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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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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
——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东方明
第01章 从红卫兵到插队知青 第02章 知青挑起的械斗事件 第03章 越境叛逃
第04章 审查和考验 第05章 在特维尔谍学校 第06章 初次出马
第07章 东京谋杀 第08章 潜伏台湾 第09章 “新疆出血热”之谜
第10章 辨认林彪尸体 第11章 女扒手的悲剧 第12章 特务学校的桃色事件
第13章 美国男篮失利之谜 第14章 “死亡老鼠”的死亡 第15章 女特工之死
第16章 尾声
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一章 从红卫兵到插队知青
1
        当苏共中央总书记勃列日涅夫听
      说有一名中国红卫兵叛逃苏联时;当
      即向克格勃主席安德罗波夫下令:“立
      刻派一架飞机,把这个中国姑娘接到
      莫斯科来!”
姗姗来迟的春天,懒洋洋地伸展翅膀,在这举世闻名的欧洲大都市里挥拂。马路边,
还堆积着一丛丛灰白相间、显得脏兮兮的残雪。公园的空地上,已经有些嫩绿的新草像
针尖似的探出头来。
路旁的绿化地带里,那已萌绽叶芽尖儿的树木上,有几只小鸟正尖着嗓子在啁啾鸡
啼。马路街头,几个刚卸脱冬装的路人,正慢吞吞地行走着。整个城市的沉静气氛,使
人不禁想到这是一座被遗弃的城市。
库图索夫大街的中段,坐落着几幢外墙贴着浅绿色马赛克的公寓大楼。莫斯科的市
民都知道,这里是高级官员住宅区,居住着包括苏共中央总书记里昂纳德·伊里奇·勃
列日涅夫在内的一些苏共中央政治成员,军队高级将领和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
的高级官员。每天上午,都会有一辆辆高级轿车从这个住宅区的几个门里驶出,开往克
里姆林宫以及其他机关所在地。
这天上午将近9时,从住宅区的1号大门里驶出一辆福特——1965黑色高级轿车。这
辆轿车的司机是克格勃上校军官,他的旁边坐着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彪形大汉,这是克格
勃总部卫队长鲁宾诺夫少校,他同时又兼着克格勃主席的卫队长,每天负责接送克格勃
主席上下班。轿车的后排座椅上,坐着个头高大、体格魁伟、头发已显灰白的克格勃主
席尤里·符拉季米洛维奇·安德罗波夫。汽车刚驶出住宅区大门,这位克格勃主席就轻
声下令:“可以开快些!”
“是的,主席同志。”上校司机答应一声,果断地踩下了油门。
安德罗波夫是俄罗斯人,出生于1914年6月15日,早年曾在卡累利一芬兰共和国首
都彼得洛扎伏特斯克的一所国立大学读书。他在年轻时曾当过邮电局的电报生和电影公
司的电影剪接员,后来又进了里宾斯党的一所水运技术学校,在那里,他参加了苏联共
产主义青年团。1936年,安德罗波夫从水运学校毕业,被指定专职搞共青团的组织工作。
1939年,他加入苏联共产党,接着很快就当上了雅罗斯拉夫市的共青团委书记。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安德罗波夫已是卡累利一芬兰共和国共青团的书记,曾一度
在敌后率领游击队同入侵苏联的德国人作战。1944年,他升任苏共彼得洛扎伏特斯克市
委第二书记。卫国战争后,安德罗波夫青云直上,连连晋级,1951年已是苏共中央政治
部书记了。由于安德罗波人精通英语,1953年他被派往苏联驻匈牙利大使馆当顾问,次
年即转为大使。
匈牙利事件后,安德罗波夫回到莫斯科,被任命为苏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他在
这个位置,有机会访问了蒙古、南斯拉夫、保加利亚、波兰、中国、阿尔巴尼亚等社会
主义国家。1962年,安德罗波夫晋升为苏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他上任后的第一次露面,
就对毛泽东进行猛烈的攻击。
安德罗波夫是勃列日涅夫的长期支持者,所以勃列日涅夫取代赫鲁晓夫担任苏共中
央总书记后,对他颇多倚重。1967年5月19日,凌晨1点,莫斯科塔斯社发出了一条使世
界惊奇的消息:尤里·安德罗波夫被任命为苏联部长会议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接替了
原先的克格勃头子谢米察斯特尼的职务。从此,克格勃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
安德罗波夫身上具有苏共高级官员所难见的文雅的风度,文学的修养,以及知识分
子的趣味、幽默。他是一个喜欢读书巨善于思考的人,由于公务繁忙,所以只好见缝插
针抓时间,此刻在赴克格勃总部的途中,还捧着一本英文小说在阅读。大约读了三四页,
轿车就驶抵了克格勃总部。 克格勃总部的地址是捷尔任斯基广场2号,再往前两个街口,便是克林姆林宫。总
部门口没有任何显示“情报机关”、“秘密警察”的标志,这幢由大块大块灰色花岗石
砌成的九层大楼,以前曾是“全俄保险公司”,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改由国家保安部门
占据。
1954年3月13日,赫鲁晓夫创建了克格勃,这里便作为该机构总部所在地。
安德罗波夫从轿车上下来后,和往常一样,没有乘电梯,而是步行上楼。这个身高
二米0三的克格勃主席上楼梯时的姿势,很像一头肥硕的大熊在笨拙地爬坡。鲁宾诺夫
卫队长尾随其后,时时准备在首长一旦踩空跌下时,伸手去搀扶。但这种担心似乎是多
余的,安德罗波夫已经爬了一年楼梯,一次也没有踩空过。
安德罗波夫一口气上到四楼,一边和走廊里的秘书、卫士点头招呼,一边大步走进
了自己的办公室。克格勃主席的办公室是整个总部最大的一间办公室,装修得非常豪华,
地板上铺着紫红色、嵌织着黄色东方图案的巨型地毡,配有整套法国名贵沙发,墙壁表
面贴着红木。连接这间宽敞的办公室的,是一间备有淋浴设备洗澡房的隐蔽而优雅的卧
室。但是,安德罗波夫很少走进这间卧室,至于过夜,入主一年来从未有过一次。
安德罗波夫走进办公室,朝堆在那张巨大办公桌上的不低于一尺的那叠文件扫了一
眼,脸上在一瞬间显露出一种似笑未笑的神情,随即恢复常色,走到高大的窗口前。尾
随而进的秘书立刻和平时一样,送上一个已经装填了烟丝的黄杨木烟斗。安德罗波夫点
点头,说了声“谢谢”,秘书已划燃了特制的长杆火柴,小心翼翼地伸了上来。
安德罗波夫站在窗前,抽着烟斗,两道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直射窗下。从这个视
角望出来,可以望过整座捷尔任斯基广场,看到对面马克思大街的景色。抽着烟斗望街
景,这是安德罗波夫每天上班后第一项必修的功课。
一烟斗烟丝抽完,安德罗波夫来到办公桌前,在皮转椅上坐下,朝秘书点了点头,
微微一笑:“安德烈同志,让我们开始吧?”
“是的,主席同志。”
所谓“开始”,是安德罗波夫一边听秘书汇报重要文件(情报)的概要,一边自己
从案头那叠文件中挑选内容重要的浏览。安德罗波夫有着一项常人所不及的本领:他叮
以一面用英语接电话,头脑里则在考虑着国外的某桩要事,而手里的笔还能用俄语在写
东西。现在,他一面听秘书汇报,一面把文件一份份的翻阅。当秘书汇报完十份文件开
始说到第十一份时,安德罗波夫已经把面前那叠尺余高的文件测览完了,他随手拿起一
个蓝色塑料文件夹,翻阅起里面的那一叠纸。
这是一份文件(情报)目录。安德罗波夫作为克格勃主席,控制着这个庞大特务机
构的所有部门,计有:克格勃中央书记处、第一管理局(对外谍报局)、第二管理局
(国内防谍局)、第五管理局(秘密警察局)、边防管理局(边防军)、第三管理局
(军队监察局)、第七管理局(监视调查局)、第八管理局(联络通讯局)、工业保安
管理局、技术管理局、行政管理局、第九管理局(警备管理局)、人事管理局、档案中
心、档案登记部、财政经费部、特别调查部、经验核对部、保密检查部、国家通讯部、
书刊审查部、训练部、运输部。这些部门由安德罗波夫的六个副手分管着,每天处理各
自的业务。所有送呈总部的文件均先由副手审读,然后将他们认为重要的挑选出来,送
往主席办公室由安德罗波夫亲自处理、挑选剩的则由他们直接处理,但是必须将处理结
果备案。此外,凡是未向主席办公室送呈的文件,每天必须制作成目录,送到安德罗波
夫的案头。现在,安德罗波夫就在浏览这份目录。
秘书翻着文件夹,开始汇报第14份也就是最后一份文件:“1968年4月30日,美国
国防部在诺福克市的‘黑玫瑰皇后饭店’举行了一次参谋长联席会议,会议中心议题是
讨论问北越战场增派兵力的可行性,与会参谋长……”安德罗波夫突然把手一挥,大声
道:“让那些参谋长见鬼去吧!
不要念了!”
秘书一怔的当儿,安德罗波夫已经伸手抓起面前一排电话机中的一个送话器,吩咐
道:“彼罗朱柯夫同志,请您带上那份编号为‘B103’的文件,马上到我这里来!”
彼罗朱柯夫中将是安德罗波夫的六个副手中的一个,负责分管边防管理局。他和其
他五名副手的办公室都在四楼,所以,安德罗波夫刚把送话器搁回机架、他已经推门而
进了。
“主席同志!”
“彼罗朱柯夫同志,请坐!”
彼罗朱柯夫把B103文件递给克格勃主席,然后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秘书见状,
知趣地退厂出去。
安德罗波夫接过文件,二话不说,立刻看了起来。这份编号为“B103”的文件,是
克格勃边防管理局在昨天晚上10点钟以“急件”形式送往彼罗朱柯夫家里的,主要内容
是:苏联、中国边境的36号地区(此为克格勃边防管理局的编号)的苏联边防军执勤人
员,于昨晚8时59分抓获一名从中国方面叛逃过来的女红卫兵。
经初步审讯,叛逃者供称自己名叫傅索安,天津人,叛逃动机是“投奔伟大的社会
主义国家,寻求真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
安德罗波夫阅完文件,皱眉沉思了片刻,望着副手:“彼罗朱柯夫同志,这个叫傅
索安的叛逃者,现在在哪里?”
彼罗朱柯夫略一欠身,回答道:“昨晚我收到这份急件后,立刻和边境方面通了电
话,他们说现关押于边防军营房的禁闭室。”
安德罗波夫微微颔首:“我认为对于我们来说,这也许会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
“难道由此会引起外交纠纷?”
“外交纠纷是不会的……”安德罗波夫站起来,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嘴却未开口,
伸手抓起一部红色电话机的送话器。这是“克里姆林宫专线”,电话线的另一头连着克
里姆林宫苏共中央总书记办公室,可以直接同勃列日涅夫通话。这边安德罗波夫刚抓起
送话器,那边勃列日涅夫已经有了反应,耳机里传来一个鼻音很明显的声音:“唔,是
安德罗波夫同志?”
“是的。勃列日涅夫同志,有一件重要情报向您报告……”安德罗波夫简要地把傅
索安叛逃来苏的情况说了一遍。
安德罗波夫之所以深受勃列日涅夫的器重,是有多方面原因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
是他的思想方法和勃列日涅夫完全相同,这也是他后来成为勃氏接班人执掌苏共大权的
一个原因。现在,安德罗波夫刚把情况说完,勃列日涅夫已经领略了此事潜在的意义,
立刻下令:“马上通知边境方面,必须严格保证这个叛逃者的安全。另外,立刻派一架
飞机,把这个中国姑娘接到莫斯科来!”
安德罗波夫对着话筒点头:“是!立即执行您的指示!”
2
        江青给公安部长打电话:“我要活
        的!查到这个人后,给我押到北京
        来!”
1968年3月中旬的一天,一辆蓝色“上海”轿车从北京城里快速驶往位于西郊的钓
鱼台国宾馆。
钓鱼台原是清廷皇帝及皇室成员在一年内的某些日子专门来此举行垂钓仪式的地方,
解放后经过修缮辟作国宾馆,金日成主席、西哈努克亲王、恩克鲁玛总统、胡志明主席
等众多国家元首访华时都在此下榻“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外事活动减少,空出不少别
墅,就作为一些中央领导人及中共文革小组部分成员的临时下榻处、这段时间,中共中
央政治局委员兼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顾问的康生就住在这里,这辆“上海”轿车中的
乘客就是奉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江青的命令来拜见康生的。
“上海”轿车驶到钓鱼台国宾馆大门口,停了下来,站岗的解放军战士迎上前去,
查看通行证后,方才放行。轿车驶进大门,迎面是一座巨大的水泥屏墙,上面有用红漆
临摹毛泽东主席颇有特色的笔迹书写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轿车顺着用道绕过屏
墙,往里行驶了一会儿,在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一个身穿人民解放军陆军
干部制服的中年男子,此人姓许,是中央文革小组抓专案工作的负责人之一。许某下车
后,从公文包里取出江青手写的便条,走进别墅,递给了一个秘书模样的工作人员,对
方看了看,便把他引进了客厅。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身穿紫色毛衣、外罩丝棉背心的康生走进了客厅。许某连忙迎
上,做自我介绍后,说:“康老,江青同志再三叮嘱要我代她向您老问候!”
康生“唔”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手做了个姿势示意许某坐下。
许某坐下后,用恭敬的目光望着康生,小心翼翼地开腔道:“康老……”康生不客
气地打断道:“你的来意,江青同志在电话里已经讲过。现在,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计
你把有关情况说一下!”
许其额外沁出了冷汗,公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是!是!我把情况向康老汇
报……”许某奉命求见康生,是为了“安子文六十一人叛徒集团”专案。
所谓“六十一人叛徒集团”,大体情况如下:“西安事变”后,中共中央鉴于当时
处于民族存亡的紧急形势,急需大批有丰富革命斗争经验的干部分赴各地开展工作,于
是决定让安子文等六十一名被捕后关押于国民党“北平反省院”内的党的干部按照国民
党的规定办手续出狱。这些干部遵照党中央指示出狱后,积极投入工作,对革命事业做
出了巨大贡献。此事当时经中央集体讨论所决定,所以这六十一人在历史上应当说是清
清白白的,安子文在解放后还担任了中共中央组织部长。但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
却有人提出了“安子文六十一人叛徒集团案”,中央文革小组遂决定进行专案调查。然
而,专案调查的工作却开展得疙疙瘩瘩,不甚顺利。江青听许某汇报后,指手画脚发号
施令道:“这事应当去向康老请教,康老是专案问题的专家、权威,没有搞不定的专
案!”
于是,许某便来钓鱼台拜见康生了。
许某把调查情况择要汇报完,正好十分钟。康生听了,在镜片后面转动着眼珠子,
嚅动着嘴唇嘟哝道:“没有章法……战线铺得过宽……没有找准知情人……”见许某打
开本子准备记录,马上阻止:“不许记录!”
许某连忙合上本子,连钢笔一起放进公文包。
康生突然问:“你会写文章吗?”
许某不知所措地回答:“凑合着写过几篇,不过水平极其有限他还想往厂说,却被
康生打断了:“搞专案就像写文章!要有材料,有了材料还要会取舍。取舍,懂吗?”
许某茅塞顿开:“晤,懂!懂了!”
康生打了个哈欠,掏出手帕,摘下眼镜拭泪水,边动作边说:“‘北平反省院’的
事,你去找一个人,这个人姓张,弓长张,以前在‘北平反省院’管档案的。凡是进过
反省院的人,他应该都清楚他们在里面的表现;。这个人解放初期住在天津,不知道现
在还在不在。可以通过公安机关去查一查,听说他很会刻图章。”
其实,康生说得出此人的姓名、地址,就在几年前,他还派人去天津向那人“借”
过一幅米芾的字。但是,即便是江青本人来问他,他也只会说这些,这是康生风格,也
是阴谋家的风格。
许某离开钓鱼台后,立刻去见江青,把康生的话详细说了一遍。
当天晚上,江青给公安部长谢富治打电话,要求由公安部出面查张××这么一个人。
谢富治回答:“江青同志,没问题,不论死活,都一下给您找到!”
江青的话有些不合逻辑:“我要活的!查到这个人后,给我押到北京来!”
谢富治只好点头:“好的。”
但是,谢富治没有料到,就在他下命令让天津市公安局查找张××时,这个人已经
被人打伤,送进了医院。行凶者,正是两个月后越境逃苏的傅索安。
傅索安,1949年6月5日出生于天津市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她的父亲是医生,母亲
是一家科研单位的英语文字翻译。傅索安从小就长得很漂亮,她的周岁照片曾被照相馆
放大后陈列在橱窗里。从生下来直到1968年,傅索安曾拍过不少照片,有的还请人画上
了彩色。这些照片,在博索安后来越境叛逃后,都被她的父母付之一炬了。
二十年后,比傅索安小七岁的弟弟傅索强曾凭他少年时的记忆对1968年时的傅索安
作过了一个白描式的叙述:“她个头很高,大约不会少于一米六七;不胖不瘦,好像体
重在五十四至五十五公斤之间;脸形是鸭蛋形的,五官长得很端正,分布得很均匀,黑
白分明的眼睛大而亮,看起人来总闪着光波,眼睛上部长着一对浓黑的月牙眉。她和当
时的同龄人一样,爱穿一套草绿色的军装,右臂套着个红袖章,剪得很短的头发上压着
一顶军帽。”
根据这个叙述,可以想象傅索安当年乃是一个比较俏丽的高个姑娘。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傅索安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
她在班级里担任着班干部、英语课代表,又是共青团支部副书记,是一个很具号召
力的活跃分子。傅索安喜欢看书,这个习惯又使她养成了勤于思考、善于思考的习惯。
因此,她考虑问题往往比她的同学要深些广些。正因为如此,所以傅索安在“文化大革
命”伊始别人把斗争的矛头指向学校的一般教师时,她已经在写“制定和忠实执行‘资
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区、市教育局长头头的大字报了。当她的同学跟着炮轰教育局头
头脑脑时,她已登上火车去了北京,成为8月18日毛泽东主席首次接见的红卫兵中的一
员。接着,傅索安开始了“革命大串连”。她的串连有别于当时绝大多数红卫兵,不是
游山玩水式的,而是一种社会调查。三个月中,傅索安的足迹走到了新疆、内蒙古和东
北三省,不但去城市,还下农村,她甚至还在内蒙古农村认了一位“干娘”,这个举动
为她的越境外逃提供了一个主要的有利因素。
1966年底,傅索安回到了天津。其时,她的母校已经山头林立,全校初高中各班级
林林总总总共有二十多个“造反兵团”、“战斗团”之类的造反组织。傅索安岂是甘于
寄人篱下之徒,所以断然谢绝了几个同班、同年级组织拉其入伙的邀请,自己发起组织
了一个“横空出世造反总部”。“横空出世”与同校其他造反组织相比,具有一个鲜明
的特点:其成员打破年级界限,从初一到高三都有,而且不限家庭出身,“红五类”、
“黑七类”一视同广,只要本人有革命决心、造反干劲。这样一来,许多被排斥在造反
组织大门之外、从心底里渴望戴上红卫兵袖章的学生,都纷纷投奔“横空出世”。
傅索安鉴于当时特别讲究“家庭出身”,而自己并非出生工农兵家庭,底牌不硬,
所以在讨论总部领导班子时,采劝让贤”方针,把司令、副司令的位置统统让给别人,
她只担任常委,为七人领导班子之一。
但是,傅索安这个常委却有着决定整个“横空出世造反总部”方针大略的权力。她
所让贤推举的司令、副司令都是初一、初二年级的学生,视她为大姐姐,所以,在常委
会上她的话往往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根据傅索安的布置,“横空出世”在不到半年
的时间里,就以文武手段取消、兼并了本校的十四个造反组织。到1967年8月,“横空
出世”的成员已达一干一百多人,成为全校人数最多、实力最强的造反组织。
“横空出世”兼并其他“造反兵团”、“战斗团”时,提出的是“革令大联合”的
口号,所以,在把对方的人马编入自己的花名册时,不得不将人家的头头列入总部领导
班子。那几个后来的常委、委员都是高二、高三年级的学生,年龄上可做傅索安的哥哥、
姐姐,资历也毫不逊色,造反又比傅索安早,所以他们对要听傅索安的号令自是心有不
甘,口有微词。而“横空出世”原先的领导班子中,也有人对傅索安心怀不满。渐渐,
这两部分人半公开半秘密地勾结起来,经过一番密谋,于1968年元月初的一天,突然在
总部全体委员会议上发动袭击,提出改组领导班子,并当即实施。结果,傅索安在毫无
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解除了常委职务,会议念其创建组织有功,保留她的总部委员的
头衔。
傅索安被这个突然袭击搞了个措手不及,气得发昏。当天晚上,她独自缩在卧室中
的床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分析面临的情势。此刻,傅索安可以作三个选择:一、
接受这个事实,在委员这个位置上仍干她的造反事业。二、退出“横空出世”,从此不
问造反之事,当逍遥派。三、仍留在“横空出世”,和新领导班子斗一斗。
傅索安经过一夜考虑,最后决定作第三个选择。
当天下午,傅索安以个人名义在“横空出世”总部里面贴出了一份大字报,题目是:
《一次触目惊心的政变》。这份长达三千余字的大字报里,披露了上一天那个全体委员
会议的内幕,傅索安愤怒地指责:“一小撮阴谋家”搞这次“政变”是“别有用心”,
是“干扰革命斗争大方向”,是“帮了一小撮阶级敌人及走资派的忙”,等等。
天底下所有的水面都是不平的,傅索安这份大字报一贴出来,马上有人响应,写大
字报、小字报和标语表示支持傅索安。支持者共有五人,三男二女,姓名分别为:金国
安、费磊、李白波、王慧珍、陈冬芳。这五人都是傅索安当初发起成立“横空出世”时
的积极响应者,也是总部的第一批成员,自称“老造反”,一向是傅索安的支持者。
这一炮在“横空出世”内部引起了很大反响,一时间,许多红卫兵暂停和对立派的
“派仗”,将注意力转向本组织内部。总部新领导班子见势不妙,立即作出反应,又是
座谈会,又是大字报,又是广播,向众部下说明事实真相,阐述观点,安抚军心,稳定
形势。
傅索安及其五名支持者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随即作出了相应的反应,也是大字报大
标语忙个不停。六人决定抱成一团,和本组织头头坚决斗争到底。金国安提出:“我们
干脆成立一个战斗队,名义上属于总部下面的,实际上是独立的。”
“对!”李白波、王慧珍等人表示赞同。
傅索安考虑下来,说:“不用成立战斗队,但是我们要有一个名称,这个名称仅是
代表我们有统一的观点。这样,别人支持我们时不必心存顾虑,被头头疑为已经参加我
们的组织。”
金国安想想也是,便点了头。其他几位也赞成。众人便开始商量名称,但是,议来
议去都是“战犹酣”、“丛中笑”、“愕未残”、“试比高”、“百万雄师”之类,仍
像战斗队的名称,似不合适。最后,还是傅索安一锤定音:“他们是头头,高高在上,
如在山头。我们处在底下,似在山脚下,干脆就叫‘山下派’!”
“山下派”的出现,令“横空出世”的头头脑脑大为头痛。当时,“横空出世”已
成为整个天津地区的大对立派系一派中的一个分支组织,作为“学生军”,有着其他工
人、财贸、农民、机关干部、公检法等造反派所不具备和无可替代的作用,“横空出世”
自有自己的任务。但自从有了“山下派”,总部不得不分出若干力量专门应付、反击,
消耗了大量精力。1968年2月间,“横空出世”总部曾召开常委会议,研究“山下派”
问题。有常委曾主张将“山下派”开除,但讨论下来却找不到理由:傅索安等人只是对
几个常委有意见,并非反对总部的斗争大方向,光靠这点难以开除,否则可能会动摇军
心。
但也不可能长期容忍“山下派”的作为,常委会反复讨论,终于找到了一个法子;
限制“山下派”写大字报、标语的纸张笔墨。
1968年2月底,“横空出世”总部召开全体红卫兵会议,宣布常委决定:各战斗队
必须贯彻执行毛主席关于“节约闹革命”的指示,即日起将指定专人写大字报。大标语,
所需笔墨纸张凭底稿送经主管政治宣传的常委审查批准后去后勤组领取这样一来,“山
下派”没了内江的工具,除非自己出钱去买,但傅索安几个根本没经济来源,他们吃饭
都是靠父母的。此事怎么是好?当天晚上,“山下派”六人聚合于傅索安家里,商量对
策。议来议去,只有一个选择:设法获取笔墨纸张,继续攻击“山上派”。
“山下派”对获取笔墨纸张的手段进行了详细的讨论。“文化大革命”初期时,中
学生成立造反组织很方便,扯个旗号,然后找校长室开证明去公安局备个案,就可以去
刻公章。至于造反所需的经费,学校自会提供,有了经费就可以购置笔墨纸张等等了。
但是,到了1968年,情况起了变化,校长早已关进牛棚,校长室也不复存存,各中学都
只剩两个对方派造反绢织,活动经费一部分主教育局领取,一部分凭本组织出具介绍信
去商店强行除取实物,所欠款项有了钱则付,没钱就“留待运动后期处理”。现在,
“山下派”要获取笔墨纸张,只有一个办法:自己成立一个组织,出具介绍信去文具商
店强行除龋傅索安拍板:“有进无退!就这么干!”
他们为即将正式成立的组织起了个名称叫“莽昆仑”,商定暂不公布,眼前阶段只
为获取笔墨纸张打“内战”。但是,问题马上来了:校长、校长室都不复存在了,学校
的公章也不知在哪里,谁给开证明去公安局备案?
傅索安想了想,抓来一张白纸,用钢笔在上面“唰唰”写了几行字,递给陈冬芳:
“你和费磊一起去公安局走一趟,设法往上面盖个章,算是备过案就是了。”
陈冬芳的父亲,在公安局当民警,虽然不是掌权的,也总是“自己人”,估计可以
和盖公章的商量通融一下。至于费磊,则和公安机关丝毫不搭界,傅索安派他去,纯是
给陈冬芳个伴儿。
陈冬芳、费磊两个匆匆而去,又急急而回,一看脸色就知道不行。
过了几天,傅索安决定走另一条路。这条路比较简便,但可行性却是个未知数。傅
索安单枪匹马去了一家刻字店,向店员打听:“同志,我们组织的公章弄丢了,能不能
给刻一个?”
店员看她的黄军装、红袖章,回答得很和气:“所有公章都必须凭公安局的证明才
能刻。”
傅索安一听,像泄了气的皮球,悻悻而去。
隔了几天,“山下派”几个人碰头,傅索安一说这事,个个摇头。
王慧珍叹了口气道:“唉——,要是我会刻图章就好了,我们自己给刻一个。”
傅索安被提醒了,说:“哎!我们何不自己设法刻一个章子?”
“可是我们不会刻呀!”
傅索安说:“找个人刻!”
“找谁呢?”
傅索安紧皱眉头想了一会,忽然一拍桌子:“对了!叫这个老家伙给刻!”
李白波问:“谁?”
傅索安眉飞色舞道:“张厚石!”
张厚石就是康生所说的“弓长张”。张厚石是天津人,字初朴,1900年出生于一个
清朝官僚家庭。他自幼攻读《四书》、《五经》,颇有古汉语底子,又写得一手好字,
巳能画画善篆刻,青年时也算得上津门名士。30年代初,张厚石参加了国民党,经一个
亲戚介绍,去北平(今北京)国民党市党部供职,后来奉调去了国民党“北平反省院”,
专门掌管档案。“卢沟桥事变”前夕,张厚石结束了国民党方面的工作,返回天津老家,
开了家小古玩铺,一直到天津解放。
天津解放后,张厚石根据人民政府发布的通告精神,前往公安机关坦白交代了自己
在“北平反省院”的那段历史。人民政府经调查,认定张厚石那时未参与拷打、杀害共
产党人和进步群众,只是管理档案,且又是最早向公安机关坦白罪行的,所以予以从宽
处理,不予追究罪责。张厚石接到通知后,对人民政府感激涕零,为表示感恩,他对几
个以前和他一起在北平国民党市党部于过事的朋友现身说法,劝他们也走坦白之路,获
得了效果。为此,当时的天津市公安局军管会还把张厚石的情况作为典型例子写进《工
作简报》,送往北京。其时,康生在负责中共中央社会部,他看到这份由公安部转过去
的《工作简报》后,想起年轻时曾经听说过张厚石这个“津门才子”。康生有收藏古玩
的嗜好,寻思张厚石家里必有珍品,于是悄悄派人去天津找张厚石“借”字画欣赏。张
厚石自然知道康生是什么人,马上选了一幅米芾的字和一方田黄石交给来人。康生用日
黄石为自己刻了一枚藏书章。后来在粉碎“四人帮”后,这枚印章和米芾的那幅字都被
从康生家里抄出来,和其他一些被康生巧取豪夺来的文物一起送往国家文物管理所。
张厚石在50年代前期仍经营着他的那个小古玩铺,后来公私合营了被安排进文物商
店做店员,不久又调往学校教书。1959年,张厚石因历史问题被清除出教师队伍,调往
街道工厂当工人。
他的家从原先的祖传宅邸搬了出来,迁在傅索安家附近。因此,傅索安知道有这么
一位“高邻”。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像张厚石这样的角色自然成了“牛鬼蛇神”,家里珍藏的
文物被抄了个一干二净,每天早晚得挂着牌子扫街。这时张厚石已是个年近七十的占稀
老翁,但即便在这种环境中,他对书画金石艺术的嗜好仍是不变。他时常用拣来的秃笔
在街头被风吹落后的大字报、大标语的背面练书法,绘图画;用普通小刀在萝卜和土豆、
甘薯上面刻字。这一幕经常被傅索安从张厚石门口经过时看到,所以留下了深刻印象,
现在便把私刻公章的主意打到了这个牛鬼蛇神头上。
这天下午,傅索安带着李白波几个来到张厚石家里,大呼小叫点着张厚石的名字,
让跟他们走一趟。张厚实一看这几位全是黄军装、红袖章,只道是让他赶场子唱批斗会
主角,马上拿起那块牌子往脖颈上挂。被傅索安大声喝止,只让他跟着走。
张厚石不知这几位意欲何为,满腹狐疑地跟着傅索安几个来到附近的一所小学校。
当时停课闹革命,小学生都作鸟兽散,学校成了空庙堂。几个人把张厚石带到一间教室
里,喝令坐下。
金国安问道:“张厚石,我们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小将!小将!”
“知道就好。唔,听说你很会刻字?”
张厚石连忙站起来,低头道:“那是旧社会的一套,属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我自
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住嘴!毛主席说:看事物要一分为二。刻字,既可以成
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也可以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服务!”
张厚石点头哈腰:“是!是!”
傅索安开腔了:“张厚石,你听着,现在我们因革命事业的需要,让你刻几个字!”
张厚石似乎预感到有些不对头,连忙说:“报告小将,我的工具早在运动初期‘破
四旧’时就已经交出去了。”
傅索安使个眼色,王慧珍便从军用挎包里取出一把刻刀、两块长方形木头和一个圆
规,放在桌上。傅索安说:“工具都给你备下了。你这就给我们刻一个公章,名称我写
给你。”
张厚石吓了个哆嗦,双手乱摆:“小将明鉴:我只会篆刻,不会刻公章!”
“胡说!都是刻字,分什么篆刻、公章的!”
“篆刻是一门艺术,并不包括刻公章,字体、形式都不一样!就像书法家不会写美
术字一样,属于不同的范围。”
”废话少说!你到底刻还是不刻?”
“小将的命令,我不敢抗拒。但是,我真的不会刻公章。”
傅索安没想到这个牛鬼蛇神竟会抗拒,气得脸面涨得绯红,冷冷一笑道;“你这个
老家伙,胆子真是大得可以!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知道造反派的厉害!”
接下去就动手了。据当时在场的陈冬芳、王慧珍所写的书面材料说,她们看见是傅
索安动的手,打了张厚石一个耳光。而后来傅索安逃往苏联当了格勃特工后,对比她晚
些时候逃过去的中国知识青年黄一煌说起此事时,则说她没动手,而是李白波打的。
总之,不管是准动的手,反正张厚石挨了一个耳光后,突然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啊!”王慧珍大吃了一惊,吓得尖起来。
傅索安起初以为张厚石装模作样,俯身一看,见他脸色有点异样,这才估计是真的。
她转了转眼珠子,一挥手道:“不管他!走!”
一千人迅速离开了现场
3
        “张厚石事件”使傅索安成了“文
        化大革命”中全中国的第一个插队落
        户知识青年。
张厚石这年已经六十七岁,又患有心脏并高血压症。他碰了一下,摔倒之后,当即
中风昏迷。傅索安几人离开现场后,看守小学校的那个老校工经过那间教室,发现地下
躺着个老头,上去唤不醒,于是马上去隔壁工厂叫来几个人,把这个不明身份的老人送
往附近的医院。
医院当时治病人规矩很多,先要问成分。那老校工是一问三不知,医院便有些不肯
抢救的意思。老校工恼火了,拍着胸脯声称自己是五代无产阶级,如果医院不肯救死扶
伤,他就要和不是无产阶级的医务人员拼个高低,分个上下。这一唬,才算把医院方面
唬住,组织力量抢救张厚石。
张厚石是个胖子,脸面尤显肥胖,那个耳光在上面留下了五道明显的痕迹。医生一
看,便知是殴打所致,按照有关规定马上报公安局,一边着手抢救。医生用了一些不算
高级的药物,暂时控制了张厚石的病情,但还是昏迷不醒。
这时候,地区派出所接到分局的通知来医院查问情况了。在五六十年代,像张厚石
这样的人,是专政机关的内控对象,派出所榜上有名的角色。两个民警一看那张脸,马
上认出是张厚石。再向那老校工一了解,知道是红卫兵所为,根据当时流行的阶级斗争
观念,叫做“好人打坏人,活该”,所以也没当回事,通知一下张厚石所在的单位就算
解决了。那倒霉的张厚石,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
就在这天晚上,公安部长谢富治的命令通过专线电话传到天津市公安局,让火速查
寻一个抗日战争前曾在国民党“北平反省院”干过文职差使的张姓男子。市公安局自是
不敢怠慢,连夜直接把情况——向全市各派出所通报,要求立刻着手查找,一有线索,
即报市局。
张厚石居住地的派出所所长接到市局通知,马上想起自己管辖区里的这个内控对象,
当时他也不知道张厚石已经住院,便把情况报了上去。天明时分,市局综合各派出所报
来的情况,一分析,断定张厚石即是公安部要查找的人,于是通知把张厚石送市局。
派出所长便派人去叫张厚石,这才有民警告知昨天那件事。派出所长为稳妥起见,
亲自骑了自行车去医院,得知单位及家属已确认此人是张厚石,这才向市公安局报告。
市公安局值班室随即电告公安部。
一个多小时后,谢富治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一看案头的电话记录,因为不知道江青
为什么要找张厚石,起初也没当回事,嘱秘书往江青那里打个电话把情况说一下就是了,
同时间还要不要把人弄北京来。秘书把电话打到江青办公室,是那边的秘书接的电话,
答应待江青醒来后马上报告。
上午10点多钟,江青看到了那份电话记录。这个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头脑里阶级斗
争的弦一向绷得很紧,又习惯于用文艺创作的思维去观察、考虑问题,一看之下,马上
一个激灵:我刚要从这个张厚石嘴里掏材料,他就被人打得神志不清,昏迷不醒了。哪
有这么巧的事?莫非是有人知道了此事,抢先下手,阻止调查“六十一人叛徒集团”的
材料?
江青这一想,顿时觉得非同小可,便往钓鱼台打电话,向康生说了此事,问康生身
边的人是否可靠,会不会把秘密泄漏出去了。
康生听了觉得好笑,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他身边的人都是绝对遵守纪律的,
决不会泄漏机密;如果真是发生了如江青所想象的问题,也是其他环节的毛玻江青想想
自己身边决无问题,估计毛病在公安部,于是亲自给谢富治打电话,简略地谈了情况,
要谢部长严查张厚石被殴致伤一事;同时要求公安部出面让天津方面把张厚石抢救过来,
然后,转往北京公安部医院。
谢富治这才知道张厚石身上竟牵着这么重要的线索,根据他的经验,此事必须认真
处理,否则会被卷进去都说不定。他反复考虑后决定派一个信得过的干部立刻赶往天津,
主持此事的调查。
派往天津的那个干部,名叫薛贻钧,四十来岁。他抵达天津后,首先让天津市公安
局给张厚石换了家大医院,关照说要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物对张厚石进行抢救,一
定要抢救过来,使他能思维,会说话。然后,薛贻钧就和天津市公安局的有关人员商议
如何开展对此事的调查。天津方面认为最好的办法还是从行凶者查起,只要查清行凶者,
就可以弄清行凶动机,就可以分析并理出制造此案的原因了。薛贻钧听了,认为不无道
理,于是说就这么查。
市公安局便往案发地也就是张厚石居住地的公安分局下达命令,让火速查清把张厚
石揪往小学校殴打的那伙红卫兵。那时已是深夜,分局值班室便叫来两个值班民警,让
他们去张厚石居住地派出所,会同该所力量进行调查。派出所警力配备有限,夜间只有
三人值班,正在处理一起突发事件,听说是为张厚石的事,那为首的副所长更认为又不
是人命案件,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说不如到天明再查吧,先解决眼前这事儿。分局去
的两个民警见状也没法子,只好点头,但一时既没地方去,又不能回分局;留在派出所
吧,必定要接电话搞记录什么的,等于义务打工,于是核计不如往家里溜,先合合眼,
等到天亮再来派出所。这样,两人就回家了。
这两个民警中,一个就是“山下派”成员陈冬芳的父亲陈明忠。
这陈明忠是个有着十多年警龄的老公安了,经常轮到值夜班,妻子儿女对他晚饭后
离家直到次日天明后才回来已经习惯了,但这天晚上却是十几年来破天荒地第一次半夜
回来,全家都被惊醒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陈明忠哪里会想到自己的女儿正是他的侦
查对象,便口无遮拦地把情况说了一遍,说完往床上一倒便睡。
这边屋里鼾声连连,那边屋里陈冬芳却吃惊不小,心里好似装了十五个吊桶,只是
七上八下地乱晃。她怎么也没料到,动一动一个有历史问题的老反革命,怎么就会惊动
了中央公安部。陈冬芳很想马上去找傅索安报警,但又怕半夜三更出门会惊动家人,使
父亲引起怀疑。再说这会儿去敲傅家的门也不妥,反倒会惹人起疑,只好捺着性子等到
天明再说。
陈冬芳好不容易等到东方发白,再也忍耐不住,马上穿衣起床,出了门直奔傅索安
家。
傅索安有晚睡晚起的习惯,早晨6点钟正是沉沉大睡的好时光,冷不防被陈冬芳唤
醒,难免把脸拉长,说话也不大好听,问女战友来干什么。陈冬芳三言两语地把事情一
说,傅索安的睡意顿时抛到九霄云外,时间头脑里就像打翻了盆浆糊,糊里糊涂不知作
何反应才好。愣怔了一会,她才作出了决定,把手一挥道:“冬芳,你赶快骑了我的自
行车出去,通知金国安、李白波他们,我们六个人在文庙外的牌楼下会合,大家都必须
以最快速度赶过去,不见不散!”
一小时后,这六人在文庙外天津市里惟有的一座二柱三楼式的明代过街牌楼下会合
了。傅索安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她在路上买了一包烧饼,每人给了两个,说:
“边吃边跟我走,我们去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坐下来议议。”
一行人来到离文庙不远的玉皇阁。这是一座建于明朝宣德年间的道观,后来渐渐衰
落,到了“文化大革命”,给“破四旧”破得一副萧条破落之相,少有游人光顾,正好
给“山下派”暂作议事之地。
六人中,只有陈冬芳、傅索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金国安四人还懵里懵懂,傅索安
说:“发生了一点事情,先由陈冬芳把情况说一下。”
陈冬芳把情况说了一遍,那四人顿时紧张起来,王慧珍吓得脸都变色了。傅索安镇
定自若,目光闪闪,扫视五人,说:“大家不要害怕,现在事已如此,怕也没用,不能
解决问题。我们自己应当有个主张:第一,我们‘山下派’搞的是革命行动,并非是违
反‘十六条’、‘军委九条’以及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反动行为。第二,张厚石是不折不
扣的历史反革命分子、牛鬼蛇神、无产阶级专政对象,这样的人,别说自己发病栽倒了,
就是活活打死也没什么的。运动开始到现在,全国哪个省哪个城市不打死几个个鬼蛇神
‘黑五类’分子的?所以,我们并没有犯什么错误。至于公安部调查,那肯定是张厚石
有其他事情,隐瞒了历史问题什么的,这与我们无关。”
傅索安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总算把那几位说得稍稍心定。接着,大家商量如何应付
眼前这一幕。议来议去,决定照傅索安提出的办法做:五人先去郊区躲避一下,留下陈
冬芳利用父亲职务之便探听消息,看情况变化再作计议。
金国安说:“就去大沽口我伯父家吧。我伯父没儿子,挺喜欢我,老叫我去要。他
那里庄户人家,住房宽敞,我们去也住得下。”
傅索安说:“就这样吧,大家回去一趟,带些日用品衣服什么的,对家里人说去保
定串连了,几时回来没准。国安你把你伯父的地址留给冬芳。”
傅索安回家后,可能意识到这次离家要在外面待很长一段时间,便把父母抽斗里的
现款三百五十元全都取走了,另外,她还带上了担任“横空出世造反总部”常委时搞下
的一本空白介绍信。这介绍信为“山下派”后来去内蒙古农村安家落户提供了方便。
当天下午,傅索安、李白波、费磊、王慧珍、金国安来到了离天津市区百余里的大
沽口农村,在金国安的伯父家住了下来。那里位于海河入海口,附近就是曾闻名中外的
大沽口炮台。这几个城里学生乍来乡村,甚是新奇,忘却了面临的处境,村里村外到处
乱转,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只有傅索安没有参加,也不出门,整天缩在她和王慧珍住的
那间小屋里,或坐或躺或踱步,一副专心考虑问题的样子。据她后来在苏联对也曾是中
国知青身份的克格勃特工胡国瑛透露,那几天里她在考虑前途问题,“感觉到在世界观
转变上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升华,这是一种成熟”。
这种“成熟”很快就有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三天后,陈冬芳突然来到大沽口,带
来了一个在傅索安意料之中但还是使她有些慌张的消息:侦查触角已经伸向傅索安!
原来,公安机关投入力量侦查这起谢富治交办的案子后,先是去了张厚石家,想弄
清是谁揪走了张。但是,傅索安一行去张家时,张家只有张厚石一人,无人能提供这一
情况。侦查人员又向张家的邻居了解,也没得到什么线索。于是,改变方向,向小学校
的老校工调查。那老校工只在傅索安几个把张厚石押进学校时和这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起初只说得出是几个男女红卫兵,后来经过侦查人员耐心启发,才回忆起为首那个女红
卫兵“好像有些面熟”。
进一步回忆,又说“大概就住在附近”。侦查人员再请老头子回忆,他却无论如何
也提供不出新的线索了。
侦查人员于是开始发动群众,在以小学校为中心的方圆二公里范围内进行查摸。排
出了大约二十来名嫌疑对象,傅索安便在其中。侦查人员之一陈明忠是认识傅索安的,
因为她是陈冬芳的同学,这天在饭桌上便向女儿打听傅索安的近况。陈冬芳一听便知道
坏事了,佯作镇静敷衍了几句,待父亲一走,马上奔大沽口来报警。
当下,傅索安听了陈冬芳的一番叙述,强迫自己压下心头涌起的惊慌,说:“没关
系,意料之中的事,我已有了思想准备,他们迟早要找到我们的。”
陈冬芳说:“我这就赶回去,再打听打听情况。”
傅索安说:“你不要回天津了,你一回去,多半就会被公安局抓去!”
陈冬芳吓得脸色惨白:“这……这是怎么的?”
应该承认,傅索安在同龄人中确实属于思考问题方面的佼佼者,她对面临的情况进
行了分析:公安局侦查案子,只要到了已有确凿怀疑目标的地步,案子就差不多要侦破
了。她傅索安住得距张厚石最近,应当是二十来个嫌疑者中的一个重点怀疑对象。而且,
由于其他嫌疑对象没有做此事,所以肯定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只有她连人都不知
去向。这样,侦查人员势必把她作为惟一的目标来进行重点侦查。只要稍稍一查,他们
就会发现她的周围是哪几个人,而这些人正好和老校工所看到的人数、性别等都相符,
到这一步,案子就算破了。所以,现在六个人谁也不能回去,一回去就会被抓起来。
那五人被傅索安的分析惊得目瞪口呆。好一阵,才有人战战兢兢地问:“那怎么办?
难道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傅索安在这三天内已经对终于面临的这个“万一”反复作过考虑,当下断然道:
“这里也不能待,必须离开,一个小时内就离开!”
“啊?为什么?”
傅索安摊出了她的分析:侦查到她头上,民警定会去她家,一查没人,马上会认为
已逃脱;于是计议追捕,追捕要线索,其他五人即是线索,只要查清五人的亲友关系,
他们会一一登门查找的,所以金国安的伯伯家定在追捕范围内。
那么怎么办呢?对此,傅索安也有考虑:事到如今,先要保证自身安全,所以得逃
避追捕。鉴于他们今后一段时间的生活,所以他们应当找一份工作。全国的城市都在闹
“文化大革命”,根本不可能找到工作的,因此宜去农村。去哪里?可以去内蒙古傅索
安“革命大串连”时认下的干娘那里。干娘挺喜欢她,一定会接纳他们一行,而且,干
爹是生产队长,有权安排他们在那里安家落户。
傅索安一说,金国安五人都愣住了,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当“山下派”的结果竟会
是去内蒙古当农民!一时间,他们谁也不吭声,用沉默来表示对傅索安这个决定的怀疑、
不解和反对。傅索安知道这层意思,于是又抛出了她这几天思考的部分内容,大意是:
“文化大革命”进行到这当儿,还没有马上结束的迹象。这场革命,在政治上自是一个
极其伟大的胜利,具有不可低估的历史意义,但是在经济上却是造成了很大的破坏。根
据“美国之音”、苏联“和平与进步”等电台(傅索安有时收听这些短波敌台)所透露
的数据看,“文化大革命”开始近两年,全国工业、农业、商业等的产值都直线下降,
对国民经济构成了一种目前看来尚算潜在的威胁,但即使现在就结束“文化大革命”,
这种威胁也会在一年二年后显露出来。
因此,从政治经济学观点看,今后一段时间,国内不可能、也没有经济能力大力发
展工业。而这两年来,全国的应届毕业生却有成百上千万,大学又不招生,这些人的出
路安排显然是一个大难题。估计弄到最后,中央会下命令让各届初高中毕业生全部去农
村安家落户。所以,城市学生去农村估计会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一个战略步骤。照此估
计来看,迟早要去农村安家落户,倒不如乘此机会先下去,将来全国铺开这项工作时,
他们倒可以作为典型被广泛宣传也说不定。至于“张厚石事件”,到那时已经时过境迁,
不会被追究了。傅索安临末总结道:“因此,这是一步必须走的棋子,但并不是一步险
棋,而是一步稳棋,值得我们一走!请大家想一想后迅速作出决定,不超过一小时。一
小时后,我就要走了,你们要跟我走的,就一起走;不想走的,就自便。但是,希望看
在我们在一条战壕里并肩战斗这么一段时间的情谊上,谁如果落网了,不要向公安局透
露我的去向行踪。”
傅索安说完,不再看谁一眼,而开始自顾整理她简单的行装。
等她把东西全部整理好时,那五位已经齐崭崭地站在她面前了,金国安说:“索安,
我们一块儿走!”
傅索安一阵激动,用湿润的眼睛望着战友,激动地和他们一个个紧紧握手,然后说:
“我们马上走!”
傅索安的干娘所在的农村在中苏边境额尔古纳河畔的内蒙古自治区额尔古纳左旗境
内。从天津这边过去的近路是从东北走。
为防止警方在天津火车站设卡守伏,傅索安六人经过短暂的商议,决定不从天津、
北京那条线走,而是从塘沽去河北唐山,再往哈尔滨进入内蒙古海拉尔,经根河去目的
地。六个人凑了一下,身边总共有三百八十元钱。金国安担心不够,又向伯父要了一百
元钱。
临走时,金国安对伯父说,他们一行去江南串连。次日,当天津的侦查人员来到大
沽口追捕时,金国安的伯父如实奉告,结果很使他们白白忙碌了一阵。
由于这次事件中有陈冬芳在内,她的父亲陈明忠受到了审查,不久被调离公安战线,
去一家工厂当保卫干部。粉碎“四人帮”后,公安机关让他归队,他没答应,一直在那
里干到退休。
傅索安一行从大沽口步行赶到塘沽,购买了去唐山的火车票。
抵达唐山站后,他们没有出站,轻而易举地混上了开往哈尔滨的火车。当时,仍有
少数学生在东游西荡进行“革命大串连”,所以铁路部门对红卫兵乘车的查票并不很严
格。这样,他们混到了哈尔滨,又用同样的办法混到了内蒙古根河(额尔古纳左旗政府
所在地)。
额尔古纳左旗当时尚未成立革命委员会,日常工作由旗委、旗人委(即人民委员会,
也就是政府)中未被打倒靠边的干部负责维持。傅索安六人抵达根河后,用傅索安保存
的“横空出世造反总部”的空白介绍信开了一份证明六人系立场坚定的红卫兵小将,自
愿要求赴边境地区投亲安家落户,请当地政府予以支持并安置等等内容的公函。直奔旗
人委,把公函投了进去。
根河属于边境偏远地区,那里的干部十有八九连北京都没去过,“文化大革命”以
来只听说北京、天津等大城市的红卫兵造反如何了得,却从无缘分能去实地考察,现在
天津的红卫兵小将出现在面前,而且是来安家落户的,这不禁使他们甚为兴奋、激动。
那些干部怀着革命激情,热情接待傅索安一行,请他们住进旗招待所,免费提供食宿。
同时,根据傅索安的要求,给他们出具了去傅索安的干娘所在的奇玛村安家落户的公函。
两天后,傅索安六人告别了额尔古纳左旗人民委员会那些热情的干部,坐着一辆由
旗人委给他们联系的卡车,风尘仆仆前往奇玛村。
奇玛村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与黑龙江省的交界处,距中国、苏联的界河额尔古纳河不
到二十公里,离另一条界河黑龙江也不过百来公里。奇玛村虽然在内蒙古自治区境内,
但全村群众均是清一色的汉族,而且百分之九十姓李,以种植农作物为生。生产队长名
叫李能达,是个年近五十的憨厚汉子。他的妻子郭菊花,四十出头,是个泼辣、正直的
农村妇女。两人结婚多年,不知是哪一方的原因,郭菊花从未怀孕生育,四十多岁还膝
下无人。1966年秋,傅索安出现在奇玛村时,马上引起了郭菊花的注意。正好生产队长
让她清出一间屋子供傅索安作卧房,她便把傅索安拉到家中,亲亲热热一起过了十天。
临走前,傅索安答应当她家的干女儿,郭菊花夫妇大喜过望,杀了一头猪、三只羊,请
全村人吃饭,也算是举行认女仪式。傅索安回天津后倒也有情有义,不时寄包裹,把像
章、食品、日用品等在奇玛村被认为是稀罕东西的物品送给干爹干娘。
有了这层关系,当傅索安一行来到奇玛村安家落户时,自然受到了欢迎。李能达以
生产队长的身份,布置村民给傅索安等人盖了一座结实的茅草房。全村社员每家都向来
自天津的新村民赠送东西,从棉被、衣服、食物、蔬菜一直到各类大大小小的家具、日
用品,令傅索安六人激情满怀,热泪盈眶。
李能达又拿着旗人委的公函去大队部,张罗着给博索安六人上了户口。至此,傅索
安六人成了奇玛村的正式农民。他们也是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最早赴农村插队落户的
知识青年。就在这年12月,诚如傅索安所估计的,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发出了“知识青
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的
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成为中央的一项战略步骤,国家的一项基本国策,历时竟达十
年之久。可以想象,随着“张厚石事件”的淡化,张厚石没有起到江青所期待的作用
(张厚石后来被救醒后送往北京,但因他当年在“北平反省院”工作时只管档案而不看
档案,所以,不能提供什么材料而被关押,1969年因心肌梗塞死于北京关押点)。他们
六人的行为不会被追究,而他们带头领先一步插队落户的举动则可能会被作为先进典型
而受到大张旗鼓的宣传、表彰,他们的处境无疑会得以改变,各种荣誉也会随之而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时往往不会顺着人们主观想象的轨道进行,就在傅索安六人刚
刚在奇玛村安下家,准备将大批判的热情和干劲转向战天斗地时,发生了一起事件。这
起事件,导致傅索安成了祖国的叛徒,民族的败类,克格勃的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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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二章 知青挑起的械斗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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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钧一发!一场大规模的、有可
        能引起民族纠纷的械斗即将发生!
奇玛村所在的偏僻边境地区,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那里的村民,对于“文
化大革命”的理解,并没有“夺权改组”的概念,以为不过是开开会,读读《毛主席语
录》,喊喊“反修反帝”的口号而已。他们也看报纸,但是,那是《人民日报》、《内
蒙古日报》、《黑龙江日报》之类的官办报纸,从来不刊登各地已经发生或者正在进行
的武斗。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祖国的许多地方当时正在进行同胞之间的“流血的革命”。
总之,“文化大革命”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怎么“触及灵魂”,并不是如一位大人物所
说的是“一场灵魂深处的大革命”。奇玛村的村民,对“文化大革命”的关心远不及对
于奇玛村和邻村鲍家庄的矛盾冲突。
鲍家庄,与奇玛村相距四华里,那是黑龙江省境内的一个小村庄,人口比奇玛村多
百分之五十,是一个由汉、回、满三族农民组成的农业生产队。鲍家庄和奇玛村的矛盾
由来已久,据说甚至可以追溯到明朝后期。到“文化大革命”时,两个村庄已经没有哪
个老人能够说清这段历史渊源了,只留下一个近乎民间故事式的传说——鲍家庄、奇玛
村在明朝时是一个村子,为当地方圆百里内面积最大的一个庄园。庄主鲍太公是个知书
达礼的老人,生有两个儿子,分别叫鲍文、鲍武,原指望两人一个能文,一个尚武,都
争个官衔,好为鲍氏家族耀宗光祖。不料这两个儿子对练武习文都无兴趣,单单只喜经
商。鲍大公看看木已成舟,也就只好罢休。鲍文、鲍武经商甚是得法,经常赚银子。至
鲍太公病死时,兄弟俩已成为当地颇有名声的富翁。
父亲一死,鲍文、鲍武没了管束,开始胡乱交结狐朋狗友,吃喝嫖赌样样沾上。一
沾上诸种恶习后,他们就懒于经商,终日寻欢作乐。后来,弟弟鲍武患了一种怪病,请
了无数郎中,花了不计其数的银子,也没治好。眼见得黄泉路近时,来了一个道土,声
称他能治好鲍武的病,条件是鲍武必须改邪归正,并劝说鲍文一起走上正道。鲍武从之,
道士投以药石,七天后果然痊愈。鲍武从此果然改邪归正,不再吃喝嫖赌,但他却无法
劝阻鲍文。鲍武一怒之下,忿然和鲍文分家,鲍氏庄遂一分为二,庄东归鲍武,庄西归
鲍文。兄弟俩划地绝情,割袍断义,鲍武深恨兄长迷途拒返,遂在庄园中间砌了一道高
墙,就像二战后的柏林墙一样,把庄园一划为二,严令庄民不得逾越。
鲍文分家后,能全权主宰财政开支,益发有恃无恐,在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
后在一次豪赌中把他的庄子输给了一个蒙古商人,目己贫病交加,客死于海拉尔。那个
蒙古商人接管了赢来的庄子,取名为奇玛村,并且迁来一部分蒙古人。这样,庄东、庄
西亦即鲍家庄和奇玛村的矛盾就开始形成了。
后来.随着岁月的流逝,奇玛村的蒙古人离开了,成了李姓汉人的天下;而鲍家庄
虽然还有一半以上人口姓鲍,但却接纳了一些回民、满人,成为一个民族杂居的村落。
由于历史的原因,两个村子经常发生冲突,从清朝中期开始,更是发展到械斗,每次都
死伤人员。民国前期,这两个村庄曾发生过一次动用当时被认为是新式武器的三连发步
枪和炸弹(即手榴弹)的大规模械斗,双方共死伤五六十人,从此结下了如海深仇。
解放后,奇玛村最初属于黑龙江管辖,这为人民政府解决两村纠纷提供了有利条件。
当时的县民政局派了副局长为首的七名干部组成一个工作组,进驻两村长达九个月之久,
终于从根本上解决了两村的纠纷,结束了矛盾冲突。50年代中期,奇玛村划属内蒙古自
治区管辖,两个村庄分属两省(自治区)管辖,接触减少了,也使新的矛盾减少了。但
是,自6O年代初困难时期开始,奇玛村和鲍家庄为使用新修水库的蓄水,开始产生了矛
盾,而且逐渐形成了冲突。
这个小水库,位于奇玛村和鲍家庄的地界交会处的低洼地。
1958年,两村为解决长期困扰生产的水利问题,经过协商,决定合修一个小水库。
水库利用原先的一块天然低洼地修造,两村根据土地面积、人口数量按比例出劳动力。
两年后,水库修成了,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预想的目的。但是,投入使用后不久,就出
现了问题:首先是在蓄水量有限,不能满足两个生产队土地的灌溉量时水如何分配。再
有就是水库每年的维修养护的劳力费用如何分摊。 两个村庄的生产队干部曾为解决问题而多次进行过磋商,但都由于“胳膊朝里弯”
而未达成共识。这样,两个村庄终干从1963年开始出现了矛盾冲突,双方部分村民多次
发生集体对骂。次年开始,冲突升级,出现了个别人之间的殴斗。到了1966年、1967年,
在春耕需水时节,双方参加殴斗的人数逐渐增加,但都有所克制,都没有动用任何家伙,
只是徒手较量,因此未曾导致矛盾激化。
北国气候转暖较晚,傅索安一行到奇玛村安家落户时,那里刚刚开始春耕。奇玛村
方面发现,今年他们面临着一个相当严峻的局面。原来,鲍家庄方面在去年冬天想出了
一个争夺小水库之水的法子:他们利用劳力多的优势,在靠近水库鲍家庄地界的一侧,
开凿了一个占地一亩、深约三米的蓄水池,用潜水泵把水库里的水抽上来,灌了满满一
池。当时,他们放出的风声是说为了便于实施机械化、渠道式灌溉,所以奇玛村这边也
没理由加以反对。但是,春耕开始后的情况却并非如此,鲍家庄仍是往小水库汲取灌溉
用水。小水库蓄水有限,鲍家庄此举明摆着是要待双方把水库蓄水用尽后,独自使用蓄
水池的水。所以,那几天奇玛村的社员对此忿忿不平,议论纷纷。
这当儿,傅索安几个开始参加劳动,虽然有些吃力,但由于已有思想准备并且迫于
无奈,处于有进无退的境地,所以众人还是毫无怨言地支撑着。他们之间当时的关系,
就像是后来去插队知青中广泛存在的集体户,傅索安则是户长。鉴于当时的政治形势和
他们对“文化大革命”的理解,这个大约是中国“文化大革命”中最早的知青集体户的
群体,尽力营造着一种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天津母校的“横空出世造反总部”相同的氛
围,每天,集体户中有“早请示、午对照、晚汇报”的仪式。晚汇报后,便是民主生活
会,大家学习语录,畅谈体会,也议论生产队的人和事。由于那几天整天听到的是小水
库问题,集体户议论得最多的也是这个问题,大家都认为鲍家庄的做法太霸道,不讲道
理。
另一名比傅索安晚几年叛逃出境成为克格勃特工的女知青胡国瑛在后来被克格勃派
遣回国进行间谍活动失风落网后,曾在她写的交代材料里谈及傅索安本人就此事亲口对
她说的话,傅索安称:“当时,我努力在思想上尽力把自己完全当成奇玛村的一员,所
以,见奇玛村的社员对小水库之事如此关心,我也就特别关心。而我活跃的思维、好动
的个性,自然而然会想出那个成为两村械斗事件导火线的主意来。”
这个被傅索安称为“导火线”的主意是这样出笼的:集体户众人谈了一会儿,觉得
应当为奇玛村在这件事上出把力,便议论起办法来。有人还是学生意气十足,主张去找
鲍家庄生产队长辩论。
也有人主张刷出大标语造造舆论,或者干脆把大字报贴到根河旗人委大门口去。另
有一个主意是鼓动社员去县城或者旗城静坐请愿,总之,都是大城市造反派搞“文化大
革命”的一套。傅索安在这方面再一次显出她的棋高一着,她排斥了所有人的不切实际
的主意,自己提出了一个很实际,又似很有道理的主意:把鲍家庄的蓄水池刨开个缺口,
让里面的水流回小水库。
傅索安语音未落,其余五位马上异口同声赞同。傅索安随即引用了毛主席的一句词: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去干这件事!”
金国安五个当即响应:“对!现在就去!”
于是,六人抄起农具,出了集体户,悄然来到村外,朝小水库那里走去。那夜正是
月明天,一轮圆月高挂天空,像个大银盘似地散发着皎洁的光芒,把大地照得一片银白。
他们也不用打手电筒,顺着小道直趋水库,绕左侧的堤岸来到鲍家庄的那个蓄水池旁边。
前面说过,这个小水库是利用一块低洼地修成的,水库旁边的地,都比水库要高,
鲍家庄的蓄水池位置最高,就像一个“悬湖”。
这为傅索安一行实施“放水还库”计划提供了方便,他们上前去,二话不说,各自
挥动农具,片刻间就把蓄水池靠近水库一侧的堤岸刨开了一个口子。顿时,那决堤的水
犹如一匹白练似地一泻而出,自然而然地往低处流,回到了水库。
次日早上,鲍家庄的社员出工来到村外,见一池水已经被放了个精光,不禁目瞪口
呆,随即有人飞报生产队长。一会儿,鲍家庄的生产队长、政治指导员领着副业队长、
妇女队长等一班队委干部,急急来到现场,见状马上判定乃是奇玛村方面所为,一个个
怒火中烧,站在那里冲奇玛村方向乱骂了一通,悻悻而返,回去举行紧急会议商量对策。
傅索安几个的举动,并未向奇玛村社员通报。这天恰是需要灌溉几块土地,这边鲍
家庄的领导班子刚离开,奇玛村的一个队干部就带了五名社员,抬着水泵、电线来水库
准备作业。他们一到目的地,就发现气氛不对,鲍家庄的十几名社员站在对面堤岸上,
脸上气势汹汹,嘴里骂骂咧咧。他们估摸无非又是为水库纠纷,也就没搭理,自顾拉电
线、安水泵。不料,刚摆开架式,鲍家庄的人就奔过来了,把他们团团围住,不让抽水。
奇玛村那位副队长弄了个文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惊问原因。话刚出口,对方一个大
耳光已经扇过来,砸个正着,当即闹了个满脸红。
奇玛村那五名社员见副队长被打,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马上上前去,将打人者揪祝
鲍家庄的人见了,也没有人下命令发信号,不约而同一涌而上,一场混战就此开常这是
解放以后这两个村庄之间最严重的一次冲突,双方不但动手,而且还就地取材动用了家
伙,什么铁管、管子钳、木棍、镢头、扁担等等,拿到什么算什么,乱打乱砸。打到最
后,鲍家庄方面人多势众,占了上风,把奇玛村五人个个打得鼻青眼肿,皮开肉绽,都
躺在地下动弹不得,只有哼哼的份儿。鲍家庄那几位还不罢休,临走时把奇玛村的抽水
机、电线、工具作为战利品一古脑儿都搬走了。
奇玛村的当家人李能达队长闻讯,大大吃惊,连说“祸事来了”。这李能达是个老
实人,抓生产是能手,处理纠纷却是束手无策。还是傅索安的干娘、他的妻子郭菊花帮
他出了个主意:派人去跟鲍家庄交涉,要求他们赔礼道歉,交还抢去的东西并赔偿这边
被打伤人员的医药费、误工费。李能达从之,决定亲自出马,带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小青
年直奔鲍家庄。
鲍家庄的政治指导员在队委会办公室接待奇玛村的代表,他态度傲慢,自己坐着,
却让李能达两人站着。听了李能达提出的要求后,他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道:“赔偿?
放屁!咱一池水给放了,你们怎么赔?不要谈了,没门!”
李能达还想谈,政治指导员却走了。他们两人待在办公室不知怎么办时,涌进来十
几个社员,二话不说便把他们扭住,反剪双手上绑,每人头上套上一顶显然是刚刚制成、
浆糊也还未干的高帽子,推推搡搡便在村里游街。一直转了两圈,方才把两人松绑,逐
出村庄。
李能达两人受此耻辱,只气得头昏眼花,站在野地里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返回村子,
告知众乡亲,禁不住眼泪汪汪。奇玛村人听之闻之,禁不住咆哮如雷,纷纷嚷嚷着要报
此仇。几个年纪大的社员慌忙拦住,说鲍家庄人丁兴旺,劳动力比奇玛村多出一半,打
是打不赢他们的。况且,现在是新社会,靠打是打不出道理的,还是先忍一忍,仔细商
量一下看怎么稳妥就怎么做,总之,事情已经出了,应当让它平息下去,而不是扩大。
那几个老年社员的话是对头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和鲍家庄协商不成,奇玛村
方面应当向大队、公社反映,让上面派人来调解解决。但是,受了奇耻大辱的生产队长
李能达却被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他没选择向上级反映的办法,而是和老婆郭菊花商量
应该怎么办。郭菊花给丈夫出了个主意:召开队委会讨论一下再说。
李能达于是在当天下午召开有七个队委参加的队委会议,商量对策。前面说过,这
奇玛村的社员百分之九十都姓李,祖上有些氏族关系,解放后不兴这一套,但大家还是
记得“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这句话。七个队委中,有六个是李姓,他们把这事看成是
鲍家庄在欺负他们李姓氏族,所以坚持要出这口气,一致主张“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李能达听了,说:“我何尝不想给鲍家庄点厉害瞧瞧,但是咱打不过人家啊!”
这时,郭菊花正好给队干部送开水来,进门听见了这话便发表意见道:“人少不一
定打不过人家。当年共产党人那么少,还不是把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给收拾了!关键是
怎么个打法。”
众队委一听,都说嫂子言之有理,拉她坐下一起开会。农村生产队开会本来就不正
规,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啥讲究,这郭菊花便坐了下来。但人们叫她说说共产党是怎么
收拾国民党八百万大军的,她就说不上来了,急中生智道:“这事要问咱闺女,她读书
多,学问好,准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能达于是说:“对!去把咱闺女那帮子叫来,请他们谈谈这事该怎么解决。他们
是大城市来的,书读得多,事情也见得多,兴许能出好主意。”
这样,傅索安六人被请来列席队委会。李能达几个向知青请教国共战争情况,李白
波、王慧珍对“三大战役”比较熟悉,便介绍了一下情况。众队委虽然都能听懂,却总
不得要领,觉得无法和眼前这事联系起来。傅索安见众人一脸纳闷,便问干爹想解决什
么问题。李能达说了“人少,打不过人家”的顾虑,傅索安笑道:“这有何难?我有个
法子,准保咱们能以少胜多,给鲍家庄一个教训!”
众队委一听大喜,忙问是什么法子。傅索安问道:“鲍家庄的政治指导员和抢抽水
机、行凶的那几个社员,你们是否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那个被殴伤的副队长说:“这个,当然知道!”
傅索安一笑,便说出了她的主意:“以少胜多的办法是搞突然袭击,今晚我们这边
派一支小分队过去,定下四五个袭击目标,每家上去五人,弄开门后直接攻击目标。但
是,需要注意的是,一不能动目标的家属,二不能动他们的财物。行动以后,把预先准
备好的阐叫行动目的的《告示》贴在鲍家庄队委会门口,使他们的社员群众知道这是怎
么一回事。这叫‘有理、有利、有节’。”
众人部说这法子好。但是,李能达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打了他们,如果他们也
这样来一下,怎么办?”
傅索安说:“不怕!我们从今晚开始,就在村口设立工事,派力量持武器守卫,通
知全村作好大打的准备。鲍家庄人虽然多,但是要主动向奇玛村进攻,恐怕力量还不
够。”
这时,傅索安的干娘郭菊花说:“不怕他们人多,我们可以向其他生产队借些力量。
别的不说,我娘家村子,只要我去走一遭,带二十个人来是没有问题的,那边兴打猎,
他们都有猎枪。”
这样,此事就算定下来了。众队委散会后,立刻分头实施,抽大组织小分队,并通
知全村备战。一时间,奇玛村家家户户准备武器,有猎枪的擦猎枪,练过把式的则拿出
大刀长枪磨磨锋利,没有武器的就准备木棍、铁棒、扁担之类。女社员则忙着去村口挖
沟修上事。集体户的那几位,则开始起草《告示》,经李能达审定后,用毛笔往纸上抄,
一共抄了四张纸。
当天深夜,由李能达带领的一支二十八人小分队,手持各种武器,悄无声息地出了
村,潜入鲍家庄。李能达先把《告示》贴在鲍家庄队委会门前墙上,然后下达了行动命
令。五拨人当即按照事先的分工摸到目标门口,越墙而入,打开院门,然后撞开屋门,
拧亮手电筒,把目标从被窝里拖出来就打,打完便走。整个行动,只不过几分钟时间,
等到鲍家庄人被惊动,家家户户纷纷起来探看究竟时,小分队早已撤出了庄子,安全返
回奇玛村。
受袭击的鲍家庄生产队政治指导员以下五人,都被殴伤,伤势还不轻,共有三人骨
折,一人一只眼睛被打瞎,个个有出血伤口。
这一来,鲍家庄人被激怒了,没等队委会开会研究,马上有几十名青壮年社员自发
组织起来,抄起武器前去进攻奇玛村。这些人刚走近奇玛村的村口,工事后面就有猎枪
朝天开枪示警,他们一看对方已有准备,只得退了回来。
鲍家庄队委会当即召开紧急会议,失去理智的队委干部决定“以血还血”,天明后
召开了社员大会,公开发出“战斗动员令”。于是,全庄备战,并派回、满族社员去本
省其他生产队纠集亲戚前来助战。
奇玛村方面,也照计划行事,除了加强工事守备,还派出郭菊花等几名社员前往本
自治区邻近村庄借援助力量。当天晚上,双方已有几十名援兵抵达,其中有不少是回族、
满族和蒙古族,一些人骑来了马、骆驼,携带了马刀和对付猛兽的双筒猎枪。另外,鲍
家庄为攻下奇玛村的工事,还专门请来了一个擅制土炮的回族老人,指导他们试制土炮。
一场大规模的,有可能引起民族纠纷的械斗即将发生!
5
        这不仅仅是戴手铐的事,弄不好
        脑袋也会搬家!
奇玛村、鲍家庄的械斗隐情首先被内蒙古境内额尔古纳河的边境人民解放军部队发
现,部队方面一面向内蒙古、黑龙江的当地基层政府和驻守黑龙江省的边境部队通报情
况,一面紧急向上级领导报告。
边境地区,和苏联的关系又处于一触即发的地步,而且有可能还会引起民族纠纷事
件。情势之严重,引起了边防部队、内蒙古、黑龙江两地政府的密切重视,三方不约而
同地紧急电告北京的中央军委、中央民族事务委员会和国务院办公厅。当天下午,从北
京发来电令:由内蒙古、黑龙江两地政府共同组成的工作组和解放军部队的一个连队立
刻进驻奇玛村、鲍家庄,制止械斗,解决纠纷。
仅仅过了两小时,全副武装的一连解放军就开进了奇玛村、鲍家庄。接着,两省
(自治区)的工作组先头人员也赶到了现场工作组做的第一项工作,是劝说双方的援助
力量立刻离开当二十元人民币的路费。结果,至当天晚上10点钟,所有“援兵”都已回
去了。
接着,解放军在两个村庄的外围设岗布防,禁止外人进入警戒线,也不准奇玛村、
鲍家庄的任何人离开村庄。
次日,工作组发布命令:拆除工事,收缴武器。
这项工作完成后,已经基本消除了械斗的可能,工作组便开始调查事件起因。这时,
解放军抽出大部分战士和两个生产队的社员一起劳动,并出动军用卡车去额尔古纳河装
水,供两村灌溉。这两项措施对于稳定大部分社员的情绪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为解决纠
纷奠定了基础。这起事件的起因并不复杂,工作组只调查了两天就大致上查清了来龙去
脉。这样,傅索安六人就进入了工作组调查的范围。
工作组成员都是内蒙古、黑龙江两地基层政府的普通干部,由于当时的政治气候,
他们在开展工作时不得不小心翼翼,这也部分地影响了他们的工作思路。他们在决定调
查傅索安等人时,竟没一人想到应当查一查这几个红卫兵的底牌。如果想到查一查的话,
傅索安等人肯定是先被拘捕,押回天津再说。工作组对众社员那里了解到的傅索安一行
来插队落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深信不疑,作为干部,自然有些政治头脑,他们马上考虑
到这几位今后什么时候会被列为“典型先进人物”也说不定,所以在调查傅索安等人在
械斗事件中的责任时特别留意,免得弄不好日后被扣上一顶什么帽子。所以,当工作组
在调查时,傅索安几个还浑然不知,和解放军官兵关系搞得很熟络。
几天后,工作组终于查清了集体户知青在这次事件中的行为,他们不无震惊地发现
这次几乎酿成惊动全国的械斗事件的起因竟是这几位知识青年尤其是傅索安造成的。用
当时流行的说法,傅索安就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的“黑手”。
工作组根据调查到的事实,反复进行了讨论,最后达成共识:应当拿以傅索安为首
的这六名知青开刀,这是因为:一是罪责当罚;二是对这起事件的处理有一个交代;三
是这几个是外来人员,处理了不会在当地留下什么后遗症,引发下一次械斗事件的潜在
因素。
工作组会议作出决定后,把情况写了一份报告,分送黑龙江省和内蒙古自治区,另
外把傅索安六人的罪行起草了一份专题报告,报往内蒙古自治区额尔古纳左旗公安处,
要求对六人实施逮捕。
报告送出去后,在等待批复的日子里,工作组担心集体户方面有所察觉,来个“不
辞而别”,决定对他们进行秘密监控。为此,工作组专门开会研究如何实施监控,最后
决定派一男一女两个干部住进集体户,和知青们来个同吃同住同劳动,同时通知解放军
调整警戒位置,在集体户附近设了一个固定哨。为防止知青们察觉,工作组的其他干部
也分别住进社员家里,一样同吃同住同劳动。
工作组这些措施要算慎密了,但还是被知青们轧出了苗头。
第一个发现情况反常的是女知青陈冬芳。也许是这个姑娘出身刑警家庭、自小耳濡
目染受了影响的缘故,她观察事物很是细心。解放军岗哨位置变更的当晚,她就发现了,
马上告诉了傅索安。傅索安还没来得及细细想一想,工作组两个同吃同住的干部已经住
进了集体户。傅索安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妙,却佯装不知,继续进行观察,结果又发现了
一个情况:工作组的“同吃同住劳动”,全部安排在奇玛村,这表明奇玛村使工作组大
感兴趣!
傅索安马上意识到:工作组要拿他们开刀了!她仔细回忆了自己以及伙伴们在这次
事件中的所作所为,觉得也确实构成了“开刀”的条件。傅索安参加“文化大革命”两
年,对这类“开刀”太熟悉了,要么不动,动的,自己就是“大黑手”、“阶级异己分
子”、“混进红卫兵队伍的反动学生、现行反革命分子”,再加上还有天津“张厚石事
件”那笔账,这就不仅仅是戴手铐的事了,弄得不好脑袋也会糊里糊涂给搬了家!想到
这里,傅索安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稍稍定神,马上作出决定:我们得逃离此地!
由于有那两个干部住在一起,傅索安不能随便把情况向同伴们通报。不过这难不倒
她,她先乘和她们住在一起的那个女干部暂时离开一会儿的机会,把情况向陈冬芳、王
慧珍说了说,让她们悄悄告知三个男生。陈、王两人很快就完成了任务。
接着,傅索安又写小条子秘密通知同伴准备行动,具体做法是当晚用酒灌醉两个监
视者,然后避开岗哨,逃离奇玛村。
当天下午收工后,傅索安去干娘家,拿来了三斤白酒和十多个鸡蛋、一些腌鱼干,
让陈冬芳、王慧珍连同白天逮到的一只野鸡,炒出了几个菜。那两个干部见了不知是怎
么回事,坐到饭桌前禁不住探问情由。
费磊说:”今天是我生日,咱们一起喝点酒。”
两个干部一听,信以为真,便和他们一起吃喝起来。但那个女干部不善饮,只喝了
一小杯后便再也不肯了。傅索安生怕她起疑,也就不敢执意相劝。那个男干部倒是喜欢
喝酒的,知青们斟一杯他喝一杯,而且也没显出醉意,到9点多钟结束时他还头脑清醒,
走路平稳。但是过了一会儿往炕上一倒就呼呼大睡了。
金国安、李白波、费磊三人见他睡熟了,马上把他按住,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将四
肢绑住,他竟犹自打鼾。
那边女卧室里,傅索安接到金国安等人发的信号,马上从被窝里跳出来,和几乎是
同时起来的陈冬芳、王慧珍两人把那个瘦瘦弱弱的女干部扼脖颈捂嘴巴地按住,同样绑
上,还用毛巾把嘴巴堵住了。
晚上11时许,傅索安六人离开集体户,避开岗哨的视线,逃离了奇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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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三章 越境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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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义灭亲!刑警父亲一把拽住女
        儿,直送公安局。
金国安三人绑那个男干部时,因见他沉沉大醉,生怕闷死而未往嘴巴里堵东西。而
这位老兄,手足被绑住了却照样睡觉,全然不知已经发生了重大变故。那个女干部被绑
上时是清醒的,虽然嘴巴被堵住了,但她从一开始就想报警。傅索安几人一离开,她就
开始挣扎,好在她的整个身子没被挂在固定位置,所以,在炕上还能滚动。她费了好大
劲总算滚到后窗口,抬起被绑住的双脚,对准窗户一阵猛端,终于踹碎了玻璃,又踹断
了窗户上的木栏条。静夜中,那声音传得很远,终于惊动了不远处的解放军哨兵,飞奔
过来一看,大惊,连忙朝天鸣枪报警。
工作组领导和解放军方面紧急碰头一分析,认为傅索安一行极有可能往边境线方向
逃跑,企图越境投敌。于是,马上派出两支追捕小组,分别往额尔古纳河和黑龙江方向
搜捕。同时,紧急通知附近边境哨卡,严防位六个目标偷越国境。
但是,两支追捕小组全都落空了,他们一直搜索到国境线,也未发现脱逃人员的任
何踪迹!
工作组意识到判断失误,随即又急电通往哈尔滨的各火车站,让注意拦堵逃犯。这
一着棋子也没走对,使傅索安等人有时间从容地在另一条路线上进行旅游式的逃亡。这
条路线是傅索安早在脱逃前就已经选定了的,她没选择进黑龙江省经哈尔滨入关那条线,
而是舍近求远,选择往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那条线。他们逃离奇玛村后,步行五
个小时,于天亮前来到一个蒙族小镇。这镇上有一个解放军的兵站,他们凭着“横空出
世造反总部”的介绍信,使兵站军人相信这几个是徒步进行“革命大串连”的红卫兵小
将,现在想往呼和浩特,但走累了,因此想跟解放军叔叔商量让搭个车。兵站军人自无
二话,不但让他们上了一辆开往呼和浩特的军用卡车,还送了他们一些干粮和肉干。这
样,他们六人在经过几天饱赏大草原绮丽景色的旅途生活后,平安地抵达了呼和浩特。
热情的军车司机还把他们带到部队军营,在招待所住了一夜。
那天晚上,在部队招待所的那个整洁、宽敞的房间里,傅索安主持召开了一次讨论
出路问题的会议,最后决定依照“奇玛模式”,另外物色一个地方去安家落户。在物色
前,鉴于身边钱钞所剩无几,有必要冒险回一趟天津,筹若干钱钞、粮票。计议既定,
他们便安然入睡。这一夜,对于博索安来说,其实是她在自己的祖国境内所睡的安逸觉
中的最后一夜了。此后一直到越境逃往苏联的若干日子里,她再也没睡过一个安逸觉。
次日,傅索安一行离开了部队招待所,前往呼和浩特火车站。
当时,中共中央已经发通知申明停止学生串连,要求学生回校“复课闹革命”,所
以,铁路部门对学生乘车作了新规定,不准学生无票乘车。傅索安六人一看车站候车大
厅里所贴的告示,知道不买车票是无法乘车了,但是此时他们一共只有几元钱,根本无
法买六张去天津的火车票了。怎么办?金国安等人提出不管三七二十一,买了站台票混
上车再说。傅索安左思右想,否定了这个主意,决定另辟途径。她从天津出逃时所带的
“横空出世造反总部”的空白介绍言还没用完,便开了一张,说他们一行是一年前离开
天津在全国各地进行革命形势考察的,这是一个小组,名谓“红东方革命形势考察小
组”。
傅索安拿着这张介绍信去见车站军代表。那军代表看了介绍信,脸上露出一副似信
不信的神态,嘴里唔唔呵呵不知说些什么。
傅索安一看要砸锅,灵机一动,急中生智,请军代表往呼和浩特西郊的那个部队营
房打个电话,说那边可以证明她所说的是真情。
军代表果然打电话,一问,对方说是有这么六个红卫兵小将在外考察,这次经内蒙
古陆字第××号兵站介绍,搭他们部队的车抵达呼和浩特,昨晚住在部队招待所,今晨
已离开,拟回天津云云。军代表这才信以为真,开了一张一次性使用的从呼和浩特到天
津的免费乘车证。但是,军代表收掉了傅索安出示的那张介绍信。这张介绍信为后来傅
索安几人的落网提供了确凿的线索。 傅索安一行凭着临时乘车证上了车。旅途中,他们商量回天津后落脚何处和如何筹
款。傅索安决定继续利用“横空出世造反总部”的空白介绍信,凭介绍信去天津市郊结
合部的一家镇办电镀厂“体验生活”,先找个落脚点住下再说。金国安、陈冬芳五人想
想也只有如此,自是一致赞成。
却说奇玛村方面,工作组没有追捕到傅索安等六名逃犯,正在开会研究如何走下一
步棋子时,额尔古纳左旗公安处派了四名警察,带着批复的工作组要求逮捕傅索安六人
的报告,驱车来到奇玛村,想对这六名天津知青执行逮捕令。他们听工作组介绍有关情
况后,当即表示:这六人是公安机关已经批准逮捕的罪犯,现畏罪潜逃,可由公安机关
对其实施侦查缉拿。
工作组诸君一听,心头的石块落了地,皆额手称庆。几个头头计议下来,便向各自
的上级(黑龙江省和内蒙古自治区)去电请示是否撤回。两地有关部门回电内容是一致
的:暂不撤回,留在当地指导春耕生产,巩固安定局面,待逃犯逮捕归案后,进行现场
批斗,以教育当地有关群众提高阶级斗争观念。至于协助执行任务的一连解放军,则因
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可回归原部队销差。工作组便严格执行上级指示,分驻鲍家庄、奇
玛村指导春耕生产。
却说额尔古纳左旗公安处侦缉傅索安等六名逃犯,他们将这作为一桩大案来处理,
专门抽调精干人员组成了一个专案追捕组。
追捕组根据在奇玛村获得的线索,顺藤摸瓜去了额尔古纳左旗人民委员会,根据当
时接待傅索安等人的干部的回忆,弄清那六人来时出示的是天津“横空出世造反总部”
的介绍信。追捕组认为这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便往天津方面挂长途电话,经过
一番周折终于查清了“横空出世造反总部”的电话号码,遂直接打过去询问情况。不料
把名单一报,“横空出世”方面却用斩钉截铁的口气声称他们组织没这样六名成员。原
来,傅索安六人制造“张厚石事件”后,“横空出世造反总部”原本就对傅索安为首的
“山下派”深恶痛绝,又怕组织受牵连,于是马上发表声明,说早在“张厚石事件”发
生之前,就已经把这六人开除出去了。总部为此还特地开全体成员大会,关照全体统一
口径,若再有人问起傅索安六人,则一口咬定“横空出世”没有这六人。因此,“横空
出世”接电话的那个委员之类的角色这样回答额尔纳左旗公安处追捕组。
对于追捕组来说,认为这个回答是准确的,于是排除了傅索安等人是天津“横空出
世”成员的可能,另辟蹊径开展侦查。他们分析了傅索安等人脱逃时的种种情况,认为
极有可能是兜远路从呼和浩特那里离开内蒙古的,于是立刻派员赴呼和浩特调查。
侦杏人员抵达呼和浩特后,先去了火车站,公安找公安,他们找了车站派出所。派
出所方面听他们一说情况,有个民警突然想起几天前曾有六个学生模样的男女向他们打
听过车站军代表办公室在哪里。他一说,侦查人员大喜,连忙让他回忆那六位的相貌特
征。那个民警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当然不可能记得六人的全部相貌,但还是说出了其
中一二个的主要特征。侦查人员跟逃犯特征一对,基本吻合!于是马上去拜访车站军代
表。
这次拜访真是大有收获,侦查人员获得了至关重要的线索——那纸“横空出世造反
总部”的介绍信。至此,他们确定逃犯必和“横空出世”有瓜葛,应当去找“横空出世”
要人。经用长途电话向额尔古纳左旗公安处请示,处领导命令侦查人员火速赴天津缉拿
逃犯。这样,五名侦查人员就踏上了赴天津的列车。
这时,傅索安、李白波、金国安、费磊、王慧珍、陈冬芳六人已经在位于天津南侧
市郊结合部的“东方红”电镀厂落下了脚。“东方红”电镀厂是一家只有一百多人的镇
办厂,用当时天津人的说法,这家工厂百分之八十以上人员是“社会渣滓”,即都是有
历史问题或者现行问题的原社会闲散人员,家庭出身是“黑五类”的子女。
这些人自己知道底牌不硬,所以“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敢造反,都老老实实地待
在厂里劳动生产。所以,“东方红”电镀厂是天津地区极少数没有造反派组织的单位之
一。这种单位见造反派最怵,所以,傅索安想去那里暂时落脚,果然一说就行,无人敢
说二话。
博索安几个在“东方红”电镀厂占了两间宿舍,卧具都由厂里提供,吃饭也是厂里
供应。他们生怕和人多接触把话说豁边了会露出马脚,就很少和工厂接触,而是包下了
该厂的大批判专栏,专门出专栏墙报,该厂正缺乏这种人才,倒也用得着,双方颇有相
得益彰之感。
这样过了几天,傅索安想想“梁园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长蹲在“东方红”电
镀厂总不是件事情,既无前途,并且说不定哪天会暴露落网,还是滑脚溜掉为好。她一
说,几个伙伴都有同感,于是悄悄计议了几次,决定去太行山区再次安家落户。这个行
动需要若干经费,他们便决定各人去自己家里走一趟,能拿多少算多少,拿了就走。
傅索安毕竟年轻,缺乏经验,低估了公安机关的侦查能力,她想了又想,认为自己
一行没露出过什么马脚,连奇玛村的干娘郭菊花也不清楚她的确凿住址,因此,估计内
蒙古警方一时还不至于把侦查触角伸到天津来,所以此刻出其不意回一趟家是可行的,
麻烦的倒是“张厚石事件”,不知目前情况如何,天津公安机关是不是还管着这个案子,
这要弄弄清楚。因此,为稳妥起见,还是宜先派一个人去探探风声。
这个探风声的合适人选,自然是刑警之女陈冬芳。傅索安一说,陈冬芳自无二言,
拔腿就走。走时是下午3点多钟,说好晚上8点钟之前准定回来。
陈冬芳踏进家门时,正是5点钟家人下班返家的时候,父母都刚回来,陈冬芳的突
然出现使他们吃惊不小,她的母亲是医院护士,见离家出走将近两月的女儿突然回家了,
吃惊之后自是欢喜,搂着女儿问长问短。她的父亲陈明忠却欢喜不起来。陈明忠是刑警,
当时被领导指定为“张厚石事件”的调查人员,因为不知陈冬芳涉及该事件而口无遮拦
泄了密,导致陈冬芳通风报信,六名当事人全部畏罪潜逃。公安机关往下查,陈明忠自
然逃脱不了责任,立刻被卸去警眼,隔离审查。幸亏张厚石后来被抢救过来,押送北京,
该事件不了了之了,陈明忠才刚解除审查,被通知准备调离公安战线。这事别说在“文
化大革命”了,就是放在三十年后的现在,也不见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因此陈明忠的
心情自是可想而知,此刻见陈冬芳突然冒出来,难免大怒,一个箭步跃上前去,把女儿
从母亲怀抱里一把拽出来,抡起来就是两巴掌。打过之后,二话不说,拉着陈冬芳就往
外去:“走!”
去哪里?公安分局。
公安分局已经接到内蒙古赶来的追捕人员的情况通报,正准备组织布控,见陈明忠
把女儿带来了,不禁大喜,立刻把陈冬芳扣了起来,并火速通知下榻在市公安局招待所
的内蒙古追捕人员。
那几位闻讯,自是喜出望外,马上赶往分局,就地审讯。陈冬芳哪见过这等阵势,
惊惧交加,早已乱了方寸,对方稍稍一问便招架不住,来了个和盘托出。
警方当即出动警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往“东方红”电镀厂,把傅索安、金国安、李
白波、费磊、王慧珍五人一网打尽!
7
        午夜时分,值勤人员再次检查关
        押要犯的西屋时,发现已是人去室
        空!
傅索安六人被捕后一小时,内蒙古警方追捕小组便立刻急电报告额尔古纳左旗公安
处:逃犯已悉数落网!
午夜时分,额尔古纳左旗公安处发来回电,命令追捕组即刻就地审讯,次日即妥押
回蒙。
追捕人员接到电报时,已经回到招待所,准备休息了。看了电报,意识到这是一起
严重案件,估计上级是准备从快审处,所以才让他们即刻审讯。他们不敢怠慢,立刻去
公安局开了提审公函,于下半夜2点多钟赶往看守所,分头提审傅索安六人。
奇玛村、鲍家庄冲突事件并不算得上复杂,审到上午8点多钟,追捕人员已经基本
查清了傅索安六人各自的罪行。追捕人员临时开了个短会,交换了意见,初步认定傅索
安是这起大案的主犯,便和看守所商量,将这名女犯单独关押了。
1968年4月30日上午10点多,结束提审后先后被押回看守所监房的傅索安、王慧珍、
陈冬芳正惶惶不安地在小声交谈提审情况时,看守员突然过来,打开了铁门,叫着博索
安的番号让她出去。
傅索安吃不准刚提审完怎么又要被叫出去,忐忐忑忑地跟着看守员来到走廊尽头的
另一间小监房,被关了进去。此举令傅索安吃惊不小,她虽然没跟公检法打过交道,但
是从以前看过的电影、小说以及“文化大革命”前有限的那些法制报道中获知一点:但
凡单独关押的犯人,都是要犯,最后处置时前景都不乐观,不是无期徒刑就是死缓、死
刑。傅索安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过自己就带人掘堤放水和列席队委会出了一个主意,竟
会被定为要犯。从这时起傅索安开始意识到社会的复杂性和法律的威严。但和许多相同
情况下陷入如此境地的人一样,此刻傅索安已经无法摆脱这种极其严重的危险境地了!
极度的恐惧和焦虑在傅索安身上产生了相当明显的反应,原本那一两天是她的例假
临始日,她从进入青春期以来,例假临始一向很准,每月一次,前后不超过24小时。但
是,这次所受的严重精神刺激影响了她的内分泌,例假未来。这为她这几天的越境投苏
行动提供了方便,也为她以后当克格勃特工创造了条件。因为如在例假期内跳进东北冰
冷的河水中泡一段时间,肯定会得妇科疾病,而患有妇科疾病的人是不能当克格勃特工
的。后来,傅索安对人说起这一段事时,称她当克格勃特工乃是“天意”。
差不多也是在关进单人监房后的几小时里,傅索安头脑里开始浮现出“越狱”的念
头。但当时因为思绪极乱,所以她并没有把“越狱”同“越境”联起来考虑。
1968年5月1日清晨3点多钟,傅索安在迷迷糊糊的半睡眠状态中被看守员唤醒,让
她“出来”。监房外的走廊里站着二男一女三个看守员,傅索安刚走出监房,就被他们
扭住,她的双手被反剪过来,扣上了一副手铐。
傅索安被押到看守所院于里时,看见她的五个同伴已经一字儿并排在架着电网的高
墙下面壁而立。他们也扣着手铐,但却都是前铐。傅索安见状,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已被
定为首犯,心里深处泛起一阵凉意,禁不住颤抖不已。
看守员命令傅索安也站到墙边去,但和金国安五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刚刚站好,额
尔古纳左旗公安处的追捕人员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来到他们身后,其中一个嗓音宏亮
而又透着威严的宣布道:“你们六个听着,现在把你们押解内蒙古。你们的犯罪地在那
边,所以必须押往那边接受审处。押解途中,必须严守押解纪律: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叫行就行,叫住就住,不许擅自行动。二、押解途中,不论在何种情况下,所有行动在
事先都必须向我们报告,获得许可后方可施行。三、从现在起,不准互相交谈,打暗号。
不准唱歌、哼戏、怪叫。上述三条纪律,必须严格执行,如有违反,将按照押解规定予
以制裁,直至执行枪决!都听明白了吗?”
金国安、李白波、费磊、王慧珍、陈冬芳都以连连点头表示,只有傅索安张嘴应了
一声:“明白了!”
这时,看守所的大门打开了,从外面开进来两辆警车,车上有几名天津方面的警察,
其中有一个是女的,他们跳到地下,跟内蒙古同行说了几句话,双方就把犯人往警车上
押,傅索安、王慧珍、陈冬芳一辆,金国安、李白波、费磊一辆。
警车一驶出看守所大门,尽管马路上空旷无人,但还是鸣响了警报器,尖厉的警报
声刺破了黎明的寂静,马路两侧的不少住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爬起来开门开窗探
看。警车很快就驶抵天津火车站,傅索安六人被押下车,被命令待在一间空行李房内,
天津、内蒙古的十几名警察如临大敌一般地守在行李房周围。
行李房里,费磊正好坐在博索安旁边,这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侧着脸,用稚气未脱
的眼睛望着傅索安,小声道:“傅姐,难道我们就这样完了?”
傅索安冷冷一笑,悄声道:“没准吧!”
这时,那个女民警推门而进,对着傅索安喝道:“不许说话!”她拉了张椅于,在
傅索安面前坐下。这个举动使傅索安被迫取消了和费磊说几句话的意图,她没有料到,
这是她和费磊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傅索安一行的这次特殊旅行,是先从天津去哈尔滨,然后从哈尔滨那边进入内蒙古。
天津市公安局已经和铁路方面取得联系,让在徐州开往哈尔滨的17O次直快列车上留出
两个硬卧席厢(12个铺位),供内蒙古警方押解犯人用。清晨4点39分,170次直快准点
直驶抵天津站,在站台边缓缓停下。警察把傅索安六人押上最后一节车厢,分别在最末
两个席厢里安顿下来。六名犯人,每人一张卧铺,松开手铐的一个箍套,铐在床铺铁架
上。额尔古纳左旗公安处的五个追捕人员和天津警方借援给内蒙古同行的那个女警察,
三个一组待在席厢里,严密监视着犯人。
4时52分,170次直快列车汽笛长鸣,驶离天津车站。王慧玲、陈冬芳禁不住泪如雨
下,抽泣不已。
170次直快抵达哈尔滨后,按照押解计划,他们是在四小时后上开往海拉尔的列车。
这四小时,当然不能押着犯人出站,追捕人员就把傅索安六人押往车站派出所在站内的
治安值班室,关在里间,等列车来了好上路。
这六人中,也许是傅索安最早动脱逃念头,但是毫不犹豫付诸实施最早的却是费磊。
这费磊出身工人家庭,自幼就是顽劣小子,长得又瘦又小,在学校里人都称他“瘦猴”。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经过将近两年无法无天的造反生活,他更是自由自在惯了,想
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冷不防被一副铐子扣住了双手,丢失了自由,对于他来说,真是
比死还难过。所以,费磊打定主意,认定一个“逃”字。他不像博索安那样,做事会动
脑筋,前三后四反复考虑后方才实施,他是不由分说,逮住机会就上。列车行驶途中,
费磊想逃,但因为看得紧,只得罢休。现在,被关在治安值班室里,便认为时机已到,
决定开始实施脱逃。
费磊瞅准追捕人员都去吃饭,外面只留下那个天津女民警的机会,走到门口提出要
上厕所。那个女民警让他等一会儿,他不肯,摆出一副准备大吵大闹的架式。车站派出
所的一个民警见了,便带费磊去。到了厕所门口,那个民警用钥匙给费磊开手铐。刚刚
打开一个箍套,费磊突然蓄足劲道把一大口口水吐向对方脸部,随后拔腿便跑。
那个民警被口水蒙住了眼睛,伸手乱抓了一把,没揪住费磊。
待到擦去口水,定睛一看,费磊已经逃出十几米开外,马上紧追不舍。费磊接连蹿
过几条横道线,来到一列停着的货车前,这是最后一条铁路了,过了这条铁路翻过不高
的围墙,就算逃出车站了。费磊毫不犹豫,低下身子往车底下钻,想钻过列车,攀墙而
逃。后面追赶的那个民警看见列车前方已经亮出了开车信号,不禁大惊,连忙扯开嗓子
发出警告:“别跑!危险!”
但是已经迟了,费磊整个身子此刻早已钻进货车底下,就在这时,列车启动了。于
是,悲剧发生了!
费磊之死对于博索安五人来说,是一个严重的刺激,他们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几乎
没吃一点东西,每个人都呆呆地坐着,神情木讷,形如木偶。追捕人员从人道主义出发,
自己掏钱买了烧鸡,分给五个犯人吃,免得他们饿出病来。
1968年5月6日下午,傅索安一行被押到了额尔古纳左旗公安处所在地根河,囚于公
安处看守所。傅索安作为首犯,仍是单独关押。当天晚上,看守所把他们五人开出去,
带到了一间会议室样的屋子里,由公安处一位干部对他们进行教育。原来,工作组知道
傅索安一行已经押解来后,决定在5月8日、5月9日两天举行现场批斗会。公安处方面担
心在押解途中出事故,所以派干部对傅索安五人进行教育。干部在教育中宣布费磊已经
自绝于人民,警告其余五人不要走费磊之路,还说这是边境地区,军警民的革命警惕性
极高,要想逃脱那无异于是白日做梦,痴心梦想!
