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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架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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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架的凤凰》
落架的凤凰
作者:杨府


目录

序言:凤凰落架:人为或宿命

远古跫音:涂山女娇的爱情守望
引  言
大禹治水
河伯献书
绥绥白狐
禹娶女娇
女娇化石
涂山之会 

情色毒药:公主夏姬的妖娆爱情
引  言
妖娆公主
初为人妇
无良君臣
朝堂风月
夏南弑君
君臣竞美
使臣挂冠
东方海伦 

卖身为奴:临海公主的悲喜命运
引  言
家国之痛
母女沦落
卖身为奴
苦尽甘来 

衲衣留后:皇后臧爱亲的乡土人生
引  言
刘裕出世
夫贫妻贱
山中遇险
称王图霸
刘宋开国
武敬皇后
衲衣留后

李尹政权:皇后尹夫人的天涯孤旅
引  言
儒冠君主
李尹政权
夫死国灭
亡命天涯 

婚姻筹码:武威公主的婚姻险途
引  言
北凉雄主
灭国得妇
毒杀皇后
好色亡国
皇后再嫁

不伦之恋:皇后李祖娥的逃生奇遇
引  言
母仪天下
变态皇帝
逼奸皇嫂
成帝施威
聊度残生

月亮葫芦:皇后胡氏的娼妓之路
引  言
月亮葫芦
帝王淫乱
皇帝宠臣
皇后情人
面首之死
私通和尚
太后荐枕
娼门生涯 

玉体横陈:淑妃冯小怜的旷世恋情
引  言
荒唐君主
铲除对手
自毁长城
玉体横陈
更杀一围
兵临城下
为奴做妾

破镜重圆:乐昌公主的爱情传奇
引  言
靡靡之音
风流误国
全无心肝
少年夫妻
相约上元
破镜重圆
归老林泉

五代帝妃:皇后萧氏的桃花劫数
引  言
寄养民间
喜从天降
谋为太子
谋取大位
红颜都妒
规谏炀帝
炀帝之死
流落异域
终老唐宫

媒妁之祸:东阳公主悲苦的姊妹情缘
引  言
人贵命薄
东阳公主
封后风波
皇后当国
公主之死
媒妁之祸 

不慕荣华:贵妃王珠的布衣情结
引  言
矛盾人格
绝妙佳人
昭德皇后
宫中岁月
布衣红颜
浪迹天涯 

宿命鸢侣:皇后刘玉娘的贪婪人生
引  言
父子英雄
因祸得福
骤得大贵
棒打老父
贪渎误国
毁国栋梁
戏迷皇帝
削发为尼 

虏地孤魂:皇后李氏的筑室分耕
引  言
乘龙快婿
射狼射狼
国之大蠹
皇后之尊
忍辱苟活
炎凉世态
筑室分耕

几度废立:皇后孟氏的戏剧人生
引  言
初为皇后
妻妾争宠
福庆公主
废后风波
一废再废
因废得福
垂帘听政
临安惊魂
颠沛流离
颐养天年 

立侄取祸:皇后卜答失里的如意算盘
引  言
天命皇后
两都之战
让出帝位
谋杀皇后
无情驱孤
文宗忏悔
舍子立侄
礼遇之隆
惨遭流放

勿生皇家:长平公主的民间形象
引  言
多难帝王
性格悲剧
星走月中
后宫风云
长平公主
血溅宫闱
姐弟泣别
许为婚姻
独臂女尼

乱世王妃:童妃的投亲悲剧
引  言
皇族飘零
南明朝廷
童妃之案
信任危机
党祸之争

边地鬼魂:皇后王氏的烈女本色
引  言
末世皇后
风雨王朝
咒水之祸
边地鬼魂 

末代皇后:皇后婉容的悲剧人生
引  言
显赫家世
美冠群芳
流寓津门
伪满洲国
红杏出墙
寂寞花谢 

淑妃革命:皇妃文绣的离婚之路
引  言
寒门遗珠
宫廷岁月
诤言劝告
流寓津门
后妃生怨
笼鸟飞鸣
指点迷津
淑妃革命
皇家兴讼
皇妃再嫁 
后记
在轻读历史的流光中感悟历史的沉重分
参考书目



序言:凤凰落架:人为或宿命
 
  ⊙海默

  从花朵到果实的距离

  远不可及

  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

  却一步之遥

  ——海默《从花朵到果实》

  曾经的人中之凤,后沉沦市井为妾!

  曾经的天下母则,后堕于青楼为妓!

  曾经的金枝玉叶,后流落民间为奴!

  曾经的天潢贵胄,后亡命天涯为囚!

  在我国2000多年的封建社会,造就了200多个皇帝,也因此产生了至少几十万名皇后、皇妃和公主。本书生动详细地讲述了中国历代22位流落民间的皇后、皇妃和公主们跌宕悲惨的人生遭遇。这些流落民间的皇后、皇妃和公主们,人生经历虽各不相同,但却拥有着共同的悲剧宿命。她们个个天姿国色,貌美似花,身世传奇,然而,她们又个个遭遇哀婉,经历坎坷,命运凄楚。

  人生本无常,福贵无常态。在君权与夫权并重的特殊的时代,她们只是作为男人的附庸而存在,她们无权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她们只有听凭变幻莫测的命运之手,把她们抛上云端或摔落在地。这些流落民间的皇后、皇妃和公主们的人生变故,都无可选择地蒙上了浓郁的政治色彩,无一不是封建王朝兴衰废替的历史必然。

  纵观历史,历朝历代的嫔妃们,除极少数能得到皇帝的恩宠从而改变命运外,大多数的人生结局十分悲惨。悲剧命运似乎是注定的,在劫难逃。是人为,似乎更是宿命。

  红颜祸水虽非千古铁律,但祸起红颜的悲剧在人类历史上却一直没有停止上演。自三代而下,女祸泛滥,误国殃人。一部钦定《二十四史》,淫妇娇娃自始至终充斥其间。王公贵族中乱七八糟的性事在《左传》中更是随处可见的。

  比如,北齐后主高纬宠幸冯小怜,坐则同席,出则并马,常祈生死一处。北齐与北周交战,高纬亲征,齐军振奋,无不以一当百,周城墙已破,胜利在即,为了显示自己的男儿胆色,后主急传旨暂停进攻。让冯小怜盛装出观齐军破城的壮观景象。于是,成千上万热血将士只好耐心等着她涂脂抹粉梳妆打扮,等冯小怜精心梳洗打扮完毕,周人已修好城墙。冯小怜只熟悉胭脂,并未见过鲜血飞溅场面,于是大呼小叫:“军队败了!”催促高纬驾车逃跑。齐军遂溃不成军,亡国成为必然结局。

  乱世中的女性承受着比男人更多一层的苦痛,以皇后皇妃尤甚。让人不能不感慨万千,唏嘘不已。比如,惠帝皇后贾南风利用惠帝是个白痴的“优势”,操纵朝政,经常矫诏,枉杀大臣。正是贾南风的专权误国,奸妇乱政,一场影响中国历史进程长达16年的“八王之乱”便由此拉开了序幕。宫阙几次化为泥土,司马皇族几乎被屠戮净尽,无辜的宫女被乱兵掳走充作军粮,惨痛骇人听闻。就连晋惠帝的继任皇后羊献容也五次废立,差点丧命。在社会大动荡中,贵为皇后之躯的羊献容也逃不出被人强奸的命运,而她的女儿临海公主的命运却比她的命运更为悲惨,多次被转卖为奴,受尽屈辱。再如,叱咤风云、智勇兼备的乱世英雄李存勖在攻灭后梁后不过三年时间,转眼就成为众叛亲离、置身无所的独夫民贼,身死族灭贻笑天下,何也?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恶妇乱国。刘玉娘出身寒微,无道德气象,五六岁时,即被掠至宫廷为奴,然世事无常,刘氏因祸得福,反嫁给李存勖并做了皇后,一时暴得大富,华贵无比。巨大的命运反差使得刘玉娘极大地膨胀出人性中贪婪与吝啬的本性,不仅泯灭了原有的来自民间的一丝善良,最终在欲壑里结出了恶之花,不仅失去了富贵荣华,流落民间,受尽屈辱,最后连苟全性命的可怜要求也不可能了。

  那么,作为帝王血脉的天之骄子公主们的遭遇又如何呢?这些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富贵无忧。自古就有“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之说,可事实并非如此。不少的历史细节证明,绝大多数公主们的生活,特别是感情生活甚为悲苦,人生经历和结局也大都不好,如果再赶上国亡家破,那命运就更为凄惨了。

  虽然她们一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享有至高无上的皇家地位,在拥有为所欲为、生杀予夺的特权的同时,也滋养了她们骄横放纵的个性。她们出生的唯一使命,似乎就是与政治联姻。人格的膨胀与人性的压抑,自然产生不出和谐的音符。历史上确有很多公主不顾丈夫的尊严滥情纵欲,也确有很多驸马是在灵魂扭曲的重压之下,要么忍气吞声,要么疯狂报复,悲剧也就不可避免地诞生了。

  历史上,当国破家亡之际,那些能够活下来的公主,她们的不幸遭遇各异,但都充满着辛酸与屈辱,像临海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委顿尘土,被迫为奴为婢,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崇祯皇帝与周氏皇后的女儿长平公主,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然而,随着大明王朝的土崩瓦解,父母双双自尽,兄弟姐妹死的死,逃的逃,下落不明。明亡清立之后,长平公主被接入宫中,曾请求削发为尼未果,每当想起国破家亡,整日以泪洗面,终于郁闷成疾,死时尚不足20岁。临终前不得不哀叹“奈何生在帝王家!”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

  人生如戏,悲喜无常,是人为还是宿命?正史稗史,奇文奇书,充满了警世的忧伤与唏嘘!

  苦难的深浅只是以人生大起大落为刻度而已,从辉煌的峰巅一下子跌入黑暗的深谷,人生的幻灭感随时随地都在世人的心头蔓延、燃烧、升腾……

  到目前为止,无论是中国大陆还是港澳台地区,虽然反映皇后、皇妃和公主们的图书很多,但还没有一部专门反映国破家亡之后“流落民间”的皇后、皇妃和公主们悲惨命运的专著。本书聚焦于中国历代流落民间的皇后、皇妃和公主们这一个特殊的女性阶层,以历朝实录、档案、笔记和传说等史料为依据,以正史为骨,以稗史为肉。取其主蔓,演绎成文;旁征博引,铺张成篇,极具学术研究意义和生命启示意义。

  本书的出版,在某种意义上填补了国内宫廷女性悲剧命运写作的一项空白,并为历史研究者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视角和文本,对广大读者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在作者的倾情叙述与诉说中,或惋惜、或伤悲、或愤慨,融知识性、哲理性和趣味性于一体,在极具快感的阅读之后,令人扼腕喟叹、掩卷深思。

  是为序。

  2007年5月于北京


引  言
 
  在我国的上古文献中,记载着这样一个传说,距今约5000年前的尧舜禹时代,华夏大地,鸿蒙初开。黄河泛滥,洪水滔天。这也是世界范围内史前民族的共同记录。大地苍茫一片,肆虐的洪水就像荒原的野马一样毫无拘束地奔腾咆哮,急剧地缩小了原始居民赖以生存的生产和生活空间。毒蛇猛兽常常出没其间,伤害人民和牲口,百姓苦不堪言。治理洪水便成了当时的最大政治。

  鲧治水失败之后,尧帝又选派了鲧的儿子夏禹继续治水。《史记?夏本纪》记载:“禹伤先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禹接受和总结了鲧治水的经验教训,深入民间,充分发动民众,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因时因地制宜,改用堵截、疏导并举的办法,一举治理了洪水。从此,山川湖泽各就其位,人兽各得其所,四方之地旅途无碍,百姓得以回到肥沃的土地上居住耕种,草木蓬茂,物阜粮丰,到处呈现莺歌燕舞的局面,形势一派大好。

  禹治水13年,三过家门而不入,把个花骨朵样儿的美丽的妻子留在民间,与普通的村妇一起,采桑南陌,烧火做饭。妻子生子启,禹也舍下爱子之心,一心一意去治水,也不请假去陪护。路过家门也不进去问候一下,女娇虽然理解,但也心生怨恨,骂他狠心。禹不屑与她争辩,让人带话说:真是妇人见识。禹终因治水有功,威望大增,降服诸部,舜最后禅位于他。公元前2070年,禹正式即帝位于阳城(河南登封),成为夏朝的开基君主。禹即帝位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封女娇为妃。女娇因此成了有正史记载以来,我国历史上的第一位王妃。而大禹治水的传说也广泛流传于后世。


大禹治水
 
  英雄的故事总是与美丽的传说联系在一起的。在的英雄传奇中,最使人感动的,莫过于他与妻子女娇的爱情故事了,它闪烁着人类灵性的火花。

  在叙说女娇与大禹的故事之前,我们有必要叙述一下大禹治水的英雄传奇。大禹与女娇的爱情,有源于水,也有缘于水。皆因大禹是开山裂石的治水英雄,两人才得以相识相知相爱。最使人感动的,就是他们的爱情故事与大禹治水的伟大功勋相伴始终。

  在先秦典籍《诗经》、《尚书》、《国语》、《左传》、《孟子》、《墨子》、《荀子》、《管子》、《楚辞》等书里,大禹治水的故事,均有详细的记载。从目前存留下来的文献来看,最早记载鲧禹治水神话的是《尚书?洪范》篇:“我闻,在昔,鲧堙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其洪范九畴,彝伦攸。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孟子?滕文公上》也说:“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禹疏九河,沦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由此可见,古代的思想家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都相信在远古时代,中国确曾发生过洪水滔天、民不堪命的灾难。并且深信大禹治理洪水之事,一定不谬,必有事实所据。

  那么,就让我们尽可能的来还原历史的事实吧!

  上古时代,洪水肆虐,原始居民的哭声惊扰着尧帝那颗仁慈的心,尧帝日夜忧惧。四方的部落首领们,一致向尧推荐鲧去治水。古书上记载鲧号“崇伯”,住在嵩山,即现在的河南省登封市境内。鲧在建筑方面有才能,他使用堵塞河道、修筑堤防的办法治水,想把洪水围起来。结果警讯不断传来,北水治了南堤垮,南水治了北堤垮,水灾反而闹得更凶了。鲧疲于奔命,穷于应付,治水九年,无果而终。尧帝大怒,命炎帝之后、刑官祝融“殛之于羽山”,在羽山这个地方把鲧给斩首了。鲧壮志未酬,冤气郁结,尸体三年不腐,三年不烂。更离奇的是,鲧的尸体里还孕育成熟出一个新的生命,这就是禹。就在禹出生的那一天,天上的月老带着石刀,替鲧剖腹生子。“鲧腹开,虬龙现”。按中国的上古星相观而言,禹是赍天命而生的,一出生就不同于凡人,所以才建立了后来彪炳史册的盖世功业。鲧可说是人类历史上有记载的剖腹产子的第一人。

  鲧死后,共工(指以共工氏部落牵头)接着治水,也不合尧帝之意。便命舜到各地考察洪水,舜与禹不期而遇,交谈之下,感到禹是个人才,治水理念与自己多有契合。于是向尧举荐了禹,尧便决定由禹继承父业,继续担当治水重任。禹虽然悲伤,但为了救民于水火,不辜负领导寄予的厚望,就勇敢地答应了下来,并发誓要完成治理洪水大业。

  大禹首先联合共工氏和伯益、后稷等许多部落,和部落的人们讨论抗洪救灾的办法。有人还坚持老调,认为挡水就是治水,否则就不叫治水。可是禹想,建坝挡水,收效甚微。父亲用这个办法干了九年,最终是出力不讨好,洪水照样四处泛滥,给民众造成了更大的灾难。既然

  “堵”不是一个好办法,那么“疏”也许是个值得一试的办法了。但要疏导洪水,不熟悉地形地貌是不行的。于是,大禹便带领夏部落的人沿河勘察,了解河源的流向和寻找可以泄洪的地方。

  《淮南子?原道训》记载:“禹之决渎也,因水以为师。”说他以水为师,就是说他善于总结水流运动的规律,然后利用水往低处流的自然之势,因势利导地治理洪水。他采用“准绳”、“规矩”等测量工具和“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撵”等交通工具来进行施工,先从黄河中段冀州开始(黄河泛滥的枢纽地带),开渠排水、疏通河道,凿龙门、辟伊阙、疏九河……将黄河下游的河道分辟为九股,散其水势,一步步向东方的兖州、青州、徐州、南方的豫州、荆州、大越疏导,使水流入大海,最后又折向西北去整理黄河的上游。经寒历暑,跋山涉水,九州大地几乎布满了他跋涉的足迹。


河伯献书
 
  禹时代属半人半兽、半人半神阶段。禹治水,尧帝派益做他的助手,叫朱虎、熊罴同行。禹又调方道彰、宋无忌为风火二将,冯迟、冯修、江悱、江妃为水将,禺强、唐辰为左右将,大章、竖亥为步将,诸将各有所长,功力非凡。因有众将相助,禹就毫无畏惧,敢探深渊,敢钻幽洞,即使鬼怪也能让它显形,足迹踏遍了奥渺山川。这点有些类似于希腊神话,虽是传说,但也是信史。

  有一天,禹到洛水边勘察,一只巨大的乌龟背负着一块非常精致的圆形青石,游到他面前说:“我是河伯,先生远道而来,无以相助,请收下这块石头,对你或许有用。”禹接过一看,光滑的石头上面有一些自然形成的纹路,弯弯曲曲,颇似美丽的图案。月下仔细研摩,原来是一幅治水的地图,因其出自洛水,故称之为“洛书”。在后来的治水中,这张图起到了很重要的参考作用。“洛书”与伏羲时代出现的“河图”成为中国文化最神秘的现象,有“洛书出,天下治”之说。

  禹在治水过程中,每行一地,首先登高远眺,仔细观察地形特点。遇到山林茂密,云雾迷茫,山势走向难以辨清的地方,必亲身亲为,确定坐标,测绘地图。依据山形,“疏导”为主,兼用“湮、障、厥”等法治理洪水。他长期在外奔波,几乎寝食俱废,忙得有时连头上的帽子被风刮跑了,也顾不上回头;脚下的鞋掉了,也顾不上去捡。今浙江省有座“夏履桥”,相传就是大禹掉鞋的地方之一。他穿的是粗劣的衣服,吃的是粗糙的饮食。跋山涉水,不避酷暑,不惧严寒,由于长期从事繁重的劳动,腿上的毛磨光了,两股也生茧了。

  正是由于大禹身体力行,治水有方,为群众做出了榜样,最终制服了洪水。“水由地中行,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于是,原始居民纷纷从苦寒的高地上下来,回到温暖的平原上。禹又带领人民开凿沟渠,引水灌溉,发展农业,化水害为水利,在黄河南北的中原大地上开出了许多良田沃土,成为人民安居乐业的地方。

  后来,大禹为治理淮河,又来到了东夷涂山。这里居住着一支强大的母系部落,他们指地为氏,便是涂山氏。禹在这里遇到了自己一生的真爱,这就是妻子女娇。

  东汉赵晔《吴越春秋》载:“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度制,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


绥绥白狐
 
  禹妻涂山,土功是急。

  惟启之生,过门不入。

  女娇达义,勋庸是执。

  成长圣嗣,无禄以袭。

  这是古代著名文学家、曹操之子曹植所作的《涂山氏赞》,诗中赞扬了女娇对禹坚贞执着的爱情,以及自己对丈夫事业的理解与支持,刻画了一位深明大义的古代贤妻良母的妇女形象,女娇也因此成为女性道德的化身,为后世妇女所垂范。

  禹自黄河流域辗转千里,来涂山劈山导淮。在千里淮河线上,上至桐柏,下至东海,风餐露宿,“左准绳,右规矩”、“行山刊木”、“疏川导滞”,根治水患,拯救生灵。一日,当他探水脉行至涂山(今安徽当涂),心中忽有所感: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却还没有妻子相伴。于是他向苍天祈祷:“如果我到婚娶的时候,请上帝显示一些神物征兆来应验吧。”话音刚落,就有一匹九条尾巴的白狐狸来到他的面前,摇摆着像扫帚一般的毛蓬蓬的尾巴。这种狐狸,出产在东方淮夷的青丘国,在当时,是和龙、凤、麒麟等生物一样,同属于吉祥之物,是有婚姻的象征。大禹一见九尾白狐造访,又听到涂山部落流传的歌谣: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

  意思是说:拖着九条肥大尾巴的白狐,正在寻觅配偶;如果谁娶了涂山氏的女儿,谁的家道就能够兴旺繁盛。大禹听罢心里高兴,不禁暗自思量:“果然婚姻有应,这狐狸的出现和民间歌谣的流传,或许就应验着我将在涂山结婚吧!看来我的婚姻不远了!”


禹娶女娇
 
  女娇,涂山氏的女儿,仪容秀美,生性娴雅,是当地有名的美女。这涂山氏的来头很不简单,一种说法,她本来是一头九尾白狐,因为倾慕大禹的风采,也对大禹治水之举打心眼里赞成和钦佩。便化身为人,自名“女娇”(实际是“女妖”之意转化而来),来帮助大禹治理淮水。两人因此而有缘相识了,也迅速缩短了两个部落间的距离。因为治淮既有利于上游的夏禹等部落,也造福于淮夷族的涂山氏国。禹与女娇也因治水工程而频繁交往,女娇积极筹粮派工,与禹共商治淮和安邦定国大计,替大禹分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爱慕之情。大禹觉得女娇不仅貌美如花,而且心地善良,是理家治国的巾帼女儿。女娇也感到大禹胸怀韬略,是当世之英雄。

  二人早已心生爱慕,只是由于治水工程的紧迫,大禹才暂时抛却儿女情长,把这份真情藏在心里,又到别处巡视灾情去了。女娇思慕大禹,便写了一首诗:“等候的人儿啊,多么的长久!”据说,这是流传下来的最早的一首南方的情诗,从这首情诗,可见女娇对大禹的倾心。女娇的使女把此事告诉大禹,大禹被感动了,遂在台桑与女娇私订终身,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禹得涂山女,而通于台桑”的故事。

  现在,既然有白狐来显示征兆,大禹遂决定正式向涂山氏求婚。

  这里有一个问题需要弄清,夏族大禹娶涂山族女子的神话,为什么会牵涉到一个神秘的物象九尾白狐呢?

  正像华夏族崇拜龙一样,九尾狐也是原始宗教的一种图腾信仰。《山海经》就记有青丘九尾狐的事。九尾狐其实是位于东方或南方的青丘这个地方的原始部族的图腾物,《山海经》说它“能食人”,表明它慑敌有威、具有保护部族的神性。又说“食者不蛊”,是说九尾狐具有辟邪的魔力,显然这都与图腾信仰的原始巫术有关。

  正因为如此,这个人兽婚配神话背后所隐藏的文化意义,正说明涂山氏是一个以九尾狐为图腾物的部族,九尾白狐被涂山氏当作神灵在崇拜。

  禹娶涂山氏女,象征着华夏族与淮夷族两大部落的正式结盟,标志着中原文明的熏风已开始吹拂南方,也标志着一个民族融合的文明时代的到来。女娇的脸上因此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为能全力辅佐大禹治水而感到无上荣幸,她用自己坚如磐石的信念,写下了一段闪耀史册的爱情传奇。

  实际上,禹娶涂山氏并非神话,而是有史可考,最早见于《尚书?皋陶谟》篇的大禹自述:“予……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予弗子,唯荒度土功。”原始居民对于自然的认识有限,只能凭借丰富的想象力或借助神灵的力量,去战胜不可能战胜的困难。因此往往赋万物以有灵,此时的人是半人半兽、半神半人阶段。这是人类社会的共同发展规律,神话史实际上也就是上古史,不过在信史以前的历史都是以神化的形式出现的。这其中最能反映“万物有灵”观念的,莫过于人与物之间相互幻化的一类了。

  古希腊神话如此,大禹治水的故事也概莫能外。


女娇化石
 
  另有一传说,大禹与女娇举行了婚礼,自辛日结婚,到甲日(前后只有4天)就外出治水去了。女娇追随大禹,也在附近的安邑安了家,照顾大禹的饮食起居。那几日工程正处于关键时刻,为了早日结束原始居民的哭声,赢得打通轩辕山战役的胜利,把奔流肆虐的洪水引向大海,大禹不得不旰衣宵食,吃住都在工地。大禹便与女娇约定,为了抢时间,在工地上设张鼓,女娇听见鼓声就来送饭,否则勿来。

  可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有一天,大禹不慎碰落一块山石,石落击鼓。女娇听到了,就连忙带着食物来到了工地。却看见自己的丈夫化作一头巨大的黑熊,一爪操钎,一爪执斧,在河中浪头跳跃,专注地开凿轩辕山。

  原来自己的丈夫竟然是一头面目狰狞的大熊,女娇大惊失色,扔下手中的食物,慌乱又惊恐地奔逃而去。

  大禹见状,也赶紧追了上去,他想向妻子解释清楚。急切中,他居然又忘了要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他边追边喊,可是他越喊,女娇越不敢停留。就这样,一追一逃间,女娇跑到了嵩山之下,终于力竭而止化成了一块大石。

  因为自己的疏忽,女娇变成了石头,夏禹心急如焚。大禹的部属闻讯赶来,也都十分唏嘘。细心的伯益发现,女娇的石像中传来空洞的声音,原来女娇已经怀孕了。

  大禹见母子俱化为石,更是悲痛不已,他对石头喊道:“还我儿子。”石像的肚腹应声开启,一个男婴就此降临人世。

  由于是启石而生,天赋异秉,他的名字便叫“启”,他就是未来中国第一个奴隶制王朝的开创者夏启。

  禹开凿轩辕山,丧妻得子的故事见于《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淮南子》:“禹治洪水,通轩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启生。”

  因此,《楚辞?天问》里屈原问道:“焉有龙虬,负熊以游?”“龙虬”指大禹,“熊”指鲧。鲧腹生禹,那么禹变成大熊也是可能的了。

  为了纪念女娇夫人,至今嵩山南麓仍然建有启母阙。

  在以上这两种传说中,我比较倾向于第一种说法,我宁愿相信女娇在家寒门守望13年,辛苦抚养大禹之子启成长的艰辛和思念,而不愿这种牵挂无所附丽,更不愿以一种悲剧的方式谢幕。也因此大禹才用了13年时间,疏通了河道,治理了湖泊,洪水按部就班由高处流入低处,从湖里流到江河,最后汇入了大海。之后,一片片土地露出水面,人们又重新回到陆地生活,修建房屋,种植庄稼,驯养家畜,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啊,治水的王

  你是父亲胁间延续的肋骨

  那玩具是青铜锸,挥舞着沉没的涛声

  敲打月光的浆橹吧!

  治水的王,那息壤太高

  你只能化作一头黑色的熊罴

  在仰望之外

  山会像手掌一样轻轻推开

  在历时13年的治水过程中,大禹的足迹遍布中华大地的山山水水。从西岳华山、积石山到东岳泰山、黄河之滨,从北岳恒山、寒谷关(今北京密云县西南)到南岳衡山、交趾(今越南),先后疏通了长江、黄河、淮河、汉水、渭水、济水、洛水、黑水(源于今甘肃省西部,注入哈拉海)、弱水(源于今青海省北部,流入居延海)等河流。这些河流,除济水后来改道而成为黄河的一部分外,其余大河至今仍奔流不息,滋养着灿烂的中华文明。

  禹即天子位后,曾两次会盟诸侯,所选的盟址一次是涂山,另一次则是在会稽山。禹之所以把第一次诸侯会盟大会的地址选在涂山,就有报答妻子部族的意思。


涂山之会
 
  大禹治水,可谓艰苦备尝,在治水的同时,还要打仗。禹时代,共进行了两场具有决定意义的战争:即与共工(共工是一部落名,与颛顼、帝喾争夺帝位的是前期的部落首领)和三苗的战争。

  共工氏在大禹之前治水失败了,他怀着嫉妒的心肠,不愿看到大禹治水成功,便千方百计地将洪水引向大禹所在的治水工地——空桑山(即现在的山东曲阜)。空桑山被淹没后,治水工程只好暂时停了下来。

  当时,涂山氏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在中原各方国中势力最强。皋陶为涂山氏首领,禹任命皋陶为刑官,两族结成了牢固的政治联盟,对大禹治水给予了强有力的支持。据《尚书?舜典》记载:帝舜之时,禹为司空,皋陶作士,伯益为虞。禹即帝位后,皋陶、伯益迭为首辅,涂山氏成了夏后氏最倚重的力量。为了进一步获得妻族的支持,大禹便携同女娇,在涂山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准备与共工决一死战。据《左传》记载:“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史记》云:“夏之兴也以涂山”。正是涂山之会,确立了禹的天下共主地位。去朝见禹的人手里都拿着玉帛,仪式十分隆重。会议开始后,当时有个叫汪芒氏方国的部落首领防风氏,被共工收买了,有意怠慢大禹的命令。大禹当机立断,就在会上杀了防风氏,以儆效尤。这说明,那时候的禹已经从部落联盟首领变成名副其实的国王了。这使得与会的所有方国之君深感恐惧,他们只得小心翼翼地听从大禹的指挥。共工很快被大禹打败了,但共工的臣子相柳却不服气,妄图继续顽抗。相柳为人贪婪,时常抢夺民众的粮食,民众形容他长了9个脑袋,食量惊人,每次都要吃掉9座山高的食物。大禹于是又领兵继续进攻,再一战杀掉了相柳。共工知道不是禹的对手,便逃掉了,据说最终还是被祝融杀死。

  共工的另一个帮凶河伯,一看情势不对,态度急转直下,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忙从河里跳出来,献上了“洛书”,争取从宽处理(前已叙述)。

  涂山大会,大禹论功行赏,对有功者封赏,对作恶者惩处,众人咸服。又任命皋陶为相,封女娇为后妃。把启留在涂山氏国培养,继续寻求妻族的支持。为了纪念战胜水患,禹用当时天下九州出产的铜铸了九个鼎,雕铸上奇兽异禽来代表九州,九鼎因此成为日后国家政权的象征。大禹起自民间,具有很浓烈的民本思想。他以富民为本,时时出访巡察,了解民情,查访贤能之士。把钟、鼓、磬、铎分别挂于厅前,发出告示:教我以道者击鼓,谕我以义者击钟,告我以事者振铎,对我述说困难者击磬,有告状者摇铎。诏命初下,天下贤士闻风而至。

  一切准备妥当,不久,大禹即指挥了对三苗的最后战争。这是一次规模较大的武力征伐,通过这些征伐活动,夏禹的王权得到了加强。

  蚩尤为九黎部落的酋长,分为九派,亦称“九黎”,即后来的“三苗”,最早生活在黄河流域,与黄帝争锋失败被杀。颛顼、帝喾时代,“九黎”趁共工与颛顼、帝喾争夺帝位时迅速发展起来。颛顼曾多次打败三苗;到了尧、舜时代,三苗再次兴起,又被打败。

  到禹继承华夏部落联盟首领后,三苗再度挑起事端。为了进一步扩大原始居民的生存空间,统一长江中下游地区,成为迫在眉睫的国家战略了。因此,禹决定对三苗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战争。禹出兵之前,在祖庙举行了一次隆重的祭祀上天和祖先的宗教仪式。

  禹手执玄圭说:“三苗为乱,上天要惩罚他们。因为他们不听教化,多次叛乱,诛杀无辜。现在,他们那里妖魔四起,天生怪异,夜里出了太阳,又下了三天血雨,炎热的夏天竟然也结冰。种在地里的五谷也发生了变异,祖庙中出现了青龙,狗也在市中嚎哭,人民惊恐,怨声载道。我受上天、祖先之命前去讨伐他们,希望大家同心协力,英勇奋战,歼灭那些有罪之人。”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尚书?禹贡》篇。

  三苗见禹率军前来征讨,慌忙率众抵抗。但禹所率军队训练有素,士气高昂,强悍无比,三苗之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开战不久,其首领就被东夷部落的弓箭手射死。首领阵亡,苗军大乱,纷纷四散逃命。三苗故土难守,大部分逃往西南地区,逐步被当地土著氏族部落融合。相传今天聚居在湖南、广西、广东及云南、四川、贵州等地的苗族,就是三苗的后裔。

  禹征服三苗,统一了长江流域,此后一段时期,华夏大地出现了少有的社会安定的太平盛世。

  禹在确立王权后,就在有崇部落所在地——嵩山之阳建立了阳城(河南登封县告成镇)作为都城。后又迁往阳翟(河南禹县)。根据史书记载,当时已经有了军队、官吏、刑罚、监狱等公共权力,说明我国在这时已出现了早期的国家形式。

  禹到晚年,原本打算禅位给皋陶,可皋陶先禹而死。按照禅让制的原则,禹推荐皋陶子伯益做了继承人。于是又召集各部落首领到苗山(今浙江省绍兴)集会,征询各部落首领的意见。大家如期到会,还向禹呈献了各自的贡物。禹命令手下人将贡物计算清楚,由此,后人便将苗山改称为会稽山。可是禹死后,其子启继承王位。他废除了禅让制而实行父传子的王位继承方式,遭到了伯益的激烈反抗。经过战争,伯益兵败被杀,夏启建立了夏朝。众多邦国首领都到阳翟朝会,启在钧台(今河南禹州境内)举行宴会,此即历史上有名的钧台之享。而夏王朝内部的贵族有扈氏由于反对夏启破坏禅让制,拒绝赴会。禹便动用军队镇压了有扈氏的叛乱,才巩固了夏王朝的统治。

  虽然夏王朝只是一种部落联盟的政权形式,和秦、汉以后中央集权的专制王朝大不相同,但总算粗具国家规模,这就使得中国历史从传说时代进入了信史时代。也使社会形态脱离了原始氏族公社阶段,而发展到阶级社会时期,这也就是古代文献中所说的由“大同”社会转变到“小康”时期。由此可见,夏朝是不可逾越的中国历史记忆的源头了。


引  言
 
  夏姬是春秋时代的绝色美女,是郑穆公的女儿,大约生于公元前640年或者稍晚一些时候。没人能确切描述她的美貌,她的事迹在《左传》、《列女传》、《谷梁》等古籍中皆有记载。

  柏杨《中国人史纲》说:“夏姬是一位绝色美女,从她的沧桑经历和因她引起的国际战争,我们可以肯定她一定是世界上最最具有魅力的女子之一。”的确如此,在她身上发生的一连串故事似乎可以表明,在中国历史上,及至世界历史上,都难找出第二个人能比得上她那么吸引男人的了。夏姬完全称得上是“情色毒药”、“战争酵母”。凡是沾过她的男人,无一不下场悲惨,非死即逃。夏姬一生所历男人很多,具体数目不详。但从史书上对她的称谓:“三代王后”;“七为夫人”;“九为寡妇”,我们可想见其然。她私通的第一个男人是公子子蛮,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兄。很不幸,公子蛮两年后就肾衰而死。常言说得好:“只有用坏的犁,没有犁坏的地”。后人多猜测子蛮是纵欲过度而死的,因为夏姬太美了,太迷人了。她是那个时代男人们意淫的对象。

  夏姬和子蛮的情事,在后世视为乱伦,但那时还残留着远古婚姻混乱、族内婚的遗风,性观念比现在要开放多了,男女性事是比较宽容的,当事人也大都不以为耻。在《左传》里就记载有很多王公贵族不合礼教的男女性事,况且郑、卫两国,本就是淫风大炽的地方。溱洧之地,男女又淫奔不禁。就连孔子在编《诗经》时,虽对郑卫之音啧有不满,但仍然选入大量诲淫的诗篇。儒家虽提倡周礼,但“野合”和“裸奔”都是民间习俗允许的行为,男女在野外可自由交合,不像后代那么严格,

  这或许是远古生殖崇拜的遗风吧!但周礼毕竟已推行了几百年,即使同姓,婚姻也要受到质疑:“男女同姓,其生不繁”。由此推断,她和子蛮的性事也是有违礼教的。只是到了汉代的董仲舒,用儒家传统统一思想,才收紧了道德的绳子。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下解读夏姬的故事,就自然不会大惊小怪的了。


妖娆公主
 
  公主们都有良好的遗传基因,因此,她们的美丽举世公认。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文学作品,把公主描绘得天仙一般,一个个高傲无比,光彩照人。随便举一个例子,《诗经?硕人》就是描绘齐国公主庄姜的美丽的:“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形象绝对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女子模样,千百年来,历代文人莫不根据这样的描绘而驰骋情思,臆造自己心中的女神塑像,并为之神往而激动。

  夏姬天生丽质,若幻若仙,绝对的极品美人。《列女传》上说她:“其状美好无匹,内挟伎术,盖老而复壮者。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意。”

  夏姬既有美丽的外表,又有内敛的气质和征服男人的本领,是春秋时公认的四大美女之一。夏姬比较完整的故事记载于先秦的典籍《左传》、《列女传》、《谷梁》中。在《诗经》和《国语》中都有所补充或印证,《史记》、《资治通鉴》更是言之凿凿,记叙犹详。她的姿容仪态,绝对是美艳不可方物。大凡物极而必反,美极而近妖,因此,“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意”。难怪历代文人要把红颜比作祸水了,而朴素的民间则有另类说法:“英雄难过美人关”。万法归宗,其意一也:就是美丽的容颜,绝对有超强的倾城倾国的杀伐威力。

  谓予不信,且看跟她有过关系的男子便知,凡是围绕着她石榴裙转的,无一不霉运当头,下场悲惨。不是死于非命,就是祸及家族,更有甚者是亡国灭种。纵使这种悲剧周而复始地发生,而公卿贵戚始终执迷不悟,乐此不疲,都想一亲她的肌肤,赢得她的爱情,可谓死而后已。史书凿凿,她与陈灵公等三个国君都有不正当关系,故称“三代王后”;她先后嫁了七次,又称“七为夫人”;有九个男人死于她的超强的床上采补之术,又称“九为寡妇”。

  夏姬的一生,可谓情色的一生。她除了用温软的酮体诱惑男人之外,在历史文字的夹缝里,再也找不到哪怕是微如芥末的可圈可点之处了。这也是中国历史的特点,高者扬之,低者抑之。让好的更好,让不好的更不好。即好名声给予你的是加号,坏名声给予你的是减号。

  这位性感尤物,因此成了淫荡的代名词,被卫道士们咒为“不祥之人”。我们用现代流行的话,称她为“情人杀手”或“情色毒药”,怕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为夏姬之故,陈国杀死一臣二君,另有二位大臣逃亡,楚国发动了攻灭陈国的战争;为夏姬之故,楚国庄王与太子,太子与大臣,大臣与儿子之间尔虞我诈,互相倾轧,导致君臣离心,大臣叛逃,百余人死亡;为夏姬之故,吴楚发生了激烈战争,楚二太子死亡,楚都被吴攻破,几乎亡国,楚由此衰落;而吴也元气大伤,越王勾践趁机灭吴。这场前后绵延近半个多世纪的战争风云,都因为夏姬之故啊!

  翻遍中国历史,你还真找不到第二位像夏姬一样,散发着有如此狐媚妖娆的气味女人了,或许只有和她同时代的古希腊美丽女神海伦和她才有一比。但海伦只引发了一场战争,夏姬却引发了三场战争,其战争规模之大,牵涉国家之多,持续时间之长,战局之悲惨,都是特洛伊战争所不可比拟的。可惜中国自古以来向无叙写史诗的传统,否则,夏姬的艳名,是绝不会逊于海伦半分的。

  那么,就让我们掀开夏姬妖娆的面纱,走向乱云飞渡的春秋的舞台。

  夏姬约出生于公元前640年前后的春秋时期,是郑穆公之女。郑国是春秋时的诸侯国,其建国者为周厉王少子即周宣王庶弟郑桓公姬友。都于新郑,辖地大致为现在的河南新郑一带。到她的父亲郑穆公继位,已呈衰世气象。郑国处四战之地,无险可据。郑穆公在位时,秦穆公晋文公楚庄王为争夺诸侯霸权,经常发兵袭郑。历史上有名的郑商人弦高劳秦师后,急告求救而退秦兵的故事,就发生在郑穆公时期。

  夏姬在史书上没有留下正式的名字,只留下了一个称呼。当时的女子,称呼有从父的,也有从夫的。她被称为夏姬,就是因为成年后,她嫁给了陈国公族夏御叔。而姬一方面是她的姓,还有一层意思是春秋时期对公主的普遍称呼。

  在古代的言情小说《株林野史》上,对夏姬就有确切的描绘:她自幼就生得蛾眉凤眼,桃腮殷红,狐色狐媚,妖淫成性。少女时即成为兄长与国内权臣染指的对象。长大后更是体若春柳,步出莲花,羡煞了不知多少贵胄公子。夏姬姿容绝世,不但具有骊姬息妫的美貌,更兼有妲己褒姒的狐媚,是一个颠倒众生的人间尤物。

  传说夏姬曾受神人指点,精于采补之术和永葆处女之身的内视法。民间对夏姬这种奇特的身世,以及与她有关系的男人们的遭遇无不兴趣盎然,于是各种怪诞的说法都出来了,并且越传越神。

  史家记载,夏姬未嫁时,曾做一梦,梦见天上降下一位“素女”,临床指点,向她传授了一套“吸精导气”之方与“采阳补阴”之术。也有的说,在她及笄之年,曾恍惚梦见一个伟岸异人,星冠羽服,自称上界天仙,与她交合,且教她吸精导气之法,名为“素女采战术”。此法使得女人能够常年被精气滋润,不被岁月雕刻,愈老愈少。夏姬从此掌握了返老还童、青春永驻的驻颜之术。不论岁月怎么增添,她都照样美丽窈窕,妩媚动人。因此一直到50岁上,仍然保持着青春少女的模样,有着吹弹可破的容颜,细腻光滑的肌肤,袅袅婷婷的气质,水汪汪的眼睛里都是青春的光彩。不像脂粉时代的有些女人,一脸的菊花瓣,还假羞涩,勉强装酷装嫩。而夏姬的娇嫩之姿,迤逦之态,春风有度,出自天然,都有历史事件为证。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证明,夏姬具有震撼人心的美貌。


初为人妇
 
  可惜夏姬的操守与她的美貌南辕北辙,大成问题。美的东西总是要炫耀的,况且夏姬“其状美好无匹,内挟伎术”。一人自爱自怜未免寂寞,之后她广泛找人试验,当者无不披靡,因而艳名四播。凡与她发生关系的男人都销魂丧魄,曲尽其欢。当她是处女,激情洋溢。只是,这些踊跃应征者不久后都成了短命鬼,原因是她的采阳补阴之术大大损伤了男人们的元气,使他们肾竭体衰而亡。她自己反而青春不老,越活越滋润。可尽管如此,一些男人仍惑于她的美色和神仙洞府的妙处,乐此不疲与她往来交接。郑卫两国,本是淫风大盛之地,溱洧河畔,男女又都淫奔不禁,性观念非常开放,男女之事相当宽容。但再宽容,最基本的礼教还是要讲的。而她竟和自己的庶兄公子蛮私通。由此,她的艳名播多远,其狼藉的声名也就播多远。

  父母迫不得已,在她18岁那年,把她远嫁到了陈国。

  夏姬的第一任丈夫是陈国(今河南淮阳)公族夏御叔。夏御叔是陈定公的孙子,他的父亲公子少西,字子夏,所以他就以“夏”为姓,官拜司马之职,相当于后来的国防部长。由于他是国君的孙子,因此食邑于株林。株林是陈国最富庶之地,风景殊好,气候宜人。夏御叔就在株林建起了大片山水园林式的豪华庄园,呼朋唤友,斗酒作乐,与夏姬过着优哉游哉的闲散生活。

  一般是十月怀胎,而夏姬嫁人不到七个月就产下一子。人们风言风语,说这早产儿不是夏御叔耕耘的结果,多是夏姬从郑国带来的野种。夏御叔虽然有些怀疑,但是夏姬风情万种,她惊人的美丽几近乎妖,夏御叔情色摇荡,惑于美色,早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也便没有勇气甚至根本就不想去深究原委,就乐颠颠地给这孩子取名夏征舒,字子南,昵称夏南。夏御叔请同朝为官的宾客到株林庆贺,同为大夫且是好友的孔宁、仪行父自在邀请之列。

  夏御叔事业顺利,家庭美满。因此,在一段时间里,他对自己的生活相当满意,三口之家其乐融融。他与夏姬的爱情,颠之倒之,女曰鸡鸣,士曰昧旦。恨夜太短,也有相当高的质量。

  但是,色是刮骨钢刀。夏御叔虽孔武有力,体魄强健,毕竟经不起夏姬采补之术的长期损耗。结果在征舒12岁时,夏御叔壮年而逝,横死花下。后人多推测夏御叔是因为过度纵欲而死的。试想,面对灿若明星的妻子,他的心灵能不时时激动?能不时时抱持在怀?再坚强的男人,也会多少犯晕乎的,从而沉溺于温柔乡里难于自拔,把理智和力量抛得无影无踪。

  丧期过后,夏姬便送征舒到城内从师习艺,自己仍旧居于株林山庄。夏姬正值如狼似虎的年龄,就这样寂寞地花开花落,独守空阁,情非所甘。况夏姬生就的有御人之术,欲望大炽,岂可荒废?孔宁、仪行父早垂涎于夏姬美色,心中念念不忘,各有窥诱之意。先前碍于夏御叔在,不敢唐突,现在夏御叔没了,孔宁和仪行父便借机大献殷勤。大凡美丽的女人,都有崇尚虚华的毛病,对于男人的殷勤总是笑脸相迎,心里十分受用。殊不知男人的笑脸和殷勤,就是陷阱旁的诱饵,或许夏姬巴不得落入陷阱呐!


无良君臣
 
  孔宁正愁没有借口接近夏姬,陈灵公却出乎意料的派给他一个好差事,让他代表朝廷慰问寡居的夏姬。孔宁心花怒放,屁颠屁颠地到了株林。慰问完毕,已近薄暮。夏姬出于礼节,自然要设酒摆宴招待孔宁,酒壮色胆,孔宁便在酒桌上言语挑逗夏姬。说来也巧,饭后却下起了没完没了的大雨,孔宁便以此为借口,留宿在夏姬家。两人都有淫奔之心,心照不宣,自然是你请我愿,干柴烈火。夏姬跟孔宁好上了,而孔宁也从此成了她的入幕之宾。此后便经常出入夏姬家。

  夏姬的美艳与风情,特别是床笫之间的旖旎风情,使得孔宁欲死还生。孔宁藏不住独乐乐之心,便忍不住向仪行父炫耀。仪行父不信,孔宁就把一件绣花裤头(绣裆)拿出来,说是夏姬送给他的,以夸示于仪行父。

  仪行父像吃了酸葡萄,既羡慕又嫉妒,也便不甘示弱,有事没事常去株林,千方百计勾引夏姬。夏姬见仪行父身材高大,鼻准丰隆,风流倜傥,比孔宁有风度多了,相与之心已久。遂许与私会,交合甚欢。仪行父又知心疼女人,广求春药以媚夏姬,夏姬对他越发倾心,也就冷落了孔宁。

  一日,仪行父对夏姬说:“孔大夫有绣裆之赐,今既蒙垂爱,亦欲乞一物为表记,以见均爱。”夏姬笑道:“绣裆是被他偷走的,非妾所赠。”又咬着仪行父的耳朵悄悄说:“虽在同床,岂无厚薄之分?”于是自解所穿碧罗襦为赠。这碧罗襦大概就是古代女子的内衣,最早被称为“亵衣”。“亵”意为“轻浮、不庄重”,可见古人对内衣的心态是回避和隐讳的。内衣蕴藏着女子不尽的情怀,回避还来不及,遑论赠人,可见夏姬的淫荡。仪行父得到了碧罗襦,自然要向孔宁夸耀。

  孔宁知道自己受冷落的真相后,心怀妒忌。哼,你让老子失去,老子也让你得不到。于是心生一计,向陈灵公盛赞夏姬的美艳,极言天下绝无。他举荐的目的,就是要让灵公把夏姬夺走,以此报复仪行父。陈灵公将信将疑,哂笑道:“夏姬的艳名久已听到,但她都奔四十的人了,纵有风情,恐怕也是三月的桃花,已无昔日的气象了!”

