是才把左右贤王的兵马全都调来,发动会拉弓射箭的人,全国的军队共同围攻李陵,李陵转战千里,箭用光了,路走绝了,救兵不到,士兵死伤的堆积如山,然而李陵一喊慰劳军队,士兵没有不奋起的,个个涕泪横流,满脸是血,吞下眼泪,再拉开空弓,冒着刀箭,向北争着和敌人拼死。李陵还没有覆没的时候,曾有使者来报告战况,汉朝的公卿王侯都举杯向皇上祝贺。过了几天,李陵兵败的奏章知道后,皇上为此吃饭不香,上朝不乐,大臣忧虑恐惧,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私下没有考虑自己的卑贱,看到皇上的悲戚哀伤,真心想献上自己的恳切忠诚,认为李陵平时与军官们在一起,甘美的食物自己不吃,分东西自己少要,能使人们拼死为他效力,虽是古代名将,也不能超过他。李陵虽然兵败陷身匈奴,看他的心意,将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报效汉朝。事情已经无可奈何,他消灭了那么多敌军,这战功也足能显示给天下了。我心中想陈述这个看法但没有机会,恰好皇上召见问话,我就按这个意思阐述李陵的战功,想用这番话宽慰皇上的心胸,堵塞怨恨李陵的人所说的坏话;没能完全说明,皇上不理解,认为我是有意中伤贰师将军李广利,并为李陵游说,于是就把我交付法庭,诚恳的忠心终于不能自己一一陈述。因此被定为欺骗皇上之罪,最后皇上同意狱吏的判决。我家中贫穷,财物不够用来赎罪,朋友没人相救,皇上左右的近臣,也没有谁向皇帝说句话,自身并非木石,却要与法吏在一起,被囚禁在监狱之中,谁是可以听我诉说的人呢!这正是少卿亲眼所见,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这样吗?李陵既已投降匈奴,败坏了他家的名声,而我又受刑住进蚕室,更加被天下人嘲笑,悲痛啊悲痛啊!事情是不容易一一地讲给俗人听的。
我的先辈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可以得到皇上赐给的剖符和丹书铁券,掌管史籍和天文历法,类似于占卜祭祀之官,本来就是给皇上戏耍的,像畜养倡优一样,是世俗之人看不起的职业。如果我依法被处死,也就像九牛失去一根毛,同死个蝼蛄或蚂蚁有什么两样?世人也不会把我和那些死于气节的人相提并论,只不过认为你智虑穷尽,罪恶已极,不能自己赎免,终于走上死路罢了。为什么呢?就是平日自己的工作和职业造成的。人本来都有一死,有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人死得比鸿毛还轻,为什么去死是不一样的。最重要的是不能使祖先受辱,其次是不使自身受辱,其次是不使脸面受辱,其次是不让别人用文辞和教令来羞辱,再次是身体被捆绑受辱,再次是换上囚服受辱,再次是披枷带索被刑杖拷打受辱,再次是剃光头发、颈戴铁圈受辱,再次是毁伤肌肤、砍断肢体受辱,最下等的是宫刑,受辱到顶点了。古书上说:“刑罚不用在大夫身上。”这就是说士大夫在气节方面不能不进行磨砺。猛虎在深山里,百兽都震惊恐惧,等它到了陷阱或兽笼里,就得摇着尾巴乞求食物,这是由于长期用威力制约,逐渐取得的结果。因此,即使有个在地上划出的监牢,士人也绝对不能进去;有个用木头削成的狱吏审判你,也不能去质对。受刑之前就决计自杀,这才是鲜明的态度。如今捆绑手脚,戴上枷索,暴露肌肤,受到鞭打,囚禁在监狱之中。在这时候,看到狱吏就要叩头触地,看到狱吏就吓得不敢出气。为什么呢?