这次教育对于傅索安来说,是一个提醒,但并未打消她脱逃的念头,而是提醒她应
当谨慎行事。当天晚上,她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实施脱逃,以及脱逃成功
后的去向,她决定游过额尔古纳河,逃往苏联。至于逃过去之后的事,傅索安不去考虑
了,她认为自己如若不逃也是死路一条,逃过去最坏的打算也是死,扯平。如果不死,
则是她的福分了。
次日一早,傅索安、金国安、陈冬芳、王慧珍、李白波五人仍被扣上手铐,押上警
车。经过长途行驶,于当夜押抵奇玛村。押解民警从安全角度考虑,停车后没让押解对
象下车,就在车上待到天明。
1968年5月8日,工作组在鲍家庄召开批斗会,对傅索安等六个“黑手”的罪行进行
揭发、批斗。鲍家庄的社员对“黑手”恨之入骨,除了口诛,有少数人还跳上批斗台以
暴力教训这五人,就像当年对付地主恶霸一样,要不是押解民警尽力阻止,五人没准都
是直着上台,横着下台。五人中傅索安因是首犯,接受的教训最为深刻,等到批斗会结
束时,她的半边脸面肿得像发面,一只眼睛呈青紫色,鼻子淌血,头发也被拉掉了一束。
批斗会结束后,傅索安五人被押回奇玛村,这天晚上他们被关押在原先他们所居住
的集体户里。
奇玛村的社员对“黑手”的看法和鲍家庄不同。他们认为傅索安等人如此作为是为
了奇玛村,并非为他们自己。因此,尽管他们一方面出于无奈接受工作组的命令安排5
月9日将在奇玛村召开的批斗会,另一方面则尽可能给傅索安几人以照顾。傅索安五人
刚被押回集体户,已撤去生产队长职务的李能达和妻子郭菊花,以及其他一些社员就拿
着鸡蛋、鸡汤、肉包子、饺子等来到集体户。
郭菊花见傅索安被打成这副模样,马上让人叫来生产队卫生员,给干女儿治疗。
公安人员对于奇玛村社员和犯人的接触采取眼开眼闭的态度,这倒不是他们同情傅
索安等人,而是怕困阻止这种接触而和奇玛村社员发生矛盾,惹出些什么事情来。但是,
这种宽容是有限度的,一小时后,公安人员就相当坚决地劝社员离开集体户,并且不许
在外面停留。接着,公安人员开始安排警戒措施。
本来,公安人员是有设想请奇玛村方面派人协助值夜看守的,但是,先前这一幕使
他们对这个想法产生了动摇,生怕协助看守的社员制造机会让犯人脱逃。这样,全部看
守任务便由他们自己担任。集体户一共有三间屋子,东、西两间是卧室,中间一间是客
堂,公安人员把傅索安单独关押在西屋,扣上了手铐。其余四人关在东屋,两人一副手
铐,全部和衣而卧,因此也不分男女。他们自己没地方睡觉,就坐在客堂里。
就在这天晚上,傅索安脱逃了。事后公安人员总结会时分析,造成这个女犯人脱逃
的原因,是他们监管措施不严,没有明确的责任分工,并且喝了酒,致使下半夜警戒出
现失误。原来,执行这次公务的六名公安人员中,有三人是蒙古族。他们出门时,往行
装里塞了酒壶,因为他们基本上每天都须喝酒。这天晚上,他们不能睡党,坐着聊天,
无事正好喝酒。好在客堂里有现成的锅灶,他们事先向社员买了三只鸡和一些腌野味,
合在一起煮了一大锅,六个人一起吃喝。起先,他们还保持着警惕性,过一小会儿就有
一个人起身离座去两个卧室门口,打开房门往里观察。由于每次都见犯人睡得好好的,
渐渐也就大意了。喝完酒,已经是9点多钟了,六个人中的那位负责者张科长亲自去两
个卧室检查了犯人,一直仔细到查看手铐是否完好,确认不会发生什么情况后才退回客
堂,作了安排:从现在到天亮还有9小时,轮流看守,每个人一个半小时,他以身作则
第一个。
安排妥当后,其余五人马上或靠墙或倚桌休息,张科长则在客堂里踱步,隔一会儿
就推门检查犯人情况。一个半小时后,张科长唤醒了第二位值勤人,待对方检查犯人人
数后,坐下休息了。
等到第二位开始执行勤务时,一直在装睡的傅索安开始行动了。早在天津开往哈尔
滨的列车上,她已经在研究不用钥匙打开手铐的法子了。作为高中一年级的优等生,傅
索安的各门功课都学得很好,琢磨各类问题都很有悟性。火车还没开到哈尔滨,她已经
弄清了手铐的结构,原来不过是一种极为简单的逆向支撑原理。
弄懂了原理,傅索安也找到了不用钥匙开启手铐的办法。正好这天傅索安的干娘郭
菊花送来了包子,那盛包子的竹容器马上被傅索安看中,于是她让干娘把容器也留下。
傅索安吃包子时,乘人不备偷偷扯下一根茨片藏在身上,这就是她打开手铐的钥匙。11
点多钟,傅索安待第二个值勤人进来检查过手铐后,马上在被窝里开始鼓捣,大约花了
十多分钟,便把手铐鼓捣开了。这时,执勤人推门拧亮手电往房里照着检查,傅索安强
作镇定,佯装睡熟,竟把他蒙了过去。待那人去对面屋子检查时,傅索安立刻轻轻爬起
来,打开窗子,跳窗而出,遁身黑夜之中。
事先,公安人员检查过窗子,并且用白麻绳在窗子外面拴了几道,使屋里的人无法
把窗子打开。后来发现,那白麻绳已经被人用利器割断了。事故发生后,公安人员进行
过调查,结合傅索安打开手铐的蔑片,疑是李能达、郭菊花所为,进行过正面接触,但
终因无确凿证据而作罢。
傅索安脱逃大约一刻钟后,天空忽然降下了大雨。值班人员被风雨声提醒,再次检
查东、西屋时,发现西屋里已是人去室空,不禁大惊,马上唤醒其他同志,迅速组织追
捕。
8
        她狠狠咬了咬牙齿,从高高的河
        岸上跳进了额尔古纳河!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空密布黑云,把星光遮得严严实实。
傅索安从临时监押所逃出来后,一头扎进了黑暗,她努力睁大眼睛,但是四周漆黑,
通过视党反映到大脑里的,严然是一大片故意涂成的幻异图景。她无法选择道路,就在
野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胡乱踩着,朝着额尔古纳河方向狼狈逃窜。
一会儿,狂风骤起。接着,如同一片巨大瀑布似的大雨,从背后铺天盖地地横扫过
来。傅索安心里涌起一阵惊喜,寻思这场风雨对于她的脱逃无疑是有利的。事实正是如
此,如果不是狂风刮断了电话线,中国方面的边防军在接到电话后,肯定会在额尔古纳
河边设哨守伏,傅索安奔过去,正好一头撞进网里。
从奇玛村往额尔古纳河边的实际距离大约是十九公里,傅索安使出她以前在学校参
加1500米长跑赛的劲道,拼命奔跑着。跑了一会儿,低低的云层中间轰响了雷声,震得
人浑身打颤。白色的、亮得使人炫目的闪电,时而划破黑沉沉的夜空,照出了在暴风雨
中狂乱地摇摆起伏着的冬日留下的枯萎青草。一眨眼间,闪电消失了,天地又重新合为
一体,所有的一切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没了。
傅索安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来到了额尔古纳河边。借着电光,她看见额尔古纳河的
水浪在汹涌翻滚。那股随风扑面袭来的潮湿的冷意,让浑身上下已全被雨水打得湿透了
的她,仍难以控制地连打寒战。傅索安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河水肯定很凉!但她无法
犹豫,马上飞快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抛进河里。当她把自己脱得只剩一个胸
罩、一条裤衩时,狠狠地咬了咬牙齿,从高高的河岸上跳进了白浪之中。
傅索安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感觉到河水比想象的冷的程度要好一些。她伸展长长
的胳膊,用力划动着,用侧泳姿式向对岸方向游去。最初的感觉是一种机械的麻木,但
是渐渐就起了变化,河水的寒意所制造的刺激替代了麻木,使她感到周身难受,从里到
外都在疼痛。她尽力坚持游着,过一会儿就改变一种姿式。游了一会儿,她终于感到难
以支撑,手脚好似缚上了石块,沉甸甸的不听使唤;头脑也渐渐模糊起来了。就在她拼
命挣扎时,一个浪头打来,就像一条巨龙张开了大口,一下子就吞没了她……傅索安越
境位置的对岸,是苏联克格勃边防管理局的第36号地区。苏联方面在该地区布置了一个
营的边防部队,营长是个少校。1964年10月14日,原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苏共中央主席
团委员、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赫鲁晓夫下台,由勃列日涅夫接替他的职务。勃列日涅夫执
政以后,推行了一条没有赫鲁晓夫的赫鲁晓夫主义,更进一步地敌视中华人民共和国。
大约从1964年底开始,苏联在中共边境三千多公里的边境线上增加了军队,边防军的武
器装备也升级换代。苏联边防军在执行巡逻勤务时时常故意侵入中国境内,向中国方面
肆意挑衅,这种挑衅甚至在傅索安越境叛逃的那种风雨之夜也还在进行。就在傅索安在
寒气逼人的河水中拼命乱游的时候,远处,一艘巡逻艇正在中速行驶着。艇上,苏联边
防军人不时打开探照灯,朝主轨道中国一侧的河面上乱晃乱照。
苏联巡逻艇行驶了一会儿,突然越过主航道,向中国境内驶来。艇长是个五大三粗
的中尉青年军官,他站在驾驶舱里,不时举起望远镜朝前面观察,嘴里嘟哝着:“向前
些!再向前些!”
巡逻艇在艇长指挥下,继续向中国境内入侵,一直开到离河岸不到十米的位置,与
河岸成平行状态慢速行驶着,同时打开所有探照灯朝岸上照射。几分钟后,岸上远处出
现了几点亮光,中国边防军人正打着强光手电筒策马赶来。艇长见势不妙,这才急令关
闭探照灯,巡逻艇慌慌张张地往回逃窜。
巡逻艇逃回主航道苏联一侧河面后,又神气起来,探照灯额闪,还以信号灯光朝中
国方向打出挑衅性语词。这时,已经风停雨消,但天空仍是漆黑一片。艇长早已从驾驶
舱退回主舱,坐在软椅上喝着热咖啡。片刻,他抬腕看看手表,下令:“返航!”
就在这时,从驾驶舱传来观察哨的报告:“艇长,发现情况:前面约三十米处的河
面上有一个影子在浮动!”
艇长放下咖啡杯,一跃而起,冲上舱面,用望远镜向前观察。
这是红外线夜视望远镜,能够看清百米之内漆黑环境中的景物。
艇长迅速调节焦距,很快就盯住了影子,仔细辨认后,断言道:“是一个人,多半
是越境者——想逃往中国!靠上去,打开探照灯!”
这个影子,正是越境叛逃的傅索安。她在初中时,每年暑假都去海河游泳,有时一
段时间甚至天天泡在水里,练就一身好水性。
这项本领在眼下救了她的性命:当她被浪头吞没时,呛了几口水,那特殊的刺激倒
使她恢复了清醒,立刻继续进行挣扎式的游泳。
就在这时,克格勃的巡逻艇发现了她,迅速靠拢过来。
“越境者,举起你的双手!”巡逻艇的喇叭里传出一道俄语命令。
傅索安懂英语,但不会俄语,根本不知道苏联人在说些什么,因此没作出反应。
中尉艇长不知道这个情况,见没有反应,马上下达了另一道命令。一名士兵立刻用
高压水龙头对准傅索安喷射,强劲的水柱贴着头部扫过,她只感到耳朵里轰然一响,便
什么也不知道了。就在傅索安的身子像秤砣一样往水里沉下的时候,巡逻艇的另一个士
兵抛出了一个绳套,训练有素的手法使这个绳套准确无误地扣住了目标。士兵迅速收拢
绳子,当傅索安被拉到艇边的时候,另一个士兵伸下一个捕鱼用的抄网,帮助他把傅索
安弄上巡逻艇。
几乎赤身裸体的傅索安平躺在甲板上,当灯光把她罩住的同时,所有的人都吃了一
惊:这是一个中国姑娘!
一个士兵低声道:“她就这么游过来了,真不容易!”
艇长眨着眼睛,下令:“把她抬进舱去,抢救!”又把手一挥:“开艇!全速行驶,
返航!”
士兵立刻把傅索安抬进主舱。中尉艇长走进驾驶舱,往岸上营部值班室打高频电话,
报告情况,并且提出建议:“如果认为有必要抢救这个身份不明的中国姑娘,请值班室
迅速调一辆汽车在码头等候,以便马上把她送往营医务所实施抢救。”
艇长打完电话去主舱时,几个士兵已经在摆弄傅索安了。他们把两件军大衣铺在地
下,把傅索安的裤权、胸罩统统扒下,让她一丝不挂地躺在上面,用干毛巾擦去全身的
水渍。艇长进舱,注视着傅索安,问道:“她怎么样?”
“她的身体像一块巨大的冰,凉透了。但她还在呼吸,心脏也还在跳动。”
艇长从食品柜里拿出一瓶白酒,抛给答话的那个士兵:“用这个给她擦身子,如果
她醒了,就给她喝一点葡萄酒、热咖啡。注意,尽可能把她救活!”
抢救进行了十多分钟,当巡逻艇抵第36号地区军用码头时,博索安仍未苏醒。营部
值班室已经派来了医务所惟一的一辆军用救护车,车上有一位青年女军医和一名年轻的
女护士。见巡逻艇靠岸,她们一边招呼先别动傅索安,一边急急上艇。如此表现,是因
为值班室有命令:尽一切可能抢救这个不明身份者!
女军医上了巡逻艇,在傅索安身边蹲下,又是听心脏,又是量血压的一阵忙碌后,
立刻让护士给傅索安注射强心针。打针之后,让士兵用大衣把傅索安裹起来,抬上救护
车,直驶营医务所。
救护车驶抵营医务所时,傅索安苏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睛,见面前是几个外国男女,
不禁一愣,但随即回过神来,用英语说道:“找是中国的……”女军医摆摆手,也用英
语说道:“不要讲话!”说着,打手势示意随车而来的两个士兵把傅索安抬下车,送进
医务所的急救室。
急救室里,已经有一个瘦瘦高高的、穿苏联边防军上尉制服的军官等着。这个上尉
是克格勃第三管理局亦即军队监察局的官员,派驻第36号地区监察边防军情况的。他没
有值夜班的任务,但边防军方面根据克格勃的规定把傅索安越境之事通知他了,所以他
马上赶来了。士兵把傅索安往急救床上放的时候,上尉把女军医扯到一边,小声用俄语
向她询问傅索安的身体情况。然后,转身一挥手把两个士兵赶跑了,让女军医继续对傅
索安进行急救检查。
直到这时,傅索安才发现自己是一丝不挂地被裹在军大衣里。
面对着上尉那种说不清意味的目光,她顿时满脸绊红,只羞得无地自容。但她无法
改变这一状况,她知道从在中国的一侧高高的河岸上跳入额尔古纳河的那一刻起,她就
不属于她自己了,于是,她只好闭上了眼睛,这是她惟一的选择。女军医检查时,上尉
走到一旁去了,因为这时又进来一个军官,他是边防军营部的值班主任,两人凑在一起
密议如何讯问这个中国姑娘。
女军医给傅索安检查过后,注射了一针什么药剂,又让她吃了几粒红色药丸。片刻,
女护士给傅索安端来了一杯加了牛奶的浓咖啡。傅索安喝下以后,感到身体内部似乎不
那么冷了,但肚子却饿了,她不敢开口讨食物吃,只好忍着。
这时,上尉和值班主任已经议好,朝女军医说了句什么便出去了。女军医让护士取
来一件白大褂、一双男式高帮皮靴,扔在急救床边,示意傅索安穿上。傅索安在穿的时
候,想起以前曾经读过一本描写二次世界大战的外国小说,里面的一个主人公在被俘之
后,就是只能穿这类不合体的旧衣物。一瞬间,她的心头涌上一种耻辱感,但只能无可
奈何地微微摇头。
“快些!”女军医用英语吆喝道。
傅索安冷不防吓得一抖,赶紧加快动作。穿上白大褂和那双散发着异味的大皮靴后,
又让穿上一件军大衣,“踢踏、踢踏”地朝急救室门口走去。门外,站着两个佩手枪的
士兵,那是值班主任带来的营部卫兵。傅索安一走出去,他们就分站左右,将她押往医
务所的一间办公室。傅索安受那双大皮靴的限制,自然走不快,于是卫兵就用俄语喝骂
着,还粗暴地推搡她。
傅索安进入办公室后,那两个卫兵便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办公室里亮着两盏双排
长日光灯,傅索安眨了几眨眼睛方才看清一张桌子后面坐着那个上尉和值班主任,桌上
放着一架当时在中国还见不到的磁带录音机。
值班主任指指办公室中间地下的那把椅子,示意傅索安坐下。
傅索安坐了下来,一双眼睛紧张地望着对方。她在打定主意越境投苏时,天真地认
为苏联人会把她作为客人来对待,就像她小时候见到的中国人对待去中国作客的苏联人
一样,根本没料到会把她当俘虏一样来审讯,因此从未考虑过应该如何回答苏联人的讯
问。
上尉盯着傅索安,说了一句俄语。
傅索安听不懂,但她从对方的神情判断,估计是在问她是否会说俄语,便大着胆子
用英语回答道:“对不起,尊敬的苏联红军首长,我不会说俄语,也听不懂俄语,但能
勉强用英语回答问题,不知是否可以?”
值班主任显然不懂英语,用茫然的眼光望着傅索安。但那个上尉肯定是听懂了,点
点头,马上用俄语翻译给值班主任听,然后出乎傅索安意料之外地说起了中国话:“既
然如此,我们就用中国话来进行这次讯问吧!你叫什么名字?”
傅索安见对方会说中国话,心里稍稍轻松,回答道:“傅索安。”
“傅一索一安。”上尉重复了一遍,又问:“这三个字在中文里可以怎么组词?”
“师傅的傅,绳索的索,安全的安。”
“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
“我是中国天津市人,1949年6月5日出生的。”
“你在中国的住址?”
“我住中国天津市红卫路石匠胡同74号。”
“你的公民身份证号码?”
“中国没有公民身份证。”
“你的身份?”
傅索安想说是学生,但头脑里倏地冒出“政治”两个字眼,便灵机一动道:“我是
红卫兵。”
上尉把傅索安的回答低声翻译给值班主任听,看来,他们虽然不清楚中国解放以后
从未施行过“公民身份证”制度,但却知晓“文化大革命”中出现的“红卫兵”。两人
小声交换了几句意见,脸上呈现出兴奋的神情。上尉重新开口讯问时,语调略显缓和:
“你既然是中国红卫兵,怎么会出现在额尔古纳河苏联一侧的境内?”
傅索安说:“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投奔苏联的。”
上尉将这句话译给值班主任听后,又问:“你投奔苏联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我觉得中国现在实行的一套不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所以我冒险前来投奔伟大
的社会主义国家,寻求真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
傅索安说到这里,双手捂住了腹部,脸上现出痛苦不堪的神情。她已经有十余个小
时没吃食物了,这一夜里又消耗了如此大的体能,早已饥肠辘辘,先前是强忍着,但此
刻胃痛如绞,再也忍耐不住了。
上尉见状,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我肚子饿!”
值班主任站起来,走到门口,对卫兵吩咐了几句。大约过了几分钟,一个卫兵走进
门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盛着一包压缩饼干、一条尺余长的熟鱼干。值班主任冲
傅索安一努嘴,卫兵便把盘子递给傅索安。傅索安在狼吞虎咽的时候,值班主任和上尉
站在窗口边抽烟边悄声交换着对眼前这件从未碰到过的事情的看法,最后决定应当马上
向营长报告。
值班主任走出去打电话时,上尉走到傅索安面前,看着她吃,同时像聊家常那样问
她中国市场上供应哪些食物以及它们的价格。当他听说中国购买粮食和布需要凭票证时,
马上用自豪的口吻说道:“在伟大的苏联,这些东西都是敞开供应的,每一个苏联公民
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这就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正说着,值班主任进来了,向上尉转达了营长的指示:根据规定,边防军只要弄清
越境者的身份和越境目的,就已完成职能使命。因此不必再对越境者进行讯问,先将越
境者拘押,然后向上级部门报告情况,听上级命令行事。
上尉虽是克格勃军队监察局的,和边防军各有上级,但他在边防军中也有职务,是
营长的下级,因此,他只好服从营长的命令,同意结束讯问。
这样,傅索安就穿着那身装束被卫兵押进了第36号地区边防军营部的禁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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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四章 审查和考验
9
        对于一个被俘的女性来说,也许,
        有男特工监视着用厕已经算不上一种
        难堪了。
克格勃边防管理局,中苏边境第36号地区边防军营的禁闭室,位于营部后侧一百五
十米处的一条小河旁边,与马厩为邻。上百匹军马在那里待着,整天长嘶短叫,踢抖蹄
子,撕扯乱咬,热闹非凡。与马厩相比,侧边的禁闭室的景象毫不逊色。苏联军队的军
风军纪自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一直有些稳不住劲。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苏联原本人口
不多,经过卫国战争折腾,男子就更少了。
这样,在征兵挑选时就产生了问题,军队无法挑选到十足的德智体合格者,为了凑
足数字,便把一些道德品质及整体素质较差的青年拉入部队。这些人进入部队,就成为
害群之马。久而久之,军风军纪败坏就成一种通病,在“铁打的营盘”军扎下了根子。
所以,自50年代后期开始,苏联军队(特别是陆军)在新建营房时,只要是连以上建制,
设计图纸中必有禁闭室。禁闭室建成后,很少有空置的时候。边防部队的军人在挑选时
属于“矮子中挑长子”,但违纪率仍很高。第36号地区边防营的违纪率在克格勃边防管
理局属于“榜上有名”,因此禁闭室内经常人头济济,有时甚至是人满为患。那些违纪
军人在里面还不太平,隔三差五吵骂、殴斗,有时兴致来时,则自发组织文娱活动、角
力比赛、评选拳击冠军,整日鸡飞狗斗,乌七八糟。
傅索安被押进禁闭室院子时,那里关着的十多名违纪军人正在自由活动。这些家伙
见押进来一个穿白大褂、披军大衣,足蹬士兵大皮靴的漂亮中国姑娘,先是一愣,继而
便吹着口哨哄闹起来:“乌啦!乌啦!”
“中国妞儿!多漂亮啊!”
“姑娘,把军大衣脱掉!把大褂撩起来!”
他们边叫着边逼拢过来,指手画脚意欲有所动作,惊得傅索安脸色煞白,她实在不
敢想象自己若是落在这些人手里会是怎么一副样子。幸亏押解她的两个卫兵一边拍着腰
间的手枪,一边厉声威吓,而管理禁闭室的卫兵也赶来了,才把他们驱开。
禁闭室卫兵把傅索安关在刑事犯号间。所谓刑事犯号间,是禁闭室的特设的牢房,
专门用来囚禁犯了刑事罪行的军人。那是位于禁闭室走廊尽头的一个约十平方米的小间,
装着铁栅栏,门外大约二米处又装着一道粗木栅门,傅索安被关进去后,卫兵把两道门
都锁上了。一个卫兵留在木栅栏门外面监守着,显然,禁闭室是把傅索安作为要犯来对
待的。
刑事犯号间里有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草垫子,还有一条军用毛毯,脏兮兮的,散
发着一股霉涩气味。屋角那里,放着一个便桶。
此外,别无他物。博索安站在地下,一边打量一边想:苏联人的部队禁闭室比天津
公安机关的看守所差得多!
因为差,所以傅索安决定不沾那张床,而就靠着墙站着。她想考虑一下苏联方面大
概会如何发落自己:第一个可能是收留她,给她在某个工厂或者集体农庄安排一份工作,
一段时间后,允许她加入苏联国籍,她就成为一个苏联公民,将在苏联这块国土上生活
一辈子,直到死。第二个可能是把她投入劳改营,也不过问,把她当廉价劳动力使用,
直至累死或者病死。第三个可能……走廊里出现了几个穿着被剥去肩章的士兵服的苏联
军人,打断了傅索安的思绪。那是先前院子中意欲调戏她的一群苏联军人中的几个,他
们嘴里用俄语嘀咕着什么,嘻笑着朝木栅栏门走来。
当他们走到距卫兵五米左右时,卫兵大声喝斥起来,于是慢慢地往后退,有的进了
自己的号子,有的去了院子。傅索安松了一口气,继续进行她的思维:第三个可能,是
把她遣返回中国。这样,她无疑肯定会被处死刑。和第二个可能相比较,其实这是“殊
途同归”,但是由于这个可能距死亡近,所以显得可怕。但傅索安转念一想,似乎觉得
也没什么可怕的,她如果不叛逃,等待她的也是一条死路。 傅索安感到自己已经理顺了思路,心头一阵轻松,顿时,困倦阵阵袭来。她猛然想
起自己已经两天两夜未睡觉,又经历了鲍家庄的批斗会和昨晚那场和额尔古纳河的惊心
动魄的搏斗,禁不住头昏脑胀,膝盖发软,差点马失前蹄栽倒在地。傅索安望着那张木
板床,忽然感到自己先前的想法很是可笑:不沾那张床,难道就一直站着?一直站到苏
联人发落自己?算了,随遇而安,就在这张床上睡吧!
主意打定,傅索安走到床前,把那条军用毛毯铺在草垫子上,爬上床去躺下,脱下
军大衣盖在身上。只一分钟,她就睡着了。
傅索安睡了一会儿,被一阵喝斥似的俄语声所惊醒。她睡眼朦胧地撑起身子一看,
铁栅栏门外站着苏联卫兵,手里摇晃着一个草绿色的搪瓷杯,原来是唤她吃午饭。傅索
安下到地上,走过去接过搪瓷杯,一看,是半杯咸猪肉汤;卫兵又递给她一个面包、两
个煮土豆,便转身走出木栅栏门,锁上。
傅索安糊里糊涂吃下了面包、土豆,又喝完了肉汤,也不知是什么味道,重新倒下
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盖在身上的军大衣滑向了一旁,正迷糊间,白大褂的
下摆不知怎么忽然撑了起来,一股冷风悠悠地朝大腿间钻。傅索安一惊,抬头一看,不
禁满脸通红!原来,木栅栏门外的卫兵不知怎么的已经离开了,上午打她主意的那几个
关禁闭的兵痞乘机溜到木栅栏门边。他们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伸过木栅门、铁栅门,
挑开军大衣,又用竿端撑起白大褂的下摆,偷看她的隐秘处。
傅索安又羞又怒,马上跳到地下,却又不敢发作,只是睁大眼睛瞪着门外那几个。
这时,卫兵来了,见有人站在木栅门边,马上吆喝起来。兵痞哄笑起来,收回竹竿,一
哄而散。卫兵走到门边,往里看了看,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便退到墙边去抽烟了。
傅索安只穿着一件白大褂,觉得身上有些冷,便披上了军大衣。她回想起刚才那一
幕,觉得蒙受了无穷的耻辱,再也忍耐不住,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傍晚,外面西边天际的殷红晚霞还没消失的时候,禁闭室里的灯光就亮起来了。一
会儿,卫兵给傅索安送来了晚饭:白菜土豆汤和一个面包。
汤煮得很咸,傅索安喝光后忽然想起自己一天没喝过一滴水,顿时感到口干舌燥。
她想了又想,终于决定大着胆子向卫兵讨水喝。她拿了那个盛汤的搪瓷杯,走到铁栅栏
门边,把杯子伸出去,轻轻晃动着。
卫兵以为她再要汤,便摇摇手,表示不能再给了。
傅索安继续摇晃杯子,同时用中国话和英语轮流说着:“水!水!”
但卫兵不懂中国话,也不懂英语,想当然地认为傅索安是在说“汤”,不禁有些恼
怒,厉声吆喝起来。傅索安吓了一跳,因为卫兵有钥匙,随时可以开门进来打她或者污
辱她。她想了想,便收回搪瓷杯,站在门边朝卫兵连鞠了三个躬,然后伸出舌头给对方
看,又用手指指点着嘴唇,表示口渴至极,最后,又伸出了搪瓷杯。
卫兵终于懂了,点点头,走了。一会儿,他拎着一个军用水壶重新出现在门前,开
了木栅栏门,走进来,往傅索安的搪瓷杯里倒了一杯水,示意她喝了再倒。傅索安一饮
而尽,卫兵又给她倒了一杯,然后出去了。
晚饭后,卫兵把那些禁闭的军人全都赶进了号子,锁上了门。
傅索安见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寻思晚上总算可安心睡觉了。尽管如此,但她还是
调整了睡觉姿式,并把军大衣穿在身上。
这一夜,没发生什么事。
次日清晨,一阵哨音把傅索安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是禁闭室的起床哨,催促被禁
闭者起床。傅索安虽然很想再睡一会儿,但她终于没敢冒失,乖乖地起了床,心里寻思
不知会不会给她送一套漱洗用具来。这当然是一种梦想,苏联人根本没想到这一点,因
此,直到卫兵送来早饭,也没见反应。早饭极其简单,就两个煮土豆,而且是凉的。
早饭后,那些军人被放到院子里去活动。傅索安当然不能享受这种优待,话说回来,
即使允许她去,她也不敢,她真害怕那些兵痞会撕了她。傅索安只能坐在木板床上,静
思默想自己凶吉莫测的前程。
傅索安当然不会料想到,她的叛逃竟会惊动克格勃主席安德罗波夫和苏共中央总书
记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为此动用了克格勃总部和克里姆林宫的专线电话,直接向勃
列日涅夫报告了此事。而勃列日涅夫,则亲自下达命令,要克格勃把傅索安妥送莫斯科。
安德罗波夫接受勃列日涅夫的指示后,立刻命令他的六位副手之一、分管边防管理
局的彼罗朱柯夫中将向第36号地区边防营直接下达命令,让他们立即作好准备,将越境
叛逃过来的中国红卫兵傅索安移给从距该营驻地最近的莫戈恰市派来的直升飞机。
第36号地区边防营的少校营长最初没把越境叛逃过来的一个中国姑娘当回事,这个
地区位于额尔古纳河和黑龙江的交汇处,也是中国黑龙江省和内蒙古自治区的交界处,
属于“一国二时接触区,所以每年有苏联人或者中国人逃来逃去的事件。作为边防军长
官,他的使命是拦截苏联人越境,抓捕逃过来的中国人,至于如何处理,他不管,只要
把情况上报就是了。上级部门让如何处理,他就如何处理。这次也是这样,少校营长听
说逃过来一个中国红卫兵,就想起两年前中国刚开始发动“文化大革命”时,他从望远
镜里看到的额尔古纳河对面中国境内高高的河岸上站着的那群手拿红色封面的(毛主席
语录)开“声讨苏修大会”的年轻男女,颇有些不以为然。还是值班主任提醒他应当
“注意政治”,这才让火速上报。现在,克格勃总部以边防管理局的名义直接发来加密
急电让把这个中国姑娘交给从莫戈恰来的直升飞机,由此判断这起越境事件已经报往莫
斯科,并且引起了克格勃总部的注意。营长想幸亏“注意政治”了,否则自己会倒霉也
说不定。
于是,少校营长立刻打电话给禁闭室,说他要去那里见那个被临时拘押的中国越境
者。放下送话器,营长穿戴齐整,往营部后面的禁闭室走去。禁闭室的负责军官是个少
尉,接到电话早已等候在门口,把最高长官迎进办公室。营长进门便说:“快把那个中
国姑娘送过来!”
傅索安马上过来了,还是军大衣、大皮靴的那身装束,营长一见,惊得差点伸出了
舌头。这也难怪,他平时从来没见过被捕的越境者在禁闭室是这么副模样。有时奉命向
中国方面遣返越境者需要他出场的,所见到的被遣返者都是穿着发给他们的新衣服,从
来没有见过这副邋遏相。现在这副模样,显然是不适宜上直升飞机的。他皱着眉头问了
傅索安几句,见傅索安听不懂俄语便一摆手,对在场的少尉说:“你派人把她送往医务
所去,让那里立刻安排她洗个澡,换上干净、合体的衣服,然后检查一下身体,送到营
部来。”
傅索安于是被押往医务所,在两个苏联女护士的监视下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完后,
苏联人让她穿上军用女式衬衫,外面是一件墨绿色的毛衣,后来听说是那个女军医捐出
来的;下身穿一条女式军裤,脚上套了一双崭新的女式军用皮鞋。走出浴室后,一个女
护士又给她戴上了一顶红色绒布帽。这样一装束,傅索安又显出了一副光彩照人的俏丽
相。
两个女护士把傅索安押到医务所内科,那里,已经有四个苏联军医在等着她,其中
一个就是前天晚上救治傅索安的那个女军医。
见她进门,女军医迎上几步,用英语说:“你别紧张,我们这是给你检查身体。”
傅索安点了点头,低低地用英语应了一个字:“是!”
边防军营长安排军医给傅索安检查身体,是因为从莫斯科来电一举意识到克格勃总
部似对傅索安甚为重视,估计这背后有什么名堂,因此认为要对交出这个人时的健康状
况有一个说法,免得以后万一此人有不测时,边防营方面说不清楚。这个用心,傅索安
当然不清楚,她在被几个军医检查时,心里嘀咕着一个问题:又是洗澡又是换衣服又是
检查身体,是不是那个少校营长在动脑筋想占有我?要真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
这种检查属于常规体检,操作得很快,傅索安还没想出个结果来时,检查已经结束
了。傅索安随即被押往营部,直接进了营长办公室。营长已经知道博索安不会说俄语,
而他也不会说汉语,或者别的其他什么语,于是就请来军队监察局的那个会说汉语的上
尉担任翻译。营长是傅索安踏上苏联国土以来所见到的苏联人中最客气的一个,他很自
然地朝傅索安微笑,请她喝咖啡,还让卫兵送来糖果和点心,然后问道:“漂亮的中国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傅索安回答着,心里愈加忐忑不安,担心对方要占有自己。幸亏营长接下来很快就
自己道出了真相:“傅索安,根据莫斯科的命令,我们将把你送往莫戈恰去。知道莫戈
恰吗?那是苏联远东地区的一个美丽的小城。你到了那里,马上会感受到那种迷人的美
丽的。在你离开我们的营地防区时,我——这个防区的最高军事首长,有必要向你提一
个问题,你应当如实回答:在你被本防区拘押期间,是否受到我们这里任何一个军人的
不法伤害?”
傅索安听上尉翻译着,心头的沉重在一点点地减轻。上尉翻译完,她心里顿时一阵
轻松,连忙站起来,连连鞠躬,说:“我从踏上伟大的苏联国土开始,就受到了贵方的
人道主义的待遇,我感谢贵方拯救了我——从身体到灵魂。”
营长听了,笑容又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绽开了,连连点头,用俄语说着什么。他
还想问什么,但这时外面传来直升飞机的引擎声,他便站了起来,说:“就谈到这里吧,
接你的直升飞机来了。
中国姑娘,和你告别了,真诚地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防区里。
祝你幸福!”
傅索安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理解这句话的内涵:根据规
定,如果越境者被遣返回国的话,当时都是在越境地点原地遣返。如果她被遣返,自然
仍被押回第36号地区。
边防营长的意思是希望她不被遣返,所以说了这么一句话。
营长说完这句话,大步出去了。上尉朝傅索安看看,也走出去了。马上从门外进来
两个佩手枪的卫兵,朝傅索安面前一立,打着手势让她跟他们出去。傅索安被两人押着
出了办公室,走下楼梯,进入一间面积不大的会议室。这时,她听见前面传来引擎发动
的巨大轰响,然后倏然而止,直升飞机在营部前的大操场上降落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边防军营的一位少尉军官、军队监察局的那个上尉陪着两个莫戈
恰国家安全部门的便衣特工走进了小会议室。他们来到傅索安面前,特工看了看她,把
目光转向边防军方面的那两位,说了句俄语,听上去是在询问什么。上尉回答了一句。
一个特工点点头,望着傅索安,说着生硬但能听懂意思的英语:“你就是那个从中
国越境过来的红卫兵?”
傅索安用英语回答:“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傅索安。”
特工点点头,原来这是验明正身,防止押错对象。那个少尉从公文夹里取出几张纸,
估计是《抓获经过》、《讯回笔录》、《拘押情况》、《体检记载》之类,一张一张就
像递交大额面钞票那样递给一个特工,后者—一看了看,点点头,在文件夹里签了名。
另一个特工也签了名。
至此,交接手续算是结束了。一个特工从怀里掏出一副手铐,扣住了傅索安的双腕。
傅索安对这副手铐的感觉是:比中国的手持大而笨重,估计是根据苏联人的体型而设计
的。
两个特工押着傅索安出了营部大门,门外大操场是停着一架小巧玲珑的直升飞机,
傅索安后来在克格勃特工学校受训学习识别飞机时,弄清这是苏联1962年设计制造的
“红色之鹰二型”轻型直升飞机,专用于短中距离之间的军事突袭。直升飞机周围站着
十几个军人,都是营部卫兵、军官,出来看热闹的。见特工押着傅索安过去,他们都把
目光移向她。一双双蓝眼睛看得傅索安浑身极不自在,就像在鲍家庄的批斗会上一样,
她只好低垂着脑袋,机械地迈着脚步,似乎好一阵才走完了那段其实并不长的距离,顺
着特别的阶梯很高的铝合金舷梯上了直升飞机。
机舱里,所有靠舱壁的位置都设置着一种活动椅,不用时可以折迭起来翻上舱壁,
以节省空间盛置物品。傅索安发现四张椅子翻下着,其中两张上面坐着两个穿空军地勤
制服的年轻苏联士兵,怀里抱着冲锋枪。见她进舱,他们立即调整姿式,把冲锋枪口戒
备十足地对准她。一个特工看了看机舱四周,从角落里扯出一个草黄色帆布口袋,扔在
傅索安脚下,示意她就地坐下。傅索安遵命坐下,两个特工把机舱门关上后,也在椅子
上坐了下来。这时,驾驶员发动了引擎,直升飞机发出很响的轰鸣声,傅索安坐在舱板
上,只觉得机肚里面在强烈地颤抖着。她还是第一次坐飞机,不禁有些奇怪:飞机怎么
是这样的?抖得那么厉害,要抖掉了一颗螺栓,这飞机不是散架了?她还没想出个究竟
来,飞机升空了。傅索安只觉得心一悬,传进耳朵里的轰鸣声一下子减轻了许多,舱板
下也抖动得不那么厉害了。傅索安觉得甚是新奇,竟暂时把对莫测凶吉的前程的担忧扔
在一边,心里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想站起来看看舷窗外是什么样子,但目光触及押解
人员那凶狠的脸孔,便骤然失去了勇气。
飞机起飞时,地面阳光灿烂,空气中一片春天的气息。但是,升空飞了一会儿,情
况就变化了,飞机钻进了一个乌云团,舷窗外像探照灯那样射进来的光柱像被一刀切断
似的倏然消失了,机舱里顿时光线黯淡。接着,高空的气流像一只巨大的手掌一样,抓
住了飞机并且肆意摆弄,把飞机在空中抛上跌落,左右摇晃。傅索安坐在舱板上,身子
随着飞机的晃动而摇晃着,就像小时候在公园里玩一种叫“摇摆舢舨”的游乐器具。她
的双手被铐在身前,不能分开,便只得快速左右移动,在失控时双手同时支撑,以保持
身体的平衡。
那四个特工和士兵紧紧抓着座椅上的帆布软拉手,不一会,由于颠簸得厉害,一名
士兵开始呕吐。接着,另一名士兵也出了洋相,他在摇晃着,手中的冲锋枪跌落在地,
直滑到傅索安旁边,被傅索安一脚踢回到他的座位旁。一个特工见状站起来,一手扶着
椅子,一手指着那个士兵用俄语乱骂了一阵。另一个特工也站起来,把另一侧舱壁上的
一个椅子拉下来,固定,然后示意傅索安坐到那里去。
这种颠簸状况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随着一团光柱切入舷窗,宣告飞机钻出了云团,
摆脱了气流的控制,飞机顿时变得平稳了。
又飞行了一会儿,直升飞机开始盘旋,接着降落在莫戈恰市郊外的一个军用机场上。
按照原定计划,傅索安将乘上这天下午飞往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一架军用运输机押
解该市,停留一夜后再去莫斯科。但是,情况起了变化,那架军用运输机因所载货物未
运到机场而推迟至次日起飞,这样,傅索安就须在莫戈恰军用机场待十多个小时。
傅索安一下飞机,马上被汽车载往位于机场一侧孤零零的一幢建筑物,那是机场的
机械仓库,其中一间没有窗子的空房子成为傅索安的临时牢房。牢房里有一股浓烈的机
油气味,靠里侧墙边放着一张临时支起的行军床,傅索安可以坐或睡在上面。外侧靠门
口放着两把椅子,那是两个押解特工的位置。他们奉命寸步不离守着傅索安,连傅索安
上厕所也必须跟着。这使傅索安很是难堪,但她无可奈何。
那两个年轻士兵下飞机后就不知去向了,仓库外面安排了一个岗哨,由机场卫兵担
任警戒,两小时一次换岗。
傅索安在临时牢房待下后,机场派一辆汽车送来了午餐。一共是三份,每份装在一
个托盘里,有面包、熏肉、香肠和一种又酸又成的叫不出名称的蔬菜。两个特工和傅索
安吃一样的食物。吃完后,每人还有两个苹果。
晚餐也是这样,但内容变了,也是荤素搭配,还有一道甜点心。
这天晚上,傅索安在行军床上睡了一会儿。那两个特工,仍守在他们的岗位上,也
不知他们打盹没有。
次日上午,傅索安被押上另一架飞往鄂木斯克的军用运输机,于下午2时飞抵鄂木
斯克。下飞机后,立刻上了另一架螺旋桨小飞机,升空直飞莫斯科。
10
        如何处置傅索安,令安德罗波夫
        损失了若于脑细胞。
克格勃总部组织对中国叛逃红卫兵傅索安的讯问,在傅索安抵达莫斯科的几小时后
就开始了。傅索安当时根本不清楚自己已经被押送苏联首都莫斯科,只知道自己到了一
个离中苏边境大概很远的地方。从飞机上下来后,她随即被等候在机场的克格勃总部的
四名便衣特工押上一辆轿车,驶往距机场很远的一座建筑物。
后来知道,这是克格勃设在莫斯科西郊的专门临时拘押被捕的外国人的一个看守所,
该看守所对外称“特殊软金属研究所”。
傅索安被关押在“特殊软金属研究所”的一间地下室里,里面装着用金属丝网罩住
的电灯,通宵不熄。有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室内一侧有一角装有冷、热水
龙头,专供漱洗、淋浴及用厕。每隔一小时,警卫会开五分钟通风设施,以保证地下室
内的空气质量不至于过分恶劣。
傅索安已经在飞机上用过晚餐,所以一关进地下室马上上床睡觉。长时间的飞机旅
行使她疲惫至极,一倒下就陷入了沉沉大睡。好像是才合了一会儿眼,警卫就在外面用
俄语把她吆喝醒了,她刚从床上下到地板上,警卫已经打开铁门进来,给她扣上了手铐,
押了就走。这回,傅索安已经胸有成竹,知道一不是枪决,二不是遣返,因为如果要枪
毙要遣返,只消在边境那里就地执行,毋须大费周折用飞机载送到这里来行动,她估计
多半是审讯。果然,警卫把她押上地面后,直送不远处的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里,长长的桌子后面坐着六名克格勃官员,都是男性,有的穿军服,有的穿
西装。傅索安进去时,六双蓝眼睛一齐把目光投向她,盯着她足有三分钟。尔后,一个
蓄着大胡子的军官开胜了,竟说一口标准得令傅索安几乎怀疑听到了乡音的中国普通话:
“你,可以坐下。”
“谢谢!”傅索安也说中国话,然后在屋子中央的那张硬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胡子把傅索安的话翻译成俄语给他的同事听,之后,他把傅索安的每一句话都照
译不误,同时还把其他审讯者的俄语译成中国话。
一开始讯问的内容,和刚越境被捕时在边防营的审讯差不多,也是姓名、年龄、籍
贯、家庭住址、身份、叛逃原因等等。问完这些后,审讯者让傅索安“尽可能详细地陈
述叛逃原因”。于是傅索安从“横空出世造反总部”这个组织的建立开始说起,说了
“山下派”产生经过,又说了如何准备筹集笔墨纸张筹“战斗武器”,一直到“张厚石
事件”、去奇玛村的情况……源源本本,侃侃道来,说完时,外面已是旭日东升。屋角
的一架台式双卡录音机“沙沙”地转动着,录下了傅索安所说的每一句话。
傅索安说完后,忽然举起了右手。大胡子不无惊讶地望着她,问道:“你这是干什
么?”
傅索安说:“我想上厕所。”
大胡子把话翻译给坐在中间的那个看上去是头目模样的胖子军官,后者点点头,说
了一句俄语。大胡子于是召进警卫,用俄语下了一道命令。警卫便把傅索安押了出去,
原以为是去厕所,不料却是押回地下室她的囚室让她方便。完事后,重新把傅索安押进
审讯室。
在傅索安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克格勃官员肯定已经对她的口供初步交换过意见。
所以,当她重新在原位置坐下接受讯问时,他们对她先前口供中的一些未曾解释清楚的
情节、细节一一进行了极为详劲不厌其烦的讯问。这些问题大约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傅
索安回答完后,大胡子说:“现在,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然后再继续进行审
讯。”
傅索安又被押回了囚室,警卫给她送来了一份食物,是两个面包、一块黄油、几片
牛肉和一盆由西红柿、洋葱、红肠丝、土豆粒做成的汤。面包很大,傅索安吃完一个就
吃不下了,她把另一个藏在床上。但是马上被一直在门外监视她的那个警卫看见了,立
刻用俄语吆喝着阻止,傅索安只好交了出去。
吃完食物后,傅索安感到很是疲乏,便倚靠在床头的档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正
什么都不知道时,却被警卫喊醒了,原来又要押出去受审了。
傅索安再次接受讯问,克格勃官员要她供出叛逃动机和叛逃经过。傅索安一上来又
想老调重弹说什么“寻求真正的马列主义”,但马上被他们厉声喝斥。大胡子在好几个
官员都开过腔后,用中国话对不知所措的傅索安说:“你必须老实说清叛逃动机,这种
动机应当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知道吗?”
傅索安一边点头,一边在后悔: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我既然说了“投奔社会主义国
家,寻求真正的马列主义”,那为什么不在谈叛逃原因时添油加醋,编造一点这方面的
内容呢?她意识到面临着的潜在不妙:如果真是“投奔社会主义国家,寻求真正的马列
主义”,那么就是“持不同政见者”,容易受苏联方面的重视。但像现在这样,那纯粹
是因为在中国闯了祸,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叛逃以寻生路的。苏联人弄得不好,说不定
会把她遣返的。然而,现在已是处于“木已成舟”的地步,她无法更改口供,只有硬着
头皮老实招供了叛逃动机。由于她的口供在逻辑上和前面部分合得上拍,所以审讯者倒
也未曾追问什么。
傅索安交代完叛逃动机,又说叛逃经过,这就比较容易了,她只消把全部经过情况
说一遍就是了。
这次审讯,长达十多个小时。结束后,傅索安回到四室,只觉得头昏脑胀,什么也
不想,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后来,在等待处理的那几天里,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的
情报官员,曾数次来讯问傅索安,向她调查中国“文化大革命”的情况。这种讯问和前
面的那种相比,显得轻松多了。
傅索安在向克格勃对外谍报局提供中国“文化大革命”情报时,克格勃主席安德罗
波夫正在考虑傅索安的命运问题。安德罗波夫在下令将傅索安从边境押解莫斯科后,曾
在为其他事务去谒见勃列日涅夫时,顺便谈起中国红卫兵叛逃事件。当时,无论是安德
罗波夫,还是勃列日涅夫,都想当然地把傅索安看成是中国的一个“持不同政见者”,
她的红卫兵身份和“不同政见”以及叛逃行为,无疑可以作为苏联在全世界面前大肆攻
击中国的一件武器。这就是勃列日涅夫命令克格勃把傅索安押解莫斯科的原因。但是,
克格勃的有关专家在审讯傅索安后,发现这个叛逃者并不是什么“持不同政见者”,而
是中国“文化大革命”的一个狂热分子,因为狂热得不得法,弄出祸事来了,在生死攸
关之际,迫于无奈而叛逃投苏的。因此,这些专家经过讨论后,在送呈安德罗波夫的报
告中提出建议:将傅索安送往中苏边境,予以遣返。
安德罗波夫最初准备批准这个建议,但因为此事与勃列日涅夫也有关,他就显得慎
重些,把专家们的这份报告书放在一边,暂缓处理。安德罗波夫虽然是特务机构头子,
但他搞政治的本领远远超过搞特务,稍一考虑,就发现那份报告书所提的建议实际上是
一个馊主意——勃列日涅夫1964年10月替代赫鲁晓夫上台后,在苏共和苏联政府内部面
对着三派势力,一派是波德戈尔的,一派是柯西金,还有一派是谢列平。这三人在把赫
鲁晓夫赶下台的闹剧中,都有功劳,如果他们联合起来,马上可以把勃列日涅夫赶下台。
因此,勃列日涅夫在刚上台的二三年间,总是同这三派力量保持一定距离,引诱他们争
斗,自己则坐山观虎斗。这种状况直到1967年才有所改观,勃列日涅夫的位置有所巩固,
但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可以高枕无忧、为所欲为的迹象。因此,安德罗波夫作为勃列日
涅夫的亲信,应当时时事事考虑到如何树立勃氏的威信,而不是拆台脚。眼前此事,是
勃列日涅夫下令把傅索安押解首都的,如果无功而返,来个遣返回国什么的,就会被那
三派势力作为“领导失误”的一条理由。因此,应当留下傅索安,以证明勃列日涅夫和
他安德罗波夫本人在这件事上的英明。
安德罗波夫接着开始考虑如何安置傅索安:送往东欧某个国家去养起来?不,这不
稳妥!因为,她在那里肯定要跟外界接触,而一旦被外界知道这个中国姑娘越境后曾紧
急押解莫斯科,容易使人对此产生不利于勃列日涅夫和克格勃的联想。所以,决不能让
她去东欧或其他国家定居。这样,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长期监禁。
可是第二天安德罗波夫的主意就改变了,他考虑到如把傅索安长期监禁,可能会被
外界人知情后引起猜疑,因为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偷越国境者,处理时根本不可能长期监
禁,一长期监禁便说明其中另有隐情,而一旦被外界知晓了这个隐情,那又大大不妙了。
安德罗波夫又考虑把傅索安安排在苏联国内的工厂或集体农庄工作,限制行动,划
地囚禁,但却又没有把握绝对保证不被外界知情。
想来想去,安德罗波夫头脑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何不把这个中国姑娘放在克格
勃,把她培养成一名特工!
几经考虑,安德罗波夫决定这么做,便向克格勃人事局下令,让他们对傅索安进行
严格审查,判定把她训练成一名忠于苏联、忠于克格勃的特工的可行性。
克格勃人事管理局,是克格勃的组织神经中枢部门。这个部门是克格勃诸多部门中
惟一的一个受双重领导的部门,根据苏共中央政治局规定,克格勃人事管理局在接受克
格勃总部领导的同时,还直接受苏共中央组织部控制。人事管理局的职能是负责局内人
事调动及吸收新的克格勃成员。每一个成员参加克格勃时,都经人事管理局严格审查,
被认为合格后,送往特务训练学校接受专门训练。
人事管理局接到安德罗波夫的命令后,专门成立了一个由七名军官组成的审查小组,
对傅索安是否能当克格勃特工进行严格审查。审查小组调阅了总部及对外谍报局对傅索
安的全部讯问笔录,经过分析、研究,决定通过对外谍报局对傅索安所交代的情况进行
调查核实,同时安排傅索安去外地过软禁生活。
傅索安本人当时对这些情况自然是蒙在鼓里,她在莫斯科西郊的那个“特殊软金属
研究所”的地下四室内被关了十一天,突然被警卫提了出去。还是在那间审讯室里,一
名她没见过面的克格勃军官坐在椅子上等着她。见傅索安进去,那个军官出乎意外地站
起来,迎上两步,跟她握手,用流利的英语说道:“中国姑娘,祝贺你,你自由了!”
傅索安被这一幕弄得大为紧张,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来。她不知道对方所说的“自由”的含义是什么,是“遣返”呢,还是允许在苏联居注
工作?那个军官说:“现在,请你跟我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
傅索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军官走到院子里,坐上了一辆老式“奔驰”轿车。
军官对司机嘀咕了一句俄语,估计是关照去何处,那司机点点头,把车开出了“特殊软
金属研究所”,拐上马路,往莫斯科市内驶去。一路上,那个军官不时向傅索安介绍经
过的地方,直到此时,傅索安才知道自己被押解到莫斯科来了。她想起50年代,当自己
还在读小学时,曾经唱过一首歌:假如我是轻灵的小鸟,我要飞得比天高,飞到那北京
城,飞到那莫斯科,问一声“毛主席您好!”
问一声“赫鲁晓夫同志,您好!”
现在,尽管她不是小鸟,但竟真的飞到莫斯科来了。只是,她不可能向替代“赫鲁
晓夫同志”的“勃列日涅夫同志”问好,甚至连凶吉都还是神秘莫测哩!
“奔驰”轿车在市内一条冷冷清清的马路上的一座高层建筑物前停下,那个军官向
傅索安介绍:“这是‘周末之旅大饭店’,下车吧!”
傅索安给弄了个云里雾中,寻思怎么到饭店来了。但自从她踏上额尔古纳河的另一
侧土地后,一切行动都是身不由己的。不管心里怎么想,行动上也只得绝对服从。她跟
着军官进了饭店,直往底楼的一间客房。出乎意料之外,客房里已经待着两位看上去显
得比较年轻实际上在三十岁上下的苏联女人。她们见傅索安进门,便走上来和她握手,
说着还算流利的英语,向她问候。
那个军官对傅索安说:“这是你的俄语老师,今后一段时间,你将和她们生活在一
起,由她们教你说俄语。”
傅索安意识到这不是不妙的苗头,马上用英语连说“谢谢”,又向那两个苏联女人
行鞠躬礼。那个军官和傅索安握手,说声“再见”就出去了。从此,傅索安再也没见到
过他。
那两个苏联女人,后来傅索安也没和她们见过面,据估计显然也是克格勃里的。她
们向傅索安作自我介绍时,名字是富尔达娃和斯迪尔娃,这当然是随意所捏的假名,至
于真名是什么,那只有鬼才知道。她们的任务是监视傅索安,并对她进行俄语强化教学。
这种强化教学在那个克格勃军官出去后就开始了,体态丰满的富尔达娃在那个军官
大概还没走出饭店大门时,就用英语对傅索安说:“记住,这是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英
语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用俄语来表达自己的思想!”
傅索安闻之一惊,想了想,结结巴巴想用英语说明自己根本不懂俄语,但话来说完
就被对方粗暴地用俄语喝住了。这时,斯迪尔娃朝傅索安打了个手势,说了一句俄语,
这句俄语此后每天要说三次,傅索安很快就掌握了,是:“现在,让我们去用餐!”当
时傅索安听不懂,仅懂手势,便跟两人往外走。
到了餐厅,两个苏联女人又用明白无误的手势加俄语说了一些俄语词语,“这是餐
厅”、“这是桌子”、“这是椅子”、“这是窗子”等等,并且让傅索安也跟着说。一
切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一会儿,侍者陆续送上菜来,傅索安不无惊异地发现,所有菜
肴都是根据中国菜谱烹饪的,显然是为了让她便于识别。每上来一道菜,富尔达娃或者
斯迪尔娃就用俄语把菜名说一遍,让傅索安也跟着说。这一餐,傅索安还尝到了酒,那
是中国出的长城牌葡萄酒。当然,她也知道了俄语中“长城”、“葡萄酒”的发音。
午餐后,两个苏联女人带着博索安回到房间,拿出一些画册,上面有画有字,当然
是俄文,先让傅索安自己翻看,然后教她认识文字。她们教学时极为严格,傅索安只要
稍一走神,便会挨到几句俄语喝斥。特别是那个体重不会少于九十公斤的富尔达娃,脾
气更是恶劣,喝着骂着,还把她那只胖嘟嘟的手捏成拳头,伸到傅索安脸孔前比划着要
揍她,吓得傅索安一次次闭上眼睛。
这样学了两个小时,富尔达娃和斯迪尔娃便带傅索安去饭店的花园里散步。那是一
个很大的花园,有着比足球场还大的草坪,成片的树木,还有一个可以游泳的池塘,里
面有一些金色和黑色的鱼儿在游来游去。她们四处踱了一会儿,便在草坪上坐下,后来
就躺下晒太阳。这三个女性在草坪上组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线,不时有也在散步的男的
或女的旅客走过来朝他们作好奇的观望,当然,集中盯的肯定是傅索安。很久以后,傅
索安才得知,当时“周末之旅大饭店”内部及外面都布置着克格勃特工,凡是被认为是
可疑的观望者,事后都受到了监视和调查。这是克格勃人事管理局的审查方式之一,他
们认为傅索安有可能是中国派遣的企图打入克格勃的特工,而在莫斯科也可能存在受中
国控制的间谍,这些观望者中也许有一二个便是,是借观望和傅索安接头的,所以,必
须严密监视。
散步结束后,傅索安又回到房间去让两个苏联女人给她灌输俄语,直到去吃晚餐。
晚上,换了一种教学方法,那是看电视和听唱片、录音,当然全部是俄语,但都是
经过选择的。
之后,每天的生活内容基本上都是如此安排。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傅索安已经能用
俄语说一些简单的生活用语了。又过了一个星期,傅索安已经可以用俄语加手势同她的
两位女教师作简单的交谈了。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下午,富尔达娃和斯迪尔娃忽然拿出一包衣服,让傅索安换上,
说要带她去郊游。傅索安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褐色薄花呢西装裙,镜子前一站,顿时显得
亮丽过人。斯迪尔娃又给她戴上一顶有一朵红色绢花的编织得很是精致的草帽。她们离
开房间时,带走了所有生活用具和学习用品。三人各提一口皮箱来到饭店大堂外,上了
一辆黑色越野车。傅索安略显惊奇地看到胖胖的富尔达娃竟坐上了司机位置,动作熟练
地驾驶着,汽车开出了饭店大门。
这次旅行实际上是克格勃给傅索安安排的第二个学习俄语的教程,越野车把傅索安
载到了莫斯科郊区的一个小城镇。这个名叫“河达乌拉”的小镇,面积很大,差不多相
当于中国北方的一个县城,但人口并不多。一幢幢粉墙红顶的俄式房屋里,通常只住着
三四口的一家,少的只住着一个或两个人;也有没住人的,那是城市人的乡间别墅,他
们只在周末或假日才驾车来住一祝傅索安三人住的房子就是这样一幢空房子,估计是克
格勃的公有财产,也有可能是克格勃人事管理局临时向某个熟人借用的。她们进去时,
客厅、卧室和厨房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热水里甚至还灌满了开水。
从住进这幢房子开始,傅索安就发现富尔达娃和斯迪尔娃所说的“郊游”其实不过
是“转移个地方”的代用词。她仍然必须从早到晚学习俄语,因为别墅里没有电视机,
所以每天晚上的电视节目也取消了,但却有歌曲唱片听。苏联人给她选择的唱片都是50
年代在中国广泛流行的歌曲,诸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喀秋
莎》、《灯光》等等,傅索安都会唱,她经常跟着唱片哼唱,很快就领会了俄语歌词。
在最初的一个星期里,她们吃的菜、面包什么的都是有专人送来的。后来傅索安能
在镇上走走时,认出给她们送菜的人原来是镇上一家饭店的服务员。一星期后,她们开
始自己上街采购食品。
这也是克格勃安排的俄语教程内容,三人一起上街,买菜则是傅索安的事。她用俄
语向商店里的营业员询问、还价,说得不准确的地方,富尔达娃或者斯迪尔娃会当场给
予纠正,付钱也是她的事。有一次,傅索安去商店购买果酱时,营业员少找了钱给她。
富达尔娃让她交涉讨还,她搜肠刮肚也凑不齐需要的俄语词汇,临末急中生智,用柜台
上的笔在自己手掌上写下阿拉伯数字,才算使营业员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把少找的钱补
给了她。后来傅索安成了克格勃的一名正式特工后,回想起这一段情节,断定那是克格
勃故意安排的,为的是观察她的反应以及掌握俄语的程度。
菜买回别墅后,她们三人一齐动手,一边说俄语,一边清理、烹饪,从这时开始,
饭桌上每餐都有酒,不仅有红、白葡萄酒,还有啤酒以及优待加烈性酒。富尔达娃、斯
迫尔娃都善饮,她们可以大口大口喝伏特加,可是傅索安从来没看到她们呈现过醉意。
在她们的带胁迫性的诱劝下,傅索安也每餐喝酒,有时甚至也喝伏特加,并且喝醉过几
次。每次她喝醉时,两个苏联女人就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因为使傅索安喝醉,并且诱供
她吐出心中的隐秘,乃是上司布置给她们的任务。每次博索安被她们灌醉后,她们和傅
索安的谈话,都是被录音的,以便供专家分析。
来到河达乌拉镇十几天后,两个苏联女人开始让傅索安自己上街去买东西,并且从
来不规定时间。这实际上是另一种考察,傅索安当时不知道,她每次上街,后面都至少
有三个化装成各类角色的克格勃特工秘密盯梢,以观察是否有人和傅索安“接头”。
克格勃人事管理局安排富尔达娃和斯迪尔娃对傅索安进行俄语教学,真正的目的其
实还是审查。克格勃人事管理局对于傅索安的审查,首先要弄清她究竟是真正的叛逃者
还是他们假想中的“中国间谍”,为了弄清这一点,他们一面请对外谍报局检查傅索安
的口供,一面组织了对傅的“俄语训练”。因为如果傅索安是“中国间谍”,那么她既
被派遣来苏,自然是通晓俄语的,所谓“不懂”不过是装假罢了。“俄语训练”则可以
使傅索安在种种紧张的情况下,不由自主地露出懂俄语的马脚。
傅索安是真正的叛逃者,所以无论是对外谍报局还是富尔达娃两人,都没审查出什
么问题来。但是,根据克格勃招募特工的组织原则,对博索安的审查还未曾结束,她还
得经受一种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审查。
11
          站刑、灯刑、电刑……刑讯进行二
        十四小时后,审讯官宣布:判处中国间
        谍分子傅索安死刑,立即执行枪决!
1968年7月上旬的一天,这是一个周末。傅索安清晨起来,就发现胖胖的富尔达娃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见傅索安盯着自己看,便兴冲冲地说:“傅,
我今天过生日!”
傅索安连忙向她行礼,笑吟吟地说:“亲爱的富尔达娃老师,祝您生日快乐!”
富尔达娃说:“我们上街去采购一些东西,我将亲手烹制几道菜肴来庆祝自己的生
日。”
斯迪尔娃兴高采烈道:“好啊!让我们马上上街去采购东西吧!”
三人便出了别墅,先去一家咖啡馆用早餐。傅索安叛逃投苏已有两个月,天天吃苏
式西菜,已经基本上习惯了。她和两个苏联女人一样,要了面包、果酱、火腿煎蛋和加
牛奶的咖啡。她们的吃法还有差异,傅索安用刀叉和富尔达娃两人相比,毕竟显得生疏
得多。早餐后,三人去了商店,富尔达娃选购了许多食品。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天是富
尔达娃和斯迪尔娃两人自己讨价还价和付钱,没让傅索安参与。傅索安在事后回想起这
个细节时,意识到这是一个信号,但是当时她没有虑及,只以为是富尔达娃过生日的原
因。
她们采购完东西回到别墅后,斯迪尔娃吩咐傅索安今天不必学习,可以自由活动,
也可以上街散步。傅索安没去散步,待在客厅里听音乐。而富尔达娃则在厨房里丁丁冬
冬忙碌着,斯迪尔娃兴致勃勃地当她的助手。中午,镇上一家面包商店派人送来了一个
她们上午购物时预订的大蛋糕。一会儿,富尔达娃完成了她的烹饪,把一道道菜送上餐
桌。
这一顿午餐,是傅索安叛逃以来最好的午餐。这个“好”不仅仅在于菜肴丰富,而
且还由于气氛热烈。三个女人喝了许多酒,唱歌、跳舞,斯迫尔娃甚至还鼓动傅索安用
汉语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两个多小时后,傅索安喝醉了,说了许多话,都是俄
语的简单重复句。斯迪尔娃把她扶进卧室,让她躺下,她很快就睡着了。
这时,大约是下午两点多钟。
傅索安这一觉睡得很长,直到午夜时分才醒过来,确切一点说,她是被一阵突如其
来的敲门声惊醒的。她刚动弹了一下,富尔达娃就打开了电灯。
“怎么回事?”
斯迪尔娃说:“傅,你去看看是谁在这样敲门。”
三个女人中,富尔达娃和斯迪尔娃都穿着胸罩、裤衩,只有傅索安因是下午酒醉后
睡的没脱衣服,让她去开门似是顺理成章之事。因此,傅索安没想到这里面是否别有隐
情,立刻下床走出去开门了。
傅索安刚把门打开,外面就冲进来三个穿克格勃制服的苏联大汉,手电筒光直照她
的脸面,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傅索安的一双眼睛被照得眼花缭乱,只得紧紧闭上,用俄语回答:“我叫傅索安。”
话音刚落,傅索安的两条胳膊已经被紧紧抓祝对方手劲极大,傅索安只觉得胳膊似
被大铁钳夹住了,一直痛到骨头,她禁不住叫起来:“蔼—”傅索安的嘴巴立刻被堵住
了,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不许叫!
我们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你被捕了!”
克格勃军官说着,迅速往傅索安手腕上扣了一副手铐,推着她走出门外。院子里已
经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两个克格勃军官拉开后门,把傅索安推进车厢,一左一右夹着她
坐在后排。另一个军官跳上司机座位,迅速发动引擎,汽车驶出院门,拐上大街,穿镇
而过。当汽车驶出镇子时,一个军官从衣兜里取出一块黑布,折成长条,扎在傅索安的
脸上,遮住了她的眼睛。
汽车在静夜的黑暗中快速行驶,传进傅索安耳朵的只有引擎的轻微“沙沙”声。大
约开了半个多小时,傅索安听见车顶上响起了另一种声音,接着车窗又发出了刮雨器的
声响,她恍然大悟:下雨了!这时,汽车开始减速,接着在一阵连续拐弯之后,戛然而
停。
车门打开,傅索安被拉下汽车。两个克格勃军官左右架着她,上了几级台阶,推开
弹簧玻璃门,走进了一幢建筑物。随后,又是几个拐弯,他们站了下来,松开了手,皮
鞋声“笃笃”地从傅索安背后离开了。傅索安蒙着眼睛,扣着手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心里涌起一阵恐惧,她意识到这个遭遇看来凶多吉少,十有八九不是善兆。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听上去是两个人的。他们走到傅索安背后停了下来,随后有一
只男性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阵轻微的金属擦碰声,手铐被打开了。傅索安只觉得
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两只手上冲,自腕部至指尖产生了一种奇痒,她不由自主地双手
交错乱揉。那双大手又在傅索安脑后摸索着,解掉了蒙目的黑布。
顿时,明亮的灯光似万道钢针似地直射眼睛,傅索安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然后渐渐
张开,这才勉强适应。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里,深红色的地板,
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四个墙角装着四盏强光射灯,照得室内一片炫目。室内空荡荡的
没任何东西,只有两个身穿克格勃军服但未佩衔章也未戴军帽的苏联大汉,威风凛凛地
站在侧边,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她。
傅索安定定神,用生硬的俄语说道:“首长好!”
“闭嘴!”一个大汉低声喝道,“把衣服脱掉!”
啊!傅索安一惊,怔怔地望着对方,没作出反应。
另一个大汉提高了声音喝道:“脱!快脱!”
傅索安给吓了个哆嗦,只好动手解纽扣。她脱下了外套,又脱下了衬衫,只穿一个
胸罩,脸泛红云站在那里。
“脱!脱光!”
一个大汉从腰间解下一支尺余长的电棒,拿在手里,打开开关,将棒端往傅索安赤
裸着的背脊上戳了一下。傅索安只觉得背上一阵剧麻,迅即波及全身,四肢微微颤抖,
禁不住尖声大叫:“哇——”“脱不脱?”
“脱……我脱……”
傅索安姑娘的羞涩,思维方面的迟疑被电棒的高压电流击到了九霄云外,以极快的
动作把自己脱了个一丝不挂。定定地站在那里,难堪地忍受着两个异国男性朝她投来的
包含着复杂成分的眼光。
脱光衣服一举,是克格勃对付被捕者的一个策略。他们往往把被认为有必要这样对
待的被捕者(不论是男是女)的衣服在刚进来时就脱光。据克格勃的审讯专家认为,这
样做有利于打击被捕者的自尊心。因为通常说来,一个人被脱光衣服站在穿衣服的陌生
人面前,会感到难为情和胆怯,这样可以使被捕者的反抗心理受到挫折。
傅索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即使不发生什么而就这样光着身子站着也够她
受的了。当然,克格勃的审讯专家所设计的审讯程序绝对不会如此单调。两个苏联大汉
盯着博索安看了足有五分钟,其中一个吐出“看着”这个词语后,朝前面的墙壁走去。
傅索安遵命看着他,只见他走到墙前,挺直身子站着,双手举起,放在脖子后面,
脸部正正地对着墙壁。
另一个大汉手指着同伴,眼睛望着博索安,嘴里说着俄语,可能是为了让她听得懂,
说得比较慢:“你听着,就照这个姿式站着,不准乱动,不准讲话!否则……”他举起
电棒,在傅索安脸前威胁性地晃动着。傅索安的脉搏当即加快,担心他顺手在自己脸上
戳一下。
那个做姿式的大汉退回原处,冲傅索安喝道:“去!”
傅索安最初站的时候,没有感觉到这种“温和的刑罚”的厉害。
她按照对方示范的姿式稳稳地站着,因为没觉得有什么难受,头脑里竟还有空考虑
着一个问题:苏联人这样摆弄我,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然而,情况很快就起了变化,大约过了三刻钟,傅索安还没有把那个问题想出答案
来时,就觉得不对劲了:她发现自己的四肢渐渐变得软弱无力,从而影响了保持平衡,
于是不得不微微颤抖起来。苏联大汉马上觉察,大声吼道:“浑蛋,不许动弹!”
傅索安马上想起那个“否则”,吓得连忙不再动弹。但她已经处于力不从心的地步,
只保持了片刻平衡便又颤颤抖抖了。于是,耳边又响起了充满威胁的咆哮声。如此几次
后,两个大汉便用电棒给傅索安增加精神压力,他们把电棒凑近傅索安的脸部、胸部,
并不触及,只是缓缓移动,令她胆战心惊。
这样折腾了两个小时左右,傅索安真正体会到了难受滋味。
每分钟觉得自己的手、臂、脚和头变得越来越沉重;接着,又开始感到身体的每一
部分,直至手指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有千斤重力在压下来。强光射灯不知何时调整了方
向,四盏灯的光束一齐射向傅索安的身体,使她感到灼热难熬,全身每个毛孔都在淌汗,
汇成一颗颗豆粒大的水珠滴落到地下。也许是汗水刺激了皮肤表面的痒点,傅索安忽然
感到整个肉体开始难以忍受地痒起来了,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身上爬着咬着,难受
至极!傅索安一次次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比死还难受,我大概顶不住了。但她不得不
咬紧牙关,痛苦而缓慢地挺下去,挺下去。
就这样,傅索安一直站到黎明时分,当她觉得实在无法坚持下去,而决心不顾一切
地躺到地板上去的时候,那两个苏联大汉忽然命令她放下手,转过身子,穿上衣服。一
瞬间,傅索安感激涕零,真想跪下来冲他们磕几个响头!可是,当她穿上衣服时,那二
位却转身出去了。接着,灯光也熄灭了,从窗外透进一道霞光。傅索安这才知道,自己
已经站了五个多小时。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腰部,更有一种难以支撑的感觉。她
便在地板上仰脸躺下,伸挺四肢,舒展全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适感在大脑深处穿透
而过,她禁不住轻轻呻吟起来。
声音未绝,一个卫兵模样的克格勃军人大步闯了进来,一手按在腰间插着手枪的皮
套上,一手指着傅索安,厉声喝道:“起来!跟我走!”
傅索安吓得愣了一愣,顿时忘记了全身的酸痛,马上一骨碌爬起来,被卫兵押出门
去,推进了隔壁的审讯室。室内,一张高高的桌子后面并排坐着两个克格勃军官,一个
二十多岁,另一个大约四十来岁。傅索安进去后,没忘记应该向他们鞠躬行礼。那二位
却不领情,一个拍桌子,一个指着地下一张椅子厉声喝令傅索安坐下。傅索安刚一坐,
那椅子就翻倒了,把她摔在地下。原来,这张椅子只有三条腿,目的是让受审者坐在上
面一直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以免其集中精力动脑筋对付审讯官。这也是克格勃审讯
专家的一种发明。
“爬起来!扶起椅子!坐下!”
傅索安遵命照办,当她重新坐下后,不得不分出部分心思去对讨这张恐怕在全世界
各国所有审讯室里也找不出第二张的三脚椅子。
审讯开始了,那个青年军官问道:“你的姓名?”
“我叫傅索安。”
“你的出身地?”
“中国天津市。”
傅索安以为像前几次审讯一样,会把身世、经历以及叛逃动机、经过等等都问个遍,
便暗作准备想炒冷饭。但对方却没往这方面问,而开辟了一个新内容:“傅索安,知道
这是在什么地方吗?”
“我……不清楚。
“想知道吗?”
傅索安当然想知道,但她不敢表示,便迟迟疑疑地摇头。
“可以告诉你,这里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特别调查部。”
这是傅索安叛逃以来所接触的苏联人中第一次向她自报家门的。当时,生长在中国
的一般人士虽然知道苏修,但对克格勃这个名称却还很生疏,傅索安也概莫能外,她所
接触过的俄语词汇中没这几个词语,因此听不懂,愣愣地望着对方。
中年军官见状,便用英语把那句话翻译了一遍。显然,他知道傅索安是懂英语的。
傅索安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克格勃究竟是一个什么机构。
“傅索安,你知道你为什么被捕吗?”
傅索安稍一思忖,吞吞吐吐道:“我想是因为我非法越境来到了贵国的原因,不过,
我是怀着投奔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的一颗红心……”“住嘴!”青年军官拍着桌子打断
她,“告诉你,你的情况已经调查清楚了,你是中国人派到我们伟大的苏联来的间谍!
你的任务是打入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刺探重要情况!”
啊!傅索安大大吃惊,她没想到苏联人竟会这样怀疑自己,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
清啊!不过,她要作解释:“首长,我不是间谍!我投奔贵国的目的很清楚……”青年
军官猛拍桌子,高嗓大调喝道:“不准嚣张!”
中年军官也用英语厉声道:“傅索安,你来自中国,我知道那里正在搞一个叫做
‘文化大革命’的运动,这种运动惯于辩论,你也一定很会辩论。但是,我要提醒你,
这里是苏联,是国家安全委员会特别调查部,不是跟你辩论的地方,而是在审讯你,只
准你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就这样,两人轮番逼着博索安承认是“中国间谍”,要她交代问题。而只要傅索安
试图作出解释,就会被大声喝止。他们叫嚷、咆哮,威胁和恐吓她,要她交代自己的罪
行。傅索安数次企图开口解释,都被喝止,后来干脆就不开腔了,任凭对方说什么,她
只是摇头。
一会儿,中年军官看看手表,站起来:“你这样顽抗,对你绝对没有好处!卫兵,
把她押下去!”
卫兵押着傅索安走出审讯室,顺着走廊走到尽头,一拐弯就是监房。铁门一开,推
了进去,又锁了起来。
这监房很小,大约只有六七平方米,仅有一张小床,上面没毯子也无垫被。傅索安
此刻早已精疲力尽,见有床,遂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躺。她刚刚把身子摆平,只听见
“咣当”一声响,铁门被打开了,卫兵大步闯了进来,嘴里哇啦哇啦不休——原来又要
提审了!
傅索安又被押进那间审讯室,审讯室已经换人了,那是一个长得很帅的青年军官,
没坐在审讯桌后,而是背着手在室内踱步。见傅索安进去,他指指左侧墙壁,卫兵便把
她推过去。傅索安刚驻步,审讯官打开了她面前墙壁上的一盏射灯。强烈的光线直照傅
索安的脸部,使她的双眼被刺激得难以睁开。
审讯官慢慢地踱到傅索安的身后,拍着她的肩膀,问道:“你肯不肯交代?”
傅索安摇摇头:“我冤枉!”她脱口而出的是一句中国话,随即又以俄语纠正:
“我的交代都是真实的!”
“哈哈……”审讯官出人意外地笑了,然后得意洋洋地对傅索安说,“告诉你,我
们已经掌握了你足够的证据和材料,派你潜入苏联从事间谍活动的那个人已经在一个相
当特殊的场合把你的底细露了出来;另外,你准备在苏联接头的那个关系也已落入我们
的手中了,因此,你现在交代不交代都没关系了。如果你执迷不悟,顽抗到底,坚持不
肯交代,那就以目前掌握的旁证,亦足够作为间谍的铁证而把你枪毙了,知道吗?”
傅索安被这番话搞懵了,寻思准是苏联人调查错了人,把别的什么人当成她了。她
急于想表白,但一时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急得流出了眼泪。
审讯官退回到桌子后面,坐了下来,望着强光灯下傅索安的侧面,说:“不过,根
据苏联的政策,我们决定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你肯交代的话,还可以减轻对你所控罪行
的处罚。中国姑娘,你快坦白交代吧!”
傅索安连连摇头:“不!不!我是清白无辜的,你们一定搞错了人!”
“砰!”审讯官勃然大怒,乱拍桌子,用俄语破口大骂。当时傅索安的俄语水平还
不懂骂人的词汇,后来,她精通俄语后,回忆起那个审讯官所骂的内容,才弄清了对方
骂她是“母猪”、“可恶的敌人”、“丑陋的东方妞”之类。
接着,审讯官又大声威胁她,说如果还是否认,那就要动用“社会主义的刑具”。
傅索安凭着她对中国政法机关的了解,认为苏联不是西方国家,也不是国民党,断定这
是无稽之谈,决不存在什么刑具,所以并不害怕,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审讯官
于是又拍桌大骂,强令傅索安睁开双眼,对着强光射灯。
这样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审讯官让卫兵把傅索安押回监房。
傅索安此时已精疲力尽,一进监房就往床上倒。但她刚摆正姿式闭上眼睛时,铁门
打开了,卫兵又吆喝着冲进来,粗暴地把她从床上拖下来,推推搡搡押往审讯室。那里,
又换了一个审讯官,但内容和上一次完全一致,一切都从头开始。
这种把戏式的审讯进行了七八次,每次都换一个审讯官,以保持足够的精力进行拍
桌子、谩骂、恐吓。而傅索安却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每次押回监房,只要一躺下,马
上会被卫兵重新押往审讯室。到了晚上,傅索安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感觉到
整个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得快要断了,头脑里好像打翻了一盆浆糊,一片迷糊,已
经丧失了思维能力,连看人的眼神都是定愣愣的,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傻气。她已经没
有力气回答审讯官的讯问,只是机械地摇头、摇头。
这种强迫审讯一直进行到午夜过后才结束,但等待傅索安的并不是休息,而是更可
怕的内容——刑讯。
当傅索安被押进刑讯室时,她才相信像苏联这样的“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竟存在
着残酷的肉刑。这是一间大约六十平方米的屋子,可能是生怕鲜血染污墙壁,所以,墙
壁、黑色地面都是大理石砌成的,这更增添了恐怖色彩。室内到处是刑具,从古老的皮
鞭、木棒一直到最先进的电器刑具,应有尽有,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傅索安被带到一张和医院的手术床十分相似的“床”前。表情看上去十分冷漠的审
讯官指着“手术床”,慢吞吞地开腔道:“介绍一下,这是全世界最先进的电刑设施,
它有着一个富于诗意的名称:‘逍遥床’。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肯交代自
己的罪行,就可以免受这次折磨。”
傅索安头脑里的浆糊,自从进了刑讯室,已经被吓掉了一大半,所以恢复了部分思
维,她已经无法琢磨自己面临的究竟是怎么一种处境,但隐隐意识到一点:到这一地步,
哪怕是死,也就认了,而决不能胡说一通,否则,前景可能会更加不妙。所以,她九供
不离一辞:“我是清白无辜的!”
审讯官咬咬牙齿:“好!我叫你‘清白无辜’!”
他冲一旁站着的两个助手打了个手势,那两个立刻将傅索安揪住,利索地剥光了她
的衣服,推在“逍遥床”上。那确实是一种世界上最先进的刑具,刑讯执行者一按电钮,
从“床”的一侧就自动伸出五个把手,上面连着宽宽的皮带,分别把傅索安的颈部、胸
部、腹部、大腿、小腿牢牢扣住,使她无法动弹。接着,行刑手把几个尾端连着红、蓝
电线的形似心电图仪器金属夹子的玩意儿分别夹在傅索安的两只脚的脚底板上。
审讯官走到“逍遥床”前,冷漠的眼光居高临下地望着傅索安:“姑娘,现在交代
还来得及!”
傅索安不吭声,闭上了眼睛。
审讯官咳嗽了一声,行刑手按下了开关。傅索安只觉得脚下一麻,几乎是同时,电
流已经刺激全身,她感到浑身上下各处都似被细针在乱刺乱扎,禁不住剧烈抖索起来,
嘴里发出不规则的呻吟。这种状况维持了几分钟才结束,当电流被切断后,傅索安停止
了呻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深深地感受到一种从痛苦的深渊回归到正常状况的幸福。
这种幸福,是常人所无法如此真切地体会到的。
但是,审讯官却不让她继续体会。金属夹子被转移到两肋部位,审讯官问道:“怎
么样?交代不交代?”
傅索安打了个寒战,她意识到新的、更强烈的痛苦即将袭来,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只有矢口否认。
于是,电流又开始折磨傅索安。也许是两肋部位的神经末梢更为丰富敏感,或者苏
联人加大了电流,这回傅索安所受的痛苦更为厉害。她不只感到浑身被细针在乱刺乱扎,
而且体内的五脏六腑也似钻进了无数条小蛇,在里面乱窜乱咬。抖索、呻吟已经不能表
达这种痛苦,傅索安在“逍遥床”上浑身抽搐,嘴里发出骇人的惨叫。
这段时间,其实也不过几分钟,但是对于傅索安来说,却好像捱了几十分钟乃至几
小时。当审讯官示意行刑手关上了开关,“逍遥床”上已全是汗水,傅索安虚脱似地躺
在那里,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
审讯官朝傅索安看看,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行刑手按电钮解开了绑人的皮带,喝令
傅索安爬起来,穿上衣服。傅索安挣扎了一会儿,方才爬起来,又用了大约五分钟时间
才穿上了衣服。
当傅索安再次被押进审讯室时,已经又换了一个审讯官。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军
官,穿着一身克格勃军官制服,没戴帽子,露出一头浅黄色的头发,高挑身材,很俏丽
的脸庞,但说起话来嗓音显得沙哑:“你来了?哦,请坐吧!”
这时,傅索安才发现室内墙角里多了一张造型奇特的椅子。
卫兵把椅子推过来,示意傅索安坐下。傅索安挨了电刑,脑子清爽些了,想起曾经
领教过的那张三脚椅子,所以坐下去时特别留神。
但这张椅子是四只脚的,她可以坐得很稳扎。坐下后,傅索安望着女审讯官,猜测、
等待着她会说什么。从对方说话的语调看来,等待她的看来不会是很坏的消息,至少会
比刑讯好些。
女审讯官看看手表,说:“现在,是清晨4点,离你被捕已经有二十八个小时,也
就是说,对你的审讯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我们为了挽救你这么一个年轻的姑娘,调
集了那么多同志,花费了那么些时间,可是,你是那么的顽固,真是令人遗憾和惋惜!
傅索安,你对此是怎么想的?”
傅索安矢口不改:“我是清白无辜的!”
女审讯官笑笑:“这样,我们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交代你的罪行。这是最后一个
机会了,你不要错过。”
傅索安摇摇头,没有吭声。
“怎么样,你再考虑一下。”
“……”还是摇头。
女审讯官站起来,脸上的笑容褪去了,语气也随之变得严厉:“既然如此,现在宣
布最后决定:为了保护苏联国家安全,决定判处中国间谍分子傅索安死刑,立即执行枪
决!”
啊?!
12
        “只有神经坚强的人,才顶得住这
        死亡的游戏。”
最初一瞬间,傅索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能相信,苏联人竟然会真的把她作为间
谍分子处决!所以,她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女审讯官,缓缓摇头。
女审讯官问道:“傅索安,你听清楚了吗?”
傅索安不回答,只是喃喃自语:“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后来,傅索安在对比她晚叛逃的女知青胡国瑛说起这一节时,有过一段发自内心的
自白,她说:“当时我想,苏联人怎么这样草菅人命?我冒着生命危险投奔他们,他们
给我吃了那么多苦头,临末却要一枪打死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宁可被中国方面
枪毙了,也免得至死还背着‘叛徒’、‘汉奸’的骂名!”
女审讯官听了,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说‘不可能’,这个严酷的现实已经无可怀
疑地降临到你的头上了!这不是我个人的决定,而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决定,这是
苏联共产党和苏联人民授予我们的权力。现在,给你半小时的时间,让你写一份遗书,
我们将通过外交部把这份遗书转交给中国方面,然后再转达你的家属。好吧,就这样
吧!”
女审讯官一挥手,卫兵走过来,把椅子旁边的一块尺余宽、二尺长的木档板翻过来,
正好搁在椅子扶手的前部,把搭扣系牢,就是一张小桌板。女审讯官把一叠白纸、一支
很粗的木壳圆珠笔放在小桌板上,看了看手表,说:“写吧,半小时后,我过来给你送
行。”
说着,她走出去了,只留下卫兵在内监视着傅索安。
傅索安这才意识到这是千真万确的现实,现实果真是如此严酷,死神已经来到她的
身边!说也奇怪,当傅索安作出越境叛逃的决定以及后来毅然跳入额尔古纳河时,死神
也在她的身边,但她并没有胆怯,而现在的情况几近相同,她反倒害怕了。后来她自己
分析,认为前者是还有“死里逃生”的希望,而后者却是一种完全的绝望了。所以,傅
索安后来一直认为自己是怕死的。此刻,她受死神的威胁,已经六神无主,心乱如麻,
手里拿着圆珠笔,不知从何落笔。忽然想到:此刻事已如此,写什么也无济于事;倒不
如三言两语往家里送个消息就是了。于是,她定了定神,在纸上写道:
爸爸、妈妈:女儿于5月上旬来到苏联,于今日被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作为“间谍
分子”判处死刑,执行枪决。特告知并希望您们保重身体。
                女儿傅索安绝笔
                1968年7月×日
之所以写“×日”,是因为此刻她已经想不起这天是几日了。
写完后,傅索安放下圆珠笔,双手搁在小桌板上,眼睛定定地望着前面,头脑里昏
昏沉沉,什么也不想。她感到极度疲乏和困倦,哈欠一个连一个地打着,却没有想睡觉
的念头。
一会儿,女审讯官走进室内,问道:“半小时到了,你写完了吗?”
傅索安点点头:“写完了。”
女审讯官拿起纸看了看,也不知她是否认识汉字,但内容多少是一看便知的,于是
问道:“就写这么些?你不觉得太少了吗?”
傅索安摇摇头:“可以了。”
“好吧,现在,让我们去刑场吧。唔,你想吃一点什么东西吗?
比如说熏鱼、烤肉、鱼子酱、水果什么的,也可以喝咖啡,但不能喝酒。”
傅索安哪有食欲,只是摇头。
女审讯官说:“那就让我们动身吧!”她朝卫兵做了个手势,卫兵从腰间皮带上取
下一副手铐,先把傅索安的双手扣住,然后才打开椅子前的小桌板,叫傅索安站起来。
傅索安刚站起来,从外面又走进一个卫兵,和室内那个卫兵一左一右把她夹住,架着她
走出了审讯室。
穿过走廊,从一扇小门走出去,外面的水泥市道上已经停着一辆轿车。司机事先一
定已经得到了通知,坐在驾驶座上,引擎发着表示运转正常的嗡嗡声响,打破了黎明的
静谧。女审讯官站在车旁,看着两位卫兵把傅索安押上汽车坐下后,这才上了汽车,在
司机旁边坐下,吩咐道:“去刑场!把她的眼睛蒙起来!”
卫兵取出一块黑布眼罩,蒙住了傅索安的双眼。汽车随即起步,快速向刑场驶去。
直到傅索安离开克格勃,她也没弄清楚克格勃特别调查部的刑场坐落何处。一种说
法是,那是克格勃设在莫斯科近郊的一所特工训练学校的射击靶场,傅索安认为不排除
这种可能性。总之,从审讯地点驾车过去,不超过半个小时。汽车在那里停下时,傅索
安还没下车,耳朵里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的阵阵清亮悦耳的鸟鸣声,她估计这是一片树林。
果然,当她被扯去眼罩,押下车时,发现汽车确是停在一座很大的树林前的一条石头小
道上,小道的另一侧是一块大约有五个足球场大的草地,草地的另一边又是一大片望不
到边的树林子。
卫兵把傅索安押到树林边缘,用绳子把她绑在一棵树上。女审讯官默默地看着卫兵
的动作,待绑定后走到傅索安面前,碧蓝的眼睛盯着傅索安的脸,慢慢开腔道:“你如
果现在开口交代自己的罪行,我还可以收回成命,留你一条性命。”
傅索安确实极想活命,但她无法交代什么,除非瞎说一遍,但那会给她带来更大的
麻烦和痛苦,并且到头来仍难逃一死,所以她没有开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女审讯官等了一会儿,不见效果,便说:“那么,我们就执行吧。傅,我个人认为,
你是一个勇敢的人,我希望你能勇敢到底,当死亡到来之时,你敢不敢睁开眼睛,正视
死神?”
她这么一说,傅索安性格深处的倔强被煽动了,寻思到这当儿,伸头一刀,缩头也
是一刀,我有什么不敢睁开眼睛的?于是,她睁开了眼睛,注视着苏联人的举动。
女审讯官点点头,从怀里抽出一支手枪递给一名卫兵,那卫兵便退后几步,举枪瞄
准傅索安。女审讯官往侧里走开几步,双手反背着,专注地望着傅索安的脸。傅索安睁
大眼睛望着对准自己的枪口,感觉到那就是死神的眼睛,内心涌起一阵恐惧,真想闭上
眼睛,但因有女审讯官先前的话语,她强撑着不闭,心里催促着:快开枪吧!
但是,卫兵却迟迟不扣扳机,只举着枪瞄准着。当傅索安感到无法忍受,正想叫
“快开枪”的时候,女审讯官已经开口了:“预备——”傅索安心里出现瞬间的轻松,
但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笼罩,她知道再晚片刻,这种恐惧将会导致自己吓出尿屎来,
就在这时,女审讯官喊出了“放”声。
“砰!”枪声响了。傅索安看见枪口冒出一缕青烟,但她全身却没一处感到疼痛。
哦,是子弹打偏了!她正在想问那个卫兵的枪法怎么如此差劲时,女审讯官发出了响亮
的笑声。
女审讯官大步走到傅索安面前,笑道:“只有神经坚强的人,才顶得住这死亡的游
戏。”
傅索安还没回过神来,两个卫兵已经同时在给她松绳子、开手铐了。这时傅索安才
算明白:这是一次考验。
傅索安被押回克格勃特别调查部,女审讯官把她送往一个房间,那里有和宾馆房间
相同的设施。女审讯官让傅索安进卫生间洗澡,换上已在里面放好了的新衣服。等傅索
安洗完澡出来时,房间的桌子上已经放上了几个盛着菜肴的盘子,一旁还放着大量面包、
饮料和一瓶红葡萄酒。女审讯官坐在桌边等着她,说:“让我们一起用餐吧,用完后,
你可以好好睡一觉,然后,还有事情等着你。”
傅索安刚刚轻松的心头被这句话又压住了,可能对方从她的目光中觉察了这一点,
便解释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很麻烦的,而是一种科学测定,你不必紧张。”
傅索安用过餐后,马上睡觉。她已经有三十个小时未睡觉了,原以为一觉会睡上十
几个小时,但是却只睡了六个多小时就醒了。
房间里一定装有监控器,傅索安刚醒,一个卫兵就推门而进,说:“请你马上漱洗,
然后跟我走!”
这次,傅索安被带到了一间布满仪器的屋子里,里面待着几个西装革履打扮的专家。
在这里,专家对傅索安进行了测谎和药物“洗脑”,用先进的科学手段对她作一个最后
的权威性的鉴定。所谓测谎,是使用测谎器,按照设计理论来说,这种仪器能够根据人
的心脏、血液流量和压力、呼吸等数据来判断是否说了真话。而“洗脑”,则是以药物
将人催眠后,在丧失意识控制的情况下对其实施讯问,据说这是获得真实回答的一种可
靠方法。傅索安顺利地通过了测谎和“洗脑”,从而获得了克格勃特别调查部“审查合
格”的结论。当然,当时她本人还不知道克格勃如此大动干戈对她进行严格审查的用意。
审查结束后,傅索安被送往克格勃在莫斯科郊区的一个专门供外地来莫斯科总部述
职的克格勃特工所住的内部饭店,在软禁的状态下过着舒适的生活,同时通过看电视、
听唱片继续她的俄语学业。
克格勃人事管理局根据对外谍报局和特别调查处对傅索安外调内查所作的结论,认
为可以吸收其为克格勃特工。克格勃主席安德罗波夫接到人事管理局的报告后,在上面
批了行字:同意吸收。加紧培养训练,注意谨慎使用,重在保守机密。
安德罗波夫的这段批示在苏联解体后的第三年即1994年随着克格勃部分档案的公开
而被正式披露。德国一个专门研究前苏联领导人的民间学术机构在这段指示后评论说,
安德罗波夫这里所说的“谨慎使用,注意保密”,是指今后在使用这个女特工时,不能
让她落到中国公安机关之手,因为她将会暴露莫斯科对她的重视,认而使中国方面分析
出苏联对中国的战略意图。这个说法是否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
却是和上面的分析是合拍的,即傅索安在完成特工训练后,虽被派往苏联以外的国家和
地区从事过特务活动,但一次也没来过中国。
1968年7月17日,上午9点钟,傅索安所住的房间里来了一个穿便服的五十多岁的苏
联老头,陪他来的还有两名警卫,都站在门外走廊里,阻止其他人员在这个房间前停留。
苏联老头走进房间后,先不开腔,只站在那里冲傅索安浑身上下打量着。傅索安当时正
用耳机在听唱片,见状马上摘下耳机,关上唱机,朝老头行礼。
用俄语问候:
“您好!尊敬的首长。”
苏联老头听了,微微一笑:“哦,你俄语已经说得不错了。那么,我们就用俄语交
谈吧,当然,如果感觉到词汇不够用,也可以用英语或者中国话,我都能听懂的,也凑
合着可以说几句。”
傅索安点点头:“听您的指示!首长。”
苏联老头自我介绍道:“我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上校安德烈。你姓傅,叫傅索
安?”
“是的,首长。”
安德烈上校在沙发上坐下,示意傅索安也坐下,他点燃了烟斗,慢慢地抽着,说:
“我受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授权,全权代表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同你进行这次谈话。首
先要通知你的,是这样一件事:经过我们多方面的调查和考察,认为你投奔苏联以来的
所有陈述内容都是真实的,也就是说,你确实是真心实意前来投奔伟大的苏联的。对此,
我们表示欢迎!”
傅索安心里一阵激动,站起来冲安德烈上校连连鞠躬:“谢谢!谢谢!”
安德烈上校摆摆手:“你坐下,坐下。第二件事,是想征询你列留在苏联后就业方
面的意见,你想从事什么职业?”
“首长,我以前在接受讯问时,曾经向当时审讯我的首长表示过,我想我可以去工
厂或者集体农庄做工,为建设伟大的苏联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
安德烈上校抽着烟斗,用一种长辈对小辈的颇带亲切感的目光望着傅索安,一边点
点头一边说:“唔,唔,你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谈出来,有什么说什么,不要隐瞒。”
傅索安想了想,又说:“我想要求加入苏联国籍,今后就在苏联结婚成家,成为一
名真正的苏联公民。”
“这个,我想不是一桩难事,我们既然接纳你,当然会让你加入苏联国籍。只是,
在工作方面,你不妨可以把思路放宽些,比如你是否愿意参加保卫苏联国家安全方面的
工作?”
傅索安闻之一怔:“保卫苏联国家安全?我行吗?我这样的人行吗?”
安德烈上校笑了:“哈哈……我想没有什么不行的,政治上我们已经有了结论,信
任你。至于其他方面,比如说技能,可以学习嘛!所以,我代表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来
征询:你愿不愿意参加我们的工作?”
傅索安一阵激动:“愿意!太愿意了!”
安德烈上校说:“你作出这样一个选择是非常聪明和明智的。要知道,即使在我们
国内,苏联青年想参加我们的工作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安德烈上校向傅索安介绍或者说透露了克格勃招募特工的一些内幕情况:克格勃招
募本国特工,首先是考虑家庭出身,必须是干部或者工农子女才可以被列为对象。其次
是本人表现,必须是苏共党员或者共青团员。这两项基本条件都符合的人,则由苏共基
层组织根据其政治思想,对党的忠诚程度,个人的才能和表现从中选出优秀者,将材料
报送上一级党组织部核对再核对,由组织部集中并加以综合研究,然后由区委组织委员
对材料的可靠性向上级作出个人的保证,送呈州组织的书记处。
州委书记处的组织部在收到这些材料后,将再次进行核实和过滤,再加挑选之后,
最后才送往苏共中央委员会组织干部委员会。这个机构的权力是审查并决定每个干部是
否可靠,该委员会将州委会送上来的名单及档案再一次进行核实和挑选,决定最后的名
单,然后送交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人事管理局。克格勃人事管理局首先对名单档案自行
进行不厌其烦的核对审查,然后交由克格勃特别调查部进行多方面的各种方式的调查,
直到他们认为被审查者是“绝对可靠”的,才作出结论。这个结论被送往克格勃主席安
德罗波夫本人亲自审定后,方才生效。至此,此人才可加入克格勃。
傅索安听完,惊讶不止,她没想到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招收一个成员竟要费那么些
周折,同时也为自己被苏联人选中而感到兴奋。当时,她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当特务,今
后会终日与死神打交道。话退回来说,知道也别无选择了,她从跳下额尔古纳河开始就
已经身不由己了!?
安德烈上校说完,从他那口大大的黑色牛皮公文包拿出一份俄文表格,放在傅索安
面前:“我们准备把你送往一所学校去学习一段时间,然后再安排工作。这是这所学校
的入学登记表,你现在就填一下。”
傅索安面对着这份表格,傻眼了:原来她虽然已经能结结巴巴地用俄语来表达自己
的意思,但对俄语文字却是文盲。安德烈见了,说:“不认识俄文?没关系,让我来指
点你应该怎么填,你可以用中文来填写,我们在列入档案时,将会附一份俄文译件。”
于是,傅索安在安德烈的指点下,填写了这份学员登记表。直到填完,她也不知道
自己将去的学校叫什么名称。她不是没想到过问一下,但是她不敢问,怕安德烈上校生
气。
安德烈上校把傅索安的表格放进皮包,这份表格将送往那所特工训练学校,在博索
安完成学业后,则转往克格勃的档案资料部作永久性保存。
安德烈上校看看手表,说:“现在,让我们去餐厅用午餐吧,下午,我将亲自送你
去学校报到。”
午餐时,安德烈上校向傅索安说明,按照克格勃训练特工人员的计划,她在特别调
查部所经历的一切应当是特务学员在完成学业被分配工作前的一种考验,同时也是一种
训练内容。鉴于她的特殊情况,所以特别调查部把这项内容提前实施了。说到这里,安
德烈的脸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为了保守这一神圣的秘密,你必须作出保证,
绝不向任何人道出这个秘密。”
傅索安说:“好的,我向您保证!”
“你还得签署一份保证书。这份文件上有条款注明,如果你在任何情况下违反了自
己许下的诺言,则将会受到我们的严厉处罚!明白吗?”
傅索安打了个寒战,连忙回答:“明白!”
安德烈就在餐桌上让傅索安签署了这份保证书。但是,傅索安后来还是没保守这个
自己曾经同意保守的秘密,而是把这秘密告诉了也是叛逃过来的女知青胡国瑛。
午餐后,傅索安什么东西也没带,就随安德烈上校动身前往那所待工训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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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五章 在特维尔谍学校
13
          场内的灯光一熄灭……她产生了
          一种强烈的受骗上当的感觉。
克格勃的特务训练学校,从小到每期仅有三十名学员的常年培训班一直到占地面积
达数百平方里的“特务城”,据不完全统计,大约有二百多所之多。其中比较出名的有
——加茨拿特务城。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城。
帕拉霍夫卡特务城。
史吉普那雅特务城。
沃斯托兹那雅特务城。
诺瓦雅特务城。
苏育兹那雅特务城。
库切诺特务学校。
迪捷科伊赛格特务学校。
马伊斯科伊特务学校。
史古尔达特务学校。
马克思恩格斯学校。
列宁技术学校。
KGB高级学校。
国内防谍局训练学校。
库金诺KGB训练学校。
屠格切夫GRU特别部门训练学校。
列宁格勒谍报学校。
特维尔谍报学校。
黑海情报学校。
基辅女特务特别训练学校。
拉狄波夫海事破坏训练学校。
华宁破坏训练学校。
泽德尔斯丘尔·格罗斯一道思谋报政工学校。
KGB莫斯科特别破坏训练学校。
敖德萨桥梁破坏训练学校。
丘尔金谍报学校。
伏罗尼兹铁路破坏训练学校。
北高加索特别谍报学校。
安德烈上校送傅索安去的特务学校,是上述所列特务学校的一所——特维尔谍报学
校。这所学校坐落于距莫斯科北侧一百多公里的特维尔市郊区的伏尔加河畔。由安德烈
上校的一名警卫驾驶的轿车在驶行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傅索安从车里看
见迎面路边竖着一块和巨型广告牌不相上下的木牌,白色底板上写着两行黑色粗体字,
后面是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后来,傅索安摘掉俄文文盲帽子后,才知道上面的字是:向
右行驶的车辆一律停车验证!
因为,右侧公路只通往克格勃特维尔谍报学校。
轿车在路边一座水泥检查亭前停下,从亭里走出两个穿交通警察制服的男子,其实,
他们是克格勃第九管理局也就是警备管理局的警卫人员。验证,不是验车辆执照、驾驶
执照,而是查验克格勃总部颁发的特别通行证。安德烈上校把特别通行证交给“交警”,
他们仔细察看核对后,又把证件插入窗台上的一个体积和普通半导体收音机差不多大小
的仪器,按了一个键钮,仪器内部发出几下轻微的声响,证件被自动退了出来。这是自
动摄影机,凡是进出特维尔谍报学校的每一拨人所出示的特别通行证,都将被留下彩印
件。验过证件后,轿车左拐弯向前行驶,一会儿来到公路尽头,那里有一座十分气派的
大门,侧面粗大的门柱上挂有一块长长的木牌,上面写着一行字:特维尔特种物质研究
所。大门外两侧各有一个岗亭,分站着两个穿苏联陆军士兵制服的持枪士兵。轿车停下
后,一个士兵走上前来再次查验通行证。据说,所有克格勃特务学校对外界都是严格保
密的。即使是苏共中央委员到这里,没有一张特制的通行证,也别想跨过武装警卫的岗
哨一步。 轿车驶进大门,又在警卫室门前停下。警卫室里值勤的是穿便服的克格勃官员,他
不再查看通行证,却让安德烈上校拿出军官证和介绍信,验看后留下了介绍信。这时,
安德烈的两名警卫被请下轿车,待在一间休息室里,由安德烈上校亲自驾着轿车把傅索
安往里面送。
轿车在一条宽阔、洁净的石板大道上行驶,两旁全是高大挺拔的树木,组成密密的
林子。傅索安入学后知道,这些树林实际上是一道道隔离带,在树林的另一侧,有宽敞
的草地,备有各种运动器械的健身场,大大小小的湖泊和一座座山丘,供特务学员锻炼
身体和练习多项特工活动技能。一会儿,轿车驶至一个操场上,停了下来。傅索安看见
操场的一侧露出几幢三层大楼,外面筑有三米来高的红色砖墙,门口也站着岗哨,不过
穿着克格勃的军服,腰间佩着手枪。
安德烈上校下了车,示意傅索安也下车,握着她的手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
自己过去,会有人接待并安排你的。”
傅索安觉得这个苏联老头是自己叛逃来苏后遇到的所有人中最好的一个,是他给自
己送来了命运转折的喜讯,她和他虽然相处才短短数小时,但已经似乎对他产生了感情,
现在冷不防要突然分离,她感到有些难舍。她不知道进入前面那道大门之后,等待着自
己的是什么,姑娘天生的对异性的依赖性使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她唐突
地、撒娇似地望着安德烈上校:“首长,您不能陪我进去吗?”
安德烈上校沉下了脸:“不行!”
傅索安一怔,顿时清醒过来,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又问了一句不应该问的
话:“那么,我们还会见面吗?”
安德烈上校倒未见怪,想了一想,说:“看吧。也许,我们还会见面的,但是……”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改口道:“再见!”说着,转身上了轿车,关上车门,发动引
擎,驾车而去。
安德烈上校的预测后来竟意外地得到了证实,后来,当克格勒决定把傅索安从克格
勃对外谍报局调往新设立的“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去担任教官时,来找她谈话的就
是安德烈。
傅索安站在那里,用目光尾随着安德烈上校的轿车,直到完全消失了,这才转过身
来,向特维尔谍报学校的大门走去。校门内的警卫室里,走出一个克格勃少尉军官,他
用泛着笑波的淡蓝色眼睛望着博索安。傅索安连忙朝他鞠躬,用俄语说:“我是傅索安,
安德烈上校命令我来向首长报到。”
少尉说:“好的,请你跟我走。”
对方眼睛里的笑意对于傅索安来说,起到了镇静作用,她那跳得过于快的心渐渐慢
了下来,跟着少尉来到了距校门十几米距离的一幢建筑物——特维尔谍报学校接待室。
一名也佩着少尉衔章的克格勃军官已经等在那里,他没有用眼光来表示笑意,但说话语
调比较和蔼,还透着客气:“哦,你来了!说明一下,这里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特维
尔谍报学校,现在,我代表学校对你履行入学手续,这是对每一个新学员都必须履行的。
请坐!”