  孔宁忙怂恿说:“主公有所不知,夏姬天赋异禀,熟谙房中之术,容颜鲜嫩,姣如十七八岁女子模样。年龄虽快四十,风情却更加成熟,且交接之妙,大非寻常,主公一试,自当销魂。”灵公本就轻佻惰慢,耽于酒色,一听,欲火焚心,恨不得立马就能见到夏姬。

  次日游幸株林,只叫孔宁相随。孔宁提前送信到夏家,夏姬穿着礼服出迎,她对灵公说:“不知主公驾临,有失远迎。”其声如黄莺,呖呖婉转。灵公视其容貌,仍是云鬟雾鬓、剪水秋眸、肌肤凝雪。真天仙一般,六官妃嫔罕有其匹。况夏姬出身君侯世家,风范礼仪,举止进退,自是中规中矩,应对有序。灵公心上愈加倾慕,饮酒中间,灵公目不转睛,夏姬也流波送盼,娇羞满面。酒带痴情,又有孔宁的旁敲侧击,灵公早已方寸大乱,不时以亵语挑逗。夏姬是一个虚荣浅薄、善解风情的女人,自然百般迎合国君的情意。

  是夜,灵公拥夏姬入帷,解衣共寝。但觉肌肤柔腻,芬芳满怀,欢会之时,宛如处女。再经交接,不啻仙女下凡。后宫粉黛,无人能及,天生尤物如此,令人身心俱醉。而夏姬也使出了浑身解数,一会儿有少女的羞涩,表现出弱不胜情的模样;一会儿又有少妇的温柔,展示出柔情万种的态势;一会儿更有妖姬的媚荡,流露出分外的新鲜与刺激。陈灵公不禁叹道:“寡人虽遇天上神仙,亦只如此矣!”

  整夜风月无边,不知东方之既白。灵公恋恋不舍地说:“寡人得交爱卿,回视六宫有如粪土。但不知爱卿是否常有心于寡人?”夏姬怀疑灵公已知她与孔、仪二大夫之事,赶忙回答说:“孔、仪二大夫,因抚遗孤,遂及于乱,再没有其他人了。”灵公大笑说:“难怪孔宁说卿交接之妙,大异寻常,若非亲试,怎会知道?你既然告诉了我,请你不要多疑,只要我们能常常见面,保持这段真情,其他的你该怎样交往就怎样交往,我不禁止你。”夏姬感激不尽。事毕,夏姬把自己贴身的汗衫给灵公穿上说:“主公日见此衫,如见贱妾。”

  这样,君臣三人,就都有了夏姬所赠——灵公得到的是汗衫,仪行父得到的是碧罗襦,孔宁得到的是绣花裤头,都是夏姬的贴身之物。自兹后,君臣三人,便都穿着情妇送的内衣上朝理事(参见古小说《株林野史》)。


朝堂风月
 
  次日早朝,百官俱散,灵公召孔宁谢荐枕之事。又召仪行父,意有拂然,说:“如此乐事,何不早奏寡人?你二人占了先头,是何道理?”孔、仪二大夫矢口否认说:“臣等并无此事。”灵公说:“美人亲口所言,卿等还如此避讳。难道想欺君吗?”孔宁忙回答说:“岂敢岂敢!这好比君有味,臣先尝之,父有味,子先尝之。倘若尝后觉得不美,不敢进君。”灵公笑着说:“不对。比如熊掌,让寡人先尝也不妨。”

  三个人嘻嘻哈哈,胡言乱语,全没了正经,也早忘了君臣之礼。

  灵公撩起衣服,扯着衬衣向二大夫炫示:“你二人虽曾与她有染,她却偏偏有一样东西送我。二位可曾有吗?”孔宁也扒开裤子,露出绣花的裤头:“难道这不是美人所赠吗?不但我有,行父也有。”仪行父更是自矜,解开内藏的碧罗襦,言称美人之赐。灵公大笑,说:“我等三人随身都有物证,异日同往株林,可作连床大会!”

  三人不但不妒忌,反而互相切磋心得体会,交流彼此的性经验性感受。时下最铁的朋友不是有一条叫“一起嫖过娼”的吗?因此,三人结成了牢固的铁三角关系。他们常常在一起饮酒作乐,谈论最多的话题不是朝政,而是夏姬和性。最后都不知该怎样赞美夏姬了,总要轮番骂上一句:“夏姬这婊子养的,真他妈的是人间尤物。”

  君臣完全沦为酒色之徒,每日每时逐于游戏,开心至极,渐渐把朝政也荒疏了。更有甚者,三人同时上床与夏姬作连床之会,三龙戏凤,恣行淫乐,秽声达于里巷。

  他们每次从株林回来,朝会群臣时,灵公总是兴致勃勃地跟孔宁和仪行父在朝堂上谈风论月。夏姬的风情万种,夏姬的床上功夫,等等,他们谈论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又常常把夏姬送的内衣内裤拿出来,互相调笑、夸饰。语言下流,全无顾忌。满朝文武为之侧目。大臣泄冶是朝中的正人君子,实在看不过眼,当场制止了这番对话。他对灵公劝谏说:“朝廷纲纪之地,您身为一国之君,在朝堂上如此宣泄情色艳事,互相标榜,实在是有失君臣之敬,好没道理。上行下效,致使陈国风纪大坏,淫风大炽。亡国不远啊!”灵公自觉汗颜,无以反驳,只好表示改过。

  泄冶又找到孔宁、仪行父二人,指责道:“作为臣子,宜抑恶扬善,宣扬国君的善政。你二人却不然,千方百计诱导君王,以行不良。千古佞臣,有以是乎?”说得二人哑口不言。

  孔宁和仪行父便找机会,诋毁泄冶,唆使灵公干掉泄冶,除去眼中钉。泄冶毕竟是忠君的,灵公于心不忍,便默然无语,未置可否。孔宁、仪行父窥见灵公暧昧,他们就故意理解为是灵公默许,很快就派人刺杀了泄冶。灵公知道后,也不予追究,实在是纵容其行为。从此,朝臣们噤若寒蝉。

  孔子评价泄冶说:“以区区之一身,欲正一国之淫乱,死而无益。”也就是说,整个国家都为夏姬疯了,众人皆醉我独醒,一死岂能正风化?

  这样荒诞混乱的日子过了许多年。夏姬的年龄又添了不少,夏征舒也长大了。即便这样,在那时的她还能把年轻的君臣迷得神魂颠倒,三人搞了许多年竟然没有觉得腻烦。由此可见夏姬具有何等的迷人风韵,我们只能想像,而无法用任何言词来形容夏姬魅力的超强与稳定。

  自泄冶死后,君臣更加无所忌惮,公然不避国人。国人遂作《株林》一诗以讽之。诗曰: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兮?

  匪适株林,从夏南兮!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

  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讽刺十分明显:为什么总往株林去?难道是去看夏南?看夏南一定要往株林去啊,名义上果真是去看夏南。乘车催马啊,赶去株林再休息。乘车催马啊,赶去株林吃早饭。

  夏南游学于外,只有假期才能回家。因此陈灵公风尘仆仆地往来株林,只是假夏南之名,私会夏姬罢了。


夏南弑君
 
  君臣三人的快乐时光,一直延续到六年之后夏姬的儿子夏征舒18岁学成归来之时。

  史书记载,夏征舒生得长躯伟干,多力善射,颇有乃父之风。陈灵公为了取悦夏姬,立刻任命夏征舒承袭了他父亲生前的所有官职与爵位,成为陈国的司马、卿大夫,执掌兵权。

  夏征舒因感激嗣爵之恩,一次在家中设宴款待灵公。夏姬因其子在座,初时还知道略避嫌疑,等到酒酣耳热,便了无禁忌了。君臣之间又互相调侃嘲谑,放浪形骸,毫无人形。夏征舒年轻、正直,对他们的丑陋表演,深恶痛绝。便起身离席,退入屏后,潜听其言。三人便对夏姬动手动脚。灵公居然当着夏姬的面,对仪行父说:“征舒躯干魁伟,有些像你,莫不是你的儿子?”仪行父笑道:“征舒两目炯炯,极像主公,是主公的种无疑。”孔宁从旁插嘴:“主公与仪大夫年纪轻,生他不出,他的爹爹极多,是个杂种,便是夏夫人自己也记不起了!”三人说完,得意地拍掌大笑。

  夏南对母亲的秽行,早已愤怒在心。每次听说他们联袂到株林来,夏南耳边就自然想起了那首讽刺的歌谣,犹如无情的尖刺刺伤他纯洁的心灵。他想报复,只是碍于君臣伦常,无可奈何。因此往往托辞避出,眼不见为净。此时夏南听到君臣肆无忌惮的调笑,奚落,把一个男人的忍耐度推向了极限。一时羞惭得无地自容,不禁怒火中烧,血气上涌。羞恶之心再也难遏,便借故将夏姬叫出,锁于内室,自己从便门溜出。找来家中的武士射手,自己也戎装披挂,团团围住府第,口中大叫道:“快拿淫贼!休要走了这三个无耻之尤之徒。”

  灵公三人还在满口腥秽,耍笑弄酒,听到人声嘈杂,始感到大事不好。陈灵公跑入内室,企图向夏姬求救,哪知门已上了重锁。他慌不择路,急向后园奔去。早已被羞辱的怒火腾腾燃烧着的夏南,一路紧追不舍。灵公跑到东边的马厩,想从矮墙上翻过去,夏南弯弓搭箭,飕的一声,却因紧张,没有射中。灵公吓得胆都破了,急忙钻进臭气熏天的马厩,意欲躲藏,马群嘶鸣不止。他又撤身退出,夏南刚好赶到,一箭射中灵公当心,淫乱一世的灵公即刻死于马厩之下。

  孔、仪二人,见灵公东奔,知道夏南必然追赶,就向相反方向逃跑,从狗洞里钻出去。也不敢在陈国呆了,一直南奔,仓皇逃到楚国避难去了。

  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599年的夏天,这时的夏姬,已是36岁的人了。

  夏南随即率兵入城,谎称陈灵公酒后急病归天,立世子妫午为君,史称陈成公。当时周室衰微,诸侯国称王图霸成风。夏南弑君,实力雄厚的诸侯国都认为自己有义务讨伐“不义”。夏南害怕诸侯国兴师讨伐谋逆之罪,就请陈成公依附晋国,寻求保护。这也是当时小国自保的方式了,但也很容易成为大国之间政治交易的牺牲品。

  自古奸情夺命。夏姬的淫荡,最终给她的亲人和她的国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孔宁和仪行父二人,隐匿了与夏姬集体淫乱的细节,只说夏南弑君,是犯上作乱,人神共愤之事。强烈要求楚庄王为他们做主,他们知道帝王软肋,“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因此鼓动如簧之舌,极力描述夏姬的美貌,床上功夫是如何的了得,说得楚庄王春心搏动。当时楚国有一位大夫名屈巫的,仪容秀美,文武全才。数年前出使陈国时,曾偶遇夏姬出游,被夏姬的美貌气质弄得神魂颠倒。也频敲边鼓,力劝庄王兴师,他有自己的小九九,就是想借此掳取夏姬。而此时的楚国已经由被人鄙夷的蛮夷之国变成了实力最强的春秋五霸之一,楚庄王野心勃勃,正与秦穆公晋文公争夺霸主之位,同时也恼恨陈郑等中原小国三心二意,表面附楚,背后却与晋暗通款曲。早有攻灭陈国,展示霸权的计划,只是没有借口。现在好了,声讨“乱臣贼子”,恰是一个理想的发动战争的堂皇理由,其它诸侯国也不好说什么了。

  本来,夏南弑君,陈国的民众也不大计较,因为大家都知道陈灵公荒淫无道,民望极差。但面对外敌入侵,也做殊死抵抗,终因国小力微,不是强楚敌手。更何况陈灵公虽然是无耻之徒,总归还是国君,夏南弑君是不争的事实。大臣们便把一切罪名推在夏南身上,打开城门,与楚军签订城下之盟。大夫辕颇遂带领楚军到株林去捉了夏南、夏姬等人,送到庄王跟前。庄王便在夏姬面前,把夏南施以“车裂”之刑,情形惨不忍睹。夏南死后,夏姬则被带到楚国。陈国也跟着遭殃,楚庄王杀了陈成公,把陈国的土地和臣民并入楚国的版图,变成楚之一县。楚庄王召见夏姬,见她颜容妍丽,对答委婉,语言详雅,不觉心志迷惑,为之怦然,欲纳为妃。

  而被夏姬迷住的,何止庄王一人,还有朝中重臣屈巫,平陈将军子反。这一切只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夏姬确实有着不同凡响的美丽。她的魅力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在发生作用。


君臣竞美
 
  听说楚庄王不顾帝王尊严,执意要迎娶夏姬,这下可急坏了屈巫。急忙上殿面君,斗胆进谏:“大王兴兵,讨伐不义。是因为灵公淫乱,而罪魁祸首就是夏姬,如今却要纳祸首为妃,实在不妥。人们会抨击你兴兵的目的,是贪色,贪色就是淫荡,淫荡是大罪,这样是以义始而以淫终。会贻笑诸侯,对霸业不利。还望大王三思而行。”

  楚庄王考虑再三,毕竟霸业重要,遂放弃了纳妾的念头。

  这时将军公子侧(字子反)在旁,一看机会来了,心头一阵狂喜,赶紧跪请:“儿臣多年征战在外,就请赐给我作为侧室吧!”屈巫心里咯噔一下,忙斩钉截铁地说,“不可!”公子侧怒道:“你反对我娶夏姬,是何缘故?”屈巫振振有辞道:“此妇乃天地间不祥之物,子蛮因她而死,御叔因她而死,孔宁、仪行父因她而逃,灵公夏南又因她死于非命,陈国也因为她而灭亡。你看看吧,凡沾惹上这女人的,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没有?天下美妇多矣,她命中克夫,还是不娶她的好。”

  楚庄王深以为然,拒绝了子反的涕泣请求,子反也不敢言娶了。因为在当时楚国巫祝成风,楚庄王和子反都深陷这种吉凶说法的泥淖,即便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悻悻然地打消这个想头。

  但公子子反敏感,他怀疑巫臣另有企图。因为他发现巫臣游离的眼睛里燃烧着爱情的火焰。后来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屈巫之所以极力反对,纯粹是为一己之私。公子侧后发制人道:“你说大王娶不得,我亦娶不得,难道你想娶她不成?”巫臣委屈万状的发誓说:“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有这种邪恶的念头,我只是一心为国家而已。”巫臣用冠冕堂皇的词藻来掩饰自己的私心。

  君臣三人为了夏姬,争闹不休。其他人也有觊觎夏姬美色的,但顾忌到巫臣说的那些话,就不便再表态了。

  庄王最后说:“物无所主,人必争之”,要是她没有主,大家必然相争,会争出仇恨,闹出乱子的。大夫连尹襄老刚好新近丧偶,赐他为妻岂不两全其美!

  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屈巫万没料到结局会是这样,白费了一番心思,不禁暗暗叫苦:“可惜,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老贵族连尹襄老,算是白捡了一个大便宜,陡然交了桃花运,激动得浑身颤抖。

  一年后,晋楚交战于,楚国大胜。但襄老却战死疆场,尸体也被晋国屈辱地掳走了。这似乎再一次证明了夏姬是一个不祥的女人。

  襄老的儿子黑要(前妻所生)怕国人打夏姬的主意,便不顾父丧在身,也不在乎夏姬的祥与不祥,近水楼台,迫不及待地占有了夏姬。《左传》是这样记载的:“其子黑要焉”。就是因为这句话,后世多数论者都以“私通”、“乱伦”视之,实在不知春秋遗风。

  其实,古籍中所说的“”是古代的一种婚俗。专指父亲死后,儿子娶庶母为妻的一种婚姻形式,即收继婚的一种表现。父亲死后,儿子有优先权娶生母以外的诸母为妻。它起源于奴隶制社会,曾经是符合上层社会道德规范的制度与习俗。《左传》中多有实例。如晋献公“

  于齐姜,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

  是合法婚配,所生子女,享受应有地位,能够立为诸侯世子或嫡夫人。而“私通”所生子女则受到社会歧视,属于非法。“”有时并非完全出于男方的意愿,而是贵族集团出于宗族利益考虑的结果,如宋国公子鲍之娶襄夫人,公子鲍为其庶孙,后来襄夫人派人杀死嫡孙昭公,立公子鲍为宋君。

  婚具有奴隶制时代的野蛮特性,上层女性被男方聘娶以后,作为财产,夫死她必须按规矩转房给夫族中另一男子,因而后代法律文献中也称“收继”或“转房”。但在秦以后的封建制确立后,

  渐被视为“乱伦”的淫行,成为偶然发生的现象,要受到谴责和治罪,不再具有合法性和普遍性,由汉至清,历代王朝都在不同程度上禁止婚,有的还以法律形式明文规定。

  由此看来,夏姬与黑要的关系在当时应该是一种正当的婚姻关系,不是私通,更不是乱伦,但这种婚姻在效力和规格上又远逊于明媒聘娶的婚姻,它介于明媒聘娶的婚姻与自由姘居之间。因为春秋时期风俗,寡妇可以自由与人姘居。

  但问题是,襄老战死后,夏姬新寡,黑要作为襄老之子,不去想方设法接回父亲的遗体,在晋任其受辱,却公然跟夏姬出双入对,其行为不端不孝,为人不齿。楚国人本来就对夏姬“不祥”、“淫乱”的名声十分厌恶,现在又多了一条攻击夏姬的借口,自然火力迅猛。她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口舌杀人,众人的唾沫在她的门前汇集成汩汩水流,夏姬感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她在楚国实在是待不住了,于是强烈要求返回自己的祖国。她毕竟是国君的女儿啊!在楚为荡妇,在郑却是金枝玉叶。

  时刻关注于夏姬的巫臣,发现机会来了,便利用他在楚国的权力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他的计划是,要夏姬先找个借口离开楚国,回到她的娘家郑国,然后自己再想方设法离开楚国与她会合。为此,巫臣多次与夏姬私会密期,商量细节。当然,其间少不了恫吓和利诱,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信誓旦旦的向夏姬保证,将会娶她为妻:“归,吾聘女。”夏姬正自苦闷,又是人尽可夫的荡妇性情,自然答应与他逃离楚国,以结百年永好。

  在屈巫的指示下,夏姬便向楚王提出,她想回到郑国,通过郑国与晋国的友好关系,要回楚之功臣襄老的尸体。为配合这次行动,屈巫又暗中派人通知郑国国君姬坚,到楚国迎接他的姐姐。楚庄王蒙在鼓里,竟然还和巫臣商量可否释放夏姬,巫臣自然装出十分认真的样子,编出十分认真的理由,说明夏姬此行有十分的必要性。楚王虽然十分勉强,但还是在屈巫假公济私的力劝声中,将她送回郑国去了。

  夏姬的故事,似乎至此可以画上句号了。也许是徐娘半老,折腾了大半生,大概也想过上一段平静的生活吧,她期待着屈巫的爱情。这样一直到她50岁生日的时候,史书上再也没有传出她的绯闻。也许有,像夏姬这样的绝代妖姬,身怀异禀之姿,岂其甘心自我荒疏?但历史的笔锋触摸的是更加广阔的战争背景。在这14年间,诸侯风云争霸,结盟毁盟,亡国复国,都是朝夕间事,真乃是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夏姬的情色故事,自然变得微不足道了,也只有与战争联系起来,她的名字才能再度芬芳。夏姬为男人而生,她周旋在男人之间,她具有的非凡魅力似乎永远不减。凡是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没有一个因日久对她腻味嫌弃的。相反,年龄越是增长,魅力越是无穷。她的魅力让所有见识过她的男人完全疯狂,失去理智,从而不顾一切,甚至抛弃身家性命,富贵尊荣。演绎着一场又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爱情与战争的故事。


使臣挂冠
 
  公元前589年,晋国与齐国在鞍邑(山东历城)爆发一场大战,史称“鞍之战”。齐国大败,不得不向楚国寻求结盟。经过权衡天下形势,前584年,楚庄王决定派大臣去齐国定盟缔约,以抗强晋霸秦。屈巫曾多次出使诸侯国,外交经验比较丰富,便自告奋勇请缨前往。

  屈巫领命归家,心下狂喜,经过一番精心准备,他托言先到新邑收赋,大张旗鼓地将家属亲眷及财帛物品,装载十余车陆续出城,安置在自己的封地新邑。随后自己乘轺车出发,但他披星戴月的驱马悠悠,并没有奔往齐国,而是绕道郑国。谎称自己奉了楚王的命令前来跟夏姬结婚。楚为郑的盟主之国,岂敢违抗?何况郑国国君姬坚正为夏姬的艳名所困,欣然同意。

  巫臣没有食言。从巫臣14年来的执着追求与用情之深,可以想象夏姬的美艳。而此时的夏姬都已50出头了,这个年龄段的女人魅力依旧,风采依旧。居然使谋略超群的屈巫竟也做出疯狂举动:不惜放弃整个家族,舍高官、辱君命、背叛祖国,与之私奔。古往今来,鲜有其匹,无与伦比。夏姬堪称历史上最有魅力的女人。

  欢乐过后,夏姬枕畔问屈巫:“此事曾禀知楚王否?”屈巫说道:“今日得谐鱼水之欢,大遂平生之愿。楚国是回不去了,当与夫人别寻去处,偕老百年,足矣!”夏姬说:“原来如此。夫君既不回楚,那使齐之命,如何交差?”屈巫说:“齐,新败于晋,吾不处不胜之国,如今能与楚抗衡的,莫如晋国,我与你奔晋如何?”夏姬自然同意。

  第二天一早,巫臣草就一道表章,付与从人,向楚王辞谢:“蒙郑君以夏姬为臣妻室,臣不肖,遂不能推辞。恐君王见罪,暂时去了晋国,使齐之事,望君王另遣良臣,死罪!死罪!”巫臣终于一偿夙愿,带着夏姬投奔晋国去了。

  巫臣是楚国有名的智囊人物,以富于谋略闻名诸侯。晋景公曾以之战兵败于楚为耻,闻屈巫来,大喜过望说:“此天以此人赐我也。”即日拜为刑大夫,并赐给土地。巫臣与夏姬自此安居于晋,生活优裕,就不再有关于她的绯闻了。巫臣为了夏姬,可谓想千方设百计,辗转曲折,终于达到目的。

  假使事情到此为止也算圆满,但天下事总是悲剧多,喜剧少。庸人多,智者少。巫臣为了夏姬,轻弃家国,令楚人震惊不已。君臣上下,都有蒙羞受骗之感。想不得吞灭诸侯的强楚竟被自己的大臣玩弄于股掌,竟然蒙在鼓里十余年之久!大国的自尊心被蹂躏得一塌糊涂。

  但大国岂可轻侮!楚庄王醋意大发,妒火焚心的子反也趁机煽风点火,对巫臣进行恐怖的报复。

  公子侧联合曾与巫臣结怨的公子婴齐(字子重)率兵抄没了屈巫的家,将巫臣留在楚国的家族不分男女老幼诛灭尽净。并且迁怒于他人,把曾经与夏姬颠鸾倒凤的黑要一并杀掉。子反的理论就是,谁让你小子艳福不浅,就那么自得的享用夏姬的旖旎风情?

  《左传》惜墨如金,但对夏姬的着墨却很重,往往在故事之后都有“君子曰”的评论,但在她的故事之后却未置一语。史家们难以用语言来评价她的魅力,不知是褒是贬,只能不着一字。后世的武则天为自己所立的无字碑,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夏姬的超级魅力使男人们没有一个忍心杀了她,这倒使她成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颠覆红颜薄命理论的美人。


东方海伦
 
  家族尽诛,噩耗传来,巫臣悲愤交加,痛不欲生。他拿起戈矛刺向自己的身体,以此发泄愤懑与痛苦。夏姬紧紧地抱住他,也悲恸失声。呜呼,夏姬竟以残花败柳之姿,使屈巫付出抄家灭族的代价。她深感对不起巫臣,直骂自己是祸水,要巫臣杀了她。巫臣反过来不得不安慰夏姬。

  巫臣也不是好惹的,他发誓,与楚势不两立。他怒火满腔地写了两封分别寄给公子侧和公子婴齐的信,谴责他们滥杀无辜,并声言报仇。他在信中诅咒说:“我固然有罪,但我的家族是无辜的,他们并没有背叛国家,你们如此屠杀无辜,我要使你俩死在奔波的道路之上。”

  两位王子对巫臣的诅咒嗤之以鼻,他们低估了巫臣的智慧、能力,和巫臣厉行复仇的决心。

  巫臣的报复则是竭力培植吴国的作战能力,使之成为楚国的大敌。从此楚国的后方也就成为前方了。

  巫臣向晋君献出“联吴制楚”的战略,晋君欣然接受。于是巫臣两次出使吴国,使晋吴两国结盟。随后,巫臣的儿子巫狐庸便率领一支庞大的援吴军事教练团,前往吴国组织和训练吴国的军队,教授他们如何使用马匹、战车、弓箭和各种战略战术。“与其射御,教吴乘车,教之战阵,教之叛楚。”吴国很快强大起来,不但阻止了楚国的东进,更成为楚国背后的致命敌人,楚国第一次面临本土有被攻击的威胁。

  楚国从此陷入与吴国无止境的战役中。公子侧和公子婴齐也就常年奔波在防御的道路上。

  公元前574年,吴楚交兵,吴国士气旺盛,连续不断的向楚进攻,吴国的疆界一步步地向西推进,楚国边境的三个城池相继陷落,东南边境全部残破。这时晋国也乘机向楚国发起军事攻势,楚国两面受敌,疲于奔命。晋楚两国大军在河南鄢陵决战,楚军又遭败绩,统帅公子侧自杀。而公子婴齐则死于跟吴国作战的道路上,楚国的力量被消耗殆尽,从此失去北向中原的霸主地位。

  楚国并没有因两位王子的死于非命而从噩梦中摆脱出来,更大的灾难在等待着他们。几十年后,又一个要报仇的楚国人伍子胥,被楚王逼反,逃到吴国。于公元前506年,再次率领吴军向楚国发动了历史上空前规模的军事总攻。楚军溃败,首都陷落,楚国几乎灭亡。

  楚国从此彻底沦为二流国家。

  巫臣和夏姬到了晋国后,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长大后,由晋平公亲自做主,许配给晋国的贵族学者叔向。他们不久有了一个儿子,儿子出生后,叔向的母亲来看,但远远听到孩子的哭声她就回头了,说这孩子的哭声是一种不祥的声音。果然,这个儿子长大后,在政治斗争中成了牺牲品,还落得个满门抄斩。

  追根溯源,这都是夏姬的美丽惹的祸。

  夏姬绝色诱人,是春秋时公众瞩目的人物,也一直是各国君臣追逐的对象。在群雄林立争霸的春秋乱世,身处于列强夹缝中的小国女子,其命运不能由自己决定,夏姬的一生注定要辗转各国,饱经沧桑。也许正是她颠沛流离的传奇,才被人们念叨了数千年。古今中外可以和夏姬相提并论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古希腊美女海伦,她们二人的命运也较为相似,围绕着她们都爆发了一系列的战争和流血事件,影响了历史的进程。

  有鉴于此,后人有诗感慨其事:

  夏姬好美,灭国破陈。

  走二大夫,杀子之身。

  贻误楚庄,败乱巫臣。

  子反悔惧,申公族分。


引  言
 
  西晋初建,本可以继续上承秦汉大一统之格局,开创治世。但是司马王朝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崇尚门阀政体,即士族内部按族望的尊卑,门阀的高低来分配官职。人为的撕裂了社会族群,动摇了晋王室的统治基础。下层晋身无门,怨气淤积,上层贪婪荒淫,奢侈残暴,是历史上最荒唐的王朝。晋武帝司马炎又以曹魏亡国之鉴而大封宗室王,希望以同姓宗室之力,永固江山。却不料正是宗室之力毁了大好河山。故此后不久,社会又再度陷入了危机。太熙元年(290年),武帝死,晋惠帝司马衷继位。此时同姓诸王的势力已发展到控制中央政权的程度。而在后宫,惠帝皇后贾南风利用惠帝是个白痴的“优势”,操纵朝政,经常矫诏,枉杀大臣。正是贾南风的专权误国,奸妇乱政,一场影响中国历史进程长达16年的“八王之乱”便由此拉开了序幕。统一喜剧迅速演变成了覆亡悲剧,司马皇族,又争先恐后借助外族势力以相互制衡。黄河流域遂成为各少数民族的逐鹿之地,宫阙几次化为泥土,司马皇族几乎被屠戮净尽,使刚结束汉末近百年分裂局面终于统一的中华大地,又重新陷入了比此前更为惨烈动荡的血海深渊。公子王孙,贱若泥沙,流民百姓,泪尽胡尘。无辜的宫女被乱兵掳走充作军粮,惨痛骇人听闻。乱世中的女性她们承担着比男人更多一层的苦痛。就连晋惠帝的继任皇后羊献容也五次废立,差点丧命。在社会大动荡中,贵为皇后之躯的羊献容也逃不出被人强奸的命运。而她的女儿临海公主的命运却比她的命运更为悲惨,多次被转卖为奴,受尽屈辱。她噩梦般的经历,让人不能不感慨万千,唏嘘不已。要说清临海公主落难的原因,一切还要从晋武帝司马炎立她的弱智父亲司马衷为太子说起。


家国之痛
 
  晋武帝司马炎与皇后杨艳,育有三子三女,唯独太子司马衷是个弱智。在他的26个儿子中,选择的余地很大,但他与杨艳夫妻感情甚笃,而杨艳很坚持“立嫡以长不以贤”的祖训,所以最终选择了一个傻瓜。从历史的结局看,司马炎的这个选择很是失败,而比立储的选择更为失败的,则是他在太子妃问题上的优柔寡断。

  在选择太子妃时,司马炎原本选的是美貌的卫 之女,但杨皇后与尚书令贾充之妻郭槐私交很好,又私受了不少奇珍异宝,就撺掇着迎娶郭氏的女儿。郭氏和贾充生有二女:长女贾南风,奇丑无比;次女贾午,却妩媚佻达。起初本是选贾午为太子妃,因其身材娇小,尚未长成,撑不起来太子妃的礼服,只得临时换了贾南风。武帝认为贾充长女嫉妒、貌丑、身矮、肤黑,心有不满,但堂堂的册立大典已举行过,岂能视同儿戏?武帝囿于妇人之见,也不好说什么。好在司马衷是个白痴,贾南风是个丑女,弯刀对着瓢切菜,也算合适。后世史家每论及亡国祸乱之事,多为帝王讳,常诿过女子,然则西晋王朝的覆灭,这位“貌陋而心险”的贾南风确是罪魁祸首。

  晋武帝死后,司马衷即位,是为晋惠帝,人称“白痴皇帝”。他完全是个摆设,国事一窍不通,却笑话百出。有一次,他在御花园里玩,正是初夏季节,池塘边的草丛间响起阵阵蛙鸣。晋惠帝呆头呆脑地问道:“这些小东西,是为官叫呢,还是为私叫呢?”身边的太监有机灵的,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在官地里的为官叫,在私地里的为私叫。”有一年,某地闹饥荒,地方官员上报灾情,说灾区百姓没有粮食吃,饿死许多。晋惠帝就奇怪地问:“没有粮食,何不吃肉粥?”大臣们听了,一片哗然,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就连他自己的老师卫 都不愿袒护他,当着晋武帝的面说皇帝的宝座“此座可惜”。朝廷弱智,自有虎狼之臣在侧窥视。皇室子弟一个个野心勃勃,无不起问鼎之念,觊觎之心。遇到机会,必有异动。

  杨骏是杨皇后的父亲,武帝临终召他与汝南王司马亮为顾命大臣。但他排挤司马亮,一人想总揽朝政。其专横跋扈的作风,逐渐引起了司马家族诸王的不满。皇后贾南风更是无法容忍,她利用皇后的优势,培植亲信。操纵晋惠帝,矫诏楚王司马玮兵发洛阳,以清君侧的名义,发动宫廷政变,宣布杨骏谋反,夷灭三族。以司马亮为辅政大臣。不久又嫌司马亮、卫 是她独揽朝政的绊脚石,就又矫诏指使楚王玮将两人处死,进而独揽大权。没过几天,则又借擅杀大臣之罪处死司马玮。楚王玮临刑时大叫冤枉,但狡兔死,走狗烹,悔之晚矣。

  晋惠帝虽是白痴,但他的太子司马 却很聪明(晋惠帝与宫女所生)。贾后担心将来自己不能垂帘听政,就设计陷害太子。她先请以美貌与文采著称于世的潘安,以太子的口吻起草一封逼晋惠帝退位的上疏,接着又热情地宴请太子喝酒,把他灌个烂醉,趁其麻木之时,骗他把上疏抄写一遍。次日,贾后即操纵廷议,宣布太子谋反。太子聪慧,深孚人望,贾后此举,无疑犯了众怒。早已对皇帝宝座垂涎的诸王纷纷登场。永康元年(公元300年),掌握禁军的赵王司马伦,借口谋立太子复位,乘势而起。贾后不只是计,立即派人毒死了太子,以绝其念。恰好授赵王伦以柄,派禁军校尉、齐王司马 带兵进宫逮捕了贾后,不久即被司马伦以金屑酒毒死,也自此拉开了西晋灭亡的帷幕。历史上有红颜祸水误国的美女,也同样有心术不正的丑妇灭国的传奇。贾后是也。


母女沦落
 
  贾南风死后,晋王朝的皇后宝座出现空缺。司马衷虽是白痴,但名义上还是皇帝,皇后乃国体所系,于是摄政王司马伦便派自己的亲信孙秀主持选后事宜。平南将军孙 与孙秀是同族本家,认为机不可失,便向孙秀推荐自己的外孙女、折臂三公之家羊玄之的女儿羊献容,得到司马伦的首肯。公元300年11月甲子日,羊献容被立为晋惠帝的第二任皇后。

  赵王司马伦诛灭贾氏外戚,为了收买人心,就滥赏官爵,连奴隶走卒也给爵号。当时,官帽上都要用貂尾做装饰。因为封赏得太多太滥,库存的貂尾都用完了,情急之下只好用狗尾巴来凑数。洛阳城中的百姓因此讥笑道:“貂不足,狗尾续”。司马伦自认为人心安定,就在羊献容立为皇后两个月左右,在孙秀的撺掇下,篡位自立了。惠帝废,羊献容也遭到了幽禁。

  这个可怜的皇后,一开始就身不由己的陷入了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几次面临生死考验。十年之间,先后四次被废,又四次复立,并险些被诬丧命,她的这段西晋皇后史,恰好是西晋“八王之乱”历史的注脚,是天下苍生生灵涂炭的缩影,也是西晋走向覆亡的见证。

  各地诸侯王得知司马伦这样的人都敢篡位称帝,均感不忿(他们也不想象,连司马衷这样的白痴都可以当皇帝,赵王司马伦为什么就不能更进一步)。诸侯王都以司马伦为参照系数,争先恐后地前来抢夺皇位,遂引起一场旷日持久的内乱。直至西晋灭亡。先后卷入血腥战争的有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 、长沙王司马 、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 、东海王司马越再加上先前被杀的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等八个诸侯王,故史称“八王之乱”。北中国也从此陷入了长达近300年之久的分裂与内乱,鲜卑、匈奴、羯、氐、羌等少数民族纷纷入主中原,史称“五胡乱华”,但也进一步促进了民族间的大融合。

  司马伦偷鸡不成蚀把米,连老命也搭了进去。惠帝复位,羊献容也复立为后。

  司马 认为自己勤王有功,自封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独掌朝政。这可把一同起事的各诸侯王给惹火了。

  永宁二年(302年),骠骑将军司马 与司马 等里应外合攻击司马 ,司马 战败被杀,司马 掌握朝权。第二年,司马 与司马颖又不满司马 专权,盟友破裂,兵戎相见。在洛阳任职的东海王司马越畏惧二王强盛,害怕城破之后自己遭殃,发动兵变,将司马 活捉,司马 遂被司马 的部将张方烧死示众。

  就在司马氏家族乱纷纷互相攻伐之际,羊献容生下了她与晋惠帝司马衷的女儿临海公主(初封清河公主,以临海公主名世)。由于特殊的政治背景,她一出生,就决定了要比普通人经受更多的风雨洗礼。

  公元304年正月,获胜后的司马 司马颖进驻洛阳,控制朝政。为了篡位,他们首先拿无辜的羊献容开刀。二月乙酉,羊献容被废为庶人,幽禁金墉城。她的女儿临海公主这时还不满一岁,也不得不同她的母亲一起迁居冷宫,不幸的命运一开始就这样如影随形的跟随着她,这或许就是她的宿命了。

  是年七月,右卫将军陈胗率军攻入禁城,司马颖败逃邺城。在金墉城里被关了半年之久的羊献容母女又被迎回皇宫。羊献容复位之后,西晋朝廷为清除异己,斩草除根,派兵去邺城剿灭司马颖。东海王司马越很快聚起十万大军,高兴得发起昏来,裹挟惠帝御驾亲征邺城。部队走到了河南荡阴(今汤阴),没有设防就宿营了。结果被成都王司马颖的部将石超偷袭,一败涂地。司马越一看形势不妙赶紧逃窜回封地东海(今江苏连云港)去了。把光杆傻皇帝撇在了乱军之中,身中三箭,脸颊负伤,而且把随身携带的六枚帝玺也弄丢了。

  惠帝被掳入邺城,同时,远在洛阳的羊献容也再次遭殃。

  司马 的部将张方,在司马越邺城大败的同时,乘虚而入,率军攻入了洛阳城,把持了朝政。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废皇后羊献容为庶人。母女又回到金墉城被软禁起来。

  幽州军阀王浚不满成都王司马颖的作为,遂联络宗室并州刺史东嬴公司马腾,并邀请乌桓国的鲜卑族骑兵助战,讨伐司马颖,司马颖只好领着几十个亲兵牵着惠帝的牛车逃往洛阳。

  而河间王司马 听说张方抢到了惠帝,喜出望外。立即命令张方把惠帝和成都王司马颖带到长安,张方启程前,大掠洛阳皇宫,又趁机抢掠了很多宫女做军妓。后因粮食匮乏,就把抢来的宫女逐批杀死充作军粮,一路吃到长安。河间王司马 于304年12月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宰相,掌控了晋室大权。

  司马衷被裹挟到了长安之后,洛阳城里的群臣便自发组成了留守小朝廷。但是他们毕竟是臣子,总不好自己公然发号施令。在此情形下,他们想到了金墉城里的废后羊献容。于是立即恢复羊献容的皇后名分,把她当作一块金子招牌,借她的名义颁布诏书,发号施令,并且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

  永兴二年(公元305),司马 得知羊献容复皇后位的消息,在长安挟持司马衷于该年四月丙子日再次颁布诏书,废羊献容为庶人。

  同年11月,身在洛阳的立节将军周权假称自己接到了司马衷的密诏,升自己做平西将军,同时复立羊献容为皇后。这是羊献容第三次废立,却已是她第四次走出冷宫金墉城了。

  而洛阳令何乔却听命于司马 ,结果周权失败被杀,刚刚被释放出来的羊献容及临海公主母女,又再一次莫名其妙地关进了金墉城。司马 还不放心,他认为羊献容家世高贵,身份特殊,多次被人利用,留着必为隐患,所以,一定要杀掉她才行。所赖洛阳百姓官员竭力保护,羊献容母女才得以逃出生天。

  但司马 的独断专行,引起了司马氏诸王的强烈不满,他们再次推司马越为盟主,讨伐司马 。不久,司马 与司马颖相继被杀。白痴皇帝司马衷又被用牛车载回洛阳旧都,这时的京城已经是残垣断壁、衰草连天,小朝廷只好在草屋里面重建宫室。羊献容再次被从金墉城冷宫里迎出,复立为皇后。

  这是羊献容的第四次废立过程。

  306年12月,诸侯王已灭,东海王司马越觉得48岁的白痴惠帝已无利用价值,便派人在饼中置药将其毒死,然后立惠帝的第25弟司马炽为帝,改元永嘉,是为晋怀帝。至此,这场持续16年之久的西晋“八王之乱”结束。“八王之乱”旷日持久,兵连祸接、中原板荡、杀戮频仍、生灵涂炭,战争已经耗尽了西晋王朝的国力,使之不堪一击、虚弱到了极点。诸侯王引狼入室,鲜卑、匈奴、羯、氐、羌,以中原为战场,相互攻讦,更加加速了西晋王朝覆灭的步伐。

  晋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1),匈奴后人创立的汉赵帝国开始攻打西晋,同年六月,汉赵大将刘曜攻陷洛阳。当他带兵攻入洛阳之后,西晋皇族数以百计,大多都沦为汉国的奴隶婢仆。

  皇后羊献容在混乱之中,与女儿冲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渐渐走远,空余思念了。她情知无法逃脱,反倒镇定自若,在弘信宫里正襟危坐,保持皇后的威仪,她很快成了刘曜的俘虏。刘曜被羊献容的风姿逸韵、如花美貌所吸引,更惊奇于她的身世离奇和过人智慧。他当晚就在后宫奸污了羊献容,这也是胜利者的一方对失败者的一方所具有的心理优势。另一方面,魏晋以来,“五胡”已在中原定居数代,深受中原氏族风气同化,帝王贵族都以纳士族高门女子为荣。羊献容世代公侯,又有皇后之尊,刘曜对她十分着迷,宠爱到了极致,竟至废掉自己的王妃卜氏,封羊献容为嫡妻王妃,恩宠倍加。刘曜性情暴躁,心狠手辣,唯对羊献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成为赵国皇帝后,便又封她为皇后。羊献容成为历史上唯一的两国皇后,也算有了圆满的归宿。而她的女儿临海公主,也成了历史上唯一一位卖身为奴的公主。母女二人的离奇身世,令后人感慨万千。


卖身为奴
 
  正如以上所述,天下如此纷扰,能够乱中求生,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它需要有高度的智慧和生存技巧。羊献容贵为皇后,也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几度废立,几乎横死。而她所牵肠挂肚的女儿,还不谙世事,想起来就揪心。

  据《晋中兴书》记载:临海公主,惠帝第四女,羊皇后所生,初封清河公主,未出适,值永嘉乱(陆游的《初学记》卷十也有相同的记载)。临海公主是她和惠帝所生的唯一的女儿,闺名不传,在司马衷的女儿里排行第四,初封清河公主。她名义上是千金之躯,实在她一生下来就遭遇坎坷,命途多舛。

  等羊献容安定之后,就让人在俘虏中寻找,结果一无所获。她虽然十分悲痛,也只有听天由命。她曾经隐隐约约地看到乱离中女儿的身影,但乱兵扰扰,强悍者也遭横死,何况像公主这样的荏弱之质,恐怕是凶多吉少的了。乱世人命不如犬啊!

  而她绝不会想到,她的小公主,此时正在逃难的路上,为寻找亲人,受尽风寒霜露。她更不会想到,在她贵为北方汉国刘曜的中山王妃时,临海公主已经沦落民间,成了一介婢女,屈辱而艰难地求生。当她贵为刘曜皇后时,已是北南对峙了,从此,她便永远失去了她的小公主。天理循环,是公主的命运如此,还是她前世的罪孽沉重?她追问着。所有她所承受的苦难,都千万别报复于临海公主的身上;而她所经受的全部幸福,都将十倍百倍的降临于临海公主的身上;她只有祈祷了。

  当初,洛阳城破时,临海公主趁乱在一个老宫人的带领下,紧随官员和百姓一起外逃。在洛阳郊外被石勒大军迎截,老宫人死于乱兵之手。临海公主当时还不满10岁,可能是人小不为匈奴兵注意吧,侥幸逃生。她虽然是白痴皇帝的女儿,但一点也没有遗传她父亲的基因,反而非常聪明。这或许得益于她与母亲多年的监禁生活,使她过早地品尝了生活的大喜大悲,体味到人情的冷暖和人际关系的残酷。她不敢告诉人们她是公主,那样会带来危险。就算是公主,一旦沦落民间,也只能是伤心的公主了。她知道隐藏自己就是保护自己的最高技巧,这也许是生存的残酷教会了她潜藏的生存本能吧。当乱兵搜索孑遗时,她躲在草丛里,一天一夜,肚子饿得狼掏猫抓似的,也不敢吱一声。直到确信乱兵退走,她才敢出来。她把自己的脸涂黑,把自己华丽的衣服弄脏弄乱,经过这一番伪装,让自己更像难民。但她不敢向首都洛阳去,她随同历史上第一次民族大迁徙的洪流,被裹挟着往南,再往南。在路上,她把自己的衣服与乞丐的麻衣交换,或用佩带的首饰交换粗饼,就这样漫无目的的一路乞讨,寻找自己的母亲和亲人。

  一天,当她逃难到淮河边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了。她已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由于难民太多,连讨饭也变得困难。她看到有父子两人在沟边生火做饭,她就呆在一边赖着不走。这个遭遇坎坷命运多舛的民间公主,竟沦落到向人摇尾乞食的地步,怎不令人唏嘘?

  好在这对父子善良,看她不走,就舀了半碗稀饭给她。渐渐熟了,她主动提出要给他当女儿。父亲看她聪明,举手投足不像小户人家出来的人,但也绝不会想到她竟是公主,就有自己的私心,收留了她。他们是民间杂耍艺人,正需帮手。父亲打算,待她长大后,还可以做自己的儿媳妇呐。

  生活暂时有了保障,她跟着他们在四乡游走。临海公主虽然身世飘零,孤苦无依,但性格很是豁达,聪明精灵,深得父子欢心。她洗去脸上的煤灰,又现出她的全部美丽了。

  她参与会计他们的收入支出,三人很是和睦,她在乱世中暂时寻到了幸福的港湾。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灾难就降临在他们的头上。社会大乱离中,被打散的士兵多数沦为土匪,他们以抢劫为生,谋财害命。临海公主一家就遭遇到了这样的不幸。在一次演出过后的转场中,他们遭到了一群乱兵的抢劫。那对父子为保护她,竟被乱兵杀死,但也为她争取到了逃跑时间,却不幸慌不择路,栽下悬崖,昏死过去。一名乡野村夫发现了她,把她救回了家。但他并不知道公主的真实身份,临海公主也刻意隐瞒。他并非善类,竟将她卖到东晋王朝管辖的吴兴县(今浙江省湖州市)一个叫钱温的江南富户人家做奴婢。

  据《太平御览》152卷记载,此事当在建兴(公元312年)中:(临海公主)卖长城民钱温,温以送女,女遇主甚酷,主自告吴兴太守周礼(据《晋书》卷58周札传,礼当是札字之讹,时任吴兴内史,当从正史。魏晋南北朝时,郡守称太守,如果该郡封为王国,长官则不称太守称内史,相当于两汉时的国相)。以闻,于是杀温及女,适谯国曹统。《艺文类聚》卷16也对此事记载甚详。

  钱温是一个土财主,而他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为人自私专横。父女俩性情吝啬而残酷,尤其对身边的家僮侍婢,更是颐指气使,非打即骂。她所使唤的丫鬟几乎都受到她的折磨,甚至虐待致死。因此,她家在吴地已是臭名昭著,没有人愿意再到她家做丫鬟。钱温便到集市上碰碰运气,不想正好碰上了那个乡野村夫正在临海公主的头上插着草标叫卖。钱温让临海公主走几步,又强迫她做了一些动作。临海公主自是皇室的金枝玉叶,一颦一笑都流露出十足的韵致,并且生得仪态万方,眼中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更让人顿生爱怜。虽然她要刻意去隐藏什么,但她与生俱来的气度,使人不得不怀疑,并非如她所言,是洛阳市井中普通人家的女儿。

  钱温很是满意。但他还是要以最低的价格得手,他知道,兵荒马乱的,没有人家会乐意往家里多添一张嘴。只有像他这样的江南富户才有这样的气势。

  但乡野村夫并非那么容易对付,他皱了皱眉头:“她绝对是有身份的人,并不止是小姐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是公主呐!”这显然是胡诌,目的是为了卖一个好价钱,但临海公主却暗暗叫苦不迭,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份是否暴露?