这是长期用威力制约造成的情势。等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说不受辱的人,不过是所谓的厚脸皮罢了,还有什么值得尊重的呢!况且西伯(周文王)是诸侯之长,曾被拘禁在牖(yǒu,有)里;李斯是丞相,也受遍了五种刑罚;韩信已是诸侯王,却在陈地被戴上刑具;彭越、张敖已南面称王,结果都下狱定罪;绛侯周勃诛杀了吕氏家族,权力超过了春秋时的五霸,后来也被囚禁在待罪之室;魏其(jī,基)侯是大将军,最后也穿上了囚衣,戴上了刑具;季布做了朱家的家奴;灌夫被关押在居室受辱。这些人都已身居王侯将相,名声传到了邻国,等犯了罪受到法令制裁,不能下决心自杀,在监狱里,古今都一样,他怎能不受辱呢!从这些情况来说,勇敢和怯懦,是权力地位不同造成的;坚强和软弱,是由所处的形势决定的。这是很清楚的,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况且一个人如果不能在受刑之前早点自杀,就已经逐渐衰颓了;到了鞭打受刑的时候,才能到以自杀殉节,那不是太晚了吗?古人所以要慎重对待对士大夫的用刑,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人之常情没有不贪恋生存、厌恶死亡的,没有不顾念父母妻儿的。至于那些为义理所激励的人并不如此,那是由不得已的形势造成的。如今我不幸,早年丧失父母,没有兄弟相亲,孤独一人在世,少卿您看我对妻儿们该如何呢?况且勇敢的人不必以死殉节,怯懦的人只要仰慕节义,什么情况下不能勉励自己呢!我虽然怯懦,想苟且偷生,但也还懂得偷生与赴死的界限,何至于自甘陷身牢狱之中去受辱呢!奴隶婢妾还能去自杀,何况我这种处于不得已境地的人呢!我之所以要克制忍耐、苟且偷生,囚禁在污秽的监狱之中也在所不辞,是以心中还有末了之事为恨,以身死之后文章不能留传后世为耻呀!
古时候虽富贵而名声却泯灭不传的人,是无法都记载下来的,只有卓越不凡的特殊人物能够名扬后世。周文王被拘禁后推演出《周易》的六十四卦;孔子受困回来后开始作《春秋》;屈原被放逐后,才创作了《离骚》;左丘明失明后,才有《国语》的写作;孙子被砍断双脚,编撰出《兵法》著作;吕不韦贬官迁徙到蜀地,世上传出了《吕氏春秋》;韩非被秦国囚禁,写出了《说(shuì,税)难》、《孤愤》等文章;《诗经》的三百篇诗,大都是圣贤为抒发忧愤而创作出来的。这些人都是心中忧郁苦闷,不能实现他的理想,所以才记述以往的史事,想让后来的人看到并了解自己的心意。至于左丘明失去双目,孙子砍断双脚,终于不可能被任用,便退而著书立说,以此来舒散他们的愤慨,想让文章流传后世以表现自己的志向。我私下里不自量力,近年来,投身在无用的文辞之中,收集天下散失的史籍与传闻,考证前代人物的事迹,考察他们成败兴衰的道理,上自黄帝轩辕,下至当今,写成了十表、本纪十二篇、书八章、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共计一百三十篇。也是想借此探究天道与人事的关系,贯通从古到今的历史发展变化,完成有独特见解、自成体系的著作。草稿尚未完成,正好遭到这场灾祸,我痛惜此书没有完成,因此受到最残酷的刑罚也没有露出怨怒之色。我确实是想著成此书,把它珍藏在名山,把它传给志同道合的人,让它在通都大邑之间流传。那么,我就可以偿还从前受辱所欠的债了,即使受到再多的侮辱,难道会后悔吗!然而我这番苦心只能对智者讲,很难对俗人说呀!