傅索安说了声“谢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按照克格勃对苏联本国的特务学员的入学规定,特务学校的入学手续共有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对新学员进行“口试”。口试内容是从出生年月日问起,一直问到个人生理、
身体上的隐密直至男女私生活。新学员必须毫无隐瞒地回答所有问题,如果有丝毫隐瞒
或者说谎,担任考官的接待军官会立刻知晓,因为他手里掌握有各级组织严格审核过的
档案材料。只要受试者的回答中,有一个问题的内容与档案记载不符,或者稍有出入,
此人就立刻被认为是“不可信赖”的,他的特工道路就此拦断。
第二部分是“入学试”。只有能够通过第一部分口试的新学员,才获得资格参加
“入学试”。入学试是一次正常的总常识测验,目的是弄清每一个学员在这之前的受教
育水准、知识水平和精神上的警惕性。一般说来,几乎全部学员都能通过这种考试,因
为他们都是经各级组织通过层层筛选挑出来的优秀分子。
通过入学试后,这个学员便算被批准正式入学了。这时履行入学手续的第三部分:
填写一份学员表格。这份表格将被收进克格勃档案资料部的档案库,作为克格勃的机密
而水久保存。
但傅索安在履行这些手续时其内容被打了折扣,口试部分由于克格勃对她的调查毕
竟有限,所以只稍稍问了问。入学试原本是要照章办事的,但一则傅索安的俄语水平有
限,难以完整地表述,二则她在中国所受的知识教育和苏联有所差异,考官也弄不大清,
就马马虎虎问了几句走过场算了。学员表格,傅索安在安德烈上校手里已经填过,这里
也就不重复了。
这样,傅索安就算正式人学了。不过,在送她去寝室之前,接待军官又把她带往校
长室,签署了一份保证书。保证书是用俄文印的,傅索安不认识,一个穿军官眼的女秘
书模样的苏联女人给她读了一遍。傅索安凭自己的理解听下来,其内容大意是:保证在
特维尔谍报学校里遵守纪律,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同别人通信。不以任何方式、方法、
形态,将学校的情况告知或泄露于外人。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专心致志搞好学习,不
让任何事情使自己的努力和精神分散,要在自己所从事的领域里成为专家。
女秘书读完,问道:“听清楚了吗?”
傅索安点头:“听清楚了。”
“在这里签上你的姓名。”
签名之后,又按上了左右两个大拇指的指樱。
之后,接待军官唤来一名卫兵,把傅索安送往学员寝室。学员寝室设在一幢大楼里,
一、二、三层住男学员,四层、五层住女学员。
不论男女学员,都是两个人一间,室内有床、小柜、写字台、椅子和一张双人沙发,
还有一台彩色电视机,但那是由校方统一控制频道的。
和傅索安同一寝室的是个越南南方姑娘,叫阮春芳,二十一岁,她已经入学一年,
俄语说得很好,还能借助字典阅读俄文书籍和报纸。阮春芳是怎么来到苏联并且进这所
学校学习的,直到她离开特维尔谍报学校也没对傅索安说起过。同样,傅索安也没向她
透露过自己的来龙去脉。
特维尔谍报学校是克格勃总部所办的一所短期间谍学校,主要招募苏联本国学员,
也吸收外国加入苏联籍的学员,通常所占的比例不超过百分之十。按照专家制定的教学
大纲,每个学员在该校接受十八个月的训练,训练课程有三个主要内容——一、主要科:
数学、化学、物理、绘画、速写、地理、外国语言、外国经济、外国文学、政治常识。
(外国指特定的国家,由不同的专家进行不同语言的教授。)二、军事科:射击、格斗、
爆破、外国军事组织的编制、军备设施、仪器及多种多样的资料、外国领导人的传记情
报(包括每个关键领导人物的详细资料,以至生活习惯和特征)。
三、特别科:地形学和地志情报、地图阅读法和地图连写法。
摄影,包括冲洗和放大,以至缩制微粒胶卷。无线电收发报。搜集情报方法。报刊
审阅法。无线电修理技术。使用女色、酒和药物的方法。绘图学和情报影印术、通讯联
络方法,包括用隐形墨水在地图上绘制秘密符号和注解,在玻璃片上写隐形的情报笔记
一类的特别技术。文件保安措施学。海外情报通讯学。窃听技术。开各类锁具。募集、
招罗和训练“眼线”。反间谍训练,包括保安工作,跟踪技巧,越狱方法。审讯和反审
讯方法。野外生存方法。如何组织和领导间谍网。煽动宣传方法。解围、自救和逃跑的
方法。
暗杀与捕俘技术。跳伞训练。学习有关指定国家的风俗习惯、礼仪和环境的情况。
药物学,包括使用毒药和毒品、麻醉药的方法。
回返方法,即合法和非法潜入外国的间谍怎样逃回本国的方式,也包括用合法和非
法的方法返回大本营。
由于特务学员入学时间先后不一致,特维尔谍报学校采劝滚动式”教学方法,即授
课不按顺序,学员入学时在教什么内容就让其学什么内容,然后“滚动”下去学其他内
容,学完教学大纲所规定的全部内容正好十八个月,考试成绩合格就毕业离校。一般说
来。
每个学员都能考合格,因为事先教官如果发现谁在哪门课程上显出力不从心的端倪,
马上会采取对症下药的方法,缺什么补什么,加班加点开小灶。同时,伙房也专门根据
营养师特地为该学员所配的食谱供应特殊膳食,以迅速补充脑力和体力。这样,这个学
员很快就能跟上去,在考试时获得合格。也有不合格的,则以补考来弥补。
以上所列的课程中,有一门是不考试的,但在十八个月中却是每天要进行训练的,
那就是军事科目中的“格斗”。教官为了便于学员能够从心理上接受格斗这个概念,在
授课时称为“自卫术”这门课程包括技击的防卫和进攻的招术,拳击术和柔道,摔跤和
擒拿术。“自卫术”教授在第一个月中,上述内容仅从理论概念上进行,行动上是进行
体育锻炼。克格勃的特工训练专家有个理论:只有身体状态极端良好的人,才可能有高
度的警觉性,精神的健全有赖于身体的健壮。所以,最初一个月的体育锻炼是绝对不可
少的,这对于傅索安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十分痛苦的开端。
每天早上,东方天际刚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傅索安就被教官通过装在床头的喇
叭唤醒了,于是,她必须在二分钟内穿戴齐整,三分钟内跑下楼,立正站在教官面前。
教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个子,精悍得像一头豹子,其精力充沛程度,是傅索安
以前和以后都从未见识过的。傅索安常常在夜间10点半就寝前还看见他在学校俱乐部的
拳击房里打沙包,而仅仅过了六七个小时,就又听见他雄性味道十足的催命鬼吼声了。
和傅索安一起参加体育锻炼的,是两个苏联男学员,看上去都是瘦瘦弱弱,以傅索
安的眼光判定是根本不能当特工的,但不知怎么也被招进了谍报学校。
体育训练是以长跑开始的,第一天跑三千米,第二天跑三千五百米,第三天跑四千
米,第四天跑四千五百米,第五天跑五千米,之后一直保持这个运动量。每天跑完这些
规定的距离所用的时间是那个教官所控制的。教官总是在前面领跑,掌握着速度。当学
员跟不上时,他就发出豹吼,威胁如果跟不上,就要送到禁闭室去“品尝特别的滋味”。
傅索安过去在中学里曾是校运动队队员,身体素质也一贯强健,但是刚开始时还难以胜
任,每天气喘吁吁,胸口发胀,连气管都隐隐作痛,心脏则似要从喉咙口往外蹦似的。
幸亏她的两个同伴比她还不如,所以,她所挨的斥骂要少一些。
最初一星期,傅索安每天上下楼梯时就觉得两条腿不听使唤,躺下时酸痛得难以忍
受。后来拭了些校方提供的一种绿色药液,才算减轻了些,夜间可以安然入睡。从第二
个星期开始,训练项目又逐渐增加了。根据教学大纲中提出的把学员“锻炼成钢铁般坚
强,能克服艰苦的环境”的要求,教官又安排傅索安三人攀越垂直的墙壁以及其他一些
极难逾越的障碍物,在各类屋顶上行走,从二楼、三楼跳到地下。不久,又进行全副武
装的越野跑,必须爬过杂草丛生、蛇虫遍地的沼泽地,游过水流湍急的河流,在崎岖的
山路上奔跑,快速通过长长的独木桥。在进行这种训练时,只要有一个失误,就必须加
倍重做,直至达到教官的标准为止。
傅索安在进行上述体能训练的同时,还在参加五门课程的学习:数学、物理、射击、
地形学以及无线电收发报。由于她是全校学员中俄语水平最差的一个,校方认为必须要
让她迅速掌握俄语,否则将会影响其他科目的学习,所以,给她配设了一个业余俄语教
员。傅索安没有想到,这个俄语教员竟会和她产生感情,结果差点闹出一场桃色风波来。
这个俄语教员也是特维尔学校的特务学员,比傅索安先入学一年。这是一个看上去
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无论用东方人还是苏联人——特别是异性——的眼光来看,他长
得挺帅,特别是那双眼睛,看起人来闪着一种温柔的光波,想象力丰富些的人比如傅索
安之流会觉得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每时每刻都在说着悄悄话。
他叫马力德,二十六岁,苏联俄罗斯加盟共和国秋明市人,毕业于基辅机械学院,
然后到秋明市的一家工厂担任助理工程师,一个车间的党支部副书记。马力德的父亲是
苏共秋明市委的干部,担任着一个什么职务,所以他也算是干部子女。这样,在克格勃
招募特工时,就物色到了他。审查下来,一路绿灯,去年就来特维尔谍报学校了。由于
马力德在入学前是苏共基层干部,又是干部子女,所以入学后他被校方指定为学员第一
支部的支部书记。
马力德被克格勃选中入学前,刚刚结婚。新婚小别,已是人生憾事,而他却是久别,
自是愁上心头。入学以后,马力德经常思念妻子,确切点说是渴望得到异性。特维尔谍
报学校不是没有异性,女教官女学员都有,特别是女学员,个个都是长相出众,但马力
德鉴于学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找不到和她们接近的机会,又考虑到自己的支书身份,
想给校方留个好印象,毕业分配时去个好的岗位,所以一直强熬欲火,没有拈花惹草的
行为。特维尔谍报学校对学员的在校表现监控得极为严格,马力德的表现被校方认为是
“值得信赖的”,所以,这次给傅索安物色业余俄语教员时,经过反复考虑,决定选中
他。以知察内情的旁观者的眼光去看,这也是校方为了加强对博索安的政治思想教育,
因为校方知道博索安是如何当特工的,他们有责任把她培养成一名好特工,以对安德罗
波夫负责。否则,单从教俄语来说,他们是完全可以挑选一名苏联女学员的。
却说马力德接到通知,真是喜从天降,他早已注意到这个新来的女学员,为傅索安
的姿色所倾倒。在他看来,傅索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东方美人”,他决心乘校方给的
这个机会,把傅索安偷偷地搞到手。马力德是过来之人,知道怎样行动。他当时还不清
楚傅索安是从中国叛逃过来的,只以为是通过其他途径辗转来苏联的,但有一点他却是
把握得准的:像傅索安这样一个女孩,独自处在异国的这么一所特殊学校的环境中,她
的思想深处肯定有一定的苦恼,肯定渴望寻求一种寄托,一种依附。于是,马力德决定
从这方面着手。每天二十四小时中,马力德大约有四至六小时可以和傅索安待在一起,
他利用教俄语的机会,不显山不露水地向傅索安献殷勤:傅索安的小腿跑肿了,他带她
去医务所治疗,又给她用热毛巾敷;教官要安排傅索安进行野外爬山涉水了,他画了地
图,教她如何通过那些地形复杂的位置,以免失误,被教官罚重做。晚上去俱乐部活动,
教傅索安跳俄罗斯舞和欣赏苏联古典音乐。傅索安劳累过度,胃口不好时,他又去校长
室要来批条,特地让小伙房给她做了美味可口、营养丰富的中国菜。特维尔谍报学校每
月给学员发一次相当于当时苏联社会上一般工薪阶层工资三倍的津贴费,让他们在学校
里的特价商店(商品比社会上丰富而便宜)自由选购商品,马力德每次陪傅索安去商店
时,总是抢先付款,让傅索安把卢布留着。
这样大约过了个把月,傅索安在俄语水平快速提高的同时,内心深处对马力德产生
了一种特别的情感。这种情感可以说是感激,但在感激的后面还似乎有一种另外的含义。
反正,傅索安只要一想到马力德,心里就会产生一种甜滋滋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以前是
从未有过的。
马力德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眼还有一种功能,就是善于读懂别人眼睛
里传递过来的信息。他从傅索安的眼睛里发现这个“东方美人”对自己的好感,不禁心
花怒放,于是加强了攻势。
谍报学校每天晚上在晚自修课后,学员可以去俱乐部玩一会,也可以去商店附近的
酒吧坐坐。马力德就常常是在自修下课后邀请傅索安去酒吧喝咖啡、饮啤酒,顺便聊天。
在一次次接触中,傅索安向他透露了自己叛逃来苏联的经过。
马力德听后,经过几天思考,心生一计,便也对博索安“透露”了自己的情况。他
说他的父亲是秋明市委书记,母亲是秋明市委组织部人事局局长,都是老布尔什维克,
卫国战争英雄,又介绍了这所学校的情况,热情邀请傅索安在完成学业或者因故未完成
学业离开特维尔谍报学校之后,去秋明市定居,说她也是苏联公民,只要秋明市方面要
她,她完全可以去那里,至于住房、工作等等,全部可以由他协助解决。这副腔调,有
点像中国也出现过的冒充高于子女行骗的骗子。但是,不到二十岁的傅索安对这番话语
完全是相信的,充分体会到了马力德的暗示:今后可以嫁给他,做市委书记的儿媳妇。
她沉湎在为自己构筑的幸福中,心中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这样,傅索安和马力德感情上的距离就像两颗有磁力的圆球一样,通过互相吸引,
越来越近了。终于有一天,他们在俱乐部舞厅的一个角落里,乘其他学员都在跳舞,灯
光倏熄的一瞬间,偷偷地接了吻。
两天后,特维尔谍报学校为了丰富学员的业余生活,从莫斯科搞来一部最新的电影
故事片《血腥残杀》,停止了晚自修课,在俱乐部的电影场放映。特务学员们受学校纪
律约束,进入校门后,除非校方特许是不能离开学校的,十八个月的学习生活简直就像
判了一年半徒刑,精神生活方面单调、枯燥至极,有一次电影看自是一件大喜事,全校
学员蜂拥而去,都想捷足先登,抢得一个好位置。
只有马力德、傅索安醉翁之意不在酒,慢慢腾腾动身,姗姗入场,在后边靠墙壁的
两张椅子上并排坐了下来。
一会儿,场内的灯光熄灭了,银幕上映出了画面。早已蓄谋在心的马力德立刻急不
可耐地开始对傅索安动手动脚,悄悄摸索。
傅索安也不反抗,任凭马力德不轨。这场电影叙述了一个什么故事,两人走出电影
场时谁也说不出来。
这次越轨举动,对于马力德和傅索安来说,只以为和上次在俱乐部接吻一样,属于
两人心中的秘密。他们认为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心里还在盼望着下一场电影的到来。
但是,情况很快就起了变化,仅仅隔了一天,傅索安就发现一个反常现象:马力德突然
不来了。按照常规,每天下午上完课后,马力德会来到五楼楼梯口,叫着傅索安的名字,
然后两人去图书馆或者草地上,用俄语对话,或者识俄文,再不就是由马力德用俄文朗
读小说,然后考查她。但是,这天马力德却不来了。傅索安有些疑惑,寻思这是怎么回
事,若说是身体不好吧,半小时前她和十几个同学从打靶场回来时,还看见马力德在和
两个男学员正在山坡上搞测绘训练。她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结果,只好闷闷不乐地拿了
本俄文小说比照着查字典,借以消磨时间。
一会儿,到晚餐的时间了,傅索安故意磨磨蹭蹭留寝室里,想等马力德来唤她,但
马力德却迟迟不露面。傅索安只好独自悻悻前往餐厅。一进餐厅,傅索安就把目光投向
平时她和马力德一起用餐的那张桌子,却是空空如也。她走过去坐下,餐厅专设的女服
务员马上走过来,送上当天的菜谱,请她点菜。特维尔谍报学校的餐厅搞得极为出色,
特务学员的菜肴每餐不同样可以连续半个月。
每顿有十几种菜肴,由学员任选其中的三种,但是必须吃得一点也不剩。傅索安点
了炸鲟鱼、煎鸡蛋、酸黄瓜和一道汤,她想给马力德也点好,但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开口。
就在这时,马力德和两个苏联学员说说笑笑走进了餐厅门口,傅索安一阵惊喜,正想站
起来招呼时,马力德朝她望了一眼,和他的同伴走向另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三人热热
闹闹地点起菜来。傅索安心里一凉,鼻子随之一阵酸,差点掉下眼泪来。这时,服务员
把她点的菜送来了,她从一旁的长条桌上自己动手取了面包,也不抹黄油,就转了个方
向,背朝马力德那张桌子,独自吃起来。
这一餐,傅索安吃得少滋没味,头脑里一片混乱。她几次想推开菜盆一走了之,但
想起餐厅的规定,恐怕为此而受处罚,终于没敢造次,尽管没胃口,也要硬撑着把桌上
的东西吃完。
傅索安正埋头吃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有轻轻的脚步声,不经意地抬脸一看:咦!
是马力德!正冲她微笑着。傅索安还以一笑,正要开口打招呼,马力德先开腔了:“傅,
给你介绍一位同学。”
这时,傅索安才发现自己的另一侧也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苏联姑娘,
高挑个子,金发碧眼,长得十分俏丽。她朝傅索安嫣然一笑,用黄鹂唱歌般的声音说:
“您好!我是玛莎。”
傅索安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和玛莎握手:“您好!请坐!”
三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马力德说:“傅,跟你说一件事:根据校部的安排,决定
给您换一位俄语教师,就是玛莎。今后,您就由玛莎辅导,她比您先入学半年,等她离
开时,您的俄语肯定已经说得和我们一样好了。”
傅索安没有思想准备,闻言一怔,脱口而出:“那你呢,要走了吗?”
马力德若无其事地笑笑:“不,我还没完成学业,怎么走呢?我还在这里,除了不
再担任您的俄语教员之外,其他一切照旧,明白吗?”
傅索安认为这是马力德在暗示她,心里一松,连忙点头:“明白。”转脸冲玛莎笑
笑,说了几句客套话。
玛莎赞叹道:“哦,你真了不起!才学了几个月,已经能说得这么流利了,真不容
易啊!”
傅索安受到了赞扬,心里喜滋滋的。但马力德接下来所说的一句话马上使她喜不起
来了:“傅,根据学校的规定,今后我们除十分必要的事情外,不适宜单独接触了,这
点,我作为党的支部书记,应当以身作则,带头遵守。同时请您也予以注意。”
傅索安后来向胡国瑛提及这一节时,说她当时有一种强烈的受骗上当的感觉,照她
桀骜不驯的性格,若是在国内,早就赏马力德耳光了。但是,她这是在苏联,她的身份
十分微妙,命运完全掌握在苏联人手里,所以绝对不敢发作,只好忍气吞声,默默地点
头。
这天晚上,傅索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对马力德的突然变心久久思考,却难以捉
摸其原因。她直到午夜过后才迷糊过去,心里犹自兜着一个疑团:这是怎么啦?
14
        戒备森严的谍报学校竟发生了奸案件!
        痛苦和耻辱时,心灵深处泛起一阵恨。
使傅索安百思不解的“马力德变心”原因,实际上是由一个名叫查基亚尔的特维尔
谍报学校的特务学员造成的。
查基亚尔,莫斯科人,二十四岁,其父是苏联国防部高级官员,苏联红军陆军中将。
查基亚尔个头高大,虎背熊腰,是一条典型的俄罗斯大汉。他来特维尔谍报学校受训前,
曾当过海军,退役后又去莫斯科刑事侦察局当了两年刑警。正当有望升为科长时,他的
父亲响应苏共中央关于“党的干部应带头鼓励子女参加保卫国家安全的工作”的号召,
把他推荐给了克格勃。克格勃经过严格审查,批准查基亚尔参加克格勃,把他送往特维
尔谍报学校接受待工训练。查基亚尔是1967年9月来到特维尔谍报学校的,再过四个月
即到1969年3月将完成学业。
查基亚尔早在海军服役时就已加入苏联共产党,来特维尔谍报学校后,党组织关系
也转了过来,就在马力德担任支部书记的那个党支部。因此,在党内,他算是马力德的
下属。马力德生性不张狂,此前又是苏共基层干部,知道怎样处理人际关系,所以和周
围学员相处得一向比较和睦。连一直喜欢搞特殊化且性格暴躁的查基亚尔,也对他表现
出应有的尊重。但是,俱乐部放映《血腥残杀》的次日中午,查基亚尔在餐厅碰到马力
德时,看他的目光里却似乎透着一种异样的神情。
马力德是个细心人,马上意识到这眼光背后可能另有内涵,于是停下脚步,微笑着
问道:“查基亚尔同志,你有事吗?”
查基亚尔点点头:“这样吧,午餐后,我们在教学楼门口见面,好吗?”
马力德说:“好呀!”
此时,他绝对没有意识到这次会见对于他意味着什么。他想当然地认为查基亚尔作
为他这个党支部领导下的一名党员,会像其他一些党员一样,找机会向支部书记汇报思
想或者反映情况。
尽管查基亚尔进校以来从未履行过这个义务,但马力德担任多年党的基层干部所形
成的优越感仍使他固执地产生了这个念头。
用过午餐后,马力德不慌不忙地朝教学楼走去。他到那里时,查基亚尔还没去。午
后,学校规定学员可以休息一个半小时,大家都在寝室睡觉,教学楼内外一片寂静。马
力德在大理石门廊下来回踱步,耳听着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传来的啁啾鸟啼;嘴里哼起了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中的一段: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边,
为什么看着我不声响?
我想对您讲,
但又不敢讲,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查基亚尔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的旁边,冷笑道:“嘿嘿,马力德同志,
您很谦虚啊!您明明对你的心上人已经有所表示了,却还在声明‘但又不敢讲’。”
马力德一惊:“这……这是什么意思?”
杏基亚尔说:“这样吧,为了顾全您党支书的面子,我们还是到里面去说吧!”说
着,拔腿走上了教学楼。
马力德意识到这次会见苗头不妙,但他不得不跟着查基亚尔走进了教学楼。两人在
一间教室里坐了下来,马力德到此时还竭力想保持镇静,摆出支部书记的架式,语调里
透着一种亲切感:“查基亚尔同志,您是不是有心里话儿对我说?”
查基亚尔似笑非笑道:“是的,马力德同志。不过,在表述我的心里话之前,我想
先请您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马力德面前,站起来,点燃一支烟,走到窗前
看风景去了。
马力德拿过信封,觉得沉甸甸的,皱皱眉头,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是一叠照片—
—俱乐部舞厅一角,马力德紧挨着傅索安,一手握着后者的手另一只手正抚摸着她的脸。
俱乐部舞厅一角,马力德正吻着傅索安的脸。
俱乐部电影场,马力德吻着傅索安的手。
俱乐部电影场,马力德的双手正隔着傅索安的衣服在摸她的胸部。
俱乐部电影场,马力德一只手伸在傅索安的裙子里。
马力德一边看,一边在沁渗冷汗。他只觉得似有一只巨大的冰手,正在自己的背脊
上恣意抚弄,一阵阵寒冷如针刺似地钻进体内,向全身各处蔓延扩散,一直冷到头顶脚
底。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也不敢相信,自己对傅索安的两次处于黑暗中的“进攻”,
竟会被眼前这个家伙观察得一览无余,并且拍下了照片!
查基亚尔对马力德、傅索安的监视手段,是一次名副其实的特工活动实践。他的体
形、性格看上去很粗扩,其实属于粗中有细类型,又当过刑警,所以观察周围事物时十
分专注、细致。马力德对傅索安的用心,早在马力德尚未表露前,就已被查基亚尔所察
觉。
查基亚尔名义上是未婚,但早已和多名女性有过性方面的接触,一般的本国异性已
经引不起他的强烈兴趣了,他所钟情的是外国异性,尤其是东方女性。特维尔谍报学校
的女性学员一向少,而东方女性学员更是微乎其微。查基亚尔入学以来,一共遇到过七
名“东方女性”学员,前六名都苦无下手机会,因为纪律规定不准男女学员单独接触,
除非校方特许,比如马力德和傅索安。第七名就是傅索安,在查基亚尔看来,她比前六
名都漂亮,因此愈加想入非非。
当校方指定马力德辅导傅索安俄语时,查基亚尔大为羡慕,妒火顿起。不知怎的,
他产生了一种直觉,认为这两个人肯定会产生感情,便心生一计:何不利用学校的教学
器材对他们进行秘密监视,获取证据后以此要挟,达到占有傅索安的目的。
查基亚尔当时正在学习窃听和摄影。他发现马力德和傅索安经常在校园草坪的一个
固定位置待着,便将间谍窃听器设置在那里的椅子、桌子下面和旁边的树上,窃听两人
的谈话内容。渐渐,他从谈话内容发现马力德、傅索安已经产生了感情,便加紧监视,
并把间谍用的配有夜视装置的微型照相机一直带在身边。终于有一天,查基亚尔在舞厅
里拍摄到了马力德和傅索安的接吻镜头。
查基亚尔的直觉得到了印证,信心更足了,他相信自己的辛苦即将得到收获。两天
后,特维尔谍报学校为学员放映电影。查基亚尔得到消息后分析:马力德、傅索安既然
在舞厅里接吻,那么在黑暗的电影场里肯定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所以,他从晚餐后就
带着照相机跟踪两人。待到两人进了电影场,他一看对方所选择的位置便断定自己的判
断没有错,于是作了拍摄准备,最后果然如愿以偿捕捉到了他所盼望的镜头。
特维尔谍报学校的摄影课,除了教授拍摄,还教授与之相关的系列技术:洗英放大、
缩制微型胶卷和修理照相机。所有的设备都在教学楼的实验室放着,学员随时可以进去
任意摆弄。所以,查基亚尔在当天电影结束后即去暗房将照片冲了出来。今天中午,他
就迫不及待找马力德摊牌了。
当下,查基亚尔见马力德把照片都看完了,便从窗口踱到他面前,问道:“马力德
同志,您觉得这些照片怎么样?”
马力德心乱如麻,却不得不回答:“不错!唔,我是说从摄影学的角度来说,质量
是不错的。”
查基亚尔递上一支香烟:“抽烟。嗯,如果我把这些照片送到校长室去,您知道将
会产生什么后果吗?”
这个,马力德当然知道。根据特维尔谍报学校的校规实际上也就是克格勃的纪律规
定,学员在校期间如果有男女方面的私情关系,将会被关禁闭,十五天后开除出校;问
题还不在此,开除出去的人由于从保密角度考虑,不能返回原先的城市,而将被强制遣
送去西伯利亚、科拉半岛、新地岛、北地群岛、新西伯利亚群岛等僻远之壤去从事农业
生产劳动,永世不得离开。马力德在后悔自己不该粗心大意没留意被这小子“铆牢”的
同时,也在考虑对方眼下此举的动机,但却琢磨不透,于是说:“查基亚尔同志,您干
脆直说吧,您想叫我干什么?”
“我的要求很简单,您从此以后必须远离那个中国姑娘,包括不再辅导她俄语。”
马力德马上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心中徒然忿忿却不敢不答应,点头道:“这个可以。
还有吗?”
“没有了。只要您做到这一点,您的前途将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光彩夺目。”
于是,马力德便动起了辞去业务俄语教员的脑筋。他先去找女学员玛莎商量,称自
己学业紧张,又兼着党支部书记,继续辅导傅索安恐有困难,想请她辅导,问玛莎肯不
肯。玛莎一向表现积极,自是一口答应。马力德让玛莎等校方的通知,自己便去了校长
室。
特维尔谍报学校人数不多,级别却很高,校长索洛夫是克格勃少将。根据规定,特
维尔谍报学校的学员在认为必要时可以找索洛夫校长本人谈话,校长无特殊理由不能拒
绝。所以,马力德顺利地见到了索洛夫校长。他向校长汇报思想,说自己受命辅导傅索
安俄语以来,由于频频接触,竟对这个中国姑娘有了想入非非的想法,为防止犯错误,
他想不再担任这项工作,而推荐玛莎同志替代。
索洛夫校长听了。夸赞马力德思想觉悟高,有自律能力,当场同意了马力德的请求。
于是,马力德把玛莎介绍给了傅索安,自己再也不敢和傅索安接触。
傅索安自然不知道上述情况,因此感到既纳闷又苦恼。她没有想到,使她更苦恼的
事情还在后头,查基亚尔早已蓄谋在心,正伸出魔掌在悄悄向她逼近。
查基亚尔对傅索安采取的方针策略,其宗旨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恐吓。他通过窃
听,已经知道傅索安叛逃的情况,由此分析判断,认为她所处的境地属于“寄人篱下,
有进无退”。这种角色在异国他乡受到欺负,谅其不敢反抗张扬。
查基亚尔走的第一步,是巧妙地让傅索安知道他是何许人。
一天,玛莎和傅索安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看画报,查基亚尔也拿了一本预先看准了
的刊有他父亲照片的《红军画报》,走了过去,在她们对面坐下。他跟玛莎是认识的,
便打了个招呼:“玛莎,您好!
唔,这是谁?”
玛莎抬头:“哦,是您啊,查基亚尔!这位是傅索安,她是中国人。傅,这是查基
亚尔同志。”’傅索安便站起来,点头致意:“您好!”
查基亚尔欲擒故纵,隔着桌子和傅索安握了握手便坐下来自顾翻阅《红军画报》。
玛莎、傅索安也各自看她们手头的阅读物。
一会儿,查基亚尔忽然轻声惊呼:“哦!爸爸!”
玛莎也不知道查基亚尔的父亲是苏联红军高级将领,闻言打趣道:“怎么,您想您
父亲啦?”
查基亚尔拍拍画报:“我爸爸上画报了!”
“哦!”玛莎自是大感兴趣,“在哪里?我看看!”从查基亚尔手里拿过画报,和
傅索安一起看起来。
于是,傅索安知道了查基亚尔有一个在苏联国防部任职的父亲。当然,当时她没有
料到这是查基亚尔的计划中的一个步骤。
但是,次日她就发现苗头不对了。这天,特维尔谍报学校向每个学员发一袋水果。
水果是装在一个帆布拎兜里的,放在餐厅门口,每个学员用毕餐离开餐厅时自己拎取一
袋。傅索安拎了水果往寝室走的时候,查基亚尔从后面赴上来,用极快的动作朝水果兜
里塞进一件东西,轻声道:“傅,这物件您回寝室可以看一下。”
傅索安觉得奇怪:“什么东西啊?”
“您看了就知道了。不过,千万要注意,只能您一个人看,否则对您将大大不利!”
查基亚尔说完,拐上另一条路走了。
傅索安更觉得奇怪了,遂加快脚步往回走。回到寝室,一起住的那个越南姑娘不在,
傅索安于是关上房门,急不可待地取出那件东西。那是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正是几天前
给马力德看的那些照片!
傅索安一看之下,顿时头转目眩,马失前蹄瘫倒在地下。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
第一个想法便是把全部照片统统撕掉,扔进抽水马桶冲掉。她立刻实施,刚刚处理完,
那个越南姑娘就回来了。
至此,傅索安总算明白马力德为什么不答理她了。接着,她开始为自己担心:校方
的纪律那么严厉,如果此事一旦被校方得知,那怎么办?自从傅索安知晓查基亚尔是苏
军中将的儿子后,她特别看重这所学校。试想,连将军的儿子都来这所学校受训,足见
该校档次之高!她能在这样的学校学习,前途一定差不了。所以,傅索安现在特别珍惜
这个机会,决不愿意被校方开除后发配西伯利亚等地当农民——尽管那是她刚叛逃来苏
时的初衷。但是,现在证据已经捏在人家手里,她的命运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了。
不过,傅索安不是一个肯轻易放弃希望放弃努力的角色,否则她也不会跳额尔古纳
河了。她考虑了一会,决定去找马力德商量,看如何渡过这个难关。
马力德住在二楼,楼门口有卫兵把守,这是为了防止男女学员混串寝室,影响学业
而采取的措施。傅索安对卫兵说她要找马力德,有事情请教。卫兵让她在楼门口待着,
他进去叫。一会儿,马力德出来了,却还拉着个男学员,看样子是故意行为。但傅索安
还是鼓起勇气上前,问道:“马力德同志,我可以和您单独谈谈吗?”
马力德显然已经猜到傅索安的来意,马上拒绝,但说得很得体:“谈谈?当然可以
罗!不过没必要单独谈吧?特维尔谍报学校的学员和学员之间,应当说是没有任何秘密
可言的。您说对吗?”
傅索安真想大骂对方“伪君子”,但当着卫兵和另一个学员毕竟不敢,又不能一句
话也不说转身就走,只得急中生智想了个理由,说自己这几天胃口不好,想吃中国北方
的肉包子,问马力德能不能像上次那样设法和伙房通融一下。
马力德眨着眼睛,一口答应:“行!我想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傅索安道谢而去。双方都在做假,马力德自然没真的去跟伙房通融。傅索安回到寝
室,要不是有人在面前,真想大哭一常她预感到查基亚尔此举是来者不善,十有八九是
在动着占有她的脑筋。这,傅索安当然是不肯的。但她不敢公然拒绝,否则,后果将大
大不妙。她要在夹缝中求生存,就必须找到一个既不得罪查基亚尔又不能让他的不轨意
图得逞的办法。
这个办法,很快就被傅索安找到了。她决定利用特维尔谍报学校不准男女学员私自
单独接触的纪律规定,设法避开查基亚尔,使其找不到实施不轨意图的机会。查基亚尔
再过三个月就要毕业离校了,只要避过这三个月,那就大致上算避过这场灾祸了。
傅索安打定主意后,终于安然入睡了。但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查基亚尔一切都
是经过周密策划的,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落入了这个色鬼的魔掌。
次日,特维尔谍报学校为特务学员放映间谍教学观摩片。放教学观摩片是克格勃所
有特务学校都常年实施的一个教学手段,克格勃编写的《苏联特工教学手册》中对此有
专章叙述,称这是一种“施行简便却能产生十分理想的效果的教学方法”。观摩片的内
容根据教学大纲进行滚动放映,一星期放映三次,无论节休假日,雷打不动。每部片子
对各种特工技能都进行极为详细的介绍,配有俄语讲解。比如绑架内容的,影片会从对
绑架目标的侦察、跟踪、如何掌握活动规律、如何选择绑架方式、路线、交通工具、行
动人员人数一直到如何接近目标、对付保镖、绑绳、封嘴、迅速离开现场等等都有一幕
幕详尽的镜头。其他内容也是这样,真正的“不厌其烦”。通常这种影片是让学员自愿
观看的,只有对课程进度跟不上的学员,才采取强迫观看的办法。但是,按照规定,每
次放映时都必须有担任值日的五名学员到场,一是维持秩序,二是在放映结束后打扫电
影场,三是其中一人担任电影放映员(一般由摄影课、无线电技术课的教官轮流兼任)
的助手。
这天,轮到值日的五名学员中,有一个便是傅索安。她来到特维尔谍报学校以来,
已经担任过这种值日。由于最初她是跟马力德学习俄语的,所以和马力德编在一个小组,
马力德是组长。事后想来,查基亚尔一定给马力德施加过压力,给以了具体指令——傅
索安一到电影场门口,马力德便对她说今天派她去做放映员的助手。放映员是教官,傅
索安寻思待在教官身边无疑是最安全了,于是一口答应,马上去了放映间。
放映间在电影场靠门口一侧的小楼上,是从场外楼梯上去的,傅索安走上去时,担
任放映员的女摄影教官已经在摆弄机器了。
傅索安向她行过礼,招呼了,便站在一旁。放映员显得很热情,傅索安还没上过摄
影课,所以女教官不认识她,问了她的名字,便说:“来,让我教你应当怎样操作。”
傅索安对新鲜事物一向很感兴趣,当下就认真学起来。这种放映机十分先进,它实
际上是一部双体放映机,由两部机器构成,装上拷贝后,便会自动放映。当一卷拷贝转
到尽头时,另一卷拷贝会自动开始放映,而这一侧则会把放过的拷贝自动推落,将下一
卷推上档、作好放映准备。如斯反复轮转,直至整部影片放完。傅索安很快就学会了,
这时开映时间也到了,放映员把机器打开,拷贝便开始自动转起来。她们两人坐在机器
旁边,喝着咖啡,说着闲话。大约过了五分钟,放映员看看表,说:“傅,我有点事情
出去一下,过半小时回来,行吗?”
机器在自动运转,只要不妨碍放映,傅索安想没有什么不行的。她把放映员送到门
口,关照对方若回来时轻叩四下门,她就来开。放映员一出去,傅索安就把门紧紧关上,
并且扣上了保险。如此小心谨慎,皆是为了防止查基亚尔突然闯进来。
但是,傅索安还是失算了——查基亚尔其实早就进放映间了。
今天担任放映员的女教官,原来是莫斯科一家报社的摄影记者,查基亚尔早就跟她
相识了。几年前,当她为了谋求高薪而想到谍报学校来当摄影教官时,还是查基亚尔通
过父亲帮的忙。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今天查基亚尔找到她说要和傅索安谈话,请她回
避一下时,她当然不可能拒绝。刚才,查基亚尔提早半小时就来到放映间了,对放映员
如此这般交代过后,就躲在屋角的两口大橱后面。
现在放映间里只剩下傅索安一个人了,查基亚尔马上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他生怕傅
索安不顾一切夺门而逃,便抢先占据了通往门口一侧的方向。傅索安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回头一看,黯淡的灯光映着查基亚尔布满疙瘩的脸,显得丑陋而狰狞。一瞬间,傅索安
马上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也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极度的愤恨和天生的恐惧导致她
浑身颤抖不已,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查基亚尔咧嘴笑着,一步一步地朝傅索安逼近。傅索安下意识地一步步往后退,她
虽然已经胆战心惊,但是头脑始终保持着清醒。她知道只要自己张开嘴巴大叫一声,马
上会有人赶来解围,但是接下来的后果却是显而易见的:查基亚尔肯定会把她和马力德
的事公布于众,校方将会对她作出严肃处理,她从此将会陷进苦难的深渊,而且,没有
理由可以肯定今后的苦难中不包括眼前即将出现的野蛮的蹂躏。这样想着,傅索安不敢
张嘴叫喊。
放映间不大,傅索安没几步就退到墙壁了。查基亚尔随即也逼到了跟前,她突然感
到浑身无力,脚下无力,膝盖一软便栽倒了下来。查基亚尔伸出双手拉住她,轻而易举
地把她抱了起来,朝屋角的一堆幕帘那里走去。傅索安下意识地挣扎着,但她那东方女
性的身躯在巨人般的查基亚尔的怀里,几乎就像一个儿童在大人怀里一样,根本无法挣
脱那种野蛮的搂抱。
查基亚尔把傅索安抱到屋角,放在幕帘上,然后马上动手解她的衣服钮扣……一阵
野性十足的疯狂之后,查基亚尔像一头得到满足的野兽那样,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低沉的
怪音,脸上浮现着得意的笑容,朝傅索安点点头,出门而去。
傅索安躺在幕帘上,感受着身上的一阵阵疼痛,她的眼睛在流泪,她的心也在流泪。
在查基亚尔施暴的十来分钟里,傅索安就像上了一堂课,她以自己的身心感悟到了八十
年前八国联军侵犯北京,三十多年前日本军队侵占中国时,那些被强暴的妇女所受的痛
苦和耻辱。可是,时过境迁,当时的受害者的受害是由于外界因素造成的,而她呢——
是自找的!傅索安想到这一点,心灵深处泛起一阵悔恨。
当天晚上,傅索安又一次辗转难眠。她在为自己的遭遇痛惜之后,思绪定格在一点
上:但愿这是一次开始,而又是一次结束。
希望查基亚尔在达到目的之后,从此把她忘了。如果以此来结束这场灾祸,尽管代
价花得极大,但她还是无可奈何地能够接受的。
但是,事情真的结束了吗?
15
         傅索安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竟会
        在谍报学校里碰到一位中国教官!
        ……第一次杀人,傅索安一扣扳机,
        那个大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推
        了一下,朝前仆倒了。
傅索安毕竟还年轻,在查基亚尔问题上考虑得过于单纯。一方面,她还不了解查基
亚尔作为一名苏军高级将领的子弟所拥有的能量,即使在特维尔谍报学校这样的环境中,
他仍旧可以呼风唤雨,变相的为所欲为。另一方面,她不了解年龄虽不大但涉世很深的
查基亚尔本身所拥有的智慧和手段。因此,傅索安在被查基亚尔强奸后,认为今后只要
特别小心,不单独行动就可避免再次遭受强暴。当然,另一方面,她则无奈地希望查基
亚尔能“迷途知返”。
对她不再感兴趣。
但是,情况和傅索安所希望的恰恰相反,查基亚尔在首次占有她之后,那种原始的
欲念不但没有得到遏止,反而恶性膨胀起来了。他感到整天被“意犹未颈的想法所困扰,
渴望再次占有傅索安。因为有了第一次的胜利,查基亚尔不必再担心来自傅索安一方的
阻力,在行为策略上有了一种肆无忌惮的顺畅。
查基亚尔在接下来的一星期里,三次强奸了傅索安——第一次:他买通了餐厅的一
个在烧东方菜的苏联厨师,在傅索安进餐厅用餐时,该厨师以向她请教一道中国菜的烧
法为名,把她骗往厨房。结果,查基亚尔就在灶下强奸了傅索安。
第二次:傅索安在上完晚自修课,和玛莎一起走回寝室。途中,两个学员叫住玛莎,
请她去一边说几句话。傅索安自然不便跟过去,又不敢独自先走,就在原处等着。就在
这时,查基亚尔从旁边的树丛里蹿出来,捕兽般地把傅索安抱进了树林,实施了强奸。
第三次:查基亚尔买通了士兵,干脆乘和傅索安同寝室的越南学员不在的机会,悄
悄闯进她的寝室行事。
傅索安无法忍受了!她最主要的倒不是无法忍受生理上或者心理上的伤害,而是理
智方面的。理智告诉她,如果任凭查基亚尔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的强暴,那么有
两点肯定是很不妙的:一是如此作为,肯定会被校方察觉,如何处理查基亚尔她不知道,
但对她的处理却是显而易见的,她现在对苏联人已经有所了解了。
二是即便在查基亚尔毕业离校前不被校方发现此事,也肯定有这一层担忧——怀孕!
查基亚尔显然不会考虑这一点,他三个月后将离开这里,但她却无法逃避这个现实。
傅索安因此而考虑:如何摆脱这个色鬼的纠缠?现在,傅索安不是在中苏边境苏军
第36号地区边防营的禁闭室,也不是在克格勃特别调查处的牢房里,她面临的选择比那
时多得多。她可以选择自杀,特维尔谍报学校有的是手枪、冲锋枪、自动步枪、轻机枪
及子弹,还有匕首、毒药、绳索、电流、高建筑物这些都可以成为通向死亡之路的阶梯,
但是她没有这个勇气。当初她跳额尔古纳河的视死如归的勇气不知怎么的早已消失殆荆
她也可以选择报仇的方式来了结面临的困境,用手枪把查基亚尔击毙或者打伤,然后公
布真相,看苏联人怎么处置她。但她已经缺乏这方面的泼性了。
叛逃来苏半年,环境教给了傅索安过多的理性,而理性向来是排斥泼性的。
傅索安思来想去,决定采用不显山不露水的办法,巧妙地避离这种境况。这种巧妙,
在于决不会影响她的前程,也不会影响她的名誉。她相信,既然查基亚尔想得出对付她
的办法,那么,她也想得出对付办法的办法!这个办法在查基亚尔还未第四次对傅索安
下手时,终于被傅索安想出来了:自伤!
克格勃招募特工,虽然在身体方面进行了严格检查,但不可能查出潜伏在人体内部
的所有疾玻所以,这么多特务学校的学员中,难免在入学期间有人生病,或者在训练中
受了伤。出现这种情况时,校方一向都是认真对待的,如在学校医务所不能治疗的,则
转往就近城市的大医院去治疗,由克格勃承担全部费用。该学员恢复健康后,只要在住
院期间未曾违反克格勃的纪律,比如向外界泄露身份等等,都是仍回原来的特务学校,
继续完成学业。当然,这个学员的毕业时间也相应推迟了。傅索安来特维尔谍报学校后,
就亲眼见过有一病一伤两个学员被送往特维尔和莫斯科的大医院去接受治疗,一个已经
回校,一个还未出院,学校曾组织学员代表十余人驱车前往探视。现在,傅索安决定把
主意打在自伤上,她要搞一次自伤。伤得还不能轻,这样就可以住进医院去,避离色鬼
查基亚尔的魔掌。
其时,傅索安所受的格斗训练已经到了“空手夺刃”阶段,她决定来个“稍一走神”
挨上一刀,那就笃定可以住医院了。
克格勃的特工训练专家一向认为:格斗课是特工技能培训的基础课,它不单本身是
一种每个待工都必须掌握的技能,而且还能锻炼体能,培养机敏素质和挑战困难、勇往
直前的气质,所以,每年特务学校的格斗教官班子都是所有课程中人数最多、阵容最强
的,当时,苏联军队的一部分优秀的技击专家、各加盟共和国的角力、摔跤运动员的尖
子以及民间的技击、格斗高手,都被克格勃网罗进来,担任特务学校的格斗教官。特维
尔谍报学校的格斗课程,由十六名教官轮流分组执教,共分体能、拳击、摔跤、柔道、
器械、角力六个小组,通常每组设两名教官。
这天上午,傅索安和十多名男女学员来到训练常他们刚排好队,就看见两名教官从
而道上慢慢地走了过来。学员领队一看,马上小声道:“注意!今天是巴兰诺夫担任主
教,大家都认真点!”
巴兰诺夫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个子,典型的斯拉夫人种脸形:长而宽阔的额头,
大而深陷的眼睛,挺拔笔直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坚实下凸的下巴颏。穿一条克格勃军
官穿的马裤呢裤子,裤腿塞在皮靴里,上身穿一件咖啡色皮夹克。据学员中传说,巴兰
诺夫是特维尔谍报学校全部格斗教官中格斗技术最强的一个,他曾经在学校举行的格斗
教官选拔赛中击败了包括教官组长在内的全部人,获得了代表特维尔谍报学校参加克格
勃总部在莫斯科举行的克格勃内部技击大赛,也得了一个什么奖,为特维尔谍报学校争
得了一份荣誉。为此,校长还专门请他吃饭,并奖励他一块金表。
但不知什么缘故,巴兰诺夫始终只是一个普通教官,校方并没有任命他担任教官组
长、副组长的意思。巴兰诺夫执教非常严格,一般只要发现学员有做动作不称他的心,
不合他的意,马上会严厉责罚,轻则体罚,重则拳打脚踢,似乎这些学员都是他的仇人
一般。
所以,领队学员看见是他担任主教官,一颗心马上吊到喉咙口,忙不及向大家发出
警告。
巴兰诺夫和他的助手来到学员面前,领队学员一声令下,大家马上立正,向教官行
注目礼。巴兰诺夫点点头,说了几句话,无非是说器械课的重要性,而白手夺刃则是器
械课的一项重要内容。
说完,他便让助手给学员讲解白手夺刃的技术分解动作。
助手讲完后,便是示范。巴兰诺夫手持一把匕首,向助手实施进攻,助手用刚才所
讲解的技术动作把巴兰诺夫手里的匕首夺了下来。巴兰诺夫示范后,向学员讲解匕首为
何被夺的原因,要学员在练习时予以注意。然后,便是学员对练了。
“白手夺刃”这门课已经是第三次上了,前两次练习时用的是木头匕首,这次使用
的是未开刃的匕首。虽然是未开刀口的,但式样和真正的军用匕首无异,刀尖能刺入人
体。所以,巴兰诺夫一再关照大家要特别留心。他和助手也站在旁边认真观察,不时给
予指导,纠正错误动作。
傅索安的搭伴是一个个头高大的苏联男学员,他很有男子汉的气度,让傅索安先进
攻。傅索安已经打定主意利用这个机会制造自伤,因此不想白白耗费这些力气,说还是
让她抓紧记住教官的讲解,先来夺一下试试。那男学员同意了,于是手执匕首朝傅索安
进攻。
这时,一直站在远处的巴兰诺夫忽然走到了傅索安这个圈子旁边来了,双手交叉抱
在胸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的动作。那个男学员举刀刺下,傅索安侧身闪过,随即
伸出左腿去句对手的脚踝,竟把他勾了个趔趄。男学员可能认为自己在巴兰诺夫面前失
了面子,有些恼怒,一个急身,飞快地举刀刺过来,傅索安见是个机会,脚下假装一滑,
竟朝那把匕首刺下的方向扑去。她已经分析过教官所讲解的动作,知道这样一来,对手
肯定要改变匕首所刺的方向,免得真的刺中她的头部、颈部,但她却将腹部挺上去,匕
首将正正地刺中她的胃。这是重伤,但不致命,住上两三个月医院当然是不成问题的,
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男学员见傅索安动作失误,果然避让,但匕首直直地朝傅索安的上腹部扎去了!说
时迟,那时快,一直注视着他们两人的巴兰诺夫好似离弦之箭一般地从旁边朝前蹿出,
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飞起一脚,把男学员的匕首踢飞。男学员不知自己并未失误,只
道险些问下大祸,捂着被踢痛的手腕,眼神怯怯地站在那里。傅索安没想到有这一着,
心里对巴兰诺夫恨得咬牙切齿,表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怔怔地望着
巴兰诺夫。
巴兰诺夫睁大眼睛,刀子似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轮流扫视,最后指指不远处的两棵树,
下令道:“一人一棵,去底下站着!”
傅索安哪敢抗辩,乖乖地和陪绑的男学员一起走到树下,以立正姿式站在那里。他
们一直站到下课,这才被获准离开。但是,巴兰诺夫有话:“你们听着:我还要找你们
的!”
果然,中午傅索安从餐厅出来时,巴兰诺夫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她了。傅索安料想来
者不善,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去打招呼。
巴兰诺夫低声说了句“跟我来”,拔腿往前就走。傅索安吃不准此去会不会受到和
查基亚尔打交道的相同遭遇,但特维尔谍报学校并无不许男女教官学员间单独接触的纪
律,所以纵然内心惴惴,却只好乖乖地跟在后面。
巴兰诺夫把傅索安带到了足球场,那里,有几个精力旺盛的男学员正在草地上踢足
球,巴兰诺夫在场边站下:“听着,傅索安,我要跟你谈一谈!”
傅索安一个立正:“是!”
巴兰诺夫沉着脸,两道目光如剑直射傅索安的眼睛,低声问道:“上午,你在训练
场上是怎么回事?”
傅索安垂下了眼睛,小声道:“我……我动作失误了。对不起!”
“是动作失误吗?”
“真的,是动作失误。教官,请相信我!”
巴兰诺夫冷冷一笑:“我是猎手出身,我这双眼睛捕捉住的景象从来没有欺骗过我!
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根本不是什么动作失误,而是想自伤自残!我一开始就注意到
你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心中有事,有不顺心的大事!”
傅索安身子一抖,连连摇头:“不!挥械氖拢?
巴兰诺夫说:“傅索安,你可以否认,但这肯定是事实!你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的。这不是一个教官帮助一个学生,也不是一个男子帮助一个姑娘,
而是一个同胞帮助另一个同胞!”
傅索安大惊:“同胞?教官,您是……”巴兰诺夫突然改说起了汉语,不过不大稔
熟:“我跟你一样,是中国人!”
啊?!简直石破天惊!傅索安最初一瞬间的思维完全定格在这一点上:苏联人对我
的审查还没结束!她愣了一愣,结结巴巴道:“教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巴兰诺夫说:“我知道你是今年五月从中国游过额尔古纳河越境叛逃来苏联的。所
以,我对你特别留心在意。你们学员都不知道,其实我是中国人,不过现在已经加入了
苏联国籍。”
傅索安定了定神:“那么您的脸形怎么和苏联人一模一样?”
这时,足球被一个学员踢歪,直向他们这边飞来。那学员飞快地朝这边奔过来,巴
兰诺夫迎上前去,飞起一脚把足球踢了回去。
对方见是巴兰诺夫,连忙远远地打着手势表示感谢。巴兰诺夫走回来,在傅索安面
前站定,说:“我是中国俄罗斯族。俄罗斯族,知道吗?”
傅索安知道中国有这个民族,点点头:“知道,在新疆的。”
“对,我的祖祖辈辈都是新疆的。”
傅索安有点相信对方了,抬脸望着他:“那您怎么过来了?”
巴兰诺夫低声道:“我是在‘伊犁事件’中逃过来的。‘伊犁事件’听说过吗?”
“伊犁事件”是发生于1962年4月下旬的一次震惊世界的边境居民集体叛逃事件。
这次事件是由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根据时任苏共中央总书记的赫鲁晓夫的指示一手策划、
指挥实施的。事先,克格勃派遣大批特工,以探亲访友、贸易谈判为由渗入中国新疆地
区,和潜伏在新疆伊犁、塔城、阿尔泰、博尔塔拉地区“苏联侨民协会”的特工一起,
为这次事件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克格勃特工的工作,甚至一直做到当时担任中国人民解
放军新疆军区副参谋长、俄罗斯族少将祖龙泰耶夫和新疆军区伊犁军分区司令员、俄罗
斯族少将马尔国夫身上,拉拢这两名中国人民解放军少将帮助他们为发动“伊犁事件”
做工作。1962年4月22日,这起震惊全世界的边境居民集体外逃事件开始实施。由克格
勃操纵的叛乱分子首先在伊犁地区首府伊宁市制造骚乱,他们在大肆砸抢商店、殴打平
民,并围攻中共伊犁地区党委机关、州人民委员会(即州政府)及伊犁军分区司令部后,
鼓动大量边境地区居民强行冲关,越境逃往苏联。几乎是同时,新疆阿尔泰地区、塔城
地区和博尔塔拉地区也发生了相同的事件。在4月22日、23日、24日这三天之夜,这四
个地区的二十几个县,共有数万居民逃往苏联。
这就是当时西方国家和苏联新闻媒介大肆鼓噪的“伊犁事件”。当时,中国国内没
有报道这一消息,直到近年来才有出版物提及。
傅索安在中国时,并未听说过“伊犁事件”,直到叛逃到苏联进入特维尔谍报学校
后,才在学校图书馆看到了一本介绍这一事件的书,当然,观点全是苏联方面的。她没
有想到,眼前这个特工教官竟是“伊犁事件”数万越境边民中的一个!
傅索安望着巴兰诺夫:“我过来以后才听说了‘伊犁事件’。没想到您也是中国
人!”她在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巴兰诺夫为何本领超群而始终当不上格术教官组负责人的
原因。
巴兰诺夫苦笑:“正因为是中国人,所以……”他欲言又止,稍停突然冒出了一句:
“你看到我穿过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军官服吗?”
傅索安给他一提,猛然想起她确实从未见过巴兰诺夫穿过佩戴克格勃军人衔章的制
服,不禁一怔:“您是苏联国籍了,又是教官,难道也不畏克格勃的军官?”
“我不是克格勃军官。”巴兰诺夫摇摇头,把话题一转,“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
事情了吗?”
傅索安已经完全相信巴兰诺夫是中国人的一番话语,不知怎么的,就像见到了自己
的亲人,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我……我……”巴兰诺夫大概生怕被踢
足球的那几位看见,马上转了个方向,小声道:“你脸朝着我!”
傅索安转了个身,背对着足球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从和马力德的感情纠葛开
始,一直到被查基亚尔几次强奸以及自己的担心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临末道:“所以,
我为了躲避查基亚尔这个毒蛇,决定自伤,好住进医院去。”
巴兰诺夫听了,沉思了一会,低声叹息道:“唉!你不应当来苏联哪!不但你,就
说我吧,如果让我重新作一次选择,我也不会逃过来的!你来苏联,进了克格勃,多半
是凶多吉少。苏联人……唉,不说了!查基亚尔的事,你倒不必担忧,由我去处理就是
了。
克格勃内部,你不能和任何人交朋友,更不能谈恋爱。这一点,你干万要记住!”
傅索安感激涕零,若不是在公开场合,她真想扑上去,抱住巴兰诺夫,叫着“大
哥”,痛痛快快哭上一常她强忍感情,连连点头:“嗯,嗯,我知道了!V懒耍?
巴兰诺夫又说:“以后,有什么处理不了或者疑难不决的事,你可以来找我。平时,
就没有必要联系了。我们的关系,只是同胞关系。”说着,他转过身子就走。
傅索安望着巴兰诺夫的背影,心里好似放下了一块石头,顿时轻松不少。但是,当
她在回寝室的路上,想起巴兰诺夫后悔自己逃来苏联并说她不该来苏联的一番话语,心
情又沉重起来。但是,此时她已经身不由己了,别说苏联方面不可能放她回中国,就是
能回国,也决没有好果子吃的。从此,傅索安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调怅不已。
但是,傅索安眼前却得到了解脱,巴兰诺夫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制止了查基亚尔
想继续占有她的念头。自从这次谈话后,查基亚尔一次也没来找过傅索安,有时碰到她,
也不过点点头,说一声“傅,您好”而已。这一点,傅索安从心底里感激巴兰诺夫。后
来,她从特维尔谍报学校毕业后,曾被派遣海外执行间谍任务,得到过丰厚的奖金,想
回报巴兰诺夫,但却无法和他取得联系,因而成为终生憾事。
傅索安接下来什么都不管,只是一门心思学习特工技能。她天性聪慧,悟性很强,
此时俄语又大有进步,所以学起来并不特别费劲,考试成绩都是“优秀”,得到多名教
官的赞扬。校方把她的学习表现详细记载在档案里,后来她能去另一所新办的特务学校
担任教官,与这些记载是大有关系的。
转眼,进入1969年。元旦那天,傅索安想起去年此时尚在天津和父母弟妹欢聚,今
年却是天各一方,永远不能相见,不禁唏嘘不已,课也没能好好听。不久,严冬过去了,
查基亚尔毕业离校,傅索安终于完全放下了心里的铅砣。查基亚尔临走前,曾由玛莎陪
着来找过傅索安,和她道别,并送给她一块金表。傅索安恨透了这个衣冠禽兽,查基亚
尔一走,她就把金表丢进了小河。
这时,特维尔谍报学校开始对博索安这个组的学员进行轻火器射击考试。特工学员
受训的轻火器是:手枪、冲锋枪、自动步枪和轻机枪。这项课程也和格斗课一样,是入
校伊始就开始练习的。
特务学校对学员的要求是实弹射击成绩必须达到苏联红军中的“优秀”射击标准。
为使学校在短时期内达到这一标准,除了教官讲授射击要领、弹道轨迹等外,射击靶场
是昼夜开放的,学员随时可以去那里借用枪支,进行实弹射击,所耗子弹不限量。所以,
学员的射击水平提高得很快,一般都在考试前都已达到“优秀”标准。
当然,射击课的内容不仅仅在于打得准,还要求出枪快,知晓弹道轨迹变化,能在
各个环境下射击等等,这些都被列入考试范围。
轻火器考试进行了一天,傅索安这个组的十二名学员全部达到标准,傅索安和两个
苏联男学员成绩特别优秀,被教官誉为“神枪手”。傅索安心里对此并无如何强烈的喜
悦感,因为她想起巴兰诺夫的“进了克格勃,多半是凶多吉少”的告诫,寻思:成绩优
劣实际上是一样的。她很快就发现这天的情形和平时有些两样:平时打靶练习或者其他
课程考试,也有进行一整天的时候,但是午餐都是去餐厅吃的,即使路程很远,也必有
汽车接送,但这天的午餐却是在现场吃的,由餐厅用汽车送来。考试及现场讲评结束后,
应当回去了,但教官却宣布:为表示对全组学员通过考试的祝贺,今天晚上学校在教员
餐厅举行筵席款待学员。宣布毕,一辆中型客车已经开过来停下,众人上车,直驶教员
餐厅。
一路上,傅索安对这个情况总觉得有些异样:如果纯是表示祝贺而设筵席款待,那
么,应当先回寝室,让大家洗过澡换上衣服后再去餐厅。就这么一身汗一身土,灰头尘
脸地赶去吃饭,算什么名堂?难道此举背后另有文章?她还没想出个结果来时,汽车已
经进了特维尔谍报学校的教官生活区,在餐厅前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已暗,教官们正在
餐厅用餐,傅索安一行被引着从另一扇门走进了一间独立的小餐厅。
学员们坐下后,餐厅服务员送上毛巾让大家擦脸,又等了一会才上菜。菜肴都是俄
式的,很是丰盛,一个苏联学员说若在莫斯科的饭店里,这样一桌莱要花去一个中学教
师的半个多月工资。但是,只能喝啤酒、葡萄酒,而且限量,啤酒、葡萄酒各一杯,再
喝就只能喝饮料或者茶了。这一点、使所有学员都感到奇怪。接着,有人又发现一个情
况:说是校方庆贺,但到场的校方人士只有在射击场和他们待在一起的那几位教官。这
样,大家意识到这筵席后面只怕有什么文章,心里都有点惴惴不安,吃喝得便不那么畅
利了。
两小时后,筵席结束了。吃过水果后,突然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克格勃上校。一位
教官向大家介绍说是特维尔谍报学校教务处主任,傅索安等人都站起来鼓掌欢迎。
上校主任没落坐,就站在那里对学员讲话,大意是:听说在座的各位学员今天射击
考试全部达标,谨代表校方表示热烈祝贺。
但是,根据克格勃总部的规定,白天进行的这些考试内容只是全部内容的一部分,
因此还要对学员进行夜间射击考试。为了体现公正,决定调换教官监考,凡是担任射击
课教官的教员一律不参加监考,而由校部另外指定教官进行监考,希望学员们理解,再
接再厉,考出好成绩。
上校主任说完,一摆手,射击教官便都站起来退出,接着,从门外走进来四名穿克
格勃军便服的男教官。上校主任向大家介绍说这是今晚的监考教官,校方已经指定他们
全权负责今晚的射击考试加试,要学员们绝对服从他们。上校主任说到这里,加重了语
气强调说:“校部特别要提醒大家,这是一次内容相当重要的特别考试,在座的每个学
员都必须严格遵照监考教官的指示不折不扣地施行。凡是有拒绝执行教官指示或者执行
不认真的,校部将对该学员作出严厉的处罚!都听明白了吗?”
傅索安等学员一齐吼叫似地回答说:“听明白了!”
“我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上校主任听着,朝众学员点点头,又朝那四名教官点
点头,转身出门而去。
这时,学员们活跃起来,一个个挤眉弄眼,窃窃私语,互相猜测射击加试的内容,
四名教官中有一个眼神阴沉的秃顶小老头,看上去是四人之首,走到小餐厅中间地下,
举手一挥,低声道:“安静一点儿,同学们!”
众学员见他眼神不对,马上都咬住了舌头。
小老头把手放下,又说道:“现在,我宣布射击考核加试的内容:今晚全体到野外
去,进行夜间活动靶射击。现场离特维尔谍报学校不远,我们去那里后,在路边等候目
标出现,大家要注意保持安静:不准说话,不准咳嗽,不准吸烟,更不许走动。目标出
现后,大家都认准了,这时天空会出现一颗绿色信号弹,大家立即开枪射击。特别要对
你们说清楚的是,目标酷似真人,但不是真人,这是一种由总部技术部门的专家研制的
活动靶,看上去和真人无异,也会走动,也会发出声音,你们不必有什么顾虑,开枪射
击就是了!
唔?”
这末一个字,显然是和上校主任“听明白了”一样的问询语,于是众学员都说
“是”。稍停,一个学员问:“教官,我们的枪都在靶场,要不要去取?”
小老头说:“外面车上有枪,每人一支,上面都贴着你们的学号,你们上车后自己
认领就是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学员都摇头,小老头便让大家出门上车。还是刚才从靶场来的那辆车,但每个座
位上都放着一支“胜利—Ⅲ型”冲锋枪,枪托.上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每个人的
学号。一个教官让众学员根据枪支坐上座位,检查枪支弹药。傅索安坐下后,检查了一
遍,发现枪擦得很干净,弹夹里装满了子弹,估计大约不少于三十发。
检查过后,就开车了。
这时已是晚上10点钟,天空黑云密布,没有月亮和星星,大地上一片漆黑。小老头
教官说现场离特维尔学校不远,但汽车却开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开到伏尔加河的另一侧,
又行驶了一会,最后才在一个松树林里停了下来。教官让众人下车,列队往前走。天地
间伸手不见五指,领头的小老头教官没打手电,却走得顺顺当当,七曲八拐也没迷路、
磕碰,估计他是这里的熟客,经常过来的。
走了一会,穿出了林子,来到公路拐弯处。小老头教官让大家在公路两侧埋伏下来,
四个教官也两个一边和学员待在一起,但没拿枪,关照众人说目标即将出现,待信号弹
升起后即可开枪射击。
傅索安蹲在路边的矮树丛中,手里拿着冲锋枪,不知怎的觉得心里很紧张。她把左
手中指放进嘴里紧紧咬住,让痛楚刺激神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时,黑夜的静谧中
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
教官看了看夜光表,说:“大家注意,目标即将出现!”
引擎声渐响渐近,终于,一辆汽车出现在离埋伏点三五十米外的高坡上,两道大光
灯射出的光束就像两把利剑似地穿破了黑暗。
傅索安眼尖,马上认出这是一辆军用卡车,车厢上蒙着篷罩。就在这时,车灯突然
熄灭了,从汽车那里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哨声,接着是什么东西从车上跳到地下的声响,
随即是奔跑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天空出现了一颗绿色信号弹,几乎是同时,又绽开了两颗照明弹,呈现
在众人眼前的,是七八个在公路上迎面狂奔而来的男子。傅索安一愣:这目标怎么和真
人一模一样?
“开枪射击!”教官下达了命令。
几乎是同时,枪声响了。目标中有人中弹倒下,发出刺耳的叫声,令人恐怖得禁不
住要打抖。没挨子弹的那几个一看势头不对,马上来个向后转,往回狂奔而逃。傅索安
不管三七二十一,瞄准往回奔在头里的那个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目标像是被一
只无形的巨手猛力狠推了一下,朝前仆倒了。这时,早已枪声大作,转眼间目标全部被
击倒在地。
一颗红色信号弹升上了天空,那辆卡车和载傅索安一行来的中型客车,亮着大光灯,
从两侧开过来。小老头教官说:“大家都往前去,看看自己的射击成绩。”
众人提枪走上去,只见地下躺着八具尸体,每人至少挨了五六枪,头部、身体各部
都是弹孔,公路上一片片都淌着鲜血,空气中散发着火药味和血腥味。傅索安一看,心
里“格登”一声,寻思打的怎么是真人?!其他学员一定也有这个疑间,站在那里互相
交换着内涵复杂的眼神。
这时,小老头教官开腔了:“大家不必紧张,这些目标都是已经被判处死刑的刑事
犯。我们的这次行动是经过苏联最高法院批准的,大家起到的是法院行刑队的作用。现
在,大家上车返校。刚才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被录像,明天,我们将根据录像分
析每个人的情况。顺便通知大家,今天晚上的行动,是暗杀课程的开始。我们四位,是
暗杀课程的教员,我是组长巴维列夫。大家辛苦了,上车返校吧!”
原来,这是特维尔谍报学校在进行暗杀课教授前的一次必须进行的行动。克格勃的
特工专家认为,学暗杀技术的特工如果没有真正经历过杀人实践,他就不能真正学好暗
杀技术。所以,每个特工都必须有杀人实践。为了消除一些学员可能会出现的心理障碍,
这次实践被巧妙地安排在射击课考试的后面,使学员认为这是射击加试内容,等到真相
大白时,实践也已经结束了。
回到学校,傅索安洗过澡上床时,已经是凌晨2点钟。尽管她很疲倦,但却难以入
睡,眼前老是晃动着杀人的情景。
16
          拍全裸照也是克格勃招募特工的
        一道必行手续,她在履行这道手续后,
        又羞又恨又悔,伏案痛哭不已。
特维尔谍报学校的暗杀课程一向被克格勃列为特工学员的主要课程之一,因此,授
课内容、时间都较其他一些课程不同。为让学员易于理解接受内容,学校运用了多种形
式,除放映教学观摩影片外,还放映了一些苏联和西方国家的相关故事片,并请来克格
勃对外谍报局行动执行部的暗杀专家来讲解、分析他们亲手所干的谋杀行动。行动执行
部原被称为“F排第十三部”,1969年初刚改了名称。该部专门负责政治谋杀、绑架和
破坏,其活动充满血腥,往往是鲜血飞溅的,所以在内部被称为是干“湿活”的。另外,
傅索安等学员还在教官指导下做了许多实验。等到暗杀课程学完,已经是1969年6月下
旬了。
这时,由于国际、国内形势的动荡、变化,苏联需要更多数量的待工。克格勃根据
苏共中央政治局的指示,突击改革了特务学校的教学大纲和教学计划,推出了“谋报人
员速成班”。这种“速成班”简化、删除了原先的部分内容,将完成学业的时间定为十
二个月。为便于教学,“速成班”采取集体教学方式,所以招募学员也是一次性进行的。
特维尔谍报学校被克格勃总部定为“谍报人员速成班”的试点单位,于1969年6月29日
招募了三十名学员,将他们编成了一个班。
这个班的三十名学员中,二十名是苏联人,十四男六女;十名是外国人,五男五女,
其中有一名女的是中国人,也是知识青年。
这个女知青名叫钟秀翔,1949年11月出生于河北省唐县,其父母当时均是中国人民
解放军军官。一年后,钟秀翔因父母奉调去北京而随之赴京。从此,钟秀翔定居北京,
在北京读完了小学和初中。1958年,钟秀翔的父母转业地方,父亲担任一家工厂的党委
书记,母亲在教育部门任科长。两年后,钟秀翔的父亲患病医治无效,撒手西归。不久,
钟秀翔的母亲再婚,继父是医生。由于继父带来了前妻所生的三个子女,钟秀翔觉得打
破了她家原先的宁静,从此一直郁郁寡欢。1966年爆发“文化大革命”后,钟秀翔干脆
离家出走,走南闯北,遍游全国,“革命大串连”一直进行到1968年春节前方才结束,
返回北京家中。
钟秀翔回到北京后才知道,在她“革命大串连”的这段时间里,家中发生了重大变
故:继父被造反派查出30年代曾当过国民党部队的军医,并涉嫌迫害多名红军被俘伤病
员,于是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分子”,给逮进了公安局;母亲早已被所在单位定为“走
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在靠边劳动,接受监督,丈夫一抓进去,她又被扣上“反革
命家属”的帽子,成了双料货、重点批斗对象,七批八斗,成了精神病人,跳进了永定
河。家庭变故对钟秀翔造成了政治、经济两方面的双重不利。幸亏她本来就是个有主见
的姑娘,在外闯荡了一年多,更加变得成熟了,面对不利情势显得很是冷静,经过一番
考虑,头脑里很快就形成了主意:从此不再参与政治运动,不参加学校两派造反组织的
任何一派,当一名“逍遥派”。经济上先把家里稍稍值钱的东西(值钱的都已被抄家抄
去了)送往旧货店,换取钱钞维持生活。
钟秀翔有个从小学一年级就同班一直同到初中三年级的同学,那是个男生,名叫盛
炜富,和钟秀翔同年。这盛炜富的父亲是资本家,早年在北京城里开着三家店铺,在资
本家里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角色。1956年,国家推行了公私合营对资本家的产业进行“赎
买”的政策,盛老爷子把三家店铺交给国家,每月能拿下一笔优厚定息,一家数日照样
过着富裕的日子。盛炜富人模样长得帅,身架子高大健壮,穿戴又光鲜,学习成绩又好,
所以在班级里很惹女问学的注意。初二、初三时,颇有几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偷偷给他
递过情书。惟独钟秀翔对这个资本家子弟嗤之以鼻,正眼儿都不瞧一下。当时钟秀翔是
“革命干部”成分,眼珠儿长在额头上,从来不把“非劳动人民家庭”出身的同学放在
眼里。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盛炜富因先天缺陷,底气不足,颇有自知之明,早早当起
了“逍遥派”。学校里那两帮于因忙着打派仗,也顾不上对付“逍遥派”。盛炜富闲着
无事,常去近郊钓鱼、逮鸟、放风筝。钟秀翔在回北京二三个月后,一则闲得发慌,二
则经济上捉襟见肘,连吃菜都发生困难,便常去郊外挖野菜。一次,钟秀翔在挖野菜时,
和正在钓鱼的盛伟富意外相遇,双方一怔之后,打了招呼,开始叙谈近况。盛炜富在知
晓钟秀翔的情况后,并没有因钟秀翔以前歧视他而幸灾乐祸,相反倒表示出深深的同情
心。他把钓到的鱼全都送给了钟秀翔,并将身上带的钱也全掏出来赠送了。
以钟秀翔当时的情况,她的家庭出身比盛伟富还低了三等,她见盛炜富如此对待自
己,禁不住感动得热泪盈眶。也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心里产生了对盛炜富的爱。
钟秀翔的家离盛伟富家不远,步行七八分钟就到。从此,盛炜富天天邀请钟秀翔去
他家坐坐。和他那几个同样是“逍遥派”的弟妹一起下棋、打牌、玩乐器。盛家老爷子
当年是北平商界小有名气的“老狐狸”,处世行事心眼玲珑剔透,“文化大革命”刚吹
响号角,他已嗅出味道不对,立刻把金银钱钞、贵重细软藏匿转移,结果,抄家的一拨
拨来,却只搬走了几件家具、餐具。不久,造反派打起了派仗,老爷子遂把藏匿的钱物
一点点拿出来贴补家用。所以,盛家仍过着比较好的物质生活。这种家庭,根本不在乎
多一张嘴吃饭,盛伟富便经常留钟秀翔在他家吃饭,好让她节省一份开支。有时,在家
里闷得慌了,盛炜富、钟秀翔便去公园、郊外钓鱼、挖野菜。如此几个月接触下来,两
人很快就产生了感情,双方之间只隔着一张薄纸,一捅就破。
这时已进入1968年的秋天,中国开始了新中国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知识青年上山下
乡运动。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发布文件,提出1966年、1967年毕业的初、高中学生的第一
个去向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当时的口号是“屯垦戍边”,据说具有双重战略意图:
如果苏修发动战争,入侵中国,大批知青便是兵源,随时可以就地入伍,拿起武器,投
身反侵略战争。如果不发生战争,知青则是一支生产力量,可以参加建设边疆。盛伟富
得到消息,想想自己已经步入成年,老是待在家里也没意思,不如去黑龙江算了。于是
去找钟秀翔商量,其实是想拉她一起去的意思。钟秀翔的处境、心绪比盛炜富差得多,
正急着寻找出路,听说有这样一个机会,自是愿意。
于是,两人双双去学校报了名。
当时,黑龙江省边境地区称为“反修第一线”,而去那里的知识青年又是作为“反
侵略战争预备力量”而安排的,所以,在选择时有一定的条件,明确规定“地主、富农、
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的子女是不能去的。盛炜富、钟秀翔报名后,一政审,盛炜富的
父亲虽是“老狐狸”,却属于“守法资本家”,盛炜富本人也从无劣迹,于是得以通过。
而钟秀翔却不行了,她的父亲作为“历史反革命分子”关在专政机关,母亲又是“畏罪
自杀”的,这种角色显然不适宜去“反修第一线”扎根。盛炜富、钟秀翔得到消息,焦
虑万分,鉴于当时的政策,却又无计可施。正在无可奈何之际,情况发生了变化:钟秀
翔的继父、那个当过国军军医的老头经审查认定只属于“一般历史问题”而被释放了,
仍回原单位行医。这样,钟秀翔母亲的问题性质也起了变化,双料货还原为单料货,仅
是一个科级“走资派”。这对于钟秀翔来说,无疑是一个转机。她当即去学校和区有关
部门申述理由,共有三条:
一、她的生父系货真价实的革命干部,早在1938年就参加八路军了,为革命立过战
功,解放后长期担任局级领导,是毛主席革命路线上的人。
二、她的继父已经专政机关审查认定不是“历史反革命分子”,而只是“一般历史
问题”。
三、她的母亲“畏罪自杀”的一条“罪行”即“反革命家属’七团继父问题性质的
改变而消除。
当时主持该项工作的领导小组当然不会预料到钟秀翔去黑龙江后会叛逃去苏联,成
为一名克格勃特工(平心而论,就是钟秀翔本人也还没这么一个打算)。他们认真听取
了钟秀翔的申诉,对她的情况进行了专门研究,最后决定网开一面,批准她去黑龙江。
对钟秀翔审查的放宽,当时是有据可依的:根据有关部门的估计,去黑龙江的这批知青
有可能将在那里待一辈子,至少也得待一二十年。这样,他们将不可避免地面临婚姻问
题。为了今后使绝大多数人能顺利地解决这个问题,在组织这批人员时,内部规定要求
男女比例尽可能达到或接近一比一。而当时这两届毕业生中,男女生的比例本来就不到
一比一,男生偏多。在报名的人中,又是男生人数明显多于女性。所以,在审批时,政
策往往向女生倾斜。钟秀翔的情况,就是属于这一类。
钟秀翔、盛炜富被双双批准去黑龙江,两人欣喜不已。在做准备工作的那几天里,
两人天天待在一起,简直寸步不离,常常要到午夜过后方才依依不舍而别。离开北京的
前夜,他们受情欲驱动,终于越过了那条界线。
次日,盛炜富、钟秀翔和一千六百名知识青年一起,离开北京。
经过三十多小时的旅行,他们终于抵达了距中苏界河黑龙江仅几十里地的目的地。
这天,是1968年10月14日。
盛炜富、钟秀翔被分配在同一个连队,盛炜富去农业排参加开垦荒地。钟秀翔在连
队伙房当上了一名炊事员,这在那里算是一个好差使,因此,给连队几个观察细致、想
象力丰富而又喜欢乱嚼舌头的女知青留下了一个话题。
这个连队有三百余名知青,主要由三个城市的66届、67届初高中毕业生组成:上海、
北京、哈尔滨。哈尔滨的最先抵达,上海次之,北京最晚。每批知识青年抵达后,总是
要办一期学习班,一是提高思想认识,二是适应北疆生活,三是让领导有时间观察每个
知青,以量才录用安排合适的工作。学习班期间,团部、营部为表示对知青的重视,会
派干部下连队看看,讲几句话。有时,团、营的主要领导兴致所致,也会下来转上一圈。
钟秀翔一行到连队后,也是办一期学习班,先是每人填写一份“兵团战士登记表”,然
后进行政治学习。政治学习通常进行半个月,中间有农场的情况介绍,还组织大家去黑
龙江边待一待,亲身领略“反修第一线”的况味。
钟秀翔在参加政治学习时,一天,团政治部主任到她那个连队来检查工作,顺便看
望一下新到的这批知青。在和大家见面前,主任在连部小坐,顺手翻阅了桌上那叠《兵
团战士登记表》,其中钟秀翔的那份引起他的注意。原来,钟秀翔吃到了国军军医给她
带来的苦头,在填“家庭成员”栏时,写明系继父,而在备注栏里填了生父的情况,注
明何时逝世。巧的是,钟秀翔的生父转业前所待的部队,正好是这位政治部主任所待的
部队。那时,主任还是一名副连氏,听过任副师长的钟父的报告。这样,主任当然要和
钟秀翔见一见,谈几句。
政治部主任在和办学习班的知青见过面后,转脸扫视全场,问道:“谁叫钟秀翔?”
钟秀翔连忙站了起来。主任朝她打量了一会,点点头,说:“你跟我来!”便走出
去了。
钟秀翔不知是怎么回事,跟着主任到了连部。坐下后,主任问了问她父亲的情况,
又问了她本人和家庭的情况,然后说了几句勉励话,就打发她走了。当时营长、连指导
员都在场,可能政治部主任在钟秀翔走后说过什么话,也可能根本没说什么但他们意识
到了这层关系,在学习班结束分配工种时,钟秀翔被安排去了伙房,这在以农业劳动为
主的连队里,是一个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岗位。
因此,最先抵达的哈尔滨知青中,有几个姑娘便胡乱猜测,怀疑钟秀翔被政治部主
任“干过了”。这和钟秀翔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可能也有关系。
这种猜疑在传了几次后,被演绎成有头有尾的桃色故事,先是在哈尔滨知青中传播,
渐渐传到了上海知青中,最后传到了北京知青中,并且很快被盛炜富获知。哪个男人都
不想戴绿帽子,盛炜富一跳三丈,马上去找钟秀翔。钟秀翔感到大受委屈,把当时的实
情说了一下,盛炜富不放心,又找指导员转弯抹角打听确实了,这才相信。本来此事算
是结束了,即便想搞一搞也不必自己行动,策略一点只要向连部、营部报告一声就是了,
组织上为维持团领导的威信,会对有关制造谣言的人进行教育的。但盛炜富、钟秀翔采
取的却是另外一种方式,两人商议下来觉得忍不下这口窝囊气,决定要秘密调查,查出
“造谣人”予以报复。
盛炜富在部分智力方面受其资本家父亲“老狐狸”风格的影响,考虑问题比较精细。
他知道若由他和钟秀翔出面调查,恐怕永远查不到结果,所以,他请几个比较要好的北
京知青帮助调查。那几位很乐意充任业余侦探,但因是外行,又兼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结果一直查了将近两个月才查清:此事是由哈尔滨女知青刘某、乔某最先说起的。
盛炜富把调查结果告诉钟秀翔,问如何处置为妥。钟秀翔恨透了刘、乔两人,便咬
牙切齿道:“揍她们!”盛炜富想想也是惟独如此方才解恨,便决定实施。
这天,盛炜富来到刘、乔所住的寝室门口,隔着门大叫:“有人吗?”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女知青探出头来:“找谁?”
盛炜富说:“连长让我捎话,叫刘××、乔××马上去一趟连部。”说完,转身就
走。
一会儿,刘某、乔某两人出来了,刚拐过屋角,被盛炜富蹿出来当道拦住,:二话
不说,冲刘某劈脸就是两个耳光。刘某冷不防被打懵了,捂着脸望着盛炜富:“你……
你……你……干么打人?”
盛炜富用凶狠的眼神瞅着两人:“叫你们造谣生事!”
乔某一听“你们”两字,猛然醒悟,正待转身逃离,早被盛伟富一把揪住头发,打
了一记耳光,又把脑袋往墙上用力撞了几下。两个女知青情急之下,哭喊“救命”,盛
炜富这才松开手,扬长而去。
乔某、刘某挨了打,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她们也是红卫兵出身,信奉的是“以血还
血,以牙还牙”的战斗哲学,因此不去向连部报告,要求解决,而是去向一起来农场的
哈尔滨男知青哭诉、求助。
住在8号寝室的几个男知青答应替乔、刘两人报仇。他们找了一个机会,把盛炜富
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架到8号寝室里,绑住手脚,堵住嘴巴,罚跪、打耳光、揪头发、浇
冷水、拳打脚踢,整整折腾了三个钟头,把盛炜富弄得死去活来,这才释放。
盛炜富这次真是吃足了苦头,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方才下地。
他和钟秀翔商议如何报仇,两人对8号寝室的那些知青恨得牙根发痒,竟失去了理
智,决定将对方置于死地。钟秀翔说:“这事由我来负责搞,你啥事都别管等着听消息
就是了!”
这时已是1968年底,连队决定在12月31日晚改善伙食,让大家吃饺子。连部考虑到
伙房小,难以承担三百多人吃的饺子,便采劝分而食之”的办法,即以寝室为单位,把
面粉和馅儿领回去,自己制作。钟秀翔事先已经知道这个情况,心里已有主张:在8号
寝室的那份面粉和馅儿里放上耗子药,把他们统统毒死。
1968年12月31日,这是一个风雪弥漫的日子。连队放假,以排为单位组织联欢文娱
活动,欢庆来边疆后的第一个元旦。盛伟富会写美术字,被连领导召去参加布置连部会
议室,因为次日团部将来人开座谈会。钟秀翔在伙房忙碌,她送给炊事班长——一位五
十来岁的农场老职工——两条肥皂,弄到了分面粉和馅儿的差使。她按各寝室人数把东
西称好,一份份放在那里。8号寝室的那份里,已经放进了伙房里留着专门用来药老鼠
的六包耗子药。
按照说明书所标明的,这个剂量笃定能毒死8号寝室的八个哈尔滨男知青。
下午4点钟,开始发放面粉和馅儿,各寝室派代表去伙房,从钟秀翔手里领取了自
己的份儿。当8号寝室的代表领取时,钟秀翔心里很是得意,寻思你们这几个活不了几
个小时了!
发放完面粉、馅儿,天色已暗下来了。钟秀翔把自己和从盛炜富寝室扣下的那份合
在一起,包了饺子,煮熟后端往会议室,和盛炜富一起吃了。这时,各个寝室的饺子还
没下锅,宿舍区一片热闹。钟秀翔去了那里,走进几间男寝室,以伙房名义征求对这次
分发饺子生料的意见。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是察看8号寝室的动静。8号寝室的
那几位,根本没料到钟秀翔会来这么一手,刚包完饺子,正准备烧水下锅。见钟秀翔,
便留她吃饺子,钟秀翔坐是坐了,当然不会吃饺子。她和他们聊了几句,看着他们煮熟
了饺子,捞进盒里开始吃了,这才离开。
钟秀翔把盛炜富从连部会议室叫出来,说事情已办妥了。这时,两人才开始考虑下
一步该怎么办。钟秀翔的意思是不管他,反正人家又没看到她下毒,到时候不承认就是
的。这显然是过分幼稚,盛伟富坚决不同意。这样,他们就想到了出走。去哪里?仓促
之间,两人感到走投无路,最后决定往黑龙江对岸苏联人那里逃。
说走就走,盛炜富、钟秀翔什么东西也不带,马上开路。通往江边的路上,兵团设
有岗哨,但盛、钟两人是兵团的人,熟悉位置,都避开了,据钟秀翔说,她和盛伟富走
到江边时,听见风雪中有马嘶声,知道是边防军的流动巡逻哨,便伏在一处土丘下,待
巡逻哨过去后,两人便从结了厚冰的江面上偷越出境了。
盛炜富、钟秀翔爬上黑龙江彼岸后,眼前一团漆黑,视野内不见一点灯光。两人辨
认方向,一直往苏联境内纵深处走。走了好一会,遇到一辆苏联边防军巡逻车,他们便
站在公路上,双手高举作投降状。巡逻车在十几米外停了下来,跳下三个苏联军人,持
枪逼过来,猛地以敏捷的捕俘动作将两人摔翻、按住,先搜身,然后用手铐铐住双腕,
推上巡逻车,驶往营房。
却说兵团连队8号寝室那几位,吃过饺子,弄了两副扑克牌玩了起来,一直玩到下
半夜2点钟睡觉,并没有哪个觉得肚子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不适。事后分析,有两种可能:
一是那耗子药已被伙房里那几个农场职工因家里需要而悄悄以高粱面什么的偷换掉了。
一是因搁置时间长了,又受了潮,已经失效。总之,那八个哈尔滨男知青始终安然
无恙,以至于钟秀翔被克格勃派遣来华搞破坏活动被我公安机关抓获后交代出这一情形,
公安机关发函向这边调查时,他们竟不能提供任何证据。
因为8号寝室无事,所以连队当天晚上竟未发现少了两个人。
盛炜富寝室的知青以为盛炜富在连部搞突击布置而干通宵,钟秀翔寝室的知青则以
为钟秀翔在伙房值班,直到元旦上午,炊事班长见不到钟秀翔而叫一个女职工去叫时,
才发现钟秀翔不见了。接着,又发现盛伟富也不见了。两人的恋爱关系在连队是众所周
知的,所以连长、指导员想当然地认为是双双开小差回北京探亲去了。连部当即召开全
连大会,指导员在会上严厉批评了这种擅自离场的无组织行为,重申了知青们刚来时就
宣布过的请假纪律。
连长意犹未尽,又接着讲话,宣布待这两人返回连队后,将给予严厉的处分,并将
钟秀翔从炊事班调出,发配到大田班去干最苦的农活。
直到元月4日,连队才弄清盛炜富、钟秀翔的真实去向。那天上午,苏联方面从国
境线那边扔过来一具男性尸体,并不作任何解释。我边防部队见尸体是农场知青装束,
便通知兵团方面去认领。
团部闻讯,马上打电话向各个营查询哪个连队跑了人,结果证实尸体系盛炜富。
盛炜富的尸体被运往团部卫生队,请来法医验尸。经检验,尸体身上有皮带抽打的
伤痕,可能还挨过拳脚,但致死原因是上吊窒息。
盛炜富的死讯,钟秀翔直到后来被克格勃派遣来华落网后才由我公安机关告知。关
于钟秀翔落网及被审讯等情况,本书后面将有专章叙述。
钟秀翔越境过去落到苏联边防军手里后,一押下巡逻车就再也没见到盛炜富。之后,
她的遭遇和傅索安刚越境叛逃时在36号地区边防营的情况相差无几,所不同的是,她因
未昏迷,所以没有医生来和她打交道。钟秀翔在边防军营房关押了一星期,被审讯了两
次。之后,她被移押至离边境线不远的一个小城的刑事侦察局拘留所里,单独关押,伙
食标准和苏联刑事犯一样,其他方面也未受什么优待。
在看守所关了十九天,钟秀翔被押往苏联远东地区的大城市哈巴罗夫斯克(伯力)。
她的越境叛逃被苏联方面作为一起案件,正式由克格勃开始调查。实际上,克格勃已有
将她招募为特工的设想,所以特为立案调查。
克格勃是如何调查钟秀翔的口供的,这里无法向读者提供,因为缺乏这方面的材料。
可能是钟秀翔所说的“投毒事件”不被外人所知的原因,克格勃这一节的审讯特别烦琐,
光测谎器就使用了七次,药物“洗脑”三次,还由专家来搞了一次催眠状态下的询问。
总之,一直审查到1968年4月中旬才结束。
1968年4月20日,钟秀翔被克格勃从看守所押解到哈巴罗夫斯克郊区的一幢花园别
墅过软禁生活。在那里,物质条件大为改善,伙食很好。她还接受了几次极详尽烦琐的
身体检查。之后,再也无人答理她。一直到6月下旬,才来了两名穿克格勃军官服的中
年男子,一个是少校,一个是中校,都能说汉语;那个中校甚至还会说几句北京土话,
令钟秀翔大为惊讶。
这是钟秀翔叛逃以来所碰到的最和气的苏联人,他们一上来跟她聊了半个多小时的
北京。从故宫、天坛、颐和园一直到茯苓饼、烤鸭,从北京的胡同一直聊到北京人的语
音。后来,钟秀翔成为克格勃特工后,了解了一些内情,怀疑这两个军官曾去北京当过
苏联驻华大使馆的什么官员——这是克格勃惯用的伎俩。谈了一会,克格勃军官才把话
题转到钟秀翔的前途上,也像问傅索安一样,问她来苏联后有什么打算。这个,钟秀翔
从来没考虑过。她如实说了,对方便问她是否愿意去一所学校学习,许诺毕业后会有一
附很好的工作,既体面又有优厚的薪饷和其他福利待遇,并且一进学校便算已取得苏联
国籍。钟秀翔一听,就像饥汉突然看见天下掉下个大馅饼,上面还写着自己的名字,兴
奋得眼睛发亮,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连声表示愿意。
少校笑道:“愿意?那好,请您在这份表格上填写一些内容。”
说着,他拿出了一份特务学校的登记表。
表格是用俄文印的,钟秀翔一个字母也看不懂,对方便给予指点,告诉她哪一栏里
该填什么,哪一格里该写什么。钟秀翔—一依言填写,记忆中这是一份内容详尽的履历
表。
之后,两人让钟秀翔出门,上了他们的汽车,开到哈巴罗夫斯克市区里的一幢不知
是什么单位的建筑物里停了下来,进了餐厅,叫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餐后,由一男一女
两个穿便衣的苏联青年陪送钟秀翔去火车站,三人一起上了火车。
火车开了一夜半天,在一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城市停了下来,青年男女让钟秀翔下
车,已有一辆轿车在站台上等候,把三人载往附近的一家饭店。吃过午饭后,汽车又送
他们去了机场,三人上了一架苏联民航机。飞机上只有一半座位坐着乘客,他们一上飞
机,就起飞了。这次飞行的目的地是莫斯科,抵达后,又有汽车把他们三人送往一家宾
馆(实际上是克格勃的内部招待所),那两个男女把钟秀翔交给两个克格勃男军官后,
就离开了。和最先露面的两个“中国通”校级军官一样,钟秀翔后来再也没见到过他们。
这两个克格勃军官不会说汉语,他们把钟秀翔安置在宾馆的一个单人房间里后,叫
来一个克格勃医生,给她检查身体。之后,他们叫钟秀翔洗澡,却又不让关上卫生间的
门。钟秀翔胆战心惊,连连摇头,两人马上显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举起拳头威胁着
要揍她。钟秀翔此刻真正是“在人屋檐下,岂敢不低头”,只得含羞忍气屈从。她刚进
浴缸,一个军官就走进来把脱下的所有衣服都拿走了,打着手势告诉她洗完后到外面来
穿新衣服。
钟秀翔匆匆洗罢,用浴巾裹着躯体走到卧室要衣服穿。那两个军官却把她的浴巾拿
掉,扔在一边,然后用照相机对着她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拍个不停。好一阵,他们才算结
束,拿着照相机出去了。钟秀翔匆忙穿上衣服,又羞又恨又悔,伏在桌上哭了好一阵。
原来,这个拍裸体照的程序也是克格勃招募特工的一道必行手续,不管男女,都必
须留下多张裸体照,存放进档案,作永久保存。据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该特工日后被
他人假冒。傅索安当时没有单独办这道手续,因为她在克格勃特别调查部的审讯室里一
度是全裸体接受讯问的,已有专用照相设备在她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全方位拍摄了许多照
片。
钟秀翔在莫斯科待了两天后,在夜间被送往特维尔谍报学校。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克格勃特工。
钟秀翔入校后,校方考虑到她除了汉语外不会讲其他任何语言,为使她迅速掌握俄
语,就把她安排和已能讲流利俄语的傅索安同住一个寝室,由傅索安教给她俄语。当时,
她们是特维尔谍报学校仅有的两个中国学员。
傅索安后来回忆,她看到钟秀翔时,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但她在听钟秀翔述
说叛逃原因后,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做事欠考虑!”
傅索安可能出于谨慎,也由于成熟了些,没向钟秀翔谈过自己的叛逃情况,只说自
己是天津人,1968年来苏联的。
钟秀翔能在此时此地碰到傅索安,自以为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不但在俄语方面得到傅索安的指导,在其他各方面也受到了傅索安许多照顾和帮
助,直到半年后傅索安毕业离开特维尔谍报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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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六章 初次出马
17
          两名苏联警察在检查傅索安的证
        件后,突然给她扣上了手铐:“你被捕
        了!”
1970年元旦过后,傅索安从特维尔谍报学校毕业了。一起毕业的有七名特工学员,
其余六人都是苏联人,四男二女。
元月4日上午,傅索安接到教务处通知,让她马上到校部大楼去。她赶去时,那6个
苏联学员已经坐在底楼的小会议室里了。
傅索安刚坐下,校长在教务处正、副主任的陪同下就进来了。这实际上是一个小小
的毕业仪式,只不过搞成了茶话会形式。教务处主任讲了话,主要是代表校方对每个学
员在这十八个月内的学习情况及其他表现作一个鉴定,当然都是好的。他特别表扬了傅
索安,说她在多一门未规定的俄语课的情况下,仍能抓紧学习,各科成绩都不错,有的
还名列前茅,实属不易。
教务处主任讲话结束后,校长操着一口带浓重基辅口音的俄语开了腔,他对在座学
员在学习期间所付出的艰辛表示赞赏,并致以慰问;要求大家在走出校门的同时,把特
维尔谍报学校完全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这当然也包括以后不准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这
段经历。否则,克格勃特别调查部的调查触角可能会伸向这个人,从而影响此人的前途
甚至生命。校长最后宣布:在分配工作前,将把大家送往一处设施很好的疗养地去度过
一段愉快的时间。
毕业仪式结束后,傅索安等人被请往校部大楼的三楼小餐厅,由校长等人陪同他们
进了午餐。餐毕,教务处主任宣布:汽车已经停在楼下,将把大家送往疗养地,大家从
此将和特维尔谍报学校永远分别。
一个苏联男学员马上问:“是不是可以去一次寝室,处理一下私人事务?”
教务处主任断然道:“不行!你们进校时没带任何物品,所以高校时也不能带走任
何物品。至于你们在校方账目上的津贴费积余款,我们已经转往疗养地,你们抵达那里
后会有人发给的,以让大家在疗养地花用。”
傅索安等人听了,面面相觑,却又无可奈何。就这样,傅索安匆匆离开了特维尔谍
报学校,连眼巴兰诺夫和钟秀翔告别都来不及。
一辆旅行客车把傅索安七人及两名陪送的克格勃军官载到了莫斯科,住进了一家高
级饭店。傅索安一行被告知,明天将送他们去疗养地,在莫斯科逗留时间,活动范围仅
限于这家饭店。在饭店中可以尽意消费,不必付账,只要在店方的一张卡上签个名字就
可以了。
当晚,那六名苏联学员跳舞、游泳、溜冰、打保龄球什么的玩得很开心,午夜过后
还在餐厅喝了许多酒。傅索安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她去饭店附设的商场取了当天所有
的报纸,想看看有关中国的消息,但只字全无。后来又去拿了一本俄文版的《鲁滨逊漂
流记》,看了一会儿就睡觉了。不知怎么的,傅索安感到自己兴奋不起来,心情一直处
于忧郁之中。这种状况,之后一直持续到她后来离开这个世界。也许,这种状况正是导
致她过早地离开这个世界的主要原因。
次日,克格勃总部派来汽车,把傅索安九人(两个是陪送军官)送往莫斯科机常到
了机场,他们才知道将飞往外高加索的凯斯洛夫斯克州。
克格勃在凯斯洛夫斯克州的高加索山设置了一个奥克特亚巴尔温泉疗养院,各特务
学校的学员毕业伊始,都送到那里去休养一个月至一个半月。傅索安一行飞抵凯斯洛夫
斯克州后,在那里过了一夜,次日即被送往奥克特亚巴尔温泉疗养院。
温泉疗养院环境幽雅,风景宜人,物质生活十分丰富,属于高级享受型的。特工学
员们在里面,基本上不受纪律约束,可以自由自在地跳舞、喝酒、看影视、爬山、游泳,
也可以男女交往。所有的女学员,都是住单人房间的,房间里有疗养院免费提供的避孕
药具。许多男学员都时常去女学员房间过夜。傅索安也逢场作戏地接纳过两名苏联男学
员。 但是,特务学员们在疗养院仍旧是不自由的,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疗养院。在疗
养院通往外界的所有出口,都有卫兵把守,不准学员外出离开一步。另外,几乎全部疗
养的特务学员都并不知道,克格勃在这所疗养院中,并未放松对这批毕业生的考查和观
察,他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是被记录入档的。
当休养期满时,这些学员就被分配工作单位了。克格勃人事管理局事先对每个学员
的各种情况都作了详劲周密的研究,然后列出分配方案。分配方案必须经克格勃总部最
后批准后,才能下达。下达的方式也是特别的:克格勃人事管理局的官员来到奥克特亚
巴尔温泉疗养院,逐个找这些毕业生谈话,通常在谈话结束时即会通知对方立刻动身去
莫斯科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管理局人事部报到。于是,就像他们突然离开特务学校
一样,马上坐上已经停在外面的汽车,离开疗养院,先去凯斯洛夫斯克州,然后飞往莫
斯科。
傅索安在奥克特亚巴尔温泉疗养院待了三十二天,她是特维尔谍报学校七名毕业生
中第一个离开疗养院的。1970年2月7日,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中午,傅索安刚准
备去餐厅用午餐,电话铃响了。电话是疗养院院长办公室打来的,请傅索安马上去院部
大楼。思维敏捷而又积累若干经验的傅索安顿时意识到肯定要让她离开这里,开始正式
进行特工活动了。放下话筒穿皮鞋时,她的头脑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惧感:会不会
派我去中国执行任务?这种感觉就像电流一样,迅速传遍全身,使人感到手脚酥麻。好
一阵,她才算勉强镇定下来,匆匆赶往院部大楼。
院长办公室里,坐着两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傅索安一进门,两人便站起来,和她
握手,报出了他的身份: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人事管理局的军官,没报名字。傅索安一
听是人事管理局的,一直乱蹦乱跳的一颗心才算稍稍定了下来,坐在两人对面,睁大眼
睛望着他们,静候对方开口。
两人中那个被另一个称为“少校”的军官微笑着开口了:“傅索安同志,听说你在
谍报学校表现得不错,各科成绩都是‘优秀’。‘优良’,我们感到非常高兴。作为一
名不懂苏联语言的学员,你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实属不易!我谨代表苏联国家安全委员
会向你表示热烈祝贺!”
说着,两人竟鼓起掌来。鼓得傅索安有点心慌,却又十分高兴,毕竟自已付出的种
种艰辛得到了一个不错的评价。她定定神,说道:“谢谢!谢谢!”
少校又说:“你在谍报学校的表现,将列入你的档案,永久地保存在苏联国家安全
委员会档案登记部的档案库里。我们相信,它将和你今后在谍报工作中的杰出表现合二
为一,把你推上一个新的台阶——若干年后,你将成为一名特工专家。”
傅索安见对方谈到了工作,便接口问道:“尊敬的首长,我能否提一个问题?”
两个军官对视了一眼,少校点头:“可以。请说吧!”
傅索安说:“我很想知道我今后将会从事什么工作?”
少校脸上的笑容消退了,显出肃然的神情:“这正是我们要跟你谈的问题。你已经
是一个苏联公民了,国家花费巨资为你提供了如此良好的学习环境和条件,把你培养成
一个拥有特种技能的特工人员,其目的自然是希望你为保卫苏联的国家安全而作出贡献,
你愿意为此作最大的贡献甚至牺牲生命吗?”