  钱温饶有兴趣的打趣说:“看不出你还能想到这些方面。”

  乡野村夫:“我能想到的东西比你可多得多!还有几点,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

  “哪几点?”

  “她极其注意礼貌,教养非常的好。再看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些言行举止,这绝不是小户人家的家庭可以培养出来的。比如单手负背、单手抱腰的鞠躬,似乎是皇家的宫廷礼仪!”

  钱温说:“我知道你这样说的目的,无非是图个好价钱。但我买的是丫鬟,只要机灵,能干活就行,管她公主不公主的。若真是公主的话,她恐怕连走出皇宫的机会都没有。别瞎掰了,五文银子。”

  乡野村夫闭目想了一想:“十文!”

  “五文。多一个子儿也不行。”两人相持不下,乡野村夫最后断定确实不能多抠来几文,又害怕失去了这样有钱的主顾,何况又是捡来的。双方就这样击掌成交了。

  如此美丽的公主,如今竟沦落到这等地步,以后会遇到什么事情,谁又能够预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美丽的人生注定是有波澜的。10岁的小公主自此成为富人钱温女儿的粗使丫鬟。公主一生中最苦难最卑微的一段生活便由此开始了。

  这位钱家小姐虽然出身富家,却毫无修养,又毒又妒,人品恶劣,对手下的小丫鬟残忍酷虐。稍有小错,即殴打、折磨,针扎锥刺,并以为乐事,靡不间日。下人们苦不堪言,尤其对于临海公主,由于她听不懂吴地方言,被认为是有意怠慢,更是荼毒逾于她人。她得观察她的脸色,只要钱女一皱眉,公主整个人就像掉进冰窟里。专门用来抽打她的鞭子上,常沾着她高贵的血液。她每天不得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干着超过她承受能力的杂役,甚至被发怒的主人关在黑房间里,连续几天不给吃喝。几次昏死过去,公主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只能把眼泪吞下肚去。

  有时也想起从前做公主时的繁华岁月,两相对照,更是悲苦。天道循环,她只有认命。人生莫不如此,当你沦落到一贫如洗的时候,你的世界就不再有美丽的童话了。

  临海公主身为奴隶,经常无辜遭受鞭笞,但她拥有一颗坚毅的心,脸上总带着不屈的冷漠,这使钱女大为不悦,骂她是丧门星;而临海公主不经意间流露的高贵气质和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容颜,又很是让钱女妒忌。她想起父亲讲的笑话,多次套问公主被卖之前的身份,那乡野村夫说的是不是真的?出于本能,公主每次都矢口否认,或装聋作哑,避而不谈。

  临海公主不敢泄漏自己的身份,而且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的生活,重活脏活反倒无所谓了,精神上的压力与日俱增。她时刻担心被人认出,也害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马脚。因此,她的精神状态非常差,简直度日如年,但她一直咬牙忍耐。直到有一天,她从别人口中,得知晋元帝在江南恢复了晋朝,她被这一天大的消息所鼓舞,所振奋,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抹希望的火花。但她仍不露声色,反而比以前更卖力的干活。她在寻找机会,终于有一天,钱女差她外出购买脂粉时,她乘人不备,逃出了钱府。


苦尽甘来
 
  临海公主逃出后,害怕被人追上,又害怕去建康路途遥远,山隔水阻,如再被拐卖,性命难存。就径自跑到吴兴衙门哭诉。然而门口的衙役见她虽容貌秀丽,气质不俗,但衣衫褴褛,一身奴婢打扮,不相信她就是晋惠帝的女儿清河公主。衙役们说:“小姑娘,冒充公主是要杀头的,你可要想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急得大哭,不顾公主身份,赌咒发誓:“我要是假冒伪劣产品,不得好死不说,还将尸骨无存,三尺神灵作证。”衙役们将信将疑,勉强同意向上级禀报。

  吴兴太守周札一听说她是晋朝的落难公主,来投官家求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赶忙出来迎见。不管真假,安排内眷陪侍,好生安抚。梳洗打扮,沐浴更衣之后,果然光彩照人,帝女风范。周札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到达都城,求见当朝天子,也就是建都建康(南京)的东晋第一任皇帝晋元帝司马睿。

  在元帝面前,公主涕泪俱下,哭诉了这些年来的颠沛流离及所遭受的种种苦难。当司马睿确认面前伤痕累累的小女孩确实就是自己的姑姑之后,伤心至极,同时也勃然大怒,一纸诏书直奔吴兴,立即收捕钱温及其女儿。

  一个皇家的小公主,竟沦落为今天这幅模样。元帝在感叹皇女不幸的同时,不禁引起家国之悲,他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他自己何尝不如此呢?当他逃亡到黄河渡口边时,河吏正在大捕皇室子弟,怀疑司马睿的身份,不准他过河。随行的谋士见了,故意用马鞭子拂掠他的脸,笑着说:“你这个看房子的舍长,怎么也被拘留了?现在官家(指推翻西晋的刘汉政权)正在抓捕贵人,莫不是你穿得太好了?”河吏听后,以为抓错人了,就予以放行。司马睿想,他如果沦落民间,下场怕不会比临海公主好多少吧!于是内心怆然,更加愤怒钱温及其女儿的泯灭天良,如此虐待公主,真是古今罕有。于是不等秋后,就把钱温一家斩首示众,财产充公,以儆效尤。如梦初醒的钱温父女悔之晚矣,虽哀求终身为奴为婢,也不可能了。

  与此同时,司马睿下诏恢复她的公主身份,重新受封为东晋王朝的临海公主。

  全城百姓都为公主所受的苦难唏嘘,受封之日,全城罢市,庆祝公主送走悲苦的过去迎来幸福的明天。

  《晋书?后妃列传》是这样记载的:临海公主先封清河,洛阳之乱,为人所略,传卖吴兴钱温。温以送女,女遇主甚酷。元帝镇建康,主诣县自言。元帝诛温及女,改封临海,宗正曹统尚之。

  临海公主自此安稳地生活在东晋王朝的庇护之下,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享尽人间荣华富贵。但她曾卖身为奴,深知奴婢们的艰辛,对下人多有赏赐,府中无不称颂公主的贤德。成年之后下嫁给谯国人曹统。曹统为曹魏宗室之后,也算门当户对。自此夫妻恩爱,幸福而平静地度过了一生。

  历史上,当国破家亡之际,那些能够活下来的公主,她们的不幸遭遇各异,但都充满着辛酸与屈辱,像临海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委顿尘土,被迫为奴为婢,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她虽然从天堂一下掉到地狱,心理上一时难以承受,但她能够忘却前尘,面对生活,勇敢地活下去了。而也只有像她这样受过苦难的人才有如此坚强的意志,临海公主虽然生在封建社会帝王之家,但她多次跟着她的母亲,幽闭禁宫,几次死里逃生,所以才能以积极的心态面对现实的生活。她知道,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留下生的希望,才有明天的憧憬。这是一;其二,异族入侵,政权更迭,西晋皇族成员纷纷身首异地,宫阙万间都化了土,帝王之家尚且如此,沦落北方的无依无靠的布衣百姓会有怎样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南迁的有志之士莫不痛心疾首,希望能恢复半壁河山,拯救中原同胞于异族铁蹄之下。但朝廷昏庸,司马睿属于皇室的疏族,素无名望,并无恢复中原之志,而又害怕有人以北伐的名义建立功业,威胁他的统治,仅仅满足、偏安于江南一隅。而一些沽名钓誉者,又常拿北伐作为在朝廷中争权夺利的筹码,并不真心北伐,以致统一的机会尽失,致使南北中国长期处于大分裂之中。每读史至此,莫不痛心疾首!


引  言
 
  古人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渐”。东晋时期,最重门阀,高门和寒门有着天壤之别。动乱打破了一切规则,自北方南迁的侨民,在丧失了土地和房产的同时,那时也失去了赖以证明自己煊赫身世的家谱,也便失去了做地方豪强的资格。刘裕先祖就是随晋室南迁到丹徒京口里落户的,丹徒因此成了刘裕的出生地。第一次大移民发生在西晋永嘉元年至南朝宋泰始二年的150年里,这次移民高潮形成了三大支流。其一为“秦雍流人”(陕西甘肃以及山西一部分),到达的地点是洞庭湖流域;其二为“司豫流人”(河南以及河北的一部分),到达的地点是鄱阳湖流域;其三为“青徐流人”(山东以及江苏安徽一部分),到达的目的地是太湖流域。刘裕一家即属于“青徐流人”,他家虽贵为王族,但到刘裕的祖父时,煌煌贵胄的血液早已稀释,其祖父勉强能官至东安太守之职,而刘裕的父亲刘翘则没有那么幸运,不管怎么努力,走门子,拉关系,也只能出任本郡功曹,薪资已不足以养家糊口。彻底疏离了士族行列,沦为寒门。那时,寒门能做到郡太守,已经是烧了高香,要想进入上流社会,那只能是痴人做梦,比登天还难。而代晋自立的南朝宋开国皇帝武帝刘裕,却创下了一个奇迹,跃登九五。刘裕幼年贫贱,以耕地为业,兼做樵夫、渔夫及卖履小贩。由江湖浪人跃等九五,是与妻子臧爱亲的默默奉献分不开的。两人可谓是贫贱夫妻,相濡以沫,平淡之中,真情毕现。是标准的中国典型式婚姻,男子在外闯天下,女子纺绩在家园。臧爱亲一直生活在农村,但有比其她妇女更多了一层离别的苦难。最后被刘裕敕封为皇后,哀荣备至,把原本遗憾的人生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刘裕出世
 
  刘裕字德舆,小名寄奴,原籍彭城县绥舆里(今江苏省徐州市)人,是汉朝楚元王刘交的第21世孙。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中原板荡,流民如蝗。南迁的北方民众,大批涉淮渡江,迁徙到安定富庶的江南。刘裕一家即属于“青徐流人”,他家虽贵为王族,但到刘裕的祖父时,煌煌贵胄的血液早已稀释,其祖父勉强能官至东安太守之职,而刘裕的父亲刘翘则没有那么幸运,不管怎么努力,走门子,拉关系,也只能出任本郡功曹,薪资已不足以养家糊口。彻底疏离了士族行列,沦为寒门。好在刘裕的祖父在做太守时,硬要与同僚把酒结盟,指腹为婚。因此,后来刘翘才娶了曾经是平原郡赵太守的女儿,名唤赵安宗的。

  但这段婚姻只持续了短短四年,就以悲剧的形式过早谢幕了。赵安宗撒手人寰时刚满21岁。

  晋哀帝兴宁元年(公元364),也就是赵安宗嫁给刘翘的第四个年头的三月壬寅日的夜晚(一说为四月二日),赵安宗艰难地生下了她唯一的儿子刘裕。据说,这夜的产房通宵被神光所罩,满堂红亮,还有甘露降在了刘家祖坟的树上。

  这诸多神异的现象,足以说明刘裕一出生就迥异于凡人。当然,后来附会的成份居多,而这也是胜利者所乐听乐见的,表明他是天命所归,本清源正,地位正统。历史上类似的把戏在改朝换代之际都能寻到踪影,譬如陈涉的狐狸夜吼,高祖的斩蛇起义,王莽的谶纬符信等,不一而足,而这也是正统史家所津津乐道的。后来史官曾向已做了皇帝的刘裕求证时,刘裕笑而不答。这一切似乎预示着这孩子的出生大有来历,将要兴旺刘家。因为他是大富大贵之人,所以命硬妨母。

  等待了大半夜的刘翘在接生婆报说是个大胖小子时,未免心中狂喜。但他泛滥的笑意还没有来得及从脸上抹去,屋内已传出了赵安宗因产后血崩而死的消息。刘翘顿时如五雷轰顶,巨大的情绪落差使他几乎要栽倒在地。望着脐带未落的嗷嗷待哺的儿子和渐渐冰凉的妻子,刘翘大骂一声:“我要摔死你这索命的奴才啊!”但却很快被人拦下。

  刘裕的命保住了。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刘翘茫然无措。家徒四壁,盎中无斗米,架上无悬衣,拿什么喂养你呀,儿子!刘翘无奈之余,就又想着干脆把他抛弃了事。幸亏他的同宗兄弟刘万夫妻,此时伸出了援手,算是搭救了刘裕。总是在关键时刻有人搭救,刘裕却也了得。刘万的妻子杜氏将本应属于次子刘怀敬的母乳断了,给了刘裕。刘裕在三岁以前,就一直寄养在他家,刘翘因此给刘裕起了个小名叫寄奴。

  据以上刘翘对刘裕的态度,我们也就不难想象,后世关于刘裕出生的神异传说,多数是在刘裕发迹后的民间英雄传奇的基础上,被越传越神后而罩上的一层神秘的光环。刘裕或许借此又对自己来一番进一步的包装也说不定。所以刘翘当时不会相信,更不可能想象刘裕将来会贵为天子,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此类传说。要不然,刘翘怕呵护都还来不及呐,还能骂为不祥之物,一再地想当包袱丢出去?

  刘翘不久就又娶了一房继室萧文寿,萧文寿的娘家家境要比赵安宗家强多了。她的祖父萧亮曾任御史,父亲萧卓也曾官至洮阳县令。作为世家小姐,萧文寿老大才嫁(时已22岁了),在早婚的古代,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是时世混乱,士族婚配不易。一个是二婚,一个是老姑娘,弯刀对着瓢切菜,也只有像刘翘这样的破落士家子弟方能够凑合吧,毕竟他先世阔过。没两年,继母接连给刘裕生了两个小兄弟,就是未来的长沙景王刘道怜、临川烈武王刘道规。本来,刘翘曾经想放弃刘裕,彻底的给人算了。但贤惠的萧文寿坚决不同意,说服丈夫,将刘裕接了回来,养在身边。她对这个身世凄凉的孩子异常怜悯疼惜,倍加呵护,视如己出。穷蹙困顿的时候,她也时常要到娘家寻求接济,这样日子才能勉强能过。

  刘裕四岁时,父亲刘翘却因操劳过度,英年早逝。家里的顶梁柱垮了,刘家的生活顿时陷入了更深的贫穷无依的境地。母弱子幼,生计无着。在此后的十多年里,刘家一直没落,几乎沦为丐户。萧文寿每天除了抚养孩子,料理家务农田,就是没日没夜地编织草鞋。刘裕从六七岁起,就不得不背着草鞋四处叫卖,除此之外,他还得拼命的下地耕田,入湖打鱼,上山砍柴,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什么委屈耻辱都受过。没有一刻的闲功夫,也没有多余的想法。他知道只有拼命劳动才能养家糊口,作为长子,刘裕深知肩上的重担。

  刘裕对于继母拒绝放弃自己去改嫁、坚持将自己拉扯成人的养育之恩,以及为自己的婚姻大事操心的慈母之情,一生都充满感激,不敢须臾忘记。所以,显贵后,不吝封号。凡她所求,无不满足。他发誓一定要让全家过上人人羡慕的好日子,他时刻都在寻找着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为此,他曾和人赌博,给富户当过打手,但都以失败告终。以致后来去从军,才算真正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从此发达起来。


夫贫妻贱
 
  寒门出俊才。刘裕渐渐长大,尽管全家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但刘裕却发育得很好,是瘠地里的一颗壮苗。身材魁梧,仪表堂堂,史书记载他身高七尺六寸(相当于现在的1.83米),天生的豪杰之相。他游侠放任,性情豪爽奔放,平素喜好拳脚棍棒,练就了一身武艺,路见不平,也出手相助,在乡间早已闻名,薄有馈赠。但也因此,便不安于坐守家中,不似先前勤勉劳作了,常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大话空话很多,似乎很有壮志。亲戚朋友们对他颇有微词,但是继母萧文寿却对儿子很偏爱,旁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由于他的爱好是全武行,读书对他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史书说他不好读书,我在此估计,刘裕怕是属于那种想读书而家里又没钱供他读书的少年之类。这使他以后吃了很多苦头。后来同在京口起兵讨伐桓玄的刘毅,曾与他展开激烈的相位之争。刘毅很看不起刘裕,常言词里带刺,讥他没有文化,仅有匹夫之勇。刘裕有苦难言,英雄气短。而刘毅常在朝廷上谈玄说幽,吟诗作文,很有一套,又能广交社会名流,团结高门大户,风云际会,冠绝一时,令刘裕羡慕得要死,也嫉妒得要死。刘裕深知,想要压倒刘毅,在朝廷上站稳脚跟,一定要取长补短,发挥自己的强项,在战场上决雌争雄,建立盖世功勋才行。这也是他后来多次进行北伐的原因之一了。

  刘裕长到18岁,依然穷苦潦倒,举债度日。而且好斗性格依旧,就由继母做主,与郡里功曹臧隽的女儿臧爱亲结婚。继母想,或许结婚以后,有妻子约束,刘裕就多少能改变自己放纵的性情了。

  臧爱亲,是刘裕的结发妻子,她祖籍山东沂水,也是南迁的侨民。父亲臧隽和刘裕的生父刘翘一样,也是一个郡功曹,都是寒微之家。蓬门柴户,也算门当户对了。臧爱亲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秀外慧中,性格含蓄温婉,很会持家。虽说生活艰苦,但她毫无怨言,任劳任怨,因此,夫妻感情甚笃。刘裕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总想出人头地,可总是时运不济,干啥啥不成,想啥啥不来,多遭亲友奚落,邻人冷落,骂他百事不成,刘裕很是孤独。但臧爱亲却时时鼓励他,说刘裕的孤独是英雄的孤独,相信刘裕不是一个常人,自然有常人无法理喻之举,别人是很难了解他的雄心的,这世上势利眼多,所以英雄往往孤独。臧爱亲以她的柔情和宽怀,抚慰着刘裕孤独的豪情和放纵的野性。妻子的好,反而使刘裕更加有愧于心,更得为全家的衣食奔忙了。

  臧爱亲坚信刘裕是一位能成大事的人,而刘裕更认为自己是待时未遇的英雄。常说:“富贵我所取,贫贱非我愿。”据说,刘裕有一次到京口竹林寺游玩,曾经倦卧讲堂廊下休息,路过的僧众看见他倦卧的地方,云气蒸腾,幻出五色龙章,罩着他酣眠,不禁大惊失色。刘裕听说之后心中暗喜,但是嘴上推说:“上人不可妄言,多是眼误罢了。”此事发生后,刘裕更加断定自己前景不可限量,甚至到了妄想的地步。一天到晚无心干活,游手好闲,到处求高人指点。

  刘裕父亲的墓葬在丹徒县候山上,远溯至秦代,候山就曾被众多占卜家断定是有“天子之气”的风水宝地。当时有一个著名的风水师叫孔恭,名闻天下。刘裕想尽办法接近他,取得他的好感,邀他一同出游,有意将他带到父亲的墓边,故意装作局外人的模样问孔恭:“你看这家人的墓地如何?看坟头也不像大户人家。”孔恭仔细看后答道:“年轻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走遍大江南北,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风水宝地。这家的后世子孙,将贵不可言。”

  听了孔恭的话之后,刘裕更为自负,也便暗地里有了称王图霸的心思。

  然而风水虽好,刘裕却依然是乡间有名的穷汉,常常举债度日。家里一年到头,不见腥荤。和他的老祖先刘邦一样,在街头痞吃痞喝,却没有刘邦那么有运气,可以赖樊哙的狗肉吃。他曾到岳父家混饭吃,遭到奚落不说,还被撵了出来。

  因为人穷,所以就想着要更快的发财。但发财没有捷径,按说他身高七尺有余,孔武有力,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只要诚实劳动,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土里刨食,诚非所愿。因此,有一段时间,刘裕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热衷于樗蒲(一种类似于掷筛子的赌博游戏)的赌博,为乡里所不齿。臧爱亲也规劝过他,认为赌博桌上是搏不来功名的。但刘裕善赌,家无宿粮敢赌百万,手气又好,胜多负少,越赌越上瘾,一时不能自拔。臧爱亲拗不过他,不吵不闹,反而对他更加柔顺。女人的柔情是天底下最坚不可摧的武器,她要用自己的娇怯的柔情,融化掉刘裕狂野的个性。所以刘裕一辈子对发妻念念不忘,称帝后,更是不立皇后,而把皇后的桂冠永远的留给了早逝的妻子臧爱亲。

  赌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刘裕虽然向妻子作了忏悔,但他又侥幸的想,再赢最后一把就收手,然而,刘裕的命运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好,就在最后的一次豪赌中,他彻底地败下阵来,把仅有的家产输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下了赌友刁逵3万元的高利贷社钱。刁逵何许人也?人称“京口之蠹”,是京口高门土著中的一霸,有钱有势,还身兼骠骑将军府的参议。刘裕即使锉了骨头当金子卖,怕也还不起这社钱,更何况刘裕根本就没打算要还这笔赌钱。

  刁逵派人带了几次话,刘裕都置若罔闻。一次没有躲过,被刁逵家奴捉住,打得头破血流,绑在街口的马桩上示众。而刘裕也算是条汉子,十分倔强,斧钺加身,决不求饶。当时担任骠骑将军府长史的王谧路过,看到刘裕有股豪杰之气,一时英雄相惜,慷慨解囊,替刘裕还了欠债,让刁逵放人,这才救了他一命。王谧是东晋开国功臣王导的孙子,门第高贵。刁逵巴结还来不及呢,怎敢收钱?虽表面上卖了王谧一个人情,但刘裕的妻子臧爱亲,还是不得不去刁府做了半年之久的洗衣工,替夫还债。


山中遇险
 
  少年时的艰苦,让刘裕深刻体会到了民众的疾苦,也锻炼了他坚韧的性格和强健的体魄,而赌徒的经历,使得刘裕敢于冒险求利,孤注一掷。这种赌徒的性格和拼命精神,对刘裕以后的军事生涯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刘裕释放出来后,为了生活,只得又去新洲山里采樵叫卖。十月的一天,刘裕在林间砍柴归来,碰上一条数丈长的巨蛇,挡了去路,他立即对准大蛇举斧就砍,大蛇负伤后即刻窜入深林。第二天,刘裕再次来到昨天砍柴的地方,却听到林中有簌簌的声响。他好奇地一看,原来是十几名青衣童子正在林中捣药。刘裕心生疑惑,就问青衣童子:“这深山怎么还有人家?”童子答道:“这话问的就奇怪了,我们是山里的老住户,好几座山都是我们大王的。”刘裕又问他们捣药干什么?童子道:“我们大王昨天被刘寄奴砍伤,将这些草药捣烂敷上,就能痊愈了。”刘裕一听,明白昨天被自己砍伤的是个蛇精,想着它们幻化无穷,刘裕心里有些害怕,就又探询道:“你们大王已经得道,报复一个人不是很容易吗?为什么不杀了刘寄奴呢?”童子回答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刘寄奴日后要做皇帝的,谁敢杀他?”

  刘裕一听,不禁顾盼自雄,原来的一丝胆怯顿时一扫而光,厉声喝道:“我就是刘寄奴!”众童子一听,吓得尖声大叫,四散逃跑。刘裕便将童子留下的草药悉数据为己有了。

  后来刘裕沙场征战,士兵们的刀剑之伤,都用这种草药治疗,无不灵验。人们因此给这草药起名就叫“刘寄奴”。现在我们到中药铺里,还能看到一种叫刘寄奴的常用中草药,据说就是刘裕留下的治疗金创刀伤的那种,是中医里一味重要的止血散瘀的止痛药。

  不久,臧爱亲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刘兴弟。为了爱女,刘裕厚着脸皮,到岳父家借粮,却遭到奚落。“你不是自命真命天子吗?怎么连一般人也不如,老婆孩子都养不起,整天不务正业,混吃混喝,白披了一张男人皮。”岳父骂道。

  但刘裕始终认为自己有天命,认为自己不应该长期被埋没在穷乡僻壤里,决定前去投军,建功立业,趁乱世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他对妻子说,不走不动,只能等死;出外闯荡,说不定人生就此改变呐!遂决定从军,走当时为高门所不屑的行伍生涯。臧爱亲很理解丈夫的心思,也非常支持丈夫的行为。臧爱亲与刘裕本为贫贱夫妻,为人宽厚,与刘裕深相敬爱。虽然她舍不得丈夫远行,可发现一旦有改变丈夫命运的拐点,她还是极力支持的。因此,她一句阻拦的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替丈夫收拾行装。

  第二日一早,刘裕便拜辞了母亲萧文寿,告别了妻子臧爱亲和女儿刘兴弟,又告诫两个兄弟刘道怜、刘道规,要他们好好侍奉母亲,用心做活。臧爱亲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他再一次叮嘱臧爱亲照顾好母亲、抚养好女儿,臧爱亲一一点头答应。臧爱亲也千叮咛万嘱咐的,外面苦寒,千万小心。就这样泪眼巴巴地彼此看着对方渐渐成了远方,远方与远方的距离,那是要用太多的思念来填充的啊!

  刘裕很快渡过了长江,赴广陵投奔冠军将军孙无终去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刘裕捎回家乡的音讯都是很少的。

  而身在乱世中的臧爱亲,侍奉婆母至谨至孝;对待弟弟,至宽至恕;拉扯幼女,至亲至爱。她一面做着农活养家,一面还牵挂着远方的丈夫平安与否。吃苦受累,毫无怨言。因为她心中时刻闪烁着希望的灯盏,可爱的女儿成为她生活的支柱,远行的丈夫成为她唯一的牵挂。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内容。她相信丈夫一定会成功,也一定能够成功。

  臧爱亲损了红颜,但终是没有白等,几年后捷报不断传来。

  刘裕成为孙无终的部下后,算是最终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定位。他本就勇猛,这时更以豪气善战闻名,屡立战功,很快崛起,升做司马。后又在击灭孙恩知己军、大败强藩割据者桓玄中,累功至巨。不几年时间,就成为北府军的著名将领,也为此打下了坚实的帝业基础。


称王图霸
 
  刘裕为人机智有谋,勇敢善战,多次克敌制胜,屡立战功。东晋安帝隆安三年(公元399),新安太守之侄孙恩造反,辅国将军刘牢之奉命征讨。他久闻刘裕大名,借着这次战事,也为保证战役的胜利,刘牢之便向下属孙无终提出,调刘裕到将军府任参府军事,刘裕遂奉调到了前线,从此起家。

  作为北府兵首脑部下的参军,刘裕实际上是升迁了,所以他对于刘牢之的照顾非常感激。当年12月,刘牢之派刘裕率数十人前去侦察孙恩部队的行踪,结果被对方数千人包围,刘裕的随从全部战死,他自己也被赶下河岸,命悬一线,正等待对方跳下河岸去结果他性命。刘裕不禁悲从中来,想着不能给妻子带来富贵,反而给妻子带来更大悲痛时,男人最后的血性被完全激活了。困兽犹斗,况人乎?刘裕顿作狮子吼,将生死置之度外。并手持长刀,将试图跳下岸的敌人一连斩杀了好几个,并且叠尸为梯,跃登上岸,冲进人群厉声诈唬,乱砍乱杀。真乃一夫拼命,万夫辟易。孙恩部队多是乌合之众,看到如此威猛疯狂的亡命之徒,一个个恐惧怯战,完全忘了己方人多势众,互相推搡观望,成了战场上的观众,没有人敢再去正面迎战刘裕,反而在刘裕冲过来时人人争相掉头逃跑。

  此时刘牢之见刘裕许久不归,怕有闪失,派长子刘敬宣率领骑兵前去接应,正好看到刘裕惊心动魄的杀敌场面。只见那刘裕满身血迹,正挥舞着闪亮的战刀,犹如虎入羊群,将数千名装备齐全的敌人赶得到处乱窜,哭爹喊娘,真是旷古奇遇。不禁鼓掌,大加赞赏。

  刘裕一战成名。从此成为军中的一员猛将,深为刘牢之所器重。

  此后,随着战场上的扬名立万,刘裕的官衔也越来越高。从建武将军、下邳太守、中兵参军到彭城内史,渐渐成为门阀士族所依靠和团结的庶族阶级的代表人物。

  当此之时,东晋朝廷呈现出一种不同于过去门阀政治的政治格局,那就是庶族的崛起。

  孝武帝死后,安帝司马德宗即位,司马德宗是一个白痴,一切听从权臣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的摆布。而司马道子无才治国,终日沉湎酒色,猜忌大臣,弄得内外离心。此时,后期门阀士族的代表人物,则仅剩居于京口之任的太原王氏王恭,以及居于长江上游的桓玄了。

  隆安二年(398年),王恭等起兵声讨司马道子父子,但王恭的兵力仰赖于并非门阀士族的刘牢之,很快被反水的刘牢之杀死。这时,另一割据者桓玄趁机占据荆州,封锁长江,朝廷仅能控制东方的吴越旧地。

  随着东晋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的日益加剧,各政治势力之间此消彼长,自相残杀。司马道子历来都想排挤桓家的势力,控制荆楚。桓玄曾经拜访司马道子,正赶上司马道子喝得大醉,他瞪着眼睛问旁边的客人:听说桓温晚年的时候想造反,有这事吗?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不过可见司马道子早对桓家有所嫉恨。桓玄又惊又怕,汗出如浆,伏地不起。自此以后,桓玄内心更加不安,对司马道子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雪辱父之仇。

  桓玄封锁了长江中上游,禁止商旅往来,搞得建康公私匮乏,只能用橡子充做军粮发给士卒。司马元显父子忍无可忍,首先发难,进攻桓玄。而桓玄则收买了北府兵将领刘牢之,攻入建康,杀死司马元显父子,掌握了朝廷大权,将东晋王室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随后,桓玄又恩将仇报,剪除了对刘裕有知遇之恩的刘牢之,又大杀与刘牢之关系密切的北府宿将,北府宿将差不多都被杀光了。但对同样是北府宿将的刘裕,则特意擢拔重用。为什么呢?

  当桓玄独揽朝廷大权,安排妥当以后,就任命刘牢之为征东将军、会稽内史,采用明升暗降的方法,收夺他的北府兵权。刘牢之听到任命,知道桓玄开始收拾他了,儿子刘敬宣劝他袭击桓玄,刘牢之犹豫不决,问计于刘裕:“我想北上会合在广陵的高雅之,起兵匡扶社稷,阁下能和我一起去吗?”

  刘裕回答说:“当初将军率领数万精兵,望风投降,朝野人士对将军已经失望,如今桓玄已经得志,威震天下,广陵起兵怎么可能成功呢?刘裕不打算追随将军,回京口当个老百姓好了。”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桓玄对刘裕便始终采取笼络措施,另一方面,也是想通过刘裕安定收买北府将士。

  桓玄是桓温之子。桓温在世时,就有当皇帝的野心,只是由于王、谢等门阀士族的阻挠,才未能如愿。桓玄在除掉司马道子父子之后,认为篡权的障碍已经扫除,便在元兴二年(403年)2月受封为大将军,9月又自称相国、封楚王、加九锡、领十郡,篡位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刘裕见世事如此,汲取了北府其他将领的教训,在桓玄征求他意见时,虚与委蛇,作出了表面上的依附,以迷惑桓玄,桓玄心中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地,更增加了对刘裕的信任。每次游玩,总要把刘裕接过去,盛情款待,赏赐丰厚。

  桓玄的妻子刘氏却比丈夫清醒多了,认为刘裕并不可靠,应该尽早除掉。桓玄颇为自负,以为自己能够驾驭刘裕这样的人物。正是由于桓玄的优柔寡断,给了刘裕以机会。

  东晋元兴二年12月(公元403),桓玄废晋安帝为平固王,安帝的弟弟司马德文由琅琊王降为石阳王。自己称帝登基,国号楚。东晋朝是王谢庾桓四大家族势力平衡下的产物,王谢庾三族相继衰落,桓氏成为唯一独大的家族,桓玄便轻而易举的取而代之了。

  桓玄称帝后,骄奢淫逸,游猎无度,政局动荡。益州刺史毛璩根本不买他的账,起兵讨伐他。刘裕便于元兴三年(公元404)二月初一,联合北府兵其他将领刘毅、何无忌、檀凭之等举兵响应。他们在京口誓师后,同时在四处举事,刘裕被推为盟主,宣布卫晋抗楚。起兵杀入建康。桓玄抵挡不住,便挟持安帝和琅琊王西逃荆州。刘裕追击荆州,桓玄大败,舍下安帝,继续西逃。被益州刺史毛璩的部下俘获后杀死,时年38岁,谥号武悼皇帝。桓玄所建立的楚国,宣告灭亡,只存在3个多月。

  由于刘裕对东晋有再造之功,他被司马皇家推举为使持节,进封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徐州刺史、青州刺史、兖州刺史、录尚书事……刘裕从此控制了东晋朝政,成为权顷天下的显赫人物。

  这里有一个小插曲,顺叙一笔。桓玄称帝,派刁逵镇守历阳,兵败后被押送建康。刘裕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报仇雪耻的机会,不但刁逵被杀,刁家一门,几无遗漏,都遭到灭门,一雪刘裕当年绑在马桩上示众的耻辱。刘裕由于少年时代备尝艰辛,所以报复心理格外强烈(司马光评价此事,认为刘裕在这方面,远不如刘邦和曹操)。

  从桓玄兴师入都到后来废晋立楚,门阀士族赞同其消灭司马道子父子势力,但不敢公然反对其篡晋,反映门阀士族已经衰微,丧失了左右政局的能力。真正有能力颠覆桓玄的,却是并非士族高门出身的北府将刘裕。昔日在朝中举足轻重的门阀士族,现在大都已无所作为。相应地,东晋皇室由庶族刘裕恢复以后,重建士族与司马氏共治的门阀政治局面是再也不可能了。不过,刘裕以庶族之身收拾残局虽易,代晋建宋却并非可以一蹴而就,而且需要相当长的准备和积累。

  但是,庶族代替门阀士族的统治地位,终将带来朝代更替(“易姓”)、政制易形(“易制”)。

  刘裕灭桓氏后,要取消司马皇帝的名号,还必须自己先取得更高的威望,因此,刘裕为了灭晋而进行大规模的北伐。正是刘裕抱着这样的目的,所以他的北伐不是真正的北伐,只是为了篡晋而猎取名声,致使后世诟病不断。


刘宋开国
 
  自公元410年至417年间,刘裕北伐,先后消灭了南燕、割据四川的谯纵和后秦等政权,夺取了北方广大地域和长安、洛阳两大古都。但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匆忙赶回建康篡位,这或许是古今中外权臣的共同宿命,刘裕又重复了当初桓玄所走过的那条旧路。

  此时,刘裕已年过60,自知时日不多,为了在有生之年实现皇帝梦,他便想伺机害死安帝。但安帝的弟弟司马德文很是机敏聪慧,他看到刘裕举止反常,心怀鬼胎,担心安帝有事,便日夜守在安帝的身边。就是安帝的饮食,也是自己亲口尝了之后再给安帝。据说,当初有谶语说过:“昌明之后有二帝”,意思是说在晋孝武帝之后晋朝还要再传两任皇帝。刘裕无机可乘,焦急万分。世上不怕没有机会,就怕有人惦记。刘裕终于逮着个机会:义熙十四年(418年)12月戊寅,琅琊王司马德文突然患病,不得不回府医治。琅琊王刚一离开,刘裕便指使心腹、中书侍郎王韶之迅速潜入皇宫,缢杀了37岁的晋安帝。

  安帝死后,刘裕假作遗诏,推琅琊王司马德文嗣位。是为恭帝,改元元熙。司马德文明知其兄为刘裕所害,但朝中尽是刘裕爪牙,自己无一亲信,无法追究,只有忍气吞声。元熙元年(419年)正月初三日,恭帝在刘裕心腹的逼迫下,为表彰刘裕推立有功,下诏封刘裕为宋王。

  刘裕本希望晋恭帝司马德文能以禅位的形式把帝位传给自己,谁知一年过去了,恭帝仍毫无让位之意。于是,他派人散布风声,说宋王功高,晋室无用,还不如让贤。朝野风传,晋室压力巨大,好像晋恭帝理所当然就应该把皇位让出来似的。

  刘裕急欲登上帝位,晋恭帝佯装不知,而自己又难于启齿,于是,他召集手下朝臣饮酒欢宴。在筵席上,刘裕若无其事地说:“当年桓玄篡位,晋国大权旁落。是我首先提倡大义,复兴皇帝宗室,于是承蒙皇上恩赐而有九锡之尊。如今我的年纪也快老了,地位又如此尊崇,无以复加,天下的事最忌讳装得太满而盈溢出来,那样就不可以得到长久的安宁了,现在我要将爵位奉还皇上,回到京师颐养天年。”

  群臣不理解他的真正含意,只是一味盛称他的功德。这日天色已晚,群臣散去。中书令傅亮走出宫门,方才悟出宋王一席话的弦外之音,但是宫门已经关闭,傅亮便叩门请求见宋王,宋王即令开门召见他。傅亮入宫,只说:“我应该暂且返回京师。”刘裕明白他的用意,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问:“你需要多少人护送?”傅亮回答说:“数十人就足够了。”随即与刘裕辞别。傅亮出宫时,只见彗星划过夜空,傅亮拍腿叹曰:“我过去常常不信天象,今天看来天象开始应验了。”

  傅亮回到健康,正是夏历四月,正巧因留在朝廷坐镇的尚书左仆射刘穆之病故,晋恭帝遂征召刘裕入京辅弼。刘裕怕政权旁落他人之手,便留次子刘义真镇长安,匆忙结束北伐,自己仓促返回建康。导致关中之地得而复失,尽入郝连勃勃之手,从此之后南朝再无攻入长安之举。

  傅亮便按预先和宋王商量好的办法,劝恭帝禅位,并草拟诏书,请恭帝再亲手抄一遍。他一边抄,一边对左右侍从说:“桓玄作乱的时候,晋室已失掉天下,后赖刘公讨伐桓玄,才又使晋朝延续了20年。今日禅位给他,是我甘心所愿。”420年6月11日,恭帝司马德文让位,又重新回到琅琊王府第,后又被封为零陵王。14日,宋王刘裕即帝位。至此,晋室灭亡,刘宋开国。元熙二年(公元420)六月丁卯日,宋王刘裕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宋”,建立了南朝最大的王国,定都建康(江苏南京),也就是刘宋王国,刘裕自己则是开国皇帝宋武帝。

  但是,刘裕年将六旬,继承人刘义符才16岁,而晋恭帝正当盛年,自己死后,恭帝复辟怎么办?当年正是桓玄没有杀掉安帝,才有后来之患。虽然晋恭帝已废为零陵王,他也让自己的皇太子刘义符迎娶了恭帝之女海盐公主司马茂英为太子妃,结为儿女亲家,但是他仍然不放心,唯恐有人再学自己“迎立废帝”的故伎。因此,他下决心非要把恭帝除掉才能安枕。但是恭帝的褚灵媛皇后对丈夫百般卫护,所有的饮食用品她都要先亲自试过才给恭帝,刘裕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下手机会。刘宋永初二年(公元421)九月丁丑日,刘裕派褚皇后之兄褚叔度求见皇后,就在褚皇后会见哥哥的空当,刘裕派兵从后院越墙而入,杀死了内房中的晋恭帝。8个月后,永初三年(公元422)五月,60岁的宋武帝刘裕病逝,刘义符即位,是为宋少帝。


武敬皇后
 
  刘裕常年从军在外,夫妻欢会时间自是屈指可数,少之又少了。所以,臧爱亲除在早年与刘裕生下长女刘兴弟(就是后来的会稽公主)外,未能再生下一男半女。等到刘裕功业大成时,臧爱亲已经接近人生的暮年了。夫妻虽然相会了,但多年贫困生活的煎熬,使得臧爱亲已不可能再生育了。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女人没有男嗣本身就有一种罪恶感。但刘裕却不这么想,他始终不忘糟糠之妻,后来虽贵为王侯,接着又登基称帝,他把臧爱亲视若拱璧。臧爱亲可说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这是因为:

  臧爱亲多年处身于贫穷之中所表现出来的节操,深得刘裕的敬重。两人是贫贱夫妻,曾经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甚为相得。刘裕在军中多年,始终穿的是妻子臧氏给他做的“衲布袄”。这也是刘裕孤身在外打拼时的一种力量,一种安慰。可以说,两人志趣相投,都有一颗简朴的心。在生活上刘裕崇节俭,不爱珍宝,不喜豪华,宫中嫔妃也少。宁州地方官曾经奉献琥珀枕,是无价之宝,他视如敝屣。在出征后秦时,有人说琥珀能够治疗伤口,他即命人将它砸碎,分给将领作为治伤药。刘裕本不好色,平定关中后,他得到了美女姚氏(后秦天王姚兴的侄女)十分宠爱。臣下谢晦劝谏他不要因女色而荒废政务,他当晚就将姚氏送出宫去。基于此,臧爱亲不因年老色衰而秋扇见弃。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没落贫民,刘裕一直是靠实打实地勇猛血战博取功名。

  刘裕到35岁之后,时来运转,封官加爵,40岁时更成了东晋王朝的股肱人物。臧爱亲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刘裕竟有这么大的显赫功名--被封为豫章郡公。一时间,以前奚落过他们的街坊,嘲笑过他们的邻居,不肯接济的亲戚们,都围着现在是豫章郡夫人的臧爱亲转起了圈圈,都拼了老命地来锦上添花了。阿谀奉承和送礼的数也数不清。

  臧爱亲并不为这些所动,虽然丈夫成为权臣,她仍然过着俭朴的生活,清简寡欲。“器服粗素”(《宋书?后妃传》)。不好奢侈享乐;想通过她升官发财的亲属也没有一个达到目的的。

  在这方面,刘裕和臧爱亲倒真不愧是患难夫妻。后来刘裕称帝,也和妻子一样,很注意革命传统教育。宫内没有个人的私藏,只将从前使用的农具、破衣专置一室,类似于后来的展览馆,定期开放,组织子女接受革命传统的熏陶,希望能够警醒后人。他的住处也非常简朴,床头上挂着葛布灯笼和麻绳拂以及打了补钉的棉袄。据史载,刘裕常穿木屐,以求勤俭治国。官员给他做脚蹬子,要用镀银的钉子,他不允许,说用铁钉就很好了。他的女儿们出嫁,送钱不多,也没有锦绣珠玉的妆奁。他的整个生活是“未尝视珠玉舆马之饰,后庭无纨绮丝竹之音”(《宋书?武帝纪》)。

  因此,刘裕在中国历史上是个比较明智的帝王,堪称一代有为之君。

  但他的良苦用心,叙述旧日的苦,有对自己改变自身地位的能力的赞许,他从社会低层走上高层,确实不易,他要用这种有价值的回忆,教育后人,可是这种回顾毕竟是向后看的,对别人不会产生多大的积极作用。

  他的孙子孝武帝刘骏继位后嫌宫殿狭隘,便另造了一座玉烛殿。一次他来到刘裕所居的屋子,看见床头用土作障,墙壁上挂着葛草灯笼,麻绳做的拂,不禁鼻子发出嗤笑声。有一个侍中趁机称赞刘裕勤俭有德,刘骏变色说:“一个种田的老农,用这些东西已经算是奢侈了!”其不屑如此,倘若刘裕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熬啊熬,臧爱亲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苦尽甘来,好日子已经呈现曙色,将要灿烂地照拂过来了。臧爱亲却一病不起,无福消受。臧爱亲对子女要求极严,她把刘裕穿了多年补缀多层的破袄赠给长女,让她以此教育后人。臧爱亲深知丈夫创业艰难,更忧虑这些从小长于富贵中的年幼儿孙们败家损业,怕后人不知省俭和谨慎,祸害刘家前程。因此,在她病重不治的时候,她特意把旧的衲布衫交给女儿刘兴弟保存。这件粗衣是当初穷苦时臧爱亲亲手为刘裕缝制的,早已是补丁摞补丁。在交付这件旧衣的时候,臧爱亲叮嘱刘兴弟:以后儿孙中,若有骄横奢侈的,就将此衣警示,不忘先人创业之艰。“后世若有骄奢不节者,可以此衣示之。”(《宋书?徐湛之传》),给长女教导弟妹的权力,并以往日的贫苦作为家训的资料。会稽公主于是将衲布衣珍藏起来。

  义熙四年(公元408)正月甲午日,臧爱亲病逝于东城(今安徽定远东南),时年48岁。她没有看到丈夫登基称帝的那一天。这个时候刘裕还只是东晋的豫章郡公,因此晋安帝追封她为豫章夫人,并归葬丹徒老家。

  刘裕对患难发妻的早逝非常痛心,当他称帝之后,他追封已经辞世12年的臧爱亲为武敬皇后。《资治通鉴》第119卷记载:八月,辛未,追谥妃臧氏为敬皇后。尽管刘裕拥有嫔妃无数,刘裕始终都没有再立皇后。七个儿子(包括皇太子)的母亲都仅仅封嫔妃而已。臧爱亲生于忧患,可是却能死于安乐,人生也算完整。

  可以说,臧爱亲一辈子都未入皇宫,直到死的前几年,都一直生活在民间,与其他村妇一样,采桑织布,关心四时,算计着怎样节俭过日子,但她却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宋书》在后妃列传中将她当之无愧地尊称为“武敬臧皇后”。

  据《宋书?后妃列传》记载,刘裕感激臧氏,临崩时还特地留下遗诏:在他死后将臧爱亲的梓宫从丹徒迎至南京,与他合葬于建康的初宁陵。


衲衣留后
 
  臧爱亲的人生虽然非常简单,没有刘裕那样波澜壮阔。她似乎一直都默默无语,但她与刘裕之间相濡以沫的深情、她对丈夫事业的理解与支持、对家族的兴盛所寄予的厚望、对刘宋王朝的重要程度等方面的影响,都深深影响着前期刘裕的执政风格。

  因为夫妻情深,刘裕对臧爱亲所生的长女刘兴弟也格外看重。内心里有深深地内疚,刘兴弟被封为会稽长公主,在此后刘宋王国初期的宫廷中有相当重要的影响力。

  臧爱亲其后对子孙的影响,主要就是通过女儿刘兴弟传承的,刘兴弟代母行教,正是臧爱亲的临终遗嘱。因此,在此有必要加以叙述。

  刘裕称帝前后,他的姬妾共为他生下了七个儿子,分别是:刘义符、刘义真、刘义隆、刘义康、刘义恭、刘义宣、刘义季。然而这些儿子们年纪太小,与长姊刘兴弟相比差得很远。刘兴弟年少时,是和母亲奶奶一起在家乡贫苦务农的,对于从前的苦难,她的认识要比那些少不更事的异母弟妹们要深得多。