况且在背着恶名的情况下不容易处世,处在被鄙视的地位会招来更多的诽谤。我由于发表议论遭受了这场灾祸,深为家乡的人耻笑,污辱了祖先,又有什么脸面再去谒拜父母的坟墓呢!即使再经历一百代,耻辱只会越来越深啊!因此,愁肠每天都反复回转,在家里就恍恍忽忽若有所失,外出就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每当想到这种耻辱,没有不汗流浃背沾湿衣裳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宦官,还怎能自行隐退,藏身到深山岩穴之中呢?所以只得暂且随世俗浮沉,在时势中周旋,以此来抒发内心的狂乱迷惑。如今少卿却教诲我要推荐贤士,岂不是和我内心的苦衷相违背吗?现在即使想粉饰自己,用美妙的言辞宽慰自己,对俗人毫无用处,也不会被信任,只是自讨羞辱罢了。总之,到了死的那天,然后是非才能论定。信中不能把意思写尽,只能简略陈述浅陋之见。特此再拜。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①,再拜言。
少卿足下②:曩者辱赐书③,教以慎于接物④,推贤进士为务⑤。意气勤勤恳恳⑥,若望仆不相师用⑦,而流俗人之言⑧。仆非敢如是也。虽罢驽⑨,亦侧闻长者遗风矣⑩。顾自以为身残处秽(11),动而见尤(12),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13)。谚曰:“谁为为之(14)?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15)。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16)。若仆,大质已亏缺矣(17),虽才怀随和(18),行若由夷(19),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20)。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21),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22),得竭指意(23)。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24),迫季冬(25),仆又薄从上上雍(26),恐卒然不可讳(27)。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28),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29)。请略陈固陋(30)。阙然久不报(31),幸勿过(32)。

①太史公:这里指作者自己。牛马走:像牛马一样奔走的仆役。按,古代书信常在开头先列具写信人的官职姓名。《汉书》删去了这句和下句“再拜言”共十二字的开头,此据《文选》补入。②足下:古代对人的敬称。③曩(nǎng,攮):从前。④接物:待人接物。⑤务:事,任务。⑥勤勤恳恳:诚恳的样子。⑦望:怨。相师用:效法他人的意见行事。⑧流:这里有顺从、追随的意思。按,以上两句,《文选》作“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⑨罢(pí,皮):通“疲”。驽(nú,奴):劣马。罢驽:这里比喻才能庸劣。⑩侧闻:在一旁听到。这是自谦之词。(11)顾:只是。身残:指受了宫刑。处秽:处在污秽可耻的境地,指形同宦官。(12)尤:罪过。这里是指责的意思。(13)这句《文选》作“是以独郁悒而谁与语”。(14)谁为(wèi,未)为(wéi,围)之:给谁做事。(15)钟子期、伯牙,都是春秋楚人。伯牙善弹琴,钟子期最能欣赏、理解伯牙的琴音。后来钟子期死了,伯牙认为已无知音,便毁琴,从此不再弹琴。(16)说(yuè,月):同“悦”。按,以上两句,《汉书》作“士为知己用,女为说己容”,此从《文选》。(17)大质:身体。(18)随和:指随侯之珠与和氏之璧,是春秋时期著名的宝物。随侯之珠,传说春秋随国国君曾救活了一条受了伤的大蛇,后来大蛇衔来一颗明珠报答他,因称随侯之珠;和氏之璧,见本书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注。(19)由夷:指许由和伯夷,两人都是被人称颂的品德高尚的人。许由,尧时的高士,相传尧想把天下让给他,他不接受,其事参见《庄子·逍遥游》;伯夷,商孤竹君之子,周灭商后,与其弟叔齐耻食周粟,饿死首阳山。见本书卷六十一《伯夷列传》。(20)点:污辱。(21)会:正赶上。上:皇上。(22)卒(cù,促)卒:急急忙忙的样子。卒,通“猝”。须臾(yú,于):片刻。间(jiàn,件):空闲。(23)指意:心意。指,同“旨”。(24)旬月:满一个月。(25)季冬:冬季的最末一个月,即阴历十二月。汉朝法律规定,每年十二月处决罪犯,所以这句的意思是说,快到处决罪犯的时候了。(26)薄:迫近。雍:地名。(27)不可讳:死的委婉说法。(28)左右:原意是左右侍奉的人。这里是古代书信中常用的谦词,不直称对方,以表尊敬。(29)长逝者:指任安。(30)固陋:褊狭浅陋的见解。(31)阙然:相隔很久。(32)过:责怪。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府也①;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符也②;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③,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④,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⑤。刑余之人⑥,无所比数,非一世也⑦,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⑧;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⑨;同子参乘⑧,爰丝变色⑩: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关于宦竖(11),莫不伤气,况忼慨之士乎(12)?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