傅索安知道这句话后面虽然是问号,但回答是没有选择的,于是马上点头:“是
的!”
少校也点头,似很赞赏的样子:“因此,全体谍报学校的毕业生,都将致力于这方
面的工作。当然,克格勃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机构,它是由许多部门组成的,每个部门的
专业都是有区别的,所以,我们在分配毕业生时,充分考虑了每个人的个人特长,把每
个人都分配到能充分发挥自己技能特长的部门去。请注意,克格勃是发现人才、培养人
才的地方,而不是埋没人才的地方,这方面,和美国的中央情报局是有根本性的区别的。
至于你,我们已经决定让你从事国外谍报工作,因此,请你去苏联国家委员会第一管理
局人事部报到。报到以后,他们会安排你的工作的。傅,你有什么想法?”
傅索安虽然已在克格勃特务学校待了一年半,但她并不知道克格勃有哪些部门,也
不清楚第一管理局是干什么的,特维尔谍报学校的教材中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因此,她
不得不问道:“我能不能知道第一管理局的工作性质?”
“第一管理局是负责对外谍报工作的,事实上我刚才已经说过,你可能没听清楚。
在特工学校的毕业生中,只有那些成绩优秀的人才能去第一管理局工作。”
傅索安头脑中马上产生了刚才已经出现过的那种恐惧感,但没有刚才那样强烈,反
应仍保持着敏捷,意识到这不是在市场上买东西,可以讨价还价,于是立刻开腔:“首
长,非常感谢对我的信任,我很乐意去那里。”
“好吧,让我告诉你应当怎么样走——你离开这里后,先到凯斯洛夫斯克州,可以
在那里待上一二天,然后,坐火车前往莫斯科。
到莫斯科后,你仍可以凭我们给你的证件在任何一家饭店或者宾馆以外国旅游者的
身份住下来,然后在次日上午9点钟后去克里姆林宫附近的捷尔任斯基广场,在广场口,
你会看到一座九层建筑物,门牌是二号,共有六个大门,你可以从任何一个大门中走进
去,向第一个拦住你的人出示我们给你的全部证件,他会把你送往第一管理局人事部的。
记住了吗?”
“嗯。”
“请你复述一遍。”
傅索安几乎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对方满意地点点头,另一个军官便把那个装着
所有证件和旅费的皮包放到傅索安面前。
这时,疗养院的一名官员走进门来,请他们去用午餐。傅索安看看手表,谈话进行
了四十分钟。她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背上有些汗津津的,显然是过分紧张。
当天傍晚,疗养院的一辆汽车把傅索安送到了凯斯洛夫斯克州。汽车开进市区时,
穿便衣的司机问她:“你准备下榻在哪家饭店?”
傅索安已经习惯于听人摆布了,乍闻此言冷不防有些意外,愣怔了一下说:“他们
没对你说吗?”
司机笑了,说他得到的命令是把她送到州城,然后连夜回疗养院。傅索安突然意识
到自己真的获得自由了,禁不住一阵惊喜,不假思索道:“这样吧,你把我送到离火车
站最近的一家饭店去,我明天就要上火车去莫斯科的。”
“那去车站广场对面的‘蓝森林大饭店’吧?”
傅索安点头:“好!”
司机把傅索安送到市里后,果然驾车走了。傅索安站在饭店那高高的台阶下面,望
着熠熠生辉的霓虹灯,这才想起不知道克格勃为她准备了什么证件。她打开皮包,发现
里面有一大叠卢布和两个信封,信封上分别写着“旅行证件”和“报到证件”。傅索安
打开写有“旅行证件”的那个信封,里面装着一个贴有她照片的、写着“金艳玲”名字
的护照,注明是香港人,1948年出生。一份香港政府出具的“访亲旅游”证明。一个香
港大学的学生证。一份苏联莫斯科刑事侦察局外国人出入境管理署出具的允许“金艳玲”
在苏联逗留到1970年2月28日的证明。傅索安望着护照、学生证上自己的照片,顿时惊
呆了:在她的记忆中,自己在特维尔谍报学校根本没有拍过这种标标准准的证件照,但
证件上的照片却明明白白是她的!尽管她已经学过间谍摄影技术,但仍无法理解克格勃
偷拍得如此清晰真切的奥秘。
饭店门口站着的一个保安见傅索安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可能感到奇怪,往这边走
来。傅索安察觉了,马上收起证件,走上台阶,踏进了大堂。她用英语向服务台说明意
图后,对方让她出示证件。办过登记手续后,傅索安被安排住进了七楼的一个单人房间。
晚饭后,傅索安洗了个澡,然后下楼出门,去对面的车站广场散步。一路上,她运
用在特维尔谍报学校所学的反跟踪技能,悄悄观察是否有人跟踪自己,绕了好几个圈子
都未发现异常,她心头涌起一阵轻松感。傅索安逛了几家商店,最后走进了火车站的售
票楼,购买了一张次日去莫斯科的软卧车票。
这一夜,是傅索安踏上叛国之路后的第一个自由之夜,但她却无法熟睡——她沉浸
在对今后有可能会被派遣去中国进行间谍活动的恐惧中。她是中国人,生在中国,长在
中国,太了解中国反间谍卫士的能量了,实在无法相信自己若去中国活动会出现不落网
的奇迹。
傅索安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个恶梦,她在床上的十几个小时都是在断断续续的梦境
或者幻觉中度过的,以至于当她在次日中午起床时,头脑里竟是一片昏晕。火车是下午
3点零5分开的,傅索安去餐厅用餐后,又洗了个澡,这才结账离开饭店,去对面车站上
车。
2月份不是旅游季节,列车上旅客不多。傅索安所待的软卧席厢里,四个铺只有两
个旅客,另一个是波兰中年妇女,沉默寡言,听上去基本上不懂俄语。傅索安跟她无法
交流,就翻阅列车员送来的画报、报刊。
天黑以后,傅索安去餐车用餐。她想让自己睡个好觉,便要了一杯烈酒。酒精果然
有催眠作用,餐后不久,傅索安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被人推醒了,迷迷糊
糊睁眼一看,面前竟站着两个苏联警察!
“请出示你的证件!”
傅索安把证件递给对方时,才发现列车已经停下了。警察看了证件,问道:“你叫
金艳玲?”
傅索安揉揉眼睛:“是的。”
“你被捕了!”
“什么?!”
“你被捕了!”
几乎是同时,一副手铐扣上了傅索安的手腕。警察把她扯到地下,往外便推:“下
车!”
傅索安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
18
          当傅索安把藤箱递给对方时,突
        然响起了令人恐惧的警哨声,一群香
        港警家朝她扑来!?
傅索安被两名苏联警察推下火车后,这才发现,原来列车是临时停车。停车地点是
一片野地,四周一片漆黑,可能附近有森林,因为傅索安闻到了随风飘来的淡淡的松脂
香味,并且还听到隐隐的狼嗥似的野兽叫声。
傅索安定定神,又发现前面十多米开外是一条与火车平行的公路,公路上停着一辆
顶部闪烁着回转警灯的警车。走近过去,她才看见警车旁边站着三个佩手枪的警察。见
她走近,他们都朝她盯着,似乎觉得这个东方女性颇为奇怪。傅索安刚被押上警车,火
车就开了,接着,警车也启动了。
傅索安被两个警察夹坐在后排,路面坎坷不平,汽车不时晃动,她的身躯也就在两
个高大壮实的苏联男子的躯体之间左右碰撞。此时的傅索安,已经是一名克格勃特务学
校的毕业生,受过专业技能训练,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她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了正常
思维,把自己离开奥克特亚巴尔温泉疗养院以来的情况回忆了一遍,认为自己并无越轨
之处。这样,她对这次被捕感到忿怒,很想向警察提出质问,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因
为她估计眼前这几个警察不过是奉命行事,不会知道什么底细的。
警车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进入了一个看上去不很大的城市(因为视野之内既无高
楼大厦,也无霓虹灯),直到后来,傅索安也未曾弄清是苏联的哪个城市。警察发现傅
索安在往外窥视,便喝令她闭上眼睛,并且放下了窗帘。警车开了一会儿,忽然放慢车
速,连拐了几个弯,然后停了下来。傅索安被押下车,发现警车停在一个四周都是楼房
的大院中,院子里停着许多警车和二轮、三轮警用摩托车,她马上断定自己被押到了当
地的刑事侦察局。
警察把傅索安押进一间审讯室,命令她坐在被讯问者的位置上,他们则站在门口。
大约过了五分钟,外面传来皮鞋底和地面接触所发出的“笃笃”声,两个穿便衣的男子
走了进来。他们进门后的第一件事是让警察打开傅索安的手铐,然后挥手命令警察退出
去,把关门上。傅索安打量对方:一个四十岁开外,一个三十岁不到,那是典型的斯拉
夫人种。他们也盯着傅索安看,见她双手交替着在揉搓被手铐扣得发麻痒的肮部,那个
青年突然开口了:“同志,对不起,你受委屈了!”
啊?傅索安吃了一惊,正要开口问什么,两人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和她握手。傅索
安站起来,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中年人说:“我们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管理局的军官。
请看,这是我们的证件。”
傅索安看了证件,那两人提议去另一个地方去进行谈话。于是,傅索安跟他们去了
二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那里有坐上去显得很舒适的沙发,灯光也显得明亮而柔和。一个
年轻漂亮的女警察给他们送来一壶刚煮沸的咖啡,每人倒了一杯,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
出去。
中年人客气地说:“同志,请喝咖啡。”
傅索安喝了一口咖啡,开腔问话,声音里透着出自内心的忿懑:“我正奉命去莫斯
科报到,你们为什么中途把我拦下?还来这一套逮捕刑事罪犯的方式?”
对方向她解释,他们已经知道她前往莫斯科报到,因有紧急任务委派,不得已采取
中途拦截的方式。至于由警察出面,主要是为了便于保密。这种方式可能不妥,现在他
们代表局部向她表示歉意。
其实,这是克格勃对傅索安的又一次考察,看她在自由的情况下,会不会产生叛逃
之心。克格勃招募外国人当特务,纯为利用,他们可以给外国人特务苏联国籍,也可以
发卢布、美金,但绝对不给军衔,也不要求像苏联特工那样搞“军人宣誓”,所以也不
会让外国人特务像本国特务学校毕业生那样去莫斯科总部报到。所谓让傅索安单独去莫
斯科报到,其实不过是为了考察她是否会叛逃。
从傅索安离开奥克特亚巴尔温泉疗养院开始,她就被克格勃预先安排的多名特工轮
流秘密监视着,连和她同席厢的那个波兰女人,也是监视者之一,只不过傅索安没有发
现而已。至干安排刑事警察拦火车逮捕一节,那是考察傅索安在突然发生的变故下的心
理应变能力,等于是一次毕业考核。
当下,傅索安面对此情,也不敢再表示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而已。对方又对她说,
她已经算是报到了,现在局本部派她去香港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取一份重要情报。
从60年代中期开始,苏联针对中国,在东南亚建立了一个意在包围中国的间谍网。
这个间谍网的谍报中心设在日本的东京和泰国的曼谷,另外,在缅甸的仰光以及新加坡
也都有相当活跃的间谍组织。1969年“珍宝岛事件”后,克格勃准备把他们的谍报活动
的重心转移到香港。因为香港所处的地理位置和社会环境,都适宜供克格勃作为刺探中
国政治形势的桥头堡,并且是一个十分理想的情报中转站,从东南亚各国、中国、韩国
等地弄来的情报,不能一下子传往苏联的,都适宜在香港中转。但是,由于香港同苏联
没有外交关系,克格勃无法让其特工披着外交官外衣进行活动,而香港政府的态度也相
当坚决,严格限制苏联人在香港利用合法方式进行特务活动。这样,克格勃就只能派遣
谍报人员去香港进行短期的秘密活动。这次,克格勃对外谍报局决定派初出茅庐的傅索
安去香港从一个负责情报中转的特工手里接取一件情报,然后设法运送到停泊在香港的
一艘苏联货轮上。
那个中年军官向傅索安交代:“根据纪律,你不能询问这是怎样的一件情报,事实
上,连我也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情报。总之,当有人和你对上暗号后,对方给你什么,
你就接受什么,然后把所接受的东西原封不动送上苏联‘红色少女号’货轮就是了。该
货轮停泊在香港的哪个码头,在你抵达香港后,会有人往你下榻的饭店打电话的。”
傅索安点点头:“明白了。我可以知道我将以什么身份和名义去香港吗?”
“当然。”中年军官点点头,然后交代道:“你将以合法身份和完全正当的名义赴
香港。你是持有本国护照的苏联公民,是最近赴日本东京读书的留学生。这次,是从东
京赴香港旅游。‘红色少女号’货轮上的船长,是你的舅舅,你是把一件礼物送给你的
舅舅的。
明白了吗?”
“是的。”
两个军官站起来:“好吧,就这样吧,其他未尽细节,我们会另外予以交代。现在,
让我们马上去机场吧。”
傅索安看看手表,是清晨4点50分。她随对方出门,在院子里坐上一辆黑色轿车。
车内的窗帘是拉上的,傅索安也没动往外看的脑筋,一坐下就歪在位置上打起盹来。当
她被唤醒时,发现轿车已经停在郊外的一个军用机场上。她一下汽车,就被等候在那里
的一个穿克格勃制服的苏联女军官请上一架小型运输机。机舱内,还坐着几个穿便衣的
苏联汉子,估计也是克格勃的特工。只是不知是顺道搭乘呢还是负有监控傅索安的任务。
傅索安刚坐下,飞机就发动了,稍停即升空飞行。一个脸上还带有稚气的苏军士兵
给傅索安两人送来了早餐。女军官边吃边告诉傅索安。这架飞机是飞往莫斯科的,抵达
那里后,傅索安将前往民航机场,持票飞往东京。她的任务是把傅索安送到莫斯科机常
中午时分,飞机在莫斯科南郊的一个军用机场上降落。女军官陪傅索安在机场餐厅用过
午餐后,由机场派车把她们送往莫斯科机常在机场休息室的一个贵宾间里,克格勃的三
名军官十分热情地向傅索安问候致意,然后又一次向她交代了任务,为首一个反复说着
“拜托了”。最后,他们交给傅索安一个小巧精致的旅行皮箱,里面是傅索安这次旅行
的全部证件和费用、衣服以及有关她“在莫斯科、日本上十年制学校和大学”的基本资
料和简历,当然全是克格勃的特工专家编造的。傅索安被告知必须在赴香港前把这些资
料背熟记牢,然后用附在资料上的纸张销毁剂彻底销毁。这种销毁剂看上去是一张普通
纸,上面还印着文字,但是只要把它撕碎后溶进开水,再放进两片复合维生素,就能在
一分钟内把全部资料化成纸浆。
傅索安飞抵东京羽田机场时,有一个日本中年妇女在机场出口接站。她驾车把傅索
安送往东京市内的一家高级饭店,安置在一间预先定下的单人客房里,鞠了一个躬便告
辞。临出门时,她说明天上午仍由她来送傅索安去机常1970年2月12日,傅索安乘坐日
本国立航空公司的民航飞机,离开东京直飞香港启德机常克格勃提供的所有证件毫无破
绽,傅索安顺利地通过了海关验查,神情轻松地步出机场,招了一辆“的士”,让驶往
弥敦大酒店。
弥敦大酒店是香港的一家中等价格的酒店,按说以傅索安伪造的身份入住其间是不
合适的,因为一个苏联留日学生所拥有的钱钞通常都是极度有限的,即使因为她是中国
人而想去香港看一看,了却某种心愿,也只住得起最低标准的旅馆。这一点,傅索安还
在东京时就已经考虑过,一直考虑到香港也没想通。但是,这是克格勃所交代的计划中
的一个环节,她必须无条件地执行。因此,只好硬着头皮住进了这家酒店,并且要了一
个宽敞的单人套房。
傅索安下榻后的头一件事就是等电话,她必须知道“红色少女号”货轮何时抵达香
港,停泊在哪个码头的哪个位置,然后才能接受“上家”送来的情报。根据克格勃所交
代的,情报到手后,她得马不停蹄直奔“红色少女号”,迅速递交给她的“舅舅”。当
晚,电话没有打来。这样,次日傅索安便不敢外出,只能百无聊赖地缩在房间里,连用
餐都是打电话让餐厅送来的。傅索安想:如果香港方面的反间谍人员发现这一点的话,
无疑是又一个疑点。抵港只不过一天一夜,已经暴露出了两个明显的疑点。傅索安有点
害怕,深深担心自己会被捕,但又无可奈何。
幸好情况很快就起了变化。晚上8点钟左右,傅索安终于收到了一个电话。那是一
个略显苍老但又不失清亮韵味的女人嗓音,说的是带广东口音的国语:“喂!我要找一
位从东京来的小姐。”
这是傅索安首次间谍活动的首次对外直接接触,她禁不住有些紧张,停顿了几秒钟
才反问:“对不起,请问你要找的那位小姐姓什么叫什么?”
“她姓马,叫繁贞。”
这正是傅索安护照和学生证上的名字,她估计是那个电话,便回答:“我就是马繁
贞,请问你有什么事?”
“有人要我通知你,你的舅舅今天下午已经抵达香港了。”
“哦!他在什么地方?”
“他那条船下锚于维多利亚港的第34号系泊浮筒。记住了吗?”
“是的,谢谢!”
傅索安放下话筒,长吁了一口气。“红色少女号”已经抵港,这个消息肯定同时也
通知了递送情报的上家,她明天大概可以完成任务了。傅索安寻思只要把情报送上了
“红色少女号”,她就绝对安全了,接下来完全可以轻松轻松。傅索安手里有克格勃给
她的三干美元活动经费,足够她舒舒眼服游遍香港。当特工的人,性命是掌握在别人手
里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前一分钟不知道后一分钟是死是活,因此理应及时行乐。傅
索安一直觉得心胸间有一股忧郁之气,似乎难以排泄,她想乘这个机会散散心。
十分钟后,第二个电话打进来了,那是一个听上去有些阴沉沉的男低音,说着带亚
洲口音的英语。“马小姐吗?您好!明天可以去一号地区。”
傅索安也用英语回答:“明白了,先生。再见!”
所谓“一号地区”,是克格勃预先规定的对香港旅游路线的简称。香港的旅游风景
线共有十二条,按区域依次分为:港岛区、九龙区、大屿山区、荃湾区、沙田区、西贡
区、坑口区、大埔区、元朗区、屯门区、上水区、南约离岛区。克格勃给每条旅游线都
编上号码,让傅索安记住,按照有关指令对号入座,去指定的风景线旅游,以便接受情
报。现在有指令让她去一号地区,那便是港岛区。傅索安打开在机场购买的香港地图,
看了一下港岛区的风景旅游点,头脑里产生了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次日上午,傅索安走出弥敦大酒店,在外面叫了辆“的士”,让直接开上太平山。
太平山系港岛第一高峰,海拔五百五十四米,古称香炉峰,又叫扯旗山,大凡外地来港
的旅客,必登此山,否则等于没来香港。“的士”沿着环山公路往山上驶去,傅索安无
心欣赏沿途景色,只是不断地通过后视镜观察后面是否有车跟踪,她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迹象,这才放下心来。一会儿,车抵山顶,在了望台前停了下来。傅索安付了车费,下
了车。
游览大平山,一般均以了望台作为游览的起点。了望台亦即缆车大楼,是一座雄伟
壮观、造型别致的建筑物。下层设有商店、茶室;向海港那面是了望台,从那里居高临
下俯瞰,港岛、九龙,风光尽收;上层亦即顶部,是香港有名的一家酒店,名叫“炉峰
酒店”。
傅索安下车以后,先往了望台下层的商店,逛了一圈,并没有什么人靠拢来对暗语
什么的。她想了想,估计可能是环境嘈杂,不合“上家”的心,便步出商店,转到了向
海港那边的了望台。
了望台这边游人不多,傅索安在入口处买了一架望远镜,拿着走到一个周围无人的
位置,开始观赏风景。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音,说的是英语:“小姐,
您是日本人吗?”
傅索安一怔:暗语!她一个转身,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留着披
肩长发的年轻姑娘,看上去年龄和她差不多,脸上显出一种自然得体的微笑,大大的眼
睛里透着暗带稚气的天真和难以掩饰的好奇神情。傅索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瞧她那副
样子,别是凑巧问上这么一句话了?但傅索安还是用英语回答了规定的暗语:“不,我
是中国人。”
“中国人?您出生在中国何地?”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把手里捏着的一枚三角形
徽章别在胸前第二颗钮扣下面。
暗语,暗号全部对头!傅索安心里一松,随即回答:“我出生在唐山,祖籍是浙江
吴兴。”
“哦!”那姑娘点点头,却没递过来什么情报,而是飘然而去了。
唔!这是怎么的?傅索安皱皱眉头,这个情况那几个苏联军官可没交代过呀!转念
一想,暗忖多半是此处不适宜传递情报,那么自己应当跟上去。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
朝姑娘走去的方向赶去,出了了望台,没见对方的影子。想了想,又去另一面的商店、
茶室寻找,还是没有。傅索安买了一瓶矿泉水,慢慢地喝着,指望那姑娘能去而复归。
但是,一瓶矿泉水喝完,对方也没露面。
这样,傅索安就只好去对面的山顶餐厅去碰碰运气了。山顶餐厅是一家历史悠久的
餐厅,分室内和室外两部分,坐落于热带花树丛中,充满着浓郁的南国风情。傅索安步
入餐厅,室内室外两个部分都找了一遍,根本没那个姑娘的影子。她刚要转身离开室外
餐厅,靠里侧一张餐桌旁坐着的一个小贩打扮的秃顶老头忽然站了起来,朝她招手。傅
索安心里一动,马上走了过去。那老头刚吃完一碗面,旁边地下放着一堆用藤编织的器
具:各种形状的篮子、大大小小的箱子、盆子、矮凳。见傅索安过去,他笑吟吟地开腔
道:“小姐,你是外来游客?买一个箱子吧,挑个小巧玲珑的,好放了东西送人哩。”
傅索安寻思自己是等着接情报的,这里等不到还得去“游览”太平山上的柯士甸山
道公园和山顶公园,再不行,还有什么炮台山、张保仔古道、动植物公园要走的,拎着
这么一个二尺长、一尺宽、半尺厚笨家伙怎么行?于是连连摇头:“我不买。”
小贩声色不变:“小姐,我知道你祖籍浙江吴兴,我是浙江嘉兴人氏,咱可是同乡
啊!你就成全老头子一笔生意吧!”
此语一出,傅索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马上掏钱买了一个。
小贩顺手送给她一个小篮子,打开箱盖放进去,又盖上,扣上插钩,嘴里自言自语
道:“刚才有一个穿黑西装佩三角徽章的姑娘也来成全过一笔生意,她现在去炉峰酒店
用午餐了。”
哦,原来如此!傅索安差点失声叫出来。她毕竟是初次出马,刚才竟以为情报就藏
在这藤箱或者藤篮里,要不是对方这一“自言自语”,她肯定马上“打的”去维多利亚
港了。她朝小贩投以感激的一瞥,转身出了山顶餐厅。
去炉峰酒店可以从了望台背面的商店里乘电梯上去。傅索安拎着藤箱进了电梯,里
面有五六个人。上到二楼停下,出去了三人,进来一人正是刚才那个姑娘,她手里拎
着一个和傅索安一模一样的藤箱。傅索安心头一松:事情马上要办完了!对方看都没看
傅索安一眼,把藤箱往傅索安旁边一放。这时铃声响了,跟着电梯便在三楼停了下来,
那姑娘一声不吭,拎起傅索安那口空箱子就往外走。傅索安也是声色不露,提起调了包
的藤箱出了电梯。
那口箱子里装着东西,虽不是沉甸甸的,却也有些分量。
至此,情报交接的一半程序算是完成了。傅索安当即乘另一架电梯下去,叫了一辆
“的士”:“去维多利亚港!”
“的士”一路疾驶,很快就抵达维多利亚港。以往,“的士”不管载的是什么人,
都可以直接驶进港区,但是,这大却在大门口遭到了港口保安人员的拦截,盘查载的是
什么人,去里面干什么。克格勃没向傅索安交代过进港区大门的细节,因此,她没有觉
得有什么特别,说自己要和34号系泊浮简下错的苏联货轮“红色少女号”船长会面。
保安人员马上说:“和‘红色少女号’一起下锚的法国货轮‘阿勃罗号’正在进行
装卸作业,为了你的安全,按规定现在不能把车驶上码头。你如果一定要和船长会面,
那么有两个选择,一是等候六至八小时,二是由我们通知那位船长先生,请他上岸去港
区里的酒吧、咖啡馆或者俱乐部见面。”
傅索安不假思索道:“也好!请你通知他,说他的外甥女看他来了,请他到俱乐部
门口来一下。”
保安人员点头同意,打开高频无线电话和“红色少女号”联系。
傅索安吩咐“的士”司机:“去俱乐部!”
“的士”驶到那里,傅索安拎着那口藤箱下车,关照司机把车开到一旁等着,她马
上要离开这里的。
港区俱乐部是一幢三层建筑物,门口有一块空地,停着七八辆小型、中型面包车。
一排大树下,有两个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工人围着一辆翻转置放的三轮人力车忙碌着,
扳手、钳子丁冬响;俱乐部房间里,两个侍应生打扮的小姐正围着一个老年门房笑嚷着
傅索安听不懂的广东话。傅索安四下扫视观察后,走到离门口不远的报栏下,把藤箱放
在脚边,佯装看报,且借报栏玻璃的反光观察左右后三侧的动静。一会儿,她看见从右
后侧的雨道上走来一个穿苏联海员制服、头戴大盖帽的男子“红色少女号”的船长来
了。
船长来到傅索安身后三米处时,傅索安一个转身,迅速打量对方。克格勃为傅索安
物色的舅舅真是独具匠心,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苏联人和东亚人结合而生的混血儿,
具有苏联人体态高大、鼻梁高耸微勾的特征,头发、眼睛却是黑色的。他穿着一套黑色
全毛麦尔登薄花呢海员制服,左胸口袋上方佩着一枚和“上家”那枚一模一样的三角形
徽章,左手无名指上扣着一枚黄金戒指,上面有一个黑色水晶镶嵌的“W”字母,这两
个特征标记,明白无误地告诉傅索安:这正是她的“下家”!
傅索安一脸惊喜,眼睛明晃晃地闪着兴奋的光波,用俄语叫道:“阿寥沙舅舅!”
船长脸上露着得体的、只有长辈对小辈才会出现的笑容:“哦!
是你吗,亲爱的外甥女!”
说着,他跨上两步,把傅索安紧紧抱住,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吻着“外甥女”的
额头,口中喃喃而语:“亲爱的,我们已经三年没见面了吧?你怎么来香港了?不是说
你在东京留学吗?”
傅索安想尽快结束这场戏,以便早点脱身,她简单地向对方说明自己是来香港旅游
的情况后,指着脚边的箱子:“阿寥沙舅舅,这是我送给您和舅母的一点小小的礼物,
请您收下,并向舅母问候。”
“谢谢!”船长俯身去拿藤箱。
就在这时,傅索安听到一阵刺耳的警哨声响。她蓦地一惊,举目望去,不无惊骇地
看见那个貌不起眼的“门房老头”站在俱乐部门口,正起劲地吹着一个亮灿灿的警哨,
指挥“侍应小姐”、“修车工人”以及从那几辆停着的车辆上跳下来的七八个持枪的大
汉往这边扑来。傅索安大惊,一张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她始终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但她内心却没有慌乱,立刻作出合情合理的反应:一下子上前,紧紧地攥装阿寥沙舅舅”
的胳膊,用惊慌的语调问道:“阿寥沙舅舅,这是怎么回事?”
船长手里还是抓着藤箱的拎襻,转眼扫视围住他们的香港反间谍人员,脸上浮着笑
容,以平静的口吻说着流利的英语:“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诸位先生,你们能告诉
我和我可爱的外甥女这是怎么回事吗?”
众人没有吭声,只是把枪口对着傅索安两人。这时,一个身穿蓝色西装、年约三十
来岁的英国人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一看他那副气度不凡的样子,就可以猜出此人是现场
总指挥。他的目光轮流在傅索安和船长身上扫视,用英语说:“你们在属于联合王国管
辖的香港从事间谍活动,我受联合王国反间谍领导机构指派,成功地粉碎了这次活动,
并区要把你们两人送上法庭。这,就是对眼前发生的这件事的解释。”
话音刚落,一个汉子闪电似地一伸手,在旁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时,那口藤箱已经被
夺了过去。船长摇摇头,耸耸肩膀,一摊双手:“请问,难道联合王国管辖的香港有法
律规定不准外甥女给舅舅送礼物,否则就是违法?”
“香港和联合王国都没有这条法律。但是,我已经说过了,你们的行为不是送礼,
而是间谍活动!”
“请问你们有什么证据?”
英国人指指藤箱:“我想,这就是证据;此外,当然还有其他证据,比如这位姑娘
在酒店和人通电话的录音、在太平山顶活动的照片,等等。”
傅索安听了一惊:怪不得他们铆得那么准,原来我一抵香港就被盯住了!想着,她
只觉得背脊骨上好似浇了一盆冰水,冷得几乎要颤抖起来。因为,她不是披着外交官外
衣的特工,出了事情只好受审判,去赤柱监狱蹲大牢。
但“阿寥沙舅舅”却一点也不慌张,转脸问傅索安:“你听,他们把你送给我的礼
物当成什么间谍活动的证据了,你说给他们听,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傅索安哪知道藤箱里装了什么东西,但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从事间谍活动了,于是
也强硬起来:“什么东西?为什么告诉他们?”
英国人冷笑道:“嘿嘿,心虚了吧?走吧,上车,去警务处!”
那个“门房老头”说:“给你们点面子,就不铐手铐了。”
船长说:“可以去警务处。不过这里有两个条件:第一,这口箱子必须始终在我们
两人的视线内。第二,打开时必须有两个以上律师到场见证。”
“可以。”
傅索安和船长被押到警务处。那口藤箱由一个警察拎着,始终走在他们旁边。一行
人刚到警务处,两名接到电话通知的香港律师也急匆匆赶来了。律师向傅索安两人出示
了身份证和律师资格证书,征询是否同意由他们担任见证人的意见以及收费标准。
傅索安已经没有退路,寻思这牢怎么也得坐了,便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见“阿寥
沙舅舅”在律师的文本上签了字,她便也跟着签了。
接着,一名警官代表香港警务处也在文本上签了字。
那个英国人下令:“开箱检查!”
一个警探在录像机镜头下开始开箱,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那双手。箱子打开
了,里面的东西被依次取了出来,-一放在桌子上:二条香烟,一罐咖啡,二件女式羊
毛衫,一套盒装厨房用具和四册印刷精美的淫秽画报。
“阿寥沙舅舅”神情轻松,朝傅索安挤眉弄眼。傅索安盯着桌上的东西,紧张地猜
测着情报藏在哪一件东西里面。那个英国人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眯着眼睛沉思地看着
那些东西。两个律师拍了几张照片后,用目光询问英国人是否继续进行检查。
英国人做了个手势,香烟立刻被拆开了,不是一盒盒拆开,而是一支支拆开,把烟
丝倒在一张白纸上,过滤嘴也用小刀一一剖开。仔细检查的结果,没发现任何可以和情
报相连的载体。
接着检查咖啡罐,把咖啡全部倒出来,也没发现什么。然后是厨房用具、羊毛衫,
也一无所获。
英国人的脸色显得很难看,沉思片刻,指着画报、烟盒纸、厨房用具纸盒、咖啡罐
纸盒,手指划了一个无形的圈:“这些,统统要进行仪器和化学方法的检查!”
一名律师说:“如果当事人没有异议,双方当事人、见证人应当用永不褪色的特制
笔在送物上面签上各自的姓名。”
船长、傅索安马上表示“没有异议”,警务处方面也同意。于是律师取出专用笔,
各方签字。
由于技术鉴定需要一段时间,警方便安排船长和傅索安去附近一家饭店休息,当然
是由多名男女警探监视着的。两名律师,则留在警务处监视专家作技术鉴定。
六小时后,一名高级警官陪同律师来到饭店。律师以见证人的名义向傅索安和船长
宣布:经严格的技术鉴定,未从送检物中发现任何和间谍活动相关的证据。
律师说完后,那个高级警官就此事代表警务处向博索安两人郑重道歉,损坏的东西
全部赔偿,并向两人各支付一千美元的精神损失费,问当事人对这个处理是否持有异议。
船长和傅索安都表示没有异议。那警官便从皮包里取出《处理协议书》,请他们签
字。《处理协议书》一式三份,警方和两个当事人各执一份。签字后,警方当场支付了
赔偿金和物品,然后派车分别送两个当事人去弥敦大酒店和维多利亚港。
傅索安虚惊一场,回到酒店定下神来一想,对香港方面未能从藤箱中发现情报一举
大惑不解,实在吃不准这是怎么回事。她被这场虚惊吓得心惊胆战,哪里还有心思游览
香港,只恐夜长梦多,香港警方重新找她,于是在次日上午即飞往东京。又隔了两天肩
索安飞回了莫斯科。
克格勃第一管理局派了一名少校军官驾车去机场,把傅索安接往位于莫斯科南郊的
对外谍报局第三招待所。局本部特地设宴席,为傅索安接风洗尘压惊。席间,在场军阶
最高的一位上校军官代表局部对博索安的这次单独活动予以很好的评价,宣布颁发五千
卢布奖金,香港警务处赔偿的一千美元也归她所有。傅索安对此事始终疑惑不解,但她
慑于克格勃的森严纪律,不敢张口询问。
傅索安心中兜着的这个疑团,直到一年后安德烈上校找她谈话调动工作时,才在无
意中解开原来,克格勃对外谍报局负责对英国(联合王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北欧
诸国进行谍报活动的第三部的一个特工小组,在英国进行了长达十四个月的活动后,成
功地搞到了英国皇家海军的一种新型潜水艇的全部资料。这些资料除了由间谍照相机拍
摄的大量图纸、数据、文字外,还有一部分是微缩模型和零件实物。对于克格勃来说,
将胶卷弄回国内不是一桩犯难事,因为他们所拥有的先进技术已经可以将胶卷缩成一粒
芝麻大小,贴在邮票背面就能随信札一起寄回国内。但是,微缩模型和零件却不能微缩,
只能实打实地偷运回苏联国内。当时,英国反间谍机构已经侦知新型潜艇情报被苏联特
务盗窃,立刻采取严密措施进行侦查,决心尽一切可能阻止克格勃方面将情报盗运回国。
克格勃很快就知道了英国反间谍机构的方案,安德罗波夫亲自主持召开了有十八名
克格勃高级情报专家参加的会议,商讨如何瞒过英国人将情报弄回国内。最后,会议制
定了一个方案:指使一名伊朗双重间谍(此人同时为克格勃和英国反间谍机构效力)向
英国方面汇报,说苏联人已将潜艇情报运离英国,拟于近日在香港交接后由苏联货轮
“红色少女号”运回国内。从而把英国反间谍机构的侦查视线引往香港,使在英国的苏
联特务有机可乘,迅速将情报运回国内。
这个方案定下后,克格勃总部当即责成第一管理局策划细节,付诸实施。第一管理
局在物色人选时,碰到了难题:适合担任引英国反间谍机构上当的特工必须是中国人,
只有这样才适宜在香港活动,容易使英国人信以为真。但是,他们一时缺乏这种角色。
正巧这时,人事管理局把特维尔谍报学校毕业生傅索安分配到第一管理局。该局官员经
过商议,决定大胆启用新人,由傅索安担任这一角色。这样,就有了傅索安的香港之行。
却说英国反间谍机构得到那名伊朗间谍提供的情报后,竟然信以为真,立刻派了一
个由四名反间谍专家组成的工作小组,在香港反间谍部门的配合下开始进行工作,守株
待兔,张网捕鱼。首先,他们调查到苏联货轮“红色少女号”突然改变航行计划,将于
最近抵达香港装货。这一信息使英国反间谍专家愈加对上述情报深信不疑。接着,他们
在入境外国人名单中发现了三名可疑对象,其中有一名就是傅索安。她的疑点有两条:
一是单独自费旅游与苏联留学生的经济状况、旅游方式不相符合。二是抵港时间和“红
色少女号”预定的抵港日期只相差一天。所以,反间谍专家决定对博索安进行秘密监视。
傅索安刚抵香港,还没走出启德机场时,就已被香港便衣警探即香港人谓之“狗仔
队”的那批人盯上了。她下榻弥敦大酒店后,警方随即对酒店的电话实施二十四小时不
停地监听措施。结果,警方终于获知了傅索安欲与“红色少女号”取得联系的情报。至
此,反间谍专家确信傅索安就是克格勃派来中转情报的特工,从而出现了上述一幕,上
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当。而克格勃那边,却趁机把潜艇情报偷运出英国,弄回了国内。后
来,苏联的舰艇制造部门根据这一情报,设计制造了“MVR-Ⅰ型”导弹潜艇,一度曾成
为苏联和西欧诸国进行军事抗衡的资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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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七章 东京谋杀
19
特别使命:暗杀勃列日涅夫的卫士。
傅索安的香港之行,同时也是克格勃对她的一种考察。她单独出境而能去而复返,
证明是值得信赖的。这样,克格勃便决定委予她一项重任。
这项重要任务,其实是在傅索安刚从香港返回莫斯科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只
不过博索安不知道而已。她回到莫斯科后,在对外谍报局第三招待所里过着疗养似的生
活。克格勃每天给她单独放几部介绍日本社会的纪录影片和消遣性质的故事片,全是日
文原版片。另外,还在她的房间里放了许多日本画报和连环画,供她随意翻阅。克格勃
对这些安排的解释是:一个优秀特工,就像一个优秀的畅销书作家一样,应当了解的知
识越多越好。
大约在1970年2月底的一天,下午2点钟,傅索安正在房间里看电视时,那个去机场
接她的克格勃少校叩门而进,问傅索安是否愿意附近走走。
傅索安正觉得有些烦闷,便说:“好啊!去哪里呢?”
“我和我的助手开了辆汽车来,车上有猎枪,还带着一条猎犬,您如果有兴趣,我
们去森林打猎吧?”
“太好了!”傅索安拍手欢叫,她根本没想到这是克格勃下达任务的一种方式。
傅索安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手套,随少校下了楼。楼下停着一辆“基辅人”牌越
野车,少校的助手坐在司机位置上。傅索安钻进车厢内,后部蹲着的一头猎犬凶狠地盯
着她,发出低沉的吼叫,被少校喝止了。
越野车驰出招待所大门,飞驰了十来分钟,拐上一条石块铺筑的便道,驶进了一片
树林,在空地上停了下来。三人下了车,每人拿了一支猎枪,踩着白皑皑的积雪,向树
林深处走去。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才听见远处传来一二下声响,那是松鼠或者雪鸡在活
动。
他们走了一会,少校的助手忽然驻步,指着前面:“嘘——!”
少校和傅索安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肥硕的野兔站在树下。
少校立刻举枪瞄准,说时迟,那时快,傅索安早已撩枪搂火,“砰”的一声,野兔
应声倒地。猎犬兴奋地吠了一声,箭似地蹿了过去,把猎物叼了回来。
少校和助手不无惊奇地望着傅索安,助手翘起了大拇指:“好枪法!”
少校赞叹道:“不愧是特维尔谍报学校的高材生!”
这只野兔是他们这次狩猎活动的推一收获,接下来他们转悠了一圈,再也没碰到什
么目标。少校领着傅索安回到停车的地方,说:“歇一会儿吧。”
助手把牵着的狗拴在一株树上,然后打开汽车引擎盖自顾检查机器了。少校从衣袋
里掏出两颗糖果,一颗递给傅索安,一颗放进自己的嘴里:“吃下去,然后我给你表演
一种你从未见到过的魔术。”
傅索安具有女人天生的好奇心,听了自是大感兴趣,马上把糖放进嘴里,轻轻嚼了
几下,咽了下去。她觉得这糖不怎么好吃,甜中略带苦味,似乎还有些药的气味。少校
见她把精吃下去了,微笑着问道:“傅,你来自中国,我听说中国有一种功夫,只要把
手指朝人一指,对方就会死掉,是吗?”
傅索安笑道:“这是中国武术中的点穴法,但使用时并不是朝人一指,而是一戳,
而且必须戳在规定的几个穴位上。另外,所起的作用并不是使人死掉,而仅仅是把对方
制服。”
“哦!”少校点点头,又问:“那么对动物呢?比如说对这条狗一指或者一戳,能
不能将它致于死地?”
“这个,没听说过。我想大概不能吧?”
“可是,我能!你信不信,我只要对这条健壮的猎犬一指,它马上会倒地死亡!”
傅索安摇摇头。 “你不信吗?那好,我试给你看看。”
少校在猪犬前面大约两尺远处蹲下,叫傅索安站在他旁边,左手托住右手腕,右手
抬起,食指、中指并拢着对准正朝他望着的猎犬一指。奇迹发生了,傅索安看到从他的
手指间似乎喷射出一股似轻烟薄雾的气体,那条猎犬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栽倒在地
下,一动不动地死了!
‘啊!”傅索安惊得目瞪口呆。
少校站起来往地下吐了一口口水,从衣兜里取出两个塑料制的子弹状盒子,递给傅
索安一个:“赶快插进鼻孔,用力吸!”
傅索安学着他的样子吸那盒子里的药,鼻腔里充满了一种甜津津的气味,闻之使人
觉得清新。
少校命令助手把猎犬尸体抬上车,三人然后上车返回招待所。
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回到招待所,少校和傅索安一起走进房间。坐下后,傅索安沏了两杯浓咖啡端上。
少校喝着咖啡,微笑着问道:“傅,你认为我刚才表演的魔术怎么样?够水平吗?”
“这不是魔术,这是一种暗杀手段。”傅索安在归途中已经把先前目睹的一幕悟透
了,“暗杀用的武器,就在你的袖口里!”
“哈哈,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你完全说对了,看,这就是武器。”
少校从皮夹克的袖口里抽出他的“魔术道具”,那玩意儿看上去就像一支超长形钢
笔,手指头粗细,端头有一个大头针粗细的小孔,尾端一厘米处有一个三角形的按钮。
少校说:“这是克格勃技术管理局的科学家最新研究的毒药枪,让我给你作一个分解说
明。”
克格勃技术管理局是克格勃三个没有编号的管理局中的一个,该局专门制造和供应
特务活动用的各种工具和仪器,其中包括各类杀人武器。少校分解的这支毒药枪,由三
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一个由一节一点五伏特的高储能电池控制的扳机;第二部分是
一个撞针,由于是电源启动撞针,所以保证不会发出一点声响;第三部分是一个玻璃药
针瓶,瓶内装有SCC氢氰酸,当撞针击破玻璃瓶时,毒药立即喷射出来。
少校指着拆开的毒药枪,说:“这种毒药和空气接触,立即会化成雾状,在两尺内
对准一个人的面部喷射,可以即刻致死,而且不留痕迹,因为在两秒钟之内,那个人死
于心脏麻痹。世界上最出色的法医来进行尸检,也只会得出‘心肌梗塞’的死因结论。”
傅索安马上意识到克格勃此举是要叫她去执行暗杀使命的先兆,心里不禁“咯噔”
起来。但少校把毒药枪收起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就告辞而去了。
次日,少校的助手来了,带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苏联女人。就苏联人的体态而言,
她算是“瘦斜的,长得也不漂亮,还戴着一副眼镜,一进门就盯着博索安看,看得博索
安浑身不舒服,几乎要泛起鸡皮疙瘩。
助手说;“傅,这是给你安排的日语教师。”
那女人朝傅索安点点头:“你好!我是娜佳。”
傅索安和娜佳握手,自报了姓名,心里暗忖:让我学日语,看来是准备派我去日本
执行暗杀任务了!
少校的助手走后,娜佳立刻开始教傅索安日语口语。娜佳相貌不敢恭维,日本话却
说得绝对到位。傅索安怀疑她在日本生活过一段不会很短的时间,她甚至会说日本社会
底层那些人嘴上挂着的俚语,还会说日本女人和男性做爱时表达种种感受的语言。
娜佳教傅索安所说的日语,全是实用的生活和交际方面的内容。
傅索安和她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利用一切机会学会话。此外,还看一些日本电影、
录像片,大多数是以东京为背景的。娜佳对东京的地理情况比傅索安对天津的了解还熟
悉,她常常指着镜头侃侃而谈,介绍那里的各种情况,简直如数家珍。
几天下来,傅索安心里大致上已经有数:她将被派往东京执行暗杀任务。
一个月后,娜佳对傅索安的日语会话及对东京的了解程度作出了评价:“你的日语
会话水平已经相当于一个在日本待了一年半至二年的外国人的水准;对东京地理、社会
的了解程度,则相当于一个在那里待了三年的外国人了。你现在已经可以独立在东京生
活了。”
娜佳作过评价后,就告辞而去了。傅索安从此再也没见到过她。据说,在克格勃这
样的神秘人物有数千之多!
娜佳走后,傅索安开始等待少校,因为她已经百分之百地肯定她马上要被派往东京
去杀人了。按照克格勃的纪律,拒绝接受上级所下达任务的特工,将送交军事法庭以
“违抗军令”罪接受审判。
只有一点例外:除非这个人当时正患着严重的疾病而傅索安并未患病,因此她只有
作好接受这一任务的准备。
两天后,少校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穿便服的胖老头,少校对他
执礼甚恭,估计是克格勃的一位高级军官。少校向他介绍了傅索安,却没对傅索安说到
他的职务。
这个胖老头看上去很和善,没有那种高级军官颐指气使的派头,他用拉家常的口吻
询问了傅索安叛逃来苏后的一些情况和感受,然后像讲故事似的聊起了一件事:“你大
概也听说过,我们的勃列日涅夫总书记在卫国战争时曾是一位将军,他曾直接指挥军队
和德国鬼子作战,并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伟大胜利。1943年春天,勃列日涅夫将军在行
军途中,遇到了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少年,当时这个少年已经处于休克状态,很快就会
死亡。将军命令军医全力予以抢救,并拿出专门配备给他用的、当时非常紧张的葡萄糖
注射液给少年使用。少年脱离险境后,人们问清了他的情况:他叫尤里·巴甫伦夫,十
六岁,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市列宁十年制学校的九年级学生,卫国战争爆发后,父母
均死于德军空袭,哥哥姐姐参加了游击队,也先后战死。他为了给亲人报仇,决定参加
游击队,拿起武器亲手杀死德国鬼子。在寻找游击队的途中,他冻饿交加,终于昏迷,
如果不是遇到红军,那就肯定一命呜呼了!
“勃列日涅夫将军听说尤里·巴甫伦夫的情况后,深表愤懑和同情,亲自去看望他,
给予安慰、问候后,问他是否愿意留在这支部队里,参加反侵略战斗。尤里·巴甫伦夫
喜出望外,立刻表示愿意。
勃列日涅夫将军指示把尤里·巴甫伦夫送往侦察连当士兵。尤里·巴甫伦夫在那里
表现出色,立了两次功。1944年底,勃列日涅夫将军下令把尤里·巴甫伦夫调往司令部,
担任他的卫士。从此,尤里·巴甫伦夫就在将军的直接关怀下成长,一直到战后。
“1948年,尤里·巴甫伦夫见苏联已经迅速恢复了经济,战前的大学也已重新设立,
就向勃列日涅夫将军表达了他想去上大学的心愿。当时,他已由将军作为介绍人参加了
苏联共产党,将军正准备把他培养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事指挥员。但将军还是尊重他的选
择,马上出面联系,把他送进了军事科技大学。尤里·巴甫伦夫入学后,选择了轻火器
专业。由于勃列日涅夫的那层关系。学校把他作为特殊对象进行重点培养。1953年,尤
里·巴甫伦夫以优异成绩从军事科技大学毕业,被母校留校任教。勃列日涅夫同志继续
对他予以关怀,勉励他在工作的同时进行轻火器研究。在这种关心下,尤里·巴甫伦夫
在三年内设计出两种世界上一流的轻火器,填补了苏军在这方面的空白。1958年,他被
调往专业部门从事轻火器研究,成为苏联新一代的兵器专家之一,获得了许多荣誉和奖
励。
“尤里·巴甫伦夫出名后,渐渐变了,变得特别喜欢挥霍钱财和好色。这样,尽管
他是苏联少数高薪阶层者之一,但其收入仍远远不能弥补支出,只能以借债来支撑。至
1966年,尤里·巴甫伦夫已经债台高筑,为了躲避讨债者,他不得不经常待在他的研究
室里,那里高墙电网,戒备森严,即使是红军高级将领,也必须持通行证才能在规定的
时间内进入。这样过了大约一年,1967年11月中旬,尤里·巴甫伦夫应邀去保加利亚作
讲学。在那里,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对他进行收买,于是,他背叛了祖国,也背叛了
挽救他、培育他的勃列日涅夫同志。
“尤里·巴甫伦夫叛国后,先在美国特工的安排下秘密逃往西德,然后绕道英国去
了美国。在美国,他吐露了他所知道的全部苏联兵工业的秘密,犯下了特大叛国罪和泄
密罪,严重损害了苏联的利益。情况报到勃列日涅夫同志那里,他大为震怒,指示必须
严厉处置。苏联红军最高军事法院于1968年3月组成特别法庭,进行缺席审判,判处尤
里·巴甫伦夫死刑,并特别强调任何一个苏联公民都可以以任何方式执行这个判决。
“当时,尤里·巴甫伦夫在美国费城。判决生效后,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安德
罗波夫同志就亲自直接向行动执行部下达命令,让该部立即派特工去处决这个叛徒。行
动执行部派两名特工飞赴费城,但还没下手就被美国中央情报局发觉了,通知尤里·巴
甫伦夫转移了。一个多月后,执行者在夏威夷群岛的巴塞页岛上发现了尤里·巴甫伦夫
的行踪,经过观察、策划后开始实施。但当过卫士的尤里·巴甫伦夫十分警觉,两次避
过了死神的袭击。之后,他就失踪了。克格勃对外谍报局奉命调查了一年有余,还是没
有发现尤里·巴甫伦夫的行踪。不久前,一个意外的机会使我们获得了他的消息,他已
经整容换面,改变了国籍和姓名,以西德商人的名义定居在日本东京,已经开了两家公
司,正在进行正常的经商活动。”
胖老头一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点燃了烟斗,抽了两口,一双眼睛沉思地盯着袅
袅上升的氤氲青烟,哺哺地说:“我想,这次他的末日终于到了!”
少校望着傅索安:“傅,你知道首长说这句话的意思吗?”
傅索安感到好笑:哪有不明白的?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明白了!她点点头,轻声
道:“我想,首长是准备派我去东京对尤里·巴甫伦夫执行死刑。”
胖者头笑了,笑得很畅爽,一边笑一边点头,然后在一瞬间突然恢复常状,开腔道:
“尤里·巴甫伦夫是个狡猾的家伙,他既有保卫工作的经验,又有保镖,并且已经对克
格勃有防范意识,所以欧洲人根本别想接近他。我们想,你是中国人。又是一个年轻姑
娘,也许不在尤里·巴甫伦夫的防范范围内,因此几经研究,决定把你推出去执行这个
任务。傅,你愿意吗?”
傅索安知道这句间话是多余的,马上朗声道:“首长,我愿意!
并且感到很光荣!”
“很好!你完成了这个任务,苏联将会永远记住你!克格勃将给你记特等功!”
“谢谢!”
“有关整个行动的方案和执行细节安排,将由少校向你作详尽的交代。”
“是!”
胖老头为了表示对这项任务的重视,在谈话结束后特地请傅索安到莫斯科市内的一
家大饭店吃了一顿饭。次日,少校和他的助手开车来招待所,把傅索安接往位于莫斯科
东侧市郊结合部的一幢建筑物里。当傅索安踏进其中一个大房间时,不禁大吃一惊:里
面设置了一个足有20平方米大的东京全景立体沙盘,上面有东京的每条道路、每条河流、
每幢建筑物、每座桥梁、每根电线杆,商店的招牌、公共汽车的站牌都标得清清楚楚,
用放大镜一看,全是日文。
少校说:“这沙盘是刚制作的,克格勃对此的直接投资是七万八千六百卢布。它等
于是从东京上方一百五十米处对全市的直接俯瞰。这是特地为这次任务制作的,由此可
见我们对除掉尤里·巴甫伦夫的决心。”
三个人在沙盘前断断续续一共待了三天,少校和助手极为详细地向傅索安介绍了尤
里·巴甫伦夫在东京的住宅位置、公司所在地、座车牌照号码、日常活动规律、体态相
貌特征(有照片和录像),并且交代了代号为“W—I”的暗杀方案。
少校说:“我听说中国有一句古老的谚语,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
话对你这次赴东京执行‘W—Ⅰ’方案完全适用,克格勃的专家在制定方案时无法判定
尤里·巴甫伦夫一旦在意外情况下所采取的行为,这就由你自己根据情况灵活掌握了。
总之,不管你采用什么方法和手段,除掉这个叛国分子就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傅索安点头:“明白!”
少校又向傅索安交代:为了配合她执行“W—I”方案,克格勃对外谍报局已经指定
在日本活动的特工抽出人员组成一个支援小组,将在她需要时提供必要的支援;具体联
系方法以及执行方案所用的毒药枪等,将由去东京羽田机场接她的那个人负责转交。
最后,少校说:“你留在这幢建筑物里,休息三天,同时对着沙盘巩固对东京的印
象。第四天,我将送你去机场的。”
傅索安点点头:“是的!”
其实,她对如何执行“W—I”方案,心里还没有一个成熟的答案。
20
          枪管里的毒药从报纸里喷出来,
        化成一股淡雾,直袭尤里·巴甫伦夫
        的脸部,他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1970年4月上旬的一个周末,傅索安持克格勃的证件伪造专家专门伪照的护照,以
香港居民赴日本旅游探亲的名义,化名“李娜丽”飞抵东京,顺利地通过了海关检查。
机场外面,克格勃已经安排了一个日本中年男子来接站。
这个日本人名叫固关孝三郎,是东京一家机械公司的汽车司机。傅索安在莫斯科接
受任务时被告知的是:此人是她的临时房东,她被安排住在他的家里,住宿及搭伙均需
付钱,绝对不能让他知晓真实身份及使命。因此,傅索安到他家后,马上赠送给固关孝
三朗夫妇每人一件中国真丝短袖衫,说明自己将在东京待一段时间,边打工边寻找已经
失散多年的叔父,说着预付了一些食宿费用。固关夫妇很是客气,再三推辞不掉方才收
下,然后冲傅索安连连鞠躬。他们把傅索安安排在靠近后门的一间大约有十来平方米的
小屋里,傅索安可以从后门自由出进,这使她感到很是满意。
当天晚上,傅索安拿出尤里·巴甫伦夫整容后的照片,最后看了一遍,然后使用销
毁剂将全部照片化为纸浆,倒进抽水马桶冲掉。至此,尤里·巴甫伦夫形象已经深深地
印在傅索安的脑海里,即使他混在几十个和他年龄、体形、外貌都差不多的男子中间,
她也有把握一眼就认出来。
第二天,傅索安花了一天时间,坐车兼步行把东京转了个遍。
她不无惊奇地发现,东京的地理、环境和建筑物分布情况和克格勃的那个立体沙盘
完全一样,甚至连警察站岗、巡逻的位置、路线也毫无差异。傅索安由此而觉得自己对
东京是相当了解的,这,增加了她完成行刺任务的信心。
第三天,傅索安开始接触行刺目标。尤里·巴甫伦夫住在东京市区南部一个叫“阿
谷町”的地方,那是一个高级公寓小区,距傅索安下塌的固关孝三郎家有二站路,步行
大约需要一刻钟时间。根据克格勃掌握的情报,尤里·巴甫伦夫的活动规律是这样的:
每天清晨6点钟,他在两个日本保镖的陪同卜,从家里出来,步行会附近的一个小型公
园散步三刻钟左右,然后来到公园前的天桥上,那里有一伙擦皮鞋摊,他会随意在其中
一个前坐下,一面擦皮鞋,一面阅读上天桥前从报摊上买来的当天早报。一张报纸看完,
皮鞋也擦好了,就扔下报纸和钱走路。他在家里用完早餐后,坐上私人轿车去他所经营
的公司上班。尤里·巴甫伦夫经营着两家公司;此外,他还开了一个技术咨询所,专门
接受机械方面的技术咨询。尤里·巴甫伦夫上班时间通常总是待在无线电器材公司,机
械公司或者技术咨询所有业务,都是通过电话向他请示拍板的。他在无线电器材公司要
待到晚上7点钟,这才坐车返回阿谷叮公寓。之后,他不再出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尤里·巴甫伦夫都过着这种深居简出的单调生活。他和他叛逃后所娶的日本妻子以及两
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兼佣人生活在一起。由于他的好色,那两个日本女青年无疑是他发
泄性欲的对象。尤里·巴甫伦夫常年雇着两个保镖,他们日间一起值勤,晚上则一天隔
一天轮换在公寓里提供保护。
傅索安不露声色地盯了两天,发现尤里·巴甫伦夫的活动规律和克格勃所提供的情
况毫无差异。于是,她开始考虑如何下手。
根据克格勃的方案,她应当在尤里·巴甫伦夫每天都去的“兵部大楼”下手。“兵
部大楼”即尤里·巴甫伦夫那家无线电器材公司所在地,这是一幢五层建筑物,以业主
兵部规化的姓氏所命名。尤里·巴甫伦夫的公司位于八楼,占用了一半房间。克格勃的
行动专家在反复研究后,认为博索安宜混入“兵部大楼”物色机会对尤里·巴甫伦夫下
手。因为一般说来,保镖在公司或者家里对他的保护对象的关注程度最为薄弱,此时下
手,成功率最高。而暗杀所用的武器是特制的毒药枪,所以傅索安下手后不易被怀疑,
容易完全脱身。傅索安因为此事关系到她的身家性命,所以考虑得特别细致。
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漏洞:从理论上说,她可以混入“兵部大楼”伺机下手。但是,
在具体实施时,可能会遇到这样一种情况,即进大楼后无法下手,甚至一连几次都无法
下手,这样,对方肯定会注意她,那时她无疑无法下手了。这不是拿她的性命当儿戏吗?
傅索安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但气归气,骂也可以,行动却必须实施的。
克格勃的纪律森严,如无特别意外的原因,所委派的任务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否
则,后果不堪设想。安德罗波夫有句名言:“须知我们用人民所创造的财富送你们到国
外去,不是为了让你们观赏异国风情和享受高级生活的!”后面他没有说,但其意是可
想而知的!
所以,傅索安不得不开动脑筋,另想办法完成任务。她以“生脖为由,在床上整整
躺了两天,终于想出了一个新方案。
傅索安按照克格勃交给她的应急联络方法,在阿谷町地铁车站出口处的阅报栏的第
二根木柱子一点二米高度处,用手指甲刻了一个不十分明显的三角形图案。次日上午8
时许,她去街心花园,在长椅上坐下,手里拿着一本色彩鲜艳的画报。一会儿,来了一
个欧洲男子,用英语对上陪号后,问她有什么事要协助的。
傅索安用英语说:“请给我安排一个在阿谷町天桥下合法而又合乎情理的卖报机会,
并且提供全部便利。”
“明白”
“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三十六小时内行吗?”
傅索安当然是想早一些,但一算尤里·巴甫伦夫只在早晨去天桥,寻思三十六小时
其实和二十四小时是一样的,明天肯定是不行了,便点了头,又问:“怎么联系?”
对方说:“明天晚上8点钟,请您去大东京电影院门前,有人会递给你票子,您进
去就解决了。”
傅索安站起身来:“好的。那么,再见!”
三十六小时后,傅索安准时抵达大东京电影院门口,果然有一个日本男子递给她一
张票子。傅索安凭票入场,对号入座,发现旁边的位置空着。一会儿,灯光熄灭,电影
开场了。有个人无声无息地挨着她旁边坐下,在经过她面前时,把一个皮包放在她的大
腿上。傅索安只看了十来分钟就离开了电影院,回到固关家打开皮包一看,里面是一套
东京报贩穿的衣服,一张折叠式尼龙布小椅子,一块印有“东京报纸专卖”字样的塑料
布和一些零钱。另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的竟是中文,让她明天早晨6点钟去天桥下
摆出报摊,会有人给她送来报纸。条子上还附有报纸的种类、名称、批发价和零售价。
次日早晨,傅索安依言而去。果然,她刚在天桥下尤里·巴甫伦夫每天买报纸的那
个位置放下椅子,摊开那块塑料布,便有一辆自行车到面前,骑车人扔下一包报纸后,
点点头便走了。傅索安把报纸在塑料布上摆开,坐在椅子上开始卖报。不一会儿,另外
几个报贩也来了,各人自己找了个位置,摊开报纸,等候主顾。
6点40分,傅索安估计尤里·巴甫伦夫要来了,便悄悄取出毒药枪,卷在一份报纸
里面,然后拿了一颗“糖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她刚把“糖果”咽下去,就看见
身高体壮的尤里·巴甫伦夫在马路对面气定神闲地踱着方步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两个
比他矮一个头的保镖。傅索安马上把卷着毒药枪的那份报纸成喇叭状握在手里,朝行人
轻轻晃动着。东京报贩不兴吆喝,这个动作就是招睐顾客。一个行人在傅索安面前驻步,
买了一份《东京湾时报》。
他刚走,尤里·巴甫伦夫已经来到面前,漫不经心地往塑料布上扔下一张纸币,说
着蹩脚的日语:“请给我一份《东京晨报》。”
直到这时,傅索安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思维上的错误:她坐在小椅子上,和尤里·
巴甫伦夫的面部之间的距离远远超过两尺,如果开枪,显然起不到效果,还有可能会被
察觉。要想达到效果,除非站起来,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两个保镖马上会作出反应!
傅索安叹一口气,只得放弃计划,把报纸和零钱一起递给尤里·巴甫伦夫,冲对方嫣然
一笑,用日语说了声“谢谢”。
尤里·巴甫伦夫对女性特别注意,他马上留意到傅索安那张俏丽的脸蛋,眼里散发
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居高临下对着对着傅索安审视了几秒钟,开腔问道:“你不是日本
人吧?”
傅索安点点头:“是的,我来自香港。”她牢牢地记着克格勃专家的关照,不说
“中国人”,而说“香港”,因为当时香港居民对外都不称“中国”而称“香港”的。
尤里·巴甫伦夫点点头,鼻音重重地“晤”了一声,和保镖一起上了天桥。傅索安
望着他的背影,懊恼万分地把那份卷着毒药枪的报纸放进了装报纸的帆布袋。此后两个
小时,傅索安一直在思索如何修正方案。她望着天桥上的那几个擦皮鞋摊头,寻思早知
如此,倒不如化装成擦皮鞋的,倒有下手机会了。但现在已不能“转行”了,否则定会
引起怀疑的。
就这样,傅索安一直到卖完报纸收摊走路,还是没能想出什么方案来。往回走的时
候,她告慰自己:好在没有限定时间,还有回旋的余地,重要的是不能暴露意图。傅索
安走到拐弯角时,忽然从后面走来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定睛一看,认出是那个
欧洲男子。对方开口问她还要提供什么帮助,她说现在不需要什么,但是从今天起每天
晚上8点钟都必须去街心花园和她见面。对方连连点头,说着英语:“明白!明白!”
然后迅速离去。两人接触不过十秒钟,在旁人眼里,这是一次生活中常见的问路。
此后三天,傅索安每天去阿谷叮天桥下卖报,尤里·巴甫伦夫也每天从她手里买报,
他盯着她看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显然头脑里已经在动起了想入非非的脑筋。傅索安对
于尤里·巴甫伦夫,就像一个猎手隔河面对着极想猎获的猎狗,徒然渴望而又无可奈何。
每天晚上8点,傅索安准时去街心花园赴约,因为没有想出新的方案,也就不和那
个欧洲男于说话,眼神一对,微微摇头便走开了。
第三天晚上,傅索安闷闷不乐地从街心花园往固关家走时,目睹了一次因自行车撞
人而引发的三人吵架,她心里突然一动:有了!我何不如此如此!
二十四小时后,傅索安和那个欧洲男子在街心花园见面,她向对方作了交代后,问
实施起来是否有困难。对方沉思了一会,说“没问题!请您说个时间。”
傅索安胸有成竹道:“明天上午6点50分,请来人看我的暗号行事。事成之后;请
安排我立即离开日本返回莫斯科!”
“行!小姐,衷心祝愿您获得成功!”
1970年4月13日,星期一。这个日子,无论是号码还是星期排列,都是欧洲人所深
感忌讳的,许多人把这类“13”和“一”相逢的日子称为“黑色日子”,也就是中国的
风水先生所说的“黑道日”。
巧的是,尤里·巴甫伦夫就是这天被刺身亡的。
这天早晨,尤里·巴甫伦夫和往常一样,在6点45分左右来到阿谷町天桥下,径直
走到博索安的报摊前,扔下钞票买《东京晨报》。傅索安送上报纸和零钱时,一双眼睛
显露出娇媚的神情,朝他甜甜地一笑。尤里·巴甫伦夫见状,哈哈大笑,欠身伸出一只
毛茸茸的大手,在傅索安的脸上轻轻拧了一下,用俄语嘟哝了一句:“真是诱人的东方
美人啊!”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语。
尤里·巴甫伦夫走上天桥,在一个擦皮鞋摊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两个保镖一左一
右分站两侧,两双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各人一侧的那个通道口。尤里·巴甫伦夫开始看报,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天他竟一反常态,从衣袋里掏出香烟,点了一支叼在嘴上慢慢地
抽着,这为傅索安的行动提供了极为理想的掩护。一只皮鞋刚擦到一半,忽然从天桥下
传来争吵声,那是傅索安和两个日本大汉为了对方走路时踩脏了塑料布而引发的。傅索
安铜铃似的嗓音和那不算十分流利的日语,马上使尤里·巴甫伦夫辨别出这是谁了,他
放下报纸,把脸转向那个方向。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傅索安挨了一个大汉一记重重
的耳光,她尖声大叫,拔腿就往天桥上逃,手里很“自然”地拿着一份卷拢的报纸。那
两个大汉嘴里骂骂咧咧,在后面紧追不舍。
傅索安逃上天桥,朝尤里·巴甫伦夫这边奔来,一脸惊惧,嘴里用日语大声叫着
“救命”。尤里·巴甫伦夫见状,马上作出反应,指着傅索安:“过来……拦住!”
过来——是招呼傅索安;拦转—是对保镖下的命令,让拦住后面那二位。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大汉已经赶上傅索安,飞起一脚踢在她的臀部,傅索安尖呼
一声,整个身于朝尤里·巴甫伦夫这边跌冲过来。两个保镖已经上去挡住两名大汉,尤
里·巴甫伦夫急忙把搁在架子上擦皮鞋的那只脚放到地下,想起来扶住傅索安。就在这
时,傅索安隔着报纸按下了毒药枪的按钮,枪管里的毒药从报纸里喷出来,化成一股淡
雾,直袭尤里·巴甫伦夫的脸部。几乎是同时,尤里·巴甫伦夫一声不响地栽倒下来,
正压在擦皮鞋者的身上,引出一阵负痛的狂叫。傅索安也“立足不稳”而摔倒在地下,
借机把毒药枪塞进怀里,将报纸扔在一边,以示“无辜”。两个保镖听见叫声,回头一
看,大惊失色,慌忙奔过来扶尤里·巴甫伦夫。两个日本大汉不肯罢休,犹良奔过来要
打傅索安,迫得后者爬起往桥下奔逃,拦下一辆出租汽车(也是预先安排的)上去狂叫
“快开”。汽车急驶而去,傅索安马上吸解毒药,然后将毒药枪、解毒药交给司机,下
车拦住另一辆出租汽车,直奔羽田机常却说尤里·巴甫伦夫被送到医院时,早已气绝身
亡。那两个保镖这才想起报告警方。东京警视厅派员赶赴医院,了解情况后,一面通知
死者家属,一面调查傅索安和那两个日本大汉的下落,同时传讯了那几个在场的擦皮鞋
人。尤里·巴甫伦夫的妻子赶到医院后,同意解剖死者尸体。结果,经法医验检,认定
尤里·巴甫伦夫死于心肌梗塞。于是,东京各方撤回了所有调查人员。而此时,傅索安
早已飞离东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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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八章 潜伏台湾
21
        由苏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定下的绝
        密方案,执行者竟是傅索安!
傅索安从东京返回莫斯科后,受到了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的嘉奖。克格勃总部也派一
名将军以总部名义接见了她,称她为“有功人士”。几天后,主管暗杀、绑架业务的克
格勃行动执行部部长钦巴尔少将也亲赴傅索安下榻的对外谍报局第三招待所接见她,赠
送了一块瑞士出品的金壳女式手表。
傅索安在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工作汇报后,被送往克格勃在黑海海滨小镇巴索里亚尔
附近的一个疗养院。按照克格勃专家的理论,执行暗杀、爆破、绑架等暴力型任务的特
工,在完成任务后,都应当去疗养院接受以疗养为主的心理治疗,以减轻那些任务对他
们的大脑和心灵深处的潜在压力。
一般说来,像傅索安这样情况的特工,去疗养院所待的时间都不少于两个月。这两
个月里,除了必须进行的体能锻炼外,其他都是属于高级享受的。但是,傅索安在那里
只待了半个多月,就被紧急召往莫斯科,让她转往香港去疗养。傅索安意识到又有任务
下达了,但那个向她说明此事的克格勃官员却反复声明这是纯粹的疗养,不存在其他性
质的情况。傅索安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态,独自从莫斯科直接飞往香港。
傅索安的猜疑其实是对的,克格勃之所以心急火燎地把她从黑海疗养地召回,是想
让她另外执行一项任务——去台湾潜伏。
当时,台湾方面在和美国进行了长达两年八个月的乞求式谈判后,终于获得许可准
予获得一种新型化学武器的技术援助。台湾的“国防部”和美国草签了一份协议书,规
定美方将从1970年10月份开始,在六个月内分六次把该化学武器的技术资料、样品和生
产设备输送台湾;美方提出的先决条件是台湾方面不得以任何形式将该武器的任何资料
向第三方泄露,否则将随时取消该项目的援助。可以想象,这份协议对于台湾方面来说,
肯定是一项特大机密。但是,这项机密在产生后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内,不知怎么的,就
被克格勃知晓了。很快,关于该机密的一份简报就送到了苏共中央政治局的会议桌上。
政治局经过讨论,认为苏联应当了解美国拟援台湾的这种化学武器的情况,以加强苏联
的军事力量。这样,此事就下达给了克格勃对外谍报局。
对外谍报局主管美国和加拿大间谍工作的第一部和主管中国、越南、朝鲜间谍工作
的第六部的特工立即奉命紧急行动起来,在短短三十六天时间内,就获得了该项被美国
和台湾称为“GV计划”的军事技术援助计划的有关情报。“GV计划”协议书规定:台湾
方面具体负责接受并作制造该化学武器策划的机构是“中华民国国防部”管辖的“第三
特别局”(该局又称“接受美援局”,在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后撤消,改以
“临时特别处”替代,于1979年彻底解散)。蒋介石以“中华民国总统”名义特地直接
发文,指定由“国防部第三特别局”“副局长”丁雪猷全权负责主持“GV计划”的实施。
丁雪猷是广东汕头人氏,1920年出生,自幼即赴美国生活和接受教育,1943年以美国军
事援华组成员的身份叵到中国。抗战胜利后,美军援组撤回美国,丁雪猷留在中国。蒋
介石为了利用他和美国的关系得到援助,让他担任了国防部高级参谋,特授陆军少将军
衔。国民党败逃台湾后,丁雪猷一度脱离军界,赴美经商,直到1967年才应蒋介石、蒋
经国父子的热情邀请而返回台湾,担任“国防部第三特别局”“副局长”,该局一直未
设“局长”,所以他实际上是该机构最高长官。
克格勃的谍报专家在分析丁雪猷的各种情况后,制定了一个获取美援台化学武器技
术情报的方案,决定派特工打人丁雪猷公馆,秘密窃取情报。书面方案形成后,经安德
罗波夫亲自审议批准,指示对外谍报局“立刻付诸实施”。对外谍报局通过秘密调查,
弄清楚了雪猷有一个表兄名叫了扶生的,是台湾基隆市的一个房地产老板。丁扶生在丁
雪猷小时候一次游泳遇险时曾救过这位表弟,算是丁雪猷的救命恩人,所以丁雪献后来
发迹后一直不忘提携表兄,凡事都很买他的面子,对了扶生提出的要求从不驳回。对外
谍报局的专家经过慎密研究后,决定利用丁扶生的关系,把特工安插到丁雪猷的公馆里
去。丁扶生有个独生子,名叫丁默,五岁,是香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克格勃安插特工
的文章开篇,就动在此人头上。 1970年3月中旬的一天,丁默陪同菲律宾赴港的几位贸易伙伴去香港岛西面海中的
大屿山游览。当时,大屿山与香港岛之间的交通不甚方便,只有一种班次间隔时间较长
的小轮船。丁默为了显示派头,特地向一位贵商朋友借了一条私家游轮,带足了酒类、
饮食,准备在大屿山待上三天。不料头天晚上,他们所泊的游轮就遭到一群武装海盗的
袭击。他们不但抢去了所有人身上的财物,还把人一个个押到开来的快艇上,逐个询问
家庭住址和拥有的家产。这实际上是克格勃密谋策划的一次特别行动,这些“海盗”全
是克格勃收买的黑社会人士,由两名克格勃特工临场指挥。当蒙住双眼的丁默被押上快
艇后,他们给他注射了一针管由克格勃技术管理局的专家特地研制的药剂。当时丁默不
痛不痒,正觉得不可思议时,他被告知:不准泄露注射针剂一节,三天内当他有不可忍
受的痛苦时,可以拨打一个电话(他们给了他一个号码),会有人来为他解除痛苦的。
一番话语说得丁默毛骨惊然,哪里还有心思游览,一行人当晚就起锚动身,返回了香港
岛。
丁默回家后,果然没敢向任何人透露自己被打针一节,也不敢外出,一直待在家里。
他心里很希望那一针不过是海盗和他开的一个玩笑,为的是阻止及时报案,而能来得及
逃离香港海域。丁默甚至还推测可能当时被掳上快艇的每个人都挨了这样一针。很快,
两个昼夜过去了,丁默体内并无什么反应;第三天白天,他也没任何异样感觉。随着时
间的推移,丁默愈加相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是,第三天深夜,当“海盗”所说的
时限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药性突然发作了:一直安安静静、惬意地坐在沙发上的丁
默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霸,紧接着又可怕地皱成一团;药效在
几秒钟时间内便使他由安静的羊羔变成了咆哮的老虎,就像二百伏特的电流在体内通过,
四肢被大锤在慢慢地敲碎一样,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却又马上倒在地下,疯狂地滚动,
嘴里发出骇人的叫声:“哎呀!疼死我啦!救命啊!”
家人、佣人闻声跑进了书房,丁默一面乱滚,一面断断续续地说出了电话号码,让
即刻拨打呼救。
仅仅过了几分钟,就有人赶来了。来人给丁默服了一粒药,不到半分钟,他就恢复
了正常,对对方感激涕零,差点磕头。那人说今天时间晚了,不宜谈话,给了丁默一个
地址,让他次日中午去那军负面。
次日,丁默依约赶去,昨晚那位已经等着他了。对方告诉了默,那一针的药效持续
时间可长达三年到五年,服一粒解药仅能保证在十天内不发作,十天过后必须再服解药,
否则突发无疑。当然也有一次性了断的解药,那是另一种针剂,打下去便永远不会再发
作了。丁默以为对方是为了敲竹杠,便大着胆子问对方“要多少”。
对方表示不要一分钱钞,只要丁默答应协助办到一件事情,现在马上可以获得部分
解药,待事情结束后,则可给予注射永久性的解毒针。
丁默听了,连连点头:“是!是!先生让办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我们介绍一位女佣人到你那里,由你负责把她送到台北去,通过你父亲的关系介
绍到你的叔父丁雪猷将军公馆去当佣人。”
丁默一听,寻思其中必有什么不大灵光的缘由,但他鉴于体内毒药的原因,只有同
意这一选择了。对方又说:“丁先生,这是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那么,我们将在十天
之内把那个女佣人送到贵府。你在三天内必须把如何使她赴台北并进丁公馆的打算详尽
地列出来,七十二小时后我们仍在这里碰面,听你谈这一打算。最后,要提醒丁先生的
是:此事是一个重要机密,你必须守口如瓶,包括对你的夫人和父亲。知道吗?”
丁默自然点头。
三天后,丁默拿出了他的方案:他准备对父亲谎称×(女佣人)原系他家的佣人,
因和他有染被妻子察知而无法继续待下去;而他已和×产生了深厚感情,不忍分离,所
以想把她送往台北,自然也不适宜留在老家,又不忍把她送往他处谋生,所以想请父亲
出面把×介绍到丁雪酞公馆去做一个阶段的女佣人再说。
克格勃的特工专家紧急讨论了“丁默方案”,最后得出结论:可以施行。对外谍报
局在考虑“女佣人”人选时,想到了傅索安,因为她是中国人,年龄、容貌又都符合方
案要求,而且重要的一点是她在前两次执行任务时,都能表现出一种“特工的天赋”,
专家们认为她肯定能够完成这项特别任务。这样,傅索安就被紧急从巴索里亚尔疗养院
召回,飞赴香港。
傅索安抵达香港后,被安置在九龙一幢豪华的别墅中,确实过着比在巴索里亚尔疗
养院还高级的物质生活,但是,这幢别墅里除了陪伴她的一对猫狗外,没有任何人,一
切事情都要她亲自动手,包括侍候猫狗。另外,留给她看的录像片,全是清一色的香港
片,而且每部里面都有不少关于佣人在东家干活、生活的内容。聪明的傅索安马上想到,
这回大概要叫她扮演女佣人的角色,去完成一项什么任务了。由于有了这个思想准备,
几天后克格勃指派的一名代表来到别墅向她交代任务时,她一点也不感到突然。
傅索安被送往丁默家中,真的做起了女佣人。丁默对此事守口如瓶,他本人对傅索
安自然心存畏惧,不敢得罪。但他不谙真情的妻子、儿女却把傅索安当成了真正的佣人,
很是给了些恶气,这对于傅索安来说,是进入角色的助动剂。后来她之所以能在丁雪猷
公馆里站稳脚跟潜伏下来,部分得益于这一点。
傅索安在丁默家中待了一个多月,已经能熟练地胜任一个女佣人所需干的一切活儿,
也学会了在主人面前如何使用各种得体的神态、语言。这时,丁默根据“海盗”的安排,
真的和傅索安上了床,并且故意让妻子发现。丁妻虽不是《水浒》中孙二娘、顾大嫂一
类的角色,却也没得可以,马上和丁默大吵起来,还打了傅索安两记耳光。丁默“万般
无奈”之下,只好把傅索安送到他所熟悉的一位富商家里,仍做女佣人,讲明是临时的,
他将把她送往台湾去。
1970年11月20日,傅索安在丁默的陪同下,从香港飞往台北。丁默已经安排了一切,
傅索安在丁默父亲了扶生家里只住三天,就被送往丁雪猷公馆去了。
22
          令人惊讶的事实:克格勃的锁具
        专家,仅凭着一张照片,就破译了具
        有九位数密码的美国名牌保险箱锁
        具,制造出一模一样的钥匙!
丁雪猷公馆位于台北市区东南侧信义路附近的一条小巷里,附近有中山公园、孙中
山纪念馆、台北医学院和国泰医院。这是一幢日本庭园式建筑物,占地面积不大,构筑
得却十分精致。原是侵台日军一个高级将领的宅邸,台湾光复后被国民党政府作为敌产
没收,一度曾被警方占用。1967年3月丁雪猷从美国返台湾前,由蒋经国亲赴现场察看
后,下手谕让紧急修缮,以“政府”的名义赠给丁雪猷作为公馆。
丁雪猷是个五十岁的矮个子,西装革履,戴着一副玳瑁架眼镜,看上去就像一个大
学教授,模样斯文,说话英语多于汉语。他一见傅索安,就笑吟吟地叫着她的化名:
“陈尘珠,不错不错!长得这么漂亮,可惜没一份好工作,真是沉落在尘土中的一颗珍
珠啊!
不过没什么,你还年轻,完全可以改变面临的现状。唔,你会说英语吗?”
傅索安用英语说:“我能听懂,但说不好。”
丁雪猷大为高兴,说她说得还可以,马上给她起了个英语名字:玛丽亚。从此,他
一直叫傅索安“玛丽亚”,一直到后来傅索安间谍案东窗事发,台湾有关方面来调查时,
他仍这样称呼这个克格勃女特工。
丁雪猷家庭结构极为简单,就夫妻两人,一子一女全在美国华盛顿。和他们夫妇同
住一起的有一个看门人,一个花匠兼杂役,一个厨娘兼佣人,两个卫士兼司机。傅索安
去后,丁雪猷夫妇让她替代厨娘的一部分差使,主要是负责打扫内宅,这为傅索安进行
间谍活动提供了便利。
克格勃为了开展这项工作,专门搞了个七人小组,分布香港。
台北,负责掩护、协助傅索安活动,传递间谍器具和情报。傅索安进入丁公馆后,
立刻利用外出购物之便,把丁公馆的地形、房间分布图以及丁雪猷的一些情况作为首份
情报递送给接应特工。几天后,她从接应特工那里获取了莫斯科的指示。对外谍报局要
她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开始注意丁雪猷的言行,从中获取有关“GV计划”方面的情
报。
一星期后,傅索安去丁公馆附近的一个超市为主人购物时,发现那里的广告栏里有
一个暗号,她知道其中的意思,便去附近的中山公园“游玩”,在偏僻角落的一堆石块
下顺利地取到了克格勃专为她送来的间谍器具,那是“FDⅢ”特工照相机和“K9”窃听
器。这两种间谍活动器具都是克格勃技术管理局特务工厂新研制的产品,是当时世界上
最先进的间谍器具。“FDⅢ”照相机的体积极小,隐藏在一块普通女式手表里,其性能
极佳,可以使用微型胶卷在通常摄影有困难的光线条件下拍摄任何种类的东西,拍摄时
没有任何声响。“FDⅢ”伪装得极好,即使是受过训练的海关检查员,也看不出这块手
表跟别的手表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拆开来看内部的机件,是不可能发觉这是间谍照相
机的。“K9”窃听器的发明权并非克格勃所拥有,最初,大约在1957年,那是东德特务
机关所研制的产品。1962年,克格勃的技术专家把这种微型窃听器改进成为一种“电子
微型偷听器”,它的直径不到十二毫米,虽然体积极细,却具有高度性能,可以清晰地
偷听一间房间里的每一种声音。甚至把它藏在一只挖空的鞋跟里,或者放在家具里,都
能照样拾音。几年后,克格勃又将“K9”窃听器的体积缩小,使它的直径只有八毫米,
而拾音效果却增强了一倍。到了60年代末期,随着电子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克格勃又
把“K9”窃听器缩成比大头针略粗一点的体积。改进后的针状窃听器由于超短波辐射波
的限度,发射电波的范围只能达到四百米左右。对外谍报局担心在丁公馆附近的接应特
工不能在这个范围内收听、录音或者虽然能听但声音不清晰,又给她配备了刚从技术管
理局的研究室里制造出来的“K9R”微型接受器,这种接受器只有一支圆珠笔大小,它
收取针型拾音器的传播后,能立即自动增强发射,使收听者能在较远的地方收听和录音。
最初,傅索安凭着“Kg”窃听器听到了丁雪猷夫妇在卧室里的谈话中对于她的评价。
她了解到丁雪猷对她毫无戒心,并且认为她很勤快,表示如果她不想离开,可以让她长
期待在公馆里。而丁雪猷的妻子则担心丈夫被傅索安的姿色所吸引,多次婉转地提醒丈
夫注意。傅索安由此认为自己可以利用女主人的这一心理进行自己的活动,藉以牵制丁
雪锁,后来她果然达到了目的。
丁雪猷虽然是“国防部”的“中将副局长”,但他从来不穿军服,只在他的卧室里
挂了一套将军服。平时基本上也不去“国防部”上班,而总是在公馆里看书、用英文写
作(他是军事评论家,在美国好几家报刊辟有专栏)或者接待客人。再不,就去美军驻
台司令部进行半公半私的聊天,由于他和美国的那种关系,他向来被美军驻台司令部奉
为上宾,有时他甚至就住在司令部里,一住就是二三天。
丁雪猷的公事,基本上就在家里办的。丁公馆后院那间三十多平方米的书房,就是
丁雪猷的办公室。美军驻台司令部赠送给丁雪猷一个一米高的保险箱,让他用来盛放机
密文件。丁雪猷另外还有一个从美国带来的保险箱,放在卧室里,用以存放他们夫妇的
私人贵重物品。
傅索安根据上述情况,判断到10月份美国方面通过美军驻台司令部向台湾方面支付
“GV计划”所规定的首批技术资料时,极有可能把丁雪猷召往司令部,当面交付。之后,
丁雪猷会先把资料带回家里,次日再送往“国防部”。于是,傅索安意识到若要窃取资
料,必须掌握书房那口保险箱的钥匙。
最初,傅索安想从丁雪猷那里获取保险箱印模,但观察下来发现难度极大。因为了
雪猷从小受的是美国教育,性格中形成了一种讲究认真的成分。他认为保险箱钥匙应当
永不离身,所以便专门制作了一根粗粗的金项链,把钥匙挂在上面,寸身不离,即使洗
澡也不拿下来。傅索安从窃听器传来的对话中了解到,丁雪猷晚上睡觉时也不把钥匙取
下来,只有和妻子过性生活时,才取下放在一边,过后即重新系上。傅索安思来想去,
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即以色相勾引对方,伺机获取印模。她想凭自己的容貌,以及在特
务学校所学的勾引男性的手段,把这个国民党中将引上床榻还是办得到的,况且必要时
还可以使用克格勃特制的春药。问题是在具体实施前必须把丁雪猷的妻子调开,看来此
事得依靠接应特工去实施了。
傅索安用密写药水写了一份“计划”,通过接应特工传往莫斯科。对外谍报局对这
个方案进行了研究,肯定了傅索安关于技术资料会先拿到丁公馆的推测,但是不同意她
所想出的办法。特工专家们认为,傅索安在台湾潜伏,应当不留下任何可能会引起怀疑
的蛛丝马迹,以女色勾引了雪猷而获取钥匙印模的办法是一种“下策”,不到万不得已
不宜使用。因此,他们指示傅索安:作好从保险箱获取资料的准备,至于钥匙,由他们
去解决,只要求傅索安提供一张该保险箱的正面照片。
傅索安于是动用了“FDⅢ”照相机,在打扫丁公馆书房时悄悄拍摄了一张保险箱的
正面照片。这张照片被冲印放大后,送到了克格勃技术管理局专门负责锁具研究的第七
研究所。第七研究所拥有二十多名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锁具专家,他们中的每个人,都
有一手开锁的绝技。用一根棉纱线开启某种手铐之类的近似天方夜谭的本领,对于这些
专家来说,不过是一种雕虫小技。专家对照片上的保险箱进行了辨别,认定这是美国雷
呜公司于60年代初推出的“雷鸣牌”保险箱。他们从资料中查到,“雷鸣牌”保险箱具
有防盗性能特强、锁具保密性极佳的特点,这种保险箱能防各种金属工具的砸、钻、磨、
撬和电焊切割,甚至还能抵挡一定程度的梯恩梯炸药的爆破。它的锁具是特制的,采劝
一箱一锁”制,即每口保险箱均配备一个与其他保险箱结构种类都不同的特别锁具,这
种锁具所附设的密码长达九位数,使窃贼在一定时间内根本无法拨弄到“开启”的位置。
这种保险箱的种种优点自然都是可以想象的,否则,美军驻台司令部绝不会赠送给丁雪
猷了。
但是,这难不倒克格勃的锁具专家。他们经过研究后,决定先弄清了公馆那口保险
箱的锁具的内部结构,然后仿制一模一样的一个锁具及钥匙。为了了解锁具结构,专家
们专门设计制造了一个特殊装置。
1970年9月上旬,这个举世无双的特殊装置到了傅索安手里,同时附来的还有一份
用密写药水所写的使用说明书。专家考虑到傅索安的文字水平,是用中文所写的,以使
她能一目了然。这个特殊装置的外形像一本三百页厚的32开图书,六面全部是平整密封
的,四侧是胶木,正面和底都是高级铝合金,正面有一层特制的粘膜,使用前揭去粘膜,
把它平放在保险箱门的锁具上方,就会自动粘住,并且开始工作。半小时取下,原封不
动送出去,就完成了全部了解锁具结构的程序。
傅索安拿到这个特殊装置后,立刻开始考虑如何下手。丁公馆书房的门平时一直是
敞开着的,但是丁雪猷待在里面的时间居多,所以必须候得他出门时方可行动。了妻平
时一般不去书房的,这倒不必考虑防范。其他几个人里,卫士是跟丁雪猷走的、看门人
也不会去后院。剩下厨娘和花匠两个,花匠脚头最散,是防范的重点对象,不过这个老
头子晚上通常是回家的。所以,傅索安决定选择某个晚上,待了雪猷出门应酬时下手。
傅索安等了大约一个星期,一天下午,丁妻忽然把她叫去,把两套衣眼交给她,让
她去外面洗衣铺烫一烫,特地关照立刻取回。
傅索安听了,心里一动:难道今晚他们夫妇要出门?她不假思索,马上开腔道:
“夫人,不必出门找店铺烫,我就会烫的。”
丁妻闻言大喜,立刻让傅索安操作。傅索安确实学过烫衣服,那是得益于1968年叛
逃苏联后不久和克格勃两个教她俄语的女特工生活这一段日子。那两个苏联女人讲究穿
着,每天烫衣服,她在旁边看着看着就会了,一动手比她们毫不逊色。没想到这一招到
眼下竟能派到用常傅索安手脚利索地先烫好一套女式装,丁妻穿上身一照镜子,连叫
“OK”,催着傅索安快烫丁雪猷的那一套。
傅索安边烫边问:“夫人今晚要出去?”
“可不是吗?‘国防部’张高参的夫人今晚举行生日舞会,张高参再三邀请我们出
席,那只好去一去罗!”
傅索安闻言大喜,寻思机会终于来了,这真叫“苍天不负苦心人”。
天黑以后,丁雪猷夫妇和两名卫士坐着轿车出去了,丁公馆里一片静谧。傅索安走
到厨房里,催那个肥胖如猪的厨娘快弄晚饭吃。她知道厨娘喜欢吃喝几口葡萄酒,便拿
出预先准备好的一瓶法国红葡萄酒,说她今晚也想喝一喝,让对方多弄两个菜。厨娘见
了,自是高兴,马上操弄起来。不一会,菜肴就起锅了。傅索安让厨娘盛了一份,连同
一瓶白酒放在一个食篮里,拎着送到门房那里,让看门人吃喝。她顾不上和对方说话,
匆匆忙忙马上奔到自己的卧室,取了那个特殊装置,直去书房,按照说明书所叙述的程
序迅速操作,把装置粘在保险箱上后悄然离开,回到厨房。
厨房里,胖厨娘已经把酒菜摆上桌子,两人相对而坐,边喝边聊。不料刚喝开个头,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个六十多岁的老花匠一头撞进了厨房,上气不接下
气道:“不……不……不得了!”
傅索安见老花匠竟没回家,不禁目瞪口呆,望着对方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老花匠
今天下午干完活后,不知怎么的感到甚是疲乏,便在花房里躺下休息一会,不想竟睡着
了,一觉醒来已是天黑。
他急着回家,爬起来就走。哪知路过书房时,听见里面传出一阵阵轻微的响声,驻
步定睛一看,竟见里面还有微光闪烁。这老头子笃信鬼神之说,见状想起这公馆原是日
本将军的宅邸,当年肯定有人在这里屈死过,莫非现在闹起鬼来了?想着不禁大骇,便
三步并作两步来厨房了。
当下,傅索安听花园如此这般一说,耳畔轰然一响,头都大了,思忖这下子要砸锅
了!她心里骂着克格勃技术管理局的专家:怎么没在说明书里写上那玩艺儿使用时会发
出声音和闪光?
胖厨娘一听,也是魂不附体,双手捂住心口,嘴里喃喃而语:“闹鬼了!闹鬼了!
咋办呢?”
老花匠说:“要不我去叫阿祥去里面看看,他当过兵,想来不怕闹鬼。”
阿祥就是那个看门人,据说以前在胡宗南军队当过兵还立过战功,想来肯定杀过人,
而杀过人的角色通常是不怕鬼的。
傅索安见老花匠要往外挪步,便强作镇定道:“别去叫阿祥,让我去看看吧!”说
着,她操起一把切菜刀往外便走。花匠、厨娘互相望了望,壮起胆子远远地跟在后面。
傅索安边往后院走,心里边在思忖:到这当儿,得先保住自己,也顾不得什么钥匙
不钥匙了,我进去后把那玩意儿取下来就是,再找个借口骗过他们,把这事给稳祝因为
那两位跟在后面,她生怕被他们察觉,所以步履飞快,不一会儿赶到后院,往书房望去,
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傅索安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书房,装模作样把灯打开,嘴里咋呼着
“是什么东西”,眼睛朝保险箱一看,那装置好好的贴在门上,悄无声息,也没闪光。
原来,这个特殊装置实际上是一架特制的X光摄像机,它能自动调节X光的射透强度,把
保险箱锁具的内部结构一层层拍下照片。在最初启动机器时,它会发出类似电焊枪和焊
接物接触所产生的轻微“噼啪”声和电闪光,须臾即消失。刚才正好被花医看见,现在
自然没有了。傅索安见没有什么异常,便决定仍让它工作,毕竟这种机会是难逢的。她
听见外面二位已往书房一步步挪来,便当机立断关上电灯,退出门外,笑道:“虚惊一
场!”
花匠、厨娘异口同声问道:“是什么?”
“是桌上那个台灯的插头拔下时没拉开,天黑以后工厂下班,用电量减少,电流、
电压增大了,把插头吸近插座上的钢片,这样就引起电火花和声音了。我已经把插头拉
开了,放心,没有事了!我们去喝酒吧。”
花匠、厨娘都是乡下人,哪里知道什么“电流”、“电压”,当下自然被傅索安懵
住了,信以为真,如释重负。三人便回厨房去喝酒,傅索安担心两人多嘴多舌乱说出去
引起了雪猷的怀疑,便说此事应当算是她的责任,因为插头是她拔的,一时大意了,请
求“大爹”。
“大婶”不要对其他人说,免得主人赶她走,说着拿出一些钱塞给他们。花匠、厨
娘原本就因傅索安的到来使他们减少了活儿而高兴,加上傅索安甚是乖巧,哪里舍得她
离开,此时又得了钱钞,自是一口答应。
一会儿,傅索安看看手表半小时已到,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一趟,把那玩意儿取
了下来。却多了个心眼,不敢放在自己卧室里,而藏在花园里的一块石头下面。当晚,
一宿无话。
次日,傅索安见丁雪猷夫妇神态依旧,料想没什么事儿,便利用去邮局替丁雪酞寄
信件的机会,把X光摄像机送了出去,交给了每天守在联络点上的接应传工。
克格勃技术管理局的锁具专家对所有X光像片进行了慎密的判读和研究,绘制了重
达吨余的图纸,又经过上百次的实物试制,最后终于制成了一个和丁公馆那口“雷鸣牌”
保险箱一模一样的锁具,并配制了相应的钥匙。1970年9月30日晚上,这把钥匙以及相
应的密码数字送到了傅索安手里。接应特工向她转达了克格勃专家的意见,为确保万无
一失,应当先试一试,看是否打得开保险箱。第二天,傅索安在打扫书房时,试了一下,
轻而易举地把保险箱打开了。
10月10日,丁雪猷从美军驻台司令部参谋长史密斯将军那里拿到了美国方面托交的
“GV计划”第一部分资料。史密斯将军为表示对实施该计划的庆贺和祝愿,以私人名义
在美军驻台司令部举行酒宴,热情款待丁雪猷。酒宴结束后,果然如傅索安两个月前所
估计的,丁雪猷把技术资料带回了公馆,放讲了他认为万无一失的“雷鸣牌”保险箱。
傅索安从窃听器中获知这一情报后,于当天半夜时分果断行动,打开保险箱后,用
“RDⅢ”特工照相机拍摄了丁雪猷拿回家的全部资料。次日清晨,这批资料已被制成只
有一粒芝麻大小的微型胶卷,傅索安把它放在一个清凉油盒里,当礼品赠给了那个化装
成小贩的克格勃接应特工。
克格勃的情报专家对这批情况的评价甚高。对外谍报局为了勉励傅索安,还用密写
药水写来了一封表彰信,对她的工作予以好评,并许诺在完成全部任务返回苏联后,将
给予重奖。但是,无论是对外谍报局还是傅索安,都没有料到,当这封信到傅索安手里
时,危险正在向她逼进!
23
          傅索安吓得魂飞魄散,暗忖此时
        不走,还待何时?……全台岛戒严!
        电视台、电台滚动播放“悬赏通缉”,
        傅索安插翅难飞!
傅索安在丁公馆从事间谍活动被台湾方面很快就察知的原因,当时她并不知道,甚
至连克格勃方面也不清楚。直到她历经艰难逃回苏联后九个月,才从克格勃人事管理局
找她谈话的一位官员口中得知真实情况——美国准备并已开始着手援助台湾的那种化学
武器。在当时美国的军事武器库里,并不是最先进的。但是,60年代中后期,由于越战
的原因,美国在研制化学武器方面,投入了巨大的财力、人力,所以他们在这个领域里
处于世界之先。这样,即使不是最先进的化学武器,在苏联看来,已经是“耳目一新”
了。傅索安盗拍的那部分技术资料,使苏联军方高级人士感到震惊,他们意识到苏联如
果不立刻加强对这方面的研究,将来是会大大吃亏的。苏共中央政治局获悉这一情况后,
于1970年10月中旬在克里姆林宫由勃列日涅夫亲自主持举行了一次会议,专门讨论这一
问题,决定立刻着手组织一批科学家开展研制化学武器的可行性研究。
当时,苏联化学家中有三人正在国外进行学术研究和访问,被国内紧急召回。这三
名科学家,都是国际化学界榜上有名的角色。
根据美国、英国、法国、西德等国的情报机构的工作惯例,举凡这类科学家,都是
他们的监视对象,他们平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每篇文章都是情报特工所大感兴趣
的。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档案中心,甚至还专门设立了一个档案库,将全世界著名物理学
家、化学家、核专家、气象专家地理专家的各种情况加以搜集保存,不断予以研究,以
判断是否有研制新式武器、研究战争可行性的迹象。现在,苏联一下子紧急召回这三名
化学家,马上引起上述国家情报机构的注意。这些国家互相之间订有“交换情报”的协
议,经常交换一些被认为可以推出的情报。当下一交换,苏联的这一动态马上引起了美
国中央情报局的高度注意。他们是知道“GV计划”的,专家一分析,马上怀疑“GV计划”
在实施中有可能出了毛病,着了苏联情报特工的道儿。美国人动不动就要上真格的,尤
其在谍报范围内,他们宁可上当白花力气,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比较重要的疑点。于是,
中央情报局的头头脑脑当即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立刻着手调查“GV计划”的泄密情况。
局本部指定七名高级特工组成了一个专门调查小组,全权负责调查此事。
美国中央情报局调查小组首先在本国进行调查,循着和”GV计划”有关的国防部、
陆军、兵工科研部门进行了一系列极为秘密的调查,并未发现问题。于是,他们把调查
触角伸向台湾,自然也是悄悄的,先调查美军驻台司令部与“GV计划”有关系的几位将
校军官,在确认可以排除疑点后,终于认定毛病有可能出在台湾方面。
到这时,有关情况可以向美军驻台司令部通报了,并且按照惯例,美国中央情报局
也不宜直接和台湾方面发生关系,而应当由美军驻台司令部和台湾方面联络沟通。调查
小组和美军驻台司令部一通气,决定由美军驻台司令部出面向台湾方面提出请安排力量
开展对此事的调查。
1970年11月3日,美军驻台司令部参谋长史密斯向“中华民国总统府侍从室”打电
话,要求会见蒋介石“总统”。当时蒋介石正患感冒,在发烧,遂让蒋经国代为会见。
史密斯参谋长向蒋经国通报情况后,要求立刻进行调查,并就此和美方保持热线联系。
史密斯走后,蒋经国立即向蒋介石汇报了会见情况。蒋介石闻讯后很是惊畏,因为当时
尼克松已经就任美国总统,美国方面已经在某些方面显露出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接触的
端倪,“GV计划”的达成本来就来之不易,如果在台湾方面出了问题,很有可能成为美
国中断实施该计划的借口。因此,蒋介石立刻让蒋经国向“国防部长”黄杰转达口谕,
命令“国防部情报局”仿效美国中央情报局组成特别调查组,对此事进行严密调查。
台湾党政军的组织结构,一向有些不伦不类,比如“国防部情报局”(其前身是
“国防部保密局”,再往前那是臭名昭著的“军统局”)。从名义上看来应当完全归
“国防部”管辖,但它的实权却在主管台湾全岛谍报工作的蒋经国手里。所以,蒋介石
让蒋经国向黄杰转达口谕,实际上就是向蒋经国下命令。蒋经国当即驱车去黄杰官邸,
传达‘”总统”口谕后,要求黄杰向“情报局”下达了有关命令,再往下这事就由蒋经
国过问了,一直到调查结束,才让黄杰看了有关书面结论。
“国防部情报局”的调查组成员比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调查组成员要多,共有十七人,
由军统少将级老特工叶佩防担任组长。叶佩防接受任务后,先去拜访了“国防部办公厅”
“副厅长”龙政旺,了解了关于“GV计划”的基本情况及台湾方面的承办程序。调查组
一分析情况,认为如果真是出毛病的话,那么毛病出在丁雪猷那里。
丁雪猷的情况,叶佩防自然知晓,他不敢贸然把调查触角伸向这个深受蒋家父子器
重的红人,遂去求见蒋经国。蒋经国听了倒并未觉得意外,他认为了雪猷本人决无问题,
无论从其信仰、忠诚及经济状况的任何一方面来说,都决无与苏联合作的可能,估计毛
病出在其周围。蒋经国指示叶佩防:直接与丁雪猷接触,向其了解有关情况。
叶佩防领了令箭,有恃无恐,当下便找了一个丁雪猷正好去“国防部”自己的办公
室坐坐的机会,闯了进去,和丁雪猷当面接触。叶佩防和丁雪猷,实际上是老相识了。
当年丁雪猷以美国对华军援组成员身份待在陪都重庆时,叶佩防是军援组的卫士组组长。
丁雪猷去前线视察时,叶佩防总是提供寸身不离的保护。有这段情谊,又有蒋经国发的
话语,丁雪酞对叶佩肪还是客气的,知道叶英语水平蹩脚,他特地说起了汉语。但他一
口咬定自己这边肯定不存在什么泄密问题,让叶佩肪去其他方面调查。叶佩肪好说歹说,
并且表示相信他这边不会出什么纰漏,只不过作为程序过过场,才使他答应谈一下自己
经手办理“GV计划”的经过。这一谈,叶佩防马上发现有一点不对头:丁雪猷竟然违反
规定把“GV计划”资料带回家,虽然只在家里放了一夜,但谁能保证毛病不恰恰出在这
个晚上?