  在臧爱亲去世之后,刘裕的公府、王府、乃至皇宫,主管一切家事的,不是刘裕的姬妾宠妃,而是臧爱亲为他生的女儿刘兴弟。

  因此,刘裕非常重视长女刘兴弟的夫婿——振威将军、彭城及沛郡太守徐逵之。

  徐逵之是秘书监徐钦之的儿子,晋安帝义熙十一年(415),刘裕进攻晋宗室平西将军、荆州刺史司马休之,徐逵之率领精兵作为前部先锋,跟随岳父征战,但不幸阵亡。战争胜利后,刘裕命太傅府内直督护丁 主持徐逵之的丧事,会稽公主把丁 叫到阁下,询问丧葬安排,每问一事,就哭叫一声“丁督护”,声音异常悲哀,后人根据她的悲鸣,谱成曲子,她的侄子宋孝武帝刘骏配了歌词,这首乐曲名叫《丁督护歌》,到唐朝还非常流行(《唐书?音乐志》)。就此一事,充分反映了会稽公主与徐逵之是对恩爱夫妇,她对丈夫的永逝怀念不已。

  刘裕称帝三年就亡故,继立的少帝只一年被废,由文帝刘义隆继位。在皇室中,会稽公主居于嫡长女地位,文帝很尊敬她,宫中的大小事情都要征求她的意见,然后才能实行。元嘉三年(426),文帝亲征荆州刺史谢晦,由于他的袁皇后早逝,便请会稽公主入宫主事。

  会稽公主威慑皇叔唯一的武器,那就是哭,她的哭就是音乐。假如有什么事情宋文帝不照办、或办得不能让她满意的话,刘兴弟便嚎啕大哭,并拿出百衲衣,边哭边数落,常常弄得宋文帝手足无措。尝了几次滋味之后,宋文帝再也不敢违背嫡姐之命,从此对这位嫡姐“甚惮之”。

  宋文帝既对姐姐畏惧,自然也不敢亏待外甥徐湛之。元嘉二年,他封徐湛之为著作佐郎、员外散骑侍郎。

  元嘉十三年(公元436),宋文帝患病,迁延不愈,他将政事交给四弟刘义康处理。刘义康掌权日久,渐生异心。与领军将军刘湛等结为死党,密谋篡位称帝。结果事情泄漏,元嘉十七年(440),文帝先发制人,杀死刘湛等人,贬刘义康为江州刺史。徐湛之与刘湛关系密切,在刘义康被拘留时又不识时务地去看望过他。因此在追究党羽的时候,徐湛之不可避免地也被牵连进来,按照铲除隐患的法则,按律是要将徐湛之处死。徐湛之知道大事不妙,甚为害怕,连忙将消息传递到母亲刘兴弟那里。会稽公主爱子心切,听了这话,立即翻腾出她父亲的衲布衣,带到宫中,见到文帝,也不行君臣之礼,便不容分说地放声嚎啕痛哭,随手把衲布衣扔在地上,指着它对文帝说:“汝家原本贫穷下贱至极,此是我母为汝父做的衲衣。今日有一顿饱饭,便欲残害我儿!”她以父亲旧日贫贱时的遗物,教训做了皇帝的弟弟,让他富贵了不要忘掉贫贱,不要不认亲戚,致使骨肉相残……会稽公主这一番眼泪鼻涕、忆苦思甜的数落,直把宋文帝搞得七颠八倒,最后终于架不住了,也被嫡长姐引得放声大哭起来。决定不再处分外甥了,并任用湛之为太子詹事(此段记载详见《宋书?徐湛之传》)。

  刘义康被遣出京城,去了江州,过一段时间,文帝到会稽公主家,在宴会非常高兴的时候,公主离席,以额触地,悲伤得不能自持。文帝不知她要干什么,只得亲自来扶她,小心翼翼地询问原因。

  她于是叫着刘义康的小名“车子”说:“车子岁暮,必不为陛下所容,今特请其生命。”说了又痛哭,文帝也感动得流泪,告诉她不必有这个忧虑,又指着埋葬刘裕的蒋山发誓,绝不加害刘义康,如若违背诺言,就是对不起亡故的父皇。

  说着就把刚才喝的酒派人赐给义康,还在给他的书信上说:“会稽姊饮宴忆弟,所饮余酒,今封送。”(《宋书?刘义康传》)。

  刘兴弟逝于元嘉二十一年(公元444),享年60岁。

  宋文帝晋封徐湛之为冠军将军、丹阳尹,再进为征虏将军,加散骑常侍。

  元嘉二十二年,孔熙、范晔等人又再次谋划改立刘义康为帝。

  徐湛之知道再没有母亲这座靠山庇护,因此他告发了此事。宋文帝对此非常高兴,对徐湛之宠信有加。宋文帝感到不杀死刘义康,终是隐患,便在元嘉二十八年,借口刘义康有不轨之举,赐死,违背了与会稽公主的前约。但对徐湛之却一再加官进爵,在徐湛之守孝期满,晋为中书令、领太子詹事、前军将军、南允州刺史。经历了多次宫闱之变的徐湛之此时已经算得上老练,在刺史任上恩威并施,颇有政声。两年后返京任职,升做尚书仆射,所掌权力几与皇太子平起平坐。宋文帝每次患病,都要召他入宫随侍,准备万一不治之时向他交代一切后事,甚至与他商讨是否要更换皇太子的事宜。

  元嘉三十年二月甲子日,宋文帝刘义隆和徐湛之通宵在含章殿商议易储事宜。天色初晓的时候,皇太子刘劭发动宫廷政变,篡位成功,宋文帝和徐湛之被杀死。几个月后,宋文帝第三子武陵王刘骏起兵征讨刘劭,刘劭失败被杀,刘骏自立为帝,是为宋孝武帝。

  徐湛之被追封为司空,加散骑常侍,谥“忠烈公”。其子徐恒之袭爵,成为宋文帝第十五女南阳公主的驸马。


引  言
 
  西晋末年,八王之乱,司马皇族,为争权夺利,互相杀伐,又争先恐后借助北方少数民族的势力相互制衡,黄河流域遂成为少数民族的逐鹿之地,五胡纷纷建立政权,史称“五胡乱华”,中国历史由此堕入了长达近300年的漫长黑暗时期。在隋朝建立之前,中原从未被东晋或刘宋收复,前秦和北魏虽有过二次短暂的统一,但分裂割据的局面始终存在。随着庞大的前秦帝国的解体,中国迎来了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凉州作为五个少数民族聚居之地,首当其冲地成为他们起兵争夺天下的根据地,同时也是无数英雄壮志得酬和壮志未酬的最后墓地。小小的凉州地面上,就同时出现了六个鼻屎大的国家。在今天看来简直匪夷所思,有些搞笑,但在十六国的后期却是历史的真实。再加上先后染指凉州的北魏、胡夏、西蜀、仇池、吐谷浑、东晋,共十二股大小势力在这块巴掌大的地方相互吞食,争斗不息,演尽人间无数众生相,直至一一灭亡。柏杨先生曾不无幽默地说:凉州这种地方所建立的国家,不是北凉就是西凉,不是前凉就是后凉,你也凉,我也凉,最后大家都凉。

  现在我们就来说说最早凉完了的西凉国皇后尹夫人的大起大落的人生。国家都凉了,皇后当然也就当不成了。尹夫人(363~437),十六国时期西凉国王李 的皇后,祖籍天水冀县(今甘肃谷县),其父尹文迁居姑臧(今甘肃武威市)。尹夫人幼年好学,知书达理。李 创建西凉大业,尹夫人起了很好的辅助作用,故当时谚云:“李尹王敦煌”,意谓西凉是“李尹政权”。虽然尹夫人是一位具有谋略、气节的女性,但西凉亡后,由于尹氏特殊的身分,她历经了无数的磨难,直至最后沦落天涯,魂归流沙。


儒冠君主
 
  事情得从淝水之战说起。前秦君主氐族人符坚虽有雄才大略,北方所建立的多个胡族政权,曾一度为他所统一,符坚也有志于扫荡宇内,统一中国。但老英雄时运不济,公元383年的淝水一役,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符坚惨败。在风声鹤唳之中,众叛亲离,政权也于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了。此后,北方重又分裂,祸乱频生。民族矛盾更趋激化,社会动荡更趋激烈。直到另一英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出现,才结束了“五胡乱华”的局面。

  淝水惨败,符坚手下的大将,趁机纷纷自立为帝。陇西鲜卑人乞伏国仁在金城(兰州)勇士堡称帝,建立西秦:塞北鲜卑人慕容垂光复燕国,建立后燕;羌族人姚兴来的更绝,在回师途中干脆灭了前秦,建立后秦;而符坚身边的安西将军氐族人吕光,那时正奉命征讨西域各国。得知前秦灭亡的消息后,也带领十万大军和两万头骆驼的财宝,浩浩荡荡地从西域的龟兹回到姑臧(今甘肃武威),夺得了凉州,于前秦大安二年(公元386年),建立后凉。这样,后凉和西秦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再加上东面羌族姚兴的后秦,三家分了前秦的凉州之地,其中又以后凉国土面积为最大。

  但这个局面没几年就被打破。

  吕光既无符坚之雄,又无姚兴之奸。只是因缘机会而建立了国家。晚年更是昏聩,内政不修,听信谗言,枉杀大臣。

  公元397年(东晋隆安元年),吕光命尚书沮渠罗仇和三河太守沮渠麴粥从征南凉乞伏乾归,吕光弟吕延战死。吕光归罪于罗仇、麴粥,并处死了他俩。这引起了他们的侄儿沮渠蒙逊、沮渠男成的报复。于公元399年,沮渠蒙逊兄弟拥戴段业在张掖称帝,分裂了后凉,史称北凉。后凉帝国是五胡乱华中最短命的政权之一,从头到尾,从吕光撩袍端带,粉墨登场,到他的子侄们互相火并,曲尽人散,统共不过13年时间。

  段业本京兆汉人,博涉史传,有尺牍之才,随吕光从征西域,任记室,后逐渐升官。但他是个儒者,没有威武权略,又爱讲迷信,喜听谗言,“无鉴断之明”。又是傀儡,因此不能服众。公元400年,西面的敦煌太守汉族人李 因不满沮渠蒙逊弄权,宣布脱离北凉,建立西凉。这样,凉州就又分裂成了三个国家。

  李 成了十六国时期西凉的开国皇帝,庙号武昭王,在位18年。也是北方各政权统治者中仅有的汉人政权的建立者。据《晋书?凉武昭王李玄盛传》记载,他是西汉名将李广的16世裔孙。他的先祖在汉初奉命到陇西讨伐叛乱的羌人,战死沙场,葬于陇西,儿孙前来奔丧,并将全家迁到这里守墓。从汉到晋,渐成大族。祖父李 在前凉张轨的手下做到将军、封侯爵。父亲李昶也很有名气,只是死得早,李 是他的遗腹子。后其母带着他改嫁宋家,又生下异父同母的弟弟宋繇,兄弟俩志趣相投,都喜欢结交名士,宋繇后来成了他的左臂右膀。

  李 聪明好学,年纪轻轻,就文武双全,又抱负远大。史书称他“性沉敏宽和,美器度,通涉经史,尤善文学。及长,颇习武艺,诵孙吴兵法”。河西名士都一致看好他会有一番作为,一些衣冠之士都来投靠他。他经常和郭 、宋繇一起同吃同住,共同商讨天下大事。

  段业、沮渠蒙逊起兵背叛后凉的时候,敦煌太守孟敏投降段业,被任命为沙州刺史。李 也与宋繇、郭 等人在家乡响应。段业便任命李 担任沙州治下的效谷(今甘肃敦煌东北)县令。在任职期间,办事公平认真,“温毅有惠政”,受到敦煌士绅及百姓的拥戴。不到一年,敦煌太守孟敏去世,在敦煌地方势力敦煌护军郭谦、沙州治中索仙的拥戴下,段业准备任命李 为宁朔将军、敦煌太守。

  可是得宠于段业的右卫将军索嗣却从中阻挠,虽然他和李 为刎颈之交,但他很忌惮李 ,又觊觎敦煌是军事重镇,便妄图取而代之,乘机在段业面前构陷李 。“李 是陇西名族,声振河西,不可据实职,如果他据敦煌,恐怕此地非主上所有了。”段业书生性格,向无定见,便听信了索嗣之言,改任他为敦煌太守。索嗣自然高兴,亲率轻骑五百乘,昼夜兼程,从张掖赶往敦煌就任。索嗣春风得意,在离城20里处,给李 捎信,让他前来迎接。

  李 接到诏书之后,惊疑异常,难以决断,正欲前往,被夫人尹氏、宋繇和新任效谷令张邈劝止。宋繇出谋划策说:“兄长被众人推举为敦煌太守,岂可轻易拱手送人?让天下英雄耻笑!何况段业懦弱无能,必不成大器。兄长为一代英杰,有霸主之风,现今天下扰攘,正是英豪有为之时。怎能屈尊于人下呢?”郭谦、索仙、伊建兴等敦煌地方官宦和大族,也纷纷劝告。李 早有野心,只是担心自己虽系陇西大族,毕竟不是敦煌当地人,吃不准敦煌名门大户的态度,如今得到敦煌士绅领袖的明确支持,顿时信心大增,便决意不受诏命。他对众人说:“玄盛(李 字玄盛)向无叱咤风云之志,纵横天下之才,只是受了委派来此为官,没想到竟得到大家的厚爱,实在感激涕零。刚才准备出迎,也是因为不知道诸君的心意啊!”

  夫人尹氏献计,假借出迎,将计就计。遂派精兵出其不意,打了个索嗣措手不及。索嗣逃回张掖,李 又上表,历数索嗣的罪状。沮渠蒙逊兄弟也因为索嗣跋扈,其实他们自己就很跋扈,跋扈对跋扈,就像一个槽上拴不下两叫驴一样,乘机怂恿段业除掉索嗣。段业昏暗不明,以忠为奸,只好杀了索嗣以安抚李 。而且还专门派使臣到敦煌向他表示慰问,还分敦煌的凉兴、乌泽和晋昌(今甘肃安西县东南)的宜禾三县为凉兴郡,晋封他为使持节、镇西将军、领护西夷校尉、都督凉兴以西诸军事。一时李 势力大盛,前来效忠和依附者络绎于途。

  而段业自己却危机四伏,不久,晋昌太守唐瑶背叛段业转投李 ,并传檄敦煌、酒泉、凉兴、建康、祁连和晋昌等六郡,公推他为大都督、冠军大将军、凉公,领秦、凉二州牧。他遂在敦煌建立西凉国,下令大赦境内,并建元庚子。初定都于敦煌,公元405年又迁都于酒泉。疆域东自建康(今甘肃高台县),西至善鄯。建立起一个类似前凉的汉人政权,由于在凉州之西,故史称西凉。就在这年冬天,段业被沮渠蒙逊所杀,北凉政权易姓。


李尹政权
 
  李 之所以那么快的就建立了西凉国,并且在群雄争霸中,使西凉保持了十多年的安定繁荣局面,与他夫人尹氏的远见卓识不无关系。或许有人会问,既然夫人那么有智慧,西凉国何以在他死后很快就土崩瓦解了呢?这就是女人要行风,男人得给她创造行风的条件,她才能呼风唤雨。否则,门儿都没有。

  话说尹氏自小就聪明伶俐,天资过人。父母发现她的思想及想象力远远超出了正常儿童,非常自豪,就常对拜访的客人开玩笑说:“我们尹家以后或许就指望此女吃饭了。”因此,专门延师教导。随着知识的增长,尹氏也常以汉之班昭、晋之左芬自比。成了陇西一带有名的美女加才女,非公侯不嫁。可惜世道纷乱,到处都是草头王,今日在势今日有威,明日失势瞬间就身首异地。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与名士结亲比较妥当。

  因此,她在成年后,就与陇西望族马腾之后马元正式结成了伉俪。小夫妻情投意合,你侬我卿,恩爱非常。只可惜婚后不久,马元正就得急病死了。如花似玉的妙人儿,竟凄凄守了空房。可巧,陇西世族狄道(今甘肃临洮南)人李 也在那一段时间死了妻子辛氏。尹、李两家的丧事很快都传到了对方耳中。两家都是陇西望族,门当户对,他早闻尹氏芳名,就找热心人从中撮合,玉成其事。尹、李都是二婚,谁也挑拣不了谁,不久就把铺盖往一起一搬,合卺了。

  尹氏自小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儒家思想影响至深至巨,不说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吧!她起码感到先夫坟土未干,自己就匆匆再醮,实在有失节之嫌,深心不安,就决心为死鬼先夫守志三年,就把李

  晾在一边。所以,她和李 结婚的前三年,不但拒绝与他同房,而且始终不发一语。下人们都在背后说她是哑巴新娘,她听到了只当没有听到。在这三年之内,任凭李 怎样对她开导、取笑、嬉闹,她都冷若冰霜。但三年守志期已过,尹氏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对李 倍加呵护,举案齐眉,礼无不周。她不时向他讲述对当前时局的分析,劝李 抓住时机,及早建立称雄河西的大业。深刻的见解和准确的预测,常使他茅塞顿开。他对她开玩笑说:“我不止是得一西施王嫱,我得一诸葛耳!”尹氏对他前妻辛氏的孩子,恩过己出;常向他们讲解儒家经典,教他们如何为人处事。阖府上下又都称颂她的贤德。

  抛开尹氏女流身分不说,她的知识修养,也是当时很多优秀的男子所不及。李 自是对妻子的胆识佩服不已,言听计从。遇有疑惑不决的事情,常向她讨教,让她帮着拿主意,他才会作最后的决断。当他在庚子元年(400年),建立西凉政权后,他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尹氏为王后,共同参与朝政。就像他的八世裔孙李治和武则天一样,宫中号为“二圣”。所以当时谚云:“李尹王敦煌”,时人尊敬的称她为尹夫人。

  尹夫人儒学深厚,向往大一统。李 也是一个胸怀大志的政治家,对国家的分裂痛心疾首。两人志趣相投,治国理念一致。尹夫人劝他奉偏安江左的东晋王朝为正统,奉表称臣,这也正是李 所愿。因此,李 多次上书东晋朝廷,表达他为恢复晋室的决心。他曾做《述志赋》,明其心志。篇中他以清新温厚的笔调,抒发了自己希望隐居,不慕荣华的志趣;同时,又以诚挚热烈的感情,表达了自己愿在东晋朝廷的领导下有所建树的抱负和决心。

  尹夫人对李 说:“我们虽与中原王朝阻隔而偏居西陲,但与中原文化和思想意识是紧密联系的、承继相向的。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弘扬汉族文化。”她因此提出了许多积极的措施,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兴儒重农”的富国强兵的国策。比如要李 广开言路,在敦煌南门外修筑厅堂,名曰“靖堂”,作为议论朝政、检阅武事、听取收集各方意见的地方。堂内“图赞自古圣帝明王、帝臣孝子、烈士贞女。玄盛亲为序颂,以明鉴诫之义”(《晋书?凉武昭王李玄盛传》)。同时,还在敦煌修建泮宫,设立县学、州学和医学,广招学生500余人。并在各郡设置五经博士,负责传授经学。为弘扬汉族文化,传播汉族思想意识,可谓不遗余力,致使当时敦煌地区学风大盛。他又知人善任,虚衿下士,中原流士纷纷西来,一时间西凉境内聚集了大批文人名流,如史地学家阚 、经学家宋繇、教育学家刘 、天文学家赵 等。敦煌一时成为中国西陲边疆传播汉文化和儒学思想的中心,为汉族文化的保存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李 也成了当时西凉的政治文化领袖,尹夫人至功厥伟。

  尹夫人是一个贤内助,李 当然也不是一个窝囊废。相反,他是一位通经史,知兵法,文武兼备的政治家,在位18年颇有政绩。当然,尹夫人从建立西凉政权始,就对国家战略的制定产生着重要影响,凡建策,都符合天下大势,很少有失误的地方。所以史书上对她多有赞语:“及创业时,多所赞助,故时有李尹王敦煌之传”《晋书?列女传》。

  对外,他和好于东晋,接受东晋的封号,借以争取中原汉族人民的支持。晋安帝义熙元年(公元405后),李 派舍人黄始、梁兴等人带着他给东晋皇帝的表章,出使建康(今江苏江宁县南),用窦融、张轨治理河西、威镇关西的故事,表示他对晋王朝的忠诚,以求得晋王朝对他所建西凉政权的承认,敦促晋王朝北伐西征。因东晋朝廷忙于内斗,没有给他明确答复。遂于第二年又派遣法全和尚为使者,再入建康奉表以求,以“忘寝与食、思济黎庶、以崇国宪、全制一方”的情感,进一步表达他的心愿。与此同时,他又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结好南凉对抗北凉。

  对内,他注意兴修水利,大力发展农业生产。鉴于境内数经战乱,州郡地广人稀,急需补充人力,恢复生产。尹夫人敦促他设置武威、武兴、张掖三个侨置郡,安置江淮和中州的流民。他召集外逃的百姓,返回故里,从事农桑。他亲自深入到农村劝导农民种好庄稼,使“百姓蒙赖”。他又把军队开到阳关、玉门关一带屯田,采取“寓兵于农”的措施,“广田积谷,为东伐之资”。积极为统一河西走廊作物质准备。以至在他统治西凉的18年里,西凉“年谷频登,百姓乐业”。敦煌出现了少有的繁荣安定的局面,成为河西走廊西部割据政权的政治中心之一,势力远及西域,他也因此被奉为兴圣皇帝。

  李 虽有大志,但辖境毕竟地广人稀,受条件所限,他的步骑兵合计也仅有三万多人,军事力量较虚弱,不但不能如愿,且时为北凉所逼。

  但沮渠蒙逊对付马权、段业等人绰绰有余,要立刻消灭李 的力量,却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尹夫人为西凉制定的“兴儒重农”策略,早已大见成效,西凉与北凉之间的人心导向并不全在他这边,因此他不但奈何不了李 ,反而在李 的策反下,酒泉、凉宁两郡守将,叛北凉而依附西凉。由此可见,国家推广软实力的重要,是有远见的。

  晋安帝义熙元年(公元405年),李 为了从根本上抗御北凉,采纳了尹夫人的建议,向东迁都酒泉。敦煌则由他的三子李让镇守,并派他的同母弟宋繇辅佐。李 临行时劝诫李让:“此郡世笃忠厚,人物敦雅,天下全盛时,海内犹称之,况复今日。”要求李让以“惠政”来弥补战乱给敦煌百姓带来的征战和徭役。

  李 迁都酒泉后,积极整军备武,励精图治。修筑了敦煌旧塞东西二围,以防北虏,同时为了防止北凉沮渠蒙逊的骚扰和进攻,修筑了西南二围。从而使北凉虽数次用兵,企图消灭西凉,均未得逞。义熙二年(406),北凉沮渠蒙逊侵略西凉,攻入建康郡(今甘肃高台县骆驼镇),掠走了3000余户人家。李 得知后非常气愤,立即率兵追至弥安(今酒泉县东),大败沮渠蒙逊,截回了掠走的全部人家。双方只得于义熙六年(公元410年),订立盟约,宣布停战罢兵。其后,数年无事。自此,西凉国势日益强盛,百姓乐业,商贾富足,出现了暂时的升平盛世景象。

  尹夫人以她的智慧,在如此危险复杂的情况下,协助李 重武功,抓文治,把西凉国治理得“兵无血刃,坐定千里”,确实不简单。所以时人把西凉政权称为“李尹政权”,的确不是妄言,是历史的实情,也是对尹夫人的由衷赞美。在敦煌发现的唐人写本《敦煌廿咏》里,就有歌颂李尹政权治理凉州的史实:

  昔时兴圣帝,遗庙在敦煌。

  叱咤雄千古,英威镇一方。

  牧童歌冢上,狐兔穴坟旁。

  晋史传韬略,留名播五凉。


夫死国灭
 
  东晋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农历2月,李 病逝,享年65岁。他病重时对弟弟宋繇说:“人终不免死,所恨我未能统一河西,当助我儿,完成此愿。”他要求宋繇好好辅佐侄儿李歆,完成他未竟之业。

  李歆嗣位,进宋繇为武卫将,录三府事。尹氏被尊称为皇太后。

  宋繇劝李歆仍要一如既往地忠事晋室,尹太后语亦从同。这样,李歆便遣使至东晋建康,报称父丧,且告嗣位。东晋王朝封其为持节都督七郡诸军事、镇西大将军、酒泉公。

  北凉和从北凉分出去的西凉一直是战争不断,但李 在世时犹能和沮渠蒙逊对抗,北凉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他一死,北凉认为是天赐良机,乘丧乱欲伐西凉。沮渠蒙逊怕师出无名,就指使张掖太守沮渠广宗诈降李歆,以三万精兵设伏于蓼泉,诱使李歆来攻。李歆发觉了沮渠蒙逊的阴谋,机智的引兵退还。沮渠蒙逊追袭,反中了李歆的伏兵之计,被打得落花流水。李歆又乘胜追奔百余里,斩首七千余级。国人无不颂扬少主英武,李歆因此大为得意,人就像羽毛一样,有些轻飘飘起来,认为天下事不过尔尔。一改乃父作风,开始追求浮华,大修宫室,严刑峻法,致使“繁刑峻法,宫室是务,人力凋残,百姓愁悴”(《晋书?凉武昭王李玄盛传附李士业传》),逐渐丧失了民心,统治极不稳固。加之沮渠蒙逊时不时的进攻骚扰,西凉早已是疲不堪命,已非强邻对手。

  东晋元熙二年(420)7月,沮渠蒙逊不甘于失败,经过两年的准备,决意再伐西凉。沮渠蒙逊有意布置疑阵,实际上并没有引兵东去,先佯装引兵去攻西秦,却于半路返回,设伏于川岩。李歆听说沮渠蒙逊出兵东伐西秦乞伏炽磐,认为进攻北凉的时机已到,便想乘虚偷袭北凉国都张掖。尹太后闻讯找到李歆,对他声泪俱下地说:“我们西凉建国不久,地狭民稀,自保都不能得,是无力讨伐他人的。况沮渠蒙逊善用手腕,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怎能轻举妄动侥幸从事。当务之急是要励精图治,发愤图强,切不可一意孤行。”尹太后从国力实际和人民生息、民族团结的愿望出发,苦苦相劝乃至严正警告。此番肺腑之言讲得入情入理,切中肯綮。李歆是一个独断傲慢、贪功好战的人,刚即位时,还很听母亲的话,但几年过后,他自认为羽毛已经丰满,把太后的话当耳旁风。特别是上次与沮渠蒙逊打仗,李歆完胜,有些骄傲,为了显示自己比老爹还有本事,不听托孤大臣、也是它的叔父宋繇及皇太后尹夫人劝阻,一意孤行地率全国的步骑兵三万人进攻姑臧,宣布要灭掉北凉。

  太后哭道:“逆子,我将收尔骨于箩泉之上。”

  果然不出尹太后所料,沮渠蒙逊设下布袋,与儿子沮渠牧犍埋伏半道,李歆很快入了蒙逊的圈套,与北凉沮渠蒙逊遇于箩泉(今甘肃高台县西),被打得大败,却又固执己见,不听将帅之言,坚持打消耗战,不肯退兵,结果全军覆没。李歆于临泽被俘后,很快死于沮渠蒙逊之手,蒙逊随之入据酒泉。

  酒泉失守后,李歆弟李恂,带领残部,西奔敦煌,撄城固守。并在敦煌草草继位。沮渠蒙逊亲率精兵二万督战攻城,一连数月不下。最后,沮渠蒙逊利用河水和雨水,派兵在敦煌城外垒起堤坝准备蓄水。李恂和西凉兵看了半天都不明白北凉兵到底要干什么,以为是准备修营垒打持久战,也不以为意。后来明白过来,沮渠蒙逊是要“三面起堤,引水灌城”,但为时已晚,堤已筑成。李恂派壮士出城掘堤,均被擒获。几天后暴雨骤至,形成山洪,沮渠蒙逊遂决堤灌城,敦煌地势低洼,全城被淹,人为鱼鳖。李恂没办法,只好自杀。蒙逊纵兵屠城。西凉残部李 之孙李宝、唐契被俘,解送武威,后伺机逃到伊吾,依附于柔然。

  河西走廊尽为沮渠蒙逊所有。

  西凉政权历两代三王,自李 至李歆、李恂,共21年。

  沮渠蒙逊灭西凉后,将李 皇后尹氏掳来姑臧,囚禁在姑臧城西五里处的窦融台上。现在武威还有皇娘娘台景点,就是当时囚禁尹氏的住处。唐时将姑臧窦融台重加整修,命名为尹夫人台。因尹夫人是皇后娘娘,民间也叫皇娘娘台。台上有寺,名为“尹台寺”。唐朝边塞诗人岑参曾登临此台,有《登凉州尹台寺》一诗:

  胡地三月半,梨花今始开。

  因从老僧饭,更上夫人台。

  清唱云不去,弹弦风飒来。

  应须一倒载,还似山公回。

  可见尹台寺最迟从唐代始,就因尹夫人的缘故而留下了盛名。

  尹太后在被押往张掖途中,见到了北凉国君沮渠蒙逊。她见蒙逊主动向她走来,便故意转过身去,不理会他。蒙逊没有计较这些,仍然走到她的跟前,向她问好,并打算将她收入宫中。尹太后一听,不卑不亢地说:“你已把李家政权消灭了,还说这种好没廉耻的话!”始终不肯就范,并故意冒犯沮渠蒙逊。这时,有人担心尹太后的安危,好心的劝她要谦虚些:“你母子性命抓在人家的手里。为什么还如此傲慢;而且你国破家亡,子孙被杀害,为何不悲伤?”尹太后扬了扬头,慷慨激昂地说:“生死存亡,都是天意。我已年过半百,国破家亡,生有何趣?再去给别人当小老婆,让祖宗蒙羞,还是人吗?我现在只求速死。谁要杀我,老身感激不尽。”沮渠蒙逊听了尹太后的话,赞赏她的忠贞,也为她的无畏精神所感动,不仅不加害于她,反而让自己的儿子沮渠牧犍娶她的女儿李敬受为正妻。

  公元433年,沮渠蒙逊死后,沮渠牧犍继承了北凉王位,尹太后的女儿被封为王后。但好景不长。公元437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为了控制北凉,便把他的妹妹武威公主嫁给沮渠牧犍为妻。

  武威公主的到来,给李敬受皇后带来的悲伤和痛苦是巨大的。武威公主很快便取代了她北凉皇后的位置,可见公主的婚姻就是国家的势力,是以政治砝码来衡量、维系的。

  李敬受虽然是沮渠牧犍的发妻,但已是昔日的公主,国灭族散,失去了依靠,连宋繇这样的至亲重臣,对自己侄女的皇后之位的保护都无能为力,她还指望谁呐?武威公主这一边的砝码的重量,她是清楚的。李皇后理解沮渠牧犍的难处,北魏的态度,就是北凉的生死。她必须得让出后位,为了取得主动,以免难堪,李皇后征得母亲尹夫人的同意,上书沮渠牧犍,辞皇后位。沮渠牧犍果然慑于强势,假惺惺安慰几句,很快便封拓跋氏(武威公主)为正妻,即皇后位。沮渠牧犍还不算薄情,把李敬受安置于酒泉,这也是她们故国的首都啊!这是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给予她们唯一的温情。她们可以在亡国之日,到李 的坟茔薄祭一壶浊酒了。同年年底,尹太后和女儿只好辞别宫阙,一起搬到酒泉居住。


亡命天涯
 
  尹太后母女到了酒泉不久,看到故国景物,已是旧宫倾圮,物是人非,不免触景伤怀,心情郁闷异常。特别是她的女儿李敬受,更是心情悲苦。皇家的公主,在常人看来,总是享尽荣华,一生幸福。其实,由于她们的命运与政治的需要和政权的兴衰联系太紧,她们有时甚至比平常人家的女儿更难把握自己的命运。而且,由于她们锦玉衣食惯了,一旦遭遇不幸,在前后生活的强烈对比之下,感觉像天都塌了。因此,李敬受不久就凄惨的死去。

  尹太后双手抚摸着女儿渐渐冰冷的身体,悲愤地说:“孩子,我们国破家亡,本该早点离开人间,你今天才死,死得太晚了啊……”尹太后自女儿咽气到被安葬,不曾恸哭过。国仇家恨,已使她虽心中大悲而眼中无泪。她出奇的冷静,几乎让人觉得她的无情,她实在是看透了人生的无奈。

  当时,沮渠牧犍的弟弟沮渠无讳为酒泉太守,想以尹太后的名义招降她的孙子李宝(李 第六子李翻的儿子),于是便对太后说:“太后的几个孙子都在伊吾(今新疆哈密),不知太后是否想去?”

  尹太后揣测不出沮渠无讳的真实用意,怕是圈套,不敢贸然回答。但由此也知道了国亡后离散子孙的下落了,沮渠无讳的话无意中提醒了她。尹太后掩藏住内心的想法,假装安于现状似的说:“我的孙子们到处逃亡,流落天涯,在他乡异域寄身。我还能活几天,就死在这儿吧,何必去做游牧地区的游魂野鬼呢?”

  但她却在暗地里,偷偷做着投奔伊吾的准备。不久,她趁沮渠无讳疏于防范,带上贴身丫鬟放马出奔。沮渠无讳派骑兵追赶,尹夫人对追赶她的骑兵说:“沮渠无讳曾答应我回西方与子孙相聚,为什么还要派兵追赶?为什么这么快就出尔反尔?既然无信,就拿我的人头回去交差吧!纵死,我也不会再回去了。”追兵也不知就里,见尹夫人置生死于度外的态度如此坚决,也不敢过分逼迫,只好无奈地返回复命。

  尹太后在路上走了几天,人困马乏。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流沙,她们终于高兴的碰到了一群人,却是一伙乱兵,她的贴身丫鬟和马匹都被抢走。她因为年老色衰,被遗弃沙漠,让她自生自灭。她在沙漠中苦苦挣扎了两天,天苍苍,野茫茫,仿佛世界只剩下了流云和风声。饿了,只能捡马粪充饥;渴了,也只能把自己的尿液当作甘露。一代皇后,竟如此凄惨。历史总以它的浮浮沉沉的假象,演绎着不同人的不同的人间悲欢故事,即使你贵为皇后。她不禁向上天发问,你灭了我的国家,还要我受如此的折磨,这难道是命吗?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正巧远方的地平线出现了一批驼队,那是北魏出使西域的使节,她这才遇救,被带到了伊吾。

  尹夫人在伊吾与儿孙团聚后,鼓动孙子李宝不忘家仇国恨,要时刻想着复仇。当初,西凉灭亡后,李宝被俘囚于武威。后伺机西逃伊吾,同时随去的还有敦煌民众2000余人。所以,西凉在伊吾还保存了一股残余势力,并力图收复敦煌。但不久,尹太后由于年老多病和长途跋涉的折磨,没有看到收复敦煌的时日到来,就含恨客死在异乡他国了,时年75岁。

  公元442年(北魏太平真君三年),北魏消灭北凉,统一了北中国。原北凉酒泉太守沮渠无讳西奔敦煌,继续与北魏对抗,太武帝拓跋焘派兵穷追猛打。沮渠无讳招架不住,以乏食故,率众万余弃敦煌西走,命弟沮渠安周击善鄯(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若羌县)以安身。

  此时李宝乘敦煌空虚之时从伊吾打回敦煌,总算多少实现了尹太后的愿望。但敦煌经过战乱,早已人去城空,一片狼藉。好在李宝干练,迅速“修缮城府,规复先业”。在政治上又有远见,敦煌稍有恢复,他就向拓跋焘奉表归城,降于北魏,深得宠信。北魏便封李宝为镇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护西域校尉、沙州牧、敦煌公。同时封其弟李怀达为敦煌太守,共镇敦煌。三年后,李宝奉命入朝,遂留于京师平城,后卒于官(《魏书?李宝传》)。

  从此,李氏确立了在北朝的尊崇地位,后世更是名人辈出,被史家称为“自周迄隋,郁为西凉盛族”。唐朝的开国皇帝高祖李渊,就是李 的第6代裔孙。所以,唐人在修《晋书》时,为了美化自己的祖宗,把十六国时期称王图霸的人,都称作伪,而独奉李 为正宗。

  十六国时期是一个民族分裂时期,同时又是民族大融合的时期。经由这场动乱,内迁各族的社会形态、生活结构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有的进一步接受汉族成熟了的封建制度,有的由家长奴隶制进入封建社会。各族成员都按照各自的阶级成分,逐渐地,分别与汉族地主和农民两大阶级融合。在136年中,有的种族名称基本上已经消失,例如匈奴、羯、巴、氐、河西鲜卑等,都已融合到汉民族之中了。


引  言
 
  五胡世代居住在中国的西北部,早就觊觎中原王朝的富庶和仰慕华夏文明的博大精深,长期内迁依附,这其中就有匈奴别种沮渠氏建立的北凉。在中原地区政治经济的影响下,当时迁居塞内的匈奴人的社会结构、生活习性发生了很大变化。先后分解出屠各胡、临松卢水胡、铁弗匈奴三个分支集团。沮渠氏属“临松卢水胡”一支,居于今甘肃省河西走廊与青海省之间。祖先曾是匈奴的左沮渠(一种官职),于是子孙便以官为姓。由于长期和汉族交往相处,汉化很深。晋末动乱,五胡民族乘势而起,纷纷叛晋自立,逐鹿中原。虽然他们受汉文化熏陶,可胡族性格依旧,崇尚暴力,各自征战,硝烟不断。因此,五胡建立的王朝都是短命的,少则三五年,多则三五十年,都一个个呜呼了。

  北凉皇帝沮渠牧犍就因为亡国被史学家称为哀王。按说沮渠牧犍在五胡十六国的皇帝中,算是个有为的君主了。他自小就知道笼络汉族的儒生和谋士,深知臣藩之礼,也知应变之道,同时孝敬南方的东晋(晋亡后是刘宋)和北魏两朝,两边讨好,很是游刃有余。在继位之初,也注重农桑,谦恭下士,留心朝政。但这小子生得铁塔似的,精力过剩,牛鞭羊鞭恶补过量,好色乱淫。当皇帝最大的好处,就是性生活的自由,何况这是皇权的象征。他每灭一国,都要取一国之女滋行宣淫,并且连自己的寡嫂也不放过,照样荐枕,恰恰是这么一个对君主而言微不足道的小节,导致了北凉最终的灭亡。呜呼,呜呼!

  五胡十六国兴替的历史相当繁乱,使人很不容易弄清朝代及人物的纵横关系,好在这些地方政权国祚都不长,便于述其大势。因此,在讲述北凉君主沮渠牧犍纵容他的寡嫂毒害皇后武威公主之前,须得先了解北凉的历史,以理其脉络。


北凉雄主
 
  “五胡十六国”是指自西晋末年到北魏统一北方期间,曾在北中国建立政权的五个北方民族及其所建立的国家。五胡指匈奴、鲜卑、羯、氐、羌。十六国指前凉、后凉、南凉、西凉、北凉、前赵(刘汉)、后赵、前秦、后秦、前燕、后燕、南燕、北燕、夏、成汉。其实远不止这些,在十六国之外,还有北魏的前身代国、冉魏、西燕、吐谷浑等,共有二十国。这些政权不全是五胡所建,也不乏汉人政权。

  走出历史看历史,才能看的更清。“五胡乱华”如此纷繁,如果以公元383年的淝水之战为分水岭,就简单多了。前期为五胡十六国时期,后期为南北朝对峙时期。北方所建立的多个胡族政权,曾一度为氐族前秦政权符坚所统一,符坚也有志于扫荡宇内,统一中国。但淝水一役,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符坚惨败。在风声鹤唳之中,众叛亲离,政权也于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了。此后,北方重又分裂,祸乱频生。民族矛盾更趋激化,社会动荡更趋激烈。直到北魏统一北方,才结束了“五胡十六国”的混乱局面。

  淝水之战,虽挽救了东晋,但也彻底改变了南北中国的历史。符坚手下的大将,趁机纷纷自立。参加淝水之战的陇西鲜卑人乞伏国仁在金城(兰州)勇士堡称帝,建立西秦;羌族人姚兴也在回师途中灭前秦建立后秦;而符坚身边的安西将军氐族人吕光,那时正奉命征讨西域各国。得知前秦灭亡的消息后,在印度高僧鸠摩罗什的鼓动下,也带领十万大军和两万头骆驼的财宝,浩浩荡荡地从西域的龟兹回到姑臧(今甘肃武威),夺得了凉州,于前秦大安二年(公元386年),建立后凉。这样,后凉和西秦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再加上东面羌族姚兴的后秦,三家分了前秦的凉州之地,其中又以后凉的国土面积为最大。

  但这个局面没几年就被打破。

  公元397年(东晋隆安元年),后凉吕光命尚书沮渠罗仇和三河太守沮渠麴粥从征乞伏乾归,吕光弟吕延战死。吕光归罪于罗仇、麴粥,并处死了他俩。沮渠蒙逊是罗仇的侄儿,当时在姑臧“自领营人,配厢直”(《宋书?氐胡传》),担任宿卫工作。

  沮渠蒙逊早就不堪吕光凌辱,遂借归葬沮渠罗仇之机,鼓动宗族造反,沮渠蒙逊联合兄长沮渠男成,进攻后凉重镇酒泉,败酒泉太守垒澄。继而又进军建康(在今甘肃省高台县南),遣使说服建康太守段业反叛吕光。399年,段业在沮渠蒙逊兄弟的拥戴下分裂后凉,在张掖建立北凉政权。授沮渠男成为辅国将军,沮渠蒙逊为尚书左丞。

  段业本京兆汉人,博涉史传,有尺牍之才,随吕光从征西域,任记室,后逐渐升官。但他是个儒者,没有威武权略,又爱讲迷信,喜听谗言,“无鉴断之明”。又是傀儡,因此不能服众。公元400年,西面的敦煌太守汉族李 又脱离北凉建立西凉。至此,后凉一分为三。这样,小小的凉州地面上,就同时出现了六个国家。在今天看来简直匪夷所思,有些搞笑,但在十六国的后期却是历史的真实。这六个国家分别是都于姑臧的吕氏后凉(氐族,甘肃中部)、都于苑川的乞伏氏的西秦(陇西鲜卑,甘肃南部)、都于西平(今青海省西宁市)的秃发氏的南凉(河西鲜卑,甘肃西部及青海东北部)、都于张掖的沮渠氏的北凉(匈奴族,甘肃中西部)、都于敦煌的李氏的西凉(汉族,甘肃西部)和都于长安的姚氏的后秦(羌族,甘肃东部及关中西部)。

  北凉皇帝段业虽是沮渠兄弟所立,但却十分忌惮沮渠兄弟的威名,时刻提防他们。沮渠蒙逊看出此人不足与谋,知难相容,决定取而代之。但时机不到,虽焦虑不安,也只得深自韬晦。沮渠蒙逊“博涉经史,颇晓天文,雄杰有英略”。为人阴险狡诈,善弄权术。段业任命的张掖太守马权有勇有谋,与蒙逊争权。他就在段业面前说些马权的坏话,段业果然昏聩,反杀了马权,等于斩了自己的手臂,也为沮渠蒙逊排除掉一个障碍。

  沮渠蒙逊深知以一己之力,难于推翻段业,于是就想与沮渠男成联手,他对沮渠男成说:“段业昏暗庸碌,够不上做君主的资格,我想除掉他,推兄长为君,意下如何?”沮渠男成不但不响应,反而责备他说:“段业本是孤客,靠着我们兄弟,才得以为君,也方能如鱼得水。人家信赖我们,我们却要背叛人家,这明智吗?”