①府:财物集中之处。按,《文选》府作“符”。②符:凭证,标志。《文选》符作“表”。③托:托身,立身。④憯(cǎn,惨):通“惨”。⑤诟:耻辱。⑥刑余之人:受刑后得到余生的人。特指受过宫刑的人,或虽非受刑而被阉割的人。⑦这句《汉书》原作“非一也”,此据《文选》增“世”字。⑧“昔卫灵公”两句:据本书卷四十七《孔子世家》载,孔子在卫国时,有一次卫灵公与夫人南子同车出游,让宦官雍渠同车陪侍,让孔子乘后面的一辆车跟随,招摇过市,孔子认为是一种耻辱,于是就离开卫国,到曹国去了。这里说去卫适陈,所记不同。适,到……去。⑨“商鞅”两句:据本书卷六十八《商君列传》载,秦国贤者赵良认为,商鞅是通过宦官景监的推荐才见到秦孝公并被重用的,一开始名声就不好。所以这里说“赵良寒心”。⑩“同子”两句:据本书卷一百一《袁盎晁错列传》载,汉文帝乘车外出,让宦官赵同在车中陪侍,袁盎伏在车前直言谏阻,文帝只好让赵同下车。赵同,原名谈,司马迁为避其父的名讳,所以称其为赵同或同子;爰丝,即袁丝,袁盎字丝,袁,《汉书》作“爰”。(11)宦竖:对宦官的贱称。竖,古代对卑贱者的蔑称。(12)忼慨:同“慷慨”。

仆赖先人绪业①,得侍罪辇毂下②,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③,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④;外之,不能备行伍⑤,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⑥;下之,不能累日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⑦。四者无一遂⑧,苟合取容⑨,无所短长之效⑩,可见于此矣。向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11),陪外廷末议(12),不以此时引维纲(13),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14),在阘茸之中(15),乃欲卬首信眉(16),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

①绪业:遗业。②侍罪:做官的谦词。辇(niǎn,捻)毂(gǔ,古)下:代指京城。辇,皇帝乘坐的车;毂,车轮中心插入车轴的圆木,常代指车轮。③拾遗补阙:指帮助皇帝弥补失误。阙,通“缺”。④岩穴之士:指隐居山野的贤士。⑤备:充任,充数。行伍:军队。⑥搴(qiān,千):拔取。⑦交游:指朋友。⑧遂:成就。⑨苟合取容:苟且求合以得到别人的容纳。⑩短长之效:特别的表现。短长,或小或大,或劣或优;效,效验,贡献。(11)厕:夹杂,处于,谦词。下大夫:按周代官制,太史属下大夫这一级别,作者这里也是用为谦词。(12)外廷:即外朝。汉代把官员分为外朝与中朝,外朝是丞相以下的正规行政官员。国家疑难大事由外朝官员讨论。末:微末。(13)维纲:指国家的重要法令。(14)亏形:形体残缺。扫除之隶:喻地位卑下如役隶。(15)阘(tà,踏)茸:卑贱。(16)卬:通“昂”。信(shēn,申):通“伸”。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①,长无乡曲之誉②。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卫之中③。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④,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⑤,素非相善也。趣舍异路⑥,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⑦,恭俭下人⑧。常思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⑨。其素所畜积也⑩,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11),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12),深践戎马之地(13),足历王庭(14),垂饵虎口,横挑强胡。卬亿万之师(15),与单于连战十余日,所杀过当(16),虏救死扶伤不给(17)。旃裘之君长咸震怖(18),乃悉征左右贤王(19),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流涕(20),沬血饮泣(21),张空弮(22),冒白刃,北首争死敌(23)。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24)。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25)。