叶佩防一说,丁雪猷哈哈大笑,不以为然道:“老弟,你可能不知道,我那口保险
箱是美军司令部赠送的‘雷呜牌’,不是吹,别说什么万能钥匙了,就是我把原配钥匙
插在上面叫人去开,也别想动它的脑筋!再说,这钥匙我是昼夜寸身不离的!”
叶佩防见谈不下去,只得布置开展外围侦查。他倒不是已经认定准是丁雪猷那里出
了毛病,而是此事系蒋氏父子亲自交办的,必须把劲使到,方方面面都查一查,有苗头
当然最好,该他立功受奖。没有线索,他也可以交差,落个“办事认真”的评语也是好
的。
所以,他执意要调查清楚。
由于把疑点设想在丁默猷把资料带回公馆的那天晚上,所以调查组把调查零点定在
那天晚上和资料存放同一时间在丁公馆过夜的人员身上。他们把丁妻、卫士、看门人、
花匠、厨娘、傅索安一一排列,马上将疑点集中到傅索安身上,因为一是新近方来,二
是并不是台湾居民。查到这一步时,正好蒋经国召见叶佩防,听取调查情况汇报。叶佩
防一汇报,蒋经国大为吃惊,拍桌道:“丁雪献糊涂,怎么能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收
留在堂堂国军中将的公馆里!”当即命令调查组迅速查清傅索安的背景,并且同时把她
秘密监控。
对傅索安的调查开展得很是顺利,“国防部情报局”调查组循着丁雪猷一了扶生这
条线索一直查到香港,终于发现傅索安所示的香港居民身份证是伪造的。至此,差不多
已经真相大白了,叶佩防在请示蒋经国后,决定逮捕傅索安。
1970年12月10日,上午9点多钟,两辆轿车驶抵丁公馆外的小巷口,叶佩防率领八
名特工来抓傅索安了。按理说逮捕傅索安这样一个角色毋须一个少将大特务亲自出马,
但因为是去丁公馆抓人,叶佩防就不得不出马了。从保密角度考虑,事先没有通知丁雪
猷,叶佩防生怕这么多人贸然上门显得孟浪,便让手下人在小巷里守着,自己先去通个
气。
丁雪猷正在书房里写稿子,听说叶佩防来访,料想必仍是来谈“GV计划”那事的,
心里颇不以为然,有心不见,却又没有理由,只好让他进来,直接到书房。傅索安见来
了客人,习惯地沏了茶送上。叶佩防担心傅索安在外面偷听察觉,便打着哈哈对丁雪猷
说:“听说丁局长卧室里的一套西洋家具实在不错,兄弟特来求观一眼,想给即将新婚
的犬子也依照购上一套。”
丁雪猷听了一愣,寻思你这家伙生了一对女儿,哪有什么“犬子”?正纳闷间,见
叶佩防朝自己不住地眨眼睛,这才恍然:他有事要拉我到卧室去谈。丁雪猷知道叶佩防
是衔命调查“GV计划”一事,自是不会开玩笑,便点头道:“好啊,去看看也好啊!只
是你大概得去夏威夷才买得到。”
两人说说笑笑步出书房,往卧室方向走去。叶佩防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这番心
思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傅索安并不认识叶佩防,也不知这个西装革履的老头子是什
么角色。她送上茶水后,走出书房院子里晾衣服,忽然见盯叶两人往卧室那里去了,心
里不禁一动:这是什么意思?看这老头和丁雪猷刚见面时的样子,并不是什么深交故友,
以丁雪猷的规矩,哪有随随便便往卧室领的道理?莫非其中有诈?傅索安想着,寻思此
事不得不要注意,做间谍的,凡事都须防范在先!于是,她马上快步走回自己的卧室,
拿出笔型窃听耳机,按下按钮启动,藏在丁雪猷卧室里的“Kg”针状窃听器,把“圆珠
笔”(耳机、录音机)的一端贴近耳朵,里面传出叶佩肪和丁雪猷的对话声音:“……
丁局长,情况就是这样的。”
“唉!她是这种角色,真使我始料不及啊!老弟,这事‘总统’知道了吗?”
“‘总统’大概还没知道,不过我已报‘秘书长’(指蒋经国)了,‘总统’那边
肯定是瞒不过去的。”
“看来我这次要栽了!”
“丁局长,不瞒您说,兄弟我今天登门,就是来拿她的,我带来的弟兄就在小巷口
等着。”
“没说的,人。你拿下就是!”
傅索安被这番话吓得魂飞魄散,暗忖此时不走,还待何时?前面小巷有人,我就从
后门走。她来不及收拾什么东西,连窃听耳机也没拿,当即拔腿便走,一溜烟地奔到后
院,开了后门逃之夭夭。
却说叶佩防和丁雪猷定下逮捕傅索安的措施后,叶佩防立刻出门去召集特工,丁雪
猷则让花匠去唤傅索安,想在他的卧室里遣人。不料,花匠在公馆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傅
索安。这时叶佩防领着那班人进来了,一听找不到人,不禁大惊失色,马上断定傅索安
已经逃跑了。叶佩防是老特务,经历丰富,立刻定下神来,命令八名特工立即出门分头
追捕。然后,他要通了台北市警察局的电话,直接和指挥中心的头头通话,自报身份和
简单说明情况后,用下命令的口吻道:“立刻启动!控制机场和火车站!在淡水河上的
光复桥、华江大桥、中兴大桥、忠孝大桥、台北大桥、淡水大桥、重阳桥和基隆河上的
百龄桥、承德大桥、中山桥、大直桥紧急布设哨卡,检查过往行人、车辆,把逃犯围在
台北市内,然后查缉!”
警方紧急行动,在十几分钟之内已经落实了上述措施。
叶佩防随即赶回“国防部情报局”,向上司报告情况后,又抽调大批特工,并调动
部分军警,在台北市内紧急通缉傅索安。与此同时,电视台和电台也破例播出“悬赏通
缉”,其实这时傅索安已经逃离台北市了。
傅索安从丁公馆逃出来后,立刻拦了一辆出租汽车,直驶台北火车站,赶在警方控
制车站前的一二分钟跳上了台北开往基隆的短途火车。她只乘了两站就下了车,又坐出
租汽车急驶基拢车抵基隆市区,傅索安立刻下车,换乘了一辆挂基隆牌照的出租汽车。
司机问她去哪里,她不假思索道:“港口!”
特维尔谍报学校开设的众多间谍科目中,有一项就是“安全返回”,即在国外一旦
被追捕时如何逃回本国。“安全返回”课上,教官反复强调的几个要点时,有一个就是
“在走投无路时,应当往港口逃”,因为一般大城市的港口都是国际码头,停泊着许多
外轮,也许其中就有苏联或者和苏联友好国家的远洋轮,那时就可以逃上外轮偷渡出境
了。傅索安此时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处境十分危急。动的就是这个脑筋。
当然,城市的港口都有警察或者保安人员守着,以防止偷渡。
这一点,教官在讲授时提及过,也教过方法:苏联的远洋轮,都由克格勃定期给一
个统一的呼叫暗语,这种暗语一般三个月调换一次,而派遣特工在接受任务时则必定被
要求记住这个呼叫暗语。当发生意外需要向可能停泊在某个港口的苏联远洋轮求援时,
则可去附近的民用电报局拍发电报,轮船上收到暗语电报后,立刻会作出反应。傅索安
抵达港口后,马上去附近一家电报局拍发了一份这样的电报,这时,她不清楚基隆港是
否停泊着苏联货轮,此举纯是“病急乱投医”式的求援行为。不想巧的是这天基隆港的
海面上正好停着苏联一点二万吨级“阿莫斯尔号”远洋货轮。船上电讯室收到暗语电报
后,马上报告船长。船长意识到自己碰上了苏联航海界圈内人士熟知却又极少遇到的情
况,马上和政治委员通气,两人商量下来,决定派人上岸去接应这个求援者。但是,他
们担心上台湾或者美国情报机构的当,决定求援者若无法提供证明自己真实身份的证据,
就不予接应。船长把这个任务交给大副,让他带领一群船员以“玩”的名义上岸,在码
头附近寻找求援者,验明身份后把求援者带上轮船。当然,由于码头上要点人数、查证
件,所以这里面要耍耍花招,比如由船上派出汽艇去海面上接应。
大副等人很快就在港口外面一家商店门口和傅索安见面了,他们见迎上来的是一个
中国姑娘,不由一愣,大副马上想起政委的嘱咐,寻思这别是美国和台湾合搞的一个圈
套。这时,傅索安开口了,说的是俄语,问他们是不是苏联海员。这一开口,疑窦更重
了,因为对于苏联人来说,傅索安所说的俄语听起来总不十分流畅,大副便怀疑这是台
湾特工,是想混上船搞什么名堂的。他还没开口,一个船员搭腔了,说他们是苏联“阿
莫斯尔号”远洋货轮的船员,还介绍了大副。傅索安马上盯住大副,但在马路边上显然
不便说,见对面有家酒吧,便提议会里面坐坐。
一行人走进了酒吧,刚刚坐下,店堂里悬挂着的大屏幕彩色电视机上突然中断了正
在播的音乐节目,播出了台北市警方发言人公布通缉“除尘珠”的讲话。傅索安胆战心
惊,一面东张西望看四下是否有人注意自己,一面压低了声音对大副说:“同志,这个
‘陈尘珠’就是我……”大副打断道;“你是什么人?”
傅索安说:“我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管理局也就是对外谍报局的军官。”
“可是你是中国人!”
“是中国人,但已经取得了苏联国籍,所以是苏联公民。我奉命来中国台湾执行任
务,现在突然暴露了真实身份,正遭到追捕,所以向你们求援,希望你们马上把我接应
到你们的船上!”
大副有点相信了,但他要求查看证件。这真是隔行如隔山,傅索安被弄了个哭笑不
得,心急如焚道:“我是混进岛的,哪里来的证件?”
“那你有什么能够证明你真实身份的东西吗?”
这时,电视里又播出了警方的通缉令。傅索安寻思这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
她擦去脸上的冷汗,突然想起“FDⅢ”间谍照相机,马上把手表从腕部解下来,说:
“这里面有一个照相机,也许可以证明我所说的话。”
海员身上都带着多功能刀,手表马上被拆开了,大副看了只有豆粒大的照相机,马
上称傅索安“同志”,随即作了布置,命令六个海员立刻乘出租汽车赶到附近的东海衔
基隆海水浴场,租一艘快艇往港口外的和平岛方面驶去,他和另外的船员马上回船,派
汽艇和他们的快艇会合,把傅索安接上汽艇,载往“阿莫斯尔号”。
四十分钟后,傅索安已经安全地上了“阿莫斯尔号”。她一见船长、政委,就要求
船上的电台向莫斯科克格勃第一管理局总部拍发一份密码电报。这份电报很短,使用的
是克格勃特工在国外执行任务遇上突发事件时所规定的密码,每个派遣特工都把这些密
码背得滚瓜烂熟。电报发出后不到一个小时,“阿莫斯尔号”就收到了苏联交通部直接
发来的电令,让他们“绝对负责地保证‘所载货物’的安全”。博索安的身份得到了确
证,于是,她马上被船长。
政委当作座上宾予以热情款待,他们在船上的小餐厅搞了一桌极为丰盛的酒菜,为
她压惊。这顿酒席刚开始不久,就有执勤水手来报告:台湾警方派人来交涉,说奉命对
“阿莫斯尔号”进行检查。同时,港口外的海面上有几条警方的巡逻快艇在穿梭行驶,
估计是监督“阿莫斯尔号”的。
原来,“国防部情报局”在布置对台北市的查缉行动后,考虑到博索安有可能已经
通过特殊渠道离开台北,便迅速布置在台北市周围的台北县、基隆市、桃园县、宜兰县
进行查缉,并且出动炮艇和直升飞机在海面搜索,检查可疑船只。与此同时还把情况向
美军驻台司令部通报了。美国中央情报局那个调查组有两名特工一直待在司令部里,等
着台湾方面对此事的调查结果,当下听说此情况后,凭着特工所特有的直觉,认为傅索
安有可能会逃上停泊在基隆港的外国轮船潜离台湾,于是提醒“国防部情报局”予以注
意。“国防部情报局”一查,发现基隆港停有苏联货轮“阿莫斯尔号”,顿起疑心,于
是立刻让该局基隆站对“阿莫斯尔号”组织严密搜查并予以监视。
却说傅索安刚刚如释重负似地松了一口气,听值勤水手一说此事,顿时脸色煞白,
惊问“怎么办”。船长和政委也很紧张,低声交换了几句意见,船长出去应付来人,政
委对傅索安说:“请你放心,我们会全力保护你的,但是你可能要受点委屈。”说着,
叫来两名水手,让傅索安跟他们走。
傅索安已经紧张得六神无主了,手足无措地跟着水手走,七拐八弯下到底层油舱。
一个水手拿出一套潜水服,帮傅索安穿上,又把氧气瓶给她背上,对她说:“作好准备,
必要时你就只能钻到油舱里去躲避搜查了!”
这时,十多名特工警察已经上船开始搜查了。他们搜查了船长室、卧舱、餐厅、厨
房、仓库、货舱、活动室、厕所、救生艇等等可以藏人的地方后,在每个通道口都站上
一个人,其余三人便上到机舱搜查。油舱那里,那两名水手接到上面打来的电话后,马
上让傅索安下到舱底,伏在油中,然后,他们便拿着工具开始“修理”设备。
一会儿,那三个来到油舱,尽管检查得很认真,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油中伏着一个
人。
这一幕,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傅索安在油中待了半个多小时,那时是冬天,温
度在摄氏十度以下,等她爬出来时,已经冷得籁籁作抖了。而且,由于过敏,她全身许
多部位的皮肤都产生了疙瘩,又痒又痛,后来治了好一阵才痊愈。
三十小时后,“阿莫斯尔号”离开了基隆港,经日本返回苏联。
傅索安总算平安地回到了莫斯科。
克格勃在对傅索安进行审查后,确认她对此事并无责任后,通过交通部对“阿莫斯
尔号”的有关人员进行了表彰。克格勃的内部宣传读物中也反复提及此事,想藉以说明
“苏联人民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心连心”的。但是,据当时一度在苏联秘密流传,被克格
勃称为“地下反革命宣传品”的《现代事纪实》载称,该刊曾采访过“阿莫斯尔号”的
船员,他们称此举并非出于对克格勃的支持,而完全是迫于克格勃的淫威所做。否则,
他们在回国后将会遭到严厉的报复。《现代事纪实》当时在苏联人民中口碑甚佳,所载
纪实文字从未出现过失实现象,因此说应当是可信的。
至于“GV计划”,果真如蒋介石所估计的,被美国方面因此事而取消了。丁雪猷责
任重大,原应逮捕,但考虑到他同美国方面关系的作从,仅以“降级降薪”处理了结。
但是,丁雪猷的表侄丁默,一个多月后却突然在香港被人暗杀。他的死,至今仍是一个
无法解答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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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九章 “新疆出血热”之谜
24
        维族老人向边疆战备医院捐献的
        秘药突然失踪!赃物突然如数
        送回。但案件并未结束,后面还
        隐藏着一个特大阴谋
        ……
傅索安从台湾逃回苏联后,一面治疗皮肤病,一面接受克格勃对她的审查。这种审
查的一部分是让她一遍遍地写书面述职材料和无休无止的回答讯问。这种遭遇,再加上
皮肤病的折磨,使她心烦意乱,有时真想自杀。无可奈何之际。她就只好从酒精中寻求
刺激,藉以解脱。
这种状况直到1971年元月上旬,才算宣告结束。那天,克格勃的两名官员突然来到
她住的招待所,请她出去吃饭。饭桌上,他们向她说明了她在台湾暴露身份的原因,说
责任不在她身上。由于她完成了一部分任务,所以仍能受到奖赏,总部决定向她颁发一
笔奖金。另外,那两个官员以个人名义向她赠送了一件礼物,那是一个带打火机的烟盒,
具有照相、发射子弹、毒针的多种功能,是一件间谍器具。
这顿饭吃过后,傅索安获得了自由。克格勃通知她可以在莫斯科市区和郊区任意游
览,但如果要离开上述范围,则须报告去向,以便有事可随时联络。傅索安叛逃投苏当
克格勃特工后,尽管游览过香港、东京和台北,但却从来游览过莫斯科。她决定乘这次
机会,好好游玩一番。傅索安购买了一本《莫斯科游览手册》,细细研读了半天,又花
了半天时间制订了一个旅游方案,先游哪条路线,次游、再游哪条路线,详详细细都列
了出来。但是,正当傅索安开始实施这个方案时,突然获得的一个消息使她的情绪一下
子跌进了深谷,以至于打消了旅游念头。那是1971年元月11日,傅索安在莫斯科马克思
大街购物时,意外遇到了一个苏联姑娘——特维尔谍报学校的同学玛莎。两人一阵惊喜
之后,手拉手走进饭店喝酒。玛莎比傅索安早两个月从特维尔谍报学校毕业,被分配在
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第六部情报处担任内勤。她告诉傅索安一个两天前刚刚获悉的消息:
钟秀翔奉派去中国执行任务,因身份暴露而被中国公安部门抓获,目前生死不明!
“啊?!”傅索安目瞪口呆。
钟秀翔的被捕经过,是一个完整无缺的侦破故事——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的西北侧,
有一座逶迤连绵一直延伸至苏联境内的山脉——塔尔巴哈台山。塔尔巴哈台山中国境内
一侧,有个边题名镇塔城。塔城附近有一条额敏河,二十八年前,由苏联克格勃一手策
划的企图制造、传播牲畜瘟疫“新疆出血热”的阴谋,就发生在额敏河畔。
额敏河畔有个距中苏边境仅二十多公里的城镇,名叫吉也克。
60年代后期,中苏关系紧张时,当时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7年代中期已划
并兰州军区)在吉也克的附近设置了一个代号为“7801”的野战医院。7801医院的设置,
既是战备需要,也弥补了边境地区缺医少药的状况,医院向当地各族群众开放,还派出
医疗小分队深入牧区,送医赠药,为少数民族人民消除病痛。一时间,额敏河畔的人民
群众对7801医院有口皆碑,赞不绝口。
7801医院的义举,感动了吉也克镇外巴拉坎大队的一个社员。这个社员是哈萨克族,
名叫铁克里,1890年出生于额敏河畔,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铁克里解放后被定为“富裕
中农”成分,距“地、富、反、坏”中的富农仅差半个坎坎,所以为人处世一向小心谨
慎。特别是1962年震惊中外的“伊塔事件”发生后,因铁克里的两个儿子率妻子儿女悉
数逃奔苏联,他更是羞愧难当,整日价在人前不敢抬头。到了1969年7801医院初建开张
时,铁克里夫妇都已是风烛残年之人。1969年12月,铁克里76岁的妻子患了肺气肿,去
公社卫生院看了几次,钱钞花了不久疗效甚微。这时正好7801医院的医疗队下乡巡回医
疗,解放军医生免费为铁克里妻子诊治,长达三月之久,终于给治愈了。这时,铁克里
本人又交了厄运,先是感冒,后是疟疾,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幸亏又蒙医疗队伸援
手,才算恢复了健康。铁克里对7801医院大为感激,决定向解放军献出他珍藏多年的祖
传秘方。 1970年7月中旬的一天,铁克里骑着一头毛驴来到7801医院,对一位看病看得熟悉
了的医生说有要事求见院长。那位医生报告院长余敏章获准后,把铁克里领了去。铁克
里见了余院长,烟不抽,茶不饮,甚至坐也没坐,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液,放在桌上。
说献给医院。
余敏章揭开瓶盖,一看,那是一种淡黄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怪味,刺鼻但
能接受。他合上瓶盖,笑吟吟道:“老人家,请坐!唔,这是什么药?适宜于治什么
病?”
铁克里告诉余敏章,这药叫“长肉水”,把它擦在伤口上,具有消腐、抗菌作用,
并能促使伤口迅速长出肉芽,加快愈合。他因感谢解放军,所以把根据父亲临终前留下
的秘方配制的这种药水送来医院,请医生试一试,如果确认有用,他将献出秘方。铁克
里说完,不顾余院长的挽留,告辞而去。
7801医院几位领导对铁克里献药一事进行了研究,认为其行为一般说来不会有差错,
但那“长肉水”效果如何却颇难鉴定,总不能贸然在哪个伤员身上试验啊!最后,决定
先找头动物来试验一下。这事责成外科主任负责,他让人找了条狗,制造伤口,促其发
炎。三天后,外科主任亲自操刀;将狗身上的伤口腐肉挖去,清洗创口后擦上了这种
“长肉水”。二十四小时后,检查伤口,发现不但未发炎,而且已经开始长肉芽。继续
试验,仅仅四天,伤口就愈合了,从头到尾未使用过任何其他药物。于是,院长会议决
定,在征得伤员本人同意后,可以将“长向水”使用到人体伤口上。
第一个愿意接受“长肉水”的是一名工程兵战士,他的左脚内侧在施工中被机器轧
伤,形成一个十厘米长、七厘米宽的伤口,最深处可见骨头。入院治疗一个月,链霉素、
青霉素打得臀部结块,一碰就痛,但伤口不但没长。而且有轻微发炎症状。这战士被折
腾得心烦意乱,听说有这种神奇的药水,立刻要求试用。半个月后,一小瓶“长肉水”
用光,他的伤口也长合了。这中间,从第四天开始不再注射抗菌素,仍眼用维生素C。
伤口长合了,但因面积过大,已经超过了人体皮肤正常自行愈合的范围,医生决定以植
皮方法解决这个难题。
医疗方案很快就拟就了,准备从伤员自己的大腿上取下皮肤,移植到左脚伤口上。
还没进行时,铁克里因久未得到献“长肉水”的下文而二上医院来了,听余敏章一说情
况,笑道:“不必植皮,我还有‘生皮水’。”
余敏章大喜,急派人随铁克里去取来“生皮水”。这回不以动物先做试验,直接用
到伤员身上。奇迹又一次发生了,仅仅九天,伤口就完全愈合了。
这时,正好新疆军区后勤部卫生部首长来7801医院检查工作,闻知此事,大感兴趣,
召见了哈萨克族老人钦克里。谈话中,铁克里透露了这两种药水的来源:系当年左宗棠
率清朝军队西征伊犁抗击异国侵略者时,军队中的郎中留下的配方。卫生部首长指示给
铁克里物质奖励,并希望在这两种药水扩大试用范围获得成功后,铁克里能献出秘方,
造福人民。铁克里一口答应,说将马上采集原料,配制浓缩药液,送来稀释后供一批伤
员试用。
卫生部首长和铁克里紧紧握手,当场指示余敏章:“药水配成后,送到乌鲁木齐,
卫生部将安排在军区总医院进行批量试用。铁克里在配制药水期间,有什么困难,你们
随时帮他解决!”
7801医院留铁克里住了一夜,次日余敏章派车送他回村。临走时问铁克里需要提供
什么帮助,老汉想了半天,说别的什么都不要,只缺两个有不透气塞子的玻璃瓶,因
“长向永”和“生皮水”都有较强挥发性,必须有密封塞子的。余敏章说这很容易,遂
即派人去医院药房索要。药房主任听了要求,让一个药剂员去药品仓库取了两个一干五
百毫升容量的盐酸瓶,那上面是防止挥发而又开启方便的玻璃塞子。用碱水洗干净,又
消了毒,交来人带给铁克里。
铁克里折腾了一个来月,于1971年10月上旬把两瓶自制的神奇药液送到了7801医院。
余敏章院长收下了药水,即往千里之外的军区后勤部卫生部挂电话。卫生部说医院近日
如有便车去乌鲁木齐,可顺便捎来;如一时无车,则军区在下周有车去塔城,返回时可
交车带回。余敏章一算,最近几天无车去乌市,只有下周交军区的车捎去了。他唤来一
个木工,让量了盐酸瓶尺寸,定制两口本箱,里面须填垫棉花,以防路上把瓶子颠碎。
木工走后,余院长又叫来药房主任,让他把这两瓶药水拿往药房去保管。余院长特地关
照:“这两瓶药水是铁克里老汉照祖传秘方特地配制的,贵重无价,军区卫生部又等着
要,你可得留心些,千万不要出差错!”
药房主任又是敬礼又是拍胸脯:“请院长放心,保证出不了问题!”
这句话说出不到十二小时,问题就出了:“长肉水”、“生皮水”连瓶一并不翼而
飞!
药房主任把这两瓶被余敏章称为“贵重无价”的药水拿回药房后,交给了药品仓库
负责人李某。李某是个细心人,寻思这瓶子不能随便乱放,万一碰翻砸碎了怎么担当得
起?想来想去,忽然灵机一动:这是盐酸瓶子,把它和盐酸放在一起岂不最为适合了!
于是,这两瓶药水就放进了装有原瓶盐酸的那个木箱里,为防止搞混,是单独放在上面
一层空格里的。当时,李某只考虑到“碰翻砸碎”,没从“防盗”方面去想。
这天晚上,药房轮到上夜班的是两个女军人:药剂员杜晓玲和收款员乔冰。上半夜
还有几个病人来配药,下半夜就没人来看病了。杜、乔两个凑在一起说着话,大约到2
点钟左右,乔冰去上厕所,不一会儿,她慌慌张张跑进来,悄声对杜晓玲说:“怪事!
对面药品仓库里面怎么有亮光?!”
“亮光?”杜晓玲一惊,“什么亮光?”
“像是手电筒光,一亮就消失了。”
“不好!准是有人搞破坏!”杜晓玲胆大,“走!咱们去看看!”
两人脱下白大褂,露出绿军装,锁了门,双双轻奔与药房仅隔一个院子的药品仓库。
到门口一看,门锁完好无损。随即转到后面,后面的小门也锁得好好的。又到靠围墙一
侧,定睛一看,只见两扇窗户洞开,十二毫米粗的铁栅栏已被扯开三根,像矛尖一般地
朝上翘着!
杜晓玲倒抽一口冷气:“果然有人搞破坏!小乔,你去叫人,我在这里守着!”
乔冰急忙往门诊部奔去。杜晓玲从地下拣了半截砖头,侧身盯着窗口,但仓库内却
没什么动静。片刻,乔冰叫来的医生、护士七八人赶到了,几个男的从窗口里爬进去,
各处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人影,显然那家伙已经逃掉了。
仓库负责人李某闻报,急忙赶来。整个野战医院,只有他有药品仓库的钥匙,开门
进去,一个个橱柜、架子、箱子检查下来,没短缺什么药品、器械。李某松了一口气:
“唉,幸亏小乔发现得早,估计那家伙听见声音不对,来不及偷什么东西就溜走了。要
不,这里面贵重药品有的是,随便偷点出去卖给一些小医院就能发财了。”
众人一听,都很高兴。尽管没逮住窃贼,但医院财产没受损失,这毕竟是一桩欣慰
之事。有人说幸亏被乔冰发现异常,否则损失准难免,应当表扬她。也有人说保卫科夜
间巡查不力,该挨批评。正七嘴八舌说着,忽见李某突然抬手一拍额头,冷不防一个激
灵的样子,正不解时,李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窜往仓库里侧角落,跟着就传来一声长长
的惊叫:“呵——糟啦!”
放盐酸的木箱里,那两瓶被余院长称作“贵重无价”的药水已经不见了!显然,这
就是窃贼撬窗入室的目标。
这时,保卫科值勤人员赶来了,听李某一说情况,惊得差点跳起来。几个人二话不
说,立刻把所有人都赶离仓库,将现场封锁起来,同时向院值班领导汇报。
7801医院家属区就在医院后边,不一会,院长、政委、政治部主任、药房主任、保
卫科长等一班头头脑脑都赶来了。保卫科长被余敏章骂了个狗血喷头,差点挨耳光。余
敏章骂够了,才喝问:“你看怎么办?”
保卫科长垂头丧气回答:“开展侦查,抓获窃贼,追回赃物。”
“咋个查法?”
保卫科长小心翼翼道:“这个案件案情特别重大,看样子要和公安部门联系。”
余敏章和政委交换意见后,决定立刻向公安部门报案。电话打去后,没隔多久,吉
也克镇派出所的所长就带领四名警察赶来了。当时中国的警方装备比现在差,镇一级的
派出所连刑事侦察勘查包也没法配备,那位所长已报告哈拉布拉县公安局,所以也不勘
查,只让两个警察带着两条从牧民家借来的猎犬,和生人一起嗅寻踪迹。两条猎犬胡乱
折腾了一阵,无功而返。
天亮以后,哈拉布拉县公安局副局长兼刑侦队长马斯勋率八名刑警驱车赶到7801医
院。一下车,也顾不上和院方寒暄,便立刻进行现场勘查。马斯勋原是西北野战军的侦
察排长,转业到公安局干刑警,已经干了二十年刑侦工作,侦破过不少大案、疑案。
像7801医院这类现场,在刑事案件中不算很复杂的,马斯勋指挥手下刑警里里外外
爬上爬下折腾了一阵,弄清了窃贼进出现场的路线:先从外面攀上围墙,下到医院地面,
穿过三米宽的夹弄,到药品仓库窗下,用胶布贴在玻璃上,弄碎玻璃后拨插销打开窗子,
然后用棍状物撬开三根铁栅栏而钻进仓库。他进入仓库后没翻动其他东西,连放置人参、
羚羊角、猴枣、麝香、珍珠粉等价格昂贵的稀珍药品的柜子也没打开,而径往放盐酸、
蒸馏水等医院实验和自制药品用的原材料的那个角落,窃走了铁克里的那两瓶药水。他
从原路出了仓库,爬墙逃离医院时也许因为带了赃物碍事,就把不远处的一个木架子搬
到墙边,踩上去攀越而出。从仓库窗台上和木架子上分别提取到三十八码脚印一个,从
印痕看,那是一双崭新的解放跑鞋。由此判断,窃贼是一个身高一米六五左右的矮个子。
马斯勋和院长、政委单独交换意见后,决定由县公安局、镇派出所以及医院保卫科
抽调出来的四人组成联合专案侦查组,全力侦查这起盗窃案。以现在眼光看来,医院保
卫科并非法定侦查机构,只能协助破案,而没有作为侦查主体参与侦查工作的资格。但
当时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这种做法不但无可非议而且是流行的。当天上午10时许,
专案组举行首次案情分析会,特邀余敏章院长到场介绍了关于铁克里那两瓶药水的有关
情况,然后进行讨论分析。
派出所长首先发表意见,他认为这是一起内盗案件,理由是从余院长的介绍看来,
铁克里送来药水是突然行为,事先没有约定过日期,从送达到失窃只隔了十几个小时,
外人甚至本医院的其他科室、部门的人是不知道这一情况的,只有药房和院部的人才知
道。
所以,从逻辑推理角度来说,该案应当是知情人内盗。
但保卫科长对此高见不敢苟同:“我们医院的医务人员都是革命军人,具有很高的
政治素质和道德品质,否则,怎么会被挑选来到这边防重地?不瞒诸位说,我院组建一
年多以来,全院内部没发生过任何偷窃、奸情、诈骗、拾物不交之类的事儿,哪怕预谋
未遂的也没有!我们保卫科因此是全院最轻松舒适的部门。所以,我可以拍胸保证:
7801医院的医务人员肯定与本案无关!”
保卫副科长大刘连连点头,望着派出所长问道:“顾所长认为窃贼是男是女?”
“从脚印判断,估计是个一米六五左右身高的男子。”
“那就不对了:药房和院部共有四十三人,其中女性二十八人,都应排除;另外十
五人中,没有一个身高一米六五、穿三十八码鞋的!”
保卫科长想起了什么,说声“稍等”,去隔壁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大声道:“还有
一个佐证,我向后勤科了解过了,我们部队发的跑鞋是军用产品,而现场提取到的跑鞋
是上海产的民用产品,因此肯定不是内盗。”
派出所长还想说什么,但刘斯勋比他先开了腔。刘斯勋的观点也是认为应当排除内
盗。他的理由是:7801医院都是军人,又是新组建的单位,和地方上基本没有联系,而
盗铁克里那两瓶药水的动机,无非是给人治伤骗取钱财,医院的人即使有这种动机,也
无实施的条件,所以,不会是医院内部人员内盗。
一个刑警说:“如此看来,这个窃贼说不定是个江湖郎中一类的角色,或者是和那
类人有密切关系的?”
“有这个可能。”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议,众人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会不会有江湖郎中看中了铁克里
的药水,想购买遭拒绝后而一直盯着老汉,得知他送来7801医院后便下手行窃?
刘斯勋于是以专案侦查组组长的名义作出决定:立即派人去向铁克里老汉调查。
调查结果和案情分析会推测的可能竟然部分吻合:铁克里称,确有一个绰号“黄鼠
狼”的人向他提出过购买那两种药水。
消息传来,专案组诸君大喜,马上决定将“黄鼠狼”作为重点嫌疑对象予以调查。
“黄鼠狼”名叫季宝君,汉族,四十一岁,和铁克里老汉同为巴拉坎大队社员,铁
克里在第一生产队,他在第三生产队,两村相隔三里地,这在新疆算是近的。季宝君自
称是“将门之后”,说他的祖上是清军大帅左宗棠手下的一员参将,当年随左大帅进军
伊犁抗俄时,负伤致残而留居当地,娶妻生儿,就有了他这个后代。此话真伪因年代久
远自然无法考证,但季宝君家里确实挂着一柄三尺古剑。
季宝君出生于1929年,其父是个跑单帮的商人。当时,中苏边境线上两国边民出入
境频繁,季父常去苏联境内做生意,季宝君自幼跟随其旁,至十几岁时已成为一个“老
江湖”。解放后,人民政府对出入境作了严格限制,季宝君不能出境从事“国际贸易”
了,就一面种地,一面进行“国内贸易”。后来搞了合作化,他不能做生意,又受不了
一年到头的耕耘之苦,遂经常外出,卖假药做神汉,兼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由于季宝
君个头矮小,容貌狠琐,为人刁钻,狡猾阴毒,又喜偷鸡,同大队社员就给他起了个绰
号叫“黄鼠狼”。
铁克里老汉有祖传秘方配制的“长肉水”、“生皮水”,在巴拉坎大队乃至吉也克
地区算不上一个秘密。早在四五十年前,附近有人生疮、烫伤、烧伤或是打猎负伤了,
创口溃烂,难长皮肤,都求到铁克里门上,送一份薄礼,讨一点药水,治愈后再登门谢
一次。季宝君本人也曾三次向铁克里求取药水治过伤,并陪一个外地狐朋狗友登门讨过
“生皮水”。也许他认为铁克里的药水可以给他带来财运,两年前他曾去找过老汉,提
出要购买铁克里的秘方,让老汉开个价钱,遭到了拒绝。后来,季宝君又多次去铁克里
家,说如果不肯出让秘方,那就卖给他配制好的药水,让他走街串乡去“为人民服务”。
或者由他把药水拿去“为人民服务”,所得钱钞和老汉分成,都被铁克里回绝了。
半个月前,季宝君患了感冒,在家躺着,高烧达四十度。他孤身一人,无人照料,
7801医院的巡回医疗队在上门诊疗时发现后,即和生产队商量解决方案。生产队愿意承
担部分费用,把季宝君送进了78O1医院。季宝君入院三天后,被发现患了肺炎,于是转
到内科住院病房,一连挂了七天盐水,方才转危为安。目前,他还在7801医院观察。据
铁克里反映,昨天他去医院送药水时,曾在大门口碰到“黄鼠狼”。“黄鼠狼”得知他
是把两大瓶浓缩药水送给解放军时,惋惜得“啧啧”连声,直翻白眼,还用嘲讽的语气
问铁克里“是不是想当一名老兵”。
上述情况,自是疑点,专案组决定把侦查触角伸向季宝君。经商议,先开展外围调
查,一查查下来,疑点增加了——季宝君身高一米六五,穿三十八码鞋。
昨天下午,去镇上购了一双崭新的三十八码解放跑鞋,正是现场发现脚印的那个牌
号。
与他同一病室的三个病人都证明他昨晚不在病房,直到早晨七时许方才回来,一脸
疲乏,倒头便睡,显然一宿未眠。值班护士也证明早晨量体温时没见到他。
刘斯勋鉴此情况,果断决定当面讯问季宝君。
当天午夜时分,已经躺着的季宝君被叫了起来,带进了医院保卫科。办公室里,坐
着刘斯勋、大刘和一个刑警。其他专案组成员,坐在和这间屋子连通的隔壁办公室。保
卫科长带一个下属去季所住的病房搜查了。
大刘担任主审,他不温不火地招呼季宝君坐下,递给一支香烟,然后问道:“季宝
君,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吗?”
季宝君抽着香烟,摇了摇头:“不清楚,正要请教哩!”
“你的病好了吗?”
“早好了!我要出院,可大夫不让。”
“好了就可以随便乱窜,夜不归窝了?”
季宝君一惊:“夜不归窝?这是什么意思?”’“你昨晚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啊,就在病房里睡觉。”
“睡觉?好的,这事儿等会儿再谈。唔,听说你昨天买了双新跑鞋?”
“是的。昨天下午闲着没事,我上镇去了,走过供销社,见有跑鞋卖,就买了一
双。”
“鞋呢?”
“丢了!”
“丢了?”
“可不是吗,下午刚买回来,搁在床头,一会儿回来就没了!”
“当时怎么没人听你说起过?”
季宝君笑笑:“一双鞋嘛,丢了就丢了,咋呼什么?让人笑话,又没派头!”
这时,一个刑警递了张条子进来。刘斯助一看,是保卫科长写的,说搜查病房一无
所获,既无跑鞋,也无赃物。他把条子递给大刘看了,后者便又把话题扯了回去:“季
宝君,你老实说,昨晚究竟干什么了?”
“老实说?我不是说过了,在病房里睡觉呗!”
“还说睡觉?那和你同室的病人怎么都没见到你?”
季宝君神色不变,淡然一笑:“晚上大家都在睡觉,怎谈得上见到不见到?”
大刘也冷冷一笑:“那么,早晨6点量体温时怎么也没见到你?
这个,值班护士可是有记录的。”
季宝君闻言,脸色微变:“这个……这个……”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这时,一直没说过话的刘斯勋开口了:“季宝君,你大概还不清楚你面临着一个什
么性质的案件吧?”
“您是……”
大刘说:“这是我们特地请来破案的县公安局刘副局长。”
“哦!破案?破什么案?”
刘斯勋说:“巴拉坎大队社员铁克里昨天把两瓶根据祖传秘方配制的药水献给解放
军……”季宝君一惊,打断道:“什么?铁克里拿来的药水被偷走了!”
“是的,昨晚偷走的。”
“可惜!可惜!那两瓶药水若给我去替人治伤,少说也能赚万把块钱哩,还不包括
人家给我的吃喝。哦,怪不得你们要问我昨晚的去向了,原来是疑到我头上来了!唉—
—你们也真是,我姓季的可是贫农出身,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和‘偷’字沾
边?”
“人家不是叫你‘黄鼠狼’吗?”
季宝君的神情有些尴尬,但并不惊慌:“那是和我闹着玩的。”
刘斯勋说:“这是一起特别重大案件,你说得不错,我们已经怀疑到你头上来了。
对此,你作何解释?”
季宝君马上意识到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也就顾不得其他了,把自己昨晚的去向来了
个和盘托出。原来,季宝君昨天下午去吉也克镇闲逛时,碰上一个额敏县来的朋友。这
个朋友是做木匠的,经常外出揽活,揽到后就地住下,三五个月,半载一年没个准,做
完后再走。这木匠嗜赌,而季宝君也喜好此宗,两人原本就是在赌台上相识的。此刻相
遇,木匠大喜,说正缺少搭伴,遂约季宝君晚上去战个通宵。季宝君一口答应,返回医
院后吃过晚饭便溜了出去。
他和另外两个赌徒在那木匠朋友的住处玩了一夜纸牌,赢了二十七元八角钱和四斤
八两新疆粮票。
刘斯勋记下了季宝君所说的三个赌伴的姓名,让吉也克镇派出所所长立刻往镇派出
所打电话,命令值勤民警速查即报,这里坐等回音。
一小时后,派出所报来了调查结果,证明季宝君所言属实。
这么说,季宝君的疑点被排除了?
可是,那双和现场鞋印相同的解放跑鞋的不翼而飞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已是下半夜3点钟,专案组诸君都是哈欠连连,刘斯勋让众人休息,次日再作
计议。
次日上午10点钟,专案组还没开始计划时,传来了关于那双解放跑鞋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季宝君隔壁病房的一个老年病人提供的。案子发生前的那个下午,4
点多钟,他在走廊里散步时,见到一个瘸腿青年从季宝君病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双套
着包装纸袋的解放跑鞋。对方见到他,在一瞬间似乎脸露惊慌,但稍显即逝,匆匆而去
了。老年病人朝季宝君那个病房看看,里面空无一人。
这个消息令刑警精神一振,专案组当即举行案情分析会,决定以此为线索往下查。
众人分析:在这之前以及同一时间,7801医院并未失窃过什么东西,由此可以判断,那
个瘸腿青年并不是特地来医院盗窃病人物品的。而据其他病房的病员反映,他们病房没
来过这样一个角色,也没见他在门口鬼鬼祟祟探视。因此,估计那个瘸腿青年是去季宝
君那个病房探望病人的,见没有人,便顺手牵羊把跑鞋偷走了。
案情分析会决定立刻分头向季宝君病房的四个病人调查瘸腿青年。
案情分析是对头的,季宝君听刑警一说瘸腿青年,马上作出反应:“这人像是‘四
狗子’!”
“‘四狗子’是谁?”
据季宝君说,“四狗子”是与他们一生产队的社员,名叫杨关森,二十六岁,未婚,
一腿残瘸,但不影响行走。此人因嫌干农活吃力,经常在外瞎混,一度曾跟他外出卖过
假药,后因“吃心”凶,而被他借故赶走了。
刑警向季宝君:“‘四狗子’是否知道铁克里老汉的药水?”
“知道。我对‘四狗子’说起过多次。”
当天下午,刑警驱车赶往巴拉坎大队第三生产队,直接闯进“四狗子”家。“四狗
子”不在,随即进行搜查,未发现任何可疑物品,那双解放跑鞋也未见。问其家人,都
说不知“四狗子”的去向。
刑警无奈,只得悻悻而归。车行一半路时,见一瘸腿青年迎面而来,和季宝君所陈
述的“四狗子”很像。刑警把车停下,叫了一声“四狗子”。对方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于是便被请上车,带往7801医院。
立即进行讯问,“四狗子”承认他前天下午去吉也克镇返回时顺便上7801医院想探
望季宝君,病房里没人,他不耐烦久等了,遂离去了,临走时把一双崭新的解放跑鞋偷
走了,现在穿在脚上的就是。至于铁克里老汉献出的那两瓶药水,他并未行窃,甚至根
本不知道。
刑警没与“四狗子”多罗嗦,让他脱下跑鞋作鉴定。把鞋底和现场脚印照片放在一
起进行比照,专案组意见不一致,有的说相符,有的说不符。刘斯勋用放大镜看了又看,
一时也难下定论。他苦笑道:“不是科班出身,碰上这类问题就难了。这样吧,把鞋和
照片一起送往地区公安处去,请刑侦技术员作专门鉴定。”
刚把送鉴物封完,7801医院保卫科长大步闯了进来,高声大调嚷道:“刘副局长,
你看怪不怪:那两瓶药水送回来了!”
“哦!”刘斯勋大觉意外,“怎么回事?”
保卫科长叙述了情况:下午结束挂号后,挂号室的女兵小丁在打扫挂号室外面的地
面时,发现角落里有一个口袋,解开口袋一看,是两瓶液体。她一看是1500毫升的盐酸
瓶,马上想起闹得全院沸沸扬扬的那桩失窃案,暗忖莫不是窃贼害怕而把赃物送回来了,
于是马上报告。保卫科闻报,当即派人过去,把东西看守起来,同时向科长汇报。
刑警初步检查下来,认定那两瓶液体确是铁克里献出的药水。
但最后认定还得由铁克里老汉亲自拍板,由于已是晚上,考虑到老汉不宜出门,于
是决定次日把铁克里接来作鉴定。
次日上午,7801医院派车把铁克里接来,经老汉反复检验,认定那两瓶确是他亲手
配制的“长肉水”和“生皮水”。余敏章院长这几天一直为此事无法向军区交差而愁眉
不展,闻讯不禁额手称庆,连说“交了好运”。
专案组分析,窃贼肯定就在吉也克镇一带,抛出赃物一举估计有两个可能:一个是
没料到警方竟会这样重视这起失窃案,竟成立了专案组进行侦查,慑于声威,担心败露,
迫不得已予以抛赃。另一个是该案系“四狗子”和他人合伙而作,现在“四狗子”被传
讯,同伙恐败露,故抛出赃物以掩护“四狗子”。因此,既然侦查已经进行到这一步,
就有必要对“四狗子”查到底,仍将鞋和照片送往塔城地区公安处去作技术鉴定。
吉也克距塔城仅二十多公里,专车专人送去,当天就获得了技术鉴定结果:送鉴鞋
的底纹与现场鞋印照片迥异。
这样,第二个可能被排除,专案组把“四狗子”放了。
刘斯勋和7801医院领导、县公安局领导交换意见后,认为鉴于赃物已追回,而警力、
财政方面又存在一定的困难,所以决定解散专案组,暂时停止对该案的侦查。
次日,刑警撤离了78O1医院。医院经历一次不大不小的波折后,终于又恢复了往日
的平静。但是,谁也没料到,这种平静仅仅维持了十多小时——当天深夜,神秘窃贼竟
然再次光顾7801医院!
7801医院自遭盗窃以后,次日即开始加强警戒措施。保卫科安排专人值班,负责带
领从各科室抽调的不脱产医务人员轮流组成的三人巡逻小组在全院各处进行巡逻。
这天晚上,保卫科轮到值班的是科员小黄,他所带的巡逻组三人都是外科、内科的
女护士。晚上八点钟,三个护士到保卫科向小黄报到。小黄参军已经六年,算得上是一
个老兵,调来医院前是排长,因此考虑这类事很有章法,他向三个临时部下作了安排:
大家白天工作了一天,晚上还要通宵值勤,夜间外面又很冷,所以不应当难为她们。夜
间巡逻主要是防盗,医院虽然很大,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会引起窃贼兴趣的,比如太平
间、门房间、厕所等,窃贼就不会去。又比如各科急诊室、住院区、院部、伙房等,因
为都有人值班、工作,所以窃贼也不会去。因此,他们的巡逻,范围可以大大缩小,重
点定在财务室、药品仓库、后勤仓库三处。由他和三人之中轮流推出的一人,每隔二十
分钟出去巡逻一趟。
那三个护士一听,自是高兴,于是甲、乙、丙作了安排,随小黄出去巡逻。几趟转
下来,已是午夜时分。吃过夜宵,小黄和一个护士又出去巡逻。留在办公室里的那二位,
闲着无事,坐着又犯困想打盹,就用纸折了些飞镖,互相射来射去闹着玩儿。一会儿,
飞镖都掷离了手,她们就满屋子寻捡。一个护士在窗台那里捡时,无意中朝外面一望,
冷不防一个激灵,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哎——”“怎么啦?”另一个问道。
这个压低了声音:“快过来看!把灯关掉!”
关了电灯,两人趴在窗前隔着玻璃窗往外看,只见药品仓库侧边的围墙上,露出一
颗人的脑袋,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估计只露出一双眼睛,正朝药品仓库上次被窃时遭
破坏现已修复的窗子张望。就在这时,小黄两人打着手电出现在院子里,那脑袋随即消
失了。
两个护士目睹此状,一阵紧张,稍停方才小声说起话来,这个说是窃贼,那个主张
冲出院外去逮。正议论时,小黄两个回来了,还没进门就问为什么关灯。屋里开了灯,
待小黄进去,那两个争先恐后把情况说了。小黄闻言,大喜道:“这事儿好,骆驼钻到
羊群里——活该咱露一鼻子!”他拔出手枪掂了掂,眨了几下眼睛,就往外走。
一个护士扯住他:“你准备干么?”
“那小子准又是来偷什么贵重药品的,我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这会儿去院墙外把
他逮住!”
三个护士倒很心细,都说这是冒失行为:捉贼捉赃,人家既没下手又没赃物,凭什
么速人?这医院外面又不是军事禁区,咋不能走?这里是少数民族地区,碰上是个少数
民族的,还会产生纠纷,当心吃不了兜着走!小黄一听认为言之有理,想了想道:“既
如此,我就去药品仓库里候着,来个守株待兔!”
三个护士深以为然,可能觉得很有趣,都争着要和他一起去。
小黄随手点了一个“你去!你们两个也警觉点,时不时去财务室、后勤仓库那里去
转转。”
小黄打电话往宿舍区让药品仓库负责人李某来开了门,和一个护士进去,双双躲在
离窗口不远的一排木架子后面。大约过了半小时,只听见窗口外面传来几下轻响,随即
只见玻璃窗上映出一个黑影。那个护士又兴奋又紧张,乱扯小黄的衣角。小黄拔出手枪,
轻轻推弹上膛,拔开保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口。
那黑影头脑蒙着黑布,手上戴着一副白手套,双手动作,把胶布贴在玻璃上,然后
以手加压,把玻璃无声地弄碎了。他揭去碎玻璃,伸手进来拔开插销,拉开窗子,又用
一根木棍状的东西轻而易举地把三根铁栅栏一一撬开,探进头来,用手电筒往里照着检
查是否有人。手电光稍亮即灭,黑影开始往里爬。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护士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黑影一条腿已经搭在窗台上了,闻声一惊,飞快地缩了回去。
小黄不无恼怒地骂了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地朝窗口扑去。他扑到窗口时,黑影已经
爬上围墙了,遂断喝一声:“下来!”
黑影并不理睬,挪动手足欲往外跳。小黄探身窗外,朝天鸣枪,黑影一惊,飞快地
从墙头上消失了,也不知是跳下去的还是摔下去的。待到小黄钻出窗外,爬上围墙往外
看时,外面早已没有人了。
枪声惊动了整个7801医院,院部总值班随即赶来,指挥人员去墙外搜索,但没抓到
窃贼,也没发现任何痕迹。
保卫科连夜举行紧急会议,分析案情。众人一致认为这个窃贼显然和上次那个是同
一人,但吃不准他为何在抛出赃物后还要来光顾药品仓库。只认定一点:药品仓库是行
窃目标,必须加强防范。
次日上午,7801医院向吉也克镇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派几名警员来现场看了看,
拍了几张照片,又询问小黄等人后做了份笔录,最后作了些防范方面的指导就走了。但
是,派出所还是当天就向哈拉布拉县公安局作了汇报,这为后来侦破该案起到了很大作
用。
窃贼第二次光顾7801医院后大约一个星期,哈拉布拉县公安局副局长兼刑侦队长刘
斯勋接到通知,去塔城地区公安处参加为期三天的业务会议。
刘斯勋在塔城市有一个生死朋友,名叫唐家乙。这唐家乙以前也是军人,在刘斯勋
手下当副班长,和刘同时转业到公安战线,分配在塔城地区公安处。他曾经混得很好,
已被领导定为科长。
但就在将宣布未宣布的当儿,他却和一个家庭出身是富农的女青年谈上了恋爱,这
在当时是一个很是敏感的问题。领导找唐家乙谈话,言简意赅:要科长还是要女友,只
能选一样。唐家乙也很干脆:要女友!这样,他马上被调出公安处,去派出所当一名普
通警察,十几年过去了,仍是警察。唐家乙当年在战争岁月,曾和刘斯勋在战场上互相
救过对方一次,所以两人的情谊称得上生死之交。
刘斯勋每次去塔城,必被唐家乙请去家里喝酒,两人不喝个昏天黑地决不罢休。
这次,也是这样,刘斯勋到塔城后的当晚就去唐家乙家。唐家乙一如既往,让老婆
炒菜烫酒,热情款待。但喝的时候刘斯勋却瞅着觉得有点反常,这位仁兄老是打哈欠,
显出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刘斯勋感到奇怪,禁不住发问道:“你今天怎么啦?”
唐家乙说:“唉,别提了,昨晚挨着个事儿,一直折腾到今天下午4点钟才结束,
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什么案子?”
“谈不上案子,是你那个县的一个老头折腾的。”
“说说吧。”
唐家乙便说了一件事:昨天晚上9点多钟,他正在派出所值班室坐着和搭伴的两个
小民警聊天,接到了一个电话,说生产资料商店抓到了一个窃贼,是正下手时人赃俱获,
问怎么办。唐家乙说还有什么怎么办的,人赃一起送派出所来!
一会儿,窃贼被押来了。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瘪小老头,汉族人穿着,一件羊皮
袄脏兮兮的,腰间拴着根绳子,一看便知道是乡下人。这人撬开生产资料商店的后门,
潜入店内,下手行窃时,被住在楼上的两个营业员听见,下来把他逮住了。
唐家乙看了看小老头,问营业员:“赃物呢?”
一个营业员指指脚边的一个布袋:“在这里面。”说着往外拿。
唐家乙原以为既然是乡下人潜入生产资料商店,必是偷绳子、喷雾器、马鞍之类,
不料拿出来的却是四瓶五百克装的盐酸。他感到有些意外,指着瓶子问小老头:“你偷
这玩意儿干什么?”
“抹队里的风车呀!”
“抹风车?这是什么?”
“桐油呀!”
“这是桐油吗?你看看瓶子上的标贴!”
“我不识字。”
这段对话并不是讯问,但唐家乙大体上已弄清这个小老头的作案动机。这当然是借
用专业术语,因为盗窃这么四瓶盐酸,是够不上立案标准的。唐家乙寻思这是一起小案
子,讯问一下,做个笔录,然后通知其所在地公社或者大队来人把他领回去就是了。如
果不肯领,也就把他放了,不料,小老头说过上面几句话以后,便问什么也不吭声了。
这样,照公安行当的职业思维,就可以产生若干联想:他会不会是流窜犯,或者是逃犯?
偷盐酸这种规定严格控制购买的物品,会不会是想去搞某种破坏性行动?等等。因此,
就有必要对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
唐家乙和两个小民警轮流唱红白脸,软哄硬喝,端茶递烟,拍桌摔凳,样样来过,
但那小老头软硬不吃,僵山芋母猪肉,煮不透蒸不烂,从容应对,只不开口。唐家乙三
人一直折腾到天明也没弄清他的姓名地址,来龙去脉。天明后,所长、指导员上班来了,
一问此事,又见那三位一脸倦容,又好气又好笑,所长让他们下班,说这事由他处理就
是了。两个小民警如逢大赦,拔脚就走。唐家乙却不服气,一定要留下来查到底。
吃过早饭,继续讯问。说也奇怪,小老头见是派出所长亲自出马,竟马上乖乖开了
口,供称自己是额敏县二道河公社的社员,奉生产队派遣来塔城购买桐油,因不小心把
钱弄丢了,只好潜入生产资料商店行窃,否则回去无法交差。
所长让唐家乙往额敏方面挂电话核查。那时候通讯设施落后,用的是摇把子电话,
长途全靠人工挂接,一个长途接通花一个小时不算一桩稀奇事。唐家乙打了三四个电话,
一直到中午,终于弄清小老头所说的全是一派胡言,二道河根本没那么个人。
重新讯问,小老头已经睡了一觉,精神很好,说刚才他是想开玩笑,所以瞎说了一
遍,现在说真的了:他叫马午生,哈拉布拉县吉也克镇巴拉坎大队第二生产队的社员,
至于买桐油丢钱一节,确是如此。
于是,又打电话。直到下午二点多钟才查实:马午生所言属实。巴拉坎大队的治保
主任在电话中说,马系三代雇农,平时又从无偷盗劣迹,希望这边能从宽处理,放其回
归,由大队进行教育处理。
当时是“文化大革命”年代,凡事都讲究出身,马午生的成分使派出所不得不考虑
大队方面的意见,最后决定对其进行教育后,予以释放。
唐家乙一五一十把上述事情说完,两人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刘斯勋想让唐家乙早点休息,便告辞而去。他回到招待所,也没把这当成一桩什么
事儿,便上床睡了。一觉醒来,刘斯勋看看手表,清晨3点多钟,寻思还早,想再睡一
会,却再也睡不着。睡不着难免东思西想,不知怎的头脑里冒出了唐家乙所说的那桩事
儿,他总觉得似乎不对劲儿——生产资料商店出售的桐油,要么五十斤一百斤一桶的连
桶售,要么一斤二斤零打,哪来的五百克瓶装连瓶售的?马午生常年在农村,怎么会不
知道这一点而把五百克瓶装盐酸当桐油窃走?
如果真是为给风车上桐油而行窃,偷四瓶共二千克显然是不够的。
一般说来,像桐油这种农村常用的生产资料品,吉也克镇就有,马午生为什么要舍
近求远到塔城来买?
刘斯勋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表面似乎罩着一层疑云,在此事的后面似乎隐藏着一个什
么阴谋。他决定待天明后了解一下此事。
上午,刘斯勋去公安处开会的时候,写了个条子,请刑侦科一位熟人打电话了解一
下吉也克镇供销社是否出售桐油,近日是否脱销过,所售质量、价格与塔城的有何不同。
中午吃饭时,那个刑警把条子递了回来,上面已注明了电话调查的结果:一、吉也克镇
供销社终年出售桐油。二、近日未曾脱销过,商店每天营业。三、所售桐油从塔城农资
公司进货,质量、价格与塔城生产资料商店所售的完全一致。
刘斯勋看了条子,嘀咕道:“反常!”
多年的刑事侦察实践告诉刘斯勋,凡是反常的事物都有研究一番的价值。这天下午,
他没好好开会,头脑里老是想着这件事。
晚上,他一个人钻在招待所的一间空屋子里,来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时在笔记本
上划拉二笔。终于,刘斯勋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理出了一个线头:盐酸!
位于吉也克镇外的7801医院的药品仓库失窃案,窃而复归的赃物看上去是铁克里的
药水,但实际上是被窃贼认为是盐酸而下手的。他发现窃错了,就抛出赃物,以免事态
扩大。
窃贼抛赃的当天晚上,企图再次行窃7801医院药品仓库,其目的是不是可以推断:
因为上次错把“铁克里药水”当盐酸而窃了,这次是来窃盐酸呢?
在7801医院再次行窃盐酸不成,就上塔城生产资料商店行窃。
由此可见,窃贼的行窃目标是盐酸。至于为何要盗窃盐酸,那就不得而知了。刘斯
勋认为,这正是需要调查清楚的。所以,他让唐家乙把讯问马午生的笔录抄了一份让他
带回哈拉布拉县去。
三天会议结束后,刘斯勋匆匆赶回哈拉布拉。当天,他就向县公安局局长、政委
(由军事管制小组组长兼)汇报了“盐酸”情况,认为应当调查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局长、政委深以为然,经研究,决定由刘斯勋负责主持这项调查。当然,由于不明情况,
此事还不能立案,更谈不上什么专案组,不可能投入较多力量去开展调查。
刘斯勋从他的刑侦队里抽调了两名资深刑警,一叫王松,一叫徐佩丰。这天晚上,
他把王、徐请到自己家里,一面喝酒一面介绍案情,交代任务:“从明天起,你俩就不
必沾手其他事儿,就专门调查这事儿,务必要弄它个水落石出!”
三人分析了情况:窃贼第一次盗窃二瓶一千五百克重的“盐酸”,第二次盗窃了四
瓶五百克的,这说明他所需要的盐酸在二千克至三千克之间。这也可以作为窃贼为什么
不把中学作为行窃目标的解释,因为中学的化学实验室虽然也有盐酸,但通常不超过五
百克,而且不是经常有的。但窃贼为什么要盗窃这个数量的盐酸,那就难以判断了。若
准备搞破坏活动,那应当盗硝酸或者硫酸,因为硝酸、硫酸腐蚀作用远远胜于盐酸,而
且硝酸还能制造炸药。但他去盗盐酸,这里面显然兜着一个谜。
刘斯勋对王松、徐佩丰说:“你们的调查就是要解开这个谜团。”
王松、徐佩丰对马午生的调查先从外围开始,他们赶到吉也克镇派出所,直接向派
出所长说明情况,问是否知道巴拉坎大队的马午生这么一个人。
派出所闻言惊道:“什么?马午生会去塔城偷窃公物?这个……是不是弄错人了?”
王松把刘斯勋从唐家乙那里获知的马午生的年龄、外貌等说了一遍,派出所长沉吟
道:“听上去倒是此人。”于是连连摇头,说:“他会偷窃,真是不可思议!”
王松、徐佩丰听了便向所长请教为何“不可思议”。派出所所长向他们介绍了马午
生的情况:马午生,回族,今年五十四岁,祖祖辈辈居住在塔城地区,至少三代是以替
人打工作为谋生手段的。
解放前,马午生也是长工,直到1944年才因参加“三区革命”而成为军人。1944年
9月,新疆伊犁、塔城、阿勒泰三个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人民武装暴动,暴动者完全
占领了上述三个地区,并成立了新疆民族军。这次暴动,史称“三区革命”。马午生当
时参加了“三区革命”,成为民族军的一名马夫。1949年12月,民族军改编为中国人民
解放军第一军,马午生在该军第二师司令部当炊事员,后来担任炊事班长。
1954年,马午生从部队复员,回到巴拉坎老家,娶妻成家,以种地谋生。三年后,
经原民族军的一个上司介绍,马午生去塔城“苏联侨民协会”当杂役,每月领取一份工
资,生活质量大大提高。
60年代初,中苏关系开始恶化。1962年4月,新疆的伊犁、塔城等地区发生数万中
国边民集体冲关外逃投往苏联的事件,这就是当时震惊世界的“伊塔事件”(也有称
“伊犁事件”的)。“伊塔事件”是苏联克格勃一手策划的,事先有为数不少的克格勃
特工以“苏联侨民”、“走亲访友”的名义在伊犁、塔城等地进行秘密活动,对中国边
民进行反华宣传,最后促成了这次事件。当时,在塔城“苏侨协会”当杂役的马午生,
事先曾两次向我有关部门报告了他所知晓的关于该事件先兆的蛛丝马迹。“伊塔事件”
发生时,边民外逃持续了三天三夜,许多人是全家外逃,有的村子逃得只剩下十几人。
马午生的妻子在境外有亲戚,见同村有不少人外逃,便也动了念头,提出要全家越境投
奔苏联亲戚。但马午生坚决不肯,结果其妻带着一对儿女扔下他走了。
外逃的人中,有的还赶走了生产队的牲口、大车,车上装着集体的财产。马午生见
状,坚决阻止。他在北疆寒意十足的春夜里,光着膀子站在村口桥头,大叫着“谁要带
走集体的财产就先把我姓马的杀了”,伸开双臂拦住大车。结果,他所在的生产队的大
车、牲口一辆一口也没被外逃者带走。在阻止过程中,马午生被殴打成伤,但他毫不退
让。
“伊塔事件”结束后,政府在处理善后事宜中,了解到马午生的表现。他受到了表
彰,出席了公社、县和地区的先进分子代表大会,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文化大
革命”伊始,每有外地红卫兵来当地“串连”,马午生总被作为“反修标兵”而去给他
们回忆九年前“伊塔事件”中他的事迹。红卫兵送给他的《毛主席语录》、像章、袖章,
积存在一起竟有满满一木箱。所以,马午生在当地,是一个积极进步的人物。这样的人,
竟会有偷窃行为,自然令派出所长感到不可思议了。
派出所长介绍完马午生的情况,说:“为慎重起见,我建议你们还是认真细致调查
一番为好,我们要对马午生负责。”
王松、徐佩丰同意这一观点,表示不会草率行事,更不会妄下结论。他们决定去巴
拉坎大队深入调查,当然,无论以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宜公开身份。因此,他们要求派
出所方面予以协助。派出所长便把两人作为‘’县革委会农业组(即“文化大革命”前
的农业局)工作人员”介绍给公社革委会,还真的陪王、徐过去了。王、徐也只能假戏
真做,称是奉命下来调查农村社员科学种田情况的,想跑几个大队,先去巴拉坎大队,
因为该大队的粮食亩产一直处于全县前茅。公社革委会哪知底细,当即出具介绍信,两
人便赶到了巴拉坎大队,在大队部住了下来,开始对马午生进行秘密调查。
由于有派出所长那番言语,王松、徐佩丰也真怕有人冒名顶替马午生在塔城行窃,
所以他们先查事发时间马午生是否在生产队,查下来马午生果真外出了。
接下来调查两个问题:马午生是否真的奉派去采购桐油?他是不是完全文盲?结果,
两个侦察员巧妙地从生产队长那里了解了以下情况:马午生确实是为生产队采购桐油,
那是他自己主动向生产队长提出的,而并非受生产队所派。本来,这个季节不是给木器
涂抹桐油的季节,木器上桐油应当在7月下旬至8月上旬这一段时间里,但生产队长考虑
到马午生是个“名人”,只怕他干活觉得累了,想弄桩外出差使轻松轻松,也就不便驳
他的面子,于是就同意了。没想到从大队传来消息,说马午生在塔城行窃。次日,马午
生从塔城回来了,出乎意外地却带回了十来斤桐油,他向生产队长叙述了自己在塔城遭
窃后无奈而被迫行窃的经过,说返回时从吉也克镇上的一位朋友处借了钱,买来了桐油。
生产队长虽然对他不在吉也克镇上采购桐油而非要舍近求远去塔城一举感到不解,但还
是为他“出于公心而行窃”所感动,在家里杀了只公鸡请他喝了顿酒。至于被窃去的钱,
那按照规定只好由马午生自己负担了,生产队长不能开“报销”之例。马午生没读过书,
但他在部队里学过几年文化,其水平相当于小学四五年级,能看报纸,也能写写信。
王松、徐佩丰出于谨慎,没和马午生作正面接触,便返回县城向刘斯勋副局长汇报
了情况。
刘斯勋听了侦察员的汇报,沉思良久,眨着眼睛道:“如此看来,这个马午生在唐
家乙那里说厂假话,他所具有的文化水平应当是识得瓶子上所贴标签上的‘盐酸’字样
的,他的塔城之行其实完全是为了盗窃盐酸。一个农民,如此迫切地要盐酸干什么?……
唔,看来,有必要还要调查一下马午生是不是去7801医院行窃的那个人。你们知道他穿
几码的鞋?”
“这个不清楚,为防打草惊蛇,我们没敢和他接触。”
“唔,这事儿去查一下,你们辛苦一下,再去巴拉坎走一趟。这回不必藏藏掖掖了,
可以向干部亮明身份,但是请他们要保密。”
王松、徐佩丰二上巴拉坎,大队和生产队干部见他们去而复回,先已意外,待到看
了证件,更是吃惊。王松说:“我们这次来,对外名义仍是搞农业调查,但真正目的是
想弄到马午生的脚印,最好是看一下他穿的鞋子。”
大队治保委员吃惊不小:“马午生,他怎么啦?难道真有什么问题?”
“有没有问题现在还没能下结论,所以要调查。不过,他身上兜着疑团是肯定的。”
治保委员便让生产队长予以协助。生产队长说:“怎么查呢?
马午生这两天又不在家,他去红花峪走亲戚去了。”
“他家里有什么人?”
“他老婆孩子都逃苏修那边去了,就他一个人生活。”
徐佩丰说:“那倒好,我们正好去他家看看,总有留下的鞋子的。”
“可门是锁着的。”
这个问题当然构不成障碍,侦察员说:“去看看再说吧。”
生产队长便带王松、徐佩丰去了南侧村口,指着树林子说马午生就住在那里面。两
个侦察员走进树林子一看,那是三间土屋,门窗紧闭,门界上扣着一把铁挂锁。王松说:
“想个法子进去看看。”
徐佩丰看了看门锁,没去触碰,绕到屋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就把一扇窗子鼓
捣开了。生产队长年岁已高,腿脚不便,自然不能攀爬,便待在外面。王松、徐佩丰攀
窗而入,里面一间是厨房兼作堆放农具、粮食、杂物,一间是客堂,一间是卧室,皆陈
设简陋,但收拾得很整洁,不像通常庄户人家那样杂乱无章、肮脏不堪,也许是主人当
过军人的缘故。
侦察员转了一圈,在床下发现了几双穿过的鞋子,遂拍了照片并将其中一双跑鞋底
弄了个石膏模。徐佩丰把鞋子放回原处后,把目光投向床上,意外发现枕头下露出一个
书角。他抽出来一看,是“文化大革命”前出版的柳青所著的长篇小说《创业史》,封
面已经有些破损,翻开来扉页上写着一个名字:马根法。里面翻了翻,没发现什么。
王松接过书也翻了翻,笑道:“一个自称是‘文盲’的人,竟还看起了柳青的长篇
小说。”他把书放回原处的时候,眼睛突然眨了眨,定定地望着那块印有向日葵的枕巾:
“唔?”
“怎么的?”
“你看枕巾上面!”
徐佩丰定睛一看,枕巾内侧的边沿有一截头发,一头压在枕巾下面,取出来一看,
是一根大约25厘米长的软软的细头发,一看便知是女人的。王松自言自语道:“他不是
孤身一人吗?怎么床上有女人头发?这事儿怪了!”
徐佩丰说:“也许是相好吧?”
王松把头发夹在笔记本里:“管他相好不相好,总得查一查!”
侦察员对这次秘密搜查所获得的东西进行了鉴定和调查——鞋印虽为三十八码,但
从磨损特征判断,与在7801医院现场提取的鞋印不是同一人。
马根法系巴拉坎大队第二生产队社员,回乡知识青年,《创业史》是他的,半个多
月前马午生借去。当时他颇为不解:马午生从不看书的,怎么借起长篇小说来了?便有
些拒绝的样子。马午生说是借给他的侄女看的,马根法这才给了他。
马午生平时从来不和女性交往,村里从未有过关于他和哪个女人相好的传言。
刘斯勋和王松、徐佩丰分析了上述情况,得出一个推断:马午生床上的头发系他所
说的“侄女’”所留,《创业史》也是她所阅读;估计这个“侄女”多半和“盐酸”有
关。
刘斯勋下令:“一查到底,弄清这个‘侄女’是何许人!”
王松、徐佩丰三赴巴拉坎大队,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秘密调查。但是,查下来却发
现马午生并无兄弟姐妹。不过,越是这样,倒越引起了侦察员的兴趣。王松忽然想起马
午生这几天去红花峪走亲戚之说,便向大队治保委员了解:这个亲戚是何人?治保委员
不是二队人,不清楚马午生的根绊,于是便向二队生产队长请教。
生产队长说:“记得马午生娶的婆娘是红花峪的,要么是他婆娘面上的亲戚?”
这是一条线索,但若要查清则须去红花峪。两个侦察员交换了意见,决定去红花峪
跑一趟。红花峪属于额敏县,距巴拉坎大队四十里地,两人赶到那里,通过公社公安特
派员悄悄一摸,喝!不但查到了马午生的亲戚,还查到了他那个“侄女”。
马午生的“侄女”名叫朱远芳,二十三岁,甘肃省伊哈托黑人氏。这伊哈托黑处于
狭长的河西走廊的最北端,西为内蒙古,东为新疆,往北三十余公里以外便是蒙古人民
共和国。朱远芳的父亲原先在新疆谋生,“三区革命”时也是一个参与者,后来成为民
族军战士,和马午生待在一个班里,两人交情很深。解放后,朱父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
五军退伍军人的名义回到了老家伊哈托黑,在当地一家工厂工作。1968年,朱远芳被分
配到伊哈托黑农村插队落户,由于和当地社员关系搞不好,日子很是难过,便央求父亲
给她另外联系一个地方插队,这在当时的知青中称为“转队”,算不上一桩新鲜事。朱
父想起老战友马午生,便写来一封信请求帮忙。马午生古道热肠,两肋插刀,当即和红
花峪联系,以自己“侄女”的名义把朱远芳安排来新疆插队。这件事从1970年7月间开
始办,至9月份办成,朱远芳于9月上旬来红花峪落户,以上情况是侦察员从红花峪大队
干部和群众那里调查所获。
王、徐回到县公安局,把调查所得的情况向刘斯勋汇报了。刘斯勋听了眉峰一耸:
“又冒出一个女知青来了!这个朱远芳从9月份抵达红花峪,跟着就发生了7801医院药
品仓库失窃案件、‘盐酸事件’什么的,看来,她不是一个良善之辈,我们不能等闲视
之!”
后来据刘斯勋说,他就是从这时开始怀疑这个案件可能不是普通刑事案件,而是有
政治背景的间谍破坏案之类。因为这样想,所以他马上去向局长、政委汇报,谈出了自
己的怀疑。局领导认为此案非同小可,当即召开党委会,专门讨论此案,最后决定成立
专案组,政委挂帅总抓,具体仍由刘斯勋指挥。
刘斯勋撇开手头的工作,率领十二名警察来到吉也克镇,把专案组设在派出所里,
正式开始侦查此案。由于思路起了变化,侦查路子也重新作了安排,专案组决定把调查
重点放在朱远芳身上。
首先同时展开两步调查:一是查阅朱的档案材料。二是秘密提取朱的脚印及头发,
分析鉴定是否是7801医院失窃案案犯及在马午生床上过夜的女性。
侦察员去了额敏县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办公室,查阅了朱远芳的材料。那是甘肃
方面在7月份寄来的,有朱远芳的履历表。
县知青办及伊哈托黑镇特哈拉大队准予其“转队”的证明、户籍转移许可证明。侦
察员作了摘录,并把所有材料都拍了照片。刘斯勋看了材料摘录及照片后,由于头脑里
已有“间谍案”的怀疑,当即命令出动三名侦察员星夜急赴甘肃伊哈托黑调查。为争取
时间,他吩咐侦察员在获得调查结果后,立刻发回加急电报告知。
另一路侦察员通过红花峪方面的帮助,顺利地提取到了朱远芳的脚印和头发,当即
连伺7801医院现场提取的脚印照片,马午生床上的那根头发,由专人驱车送往乌鲁木齐
自治区公安厅作技术鉴定。两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7801医院现场脚印及马午生床上
的头发均系朱远芳的。
这时,去甘肃外调的侦察员也以加急电报发回来调查结果:伊哈托黑无朱远芳其人,
该地也未办理过类似此情的知青“转队”手续,新疆方面所收到的所有证明材料都是假
的。
刘斯勋虽然已有思想准备,但在获知这一结果后还是感到震惊:“如此看来,这个
‘女知青’是一名特务嫌疑分子!”他通过电话向局长请示后,当即下令:“立刻拘留
朱远芳、马午生!”
这时,马午生已回到巴拉坎大队,侦察员连夜急赴其住处,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扣
上手铐拉了就走,同时搜查住处,未获任何可疑物品。
与此同时,朱远芳也落入了法网,侦察员搜查了她的住处,获得如下特工活动证据:
外形酷似“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的高频超短波收发报机一台,定向无线电联络仪一个,
苏制左轮手枪两把,子弹一百二十发,新疆、内蒙古、甘肃空白边境通行证各三份,中
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工作证一份,密写药水一瓶,全国粮票三百公斤,人民币八千元。
这个名叫朱远芳的“女知青”,就是1970年6月从苏联特维尔谍报学校毕业的克格
勃特工钟秀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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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可怕的牲畜瘟疫产生于克格
        勃技术管理局生物研究室,一旦传播
        开来,将引发震惊世界的新闻!
当时,知道“朱远芳”的真名叫钟秀翔的,只有她自己。
钟秀翔被捕后,由于案情重大,刘斯勋命令给她扣上了双副手铐,武装押解布拉哈
拉县,直接押往县看守所,审讯就在看守所内进行。
刘斯勋亲自出马,担任主审。据一位当时在场负责警戒事宜的刑警后来回忆,他接
到紧急通知赶到看守所对审讯室布置警戒措施时,钟秀翔还未押到。大约在清晨5时左
右,钟秀翔押抵看守所,大门洞开,押解车辆直接驶进看守所院子。她穿着一件当时知
青中流行的草绿色紧身棉袄,双手反铐在后,被两名为这次任务而特地从公安局内勤抽
调出去的女警察左右挟架着下了车。在双脚着地的同时,她飞快地转动眼睛,迅速观察
周围环境,这是谍报学校所受的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她在下意识地动着脱逃脑筋。
钟秀翔被押进审讯室时,神情并不慌张,只是有些呆滞,从她接下来回答讯问时的
情况看来,这个呆滞并不是惊吓所致,而是故意装出来的。
刘斯勋事后谈到这次不顺利的审讯时犹自耿耿于怀,他说:“他妈的!特务犯跟一
般刑事犯就是不一样,钟秀翔有着一种特别沉得住气的本领,简直软硬不吃!”钟秀翔
在长达五小时的审讯中,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我叫朱远芳”,一句是“你们抓错人
了”。此外,不管审讯人员问什么,说什么,她都不吭一声,偶尔冷笑几声,态度很是
恶劣。
刘斯勋见“话不投机”,最后决定停止审讯,让把案犯关进监房,同时指示看守所
必须给予她完全人道主义的待遇。看守所长亲自出面,让给钟秀翔送去了崭新的被褥和
生活用品,考虑到她被捕后还未吃过东西,特地让伙房下了鸡蛋挂面送去。钟秀翔吃了,
而且吃得很香,吃完后她蜷缩在被褥里打起盹来。这本来是违反监规的,但考虑到当天
还要审讯,所方也就不阻止她了。
钟秀翔休息了,刘斯助一班人却还不能休息,他们接着提审马午生。马午生冷不防
被逮捕,料想东窗事发,已经吓得坐立不安,这会儿被押进审讯室,见里面坐着六个警
察,连大腿杆子都筛起糠来。审讯者让他坐下,刘斯勋的副手、刑侦队副队长马德泉问
过他的姓名等等后,便让他交代问题。
马午生可能觉得马德泉的态度很和善,便异想天开地起了硬顶的念头,指手画脚嚷
嚷道:“我有什么问题?我是被你们瞎抓的!
我是回回,你们瞎抓少数民族,当心闹起民族纠纷!”
马德泉淡笑道:“回回又怎么啦?你是回回,我也是回回。在中国,什么民族、什
么人都得严守国法。马午生,你的事情我们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还是老老实实交
代为好!”
马午生声调低了八度,但犹是不肯承认:“我有什么问题啦?
我有什么事儿啦?”
“你先说说你跟朱远芳的关系。”
“她是我一个老战友的女儿,原本是去甘肃虱…”“停!”刘斯勋喝住他,“这个,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全是假的!”
马午生一愣,张口结舌:“这……这个……那么……”他突然咬住了舌头,不无惊
恐地睁大了眼睛,盯着审讯桌旁边的一张稍矮的桌子。那上面,原先盖着一块白布,现
在突然被揭去了,露出了下面那些从钟秀翔住处搜出来的特务活动罪证。
刘斯勋笑道:“怎么,没想到吧?现在,我想你可以开始交代了,不然,对于你来
说,可能太晚了。”
马午生沉思良久,终于哭丧着脸作了以下交代——原来,马午生在塔城“苏联侨民
协会”当杂役时,其经历和多年生活养成的狡猾引起了披着“苏联侨民”外衣的克格勃
特工的兴趣,决定发展他为特工。1959年秋,克格勃派了一名也是“苏联侨民”的女特
工以色相轻而易举地把马午生引上了钩,然后便捧出了底牌:要么听他们的指挥,叫干
什么就干什么;要么被指控为“强奸罪”送到塔城公安局去。马午生吓坏了,几乎不假
思索就答应参加克格勃。从此,他开始秘密替克格勃搜集边境地区的军事、政治情报,
从克格勃那里领取了不少奖金。1962年初,克格勃根据赫鲁晓夫的旨意,开始策划“伊
塔事件”。具体主持这项阴谋的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第六部考虑到事件发生后,原先在伊
犁、塔城等地区活动的披着“苏联侨民”外衣的特工都将暴露而被迫撤回苏联,克格勃
在上述地区的谍报工作所选中的人员中,有一个便是马午生。
为了使马午生取得中国方面的信任,便于今后活动,克格勃故意指使马午生在“伊
塔事件”发生前便去向中国有关部门报告蛛丝马迹:事件发生时,又让他指使家属逃苏,
而自己却留下来阻止边民外逃,从而把他塑出了一副“反修英雄”的形象。
“伊塔事件”后,马午生继续接受克格勃的指令,为克格勃收集情报,直到1966年
夏天才停止。之后三年多时间,克格勃没有跟他联系。直到1970年8月中旬的一天,马
午生去吉也克镇赶集时,忽然有一个哈萨克牧民打扮的汉子和他打招呼,邀请他去一家
小酒店喝酒。马午生马上想到这可能是克格勃派来的联络特工,尽管心里颇有些惶惶,
但还是只得去了。果然,酒刚斟上,对方就说出了接头暗语。马午生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只得老老实实听对方传达了克格勃的指令:克格勃将安排一名女特工来塔城城区开展活
动,马午生须妥善安排其在当地农村“插队落户”,然后积极协助其进行活动。
那个“牧民”传达指令后,让马午生当场拿出有关方案来。马午生寻思那主儿大概
活动过就要走的,即使不暴露,也会给他留下一个话柄,引起人们的议论,日后会与他
不利,所以,不能把她安插在自己村里,得弄到外村去,这样,他头脑里便冒出了“红
花峪”。
至于名义,这倒难不倒马午生,他想起自己有个姓朱的战友在甘肃,可以让女特工
顶其女儿的名义,“转队”来新疆落户。他把设想对“牧民”一说,对方未置可否,让
他过几天听消息。
五天后,马午生又去赶集时,径直来到那家小酒店,那个“牧民”已经坐在里面等
着他了。这一次,两人谈话时间不长,“牧民”向马午生交代:决定照他提出的方案实
施,考虑到这里是边境地区,为避免麻烦,决定把女“知青”朱远芳的原籍定在甘肃边
境地区的伊哈托黑,从边境到边境,相对说来不易引起怀疑。“牧民”让马午生这几天
不要外出,注意接收从甘肃方面“老战友”寄来的挂号信。收到信后,立刻着手办理此
事。红花峪方面答应后,可在巴拉坎大队二小队村口的电线杆一米高处用刀子刻一个
“△”符号,朱远芳会携带有关“转队”材料来找他的。
马午生照此办理,去红花峪一说,那边一口答应,说安排一个知青没问题。他便发
出了联络暗号。十来天后,朱远芳果然悄悄来找马午生了,随身带来了甘肃方面同意她
“转队”至新疆的全套材料。红花峪大队先把朱远芳安置下来,然后去办了有关手续,
使她成了一名合法的“插队知青”。
朱远芳潜伏下来后,立刻着手开始活动。她找到马午生,说需要三至四公斤百分之
一百浓度的盐酸。说来也好笑,马午生虽然是克格勃特工,但他没受过一天训练,又没
上过学,所以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盐酸。朱远芳给他解释了好一会,才知道那是一种化学
药水,具有腐蚀性,但他不知道应当往什么地方去搞。朱远芳说在化工原料商店或者生
产资料商店可以买到,让马午生去购买,并交给他一千元钱。马午生一打听,塔城及附
近地区并没有什么化工原料商店,生产资料商店倒是有的,但在塔城市里。10月1日,
马午生乘生产队放假的机会去了趟塔城,生产资料商店倒是有盐酸卖的,但是必须出具
经公安局盖章核准的单位证明。马午生空手返回,赶到红花峪对朱远芳一说,朱远芳皱
眉不语,沉思良久方才开口,让马午生回去,说由她想办法解决。
马午生回队后的第三天晚上,朱远芳突然来了,说她已经侦察清楚,吉也克镇外的
解放军7801医院药品仓库里有盐酸,她决定去盗一些来。今晚就去,让马午生给她望风
接应。马午生自无二话,当即和朱远芳出发。两人赶到7801医院外面,朱远芳攀墙而人,
潜入药品仓库,不一会就盗了两瓶盐酸,从墙头上递给马午生。
两人拿着盐酸回到马午生家,已是拂晓时分;朱远芳便在马午生那里住了下来。
次日,朱远芳一查验,发现所窃的并不是盐酸,而是一种有着浓烈挥发气味的药液,
不禁大为沮丧,寻思只得再去医院辛苦一趟了。她考虑到医院方面会“贼出关门”作一
些防范,便决定稍停几天再去光顾。这样,她就在马午生家待了下来,出于谨慎,她从
不出门,终日缩在马午生卧室里。这样难免寂寞,便让马午生去同村社员处借了本小说
来消遣,却不料因此留下了蛛丝马迹。
这时,7801医院失窃了铁克里老汉所献药水的消息不胫而走,终于传到了村里,马
午生把传闻告诉了朱远芳。朱远芳闻之颇为吃惊,担心公安局抓住此案不放,一查到底,
查到马午生这里来,于是决定把赃物送还7801医院,以让公安局偃旗息鼓。她让马午生
去办了这件事。次日,朱远芳派马午生去7801医院探看,得知刑警已经撤走,不禁大喜,
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今晚二上医院,把盐酸盗来!”
当晚,朱远芳、马午生二上78O1医院,不料朱远芳在窥探动静时正巧被值勤护士发
现,结果差点当场被生擒活捉。两人胆战心惊地逃回巴拉坎二队,一头缩进屋里,再也
不敢动7801医院的脑筋。
马午生原以为此事就这样罢休了,哪知几天后朱远芳忽然下达指令,命马午生去塔
城生产资料商店盗盐酸。马午生不敢违驳,只得答应,便去向生产队长讨了买桐油的差
使。朱远芳向他作了交代,告诉他万一失风被捕,可如何推脱,并让他如何应付警方的
讯问。朱远芳和他约定:如果到次日下午2点钟还不回来,她就离开巴拉坎二队回红花
峪了。如他很快就获释,则速去红花峪找朱远芳。
马午生在塔城行窃失利后,从派出所放出来回到巴拉坎二队,因已过了约定时间,
朱远芳早去了红花峪,他便往红花峪去向朱汇报了失利经过。朱远芳没有责怪他,说另
外再想办法搞盐酸。总之,盐酸是必须搞到的。
马午生一口气交代到这里,摊开双手道:“我所干的就是这些,都交代了,请公安
同志明鉴。”
是“公安”而不是“同志”的刘斯勋一边在听马午生交代,一边一直在思索一个问
题:朱远芳这么急切地想得到盐酸,这是为了什么?她要用盐酸来干什么?当下,他便
发问:“朱远芳要盐酸想干什么用?”
马午生连连摇头:“这个,我可不知道,她没说,我也没敢问。”
“她什么都没说吗?比如露一点口风之类的?”
“没有,一点口风也没漏,只说要三至四公斤浓度为百分之一百的盐酸。”
对马午生的审讯就进行到这里,刘斯勋一班人此刻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决定休
息几个小时后重新审问朱远芳。
马午生、朱远芳反革命间谍案在破获伊始,布拉哈拉县公安局已经向地区公安处作
了电话汇报,公安处随即电告自治区公安厅。
公安厅领导经过研究,决定该案由自治区公安厅直接审理,于是往布拉哈拉县公安
局拍发了“速将马午生、朱远芳二犯稳妥押送乌市”的紧急电令。刘斯勋回到公安局想
去值班小憩一会时,电令刚到,自然是无条件执行。县局当即把该案的全部卷宗材料、
证据等聚拢一起,装箱密封,连同马午生、朱远芳二犯由刘斯勋率领四名刑警、八名武
警,连夜押送乌鲁木齐。
新疆自治区公安厅对这起反革命间谍案相当重视,特地抽调了五名资深预审员组成
了一个审讯班子,组长由已干过二十多年预审工作、突破过多起疑难大案的杜培生担任。
杜培生接手该案后,先和其他四名预审员一起仔细阅读了全部卷宗材料,察看了证据,
然后商议审讯方案,最后决定先审马午生。
马午生原以为自己的案情不算怎么严重,严重的是朱远芳,没料到竟被警戒森严地
押送到了乌鲁木齐,这才知道情况不妙,一进审讯室马上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地仟侮自
己的罪行。这样,对他的审讯进行得比较顺利,但他却供不出比在布拉哈拉看守所时更
多的内容。这样,预审员所期待的从马午生口供中找到对付朱远芳沉默的突破口的希望
就落空了。杜培生只能在对案情了解不深的情况下进行对朱远芳的审讯。
朱远芳从被捕一直到押解乌鲁木齐,头脑里自然没有停止过对如何应付讯问的思考。
根据她在苏联特维尔谍报学校所学到的反审讯内容,她采取的方式是一口咬定自己是甘
肃知青,“转队”来到新疆的。这当然不解决问题,预审员告诉她:早在下手拘捕她前,
就已经派员去甘肃伊哈托黑作过直接调查,当地并无“朱远芳”其人。另外,那张上面
有盖着钢印的她的照片的公安部证件,又作何解释?当然,还有其他手枪、无线电收发
报机、密写药水之类的间谍证据等等。朱远芳听了以后,恍然大悟:特务学校所教授的
东西在实践中似乎并不管用啊!于是,她就采取在布拉哈拉一样的方式,缄默不言。这
样,第一次审讯没能达到目的。
几小时后,又进行了第二次审讯,朱远芳仍旧不肯开口。
由于案情重大,朱远芳是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的。事先,杜培生怕出问题,亲
自去那间监房察看过,并且向看守所长直接交代过:必须派责任心强的看守员负责看守
关押朱远芳的那一排监房。但是,问题还是发生了,朱远芳竟在第二次审讯的那天晚上
上吊了!
事情是这样的:看守所长知道朱远芳案情重大,特委派女看守员小乔值夜班看守几
个关押女案犯的监房。小乔二十六岁,当兵出身,“文革”开始那年复员来到看守所当
看守员。她在部队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思想进步,工作积极,办事认真,所以被看守
所长委以重任。这天晚上,小乔倒是格外认真地巡视,但她那几天正开始妊娠反应,常
常呕吐。这当然不能在巡视时当着案犯的面进行,她就一趟趟跑值班室。大约在下半夜
2点钟左右,小乔又一次去呕吐,这一次吐得极难受,涕泪交流,她在值勤室耽搁的时
间就长了一些。不料,当她料理定当再去走廊巡视时却发现特务犯朱远芳已经用被单撕
成的布条把自己吊在铁栅门上了!幸亏发现得早,抢救措施又得力,总算把朱远芳从阎
王爷那里拉了回来。
杜培生被这次事故吓得不轻,预审小组商量下来,决定把朱远芳关进另一个已有四
名犯其他罪行的女案犯的监房,由所方向她们交代注意监视朱远芳,使其无再次自尽的
机会。与此同时,继续对朱远芳进行审讯,但她依旧坚不开口。这样,审讯形成了僵持
状态。这种情况,对于杜培生这样一个老预审员来说,自然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考虑再
三,决定采用“欲擒故纵”的策略,暂时不再提审朱远芳,把她“晾”在监房里,使她
放松戒备之心,产生无聊之意。
这样,她为了打发时光,自然会和同监犯说话聊天,言多必失,时间稍长,估计她
会在不经意中吐露口风的。
这着棋子走得很对,一个月后,经向朱远芳的四名同监犯分别了解,预审员获得了
一条线索:朱远芳对北京很是熟悉,对一些街道、胡同简直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此外,
她对东北黑龙江农场也有所了解。预审小组分析了上述情况,初步判断朱远芳是北京人,
可能是从北京去黑龙江农场的知识青年,叛逃苏联后当特工,又被派遣回国来从事间谍
活动的。
杜培生针对这一情况,决定加大了解朱远芳的力度。经严格选择,预审小组将一名
犯流窜盗窃罪而被拘捕的吉林女知青调入朱远芳所在的监房。按照估计,这个流窜女贼
与朱有几点共同之处:北京人,女知青,在东北农常她们之间可能会有共同话题,这样,
朱远芳也许会在不经意间对自己的经历、事情会有较多的吐露。哪知事与愿违,朱远芳
一听对方是知青,似乎产生了戒心,不肯多和其接触,更谈不上吐露什么了。预审小组
见事情不妥,便开始走另一步:把朱远芳的照片、体态特征、口音等材料以“协查通知”
的形式发往北京、天津地区的公安机关,请求那边予以调查,想弄清朱远芳的原籍,顺
藤摸瓜调查到更多材料后,作为审讯她的突破口。
“协查通知”发出去后不到一星期,一直难以突破的僵持局面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
转机,从而使预审小组找到了突破口——一向身体健壮的朱远芳突然生病了,她最初的
症状是喉痛、头痛,每天去监区作巡回医疗的狱医知道后,估计是感冒,就给她眼了感
冒药。但药吃下去后却并不见效,当天晚上朱远芳开始发烧。
当时同监犯都在睡觉,谁也不曾留意,直到她一次次喝开水时,她们才警惕起来,
怀疑她有心事睡不着,说不定又在动上吊自杀的脑筋了。这下子,大家都不敢睡着了,
生怕错过了立功赎罪的机会(看守所规定阻止同监犯人自杀的被视为立功行为,可以作
为从宽处理的依据)。她们不睡,朱远芳倒睡过去了。她的睡,其实是一种高烧的昏沉。
几小时后,她开始出现惊厥和说胡话。同监犯见状,摸摸她的额头,烫得简直不能沾手,
于是马上咋呼起来。值班看守员当即向预审小组报告,杜培生那天正好轮到值班,马上
调车召人,把朱远芳送往医院救治。
朱远芳当时是被作为要犯关押的,杜培生亲自守在旁边,看着医生对她实施抢救。
医生所有的抢救手段和所用的药物,均须经他点头。朱远芳送进医院时,发烧高达42℃,
已经处于完全昏迷状态。医生给她打了退烧针,一刻钟后体温反而蹿到了42.4℃。
内科主任、副院长等高年资大夫都被召到急诊室,经紧急磋商,决定再注射退烧针,
并敷以冰袋强迫降温。双管齐下,温度才缓缓下降,人却仍是昏迷不醒。一小时后,温
度降到40℃时,朱远芳说起了胡话,其中反复说到的是“盛炜富”三个字,听上去是一
个人的姓名;另外,频率较高的还有“三连七排”。当时的公安机关,由于经济原因,
装备很差,所以也无法弄一台录音机放在朱远芳床头,杜培生只好守在朱远芳旁边用笔
记录。朱远芳说了持续大约个把小时的胡话,杜培生和另一个女预审员记下了她所说的
每一个字,一时无法辨别的就以汉语拼音记下谐音。
朱远芳退烧后,公安机关从人道主义出发,出资请医院为她作了全方位的体检,动
用了当时最先进的医疗仪器和检测手段,最后未发现内脏有什么隐疾。医生认为这次发
烧是由感冒引起的。在她住院治疗、检查的五天里,公安机关派出了近百人次的侦察员
进行秘密监守;另外,因其是病人,还专门抽调了四名女干警,分两班昼夜在病房照料。
朱远芳入院的当天,杜培生就和预审小组全体成员埋头研究了她在发高烧时所说的
胡话内容,认为从“三连七排”来判断,应当是某个军垦农场的编制番号,结合同监犯
所反映的她了解黑龙江农场,初步可以认定她曾在黑龙江境内的某个军垦农场待过。至
于“盛炜富”,可能是一个男性的名字,她还说过“咱俩”,因此多半是她的恋人。极
有可能是同学、同事。根据上述判断,杜培生决定派四名预审员,带着朱远芳的照片,
即赴东北,分头去军垦农场调查是否熟悉此人,调查路线是:黑龙江——吉林——辽宁,
如东三省均无,则去内蒙古调查。杜培生特别强调:“不要考虑路远路近顺道不顺道,
先查黑龙江!”
结果,预审员凭着朱远芳的照片和“盛炜富”这个名字,很快就查到了朱远芳亦即
钟秀翔的底细。当再次审讯,杜培生叫出“钟秀翔”三个字时,这个克格勃女特工原本
红润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双目眸子定住不动,呆若木鸡地望着预审员,她怎么也
没想到公安机关竟会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查到了她的真名实姓。
当然,奥妙并不在于这个真名,而是她所有的底细无疑也随之暴露了。
杜培生用一种成分复杂的眼光望着眼前这个和他女儿同岁的女犯,轻声问道:“你
感到很震惊,是不是?要抽支烟定定神吗?”
钟秀翔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摇摇脑袋:“不必!”
“此刻,你有什么想法?”
钟秀翔抬起头,用一种令预审员大出意外也是从未从案犯口中听到过的朗朗之声回
答:“你们可以查到我的底细,但是你们休想动摇我的信仰!”
坐在杜培生旁边的女预审员闻言拍案而起:“嚣张!你……”她想怒斥这个无耻之
徒,但是却被杜培生一个手势阻止了。
杜培生脸上的神情变了,变得凛然威严,眼睛里透着一种严厉和嘲讽相杂的光泽,
直射钟秀翔:“一个叛变自己祖国的人,也来法堂上谈什么信仰!请问你信仰什么?勃
列日涅夫主义,希特勒哲学,抑或蒋介石的那一套?”
钟秀翔不甘示弱地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只不过自己是否意识到。实不
相瞒,我的信仰是爱情至上!我这一生只爱过一次,只爱过一个人,可是我的爱情早已
被你们埋葬了,所以,我仇视你们!你们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钟秀翔当初和恋人盛炜富越境叛国,盛炜富做梦也没想到苏联方面迎接他的是残酷
的殴打和体罚,他无法忍受这种遭遇,在关押处写了一纸遗书,藏于内裤腰间,以衣服
碎条搓成布绳上吊自尽了。苏联方面发现盛伟富死后,把尸体拖到黑龙江上,扔在国境
线中国一侧的冰面上,作为对此事的了结。这个情况,钟秀翔因和盛伟富分开关押着,
所以是不知道的。后来她答应当克格勃特工时,曾问过盛炜富的情况,苏方骗她说盛炜
富早已参加苏联边防军,在巡逻时被中国越境潜伏在苏联境内的侦察兵杀死。钟秀翔当
时听了,大哭一场,要来一瓶酒,朝着中国方向遥奠一番,发誓要为未婚夫报仇,这也
是她死心塌地为克格勃效命的原因。在她看来,这种思想上已经上升为一种“信仰”了。
杜培生闻言不惊,紧盯着问道:“你的爱情是如何被埋葬掉的?
可以说说吗?”
钟秀翔冷冷一笑:“没什么不可以的!我的未婚夫盛炜富,1969年初死于侵入苏联
领土的中国边防军人之手!”
“盛炜富死的时候,你在场吗?”
“我不在常如果我在场,我也不要活了,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跟凶手拼命!”
“那你是怎么知道盛炜富亡命之情的?”
“是苏联同志告诉我的。”
杜培生眨着眼睛:“你的苏联同志没告诉你把盛炜富埋在什么地方,而让你去坟墓
前祭奠一下?”
钟秀翔咬牙切齿:“杀死盛炜富后,他们把遗体也抢过去了!”
“以你这次潜来中国的身份,应该是判断得出此话的真伪了:即使盛炜富真如你所
说的死况,中国方面也没有必要抢他的尸体啊,边防军要一个叛逃者的尸体干什么用?
况且还要从苏联带回中国?”
钟秀翔闻言一愣,连续眨着眼睛,似乎是想把蒙在她眼睛前妨碍她视线的一层薄薄
的东西去掉。她原本不笨,进了趟谍报学校后,思维更是清晰敏捷了,经这一点拨,便
觉得此事似乎真的不合情理。稍停,她望着预审员,缓和了语气问道:“那么,你们是
否听说过盛炜富的情况?”
杜培生说:“盛炜富确实已经死了,但他是自杀的,也可以说是苏联方面迫他自杀
的!”
‘啊?!不!不可能!”
杜培生朝一个预审员点点头,他打开一个卷宗袋,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送到钟秀翔
面前:“你看一下,这是盛炜富绝命遗书的影印件,这是当时苏联方面把盛的遗体扔到
国境线我方一侧后,我方接收下来解剖前所摄的照片,这是我方法医对盛伟富作尸检后
的书面结论影印件。”
钟秀翔接过照片,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预审员发现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脸色越
来越难看,白得吓人,青得可怕,然后是豆粒大的泪珠顺着脸颊一颗颗地滚落下来。终
于,她把照片紧紧地贴在胸口,“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杜培生微叹一口气,站了起来,动手倒了一杯水,端着走到钟秀翔旁边,站在那里,
候得钟秀翔止住哭泣,把杯子递过去:“姑娘,喝口水吧。定定神,定定神!”
钟秀翔接过杯子抬脸眼泪滂沧地望着杜培生:“谢谢!谢谢!”
她喝了水,掏出手帕擦去泪水,又看了看未婚夫的遗照,小心翼翼地问道:“能否
告诉我:黑龙江在哪个方向?”
杜培生指指审讯室右侧:“那里!”
“能让我站一站吗?”她是要犯,虽然未上镣铐,但是那张专供犯人坐的椅子上有
一块锁着的档板使她坐下后不能站起来,这是防止犯人施暴的一种措施。
杜培生点点头,让女预审员把锁具打开了。钟秀翔站了起来,几步挪到右侧,在写
着“坦白从宽”四个大字的墙壁前跪了下来,双手捧着照片,朝黑龙江方向一连磕了三
个头。她磕得很重,额头在木地板上碰撞出的“咚咚”声响,直叩每个预审员的心。两
个男预审员担心她会突然撞墙,机警地站在她身后,随时准备作出反应。
钟秀翔磕完头,站起来,回到位置上坐下,双手捧着照片递还给预审员,又连说了
两声“谢谢”。尔后,她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你们能不能把盛炜富的照片印一张给
我保存?”
杜培生不假思索道:“行!”
“谢谢!谢谢!”