  沮渠蒙逊没有得到支持,又怕沮渠男成泄漏了消息,为了干掉段业,他不惜牺牲兄长的性命,竟使出一计毒招!公元401年4月(东晋隆安五年),他邀约沮渠男成同去兰门山祭祖,却又密告段业说:男成准备发动叛乱,他如果请求祭告兰门山,事情就确凿无疑了。

  以此奸计诱使段业杀掉男成。

  果然,沮渠男成那天向段业提出祭拜之事,正如沮渠蒙逊所言,段业不由不信。就派人抓了男成,命他自杀。男成哈哈大笑,说:“沮渠蒙逊先前曾劝我谋反,因顾忌兄弟情谊,我没有告发。如今又因为我在,担心部众不听他的,才约我祭山,反诬我谋反,他这是想借刀杀人,大王不可上当。大王不如将计就计,假说我已被处死,他势必反叛,那时我再奉大王之命讨伐,就可以无往不胜了。”但段业那里听得进去,只认为是巧言强辩,不容再言,令左右推出斩了。

  沮渠蒙逊借段业之手杀死男成的阴谋得逞,非常高兴,反而到部众面前痛哭流涕,哀戚至极,反诬段业残害忠良,宣言要为男成报仇。男成平时深得部众拥护,部众的怒火被他的激愤所点燃,都愿跟随蒙逊讨伐段业,不少匈奴人、羌人也起兵响应。公元401年5月,沮渠蒙逊攻入张掖,斩杀了段业,自立为北凉之主。

  北凉是十六国中辖区最小的一个,只据有甘肃中西部,方圆不过几百里地。周围群雄并起,小国林立,互相杀伐。相传富庶的河西走廊就因为连年内战,鸟兽也因为找不到吃的,而大批死亡。可见形势极为险峻,立国不易,保国更难。

  好在沮渠蒙逊很重视发展汉族文化,曾多次旨令大臣,招贤纳士,广献治国之策。

  永嘉之乱后,晋室东渡,中原士族大批南迁,但也有大批士族向西迁徙,到相对安定的秦、雍一代居留,所以河西地区聚集了大批中原汉族学者,凉州更是“号为多士”。陈寅恪先生《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指出:“西晋永嘉之乱,中原魏晋以降之文化转移保存于凉州一隅,至北魏取凉州,而河西文化遂属于魏。其后北魏孝文、宣武两代所制定之典章制度遂深受其影响,故此(北)魏(北)齐之源,其中亦有河西之一支派,斯则前人所未深措意,而今日不可不详论者。”北凉朝廷一时人才济济,沮渠蒙逊为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对外先遣使奉贡于后秦,继又纳款于南凉,争取尽可能多的和平发展环境。对内则励精图治,劝导农桑。鼓励农民专力田亩,不误农时,一时境内大治。

  乱世出英雄乱世也出草寇,十六国时代就是一个崇尚武力和铁腕的时代,是一个英雄与草寇并出的时代。加之他匈奴人的性格,天生好斗。经数年的休养生息,国力略有增强,就开始摩拳擦掌,心内痒痒,轻启战端,向外扩张。

  他先结交南凉,向秃发氏称臣,一起进攻后秦。而后,又与南凉反目,被秃发氏打得大败,只得送质求和。其后,又附后秦,攻打秃发辱檀的南凉,竟然占据了姑臧(今甘肃武威),俘掠妇女牲口无数,并迁都于此。尝到甜头之后,蒙逊又和西秦乞伏氏交战,竟也大胜。一时浪得许多虚名,就连当时的夏主赫连勃勃听闻蒙逊厉害,也派使与之修好,要和他做儿女亲家。

  当然,北凉和从北凉分出去的西凉一直是战争不断,但西凉主李 在世时犹能和沮渠蒙逊对抗,北凉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后来李 一死,将大权传给李歆,李歆为了显示自己比老爹还牛逼,不听托孤大臣、也是他的叔父宋繇(他与李 是同母兄弟)及皇太后尹夫人劝阻,派兵进攻姑臧,宣布要灭掉北凉。公元421年,沮渠蒙逊设下布袋,与儿子沮渠牧犍埋伏半道,很快便于临泽诱杀了李歆。

  北凉统一了凉州,成为凉州大战最后的幸存者。北凉全盛时,拥有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西海(郡治居延,今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东南)、金城、西平、乐都等郡地。并且交通西域诸城邦,西域三十六国,都向沮渠蒙逊称臣。

  沮渠蒙逊所以能统治北凉30多年,成为十六国硕果仅存的国家,是与他重视汉族人才有关。他进入酒泉后,见宋繇的家里有数千卷书,感叹说:“我战胜李歆不算喜事,得到宋繇才是最大的喜事啊!”从此宋繇受到沮渠蒙逊及沮渠牧犍的重用。沮渠蒙逊又重用了当时在西凉任职的敦煌著名学者刘 、阚 等。他任命刘 为北凉的秘书郎,并让其子沮渠牧犍尊他为国师,还为他修建“陆沉观”于西苑,作为学府,让其教授生徒。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准备灭掉北凉,但也踟躇,就派使者李顺去北凉探听虚实。李顺回来后对拓跋焘说:“沮渠蒙逊控制凉州30多年,老谋深算,心机过人,大臣和百姓都非常敬畏,也算当今的英雄。但廉颇已老,几个儿子都昏庸无能,即使是最年长的儿子沮渠牧犍,和沮渠蒙逊相比也逊色许多,这是天要亡北凉。”

  拓跋焘听了,就打消了进攻北凉的计划,单等沮渠蒙逊的死讯。


灭国得妇
 
  果真应了李顺所言,沮渠蒙逊纵横河西,认为没了对手,未免骄傲,听说柔然族广畜牛羊,妇女都有颜色。就派太子沮渠政德代他出征,北攻柔然,结果政德被杀,大败而归。而北魏也越来越强,蒙逊又不得不向北魏称臣。一世英雄,受此耻辱,一病不起,终于在宋元嘉十年(公元433年,北凉义和三年)郁闷而死,其第三子沮渠牧犍袭位,改元“永和”,册子封坛为世子,加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沮渠牧犍自小就拜汉族儒生为师,深知臣藩之礼,继承老爸的既定国策,同时孝敬南北两朝。他向南朝宋国和北朝魏国均遣使报丧。向南朝刘宋进献的是农经、儒学、佛道等各类书籍154卷;并遵循其父“遗意”,向北朝进献他的妹妹兴平公主,被太武帝拓跋焘纳为右昭仪。牧犍希望通过结好使者和结亲来求得苟安。果然,北魏便加册他为“河西王”。南朝宋文帝也厚报其使,也加封他为“河西王”。

  当初,沮渠牧犍跟随父亲消灭西凉的时候,俘虏了西凉公主李敬受和她的母亲尹夫人。可惜她金枝玉叶,长在深宫,深受父母钟爱,只因为兄弟误国,白白断送了西凉的锦绣江山,成为呼来唤去的阶下囚。沮渠蒙逊听说西凉公主生得天姿国色,就有纳娶之意。遂传令赦免西凉公主一家,并要公主进侍。李公主悲不自胜,不敢违令,只得到沮渠蒙逊处谢恩。沮渠蒙逊第三子沮渠牧犍上殿奏事,正好在殿外碰上,两目相对,款款深情,李敬受含悲带怨,别有春色。牧犍阅人无数,也惊为天人,深为她的姿色所倾倒着迷,便主动提出要娶她为妻。

  沮渠蒙逊久等不至,便传令随从去催,在门口被沮渠牧犍拦下。沮渠牧犍急步上前,对沮渠蒙逊说:“儿臣跟随父皇南征北战,一生别无他求,此番攻灭西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父皇念儿臣已至盛年,而无人相伴之苦。只求把西凉公主赐予儿臣,于愿足矣。万望父皇予以成全。”沮渠蒙逊一听,心里叫苦不迭:“好小子,你倒会赶趟儿。老子打仗不就是为了女人吗?”但实在也不好拒绝,很不情愿地让沮渠牧犍娶了西凉公主为妻,西凉公主因此成了沮渠牧犍的王妃。

  所以,当沮渠牧犍继承王位后,李公主便由王妃升为皇后了。这样,西凉公主李敬受就由亡国的公主变为敌国的皇后了,也算历史上的一个奇数。

  沮渠牧犍即位时,北凉的形势已不容乐观。北魏势力大炽,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开始收拾五胡十六国的残局。西域诸国,已改奉北魏为宗主,对北凉呈东西夹击之势,已经严重威胁到北凉的生存。为不过早的成为砧上鱼肉,牧犍继续奉行臣属于魏的政策,勤于进贡。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则另有打算,他为了控制河西走廊,保证往来西域的交通,需要安抚沮渠牧犍。因为那时北魏的主要对手是北方的柔然和东北的高句丽,便允许沮渠牧犍建“天子旌”。

  为进一步巩固邦交,稳固后方,公元437年(北魏太延三年,北凉永和五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对大臣们说,他打算实行“如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麻痹敌人的策略,将妹妹武威公主嫁给沮渠牧犍,以控制北凉。这种牺牲“小我”换取“大我”的举措,大臣们自是颂扬一番。后来双方交恶乃至北凉被灭,正是这一策略的具体体现,从而证明了国家之间的友好仅仅是表面的、暂时的,所谓“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确为至言。当天,拓跋焘就把武威公主叫到跟前,向她详细分析了国内外大势和国家战略,说明了指派她到北凉去的用意。一是稳住沮渠牧犍,不让他轻举妄动,保证丝路的畅通;二是全面了解北凉的国情和民意,为日后的伐凉做准备。

  古代的女子,为国效力的机会并不多,似乎婚姻是唯一的形式了。武威公主只有表示同意。

  武威公主嫁给北凉王沮渠牧犍后,沮渠牧犍便派右相宋繇携带国书,前往平城谢恩。因为北魏实在不可轻侮,他们不知道将来该怎么称呼武威公主是好了,请教之语相当谦恭。

  拓跋焘让大臣们讨论,都说:“母以子贵,妻随夫爵。沮渠牧犍的母亲应称为河西国太后,武威公主在北凉只应称作王后,在京师则仍旧称为公主。”拓跋焘说这样最好。

  这完全是一场政治婚姻,夫妻同床异梦,感情薄如一张纸,势必注定了武威公主一生的不幸。

  武威公主的到来,给李敬受皇后带来的悲伤和痛苦是巨大的。武威公主很快便取代了她北凉皇后的位置,可见公主的婚姻就是国家的势力,是以政治砝码来衡量、维系的。

  李敬受虽然是沮渠牧犍的发妻,但已是昔日的公主,国灭族散,失去了依靠,连宋繇这样的至亲重臣,对保护自己侄女的皇后之位都无能为力,她还指望谁呐?武威公主这一边的砝码的重量,她是清楚的。李皇后理解沮渠牧犍的难处,北魏的态度,就是北凉的生死。她必须得让位,为了取得主动,以免难堪,李皇后征得母亲尹夫人的同意,上书沮渠牧犍,辞皇后位。沮渠牧犍果然慑于强势,假惺惺安慰几句,很快便封拓跋氏(武威公主)为正妻,即皇后位。沮渠牧犍还不算薄情,把李敬受安置于酒泉,这也是她们故国的首都啊!这是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给予她们唯一的温情。她们可以在亡国之日,到李 的坟茔薄祭一壶浊酒了。同年年底,尹太后只好和女儿辞别宫阙,一起搬到酒泉居住。

  故国败亡,宫廷失意,旧宫倾圮,触景伤怀。李敬受心情郁闷异常,不久就凄惨的死去。

  她的母亲尹夫人抚摸着她渐渐冰凉的尸体,却大悲无泪,不曾恸哭,说:“你国破家亡,今天才死,太晚了。”

  武威公主当上北凉的皇后以后,不改公主秉性,对国家大事又显得过于热心,这也是她和亲的任务之一,引起了沮渠氏人的非议。但沮渠牧犍出于对大国的敬畏,对武威公主表面上还说得过去。时间一长,沮渠牧犍对武威公主就有些腻味了。毕竟武威公主姿色平平,又脾气火暴,仗着是大国公主,也不把沮渠牧犍放在眼里,动不动就喝五吆六的。沮渠牧犍本就是猎艳高手,从前荒淫惯了,想和哪个女人睡觉,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兴趣,现在却要受武威公主节制,欲壑难填,哪受得了这口鸟气。

  果真应了李顺所言,沮渠蒙逊纵横河西,认为没了对手,未免骄傲,听说柔然族广畜牛羊,妇女都有颜色。就派太子沮渠政德代他出征,北攻柔然,结果政德被杀,大败而归。而北魏也越来越强,蒙逊又不得不向北魏称臣。一世英雄,受此耻辱,一病不起,终于在宋元嘉十年(公元433年,北凉义和三年)郁闷而死,其第三子沮渠牧犍袭位,改元“永和”,册子封坛为世子,加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沮渠牧犍自小就拜汉族儒生为师,深知臣藩之礼,继承老爸的既定国策,同时孝敬南北两朝。他向南朝宋国和北朝魏国均遣使报丧。向南朝刘宋进献的是农经、儒学、佛道等各类书籍154卷;并遵循其父“遗意”,向北朝进献他的妹妹兴平公主,被太武帝拓跋焘纳为右昭仪。牧犍希望通过结好使者和结亲来求得苟安。果然,北魏便加册他为“河西王”。南朝宋文帝也厚报其使,也加封他为“河西王”。

  当初,沮渠牧犍跟随父亲消灭西凉的时候,俘虏了西凉公主李敬受和她的母亲尹夫人。可惜她金枝玉叶,长在深宫,深受父母钟爱,只因为兄弟误国,白白断送了西凉的锦绣江山,成为呼来唤去的阶下囚。沮渠蒙逊听说西凉公主生得天姿国色,就有纳娶之意。遂传令赦免西凉公主一家,并要公主进侍。李公主悲不自胜,不敢违令,只得到沮渠蒙逊处谢恩。沮渠蒙逊第三子沮渠牧犍上殿奏事,正好在殿外碰上,两目相对,款款深情,李敬受含悲带怨,别有春色。牧犍阅人无数,也惊为天人,深为她的姿色所倾倒着迷,便主动提出要娶她为妻。

  沮渠蒙逊久等不至,便传令随从去催,在门口被沮渠牧犍拦下。沮渠牧犍急步上前,对沮渠蒙逊说:“儿臣跟随父皇南征北战,一生别无他求,此番攻灭西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父皇念儿臣已至盛年,而无人相伴之苦。只求把西凉公主赐予儿臣,于愿足矣。万望父皇予以成全。”沮渠蒙逊一听,心里叫苦不迭:“好小子,你倒会赶趟儿。老子打仗不就是为了女人吗?”但实在也不好拒绝,很不情愿地让沮渠牧犍娶了西凉公主为妻,西凉公主因此成了沮渠牧犍的王妃。

  所以,当沮渠牧犍继承王位后,李公主便由王妃升为皇后了。这样,西凉公主李敬受就由亡国的公主变为敌国的皇后了,也算历史上的一个奇数。

  沮渠牧犍即位时,北凉的形势已不容乐观。北魏势力大炽,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开始收拾五胡十六国的残局。西域诸国,已改奉北魏为宗主,对北凉呈东西夹击之势,已经严重威胁到北凉的生存。为不过早的成为砧上鱼肉,牧犍继续奉行臣属于魏的政策,勤于进贡。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则另有打算,他为了控制河西走廊,保证往来西域的交通,需要安抚沮渠牧犍。因为那时北魏的主要对手是北方的柔然和东北的高句丽,便允许沮渠牧犍建“天子旌”。

  为进一步巩固邦交,稳固后方,公元437年(北魏太延三年,北凉永和五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对大臣们说,他打算实行“如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麻痹敌人的策略,将妹妹武威公主嫁给沮渠牧犍,以控制北凉。这种牺牲“小我”换取“大我”的举措,大臣们自是颂扬一番。后来双方交恶乃至北凉被灭,正是这一策略的具体体现,从而证明了国家之间的友好仅仅是表面的、暂时的,所谓“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确为至言。当天,拓跋焘就把武威公主叫到跟前,向她详细分析了国内外大势和国家战略,说明了指派她到北凉去的用意。一是稳住沮渠牧犍,不让他轻举妄动,保证丝路的畅通;二是全面了解北凉的国情和民意,为日后的伐凉做准备。

  古代的女子,为国效力的机会并不多,似乎婚姻是唯一的形式了。武威公主只有表示同意。

  武威公主嫁给北凉王沮渠牧犍后,沮渠牧犍便派右相宋繇携带国书,前往平城谢恩。因为北魏实在不可轻侮,他们不知道将来该怎么称呼武威公主是好了,请教之语相当谦恭。

  拓跋焘让大臣们讨论,都说:“母以子贵,妻随夫爵。沮渠牧犍的母亲应称为河西国太后,武威公主在北凉只应称作王后,在京师则仍旧称为公主。”拓跋焘说这样最好。

  这完全是一场政治婚姻,夫妻同床异梦,感情薄如一张纸,势必注定了武威公主一生的不幸。

  武威公主的到来,给李敬受皇后带来的悲伤和痛苦是巨大的。武威公主很快便取代了她北凉皇后的位置,可见公主的婚姻就是国家的势力,是以政治砝码来衡量、维系的。

  李敬受虽然是沮渠牧犍的发妻,但已是昔日的公主,国灭族散,失去了依靠,连宋繇这样的至亲重臣,对保护自己侄女的皇后之位都无能为力,她还指望谁呐?武威公主这一边的砝码的重量,她是清楚的。李皇后理解沮渠牧犍的难处,北魏的态度,就是北凉的生死。她必须得让位,为了取得主动,以免难堪,李皇后征得母亲尹夫人的同意,上书沮渠牧犍,辞皇后位。沮渠牧犍果然慑于强势,假惺惺安慰几句,很快便封拓跋氏(武威公主)为正妻,即皇后位。沮渠牧犍还不算薄情,把李敬受安置于酒泉,这也是她们故国的首都啊!这是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给予她们唯一的温情。她们可以在亡国之日,到李 的坟茔薄祭一壶浊酒了。同年年底,尹太后只好和女儿辞别宫阙,一起搬到酒泉居住。

  故国败亡,宫廷失意,旧宫倾圮,触景伤怀。李敬受心情郁闷异常,不久就凄惨的死去。

  她的母亲尹夫人抚摸着她渐渐冰凉的尸体,却大悲无泪,不曾恸哭,说:“你国破家亡,今天才死,太晚了。”

  武威公主当上北凉的皇后以后,不改公主秉性,对国家大事又显得过于热心,这也是她和亲的任务之一,引起了沮渠氏人的非议。但沮渠牧犍出于对大国的敬畏,对武威公主表面上还说得过去。时间一长,沮渠牧犍对武威公主就有些腻味了。毕竟武威公主姿色平平,又脾气火暴,仗着是大国公主,也不把沮渠牧犍放在眼里,动不动就喝五吆六的。沮渠牧犍本就是猎艳高手,从前荒淫惯了,想和哪个女人睡觉,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兴趣,现在却要受武威公主节制,欲壑难填,哪受得了这口鸟气。


毒杀皇后
 
  拓跋焘虽然派武威公主到北凉去做卧底,但也未尝不想让他宠爱的妹子武威公主过上几年风光的皇后日子。却不料武威公主一入北凉就陷入了感情纠葛的漩涡之中,几乎遭到灭顶之灾。

  沮渠牧犍不久就和自己妖艳的寡嫂李氏打得火热,这李氏天生妖娆,精于房中术,勾得牧犍魂魄出窍,不能自持。两人成日在一起翻云覆雨,大乱人伦。这还不算,他的几个兄弟沮渠无讳、沮渠安周等也纷纷效仿,三个人轮流上阵,都和她相好。沮渠牧犍也不介意,甚至兄弟三人,公然和李氏作连床之戏。沮渠牧犍如此荒唐,自然冷落了武威公主。

  武威公主觉察后,伤心万分,把沮渠牧健骂了个狗血喷头。武威公主还不解气,一定要叫沮渠牧犍杀了李氏方肯罢休,但效果却适得其反,不但使沮渠牧犍产生了逆反心理,与李氏打得更加火热不说,相反,李氏也绝非善类,知道后恨得咬牙切齿。她因有沮渠牧犍兄弟撑腰,愈益跋扈,根本不把武威公主放在眼里,联合宗室势力挤对她。

  武威公主把李氏看作眼中钉,李氏也把武威公当作肉中刺,都欲拔之而后快,就看谁出手快了。李氏人缘比武威公主要好,在宫中又广结纳,根基深厚。为了能长期和沮渠牧犍厮混,她与沮渠牧犍的姐姐密谋,买通服侍武威公主的小宫女,在武威公主的饮食中投下杀人的毒药。企图毒死她,好以后清清静静地过剩下的快活日子,真是人有色胆比天大。

  如果按正常的药量,武威公主必死无疑。可那些日子武威公主为斗不过李氏而焦心烦躁,时刻盼望着北魏的使臣到来,好让娘家人来为她出气。因此,食欲不振,每次都是草草地撩拨几口,敷衍宫女。就这也很够呛,毕竟药性奇毒,虽无性命之忧,但中毒的症状明显。呕吐不止,脸色蜡黄,口吐白沫,高热不退,始终沉睡不醒,双颊呈现病态的酽红。御医们急得团团转,沮渠牧犍虽然跟武威公主的感情淡薄,但也急得抓耳挠腮。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公主的安危牵系着国家的命运。他迭声问太医:“可还有救?”太医面色颓然,跪地叩首:“请国主恕臣医术浅薄,臣只能救下她的命,因为王后中毒很深,恐怕以后要落下残疾。”

  “一定要给我治好!”沮渠牧犍唯恐公主死去,这不是他对她有多少夫妻之情,他担忧的是自己,因为他不得不考虑公主背后强大的北魏王朝。

  恰巧北魏的使臣李盖到来,得知公主中毒的病因,急发800里加急谍报。

  武威公主被毒的消息传到平城(今山西大同)后,拓跋焘雷霆震怒,心急如焚。急忙派出最好的解毒医生,乘坐御用“传车”,疾驰救治;几乎与此同时,又勒令沮渠牧犍限期交出李氏。但这一次沮渠牧犍没有像以前一样非常恭顺的对待北魏的命令,反而令外交部召开新闻发布会,谴责北魏的霸权主义行径。说沮渠牧犍有骨气也行,耍赖也可,总之,他对拓跋焘的命令口吻非常反感,虽然惴惴,但强调这是国家的尊严。你拓跋焘是皇帝,我沮渠牧犍也是皇帝,国家无论大小强弱,一律平等;况且两国还是郎舅关系,更不应该用这样的通牒形式。但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沮渠牧健实在舍不得艳嫂,所以始终不肯交出。这不是我的无妄之言,从他送给李氏很多财物,厚资供养,并把她迁居到酒泉隐匿起来就可见端倪了。

  武威公主终于在重兵护送下回到平城,虽捡回一命,但已形同废人。人变得恍惚起来,半天不发一语。太后大哭,说嫁时还好好的一个人,二年时间,就只剩下了半个人了。别人都是由丑小鸭变成天鹅,武威公主却由一个鲜活的天鹅变成了一个傻小鸭,也大概只能算半个人吧!说得拓跋焘顿起灭凉之心。

  也合该北凉有事,那时候,拓跋焘英雄顾盼,气势正雄。太武帝经过几年狂风扫落叶的力量,终于征服了东边的北燕,新降之地形势渐稳,高句丽也被赶到渤海以东去了,而且对剽悍的柔然始终保持战略优势。北魏又改革六镇,在边境加强六镇防御,招募精兵驻防,可谓是国势富强、兵锋正盛。广大的北方只剩下了最后一块绊脚石——处于卧榻之侧的北凉国了。拓跋焘踌躇满志,灭凉是既定的国家战略的一环,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因此,没有借口还要寻找借口呐。沮渠牧犍却自己找菜,色迷心窍,真是正要睡觉,送来一个枕头。这下拓跋焘师出有名了,死亡的披风从天而降。


好色亡国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拓跋焘一面派尚书贺多罗出使北凉,观察虚实,一面迅速召集公卿在太极殿西堂讨论,商量如何攻打北凉。

  但是,廷议之时,大臣多数反对伐凉,理由是距离遥远。有人引用史书说凉州“土地卤薄,略无水草”,占领后也是得不偿失,汉族谋士崔浩却力主伐凉。崔浩这人在历史上非常有名,神机妙算,除了对自己的命运不能把握外,其余无不料事如神,堪称诸葛亮。深为太武帝拓跋焘所倚重。

  “凉州再远,能远过西域吗?”他反驳说,也引述《汉书?地理志》的记载,说:“凉州之畜为天下饶,如无水草,牲畜何以生长,汉人修建城郭的原则,是在水边筑郭,可以想见,凉州周遭绝非荒凉之地。”

  双方说得都有道理,拓跋焘也拿不定主意。尚书李顺曾数次出使北凉,北凉虚实,他最清楚,也最有发言权,拓跋焘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以定行止。

  这里就要说到李顺与沮渠牧犍的关系了。沮渠牧犍荒淫无道,淫乱宫闱。上行下效,北凉朝廷淫风大炽。这样随性治国,国家政治自是乱七八糟了。他也清楚,这样下去,怕不会有好果子吃,不说国内人造反,北魏恐也饶不了他。人就是这样,身处欲望城中,非外力摧毁或敲击,自己很难清醒,绝难自拔。或者虽然清醒但又长存侥幸之心,总不作最坏打算。沮渠牧犍即如此。而且牛逼哄哄,大话连篇,多有冒犯北魏之语。他总认为自己是拓跋焘的妹夫,北魏总不至于灭了北凉。只要经常派使者给北魏大臣们或给北魏的使者们送厚礼,叫他们在拓跋焘面前多说好话,就可以求得苟安了,快活一日是一日。

  人只要有贪心,再高明的如意算盘也会落空。果然,李顺出使北凉次数最多,沮渠牧犍笼络他也最勤,当然得到的馈赠也最丰厚,俗话说: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便有意隐瞒实情,所以也反对用兵最力。他反驳崔浩:“耳闻不如目见,凉州周遭荒凉无比,是我亲见,岂能有妄?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辩论?”

  弘农王拓跋奚斤等30余人也都附和李顺:“沮渠牧犍是西方边陲依附我们的下等小国,虽然心中对我们不太臣服,但是自从沮渠牧犍继位以后,每年进贡从不间断减少。朝廷也把他作为一个藩臣来看待,嫁公主给他为妻。虽有小错,也是夫妻意气,应该加以宽恕。我国最近刚结束与柔然汗国的战斗,人困马乏,应息兵休养一段时间。况且,姑臧一带都是戈壁沙漠,荒野里都不长草,只有城南的山上冬天才有积雪,融化后才可以饮用,一旦我军过去征讨,他们只要把积雪都铲走,我军无水自败。”

  当时太武帝正宠着李顺,见如此说,大为犹豫。崔浩就向太武帝告发,李顺等人多受北凉贿赂,太武帝尚不相信。但朝中也有人因为崔浩屡出奇谋,对崔浩非常佩服。这其中就有北魏振威将军、代郡人伊香发,待文武群臣走出太极殿后,他悄悄对拓跋焘说:“凉州如无水草,他们怎么立国?崔公从来不错。众议纷纭,都不可采用,应该听崔浩之言。”拓跋焘一听,深觉有理。

  与此同时,又有北魏赴西域使者回到平城后向太武帝报告,魏使往还经河西,常见北凉国人在言谈中有轻慢北魏之意。当初,北魏每次派遣使者出使西域,常令沮渠牧犍派出向导,护送魏使走出流沙出没的大沙漠。沮渠牧犍左右有人告诉北魏的使臣说:“柔然汗国的可汗曾告诉我们大王:去年,魏国的皇帝亲自去讨伐柔然,结果士卒和战马多染疫病而死,大军也惨败而回,不能复振。柔然并生擒了魏国皇帝的大弟乐平王拓跋丕。我们大王听后非常高兴,在国内大肆宣传。又听说柔然可汗派出使臣,出使西域各国,声称:魏已削弱,今天下唯柔然为最强。不但西域各国对魏国怀有二心,我们大王也不准备供应你们了。”

  北凉这些言行在太武帝看来简直是不可饶恕的背叛行为。恰好贺多罗也很快返回了北魏,奏称沮渠牧犍虽“外修臣礼,内实乖悖”。这就使得他更加确信了牧犍已经背叛了北魏,于是更加坚定了征伐北凉的决心。

  太延五年(公元439年,宋文帝元嘉十六年)6月,拓跋焘御驾亲征,传檄各地,历数沮渠牧犍12大罪状,劝其亲率群臣远迎魏军,才是上策。沮渠牧犍不但未肯出迎,还一面遣使求救于柔然,一面派其弟征南大将军董来领兵万余,在姑臧城南迎敌。而先前北凉与南凉两国结下的仇怨,也终于等来了了结的时候。已故南凉国主秃发溽檀的儿子秃发源贺怀着复仇的决心,自告奋勇充当向导,轻车熟路,带着魏军向曾经的故国出发,使得魏军如虎添翼。

  形势如此紧迫,沮渠牧犍花心依旧,在北魏大军直抵姑臧之前,他竟然离开国都,带着幸臣跑到酒泉去,找美艳的李氏寻欢作乐去了。他似乎要抓住这最后的疯狂,要给历史留下一场缠绵悱恻的所谓爱情绝唱,真是昏庸到家了。

  沮渠牧犍轻弃岗位,将帅求战却找不到主帅,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即使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也不知为谁而战了。上下皆无斗志,一遇魏兵,都望风溃逃,哪里是北魏的对手?不久,其侄沮渠祖城、沮渠万年眼看抵挡不住,相继纳款降魏,秃发源贺又帮魏人招降了姑臧城外的鲜卑诸部。魏军乘势进军,迅速拿下了凉州、酒泉,沮渠牧犍什么也没准备,或是根本就没想着做什么战斗准备。这年9月,沮渠牧犍叫大臣们把自己捆绑起来,率文武百官5000人列班出降。北凉历39年而亡,史称“酒泉之变”。

  而李氏还在离宫,正与宫女抢夺珠宝,准备逃跑。见魏兵如天兵骤至,吓得瘫软在地。拓跋焘命令,将李氏就地立斩,可怜一代红颜,死于非命。这难道是历代红颜命中的宿数吗?

  拓跋焘打下北凉都城姑臧,见姑臧果然水草丰茂,又亲见北凉府库充盈,珍宝无数,士民丰殷,和崔浩所讲一样,不禁叹服道:“崔公一向智略不凡,足可称奇;伊香发弓马出身,计与崔公相同,亦以为奇。”下令重赏崔浩、伊香发。却由此深恨李顺,大军胜利还朝后,拓跋焘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李顺赐死、抄家。

  至此,北魏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北方统一,而轰轰烈烈的五胡十六国也成为一个时代的休止符,逐渐地隐入历史。无论自愿与否,他们丢失了逐鹿中原的权杖,这是参与游戏的失败者们共同的宿命,历史只青睐于真正的强者。北魏帝国收拾盘存完五胡乱华的纷乱残局,也从根本上结束了西晋末年以来历时135年的混乱时期,也正式开启了中国南北朝时期的对峙局面。


皇后再嫁
 
  沮渠牧犍自缚出降,拓跋焘亲自为他松绑,且以礼待之。这使我不禁想起160年前,晋武帝司马炎与吴主孙皓相遇时的一幕,历史就是有着这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对于亡国之君,有的待之于宽厚,有的待之于刻薄。全都出自于胜利者的胸襟。在此我发现一个历史的规律,从对待亡国之君的态度上,一个新生政权的强势与弱势、开国之君的自信与自卑,在初期就全部一览无余的展现了出来,而这也隐约预示着帝国的寿命。譬如西晋末年建立刘汉政权的刘渊,对俘获的晋怀帝、晋愍帝极尽侮辱,让他们穿上童仆的衣服,为他执壶敬酒,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青衣侑酒”之事。刘渊摆出了胜者之骄态,缺少了王者应有的风范,反映的是扭曲的灵魂和小国心态。所以,刘汉国也就命祚不长。与此相类似的是金朝的金太宗,在俘获宋徽宗、宋钦宗二帝之后,让他们充陈杂役,操贱者之业,显示出小人得志,胜者傲视一切的肤浅心态,所以金朝的败亡,由此也现出端倪。相反,有雄才大略的帝王,对亡国之君始终供奉优厚,优礼待之。如太武帝拓拔焘之于沮渠牧犍,隋文帝杨坚之于陈后主等等,主要源于他们有治大国如烹小鲜的自信,从中也折射出晋隋时代人物的气度和大国气象。

  由于沮渠牧犍是自己的妹夫,拓跋焘把他带回平城,让他享受礼宾待遇,另建府第居住,有酒有肉管够,但不能随便外出,实际上等同于软禁。沮渠牧犍在北魏的屋檐下,已身不由己了,不得不收敛本性。或许意识到昨非而今是,反而羡慕起民间夫妻男耕女织的恩爱真情来,就想着今后要与武威公主过民间夫妻的平凡日子。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痛心疾首的反思了过去自己对武威公主的所有施为,哀求武威公主原谅他。浪子回头金不换,武威公主见他真心悔过,毕竟顾念夫妻之情,况且两人还有爱情的结晶,她与沮渠牧犍育有一个三岁的女儿,这次一同做了俘虏,武威公主爱如珍宝,孩子也便成了夫妻再次和好的黏合剂,两人就这样和好如初了。

  这样过了有七、八年,沮渠牧犍始终惴惴,因为北魏形势一直不稳,他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那时,拓跋氏的社会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比较落后的氏族阶级迅速跃入封建社会,但又保留了氏族社会的野蛮遗风,其统治和剥削都很残暴,激起了北方各族人民的反抗。相继发生了关中盖吴的起义,安定刘超的起义,接着又有吐京胡和山胡曹什浑等的起兵反抗。虽然都失败了,但拓跋焘却怀疑沮渠牧犍是奸细,因为沮渠牧犍与盖吴有过联系,而盖吴、刘超和沮渠牧犍又都属于卢水胡。时有“亡北魏者吴”的谶语,所以要把与盖吴与之相关的人都要杀掉,沮渠牧犍便在劫难逃了。

  北魏太平真君八年(447年)1月,有人告发沮渠牧犍父子(多半是朝廷指使的)曾毒死数以百计的无辜者,同时在他家搜出了所藏的毒药。证据确凿,看来沮渠牧犍对付自己的敌人只会来阴的。审讯之下,又在他的身上挖出来了陈年旧案。八年前,他投降北魏时,敦煌府库曾发生过一起盗劫事件,有人证明他是主谋。拓跋焘盛怒,或是假装盛怒,但结果都一样,就是立即下诏赐死了这位妹夫。

  武威公主是皇妹不受牵连,她和沮渠牧犍所生的女儿也得以赦免。但沮渠牧犍的妹妹,就是他即位之初献纳给拓跋焘的、被拓跋焘封为右昭仪的兴平公主,就没那么幸运了,拓跋焘下令她自尽。由此可见拓跋焘对血缘关系的重视,这也是刚刚摆脱母系社会的鲜卑家庭的特点。孩子虽是沮渠牧犍的种,但她更是武威公主的骨血,沮渠牧犍之妹就不一样了。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拓跋焘对武威公主非常看重,派她去北凉和亲,虽然负有特殊任务,是北魏的谍报人员,但毕竟是嫁去为后的。这从他对待另一个妹妹始平公主的态度上就可见一斑。始平公主也与武威公主一样,嫁到郝连氏的胡夏去和亲,在拓跋焘灭了胡夏后,拓跋焘却把她赏给一个囚徒为妻。同是妹子,厚此薄彼,真是叫人费心猜想,或许在隐秘战线上未立寸功吧!

  而武威公主守寡后则迥然有异,拓跋焘见她和女儿相依为命,十分孤独。大为怜悯,便让她在朝中大臣中选择一个丈夫。武威公主便选择了左将军、南郡公李盖。李盖因为先前随军平凉,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曾经帮助过她,所以,有这样一个机会,她要以身相许。《册府元龟》是这样记载的:“初,太武姊武威长公主,故凉王沮渠牧犍之妻,平凉州,(李盖)颇以武威公主通,密计助之,故宠遇差隆,诏盖尚焉。”

  李盖那时已有正妻与氏,但拓跋焘诏令他离婚,他不敢不从。虽然武威公主已是半老徐娘,且身有残疾。也只好忍痛割爱,把与氏赶出家门,和武威公主举行了婚礼。

  此后,李盖官运亨通,加侍中、驸马都尉、殿中、尚书等。卒官以后,赠征南大将军衔。武威公主和李盖在北魏过着富足的生活,平凡又平静。只是在太武帝死后,李盖才慢慢失宠,他和武威长公主结束宦海生涯,回到民间,老来相伴,直到北魏末年才死去。两人生有一子,叫李惠,弱冠即袭父爵,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任散骑常侍,侍中等职。


引  言
 
  北魏分裂为东魏、西魏后,东魏政权被权臣高欢所控制,皇帝反成了一个傀儡。高欢执政16年,实际上是一个没有皇帝头衔的皇帝。到他的儿子高洋的时候,索性在公元550年废掉自己的妹夫、孝静帝元善见而自立,建元天保,定都于邺(今河北临漳),国号齐,史称北齐。说起来也很是奇怪,凡历代的开国君主,无不是具有雄才大略的人物,而高洋纯粹是膏粱子弟本色,名为开国之君,却没有一点宏图之志,完全靠着父兄留下的遗产,毫无悬念的,就站在了历史的制高点上。高洋可说是历史的异数,荒淫残暴,无恶不作,而且是个歇斯底里的虐待狂,行为很是荒唐。无半分开国君主应有的危机意识与深谋远虑,这使他成为中国历史上最荒唐的开国之君,也为北齐的覆灭种下了前因。其实北齐的几代帝王,都是淫恶荒诞的人物,所作所为超乎常理,给历史留下了许多难解的谜。后世史家,多归结于家族的遗传性基因出了问题。他们崇尚暴力,对乱伦乐此不疲,又热衷于以杀人取乐。高洋是其中最典型的暴君中的暴君,动辄痛殴嫔妃。“帝好捶挞嫔御,乃至有杀戮者”。但对于自己的妻子李祖娥,高洋却十分敬重,“唯后独蒙礼敬”,言听计从,也是一桩怪哉之事。或许在残酷的血腥中,正因为有这温情的一面,才不至于使高洋冷血的人生,呈现铁板一块的暗褐的颜色。由此可见,大恶之人,偶尔也会闪现出人性之光的,哪怕是一点点。世道总有希望。

  在高洋当皇帝的十年间,李祖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尽了人世的一切荣华。可高洋死后,她的处境急转直下,受尽了凌辱和鞭笞,几乎丧命。先是被高洋的弟弟强奸,继而被包养,接着又被逐于空门,后流落长安富家为奴。直到隋朝建立,才回到自己的家乡赵郡(今河北赵县一带)。她遭遇了人世的一切苦难,甚至比苦难人的苦难还要痛苦三分。两世为人,一切都心灰意冷了,只以一个蹒跚的老妪的姿态,在北方寒冷的天空下,行尸走肉一般,熬过人生最后的黄昏。


母仪天下
 
  李祖娥(生卒年不详),祖籍赵郡平赫。史书对她的评论是“容德甚美”。其父李希宗,曾在东魏、北齐王朝任过上党太守、御史等职。李家是没有南渡的少数几支北方著名世族,重视家教,因此,李祖娥具有优良的儒学文化修养。她十几岁时,已是天生丽质,花容月貌,鸟雀见了也要多叫几声,花儿见了也会收敛起绽放的勇气。由于父亲在朝为官,她的冶容早就上了王爷们的选秀榜。就由当时的东魏丞相高欢做主,把她许配给了刚刚受封为东魏太原公的自己的儿子高洋为妻。成婚时,高洋尚在少年,对李氏十分爱重。公元545年(东魏武定三年),李祖娥生下了后为废帝的长子高殷。两年后,又生下次子高绍德。高洋建立北齐王朝后,加封李祖娥为可贺敦皇后。可贺敦为鲜卑语,由此可见,北齐王朝胡化之深。

  高洋称帝以后,依照常规,是要册立原配妻子为皇后的。高洋也准备这么办,但却遭到了宗室的反对。围绕着李祖娥的册立,在大臣之间明显分为两派。一派以尚书令、领大宗正卿的高隆之和右仆射高德正为主,说李祖娥是汉人,不应母仪天下。“言汉妇人不可为天下母,宜更择美配”(《北史》卷14)。而实际上,高欢也是纯粹的汉人,只不过高欢从小投奔嫁与鲜卑人的姐姐家,早已鲜卑化罢了,高氏后人就此认为自己是鲜卑后裔。这有些数典忘祖的意味,类似于今日台湾岛上的民进党之流。而拥护最力的则是左仆射杨 (字遵彦),杨 是弘农望族,从汉朝的杨震(史称关西夫子)开始,代出名人,历来在朝廷影响很大。因此,杨 有资格反对高隆之等人的意见,力劝高洋册立李祖娥为皇后。都是天朝子民,何辨华夷?看来杨 是最早主张民族融合论者。双方各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形成僵局。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高德正提出了一个折衷意见,咱也不立汉人,也不立鲜卑人,咱找一个具有胡汉血统的人,怎么样?于是,他就提出另立同样得宠的、“才色兼美”的段昭仪为皇后。段昭仪的父亲武威王段荣是与高欢一同起兵的亲信重臣,母亲娄氏又是娄太后的亲妹妹。哥哥段韶又是平原王、冀州刺史、司空、录尚书事,家世显赫。“德正犹固请废后而立段昭仪,欲以结勋贵之援”。

  高洋看穿了高德正结党营私的居心,因此对高德正的这一建议,予以坚决否认,而采纳杨 意见,立李祖娥为皇后。毕竟是少年夫妻,多年恩爱,在这一点上,高洋还是比较看重自己的初恋的。

  高洋在历史上是一个矛盾人物,毁多誉少。《北齐书》说他初为帝时,简静宽和,“存心政事”,“风化肃然”。西魏大丞相宇文泰得报高洋篡位,遂兴义师,讨伐不义。高洋不避矢石,锐身督战,宇文泰看到北齐军容严整,感慨道:“高欢有此子,虽死无憾!”于是引军西还。这算是高洋荒涎人生之中,呈现出的难得一见的一段亮色了。然而高洋的性格属穰柴之火,只燎然一阵。不久,他的膏粱本色暴露无遗,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家族遗传的精神病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剧了,性格越来越古怪暴戾。人都有两面性,而高洋的兽性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认为当皇帝就是要为所欲为。“其后纵酒肆欲,事极猖狂,昏邪残暴,近世未有”。前后判若两人。

  士兵只要在战场上受伤,他不让医治,而是将他们刳挖五脏,令人分食,瞬时骨肉俱尽,骇人听闻。人人恨他,人人又都不惧死,北齐兵竟成一支劲旅。因为死可以得葬,伤则尸骨无存,士兵愿死不愿生。高洋此后渐成习惯,杀人成瘾,一日不杀人,心里就不舒服。一日不烹炙活人,喝酒也觉得无滋无味。打仗时还有人可杀,平时杀谁?

  “帝好捶挞嫔御,乃至有杀戮者”。当然最倒霉的就是他临幸过的后宫嫔妃了,高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施虐侮辱她们才合适。

  他大乱人伦,常常招集前皇族元氏、现皇族高氏的已婚或未婚的妇女公主们,不管是姐是妹,是娘是婶,只要是女的,稍有些姿色的,都一起拉来,开裸体大会。逼着她们褫去衣裳,躺卧榻上,任意奸淫,视如娼妓一般。诸女稍或违拗,立即拔刀杀死。除了与自己交欢外,他还把这些妇女分赐左右侍卫,让他们大兴云雨,他则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这家伙虽混蛋之极,但还没有昏到家,每次宫中举行大型裸会,他都不让李祖娥参加,保持住家庭这一方净土。对李祖娥,高洋始终敬重,“唯后独蒙礼敬”。李祖娥当了10年皇后,至高洋死,中宫之位从未发生动摇,也算是一件怪事。

  高洋的心理严重扭曲,完全是一个心智残缺的变态狂人。这样的人当皇帝,不祸国,必殃民。


变态皇帝
 
  高氏兄弟的荒唐与变态,是因为有着不受限制的权力,而不受限制的权力,则很容易腐蚀掌权者的心灵。再加上高氏兄弟家族的病因,其荒淫与残暴就更加变本加厉了。高洋做了十年皇帝,也就是性变态的十年。他在后宫逼奸高氏和元氏这两家后族的妇女不说,还公开在朝堂之上显露自己的下体以为乐事,皇家的权威荡然无存。他每天必不可少的日课,就是鞭打后宫的妃嫔或宫女,酒醉后动辄杀人以为游戏。他嗜酒无欲,当然也就嗜杀了,左右大臣无故惨遭屠戮的有多人。左丞卢斐、李庶,及都督韩哲,都无罪遭戮。丞相杨 只好将邺下的死囚挑选出来,号为供御囚,以满足高洋酒醉后嗜杀的欲望。

  高洋这人又喜欢闲逛,他经常任意闯进勋戚大臣的私宅,看到哪家妇女有几分颜色,就强行奸淫。他父亲高欢的姬妾尔朱英娥虽已中年,但风韵犹存。高洋不觉欲火中烧,当下拉住尔朱英娥,欲与之交欢。尔朱英娥不肯,高洋大怒,拔刀砍去,尔朱英娥当即身首异处。之后,高洋带着满身血迹,又去了安乐王元昂家,元昂的妻子李氏是皇后的姐姐,他的大姨子,与李祖娥一样,姿色冶艳。元昂外出,一时无应门之人,李氏只得出阁迎接。高洋入室后,情欲贲张,不顾人伦,抱住李氏就啃将起来。李氏惧其淫威,未作反抗,也不敢反抗,任其恣意交接。从此出入元昂府中,只要兴来,便与李氏作高唐云雨之会,更至于要纳李氏为昭仪,因为李祖娥的反对而作罢。他又召元昂入殿,令他趴在地上,把元昂当做肉靶子,引弓射了元昂一百多箭,元昂成了一个刺猬人,血流满地,当场死亡。残酷地杀死元昂以后,高洋故作悲痛,假惺惺的前去哭丧,在灵堂前又一次奸污了李氏。

  清河王高岳(高洋的堂叔)性爱酒色,家里有一名侑酒为欢的歌伎薛氏,被高洋看上,强占入宫,得到宠幸,却又怀疑薛氏曾与高岳有暧昧不清的关系,便以鸩酒赐高岳,逼高岳自杀。高洋仍不解恨,又亲自砍下薛氏的头,藏在怀中,赴东山的游宴。酒肴摆上来,群臣列席,宴会上大家相互劝酒,气氛融融乐乐。高洋突然探怀取物,把薛氏的头掷在盘子里,座中人无不惊骇,神色飘散。他反而神色自若,命左右取来薛氏之尸,片片肢解。取髀骨当场制作一把人骨琵琶,且饮且弹,音色铿然。以致泪流满面,独自悲歌:“佳人之魂兮飘天外,如此佳人兮难再得……”于是载尸以归。高洋披发步行,亲自哭送至墓地,以隆重的礼仪将薛氏厚葬。

  高洋尚未称帝时,他哥哥高澄袭父爵为东魏宰相。高洋很有城府,为了不被高澄猜忌,装出一副憨傻痴呆的样子,时常拖着两条大鼻涕嘿嘿傻笑。高澄因此将他视为废物,对左右说:“如此痴人,竟生贵戚之家,相书何误之甚?”从此不再猜忌高洋。高洋妻子李祖娥美艳无比,令高澄垂涎三尺,而且心里很替李祖娥抱不平,认为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猪狗的粪上。为了补偿李祖娥嫁给高洋的委屈,高澄时常调戏李祖娥,高洋也佯作不知。后来高澄被谋杀,高洋马上恢复了本来面目,自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袭封齐王。以前朝中大臣素来轻视高洋,这时看到高洋英武绝伦,大会文武,谈笑风生,中规中矩,与从前判若两人,顿时朝野侧目,从此再也不敢藐视于他。

  高澄的妻子冯翊公主元氏是东魏孝静帝的妹妹,高洋尊她为文襄皇后,居静德宫。高洋这人锱珠必报,忆起前事,忽然说:“我兄曾戏我妻,我今天不去报答他,真有些对不起兄长了。”于是入静德宫武力逼奸。元氏不敢逆意,只好宽衣解带,唯命是从。其母娄太后闻知此事,怒责高洋,举杖边打边骂道:“尔肖乃父,又肖乃兄,何不肖至此,与畜生何异!”当荒谬成为传统,荒谬的范畴或许就是他们的道德了。高洋受杖数下,起身奔出,回头指着太后说:“若再猖狂,嫁尔于胡人!”大概胡人喜欢虐待妇女,被胡人性侵害是很痛苦的事。娄太后因此大怒,从此不再言笑。高洋酒醒后,向娄太后谢罪,娄太后怒气未平,始终不正眼看他。高洋自觉无趣,只好又饮酒解闷,喝醉后触起旧感,又来到太后宫中,跪下承认错误。娄太后仍不理不睬,高洋不由心中火起,大骂:“去你妈的!”顺手掀翻太后坐榻。太后没有防备,突然重重地摔倒在地,血流满面。虽怒甚,恼甚,对逆子何法?所能做的,也只能将高洋撵出宫去。高洋趁酒劲又胡乱闯到李皇后的母亲家,其母荏氏出迎。不防高洋突射一鸣镝,射伤荏氏的面部。荏氏惊问原因,高洋怒骂:“我醉时尚不识太后,何况是你这个老乞婆!”接着用马鞭抽打,打得荏氏面目青肿,哭爹喊娘,方才纵马驰去。

  君暴犹显臣直。典御丞李集对高洋的荒唐作为直陈面谏,称他是亡国的桀纣,以期震聋发聩。高洋令将李集绑起来扔在粪坑里,肚子里灌了许多黄汤,拉上来问道:“你怎敢把我比作桀纣?”李集正色说:“比陛下为桀纣,是看得起你。不客气地说,陛下尚不及桀纣!”高洋又将他扔进粪坑里。如是三次,也问了三次,李集始终气色不移,不改初衷。高洋大笑说:“天下有如此痴人,始知关龙逄、比干,未是俊物!”挥手让李集走了。不久李集又欲进言,高洋看出他的意思,不待他言,就令左右将李集推出腰斩了事。从此言路断绝。

  尚书右仆射崔暹也屡有谏诤,因为与高洋关系深厚,多有容忍。不久崔暹去世,高洋亲往吊丧,问崔暹的妻子李氏:“你思念故夫么?”李氏自然回答思念了。高洋笑说:“既然思念,何不去欢会?为君的自当成全你了。”说罢手起刀落,李氏早已身首异处。高洋遂将李氏血淋淋的头颅掷出墙外。

  高洋杀人取乐,弄得朝廷人人自危,害怕不知哪一天,灾难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如此残暴的君主,人民不起来推翻他的统治,就算万幸了。他反而担心有人会造反,也是因为自己心虚吧!一次,他问一个亲信:“西汉末年王莽夺了刘家的天下,为什么又失于光武帝刘秀之手?”那亲信也不知高洋何意,老实回答说:“因为王莽没有把刘氏宗亲斩草除根,以致逢春发芽。”高洋幡然醒悟,马上捕戮元世哲、元韶等前皇族44家。男子无论少长,一律杀死,3000多具尸体弃于漳水。水中鱼争吃尸骸,百姓取鱼剖腹,往往能看见人的指甲。以上这些有关高洋的荒淫残暴的事,在《北齐书?帝纪》里记载甚详。至今读来,犹闻血腥之味。正是权力的不受约束,加上高洋心智残疾,使他的灵魂出现了严重的扭曲,形成变态的人格,为古今少有的暴君。桀纣、隋炀帝也只能望其项背,只不过北齐是一个拥有半壁江山的小朝廷,而历代史家都奉南朝为正朔,所以影响不大,没有桀纣、隋炀帝在历史上的名气大罢了。