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26),诚欲效其款款之愚(27)。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28),能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29),且欲得其当而报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30)。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31)。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32)。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33),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34)。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35),因为诬上,卒从吏议(36)。家贫,财路不足以自赎(37)。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38)。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圉之中(39),谁可告愬者(40)!此正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41),而仆又茸以蚕室(42),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43)。

①负:仗恃。不羁(jī,机)之才:不受拘束的高远之才。②乡曲:乡里。③周卫:指防卫周密的宫禁。④戴盆望天,比喻二者不可得兼。这里作者以喻自己忙于职守,无暇他顾。⑤门下:指可以出入宫门的官。李陵曾任侍中,司马迁当时任太史令,都是宫内之官。李陵事迹见本书卷一百九《李将军列传》。⑥趣(qū,屈)舍:进取或退止。趣,同“趋”。⑦分别有让:指对有差别的事物肯于退让。⑧下人:居于人下,甘居人后。⑨徇:通“殉”。⑩素所蓄积:指平素各种表现中所包含的相同的气度。(11)媒孽(niè,聂):酿酒的酒曲。这里引申为扩大,夸大。(12)提:率领。(13)戎马之地:指战场。或解“戎马”为代指匈奴。(14)王庭:匈奴王的住地。(15)卬:这里有昂首面对、昂首迎敌的意思。(16)当:相当,相等。“过当”指超过了和自己军队相等的数量。(17)不给(jǐ,己):供应不上,顾不上。(18)旃(zhān,沾)裘:兽毛制做的皮衣,这里代指匈奴。旃,通“毡”。(19)左右贤王:匈奴的最高官位。(20)起躬:起身。(21)沬(huì,汇)血:用血洗脸,指血流满面。沬,洗脸。(22)弮(quān,圈):弩弓。(23)北首:面向北。死敌:与敌人拼死。(24)奉觞(shāng,伤)上寿:捧着酒杯向皇上祝贺。觞,酒器。(25)听朝:上朝听政。(26)怛(dá,达):痛苦。(27)款款之愚:诚恳的忠心。(28)绝甘分少:好吃的东西自己不要,分财物时自己要最少的。(29)彼观其意:即“观彼其意”。(30)暴(pù,瀑):显露。(31)推言:阐述。(32)睚(yá,牙)眦(zì,自):怒目而视。(33)沮:败坏,中伤。贰师:指贰师将军李广利。李广利是武帝宠妃李夫人之兄,武帝为提拔他,派他征匈奴,李陵协助。李陵被围,李广利坐视不救。司马迁替李陵说话,所以武帝认为他有意中伤贰师将军。(34)理:即大理,古代的司法官。(35)拳拳:忠诚恭谨的样子。列:陈述,罗列。(36)卒从吏议:指武帝最后同意法吏的判决。(37)汉朝规定,被判刑的罪犯可以用财物赎罪。财赂,财货。(38)左右亲近:指皇帝身边的近臣。(39)幽:囚禁。囹(líng,玲)圉(yǔ,雨):监狱。(40)告愬(sù,素):诉说。愬,同“诉”。(41)隤(tuí,颓):毁坏,败坏。(42)茸(rǒng,冗):推入。蚕室:养蚕的房屋。这里指受了宫刑的人居住的房屋,因受宫刑后不可受风寒,要住进像蚕室那样温暖密封的房屋,因而叫做蚕室。(43)一二:逐一。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①,文史星历②,近乎卜祝之间③,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④,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异⑤?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⑥。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⑦,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⑧。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⑨,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⑩,其次易服受辱(11),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12),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13),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14),最下腐刑极矣(15)!