次日,钟秀翔果然得到了一张盛炜富的照片。
接着,钟秀翔就开始交代罪行了。她要求先由自己谈,不要被打断,待谈完后再接
受讯问。预审员同意了这个看上去有点奇特的要求,于是钟秀翔便开腔交代了。她谈得
很详细,从自己的家庭谈起,一直谈到“文化大革命”、去农尝在农场投毒犯罪及叛国
当克格勃特工等,这些在前面已有叙述,不再重复,倒是需要写一写她此次受派遣来中
国新疆活动的情况——钟秀翔在1970年6月底结束了为期一年的特务训练,从特维尔谍
报学校毕业。按照克格勃的惯例,她被送往外高加索的凯斯洛夫克州的高加索山特亚巴
尔温泉疗养院去休养。一个月后,休养期满,她被克格勃人事管理局分配往苏联国家安
全委员会对外谍报局第六部。但找钟秀翔谈话的那个人事管理局官员却没通知她去莫斯
科克格勃对外谍报局报到,只叫她直接去苏联哈萨克加盟共和国的阿拉木图市待命。钟
秀翔马上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要被派赴中国进行什么间谍活动了,因为阿拉木图居于靠近
中苏边境的城市,往东不到三百公里就是中国新疆地区。果然,钟秀翔抵达阿拉木图的
第三天,就有克格勃官员找她谈话,让她准备去中国新疆执行任务,最近一个阶段将有
人来给她介绍新疆的风土人情,并教她一些简单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语言。至于任务
内容,待出发前再予以交代。
钟秀翔在阿拉木图郊外的一幢别墅里过着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克格勃官员向她
解释:这不是软禁,而是因为阿拉木图距中苏边境线近,又不是旅游城市,像她这样一
个东方姑娘频频在街头出现,容易引人注目,于她潜入新疆后可能会产生不利。这样到
了9月初,克格勃派人每天用汽车接她去军用机场,进行跳伞训练。
一连训练了五天,钟秀翔已经掌握了要领。
第六天上午,来了四名穿制服的克格勃军官,汽车上带来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里面除了钟秀翔被捕时所搜获的武器、电台等,还有“转队”的全套证明材料和一个五
百克重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如白砂糖的晶状物。克格勃军官先向钟秀翔交代了她的“转
队”事宜,然后谈了这次任务:那白砂糖似的晶状物,是克格勃技术管理局的生物专家
研制的一种特种病毒,这种病毒被牧畜和食草动物摄入后,会产生一种传染疾病,症状
是发热,几小时内即可升至极限体温,然后是七窍流血,在二十四小时内不治而亡。病
畜从染上此毒开始,其所有的体内分泌物(液)都是新的传染媒介物。中毒发病的动物
死去后,尸体如不立刻焚烧,那病毒将会在尸体内迅速繁殖,成为新的散播载体,随风、
水、尘土等四面八方蔓延,使更多的牲畜染上疾病。这种可怕的牲畜瘟疫世界上从未出
现过,所以没有病名。克格勃决定向中国新疆地区传播这种动物疾病,因此命名为“新
疆出血热”。
“新疆出血热”病毒在实验室内的生存时间为二十七天,克格勃专家考虑到特工人
员潜往新疆后的活动条件有限,可能在二十七天里无法散播,这样便会造成“师出无
功”,所以他们动了脑筋,以药物使病毒处于休眠状态,到使用前将其激活。用于激活
的化学物质便是盐酸。克格勃专家在这方面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想当然地认为盐酸在中
国和苏联一样,轻而易举就能从商店买到的,所以既没让钟秀翔携带,也没为她准备一
纸购买盐酸的假证明。这样,钟秀翔跳伞潜入新疆后,就不得不以盗窃方式获得盐酸,
从而终于暴露了身份而被捕。
克格勃给钟秀翔配备了电台,让她完成任务后返回前与苏联境内联系,克格勃将在
边境线予以接应。克格勃给钟秀翔规定的最后回返时间是1971年2月1日午夜。
钟秀翔一口气交代到这里,要了一杯水喝,然后说:“现在你们觉得有什么不清楚
的,可以讯问,我一定老老实实告诉你们。”
于是,预审员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包“新疆出血热”病毒到哪里去了?
钟秀翔说:“哦,我忘了说,我一到巴拉坎二队村外,就把它埋起来了。”
“埋在哪里?”
“村外那口破庙后面。给我纸笔,我画一张坐标图给你们。”
审讯结束后,杜培生向公安厅领导汇报了情况,然后立刻率领四名警察驱车直赴吉
也克镇。十四小时后,杜培生一行抵达吉也克镇,在派出所配合下,即往巴拉坎二队村
外,按照坐标图,果然挖出了那包病毒疫苗。至此,这起案件的侦查工作划上了一个圆
满的句号。
钟秀翔其人,不久在看守所突然患病,仍是高烧不退,只是无感冒症状。所方即送
医院,但医生动用了最好的进口药物也未能使高烧退去,二十四小时后她终于不治而亡。
这天,是1971年2月2日,距克格勃规定的返回期限超过一天。而发病入院那天,正是2
月1日,因此,有关承办人员曾怀疑钟秀翔在奉命派遣入境前,已被克格勃以不易察知
的方式输入了定时发作的毒药,如按时返回,则有解药可救,否则一命呜呼。当然,这
不过是一种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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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十章 辨认林彪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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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烈大校对傅索安说:“给你安
        排一个新的岗位——去谍报学校当教
        官。”
钟秀翔这样的特工在克格勃属于车载船装的小角色,克格勃并未为她的落网而安排
力量去探查下文,也就是不管她的生死了。
因此,对于傅索安来说,钟秀翔的生死一直是个谜。也许钟秀翔是傅索安叛逃苏联
以来所碰到的第一个中国女性,且又是特维尔谍报学校同学的缘故,傅索安自得知钟秀
翔出事的消息后,一直心神不宁,关心着钟秀翔的消息。她多次去找玛莎,并通过玛莎
和特维尔谍报学校的几位分配在对外谍报局的苏联男女同学取得联系,央托他们找听钟
秀翔的消息,均未遂愿。
傅索安通过一个谍报学校毕业后分配在克格勃技术管理局担任内勤的苏联同学,请
无线电通讯专家特装了一个肥皂盒大小的半导体收音机。这个收音机具有特强的灵敏度,
并且能自动排除干扰杂音,还有增音装置,在莫斯科能收听到东京、北京、香港、曼谷
等地的广播电台播出的节目。傅索安用这个收音机每天数次收听北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的新闻节目,想得到钟秀翔的消息,但该台始终没有播出。
克格勃对其内部人员也有一套监视措施,傅索安的行为当然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对
外谍报局的头头起初对博索安的举动抱容忍态度,因为第一这并未违反颁布的内部纪律。
第二傅索安是经勃列日涅夫和安德罗波夫特批而进入克格勃的角色。第三她在从谍报学
校毕业后所从事的活动中表现比较出色。但是,后来见傅索安似乎有不肯停下来的意思,
这就引起了头头的重视。1971年3月下旬的一个上午,对外谍报局特别监察处把傅索安
召去,由一名中校军官跟她作了一次谈话。对方告诉傅索安,她在莫斯科所有的活动都
始终处于监视之下,这不是单单针对她的,而是每一个从国外活动后返回的特工在一段
时间内都会受到秘密监视,即使是将军也不例外。
傅索安此时已经今非昔比,她已经站稳了脚跟,不怕苏联人把她怎样怎样,这样,
深埋在她身上的桀骛不驯的本性便略有显露她虽然没开口,但从眼睛里透出的神色却是
表露出不以为然的意思。中校看在眼里,也不吭声,从桌上的一个活页里拿出一张纸,
微笑着递给傅索安。傅索安接过来一看,惊奇得像是亲眼见到电视屏幕上的人物蹦出来
在她的面前:纸上打印着她从台湾返回莫斯科后的每次外出,和每个人接触的时间、地
点,对方的姓名、身份!
中校笑吟吟地加以说明:“这些材料都是输入了计算机的,将被永久保存。”
傅索安这下子真正领教克格勃的厉害了,她不敢再生抵触之心,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显出一副俯首听令的样子。中校和她谈了许多“马列主义”、“苏维埃革命”、“热爱
苏联”之类的大道理,最后说:“我们认为,在最近几年克格勃招募的外国特工中,你
是一个优秀分子,你身上具有着一个优秀特工人员的天赋,因此,我们很想把你培养成
一个特工专家。我代表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向你提出殷切希望,愿你时时处处以特工事
业为重,以保卫苏联的国家安全为己任,摒弃那些不必要的杂念。傅,你能做到吗?”
傅索安点头:“是的,我应当做到!”
中校站起来跟她握手:“我们期待着你更多的实际行动。”
这次谈话后的第二天,傅索安感冒了。她没当回事,仍旧独自外出去附近公园散步,
中午还在公园的餐厅里喝了不少酒。但是,可能是受了寒气的原因,当天晚上她就咳嗽
了,次日吃了药,仍不见效,并且开始发烧。她下榻的是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的内部招待
所,只有克格勃成员才能入祝眼务员显然不清楚她具体是什么角色,但是“自己人”这
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发现她生病后立刻向所长报告了。招待所所长是个体重百余公斤的
胖女人,难为她还穿着一套克格勃的校官服,佩着少校衔章,闻报后像头大笨熊似地走
进了傅索安的房间,问长问短一番后,让服务员给傅索安量了体温,然后说:“你必须
去医院!” 招待所长给不知什么地方打了个电话,只隔得十余分钟,一辆救护车就已经呼啸而
来,停在楼下。傅索安被送住位于马特洛索夫大街的克格勃医院,经诊断是患了大叶性
肺炎,立刻住院治疗。
傅索安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疾病倒没给她带来多大痛苦,难熬的是寂寞和空虚。
她原以为玛莎以及在莫斯科的那几位苏联同学获悉她患病住院后(上救护车时她关照招
待所长给他们打电话的),会来医院看望她并且陪她聊天的,她一直等到出院也没见这
些人的影子。后来知道,那些和傅索安接触的同学都被克格勃有关部门找去谈过话,警
告他们不准搞小集团,所以这些人吓得一个也不敢来医院看望傅索安。
傅索安独自躺在病榻上,医院规定不能阅读书报,也不能看电视听广播,当然更不
能喝酒,这样,她只有静思默想。好几次,傅索安想到父母、弟妹,想到了家乡,寻思
今生再也难以见到,不由得一次次潸然泪下,抽泣不已。
傅索安人院后的第十五天,招待所派来两名服务员,驾着一辆轿车来接她出院。胖
胖的招待所长在招待所门口迎接傅索安,见她下车,迎上来和她握手,并送上一束鲜花:
“亲爱的傅,祝贺你这么快就恢复了健康!”
傅索安还是住原先的那个房间,她进去后不无惊奇地发现里面多了个金属书架,上
面放满了俄文版、英文版以及台湾印的中文版的《情报学》、《情报理论研究》、《情
报心理学》、《美国中央情报局情报特工谈如何获取情报》、《情报特工实践》、《我
的情报特工生涯》等关于情报学的书籍。傅索安一个愣怔后,问道:“这是谁布置的?”
招待所长说:“这是昨天局部派人送来的,说给你阅读。”
傅索安没再说什么,招待所长离开后,她开始琢磨此举的用意。起初,傅索安以为
又要派她去哪个国家搞情报了,心里隐约有些忐忑。但是,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头:如
果是搞情报,是不必看这类书的。自己已经是一个称职的、有过实践的特工,毋须研究
这些纸上谈兵的玩意儿。那么,上面可能是另有用意了。什么用意?
会不会让她写一篇情报方面的文章,刊登在克格勃内部的工作杂志上?傅索安想到
这里,头就痛了:她的俄语口语现在算是过关了,可以说得和苏联人一模一样,连俚语
骂人话都精通。但是,对文字却没有把握,阅读还可以,写文章却是断断不行的。如果
让她写一篇文章,那简直要从头学起,费时间耗精神,如今她已提不起劲儿来鼓捣这套
玩意儿了。但是,克格勃纪律规定必须服从上级命令,她又不得不这样做。
这天晚上,傅索安是带着极端厌烦但又无可奈何的心情进入睡眠状态的。她没有想
到,克格勃让她接触这些阅读物的用意,并非是要她写文章,而是委以别用。
次日,傅索安以为克格勃会来人找她谈写文章的事,但却无人前来。她百无聊赖之
中,就从书架上选了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看起来。看到晚上8点钟,一本书已经翻完了,
于是她又拿了一本。
第三天上午,傅索安正在看书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她以为是服务员,说了声
“请进”,头也没抬,继续看书。傅索安听见门被轻轻推开了,却没有脚步声,而是飘
进来一阵烟草味,她抬眼一看,不由自主地扔下书本站了起来,愣住了——门口站着一
个五十多岁、身材高大的苏联老头,穿着一套烫得笔挺的克格勃呢军官服,佩着大校衔
章。他,就是1968年7月17日找傅索安谈话并让她填写参加克格勃的表格的安德烈上校!
傅索安愣过之后,朝门口走去,边走边笑。安德烈走进房间,开口道:“是你吗?
傅—索—安!”
傅索安如两年多前一样,冲安德烈深深鞠了一躬:“您好!尊敬的首长。”
安德烈拥抱了傅索安,并且吻了她的额头,说:“我的孩子,两年多不见,长得比
过去更漂亮了!”
安德烈松开傅索安的时候,她看见仍是上次见到过的两个便衣卫士站在门外,便问
道:“首长,请您的卫士进来坐坐吗?”
安德烈说:“不!把门关上。”
尽管傅索安对当克格勃特工已有厌烦情绪,但她对给自己指引这条路的安德烈始终
怀着感激之情,也许是当初和他的见面意味着从叛逃以来的苦难到脱离苦海的分界线的
缘故。她像招待自己的亲人那样,脸上浮着真诚的笑容,给安德烈端咖啡、沏茶、削水
果,然后,又倒了两杯葡萄酒,一杯奉给对方,一杯高高擎起:“首长,祝贺您晋升为
大校!我们下次见面时,您一定已经是将军了!’安德烈喝了酒,笑道:“我的孩子,
你的俄语已经说得和苏联大没什么两样了。告诉我,这两年多时间,你过得好吗?”
傅索安知道安德烈是克格勃人事管理局的高级官员,估计他不会不清楚自己这些日
子里干了什么,这纯粹是一种作为正式谈话前的过渡性话题,所以,她用短短几句话便
概括了全部内容。安德烈点点头:“傅,你干得不错!长此以往,你将会作出更大的成
绩,取得更大的荣誉!”
傅索安微笑着问道:“首长,您的到来,是不是象征着要给我安排新的工作了?”
“哦!多聪明的孩子啊!”安德烈发出慨叹,“你说得不错,是准备给你安排一个
新的岗位,一个你可能意想不到的岗位。”
“什么岗位?”
“派你去谍报学校当教官。”
傅索安大吃一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什么?叫我去当教官?首长,我
怎么能当教官呢?我自己才从特维尔谍报学校毕业一年出头哩!”
安德烈像是没听见这番话,继续说他的:“你去那里教授‘情报心理与情报实践’
课,这是我们经过慎重研究的。当然,你还需要学习,所以我通知对外谍报局给你送来
了这些书籍。另外,我们还要安排你到克格勃的高级特工学校去进修六个月,主要是学
习一些情报学理论知识。”
傅索安还想分辨说明自己难以胜任,但刚说开了个头就被安德烈神情严肃地阻止了:
“傅,这里不是菜市场,可以讨价还价!”
傅索安见状不对,只得点头:“我服从安排!”
笑容又回到了安德烈脸上:“傅,你记住,对于你来说,最难渡过的阶段已经渡过
了,接下去,不管几时,都没有能挡得住你前进步伐的障碍了。”他点燃了已经熄灭的
抽斗,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现在,我可以给你说一下你去执教的那所
谍报学校的情况。”
傅索安从安德烈的叙述中,终于明白了克格勃调她去当教官的原因——1969年“珍
宝岛事件”发生后,苏联敌视中国的程度愈来愈深。苏共中央政治局在1969年冬举行的
一次会议上,讨论决定了责成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加强对中国开展谍报工作。克格勃内
针对中国的特工,都集中在对外谍报局第六部。该部的职能是针对中国、越南、朝鲜开
展谍报活动,原先特工人数在对外谍报局同类的十个部中虽说是最多的,但现在为了加
强对中国的谍报工作,理应大大增加特工。为此,克格勃在进行紧张的可行性研究后,
决定新设一所特务学校。这座学校设在苏联、蒙古边境的贝加尔湖附近,位于伊尔库茨
克以南大约三十多公里,名叫“契他伊斯卡维”。
在俄语中,“中国”的读法是“契他伊”,“契他伊斯卡雅”的意思,就是“专为
中国而设”。“契他伊斯卡雅”只招募亚洲籍特务学员,尤其注重招募中国人。苏联中
央政治局审议批准了这个计划,指定于1970年初开始筹建。至1971年春,“契他伊斯卡
雅”的建筑物已经耸立,开始进行设施施工。与此同时,克格勃开始物色教官和制订招
募特务学员的计划。按照克格勃高层核心的构想,“契他伊斯卡雅”创设伊始是短期训
练一批特工,迅速充实对外谍报局第六部的力量,为今后成立专门针对中国的对外谍报
局特别第六部打下基础。这样,该校招募的特务学员应以中国人为主,其对象是:叛逃
投苏的知识青年及其他成分的人员,苏联及亚洲各国的华侨。
可以想象,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是不懂俄语的,这个问题在他们的学期内难以解决。
因此,就只能在教官上动脑筋,挑选一些精通汉语的克格勃特工去充任教官。克格勃人
事管理部根据这个构想,在物色教官时,马上想起傅索安,认为她不但具备其他条件,
还因其原先的红卫兵身份易与特务学员中的知识青年取得沟通。这样,傅索安便被列进
“契他伊斯卡雅”的首批教官名单,指定她执教“情报心理与情报实践”。
傅索安了解情况后,寻思这样也好,至少她可以不再被派往国外执行任务,与提心
吊胆的日子告别了。这样想着,她的情绪变得好起来了,请安德烈和他的卫士吃了一顿
饭,饭后还兴高采烈地跳了舞。
一星期后,傅索安被送往位于喀山的克格勃第四高级特工学校,让她进修情报学。
克格勃第四高级特工学校的规矩比特维尔谍报学校还严,但傅索安这次是以教官身
份去进修的,所以学校管不到她,教官们对她也很客气,她在里面算得是一个比较自由
自在的人。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半年将要过去了。就在傅索安扳着指头计
算日子准备举行告别筵席款待教官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任务降临到她的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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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索安亲眼目睹了历史性的一
        幕:在温都尔汗三叉戟飞机坠毁地,
        克格勃专家割下了林彪和叶群的头
        颅,放进沸水中煮。
1971年10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傅索安在喀山克格勃第四高级特工学校的教官餐厅吃
过晚饭,回到寝室,刚准备洗个澡后看电视时,电话铃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她迟
迟疑疑地望着电话机,不肯伸手去取耳机。那是因为她入校将近半年,极少有人在晚上
给她打过电话,她有点怀疑是不是拨错了号码。铃声执拗地响着,她在无可奈何中终于
拿起了耳机。
电话是学校政治委员打来的,只有一句话:“傅,请你马上到我这里来!”就不由
分说地挂断了。
傅索安一边穿外套,一边思忖:政委亲自打电话,声音又这么急,是发生了什么事
情?傅索安在克格勃已经待了三年多,凭她的聪明,知道克格勃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不少特工都平白无故地受到了无端的怀疑,从而被软禁、关押甚至判刑、流放、枪决。
这类事情在对外谍报局发生得最多,因为该局的特工一大半都出国执行过任务,构成被
无端怀疑的根源。现在,以学校政治委员出面夜晚急召她,莫非厄运也降到她头上来了?
傅索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校部,一踏进政治委员办公室,那个有着克格勃少
将军衔的中年秃顶男子便把一纸电传递给她:“傅,你看一下,五分钟以前,从莫斯科
发过来的。”
傅索安定睛一看,电传内容是让她阅到这个命令后,立刻去喀山澳托尔军用机场,
当晚22时45分左右,将有一架伊尔运输机从莫斯科飞来,她即登上该机,具体任务由也
在这架飞机上的伊凡诺夫上校向她交代。
政治委员问道:“看完了吗?”
“是的。”
“那么,你马上坐我的车去奥托尔机场吧。”
“奔驰”轿车把傅索安送到奥托尔军用机场时,机场方面已经接到通知,一个少校
军官客气地把傅索安引领到休息室,告诉她从莫斯科飞来的那架飞机将在五十分钟后到
达,问她是否需要喝点什么,或者小憩一会。傅索安摇摇头:“我什么都不需要,就在
这里坐等吧。”
五十分钟后,伊尔运输机准时飞抵机常飞机上的人没有下来,通过无线电向机场联
系,让把傅索安送过去。少校驾着一辆吉普车把傅索安送到飞机前。傅索安登上飞机,
见机舱里坐着十三个苏联男子,都穿着便装。她站在过道里,眼光迅速在那些人的脸上
扫视,问道:“请问,哪位是伊凡诺夫上校?”
坐在第四排的一个中年金发男子点点头:“这里来!”
傅索安走过去,行了个礼:“上校同志,我是傅索安,奉总部命令向您报到!”
伊凡诺夫上校往里侧挪了个位置,让傅索安坐在他原先的那个座位上。傅索安刚系
上安全带,飞机就起飞了。她以为伊凡诺夫会向她交代任务内容的,便侧脸望着他,但
上校已经闭上眼睛在打盹了,她便也闭目养神。
三个多小时后,伊尔运输机降低了高度,傅索安从舷窗朝外望去,只见地面上闪烁
着点点灯火,连绵逶迤一大片,估计是一个大城市。不一会,飞机便在一个军用机场降
落了。飞机停稳后,伊凡诺夫第一个站起来:“到新西伯利亚市了,下去吧!”
傅索安这才知道这是新西伯利亚市,但不清楚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她随伊凡诺夫一
行下去,地面上已停着三辆轿车,一辆巨型加油车正往飞机这边靠,几个穿工作服、戴
军帽的士兵在拉皮管子,准备给这架飞机加油。轿车把他们送往机场招待所。傅索安由
此而判断这仅是短暂停留,几小时后还要飞。这下子,她陷入了纳闷:飞机从莫斯科起
飞时无疑加足了油,到喀山后未加油而要飞来新西伯利亚市加油,这说明还要作不会少
于莫斯科到新西伯利亚之间距离的长途飞行,这样,这架飞机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机场招待所给他们一行安排了八个房间,伊凡诺夫上校和傅索安单独一间,其他人
都是两人一间。他们先去餐厅吃夜宵,菜很丰盛,还有酒,但气氛却不大热烈,大家都
是各吃各的,很少交谈。
傅索安窥察下来,恍然大悟:这些人互相之间并不熟悉,是和她一样,临时从什么
地方抽来的。这个思维结果延伸了先前那个问题的进度:把十几个人凑拢来,搞了一架
专机飞来飞去,究竟是搞什么名堂?
夜宵结束后,伊凡诺夫上校说:“请大家好好休息,我们明天……不,应该是今天
了……还要作一次空中旅行。上午10点起床,11点登机。”
众人往外面走的时候,伊凡诺夫对博索安说:“傅,你要提早一小时起床,9点半。
我将去你那里。”
傅索安点头:“明白!上校同志。”
当晚一宿无话。傅索安睡到8点1刻就醒了,起来漱洗后在花园里散了一会步。9点
半,伊凡诺夫上校准时登门,手里提着一个包,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东西。坐下后,
他问道:“傅,你听说过乌兰巴托这个城市吗?”
“那是蒙古人民共和国的首都。”
“对!我们这次空中旅行的目的地就是乌兰巴托。”
傅索安一怔:“唔!去蒙古干什么?”
伊凡诺夫拿出一份地图,摊在桌上,边指点边向傅索安作了叙述,也就是交代任务:
一个多月前,即1971年9月13日凌晨,大约2时左右,蒙古温都尔汗附近的牧民被一阵难
听的“嗡嗡”声响所惊醒。有人爬起来观察,发现声音是从空中传来的,这地方不是航
线,平时没有飞机经过,顿时,这越来越响的声音把羊群惊散,随后是马嘶狗吠。这时,
牧民发现从西南向北飞来一架飞机,飞得很低。这架飞机在巴图脑尔苏木上空绕图门山
转了一圈后,顺着扎森山谷向西南方向飞行、声音越来越大。片刻,这架飞机在山谷尽
头的苏布尔古盆地坠毁,声响不怎么大、随后燃起了连天大火。
傅索安听得如坠云里雾中,不得要领,却又不敢发问。这时,伊凡诺夫上校说:
“这架在温都尔汗坠毁的飞机,是英国制造的三叉戟运输机,是中国二号人物林彪元帅
的座机。”
“啊?!”傅索安大吃一惊,林彪的座机怎么飞出了国境线,又怎么坠毁了?她再
也忍耐不注急煎煎问道:“上面坐着谁?”
“据来自中国的情报、那架飞机上有九名乘员,全部遇难,其中有林彪、林的夫人
叶群!林的儿子林立果!”
啊!简直石破天惊,傅索安一下子呆若木鸡。稍停,讷讷地问道:“这……这是真
的吗?……唔,上校同志,请原谅,我不是针对您……”伊凡诺夫说:“这个情报的真
假,有待于我们此行所作的努力。
政治局责成安德罗波夫主席主持查明坠机事件中的九名死者中究竟是否有林彪元帅,
因此,国家安全委员会抽调了克格勃的医学专家、痕迹专家、化学专家、摄影专家等,
组成了这个调查小组,专门前往坠机现场作调查。至于你,虽然不是专家,但你来自中
国,曾是狂热的红卫兵,亲眼见到过林彪元帅和他的夫人叶群,并且有一段时期生活在
睁眼就可看见林彪元帅的照片、电影、电视的环境中,头脑中对林彪元帅的形象留下了
深刻的印象,因此,决定让你一起去坠机现场,辨认遗体,作为鉴别依据之一。”
傅索安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明白这层意思了。但她觉得头脑里像是打翻了一盆浆
糊,昏昏糊糊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关于林彪叛逃坠机而亡的“九·一三事件”,傅
索安直到两年后再次被派遣到国外去执行间谍任务时,才在外面详细获悉。
伊凡诺夫打开那个包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金色假发头套、一副大墨镜,放在博索安
面前:“这两样东西供你化装用,你应当以苏联女郎的模样出现在蒙古人面前,明白
吗?”
傅索安点点头:“是的。”她戴上头套、墨镜,对着镜子一照,乍看还真像个苏联
姑娘。
伊凡诺夫点头:“好!可以了!记住,从现在起,你叫卡娅。”
11点钟,傅索安混迹于由清一色苏联人组成的“九·一三事件尸体调查组”中,登
上了伊尔运输机。飞机腾空而起,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飞行,抵达了蒙古人民共和国首都
乌兰巴托。一行十四人坐车去了乌兰巴托市内,下榻于一家设施很好的饭店。伊凡诺夫
上校关照众人:未经许可,不能离开饭店。次日上午9点钟,动身去温都尔汗。
次日,这个调查组乘坐一辆由两个蒙古人轮流驾驶的客车,离开了乌兰巴托,前往
温都尔汗。上午9点开车,下午5点钟过后方才抵达。温都尔汗是蒙古肯特省的省会,面
积八点二万平方公里,人口大约有7万多,市里并不繁华,也没有超过五六层的高楼大
厦。傅索安一行下榻于市内最好的一家饭店,但设施远不及克格勃的招待所。当晚,人
人都喝了不少烈性酒,大吃了一顿由牛羊肉做成的各种菜肴。
第三天上午,傅索安一行仍乘坐那辆客车,离开温都尔汗市,向东北方向的苏布尔
古盆地行驶。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汽车在呼和山下的西北草地上停了下来,开车的蒙
古人说着生硬的俄语:“就在这里,到了。”
调查组众人跳下车,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块宽约二十米。
长约三十米的黑褐色的焦土,与四周绿茵茵的草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是林彪座
机坠毁时引起的大火形成的。时隔五周,现场空气中仍有明显的焦烟气味。摄影专家打
开摄像机对现场开始拍摄,其他人也就开始步入焦土。
傅索安对这类勘查纯属外行,也没有这个使命,但她不愿放弃这个目睹历史事件现
场的机会,便也在焦土中走来走去,东张西望。焦土范围内满目都是已烧毁的钢铁、各
种电器零件、烧成一团团块状的铝合金、被烧毁的精密仪器碎片,两个长长的翅膀和四
个硕大的发动机散落其中。傅索安发现了一些瓷器碎片,捡起来一看,上面还能看到清
晰的中国文字“唐山裕丰瓷厂”,她拿了一个瓷杯底部,放进了衣袋。
傅索安忽然感到涉足于焦土间很是枯燥,便走了出来。她在草地上跺脚抖去皮靴上
的焦灰时,一个蒙古人过来用手势比划着告诉她:前面还有东西。傅索安照他所指的方
向向前走了一百多米,果然见草丛里有一堆飞机残骸,都是些轮架、圆形钢板之类。
克格勃的专家们在这块焦土里一直折腾到中午,这才回到车上。吃过带来的午餐后,
开始进行此行的第二项工作,也是主要工作——辨别尸体。
“九·一三事件”发生的当天早晨,当地牧民赶到林彪座机坠毁现场,大火已经熄
灭,地上一片狼藉,犹自冒着袅袅青烟。飞机残骸中乱七八糟地躺着九具尸体,其中一
具是女尸。牧民们拿来白布,把尸体一一蒙上,一面自发地保护现场,一面往肯特省和
附近贝尔赫矿区打电话报告,但始终没人接。后来,由一个名叫达木林的蒙古人骑了自
行车去肯特省报告了。第二天,来了一批军人,封锁现场,拍照、摄像、勘查的折腾了
好一阵,然后让牧民把尸体埋葬。
傅索安一行来到了埋葬尸体的地方,那是苏布尔古盆地西北坡的一个名叫扎森的小
山。墓地位于小小南坡,距失事现场大约四公里。整个墓地呈圆形,在十米长、二米宽
的空间里,设立了三座坟墓,每座坟墓前都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相同的文字:“中
国遇难者之墓”。埋葬时,谁也不清楚死者的身份,只知道他们是中国人。
墓地上有四个蒙古牧民等着,他们是当时参加埋葬尸体的,现在被召来替克格勃挖
掘坟墓。伊凡诺夫上校客气地和他们每个人握手,送给每人一包苏联纸烟,用流利的蒙
古语向他们询问了当时埋葬尸体的情况,然后下令把三座坟墓全部挖开。上校强调:
“牧民弟兄们,请千万手下留情,不要损坏了尸体,以免影响我们的鉴别工作。”说完
后又用俄语嘀咕了一句:“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摄像机又打开了,拍摄了挖掘尸体的全过程。坟墓的土层很浅,不一会九具尸体便
全部挖了出来。尸体外面裹着的白布沿未破损,只是已被尸体腐烂时分泌的尸液和泥土
弄得肮脏不堪。当尸体全部暴露出来时,克格勃的医学专家立刻用喷雾器对墓穴进行细
致的消毒。消毒后,伊凡诺夫下令开始检查,尸体外面的白布很快就被刀子割开了。专
家对尸体直接喷洒了消毒液后,伊凡诺夫对傅索安说:“傅,现在,你去辨认,看这九
具尸体中哪具比较像林彪元帅。”
傅索安其实早在观察了,尸体入土已经五个星期,9月中旬气温不算很低,而且墓
地低凹,出现渗水现象,因此每具尸体的脸部都已经腐烂得难以辨认了。她走到尸体近
前,一一看下来,叶群那具是长头发,自然马上认出来。傅索安接着认出了右侧墓穴中
的林彪尸体:“我想,这是林彪吧。”
这个结果,与牧民叙述当时埋葬尸体时“年龄最大的一个”所埋葬的位置相吻合。
傅索安后来对叛逃女知青胡国瑛说起这件事时说,她记得林彪的尸体并未与叶群埋
在一个墓穴,而是与一个大个子尸体及另一个中等个子的尸体埋在一处,大个子可能是
飞机驾驶员,中个子是否是林彪的儿子林立果,那就不得而知了。至于叶群,与另外两
具男尸埋在中间那个墓穴;叶群毛发浓密,由于毛发不易腐烂,所以在已开始腐烂的一
堆尸体中显得特别醒目。
伊凡诺夫在和医学专家低声交换意见后,让用外科医疗器具切割下了林彪和叶群的
头颅,放在随车带来的一口铁锅里,用沸水煮了一阵,消除了全部皮肉及软组织,只剩
两个骷髅,然后带走。
这次带回苏联的,还有一个林彪座机上的发动机。克格勃根据发动机上的钢印号码
很快就查明那架失事的三叉朝确是中国从英国进口的运输机。但最后确认死者确是林彪,
则是在一个多月后的事:克格勃收集了大量林彪生前的照片,予以研究,进行“头骨鉴
定”。在精密仪器下,专家发现有几张照片上林彪头部的右上角有一个伤疤。头部皮肉
极薄,形成如此明显的伤疤的伤口当时肯定会在骨头上留下永难消失的痕迹,专家据此
认为:如果从温都尔汗搞回的头骨确是林彪的,那么在相应位置应当找得到受伤的痕迹。
经验查,果然发现头骨上有受伤痕迹。这样,克格勃便向苏共中央政治局作了“林彪死
于‘九·一三事件’”的汇报。
那时,傅索安已经去了“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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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十一章 女扒手的悲剧
28
          她的扒窃技艺令克格勃专家眼界
        大开:看守所里,她对押解她的军官行
        窃;特务学校里,十一名教官成为她的
        行窃对象。
傅索安随克格勃调查组从乌兰巴托返回苏联后,又去喀山克格勃第四高级特工学校
待了一个多星期,便接到克格勃人事管理局的通知,让她飞往莫斯科,与其他几名教官
一起去“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报到。
1971年11月2日,傅索安和七名苏联教官抵达了“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这所
位于苏蒙边境贝加尔湖畔的特务学校,据香港广角镜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由杜渐所著的
《苏联秘密警察》介绍,在7O年代中期已呈“特务城”的格局,里面除了“中国部”,
还有“日本部”、“越南部”和“朝鲜部”,专门训练赴中、日、越、朝四个国家进行
谍报活动的特工。但是,傅索安当时初抵“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时,该校还只有一
个部,即后来的“中国部”。这所特务学校当时占地面积四百五十亩,作为一所学校来
说,这是一个惊人的面积了。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首任校长是布特卡少将,这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胖老头,
身高一米九二,体重将近三百磅,据说在苏联卫国战争时期曾作为红军间谍潜伏柏林十
四个月,获得并发回了大批情报,战争结束后,被授予“斯大林勋章”、“一级红旗勋
章”,并获得“苏联英雄”称号。布特卡少校是语言方面的天才,他精通俄、德、英、
法、中五国语言,此外还粗晓日、朝语,曾有过外国语言方面的专著出版。战后,布特
卡一直在从事特工方面的研究和教学工作,曾出任过莫斯科谍报学校校长,算得上是克
格勃中屈指可数的几位特工教学专家中的一个。
傅索安抵校后的当天晚上,“契他伊斯卡雅”学校为当天报到的八名教官举行欢迎
仪式,并设宴招待。酒席上,布特卡校长向傅索安等人介绍了学校的有关情况:目前共
有学员一百五十名,分为十五个班级,每班学员为十人,每个学员所学的特工技能不尽
相同,总的来说根据他们本身的特点分别予以“情报”、“行动”、“宣传”、“游击
战”四个部分的训练,学制从三个月到十八个月不等。
傅索安不久就知晓了布特卡校长所说的学校所设上述四个部分的用意——情报,即
重点培训以窃取中国政治、军事、科技、经济等各类情报为主技能的情报特工,这部分
学员在毕业后将被派往中国潜伏或短期活动,以窃取情报为主要内容。
行动,即重点培训以暗杀、绑架、爆炸等技能为主的行动特工,这部分学员毕业后
将被派往中国进行短期活动,从事破坏和制造恐怖。
宣传,即专门培训进行反华亲苏煽动活动的演讲、制作宣传品、散发张贴宣传品、
设置反华广播电台等技能的特工,以便在需要时潜赴中国进行活动。在这方面,克格勃
有过成功的记录,1962年的“伊塔事件”便是一个明显的例子,所以他们特别重视。
游击战,这是为苏联发动对华侵略战争而作准备的。克格勃的专家们设想在发动这
类战争时,应当派遣一批“游击战专家”去中国,在前线地区和后方就地招募特工,进
行破坏道路、桥梁、机场沧库、通讯设备、小分队袭击、刺杀首要人物等特工活动,来
配合苏联军队所进行的军事行动。“游击战”这个科目的开设,就是为了培训这种“专
家”。
傅索安执教的“情报理论和情报实践”课,主要是为“情报”科目的特务学员讲授。
但由于“行动”、“游击战”两个科目的特务学员在具体活动时也会遇到“情报学”问
题,所以,她也给他们讲几堂课。半年多前,当安德烈大校让傅索安当教官时,她还极
力推诿,来“契他伊斯卡雅”学校上了几堂课以后,她就发现这实际上是一个很不错的
位置,这主要由于三个原因形成的:第一,不必担心被派遣去外国尤其是中国执行任务,
因为谍报学校属于人事管理局管辖,和对外谍报局是两个部门,没有这个职能。第二,
她从小学到“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的高中一年级,都是班级、少先队、共青团的干部,
头脑里已经形成一种“权力欲”,直到叛逃投苏后才被迫变为唯唯诺诺的猥琐小人,现
在当上了特务学校的教官,这种“权力欲”又回复到她的身上,她可以对那些特务学员
发号施令,这是一种满足;第三,教官的薪金比她在对外谍报局当特工高出一倍以上,
她可以把这些钱积起来,留着以后过舒适的生活。 当然,“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比如说活动范围很狭。尽
管学校很大,里面有俱乐部、温水游泳池、公园、湖泊(不在学校面积内)、电影院、
咖啡馆、酒吧等等,但外面却被克格勃武装警卫部队严密地守卫着,特务学员不能越雷
池一步,连教官出去也必须去校长室领通行证,而且限定外出时间。所以,傅索安是难
得外出的,有空闲时间,她宁可去酒吧间喝酒、听音乐,或者一个人缩在教官单人宿舍
里看书。
傅索安所教的班级,共有十名学员,都是中国人,六男四女,其中有四个是从黑龙
江、内蒙古、新疆叛逃过来的知识青年,汉族人。
四个是少数民族,哈萨克、维吾尔族和回族,都是1962年“伊塔印件”时越境外逃
的边民,当时都是少年,现在都二十多岁了。两个是克格勃从新加坡秘密招募来的华侨
青年,那是一对恋人,但进校后两人表面上已经断绝了关系。当时的知识青年,“文化
大革命”初期都当过红卫兵,这使也是红卫兵出身的傅索安产生了一种亲近感,她对那
四个知识青年的态度明显地比对其他六个学员要好。
尤其是四个知识青年中推一的一个女知青,傅索安更是对她如妹妹一般。
这个女知青,名叫皮勇,当时是二十一岁,上海市人。皮勇这个名字,应当是给男
孩子起的,不过给这个姑娘也不枉:她黑黑瘦瘦,一脸调皮相,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闹
闹,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从小到大,不知打过多少次架,真是又“皮”又“勇”。
皮勇出身于上海一个劳动人民家庭,父亲是码头工人,母亲是纺织工人。当初这对夫妻
结合时还没有“计划生育”这个说法,所以两口子把生孩子当作人生一大乐趣,不厌其
烦地生了一个又一个,一共生了八个,皮勇排行老六。孩子多的家庭,有两个缺陷是显
而易见的:一是经济困难,缺衣少食。二是疏于管教,自我成型。皮勇兄弟姐妹八人,
从记事起就整天价为争一点零食或是一件衣服之类闹得鸡飞狗斗。以皮勇的调皮相,在
家里自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她人小争不过兄姐,就时常乘他们不留意的当儿悄然
伸手捞取看得中的东西。“不告而取,是谓之窃”,兄姐发觉之后,自然要动手教训,
皮勇就逃出家门,直到家里人见她昼夜不归着了急,全家出动找她回去才罢休。前科自
然不算账了,但没几天她必有新行为弄出来,于是开始了又一轮逃一寻的闹剧。皮勇的
童年,就是在这种周而复始的“游戏”中度过的。
皮家人当时自然不曾想到,他们的这种行为,竟是在为克格勃培训一位具有特殊技
能的特工。皮勇逃离家庭,昼夜不归,住宿无从谈起,码头、车站可以栖身,但吃饭总
是要解决的,她便开始偷窃,皮勇的偷窃,分为两种形式:一是拎窃包裹,二是扒窃钱
包。别看她成绩单上连挂红灯,在偷窃方面的心眼却是玲珑剔透,她也没有拜师傅,也
没有观察、偷学,就凭自己的那份感觉,竟然无师自通地成了一名盗窃熟手。她偷到了
钱钞,先是自己上馆子、泡剧院、逛商店,胡乱花用;若还有剩余,就叫上几个要好同
学去消费。有时也买些东西回家,大人问起来源,便说是拣的,大人也不追究,更没有
进行“拾物交公”的共产主义道德教育。
皮勇从六七岁开始自学偷窃,竟然福星高照,连续十年没失过风,这在黑道上的职
业高手中也是一个惊人的记录。到“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可能是因为社会治安恶化
导致窃贼增多而使人们的防范意识增强的缘故,皮勇终于在一次扒窃作案时失风,被人
当场逮住送往派出所。当时,神州大地大讲“阶级斗争”,派出所问案先要问家庭出身,
民警一听这小姑娘父母双双皆是产业工人,先已生了从宽之心。再问下去,案情又轻,
便来了个“教育释放”。皮勇有惊无险折腾了一回,反倒有了经验。以后又作了些案,
因为担心销赃时暴露,所以干的都是扒窃,不再动拎包的脑筋。
这样到了1970年底,皮勇名义上算中学毕业,当时称之谓“70届”,要毕业分配了。
皮勇的兄姐都已在上海工作,所以按政策她应当上山下乡,去外地插队落户,学校给了
三个地方让挑选:江西、贵州、内蒙古,皮勇喜欢吃牛羊肉,便舍近求远挑了内蒙古。
1971年3月中旬,皮勇和一批上海70届学生离沪赴边疆,来到内蒙古自治区陈巴尔
虎旗海拉尔河畔距中苏边境不到百里的呼伦科尔夫屯插队落户。皮勇到那里一看,呼伦
贝尔大草原,牛羊成群,骏马飞奔,不禁大感兴趣,打定主意要和牧民同吃同住,同甘
共苦,扎根草原一辈子。她的假小子习性得到了充分发挥,没多久就学会了骑马,被牧
民称为“好样的汉族姑娘”,准备把她作为典型加以培养。但皮勇是个“扶不起的阿
斗”,牧民在动培养她的脑筋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草原上虽然牛羊
成群,但那是集体的财产,并不能随意宰杀,就像上海街头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上
海人不能随意取用一样,知识青年的伙食都是以蔬菜为主,而且主食是粗粮。皮勇虽然
出身劳动人民家庭,但也过不惯这样的生活。更使她难以忍受的是艰苦的劳动,一天于
下来,每每累得腰酸背痛,晚上难以入睡,早上爬不起来。皮勇受不了这等苦,便开始
动起了开小差的脑筋。
照皮勇后来对傅索安的说法,她从来没想到过要叛逃苏联,她是想逃回上海,每月
扒窃一二个皮夹子,日子就过得沾了蜜一样了。兴趣好的话,三月半年盯一个“肥户”,
跟它个两天两夜,下手窃得,少说是四位数,存在银行里,将来出嫁时派用常但是,皮
勇的动机在无意中向集体户的知青吐露了,结果被户长报告了大队部。大队部便把她找
去训话,训完话又扬言要把她隔离,说要查一查她过去的盗窃问题。皮勇又气又恼,更
是担心牧民瞎来来,来个大会登台,挂牌批斗,捆绑游屯什么的,于是在当天晚上偷了
生产队一匹马,骑了就跑。黑暗中,皮勇也不辨东西南北,如瞎人骑马一般,只管策马
乱问,结果闯到了国境线界河边。那匹马似有灵性,戛然驻步,然后返身便走。皮勇心
急慌忙,动手便打。不料那匹马一撅屁股便把她掀了下来,拔腿飞奔而去。“笃笃”马
蹄声惊动了附近正在巡逻的边防军,吆喝着往这边赶来。皮勇这才知道自己奔错了方向,
但这时已无退路,这个误会只怕说不清楚,她心一横,便跳进了界河。这时是盛夏,河
水不冻人,皮勇游泳技术又不错,就这样游过了界河,到了苏联。
苏联方面当时对中国叛逃者的政策已经作了调整,对于叛逃的知青,原则上都是进
行特工训练后派往中国执行任务,所以克格勃不担心这些人中混入了“中国间谍”,这
样,对叛逃者的审查远没有三年前傅索安叛逃过去时严密。皮勇逃到苏联后,马上被关
进克格勃的看守所,讯问后她写《亲笔供词》,要从七岁开始写起,一直写到叛逃时的
情况。皮勇不敢隐瞒什么,只得如实招供。没想到克格勃听说她是积年扒手,竟然大感
兴趣,连称“有用的人才”。
当然,这种事日说无凭,必须眼见为实,因此克格勃特地安排了一次测试。
当时,皮勇被关在距中苏边境三百公里处的小城尼布楚的看守所里,克格勃在那里
设置有一个分局机构。这种机构当然没有身怀扒窃绝技的情报专家。这样,最实际的测
试就是让皮勇去市场当场下手扒窃。几个克格勃军官把皮勇从监房里提出来,对她说:
“现在,我们要把你带到市场上去,你可以任意对你所认为适宜下手的对象行窃,不必
有任何顾虑。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注意,你别想动逃跑的脑筋,我们始终盯着你,只要
你敢试一试,就会开枪把你打死!”
皮勇吓了个激灵,连忙点头:“是!是!是!”
结果,皮勇的表现使克格勃军官大大吃惊:他们把皮勇从监区提审室往外面带,穿
过院子,进入一条连接监区和看守所工作区的长长的过道,过道尽头是一道电动控制的
铁门,出了铁门又穿过院子、过道,方才到门口警卫室。皮勇跟着那几个军官,走进警
卫室,军官在办出门登记手续时,皮勇突然笑嘻嘻地说:“我想,我们不必出去了。”
军官不无惊奇地问:“为什么?”
皮勇从怀里掏出一个烟盒,对一名军官说:“这是您的吧?”
那军官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叫着“是的”,取回了烟盒。
正当那几位在惊叹皮勇的“特殊技能”时,皮勇又指着另一个军官:“您丢了什么
东西吗?”
军官一检查,发现少了钢笔。皮勇笑着把钢笔还了他,这场测试就此结束。
不久,克格勃就派人找皮勇谈话,给她两个选择:一是遣送回中国;二是留下来当
苏联国家安全部的特工。皮勇性格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但她也知道遣送回国后会有什么
样的结局,于是答应当特工。这样,她就被送往已经初具规模的“契他伊斯卡雅”特务
学校,和先期被招募后抵达的那些特务学员一起,一面进行体能训练,一面接受“政治
洗脑”——听克格勃专家作反华、反中共、反毛泽东的宣讲和看反华影视片。至1971年
10月底,学校对他们进行了分班分科目,皮勇因为会扒窃,被分在“情报”科目,学期
三个月,最主要是由克格勃的扒窃专家向她传授系统的扒窃技能,另外则学习情报心理
与情报实践,后者包括开锁、使用各类窃听器和制作微缩胶卷以及运送情报的方法。
皮勇受到傅索安的青睐,除了她是女知青外,还有一点很重要的甚至超过前一点的
是:她能喝酒。
皮勇还在两岁时就已经开始从每天必饮酒的码头工人父亲那里沾一两口酒了,当时
当然是为了借此能得到几颗花生米、半块豆腐干之类。后来,她开始偷窃了,自己有了
钱,便常常溜到饭店去喝酒,也有时则买了酒和卤菜去公园找个角落自得其乐,有几次
曾醉卧草丛,通宵不归。如此实践,到她插队落户时,她的酒量已经超过男知青了。蒙
古族牧民善饮,皮勇的酒量由此又得到了巩固和发展。到了“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
后,由于当地气候关系,学校允许学员喝适量的烈性酒,但以不醉为前提,谁喝醉谁就
进禁闭室。皮勇对这种宽松很是满意,经常在餐厅或者酒吧间喝“茅台酒”、“西凤
酒”、“竹叶青”、“五粮液”、“沪州老窖”之类的中国名酒。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所有的用具、食品等等全是中国产品,生活方式也全是
照搬中国的,甚至使用的钱钞也是人民币,也用粮票、布票等当时中国国内使用的票证,
但是不限量。
傅索安因为长期心绪不顺,经常以酒浇愁,自然也常常喝酒。
初到“契他伊斯卡雅”的特务学校,她喜欢一个人待在寝室里喝酒,弄一瓶酒、几
个罐头就能混一个晚上。渐渐,她吃厌了罐头,只得去餐厅、酒吧喝酒。博索安第一次
去酒吧喝酒时,皮勇也在那里,她看见教官进门,马上起立,行礼,恭恭敬敬道:“傅
教官!”(“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内,任何人都必须说中国汉语)。
傅索安看看这个‘’黑里俏”学生,独占一桌,上置两碟小菜,一瓶“西凤酒”,
小菜没动过,酒也刚开。皮勇指着上座:“傅教官,请这边坐!”
傅索安坐了下来,眼务员早已侍立一侧,皮勇没等傅索安开口,就吩咐道:“炒两
个荤菜,来一瓶‘茅台’!我请傅教官。”
傅索安原以为皮勇是嫌“西凤酒”不够请她的档次而叫上茅台酒。不料酒上来后,
皮勇仍喝她的西凤酒,不禁纳闷:“你可以喝多少酒?”
“这样的酒,一斤醉不倒我。”
傅索安暗暗吃惊,却不露声色,斟了酒和“黑里俏”学生暗暗比试。不到两小时,
两人各把自己的一瓶酒喝光了,都没有醉。师生俩互相用惊奇的眼光望着对方,心中皆
暗叹“想不到”。从此,傅索安和皮勇成了一对酒友。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发给特务学员的薪金在克格勃所有特务学校中是最低的,
这说明被他们所招募的那些特务学员,在克格勃眼里并不受到重视,仅是赤裸裸的利用
而已。皮勇在该校的薪金,是一百五十八元人民币,相当于苏联一个工程师的工资,放
在中国上海,则是一个技师或者八级工匠的月工资。由于“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内
的物价均按中国当时的市场物价计算,这份薪金中又不包括食宿衣着费用,所以按理说
是很宽裕的。但对于皮勇来说,由于特别讲究吃喝,便难免捉襟见肘。从小养成的习惯,
使她喜欢请客,和博索安结为酒友后,她便常常包下酒钱。傅索安也不是个小器之辈,
收入且高于皮勇数倍,她计算皮勇的用法是入不敷出,于是便提出两人备付半个月,皮
勇想了想也就答应了,这时是1971的12月上旬。这对师生酒徒喝到中旬,皮勇的薪金已
经所剩无几,偏偏她还要硬撑着想先悄悄地把下半月的酒菜费用预先付了,于是便动起
了在特务学校内部扒窃的脑筋。
克格勃专家后来对皮勇的扒窃技能作总结时认为:“从特工专业角度而言,这个学
员的扒窃技能不是第一流的,但她的心理素质却始终能处于超常发挥的状态,因此属于
超流的。这一点,从她在尼布楚看守所对克格勃军官和在特务学校内部大肆作案上面可
以看得出来。应该承认,皮勇若是在特务学校待较长时间,她无疑会被培养成为一名优
秀的情报特工。但是,我们在这上面操之过急,过早使用了这棵好苗,结果造成了悲
剧。”
关于皮勇的悲剧,将在本书下一章 中作专门叙述。这里,让我们了解一下皮勇是
如何在“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中进行扒窃作案的——皮勇原本就是一个窃技不凡的
扒手,进入“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后,经过克格勃专家的调教,扒窃技术迅速提高。
如果按刑事作案的标准来说,她的技术可以称得上“出色”两字,因此,她在特务学校
作扒窃案子可谓是得心应手,只要伸手,没有不得的。皮勇在1971年12月中旬到1972年
元月上旬这半个多月里,共作案十一次,没有一次失风,她的作案对头都是经过预先选
择的,专拣外国人下手,其理论是:外国人有钱。
头一个成为皮勇作案受害者的,是日本教官清田勇。清田勇是日本男子和白俄罗斯
女人结合所生的混血儿,身材魁梧,是一位柔道高手,至于他是如何来“契他伊斯卡雅”
特务学校担任格斗教官的,那就不得而知了。他很有钱,所穿的都是从日本带来的世界
名牌,手表、戒指、项链什么的,都是首屈一指,因而被一些苏联教官背后称为“资产
阶级分子”。皮勇选中他作为下手对象,是非常合适的。那天晚上,清田勇大摇大摆去
俱乐部,在门口他碰到了皮勇。皮勇的受训科目中没有格斗课,因此清田勇不认识这个
中国学员,但皮勇认识他,她当时看上去是急匆匆正要往门外出去的样子,见清田勇迎
面走来,一个急刹车站住,垂头敬礼:“清田教官,您好!”
清四勇驻步,看看皮勇,点头微笑:“你好!”
就在这两个“你好”之间,清田勇衣袋里的一叠拾元人民币已经“好”到皮勇那里
去了。请田勇直到深夜回到他的寝室,才发现丢了大约四百元至五百元左右的钱钞。这
点数目对于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当一回事,所以他连声张都没声张,一笑了之。
皮勇初次得手,自鸣得意,次日即在餐厅对一名苏联教官下手,对付他是手到捞来,
就像从自己口袋中拿取一样。那苏联教官倒是不久就发现了,在餐厅及来餐厅的路上找
了一遍,没有找到,也就算了。
之后,皮勇连连得手,不亦乐乎。直到1972年元月8日,她才开始受到怀疑。那天
是星期六,特务学校俱乐部的电影院里全天放映中国当时被禁映的几部“文革”前的故
事片。皮勇一早便去观看,看完一部《冰山上的来客》后,她和十几个中途离场的观众
一起往外走,其中有一个是越南教官阮一鸣。皮勇挨近他,轻而易举便获得了成功。
阮一鸣是教“游击战”的,他没想到在这样一所学校里竟然有人对他进行“游击”。
若论失窃的钱钞,他是十一名受害者中最少的,仅七十六元,但他却很当回事,当即决
定去报告。
本书前面章节曾介绍过苏联克格勃招募特务学员的情况,可以认为所招募的都是一
些苏联青年中被当局认可的优秀青年。这些人在特务学校受训期间,从未出现过偷鸡摸
狗之事,所以,克格因考虑设置特务学校部门时,根本没想过搞一个“保卫科”之类。
阮一鸣便去向校长布特卡少将直接报告,他除了把自己失窃的情况报了案,还反映
了他所耳闻的其他几个教官近日曾经失窃之事。
布特卡校长闻报极为震惊,马上判断是扒窃作案,并且认定必是接受扒窃技能训练
的特务学员所为。布特卡让阮一鸣不要声张,以免阻碍调查。
布特卡校长亲自主持调查,他是一名老资格的谍报专家,对这类事情具有清晰的思
路,略微考虑下来,便找出了专学扒窃技术的学员名单,一看一共才六人,于是马上打
电话把教官找来。布特卡对扒窃教官说了案情,临末道。“这个扒手,现在你这六名学
生中间,你看会是谁?”
那教官十几年前是莫斯科刑事侦察局里头牌挂名的扒手,人称“扒窃大王”,后来
落网后被克格勃弄来当上了教官。他对扒手的特征真是太熟悉了,只略略想了想马上在
名单上皮勇的名字下面划了条粗杠:“我认为是她!”
“为什么?”
“扒窃钱钞纯为使用,也即消费。这个皮勇每天晚上泡在餐厅、酒吧喝酒,薪金有
限,自然要生窃心了。”
这样,皮勇被叫到了校长室。布特卡亲自讯问,皮勇也不抵赖,爽爽快快作了交代,
并且说明了钱钞去向,另外还反复声明与傅索安无关,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样子。
皮勇被关进了禁闭室。傅索安闻讯,马上去见布特卡校长,说明此事虽与她无直接
关系,但和她们喝酒有关。她情愿代皮勇退赃,并且请求宽大处理皮勇。
布特卡想想皮勇的学期才三个月,满打满算到这个月底就要毕业离校了,寻思宽大
就宽大吧,于是给了傅索安这个面子,让把皮勇放了出来。
傅索安从此不再和皮勇一起在餐厅、酒吧喝酒,她独自一人在寝室里喝,因为已和
餐厅搭上了关系,让餐厅把菜炒了送往寝室享用。到了元月底,皮勇结业了,傅索安才
在酒吧请她吃喝了一顿。
席间,皮勇打听自己的去向。傅索安说不清楚,她确实不清楚皮勇的去向,但凭她
的经验判断:学期仅三个月,说明是急着使用,皮勇必会马上被派往中国去执行任务。
傅索安的预感是准确的,皮勇不久便被派往中国活动,制造了一桩惊动北京的案
件……
29
惊动聂荣臻元帅的特种密件失窃案。
这个所在,名唤“将军坟”。但是即使当地年近百岁的老人,也不知道那坟墓在何
处,埋葬的是哪朝哪代的哪位将军。将军坟地处川、湘、滇三省交界地区,一条宽阔的
河流从高山峻岭间穿涌而出,流经一个三里见方的平坝时,突然一个急拐弯,绕着坝子
流了大半个圈,向下游奔流而去。这个坝子,就称为将军坟。由于将军坟一面靠山,三
面临水,格局酷似半岛,所以以前一向少有群众居住,只不过作为五天一次的赶场集聚
点。直到1965年,国务院、中央军委鉴于当时的形势,从战备角度出发,决定在将军坟
地区建置一家军工保密厂后,大批科研技术人员和工人从全国各地迁来,进入了将军坟
西南侧深山里的厂区,这些人的日常生活需求将将军坟五天一场的惯例改成了“每天有
潮,当地群众才渐渐在将军坟定居,使这里成为一个有着千余人口的山间小镇。
1972年初春,就在这个仅在当时国防科委内部地图上才标出坐标位置的山间小镇上,
发生了一起被列为“1972中国十大案件”的扒窃案件。
1972年2月28日,星期一。这是一个阴沉沉的日子,层层叠叠的乌云和浓浓重重的
雾气把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平地间的有效视线不到十米。碰上这样的日子,是将军坟
汽车站最热闹的时候。这个车站是将军坟地区连接三省的中心枢纽,每天发车十八班次,
把当地群众和代名为“先锋机械制造厂”的军工保密厂的出差干部、探亲职工送往三省
百里之内的几个城镇,从那里可以坐车船去有火车站的地方。如果天气正常,每天十八
班次正好把陆续而来的旅客送光。但是,碰上这种阴雾天,由于能见度差,有几趟往来
于危险道路上的班次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都一律停开。这样,原先拟乘这几趟班次的
旅客就不得不改变路线,改乘大致相同方向的班次,然后步行。所以,这样的日子,汽
车站通常总是秩序大乱。不但售票窗口前人头济济,就是检票口也是一副拥挤景象,一
些买不到车票的人都想混进车站,强上汽车。这天,由于多停开了一趟班次,所以拥挤
现象更为严重。
上午8点10分,开往楠角镇的汽车开始检票上客,一群手提肩扛各种行李的旅客乱
哄哄地涌往检票口。汽车站派出了四个膀粗腰圆的职工检票,两个一边站在只能通行一
人的铁栅栏通道口,一边吆喝着让人们把车票拿在手里,一边一个个验票放行。所有有
车票的旅客,都把车票拿在手里,拼命地往前挤,只有一个人例外:这是一个三十多岁
的中高男子,身穿黑色皮夹克,肩上挂着一个硬鼓鼓的皮挎包,一手捏着车票,一手抓
着挎包带。他神色安闲地站在人群后侧,用平静的眼光望着从他面前涌过的旅客,一点
也没显露出会坐不到座位的担心样子。
这个男子,名叫曹秋林,是这群人中的一位具有特殊身份的旅客。他的特殊身份在
于他所担负的特殊使命,这个特殊使命使他享有这趟班车不得不把全车最好的位置即司
机旁边的座椅给他留着的特权。而且,这趟班次的司机已经得到汽车站站长的命令:这
个位置不坐上此人,这趟班次便不能发车!因此,曹秋林根本不必担心坐不到位置。
七八分钟后,有车票的旅客都已经进了车站,只有一些无票者还挤在铁栅栏通道口
向检票人员交涉、请求,想破例上车。曹秋林这才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分开人群,把
车票递给检票者。检票者接过车票,看了看,撕掉一只角,把票递还给曹秋林。曹秋林
接过车票时,正好从侧里吹来一股山风,他忽然感到胸口似有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不
禁蓦地一惊:不知几时,皮夹克的拉链已被拉开了一半!一种不祥之感像利刃突袭一般
直刺进他的头脑,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手伸进皮夹克里面的右侧胸前,一摸内插袋,
拉链已经扯开,里面的东西早已不翼而飞!曹秋林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是手麻脚软,
全身出现一种虚脱似的感觉,摇摇晃晃差点马失前蹄,愣了一愣方才作出反应,狂呼似
地大叫一声:“不好啦!”
这确实是一件相当“不好”的事情,确切一点说,是一个特大案件。曹秋林不翼而
飞的东西,乃是一份难以用价值来衡量的密件:氢弹试验数据鉴定书。
1964年10月16日,中国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向全世界显示了中华民族的聪
明才智和实力。1967年6月7日,中国又在西部地区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颗氢弹,标志着我
国在核武器研制方面的飞速进展。国防科委的核专家在第一颗氢弹试爆炸成功后,排除
“文化大革命”带来的干扰,积极投人发展核武器的最新研究中,于1969年9月23日成
功地进行了首次地下核试验,紧接着又在同年9月29日在西部地区上空成功地进行了一
次氢弹爆炸。
1972年1月8日,根据中央部署,我国又在西部核试验基地进行了一次新型氢弹试验。
当时的核试验基地,虽然聚集着中国一流的核专家,但由于受技术设备的限制,还不能
完整地分析每次核武器试验后的全部技术数据。有些试样,只能送往国内其他科研单位
去分析。地处将军坟的“先锋厂”所附设的研究所,就是这几家核试验试样技术数据分
析单位中的一家。从1966年开始,“先锋厂研究所”就承担着分析核试验样的任务。每
次核试验后,基地都视所进试样体积大小派两至四名机要通讯员携带试样赴将军坟交
“先锋厂研究所”分析,然后将所得的各项数据带回基地,试样则封存于研究所的地下
保密库内。
1972年1月8日那颗新型氢弹爆炸成功后,核试验基地的专家照例进行慎密的取样分
析工作,从1月下旬开始,将需要送往国内其他科研单位协助分析的试样陆续派机要通
讯员送去。2月15日,机要通讯员曹秋林、曾厚望奉命将最后一批试样送来“先锋厂研
究所”。本来,只需五天左右时间就能得出分析结果,但由于缺少一种特殊试剂,专门
派人去上海采购,所以直到2月底方才完成。核试验基地急等这批技术数据,从2月25日
起,每天发来急电催促。身负重任的曹秋林、曾厚望心急如焚,干脆坐在研究所长办公
室等待。研究所长于是像催命鬼似的紧催手下技术人员,终于在2月27日上午搞完了全
部工作。不料,当最后一个数据出来后,曾厚望突然患病,卧床不起,难以成行。由于
时间紧迫,曹秋林经电示基地获准,决定破例独自将密件送回基地。
“先锋厂”公安处和以往那样,给曹秋林预订了今天去楠角镇的汽车票,因曹这次
是一人,又要派人护送,被曹秋林婉言谢绝了——根据基地的规定,机要通讯员不能与
外人同行。曹秋林是军人出身,抗美援朝时当过侦察兵,回国后又在部队于保卫工作,
一向机警谨慎,正因为如此,才被核试验基地选为机要通讯员,承担基地外的长途机要
通讯。1964年以来的八年中,他多次执行任务,从未出过差错,没料到这次却是意外,
人还未离开将军坟就出了问题。
当下,那四个检票的大汉见曹秋林神色迥异,料想他失窃了什么东西,估计多半是
钱钞,便关切地询问:“丢了多少钱?”
曹秋林摇摇头,脸色铁青地转头扭颈冷眼四下观望,没发现可疑人物,遂压低了声
音对四人说:“你们看住这里,所有人都只许进不许出。外面这些人,不要惊动他们,
发现鬼鬼祟祟的,先扣下再说!”
“您同志是……”他们不知曹秋林是什么人。
曹秋林没有回答,拉开拉链让四人看了看腰间的手枪,便拔腿往车站里飞奔而去。
他一口气奔到站长室,出示了证件,三言两语说明了情由。
站长立时惊出一头冷汗,急煎煎问道:“咋办?”
“你马上组织全站同志,把车站外的人都赶到站内停车场去,卡住通道,只进不出;
另外,所有车辆也一律不得出站。”
“明白了!”
站长出去后,曹秋林马上往“先锋厂”公安处打电话报案,接着又向将军坟公社公
安特派员报了案。
公安特派员小姜立刻赶到汽车站,这时所有人都已集中在站内停车场上,他进去走
着扫了一圈,认出几个在他那里挂过号的小偷,马上一一叫出来,让车站职工先把他们
看起来。这时,“先锋厂”公安处长吴荣德、副处长刘城率领二三十名警察风风火火跑
步赶到。曹秋林、小姜把处置措施说了一遍,吴荣德当即下令:“先搜查那五个在小姜
那里挂过号的家伙!”
那五位是四男一女,三个是插队知青,二个是当地社员,都是偷鸡摸狗、挖墙掏兜
的行家里手,个个进过“群专队”,蹲过拘留所,可谓是见过世面的角色。但没一个经
历过今天这样的场面,因此都有些不自然,乖乖接受搜身。搜查结果,四个男的没什么,
但公安处的两个女警察在那个叫袁淑贞的女知青的胸罩里发现了一百四十元钱,这在当
时已经算得上一笔款子了,她便被留下接受讯问。四个男的放行,但被告知未经许可不
准离开生产队;警方传讯,随叫随到。
吴荣德和刘城、小姜商量后,决定对停车场进行清场,所有人分几路排队离开,出
卡子前必须自动将行李打开、衣兜掏净,接受国检。一小时后,近千名对象悉数通过了
卡子,没发现失窃的密件。接着,警察又对所有的车辆、停车场的厕所、杂物间等旮旯
进行了细密的搜查,并无收获。
至此,必须将案情上报了。
“先锋厂”公安处将案情紧急报告厂部后,厂部当即启用应急密码,向北京国防科
委拍发加急电报。与此同时,还开通专线保密电话,直接向国防科委报告了案情。国防
科委战备值班室接到案情报告,震惊之下马上向主管国防科委的最高领导聂荣臻元帅作
了汇报。聂帅当即亲自向公安部打电话,要求迅速协助侦破此案,追回密件。
这时,由“先锋厂”公安处牵头召开的“2·28案件”案件分析已经在临时征用下
来作为专案侦查指挥部的将军坟公社革委会会议室举行。由于将军坟地处三省交界处,
所以公安处请来了将军坟汽车站发往三省终点站——楠角镇、芙蓉溪、泥坪风三个镇的
派出所长一起参加会议。案情分析会开始前,吴荣德处长向与会地方公安民警通报了案
情,传达了“先锋厂”领导班子的决定:由于失窃的是属于国家特级机密的密件,所以
侦查指挥部由“先锋厂”公安处成员清一色组成,希望三省公安同行予以密切协助,以
及时侦破案件。接着,吴荣德请机要通讯员曹秋林叙述了失窃密件的有关情况。
曹秋林叙述完后即退出会场,根据核试验基地接到案情通报后发来的急电,他随即
被隔离审查,软禁于“先锋厂”公安处,直到后来侦破案件后才得以恢复自由,受到了
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并且调离了机要通讯员这一岗位。
之后,正式进行案情分析。对当地治安情况最有发言权的将军坟公社公安特派员小
姜第一个发言,亮出了他的观点:这是一起普通刑事犯罪案件,案犯作案的动机是扒窃
钱包,不料判断失误,错窃了密件。
小姜的这个观点得到了他的顶头上司、楠角镇派出所所长老许的支持:“小袁说得
对,我估摸也是这么回事。将军坟这几年今非昔比,人了兴旺,引来了一批扒手,尤其
是汽车站,三天两日发生扒窃案件。眼下的这起案件,无疑是其中的一起。”
泥坪冈派出所的张所长也表示赞同这个观点。接着,“先锋厂”公安处的几个侦察
员也发表了相同的意见。主持会议的吴荣德问芙蓉镇派出所的庄所长:“老庄,你认为
呢?”
庄所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向沉默寡言,每次开会总是最晚开腔,说起话来一
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一起政治性扒窃案,也就是台湾
或者外国敌对势力派来的特务所作的案件?”
“不可能!”“先锋厂”公安处副处长刘城断然而语:“为什么说不可能呢?因为
核试验基地的机要通讯员送试样一举向来是严格保密的,基地从来不提前通知我们,他
们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没有先兆,也没有规律性,连我们公安处都无法估摸,敌
特分子又是如何知晓的?所以,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应予排除,而把立足点放在一般扒窃
案这条线上去侦查。”
庄所长想了想,点头笑道:“也有道理。”遂放弃了原先的观点。
接下来,开始进行实质性的分析讨论:案犯是什么人?大家议下来,一致认为那个
扒手至少具备以下三个特征——一、从外形判断,虽然尚不知是男是女,但不会是老年
人或者少年,不是形同乞丐的角色,也不会是穿着阔绰、惹人注目的角色。
因为据曹秋林回忆,他在抵达汽车站后曾检查过,密件还在;十来分钟后,当他检
票进站时才发现遭窃。在这段时间里,没有老头、少年、乞丐、阔佬之类的人在他身边
转悠过,否则,他定会留下深刻印象的。
二、从作案手法看,既然能扒窃内插袋里的东西,那肯定是一个有着丰富临场实践
经验的老手,可能曾落入过法网。
三、将军坟地处深山,并非交通要道,与外界基本处于隔绝状态,就“江湖黑道”
而言,绝大部分人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而案犯是个扒窃老手,很难想象他会放弃在其
他交通便利、易于逃逸且油水又足的作案地而来将军坟这种地方一试身手。因此,案犯
应当是一个熟悉将军坟地区而又不大习惯在较远地方作案的人,他多半就在将军坟地区
亦即前述三镇范围内。
案情分析会据此决定:就在楠角镇、芙蓉镇、泥坪冈三镇也就是将军坟地区进行严
密调查,凡是有过偷窃行为的人,不管是否处理过,都须查明在案发时间内的去向。对
上述人员中有过扒窃前科的角色,则须予以重点调查。另外,鉴于将军坟地区有从上海、
北京、重庆、贵阳、长沙等地来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大约八百余名,这些人中有少数是
有过偷窃行为的,自然也在调查范围内,考虑到知青自由散慢,说走就走,来去无踪,
从而会给侦查带来困难,所以从即日起由所在公社的革委会下令暂时停止外出,一律留
在各自听在的生产队。
接着进行人员分工:“先锋厂”公安处长吴荣德坐镇侦查指挥部抓总,指挥并协调
侦查工作。副处长刘城率四名侦察员去楠角镇;另一副处长周晓良率四名侦察员去芙蓉
溪。公安处刑侦科长马有福率四名侦察员去泥坪冈。公安处刑侦科李平副科长率两名侦
察员去将军坟侦查。上述四地的派出所和公安特派员积极协助专案组开展侦查工作。
吴荣德宣布完毕,目光闪闪扫视众人:“还有什么问题吗?……好!事不宜迟,立
即开始行动。各个组每隔四小时,不管是否查到线索,都必须和指挥部通一次电话,报
告工作情况。从今天晚上开始,每天午夜12点钟,指挥部都会把全局侦查工作简况向各
组通报。散会!”
围绕将军坟分布的三个镇中,芙蓉溪距将军坟最近,大约有十八公里。所以周晓良
小组最先开始工作。芙蓉溪派出所庄所长性格内向,惯于腹中琢磨,记性极好,他一回
到派出所,请周晓良等人落座后,马上吩咐内勤:“把这几年里凡因盗窃而抓进来过的
那些家伙的材料都拿过来。”
材料取来了,牛皮纸袋叠起来有近一米高。庄所长边用一块干抹布拭着上面的灰尘,
边把几个卷宗袋扔在一边:“路上我已经琢磨过了,芙蓉溪符合会上列出特征的角色就
这五个。其他这些,都是掘壁洞撬门的主儿,又是乡下人,手指粗得像擀面杖,专门给
他们办个培训班只怕也学不会扒窃手艺。”
侦察员查阅这五份卷宗,这五人全是芙蓉溪户籍,都会扒窃且被拿下过,其中三人
因屡教不改已被判刑,押解外地服刑。一人在去年又一次扒窃被抓后被戴上了坏分子帽
子,在镇清洁站监督劳动。另一人是北京知青,下乡三年来先后在芙蓉溪、将军坟、楠
角镇等地扒窃作案数次,被所在大队及芙蓉溪开会批斗过,今年以来未发现作案迹象。
周晓良说:“这五个,都要查一查。”
庄所长说:“那三个劳改的估计不会出问题,因为若是他们越狱脱逃,劳改队肯定
会立即火急来电要求我们协查的。现在并没有电报,说明他们都在那里好好待着,没有
作案时间。要查的,是何十四和陆文龙。”
周晓良等人深以为然,于是马上着手调查。先是外围密查,两小时后得知如下情况:
清洁站那个被监督劳动的坏分子何十四,昨天晚上向单位请假,说今天去镇郊三里坪大
队探望患病的亲戚,今晨一早就离家了,现在还没回来。知识青年陆文龙,阴历年前去
北京探亲,至今未返队,假期已满,也未来信续假。
周晓良和庄所长商量后,决定双管齐下:立即发加急电报去北京市公安局,请求协
查陆文龙的行踪去向。派员即往三里坪大队,传讯何十四。
这时已是薄暮初上,从芙蓉溪到三里坪都是山间小道。派出所民警和清洁站副站长
共三人匆匆而去,行至镇外大石桥,只见一个黑影迎面而来。副站长待对方走近,定睛
一看,正是何十四,当下拦个正着:“何十四,来得正好,派出所去一趟!”
何十四的身躯受惊似地动了一动,双目不敢正视三人,讷讷道:“我……我没做什
么坏事啊,怎么又要上派出所了?”
“废话少说!叫你去就得去!”
当下,一个民警带何十四去派出所,另一民警和副站长仍去三里坪,向何十四那个
亲戚调查何当天的活动情况。派出所里,庄所长、周晓良等人正在吃着简单的晚餐,见
何十四带到,马上三口两日执下饭菜,扔下饭碗就开始讯问。侦察员问姓名等开场语时,
庄听长打开了何十四带着的那个挎包,里面是一双新布鞋、一个干荷叶包。打开荷叶包,
见是斤余左右的腊猪耳,庄所长凑近闻了闻若有所思地眨着眼睛。
这时,侦察员问起了何十四当天的活动情况。何十四已经恢复了镇定,口齿清楚地
回答:“我今天去探望姨夫了,他是三里坪大队的社员,这一阵生了病,我怪惦念的,
就去看看他。我向站里领导请过假的。”
“你说详细一点:几时离的家?几时到三里坪?是不是一天都在那里?谁能作证?”
于是,何十四照着作了详细回答:“我是上午6点多钟离家的,走了大约半小时就
到了——因为早上有雾,所以走慢了些。到了那里,和姨姨、姨夫聊了会儿,就帮他们
劈了一上午木柴。中午,他们请我喝酒了,饭后我又帮着他们干了些杂活,傍晚吃了点
东西就告辞了。往回走到大石桥时,碰上你们,就给弄到这里来了。”
“这么说,你今天一天没离开过三里坪?”
“是的。我一步也没离开三里坪!”
这时,去三里坪调查的那个民警回来了。他一进门,周晓良便朝手下人使眼色,于
是何十四马上被带往隔壁屋里去了。庄所长望着那个民警:“怎么样?”民警把从何十
四姨夫家摸得的情况叙述了一遍,竟和何十四说的完全相同!
周晓良皱皱眉头:“唔?难道他没有作案嫌疑?”
庄所长眨着眼睛:“再问问看吧。”
何十四再次被带进来,庄所长仍让他在那张椅子上坐下,递过去一支香烟,自己也
叼了一支。何十四受宠若惊地站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掏出火柴,划燃后讨好地伸手给庄
所长点烟。庄所长说声“谢谢”,深吸了一口,示意何十四坐下,说:“何十四;你知
道我们为什么把你找来吗?”
“庄所长,我想是进行例行训诫吧?”
“嘿嘿,例行训诫?我是派出所长,这是公安处周处长,由我们出面对你这么一个
角色作例行训诫,不是太抬举你了?实话说吧你今天去过将军坟没有?”
何十四像触电似地哆嗦了一下,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门别关得太早。这样吧,我跟你交代清楚,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如果去
过,老实说出于了些什么,争取从宽处理;如果没去过,也如实说明,然后走人。但是,
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不老实,是要从严处理的!你好自为之掂量掂量。”
庄所长说完,不再看何十四,眼光移向手表,一五一十地报了起来。何十四坐在那
里,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等到庄所长数完六十秒,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说:“我确实
没去过将军坟!”言毕,真的转身迈步。
屋里众侦察员见状,几乎有点“目瞪口呆”,连周晓良也转脸望着庄所长,只见老
头子脸浮冷笑,望着何十四抬脚跨门槛时,突然低喝一声:“回来!”
何十四转身:“不是说让我走吗?”
庄所长似笑非笑,下巴往桌上一努:“这个!”
何十四这才想起自己把挎包忘了,他走到桌前,正待动手包起那些猪腊耳时,庄所
长开腔了:“这玩意儿从哪里弄来的?”
“我姨姨给的,她知道我喜欢吃这,特地做的。”
“胡说!”庄所长大声喝道,“这腊猪耳散发的香味,分明是将军坟‘老卤铺子’
特有的配料,你姨姨做得出?”
“老卤铺子”是将军坟地区未成为“先锋厂”厂区时将军坟堆一一家山间小铺,铺
主姓蒋,据说祖上是替那位死去的将军看坟的,祖传下来一味配料,专煮猪羊牛肉,香
味独特,名闻方圆百里。将军坟成为一个小镇子后,那蒋老头成为供销社职工,承接开
了一家“老卤铺子”,专卖卤菜。
庄所长这一招起到了出奇制胜的作用,何十四吓得马失前蹄,乘势跪地求饶:“庄
所长,我说实话!我说实话!请求宽大!请求宽大!”
“起来!坐着说。”
何十四对他上午的的真实去向作了交代:原来,何十四以前扒窃时,因为钱多,便
引诱将军坟一个丈夫在外地工作的青年妇女俞某与他通奸,保持着长期关系。后来,他
失风戴上了坏分子帽子,不敢再去找俞某。不料,那俞某竟想着他,托人捎来了一封信。
何十四的妻子其时因“坏分子”之事已跟他离婚,携子而去,他一个人正觉着欲火难熬,
便偷偷前往将军坟和俞某幽会。昨天,俞某托人捎信说她今天休息,让何十四去,何十
四便谎称去三里坪探望姨夫而请了假。今天清晨三时他就起床了,步行十八公里去将军
坟,一头钻进俞某家,鬼混一番后匆匆离去。那腊猪耳和布鞋,就是俞某相赠。何十四
深怕此事露出破绽,便直奔三里坪姨姨家,帮着干了半天活,傍晚临走前特地吩咐姨姨:
如若有人问起,便说他是上午7时到的。
何十四一口气交代完后,又是连连求饶。这边侦察员自是大失所望,当下把何十四
先押了,急忙向将军坟指挥部报告,请求找俞某检查。不多时,回音来了:俞某证实了
何十四的口供。
何十四为此付出了代价:被处劳动教养一年。此与本案无关,就此打祝这边周晓良
小组诸君白白耗费了一番力气,自是恼火,正沮丧时,邮电所送来了北京市公安局的紧
急回电……北京市公安局拍发来的加急电报全文如下:“遵嘱,对知青陆文龙家属进行
访查,称陆在郊区亲戚家。调查人员当即驱车前往,见到了陆本人,特告。”发报时间
为下午6时20分。
侦察员看了电报,摇头苦笑:这个对象也否定了。因为北京距将军坟数千公里,照
眼下的交通条件,陆文龙根本不可能上午在将军坟作案,傍晚已回到北京。
芙蓉溪侦查小组在大失所望而沮丧时,楠角镇小组正在为侦查工作取得了进展而兴
高采烈。这个小组的工作是从对在将军坟车站现场当场抓到的女扒手袁淑贞的讯查开始
的。
袁淑贞,22岁,1967届初中毕业生,贵阳市人,出身职员家庭。
她的扒窃“技艺”说来好笑,竟是从看押对象那里学得的。“文化大革命”初期,
袁淑贞是一名狂热的红卫兵,当时贵阳市每次凡是有红卫兵参与的事件,她几乎都有份。
但是,尽管她表现积极,但由于家庭出身算不上无产阶级,所以一直只能当个跑龙套的
小角色。
不过,她所在组织的头头对她一向是很信任的,所以,在1968年春贵阳市开展“群
众专政专项运动”中,她被指定参加对运动对象即被抓的犯有偷、扒、骗、抢、奸、流
氓等罪行的男男女女的看守工作。
袁淑贞生性好奇,又兼饶舌,看守中闲着无事便和关押对象胡磕牙瞎聊天,获得了
不少扒窃手段的理性“知识”。后来,“专项运动”结束后,袁淑贞一时在家闲着无所
事事,闷得发慌,想起看押对象所介绍过的扒窃“技艺”,便试着一个人练起来。这一
练竟练上了瘾,不久她就把练得的本领用于实践,倒未曾失风。从此,袁淑贞成了一名
扒手。当年秋天,袁淑贞被分配到贵阳郊区插队落户。她有了“挣钱技艺”,自然对艰
苦的劳动不感兴趣,三天两日旷工,溜到市里去作案,扒获钱钞便大吃大喝,乱花乱用。
渐渐,她的行为引起了周围人们的怀疑。袁淑贞很是警觉,发现不对头,马上主动要求
“转队”,调往位于三省交界处的将军坟地区插队。
袁淑贞到了楠角镇后,仍是劣性不改,结果两次被将军坟公社公安特派员小姜拿获,
因是知青,所窃数额又不大,所以都是从宽处理,一次教育释放,一次在公判会上上台
陪斗,未予拘留。这次,袁淑贞是第三次落网。因为将军坟公社属于楠角镇管辖,袁淑
贞又是在楠角镇插队落户,所以,刘城小组把袁淑贞带往楠角镇派出所去讯问。
袁淑贞扒手做了已有四年,又有和警察打交道的经验,知道能抵赖就抵赖的伎俩,
所以一上来坚决不承认从她胸罩里搜出的一百四十元钱是赃款。刘城五人加上许所长围
着她,又是吆五喝六,又是甜言蜜语,红脸白脸轮流唱,折腾到傍晚,仍未见效。刘城
几个正在感到头痛的时候,将军坟公安特派员小姜来了。小姜是袁淑贞的老对手,又是
克星,袁淑贞见到他就矮三分。他听说袁淑贞抵赖,马上进了审讯室,摊出了一张王牌:
失主证明那一百四十元钱款确是其所失窃,他提供的钱币上面的两个特征(写过×路及
数字)与赃款相符。袁淑贞这才承认自己今天上午在将军坟作了案。
这为侦查思路打开了一扇门,侦察员自然会联想到袁淑贞是不是扒窃了密件。于是
审讯升级,刘城小组外加许所长、小姜七人全部上阵,光那阵势就把袁淑贞镇得神色惊
慌、六神无主。慌乱之下,袁淑贞使出了一些女性案犯初落网时对付讯问的一个令人讨
厌的招术:埋头哭泣,问声不响。侦察员一直和她周旋到晚上8点钟,仍无效果。
刘城问小姜:“她上两次落网时也是这副样子?”
小姜说:“不是的,她有问必答,老实交代了问题。”
“如此说来,今天她是反常的。为什么反常?这里面是不是有文章?”
许所长说:“先让她缓口气,吃点东西,然后再问吧。我们也该吃晚饭了。”
吃晚饭时,专案侦查指挥部派专车送来了机要通讯员曹秋林所写的《案件失窃经过
情况》,供各侦查小组参阅。刘城等人轮流细细看了一遍,没有产生新的感觉。许所长
说:“小姜,她见你害怕,你是不是单独去找她谈谈?”
小姜点头道:“好的。不过,这案子太大,我一个人去谈怕不妥。她又是个女流,
还是让小张和我一起去吧。”
小张是“先锋厂”公安处女刑警,袁淑贞藏在胸罩里的一百四十元就是她搜到的。
刘城、老许认为可行,就让小张随小姜去了。
小姜想这是单独谈,便坐到袁淑贞近前,睁大眼睛盯着女扒手:“吃饱了?也不哭
了,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袁淑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中,这会儿神经松弛下来,倦意袭来,冷不防张嘴冲小姜
迎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姜被她嘴里喷出的一股浓烈的大蒜味熏得差点呕吐,却又不
能表露出来,皱着眉头望了一会桌上的碗盆:“你晚饭吃了什么?”
袁淑贞莫名其妙:“我吃的米饭、青菜、炒鸡蛋。”
这和小姜他们吃的是一样的,莱里没放大蒜。小姜又问:“中饭呢?”
“两个馒头。”
“早饭?”
“一碗面条、一碟生大蒜。”
“为什么吃那么多大蒜?”
袁淑贞吸了吸鼻子:“我正感冒呢,大蒜可以治感冒。”
小姜这才留意到,这个女扒手每隔一二分钟,就要吸一下鼻子,“吱溜吱溜”的声
音惹人生厌。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站起来往外走去,去所长办公室往“先锋厂”
公安处打了个电话,点名让曹秋林直接通话。不问别的,就问一件事:抵达将军坟后是
否感觉到身边有嘴冒浓烈大蒜味和鼻子“吱溜吱溜”的人出现过?
曹秋林断然否定:“没有!”
“请再回忆一下。”
“我自出事以来,一直在回忆每一个细节,如果有这种明显的细节,肯定会首先记
起来的。”
小姜于是断定:袁淑贞没有接近过曹秋林,密件并非她所盗。
他把这个观点一说,众侦察员皆深以为然。小姜说:“不过,我还是想和她谈一谈,
索性挑明原委,要她提供线索看看,说不定歪打正着会有收获。”
“好主意!”
这个主意确实很好,小姜向袁淑贞一说“2·28案件”,女扒手就吓得脸色青白,
惟恐沾上瓜田李下之疑。小姜把大蒜味和“吱溜吱溜”一说,给她吃定心丸:“你别紧
张,这案子和你无关。”
袁淑贞感激涕零,差点趴下磕头。小姜又说了第三层意思,袁淑贞连连点头:“应
该!应该!这是事关国防机密的大案,我应该协助你们破案!唔……能让我想想吗?”
“当然可以。”
五分钟后,袁淑贞开腔道:“那个丢密件的人,是不是穿黑色皮夹克、约摸三十五
六岁的男子?”
“是的。”
“左手拎着一个深咖啡的牛皮公文包?”
“不错!”小姜点头,寻思毕竟是做扒手的,观察人特别细致,连曹秋林哪只手拎
皮包都看在眼里。
袁淑贞眼睛里闪出一道喜悦的光泽,咂了咂嘴唇道:“那八九不离十是‘狗爪子’
作的案了!”
小姜闻言,心中一阵狂喜,招呼袁淑贞暂停,让小张给她倒了杯茶,自己出去把许
所长、刘城等人请了进来。众人围着袁淑贞坐下,听她提供线索——原来,袁淑贞今天
上午在将军坟汽车站曾经把曹秋林作为作案对象,盯了他几分钟,但一时不能断定他把
钱包放在何处,又见他一副机警过人的样子,料想是个难下手的角色,便放弃了。当她
选中另一个目标下手窃得一百四十元转回来时,发现“狗爪子”刚从曹秋林身边离去,
背朝她往集市方向匆匆而去。“狗爪子”是将军坟公社坟南大队新来的一个知识青年,
遵义市人,据说原在遵义地区插队落户,去年秋天转队来到将军坟。此人精通扒窃手段,
曾自我吹嘘说八岁已经开始扒窃了。十七岁那年在北方流窜作案时失风被人抓住,未扭
送公安机关,而用棍子砸断了他的手指骨头。
后来,骨伤痊愈后一双手的十个指头便有点弯曲,黑道同行便戏称他叫“狗爪子”。
袁淑贞与此人见过两次面,还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当时,“狗爪子”表演了一下扒窃手段,确实令袁淑贞大为吃惊,自叹弗如。
袁淑贞一口气说完,喝了口茶:“你们破了案,可不要说我提供了线索,否则‘狗
爪子’的朋友会给我颜色看的。”
侦察员听袁淑贞说得如此确凿,又惊又喜,简直不相信他们小组真的交到了好运,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有人开始发问:“‘狗爪子’是怎么样一个人?”
袁淑贞说;“他今年二十三岁,身高1.65米左右,体重估计不超过五十五公斤,
在男性中,他算是个瘦小个子,但极机灵,长瓜子脸上一双眼睛整日价滴溜溜乱转。”
刘城问:“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倒不清楚,我们都叫他‘狗爪子’,他自己开口闭口‘我狗爪子怎么怎么
的’。”
“你发现他从失主身边走开时,他穿了什么衣服?”
“一件藏青色的涤卡外套,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细毛线帽子,他最近外出经常是这套
装束。”
“他在将军坟公社坟南大队哪个生产队插队?”
“这个我可说不上来,上次我们几个人一起吃饭时他只说在坟南大队混着。”
于是,兴奋的侦察员们决定马上去坟南大队找“狗爪子”。他们一行七人抵达坟南
大队时,已经是3月1日凌晨2点多钟,先去大队长家。大队长不在,外出走亲戚了,又
去邻村找到了大队党支书。一问“狗爪子”,对方说有这么个人,是来队不久的知识青
年,遵义人,名叫胡业章,在坟南大队第四生产队插队落户。
支书说罢问道:“他怎么啦?犯了什么事?”
许所长含含糊糊敷衍道:“还说不准,见了他的面,问过了才清楚哩。你带我们去
他住所吧。”
这一番七转八弯折腾,等到走进坟南四队时,已是鸡叫时分了。支书也不认识“狗
爪子”住处,便先去了生产队长家,由生产队长领着去。那是村东头山脚下一间独立的
茅草屋,原是生产队堆放杂物的仓库,“狗爪子”来插队时腾出来让其居祝一行人近前
去,刘城和许所长一商量,命四人去屋后、左右窗下守着,防止“狗爪子”跳窗逃跑。
刘、许、姜三个和生产队长上去敲门,“狗爪子”毫无戒心地把门打开,被小姜冷不防
扑上去一把抱住,推至墙角。这小子大惊:“干么?干么?”
“站着别动!”
“总得让我穿上衣服吧,看把人冻的!”
侦察员把衣服每个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后一件件给他穿上,果然有一件藏青涤卡外
套、一顶黑色毛线帽。“狗爪子”穿衣服时,搜查已经开始了。知青住所都很简陋,翻
遍了屋里的每个角落、每件东西,只搜到三百七十元钱,五十三斤粮票、三丈六尺布票
及若干烟卷、豆制品券、肥皂券,另外,还有几张工作证,都是扒来的。
许所长望着桌上的赃款,嘴唇微张,吐出一个字来:“拘!”一副手铐便扣住了
“狗爪子”的双腕。
拘捕之后,侦察员又搜查了屋子外面的柴堆和墓地,均无收获。一行人便押着“狗
爪子”往捕角镇去。到了派出所,众人也顾不上疲乏,趁热打铁立刻审讯。“狗爪子”
坐在十几小时前袁淑贞坐的那个位置上,戴铐的双腕搁在大腿上,双手笼在袖口里,用
满不在乎的眼光瞅着侦察员。
许所长问过姓名、年龄等例行语后,低声喝道:“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狗爪子”下巴冲桌上一努:“还不是为这几个小钱。”
“这些钱和票证是从哪里来的?”
“哪里来?是我扒来的!你们知道了还问什么!”
侦察员闻言有些意外,因为一般说来,案犯落网后刚讯问时总是抵赖,抵赖不了再
来个避重就轻的承认,最后懵不过去了才全部供认。这“狗爪子”现在一上来就痛痛快
快承认了,莫非是知道自己犯下了盗密件的大罪,想来个“金蝉脱壳”?刘城冷冷一笑,
说:“胡业章,听说你手上功夫不赖啊,刚来将军坟地区就骆驼站在羊群里——露一鼻
子了!”
“狗爪子”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您过奖了!我这手本领在道上只能算还将就
算得上眼,谈不上如何如何。山外有山,楼外有楼,江湖上比我强的角色有的是。您诸
位如果不厌弃,我说几桩事儿给您们听听。”他见无人阻止,便说了这几年中南方几省
发生的几起有名的扒窃案。说完以后,似乎意犹未尽,还要说一些“扒窃高手”秘不外
传的绝招,被刘城摆摆手打断了。
“停!停!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问你,你昨天上午去哪里‘作业’了?”
“昨天上午?”“狗爪子”一愣,继而马上说了:“昨天早上我就去坟北大队玩儿
了,一直到晚上才离开。”
“‘玩儿’是什么意思?”
“我去坟北大队知青侍冬那里去喝酒了。”
“什么?”刘城、许所长等人大吃一惊,有两个侦察员还情不自禁站了起来:莫非
白白折腾了一夜,又是一场空欢喜?
“狗爪子”神情依旧,又说了一遍。
“你说的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呢?我帮他鼓捣狗肉,手指头还给那小子划了一刀呢!”“狗爪子”
说着把笼在袖口里的手伸出来,显然,他的右手食指上包着白胶布。
侦察员又是一个愣怔:如果这手指真是昨天早上受的伤,那他就无法扒窃了,密件
就不会是他所窃的,许所长朝小姜使了个眼色,小姜马上走到“狗爪子”面前,把胶布
揭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个伤口,是明显的刀伤,但看不出是昨天早上受的伤还是中午或
者下午受的伤。目前,没有理由排除他在扒窃密件后,因怕追查过来而故意制造这个伤
口的可能。
许所长、刘城走出去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暂时停止审讯,而先派员去坟北大队我
知识青年侍冬了解情况。“狗爪子”先关押在派出所。
两个侦察员奉命即赴坟北大队,直到下午才回来。他们向刘城报告:侍冬在坟北大
队第三生产队插队落户,今天早上还有人看到过他,但就不知去向了。此人是铜仁人,
66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初来将军坟插队,表现不好,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但未发现
干过违法之事。他经常不请假就擅自外出,有时一走就是十天半月。
由于其住处偏僻,所以同队社员无法提供昨天是否有人去他那里玩过。
刘城向专案侦查指挥部报告了情况,吴荣德处长命令全力查访侍冬下落,了解胡业
章口供的真实性。
但是,刘城小组这边一直查到了3月3日上午,还没找到侍冬。与此同时,泥坪冈、
将军坟和芙蓉溪三个小组都在继续作着不懈的努力,但未发现任何线索。
这时,公安部派来指导侦查“2·28案件”的刑事侦察专家抵达将军坟了。
公安部派来指导侦查工作的刑侦专家名叫倪炯敏,五十来岁,山东人。倪炯敏是个
“老八路”,抗战初期红军刚改称八路军时参的军,先干侦察兵,三年后又当武工队长。
当时胶东半岛上的日本鬼子和汉奸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痛,在他身上,有过不少类似李
向阳的传奇事迹。全国解放后,倪炯敏改行搞公安工作,“文革”前夕奉调去了公安部。
与其他刑侦专家相比,倪炯敏没进过专业学校,不是科班出身,但他有比较丰富的刑侦
实践。所以,这次公安部派他来将军坟,只让他带了两名年轻的助手,有着要他“独挡
一面”的意思。
据当时参加“2·28案件”的“先锋厂”公安处刑警董玉华回忆,倪炯敏的外形看
上去不像是一个惯于深思熟虑的专家,倒像是一个惯于逗人发笑的相声演员。他来将军
坟时,穿着一件敞怀的外套,五个纽扣已经掉了三个,一下车东张西望,然后嘟哝一句:
“这地方瘴气很大。”然后就掏钱要助手去买酒。在接着举行的案情汇报会上,别人喝
茶,他却喝酒。这别说在当时,就是在二十多年后的现在,也是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自信
的,因为一旦案子无法侦破,喝酒就是一个原因,追究起来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倪炯敏后来把“2·28案件”侦破了,所以无人指责他。倒是后来聂荣臻元帅听
说倪炯敏喜欢喝酒,特地派人送了两瓶茅台酒去。
倪炯敏听了案情汇报,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问了几处细节,然后说:“让我先考
虑一下。”
吴荣德等人认为倪炯敏喝了酒,加上旅途劳累,要休息了,便把他送往卧室。但他
并没有躺下,连坐都没坐,就在室内绕着圈子踱步。他的两个助手小唐和小金就在外间
整理先前的会议记录。
大约过了两个钟头,倪炯敏去见吴荣德,要求去“先锋厂”见见曹秋林和曾厚望。
吴荣德当下便亲自驾车陪送而去。
机要通讯员曹秋林被软禁在“先锋厂”公安处,昼夜有人监护,不禁忧心忡忡,一
天到晚长吁短叹,一直在打听案子侦查情况,当然不会有人告诉他。此刻他听说来人是
公安部专家,料想案子还没侦破,脸上马上出现了一阵绝望的阴云。
倪炯敏安慰他:“不要紧,我们会尽力侦查的。我来找你,就是侦查工作的一部分。
我想听你把你从基地接受任务一直到现在的情况源源本本说一遍,说得越详细越好,我
有足够的耐心听完。”
曹秋林遵嘱,把情况说了一遍,整整说了一个钟头。倪炯敏听得很仔细,但脸上并
不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偶尔还打几句哈哈。听完,他安慰了曹秋林几句,便去找曾
厚望了。
曾厚望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个子,以前长期干部队保卫工作,五十年代后期调入核
试验基地保卫部工作,从1960年开始就担任机要通讯员,从未出过差错。这次密件失窃
责任不是他的,也没对他进行隔离审查,但他难受得难以名状,整天待在“先锋厂”的
内部招待所房间里唉声叹气。倪炯敏和曾厚望见面,没多说话,只听他叙述了有关情况:
2月15日,曾厚望和曹秋林抵达“先锋厂”,当天即去研究所办了手续,把带来的试样
放进了研究所的保险箱。
曾厚望是兰州人,以前从未到过西南,难以适应将军坟地区的气候水土,抵达“先
锋厂”后的第三天,就出现了病病恹恹的症状。
研究所领导知道后,马上让他去“先锋厂”研究所医务室去治疗。
当时,他们不知道因为试剂的原因,要推迟获得分析结果。所以,曾厚望不肯输液,
只配了点药,他特地向医生说明:这是水土不服引起的,他在20日、21日将离开“先锋
厂”,届时会不治而愈。服药以后,头两天情况有所好转,到了3月19日却突然腹泻,
一昼夜泻了二十多次,不思饮食,头昏脚软,只得卧床输液,两天后方有所好转,但仍
须每天去医务室打针。这时,他们已经知道试剂一事,估计要到月底才踏上回程。曾厚
望恐怕误了归期,严遵医嘱,每天去向医生报到,老老实实吃药打针。尽管如此,恢复
得仍旧很慢,到了2月27日中午,曾厚望突然再次腹泻,这次更加厉害,还伴有腹痛,
于是只得再次卧床输液。由于基地急等密件,经请示获准,决定曾厚望留下治疗,由曹
秋林一人携密件返回。曾厚望直到3月2日方才痊愈,他知道此时不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况且基地也没命令他回去,所以就留在“先锋厂”,过着度日如年的日子。
曾厚望说完,不住地摇头:“唉——,我这身体……若我这次不生病,那就不会出
事,两个人上路,警惕性就高,双保险,扒手别想动脑筋!”
倪炯敏问:“你这次究竟生了什么病?”
“我这身体应该说是不错的,当兵出身,从来没生过什么玻身体素质差的人,也不
让当机要通讯员,这次是水土不服,将军坟这地方瘴气太大,我一到这里就感到不舒
服。”
倪炯敏点头:“我也是,所以我马上喝白酒。你没喝酒吗?”
“我们这一行有纪律,不允许喝酒的。”
“你的水土不服一说,是医生的判断,还是你自己认为?”
“这是医生诊断。”
“有病历卡吗?”
“没有。我这是临时看病,用不到搞病史。”
“你是不是吃过什么不洁食物?”
“医生也问过,我没吃过不洁食物。”
当晚,根据倪炯敏的意见,侦查指挥部举行案情分析会。由于三镇警方不是指挥部
成员,所以未通知他们参加。吴荣德也是老公安,他在上午倪炯敏抵达伊始就已把侦查
情况向倪炯敏交了底:侦查工作事实上已经处于走投无路的状况,现在见倪炯敏主动提
出开案情分析会,料想这位专家对案情有了新的见解,因此一上来就请“倪老师作指
示”。
倪炯敏笑道:“老师不敢当,指示更谈不上。我请同志们看一幅坐标图。”
助手小唐、小金把一张白纸用图钉固定在墙上,众人一看,上面只画着五个圆圈,
中间一个稍大,四个方向长度不等画着四个稍小的圈子,大家不解其意,一个个大眼望
小眼瞪着倪炯敏。倪炯敏站起来,走到墙角,指着坐标图开始发表他的观点:“这中间
的大圆圈,代表将军坟,四个小圆圈,依东南西北方向依次为芙蓉溪、楠角镇、泥坪冈
和‘先锋厂’。密件是在将军坟失窃的,我同意大家对于案犯特征的大部分分析意见。
现在先谈谈侦查指挥部关于侦查范围的分析,当时一共定了四个地方:将军坟、楠角镇、
芙蓉溪和泥坪冈,应该承认这里面的正确成分。但是,我在想,‘先锋厂’为什么不在
侦查范围呢?据刘副处长刚才和我个别交谈时解释,是因为‘先锋厂’的八百五百名干
部、职工都是经过挑选而来的骨干分子,不可能作案。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很站得住的理
由,如果‘先锋厂’的治保状况永远能打保票,那么要在厂内设一个公安处干什么?
公安处要设刑侦科、治安科干什么?对付外来的犯罪分子?你‘先锋厂’有军队保
护,是军事禁区,出入须凭通行证,外人是无法进来的。退一步说,八百五百名干部、
职工可靠,那么他们那些总数超过二万名的家属是不是可靠呢?家属中是否有人可能会
作案呢?
所以,我认为当初未把‘先锋厂’定在侦查范围内是一个失误。现在,除‘先锋厂’
外的四个范围都已调查过,未发现线索,我怀疑作案者来自‘先锋厂’这一边!
倪炯敏笑笑:“我接下去还要谈到,侍冬早找到晚找到没有什么价值,胡业章的口
供据我判断应当是可信的。”
一个侦察员说:“但他右手食指上的伤口是案发前还是案发后产生的还未得到证实,
这是关键的一点。”
“没有‘关键’这个说法,胡业章的右手食指即使没有伤也算不上‘关键的一点’!