  高洋晚年,产生了严重的酒精依赖,精神分裂,神情恍惚。常自称白日见鬼,自知命已垂危,便召皇后李祖娥入内托付临终遗言。高洋握住她的手,呜咽道:“我死后,只怕太子年幼,不能保全皇位,你是女流之辈,如何对付我的几个虎狼兄弟呢?”又召入同母弟高演和高湛,要他们二人用心辅佐侄儿。高洋对他的另一个弟弟高演说:“你想要篡位你自篡位,我子年幼孤弱,勿戕害他们。”这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语最为至诚,也最是酸楚,闻者无不怆然。而高演也惊骇不已,大汗淋漓,连忙跪下一迭声的说不敢。高洋去世时31岁,太子高殷即位,后称废帝。尊祖母娄氏为太皇太后,母亲李祖娥为皇太后。进封高演为太傅,高湛为司徒。

  但高洋临终前的哀戚之言,终不能确保他一生喜欢的李皇后免遭厄运。


逼奸皇嫂
 
  李祖娥的倒霉,是从高洋死后开始的。宰相杨 等人忠心辅助高殷,看高演高湛等人,在朝廷跋扈,不受节制,就同李祖娥商议,欲削夺他们的权力,外放出京。谁知李祖娥不知政治险恶,随便就把这机密大事泄露给一个宫人,这宫人又告诉了娄太后。高湛与高演、勋贵贺拔仁等人便在娄太后的支持下,在乾明元年(560年)发动了一场政变,高殷被赶下了台,废为济南王。娄太后登殿升座,命高演入承帝统,又嘱咐高演不准害死高殷。指着李祖娥破口大骂:“岂可使我母子,受这汉家妇摆布!”高演篡位当了皇帝,是为孝昭帝。因为娄氏是高演的母亲,所以她由太皇太后的身份又回到皇太后的位置上,李祖娥也由皇太后的身份退居到前皇后的位置。而高演妃元氏则顺理成章成为皇后,立五岁的儿子百年为太子。不久,17岁的废帝高殷在晋阳遇害,高演终于违背了对哥哥高洋的柩前承诺。

  高演从侄儿手中夺得帝位后,将嫂子李祖娥降居昭信宫,称为昭信皇后。但是不到两个月,高演就在一次外出游猎中,坠马受了重伤,娄太后前去探视。问及济南王高殷的安置情况,高演无言以对。娄太后知道高殷已被高演害死,哭骂道:“你害死济南王,愧对地下父兄,不死何待?”高演死,又有娄太后做主,令高湛继位。娄太后这人是北齐历史上的一位有影响的人物,也很有眼光。年轻时看到高欢是个英雄,就主动嫁给了他,陪嫁给高欢一匹战马,高欢从此崛起于行伍。她为高欢生下六男二女,其中有四个儿子都当了皇帝,即:高澄、高洋、高演与高湛。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在淫乱方面,高氏兄弟一个比一个荒淫恶劣。561年正月,高湛正式册立妃子胡氏为皇后。册封皇后是国家大典,热闹非凡。朝堂之上,文武大臣设宴庆祝,在后宫也邀请了内外命妇们欢会。高湛在外殿饮至半酣,忽然步履蹒跚地闯入后宫,那些命妇们都站了起来,礼节性的迎接高湛。高湛狞笑着说:“大家吃好喝好玩好,不必拘礼。”将这些妇女挨个儿瞅了一遍,一个个都是花枝乱颤,中有一风姿绰约的中年妇女,气质如仙,吐气如兰,莺声娇语,不由得让人想入非非。原来她就是自己的嫂子李祖娥,文宣帝高洋的皇后、废帝高殷的母亲。

  在家族的女人中乱伦,是高氏兄弟的传统。高湛陷入了谵妄之中,不能自拔。当时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馋得哈喇子直流,心里如火焚烧似的,坐立不安。但碍于众人在场,不便过多表露热情,只好强压欲火独自回去睡了。但又睡不着,满脑子里都是皇嫂李祖娥的影像,驱之不去。酒壮色胆,色胆让人失去理智。高湛半夜爬起,摒去左右随从,明星煌煌,夜来含香,一个人来到了李祖娥所住的昭信宫。当有宫女报知李祖娥,她心里很狐疑,三更半夜,皇帝来此做什么。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高湛居心不良。但君威如山,李祖娥不敢拒绝,只叮嘱自己,要见机行事。

  高湛到了昭信宫,坐在那里不发一语,但双目都喷着欲火,烧得李祖娥娇艳的脸庞更是火炭一般。浑浑噩噩,李祖娥羞怯无比,低头问道:“陛下夤夜至此,有何吩咐?”高湛笑着说:“长夜寂寞,无人慰藉情怀,特来陪伴皇嫂。”李祖娥说:“后宫美艳如云,自是消遣胜处。”高湛又说:“皇嫂的娇颜,胜过宫娥万千。为弟的只想一亲为快,故今夜特来相会。”话已挑明,李祖娥脸上一红,起身就走。高湛一把拉住她的裙裾,就要强行求欢。李祖娥惊骇不已,坚拒不遑。她一面避让,一面责备高湛说:“陛下身为天子,怎可不顾叔嫂名义?”说话间用手一推,高湛没有预防,也是醉酒之人力微,重重地摔在地上。高湛恼羞成怒,威胁她说:“不要给脸不要脸,今日顺从则罢,若不遂我心愿,我将剥夺你的诰封,杀死你的儿子。”李祖娥闻言,极为惶恐。高氏兄弟的蛮横为人和野蛮性格,她比谁都清楚,他说得到也就做得到。为儿子的性命计,李祖娥只好停止反抗,脸上的香粉都被冷汗浸湿了。在屈辱的泪水中,满足了他的涌起又退却,退却又涌起的兽欲。《北齐书?文宣李后列传》的记载甚详:“孝昭即位,降居昭信宫,号昭信皇后。武成践祚,逼后淫乱,云:‘若不许,我当杀尔儿’。后惧,从之”。

  从此,高湛公然出入昭信宫,视李氏为嫔妃。将漂亮的胡氏冷落在一边,可惜了胡氏的花容月貌,在清风明月的深闺怨中,也蓬蓬的葳蕤,也寂寂的凋零。这正应了那句俗话:孩子是自己的好,妻子是别人的好。

  春风几度后,李祖娥便怀孕了。


成帝施威
 
  李祖娥发现自己怀孕后,羞愧难当,感到很是丢人。整日足不出宫,也不许他人迈进昭信宫半步。一天,她剩下的唯一儿子、身为开府仪同三司、太原王的高绍德入朝后,要拜见自己的母亲。高湛故意语带讥讽,也算是泄漏消息给高绍德说:“你母亲肚子大了,她不好意思见你,还是回到自己的封地吧!”高绍德不信,来到昭信宫门外,坚持求见。李祖娥思子心切,自然想见,但看到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知道无颜面对自己的儿子,就让侍从拦阻高绍德,不让他进宫。高绍德看到母亲有意回避,不肯见面,知道高湛所言不虚。坚持不走,非要见面不可。他站在门外连讥带讽地骂道:“我清楚母亲不见我的原因,因为母亲肚子大了,她怎好意思见我。”李祖娥不禁羞愧交加,泪水夺眶而出,整整三天不吃不喝。

  从此对高湛的仇恨越来越深。

  过了几天,李祖娥生下一个女婴,感到自己一个寡妇,无端生育,将是皇后系列中的千古丑闻。因此,女儿刚一生下,她便立刻溺死。高湛听到了此事后,怒不可遏,他气急败坏地立即跑进昭信宫,手持佩刀,怒斥李祖娥说:“尔杀我女,我必杀尔子。”

  立即令左右速把高绍德押来。

  高湛当着李祖娥的面,先用刀背上的铁环,痛击高绍德。高绍德疼得跪在地上哀求,高湛怒骂说:“你父亲曾殴打我,那时你小崽子还沾沾自喜?现在还想活么?”说着一刀刺进了高绍德的胸口,高绍德的鲜血直溅宫墙之上,片刻后气绝而死。面对凶残的高湛和儿子悲惨的尸体,哀毁无助的李祖娥万分悲痛,她只能发疯似的哭叫。而高湛似乎意犹未尽,像一头发怒的野兽,毫无人性地继续折磨李祖娥。高湛命宫女扒光李祖娥的衣服,裸露出雪白的肌肤。用沾水的鞭子没头没脑的抽打,直抽打得李祖娥浑身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像一团肉泥,昏倒在地。高湛余怒未消,命人将她盛入绢袋,丢入御沟,过了半天再捞起来。打开绢囊,李氏已是气息奄奄了,早没有了人形。

  高湛离开之后,宫女们含着眼泪把虽然命若游丝,但还有一口气的李氏扶上床,小心敷上药,进行抢救。幸运的是,李祖娥命不该绝,在宫女们两天两夜的精心侍奉下,李祖娥终于苏醒过来了。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真仿佛两世为人。李祖娥在遭遇了这一系列打击后,已是心如死灰。宫女们便用牛车将她送出宫去,入妙胜寺削发为尼,与青灯黄卷为伴。

  事见《北齐书?文宣李后列传》:“帝横刀诟曰:‘尔杀我女,我何不杀尔儿!’对后前筑杀绍德。后大哭,帝愈怒,裸后乱挝挞之,号哭不已。盛以绢囊,流血淋漓,投诸渠水,良久乃苏,犊车载送妙胜尼寺。后性爱佛法,因此为尼”。


聊度残生
 
  北齐朝廷延续北魏时的传统,从上而下崇尚佛教。李祖娥死里逃生,万念俱灰。面对凶残的暴君,处于劣势的李祖娥,向哪里寻求保护?她没有能力对侮辱自己的做法予以反抗,只好在无奈中选择尼姑这个职业。或许这是躲避高湛纠缠的最好的办法了。李祖娥到邺城郊外的妙胜寺削发为尼,只一心祈求佛祖的保佑。

  作为一个弱女子,生活的大起大悲,使她尝到了两世为人的炎凉滋味,因此,就想青灯黄卷以此了缺残生。可个人的命运总是与时代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的,况她还是皇家的一员,自然处在风云激荡的时代的最前沿。她在妙胜寺做了十多年尼姑,心灵应该是平静的,或许她在祈求,如果有来生,下一辈子勿嫁皇家。情愿淡薄自守,平安一生,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但北齐被北周灭亡后,作为亡国的家眷,她被清点,被登记造册。北周人将她从尼庵接了出来,被掳到了长安。高氏家族的女性命运都很悲惨,有的被赐予王公为妾,如高纬的淑妃冯小怜;有的沦落烟花巷里倚门卖笑,如高湛皇后胡氏、高纬皇后穆氏;有的被没入皇宫为奴,如高演皇后元氏等,都失去了人身的自由和尊严。

  而李祖娥虽然自身的命途多舛,但身为皇族成员,也是重点监管对象。她也被卖入长安的一户官宦人家为奴,由皇后成奴,古今也算不多。由于她受佛法的影响很深,学会了逆来顺受,甘于在一个大户人家随遇而安地做一个仆妇,勤于操作。只是养尊处优惯了,凡是都做不来,做不好,没少挨打挨骂。堂堂一代皇后,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天道轮回,富无常态,贵无常形。几次自杀以求解脱,但都被主人发现。主人怕出事,又把她转卖他处,受尽了凌辱。不久后,隋文帝杨坚灭北周,建立隋朝,大赦天下,李祖娥才得以以无罪之身回到自己的家乡赵郡。返回故乡赵郡后,史书再也没有记载了,结局怎样我们只有凭着自己的想象。

  那时她已是历经苦难、万念俱灰的一个老妪了,故乡已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亲戚凋零,只有一个远房的侄子,聊为依靠,勉强有一碗饭吃。就像普通的农村老太一样,在日出日落中度过自己的每一天,直到死亡,其间再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或许农村恬淡的平和生活能够抚平她一世的沧桑和严重受伤的心灵吧!


引  言
 
  人们都认为皇后是天下母则,德容兼美,一生都生活在堆金攒玉之中。贫穷和苦难是最不可能出现在她们的人生辞典里,即使一些失宠或幽闭深宫的皇后,她们的不如意,也只是与先前的富贵恩宠相比而言,是一种苦难,是人生之悲。但与真正的苦难还是有相当距离的。而亡国的皇后,她们沦落民间,也总有一些前朝的遗民照顾她们,与民间的仆妇还是有差别的。人生本无常,福贵无常态,一切苦乐都很正常。苦难的深浅只是以人生大起大落为刻度而已,从辉煌的峰巅一下子跌入黑暗的深谷,心理难以承受,自有毁灭之感,因而壮烈身殉者比比皆是。但历史上有一个皇后例外,前半生是贵不可言的皇后,后半生是妓女,并且是以做妓女为乐事。这就是南北朝时期北齐王朝第四个皇帝高湛的皇后胡氏。在国亡而失去皇太后宝座后,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放下架子,找准位置,把床上运动当作了最好的娱乐方式。她为后世留下的名言是——做妓女比做皇后要快乐多了。我国历史上的皇后、皇太后很多,但像她这样荒淫无度、寡廉少耻、自甘堕落风尘的皇太后或者就是历史的唯一。应该说,妓女都是吃青春饭的,可胡皇后以半老徐娘之身,仍然魅力四射,大张艳帜,竟使得长安城夜无鳏夫,旷男不怨。何也?关键在于她是前朝的皇太后,其身价无比,出场费高。男人都有征服欲,谁不想和皇太后睡觉呢?况胡太后内挟淫技,犹有冶容。所以,只要是生理正常的男子,无不以能一亲胡太后的肌肤为至上荣光,男人之间便多了一项谈资,多了一项炫耀的资本。

  人们都认为皇后是天下母则,德容兼美,一生都生活在堆金攒玉之中。贫穷和苦难是最不可能出现在她们的人生辞典里,即使一些失宠或幽闭深宫的皇后,她们的不如意,也只是与先前的富贵恩宠相比而言,是一种苦难,是人生之悲。但与真正的苦难还是有相当距离的。而亡国的皇后,她们沦落民间,也总有一些前朝的遗民照顾她们,与民间的仆妇还是有差别的。人生本无常,福贵无常态,一切苦乐都很正常。苦难的深浅只是以人生大起大落为刻度而已,从辉煌的峰巅一下子跌入黑暗的深谷,心理难以承受,自有毁灭之感,因而壮烈身殉者比比皆是。但历史上有一个皇后例外,前半生是贵不可言的皇后,后半生是妓女,并且是以做妓女为乐事。这就是南北朝时期北齐王朝第四个皇帝高湛的皇后胡氏。在国亡而失去皇太后宝座后,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放下架子,找准位置,把床上运动当作了最好的娱乐方式。她为后世留下的名言是——做妓女比做皇后要快乐多了。我国历史上的皇后、皇太后很多,但像她这样荒淫无度、寡廉少耻、自甘堕落风尘的皇太后或者就是历史的唯一。应该说,妓女都是吃青春饭的,可胡皇后以半老徐娘之身,仍然魅力四射,大张艳帜,竟使得长安城夜无鳏夫,旷男不怨。何也?关键在于她是前朝的皇太后,其身价无比,出场费高。男人都有征服欲,谁不想和皇太后睡觉呢?况胡太后内挟淫技,犹有冶容。所以,只要是生理正常的男子,无不以能一亲胡太后的肌肤为至上荣光,男人之间便多了一项谈资,多了一项炫耀的资本。


月亮葫芦
 
  胡太后(生卒年不详),是北齐武成帝皇后。安定郡(治所在高平,今宁夏固原)人,其父胡延之,曾任北魏的尚书令;其母是范阳大族卢道约的女儿。范阳卢氏是当时北方著名的阀阅望族,胡氏的高贵出身可想而知。有这么好的基因遗传,外加优渥的生活条件和良好的教育环境,可以推断,胡氏的长相、身段、美貌与智慧,是绝对超一流的。就是时下的影视明星,几个人的美貌加起来,怕也不能与胡氏媲美;在玩转男人方面,就是艳称“公共汽车”的当红影星,其风骚更是不抵胡氏一二。

  据说,在胡氏出生之前,有一个胡僧路过胡延之的家门口,神情诡秘地撂下了一句怪怪的话:“这家的葫芦里面有个月亮。”这段逸事就记载在《北史?武成皇后胡氏列传》:“其母范阳卢道约女,初怀孕,有胡僧诣门曰:此宅葫芦中有月。既而生后”。在古代,男封侯女封后,乃家族之至耀。所以,胡延之听到了此话后,大为高兴,他抚摸着妻子卢氏的肚皮说:“人们都说太阳象征皇帝,月亮象征皇后,葫芦中有月,这说明你肚子里怀的肯定是个女孩,将来一定能当上皇后。”十月孕满,卢氏果然生了一个女儿。

  也有传说,在胡氏出生的时候,有猫头鹰在外面的帐篷上很凄厉的鸣叫,时人也多以为是不祥之兆。所以才有后来的先盛后衰,先富后穷,先贵后贱。显是穿凿。不管是好是坏,出生时能有这么多传说,说明胡氏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一般人。

  因为有先前的预言在昭示着他们,胡延之夫妻对女儿自然是钟爱有加,悉心培养。请了家教不说,还经常参加社会上的各种名目繁多的培训班。虽然花了不少银子,但终究没有白花,十多年时间就塑造出了一个才美兼具、分外艳丽的豆蔻少女,身材高挑匀称,曲线优美流畅,胸部、腰围、臀部,都是黄金分割。肌肤水洗一样,吹弹可破。男人只要见上一面,灵魂就别想安宁了。她美貌的名声远近播扬,足以颠覆一个国家。

  北齐天保(文宣帝高洋的年号,公元550年~559年)初年,长相出众的胡氏被北齐长广王高湛选为王妃,开始了从银窝到金窝的生活。天保七年(556)5月5日,她为高湛生下了第一个儿子高纬。高家的四兄弟在娄太后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下,利益均沾,轮流当皇帝。到北齐太宁元年(561),轮到高湛当上了北齐皇帝,长广王妃也一跃而成了北齐皇后。

  果然应了先前胡僧的预言。
 





帝王淫乱
 
  北齐的几个兄弟皇帝都很有意思,其共同点就是好色酗酒而短命,同时也是胡化最深的汉人。

  高湛,即北齐武成帝(537~569年),高欢第九子。公元561~565年在位。他的哥哥高洋当皇帝时,封他为长广王,拜尚书令兼司徒,迁太尉。

  据后世专家推测,高家兄弟都有家族精神遗传病史,往往有常人难以理喻之语,更有常人难以理喻之举,酗酒好色残暴,所以,大都短命。文宣帝高洋临死前对他的另一个弟弟高演说:“你想要篡位你自篡位,我子年幼孤弱,勿戕害他们。”这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语最为至诚,也最是酸楚,闻者无不怆然。而高演也惊骇不已,大汗淋漓,连忙跪下一迭声的说不敢。高洋去世后太子高殷即位,后称废帝。尊祖母娄氏为太皇太后,母亲李祖娥为皇太后,进封高演为太傅,高湛为司徒。

  但高殷即位没多久,就深感这几个叔叔难于伺候,他们握有实权,目光游离,时露奸诈之光,并不把他这个侄儿皇帝放在眼里。高殷心里别扭,又不好发作。但他是皇帝,就想着要维护皇家的权威。于是,高殷便与尚书令杨 密谋,欲削夺宗室诸王的权力。高殷毕竟嫩了点儿,斗不过这几个叔叔。高湛与高演、勋贵贺拔仁等联手,还没等高殷的想法付诸行动,就在乾明元年(560年)发动了一场政变,高殷被赶下了台,废为济南王。叔父高演篡位当了皇帝,是为孝昭帝。

  或许是报应,或许是皇权太重,高演无福消受,几个月后便坠马而死。临终时也留下遗诏给弟弟高湛,让他入继大统:“我把皇位传给你,你应该善待我的妻儿,好好安置他们,不要学我的样子。”其语同样惊人,高湛惊骇不已,忙跪下连说不敢。高湛继位,改元大宁。

  高家兄弟都有豺狼本性,野兽之心,高洋高演的临终善言都没能成为自己家族的保护符,相反,由于曾有的特殊地位,被时刻防范着,因而受到猜忌、羞辱。

  高湛即位以后,听说故帝高演的皇后元氏有一种奇药,就派人索取,不料被元氏一口回绝了。高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诏令宦官阉竖,每日奉敕辱骂元皇后。元皇后哪敢反驳?唯有忍气吞声的份儿,整日流泪到天明,将两只灵性的凤眼,哭揉得跟兔子的眼睛似的。悲戚之余,元皇后孤身一人,到高演的陵前恸哭,诉说委屈。高湛得知,怒不可遏,将她迁居到顺成宫,幽禁起来。

  这还算不错,元皇后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在荒淫无道的高湛手中,总算保住了自己的清白。而高洋的皇后李祖娥则没有这么幸运。就在高湛册立胡氏为皇后的当天夜晚,明星煌煌,夜来含香,他闯进昭信宫,逼奸皇嫂李祖娥。李祖娥惊惶失措,坚拒不遑,她一面避让,一面责备高湛说:“陛下身为天子,怎可不顾叔嫂名义?”高湛威胁她说:“今日顺从则罢,若不遂我心愿,我将剥夺你的诰封,杀死你的儿子。”李氏闻言,极为惶恐。高氏兄弟的蛮横为人和野蛮性格,她比谁都清楚,他说得到也就做得到。为儿子的性命计,李祖娥只好停止反抗,在屈辱的泪水中,满足了他的涌起又退却,退却又涌起的兽欲。

  从此,高湛公然出入昭信宫,视李氏为嫔妃。将漂亮的胡氏冷落在一边,可惜了胡氏的花容月貌,在清风明月的深闺怨中,也蓬蓬的葳蕤,也寂寂的凋零。这正应了那句俗话:孩子是自己的好,妻子是别人的好。

  当然了,生性风流的胡皇后也是耐不住宫闱寂寞的,不久即红杏出墙,同高湛的亲信随从、给事和士开勾搭上了。

  高湛的皇冠上便也多了一道苍青的绿色。


皇帝宠臣
 
  胡皇后情人和士开,在北齐王朝位高权重,极得宠信。两代皇帝,对他都是言听计从。而且更为使人不解的是,他与皇后公开私通,秽乱宫闱的丑闻,朝臣侧目,民间喧哗。但两代北齐皇帝依然充耳不闻,处之泰然,对他的信任不减还增。自古帝王就是君恩如山,君威如虎,喜怒无常,稍有不遂帝王之处,就会斧钺加项。敢奸宿皇帝的老婆,胆也确实够大的了。在这里,如果把高湛父子比作猛虎,则和士开就是极出色的驯兽师,在北齐朝廷游走自如,大权独揽,真是驭君有术啊!

  他以好恶分亲疏,别是非,可谓千古第一佞臣,后人难以望其项背。

  和士开先世为西域胡人,自古就有经商的传统,东晋末年来到中原。到和士开的父亲和安这一代,注意走官商结合之路,先后担任过中书舍人、仪州刺史等职,和士开作为高干子弟,太子党,得以进入国子监接受教育。公元550年,高湛封为长广王,特招和士开入幕,充任王府参军。人与人交往,讲究投缘,同样的为人,有人视之为仇,有人视之为友。高湛和和士开因缘投机,形影不离,两人好得只剩合穿一条裤子了。文宣帝高洋认为和士开是个阿谀奉承之徒,是将来的后患,外放出京,断了两人的来往。但高湛离不开和士开,很快憔悴下去,向母亲娄太后出言哀求,又把和士开弄回京城。高湛即位后,立即封和士开为侍中。和士开的母亲去世,依例居家丁忧。和士开一离开,高湛似乎也丢了魂,派武卫将军吕芬到和士开家里,作为皇帝特使,及时传达问候,反馈消息,丧期刚一结束,就催和士开返朝。返朝那天,高湛专门派牛车把他接到宫中。高湛握住和士开的双手,盈盈瞩目,似一对久别的恋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憔悴斯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奔流不息,哽咽得话都说不成句,周围的人劝慰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让和士开离开。

  和士开很会揣摩高湛的心思,高湛不喜欢的话,他半句也不说,而说出的都是些带着幽默和暧昧色彩的话,是高湛喜欢听的亵语。高湛常说:“爱卿仿佛是钻到朕肚子里的蛔虫。”和士开是一个佞臣不假,但同时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史书记载,此人机敏伶俐,善弹琵琶,还精于一种名为“握槊”的游戏。往往有本事的人,常会恃才傲物,不善或不屑奉上,而和士开恰恰相反。身怀绝技,口吐莲花。用现在的时髦词概括,和士开绝对是一个智商和情商都很高的人。

  高湛患有无法根治的哮喘,忌纵酒,而高湛却嗜酒无欲,没有节制,这或许是昏聩帝王的职业病。每日离不了杯中之物,饮酒过度就会发作。和士开常劝高湛戒酒,高湛都不当一回事。有一回,高湛喝酒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几次气都接不上来。和士开也难受得垂泪相向,哽咽不能成语。和士开这种心痛和担忧的表情,令高湛十分感动,誓言再不饮酒了。

  散骑常侍祖瑁与和士开为莫逆之交,看到两人在一起根本就不讲什么君臣之礼,有些担心。他私下对和士开说:“君恩隆裕,古今罕有其匹,但陛下有朝一日若有不测,君将何处?”和士开一听,也感到危险立马就要到了似的,不禁忧戚在怀。便向祖瑁问计。祖瑁献计说,应当劝说高湛禅位给太子高纬,这样他就占据了拥戴之功的先手,高纬自会感谢他的恩德,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和士开连称妙计,决定依计而行,一遇机会或是制造机会,就向高湛灌输及时行乐的思想:“自古以来无不死之帝王,贤明如尧舜或暴虐如桀纣者,最后都一样化为灰土。陛下现在正春秋鼎盛,要尽情享乐。人生在世,无非吃喝二字。一日快活胜千年,是多么惬意呀!国事尽可付与大臣,何必以俗事累己,徒增烦恼。”事见《北齐书?恩幸?和士开列传》:“(和士开)至说世祖云:‘自古帝王,尽为灰烬,尧、舜、桀、纣,竟复何异。陛下宜及少壮,恣意作乐,纵横行之,即是一日快活敌千年。国事吩咐大臣,何虑不办,不为自勤苦也。’世祖大悦。”得到高湛认同了和士开对生命意义的阐述和对人生价值的评判后,他就适时的劝高湛退位做太上皇的好处,这样既有皇帝之威,又有太上皇的悠闲,却无政事的累赘,从而可以更专注于色欲的享乐。于是,29岁的高湛便在河清四年(565年)禅位于皇太子高纬,自己当了百事不管的太上皇。

  胡氏便由皇后升为皇太后,那年也才20多岁,正是有女怀春的曼妙年华。

  和士开一箭双雕,既讨好了高纬,也讨好了年轻的太上皇。果然,高纬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朝中大小事体皆有和士开拿主意后,才颁诏实行。

  而高湛深居宫中,专事淫乐。当一个人什么都拥有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使他感觉幸福的了,因为生活中没有了激动和被感动。高湛终于沉浸在温柔乡中,麻木了自己,也毁灭了自己,三年后,他病逝于乾寿殿。临死之前,还紧紧握住和士开的手,殷殷嘱托,要他效仿商朝的伊尹、汉朝的霍光,尽心辅佐年幼的高纬,“勿负朕躬”,双手直死都没有松开。

  就这样,和士开成了托孤大臣,成了胡太后的托管人,也成了胡太后爱情的托管人。


皇后情人
 
  俗话说,“弯刀对着瓢切菜”,因为配比合适。高湛与皇后胡氏,男禽女兽,也是一对绝配。高湛宠爱皇嫂李祖娥,常留宿在昭信宫,胡氏虽贵为皇后却是深宫寂寞。生性淫荡的胡皇后耐不住寂寞,先是与宫中“诸阉人亵狎”,后发展和士开成为自己半公开的情人。

  和士开是胡汉混血儿,唇红齿白,棱角分明,风度翩翩,是个风流隽朗的人物。弹得一手好琵琶,又善于握槊。“握槊”是一种古博戏。胡皇后说她也想学槊,高湛便命和士开教胡皇后学玩槊。并要求他们,一个要用心学,一个要使劲教,白天不够用,晚上继续搞。实际上胡皇后想学握槊,是想借机亲近和士开。而和士开为了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也乐意与胡皇后亲近。郎有情来妹有意,两人很快便勾搭成奸。高湛在一边饮酒,还稀里糊涂地跟着傻笑,好像自己也懂得二人的心意。河南王高孝瑜是文襄皇帝高澄的长子,他婉转进谏高湛说:“皇后是天下母,怎么可以与臣下肌肤相触?”实际上高湛知道皇后的奸情,非但不责怪,反有意成全他们,给奸夫淫妇制造机会。在胡太后的要求下,擢升和士开为黄门侍郎。胡皇后随即贿通宫女,让和士开入宫淫媾。和士开极力在床笫上满足胡皇后,欢狎之余,二人也发下了千般毒誓,要做一对长久的鸳鸯。

  高湛死后,胡太后与和士开的关系由地下转为地上,由半公开化转为正式公开化,双栖双息,形同夫妻。这桩宫廷秽闻如水沸腾,朝野尽知。甚至地球人都知道了。

  许多正直的大臣心中不忿,咸以为耻。如官居太尉的高欢的侄子赵郡王高睿、安德王高延宗以及司空娄定远、侍中元文遥等人,纷纷上奏皇帝高纬,要求处死和士开或外放任职。高纬年少昏庸,因为感念和士开的恩德,又惧怕得罪胡太后,也只好装聋作哑,佯为不知。

  胡太后知道这些勋戚旧臣们的反对意见后,又急又恼。就有意出面笼络大家,平息众怒,她在宫中大摆宴席,特请赵郡王高睿、司空娄定远等公卿大臣赴宴,但效果不佳。高睿不吃这一套,他在酒席上慷慨陈词:“和士开不过是先帝的弄臣,城狐社鼠之辈。他大肆受贿,秽乱宫掖,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太后自然是要维护自己的情人,她出言训斥道:“先帝活着的时候,你们为何不慷慨陈词?现在先帝死了,你们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不成?我要告诉你们的,只有一条原则:少管闲事,有酒有肉;多管闲事,有血有仇。”

  高睿听后,十分生气,他声色俱厉地与胡太后争辩,大臣们也加入到声援高睿的队伍中:“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和士开不走,朝廷的安宁也不会有。”愤激之余,高睿等一帮文臣武将更是将官帽扔在地上,大声呼叫,又是吹口哨又是跺脚,以示抗议,令胡太后和高纬尴尬万分,感到权威扫地。高纬更是心中愤愤,对这帮老臣充满了仇恨。

  为对抗这帮老臣,高纬则有意提升和士开为尚书令,封淮阳王,成为与皇族并驾齐驱的王爷级的人物了。这下好了,不但没有搬倒和士开,反而使他权势日隆,地位显赫。气得高睿等人七窍生烟,恨不得刺伤自己。和士开也是昏了头了,不知内敛,气势更加嚣张。趁机重用亲信,排除异己,一班趋炎附势的大臣,也纷纷转向,献媚于他,甚至拜他为干爹。《北齐书?和士开传》:“富商大贾朝夕填门,朝士不知廉耻多相附会”。和士开偶患伤寒,医生开出的药方有一味黄龙汤,黄龙汤就是多年的粪汁。奇臭无比,难以下咽,和士开面有难色,不想遵从医嘱。一个干儿子来看望他,见了黄龙汤就上前说道:“这方子甚为有效,王爷不必疑惑,就让我替你先尝尝吧。”说完一饮而尽,把舌头咂巴得直响。和士开颇为感动,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很快出了一身大汗,伤寒霍然而愈。

  高睿等人屡败屡战,谏争不断,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概,在朝廷形成一股势力。

  和士开为高纬出了个主意,假装答应他们,搪塞一下。推说只等安葬了先帝,就外放他赴任。和士开的如意算盘是,先韬晦一下,等到那时,大臣们的汹汹群议也就平息了。胡太后与高纬便依计下诏,宣布将和士开外放为兖州刺史。

  既有皇帝外放的敕令,高睿便更有了催逼的理由,整日不依不饶,再三催促和士开离京赴任。为防意外,还让娄定远守住宫门,不让和士开私会胡太后。和士开送了两名美女,以及一挂名贵的珍珠帘子,贿赂娄定远,要求进宫辞阙,拜别太后,然后赴任。政治敏感度不高的娄定远想想也对,又贪图小利,便放和士开入宫。和士开一见到胡太后和高纬,便伏地痛哭,火上浇油地说:“在先帝的所有臣子中,先帝对我最为信任,现在先帝去世,朝中大臣排挤我,将我逐出朝廷,正是断陛下的左右臂膀,剪除陛下的羽翼,臣见朝臣们的意思,恐怕不久就有废立之变。”三人内心悲凉,相对痛哭了一阵儿,胡太后问和士开:“这样危险的局面,有何应对的妙策?”和士开说:“臣既已入宫,面见太后,忧虑也就不存在了。只求一道太后的懿旨,便大事可定。”

  胡太后心领神会,立马颁行诏书,一,将娄定远出调青州(今山东一带)刺史;二,谴责高睿目无君王,无人臣之礼。高睿接诏后气得半死,进宫强辩。走到殿前,有宦官悄悄劝阻他说:“殿下不宜入宫,恐有祸事及身!”高睿凛然道:“我上不负天,下不愧地,忠心可表日月,纵死无恨!”他见了胡太后,滔滔陈词。胡太后也不回答,返身入内,剩下高睿一人,只得悻悻退出宫去。刚走到永巷,便被一拥而上的卫兵抓住,押到华林园活活勒死,年仅36岁。高睿之死,有杀一儆百的效果,很快,说三道四的声音便被压了下去。娄定远见势不妙,不仅退还了和士开赠送的礼物,还倒贴了不少自己的家私,才换取了一个舍财免灾的平安符。

  水满则溢,月盈必亏,辩证之理也。和士开自以为有胡太后这张王牌在前面挡着,便可以横行天下,为所欲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张谋杀他的大网,像夜幕一样,从天而降了。


面首之死
 
  琅琊王高俨是胡皇后的二儿子,是个有胆有识、敢做敢为的少年。胡皇后与和士开通奸的丑闻,激起了高俨的羞耻与愤怒。他虽然只有14岁,却颇有智慧。他了解到姨夫冯子琮与和士开不和,就与冯子琮打得火热,与其谋划于暗室,制定了周密的铲除和士开的计划。他巧妙地将许多奏章掺杂在一起,抱了一摞上奏高纬批准,其中就有弹劾和士开的奏折。高纬一看这么多奏折,头都大了。简单翻了一下便不耐烦地说:“该实行的你自去实行,写这么多奏折干吗?”

  本想蒙混过高纬的眼睛,却没想到干脆得到了皇帝的批准,高俨高兴得跳了起来。

  公元571年农历7月25日早晨,和士开还像往常一样进宫早朝,库狄伏连、王子宜拦住了他,送上了一道皇帝诏令,请和士开到御史台议事。和士开未生疑心,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不料却掉入了高俨的陷阱。权焰熏天的和士开聪明了一辈子,就因为一时大意,而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高俨为防走漏消息,再生变故,快刀斩乱麻,立即就地将和士开正法,并带人抄了他的家。

  胡太后闻报,又悲又气,心如刀割,她没想到年轻的儿子如此胆大妄为。正想派人去抓高俨治罪,听说高俨拥兵3000,屯在千秋门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高纬闻报更是盛怒不已,亲点400虎贲军士准备出宫决战。军士都准备停当了,高纬却迟疑了,他和胡太后一样有顾虑。害怕真把高俨逼急了,杀入皇宫,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正在危急之中,胡太后想起了自己的儿女亲家斛律光,后世称他为射雕英雄,他的女儿斛律氏是高纬的第一任皇后,父亲斛律金就是《敕勒川》的作者,其家族在北朝素有威望。高俨十分敬重斛律光,因此胡太后就让他入宫救驾。斛律光进宫以后,见高纬正在调集兵马出战,上前劝谏道:“小孩子受人蛊惑,成不了大事,真的交起手来,反容易激起变乱。皇上不如亲自去千秋门,琅琊王见了您,一定不敢轻举妄动。”高纬也仰仗斛律光,当即依言,随着斛律光走到千秋门。斛律光看见了铠甲鲜明的琅琊王高俨,赶紧抓住高俨的手,把他拉到高纬跟前,要他向皇帝谢罪,笑着安慰双方说:“天子的弟弟杀掉一名奴才,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惊慌!”高纬顺手抽出佩刀,用刀环恨恨地在高俨的头上敲击了几下,强压怒火,放高俨走了。高俨进宫向胡太后请罪,胡太后一面哭,一面大骂儿子不孝。高俨无言以对,把责任推到冯子琮身上。胡太后立即派人绞死冯子琮,而高俨的几个属官,也被皇帝肢解暴尸,算是泄愤了。

  胡太后的情人和士开被风光大葬,厚加抚恤,高纬为之废朝数日。

  通过这次事件,高俨过早暴露了自己的能力,使高纬亲眼见过他的聪明勇武,从此内心十分不安,认为高俨必非久居人下之人,就处心积虑地要收拾高俨。胡太后也感觉到了高纬的忧惧,她把高俨藏在自己宫中,以防高纬加害。平日饮食,都要一一亲尝,确定无毒才让高俨吃下。一天,高纬对胡太后说:明日一早,他准备偕高俨一起去郊外狩猎,以显示兄友弟悌,没想到胡太后竟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且嘱咐兄弟俩早去早回。凌晨才交四更,乘着胡太后正在熟睡,高俨便被召出宫去,刚走到永巷,一班武士一拥而上,当场把高俨勒死。高俨还有四个遗腹子,也没逃过高纬的毒手。高纬入宫报告胡太后,太后也只能恨声地骂了几声,又痛哭了一场,也就作罢。第二年,下令追封高俨为楚帝,厚加葬殓。


私通和尚
 
  和士开死后,胡太后深宫寂寞,欲火焚心。借礼佛之名,出入寺院,又勾搭上了和尚昙献。昙献的床笫功夫和秦代的缪 堪有一比,和士开根本不值一提。胡太后乐不开支,两人经常在寺院里的禅房里大行秽事。胡太后更把国库中的金银珠宝连同箱磊车等也都送给昙献,又将高湛与她雕龙绣凤的婚床也搬入寺里,在上面颠倒衣裳。在众僧的侍奉下,过得非常快活。为博取他的欢心,她任命昙献为宗教局长,统领全国的宗教事务,赐号为昭玄统僧。胡太后嫌每次到寺里麻烦,干脆将昙献召入后宫,托词让他诵经超度亡灵。不久昙献又召集了许多徒弟,其中面目娇好的少年僧人免不了被胡太后受用,她像皇帝一样每夜召幸一个或几个和尚,真是其乐融融。胡太后为掩人耳目,也怕被高纬知道,就将这些僧人打扮成尼姑,涂脂抹粉,云鬓轻舒,眉含远黛,比真正的美女还要漂亮几分。宫中上下人人皆知,对这桩丑事议论纷纷,寺院里的和尚们也暗地里戏称昙献为太上皇,只有皇帝高纬还蒙在鼓里。

  一次,高纬入宫向母亲请安,发现侍立在母亲身后的两名女尼长得眉清目秀,妖艳无比,不禁色心顿起,欲火焚心。当夜,他下诏命这两名女尼到自己的皇宫侍寝,欲行鱼水之欢。不料两名女尼抵死不从,做老工作了,始终羞涩地朝后退,一副贞洁难染的样子。惹得高纬心头火起,下令扒光两人的衣服,结果发现他们原是男扮女装的少年僧侣!这才知道母亲胡太后的苟且情事。高纬下令调查,很快查明这两“宫女”是昙献手下的小和尚,是昙献送来陪侍胡皇后的。高纬虽然昏庸无耻,这次也难以忍耐了。

  高纬下令将昙献和尚和两名小僧全部斩首,宦官持节去太后宫中,将胡太后迁居北宫,幽禁起来,并下令“内外侍者一律不得与太后相见”。追查中,高纬还发现元山王等地方官吏,“皆太后之所昵也”,遂下令一并诛杀。

  这件事在《北齐书?武成皇后胡氏列传》记载颇详:“自武成崩后,数出诣佛寺,又与沙门昙献通。布金钱于献席下,又挂宝装胡床于献屋壁,武成平生之所御也。乃置百僧于内殿,托以听讲,日夜与昙寝处。以献为昭玄统。僧徒遥指太后以弄昙献,乃至谓之为太上者。帝闻太后不谨而未之信,后朝太后,见二少尼,悦而召之,乃男子也。于是昙献事亦发,皆伏法,并杀元山王三郡君,皆太后之所昵也。”

  胡太后被儿子囚禁在北宫,离开男人对她来说,是十分沮丧和痛苦的事。因此,她要找机会跟儿子和解,由此想到了自己哥哥胡长江的女儿胡氏。


太后荐枕
 
  胡太后为了重获自由,就要想方设法取悦高纬,知子莫如母,她知道高纬好色,便将哥哥胡长江的女儿召入宫中。小胡氏丰满妖娆,姿色过人,胡太后料她一定合乎高纬的胃口。果然,当盛装华服、拖着长长裙裾的小胡氏进入高纬的视线时,高纬喜出望外,非常宠爱,立即封她为昭仪。胡昭仪因有重任在肩,为不辜负姑姑的嘱托,使尽女儿媚态,高纬欢喜得不得了,愈益宠幸。胡太后为了能使自己的侄女当上皇后,不惜自降身份,拼命巴结高纬的乳母陆令萱,与之结为金兰,还赠送陆令萱名贵的珠宝首饰。陆令萱觉得有利可图,心想,帮谁也是帮,就乐作顺水人情。在陆令萱的帮助下,不久,高纬废黜皇后斛律氏,胡昭仪如愿以偿当上了高纬的第二任皇后。当时,高纬猜忌斛律光,借口斛律光谋反而处死斛律光一家,皇后斛律氏因此失宠。胡太后因荐枕之功,同高纬冰释前嫌,得以返回皇宫。继续从前那种醉生梦死,随心所欲的生活。

  但母子之间的互相猜忌并没有消除,这里有一个小插曲,当高纬决定将胡太后迎还回宫,胡太后听到使者到来的消息,十分吃惊,以为自己就要被杀了。此后,在宫中,每当胡太后做的饭菜,高纬连筷子也不动,怕被母亲下毒。母子的信任几近于无,悲夫。

  当时北朝的形势,是北齐强北周弱,但北周有一代明主周武帝宇文邕,雄才大略,高纬不是对手,但又十分昏庸残暴,根本听不进臣民的进谏。使高氏政权与鲜卑士族发生了分裂,又与汉士族发生了分裂,高纬确实成了孤家寡人。唯一能够使北周畏惧的人物斛律光,

  又被北周施了反间计,到处传播谣言:“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竖”。这些谣言传遍了北齐都城的大街小巷,高纬竟稀里糊涂的灭了斛律光三族,朝野为之痛惜。北周得知高纬自毁栋梁,高兴得大赦境内,自此,已听到了北周灭齐的得得铁蹄了。

  国家危在旦夕,但高纬照样荒唐。小胡氏当上皇后以后,自认为有恩于胡太后,几次忤逆胡太后之意,惹得胡太后大骂小胡氏为小贱人,在高纬面前诋毁小胡氏,并劝高纬废了她的后位。男人都有二三其德、喜新厌旧的德性,没几天高纬就又恋上了曾做过斛律皇后侍婢的穆邪利(小字黄花),并把她升为第三任皇后。可是,又没几天,高纬就又移情别恋,宠爱起弹得一手好琵琶的曹昭仪来。穆皇后为了夺回高纬对自己的专宠,便诬陷曹昭仪有厌蛊术,高纬就将曹氏赐死。谁知不多久高纬又宠幸一个董昭仪,并封为夫人,恣情淫欲,通宵达旦。穆皇后更弄得没法,每天只好与从婢冯小怜哭诉内心的不满。冯小怜貌美聪慧,精通乐器,且工歌舞,便替穆皇后想出一计,情愿以身做诱饵,离间诸宠。穆皇后没别的办法,就答应了。爱都是自私的,冯小怜不但没能帮上穆黄花的忙,反而一个人霸占了高纬。而高纬自从拥有了冯小怜以后,更是觉得,只有女人冯小怜才叫女人,自己以前都是荒唐。高纬着迷冯小怜,“坐则同席,出则并马”,还发下毒誓“愿得生死一处”。公元576年10月,北周军队进攻北齐,包围了重镇平阳(今山西临汾)。此时高纬还在与宠妃冯小怜在外地打猎,从中寻求刺激。闻知平阳被围消息,高纬要率兵增援。冯小怜正在兴头上,要求更猎一围。美人的话当然重于国事,高纬继续陪伴小怜围猎。当围猎结束时,平阳城已经陷落了。高纬这才慌了手脚,急忙禅让给太子高恒。第二年正月,高恒即位,史称幼主。北周大军压境,逼近晋阳,晋阳一日三惊。高纬心虚,未等周军攻城,带着冯小怜等人往济州(今山东)逃跑,只有百余骑随从。到济州后,他想跑到从前的敌国陈朝避难,真是幼稚得很。孙悟空怎么逃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何况他不是孙悟空,他当然跑不出北周军队的包围圈,在南邓村被逮个正着,冯小怜、胡太后、穆黄花等高家女流一起成为周军的俘虏,被带到了长安,做奴做妓,受尽了凌辱。


娼门生涯
 
  北周对高氏皇族还是网开一面,把男丁杀光,让女子们自谋职业,除了赏赐勋臣之外。胡太后此时身上已没有多少银两,只好靠变卖随身携带的首饰勉强生活。政治上又受到专政,类似于文化大革命中的伪军官太太、地主婆,也没有合适的人敢娶她们。而她曾享受过太后的尊荣,何曾遭过这个罪?当然也不习惯下嫁民间过男耕女织的平民生活,她喜欢热闹的性爱,便留在城市讨生活。她除了自己身体的本钱外,还有前朝皇太后、皇后的金字招牌,这是一笔巨大的社会资源,她要利用这笔资源。胡太后便对儿媳妇穆皇后道:“咱们女人想要存活下去也只有一条路好走,凭我们的牌子和漂亮盘子(脸蛋),一定能成为长安城中的风月班头。”到了此时,穆皇后又有何说?只好红着脸微微点头。北周朝廷处于羞辱失败者的角度考虑,大概很快就给她们发放了营业执照。于是,由胡太后又当粉子又当老鸨子又兼拉皮条,在长安的平康巷(长安城中妓女聚居地),高张艳帜,开始了娼妓生涯。

  那年是577年的春末夏初,胡太后年龄刚过40岁,平时养尊处优,保养得好,用的是全国最先进的化妆品,看上去还不到30岁,而且更具有成熟的风韵。她又深谙男女之道,犹是风情万种。她的儿媳妇、高纬的皇后穆黄花,也才20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岁月。长安的风月场中从天而降两位皇后级的美女和资深美女,这消息足以颠覆一个国家。一下子居然名声大噪,成了风月场中的红人了。长安人士争相前往,一时盛况空前。生意好的不得了,她们的床位费一涨再涨,还是应接不暇。有钱的替有权的买单,无权无钱的只能过屠门而大嚼。最尴尬的就是那些有些小资本的商人和穷酸文人了,付不起昂贵的嫖资又有些情调,面对历史上这最有意思的女人和做过最高贵的皇后的女人,酸葡萄心里时时泛滥,骂她是最下贱的娼妓,哼,老子出钱,又贡献精液,让你快乐,傻瓜才干呐!似乎这样一说,精神就胜利了。但胡太后做得自是快活,把床上运动作为自己人生的终极目标,每天就像吃了兴奋剂。据史书记载,她曾口出惊人之言,恬不知耻的对穆皇后兴奋地说:“现在看来,当娼妓比当皇后,更有乐趣。在宫里是几百个女人侍候一个男人,现在是一大帮男子侍候我一个,想来这也是天道轮回,命中注定之事。”

  穆皇后也有同感。胡太后生性贪婪,把赚的银子全都抓在自己手里,只分得很少的脂粉钱,这使穆皇后有些不满。

  我国历史上的皇后、皇太后很多,但像她这样荒淫无度、寡廉少耻、自甘堕落风尘的皇太后或者就是历史的唯一。应该说,妓女都是吃青春饭的,可胡皇后以半老徐娘之身,仍然魅力四射,大张艳帜,室无虚客。穆黄花妖冶善媚,亦得狎客欢心。竟使得长安城夜无鳏夫,旷男不怨。何也?关键在于她是前朝的皇太后,其身价无比,出场费高。男人都有征服欲,借银子也要前往,谁不想和皇太后睡觉呢?况胡太后内挟淫技,犹有冶容。相传胡氏得夏姬之术,与人欢会,常如处子。所以,只要是生理正常的男子,无不以能一亲胡太后的肌肤为至上荣光,男人之间便多了一项谈资,多了一项炫耀的资本。

  几年之后,有一个盐商,很富有,在朝廷上都有关系。什么都不缺了,心想,能再娶一个皇后或皇太后,那可是极风光的事了。虽然他对胡太后的床上功夫流连忘返,但岁月不饶人,胡太后毕竟是半老徐娘,且胡太后认为做妓女比作皇后都好,那世上还有什么职业能激起她的兴趣?于是就看中了穆皇后,劝她从良,愿意娶她作为偏房。穆皇后也不愿意总这么混下去,便点头同意,与胡太后商量着拿走自己这几年挣的那一份银子。胡太后一听就翻了脸,说道:“你是我们妓院的台柱子,你一走,这生意还能火吗?要走也可以,得把身价银子留下来,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我也不多要,让那盐商拿500两银子给我,你愿意到哪儿就到哪儿,咱们算是两讫了。”

  穆皇后哭道:“我卖笑挣来的万千两银子都哪儿去了?如今我想从良你还索要身价钱,当初我可不是你买来的,今天你不还我银子咱们没完。”胡太后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婊子,哪里还有什么银子?这上下关系的疏通,地痞流氓的打点,都是我出面摆平,哪一样不要银子?你这一走,今后我饿死在哪儿还不知道呢?要银子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两人话不投机,扭打在了一起。

  那盐商也知道穆皇后有银子存在胡太后处,就想把女人带银子一起弄到手,听得屋里厮打了起来,也进去帮忙。两拳难敌四手,胡太后哪是对手,被打得满地找牙,连喊饶命,只得把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拱手交出。这一下子胡太后可就惨了,房钱,脂粉钱,米粮钱,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为了多挣银子,吸引嫖客,妓院多次开展优惠活动,但人们追涨不追跌,生意反而较以前清淡了不少。

  却说穆皇后跟随盐商回到了他的家乡,知道自己的老婆像母老虎一般,不敢把穆皇后带回家,安排在别处。可没过上两个月,他老婆就得知了消息。带上亲眷将穆皇后一顿好揍,赶出了家门,连换洗的随身衣裳都不许带走。穆皇后无路可去,只得一路乞讨再到长安,求胡太后收留,再不敢有从良的念头。胡太后从穆皇后走后,生意清淡,也巴不得她回来呐,就不计前嫌,接受了她。

  看来这就是二人最后的也是最满意的归宿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胡太后从皇后沦落到烟花丛中恣行奸秽的人生轨迹,令人不由生发人生无常的感慨,而胡太后以之为乐,仿佛如鱼得水,则又令人悲哀不已。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的确有违道德操守,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人爱钱,有人爱权。胡太后见过太多的真金白银和不受约束的权力,说风光曾经比谁都风光,说腐败曾经比谁都腐败,也算曾经沧海难为水吧,但性这个东西,是人之大欲,好色不分男女。胡太后的好色,与其说是人性的堕落,不如说是人性的回归,只不过她曾有的皇太后的身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有些过了,以传统的伦理价值来衡量,离经叛道的意味就重了。

  胡皇后死于何时,史书无明确记载,大约是公元581年至589年的隋朝开皇年间。做了十年妓女,最后病死在长安。她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由皇后改行做妓女的第一人。悲夫,悲夫!