传曰:“刑不上大夫(16)。”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17)。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穽槛之中(18),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19)。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削木为吏,议不对,定计于鲜也(20)。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21),幽于圜墙之中(22)。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23),视徒隶则心惕息(24)。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25),曷足贵乎!且西伯(26),伯也(27),拘牖里(28);李斯,相也,具五刑(29);淮阴,王也,受械于陈(30);彭越、张敖,南向称孤,系狱具罪(31);绛侯诛诸吕(32),权倾五伯(33),囚于请室(34);魏其,大将也,衣赭、关三木(35);季布为朱家钳奴(36);灌夫受辱居室(37)。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38),不能引决自财(39),在尘埃之中(40),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41),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财绳墨之外(42),已稍陵夷(43),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①剖符:汉代皇帝给功臣的一种凭信。符,竹制,上写永不改变爵位的誓言,剖分为二,皇帝与功臣各存其一。丹书:即丹书铁券,铁制的券契,用朱砂书写誓词,故称丹书。得剖符丹书的功臣,子孙有罪可以赦免。②文史星历:史籍和天文历法,这些都是太史令掌管的事务。③卜祝:负责占卜和祭祀的官职。④倡优:乐人和戏人,是古代被人轻贱的下等人。⑤蝼蚁:蝼蛄和蚂蚁,泛指微小的生物。⑥所自树立:自己用来立身的。指工作和职位。⑦死,有重于泰山:《文选》作“或重于泰山”。⑧用之所趋:意思是为什么去死。用,因;之,代死。⑨理色:脸面。理,纹理;色,脸色。或解为道理和脸面。⑩诎(qū,屈)体:指身体被捆绑。诎,同“屈”。(11)易服:指换上罪人的衣服。(12)关木索:戴上枷索。关,指戴上;木,指枷;索,绳索。箠(chuí,垂)楚:木杖和荆杖,都是刑具。(13)剔毛发:把头发剃光,即所谓髠(kūn,昆)刑。剔,通“剃”。婴金铁:指颈上套着铁圈,即所谓钳刑。婴,环绕。(14)毁肌肤、断支体:指毁伤肉体的刑罚。如脸上刺字的黥(qíng,晴)刑、砍去双脚的刖(yuè,月)刑等。支,同“肢”。(15)腐刑:即宫刑。破坏生殖机能的酷刑,仅次于死刑。(16)刑不上大夫:此语见《礼记·曲礼上》。(17)厉:同“砺”,磨砺。(18)穽:同“阱”。槛(jiàn,件):关野兽的木笼。(19)积威约:长期威力的约束。渐:逐渐发展的结果。(20)定计:指早就拿定主意。鲜:指态度鲜明。或解为夭亡、不以寿终。(21)榜:鞭打。(22)圜墙:指监狱。圜,通“圆”。(23)枪:同“抢(阴平)”,撞,触。(24)徒隶:狱卒。惕息:不敢喘息,形容极其恐惧。(25)强颜:厚着脸皮。(26)西伯:即周文王。殷纣时他是西方诸侯之长,故称。(27)伯:方伯,即一方诸侯之长。(28)拘牖(yǒu,有)里:据本书卷三《殷本纪》、卷四《周本纪》载,周文王曾被殷纣王拘禁。牖,两《本纪》及《文选》均作“羑(音同)”。(29)李斯被赵高陷害,最后被腰斩、灭三族。详见本书卷八十七《李斯列传》。至于他受了哪五种酷刑,传中未详。(30)韩信先被封为楚王,有人告他谋反,刘邦假做南游,到陈地,韩信来见,被逮捕。后被赦,封为淮阴侯。详见本书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31)彭越,汉初功臣,封梁王;张敖,汉初功臣张耳之子,父死,袭为赵王。二人都因被诬告谋反,下狱定罪。其事分别见本书卷九十《魏豹彭越列传》、卷八十九《张耳陈余列传》。(32)绛侯:周勃的封号。吕后死,吕禄等人谋反,周勃与陈平等诛灭吕氏亲族,迎立文帝。其事见本书卷九《吕太后本纪》、卷五十七《绛侯周勃世家》。(33)五伯(bà,罢):即春秋五霸。伯,通“霸”。(34)请室:汉代囚禁有罪官吏的监狱。周勃后来被诬告谋反,下狱治罪。(35)衣赭(zhě,者):穿红褐色的衣服。古代囚服为赭色。三木:指加在颈、手、足三处的刑具,即枷和桎(zhì,至)梏(gù,故)。魏其侯窦婴,景帝时为大将军,武帝时被诬下狱处死。详见本书卷一百七《魏其武安侯列传》。(36)季布原为项羽将领,屡次困辱刘邦。项羽死后,刘邦悬赏捉拿季布。季布剃光了头,颈带铁圈,改变姓名,卖身为鲁人朱家的奴隶。见本书卷一百《季布栾布列传》。(37)灌夫平七国之乱有功,为中郎将。武帝时被诬下狱、灭族。见本书卷一百七《魏其武安侯列传》。居室,少府所属的官署名。(38)罔加:法网加在身上。罔,同“网”。(39)引决:自杀。自财:自杀。财,通“裁”。(40)尘埃:指监狱。(41)审矣:明白了。(42)蚤:通“早”。绳墨:指法令。(43)陵夷:卑下,衰颓。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亲戚①,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仆不幸,蚤失二亲,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②,何至自沉溺累绁之辱哉③!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④,况若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⑤,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⑥,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⑦。