为什么呢?因为我从他的《亲笔供词》观察,他是个左撇子,所以必然是左手作案;而
曹秋林的密件失窃于右侧内衣袋,他当时右侧倚树而站,所以案犯作案只能以迎面姿式
下手,这样,就必须以右手下手,否则姿式不顺,小臂会接触曹的胸前而被察觉,但胡
业章却是左手作案的,因此他不具备这个条件。”
倪炯敏这番话一出口,令众侦察员大吃一惊,他们都和胡业章见过面,却从来没留
心到胡是个左撇子,而倪炯敏光凭《亲笔口供》就看出了这一点,这不能不使人惊叹;
而他对于案发情况的分析,无疑是细致入微的,令人信服。于是,大家都频频点头,静
候倪炯敏往下分析。倪炯敏接着道:“‘先锋厂’除了八百五百名干部、职工,还有二
万多名家属,加在一起共三万来人口,实际上已是一个城镇的格局。我初步摸了一下,
在这个特殊城镇里面,除了‘先锋厂’,还有医院、学校、商店等,那二万多名家属中,
有大约六千至七千名是初中生以上年龄至六十岁以下的,这些人中会不会有人是扒手?
还有,‘先锋厂’的干部、职工中是不是有人会有作案嫌疑?
这些,都应当查摸一下。大家以为如何?”
众侦察员讨论下来,确实缺乏为“先锋厂”打保票的理由,于是决定报请厂部获准
后,将全班人马开回厂区进行查摸。厂部领导同意这一方案,加上一条补充意见:护厂
的一个陆军营,也应列入调查范围内。侦查指挥部便速和部队取得联系。双方商定由营
部组织自查。
二十四小时后,各处查摸结果纷纷报往侦查指挥部:均无线索。吴荣德无可奈何,
愁眉苦脸地去见倪炯敏。他走进倪炯敏的临时办公室时,只见桌上放着两个空酒瓶,三
只酒杯和几个空罐头,烟缸里的烟蒂堆积如山,显然,来自北京的这三位今天一直在喝
酒。吴荣德哭笑不得,接过倪炯敏递过来的香烟,苦笑道:“倪老师,我们白辛苦了一
天一夜。”
“吴处长请坐!”倪炯敏拉吴荣德坐下,“没有白辛苦,这是必要的铺垫,真正的
查摸马上要开始了,当然,这是连专案侦查指挥部也只能少数几个人知道的秘密查摸,
我料到你会来找我,就在这里等候大驾光临啊!”
吴荣德给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铺垫?真正的查摸?这是怎么回事?”
倪炯敏便向吴荣德作了详细介绍——昨天,倪炯敏去查访曹秋林、曾厚望后,凭着
一个刑侦专家的职业性敏感意识到这桩案件似乎和“先锋厂”的人有关。他回忆了和曹
秋林、曾厚望谈话的每一个细节,很快就找到了疑点:曾厚望的两次“水土不服”显得
过于突兀。案件失窃的关键条件是由原来的两人护送改为一人护送,而曾厚望的“水土
不服”恰恰构成了这个条件。倪炯敏于是决定在这上面找找线索,他通过“先锋厂”党
委动用了保密电话,先和核基地方面取得联系,通过对曾厚望的调查排除了其参与密件
盗窃的可能性,接着便和公安部通话,要求速向卫生部有关专家了解有关西南“水土不
服”症的各种症状。北京很快就来了回电,告知了症状,倪炯敏发现曾厚望的症状仅在
初期和“水土不服症”相符,之后便完全不符,于是便怀疑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企图
人为制造一人护送密件的结果。这一怀疑最有理由的依据是曾厚望的两次卧床输液的时
间恰恰和试样分析结束的时间相同。倪炯敏当即决定要在这上面重点查一查,但他担心
一下子把矛头转向“先锋厂”会打草惊蛇,所以提出先作为一般刑事案件在全厂(包括
家属区)作普遍查摸。其实,倪炯敏心里已经有数:如果案情确如他所估计的,那么无
疑这一定是一起政治性间谍案件。
当下,吴荣德听倪炯敏如此这般一说.惊得目瞪口呆,好一阵才说出一句话来:
“会是间谍案?”
“如果案情确和曾厚望两次患病有因果关系,那么这无疑是一起间谍案!”
吴荣德向倪炯敏请教接下去应当如何着手侦查,倪炯敏说:“先从曾厚望的治病查
起:是谁给曾治的?采取了什么措施?服了什么药?药物来源?给药途径?根据查得的
情况再作下一步安排。”
吴荣德说:“好!我马上作安排!”
倪炯敏又说:“为防止打草惊蛇,要给外界形成一个假象:把今天在厂区内调查的
人仍抽出去在原定的四处地方进行调查,使人以为今天一天的调查只不过是走过场,应
付公安部专家。当然,接着开始的厂内调查应当是绝对保密的。”
“是的。
对“先锋厂”研究所医务室的调查,根据倪炯敏的安排开始悄然进行。倪炯敏作为
一名刑侦专家,所考虑的每一步都是慎密、细致的,他认为曾厚望看病可以不用病历卡,
不作病史记载,但是既然用了药,那么就要开处方,而处方上必须有医生的签名。所以,
给曾厚望开处方的那个(或者几个)人便是给曾厚望看病的医生,调查就从他(他们)
身上开始,当然必须是在绝密条件下进行的。
“先锋厂”公安处请研究所财务科以“查账盘库”为名,出面对医务室的库存药品、
处方等进行检查。财务人员根据公安处事先的指点,把注有“外来人员曾厚望”字样的
几张处方暗暗抄了下来。
吴荣德一看,都是诸慧丽所开。情况报到倪炯敏那里,倪炯敏问:“诸慧丽是怎么
一个人?”
公安处刘城副处长说:“她是个20多岁的青年女医生,1969年来我厂工作的,先在
厂医院当内科医生,半年前才调来研究所医务室。”
倪炯敏眨了眨眼睛:“调她的档案!”
半小时后,诸慧丽的档案袋已经放在倪炯敏的面前。倪炯敏详细阅读了有关内容:
诸慧丽,1944年12月出生于河北省唐山市的一个矿工家庭,父亲是矿工,母亲家庭妇女。
1949年初,她过继到伯父名下,赴北京随伯父母(亦即以后的父母)生活。其伯父母均
系革命干部,分别在水产部和北京市物资局工作。诸慧丽自小学起,一直至西南医大毕
业,皆品学兼优,多次获奖,在大学里已经参加中国共产党。1967年,她从西南医大毕
业,因“文化大革命”而到1969年3月才分配工作,赴“先锋厂”医院担任内科医生。
来厂后表现不错,是研究所行政线党支部委员。
倪炯敏把材料袋装进档案袋,问道:“她结婚了没有?”
吴荣德说:“还没有。最近正在谈恋爱,对方是本厂的一个工程师,和她同年,西
安交大毕业的,也是1969年分配到我厂的,表现很好,已入党了。”
“两人谈了多久,关系怎么样?”
“谈了三四个月,关系处于初级阶段。”
倪炯敏沉思了一会,说:“从这些情况来看,诸慧丽应当没有问题。”
吴荣德、刘城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道:“可是……”倪炯敏打断道:“可是
我仍旧认为案件的毛病应当出在医务室。”
“那下一步怎么办?”
“还是盯着那里查,不过要换一个方向,查查他们那里最近是否有人外出过——哪
怕是半天。”
吴荣德情研究所劳动人事科悄悄查了一下,整个二月份医务室无人外出。这个“外
出”指的是离开“先锋厂”范围,医务室全体人员都住在“先锋厂”家属区,成家了的
住公房,单身的住宿舍。
“先锋厂”厂区相当于一座小城,各个进出口都有军人和公安处人员把守,出入都
须登记,所以一查就能一目了然。到这分儿上,别说吴、刘两个处长和小唐、小金了,
就是倪炯敏本人也傻眼了。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咕。这事怎么着?怎么横查竖查都不着边
儿?倪炯敏无咒可念,心烦意乱,他还得每天和北京通电话,向公安部汇报侦查工作情
况。这天晚上打过电话,大概受到指责了,回到卧室沉着脸道:“咱先扔下案子,喝酒
聊天吧。”
于是,五个人喝起了酒。因为心里兜着案子,聊着聊着还是聊到了这上头,小唐突
然提出了一个问题:“既然医务室没有人外出,那就说明密件并非那里的人所扒窃——
当然目前还不能排除与案情有关的可能。但是,是不是可以反过来考虑一下:外面的人
是否进过‘先锋厂’,与医务室的嫌疑人接触,双方互相策划并作案?”
倪炯敏眼睛一亮,盯着吴荣德、刘城:“有这个可能吗?就是外来人员能否进厂?”
刘城说:“外来人员若是工作关系要进厂的,必须经国防科委批准并出具贴有照片
的公函,凭公函经我厂核批后方发给‘临时通行证’。但是,若是只进入家属区,那就
只需接待方登个记就行了。
当然,根据规定,那只限于本厂人员的亲属。”
倪炯敏恍然大悟:“弄了半天,原来你们是内外有别——生产区和家属区是分开实
施安保的。这就好了,照小唐说的去查一查外来人员最近是否有访问研究所人员的,尤
其是医务室。”
吴荣德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查!查!查!立刻查!老刘,你去办一下,这里坐
等回音!”
刘城立即出门,去公安处办公室往“先锋厂”通往外面的四个卡子打电话,让火速
查明2月份外来人员找研究所人的名单,一会儿,他拿着一叠纸条兴冲冲地奔进来:
“有门儿!有门儿!”
这“门儿”就是名单中果然有找研究所医务室的,来人是个女知青,登记本上填着
名叫卞学君,贵州省榕江县九里坝公社新花大队插队知青。二十三岁。接待人是邝裕祥,
系卞之舅父。2月1日抵达,2月29日离开。
倪炯敏看了那张纸条,问道:“这个邝裕祥是什么人?”
“研究所医务室主任,一个有着多年医疗经验的内科医生晤,倪老师要不要查阅档
案?”
“暂时不查。我们还是先查一下那个卞学君吧!”
吴荣德说:“对!分两步查:一是马上和榕江方面联系,是否有此人。二是家属区
查摸,弄清她来这里的目的及活动情况,重点是2月28日上午案发时间的行踪。”
“对!”
调查进展神速,次日中午,两项结果都已获取:一、榕江方面称确有卞学君这么一
个女知青。二、邝裕祥夫妇同在“先锋厂”工作邝妻春节前去南京老家探亲,至今未归,
邝一人居住,外甥女来后与他做伴,他似乎不大怎么陪她玩耍,那姑娘一直待在家里看
书看电视、听留声机,2月28日的去向因不能向m调查,所以无法知晓。”
吴荣德说:“就这些,似乎不大有价值。
倪炯敏胸有成竹道:“我始终盯着曾厚望那两次‘水土不服’不放,现在冒出这个
女知青来,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往下查!三管齐下——第一,派人去榕江找卞学君当
面询问。第二,找诸慧丽调查给曾厚望看病是怎么回事。第三,查阅邝裕祥的档案。”
刘城副处长带了两名女刑警赴榕江去找卞学君调查。这边,小金和吴荣德找诸慧丽
一调查,不禁大出意外:原来,诸慧丽在着节后临时借往“先锋厂”医院去了,到2月
29日才回来,在这期间,她根本没去过研究所医务室,更谈不上开处方了。
倪炯敏亲自查阅档案,也有收获:邝裕祥,1930年出生于贵阳市的一个医生家庭。
1951年,他考取上海医学院,五年后毕业,被分配到第二机械工业部工作,由于表现积
极,被吸收入中国共产党组织。次年,经部人事部门决定,担任苏联援华专家组保健医
生,直至1959年底。之后,一度仍调往第七机械工业部担任医务方面的工作,还借调去
过北京协和医院。1965年“先锋厂”组建时,国防科委把他调来,先在厂医院担任内科
主任,后来研究所组建医务室,考虑到他技术全面,并且有过当保健医生的经历,便委
他担任了医务室主任。邝自参加工作以来,一贯表现积极,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模范共产党员”。邝妻强秀凤系“先锋厂”医院药剂师,平时表现也不错。倪炯敏把
档案材料连看了几遍,临末目光停留在“1957年3月至1959年12月,担任苏联援华专家
组保健医生”一行文字上,皱起的眉头使目间皮肤形成了一个“川”字。在公安部,他
虽然不是搞政治保卫工作的,但对那个部门的一些材料(尤其是五六十年代即“文革”
前的)并非一无所知,他听说过50年代后期至60年代中期破获的一些反革命特务案中,
有的案犯就是在和苏联援华、访华人员的接触或者留学苏联时,被克格勃特工拉下水而
成为出卖祖国的间谍的。因此,他产生了联想:眼前这个邝裕祥有过与苏联专家的接触,
会不会被混迹其中的克格勃特工拉下水了?这个联想固执地占据着倪炯敏的思维空间,
最终成为一个疑点,而被他在本子上记录了下来。
次日,转榕江调查的侦察员风尘仆仆驱车而归,带来了同样令人出乎意外的消息:
榕江县九里截公社新花大队确有一个名叫卞学君的女知青,查其档案,系贵阳市人,
1966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去榕江插队落户,她的舅舅是邝裕祥,“先锋厂”医生。但
是,卞学君今年春节并未离开生产队,她那个集体户的全体知青都留在乡下和贫下中农
一起过了一个“革命化春节”。侦察员还带回了一张卞学君的照片,果然和邝裕祥的邻
居所说的那个“卞学君”相貌不同。
这样,事情基本上明了了:一个女特嫌分子冒卞学君的身份混进“先锋厂”家属区
潜伏下来,在邝裕祥的配合下于2月28日去将军坟汽车站窃取了曹秋林所携的密件。
侦查指挥部当即决定:立即传讯邝裕祥!
leqZ年3月8日深夜,“先锋厂”公安处的两辆吉普车悄然驶至邝裕祥所住的楼下。
侦察员叩门而入,向邝出示了由厂党委批准的《传讯通知》,把邝请上了汽车,直驶公
安处。与此同时,对邝宅和研究所医务室的搜查也开始了。侦察员经过细致的搜索,抄
到了他裕祥用于特务联络的密写药水、工具以及两本密码。此外,还查获了特嫌分子作
案时所供的那个被误认为是“狗爪子”在曹秋林身边出现过的可疑人物的衣着特征正好
相符。在绒线帽里发现女性长发一根,这为后来追踪、认定间谍案犯提供了铁证。侦察
员把搜查结果报往侦查指挥部时,吴荣德、刘城以及倪炯敏的两位助手小金、小唐对邝
裕祥的讯问正在进行。邝裕祥初时自然拒绝招供,一口咬定公安处抓错人,扬言要到北
京国防科委去告状。待到侦察员把他自以为密藏得天衣无缝的密码等证据送进来时,这
才傻了眼,接着就痛哭流涕,跪地不起,磕头如捣蒜。吴荣德没料到这个平时一向自视
清高、自命不凡的高级知识分子竟会弄出这副腔调来,不禁看得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亲自下座上前把他扶起来,说:“老邝,你别这样,事情到了这地步,还是老老实实交
代清楚为好。你那个‘外甥女’已经走了一个星期了,我们还得找她追回密件,你早一
分钟交代,我们就早一分钟追回密件。否则,时间耽误了,出了更大的漏子,对你可是
大大不利!”
邝裕祥这才停止哭嚎,坐在椅子上,一边抽泣,一边抹着眼泪鼻涕,断断续续地作
了交代——诚如倪炯敏所估计的,邝裕祥早在1958年7月间,就在陪苏联专家去北戴河
休养时,被混迹其间的克格勃特工软硬兼施拉拢,答应为克格勃工作。那个披着“专家”
外衣的克格勃特工利用平时和邝裕祥的接触,对其进行了收集情报、使用密写工具、联
络方法等方面的训练,并给了一些钱。但是,并没有下达活动指令。1959年12月,专家
组撤回了苏联。临行前,那个克格勃特工吩咐邝裕祥潜伏待命,伪装积极,取得信任,
以便日后大展鸿图。邝裕祥具体做的事情,就是每隔三个月把自己的境况向澳门的伯父
(他是一个本分的老中医)写信告知就可以了。
从1960年3月开始,邝裕祥严格遵照指令执行,每季度向澳门伯父处写一封信。克
格勃方面对他就像忘记了一样,从来不联络,也不下达活动指令以及发放特务经费。这
种情况使邝裕样产生了一种“得以解脱”的想法。他的“下水”出于迫不得已,后来他
曾为之懊悔不已,所以当克格勃那么长时间不理睬他时,他很是轻松了一阵。但这毕竟
是暂时的,克格勃既然拉他“下水”了,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们不过是在等待时机。
到了1965年,邝裕祥被调来“先锋厂”后,马上就有密信寄来,命令他提供情报。“先
锋厂”作为一家大型保密单位,自有许多保密措施,各部门之间处于完全独立、封闭状
态。因此,纵使邝裕祥费尽心机,也只弄到了极小部分的情报。对于克格勃而言,这中
间最有价值的一条情报,就是“先锋厂”研究所承担中国核试验基地部分项目的数据分
析。克格勃曾在1968年下半年,接二连三发来密令,让邝裕祥摸清核基地和“先锋厂”
之间的联络、接触过程。邝裕祥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完成了任务,于1969年2月把这一
至关重要的情报向克格勃提供了。
从那时开始,邝裕祥就意识到克格勃要在核基地分析数据密件上动脑筋了。果然,
1972年1月13日,邝裕祥接到克格勃以信件方式(密写)发来的指令,命其火速制定一
份接待及协助特工窃取元月8日中国那颗氢弹爆炸后“先锋厂”研究所数据分析结论赛
件的方案,在元月2O日前寄达贵阳市的一个地址,显然那里有克格勃特工在坐等(后来
查明那是一家旅馆,信件插在门口任人自取,查当时所有旅客,未有收获,估计收信特
工是上门去取的)。邝裕样不敢违驳,却又不希望克格勃真的作这起案件,以免殃祸自
己。他反复动了脑筋,最后想出特工冒充其外甥女来探亲,然后去将军坟跟踪机要通讯
员行窃的主意。邝裕样把信件寄出后,一直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中,暗中祈望克格勃放
弃这次行动。不料,2月上旬他接到密令,称方案已获批准,让准备实施。邝裕祥无奈
之下,只好把妻子打发去南京探亲,以便接待和协助派来的特工实施方案。
2月13日,邝裕祥接到3号哨卡值班室的电话,说有人找他。
邝速骑摩托车赶去,和冒充外甥女卞学君的那个女特工见了面,办了有关手续后,
把她拉往家属区,在自己家里住了下来。那个女特工看上去大约二十二岁左右,女性中
属于中高个子,黑黑的皮肤,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人看上去很活络。她自称姓龙,让
邝格样称她“小龙”。“小龙”向邝裕样交代了克格勃的指令:务必协助她窃取密件。
当时,核基地的机要通讯员还未抵达“先锋厂”,作为研究所医务室主任的邝裕祥,
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来。但小龙说得很确凿:肯定会来“先锋厂”进行数据分析,
这几项分析只有“先锋厂”能做,而且也只有这个时候能做。她说这是克格勃科学家经
过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果然,两天后,曹秋林、曾厚望来了。小龙当即命令邝裕祥做两
件事:一是打听密件送高“先锋厂”的时间。一是无论如何设法把两个机要通讯员中的
一个留下来。对于邝裕祥来说,后一桩事很是勉为其难。他正犯愁的时候,从未来过西
南地区的曾厚望突然水土不服而求医了,于是便有了两次使这个壮实的北方汉子病卧床
榻的阴谋。邝裕祥生怕惹人怀疑,便自作聪明地冒出用诸慧丽的名字开处方的主意,想
给以后一旦出现的调查留一个谜团。
2月28日,小龙早早去了将军坟,待到曹秋林抵达汽车站后便挨上去作了案。她当
时就溜回“先锋厂”家属区。换下了作案时穿的衣服,本来想马上离开的,但在急急忙
忙返回的途中扭伤的脚开始肿胀疼痛了,难以行走。于是只得留了下来。次日,她接受
邝裕祥的劝告,由邝带着去家属区医院治疗,但是拍过X光片子后,她却又改变了主意,
坚持要走。邝裕祥便把她送往将军坟车站,看她乘坐的开往芙蓉溪的汽车离站了方才驾
着摩托车返回。
至此,“2·28案件”的案情已经完全明了。倪炯敏立刻挂通了北京的保密电话,
向公安部汇报情况。鉴于该案性质已经起了变化,由最初判断的普通刑事案转为间谍案,
所以他当即请示是否需要“走马换将”,调政治保卫线的专家来指导进行下一步侦查工
作。
公安部有关领导经过研究,决定仍由倪炯敏指导并协助侦查指挥部把“2·28案件”
一查到底,抓获案犯,追回密件。
1972年3月9日中午,“2·28案件”侦查指挥部召开案情分析会,研究那个自称
“小龙”的克格勃女间谍的去向。
会议开始时,倪炯敏公布了一个有关失窃密件自毁装置的秘密:据曾厚望在请示核
试验基地获准后告知,曹秋林失窃的那份密件的外形如同一个西装皮夹,外用特殊材料
密封,防水防火。内有一种自毁液体,当外面一被启封,自毁装置就自动开启,只要打
开密封层,里面的密件上的文字、数据就会在瞬间被毁,密件就成为一份废纸。只有将
密件放进特制的仪器中经过处理后,才能安全开启,获得密件上的内容。倪炯敏临末道:
“作为克格勃这样的间谍机构,不会不懂得密件的自毁装置,所以,他们向‘小龙’下
达任务时,一定会交代这一点。所以,‘小龙’窃得密件,并不意味着已经窃得了机密,
只要她还没越境,密件就一定还完好无损。我们现在的思考聚焦点,是定在‘小龙’是
否还在中国这一点上。”
吴荣德说:“今天凌晨,我们已向全国各边境口岸发了紧急传真电报,要求协查自
2月28日至今持合法证件出境的女青年中是否有形如‘小龙’的。至开会前五分钟,最
后一份回电已经发来,各个口岸均未有这样的女青年出境。也未搜捡到状如密件的物体。
因此,我想,那个‘小龙’一定还在国内。”
公安处长的这个观点,与会侦察员中有人赞成,但更多的人却是提出异议,对“小
龙”得手后这么长时间仍不越境赴苏向克格勃交差的意图表示怀疑。“小龙”已经得手,
她还不走干么?难道身负其他使命?这不合间谍活动的规律,担任盗窃密件这样的重任
的间谍,向来都是“一行不兼二差”的。对此,“吴派”观点者作出了解释:密件虽小,
但毕竟无法通过我边境口岸的检查,所以,“小龙”只能携密件以非法形式出境。这就
需要接应,而克格勃方面在交代任务时因不知窃取密件的确切时间,因此肯定得放一定
的余量,把接应日期定在稍后的日子,“小龙”不走,就在等这个日期的到来。
如此解释,过于牵强,另一观点者马上指出:如果这一观点成立,那么吴处长前面
的观点就立不住脚了,因为完全有可能“小龙”早已越境日苏联了。一时间,双方各不
相让,争得不可开交。争了好一会,刘城副处长和吴荣德处长低声交换意见后,打招呼
让大家都住口,请倪老师说几句开导开导。倪炯敏笑道:“这个问题我也在琢磨,初步
想法是宜在邝裕祥的供词里找答案。大家可以再看看,邝裕样的供词笔录。”
于是暂时休会,一些人“自由活动”,一些人轮流阅读邝裕祥供词笔录。半小时后
重新开会时,果然有个侦察员找到了答案:“‘小龙’还在国内的依据是她的脚扭伤了,
难以进行非法越境。”
有人不以为然:“伤?伤到什么程度?一个多星期了还不能走路?她离开将军坟时
不也是一个人上的车嘛!”
正当前面那位无言以对时,外面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声,倪炯敏的助手小唐手持一
个纸袋匆匆进来。倪炯敏问:“怎么样?”
小唐点头:“着了!”
“你给大伙儿说一下吧。”
小唐从纸袋里抽出两张X光胶片,对着墙上的日光灯高高举起:“倪老师让我去了
医院,调来了‘小龙’受伤后拍的X光片子。
医生指出,她的左脚脚背的第一根骨头也就是大脚趾骨已经发生骨折,大家可以看
一下片子。”’众人看着片子,议论纷纷,有人问这骨折意味着什么。小唐说:“医生
说,通常说来,这样的骨折应当上石膏或者夹板,三个星期后方可拆除。在这期间,患
者难以作较长距离——比如几公里——行走。”
这样,案情分析会对“小龙”还未离开中国这一点达成了一致意见。接下来,讨论
另一个更具实质性内容的问题:“小龙”去何处了?
众侦察员七嘴八舌议下来,认为“小龙”潜伏在附近养伤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从邝
裕祥的口供看来,这个“小龙’”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间都透出对中国社会情况的熟悉,
所以估计她是不久前叛逃投苏的知识青年,她是知道中国“群众专政”的威力的,因此
身负如此重案绝对不敢在附近城镇的旅馆下榻养伤。那么,会不会去了克格勃给她的
“关系”处待一段时间?分析下来,也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因为通常说来,克格勃方面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预见到“小龙”在作案得手后会失足扭成骨折,所以不可能给她安排
一个用于养伤的“关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由于中国公安机关防范成效极高,克格
勃潜伏的“关系”无疑是极其有限的,那也就显得更为“宝贵”,他们不可能向“小龙”
透露这么一个“关系”,因为“小龙”一旦失风被捕,那个“关系”也就完了。挨一箭
失去两雕的傻事,克格勃不会干的。
这样,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小龙”自己找地方养伤。她会去哪里养伤?无非一是
亲戚,二是朋友。为了查明“小龙”的亲友关系,首先必须弄清她是哪里人,亦即原籍
是何处。为了弄清这一点,侦查指挥部决定突击提审邝裕祥,从邝的供词中寻找线索,
作为破案的突破口。”
时间紧迫,破案心切,侦查指挥部对邝裕祥的审讯排出了强大的阵容,不但吴荣德、
刘城、周晓良、李平等处、科头头亲自出马,还请倪炯敏带了两位助手临场坐阵。审讯
室里摆上了当时属于比较罕见的磁带录音机,由专人负责操作。另外,还安排了三名记
录员,要求记下邝裕祥所说的每一个字。
审讯从3月9日傍晚7时许开始,一直到午夜过后才结束。
出乎邝裕祥意外的是,从头到底的讯问都是在平和的气氛中进行的,这显然和进门
伊始他所见到的为之吓得脸容失色的阵势不合拍,但显然使他明白了一点:寻查‘小龙”
的去向乃是十分重要的当务之急,所以他苦思冥想,充分配合。据邝裕祥交代,他不知
道也不敢打听‘小龙”是何处人氏、经历等等,对方同样也未打听他的这些情况,这是
特工的基本纪律。“小龙”甚至连姓名也未透露,在公安处的临时户口申报单和医院的
病卡上,她都让他写了“肖龙”——“小龙”的谐音。他们之间一起生活了半个来月,
自然免不了要聊天,‘叫、龙”也从未失口说过是何处人氏。当然,“小龙”作为一个
活生生的人,在半个月中总要显露出一些给邝裕祥留下印象的细节。这些细节经过侦察
员的耐心启发诱导,一点一点地被邝裕祥回忆起来,说了出来——“小龙”说话用普通
话,但是听上去不大标准,没有北方人那么流利、顺畅;用语似乎也不大规范,比如向
邝裕祥打听曹秋林的年龄时,就用了“他几岁了”这样的提问方式。
“小龙”在饮食方面的特征:主食喜欢吃大米饭、粥及糯米糕团,菜肴方面嗜食水
产品,不会吃辣,喜欢偏甜,烧红烧肉、鱼时一定要放糖。每天喝酒,喜欢喝绍兴黄酒,
也能喝白酒,酒量很大,有一次喝了一瓶黄酒、半斤白酒也没什么,照样思路清晰,谈
笑风生。
对上海比较熟悉,具体表现在:2月24日电视中播出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上海的新
闻时,她对迎宾车队途经的道路都能一一说出,如数家珍。电视中播出上海市革命委员
会在锦江饭店宴请尼克松一行的新闻时,她说过这样一段话:“上海的水质不行,60年
代中期开始一天不如一天,以前苏州河和其他一些小河洪里还有鱼虾游游,现在早已绝
迹了。这次尼克松访问上海一定从美国带来了饮用水。”同样的新闻,在播出北京和杭
州的画面时,她没说什么。
3月10日凌晨,侦查指挥部随即开会分析邝裕祥的口供。刑侦科李平副科长是上海
人,他根据“小龙”在诸方面所表现出的特证,认为她的原籍是上海,理由如下:第一,
上海属于吴语地区,上海人说普通话时对卷舌音总是掌握不准,使人感到缺乏“北方
味”,显得不顺畅。另外,上海人在打听他人年龄时有一个明显的习惯用语,即问“几
岁了”,而不是“多大了”。第二,上海人嗜食大米、糯米,烧菜爱放糖。第三,上海
人习惯喝黄酒。第四,只有五十年代在上海生活过的人,才知道当时苏州河及其他小河
中的水质情况;也只有上海市区中的居民,才把“小河”称为“小河浜”、“河浜”。
李平的推理被大家一致认为合乎情理,这样,可以初步认定‘小龙”原籍是上海,
原先的身份是上海知识青年。根据3月19日的案情分析所作的关于她在离开“先锋厂”
后多半会潜回原籍养伤的结论,基本上可以认定“小龙”现在栖身上海。侦查指挥部当
即拍板:速派一支由精干侦察员组成的侦缉小组,急赴上海缉拿“小龙”!”
1972年3月11日傍晚,由刘城、李平率领,倪炯敏随行的十人侦缉小组飞抵上海虹
桥机常已经接到公安部通知让“全力协助”的上海市公安局派车把他们接往福州路市局
机关。上海警方专为协办“2·28案件”而组建的一支由十六名资深侦察员组成的专案
组已在那里等着,双方未及寒暄便开始通情况,谈构想,制订侦缉方案。
在侦查工作中久经世面的上海同行没有料到“先锋厂”方面来沪要办的竟是难度这
样高的一个案件,要找的对象竟是一个只知大体上是知青身份的女青年,这等于是从头
开始办一个案件。不过,上海警方在协助全国各省市同行协办案件方面的“高热情、高
效率”在全国警界向来是出了名的,专案组长邵冬锋当即表态:难度再大也要上,一定
要把案犯抓到!
“先锋厂”方面原来的设想是在上海历届知识青年中排查线索,然后缩小范围开展
侦查。但这个方案显然是难以实施的:至1972年1月底,上海已有八十九万七千六百余
名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不说档案材料不全,就是全的话,在这些数量的材料中找一个只
有体态容貌特征的“小龙”也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情。这等于是在一个中等城市中找一
个匿名者,而且这个匿名者还只是“曾在这里待过”,显然是无法进行的。上海专案组
诸君也开动脑筋反复考虑,但一时想不出一个在时间和质量上都行之有效的办法来。这
时已是3月11日深夜,大家都已疲惫不堪,于是决定休会,次日再作计议。
次日上午9时,双方继续举行案情分析会。上海专案组侦察员老卢提出了一个主意:
“小龙”潜来上海既然是为养伤,那她一抵上海首先必须治疗,要治疗就必须进医院,
进医院就得填病历卡,河不从这上面试一试?即使查遍全市各个医院,范围也是有限的。
众人都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于是立刻散会,两人一组拼成了十个小组,配备摩托车,
划分地块,马上开始调查。
当时,上海卫生系统有个规定:患者求医,病历卡由各医院挂号室保管,只给患者
一个门诊号,凭号付费领病历卡。这个规定无意中给“2·28案件”的侦查提供了方便。
使侦察员每到一个医院,都能很容易地调阅今年3月1日以后新开的病历卡(据分析,
“小龙”肯定使用新开卡)。上海的医院很多,从市级一直到区级、街道(地段)级加
起来共有二百多家,还不包括十个郊县的县级、镇(公社)级医院。二十名侦察员一天
跑下来,只查一百来家医院,并未发现线索。
当晚,几个头头脑脑开碰头会,认为侦查思路是对头的,但鉴于时间紧迫,需要增
大侦查力度:从次日起,增派十个小组投入调查;同时,急电通知十个郊县公安局,由
各局安排专人去境内各医院卫生院调查,所有工作必须在一天内完成。
这样,到3月13日晚上,侦查触角已经伸遍了全市市区、郊区大大小小的每个医院,
但是,反馈过来的情况却令人无法乐观:竟是没有一个女青年去诊治左脚大脚趾骨折的!
侦察员皆大惑:难道侦查思路出了问题?一时间,会议室议论纷纷,许多人的观点倾向
于“小龙”并未来上海。“先锋厂”方面的刘城、李平几个头头,闻言神色都变了,如
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案件便重新成为“无头案”了,侦查难度之大使人不敢想象。
这时,倪炯敏开口了,问上海专案组组长:“老邵,你们上海有没有企业医院?”
邵冬锋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有企业医院!对!
对!对!漏了这一块!”
所谓“企业医院”,是指一些拥有万名职工以上的大型企业自己办的医院,当时上
海颇有几家,这种医院由企业自己管理,与卫生系统没有行政关系。一般说来,除非军
工企业,其他企业医院都对外开放,社会上的居民只要付费,就能去看病治伤。企业医
院的规模、设施相当于郊县的中心医院,治“小龙”那样的骨折完全胜任,因此,不能
排除她去哪家企业医院治伤的可能。对于警方来说,这是落实这个侦查思路的最后一个
机会,自然紧抓不放。邵冬锋当即下令:“往各个局打电话,查明全市共有多少企业医
院以及具体地址。”
这个指示马上得到了落实,十来分钟后便有结果报来:全市共有十一家企业医院,
其中海军军工企业的那家对外不开放。邵冬锋说:“好事不隔夜,马上去人一家一家
查!”
当天午夜时分,侦察员在位于杨浦区的上海第二钢铁厂医院内查到了一起可疑病历。
那是3月1日以来全市推一诊疗的一起女青年左脚大脚趾骨折的病案,病历卡上写的姓名
是“谢宝贞”,二十四岁,住址是临青路188号;是3月3日去二钢医院治疗的。去调查
的侦察员当即请二钢医院总值班把那天给“谢宝贞”治疗的外科医生张磊接来,请这位
三十来岁的女医生提供那位骨折病人的特征。张磊每天接待病人,已经记不得这么一个
女青年了。于是把病情提了提,这才想起来,也说得比较笼统。这时,邵冬锋打来电话,
说:“问医院拿她的X光片子,调过来作比较。”
侦察员带回了“谢宝贞”的X光片子,请市局的一位资深法医将“先锋厂”方面带
来的那张X光片子一比较,马上得出结论:受伤位置、伤势完全一致。警主于是立刻作
出决定:传讯“谢宝贞”!
但是,病历卡上的地址“临青路188号”并非居民住家,而是一家单位——上海第
十九毛纺厂。查了该厂职工名单,并无“谢宝贞”其人。侦察员商量下来,随即去管辖
派出所查临青路188号附近的居民户口底本,也未发现“谢宝贞”其人。看来,“谢宝
贞”和“小龙”一样,是一个杜撰的名字。侦查进行到这里,线索断了!
再次举行案情分析会,侦察员经过一番讨论后认为:“小龙”既然在上海十一家企
业医院中选择二钢医院去治疗,自有原因,多半是她对这家医院比较熟悉,或者以前曾
去看过病;而把家庭住址定在临青路188号,从逻辑推理角度来说,也绝非偶然,至少
她是知道那里是这么一家工厂。临青路188号和二钢医院所在的宁国路同在杨浦区,相
距不过两站路。“小龙”对那块区域比较熟悉,估计多半原是杨浦区眉州街道或者平凉
街道的居民。据此,警方决定立即在这两个街道内开展暗查。另外,再次派员去二钢医
院,向张磊以及给“谢宝贞”拍X光片子、上石膏的医生详细了解有关情况。
警方迅速召集眉州街道、平凉街道各里委会治保委员开会,当场介绍了查缉对象的
特征,要求治保委员回去立刻进行秘密查摸,务必在当天晚上前完成此事,将结果报来。
所有参加侦查的侦察员都对这项调查寄予着很大的希望,但是,到晚上8点钟当最后一
个里弄报来调查结果时,他们失望了——这两个街道总共大约八万居民中并无类似“谢
宝贞”这样的一个人物。
与此同时,对二钢医院张磊等二位医生的调查也在进行之中。
侦察员找了外科医生张磊、放射科医生富一迪,但是两人无论怎么回忆,也想不出
和“谢宝贞”接触时对方说过什么有侦查价值的话语。这样,有希望提供线索的只剩下
一个人了——上石膏的辛宁医生。辛宁这天休息,去苏州游玩了,要隔天才能回来。几
个头头交换了意见,决定连夜派警车赴苏州找其调查。
侦察员驱车抵达苏州,找到辛宁下榻的亲戚家时,已是凌晨1时多了。辛宁没有思
想准备,乍见侦察员又惊奇又紧张,连听都没法听清来意,好一阵才定下神来,连连点
头答应“回忆回忆”。他看了侦察员带去的病历卡上自己记下的处理记录,忽然兴奋起
来,拍着大腿叫道:“记起来了!有这么一个姑娘,她是虹口区的!”
哦!侦察员闻言大喜,但因前面一次次希望都落了空,所以对眼前这一幕还有点半
信半疑,为首的李平小心翼翼地向对方请教:“辛医生,你怎么知道她是虹口区的?”。
“她家就住在我家隔壁弄堂!”
哦!侦察员又惊又喜,忙向辛宁请教是怎么回事。辛宁说出了3月3日他和“谢宝贞”
接触的经过:那天上午,骨折病人特别多,一会儿就来了七八个,最后一个是“谢宝
贞”。偏偏只有辛宁一个人当班,只有一个护士学校的实习生做他的下手。那个实习生
手脚很慢,惹得辛宁满腹生火,却又不能发泄,但脸面上肯定是很不好看的。“谢宝贞”
甚是乖巧,见状便过来帮忙。她做下手倒比那个护校实习生利索,使辛宁的火气渐渐平
息了下来。轮到“谢宝贞”上石膏时,后面只有一个病人了,辛宁便和她闲聊起来。她
见桌上有一个印有“红星毛巾厂”的杯子,便问辛宁家里谁在那个厂工作。辛宁说他妻
子在该厂工作,反问对方怎么知道“红星厂”的。
“谢宝贞”脱口而出:“我家就在‘红星厂’后门口。”
辛宁家也住在那一带,便说了地址。“谢宝贞”看上去感到很高兴,说她拆石膏就
不到医院来了,直接去辛宁家拆。辛宁当时答应了。
侦察员听罢,提出了一点疑问:“你看了她的病历卡吗?那上面写着地址,你有没
有发现跟她说的不相符合?”
辛宁摇摇头:“我没看。我们上石膏的只记病史,不开处方,所以一般是不看病历
卡封面的。”
调查结果报到设在上海市公安局内的“2·28案件”临时侦查指挥部,几个负责人
大喜,当即拍板:立即传讯!
3月15日早晨7时许,十多名便衣警察悄然来到虹口区红星毛巾厂后门外的弄堂里,
将“谢宝贞”家团团包围。居委会小组长上前叩门,来开门的是“谢宝贞”的姐姐,她
见门外站着几条大汉,不禁一怔,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侦察员已经一拥而进。客堂间里,
一个中高身材、皮肤黑黑的姑娘站在桌前,正提着热水瓶往杯子里倒水,见有人闯进来,
她马上把热水瓶放回原处,盖上瓶塞,尖着嗓子喝问:“你们干什么?”
她一边说话,脚下一边往里间挪步。但两个侦察员已经挡住了里间的门,另外两个
逼上去,看了看她上着石膏的左脚,二话没说,马上揪住,扣上手铐,押了就走。
“谢宝贞”被押进上海市公安局的审讯室时,倪炯敏、刘城、李平已经等待多时了。
审讯立即开始——“你叫什么名字?”
“皮勇。”
“年龄?”
“二十二岁。”
“你的职业?”
“我是知青。”
“在哪里插队落户?”
“内蒙古自治区陈巴尔虎旗。”
“怎么来上海?”
“上海是我家,我在内蒙古待着没劲,就回来了。”
“几时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去年夏天就回来了。”
刘城换了个话题:“今年春节你在哪里过的?”
“上海。”皮勇面不改色。她受派遣潜入中国活动前,克格勃的谋报专家给她拿过
主意:据可靠情报(估计可能是分析皮勇叛逃时的情况所作的结论,而不是情报)。你
的叛逃并未被内蒙古方面察知,那匹马未被中国边防军抓住,逃回本屯了。你如果落网
也完全不必害怕,一口咬定是内蒙古知青就是了。皮勇吃了这么一枚定心丸,所以真的
不害怕。
接下去又审了几个问题,皮勇都是信口开河回答的。这样,审讯便告一段落,安排
皮勇吃早餐,她提出要喝酒、未获准,弄了一碗牛肉面给她吃。
邵冬锋率人拘捕皮勇后,随即对皮勇住处进行了搜查,未搜出“2·28案件”密件
或者其他从事间谍活动的证据。侦察员请示临时指挥部后,将皮勇全家人暂移居委会居
住,将皮家封闭,派人昼夜看守。与此同时,邵冬锋布置几名侦察员分头找皮勇家人和
邻居了解皮勇的情况,掌握了至关重要的一个时间情节:皮勇自去年3月离沪赴内蒙古
插队后,直至今年3月2日方才返沪,中间未和家里人通过信。
邵冬锋把这个情况带回市局后,刘城、倪炯敏当即决定立刻接着审讯。原以为在摊
出这个证据后,皮勇会举手投降,被迫承认作案情况。殊不料她对警方祭起的这个“法
宝”根本不当一回事,“九供不离一辞”,始终咬定自己是去年夏天就返沪了。问她为
何家人、邻居都不能为此言作证,她冷冷一笑,反问“我怎么知道”。
审讯再次告一段落,众侦察员聚在一起讨论应当如何对付皮勇。议了一阵,倪炯敏
猛然想起从“先锋厂”带来的留在从邝裕祥家里抄出的毛线帽里的那根女性长发,不禁
大喜,笑道:“有了,让科学鉴定来说话吧化验那根毛线帽里的头发!”
此言一出,全室鼓掌。于是当即去皮勇那里取了一根头发,连同从“先锋厂”带来
的那根头发,一起送往市公安局技术处作比照鉴定。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两根头发
是属于同一个人的。至此,已经完全可以认定皮勇是“2·28案件”的作案者。
三审皮勇,这个扒手出身的克格勃特工仍然咬紧牙关不肯松口。这次审讯特请上海
市公安局预审处的一位资深预审员出马,整整持续了十四个小时,但是,皮勇连自己的
特工身份都坚不承认,“2·28案件”更是一问三不知。
临时指挥部经过紧急商议,决定分两步走,一步是继续提审皮勇,开展政策攻心和
人道感化,力争使案犯如实招供。一步是立刻开始组织力量对皮勇3月2日返沪后的行踪
进行严密的调查,对她抵沪后至被捕这段时间内的活动内容列出一张时间表,并且要查
明她所接触的每一个人的情况。
后一步行动,警方共出动了四十六名侦察员,昼夜不停连续转了三天四夜,查清了
皮勇抵沪后的活动情况:从3月2日抵沪后,3月2日即去二钢医院治骨伤,上石膏后三天
未出门、遵医嘱卧床休息。从3月6日开始,在弄堂及附近马路闲逛,走访同学、朋友,
称自己是从内蒙古插队地来沪探亲的,至3月15日被捕时,从离家时间上推算,未离开
过上海市区。侦察员分析:皮勇作案得手后扭伤脚骨的情节,肯定不在克格勃的方案之
内,因此有了她冒险赴沪养伤一节。从这点推理,上海无皮勇的“下家”,皮勇所窃的
密件并未转移出去,而由她藏匿起来了。
这几天里,对皮勇的审讯始终没有间断过。上海市公安局预审处派出了三名优秀预
审员,倪炯敏也出马助阵。但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使皮勇开口说实话。倪炯敏后
来回忆起这段情节时,犹自不无慨叹道:“想想四个老家伙还拿不下这样一个比我们的
儿女还年轻的嫩丫头,真是老脸无光啊!”
幸好还有“桃树上不长果子,就到李树底下去”的说法,皮勇不招供,就循着她来
沪后的活动轨迹进行调查。侦察员估计皮勇把密件寄放于她的哪个同学、朋友那里,于
是决定逐个进行访查。根据前面调查得知,皮勇来沪后曾和十九名同学、朋友有过接触。
警方抽调了三十八名侦察员,同时出动访查那十九名对象,没人承认皮勇曾把什么东西
寄放在他们那里,只有一个在上海船厂工作时女青年朱某提供了一条很是模糊的线索:
皮勇曾向她打听过上海公共场所现在寄存包裹物品的情况。去调查的那两个侦察员闻之
一个激灵;难道皮勇把窃得的密件寄存到车站、码头、旅馆、影剧院等等地方的哪个寄
存点去了?他们当即返回市局,向指挥部报告了这一情况。
临时指挥部的几位负责人紧急交换意见,认为从克格勃惯以平信、普通印刷品夹寄
重要密件这一传递情报的手法来看,皮勇用寄存包裹的方式来藏匿所窃密件的可能性是
很大的。在近乎无线索的情况下,有必要把这个假设当作线索来查一查。但是上海全市
可以寄存包裹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一查下来在操作时难度甚大,几乎是不可能的,只
能另辟蹊径。众侦察员经过讨论,集思广益,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从查寄存牌着手。
皮勇既然寄存了东西,那么寄存处肯定给了她一块作为凭证的寄存牌。只要找到这块寄
存牌,就等于找到了密件。
皮勇被捕时,由女侦察员在指定的密室中对其进行了搜身,并未发现寄存牌;在对
她家进行搜查时,也没看到过金属圆牌、竹筹之类的东西。侦察员进行了讨论,“设身
处地”从皮勇的角度考虑,应当把寄存牌放在何处。议来议去,大多数观点认为多半藏
在家里。指挥部于是决定再次对皮家进行搜查。
这次搜查,指挥部精选了六名侦察员,四男二女,都是性格精细、韧性甚笃之辈。
搜查从晚上9点钟开始,由于要求是“越细越好”,所以费时很长,一直搜到下半夜2点
钟才结束,搜遍了屋内屋外,但并未搜到什么。带队的邵冬锋、李平傻了眼,互相对视
着,嘴里嘟哝着:“怎么搞的?”
一个女侦察员:“会不会藏屋顶上了?”
邵冬锋说:“有这个可能……”
另一个侦察员说:“难道要爬到屋顶去掀掉瓦片?”
李平分析道:“掀瓦片那倒没必要,因为皮勇的脚上着石膏,不可能爬到屋顶上去,
再则她如果上屋顶,势必会惊动家人和邻居,所以,既便藏在屋顶,也就在檐口处。”
邵冬锋说:“言之有理!就在檐口处找。”
几个人用手电筒照着翻遍了檐口的瓦片,没什么收获,倒弄了两手灰。当时上海居
民使用的还是公用自来水龙头,家里没自来水。侦察员要洗手,便从水缸中舀水。一个
姓唐的年轻侦察员等不及了,找了个脸盆,抓起一个热水瓶就倒水。那水是几天前灌的,
早就凉了,小唐一只手抓着热水瓶倒,另一只手已经在水里洗了。没料想到忽然从热水
瓶里掉出一块铝牌牌来,正好落在他的手里。小唐一怔,定睛一看,见上面有钢印敲着
的号码“390”,恍然大悟:“寄存牌!”
一声惊呼早已引来众人,铝牌牌在一双双手里递来传去,一致认定肯定是寄存牌。
邵冬锋猛然想起那天逮捕皮勇时,她正站在桌边倒水,不由大发慨叹:“这家伙的手脚
也真是快,就当着我们的面把这块牌牌藏进了热水瓶,怪不得她能从机要通讯员身上窃
取密件了!”
找到了牌牌,侦察员接下来的工作尽管还很烦琐,但是总算有希望了。天亮后,李
平和两个侦察员驾了摩托车,直奔北火车站,未着,调头去虬江路长途汽车站,也称不
是他们的寄存牌,再往十六铺轮船码头,终于凭牌领到了一个小旅行包,因已超时,付
了一元八角钱。
旅行包拿到市局,先是拍照,然后打开(上面有一把密码锁,这当然难不倒侦察
员),里面有几件女式衣眼、五千元人民币和一个密封着的“西装皮夹”密件!经检
查,诚如“先锋厂”警方所估计的,密件未被打开过。
破案消息随即通过电波传往北京、西南、西北各有关部门,所有有关人员都松了一
口气。
皮勇在最后证据面前,不得不供认了自己叛逃苏联成为克格勃特工、受训后又潜来
中国窃取氢弹试验技术数据密件的罪行。
根据北京的指令,皮勇被押解北京。该案于当年10月审理结束,年底,皮勇被判处
死刑,执行枪决。临刑前,皮勇对自己叛逃投苏一举后悔不已,痛哭流涕,她留在这个
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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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十二章 特务学校的桃色事件
30
        女教官收到了特务学员的求爱
        情,怎生奈何?
皮勇在中国公安机关接受审讯时,傅索安在“契他伊斯卡雅”待务学校也遇到了头
痛事。她的头痛事对于一个克格勃特务学校的女教官来说,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在
克格勃几百所特务学校数以千计的女教官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她收到了一个男学员的
求爱情。
这个男学员名叫黄一煌,1947年出生于哈尔滨市。他的父母以前都在白俄商人开的
洋行当职员,因此都精通俄语,抗日战争胜利后曾有一段时间为驻哈尔滨的苏联红军当
过翻译,后来双双去了苏联,“文化大革命”前就获得了定居证。黄一煌留在哈尔滨和
姥姥过日子,读书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他是1966届高中毕业生,本来考上哪所名牌大学
是不成问题的,但恰恰碰上“文化大革命”,于是只得在家闲逛。1968年夏秋之交,中
国拉开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帷幕,第一批是去中苏边境地区的生产建设兵团军垦农场,
由于是反修前线,对报名者须进行政审,认为合格的方能批准。黄一煌报了名,但一政
审马上退了回来:父母均在苏联,儿子去边境地区,没准儿会叛逃!
这黄一煌也是个高智商的角色,他打定主意要于的事,一杆子扎到底,怎么也要办
到。政审没通过,他就写血书、刷大标语,还搞了几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最后,正当
旁人在嘲笑他“痴心梦想”的时候,一纸批准他去军垦农场的通知书飞到了他的手头。
黄一煌如愿以偿去了军垦农场,头两年表现甚为出色,团里点名让他当了排长,又
过了几个月,提拔为副连长。1970年底,正当上级在考虑要把他“扶正”时,这位副连
长突然失踪了。当时,军垦农场的知青们对他的失踪议论纷纷,许多人都说他越境投敌
去“老毛子”那里了,连头头们心里也犯了嘀咕。但谁也没听黄一煌说过叛逃或者看见
他跑到对岸去了,所以没有证据,组织上也不好下结论,只好作为悬案挂在那里。
其实,黄一煌从报名欲去军垦农场时,就已经打定了叛逃投苏的主意。之所以伪装
积极,拖了两年多才开溜,完全是出于“稳妥”的考虑,要么不逃,逃则必成。黄一煌
逃得很顺利,但到了苏联却不顺利。苏联人把他关进拘留所,先是不答理,关了三四个
月后才进行和傅索安叛逃伊始差不多的审查。一直审查到1971年底,才把他送往“契他
伊斯卡雅”特务学校。黄一煌身高1米80,魁梧健壮,相貌堂堂,是一个美男子,又是
高中毕业生,并且智商高人一等,所以很受克格勃专家的看重,把他安排在高级班接受
训练。根据“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教学计划,高级班的学员须在该校接受三年训
练,待到毕业时,基本上已具备初级“全能特工”的水平。黄一煌入校后,知晓了这一
点,便有些趾高气扬,不大把其他学员放在眼里。
被克格勃选中送来“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受训的学员,应该说都是有些智商及
其他方面的底子的,所以每个学员或多或少都有些看不起同学的想法,只不过有的人没
显露出来罢了,这不足为奇。使人感到奇怪的是,黄一煌不但看不起同学,甚至还看不
起教官。第一个被黄一煌看不起并且在课堂上公开顶撞的,是一位姓陈的越南教官。这
个陈教官是主讲游击战战术的,他来自越南南方,原是中学体育老师,后来参加游击队,
和美军及南越伪军打过几年游击,官至参谋长(哪一级就不清楚了)。1970年,他被送
来苏联进军事院校深造。次年正好组建“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于是把他弄来这里
担任游击战战术课教官。若论真枪真刀游击作战,这陈教官无疑是行家里手,但让他在
讲台上摆布却弄不大来。首先,他不善于把肚子里的体会转化成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
其次,他的汉语说不好,而在这所学校里必须用汉语来讲课的。所以,让他干这一行确
实是很有些难为他。而黄一煌呢,人既聪明,又肯钻,没多长时间就把发下来的那几本
课本、讲义看了个滚瓜烂熟,又钻进资料室大看录像、书籍,结果,对这门课程提早有
了深刻了解。这家伙是个不安分的角色,又好出风头,上游击战术课时便不遵守课堂纪
律,讲话、看书、走进走出,还常常插嘴和陈教官抬杠。陈教官拿他没办法,又不想上
报到校部去解决,苦思冥想总算有了个主意:让黄一煌提前考试,如果考试合格,就准
许他不上课。 黄一煌一考,弄了个“优秀”,于是便和游击战术课“拜拜”了。
黄一煌有了这个胜利,头脑中突发奇想:何不每门课都来个提前,岂不成了“契他
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首名高才生,将来定会在校史上记上一笔,在克格勃内部也可以
扬扬名,这于自己的前程可是大有好处的。于是,他开始排计划。被黄一煌列为第二个
叫板对象的,便是情报心理与情报实践课教官傅索安。他之所以选中傅索安的原因,是
因为傅索安是“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中最年轻的女教官,年龄既比他小,又具有和
他相同的“知青”、“叛逃者”身份,头脑中想当然地认为完全可以把这个姑娘搞定。
一天傍晚,黄一煌站在教官餐厅门口,候得傅索安过来,便上前打招呼:“傅教
官!”
傅索安驻足,一双大眼睛望着黄一煌:“黄一煌,有事吗?”
“我想打扰你几分钟时间,说一件事。”
傅索安点头:“可以。要找个地方吗?”
“不必,就这里吧。”黄一煌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傅索安:“是这样的,
你也知道,我提前修完了游击战术课。我想,我有能力提前修完情报心理与情报实践课,
想和你商量一下,到时候允许我单独提前考试。”
“就这事?”
“是的。”
黄一煌见傅索安的神态、语调都很轻松,满心以为此事绝对不成问题。哪知傅索安
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全部消失,代之的是一层冷霜,而从她嘴里吐出的话语显得更冷:
“这事不行!”话音未落,人已消失。
黄一煌望着教官餐厅仍在晃动的弹簧门,恨得咬牙切齿:“好吧,咱骑驴看唱本—
—走着瞧!”
次日,黄一煌所在的班级正好有傅索安的课,黄一煌决定像中国小学的调皮学生那
样,给这个年轻的女教官制造点麻烦。那天傅索安讲授的是作为一名情报特工,在接受
任务准备潜往危机四伏的执行地前通常会遇到的心理障碍及其克服方法。应该承认,傅
索安作为一名教官,是完全合格的。她用母语讲课,又有切身体会,并且口才一向不错,
所以是很容易使学员听懂的。但是,黄一煌不断打岔,一次次举手提出某个地方不理解,
要求重新解释一遍,有时解释了仍说不明白,还要反复提问。傅索安是何等角色,哪有
不明白他的用意的,她在心里冷笑:好小子,还真有你的,敢向我叫板,我这就给你点
颜色看看,让你终生记住我姓傅的!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每堂课的课时规定是两个小时,傅索安给黄一煌记着账,
他在一小时二十分钟内共“提问”八次,算是开腔了:“黄一煌学员,今天看来你的脑
子很成问题,为了不影响其他学员听课,我通知你:如果再有不懂的问题,可以留着下
课后向我约时间,我给你个别辅导。”
黄一煌笑道:“谢谢傅教官的好意,可是我没时间奉陪。”
傅索安还以一笑:“那你就掂量着办吧。”
只隔了五分钟,黄一煌又一次举手了:“报告教官!”
傅索安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收敛。黄一煌马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道:“你是教官,
凭什么不准学员提问?”
傅索安用教鞭指着他:“你胆大包天,竟敢故意扰乱课堂秩序,听着,立刻给我滚
出去!在外面走廊里站着,听候处理!”
黄一煌端坐着不动,冷笑道:“想来调教我?你还不配!”
傅索安再次喝令:“黄一煌,执行!”
黄一煌只是冷笑:“哼哼……”
傅索安大步走到黄一煌面前,举起教鞭就抽,被黄一煌跃起一把抓住教鞭,一折为
二。傅索安尖喝一声:“大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了黄一煌两个耳光。黄一煌
给打懵了,继而大怒,不顾一切地朝傅索安扑去。傅索安飞快地退后两步,侧身飞起一
脚,正踢在黄一煌的小腹部,黄一煌顿时蹲了下来,双手捂着小腹,睑如土色,冷汗淋
淋,呻吟不已。全班学员见这个年轻美貌的女教官竟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人高马大的黄一
煌,不禁大出意外,一个个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傅索安回到讲台前,写了一张纸条,命令一个学员即送校部。
七八分钟后,门外进来两个苏联卫兵,径直走到犹自蹲在地上的黄一煌面前,二话
不说,双双伸手把他从地下拎了起来,夹着就走。
当天,“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学员餐厅门口贴出了一纸由校长签署的布告,
称黄一煌违反校规,顶撞教官,扰乱教学,决定给予禁闭一周的处分。布告末一段以严
厉的措辞提醒全体学员。
如果严重违反校规,或者虽不严重但屡教不改的,校方将取消此人的学籍,送往劳
改营去服终身苦役。
今天,“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已不复存在。但是,这所学校的档案被完整无缺
地保留了下来,并且从1994年开始可以供付了一定费用的任何人阅读。德国《冒险者之
友》杂志的记者海茵莱姆德曾阅读了关于“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档案,并且写了
一篇文章,其中有一节谈到了该校的禁闭室。据海茵莱姆德说,禁闭室是一排连门都密
封得不透一丝光线的面积仅二平方米的小屋子,没有窗,仅在屋顶设一个碗口大的透气
孔。上面设有顶盖,以防漏雨。室内有灯,但只有在送食物时才打开几分钟。禁闭室内
除了卧具和便桶外,再也没任何东西。被禁闭者要么躺着,要么坐着。
站着,终日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每天上午有几分钟的放风,那就是出去倒
便桶。每天的食物定量是五百克面包、两个土豆、一块一百克重的成肉或者成鱼,没有
汤,没有牛奶,只供应一千克水。所有这一切,全是为了惩罚被禁闭者,让他们留下恐
惧心理,以便今后不再发生违规行为。海茵莱姆德在文章中还提到:“据记载,这所学
校的禁闭室的第一个禁闭者是一位精于扒窃技术的中国姑娘。第二个也就是第一个男性
禁闭者是一个中国青年,他是越境叛逃投奔克格勃的。”据此推测,这两个人便是皮勇
和黄一煌。
皮勇在禁闭室里待了两个小时就被傅索安保释出来了,所以没吃什么苦头。而黄一
煌则不同,他实实在在被关了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一分钟也不少。出了禁闭室,他像换
了个人,以外形看去,原先的英俊模样打了折扣,无论从精神上和肉体上都显得有些
“萎”;但从气质判断,他似乎显得成熟了。
以傅索安的禀性,对黄一煌的“处理”还没结束,她要从精神上彻底击垮这个比她
大一岁的美男子学员。因此,当她在黄一煌出禁闭室后第一次踏进高级班的课堂时,授
课前的第一句话是:“黄一煌,起立!”
黄一煌应声站起来,立得毕端毕正,双目正视着傅索安,目光平静而柔和。傅索安
厉声问道:“你蹲了一个星期禁闭室,有何感想?”
“错有应得,咎由自取!”
“你改不改?”
“我保证改正!”
傅索安把黄一煌当众作践够了,这才让他坐下,开始讲课。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接下来轮到黄一煌“作践”她了。下课后,黄一煌走到正在整理教案准备离开的傅索安
面前:“傅教官,我关了一星期禁闭,拉下的功课怎么办?”
傅索安看都不看他:“你那么聪明,拉下一星期又怎么样?自己翻翻讲义不就得
了。”
“可是,讲义中的有些专用术语我不理解。”
“你可以去图书馆找答案。”
说话间,其他学员已经离开,教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黄一煌从衣兜里掏出一
封信,放在博索安面前:“给!”拔腿就走了。
傅索安以情报特工的理性克制了想马上开拆这封信的好奇心,把信夹进教案,不慌
不忙地走出了教室。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这才拆开信封。原以为是黄一煌的道歉信,
没想到开头的称呼竟是“亲爱的索安”!啊?傅索安往下看,竟是一封求爱信!
傅索安看完信后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家伙作践我!顶梁火顿时冒了出来,几乎是不
假思索地抓起电话机送话器,打到学员宿舍,让管理员通知黄一煌立刻来办公室。
学员宿舍区离傅索安的办公室有八百米距离,几分钟后门口已经响起了黄一煌的嗓
音:“报告!”
“滚进来!”
黄一煌进门,冲傅索安行礼:“傅教官!”然后直挺挺地站在傅索安面前。傅索安
留意到,他的眼光在桌上那封信上扫溜过时,显露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得意。
“这是你写的?”
“是的!”
“你写这东西的用意何在?”
“这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简言之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我爱你”’。黄一煌
面不改色,声音朗朗。
“你竟敢作践我?”博索安扬起了右手。
已经领教过这只手厉害的黄一煌下意识地把脖颈一缩,但又马上挺了起来:“不敢!
不过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在禁闭室里反复想过,觉得您是一位漂亮、聪明、能干而又
极富个性的姑娘,我“住嘴!”傅索安大喝一声,扬起的手却放了下来,睁大眼睛盯着
黄一煌的脸:“怎么?你还想去禁闭室?”
“不!凭这,你不能关我的禁闭!”
“什么?”
黄一煌说:“我向您求爱,并未违反校规。”
傅索安经他一说,猛然想起校规中确实没有“不准学员和教官恋爱”这么一条,而
只有“学员之间不准恋爱”。这是制定校规者的失误,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克格勃特务
学校中确实未曾有过师生恋爱的事情。而眼前这个黄一煌,显然是钻了这个空子。
傅索安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我可以按你!你难道忘记被我打得差点趴下来吗?”
“没忘记!但我不怕您打我,要打就打,这是第一。第二,你打我是违反校规的,
当心受到处罚!”
傅索安哭笑不得,把手一摆:“去!去!去!记着,我不接受你的求爱!”
黄一煌又是一个立正:“是!”转身,出门,皮鞋声笃笃地走了。
傅索安对黄一煌恨之入骨,她也是个聪明角色,马上想出了一个主意:既然不能打
你,就用合法手段来报复你——咱课堂上见!
从此,傅索安只要上高级班的课,黄一煌便经常被她抽查、提问,要求非常之严格。
但是,高智商的黄一煌似乎早已料到,他既然曾经有过想提前结束这门课程的想法,自
然有能力把课程内容领会得妥妥帖帖,无论是当堂回答还是课外作业,都做到滴水不漏。
几次下来,傅索安不禁暗暗佩服这个比她大一岁的学生,寻思这家伙确实不简单,报复
之心也渐渐淡了下来。
但是,黄一煌却没有淡下来的意思,他见傅索安火气渐消,便又一封封的递送求爱
信,有时干脆夹在作业本里交上来。傅索安对他采取冷处理方针,求爱信来一封,便往
抽屉里放一封,既不拆也不退,一封封叠在那里,心里有话:傻小子,看你乐此不疲一
封封写到几时?
黄一煌的性格,在某些方面也许可以称得上“坚韧不拔”,傅索安不理睬他的一封
封情书,他也不在乎傅索安的不理睬,照样三天一封写个不停,并且,常常借故和傅索
安多接触。本来,他是滴酒不沾的,但因为傅索安常常去酒吧喝酒,他便也成了那里的
常客。
往往是傅索安前脚进门,黄一煌后脚也就到了,总是不失礼貌地向博教官致意问候,
然后挑选一个可以从侧后面打量傅索安的位置坐下,要一杯白酒、两碟子冷菜,默默地
喝着,静静地听着音乐,在黯淡的灯光中用幽幽的目光注视着傅索安。这样的状况,一
直要维持到傅索安喝完酒、结了账离去,黄一煌才摇摇晃晃地走出店门。
傅索安对于这一情况,最初既不习惯又厌恶,但她具有一个合格的情报特工的心理
素质,自有一股定力,待在那里声色不露,只管喝她的酒,消磨她的时间。渐渐,几天
下来,也就习惯了,有黄一煌在跟没黄一煌在一个样。
本来,黄一煌追求傅索安的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应该说是清楚的,定是不了了之。
但是,在黄一煌递上大约三十来封求爱信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从而使
这件事产生了一种质的变化……
31
女教官、男学员的私通,令克格勃总部大为震惊!
制造这个变故的角儿名叫固田一郎,据固田一郎有时喝醉酒后口出狂言时吹嘘,他
是“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资历最深的特工,连校长布特卡少将的资格也没他老,如
果苏联方面真正能“量才录用”,或者这所学校是日本人办的,那么校长位置非他莫属。
去掉这番话语中的水分,单从当特工的年份而言,固田一郎确实是很早的,也许算
得上“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全体师生中的老前辈。
固田一郎,1918年出生于日本名古屋市的一个商人家庭。他五岁时,名古屋发生地
震,父母双亡,家产毁于一旦,他被一个警察收养。警察的妻子是个罕见的“虐待狂”,
把固田一郎当作一头小动物来对待,在提供应有的食宿的同时,不断地虐待他。固田一
郎在这种虐待中成长,形成了一种机智而冷酷的性格。固田一郎十八岁时,考入东京刑
警学校,一年后,日本在中国发动“卢沟桥事变”,全面展开了侵华战争。根据政府规
定,东京刑警学校抽调一半学生转往由陆军省主办的陆军特工速成学校,固田一郎也在
其中。十八个月后,固田一郎以优异成绩从陆军特工速成学校毕业,随即被派往中国,
先后在北平、南京和杭州的日本特务机关从事对华特务活动,由于成绩显著,只两年就
晋升为上尉组长。
太平洋战争发生后,固田一郎奉派去马来西亚、新加坡的日本特务机关工作。两年
后,他又接受指令化装成中国矿工,潜入苏联西伯利亚地区进行特工活动,但很快就失
风落网。抗日战争胜利后,固田一郎被苏联红军远东军区军事法院判处无期徒刑,押往
劳改营服苦役。
固田一郎被投入劳改营后,犹自念念不忘自己是一个“优秀的特工”。他给劳改营
当局不断地打报告,声称可以把自己多年特工活动的情况和经验详尽地写下来,提供给
苏联情报机关参考。最初,劳改营当局没有答理他,直到斯大林逝世后,赫鲁晓夫组建
了克格勃,这个机构把触角伸进了劳改营,终于发现了还囚禁着这么一个角色,于是当
即让固田一郎写材料。第一批材料送上去后,克格勃的特工专家认为有研究价值,让劳
改营免除了固田一郎的苦役,改善生活,专门让他写材料。固田一郎从进陆军特工速成
学校到落入苏联人的手掌一共才六年,而他的材料却从1956年写到1962年,也是六年。
也许他写的材料中确实有令克格勃特工专家感兴趣的内容,所以等他写完材料后,一道
来自莫斯科的命令飞抵劳改营主任的案头,要劳改营“保证该犯的生命安全和健康”。
劳改营虽然不直接属于克格勃管辖,但对克格勃的命令一向奉为圣旨,于是马上彻底免
除了固田一郎的劳役,立即改变他的生活条件,予以特殊的优待,把这个日本特务当作
贵宾似地养了起来。这一养就是九年,直到克格勃组建“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时,
有关专家忽然想起了固田一郎,认为他是一个很合适的教官人选,于是马上和原判单位
远东军区军事法院联系,让下了一份改判裁定书,把固田一郎放了出来,直接送往“契
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担任地理、地貌、地形学课程的教官,兼上暗杀课。
固田一朗比傅索安先到“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傅索安一到校,他马上就盯上
了这个姿色还不错的中国姑娘。固田一郎在苏联已经待了二十多年,完全熟悉了这个国
家的情况和做法,知道自己虽然已算“刑满释放”,也有一份不算低的薪水,但是实际
上并没有行动自由,活动范围仅在“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等于是软禁。所以,他
这辈子别想回日本老家。这样,固田一郎就从实惠点的角度去考虑,想就在这里娶个老
婆定居下来算了。当然不是考虑生儿育女,而纯是一为解决煎熬已久的欲念问题,二为
想有个小家庭过过温馨的日子。固田一郎把这个念头定在傅索安身上,一是看中了傅的
美貌,二是因为傅是中国人,而他是半个“中国通”,两人生活在一起便于沟通。于是,
固田一郎经常借故去和傅索安接触、搭讪。傅索安纵然机灵,也不曾想到这个年龄比她
父亲还大的日本男子在动这个脑筋,因此压根儿没去往这方面留意,当然也不会作出什
么反应。
那固田一郎见傅索安如此,哪有耐心等待,反复考虑下来,决定采取出其不意的行
动,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迫使傅索安就范。
一个周末之晚,固田一郎在空无一人的教学区自己的办公室里往教官宿舍傅索安室
(教官都是住单人寝室)打了个电话,称自己正利用业余时间在研究中国清代的间谍活
动,打算写一部《中国清代谍报史》,目前涉及到清末的义和拳活动,想到傅索安是天
津人,那里正是义和拳的发源地,因此想听傅索安聊聊,希望傅这会儿能去他的办公室。
傅索安不知其中有诈,正觉闲得无聊,问得发慌,当下一口答应,欣然前往。
固田一郎以极大的热情接待傅索安,又是沏茶,又是奉烟,还给博索安削水果。傅
索安毕竟是受过正规训练的特工,一下子就觉得有些反常,出于女性特有的自我保护意
识,她拒绝对方的烟茶、水果,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烟盒,拿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
燃后抽了起来,顺手把烟盒放在桌上。她这个烟盒是1970年赴台湾执行任务失利逃回苏
联后,克格勃两名上级官员以个人名义向她赠送的礼物。这是一件具有照相、发射子弹、
毒针、毒气等功能的间谍器具,傅索安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作为秘密防身武器。现在,
她把这玩意儿放在面前,是准备一旦出现不测,可以用来制服对方,然后脱身。
殊不料真的应了那句“天有不测风云”的话语,傅索安赖以防身的这件武器,却不
料竟成为对方制服她的工具!固田一郎对傅索安表现出的防范意识似乎没当一回事,若
无其事地微笑着,以平静的语调和傅索安谈起了中国当年的义和拳情况。固田一郎以前
在北平日本特务机关时曾接触过许多本世纪平津地区的资料,当特务的人记性又好,最
近又经过短期准备,所以在傅索安听来,竟然信以为真,以为他真是在研究中国清代间
谍活动,不知不觉间渐渐放松了戒备。固田一郎越说越起劲,一会儿从抽斗里取出一张
纸,说:“我把义和拳在天津的几处重要坛四分布位置画了一张草图,请你看看那几个
地方现在是天津的什么路。”
固田一郎一面说着,一面从桌子对面走到傅索安这边来。傅索安还没来得及作出反
应,固田一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个烟盒抓在手里。傅索安马上意识到将会发
生什么事情了,尖叫一声,一跃而起,把手伸向桌上的茶杯。可是已经迟了,天晓得团
田一郎是如何知道这个烟盒的特殊功能的,一按开关,一股毒气冲傅索安劈面喷来。傅
索安待到屏气,已经吸入了一大口,顿时头晕目眩,只觉得四周东西在乱转,跟着地板
和天花板也卜卜下下动起来了,她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下。
田固一郎“嘿嘿”冷笑着,拍着烟盒道:“别以为这是苏联人的新产品,二战时期
日本特工已经在使用这种玩意儿了,按一下喷毒气,二下毒针,三下子弹,谁不知道?”
这时的傅索安,早已昏昏沉沉,意识反应近于丧失,躺在地下一动也不能动。固田
一郎把烟盒往桌上一扔,蹲下身子,把傅索安抱了起来,走到沙发那里,把傅索安放在
沙发上,然后一面狂吻她的脸,一面解脱她的衣服。傅索安头脑中好似做梦那样还有几
分明白,但四肢却无力挣扎,只得任凭他把衣服悉数剥脱,闹了个一丝不挂!固田一郎
双手在博索安浑身上下乱摸了一阵,正要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低
音,声音中透着冷气寒意:“固田先生,如此作为,太孟浪了吧?”
固田一郎大吃一惊,急转身看,竟是黄一煌!他不知什么时候潜进了这间办公室,
并且把桌上那个烟盒据为己有,这会儿正把发射孔对着固田一郎,轻轻晃动着。固田一
郎大惊之后,马上作出反应,沉下脸咆哮道:“八格牙路!滚出去!”
黄一煌冷冷一笑:“你想强奸傅教官,没门!”
固田一郎说着,往这边挪动脚步,但是马上遭到黄一煌的警告:“按二下毒针,按
三下子弹,你自己掂量着!”
固田一郎吓得只好驻步:“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准你强奸她!”
固田一郎一个立正:“哈咿!”
“给她穿上衣服,把她救醒!”
“哈咿!”
傅索安穿上衣服后,自己苏醒过来了。睁眼一看,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下子
站了起来,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用愤怒的眼光盯着固田一郎。片刻,她走到固田一郎面
前,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然后拉开门,大步而去。黄一煌略一迟疑,紧跟着也出了门。
他在傅索安身后三米处走着,傅索安快他也快,傅索安慢他也慢,一直护送到教官
宿舍门口。。
“傅教官,请停一下!”
傅索安驻步,回头望着她。黄一煌把烟盒递过去:“你的。”
傅索安接过烟盒,看了看,在手里掂了掂:“这玩意儿功能虽多,我却仍保护不了
自己,算了,弃之不用,留给你作个纪念吧!”说着递了回来。黄一煌接过,说了声
“谢谢”,转身走了。
傅索安回到自己的寝室,只觉得身疲体软,头脑昏胀,胸口胀堵,沉甸甸的像是压
了块石头。此时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身为一个女人的苦恼,更是感受到自己待在他
乡异国举目无亲的孤独无援,甚至连听她倾诉心里话的人都找不到。她越想越觉得悲哀,
禁不住双手捂着脸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傅索安哭了好久才停了下来,她走进卫生间,
把自己浸在浴缸里泡了好久。后来躺到床上时,已是凌晨3点多钟了,她还毫无倦意,
拿了一本俄文小说翻了几张,又扔下了;又取了一本画册,翻了翻也是索然无味,扔在
一边。最后她拿起了黄一煌写给她的那些信——都是一封封完整无损,没有开拆过的。
一封封剪开,读了起来。傅索安这才知道,黄一煌原来是个才子!他的每一封信,都是
一篇抒情散文,抓住傅索安的外貌形象、内在气质的某一点,洋洋洒洒生发开去,字里
行间无不倾注着他的感情,如诉如泣,只看得傅索安如诉如泣!
傅索安看完三十多封情书,已是旭日东升了。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决定给黄一
煌写封信,她决定接受他的求爱。但是,傅索安毕竟是一个受过克格勃专家正规训练的
特工,头脑远比同龄女性冷静,当她铺开信纸准备落笔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倘若和
黄一煌恋爱了,今后怎么办?克格勃选中黄一煌当特工,是准备利用他。“契他伊斯卡
雅”这个名称再也明白不过,是准备在学员毕业后派往中国搞谍报活动的。她来自中国,
深知中国反间谍力量之强大,黄一煌定然有去无回。即便去一二趟侥幸逃过侦缉得以安
然返回,克格勃也会再次派遣的,周而复始,准有一天会落网!
所以,总的说来是“大限已定”。她和一个“大限已定”的人恋爱,是“只有开花,
没有结果”。想到这里,傅索安长叹了一口气,扔下了钢笔。
说也奇怪,这次事情发生后,黄一煌不再给傅索安写情书。但他仍尾随着傅索安喝
酒,傅索安在餐厅喝,他也在餐厅喝。傅索安在酒吧喝,他也在酒吧喝。每次情况依旧,
总是慢到几分钟,向傅教官行礼、招呼,然后在侧后面选一位置坐下,一面喝酒一面默
默地打量傅索安。有几次博索安几乎忍不住想招呼他过来坐在一起喝酒,聊聊,但她又
想到“开花、结果”的后果,终于没张口。
1972年9月中旬的一天,傅索安去高级班上课。踏进教室,学员们照例起立致礼,
傅索安习惯地朝黄一煌的位置望去,却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她佯作不察,还过礼让学
员们坐下后,傅索安开始点名,点到黄一煌时,班长向她报告:黄一煌生病请假。
傅索安心头一颤,下意识地问:“他生什么病?”
“感冒发烧。”
“看过医生没有?”话刚出口,傅索安就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学员生病,医生必
须马上到场诊治,不分昼夜,这是“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一项规定,也是整个克
格勃系统所有特务学校的规定。据说这是克格勃创建伊始,赫鲁晓夫关照第一任主席伊
凡·亚历山大洛维奇·谢洛夫的,因为这些学员是“国家宝贵的财富”。
班长回答:“看过了,医生已经给他打了针,又给了药片。”
下课后,傅索安带了一束鲜花、一些水果去学员宿舍看望黄一煌。走进院子,她不
无惊奇地看到脸色苍白的黄一煌还在水龙头前洗一大盆衣服!贝加尔湖畔的9月份,已
是冷风瑟瑟,寒意颇足了,黄一煌的一双手被冷水泡得通红,蹲在那里,宽宽的背脊似
在微微颤抖。傅索安大叫一声:“黄一煌你干什么?不要命啦?”
黄一煌回头一看,站了起来:“傅教官!”
“你这是干什么?”
“洗衣服。”
“谁的衣服?”
“我的。”
“你一个人有这么多衣服吗?”傅索安指着盆里的好几件迷彩服,那是学员上格斗
课时穿的。
黄一煌脸色微红,低头不语。傅索安上前,伸手摸摸黄一煌以额头:“这么烫!体
温多少?”
“39.3度。”
“了不起!说吧,为什么洗衣服?”
黄一煌见捱不过去,这才吞吞吐吐道出了原委。原来,他为了追求傅索安,从滴酒
不沾学会了喝酒,傅索安每天去餐厅或者酒吧喝酒,他也必去。但是,以他一个学员的
津贴怎能和傅索安的教官薪水攀比,很快就捉襟见肘了。黄一煌为了筹钱,就和几个学
习成绩较低的学员达成协议:由他给他们代抄讲义、代洗衣服,使他们腾出时间专攻薄
弱环节,以便能使考试成绩达标,免得被学校赶出去(被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开除的
学员,只要是中国知青或其他身份的叛逃者,一律送劳改营服没有期限的苦役),而他
们则每月付给他一定数量的钱作为酬金。
傅索安听罢,心中百感交集,暗说自己枉为情报特工,连这个几乎每天都接触的事
宜也没去留意和琢磨。当下,她二话不说,便把手里的鲜花、水果递给黄一煌,挽起衣
袖正要蹲下去洗衣服时,高级班的学员列队返回宿舍区了。傅索安便打消主意,迎着他
们走上去。学员队伍在楼门口停下时,傅索安正好走过去,往队伍侧边一立,一声吆喝:
“立正!向左转!”
两队纵队变成了两列横队,四十多名学员站在那里,齐崭崭地望着傅索安,不明白
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傅教官为什么出现在学员宿舍区。傅索安叫着班长的名字喝令
出列,又问谁是生活委员,也让出列,然后说了黄一煌的交易,问他们是否知道。那两
位,一是越南人,一是香港人,站在那里不敢回话,只是摇头。傅索安说:“现在,由
你们两个去把那些衣服洗掉。今后,绝对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否则,禁闭室在等
着你们!解散!”
傅索安随即又往医务室打电话,让医生来给黄一煌继续诊治,并指定了两个学员专
门照顾黄一煌。
两天后,黄一煌恢复了健康,又出现在酒吧间里。傅索安见他进门,叫来侍者吩咐
道:“他要吃喝什么,全部记在我的账上。”
但是,当黄一煌餐毕叫结账时得知后,却拒绝记账,坚持自己付了账。傅索安见了,
走过去微笑道:“也好,你就自己付吧。付完了我们一起往回走。”
黄一煌听了,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声道:“好!好!
好!”
但是,当他和傅索安一道往回走的时候,却又没有一句话,大概是在等傅索安开口。
傅索安不知是怎么想的,也没有开腔,两人默默地走到教官宿舍区的岔路口,傅索安驻
步,问道:“明天是几号?”
黄一煌回答:“9月22日。”
“什么日子?”
“这个……”黄一煌一怔,想了想:“是您的生日?”
“不,明天是中秋节。”
“哦!我已经忘记了,年初看日历时倒是查了的。”
“明天我请你吃晚饭——在我寝室里,请你在8点钟准时到达”次日晚上,黄一煌
准时前往。傅索安买了一些卤菜、罐头和伏特加酒款待她的客人,桌上还有一些糕点,
这是用来替代月饼的。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中的一切都是仿照当时中国的现状设置和同步运行操作
的,但不知是设计者是苏联人不了解中国的风俗还是怎么的,节日只按照中国政府规定
的七天国定假(元旦、春节、五一劳动节、国庆节)过,忽视了民间必不可少的端午节、
中秋节。
所以,中秋节没有月饼,端午节没有粽子。这个状况,一直到1974年才得以改变,
但那时傅索安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傅索安对黄一煌说:“欢迎你光临,来吧,让我们在异国他乡过一个没有月饼的中
秋节。”
两人开始喝伏特加,边喝边聊。说了一阵,傅索安说:“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安装
着窃听器,但是,今晚我这里的窃听器已经给我做过手脚了,因此,你想说什么就说什
么吧,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黄一煌胆子大了些,提出了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在异国他乡过中秋节,听说你早
已加入苏联国籍了?”
“国籍是改了,但我的人种永远是改不了的,我是中国人。其实,苏联方面也会永
远把我们这些人看作中国人,不管你是否加入苏联国籍。唔,你是怎么来苏联的?”
黄一煌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不无忧伤地说:“我过来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可是还没见到过父母,连信都没通过,父母还不知道我已经来苏联了。”
傅索安神情幽幽地说:“照我说,你不应当逃这边来。”她简单地说了自己叛逃的
情况,又说;“你的情况跟我的不同,你过来了又有什么好呢?”
黄一煌喝了几口酒,眼睛有些湿润,用沉重的语调道:“是啊这真是应了‘早知今
日,何必当初’的那句话。我冒着生命危险到这边来,又吃了那么多苦头,可是永远无
法修成正果——这里学会了,毕了业,马上会派回中国去活动,终日提心吊胆,等于是
在刀尖上跳舞。”
傅索安说:“原来你也知道这种结果,那你为什么还异想天开和我恋爱呢?”
黄一煌被傅索安这一问,索性打开了话匣子。原来,黄一煌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比其
他从中国叛逃过来的学员高一等,这是因为一是父母均在苏联,二是自己智商高,三是
形象英浚因此,他寻思在克格勃眼里自己是备受青睐的。但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傅索安
手里就会关禁闭,这对他绝对是一个震惊!他在禁闭室的一星期里,对自己的前途作了
种种考虑,终于大彻大悟:自己不过是供克格勃使用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工具,甚至还不
如一条狗。并且,不管怎样,他最后肯定是在中国失风被捕,不是死刑就是无期徒刑。
这样想着,他禁不住十分悲哀,产生了“悔不当初”的想法。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
吃,他已是过了河的小卒,只有进没有退了,只能听天由命。但是,他考虑到一个问题:
他是黄家推一的男丁,应当留一个后代。这事倘在别人,可能没有条件,但在他黄一煌
身上,却是可以实现的——他的父母均在苏联,如果他留下一个孩子,克格勃会同意送
往他父母处的。黄一煌这样想着,便开始在头脑中物色可以与他肉体结合的对象,一下
子选中了傅索安。黄一煌的选择出于四个方面的考虑:一是傅索安是加入苏联国籍的。
二是以她的教官身份,不会派赴中国执行任务,不会有丧命之虞。三是和傅索安恋爱乃
至产生私情,并未违反校规。四是傅索安的各方面素质都属优秀。
黄一煌是个敢想敢为的角色,一出禁闭室,他便向傅索安展开进攻。最初,他是抱
着让傅索安给他留下一个孩子的想法。但是,随着对傅索安的观察、了解,黄一煌渐渐
动了真情,他发现自己真的从内心爱上了傅索安。也许正是有了这种爱情,他就特别注
意留心和傅索安接触的男性,于是,一直动着傅索安脑筋的固田一郎进入了他的视线。
黄一煌以他的直觉和细心隐隐预感到固田一郎也许会对傅索安图谋不轨,便决定挺身保
护。黄一煌自有他过人的聪明之处,他想保护傅索安,不是一直盯着傅,而是悄悄盯着
曹田一郎,这样,一连盯了几个月也没被人发现。他的辛劳终于有了结果,那天晚上成
功地救下了傅索安。那个紧急时刻,如果固田山郎真朝黄一煌扑过去,他就真会使用毒
针、子弹把那日本人杀了!
傅索安闻听之下,不禁大为感动,她喝了不少酒,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当下便表态:
“我们怎么都行,但是不能怀上孩子,因为这里不会允许生下孩子的。”
黄一煌跪了下来:“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绝对听从您的!”说着,抱住了傅
索安的腿。
傅索安抑制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动,一下子抱住了黄一煌……傅索安和黄一煌师生私
通后,两人不再去酒吧喝酒,而是改在傅索安的寝室里喝酒。往往喝酒之后便发生关系。
但是黄一煌从来不在傅索安那里过夜,每天晚上最晚也只待到11点30分就回学员宿舍去
了。“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有规定,学员必须在自己的宿舍里睡觉。进宿舍时间最
晚不准超过12点钟。逢到星期天,黄一煌有时会在傅索安那里待上一整天。
频频的接触,并没有给博索安或者黄一煌带来特别幸福甚至一般性幸福的感觉。两
人在喝酒之后,想起前途渺茫,每每总是相对无言,潜然泪下。有时,他们喝醉了酒,
便在寝室里大唱中国“文化大革命”前那些电影、歌剧流行插曲,唱得隔壁宿舍的教官
来看热闹,跟着学唱。在“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由于规定一切都“中国化”,所
以唱中国歌曲不算违反校规,连餐厅里都在播放中国的样板戏录音哩。
但是,傅索安、黄一煌仍然逃脱不了厄运。他们两人在寻欢作乐、哭哭笑笑的时候,
没有意识到正有阴影向他们逼拢来。这个阴影就是想吃天鹅肉没有吃成倒险些吃毒针、
子弹的固田一郎。这个日本教官在那次被黄一煌揽了好梦后,对黄一煌恨之入骨,却又
无可奈何。后来,他发现黄一煌老是往傅索安寝室里钻。便明白两人准搞上了。固田一
郎一下子真是气冲斗牛,火撞顶梁,真恨不得扔一颗炸弹把傅、黄两个炸死。在“契他
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像固田一郎这样的担任暗杀课程教官的角色,要弄一颗炸弹当然
不是一桩犯难事,但炸弹爆响后,他自己也完蛋了,所以固田一郎不想干那样的傻事。
作为一个老特务,要料理傅、黄两人,办法有的是。
固田一郎稍微动了动脑筋,就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固田一郎有个酒友——窃听课教官亚历山大,此人是苏联秋明市人氏,原是大学讲
师,因搞窃听仪器研究小有成就,被克格勃技术管理局物色去。原本是指望他进一步有
所发明创造,弄几样全球一流的间谍窃听器出来。不料亚历山大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进
了克格勃,拿了高薪的,只顾酗酒,对技术是得过且过,不求上进。而他的周围,都是
苏联最好的通讯专家,大家待在一起,难免相形见细。于是,克格勃办事管理局把他调
来“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当教官。亚历山大只有一样爱好——嗜酒,只要有酒喝,
他就感到幸福;谁给他酒喝,他就和谁合得来。固田一郎抓住这点,请亚历山大喝了几
顿酒,又送给他一箱中国竹叶青酒,他就答应协助固田一郎料理傅索安、黄一煌。亚历
山大交给固田一郎一瓶不知名称的药液,让他乘傅索安不在的时候偷偷喷在她寝室的玻
璃窗上。这药液是无色透明的,喷在玻璃上迅速挥发,在表面形成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当室内人说话时,声音产生的振荡波会使这层特殊薄膜散发出一种声波信号,而在附近
二十米之内的接收仪器会把信号接收下来,还原成声音,留在录音带上。
1972年11月上旬的一天,固田一郎走进“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布特卡校长的办
公室,把一盘录音带放在桌上,报告说这是女教官傅索安和高级班学员黄一煌的奸情实
录。布特卡校长听了录音,感到震惊。使他震惊的原因倒不是男女奸情,而是这两人的
身份:女教官、男学员,同是中国人,一样的知青叛逃者。如果这两人勾搭在一起,策
划些其他阴谋,诸如组织中国知青学员搞什么行动,那岂不大大糟糕?
布特卡校长这样想着,便决定对傅索安、黄一煌作出严厉处罚。但博索安是教官,
根据克格勃的规定,行政不属特务学校管,而属克格勃人事管理局管。于是,布特卡拿
起了和莫斯科克格勃总部直通的专线保密电话的送话器,向总部报告了“契他伊斯卡雅”
特务学校发生的这件丑闻。
克格勃总部很快就下达了处理决定:棒打鸳鸯,撤消傅索安的教官资格,立即派人
送往莫斯科。黄一煌禁闭半月,由高级班改为中级班。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迅速执行克格勃总部的命令,傅索安被叫往校部,听了
处理决定即被软禁。黄一煌当即被投入禁闭室,当他半个月后被解除禁闭时,傅索安早
已被送往莫斯科了。
关于傅索安被送往莫斯科后的情况,将在下一章 中叙述。这里说一下黄一煌的结
局:“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中级班的学期是一年,黄一煌从禁闭室出来后,在中级
班里待了不到半个月就到期毕业了。“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毕业生不能享受去上高
加索休养的待遇,只能在贝加尔湖畔的一个克格勃疗养院里休养一周到十天,然后直接
接受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第六部中国处官员的指令,或派赴中国从事谋报活动,或被分配
到苏中边境城市的克格勃分局边工作边待命。
黄一煌在休养期满后,即接受指令潜赴中国,在知识青年中发展特工,对他们进行
以破坏为主的训练,为可能发动的侵华战争作“敌后潜伏行动”的准备。
黄一煌在动身前,要求和在苏联的父母通电话,未获准,退而求其次要求写信,也
被拒绝了。克格勃官员说等他这次完成任务从中国回来后,再考虑这些问题。1972年12
月22日,黄一煌从乌苏里江的冰面上越境潜入中国,摇身一变,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战略情报部第一局”翻译。经过一番活动,黄一煌把原先跟他同一军垦农场的知识青年
张边等七人发展为特务,组成了一个特务小组。黄一煌让张边七人利用探亲假、病假、
事假等机会,分别秘赴哈尔滨、大庆、佳木斯、长春、延边等地,由他向他们传授爆破、
投毒、收发报、格斗、暗杀、照相等特务技能。不久,黄一煌返回苏联。
1973年11月,黄一煌再次受派遣潜入中国东北地区进行谍报活动,被我公安机关捕
获,于1974年6月被判处死刑,随即执行。黄一煌所发展的张边特务小组,也在1973年
底被破获,七名成员悉数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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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十三章 美国男篮失利之谜
32
        美国大学生男篮代表队怎么也没
        有想到,由于傅索安的“工作”,
        他们即将到手的冠军杯不翼而飞!
傅索安被布特卡少将所派的两名警卫送往莫斯科后,当晚住在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第
二招待所。次日,来了两名克格勃人事管理局的军官,向她传达了人事管理局的命令:
转往莫斯科郊外的一处别墅暂住,先把在“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犯错误的过程写出
来。传达完毕傅索安即被“请”上他们开来的轿车,直送郊外别墅。
傅索安一下车,马上认出自己曾经来过这里:1968年她刚叛逃过来时,克格勒对她
的最初审查兼俄语培训就是在这个名叫“诃达乌拉”的小镇外的这幢别墅里进行的。记
得当时有两个克格勃女特务监视她,顺带教她俄语。时隔四年多,这幢别墅不但没有破
落下来,反倒变得焕然一新,红瓦粉墙,色泽鲜艳;门窗洁净,油漆锃亮,可见得克格
勒还准备长期使用下去,所以出资修缮了一下。
别墅已经有了一个管理员,那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身高体胖的苏联女人,金黄色的
头发仍然油润光亮,显示出她体内蕴藏着的青春活力。从她的脸型和五官分布状况推断,
在二十多年前还未发福时,她一定是一个惹人注目的美女。傅索安在和她握手时,发现
她的眼睛里闪出一种异样的神色,于是马上意识到这个胖管理员肯定也是特工。后来,
傅索安果然得到了证实,这个名叫“玛丝诺娃”的胖女人在卫国战争时期乃是伏尔加格
勒地区有名的神枪手、令德国鬼子一听名字就头痛不已的游击队女英雄。
傅索安在别墅住了下来,玛丝诺娃对她很客气,但限制得很严,比如不准她打电话,
不准单独外出,不准喝酒。傅索安听了,马上想起了1968年她在这幢别墅中所住的提心
吊胆的那段日子,没想到四年多以后,她已经为克格勃出生入死卖过命了,竟还是这样
的遭遇,顿时大怒,不顾一切地大叫道:“不打电话可以,我也没通电话的对象。但是,
不让我外出,不让我喝酒,不行!不行!”
游击队女英雄见她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式,不禁有些畏惧,马上拉傅索安坐下,送
上一杯咖啡,说她马上打电话向上级请示。请示结束,上级作了让步,同意傅索安在河
达乌拉镇区域范围内自由活动;也能喝酒,但每天只能喝一百五十克烧酒或者三瓶啤酒,
费用自己支付。傅索安这才安定下来,但马上想起自己身边没有多少卢布,便立刻写了
一封信给“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要那边把她存着的全部钱项寄往人事管理局转给
她。
三天后,人事管理局的那两个军官来到了别墅,进门就向傅索安索要所写的材料。
傅索安把几张纸放在他们面前,对方一看,勃然作色:“怎么用中文写的?”
傅索安也沉着脸,冷冷地说:“‘契他伊斯卡雅’学校的一切都是中国规格,并且
规定只准使用汉语、中文,我在那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又已经习惯用中文写东西了。”
“傅,看起来,你对母语还是一往情深啊!”
傅索安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意,回答道:“随便你们怎么说吧,反正就是这么回
事。”
另一个军官见话不投机,开口道:“算了,其他不说了吧。傅,你知道,克格勃人
事管理局所经办的所有文字资料,都必须送交档案中心作永久保存的。所以,你这份材
料还是用俄文写比较合适。”
“我的俄文写作能力本来就有限,现在这么长一段时间不使用,早就忘记了不少,
没法写。”
“没关系,我们马上给你送一本《俄文词典》来。”
当天下午,果然有人送来了一本《俄文词典》。傅索安这才重新改用俄文写,其实
是把中文写的翻译一遍。这对于她来说,是情感上的一个折磨,因为她已经对黄一煌产
生了很深厚的感情,重写一遍等于是重新回忆一遍以往两人的交往经历。傅索安写到有
几段,禁不住潸然泪下,有一次竟失声哭了起来。 玛丝诺娃起初对傅索安的举动不理解,见她掉泪便过来劝慰,都被傅索安不耐烦地
赶开了。两天后,是傅索安来别墅的第一个周末,玛丝诺娃精心烧了几个菜,又拿来一
瓶伏特加,说这是她的酒,不在限定的数量之内。傅索安喝了半斤多酒,头有些晕胀,
情绪却昂奋起来,向玛丝诺娃说了许多她和黄一煌的事,又说了她对黄的思念之情。玛
丝诺娃当时没说什么,但是次日肯定向克格勃报告了,因为隔天人事管理局的军官来取
材料时,当面警告傅索安要记住自己是克格勃的一名特工,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把持得
住自己的情绪和言行。之后,傅索安再也不和那个胖女人一起喝酒了。
三天后,那两个军官又来了,看上去神情极为不高兴,气鼓鼓的就像两匹误吞了辣
椒的公马,傅索安估计和她写的材料有关。
果然,他们坐下后开口了,说她在材料中光写经过不写认识,这是一种很不严肃的
态度。然后,他们要求傅索安重新写一份材料,里面一定要着重谈及对这起事件的认识。
傅索安说:“我不认为这是一起事件,这只是我的私事。”
“但是,你严重违犯了克格勃的纪律!”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校规中并没有禁止教官谈恋爱我违反了什么纪律?”
“傅,你不要忘记,当你从谍报学校毕业后正式成为克格勃光荣的一员时所作的
‘军人宣誓’那里面有‘任何事都不向组织隐瞒这么一条!”
傅索安被他们一提,想起了那年在从凯斯洛夫斯克州的列车上中途被捕的事,又冒
火了:“忘记的是你们!我根本没参加过什么‘军人宣誓’那样的仪式!”
对方大为惊讶:“是吗?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离开高加索的奥克特亚巴尔温泉疗养院后,就去香港执行任务
了。”
那两个军官面面相觑看了一阵,其中一个说:“不谈这个了!
让我们言归正传,还是谈这份材料,你得写上你对这桩错误的认识。”
傅索安摇摇头:“除非我知道我违犯了哪一条规定后,我才能写。”
对方恼了,拍着桌子:“你写不写?”
傅索安也拍桌子:“不写!”
“好!你就等着吧!”两人气呼呼地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出门而去。
傅索安奔到楼上自己的卧室里,一头扑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感到自己
心里很难过,只想发泄,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和对象,只好采用这种女人最原始的最
常见的方式。至于害怕,她倒没想过。事实上,还在和黄一煌厮混时,她就没有害怕了,
因为她已经考虑过自己的前途,认为绝无“光明”可言。她也好,黄一煌也好,都不过
是克格勃的廉价工具,只要还可以利用,就会不断地被利用。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会一
丢了之,毫不足惜。现在,她顶撞了人事管理局的官员,随便他们怎样打发自己。如果
把她送往劳改营,混得下去就混,混不下去就自杀,当初她刚逃来苏联时最怕的遣返中
国现在已不复存在,因为她知晓了不少克格勃的内幕,克格勃肯定会担心她泄露。
从次日起,傅索安就在等待人事管理局对她的惩罚。但是,三天过去了,没什么动
静。一周过去了,仍不见有人来。倒是“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把她存在账上的卢布
寄来了,但人事管理局只给了她八百卢布,其余的存在账上,这又使傅索安恼火了一阵。
有了钱,傅索安也不管什么“上级指示”,喝起酒来天天突破一百五十克的标准。玛丝
诺娃作为监视者,肯定把她的表现向上面报告了,但既然连顶撞官员也没什么反应,这
又算什么呢?也许,傅索安买醉的行为反倒使上级放心了也说不定。
傅索安有时在别墅里待问了,就单独或约上玛丝诺娃去附近打猎。她们没有猎枪,
就各显神通:玛丝诺娃拿出当年打游击时对付飞禽走兽的伎俩,傅索安则使出在特维尔
谍报学校所授的野外生存技能。两人相得益彰,每次总有收获。
这样糊里糊涂过了三个多月,转眼到了1973年4月上旬。一天,一辆越野吉普开到
了别墅前,从车上下来一个苏联军官,傅索安认出正是自己顶撞的那位,尽管早已有送
劳改营的心理准备,但一颗心仍像不服管教的小鹿那样,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一下一下
捶得喉咙口一阵阵发紧。傅索安站在别墅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朝她走来的克格勃军
官,意外地发现对方脸上露出一种轻松的、近似微笑的神情,她心念一动:这是什么意
思?还没等她往下寻思,那军官已经开口了:“您好!傅。知道我来了,您才出来的吗?
唔,您为什么不说话?”
傅索安这才说:“您好!大尉同志,请吧,屋里请,我让玛丝诺娃大婶给您沏咖啡,
车里还有人吗?一起进屋。”
军官说:“不进屋了。傅,我奉上级的指示,来接您回莫斯科。”
“是去劳改营吗?请允许我收拾一下东西。”
“看您想哪里去了!东西,您可以收拾,但绝不是去劳改营。
傅,这点请您相信我。”
“好吧。”傅索安寻思管它去哪里,反正东西总要收拾的。
路上,大尉一边开车一边和傅索安说着笑话,但傅索安一颗心总是忐忐忑忑,不知
此行凶吉。直到汽车驶进了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的大门,她才相信不是把她送往劳改营。
但是,另一个问题紧接着又冒了出来:她的关系已经离开对外谍报局,怎么把她送到这
里来了?
这时,汽车停了下来,大尉让傅索安跟他下车。两人经过数道岗哨后,走进了一间
办公室,傅索安留意到门口挂着一块“人事管理处接待室”的牌子。一个三十来岁的大
胖子上尉接待了他们,他看了大尉递过去的公函,放在一边,过来和傅索安握手,笑吟
吟道:“傅,您好。欢迎您回到对外谍报局来。”
傅索安这才知道,她什么事都没有了,只是不再让她担任教官,而把她调回了对外
谍报局。胖上尉把上尉打发走后,让傅索安填了一张登记表,按了指印,拍了照片,陪
她去餐厅吃了午饭,然后告诉她:她在人事管理局的钱已经转到对外谍报局了,随时可
以去财务处支龋另外,她这几天可以任意在莫斯科游览,但离开时要告诉一个大致去向,
免得有急事找不到她。
傅索安问:“我住哪里?”