引  言
 
  我平日喜读史书,剑走偏锋。别人读史喜欢正统的大一统王朝的史书,我却对一些小朝代颇感兴趣。这不啻小的朝代与大的朝代相比,具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特点,而且昏庸帝王多,这就决定了这些风雨王朝的故事性更强,更集中,更紧凑。谓予不信,且看从北魏分蘖而出的南北朝北齐高氏王朝,就是一个短命王朝,共历六帝,28年。高氏一门彷佛中了魔咒,王朝短命,君王昏暴,几代帝王都没有活过40岁。大概是天谴吧。也有历史学家分析高家患有家族性遗传精神病,代代相传,不能自控。再加上不受约束的权力,其行为就更加放诞,不可思议。一个比一个接力赛似的为所欲为的荒唐悖逆、乱伦、淫荡、嗜血,贯穿了这些帝王们的全部人生。行径几与禽兽同,就连他们的母亲娄太后也痛恨的大骂道:“英雄的父亲怎么生出这些禽兽儿子!”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北齐王朝的灭亡,非天要亡,而是历史淘汰的必然结果。而高家妇女们的下场,则一个比一个凄惨,不是出家为尼,就是血溅香魂。更有胡太后、穆皇后坠身青楼,冯小怜为奴作婢。这些帝王之家如花似玉的绝世美眉,留给后世的是惊世的哀伤和绵绵的感慨。


荒唐君主
 
  北齐高氏一家彷佛中了魔咒,男盗女娼,男禽女兽。终北齐一朝,六个帝王三对荒唐,嗜杀成性。一个胜过一个,到北齐后主高纬时,干脆就把叔伯父兄的衣钵全部披上,成了高家集大成的荒淫残暴之主,名头堪比桀纣,行为超越桀纣,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昏君。

  武成帝高湛是高欢第九子,在娄太后的干预下,兄弟四个轮流当皇帝。到高湛27岁那年,慧星出现。古人迷信,常以天象照映人间之事。史官上书说,这是除旧布新之象,怕是有新皇出现。此前代东魏建北齐的高洋怕重蹈王莽的覆辙,杀尽了北魏、东魏的拓跋皇族,高演时又杀了高洋的儿子、自己的亲侄高殷,高湛时又杀了高演的儿子、也是自己的亲侄高百年。凡是有资格接近皇位的人,都统统杀光了。但为了“应天象”,也为了自己能更加肆无忌惮的荒唐,高湛听信佞臣和士开的鬼话,辞了皇帝的工作,专事淫乐。那时北齐建国才刚刚17年,高纬即位,时年11岁,就是北齐后主,也是个标准的玩主。只不过刚开始头上还有太上皇这块石头压着,高纬还不敢咋的,或许当时年纪小,不解风月,还算老实。我想主要是他当时身边有个能干的弟弟高俨,经常对高湛发牢骚说:“像高纬这样窝囊的人也能当皇帝,好像老高家没人似的。”因此,高湛也几次想撤换高纬,改立高俨。这种种的原因,也使高纬不敢造次。可五年后高湛一死,高纬就不是他了,从根子上堕落的劣根性暴露无遗。整日醇酒美人,声色犬马,怎么豪奢怎么来,怎么浪漫怎么来。他喜欢用珍珠串缀的罗衫,看上去晶莹闪耀,玉辇上镶嵌着搜罗来的各种宝石,好像一个暴发户一样,通宵达旦地与后宫嫔妃厮混在一起,过着酒池肉林的糜烂生活。此后七年(他当皇帝12年,高湛死后才作了真正的皇帝)

  ,在皇宫中上演了一幕幕的荒唐闹剧,成为后世昏君暴帝的标杆,再也没有人能够超越过。

  高纬昏聩之极,朝政听凭一帮奸邪小人折腾,如和士开、萧长鸾、穆提婆、陆令萱、高阿那肱等人,对他们言听计从。这帮人日日宴饮,夜夜笙歌,带刀走马,游豫无度。横行街市,无人敢怨。见功高的朝臣或优雅的士大夫,常怒目而视或报以老拳,气焰十分嚣张。尤其是鲜卑贵族韩长鸾,对读书人又憎又恨、又惧又怕,常辱骂道:“我最不耐这些汉家犬,恨不得都杀掉才好!”

  而朝廷上,则充斥着“刑残阉宦、苍头驴儿、西域丑胡、龟兹杂技,封王者接武,开府者比肩……飞鞭竞走,数十为群”(据《北齐书?恩幸列传》记载),简直就是一副群丑图。宫里一夜燃油万盆,所豢养的狗、马、鹰等,都被封为仪同、郡君,还得食禄。侍奉高纬的官婢宫女也都获封为郡君,计有500多人。这些人一旦获封,又无不招摇,竞相奢靡。做一件裙子,动辄花费万匹布,打一个镜台,所费也是千金,衣服只穿一天便扔掉,鲍鱼海参只尝一口就倒掉。作孽得很,人人却是沾沾自喜。高纬还发明一种公母马交合用的青庐,配比有十几种饲料,“尝具牢馔而亲观之”。

  高纬喜欢看戏,有戏瘾,高兴起来动辄赏赐巨万,伶人由此致富的很多。不久府库积蓄匮乏,就加重百姓的赋税。为了敛财,高纬规定,只要出钱就可做官,只要出钱,杀人可以免死。闹得社会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国内很多百姓都成了乞丐。高纬却受到了启发,在宫内华林园旁,设立一处贫苦村舍,自穿褴褛衣,手持乞食棍,哀声不断,向人求食,以为笑乐。又仿造民间的集市,自扮卖主和买主,忙得不亦乐乎;又仿建一些城池,让卫士身穿黑衣模仿羌兵攻城,他则用涂上剧毒的弓箭在城上放箭。萧长鸾、穆提婆等佞臣还在身边直拍马屁:“陛下是神箭手,不虚发。”高纬是小孩性情,经不起夸奖,更来劲了,常一日射杀百人。

  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南阳王高绰和他一样,残暴成性。在定州任上,见一美妇人,怀抱幼儿,在街上行走。高绰看见,一时兽性大发,猛然夺过妇人怀中幼儿,丢在地上喂狗。路人惊骇,妇女号哭,无疑扫了高绰兴致,大怒,又唆狗噬妇。狗刚吃饱小孩,张着血盆大口休息,不肯去咬。他就把小孩的血涂抹于妇人身上,一声哨响,群狗狺狺吠叫着一齐扑上,顷刻就把妇人撒裂食尽。其状惨不忍睹,激起民愤,被朝臣弹劾,押解入京。高纬在朝堂上,亲自为高绰去掉枷锁,责怪他这还不算最开心的事。高绰一听,高兴的说:“当然有最开心的事了,就是把蝎子和蛆混在一起,观看它们互相啮咬,如果放进去一个人就最开心了。”高纬马上派人连夜搜寻蝎子,早饭时得两三升,放进一个大浴盆内,绑缚个人放进去,看那人被蝎子蜇得哭爹叫娘,惨叫不已,高纬大喜,埋怨高绰说:“如此趣事,何不早告?”于是拜高绰为大将军,高纬又多了一个游玩淫暴的伴儿。但高纬的亲信韩长鸾等人,见高绰得宠,大为嫉妒,就找高绰的茬儿,诬告高绰谋反。高纬最见不得的就是怕人篡位,一听高绰要谋逆夺位,那还了得,骤下杀心。但又无确证,就让自己宠信的胡人摔跤手何猥萨与高绰比赛摔跤,高绰不知是计,摔倒后就被何猥萨趁势掐死了。


铲除对手
 
  高纬这人虽然能力不大,但猜忌心重,权力抓得很紧,又心狠手辣,只要猜疑谁造反,谁就得倒霉。琅琊王高俨是胡皇后的二儿子,他的亲弟弟,是个有胆有识、敢做敢为的少年。胡皇后与和士开私通,秽闻朝野,激起了高俨的羞耻与愤怒。他虽然只有14岁,却颇有智慧。他了解到姨夫冯子琮与和士开不和,就与冯子琮打得火热,与其谋划于暗室,制定了周密的铲除高纬亲信和士开的计划。他巧妙地将许多奏章掺杂在一起,抱了一摞上奏高纬批准,其中就有弹劾和士开的奏折。高纬一看这么多奏折,头都大了。简单翻了一下便不耐烦地说:“该咋咋的,写这么多奏折干吗?”

  本想蒙混过高纬的眼睛,却没想到干脆得到了皇帝的批准,高俨高兴得跳了起来。

  公元571年农历7月25日早晨,和士开还像往常一样进宫早朝,库狄伏连、王子宜拦住了他,送上了一道皇帝诏令,请和士开到御史台议事。和士开未生疑心,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不料却掉入了高俨的陷阱。权焰熏天的和士开聪明了一辈子,就因为一时大意,而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高俨为防走漏消息,再生变故,快刀斩乱麻,立即将和士开就地正法,并带人抄没其家。

  胡太后闻报,又悲又气,心如刀割,她没想到年轻的儿子如此胆大妄为。正想派人去抓高俨治罪,听说高俨拥兵3000,屯在千秋门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高纬闻报更是盛怒不已,亲点400虎贲军士准备出宫决战。军士都准备停当了,高纬却迟疑了,他和胡太后一样有顾虑。害怕真把高俨逼急了,杀入皇宫,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正在危急之中,胡太后想起了自己的儿女亲家斛律光,后世称他为射雕英雄,他的女儿斛律氏是高纬的第一任皇后,父亲斛律金就是《敕勒川》的作者,“敕勒川,天山下,天似穹窟,茫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千古名曲就是斛律金在高欢在玉壁之战大败于周军之后,为安慰高欢用鲜卑语唱出,听得高欢当时涕泗交流。其家族在北朝素有威望。高俨十分敬重斛律光,因此胡太后就让他入宫救驾。斛律光进宫以后,见高纬正在调集兵马出战,上前劝谏道:“小孩子受人蛊惑,成不了大事,真的交起手来,反容易激起变乱。皇上不如亲自去千秋门,琅琊王见了您,一定不敢轻举妄动。”高纬也仰仗斛律光,当即依言,随着斛律光走到千秋门。斛律光看见了铠甲鲜明的琅琊王高俨,赶紧抓住高俨的手,把他拉到高纬跟前,要他向皇帝谢罪,笑着安慰双方说:“天子的弟弟杀掉一名奴才,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惊慌!”高纬顺手抽出佩刀,用刀环恨恨地在高俨的头上敲击了几下,强压怒火,放高俨走了。高俨进宫向胡太后请罪,胡太后一面哭,一面大骂儿子不孝。高俨无言以对,把责任推到冯子琮身上。胡太后立即派人绞死冯子琮,而高俨的几个属官,也被皇帝肢解暴尸,算是泄愤了。

  胡太后的情人和士开被风光大葬,厚加抚恤,高纬为之废朝数日。

  通过这次事件,高俨过早暴露了自己的能力,使高纬亲眼见过他的聪明勇武,从此内心十分不安,认为高俨必非久居人下之人,就处心积虑地要收拾高俨。胡太后也感觉到了高纬的忧惧,她把高俨藏在自己宫中,以防高纬加害。平日饮食,都要一一亲尝,确定无毒才让高俨吃下。一天,高纬对胡太后说:明日一早,他准备偕高俨一起去郊外狩猎,以显示兄友弟悌,没想到胡太后竟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且嘱咐兄弟俩早去早回。凌晨才交四更,乘着胡太后正在熟睡,高俨便被召出宫去,刚走到永巷,刘桃枝和一班武士一拥而上,当场把高俨勒死。高俨还有四个遗腹子,也没逃过高纬的毒手。高纬入宫报告胡太后,太后也只能恨声地骂了几声,又痛哭了一场,也就作罢。第二年,下令追封高俨为楚帝,厚加葬殓。


自毁长城
 
  以上说的是北齐内部,再说外部环境。北齐和北周都是从北魏分蘖而出的,北齐代东魏,北周代西魏。兄弟结怨,胜于世仇。因此,两国多年战争不断。北齐占有黄河以东以及淮水以北的土地,北周占有黄河以西及秦岭以北的关陇地区。北齐建都邺城,也就是今天河南省临漳县。北周定都长安,是历代帝王龙兴之地。但是北周的力量远不如北齐,是南北朝中力量最小的国家。两国开战,北周一直打不过北齐。每年一交冬天,北周就派人捣碎两国界河上的坚冰,以防北齐军队来袭。但北周宇文氏几代帝王知道励精图治,开疆拓土,越过秦岭,掠夺了汉中和四川等地;而北齐的高氏兄弟却比赛着谁比谁更残暴与荒淫,再加上北齐皇帝们无一例外的政治短命而造成皇权的频繁更迭,被南朝的陈国乘机侵吞了淮南一带地区,最终使得北齐与北周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转变。

  高纬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成为北齐皇帝的。

  北齐皇帝虽然荒唐,但臣下却个个忠心而又有本事,成为北周的心腹大患。尤其是斛律光一族,北周尤其惧怕,于是就采取反间计。据明代刘基《百战奇略》记载:北周名将韦叔裕,字孝宽,长期镇守在玉壁城。他善于抚慰和管理士卒,甚得部众拥护。他往北齐派出大量间谍,也重金收买北齐人,搜集情报。所以,北齐有什么动静,北周朝廷都了如指掌。北齐左丞相斛律光,朔州(今山西朔县)人,高车族,字明月,既贤明又勇武。出生将门,善骑射,长期从事对北周的战争,是韦孝宽非常忌恨的一个对手。参军曲严颇懂占卜之术,他说:“明年,北齐必因相互残杀而大乱。”韦孝宽因此命令词曲作家曲严编造歌谣:“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百升就是一斛,以此隐喻斛律光。又有:“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立。”然后教北齐的小儿传唱。斛律光忠心事主,为一代名将,又帮助高纬坐稳帝座,但不贪权势,对高纬的宠臣穆提婆和祖瑁很有看法,两人怀恨在心,于是借机添油加醋地报告了高纬,说斛律光有谋反之心,劝高纬杀掉他。高纬还算知道轻重,不敢贸然诛杀如此重臣。祖瑁一肚子坏水,献计说:“不如赏赐斛律光一匹快马,就说明天要到东山游猎,斛律光一定会来谢恩的,趁机解决了他。”果然,斛律光来到凉风堂谢恩,皇帝卫士刘桃枝从旁突出,用槊猛击斛律光的后脑,斛律光不倒,回头说:“桃枝常干这样的龌龊事,我无愧于国家和皇帝,至死也磊落。”刘桃枝和三个大力士又用弓弦勒在斛律光脖子上,斛律光未做任何抵抗,从容就死。呜呼,一代名将没有死于战场,却惨死于一场阴谋。皇后斛律氏因此失宠。周武帝获悉斛律光被杀身亡的消息后,高兴得跳了起来,“赦其境内”,令全国放假三天。

  如果说戮杀斛律光是高纬误信谗言,是昏庸的表现,那么,诛戮自己的堂兄高长恭,则完全是没有道理的小心眼。高澄(文襄皇帝)有六个儿子,其第四子高长恭封为兰陵王,在历史上非常有名。高长恭美姿容,面如傅粉,是一个时代的美男子。每临阵,常以一个狰狞的铁面具罩脸,以威吓敌人。邙山之战,他深入敌阵,一马当先,万夫辟易,获得大捷。其英雄气概赢得全军上下的钦佩,将士们自编自吟赞美的歌谣,名为《兰陵王破阵曲》,一时流行开来,国人诵唱,街衢讴歌,声名显著。高纬有一次便问他:“你深入敌阵,视死如归,难道不怕死吗?”兰陵王回答:“家事亲切,便不畏死。”天下都是高家的,当然是家事了。兰陵王无非是表效忠之意,可高纬却不这么想,他对兰陵王“家事”一说颇为忌讳,渐生疑忌。于武平四年,高纬赐给兰陵王一瓶鸩酒,令其自裁。高长恭仰天长叹,对爱妃郑氏说:“我戮力为国,事主惟忠,却遭见疑,是何道理?”郑妃哭劝他,不如赴阙自明,辩说无罪。兰陵王说:“天颜何由得见!”遂饮鸩从容死。

  后来,雄才大略的周武帝在灭掉北齐以后,曾叹息着说:“设若两人犹在,我们要灭掉北齐,谈何容易!”

  高纬虽然昏庸,却偶有识人之智,他也为此自负。高俨兴兵诛杀和士开的时候,形势混乱不明,左右误告他可能是大臣谋反,他却说:“必是仁威(高俨字)所为。”杀了斛律光以后,众人推荐高思好做大将军,高纬又说:“思好这人将来必叛。”这两件事都如他所言,左右莫不赞其神明,高纬也认为自己了不起,愈益骄纵。自己作词作曲,创作《无愁》曲,操起琵琶自谈自唱,又令男女百人杂沓和之,声势蔚为壮观,民间称其为“无愁天子”。

  但北周军队和南朝陈国却攻伐不断,不久,北齐要塞城池寿阳被陈国攻陷,无愁天子开始忧愁了,也惧怕了。数遍所有的朝臣,没有谁会打仗的了。穆提婆却劝他说:“陛下何必自寻烦恼呢?即使我们尽失黄河南岸,还有河北呐,还可以作一龟兹小国。陛下还是我们的皇帝。人生如寄,唯有及时行乐才最实际,快活一日胜过百年。”宫中都是嬖臣,因此附和者多,高纬于是大喜,仿佛这样危险就不存在了。仍嬉戏糜费,横征暴敛。酣饮依旧,歌舞依旧,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高纬可圈可点的,就是对冯小怜的“爱情”,如果能称为是爱情的话。无论他怎么昏庸暴虐,他对冯小怜的宠爱却与日俱增,日甚一日。她的娇媚与荒唐,使高纬沉迷在冯小怜的玉体酥香中不能自拔,千方百计地来满足冯小怜的一切要求。甚至视战争为儿戏,视国家为儿戏。为了这位绝美至极的冯妃,高纬竟说:“只要小怜无恙,战争胜败又有何关系?”标准的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儿,北齐终于在高纬的漠视和冯小怜的胡闹中玩完。


玉体横陈
 
  冯小怜可说是北齐王妃中最著名的女性了,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美人儿,名字紧紧跟在古代四大美女之后。据《北史》记载:冯小怜“慧黠,能弹琴,工歌舞”。是一位聪明、漂亮,又有才情的女子。她原是高纬皇后穆邪利(小名黄花)身边的婢女,而穆邪利原是皇后斛律氏身边的婢女。后主宠幸她,立为皇后。高纬也真是搞笑,总爱在丫头行里扮相公,但后宫佳丽如云,帝王德性就是喜欢喜新厌旧。不久,高纬就不喜欢穆邪利了,而是宠幸弹得一手好琵琶的曹昭仪姐妹。

  曹昭仪姐妹的父亲是一个音乐家,名叫曹僧奴,从小就培养两个女儿的音乐天赋。两姐妹不但有艺术潜质,而且天生丽质,这对才色双艳的姊妹花不久就被移栽入宫。但大曹生性稳重,不善淫媚,有时还发一点世家小姐的歪脾气,被高纬剥去面皮,撵出宫去。小曹却与她的姐姐正好相反,调笑媚人,风情万种,颇得高纬欢心,不久册为昭仪,备极宠爱。并给她筑隆基堂,雕栏画栋,极尽绮丽,恩宠逾于所有后宫佳丽。

  女人善妒,曹昭仪得了皇帝专宠,其她妃子心怀不满可想而知,但多数只是嗟叹自己命苦。而皇后穆邪利就不一样了,她的皇后地位决定了她是打碎醋缸最彻底的一位,也是最想想方设法除去曹昭仪的人。她使出了最卑鄙的一手,也是历代宫中屡试不爽的老招,诬陷曹昭仪有厌蛊术,高纬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三尺白绫,赐曹昭仪旦夕就死。

  谁知除掉了情敌,桃子却被她人摘走了。一个名叫董昭仪的美女入了高纬的法眼,大受宠幸,并很快封为夫人,不分白天黑夜,如胶似漆的缠绵。把穆皇后气得要死要活的,整日以泪洗面。侍婢冯小怜貌美聪慧,又善解人意,非常同情穆皇后,穆皇后也把她视为体己人,就把满腹的委屈和不满向她哭诉。冯小怜此人是天降至宝,冰肌玉骨,明艳如玉,精通乐器,歌舞曼妙,而且聪明伶俐,很有心机。就向穆皇后献上一计,让穆皇后把她作为礼物送给高纬,她甘愿以身为饵,充当间谍,离间诸美,把高纬对穆皇后渐行渐远的爱夺回来。穆皇后认为这是一条妙计,就答应了。果然,高纬自从得到冯小怜以后,就冷落了董昭仪。但也使穆皇后从此彻底失去了高纬,因为冯小怜太漂亮了,高纬一见,就被她迷得像喝了迷魂汤一样,云雨之欢更是妙不可言。

  从此,高纬专宠冯小怜,“坐则同席,出则并马”,还发誓说“愿得生死一处”。只要冯小怜一有所求,高纬没有不答应的。假如天上的月亮能摘下来,恐怕现在我们就看不见这明明之月了。她身上的衣服首饰,动辄以千金计。高纬喜欢音乐,尝自作词作曲,谱入琵琶,与冯小怜一唱一和,其声嘈嘈,其语切切。艳舞狂欢,彻夜不歇。两人快活异常,神仙一般,时人号为无愁天子。高纬几次都想立冯小怜为皇后,只是冯小怜顾念穆皇后恩情,没有同意,高纬便册立她为淑妃,位仅次于皇后,命处隆基堂。但隆基堂是曹昭仪的旧居,冯小怜心里忌讳,要求拆了重建。高纬自然无异议,拨出许多金银,作为修缮费用。

  据有的野史笔记记载,冯小怜是一个天生的尤物,肌肤吹弹可破,吐气如兰。玉体达到了最佳的黄金分割比例,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在冬天软如一团棉花,暖似一团烈火,怀抱就是叫人欲死欲仙的温柔乡;而夏天则润滑如玉,凉若冰块。内挟淫技,宛若处子。与之交接承欢,无不曲尽其妙。使高纬这个久历风月的人,也感到了一种新鲜无比的奇趣与快乐。

  因此,高纬便爱不释手,与大臣们议事的时候,也要把冯小怜抱在怀里,或放在膝上,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使议事的大臣们也觉不好意思,或在心里意淫,策对语无伦次,说话不着边际。许多朝廷大事自此也荒废下来。

  高纬这人也是一个搞笑的家伙,见这帮朝臣表面上一本正经,心里早就涎水直流,干脆来了一个美的展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大凡人有宝物,都想拿出来显摆,这是人的炫耀心理在作祟。冯小怜是天下第一美女,面对这样一个可人儿,高纬不知道怎么爱才好,爱的最高境界就是“恨”,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常会说:我恨不得咬你一口,就是要用摧毁的方式表示这种扭曲的爱。高纬对冯小怜就属于这种情况。他认为,像冯小怜这样具有美艳风情的女子,有他独享总是不美,也亏了冯小怜这一身妖冶的肌肤,就像天下至宝,总不能自己老藏在怀里,要拿出来示人,要让天下的男人都能欣赏到她的丽姿秀色。于是他让冯小怜脱光光,躺在朝堂的案几上,并时不时的作出各种动作,让大臣们排着队,来一个两眼共霁色,秀色共氤氲。听着大臣们赞不绝口的谀词,高纬高兴得手舞足蹈,当场就来了一个三级片的现场直播。而“玉体横陈”的典故也由此流传下来。

  “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这边君臣荒唐的欢声笑语未歇,远方惊天的鼙鼓就骤然响起来了。

  北周武帝看到高纬这样淫乱、昏庸,于是御驾亲征,讨伐不义,北齐的平阳(今临汾)很快就被北周占领。


更杀一围
 
  公元576年12月,平阳被北周军队重兵包围,告急的文书一日三至。可高纬真是一个“无愁天子”,前方战事正酣,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一心一意的陪着冯小怜在晋阳(今太原)附近的三堆打猎。闻知平阳被围,高纬也想率兵驰援。但冯小怜玩兴正浓,要求“”。高纬笑笑,当然不会拂了美人的雅兴,于是他继续陪伴小怜围猎。获得几头野兽,几只野鸡,方才尽兴而回,可此时平阳已经陷落了。臣下向他奏告:“严冬将届,北周主力已经退回长安,只留少数人守平阳,我们正好趁机收复平阳。”对此高纬有些犹豫不决。冯小怜听后,认为战争比狩猎更刺激、更好玩,便怂恿高纬亲自带兵收复平阳。高纬自然言听计从,带上冯小怜就要出发。古代军队常视妇人从军为不祥之兆,因此就有人提出异议,高纬却很不耐烦的说:“只要小怜高兴,战败又有何妨!”高纬是宁丢江山不舍美人。

  平阳本是北齐的地盘,北齐是为收复失地而来的,因此,师出有名,军有斗志。大军把平阳城团团围住,气势恢宏。加上皇帝亲征,齐军抵御外侮,无不以一当百。高纬下令挖掘地道,架设云梯。毁去城堞与城墙,致使平阳城墙坍塌,北周大将梁士彦虽然率兵拚死守城,但也岌岌可危。就在北齐将士乘胜欲入之际,高纬忽然传旨暂停攻城,他派遣手下,要冯小怜出来观战,大概是更想在美人面前显示自己是如何英武的。当时冯小怜正在梳妆打扮,接到禀告,决定盛装往观,于是就更加精细地打扮自己。等她到来时,周军早已修好了坍塌的城墙,并且以木为栅,堵塞得十分坚固。冯小怜十分撒娇,她认为天色已晚,无法看到攻城的壮观景象,要求明日再战。第二天朔风凛冽,大雪飘落,冯小怜又认为气候不佳,要求暂停攻城。高纬竟囿于妇人之见,视战争为儿戏。北齐军队就这样贻误了战机,结果几次都失去了取胜的良机,红颜果然误国。周武帝在接到平阳守军的飞羽告急文书,亲率大军8万,从长安星夜驰援。等到雪霁天晴,北周武帝已亲率大军赶到了平阳,高纬最终没能叫冯小怜目睹攻城的壮举,却等来了北周的援军。冯小怜的撒娇也就成了历史上的一个寒冷的玩笑。

  北齐自高欢起,就注意强军,代有名将。因此,两军相交,齐军虽暂时受挫,但威猛依旧。但高纬实在太昏庸,战略战术居然以冯小怜的嗔笑喜怒为标准,岂有不败的道理。

  周军与齐军隔着一道几米深的土堑相望。高纬问左右如何交战,他的一个宠臣安吐根大言不惭地说:“贼寇而已,与王师不可同日而语。三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他们也只配扔到汾河里喂鳖罢了。”说得高纬哈哈大笑,更有不识军阵的大监在旁附和:“他是天子督阵,我们也是天子督阵。他们劳师远疲,我们以逸待劳,优势在我们一边,我们怎能挖堑示弱?”高纬闻之有理,下令填平沟壑,摆出两国天子决战的架式,“周主大喜,勒兵击之”。

  正当将士们奋勇血战之际,忽然左翼军队临阵变换战术,冯小怜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花容失色,遽然大叫道:“军队败了!败了!”

  穆提婆道:“皇帝快跑!”高纬便拉上冯小怜往后奔跑。

  开府奚长谏阻说:“半进半退是用兵的常事,现在军队未曾伤损,陛下却骤然返驾,恐怕陛下一动,人心散乱,军旅不可复振!请陛下速西向镇定各军!”高纬沉吟多时,有些犹豫。武卫张常山也来报告:“军已收讫,完整如故,围城兵仍然不动,陛下宜回军前!安定人心。”

  高纬勒马欲回,穆提婆拉着高纬的右肘道:“此言未可轻信。”

  此时冯小怜惊骇得几乎要莹莹泪飞,高纬见状,心痛不已,也不管那么多了,带上冯小怜扬马狂奔。齐军失去皇帝,顿时大溃,自相践踏死亡的也有万余人。齐主高纬奔至洪洞,才停下来。冯小怜揽镜照影,重匀脂粉,突闻后面又报追兵大至,便上马再往北逃。其间高纬忽发奇想,让太监化装回晋阳取皇后衣饰,封冯小怜为左皇后,在逃跑途中让小怜穿上皇后礼服,反复观瞧欣赏后接着奔逃。

  高纬退回晋阳后,害怕得很,打算周军逼近晋阳时,准备弃城北奔突厥。大臣们一再谏阻,高纬不听,后竟夜开五龙门出走。


兵临城下
 
  北周武帝是一个仁义之君,体恤士卒,平阳之战结束后,他看到将士们在严冬踏雪卧冰,艰苦作战,冻坏了手脚也不叫苦,不禁流下泪来,就准备带军队退回长安休整。北周大将梁士彦叩马苦谏,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应该乘着胜利之威,直捣北齐重镇晋阳。

  虽然晋阳只是别都,但高洋和他以后的历代北齐皇帝多数时间都在晋阳宫处理政事。文宣帝高洋即位于晋阳宣德殿,驾崩于晋阳宫;废帝高殷即位于晋阳南宫;孝昭帝高演即位于晋阳,驾崩于晋阳宫;后主高纬即位于晋阳北宫。晋阳实际上就是北齐的政治和军事中心。经过高家几代经营,早已是固若金汤。城中粮谷、器械充裕,开展持久战不成问题。高纬虽然畏敌如虎,但也认为周兵远来,又值严冬,要不了多少时日就会坚持不住,自动撤走。北周武帝雄才大略,非高纬可比,他知道围而不打,就是对北齐军在心理上的一个威慑。

  果然不出所料,北周大军既不撤退,也不进攻。弄得高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更加惊慌。就叫人在城中建筑一座高耸入云的天桥,时常与冯小怜登桥遥视,观察城外敌军的情况。不料桥不坚固,禁不起人来人往,在北方强大的朔风吹刮下,忽然间坍垮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常得很。但冯小怜却很迷信,认为是不祥之兆,吓得心惊肉跳,一再说此地不宜久留,哭着闹着要求高纬放弃晋阳返回邺城。想不到高纬昏得很,又一次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真的依从了冯小怜之言,回到邺城。

  高纬临走时,下令以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留守晋阳,统领山西兵马。在此关键时刻,主帅擅离岗位,是兵家大忌。君臣纷纷劝谏,但高纬仍旧不听,一意孤行。高延宗哭泣苦谏:“为了社稷江山,陛下您千万别走。为臣当以死战,击败周军,旦夕间事。”穆提婆却在一旁斥道:“王爷不要阻碍,陛下难道没有你考虑的全面?”夜间,高纬想趁黑逃遁,诸将都不听令。高纬只得带着少数宠臣及属下从五龙门斩关而出,向朔州方向逃奔,途中从官多散。高纬见周围只有十余骑随从,只得转向邺城方向。

  乱世少忠义,穆提婆、贺拨伏恩等人,见高纬大势已去,纷纷奔入周营投降。

  北齐将士听说皇帝跑了,失望愤怒之极,他们拥立安德王高延宗即位,高延宗不得已,即皇帝位,改元德昌。高延宗将王府中的积藏与后宫美女赏赐给将士们,杀掉留在晋阳的高纬宠臣内侍十多家。高延宗亲自接见士卒,执手称名,流泪呜咽,士兵们感动,表示以死相报。晋阳城内就连儿童妇人,也都登屋上城,以石御敌。高纬听说高延宗继皇帝位,气恼地说:“我宁让周国得并州,也不让安德王奸心得逞。”这与慈禧的“宁赠友邦,不予家奴”,如出一辙。

  不久,周武帝亲率军队攻城,劲骑四合,好似黑云一般。高延宗素来肥壮,前如偃,后如伏,人常笑他臃肿无用,这时却单独开城搦战,手执大槊,驰骋行阵,劲捷如飞,亲冒矢雨,所向无前。周武帝黄昏时率兵攻入东门,焚烧佛寺。高延宗此时从东门杀回,内外夹击,北周军队大乱,争相回头想跑出城门,践踏乱击,战死两千余人。周武帝身边的卫士几乎全部战死,周武帝也多次险些被剑槊击中。幸亏投诚的贺拨伏恩力战,两名下属一个在前牵引马头,一个在后挥鞭抽打,掩护周武帝,费尽艰险才从城东缺口逃出。高延宗以为周武帝为乱兵所杀,派人在尸体堆中寻找大胡子的人,结果没有找到。大胜之后北齐将士们欣喜若狂,涌入街坊之中喝酒庆祝,一时间醉卧长街的将士比比皆是,致使高延宗亦为之流泪。

  周武帝不可一世,此时也吓得魂胆俱裂,准备撤军,诸将也劝他回军。宗室宇文忻慷慨陈言,劝阻道:“陛下攻克平阳,乘胜直取晋阳。自古至今,无此神速,昨日破城,将士轻敌,稍稍失利,何足介意!大丈夫当从死中求生,败中取胜,今破竹之势已经形成,奈何弃此他去?”此前投降的高纬宠臣段畅也极力陈说晋阳城中空虚,于是,周武帝勒马而还,吹响号角集结大军,军旅复振。在第二天清晨,趁北齐守军大醉未起之时,一举从东门攻破晋阳。高延宗逃至城北,被周军生擒。自12月13日受命守并州,14日称帝,15日战败被俘,总共才做了两天皇上。好事者以高延宗的年号“德昌”,拆开就是“安德王为帝二日”的意思,以为应了谶语,让人唏嘘。不过作为高家的男儿,高延宗还算是有血性的,也死得其所。

  高纬逃回邺都,收拾旧部,而此时的邺都尚有精兵10万,足以与北周的8万军队抗衡,但高纬自败于内心,听到周军的消息就心虚害怕。他把群臣将士召集在朱雀门,商议对策。宗室高励劝说:“现在叛逃的多是贵戚将领,士卒犹未离心。陛下若把五品以上官员的家属都汇集在三台,作为人质,这些人顾惜妻子,必当死战。周兵虽雄,又有轻慢我们之意,如果我们以哀兵背城决战,赢率不小。”高纬没有采纳此计。谋臣斛律孝卿劝说高纬检阅部队,以振作士气,鼓励军心。并为高纬写了一篇鼓舞人心的讲稿,嘱咐高纬在发言时“宜慷慨流涕,感激人心。”结果高纬面对10万庄严肃穆的将士时,“不复记所受言,遂大笑。”左右奸佞幸臣看到皇帝莫名其妙地笑作一团,也跟着捧腹大笑。由此,将士不由大怒,军心遂彻底瓦解。

  高纬的母亲胡太后回来,后主理也不理。淑妃冯小怜驾到,高纬却凿开城北大墙,并出郊十里迎接。

  宫内占卜官说天文有变,当有改朝换代的迹象。高纬就学自己父亲的样子,一面祈求菩萨保佑,一面禅位给太子高恒,自己做太上皇。

  而北周军队却是越战越勇,直扑邺城。高纬仓皇之下,未等周军到来,就带着一家老小往济洲方向逃跑,相随只有一百余骑。

  北周顺利地拿下邺城,周朝将军尉迟勤等东追高纬。到青州后,高纬想跑到从前的敌国陈朝避难,真是荒唐,搞笑。宠臣高阿那肱想活捉他献给北周,就骗他说,周朝追军还很远很远,不必慌张。高纬见形势不那么紧急了,就与冯小怜一路播撒爱情。却不料天降大兵,忽报“周师奄至”,高纬吓得肝胆俱裂,匆忙的装了一大袋金子,系在马鞍上,带着冯小怜等后妃十余人狂跑。但没有跑多远,在青州南邓村,周军将高纬擒获。太子高恒,冯小怜等人也一并被擒。至此,北齐灭亡,黄河流域复归于统一。

  唐代诗人李商隐有感于高纬与小怜的爱情悲欢和北齐的兴亡,写了二首咏史诗,讽刺高讳因宠幸冯淑妃而亡国的史实,借古鉴今。全诗如下: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

  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巧笑知堪敌万机,倾城最在著戎衣。

  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

  北齐本较北周强大,但由于冯小怜的儿戏、高纬的荒唐终使北齐亡国了。然而从另一角度而言,两人上演的“爱情”荒诞剧,也算绝世的恋情了。


为奴做妾
 
  表面上看,北齐因为冯小怜而覆灭了,而实际上,北齐的灭亡,则纯粹是封建帝王的私欲和荒唐无行祸害的结果。最难堪的当属北齐皇族的妇女们了,她们不但要承受亡国之痛,还要承受身体之辱。高纬的母亲胡太后年已四十,尚有姿容,穆皇后年仅二十,更为娇艳如玉。两人沦落长安,无依无靠,最后只好操起皮肉生涯,实为千古奇闻。

  高纬和冯小怜被俘往北周的都城长安,周武帝对高纬还算优待,封他为温国公。一同被俘的北齐大臣,亦有多人被授官封爵。高纬自幸得生,向周武帝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乞还小怜”。周武帝不好色,微哂道:“朕视天下如脱屣,一老妪岂与公惜也!”遂将冯小怜还给高纬,高纬拜谢后携妃自出。

  但亡国之君的命运都是悲惨的。半年以后,有人诬告高纬谋反。周武帝将高纬父子及北齐宗室诸王100多口,尽皆赐死,只有高纬的两个有残疾的白痴弟弟高仁英、高仁雅,因为无用,侥幸活了下来,也被流放于偏僻的西蜀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高纬死时只有22岁,史称北齐后主。

  冯小怜被周武帝赏赐给了他的弟弟代王宇文达,宇文达是周文帝的儿子,“性果决,善骑射”,处事缜密,史书多有赞语。据《周书》记载:“达雅好节俭,食无兼膳,侍姬不过数人,皆衣绨衣。又不营资产,家无储积”。

  梅毅先生在《历史总是叫人惦记》一书中,对他有过一段精彩的描述:

  他的下属曾劝他聚敛财物,他回答说,“君子忧道不忧贫,何必为财物烦恼呢。”典型是个严守孔孟之道的正人君子。周武帝俘获冯小怜后,正因为宇文达出名的不好声色、廉洁自律,才特别在高纬死后把小怜赐给他,估计是想让臣子们看看,身为宗室勋贵的代王是多么不溺声色犬马,肯定随便把小怜打发到射门丫鬟仆妇居住的地方,好让代王成为一代贵戚的好榜样。殊不料,宇文达对小怜见而奇宠,原来的代王妃李氏被小怜挤对得差点活不下去。由此可见,坐怀不乱,久经考验大半辈子的代王宇文达见到小怜也丧魂失魄,可见小怜的模样肯定是天下绝色。

  宇文达自此非常宠爱美貌而又有风情的冯小怜了,而把自己的妻子李氏遗忘、冷落在一边,凄凉悲苦,欲活不能。冯小怜善弹琵琶,一次她在弹奏时,一根琴弦嘎然断裂,令她十分感伤,想起前缘旧事,不禁有着无尽的幽怨与悲凉,便随口吟道:

  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

  欲知心断绝,应看胶上弦。

  几年后,杨坚篡位,大杀宇文皇族,宇文达以谋反罪,被杨坚所杀。冯小怜遂又被杨坚赏赐给了李询。这真是冤家路窄,世事难料,李询正是宇文达妻子李氏的亲哥哥。当年宇文达宠幸冯小怜时,李询的妹妹受尽了冷遇和屈辱,现在冯小怜鬼使神差的来到李家,肯定是凶多吉少。果然,一到李家,迫害就开始了。李询的母亲为了给女儿报仇,立令冯小怜改穿布裙,与下人一样操作,规定她每日必须完成一定量的舂米、劈柴、烧饭、洗衣等沉重的工作,稍有迟缓,便遭到斥责和鞭打,使她受尽磨难。冯小怜金玉之质,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摧残。她自知生无可恋,亦不能容于众人,最终不堪蹂躏,自缢而死。这,也许是她应得的宿命了吧!

  《隋书》关于冯小怜有一段记载:“齐后主有宠姬冯小怜,慧而有色,能弹琵琶,尤工歌舞。后主惑之,拜为淑妃。选彩女数千,为之羽从,一女之饰,动费千金。帝从禽于三堆,而周师大至,边吏告急,相望于道。帝欲班师,小怜意不已,更请合围。帝从之。由是迟留,而晋州遂陷。后与周师相遇于晋州之下,坐小怜而失机者数矣,因而国灭。齐之士庶,至今咎之。”北齐确实因为冯小怜的漂亮而亡国的,其实,红颜祸水不过是男权社会中的男人为自己,也为昏君寻找的借口而已。几代北齐帝王,皆凶淫残暴,行为荒唐,到高纬时更是登峰造极。即使没有冯小怜,北齐遇到这样的皇帝,也长久不了,只不过冯小怜加速了这种灭亡的速度而已!


引  言
 
  南北朝(十六国)时期,是我国历史上最痛苦、最黑暗的时期,同时,它又是我国古代历史上思想最不受约束的时期。西晋的灭亡,虽然使中原大地跌入了血海深渊,各个少数民族政权粉墨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烽火处处,但也最终在最大程度上促成了中华民族的第一次大融合,胡族新鲜的文化和尚武精神为中华民族精神血脉中增添了勃勃的活力,也为中华文化增添了无与伦比的新鲜因子,并为日后隋、唐的盛世大一统奠定了丰厚的民族心理积淀。

  在这样一个使后人屏息凝神的伟大时代,出现了无数的英雄豪杰、风流骚客、名淑贤媛,个个俊逸潇洒,飞鸿荡天,让人叹为观止,他们共同上演了一出感人至深的世间大戏。而其中的南朝陈氏政权,祚命虽然只有短短的32年,却为中国文化史增添了不少亮色。现在,恐怕很少人不知道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和破镜重圆的故事吧!说到“破镜重圆”的故事,或许大家都耳熟能详,但要说到主人公乐昌公主,则有些茫然。

  故事的主人公虽然早就走进历史发黄的册页,属于他的那个年代也已经逝去上千年,但因为有了这些历史符号的存在,或许更多的是历史深深的烙印吧,总能给不同经历的人不同的感触,以不同的方式给不同的社会角色中人以启迪。人们平时或许不会记起他,不过,一旦偶尔触发了思想深处的某些记忆,脑子里立即就会闪现出遥远时代的鲜活场景来,并把自己的某种思考引向更高的感情或经验的层面上去,从而生发出更多的思古怀古的幽情来!