①亲戚:这里指父母。②去就:去留,进退。这里指偷生或赴死。③沉溺:陷身。累(léi,雷)绁(xiè,谢):捆绑犯人的绳索,引申为牢狱。累,《文选》作“缧”。④臧获:古代骂奴婢的贱称。⑤隐忍:克制忍耐。⑥函:包围。粪土:指监狱。⑦鄙:鄙陋,鄙薄。没(mò,末)世:终结一世,即死。文采:指文章。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①,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②。盖西伯拘而演《周易》③;仲尼厄而作《春秋》④;屈原放逐,乃赋《离骚》⑤;左丘失明,厥有《国语》⑥;孙子膑脚,《兵法》修列⑦;不韦迁蜀,世传《吕览》⑧;韩非囚秦,《说难》、《孤愤》⑨;《诗》三百篇,大氐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⑩。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11),故述往事,思来者(12)。及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13),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14)。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15),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上计轩辕(16),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17),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18),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适会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19)。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20),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21),虽万被戮(22),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①摩:通“磨”。②倜(tì,替)傥(tǎng,倘):卓越豪迈,才华不凡。③传说文王被拘禁时,把《易》的八卦推演为六十四卦。西伯,《文选》作“文王”。④关于孔子作《春秋》,见本书卷四十七《孔子世家》。厄,受困,指孔子周游列国所受的困厄。按,现代学者认为,《春秋》为鲁国史官所记,孔子进行了加工与修订。⑤本书卷八十四《屈原贾生列传》载,《离骚》是屈原被楚怀王疏远后所作,与本文所说不同。⑥左丘即左丘明。关于他失明的事,他书未见记载;《国语》是否为他所作,学者多有疑问。⑦孙子即孙膑(bìn,鬓)。他的事迹详见本书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他所作的兵法早已失传,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西汉墓出土的竹简中,有《孙膑兵法》残简五千九百余字。膑,断足之刑;修列,著述,编著。⑧《吕览》:即《吕氏春秋》,吕不韦为相时命门客编写的。吕不韦的事迹详见本书卷八十五《吕不韦列传》。⑨《说(shuì,税)难》、《孤愤》是韩非著作中的两篇。关于韩非的事迹,详见本书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⑩氐:同“抵”。(11)通其道:行其道,即实现其理想。(12)思来者:意思是想到以后的人会有理解自己的。(13)书策:写作,著书。策,竹简。(14)垂:流传。空文:即指文章著作。当时还不能以文章建立功业,故称空文。(15)放失(yì,义):散失。失,同“佚”。(16)稽:考察。理:道理,规律。(17)轩辕:黄帝名。(18)“上计轩辕”至“列传七十”,《汉书》原无此二十六字,当是删节,此据《文选》补入。(19)天人之际:天道与人事的关系。(20)极刑:指宫刑。愠(yùn,运):怨怒。(21)其人:指志同道合之人,能传布自己著作的人。(22)责(zhài,债):同“债”。(23)戮:辱。