“哦,对了!你还是住第二招待所去吧。”
傅索安又住进了对外谍报局第二招待所,她和一个分配在克格勃总部的特维尔谍报
学校的苏联女同学取得了联系,借了一辆轿车,每天开着在外面乱兜风。有一天,她把
轿车开到特维尔市,想试着去特维尔谍报学校,但在岔路口就被武装卫兵拦住了。卫兵
把她从车上拉了下来,由于她拿不出证件(她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也从未有过克格勃的
军官证或者苏联公民身份),便面临着被扣留的危险,幸亏她开的那辆轿车挂着克格勃
的牌照,这才得以放行。但是,当傅索安回到招待所时,那个苏联女同学已经在那里等
着了。她仍很客气,还请傅索安去外面饭店吃了一顿饭,不过却收回了轿车。显然,她
借给博索安轿车一举已经受到了克格勃的指责甚至警告。
这件事给傅索安刚刚转得舒畅一点的心绪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她越来越意识到自己
在克格勃、在苏联是打入另册的角色,那天晚上,她给黄一煌写了一封长信,畅快地吐
露了自己的心情,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写完后,傅索安又把信撕掉了,她怕黄一煌在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为这封信而受到处罚。其实,这时黄一煌已经被派赴中国,
终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五一”劳动节的晚上,博索安接到一个电话,让她当晚不要出去,说有人来找她
谈话。傅索安马上意识到要下达任务了,那种担心被派往中国的恐惧又像一只无形的手
那样攥住了她的心脏,轻轻地揉捏并且往喉咙口推。傅索安连喝了三杯白酒,才稍稍定
下神来。对外谍报局第六部的一名上校军官和他的助手直到午夜过后才姗姗而到,那是
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四十多岁,那个助手才二十三四岁,身材
魁梧,一副赳赳武夫的样子。上校进门后,和傅索安握过手,又礼节性地吻了她,然后
提议去餐厅喝酒。这个提议正中傅索安的下怀,三人随即去了楼下的餐厅。
上校和傅索安的谈话是在吃喝中进行的。傅索安的预感是准确的,果然派她出国执
行任务,不过不是去中国,而是去韩国汉城傅索安长吁了一口气,那只无形的手消失了。
从上校语调轻松的叙述中,傅索安弄清了要她执行的任务以及这个任务的背景:原
来,1973年5月8日将在韩国首都汉城举行世界大学生篮球邀请赛,全球五大洲共有二十
七个国家派代表队参加,其中有美国和苏联。从1968年左右开始,美国和苏联就在出口
球类运动器械上面较上了劲。以前,一直是美国的球类运动器械在国际市场上占着销售
主流地位,他们有职业男篮的一场场精彩球赛做广告,订单源源不断而来。从60年代中
期开始,苏联的球类运动器械出口量也开始上升,渐渐引起了美国方面的注意。至1968
年,苏联已经夺去了美国的一部分市场,连和美国相邻的、一向从美国进口比赛用球类
运动器械的墨西哥也部分地放弃了美国市场,舍近求远改从苏联进口,这对于美国不啻
是一记重重的警钟。于是,美国人开始考虑反击商业活动最有效的促销形式是广告,他
们策划了不少广告,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轰炸式传播。
苏联外贸部门却另有妙着,他们不和美国打广告战,却在价格上做动作,以降价措
施吸引客户。美国方面于是改变策略,从产品质量上贬低苏联的出口产品。这时已进入
70年代,正好苏联的男、女球队在几次国际比赛中都取得好成绩,并且打败了美国。于
是苏联这边乘机以此来标榜自己的产品,颇有成效。美国人眼看市场在一点点丧失,自
是心焦如焚,一面改造产品,一面降价,一面扩大宣传,三管齐下才夺回了部分“失
地”。至1973年初,双方处于势均力敌的地步。因此,这次世界大学生篮球邀请赛,对
于苏联、美国而言,实际上是一次广告战:谁取得好成绩,谁就将在下一阶段的销售中
取得优势。当时,苏联大学生篮球队的实力,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尤其是女篮,取得冠
军有绝对把握。但是,男篮却不敢说这句话,因为美国大学生男篮一向是在全世界称王
的。苏联方面对这次比赛的男女冠军是志在必得,连勃列日涅夫都在政治局会议上发了
话。所以,为保证万无一失,就需要借助克格勃的力量了。
克格勃总部按照分工范围,直接向对外谍报局第六部下达了保证苏联大学生男篮战
胜美国队的任务。第六部的特工专家分析了情况,制定了一个行动方案。根据方案需要,
行动必须由一名通晓英语、形象和韩国人相同的年轻女子去实施,于是,第六部的头头
想到了傅索安。
上校断断续续说完,问傅索安:“听明白了吗?”
傅索安喝了一口酒:“是的。”
“有信心吗?”
“我想没问题吧。”
“很好。”上校满意地点点头,敬了傅索安一杯酒。
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傅索安开始熟悉行动方案并对着汉城的地图了解美国大学
生男篮下榻的“东海岸大酒店”和全城各处的道路交通情况。另外,对外谍报局的特工
专家还向傅索安播放了“东海岸大酒店”的内部结构——大堂餐厅、客房、走廊等的录
像,并且带她去莫斯科一家内部结构与“东海岸大酒店”比较相近的饭店去转了半天。
当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做好后,傅索安在5月7日晚上住进了苏联大学生男女篮球队集合点
——莫斯科饭店,她将以球队医生助手的名义赴汉城。在输往汉城运动会组织委员会的
资料里,她的名字叫波戈列勃娜娅,是一个东方血统的苏联公民,二十五岁,毕业于列
宁格勒医科大学。在赴汉城的大学生篮球队里,还有一个冒牌货,他就是向傅索安交代
任务的克格勃上校的助手斯狄尔巴中尉,他的公开身份是副领队,实际上是主持这次行
动的角色,傅索安受他指挥。
5月8日,傅索安随苏联大学生篮球代表队一行三十六人,搭乘瑞士国际航空公司的
民航班机飞往汉城,当晚下榻于汉城的“富尔登饭店”。这家饭店距“东海岸大酒店”
有七点五公里距离,坐出租汽车过去大约需要十分钟时间。当晚,斯狄尔巴来到傅索安
下榻的房间,向她交代有关安排:从明天开始,苏联队、美国队都将有赛事,但傅索安
不必去比赛现场,以防被美国人看见后记住了她的容貌,实施行动时被他们认出来。凡
是有美国男队的比赛,傅索安就待在饭店里看电视实况转播,认准一个个球员的脸。美
国男队不比赛时,她可以翻翻介绍美国队情况的资料,练练英语,也可以去全城各处转
转,但不能去“东海岸大酒店”。斯狄尔巴在交代上述事项时,一双微微暴出的牛眼色
迷迷地盯着傅索安的脸和胸脯,提醒傅索安这是一个需要防范的对象。果然,当斯狄尔
巴告辞。
傅索安送他到门口时,他突然伸手在傅索安的胸脯按了一下。傅索安没吭声,因为
她知道一旦惊动了其他人闹出去了,回到苏联后将会产生的后果,但她心里深觉受了耻
辱,关上门独自生了好长时间的气。后来上了床,她又许久未能入睡,她担心斯狄尔巴
就像一只馋猫,占到这个便宜后会得寸进尺。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担。
心是多余的,因为斯狄尔巴很快就和两个莫斯科大学的女运动员打得火热,对傅索
安不再感兴趣了。
球赛按照组委会排定的日程激烈地进行着,苏联大学生女篮以全胜的战绩势如破竹
地登上了冠军宝座。与此同时,诚如苏联方面事先预料的,美国男队出手不凡,和苏联
队双双进入了半决赛圈子。根据预先排定的甲、乙组顺序,5月16日将进行苏联队与英
国队、美国队与加拿大队的半决赛,争夺决赛权。5月14日晚上,斯狄尔巴来到了傅索
安的房间,这回他不动手动脚了,也不用那种色迷迷的眼神注视傅索安,往沙发上一坐,
说:“波戈列勃娜娅同志,是时候了!明天,运动员休息一天。美国佬好动好玩,他们
白天肯定要去玩的,晚上则会待在饭店里,聊聊天、喝喝酒什么的,你就在明天晚上去
‘东海岸大酒店’拜访他们的三大主力。只要对三大主力下手成功,我们这次的任务就
圆满完成了。”
傅索安看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怀疑这家伙从来没有出国执行过任务,寻思这种
事儿比起暗杀尤里·巴甫伦夫和在台北潜伏之类的行动来,不知要轻松多少倍,根本不
值得紧张!她微微一笑:“没问题,你尽管坐镇在这里好了,这件事儿是小菜一碟,包
在我身上!”
斯狄尔巴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叮嘱道:“从现在起,你得好好休息,明天白天
哪里也不要去,就在饭店里睡觉。我通知服务员,禁止任何人在你的房间外面喧闹。”
傅索安屏住笑,点头道:“是的!”
斯狄尔巴起身告辞,临走又关照:“你不睡的时候再把方案实施过程在头脑里演示
几遍,免得到时候出问题。”
次日傍晚,傅索安带上克格勃给她的采访本——那是一件可以喷射麻醉剂的武器,
用于紧急脱逃时制服阻拦者,然后去斯狄尔巴那里取对付美国队三大主力的法宝。行文
到这里,应该向读者朋友介绍一下克格勃的这个方案的内容:由傅索安化装成记者,前
往“东海岸大酒店”采访美国队的几个主力运动员,在采访过程中以“方便”为名进入
卫生间,将密藏于照相机的一种特制药液喷射卫生间内配置的毛巾、浴巾上,人体在洗
澡过程中接触后,当时没有任何感觉和反应,一直要到十几小时后,比赛开始时人出了
汗,侵入肌肤的药液才开始发作,这时,全身上下就像患了严重的荨麻疹一样,痒得难
以忍受。可想而知,那几位篮球肯定打不下去了,于是苏联队就稳操胜券了。
那架被称为“法宝”的照相机,事先已夹在外交邮包中送往苏联驻韩国大使馆。苏
联运动员抵达汉城的当晚,大使馆设宴为运动员接风,斯狄尔巴乘机取了照相机,带回
饭店。他担心出问题,便一直把照相机带在身边,当然也拍过几张照片。现在,傅索安
要把这架照相机取过来,带往“东海岸大酒店”发挥作用了。傅索安到斯狄尔巴的房间
外面,发现房门侧面的墙上亮着“请勿打扰”的信号灯,但她还是揿了门铃。房间里无
反应,她又揿了一会,门才打开了。斯狄尔巴穿着内衣裤站在门里,明显的一副挡道架
式,眼神有些惊慌,语调间透着不耐烦:“你干什么?”
傅索安马上意识到这家伙在演床上戏,却不露声色,淡淡地说:“没什么,我要去
采访,请你把照相机给我。”
斯狄尔看看手表:“哦!对!对!对!
所谓“上胶卷”,就是往照相机里加那种特制药液。傅索安会意地点点头,回自己
的房间去了。大约过了十分钟,斯狄尔巴把照相机送来了。他已经穿戴齐整,西装革履,
一直把傅索安送上出租汽车。
出租汽车把傅索安送到“东海岸大酒店”,傅索安从踏上台阶开始,心里就涌上了
一种熟悉的感觉,头脑深处的记忆把在莫斯科看的录像和眼前所看到的实况结合了起来。
她按照斯狄尔巴提供的资料,乘电梯上到美国大学生运动员所住的七楼。整个七楼楼面
都被财大气粗的美国人包了下来,他们甚至还带来了保镖。傅索安刚出电梯,一个身高
架大、满脸横向的美国佬就迎了上来,当道拦住,傅索安站在他面前,竟产生了这样一
种感觉:如果把这家伙的躯体像装了拉链那样的打开,自己这个在中国女性中还算得上
是大个子的躯体就可以装进去,并且可以把“拉链”完整无缺地拉上。这个巨人说话瓮
声瓮气,就像是从洞穴里发出来的:“你干什么?”
傅索安说着亚洲腔的英语:“我来采访美国男篮运动员。”
巨人把手一摊:“你的证件和许可证?”
傅索安掏出克格勃造假专家制造的汉城《大韩新闻报》记者证和球赛组委会核发的
采访许可证递了过去,对方看了看,抓起服务台上的电话,向美国代表队的领队报告。
片刻,从一个房间里走出一位中年美国男子,来到傅索安面前,客气地向她点头问候。
傅索安又递上证件,作了自我介绍,然后说明了来意。领队递还证件,问道:“你打算
采访谁?”
“我想采访唐纳德·斯坦斯伯里、卡罗尔·萨利纳和麦克尔·克赖顿。”这三位都
是美国大学生男篮的主力,其中的麦克尔·克赖顿后来成为美国职业篮球队的明星。
领队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可以。不过……”一阵咳嗽使他住了口,留下了一个悬
念,傅索安紧张地等待着下文,担心他会把那三位叫出来当场采访,那她就没戏唱了。
领队咳停了,接着往下说:“为了不影响他们的休息,你只能采访他们五分钟。”
傅索安喜出望外,连声道谢。领队即用服务台的电话往三个房间里打电话,告诉他
们有一位女记者来采访,只准接待五分钟。
放下送话器,他告诉了三人的房间号码,让她自己去。傅索安正中下怀,随即去了
唐纳德·斯坦斯伯里的房间,采访了几句,然后照相,跟着就进卫生间,顺利地把药液
喷在浴巾、毛巾上,然后告辞出门,去找卡罗尔·萨利纳的“采访”了。
一刻钟后,傅索安轻松地走出了“东海岸大酒店”,招了辆出租汽车返回她下榻的
“富尔登饭店”。斯狄尔巴正在她房间里坐等,见她回来,连忙问:“怎么样?”
傅索安说:“执行无误。”
斯狄尔巴差点手舞足蹈,连声说:“好!好!你立了一功!立了一功!”
次日上午10时,美国队与加拿大队的半决赛在汉城大学体育馆举行。傅索安待在房
间里看电视实况转播,她对球赛没什么兴趣,感兴趣的是想看看唐纳德·斯坦斯伯里三
人药性发作时是怎么一副样子。对于志在必得的美国队来说,这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比赛,
所以三个主力中有两个上了常傅索安等着看他们的好戏,但是尽管那两人(后来另一位
也上场了)大汗淋漓,却丝毫未见什么痒相。一直到终场哨响,那几个美国佬为战胜了
加拿大队而在场内跳跃欢呼时,也不见药性发作。傅索安对着电视机目瞪口呆,寻思这
是怎么回事。她正分析着几种可能性,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斯狄尔巴气急败坏地闯
进来,压得低而又低的声音犹自掩盖不住他的焦急和气恼:“这是怎么回事?傅,这是
怎么回事?”
傅索安气咻咻道:“你问我?我问谁?”
“闭嘴!我问你,你是不是没有下手,但是回来却谎报已经下手了?”
傅索安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饱满的胸脯气得连连起伏,她真想抢一巴掌上去,盯着
对方看了一会,说:“如果是这样,我还来汉城干什么?如果是这样,我还怎么回莫斯
科?”稍停,她又补充了一句,“再说,我究竟是不是下手了,你可以去大使馆把微缩
胶卷调出来检查嘛!”
那架间谍照相机的液体喷射装置上附设着一个镜头,当按动喷射装置的开关时,镜
头自动摄下被喷的目标,在微缩胶卷上,以供备查。昨晚,傅索安从“东海岸大酒店”
回来后,根据预先议定的,为防止泄密,斯狄尔巴即把照相机送往苏联驻韩国大使馆去
了。
斯狄尔巴见傅索安说得如此确凿,一副凶相有所缓和,他摇了几下脑袋,又在额头
上轻轻拍了几下,然后就在房间里踱圈子,嘴里不住地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回事?这
是怎么回事?”说了几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像是赛跑运动员听见发令枪响所作的反
应那样,一个箭步蹿出了房间,连房门都没关,令傅索安大为惊讶,不知他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马上有了答案,傅索安刚把房门关上回到沙发那里,电话铃响了。她抓起
耳机,里面传来斯狄尔巴变调的、可怜巴巴得近乎哭泣的声音:“傅,我坏事了,请您
过来一下。”
“什么事?”
“您过来,过来了我告诉您。”
傅索安走进斯狄尔巴的房间,只见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跪在地毯上,面前是一推乱
七八糟包括从纸盒里散落出来的避孕套在内的东西,旁边放着一个空旅行箱。他双手捧
着一个黑色塑料小瓶,见傅索安进来,姿式不变地跪着,脸色煞白地说:“傅,糟糕啦!
我犯错误了!犯错误了!”
原来,昨天傅索安去斯狄尔巴那里取照相机时,他正和一个女运动员在鬼混。经傅
索安提醒,他才想起执行任务的时间到了,于是慌慌张张取照相机及灌药液。由于不能
当着那个女运动员的面进行,斯狄尔巴就把照相机和药液拿到卫生间去操作。不料,忙
乱之中他错把另一瓶用于密写的药液灌进了照相机。事后他根本不知道,直到刚才在傅
索安房间里时才想起大概这方面出了差错,奔回来一检查,果不其然。这一惊非同小可:
如果不能纠正这个错误,那么他回莫斯科后无疑将会被送进监狱!
傅索安听了,心里很是有点幸灾乐祸,她指着避孕套,不无嘲讽地说:“斯狄尔巴
同志,你来汉城是干什么的?难道是来试验这种产品的质量的?”
斯狄尔巴转了个向,正正地对着傅索安跪下:“傅,现在只有您拯救我!看在同志
的分上,您就救我一救吧!”
傅索安觉得奇怪:“我怎么救你呢?”
“麻烦你再去一趟‘东海岸大酒店’。”
傅索安吃了一惊:“再去一趟?我以什么名义去?再去采访?
不行了,他们那个领队昨天就对我说了,今天是决赛前晚,一概不接受记者采访。
况且,还有两点不利因素:一是《大韩新闻报》今天根本没登载那则消息,说不定美国
佬已经在怀疑了。二是根据你的指示,昨晚我从‘东海岸大酒店’回来后已经把记者证、
许可证都销毁掉了,我无法再去‘采访’了!”
斯狄尔巴从地下爬起来,请傅索安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在另一张沙发上落坐,说:
“只要您答应拯救我,我们总会想办法来的。现在是中午,到晚上还有8个小时,我们
有足够的时间另外制定一个方案。”斯狄尔巴毕业于克格勃莫斯科谍报学校,受过两年
特务训练,又是对外谍报局第六部头目的助手之一,在谍报工作方面是有一点水平的。
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思维马上上了轨道。
傅索安寻思自己是受命于斯狄尔巴的,尽管眼前这起事故的责任是斯狄尔巴的,但
如果有了补救措施,那她还是必须去执行的,这是克格勃的纪律。当然,再去“‘东海
岸大酒店”无疑有风险,如果一旦被美国人识穿,一是挨打,二是抓进韩国的警察局,
虽然死不了,但吃苦头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她是不会帮斯狄尔巴想法子补救的。这样
想着,她便说:“我听你的,你想出方案来,让我们研究可行性,如果行,我就去执
行。”心里在说:“要想出可行的方案,看来很犯难!”
但是,补救方案竟让斯狄尔巴想出来了,而且从理论上来说,应当是可行的。这个
方案是这样的:据资料提供,美国大学生男篮的那个二米0五身高的中锋麦克尔·克赖
顿——他是该队主力中的主力——的父母老麦克尔,是参加过50年代初的韩国战争的美
国军人,曾在汉城美军司令部的警卫部队中当过上尉,在汉城待过三年。当时,老麦克
尔还未结婚,韩国战争结束后,老麦克尔返回美国,定居费城,娶了一个女护士为妻,
生下一个男孩,就是今年二十岁的麦克尔·克赖顿。斯狄尔巴根据当年美国军人在汉城
驻扎时经常和韩国女人搞男女关系这一点,凭空杜撰老麦克尔也是个情种,在和一个韩
国女人发生关系后,留下了一个女孩,就是傅索安——当然得另起一个韩国名字。
傅索安听斯狄尔巴眉飞色舞如此这般一说,又好气又好笑,却佩服这家伙竟想得出
这么一个主意,不禁叹道:“你将来可以成为一名作家!”
斯狄尔巴问:“傅,你认为这个方案怎么样?”
傅索安说:“我找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但是,我觉得具体实施时难度很大。重要
的一点是:麦克尔·克赖顿昨天和我见过面并且交谈过,他会认出我的。另外,即便他
没认出我,我也只能对他一人采取行动,而无法对唐纳德·斯坦斯伯里和卡罗尔·萨利
纳的下手,他们三个各住一个房间。”
但斯狄尔巴对此事一旦弄不成他回到莫斯科会被送往监狱的恐惧已经把他的智慧全
部调动了起来,眼睛一眨就是一个主意:“你可以化装了赶去,弄它一头金发,配上现
成的黑眼睛、黄皮肤,正好是美国人和韩国结合而生的混血儿样子。至于唐纳德·斯坦
斯伯里和卡罗尔·萨利纳,没机会下手也就算了。对苏联队威胁最大的是麦克尔·克赖
顿,搞得他上不了场,苏联队准能拿冠军。好,就这样吧,傅,你准备执行!”斯狄尔
巴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下跪,又摆出了上司的架式。
傅索安没有后路可走,只好点头,寻思最好是被那个巨人保镖挡道不让进,或者麦
克尔·克赖顿不肯见她这个“姐姐”。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照相机已经送大使馆去
了,用什么喷药液?再说,即使去拿过来,会不会被他认出来?”
事实上,斯狄尔巴根本不会去大使馆取那个间谍照相机从而暴露他这一重大失误,
对此他早有打算:“不用照相机了,我待会儿去给你买假发套时顺便买一小瓶止痒水回
来,就用那个瓶子喷。”
接着,他又交代了见麦克尔·克赖顿的构想:到了“东海岸大酒店”,不要上楼,
就在大堂往麦克尔·克赖顿房间里打电话,让他下楼来。
如果他拒绝,就对他说:“此事关系到你父亲的名誉问题”,他肯定会下来的。只
要下来,事情就好办了,聊上后提出去他房间,那时就可以下手了。
傅索安听得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先前看上去极窝囊的家伙这会儿怎么一
下子就变得灵性十足了,他能当上对外谍报局第六部头头的助手,一定凭借了这股灵性。
这时已是午后1时,两人这才觉得饥饿,于是去用午餐。餐后,傅索安去熟悉老麦
克尔的情况,斯狄尔巴出门购置假发套等物。
当晚8时许,傅索安披着一头金发,挎着一个精致的坤包,款款走进了“东海岸大
酒店”的大堂,选了一个灯光黯淡的角落,以防止那个美国人把她认出来。她在沙发上
坐下,往七楼打电话:“喂!
是麦克尔·克赖顿吗?你好!请你下楼到大堂来一趟好吗?”
电话里传来对方迟疑的声音:“你是谁?”
“哦,我是你从未见过面但应当是熟悉不过的人。你下来吧,下来了一切就都明白
了。”
“对不起,小姐,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下楼的。”
“咯咯,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父亲的名誉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也许这
对于你来说是一个损失。”
麦克尔。克赖顿被说得如坠五里雾中,他作为一个刚露头角。
还未崛起的大学生运动员,毕竟涉世尚浅,并且还有很浓烈的好奇心,听了这句话,
果然松了口:“那你等着,我马上下来!”
一会儿,麦克尔·克赖顿匆匆下楼来了,只穿了一套运动衫裤,上身披着一件休闲
服。傅索安朝他招手,他大步走了过来。两人互致问候后,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
谁?找我有什么事?”
他没认出我!傅索安松了一口气。她压低了声音:“听着,我接下来无论说出什么
话,你都不要过分地惊奇,好吗?”
“可以。
“麦克尔·克赖顿,我和你拥有同一个父亲,你知道吗?”
麦克尔·克赖顿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你……你是精神病患者?”
“不!我是你的姐姐朴盛贞,汉城最大的电器公司的一名高级职员。我把事情向你
叙述一遍,你就明白了。”傅索安对付这样一个大男孩,具有足够的镇静,她向对方娓
娓而谈,把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端了出来。
果然,涉世未深的麦克尔·克赖顿听了以后,有点相信,嘴里嘟哝着,喃喃而语。
“可是父亲从未对我说起过这段事情。”
“父亲当然不会向你说这样一段事情。不过,你这次回到了美国,你可以向父亲说
起,同时捎上我送给父亲的礼物。你告诉父亲,我现在生活得很好,还没结婚。我的母
亲也很好,她也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去美国拜见他的——当然、必
须获得他的允许。”博索安说着,从坤包里取出给麦克尔父子的两件礼物。给老麦克尔
的是一盒双枝的野山参,给小麦克尔的是一幅中国山水画。麦克尔·克赖顿看后非常高
兴,连声道谢,但他始终未称傅索安“姐姐”,看来,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事实还是
半信半疑。不过这对于博索安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他收下了礼物,他就已经中
了圈套。果然,麦克尔·克赖顿想起应当回送给傅索安一份礼物,但他身边什么也没有,
于是开口邀请傅索安上楼到他房间去坐坐。坐坐当然不是目的,只不过要回送礼物,他
的资格还不至于老练到把傅索安晾在大堂里面自己上去取礼物的程度。
傅索安随麦克尔·克赖顿上到七楼,电梯口仍旧是那个美国巨人保镖值勤,他在傅
索安一出电梯就直盯着打量,盯得克格勃女特工心跳倏然加快。但是凭着金黄色的假发
套、脸上的浓妆和有麦克尔·克赖顿的做伴,那个保镖竟没认出这个姑娘就是自己昨天
盘问过的“女记者”,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退到一边去了。这一瞬间,使傅索安终于
明白了肯尼迪总统为什么遇刺了。
麦克尔·克赖顿一进房间就翻箱子寻找适合于作为礼物的东西,傅索安乘机进了卫
生间,只十几秒钟就解决了问题。她从卫生间出来时,麦克尔·克赖顿已经选中了礼物,
那是一架高级照相机。
他问傅索安:“我们要留个合影吗?”
特工最怕的就是在活动时留下照片,那等于把证据送到别人手里去。傅索安自然马
上拒绝:“今天不了,明天让我打扮一下再留影吧。”
麦克尔·克赖顿不过是顺口说说,并非真想合影,他对这个“姐姐”尚持怀疑态度,
不想过频接触,于是改口:“明天我恐怕没空了,又要比赛,又要参加颁奖仪式,还要
出席宴会。”
傅索安乘机说:“那就算了吧,反正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她又说了几句闲话,
遂开口告辞。
傅索安走出“东海岸大酒店”,出乎意料的是,斯狄尔巴竟在外面等着她,见她出
来,在一辆出租汽车旁边直招手,傅索安过去,两人上车而去。傅索安坐在汽车里,一
声不吭,她怀疑斯狄尔巴是来观风头的,万一她失风被捕,则在混乱中用克格勃的间谍
武器施以杀手。
次日,男篮决赛仍在上午10时举行,电视里美国队的阵容中没见到麦克尔·克赖顿
的影子。电视解说员说,麦克尔·克赖顿由于突然患病而无法上常这个病,只有傅索安
和斯狄尔巴才知道。
比赛结束,苏联大学生男篮战胜了美国队,获得了冠军,令云集在汉城的采访这次
比赛的许多看好美国队的外国新闻记者目瞪口呆。
当天下午,傅索安即和苏联大学生女篮留下的几个主力队员一起离开汉城,飞赴东
京,次日回到了莫斯科。又过了一天,斯狄尔巴也回来了,对外谍报局第六部特地举行
小型宴会,为他和傅索安接风洗尘并庆功。三天后,傅索安得到了五千卢布的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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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十四章 “死亡老鼠”的死亡
33
          天真无邪的外国小男孩竟使女杀
        手冒着抗命杀头的危险,放弃了克格
        勃精心制定的谋杀计划。
1973年5月中旬,傅索安从汉城经东京返回莫斯科后,对外谍报局把她安排进了位
于斯洛夫斯基大街的一幢公寓大楼中。这幢公寓是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第六部的单身特工
的宿舍楼之一,每个特工住一个单元,包括卧室、起居室、会客室、厨房和卫生间,里
面有整套家具和家用电器,厨房、卫生间装着热水龙头,昼夜二十四小时随时可以使用。
这一点,不是对克格勃特工的优待,当时莫斯科所有居民家里,都有这种设施。这,成
为苏联当时向全世界标榜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一个理由。公寓坐落于一片高大的树林之中,
楼下有供运动的空旷场地。树林四侧的马路、房子里,昼夜有克格勃的便衣特工在转悠,
他们的任务是拦住试图进入树林的汽车或者行人,如果有人不服从,则会遭到逮捕。
傅索安住进这幢公寓后,很快就发现这里的房客全是亚洲人,男女都有,互相之间
基本上没有接触,也不知姓名和国籍。她结合自己的情况分析,认为这些房客都是和她
一样的角色,即在克格勃中有档案但并不列入正式编制因此也无军衔的秘密特工。他们
的任务是被派往第六部主管的国家和地区去从事各类谍报活动,当暂时没有任务的时候,
就被安置到这里来休养,以松弛一直绷得如拉开的弓弦一般的神经。公寓的警卫、医生、
管理员、司机等都是苏联人,有男有女。楼下的车库里停着一长溜轿车,哪个房客要出
发,只需往车库打个电话,司机就会把车开到楼门外等着。所有司机都是三十岁以下的
端庄男女,通常,当男房客要车时,给他开车的会是女司机;女房客要车时,则是男司
机。这些司机个个身体健壮,机警灵敏,对莫斯科地区的每条道路的熟悉程度超过对自
己手掌纹路的了解。当然,他们除了开车,还担负着保护乘客的人身安全和监督他们行
动的职责。
公寓有附设的小食堂,房客在他们想用餐的时候,随时可以去用餐,那里始终有厨
师等着。如果想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也不犯难,只要往小食堂打一个电话,服务员就
会把酒菜送上门。考虑到这些特殊房客的口味或者思乡情绪,小食堂也乐意满足他们在
自己“家”里烹饪菜肴的要求,只要事先向小食堂递上一份菜单,那边会配齐原料送货
上门。在这方面,傅索安和小食堂的交道打得最多,她很喜欢自己烧菜,常常烧得香味
四溢,使从她门口经过的人咽口水吸鼻子。
当然,克格勃专家们是知道“嬉戏荒业”的道理的,所以,他们在考虑让这些异国
克格勃特工充分松弛休息的同时,也注意抓业务,具体办法就是每周一二次突然对几个
特工进行间谍业务抽查。
被抽到的特工通常总在清晨5点钟正浓浓沉睡时被唤醒,昏头昏脑地上了汽车,被
拉到克格勃设在郊区的某个类似废弃不用的军队营房的场所,开始为期一天的间谍技能
测试。测试内容根据被测试者当初在谍报学校接受过的训练项目来决定,在无线电收发
报、窃听、照相、微缩、测绘、爆炸、暗杀、反审讯、越狱等方面,不计成绩,点到为
止,只看还会不会。在短跑、长跑、格斗、射击、游泳等反映体能的项目方面,有达标
要求,但也只是看是否达标,不达标也不要求被测试者补测。所有测试情况,都记录在
案,列入档案。
这样,在以后要派谁执行任务时,如该任务所需的技能与测试结果有差距,则提前
安排进行突击训练。傅索安在住进公寓半个月后,接受了一次测试,各个项目都达标,
使在场一个军阶最高(少校)的克格勃军官大为赞赏,拍着傅索安的肩膀连声说“好”,
然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傅索安的名字。
按照惯例,测试教官在测试结束后须请测试者吃一顿丰盛的晚餐,这是表示慰劳的
意思,所花的当然是克格勃的公款。这天晚上,傅索安在莫斯科“白玫瑰大酒店”吃了
一顿极为丰盛的晚餐,她喝了许多酒,到最后已经有些糊里糊涂了,记不清自己是怎样
回到公寓的。 次日——1973年6月6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傅索安昨晚睡得晚,醒来已是中午
时分。在卫生间漱洗的时候,她觉得右腹部有些隐痛,头有点晕,并未在意。之后,傅
索安在客厅给小食堂打了个电话,让给她送两碟子卤菜,一瓶红葡萄酒和一碗意大利通
心粉来。打完电话,傅索安突然觉得头晕加剧了,而且喉咙口似有恶心感,她预感到可
能要呕吐了,欲往卫生间去。不料刚站起来,便难以抑制地呕吐起来,紧接着眼前金星
乱飞,天旋地转,终于失去了知觉,身子一歪栽倒在沙发里!
几分钟后,送酒菜来的服务员发现傅索安昏倒了,不禁大吃一惊。不过,这些服务
员都是接受过特工训练的,具有遇事不慌的素质。她当即退出房间,往公寓管理科长那
里报告。顿时,警铃倏响。警卫、医生进入傅索安的房间,先照相,再检查人。这时,
救护车和警车呼啸而至,载来了克格勃医院的医生和对外谍报局的十几名特工。傅索安
当即被送往位于莫斯科南侧市郊结合部的克格勃中心医院。这边,那些特工开始勘查现
场并向公寓里的其他人进行逐个询查,其重视程度已经超过莫斯科刑事侦察局对一起谋
杀案件所采取的措施。确实,他们一向是把这类突发事件当作间谍案件来对待的,在未
有结论之前,谁敢保证这不是一次外国特务对克格勃人员的谋害呢?
调查结论很快就出来了:傅索安患上了急性肝炎,与谋害无关。
根据克格勃中心医院传染病科的意见,傅索安被送进隔离病房进行治疗。她所住过
的公寓房间,由医院派人去进行了彻底的消毒。傅索安待在隔离病房,过着度日如年的
日子。根据医院规定,病房里没有电视机,也不能听收音机,更不能阅读书报。为防止
交叉感染,每个病人住一间病房,互相间不许接触,连去花园散步也是规定时间,轮流
进行,就像监狱里的囚犯放风。一到晚上,每间病房外面的铁栅栏门全都关上、上锁,
严防病人乘医务人员的疏忽而互相串门、混居。这些措施,令病人个个头痛,对于傅索
安来说,还有一层简直难以忍受的痛苦:不能喝酒。医院的营养师给病人安排了营养丰
富、美味可口的菜肴,但当然没有酒,哪怕是啤酒也不让喝一滴。已染上酒瘾的傅索安
在病情稍稍稳定后,便动起了搞酒的脑筋。起初,她想请一个看上去脸善心慈的护士代
购,但却没卢布——每个病人入院时,都必须交出身边所有的物品,由医院代为保管,
到出院时再发还。于是,傅索安试着和那个护士商量,请她代购,待出院后偿还,加倍
或者加几倍都行。那护士听了,一双眼睛在口罩上沿瞪得犹如铃铛,用看外星人一般的
眼光盯着傅索安,片刻,嚷了一声“天哪”便奔了出来。
半小时后,传染病科主任走进了傅索安的病房,神情严肃地在她面前站下,打开手
中的笔记本,用法官宣读判决书般的声调念道:“傅,我受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管
理局人事管理处的委托,向你宣布一项决定:由于你在住院期间严重违反规定,视同违
犯纪律论处,特予以警告处分一次。傅,听明白了吗?”
“是的。”傅索安点头,心里在咒骂那个护士。
“具体书面手续在你出院后补办。”
从此,傅索安断了搞酒喝的念头,只得安安分分住院。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两个月,
到1973年8月7日,她的肝炎给治愈了,医院通知她:今天出院。傅索安从沙发上蹦起来,
一声“乌拉”还没喊出口,那个医生又接着往下说了:“根据你的患病情况和健康恢复
程度,经报请第一管理局批准,决定送往黑海疗养院疗养两个月,立即出发。傅,特别
要提醒你的是:不能喝酒和其他任何含有酒精的饮料!你的肝脏已经失去了排解酒精的
功能,再喝的话,等于在和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明白!”傅索安心里一凉,不是为肝脏的功能,而是为这条禁酒令。克格勃做任
何事情都很认真,禁酒令一定会传往疗养院的。
果然,傅索安和另外几个出院的特工由医院派人护送前往位于新罗西斯克市的克格
勃黑海疗养院后,那里的管理官员马上找她谈话,通知她必须严格执行禁酒令,这里的
餐厅、酒吧、商店都已有她的照片,不会向她供应任何含有酒精的饮料。这样,傅索安
又过起了无酒的日子。这次更难熬了,因为周围人都有喝酒。幸亏半个月后,她新结识
的几个一同疗养的特工朋友同情她,又经不起她的死缠软磨,偷偷给她买起了伏特加.
她才在精神上得以“起死回生”。
两个月后,疗养期满,傅索安接到通知让她速返莫斯科。她飞返莫斯科后的第三天,
就接受了一项重要使命——赴香港暗杀一名黎巴嫩商人。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这项暗杀行动的背景——20世纪60年代前期,法国航空工业
界在戴高乐总统的亲自过问下,设计制造成功了一种名叫“蜃楼式飞机”的战斗轰炸机。
蜃楼式飞机全长十四点一五米,宽八点二二米,高四点二十米,自重六点三吨,相
当于美国F104型轻型飞机。它具有用二马赫(马赫即气流速度与音速的比)的高速连续
作战二小时的能力,最高的实际飞行高度为二万九千五百米,续航距离为三千公里。机
上配备三十毫米机关炮两支,“马托拉”空对空导弹两枚,还可以携带炸弹和其他导弹。
在当时,蜃楼式飞机是举世公认的世界一流的超音速喷气战斗轰炸机,因此而被认为是
“法国的光荣”。
蜃楼式飞机一问世,便立刻引起苏联方面的注意。苏联情报机关探知蜃楼式飞机装
置有特别的电子仪器。为此,引起了苏联国防部的惴惴不安。从1966年开始,苏共中央
政治局就向克格勃下达命令让搞取蜃楼式飞机的技术情报。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第五部的
特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在法国盗取了一些这种飞机的设计资料。由于数量有限,
苏联的航空器专家未能完全了解这种飞机的功能。
1968年秋,以色列和埃及等阿拉伯国家之间爆发了“中东战争”。从法国购买到蜃
楼式飞机的以色列在这次战争中占尽了空中优势,把埃及配备的苏制米格式飞机一架架
的击落在中东的沙漠上。这一情况引起了苏联方面的惊慌,因为当时酉欧的北大西洋公
约组织诸国,合计已从法国购进了将近三百架蜃楼式飞机,苏联国防部认为这是对苏联
的巨大威胁。为了有效地对蜃楼式飞机进行作战,苏联必须取得一架蜃楼式飞机实物,
以进行实际研究,在控制下进行假想作战,制定战术。
1969年7月下旬,苏共中央政治局向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下达命令:在最短的时间
内,从国外窃取一架完整的蜃楼式飞机。
克格勃接受任务后,由安德罗波夫主席亲自召集有关专家举行会议,研究盗机地点。
经过反复研究,最后选定在中东地区的黎巴嫩下手。克格勃的这个决定,出于以下考虑:
首先,黎巴嫩这个地处地中海边上的国家是个小国,该国人口仅二百五十万,军队仅一
万五千人,反间谍机关力量薄弱,政府的腰杆子也不硬,是无法阻止克格勃的坚决行动
的。其次,在克格勃看来,所有的阿拉伯人都是见利忘义、贪得无厌的人,只要肯出巨
额赏金,黎巴嫩肯定有人会上钩协助盗飞机的。
克格勃总部将这项行动下达给对外谍报局,限令必须在三个月内圆满完成。
对外谍报局对这项由勃列日涅夫亲自批准的行动自是特别重视,四名正副局长亚历
山大·萨哈罗夫斯基中将、华西里,莫塞契科夫少将、米哈伊尔·钦巴尔少将、伊凡·
亚格扬特斯少将经过数次密商,决定指定对外谍报局在黎巴嫩的间谍头子亚历山大·高
米亚科夫负责策划并指挥这项行动。亚历山大·高米亚科夫的公开身份是苏联驻黎巴嫩
大使馆的一等秘书,他立刻被外交部出面召回莫斯科,由亚历山大、萨哈罗夫斯基局长
亲自向他交代任务。亚历山大·萨哈罗夫斯基说:“阿拉伯人贪财,你准备花大价钱引
他们上钩,比如一百万、二百万美元!”
高米亚科夫吃惊地睁开眼睛:“百万美元?!”
亚历山大·萨哈罗夫斯基笑道:“几百万美元办这件事算不了什么!对外谍报局每
年用于搞国外情报的财政预算就达十五亿美元哩!”
“局长同志,明白了,我回到贝鲁特后,马上着手操办此事,保证按期完成。”
高米亚科夫飞返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后,决定动用在间谍业务上受他领导的苏联红军
情报局潜伏在黎巴嫩的特工、公开身份是苏联驻黎巴嫩贸易代表团代表符拉季米尔·华
西列夫,因为华西列夫手中掌握着一个关系,可以和黎巴嫩空军里的人接触。这个关系
名叫哈桑·巴达维,原是黎巴嫩空军的飞行教官,后来因为涉嫌走私贩毒和道德腐败而
被空军革职开除。哈桑·巴达维凭着自己那手高超的驾驶技术,进了中东航空公司,当
了一名机长。大约在1967年6月,他被华西列夫发展为克格勃的间谍。高米亚科夫作为
华西列夫的业务上司,是知晓哈桑·巴达维的,认为现在该是发挥其作用的时候了。
华西列夫立刻向哈桑·巴达维下达了指令。哈桑·巴达维面无难色,胸有成竹道:
“这事好办,我找我以前教过的马赫穆德·马他耳中尉就是了。”
哈桑·巴达维把马他耳中尉请到自己的家中,边喝咖啡边问:“中尉。你想发一笔
大财吗?”
马他耳望着他的教官,眼神中含有疑惑的成分:“当然想发财,但不知道应当怎样
去发?”
“我有几位朋友,他们需要一些东西,你是完全可以给他们弄到手的。”
“什么货色?”马他耳以为巴达维是让他夹带什么私货,“我在空军开飞机,可没
有你在民航那样方便。”
“不!恰恰相反,正因为你在空军,才有办法做成这事——他们想要一架蜃楼Ⅲ—
E战斗轰炸机。”
马他耳被这句话吓得背沁冷汗:“这……可不得了啊!”
哈桑·巴达维说:“你听着,只要能把一架蜃楼式飞机弄到手,你可以捞到三百万
美元,保证你一辈子也享用不完。至于你怎样去花这笔钱,谁也管不了你。你可以周游
世界,离开黎巴嫩,过王公贵族的生活。”
马他耳一阵沉思后,问:“你的朋友是什么人?”
“那无关紧要,只要你肯干,那就成了,管他们是什么人。有奶便是娘,谁给钱谁
就是上帝,不是吗?”
马他耳说:“钱这东西,谁能拒绝呢?不过,这是一件等同于贩毒的大事,它将完
全改变我的生活道路。对于这样一件大事,我需要慎重考虑,所以今天不可能答复你
的。”
哈桑·巴达维点头:“对!是应该好好想一想。不过这里可以向你保证,这事会为
你作十分周密的安排,不会出差错的,你放心好了。过几天我们再见面,到那时你给我
一个确切的答复吧。”
马他耳点头同意,告辞而去。
八天后,哈桑·巴达维打了个电话给马他耳:“中尉,我的那些朋友又问起你了,
你作出决定了吗?”
马他耳回答:“我同意你提出的条件,我肯干。”
两天后,马他耳应约来到哈桑·巴达维的家中,和华西列夫见面。华西列夫十分谨
慎而且正式地对马他耳提出一系列问题,询查他的个人出身、家庭背景、个人履历、在
军队中的记录、飞行经验。最后,他满意了,说道:“我们的计划说起来十分简单,你
只要在常规训练飞行时正常地起飞,飞出海上去,然后通过无线电说你的飞机出了机械
上的故障,过一分钟左右,发出求救信号,跟着你就俯冲下来,贴着海面飞行,避过雷
达网的侦察,改变航线,飞往巴库,他们准以为你已失事跌进海里去了。”
“明白了。”马他耳点点头,又问,“你们在什么地方和怎样交付那三百万美元的
报酬呢?”
“三百万!”华西列夫吃惊地叫起来,“不!不!是谁说三百万美元?我们只出一
百万美元啊!”
马他耳也叫了起来:“什么!讲好了三百万,怎么变卦了?对不起,我不干了,我
才不会为了区区一百万去冒这个险呢!”
“我没有答应过出三百万呀!”
马他耳不满地转过头,问哈桑·巴达维:“这怎么搞的?你不是讲好他们出三百万
美元的?”
哈桑·巴达维的脸胀得通红,支吾以对,他为了要引诱马他耳合作,夸大了数目,
而华西列夫事先只讲肯出大数目,没说明是三百万还是一百万,现在事情就因这数目僵
住了。马他耳坚持三百万才肯干,而华西列夫只答应出一百万,于是争吵不已。最后,
在哈桑·巴达维的调解下,马他耳很不情愿地答应减至二百万,不过要先付六十万作为
预支款。对此,华西列夫感到很为难,说:“这事我个人做不了主,我得和别人商量一
下,才能决定。”
华西列夫去向高米亚科夫请示,高米亚科夫尽管事先有亚历山大·萨哈罗夫斯基局
长交的底,但心里还是感到不踏实,便于9月9日带了华西列夫搭乘苏联航班飞返莫斯科。
因亚历山大·萨哈罗夫斯基不在苏联,他们便直接去向克格勒总部请示。
克格勒总部听完了他们的汇报后,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订出了一个周密的行动计划,
连同活动经费预算,送交政治局审核通过。
计划很快就得到批准,因为当时的苏联国防部长格列奇科十分焦急,要求克格勃不
择手段,不惜代价,务必弄一架蜃楼式飞机回来。由克格勃研究订出的计划,政治局认
为切实可行,并下令要高米亚科夫和华西列夫立即返回贝鲁特执行。同时,还讲明无论
如何要把飞机弄回来。高米亚科夫和华西列夫当即飞返贝鲁恃,他们还带了一系列详尽
细致的指示,这些指示是用俄文和法文写成的,以保证他们和马他耳都能了解得完全正
确,不会有任何误解,导致行动上的差错。
9月中旬,他们回到贝鲁特之后,华酉列夫把马他耳约到他那间在离苏联大使馆三
个街口远的苏联外贸团的公寓七楼的住所去见面。马他耳应约前来,华西列夫将他引入
客厅,那里还坐着一个苏联人——高米亚科夫。
高米亚科夫对马他耳说:“我们已同意了你提出的二百万美元的要求,不过,讲到
预支,按做买卖的常规,支六十万未免太过了点,还是按百分之十预支吧,那已是二十
万了,足够你安家的了。”
马他耳无可奈何而又勉强地点了点头。
高米亚科夫于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实行这次偷机的飞行?”
“我10月3日预定要作一次训练飞行的。”
“好极了!到时候我们会做好一切准备接你的。另外,为了你妻子儿女安全,最好
是在这几天把他们送到莫斯科去,你们今后一生就可以在苏联过着高枕无忧的豪华生活
了。”
马他耳拒绝道:“不!我妻子不会到苏联去的,我讲老实话吧,我并不信仰你们的
制度,我答应偷飞机只是看在钱的分上,并非出于什么思想认识的原因。我已同妻子商
量过了,我们打算在瑞士过下半世。”
高米亚科夫对马他耳断然拒绝在苏联生活并不感到受窘,他预料到有这个可能,他
在阿拉伯国家做过九年间谍工作,对阿拉伯人太了解了!于是,他说:“中尉,那是你
的事,我管不了。你要到哪儿去随你的便,你为我们干好这工作就行了。我们会关照你
下辈子的。当然,要是你欺骗我们的话,我们也会关照你下半辈子,要你的命的。”
马他耳冷冷地说:“我不在乎你说些什么,我会做我的工作,不过在我起飞之前,
一定先得拿到那二十万美元。先讲明了,我可不要现钞,拿一大捆外币我无法处理,既
不宜存银行,放在家里又怕被偷掉。再说,我不会分辨伪钞,谁知道你给我的现金是真
的还是假的。”
高米亚科夫点头道:“也可以。9月30日晚上,我们在这儿再碰一次头,对飞行计
划作最后一次讨论。支票,到那时会交给你的。”
克格勃的这次行动,直到那天晚上高米亚科夫和马他耳这次谈话后,才向苏联驻黎
巴嫩大使萨巴瓦尔·阿兹摩夫透露。这位大使对此行动极为担心,立即指示大使馆二等
秘书打了个电话给美国大使馆的政治官员,说大使先生由于身体不适而取消了原定在10
月1日和美国大使的会见。对方问美国大使什么时候可以过访,这边的回答是“过了10
月3日再说”。
9月30日晚上,马他耳中尉按约来到华西列夫寓所,和华西列夫、高米亚科夫进行
起飞前的最后讨论。一见面,高米亚科夫便交给马他耳一张二十万美元的支票,是1969
年9月29日由莫斯科人民银行过户的,写明支付给马他耳的父亲,那是马他耳要求的。
高米亚科夫另外还给了马他耳二千五百美元现钞,说是给他太太在欧洲生活的费用。
华西列夫对航空方面比较熟悉,将克格勃关于这次行动指示的法文本慢慢读给马他
耳听,讲清楚这次飞行的准确高度和航线:“在飞到一千米高度时,向贝鲁特机场控制
塔报告,说发动机出了毛病,操纵舵失灵,然后发出紧急求救信号。在这之后,将无线
电通话完全切断,飞机急剧俯冲,在接近海面时贴着海面平飞,避过雷达侦察网,然后
向苏联飞去。在你越过苏联国境四分钟之后,就会有三架歼击机飞来与你会合,为你导
航飞往阿塞拜疆的巴库,如果会合不上,那时你就用322千周的频率,同我们的基地联
络……”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华西列夫站起来走到门边,开门一看,
走廊上有一群穿军装的黎巴嫩人,正拔出手枪指着他。华西列夫狂叫一声“有宪兵”,
想把门关上,但已经来不及了。这时,马他耳飞身扑向华西列夫,抱住对方,两人纠缠
着滚倒在地上。高米亚科夫拔出手枪开火了,击中宪兵队长的腹部和腿部。华西列夫也
挣扎了起来,向宪兵开枪。宪兵立即开枪还击,将两个苏联特工击伤后捕获。
10月1日凌晨1点,黎巴嫩政府发布了一项新闻简报,宣布逮捕了高米亚科夫、华西
列夫和哈桑·巴达维三人。几小时后,官方通讯社随即发布新闻公报,详细报道了整个
事件的真相——原来,马他耳中尉是一个爱国的黎巴嫩人,他在和哈桑·巴达维第一次
接触后,当即向黎巴嫩军方反间谍机关报告了情况。反间谍机关为了引出哈桑·巴达维
的幕后主使人,就指示马他耳佯装答应盗机,装扮成一个只要金钱不要国家和民族的人。
反间谍专家在马他耳的衣服上装配了一个十分细小而高度灵敏的窃听器,将他同苏联特
工所有接触和谈话全部录了音。为了要使克格勃更信任马他耳,反间谍专家让他提出逃
往瑞士,并要求开支票以取得实物罪证。马他耳中尉对这反间谍的角色扮演得十分出色,
协助反间谍机关成功地粉碎了克格勃的盗机阴谋。
克格勃方面在这次行动中犯了一个又一个错误:首先,他们依赖一个像哈桑·巴达
维这种无耻的人,就是一种失策。其次,他们约马他耳到苏联人居住的公寓见面,竟大
意到没有对他进行电子侦察,以至让他带有窃听器,录下了所有的谈话。第三,他们对
马他耳没有进行反监视,相反却同意马他耳的要求开支票给他,而且不用外国银行,竟
直接开莫斯科人民银行过户支票。结果,弄得一败涂地,大丢面子。因此,克格勃恨透
了导致他们这次失败的关键人物马赫穆德·马他耳,从1969年10月开始,就把他列为对
外谍报局专门负责谋杀、绑架和破坏活动的行动执行部在中东地区的暗杀名单上的头号
暗杀对象。行动执行部部长钦巴尔少将多次下达过指示:不惜任何代价解决此人!
但是,黎巴嫩的反间谍机关相当重视对马他耳的保护,马他耳自己也十分警觉,以
至使克格勃方面迟迟无法下手。1971年6月,马他耳由于健康原因从空军退役。改行做
起了生意。为了安全,他去法国整了容,并改名换姓叫伊桑·沙展。克格勃对外谍报局
的情报特工侦知了这一情报,立刻向莫斯科报告。克格勃的专家分析了情报,为了“引
蛇出洞”,蒙蔽黎巴嫩反间谍机关和马他耳本人,故意制造假情报让黎巴嫩方面截获,
内容表明他们根本不知道马他耳退役经商,仍指示混在苏联黎巴嫩大使馆中的克格勃特
工“设法建立在黎巴嫩空军中的关系,专门侦查马他耳行动规律”云云。黎巴嫩反间谍
机关果然信以为真,认为名声赫赫的克格勃也不过如此。黎巴嫩的反间谍专家据此制订
了一个“将计就计”的策略,决定择机放出消息说马他耳已经牺牲,以彻底断绝克格勃
的暗杀念头,也好结束对马他耳旷日持久的保护,对于马他耳本人来说,也能定定心心
地过日子。不久,正好黎巴嫩军方遂发布消息称,两名遇难飞行员中一人便是‘空军英
雄”马赫穆德·马他耳。克格勃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来一个“将计就计”,再次发
出假情报让黎巴嫩反间谍机关截获,指示在中东地区的特工停止执行暗杀马他耳的“猎
鹰计划”,因为马他耳已经“去见上帝’了。
黎巴嫩方面见克格勃“果然”中计,便撤消了对马他耳的保护措施,马他耳本人也
认为从此可以太平无事了,商务活动开展得较为放开。殊不知,克格勃一刻也没放松对
他的监视,正密切地注视着他的行踪动向,等候着出现适宜下手的机会。最近,马他耳
找到了一个贸易伙伴,两人打算合资在香港开设一家船务公司。那个伙伴是德国人,在
香港经商已多年,于1973年9月底和马他耳在越洋电话中商定:马他耳在10月下旬赴香
港,两人具体着手操办开设船务公司事宜。这个电话被克格勃特工窃听并录音,立刻报
告了莫斯科。克格勃对外谍报局当即决定:派特工赴香港暗杀马他耳。
暗杀任务下达到行动执行部,该部专门负责制定暗杀方案的“特别一科”的专家们
经过反复讨论,认为马他耳这次是“9·30事件”的首次出国,虽然黎巴嫩方面认为
“警报已经解除”,但他本人肯定仍是戒备心十足,所以,不能使用欧洲籍杀手,而宜
派东亚籍特工去执行这个任务。这个特工最好是女性,会说英语、汉语,并且在香港曾
经待过。这种类型的特工,行动执行部没有,便向对外谍报局本部报告,要求调派。这
样,这个任务便落到了曾经赴日本执行过同类任务的傅索安的头上。
傅索安被送往对外谍报局第一招待所的一间密室里,连续三天听几位克格勃特工介
绍马他耳的有关情况,观看几年来秘密摄下的马他耳的录像镜头,并反复听了马他耳在
各种场合的说话录音。三天后,她已经能轻而易举地从上百张混杂在一起的同是二十多
岁的黎巴嫩男子的照片中辨认出马他耳的那张,在声讯专家合成制作的录音带里,也能
准确无误地辨别出马他耳的声音。
接着,克格勃又让傅索安温习了几天无线电收发报技术,使她能较为熟练地胜任远
洋货轮上的无线电报务员的工作。因为她这次将以苏联远洋货轮上的报务员身份堂而皇
之地赴香港。之后,傅索安又在专家指导下,学会了使用一种新型暗杀武器。
1973年10月中旬,傅索安从莫斯科飞往位于日本海岸边的海参崴市,在该市的克格
勃分局,她戴上了金黄色的披肩假发头套,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欧洲、亚洲人种的混血女
郎,然后以无线电报务员的身份登上了二万吨级的苏联“西伯利亚人”远洋货轮。根据
苏联国家交通部的规定,超过一万吨级排水量的远洋货轮必须配备两名报务员,所以
“西伯利亚人”号货轮上还有一名报务员,她是真正承担通讯任务的角色,而傅索安不
过是搭乘该轮混往香港。
“西伯利亚人”远洋货轮的全体船员,都接到政治委员的严厉警告:不准纠缠新来
的女报务员,不准在背后议论她,更不准对她的任何行为加以指责,谁若违反,回国后
将倒霉!因此,傅素安在航行途中一直优哉游哉,什么事情都不做,除了喝酒便是在甲
板上散步,有时兴致上来,就钓钓鱼。
1973年10月17日,“西伯利亚人”远洋货轮经过四天的航行,安然驶抵香港。根据
苏联交通部远洋货轮公司的安排,“西伯利亚人”号货轮在卸掉所载的煤炭后,应当驶
往马尼拉港装运一点八万吨小麦返回苏联。但是,该轮在抵达香港后的第三天,在卸掉
所载的煤炭后准备启航时,却发现“一台柴油机出了毛病,根据航行规定,这是不允许
继续进行远洋航行的,于是,“西伯利亚人”号货轮便驶往香港的造船厂码头,请求船
厂为他们修理。在修船期间,船员是可以上岸游玩、购物或者访友的。这样,傅索安便
获得了上岸的机会。但是,当天她由于未接到马他耳抵达香港的通知,所以未曾上岸。
次日下午,傅索安接到政治委员亲自送来的一张明信片,说是岸上有人送来的,因上面
有克格勃事先关照他的暗记,知道是让转给傅索安的,所以马上送来了。明信片是写给
政治委员的,是一段简单的生日贺词。但是,当傅索安把间谍用的密写药水轻轻拭上去
后,生日贺词就变成了俄语写的情报,通知她马他耳今天上午已经抵达香港,下榻于
“拜敦饭店”8楼11号房间,随他一起来香港的,有他的妻子和一个五岁的儿子。
傅索安当即决定上岸。下午5时多,她已经变成了黑头发黄皮肤的东亚人,坦然地
走进了“拜敦饭店”,以全套的证件证明自己是日本国公民,身份是记者,赴港来旅游
兼采访,要求住宿。对于饭店方面来说,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马上作了安排,并根据
傅索安的要求让她住进了7楼11号房间。
傅索安进了7楼11号房间后,立刻从皮箱里取出了窃听仪器,那是一个和汽枪子弹
差不多大小的玩意儿,四面都有特殊的微型强力吸盘,能够轻而易举地粘在任何物体的
表面。傅索安俯身窗外,把这个窃听器扔向马他耳住的811房间的窗户上沿,使它沾在
墙壁表面。窃听器刚沾上去,原先的白色便自动变成了与墙壁相同的浅绿色,连傅索安
自己一不小心也就找不到它了。傅索安接着拆开了皮箱的拉手,从里面取出与窃听器配
合使用的指令发射仪、信号接收仪及微型耳机,迅速装配好后,开始测试。她发出了
“开始工作”的指令,耳机里马上传来811房间里的声音:电视打开着,正在播着李小
龙的武打片。马他耳夫妇和那个五岁的儿子正在欢笑嬉语,说的都是法语,傅索安听不
懂,但她估计那是马他耳夫妇在逗他们的儿子。那个黎巴嫩小孩有着一副银铃似的嗓子,
稚嫩而清亮,就像春天温柔和煦的风儿在轻轻地吹起一串小小的风铃。傅索安在惊叹克
格勃技术管理局的窃听专家竟能制造出如此精湛的窃听器设备的同时,也深深被那个小
孩的嗓音所感染,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听到过世上还有这样好听的童声。她想,如
果让小马他耳去学唱歌,所灌的唱片一定会特别畅销。
一会儿,嬉笑声停止了。傅索安听见马他耳说了两句话,接着“啪”的一声响,电
视机也关掉了。片刻,楼上没有声音了。傅索安对着仪器发了阵愣,猛然省悟:马他耳
一家去吃晚饭了!
傅索安把窃听设备拆开,重新装进皮箱拉手,恢复了原样,然后去了餐厅。马他耳
一家果然在那里,已经点了几碟冷菜在喝开胃酒了。傅索安在他们右面的一个空座前落
了坐,向侍者要了一瓶啤酒、几个菜。在等上菜的时候,傅索安悄悄打量她的“工作对
象”:马他耳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样子,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眉宇间透着军人特有的
勇猛,而眼神中却又显出一种沉稳和机智。傅索安心里暗叹:此人一看便知是个难对付
的角色,难怪克格勃要栽在他手里了。不过她又弄不懂,怎么那两位同行会上他的当?
若撞在她手里,对这人绝对不抱任何幻想,一见面就拗断了,鬼才再和他谈那笔交易!
马他耳的妻子大约二十四五岁,是一个漂亮而气质娴静的阿拉伯女人,一看便知是
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善良女性。那个有着一副银铃嗓子的小马他耳,真是一个天生尤物,
他有着父亲的健壮。
英俊和母亲的漂亮、娴静,此刻正跪在父母中间的一张椅子上,一边喝着饮料,一
边啃着一只煮得颜色鲜红的大虾,也许是觉得味道十分鲜美,不时张着小嘴嘟哝着什么,
稚气十足的小脸笑得像一朵绽开的鲜花。傅索安看着小马他耳,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莫
名的冲动,她真想走过去抱住他,狠狠地亲吻他的小脸。
这时,侍者送来了傅索安所点的酒菜。傅索安慢慢地吃喝着,啤酒对于她来说,等
于是一杯杯白开水,淡而无味。但是,她不能要烈酒,甚至葡萄酒也不行。否则,在旁
人眼里,她就会显得与众不同,这是特工的大忌。她也不能老是盯着马他耳一家看,只
得把脸转往另一个方面,用那种在其他人看来显得很专注的眼光“欣赏”餐厅一侧儿角
落里吊着的一台大屏幕电视机,那里面有一个穿着很露的丰满女歌星正在声嘶力竭地唱
着粤语歌。半小时后,当傅索安喝下半瓶啤酒的时候,女歌星总算闭了口,汗流满面地
下去了。接着登台的是一个欧洲魔术师,节目主持人介绍说此人是波兰艺术家,但傅索
安看着却觉得似曾相识,想了想好像在莫斯科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的大院里碰到过他。正
盯着他辨认时,似乎感到马他耳那桌起了变化,转动眼睛一膘,果不其然:小马他耳大
概已经吃饱了,对满桌菜肴不再有什么兴趣,已经下了椅子,一双向滚滚的小手捧着盛
了饮料的杯子,正朝她这边走来。傅索安还没想好是不是该亲吻他时,小家伙已经来到
她面前,小嘴巴一噘一张的,竟吐出了英语:“China(中国)!”
傅索安一怔,马上作出反应,用英语说:“不!我不是中国人,找是日本人!”
小马他耳似乎有些失望,但他仍旧举起了杯子和傅索安碰杯,然后说了两声“谢
谢”,走回他的位置去了。傅索安望着小马他耳,心里发着无声的感叹:这小家伙真可
爱!这时,小马他耳把他那椅子拖到了一边,爬了上去,站在上面,大大的眼睛灵活地
转动着扫视整个餐厅中正在用餐的客人,然后笑嘻嘻地张嘴唱起了阿拉伯的儿歌。他的
歌声果然不同凡响,喧哗的客人们突然都静了下来,欣赏他的即兴演唱。一曲方罢,掌
声已经四起。小马他耳唱起了第二首,马上有人招呼侍者关掉了电视机,一些客人自己
搬动菜碟酒杯什么的,挪到近前的桌上来。傅索安定定地看着小马他耳,又把目光在马
他耳夫妇那里扫过,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果今晚行动顺利,马他耳
一家就都完蛋了!为了杀马他耳,必须捎带着杀死他的儿子,这似乎过于残忍了!这个
念头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之后一直控制着傅索安的思绪,以至使她坐立不安。傅索安担
心自己的头套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遂马上起身离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傅索安冲进卫生间,把自己脱了个一丝不挂,站在莲蓬头下面猛冲水,嘴里极轻地
嘟哝着中国话:“天哪!难道我必须杀死这样一个孩子?无论怎么说,他总是无辜的
呀!”
这个澡洗了将近一个小时,但傅索安仍无法摆脱要杀死可爱的小马他耳的不忍之意。
她穿上内衣,披着浴巾走到床前,躺了下来,试着想考虑一个只杀马他耳而不伤害他的
妻儿的办法。根据克格勃的安排,傅索安这次暗杀马他耳所用的武器是克格勃技术管理
局的专家专为这次暗杀行动(从1969年10月克格勃就已开始策划这种行动了)而设计制
造的,名叫“死亡老鼠”。这种武器的外形真像一只玩具老鼠,体积只有一只体重为十
克左右的真老鼠那样大小,四足、腹部、头部表面都有具有强烈附吸作用的吸盘,受电
子遥控仪器指挥,能够灵活地攀爬垂直的各种表面的墙壁之类。
它的体内装着一种特制的药物,当这种药物和水接触时,立刻会产生一种无色无味
的毒气,人只要吸到一丁点儿,便会毙命。死后尸体解剖检验时,法医无法查出致死原
因。克格勃制定暗杀马他耳的方案是这样的:晚上,当马他耳进入梦乡后,傅索安把
“死亡老鼠”放进自己房间的抽水马桶,然后通过一个肥皂盒大的操纵盒发出无线电波
指令,指挥“死亡老鼠”,从水里穿越排污弯管,进入总排污管。这时,由于上面各个
楼面的11号房间都未使用抽水马桶,总排污管内部是空的,“死亡老鼠”便会根据指令
在管道内顺着管壁往上爬,当它爬到上一层楼面的排污弯管口时,由于管内压力起了变
化,便会自动停下来,并向操纵盒发回一个信号。这时,傅索安应当发出“拐弯”的讯
号,指挥“死亡老鼠”进入马他耳房间的抽水马桶排污管,一直爬进抽水马桶。“死亡
老鼠”在接触抽水马桶里的水后,会自动发出另一个讯号。这时,傅索安再次发出指令,
打开“死亡老鼠”背部密封着的一个小孔,水马上泄入孔内,和里面的药丸发生化学反
应,产生毒气。这段过程是经过精密测算的,当毒气产生时,“死亡老鼠”正好爬出水
面,又一个讯号发往操纵盒。操纵盒在接到这个讯号后,立刻自动发出指令,使“死亡
老鼠”停止爬行,就停留在抽水马桶的瓷壁上。15分钟后,毒气散尽,“死亡老鼠”则
自动脱落,落进抽水马桶,顺着排污总管掉落进化粪池,销毁了证据。散发出来的毒气,
由于排水马桶里的水起到了封闭作用,不会往排污管道中泄露,而只会往卧室蔓延,从
而使熟睡中的马他耳一家三口中毒死亡。
现在,傅索安不忍对小马他耳下手,只想执行暗杀马他耳的使命,她就必须考虑一
个可行的办法。但她考虑许久,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办法,凭她一个人的能量,根本无
法让马他耳的妻儿离开“拜敦饭店”,而她也不能向克格勃提出调开马他耳妻儿的请示
——即便可以提这样的请求,她也无法找到联系人,她此次赴港执行任务,克格勃没给
她任何“关系”。这样,傅索安只有一个选择:杀死马他耳一家三口!
傅索安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紧张的思维定格在一点上:我可以杀死
那个黎巴嫩小男孩,但是,从此以后我定会永远不得安宁,一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不,
我不能作这个选择,因为我不能惶惶不安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不杀又怎么办呢?
不杀一家三口,等于不杀马他耳,这在克格勃就是最严重的抗命,会被作为“叛
徒”、“内奸”来论处,有丧命之虞。为了那个素不相识的异国小男孩,要把自己的性
命搭进去,这犯得着吗?这样想着,傅索安又动摇了,眨了一会眼睛,无可奈何地叹了
一口气,寻思只好下手了。它恢复了那种特工的冷酷心理,用唇音自言自语道:“可爱
的男孩,对不起了,我不得不下手,这怨不得我,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以后,每年
的今天,我都会烧纸钱祭奠你的。”
傅索安看看手表,已是晚上10点半了,她从皮箱拉手里取出窃听仪器,装配后把微
型耳机放进了耳朵,打开开关,马上传来811房间里的动静:电视机开着,扬声器摇着
音乐,音量放得最低,马他耳夫妇在用平静的语调说话,估计是在聊天。没听见小马他
耳的声音,这小男孩多半已经睡着了。
傅索安把皮箱里的衣服、化妆品之类都倒在床上,打开箱底的夹层,取出“死亡老
鼠”和操纵盒。她把“死亡老鼠”放在墙脚下,打开操纵盒,发出指令,那没有生命的
小精灵马上顺着墙壁往上爬。
她又试了其他动作,一切都完好如初,便取下“死亡老鼠”,放在一边。傅索安取
了一瓶酒,倒了一杯,坐那里一边慢慢地呷着,一边望着桌上的暗杀工具,心里对克格
勃的武器制造专家既惊叹又佩服。忽然,她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下子站了起来,眼
睛里掠过一丝喜色:有主意了!
傅索安找到了一个连马他耳都不杀的主意,而克格勃却会被蒙在鼓里,动不了处理
她的脑筋。原来,克格勃的专家在设计“死亡老鼠”时,留下了一个无法解决的技术难
题:当“死亡老鼠”在排污总管内壁往上爬时,由于粘着力有限,它无法抵住从上面可
能会冲下来的水和粪便的混合物。所以,如果“死亡老鼠”正在排污管往上爬时,只要
傅索安所住房间以上的13个房间(即8楼至20楼的豆豆号房间)里的任何一个房间的客
人使用抽水马桶,冲下的混合物都会把“死亡老鼠”砸落下去,掉入化粪池,呜乎哀哉。
傅索安现在的主意就动在这上面。但是,这样做的话,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必须等到上
面有人使用抽水马桶时,才能奏效。因为操纵盒内有一个装置,相当于飞机上的黑盒于,
它会自动记录下“死亡老鼠”工作后发回的每一个讯号。当上面有东西排下来时,管道
内的压力会起明显的变化,“死亡老鼠”马上会自动向操纵盒发出“告急”讯号,相当
于飞机、船只遇到海滩、空难时发出的“SOS”讯号,“死亡老鼠”当然无法获救,但
是操纵盒则已记录下了这个讯号。当执行任务的特工返回总部说明未完成任务的原因后,
克格勃的专家会从操纵盒的“黑盒子”装置那里寻找原始证据,作为判断原因的依据。
傅索安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重新调整思路,从几个方面反复考虑了实施这个主意
的可行性,最后确认可以照着行动。她长吁了一口气,思忖小马他耳总算无丧命之虞了。
她又喝了一杯酒,不无感慨地摇着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思想、情感已经起了变化,
她无法使自己成为一名出色特工。这里面的原因,是她已经看清楚:作为一个外国人,
无论为克格勃立下了如何显赫的功劳,也不会受到克格勃的重视和重用的。看清了这一
点,傅索安已经丧失了的良心的一部分,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傅索安考虑了一下,离开了饭店,招了辆“的士”,让去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开门
的超级市场,购买了一副医生听诊器。回到饭店,已过了午夜。现在,用不着窃听马他
耳夫妇是否已经睡熟了,傅索安的行动与他们睡熟与否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带着“死亡
者鼠”、操纵盒和听诊器走进了卫生间,把“死亡老鼠”放进了抽水马桶,发出指令让
它爬入排污总管,然后命令它停了下来。为防止克格勃的专家从时间间隔上发现破绽,
傅索安关闭了操纵盒,然后戴上听诊器,把另一头放进抽水马桶,浸在水里。由于听诊
器的作用,她可以听见整个排污管内的细微声音,当然也包括每个房间卫生间的抽水马
桶里的声响。只要按上无论哪个卫生间的抽水马桶有动静,傅索安就打开操纵盒,以让
“黑盒子”装置接收几秒钟后“死亡老鼠”发出的“告急”讯号。
这样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傅索安听见排污管内传来一声异响,马上下意识地打开了
操纵盒的开关。只过了两秒钟,“死亡老鼠”就“死亡”了。
傅索安长吁了一口气,眼前浮现出小马他耳的可爱脸容,脸上不禁绽出了一层笑意。
次日上午,傅索安返回“西伯利亚人”号货轮,为防止引起克格勃的怀疑,她没结
掉“拜敦饭店”的账,让房间留着。她回“西伯利亚人”号,是为了借用船上的电台向
莫斯科报告昨晚遇到的“突发情况”,请示下一步应该如何办。照她估计,因马他耳只
在香港再逗留一夜就要飞返贝鲁特了,所以克格勃已经来不及再派人专送一件“死亡老
鼠”暗杀工具来了,所以这次行动算是泡汤了。
“西伯利亚人”号货轮的那个大胡子政治委员见傅索安神情轻松地回来,心照不宣
地和她热烈地握手,并要设午宴款待。傅索安对他说,她还得上岸去,因为“那桩私事”
还没办完,她是来船上往莫斯科拍电报请示事情的。政治委员连连点头,当下亲自陪同
去了船上的电讯室,让那位真正的报务员跟自己去办公室谈话,腾出电讯室供傅索安使
用。傅索安用船上的大功率电台往莫斯科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对外谍报局局本部拍发了
一份密码电报,报告了“死亡老鼠”投入工作时的不幸遭遇,请示下一步应当怎么办。
两小时后,莫斯科方面拍来了一份密码电报,指示傅索安立刻返回“拜敦饭店”,
将有人送来“工具”,继续执行原定计划。傅索安一看之下,暗自吃惊,寻思克格勃对
马他耳真是恨之入骨,必要置其于死地。看来克格勃的专家在制定暗杀方案时已经考虑
到“死亡老鼠”的弱点,作好了应急准备,已经另外派人带来了一套甚至二套“死亡老
鼠”。这样,今晚马他耳三口难逃丧命之祸了,因为傅索安在获得第二套“工具”后,
必须行动,否则定会引起克格勃的怀疑。傅索安在返回“拜敦饭店”的途中,坐在出租
汽车里怔怔地想:对于马他耳一家三口来说,这也许是命运,命运之神安排他必须在今
晚死在香港。
傅索安回到“拜敦饭店”,用钥匙开门时稍一留意,不禁暗吃一惊:上午出门时悄
悄粘在门和门框之间的一根头发已经不见了,这表明有人进过房间了。是谁进去过?是
服务员?想想似乎不可能,因为她出去时特地向服务台关照过,让不要打扫房间。一般
说来,服务员是不会违背客人的意愿的,况且少打扫一个房间对于服务员来说乃是求之
不得之事。但傅索安倒是希望真是服务员违背了她的意愿,不过开门进去,映入眼帘的
是一副未打扫过的凌乱景象,傅索安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出问题了!不过,她毕竟是受
过克格勃谍报学校的正规训练并且有过特工活动实践的,惊慌之后马上冷静下来,稍一
定神,立刻警惕地在房间各处仔细检查了一遍,未发现异常情况。接着检查那口皮箱,
拉手没被打开过,上面的暗记原封不动,傅索安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杀用的那个操纵盒
已经带到轮船上去了,箱内都是可以公开的物品,即便被人打开过也没什么害怕的。
傅索安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多了一个和文具盒差不多大的铝合金盒子,一头连着一
根金属链条,用一把密码锁锁在皮箱内的扣钩上,只有打开密码锁,才能开启盒子。盒
子上面放着一张名片,上面印着英语,傅索安看了看,是“拜敦饭店”老板的。这种名
片在大堂的每个茶几上都有一大叠,让客人自取,等同于做廉价广告,以拉回头客。傅
索安把名片拿到台灯下面去仔细观察,结果发现在左上角拐角处有一处蓝色圆珠笔点过
的痕迹,顿时大悟,意识到此是暗号,表示这张名片有花头,多半是用密写药水写了什
么话。
她从口袋里取出钢笔,把里面的墨水(那是一种特制的显影药液,同时又能作普通
书写墨水用)滴在名片上,然后用酒精棉花球轻轻拭开,涂遍了整张名片。稍停,又把
名片拿到台灯下去照了十来秒钟,名片表面的空白处果然出现了一行俄文字:用你的学
号开锁。
傅索安依言用自己在特维尔谍报学校的学号一试,果然打开了密码锁。铝合金盒子
里,上面仍是一张同样的名片,然后是装着一些不规则形状的金属片和一个状如手电筒
的塑料,下面是一张手写的中文说明书和一张图纸。傅索安仍用相同的方法显示出写在
名片上的指示,一看,是让她根据图纸和说明书把盘内的东西拼装成一架“玩具飞机”,
那是一架可以预选固定飞行方向的电动弹射式滑翔机,机肚里有一颗烈性定时毒气炸弹。
预定好飞行方向及爆炸时间后,从傅索安所住房间的窗口把“飞机”弹射出去,它会自
动撞向上一层楼那个房间的窗玻璃,使之碎裂散落,它便从那个位置飞入房间,爆炸后
四下散开的用剧毒药液淬练过的金属碎片具有极强的杀伤力。指示的最后说必须在今晚
完成这项任务。
傅索安看过以后,一颗心便在胸腔里狂跳不已,倒不是为马他耳一家,而是为自己。
不是为今晚,而是为昨晚——克格勃能够派人用这种方式把密杀令和武器送到放在房间
中的皮箱里,那么说明他们在香港已经就此次行动安排负责监督的特工了。她深知克格
勃特工的本领和所拥有的间谍器材的种种威力和神奇,担心自己的行径已被他们所觉察,
如果这个担心确实存在的话,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傅索安不禁后悔起来,
责怪自己枉为特工,却犯了粗心大意的大忌,在实施打发“死亡老鼠”去化粪池的行动
前没检查一下卫生间里是否被人放置了秘密监控设备。接下来怎么办?傅索安考虑下来,
发现自己已没有任何退路,只有一条道上走下去了。至于自己的猜测究竟存在与否,现
在只好不去想它了,眼下只有执行指令的份。
傅索安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说明书和图纸看了一遍,便把
“飞机”装配成功了。看看手表,才四点钟,傅索安决定先睡一觉,醒来后去餐厅用晚
餐,那时已是午夜时分,然后下手。炸弹爆炸后,她得马上离开饭店,否则警方必定要
把她列人当场接受调查对象的名单,一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时就走不了了。
傅索安睡到8点多钟,被电话铃声惊醒。电话是“西伯利亚人”号货轮的政治委员
打来的,通知她即刻返回轮船。傅索安意识到这准是克格勃让他通知的,估计是发生了
什么变故。事不宜迟,傅索安当即结账离店。返回“西伯利亚人”号货轮后,政治委员
没对她作什么解释,他也不过是传声筒,克格勃不会让他传其他话语。但傅索安估计肯
定是发生了变故,已经取消了这次行动。
直到傅索安后来随“西伯利亚人”号货轮返回苏联后才知晓了取消这次行动的原因:
原来马他耳出于商务上的原因,临时决定提前返回贝鲁特。就在傅索安睡觉的时候,马
他耳一家三口已经去了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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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第十五章 女特工之死
34
        当胡国瑛走进病房时,不禁大
      吃一惊:傅索安已经用被单搓成的
      布绳把自己吊在窗框上,一命呜呼了!
1973年10月31日,傅索安回到了莫斯科。她从民航机上下来时,已经有一辆克格勃
的轿车等着了,一个身材高大、穿黑色西装的苏联男子迎着她走来,说着带格鲁吉亚口
音的俄语:“您好!是傅吗?请这边来,上车吧。”
傅索安坐进轿车,发现车里还有一个大汉,满脸横向,凶神恶煞一般,心里顿时忐
忑起来,怀疑克格勃已经知道她在香港做的手脚,这会儿把她扣起来了。轿车朝莫斯科
市区方向疾驶,一路上,那两个克格勃军官一声不吭,车里的气氛沉闷到极点,似乎凝
固了。傅索安不安地留意着汽车行驶的方向,直到拐上了通往对外谍报局的那条马路,
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暂时没事,因为若是东窗事发,那就不是去对外谍报局,而
是去捷尔任斯基广场克格勃总部旁边的鲁比扬卡监狱了。
傅索安后来才知道,那两个克格勃军官是在外出办事的途中接到对外谍报局第六部
的通知,让他们顺道去机场接傅索安的。
那两个是克格勃的资深特工,看傅索安的样子是从国外执行任务回来的,根据克格
勃的纪律是不能向她问长问短的,所以不敢开腔,免得有瓜田李下之嫌。
傅索安这次执行的算是对外谍报局行动执行部的任务,但她不是行动执行部的特工,
当时她的关系已转往第六部,所以按照规定应当向第六部汇报执行任务的情况,亦即所
谓的“述职”。克格勃规定:出国执行任务的特工,向组织述职时间必须在抵达莫斯科
后两个小时内立刻进行,否则将视为违反纪律处理。傅索安踏进第六部那层楼面时,内
卫问过姓名,让她去第五办公室。那里,已经有三名克格勃军官坐在那里等着她了,其
中一个傅索安认识,是当初她从日本执行暗杀任务时主持述职的奥列格少校。见傅索安
进门,三人站起来,—一跟她握手。奥列格少校指着其中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向傅索安
介绍说:“这是技术管理局的专家。”
傅索安听了,暗松一口气:看来,他们并没有抓住她的把柄,否则,技术管理局的
专家就不会来了。专家来这里,是想当面了解“死亡老鼠”“死亡”的具体经过情况。
奥列格少校仍是这次述职的主持者,他说了声“让我们开始吧”,他的助手马上按下了
录音机的键钮,并准备记录。
傅索安已经有了述职的经验,便把自己登上“西伯利亚人”号货轮后一直到返回莫
斯科的情况源源本本说了一遍。她在返回苏联的海上旅行途中,已经把述职内容反复考
虑过,连什么环节用什么措词都已经准备好,所以说得很顺畅。尽管如此,也花费了大
约两个小时。她说完后,奥列格少校点点头,微笑着说;“傅,你具有当一名作家的才
能,叙述事情很流畅,思维相当清晰。作为述职主持者,我暂时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要提问的。当然,按照程序,你还得写一份书面述职报告,在七十二小时内交出来。您
有什么问题吗?专家同志。”
那个技术管理局的专家点点头,提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死亡老鼠”方面的,纯
是技术问题。他听傅索安再次说明“死亡老鼠”的“死亡”原因后,不无感慨地摇着脑
袋;“唉!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啊!”
傅索安说;“行动失利后,我想了想,应当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的!”
“哦!”专家一愣,随即睁大眼睛盯着傅索安,“真是这样吗?你说说看!”
傅索安其实纯是即兴发挥,当下便借口开河:“我想可以给每套装置配上一个备用
“老鼠”,一旦一个不幸‘老鼠死亡’,立刻换上另一个。因为通常说来,不可能接二
连三发生这种意外事的。”
专家闻言大喜:“说得对!哎,我们这么多科学家聚在一起每次讨论没解决的问题,
给你这么一点就基本上解决了!”他马上掏出笔记本,在上面记下了傅索安的建议。 口头述职进行到这里,算是暂告段落。接下去,是让傅索安写出书面述职报告,由
审查人员比照录音和记录进行反复检查,技术管理局的专家也将对傅索安带回来的那个
仪器进行检查鉴定,如果都没有疑问,那就不会再找她。反之,则需进行第二次、第三
次甚至更多次数的口头述职,实际上也就是审查。
当然,傅索安被安排在对外谍报局第一招待所。她一进房间就往餐厅打电话让送来
酒菜,独斟独饮,喝到六七分醉意,洗了个澡就睡觉了。次日,傅索安用了一整天时间
写完了述职报告。述职报告送上去后,她闭门不出,静候结果。此时倒也心定,寻思事
情反正已经如此,就只能听命运安排了。照她分析,这次述职应当是通得过的。
果然,十月革命节的前一天,傅索安接到通知:马上去对外谍报局第六部。傅索安
赶到那里,奥列格少校向她宣布:述职报告已经通过。按照惯例,克格勃请傅索安吃了
一顿饭,尽管未完成任务,但因不是她的责任,还是发了三千卢布的奖金。
傅索安打起了如意算盘:接下来最起码得让她休息一个星期,明天是十月革命节,
红场要举行例行庆典,她叛逃来苏已经第六个年头了,一次也没观看过庆典实况,只在
电视上见过。这次倒是个机会,可以去红场直接看看了。但是,这个算盘显得过于一厢
情愿,酒还没喝几杯,在场的一位中校已经通知她了:根据人事管理局的通知,决定把
她仍调回“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去工作。今天晚上立刻动身。
傅索安心里差点骂娘,但外表却声色不露,连连点头。她又一次感受到任人摆布的
滋味,这和她一向桀骛不驯的禀性是格格不入的。
1973年11月9日,傅索安回到了“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
屈指算来,傅索安离开这所学校不过一年,但这里的变化却相当大。校舍扩大,还
新开了几个科目,比如专门研究制造假人民币。
假粮票、假布票等票证的特别一班,专门负责制造假情报提供给外国情报机构的特
别二班,等等。在这里接受训练的人数也已增加到一千八百余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从
香港、台湾、澳门、越南、朝鲜、韩国、日本、蒙古以及苏联和中国接壤的加盟共和国
招来的,傅索安意识到苏联方面已经越来越重视了对中国的谍报活动。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校长仍是布特卡少将,他在傅索安抵校报到的当天便予
以召见,直接向傅索安谈了工作安排问题:学校已经设置了一个拥有四万册中国书籍的
图书馆,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专门负责,而是由俱乐部工作人员兼管着,这既不正规
也管理不好,现在傅索安来,正好负责此事。布特卡最后说:“至于待遇,你仍和其他
教官一样。凡是其他教官所享受的待遇比如薪饷数额、福利、年休假等等,你都同样享
受。”
傅索安听了很是高兴,这样,她既不用和那些学员打交道,也和特务工作告别了,
还能看大量中国书籍,真是求之不得之事,于是马上表态眼从安排。其实,傅索安应当
想一想,克格勃为什么对她的工作作了这样的安排。克格勃所有的特务学校都有一个规
定:不论学员还是教职员工,包括校长,只要调离一所学校了,就永远不会再让他回到
这所学校。而傅索安的情况却是一个例外,这个例外的后面隐藏着一个谜。这个谜,直
到傅索安后来离开这个世界后,才在“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一部分范围内悄然传
开;原来,傅索安在从香港返回苏联的途中,待在“西伯利亚人”号货轮上闲得发慌,
便去船上的医务室和船医聊天,渐渐混熟了,她便让船医为她“彻底地检查一下身体”。
结果在她离船后得出了结论:肝脏疑有肿瘤,估计是恶性。船医当即报告政治委员,政
委便火速向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通报了。对外谍报局认为以如下方式处理为宜:
一、不能通知傅索安本人,免得引起情绪波动,加剧病变或者发生其他事情。
二、不送医院治疗,因为如是肝癌,一般说来是回天乏力,即便治愈,傅索安也不
能再干特工了,而由于她是中国人,思想和性格又缺乏稳定性,所以难以安排工作岗位
和定居地点。
三、先速送往“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安排一份可做可不做的工作,观其病况
发展而定,如果良性肿瘤,则可在学校医院动手术治愈,反之,则让其死于学校医院。
根据这三条意见,该局有关经办人员使迫不及待地把傅索安打发出莫斯科,连十月革命
节的红场庆典也未让她观看。这也是“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校长布特卡少将立刻召
见傅索安并亲自安排她的工作的原因。
傅索安被安排进了学校的教官寝室,仍是一人独居一个套间。
由于房间的布局和家具摆设都是统一样式的,所以傅索安一进门就产生了一种“似
曾相识”的感觉,触景生情,这使她想起了恋人黄一煌。于是,她立刻往学校的高级班
部打了个电话,询问黄一煌的情况。接电话的是一个傅索安认识的苏联男教官,他不知
道傅索安已经重新返校,以为是从外地打进“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这是绝对不
允许的),被傅索安的神通吓得下意识地说起了俄语,连问傅索安在什么地方。傅索安
说明了情况,他才变得热情起来,但一说到黄一煌却又缄口不语。话筒转到了另一个苏
联教官手里,他告诉傅索安:黄一煌已经提前毕业,离开“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了。
按照规定,从特务学校毕业的学员由克格勃人事管理局负责分配,所以黄一煌去了何处,
连布特卡校长也不会知晓。
傅索安挂断电话,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眼前浮出现黄一煌的脸容,耳畔仿佛响起了
他那充满男性活力的、带磁性的嗓音,两串泪珠顺着脸颊慢慢地淌了下来。当天晚上,
傅索安喝下了一瓶茅台酒,昏昏沉沉地一直躺到次日中午才醒过来。起床以后,她想起
应当去图书馆走一趟,便下楼去门卫那里推了辆自行车,骑到那里,刚走进去,一个轮
值在此的教官已经认出她了,赶上前来,又是握手又是寒暄,然后向傅索安办移交。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图书馆,在1973年底时有四万册图书,全是中文版,
而且都是中国的出版社出版的。图书分类编码也完全采用中国正规的方式即北京大学图
书管理专业所教授的那一套,按英文字母分二十六个大类,每一类里再用数字分小类,
每本书再从书名第一个字的四角号码作为著作号。傅索安在她所喜欢阅读的长篇小说
“K257书库”里转了一下,发现这里竟收齐了从50年代出版的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
上》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前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即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在内的所
有长篇小说,禁不住惊叹道:“这真不容易,即使在中国,现在也不一定有多少图书馆
拿得出这么齐全的长篇小说!”
那个教官说:“不单是文艺类的,其他如政治、哲学、经济、医学、机械、建筑、
历史、地理等等的中国版图书,这里也都有,据说是从莫斯科的几所大学里搞来凑齐
的。”
那教官又向傅索安介绍了三个当时在图书馆帮他的学员,那是三个姑娘,一个来自
澳门,一个来自香港,另一个来自中国大陆。
她们在“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学业已经结束,克格勃人事管理局可能还未为
她们找到合适的“下家”,所以暂不分配,让暂留学校,学校便派她们来图书馆帮忙。
现在,这三人都成了傅索安的部下。
次日,傅索安正式上任。她对图书馆采取的方针是不管,任其自由运转,自己每天
在办公室里看书、饮茶、喝酒。这样过了两个多月,要看的书都翻得差不多了,傅索安
陷入了无聊之中,这才想起要和那个来自中国大陆的姑娘谈谈。一谈之下,傅索安大喜,
原来这个名叫胡国瑛的姑娘也是天津人,也是知识青年。傅索安很想立刻和她详细谈谈,
但考虑到图书馆里肯定装着窃听器。于是抑制了这个强烈的念头,悄悄约对方晚上到自
己寝室喝酒。
当天晚上,胡国瑛来到傅索安寝室。傅索安已经找出窃听器,拆下了电源接头,这
样,在监听终端的录音带上留下的便是寂静无声,就像她平时一个人在寝室里闷头大睡
一样。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畅快地聊了起来,傅索安从胡国瑛的叙述中,知晓了这个比
她小三岁的同乡的有关情况——胡国瑛是68届初中毕业生,其父在1957年“大鸣大放”
时被定为右派分子,解送劳改,期满后因已被原单位开除公职,只得留场就业。这种家
庭出身导致胡国瑛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在学校里一贯老老实实,“文化大革命”开始也
不能参加红卫兵组织,缩在家里“逍遥”。到1969年春天,学校分配她去内蒙古巴扎地
区插队落户,她虽有千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奉命前往。
胡国瑛插队的生产队,地处中苏边境线附近,距额尔古纳河只有十几公里。以她的
性格,在农村自然表现得不错,劳动肯吃苦,也没有其他知青那种偷鸡摸狗等等的劣行,
所以被社员们认为是个“那娃”,两年后当上了生产队的仓库保管员。保管员当了一年
多,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是1972年4月初,生产队开始春播。队里的土地分布在四面八
方,各个生产小组分包一个片,完成任务算工分。这样,有的小组为了多挣工分,常常
早出晚收工。生产队为让各小组随时能领到种子、化肥,便安排胡国瑛住在仓库里。胡
国瑛没日没夜忙碌了几天,弄得疲惫不堪。那天晚上,看看没人来领种子,她想弄点夜
宵吃。仓库里有一个电炉,那是经生产队长特许的,让胡国瑛晚上取暖和烧夜宵。平时
胡国瑛使用时特别留心,惟恐发生火灾。这天晚上也实在过于劳累了,烧着夜宵不知不
觉就坐在一旁睡了过去。她睡得很熟,还做起了梦。忽然听得“劈劈啪啪”的声响,只
觉得浑身燥热,睁眼一看,只见眼前已是火焰一片!
胡国瑛惊叫一声,一跃而起,抓起一把笤帚便冲起火处扑打,怎奈那火已燃烧成势,
以一把笤帚对付真好比灯蛾扑火,哪里扑得灭,反倒弄得自己身上也冒起了火星。胡国
瑛无奈之下,只得夺门而逃。等她在地下打了几个滚把身上的火弄熄时,那火已经穿顶
了。
这仓库离村子有一公里左右,若是等她奔回村子唤来社员救火时,火神爷肯定已把
整个仓库都没收了。胡国瑛考虑到这一点,便没有去做此徒劳无益之事,任凭仓库烧掉。
那里面,有着口粮、饲料。
种子三万多斤,化肥、农药、农具折合人民币数千元,还有一座建筑物也值数干元,
加在一起所损失的,对于一个知识青年来说,乃是一个天文数字。胡国瑛又想到自己的
家庭出身,寻思此番的后果不只是“吃不了,兜着走”,而是兜也兜不了,只怕坐牢还
算宽大的哩!一时间,她只觉得头脑里像打翻了一盆浆糊!迷糊昏沉,定定神,决定先
离开现场再说。
黑夜中,胡国瑛不辨方向,乱走乱窜。不知走了多久,竟来到了额尔古纳河边。那
天晚上,正好有几个苏联军人奉命潜来中国境内摸哨。中国边防军当然不是吃素的,那
几个“老毛子”虑及自身安全,不敢下手,万般无奈,正准备无功而返,却撞见了急急
如丧家之大、惶惶似漏网之鱼的胡国瑛,于是抓了再说。
就这样,胡国瑛到了苏联。自然,她不可能“坚贞不屈”像刘胡兰那样,而是哭哭
啼啼地向苏联人交代了一切。以她这么一个知识青年所知晓的中国方面的情况,当然引
不起苏联方面的兴趣、苏联人掌握的情况比她知晓的要多得多。但是,苏联边防军并没
有杀死她或者遣返中国,而是移交克格勃在当地的分支机构,关进了看守所。当时,克
格勃已经办起了“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自然要物色合适的学员人眩,胡国瑛的被
关,正是出于这种考虑。
胡国瑛在看守所关了三个月,吃了不少苦头,这才被转往另一处条件稍好的关押点,
一边劳动,一边接受审查。1972年11月,胡国瑛被送往“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开
始接受特工活动训练。
傅索安去而复归时,她刚毕业。
傅索安也谈了自己叛逃来苏的情况,由于是初次交谈,她只简单谈了一些现象,未
加以评论。但是,由于两人同是天津人,又同是知识青年,所以在情感上有一种近似于
天生的亲和性。当晚分手时,她们议定,今后私下将以“姐妹”相称,胡国瑛唤傅索安
“傅姐”,傅索安称胡国瑛“胡妹”。
此后,这对身处异国的异姓姐妹几乎天天相聚,胡国瑛很快就学会了喝烈性酒,两
人的互相信任感不断增强,渐渐到了无话不说的程度。
1974年3月28日,傅索安早上起床后就感到肝区隐痛,她早饭也没吃,就去了图书
馆。那时,原先两个香港、澳门姑娘已经被人事管理局分配出去了,只剩下胡国瑛一人
跟着傅索安。学校当局已经认定傅索安在劫难逃,加上图书馆也算不上一个重要岗位。
所以也不去管她。任凭她和胡国瑛在里面喝酒、唱歌,胡作非为。
傅索安到那里时,胡国瑛已经到了,正在打扫。胡国瑛见傅家安脸色不好,便关心
地询问:“傅姐,您怎么啦?昨晚没睡好吗?”
傅索安说:“觉得肝区有些隐痛。”
胡国瑛听傅索安说过因患肝炎而住过医院,当下便有些惊慌,说:“要紧吗?我陪
您去医院吧?让大夫给检查一下。”
傅索安摇头:“不碍事。你别打扫了,去弄瓶‘二锅头’来,咱俩今天什么事都不
做,就喝酒!”
胡国瑛见她说得很泰然,也就放下心来,去学校的商店买来一瓶“二锅头”和几个
罐头。两人关上大门,就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喝酒聊天,之所以不在室内,是怕窃听器记
录下她们的谈话内容。
傅索安喝了一会酒,抬头望望渐渐阴下去的天空,微微摇首:“太阳又被乌云遮住
了!”一阵风吹来,她连打几个寒战。
胡国瑛见了,说:“傅姐,我们去屋里喝吧?”
“不!”傅索安摆摆手,“屋里去喝,我们还能无拘无束地说话吗?”
胡国瑛点点头,不再开口,端杯呷酒。她酒量没傅索安那样大,喝起来也没那么豪
爽。傅索安喝空了杯里的酒,又倒了一杯,怔怔地望着酒里泛起的泡沫,像是自言自语
地说:“这种连说话都吊着一颗心、提着一副胆的日子,真他妈的没有什么过头!”
胡国瑛被触动了心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圈有点红。
傅索安看着胡国瑛:“说实在的,如果我当初知道原是这么副样子,说什么也不往
这边来了!”
胡国瑛喝着酒:“不逃过来又怎么办呢?要坐牢,也许还会被判死刑。”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抓他的,咱跑咱的。中国这么大,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还怕没处逃?逃在江湖上,说什么过得也比在这里自由自在!”
胡国瑛发现傅索安说话的时候一直用手按着肝部,便说:“傅姐您怎么啦?肝还痛?
吃点东西吧,您光顾喝酒,没吃一点菜啊!”
胡国瑛把午餐肉送到傅索安面前。
傅索安用筷子夹了一块,嚼了好一阵方才皱着眉头咽下去。
她觉得有些恶心,连忙喝一口酒想压住,但终于没达到目的,“哇”的一声呕吐了
出来。几乎是同时,她感到肝脏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狠命地捏了一下,痛得撕心裂肺,
眼前一黑,身子一歪便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傅索安被送往“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医院。这家医院规模不大,但各科俱有,
设备齐全,并且有十几位资深医学教授。当时,医院方面还不知道傅索安是因为肝脏有
病才被打发到“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来的,见送来了一位教官病人,自是重视,一
面救治,一面往校部门电话报告。
布特卡校长接到医院报告,心里已经有数,但他当时不能直接说明,便让秘书通知
医院:必须尽力救治。
医院很快就查明傅索安患了肝癌。布特卡校长闻讯后,立刻赶到医院。傅索安是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医院成立以来收治的第一个癌症病人,医院相当重视。院长
见校长赶来,便召集有关医生汇报病情。布特卡校长听了,先把傅索安去而复归的原因
说了一遍,听得在场的医生面面相觑,但因是上级的指示,谁也不敢说长道短。布特卡
接着问医生们准备怎样治傅索安的病,医生都是克格勃的人,深知厉害,不敢开腔,最
后还是院长说了话。
“按照常规,这种患者应当马上用飞机送往莫斯科去治疗,尽管目前尚未掌握完全
治愈这类癌症的手段,但莫斯科医院总比这里有把握。但是,现在既然上级有了指示,
我们就让她留在这里治疗,直至她死去。”
接着讨论另一个问题:要不是要通知傅索安本人?大多数医生的意见是隐瞒不告,
但布特卡校长却坚持要告诉傅索安本人,他说:“尽管这样也许会加快她的死亡,但我
认为还是这样做会好些。
这样吧,由我亲自去通知她。”
傅索安到这一步,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准确的判断能力,她在病床上见布特卡校
长步入病房,马上察觉此系不祥之兆,主动挑明了这个敏感话题,问道:“我是患了肝
癌吧?”
布特卡愕然:“傅,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索安凄然一笑:“您的出现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这一点了。”
“你有什么要求?”
傅索安的脸已经变得惨白一片,微合眼睛想了想,说:“我有两个要求……”
“说吧。”
“第一,是让我无痛苦地死去。第二,在我死以前,请求让胡国瑛来护理我,我死
以后,也让她给我装殓遗体,我留下的钱,全部给她。”
布特卡不假思索地点头:“完全同意!”
这样,胡国瑛便得以来到了傅索安的病房,和她的傅姐日夜相聚。当天晚上,傅索
安在一张纸上写了两行字,把胡国瑛召到床前,让她看——
“以后若有机会见到黄一煌,请向他转达问候,并告诉他:傅索安至死也还深爱着
他!”
胡国瑛屏住眼泪,连连点头:“唔——”傅索安把纸条捏成一团,塞进嘴里,咽了
下去。
从这天晚上开始,傅索安的病情恶化了,肝脏部位经常剧烈疼痛,疼得她浑身大汗
淋漓,呻吟未绝,有时从床上滚到地下,甚至痛昏过去。尽管布特卡校长当着她的面许
诺过让她不受痛苦,但也只有痛到这个时候,医生才准许打止痛针。两天后,医院院长
把胡国瑛叫去,对她说:“傅索安接下去的情况将愈加不妙,她会发高烧,说胡话。校
部指示,让你随时记录下她在昏迷中所说的胡话内容。”胡国瑛几乎目瞪口呆;傅索安
叛逃过来,为克格勃如此卖命,到头来竟还要对她如此?这时,胡国瑛这才真切地理解
傅索安在进医院前的一次次谈话中多次对自己当初的选择表示后悔。胡国瑛马上有了应
付主意:到时候弄上几句没头没脑、无关痛痒的话给他们就是了。
但出乎意外的是,这个“时候”并没有到来。院长找胡国瑛布置绝密任务的次日,
傅索安在注射杜冷丁后,精神很好,忽然提出让胡国瑛去图书馆走一趟,给她拿几本长
篇小说来。胡国瑛见傅索安要看书,很是高兴,寻思这可以让她分散些注意力,减轻些
痛苦。于是,她马上出去了。一刻钟后,当胡国瑛拿着《春青之歌》、《烈火金钢》等
五本长篇小说走进病房时,不禁大吃一惊;傅索安已经用被单搓成布绳把自己吊在窗框
上,一命呜呼了!墙上,有一个鲜红的大字:悔!这是傅索安割破自己腕部静脉后,用
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写下的。
这次,布特卡校长没有亲自赶来,只有教务处主任代表校部来现场看了看。有人来
拍了照片、录像,然后是几名专家来勘查了现场,确认是自杀,但还是解剖了尸体。解
剖了之后,一辆卡车载走了傅索安的尸体,没有人知道是运往何处的。后来,“契他伊
斯卡雅”特务学校有传言说是扔进了贝加尔湖。这个传言确实与否,就无法查证了。
这天,是1974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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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花凋落——一个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尾声
傅索安自杀后两个月零七天,一个黑云密布的夜晚。中苏边境地区的一块野地,空
旷无人,初夏的夜风吹拂着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附近的山上,不时传出野兽的
叫声。午夜过后,从远处空中传来一阵隐约可闻的引擎声,从苏联境内飞来一架轻型侦
察机。
片刻,引擎声响渐渐清晰,飞机已经侵入了中国领空。须臾间,飞机已经飞到野地
上空。随着一声铃响,舱门倏地打开,像被一股巨力抛出似的摔出一团黑影来。降落伞
打开,下面吊着一个人——克格勃派遣来华实施谍报活动的胡国瑛。
降落伞飘飘悠悠渐降渐低,片刻就落到地面上。胡国瑛掏出匕首,割断降落伞绳,
和降下的装着间谍活动器材的背囊一起扔在一旁,然后跑上山坡折来一大捆树枝,她把
树枝架在草地上,燃起了一堆大火。
仅仅过了几分钟,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匹骏马载着中国边防军巡逻人员来到
了现场,只见胡国瑛站在火堆旁,双手高举过肩,大声叫着:“我从苏联来,我向你们
投降!”
胡国瑛被押解到有关部门,当审讯人员问她“怎么想到这样做的”时,她朗声回答:
“是傅索安留下的血写的‘悔’字叫我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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