且负下未易居①,下流多谤议②。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③,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④!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如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之臣⑤,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⑥?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⑦,通其狂惑⑧。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之私指谬乎⑨?今虽欲自雕琢⑩,曼辞以自解(11),无益于俗,不信(12),祗取辱耳(13)。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尽意,故略陈固陋。谨再拜。

①负下:负罪之下,背负罪名的情况下。②下流:身处下流,指地位卑微,名声不好。③乡党:同乡之人。④垢:耻辱。⑤闺之臣:指宦官。闺,宫中的小门,借指宫中深密之处。⑥引:引退。⑦俯仰:应付,周旋。⑧通:舒发。⑨私指:私意。指,同“旨”。⑩自雕琢:修饰、美化自己。(11)曼辞:美饰之辞。(12)不信:不被信任。(13)祗:同“只”。

悲士不遇赋

支菊生 译注

据《汉书·艺文志》著录,司马迁有赋八篇,但大都不传,只有这篇《悲士不遇赋》保存在唐欧阳询等编纂的《艺文类聚》卷三十之中。文约二百字,是否全文,已无从考察。
汉初以来,文人多不得志,因而常有感叹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作品。在司马迁之前,董仲舒就已写过《士不遇赋》,此后“士不遇”就成了文人作品中常见的题目。司马迁这篇赋虽然很短,但表达的思想已很明确,一是叹“士生之不辰”,二是不甘于“没世无闻”。前者与他人的同类作品一样,反映了当时文人的普遍情绪;后者则是司马迁本人特有的衷曲,与《报任安书》一脉相通。因此,本篇大致也应是受刑之后所作。
司马迁不以赋见称,但他生当大赋盛行的时代,流风所及,其赋作也必能达到一定水平。这篇短赋虽不能与名家之赋相提并论,但也还是颇具特色的。其中的反复铺陈、排比对偶,正是司马相如以来汉赋的主要特征;句式的规整与有节奏的变化比司马相如似乎又向前发展了一步。

我悲叹士人的生不逢时,自愧顾盼身影孤独一人。时常约束自己,使言行合于礼,唯恐志向与行为默默无闻。自信才质很高而世情不正,将至死都永远辛勤。虽有形相但不能彰显于世,空有才能却不得展示于人。为何困厄与通达容易使人迷惑,美与恶确实很难辨清。时光悠长而没有穷尽,我将只能屈而不能伸。让那些公心为国的人都和我相同啊,私心为自己的人自己去悲哀吧!天道那么精微啊,哎呀又那么疏阔;人间事理显而易见,只有互相倾轧和侵夺。贪生怕死,是品质的卑贱;爱贵轻贫,是智虑的混乱。明白透澈,是胸中豁达开朗;胡涂迷乱,是内心生了毒害。我的心意,明智的人已能猜想到;我的言论,明智的人定能把它入选。终身默默无闻,古人当作羞耻。早晨知道了真理晚上就死去,谁能说不该如此。逆与顺循环往复,忽而没落忽而兴起。没有人事先就造下洪福,也没有人起始就遇到大祸;委身于自然,最终还是归为一体啊!

悲夫士生之不辰①,愧顾影而独存。恒克己而复礼②,惧志行之无闻。谅才韪而世戾③,将逮死而长勤④。虽有形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陈。何穷达之易惑⑤,信美恶之难分。时悠悠而荡荡⑥,将遂屈而不伸。使公于公者彼我同兮⑦,私于私者自相悲兮⑧。天道微哉⑨,吁嗟阔兮⑩;人理显然,相倾夺兮。好生恶死,才之鄙也(11);好贵夷贱(12),哲之乱也。炤炤洞达(13),胸中豁也(14);昏昏罔觉(15),内生毒也。我之心矣,哲已能忖(16);我之言矣,哲已能选。没世无闻(17),古人惟耻。朝闻夕死(18),孰云其否。逆顺还周(19),乍没乍起(20)。无造福先,无触祸始;委之自然(21),终归一矣!

①生之不辰:出生没遇到好时辰。一般以此表示所生之世未遇明主贤君或未逢盛世,所谓“士不遇”主要就是这个含意。语出《诗经·大雅·桑柔》。②克己:抑制、约束自己的言行。复礼:合于礼的要求。“克己复礼”出自《论语·颜渊》。③谅:信。才韪:才质美好。韪(wěi,伟):善。戾(lì,力》:违背,引申为不正常。④逮:及,达到。⑤穷:困厄。达:通达,显达。⑥悠悠:形容长久。荡荡:形容广阔无际。⑦公于公者:前公字动词,用公心对待;后公字名词,指国家或朝廷。⑧私于私者:前私字,用私心对待;后私字,指自己或自家。⑨天道:包含自然规律和天意两方面含意。微:精微,微妙。⑩吁(xū,虚)嗟(juē,阴平“决”):感叹词。阔:疏阔。(11)才:品质。(12)夷:削平,引申为轻视。(13)炤(zhāo,昭)炤:同“昭昭”,明白。洞达:透彻。(14)豁(huò,或):豁达,开阔。(15)昏昏:胡涂。罔:同“惘”,恍惚,迷乱。(16)哲:哲人,明智的人。(17)没世:死,终身。“没世无闻,古人惟耻”两句本《论语·卫灵公》:“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18)朝闻夕死:《论语·里仁》:“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意思是早晨知道了真理,晚上就死去也可以呀。这里也可理解为与上文的“没世无闻”相应,即把“闻”解为“闻名”。(19)还周:循环。还,通“环”。(20)乍:忽而。按,清严可均编《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据《文选》江淹《诣建平王上书》注,在此句下补入“理不可据,智不可恃”两句。(21)委: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