靡靡之音
 
  南朝的陈武帝陈霸先篡梁建陈的时候,北方的东魏、西魏已分别被北齐、北周所取代。

  北周武帝是个比较有作为的皇帝,但是继承他的周宣帝却是一个荒淫透顶的人。这就给政权易姓提供了可能。等周宣帝一死,他的岳父杨坚就夺取了政权。公元581年,杨坚即位,建立隋朝,这就是隋文帝。

  当时与北朝对峙的是南朝的陈朝,在北方动乱的时候,陈朝获得了一个暂时喘息的机会。江南本就富庶,难得有这样一个安定的局面,经济很快恢复。但是传到陈朝第五个皇帝陈后主陈叔宝手里时,却因为逸豫而亡国了。

  陈叔宝(公元553~604年),字元秀,小字黄奴,是陈宣帝陈顼的嫡长子。他虽然身为太子,但皇位却得之非易。宣帝死时,遗诏他承继大统。不料他的二弟陈叔陵却虎视眈眈,早就觊觎皇位,时刻藏着杀心。

  宣帝死的前一天,叔陵便命典药吏将切草药的锉刀磨快,想刺死陈叔宝后自立。第二天宣帝崩逝,他入宫理丧,趁后主伏在灵柩前恸哭之际,掏出暗藏在衣袖中的锉药刀,猛砍陈叔宝的后颈。后主猝不及防,大叫一声,昏倒在地。身边的柳太后上前救护,也身中数刀。当时尚未成年的乐昌公主目睹了这场宫廷血案,也吓得昏厥过去。太医们忙得不可开交,宫里一片混乱。

  陈叔宝的四弟长沙王陈叔坚智勇双全,情急之下,上前抱住陈叔陵,夺下刀子。古人宽衣广袖,他便用衣袖将叔陵缚在宫殿柱子上。叔宝苏醒过来,在左右的护卫下窜出去,叔坚追问后主如何处置叔陵。叔陵乘机挣脱束缚,率领家兵几百人冲出城门。想渡江投奔隋朝,被大将萧摩诃在半路截杀。

  公元582年,陈叔宝在丧父的悲痛和兄弟失和的苦痛以及被刺身残的伤痛中即位,改年号为“至德”。之后有两年时间,由于创疾未愈,“不能视事,政无大小,悉委叔坚决之。”因此,在他当政的七年中,也只有这一段时间政治比较清明。

  正是由于他身体长久不能恢复,纵有奢侈淫逸之心而无奢侈淫逸之质,尚能严格约束朝臣,“屡有哀矜之诏”。然而,这些自律与律人之举只是一些哄人的美丽泡沫,经不起时间的淘洗,阳光的曝晒。登基后的第三年,当他身体稍有恢复,能够怀抱美人,对酒当歌时,他就原形毕露,迫不及待地在光照殿前修建临春、结绮、望仙三座豪华的楼阁,让成群的宠妃们住在里面。一天到晚游宴玩乐,纵情酒色,制作艳词。史书上说他:“荒于酒色,不恤政事。日与妃嫔狎客游宴,赋诗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词曲,被以新声。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身体的恢复反倒成了他纸醉金迷的本钱了,他变成了一个十足的酒色之徒。

  他一生的爱好唯诗、酒及美人。是的,文学需要激情与理想,而治国则不需要激情与理想,用文学的理念治国,势必国是日非。后世的南唐后主李煜,可与之相比。还有唐玄宗、宋徽宗,如果不误为人主,以他们的艺术天资论,当是那一时代的词坛领袖、音乐翘楚、书画宗师。但是,艺术的炽烈情怀在遭遇政治辣手的无情摧折之下,早已是百花履霜,零落不堪了。假如陈叔宝作为一个纯粹的文人,一个风流倜傥的骚客,至少会在历史上留下雅客的名声,绝不逊于唐伯虎的,至少他比唐伯虎有钱有地位。但历史将他们推上皇帝宝座,实在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正因为他有文人情节,文学就是一切,所以他经常在宫廷举办诗歌聚会,江总、孔范、施文庆、沈客卿等狎客佞臣十数人都在邀请之列。江总虽为宰辅,但对政务知之甚少,理之甚少,争之甚少,平日只会饮酒赋诗。这些人每天的职责就是进后庭侍宴,“无复尊卑之序”,插科打诨,嬉笑饮酒。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宫体诗盛行,诗歌多描述闺阁之情,缱绻缠绵,文辞艳丽。陈叔宝常沉醉于红男绿女之中,他的这种香淫好色的性格,在成为帝王后得到了极大的释放,这种放纵的生活就决定了他存在的意识,极写糜烂的人生。况且,陈叔宝贵为人主,自然不乏阿谀奉承的“诗酒朋友”,抬轿吹竽。这是文人的通病,大凡吟诗作赋,嘤鸣以求其友声,很希望有人吹捧、甚至夸张地附和,心理上才满足。孔范因为与孔贵人同姓,结为“兄妹”。此人深知陈叔宝喜阿谀奉承之言,就常斥逐进谏的大臣,然后曲为文饰,把过失说成美德。这些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陈叔宝听了十分受用,飘然如仙,自然欣赏有加,日益宠信。而这些人都被后主亲切的称为自己的亲密战友(狎客),陈叔宝也自称是“狎客”班头。他宠爱的张贵妃、孔贵妃、龚贵嫔等美人,更是每会必到,且是宴会主角。为营造快乐曼妙的气氛,男女间杂而坐。分韵赋诗,争先恐后,制作淫词,迟则罚酒。史书中说他们每每“君臣酣饮,从夕达旦,以此为常”。

  且看陈后主的代表作《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诗句旖旎,格调不高,极写女人的美貌风情,以及美丽不得长久的无奈与凄楚。美则美矣,乐则乐哉,无奈花开后庭,乱生前台,在欲望和歌舞升平之间,国运不长了。如果这帮人只是轻薄之人,饮饮酒,赋赋诗,大概祸害不大。要命的是,偏偏孔范等人,一个个志大才疏,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自谓文武全才,举朝莫及”。陈叔宝不能自知,也不知人,施文庆、司马申更是惧怕孔范的权势,也在一帝附和,曲与奉承,陈后主深信不疑。此后,他便有意找将领们的过失。借机削夺兵权,交给孔范等人。任忠曾被誉为军队长城,其属下部曲也被后主下诏解散,重新拆散后再行安排,拨派在几个受宠“狎客”手下当差役。“由是文武解体”。因为他是皇帝,江山最终断送在他的手里。《玉树后庭花》遂成了靡靡之音也就是亡国之音的代名词。

  乐昌公主也多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因此,在她14岁之前,宫中的礼仪规章,古今乐舞,她都烂熟于心,而又出淤泥而不染。后宫的女子都喜欢唱《玉树后庭花》这首歌,使她心有隐忧。因为她多次听到她所倾心的人徐德言向皇帝进言,说这诗的结尾部分过于哀伤,其兆不详。应该禁止,却遭到孔范等人的呵斥。那个时候坊间的女子以能够唱宫词为荣,皇上一有新作,便会有人花高价向宫人购买,有些宫人就因为靠着贩卖新词,步入中产阶级。

  陈后主沉醉于歌舞升平,《玉树后庭花》的曲声笼罩着整个陈朝,到处是靡靡之音。太过 俨的脂粉气,已经把金陵王气给掩盖住了,整个国家都陷入靡靡之音的情色之中。而北方的隋朝已经迅速崛起,其志高远。

  也许正是这种对前景的担忧刺激了她脆弱的灵魂,她和同样有着亡国之忧的舍人徐德言才能心灵相通,甚至在聚会上,两人也不掩饰各自的情意,从而演绎了一段爱情佳话。

  说起来很有意思,在宋、齐、梁、陈四朝169年的历史中,共有帝王33位。但除去宋武帝刘裕、梁武帝萧衍、陈武帝陈霸先等几个开国君主外,其余多为不肖。这是因为,历朝历代,开国皇帝得之甚难,知危知艰,为政唯恐有失;而后世子孙,无非享受祖上余荫罢了,不知艰辛,所以亡国皇帝失之甚易。而南朝与北朝相比,有浩瀚的长江做天然屏障,心理上有一种天生的安全感,而江南向为人间天堂,更为帝王的骄奢淫逸提供了物质保障。自晋室南迁,在中原士大夫中泛滥的玄学清谈之风,又恰恰为宫廷的奢华风气和虚无主义的盛行提供了理论支持,也为夸夸其谈的佞臣提供了孳生和繁衍的土壤。昏君身边必有佞臣,这似乎是个规律。竟日寄情在酒色之中,靡靡之音弥漫朝廷,就如精神鸦片一样,长久浸淫其中,纵有壮志也挫。势必忠谏之士遭斥,而群小得意,委以衡轴,致使朝政迅速腐败。读宋、齐、梁史,即可发现,年长的皇帝残暴,年轻的皇帝荒淫。相较之下,陈帝国是南北朝唯一没有出过暴君的政权,但它最后一任皇帝陈叔宝,却是历史上名头最响亮的昏君之一。


风流误国
 
  陈后主既无远虑,当然也无近忧。大臣袁彦出使隋朝,偷画了隋文帝的像带回来。陈叔宝一见杨坚英武的肖像,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还嘴硬:“吾不欲见此人!”照旧穷奢极欲,过一天,是两晌,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不当回事,把享乐永远放在第一位。国家虽危若累卵,仍醉卧花丛,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犹如一个赌徒,将血本全押在长江天堑和一帮佞臣身上,不思励精图治,陈朝亡于他手,这就不仅仅是宿命了。

  他甚至在一年之内,连续数次下诏,广选天下美女,择其貌美者封为贵嫔。每次饮宴,便命诸嫔妃与女学士、“狎客”等共赋新诗,互相赠答。《资治通鉴》如此描述这位南唐后主:“左右嬖佞珥貂者五十人,妇人美貌丽服巧态以从者千余人”。试想,一个整日沉湎于花天酒地之中,怎能期望他成为立世之君!美酒伴美人,是封建帝王的基本嗜好,但陈叔宝自诩风月班头,自然更胜一筹。

  从来没有哪个朝代,于后宫嫔妃留下那么多美人的名字,何况陈朝只是江南的一个蕞尔小国。除沈皇后外(陈后主与其发妻沈皇后关系很冷淡,一年半载才去一次。更无云雨敦伦之事,“暂入即还”。沈皇后屡劝他以国事为重,不可淫乐,他则讥为夫人善妒。沈皇后从此隐忍不语,来去并无相留语意。后主自己不正经,还问沈皇后,“你怎么也不说句留我的话?”于是,陈叔宝就诗兴大发,做《戏赠沈后》一诗: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亦去。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这一点,颇类后来的清废帝溥仪,其道德操守可知),其她如张丽华、龚贵嫔、孔贵妃、王美人、李美人、张淑媛、薛淑媛,还有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加上漂亮博学的女学士袁大舍等等,一个个如花似玉,尽显风采。众美人襞采笺,制五宫诗,常按照曲调进行大合唱。

  女色误事,陈叔宝尤其如此。他宠爱张丽华和孔贵妃,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而张丽华更是极品美人。陈叔宝上朝,常将张丽华抱在腿上,批阅公文时让她指点,与其共决。大臣有不同意见,“亦因而谮之”。陈后主对张贵妃言听计从,尤其是张贵妃生子陈深后,恩宠更逾于从前。后主甚至在她的撺掇下,废了太子陈胤,立陈深为皇太子。之后,陈叔宝还想立张丽华为后,只是诏书还未及下达,国家就灭亡了。

  后人多把国运衰颓的原因归结为女人,咒为“红颜祸水”,实在是男人的专横,历史的偏见。如果一个男人不溺于欲河色界,坠入脂粉堆里销骨销魂,女人要想兴风作浪,怕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有奸臣必有直臣,后主任用宦官佞臣,却把忠臣当作仇敌。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傅 因对施文庆、沈客卿专制朝纲表示不满,施文庆便诬陷他接受了高丽使臣的贿赂,被后主下令将他赐死狱中。吴兴人章华,也上书指出后主要改弦更张,不然将会亡国,后主下令将他斩首。从此以后,“遂无骨鲠之臣”。朝中大臣无人敢再进谏。

  这样,陈朝危机四伏,犹如与虎做伴的羔羊,江山虽然多娇,命运却不由自己主宰,早晚是人家的砧上之物。

  在隋朝还没有完全扫平北部边境时,隋文帝听从谋士的计策,每逢江南将要收割庄稼的季节,就在两国边界上集结人马,虚张声势,使得南陈的百姓常错过季节,无法收割或播种。而士兵却疲于奔命。这样一连几年,陈朝的粮食歉收,士气低落。隋兵还经常派出小股人马,袭扰陈军,放火烧毁粮仓,使陈朝遭到很大损失。

  隋文帝既已统一了北方,南下灭陈就成了当务之急。开皇八年(公元588年)4月,隋文帝正式下诏伐陈,“送玺书暴帝(陈后主)二十恶,乃散写诏书三十万纸,遍谕江左”。陈朝百姓看到文帝诏书,人心摇动,浮言四起。当时,钱塘县临平湖因水草淤塞,这时忽然自开,民间传言:“湖开天下平”,陈后主非常忌讳此说。按说,“天下平”就是天下统一的意思,是好事,但陈叔宝此时倒有些自知之明了,他知道能够担当天下统一大任的肯定不是自己,故而十分郁闷和忧虑,“及妖异数见,叔宝乃自卖于佛寺为奴以禳之”,让众大臣出资去赎他,搞梁武帝“舍身”那一套把戏自欺欺人,真是搞笑得很。

  隋文帝杨坚派51万大军,由晋王杨广节度,统领高 、杨素、贺若弼、韩擒虎等良士猛将。以席卷之势,直逼陈朝。长江防线纷纷告急,亡国之祸轰然降临。由于晋朝郭璞有过预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隋军文武,皆怀必克之信心。

  后主起初听报,尚不为信,他说:“金陵龙盘虎踞,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两至,无不摧没。隋军亦能何为?来者必自败!”根本不把隋兵进攻当作一回事。照样“奏伎、纵酒、赋诗不辍”。直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又熟睡到天黑,丝毫没有亡国的担忧与恐惧。一切战事、敌情皆抛诸脑后。如此君臣,不亡何待!

  后听报隋军已渡过长江,直逼京城建康,这才惊慌失措,忙召集群臣商议退兵之计。老将萧摩诃主动请缨:“臣愿领三军前往御敌!”后主遂命大将萧摩诃、任忠率军出城迎战。

  萧摩诃率大军离开建康,后主就宣其妻及子入宫,加赏封号,馈赠金银。当萧摩诃妻及子受诏来到宫中,后主看萧妻年轻美貌,遂起邪念,留宿宫中,强迫侍寝,数日不归。真是荒唐君主的荒唐游戏。身在火线的萧将军正要进攻,闻知此事,当即晕倒在地,将士见主帅昏倒,顿时慌作一团,战意遂失,结果陈军不战自溃。

  隋军杀进皇宫,宫内乱作一团。文武百官各奔东西,殿中只剩袁宪守在身边。袁宪劝他仿照梁武帝萧衍见侯景的故事,整理好衣冠,端坐大殿,保持皇帝的威仪会见韩擒虎。

  梁太清二年(公元548年)八月,北齐羯族人侯景降梁后以千人渡江,发动叛乱,攻下台城,去拜见梁武帝。86岁的梁武帝萧衍问部下:“我可一战吗?”部下答曰:“不可”。萧衍叹道:“梁朝天下,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我有何怨!”于是,端坐太极东堂接见侯景。他神色安详,从容问话:“你是哪一州人,怎敢兴兵犯阙?妻子儿女还在北方吗?”侯景竟不敢仰视,知天威不可犯,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惊惶恐惧不已。最终听诺而退,方敢喘口粗气:“我鞍马征战,矢刃交加,从无怯心,今见萧衍,却有惧怕之意,果真是天威难犯呀!”可时移势易,陈叔宝毕竟不是梁武帝,他既无梁武帝的气魄,更无梁武帝的胆量。他一边下殿急奔,一边嘟囔:“锋刃之下,怎好轻试?不必多言,我自有办法。”

  慌忙带着最宠爱的张贵妃、孔贵妃,跑到景阳殿后井下躲藏。他到最后也没忘记自己的女人,也算忠于自己的爱情了。

  倒是他与张丽华所生的15岁的太子陈深,还有些胆色,在宫中闭阁端坐,神色安详,令舍人孔伯鱼侍立在旁,静静地等待隋军的到来。隋军将士叩阁而入,陈深毫无惧色,十分平静地向兵士道声辛苦:“戎旅在途,想必众位辛苦了!”隋军见陈朝太子如此风度,皆立于原地不敢妄动,都肃然起敬,一齐向他行军礼。


全无心肝
 
  天子龙沉景阳井,谁歌《玉树后庭花》。

  公元589年正月,陈朝的灭亡,标志着长达近400年的魏晋南北朝时代的结束,也是中国自公元316年西晋灭亡起,经过273年的分裂局面,重新获得的全国意义上的统一。可怜陈叔宝的妹妹们,一个个花容月貌,都作为战利品分配给灭陈的赳赳武夫们。乐昌公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杨坚赐给了自己极为宠幸的大臣越国公杨素。

  隋文帝在评价陈朝灭亡的主要原因时说:“陈叔宝的失败皆与饮酒有关,如将做诗饮酒的功夫用在国事上,岂能落如此下场!”当贺若弼攻京口时,边人告急,叔宝正在饮酒,认为搅了酒兴,不予理睬。

  高 攻克陈朝宫殿,见告急文书还躺在床下,尚未启封!真是遇蠢可笑到了极点,陈亡岂止是天意!

  陈叔宝被捉第二个月,他与王公百司被押解到长安。先宣诏抚慰,又传敕责其君昏臣佞。“既而宥之”。陈叔宝起初吓得汗流浃背,后听到杨坚的赦令,竟高兴得手舞足蹈,叩拜再三。

  杨坚因为扫平了宇内,心中大悦,对陈朝亡国君臣,皆饶以不死,且好酒好肉管够。陈叔宝乐得逍遥,天天烂醉如泥。杨坚也多次召见陈叔宝,其规格等同于三品官员。每次朝宴,隋文帝怕引起他的故国之痛,嘱咐乐师不要演奏江南音乐。陈叔宝也算性情中人,不失诗人的纯真,“每预朝集,愿得一官号”。不然名不正言不顺,与人交换名片,只是一白丁,总是尴尬。隋文帝苦笑,对侍臣们说道:“叔宝全无心肝。”

  正是这种毫无心肝,对隋朝构不成任何威胁(如果像南唐后主李煜那样再写什么不忘故国之痛的诗词,说不定早被弄死),才得以善终。虽然他和李煜一样,诗歌依旧是其挚爱,但与李煜相反,他不抒发个人的悲愤和郁闷,而是用这一擅长的形式对隋帝歌功颂德。在跟随隋文帝东巡游幸时,还即兴献上媚诗一首,表请封禅:“日月光天德,山川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这就难怪了,在南北朝皇朝迭兴、杀戮至惨的时代,唯有陈朝五个皇帝及宗室子弟皆得善终,也算庸人多福了吧!

  看着陈叔宝喝得东倒西歪的背影,杨坚再次感慨:“他失败的原因多在酒上。除喝酒外,余下一点时间也用来写诗,哪里还顾得上考虑国家安危!”在此我不禁要问,难道真是诗人误国吗?

  604年11月,陈叔宝死于洛阳,这一年,他52岁。一个荒诞的君主就这样写完了自己荒诞的历史。也正是这一年,杨广弑父自立。

  杨广追赠他为大将军、长城县公,谥号:炀。历史在这里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巧合,据《史记正义》解释:好内怠政、好内远礼、去礼远众,逆天虐民曰“炀”。谁料十多年后,杨广死后其谥号也是“炀”。这真是让后人不得不发出辛酸的笑声了,但同时又不得不在迅速收敛的笑声中陷入意味深长的思考之中。同是“炀帝”,命运相似,名头却不一样,主要是小国和大国的区别而已。名头当然不能相比了。所以,隋炀帝也就成了暴君的代名词。这未始不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戏剧性的绝妙故事吧!悠悠千古事,在循环往复之中,往往跳不出一个变幻着的怪圈,是冥冥中注定的宿命吗?为此,唐代大诗人李商隐做《隋宫》一诗,抒发了一种淡淡的哀愁之情: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王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少年夫妻
 
  陈叔宝风流误国,最惨的莫过于他家的女人们了,她们都成了隋朝的战利品。除了家国之痛,还有身体之辱。晋王杨广早就听说张丽华的艳名,他攻取江南第一要事,就是夺取美人张丽华。但长史(参谋长)高 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忠臣,深知红颜误国的道理,说:“从前姜太公蒙面以斩妲己,我为大隋国祚着想,岂可留张丽华这样的祸水!”下令立斩张丽华于青溪。杨广闻之大恨,由此可见,杨广的昏庸从这时就表现出来了。这件事情,也成为日后隋炀帝杀高 的导火索。攻灭陈国,人人欢喜,只有他一无所得,而其他将领各取所需,无不把江南美色渔猎在手。陈叔宝的小妹妹乐宜公主更是容色秀丽,被隋文帝纳为嫔妃,后封宣华夫人;而陈叔宝的大妹妹乐昌公主则被分配给杨素为姬。这对姊妹花不但人如玉,且娴熟宫廷仪礼。大为得宠,杨广垂涎三尺,但慑于皇权,只能意淫。这也是后来杨广弑父、戏母(调戏宣华夫人)而深藏的潜心理暴发的原因。这是后话。

  陈后主身边有个太子舍人(官名,是指太子身边比较亲密的人),名叫徐德言。其父徐陵是南朝著名的文学家。陈时朝廷重要诏策、文檄多出自他的手笔。在文学上以写“宫体诗”和骈文闻名于世。徐陵和其父徐 以及南阳庾肩吾、庾信父子皆以文章名冠天下,文风绮艳,又多有新意,对当时的文坛影响很大,人称“徐庾体”。徐德言家学可知,也是当时著名的文学之士。南朝文风一直很盛,君臣竞相制作艳词,徐德言就是以世家子弟的身分和才识被后主授予太子舍人之职。

  乐昌公主是陈后主的大妹妹,江南水乡的气候条件给了她以细腻光滑的皮肤,精致耐看的脸庞,挺秀婀娜的体态,又是皇家血统,气质高雅,举止大方,且文采过人。度得好曲,弹得好琴,赋得好礼仪。虽贵为公主,却没有一般金枝玉叶的骄蛮之气,以贤淑之性温婉之情而为众人称道。是当时有名的才女兼美女,芳名远播。她选择夫婿也不囿于流俗,以诗文才识为唯一评判标准。

  由于经常在陈后主举办的诗会上见面,徐德言便入了乐昌公主的凤眼。徐德言诗文冠绝江南,虽不衣紫,却不掩卓尔不群的气宇。更令乐昌公主刮目相看的是,徐德言见识超群,胆识排众。一次,男女百人正在望仙阁内歌舞正酣,张贵妃倚在皇上的身边,孔贵妃弹着琴,几十个宫女齐声唱着《玉树后庭花》。歌声萎靡,让人不辨晨昏。

  徐德言却难掩忧戚,忽地站起身来说:“如今隋强陈弱,隋主无日不在计划南侵。近两年更是每每趁着我国收获季节,发兵挠境,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使我本自富庶的江南全无收获,长此以往,国将不国。陛下如果能外据长江天险,对内勤政修德,方可决战境外。只是如今皇上每日饮宴,不理朝政,臣子更是阿谀成风,报喜不报忧,乱象纷呈,我深为陛下忧。”

  徐德言这一番肺腑之言,振聋发聩。如遇明君,则有醍酩灌顶之效。而陈叔宝当即脸色铁青,恨不能马上将这个大胆的贰臣推出去斩首。正在谈笑的群臣也立马安静了下来,吃惊地看着徐德言。当时乐昌公主在场,也不禁愣了愣,说实话,徐德言的忧戚正是她的忧戚。但她担心徐德言凶多吉少。正在这时,宰相江总说话了。徐德言本是他的故旧徐陵之子,便有心出手相救:“贤侄大概是喝醉了吧!天下形势,皇上了如指掌,贤侄多虑了,然忠心可鉴啊!”乐昌公主也趁机附和:“恭贺皇兄,朝中有这样的忠谏之士,是我大陈之幸。”

  徐德言不由地动容,其实早在之前,两人已互生情愫,想不到满朝文武,竟不如一个女流,公主如此有识见,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内心感动,禁不住向乐昌公主深施一礼。乐昌公主凝目看去,少年翩跹,四目相对,心里一动,脸微微一红。他们这美目传情的小动作,被佞臣孔范瞧见了,不禁暗喜。待退朝后,他向尚在气头上的后主建议,把乐昌公主嫁给徐德言,并赐给府第别居,省得他们一唱一和,再找麻烦,搅了雅兴。

  陈叔宝便派江总向徐德言提亲,乐昌公主就这样下嫁给了江南才子徐德言为妻。徐德言作驸马后入朝廷任侍中,不再随侍后主左右,从此,后主的诗会便不见他的身影了。夫妇二人互敬互爱,夫唱妇随,成了一对当时人人羡慕的天成佳偶。昏庸的陈叔宝,为了自身的清静,算是做了一件好事。然而,命数皆由天定,是福是祸,又有谁能逆料?但徐德言预料到,总有一天,国家会遭受到灭亡之祸,也预料到夫妻将会离散,因此二人忧心忡忡。

  一天,他愁容满面地对妻子说:“我已听到国亡家破的脚步声了,一旦亡国后你我在兵荒马乱中失散,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夫妻恩爱一场,竟成永诀。不过,以你出众的才气容貌,一定会被掳入权贵豪门,也许还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而我,生死难料。倘若老天垂怜,情缘未断,你心中仍然爱我,也许还有见面的一天。我们要互有信物留下,作为将来重逢的凭证。”

  命运在冷酷中的唯一温情,就是给人留下一点洒泪的时间。公主听罢,不禁泪水潸然而下。伤心一阵之后,便从妆奁中拿出一面镜子,徐德言用剑击成两半,一半赠与乐昌公主,一半自己用手帕包好。并与妻子洒泪约定:“他日必以正月望日,卖与都市,我当在,即以是日访之。镜子重圆日,就是夫妻团圆时。”

  这种约定堪称爱情故事的经典之约,即悲凉、伤感而又浪漫。有希望,但渺茫无期;夫妻虽十分恩爱,爱情虽至死不渝,但人生之大悲,莫若这种生别离了。人生最难是相知,相知才知别离苦!

  在这里要弄清一个问题,古人为何喜欢用铜镜作为男女爱情的信物和象征物呢?这是因为,铜镜在古代是日常所用,生活必需。日日在它的面前正衣冠,鉴容颜,可以时时想起对方,镜子还有照妖辟邪的作用。尤其古代的婚姻,特别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经双方家长同意后,就下聘礼,聘礼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信物就是铜镜和镜台。汉《乐府》及六朝诗歌多有这方面的歌咏,且有夫妻双镜成对使用的习俗。在西汉年间,人们就开始用铜镜作为男女爱情的表记、信物,取“心心相印”之寓意。生前相互赠送,“朝夕相伴”,作为纪念,死后随葬,以示“生死不渝”。汉代铜镜上常铸有“长相思,毋相忘”的句子。近年来的考古中也常有破镜重圆的发现,证明古籍记载不谬。


相约上元
 
  不久果如徐德言的预料,陈叔宝多年的败家努力终于有了回报,隋军攻占了陈朝的都城建康。才色无双的乐昌公主落入了隋将杨素之手,成了他的宠妾。“赐物万段,粟万石,加以金宝,又赐陈主妹及女妓十四人。”

  尽管荣华富贵不减当年,但乐昌公主经过这番家国之痛,离散之苦,心中常怀黍离之悲,郁郁寡欢,无法停止对江南的怀念和对丈夫徐德言的思念,也无法忘记与丈夫临别时的约定。就在这种生与死,希望与失望和等待的痛苦中苦苦煎熬着。每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乐昌公主便私下命一心腹老妪,拿着那半片铜镜沿街叫卖。行人见老妪只卖半片镜子,都十分奇怪,围了过来。问要价几何,谁知老妪的开价高得离谱:十锭黄金。人们议论纷纷:这样的天价,只是卖半片残破的铜镜,又不是什么宝贝,没有人愣充冤大头。老妪意决:客官不买就罢了,这片镜子自然会有人买去!

  围观者哈哈大笑。既然如此,我们就要看看哪个傻子会上你的圈套!

  卖镜者不语,继续叫卖:卖镜子啦!半片镜子,十锭黄金!古镜有光,可以鉴日月,鉴人心。更多的人则以为她神志不清,躲得远远的,从此再无人问津。小孩子则围着她,唱着讽刺的歌谣,但老妪年年如此,不避雨雪,似乎就是一棵会移动的树,叫卖声就像风一样,在枝头颤抖。成为都市的奇事一桩,很快传遍了整个街衢。

  就这样年年等待,年年失望,始终没有徐德言的消息。乐昌公主心里空落落的,甚至有些麻木了。她经常独自一人,对着风花雪月,一呆就是半天。就在这种淡淡浓浓的思念中,她有时想,也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吧!因为韶华已逝,已非当年,自己已如寂寞的侯门花,憔悴损。那堪再摘,只有唏嘘。

  此去长安无多路,兵荒马乱之中,徐德言一个亡国之臣,皇亲贵戚,只得隐名埋姓,不敢猝然成行,自投罗网。况在城破之时,徐德言受了重伤,被城中的居民悄悄救起,将养了许久,才能够勉强行走。徐德言伤愈后,多方打听,方知道女眷都被押解至长安。他虽然想到长安来,却路远莫致,身无分文,生活困苦不堪,心情也极度失落。其实,磨难对于一个人来说,也是一笔财富和一种幸福。缺了这一课,人生便不完整,人格也未必健全。他只得一路走走停停,替人写家书或干上一年半载的私塾教师,挣一些盘缠,好继续前行。就这样走走停停,韶光已过去了几年,才终于到了长安。

  但乐昌公主被发落到长安什么地方,什么人家?他都一无所知。光阴易过,爱妻无踪。徐德言手执半片铜镜,想起往日夫妻两人曾在镜中相映成双,自己还曾对镜为妻子插过凤钗的情景,如今却已人去镜破,怎不叫人伤心欲绝。虽前路渺渺,但他有和爱妻的约定,这就是希望,虽然很小,毕竟还存有一线生机。徐德言便不灰心丧气,如约在又一年的正月十五日,出现在长安街头。徐德言到街市上四处去走访,特别留心卖镜子的人。他果然发现一个老妪,正拿着半片铜镜沿街求售:“卖镜子哟,谁买镜子!”德言疾步上前,一看到半面镜子,他的心就剧烈地跳起来。

  徐德言紧紧拉住老妪,生怕她跑了似的,急切地说:“我买下了。”

  老妪疑惑地抬眼看他,“你买得起?”老妪的目光在徐德言身上上下打量。

  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疯子遇到了傻子,有好戏看了!”

  旁边一看热闹的市井女人好心的提醒他:“这老妪是疯子。半面破镜子,卖了多少年。十锭金元宝,可以买一座院子了。外乡人,对面有一家镜子铺,几文钱就能买一副好镜子?”

  徐德言一听妻子这么至诚的寻找他多年,感动得泪流满面,唏嘘着说:“我就要这半片残镜。别说十锭,百锭也不多。”

  他请老妪随他到旅馆去,他有话要说。

  在旅馆里,徐德言叙述了自己和妻子乐昌公主离别的情景,并拿出自己珍藏着的半片镜子,与老妪手中的半片两下一合,果然若合符契。

  老妪深深施礼:“老身拜见驸马爷。”

  老妪称自己是乐昌公主的奴仆,并将公主的情况尽可能仔细地告诉了徐德言。虽然乐昌公主已是权倾朝野的杨素的侍妾,但多年来,公主的心,却仍然留在故国江南,留在丈夫徐德言身边。无数次梦回旧时家园,与徐德言鸳梦重温,醒来却只有身边不属于自己的繁华,还有天上那轮如镜的明月,虽月月有缺,但月月又圆。而自己只有半面铜镜,不知何时得圆?每思至此,便长叹息以掩涕。每年正月十五日这天,公主都安排她上街卖镜寻夫。徐德言听了,感慨万千。但一入侯门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徐德言又悲又喜,喜的是终于找到了乐昌公主,悲的是乐昌公主已成杨素侍妾,要想鹊桥相会,恐怕比登天还难。想到相见无期,不禁万念俱灰。但他还不死心,推想杨素姬妾如云,或可见怜,民间夫妻恩爱不易,许他夫妻团圆,成就天下有情的眷属,也未可知。就是抱着这一线希望,在悲伤之余,他取出纸笔,题《破镜诗》一首,请老妪带回,让乐昌公主知晓心迹,或可向杨素稍通款曲。诗云: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未归。

  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都是过去的忆念,有含蓄的试探,也有柔情的嗟叹。镜子与人都去了,但如今镜子归来而人却未归。正好比月中没有嫦娥的身影,只空留明月的光辉,更衬出离人的凄凉孤单。老妪把镜子带回去,诉说了事情经过。乐昌公主知是徐德言,展诗读毕,悲伤得难以自持……


破镜重圆
 
  一连多日,乐昌公主茶饭不思,精神恍惚,面有戚色。这种人生的大悲大合,教人如何消受得起?杨素虽位居高官,却还是一个细心体贴的性情中人。通晓诗情,更能欣赏江南佳丽的柔媚风情。在他得到乐昌公主以后,对这位容貌秀丽、才情横溢的南国佳人十分钟情,视如瑰宝,“宠嬖殊厚”。见公主反常,询问缘故。在他的再三询问下,公主才将夫妻情事据实以告。杨素毕竟是英雄,自有过人的见识和雅量。非但不恼,反而深为感动,于是答应了乐昌公主的请求。他当即着人到旅舍,请徐德言进府,邀集宾朋,设宴款待。

  当天傍晚,徐德言如约而至。夫妻重逢,恍如梦境。一个是亡国之臣,一个是当朝权贵。而陪侍在侧的乐昌公主,对前者而言是发妻,对后者而言是宠妾,场面真是尴尬。乐昌公主不由得感慨:“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名女人难上加难!”

  大家默然相对,诸多言语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敢多说一句。

  数载不见,徐德言已鬓染霜雪,憔悴落魄,恰似两世为人。想必这些年颠沛流离,苦寒度日;而乐昌公主却娇嫩如昨,虽然瘦了腰身,纤质不禁弱风,反倒平添了楚楚动人气质,叫人着意的怜爱。

  乐昌公主便奏了一曲《玉树后庭花》,打破难堪局面,这是故国的曲子,当此之时,低迷之音暗合伤感的情怀,倒也贴切。杨素约略问了徐德言城破后的经历,徐德言略作叙述,让人越发的觉得,他一个文弱书生,一路寻来确乎不易。

  杨素便命乐昌公主作诗,乐昌公主遂就眼前景抒眼前情,吟道:

  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

  诗句把乐昌公主当时同对新旧丈夫,哭笑不得,左右为难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乐昌公主一肚子的辛酸凄楚和思念之苦,无法对徐德言明说,一切尽在诗中,她知道,徐德言一定理解她的艰难。

  在座的许多达官贵人,也无不感叹唏嘘。杨素看过之后,也甚觉凄然,慨叹不已。他问乐昌公主,愿不愿意回到徐德言的身边?乐昌公主站起身来,盈盈下拜:“愿不愿意都无妨。原是一女不嫁二夫,但宿命已定,无可奈何。妾身轻贱如蝼蚁,富贵贫贱都不重要了。但杨公待我不薄,怎忍辜负?徐相公情意未改,依约寻来,离弃何忍?真是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名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此时,对于杨素来说,对于乐昌公主来说,拥有和放弃都是一种艰难的抉择。众人都知道,杨素的态度,就是决定别人的命运的关键因素了。他的喜怒哀乐,就是别人的天堂和地狱。

  杨素到底是成就大事的人,哈哈一笑,当场许诺,把乐昌公主还给她的丈夫。杨素并提议,为庆贺他们夫妻重圆,干杯。众人震惊,杨素这种放弃的选择,也只有隋唐人物才具备的豁达,这是一种大美,他使自己的一段历史永远光耀在人性的书册里。随后,杨素邀请他们留在长安,并且答应帮忙负责为徐德言在朝廷安排一个官职。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徐德言和乐昌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赶紧双双离席叩拜,向杨素行礼作辞,感谢成全之恩。

  但徐德言经过这么多年流离失所的磨难,已在转瞬间感悟了,人生的幸福与否,金钱和地位都是过眼云烟,拥有一颗平常心最为重要,人就会活得更坦然。因此不愿在朝为官,情愿以一介平民的身份带着妻子返回江南。杨素不勉强他们,“厚遗之”,送给他们很多钱财。“闻者无不感叹”。

  就这样,乐昌公主与徐德言得以团聚了,并且如愿以偿地回到江南故土,安家度日。

  令人遗憾的是,世人咸知徐德言乐昌公主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且为舞台人物,向为历代的才子佳人所讴歌、所赞颂,而知杨素者却很寥寥。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杨素是其典范。如果没有杨素那落落大方的豪杰之举,也就不会有这一段流传千古的爱情佳话,更无后世“破镜重圆”的成语典故了。

  在这里,不能不说一说杨素这个历史人物。

  杨素在历史上因为曾经帮助过杨广篡位,被列为大奸之人,这是他作为政治人物的瑕疵。但面对多疑的隋文帝,或许为了自保,不得不尔。除此之外,杨素可说是一个文武全才,光看史书对他的丰赡记载就可见一斑。他的诗被《隋书?杨素列传》誉为“词气宏拔,风韵秀上,为一时盛作”。为人“少落拓,有大志,英杰之表,不拘小节”,读书“研精不倦,多所通涉”、为政“览其奇策高文,足为一时之杰”,生活“美姬过千,皆衣绮罗。素之贵盛,近古未闻”。指挥作战“流血盈前,言笑自若”。且相貌威武,气度恢弘,渡江攻陈,坐在船上,老百姓以为是“江神”。连隋文帝杨坚也这样评价他:“识达古今,经谋长远”。

  而更为人称道,为他赢得“美誉”和“口碑”的是:他三次成人之美的爱情佳话。也只有像杨素这样的隋唐人物才有这样恢弘的气度!可惜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人,他自己的婚姻却不美满,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糟糕。杨素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郑氏,是一位悍妇。杨素如此有气量的人物,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可见郑氏之悍。气愤的杨素对妻子郑氏说:“我若为天子,卿岂堪为皇后?”郑氏竟然把这话上奏给隋文帝。这还了得,分明谋逆大罪,要灭九族的。好在文帝英明,只把他暂且软禁在家里思过。杨素如果碰上一位心胸狭窄的帝王,头上吃饭的家伙早就没有了。

  杨素正因为自己深受悍妇荼毒,常以推己之心推人,深感佳妇难得,所以才有成人之美的豪举。除以上“破镜重圆”外,这样的好事,他还做过两件。

  据唐人刘悚《隋唐嘉话》记载:李德林之子李百药,少年倜傥,看上了杨素的一个宠妾。竟夜入杨宅,与杨素的宠妾幽会私通。结果东窗事发,被杨素逮个正着。杨素恼羞成怒,欲治李百药死罪。当李百药被推上来时,他发现李百药是个“年未二十,仪神隽秀”的英俊少年郎,不禁惜才之情顿起,动了恻隐之心说:“闻汝善为文,可作诗自叙,称吾意当免汝死。”李百药生死关头,才思忽至,一气呵成,当即成文。杨素看完,表情欣然,当场把爱妾赐给李百药为妻,“并资从数十万”。后来杨素竟又奏请隋文帝,授李百药为尚书礼部员外郎。李百药财色兼收,而且还因此当了官,成为一时话题。后来李百药在唐太宗时,看到后宫佳丽有数万之众,“天子好美女,夫妻不成双”。就上书太宗:《请放宫人封事》,指责太宗为纵一己之欲,致使天下多少旷夫怨女抱恨终身。这也是有感于自己的前事,为天下男人的不平之鸣了。

  还有一件大家耳熟能详的爱情故事,也是杨素的善举。据唐人杜光庭《虬髯客传》记载:杨素身边有一位年方二八的佳丽乐伎,名叫红拂。生得“肌肤仪状、言词气佳,真天人也”。红拂很有见识,识得英雄。趁李靖再次拜访杨素之机,相约私奔了。杨素非但不追究此事,反而推荐李靖出任马邑的郡丞。杨素就这样又成全造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爱情佳话。后来李靖果然成了唐朝的股肱之臣。

  有如此胸怀与气度的人才是大英雄,真男人。所以,冯梦龙在《情史类略》中对越国公杨素大加称赞:“不追红拂妓,放乐昌,俱越公(杨素)大豪杰事!”


归老林泉
 
  杨素这一举动,果然传为佳话。也为他大奸大能的人生添加了一笔温情的亮色。

  徐德言与乐昌公主日夜兼程地回到江南,他们曾是显赫的皇族,而今以平民身份返回故国,对他们而言,人生的荣华富贵,人世的盛衰荣枯,早已是过眼云烟,恍如一梦,早已看淡。他们原本只想隐名埋姓,在民间过上男耕女织、夫唱妇随的平静生活。弥补因早年离散而耽误了多年的恩爱缠绵,补上失去的爱情这一课。但因为杨素打过招呼,江南的地方官员们便认为这是很好的面子工程和谄媚的机会,唯恐别人不知。在发还他们的故宅,就是位于建康城的旧时的驸马府时,也要大张旗鼓的举行剪彩仪式。他们或许是出于好心,想让他们夫妻很好的定居下来。然而,经过半生艰辛的流离生活,他们已参透了人生,只想过不受打搅的平凡生活。但这样一闹腾,他们回来的消息,就像春天回返的雁群,早已叽叽喳喳传遍大江南北了。

  本来,按照隋制,亡国的贵族是不可以回原籍的,恐其召集旧部谋反。因此,乐昌公主是唯一一个回到故国故都的陈氏王族,让人称奇。

  而最令人称奇的是他们的爱情传奇,双方虽天各一方,却情定一处。女的是金枝玉叶,男的是前朝驸马,纵然生死契阔,信誓旦旦,但他们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仅凭着唯一的感情信物,在世人眼里,并不值钱的半片铜镜,得以穿越生死,执子之手,这样优美的爱情故事不能感天动地,也会穿越古今,直击人心。

  正是由于他们特殊的身份和曲折离奇的经历,所以江南旧朝的文人雅士、故旧属吏,都纷纷慕名前往拜访,北方新朝的游客侠士也以能面见他们夫妇为荣;平民百姓却也十分好奇,知道是前朝公主回来,也生了几分对前朝的复杂感慨。地方官吏更是有事没事就邀请他们赴宴。他们受到了空前规模的追捧,成为很多人的话题。这样,使他们原本要平静生活在民间的希望落空,身心无法得到安宁,生活秩序完全被打乱。他们对这种被人包围的生活方式,发自内心的厌倦了。

  为了回避,他们决定离开建康。两人变更了装束,迁到姑苏城外的一个小镇隐居下来。他们事先购置了三间茅屋,一个小小的院落。门口很远才是一条官道,平日往来的人也不多,繁华离他们远去。乐昌公主变卖了首饰,用青布包了头,布衣荆裙装扮,完全是一个江南农妇的形象了。徐德言变换了姓名,下河捕鱼,进山采樵,偶尔也进城做物物交换。换些银子,贴补家用。与世无争,日子安逸而闲适,这种普通百姓的平静生活,他们感到十分惬意而幸福。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走出人们的视野。

  希望是美好的,名人有名人的苦恼。好日子没过多久,他们的隐居生活就被狗崽队发现了,成为更大的新闻,有人说他们这是作秀,是自我炒作,他们受到了比先前更多的干扰。迫不得已,他们买了条船,索性以船为家,在江南水乡的河湖江流之间,过着漂泊不定的云游生活。萍踪无迹,闲云野鹤。而江南风流依旧,在茫茫红尘之上,碌碌众生之中,沉浮不由人愿,而幸福就是一种感觉,他们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彼此体味着彼此的真情。他们的故事也就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但世事如棋,瞬息万变。就在乐昌公主隐身江湖的那些年里,世道的盛衰兴亡,每时每刻都在演进,伴随着血雨腥风。

  公元604年7月,杨广因为垂涎宣华夫人的美丽,趁隋文帝病重,花心大动,欲行调戏,宣华夫人向杨坚哭诉陈情。杨广废立在即,知道大事不妙,求杨素帮忙。于是弑父夺位,提前当上皇帝,也就是隋炀帝。隋炀帝以荒淫无道名标青史,更是肆意侮辱宣华夫人,宣华夫人不从,出居仙都宫,又被强行召回。同年11月,她们的哥哥陈后主悲凉地死去。乐昌公主又杳无音信,宣华夫人更加孤单。而隋炀帝的萧皇后却将弑君、乱伦的罪名都算在了她的头上,认为宣华夫人是红颜祸水。可怜的宣华夫人郁郁寡欢,公元605年,宣华夫人忧郁而死,终年29岁。当时杨素也因为功高震主,炀帝对他外示尊重,内实猜忌。公元606年,杨素也和宣华夫人一样,抑郁而死,算是得到了善终。而作为杨素后人的杨玄感,已经感到了处境的危险。当杨素病故时,杨广说:“他如果不死,我会杀他全家。”所以杨玄感始终恐惧不安。大业九年(613年),炀帝二次东征高丽,他趁机在黎阳叛变,截断杨广的退路。杨广回军迎战,杨玄感兵败而死,不久满门被斩。但也自此敲响了隋亡的丧钟。

  这不能不让人生发千古浩叹:人世间的盛衰荣枯,真如梦寐,荣华富贵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得之勿喜,失之勿悲。

  公元618年3月,炀帝被杀,隋朝灭亡。两个月后,李渊父子攻下长安,建立了唐王朝。公元626年,李渊之子李世民在玄武门发动政变,夺取皇位,是为唐太宗,开始了贞观之治,天下百姓终于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这一幕幕的世事变化,仿佛走马灯似的在徐德言与乐昌公主眼前晃过,这对历尽繁华又最终归于平淡的夫妇,对这一切都付以淡淡的一笑。跟历史的大事件相比,个人的幸福,真是微不足道,就看你内心的满足程度了,易于知足,幸福就会被无限的放大,否则,它就会被无限的缩小。他们经历了陈、隋、唐三代,最终步入古稀之年,在唐太宗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夫妻谢世之前,才向人们透露了他们的身世。地方官得知后,层层上报,待追封的牒书下达,他们已平静的双双离去,夫妻合葬一墓。陪葬他们的,就是那面见证了他们坚贞不渝爱情的铜镜。


引  言
 
  隋炀帝杨广皇后萧氏可谓历史上一个命运奇特的女人,一个天生的人间尤物。她生逢隋唐帝国鼎改之际,天下扰扰,相与争锋,是豪杰不是豪杰的,都要自命为真龙天子,割据称霸一方。当是时也,锦绣江山和风流美貌的萧皇后就是天下英雄竞逐的两个终极目标,得一都不完整,都是缺憾。她一生的写照,可用“乱世风云乱世情,一生总伴君王侧”来概括。萧皇后出生时,就被世俗所不容,被视为不祥,成为弃婴,寄养民间。只是后来的一个偶然因素,才彻底改变了自己不幸的命运。当时名满天下的星相家袁天罡曾仔细推算了她的生辰八字,为她贵不可言的相貌而惊奇不已,预言她是:“母仪天下,命带桃花。”此后,萧皇后命途多舛的人生经历无不印证着这种预言的惊人准确性。她自13岁做了晋王妃后,几十年的生命历程,起起伏伏,先是隋炀帝的皇后、继为宇文化及的淑妃、窦建德的宠妾、两代突厥番王的王妃,最后又成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昭容,历尽了沧桑和风霜。而她的沧桑又总是伴着一段风流,她的风流又使她经历着更多的沧桑,这沧桑又包含着道不尽的辛酸,同时也有说不完的荣耀。这也许就是她“桃花劫”的人生宿命吧!


寄养民间
 
  萧氏(570~648),隋炀帝皇后,她是当时南方割据小朝廷后梁明帝萧岿的女儿。萧岿的后梁承继南北朝时萧衍建立的南朝梁国。梁武帝萧衍也算一代枭雄,他领导的梁朝曾一度与北方的北魏、东魏相抗衡。只因一场“侯景之乱”,才使梁王朝元气大伤,逐渐走向衰落。继萧衍之位的简文帝萧纲及后来的元帝萧绎、敬帝萧方智,都成了权臣的傀儡。萧衍死后不到六年,梁朝就被陈霸先的陈朝所替代,只保持荆州一隅,苟延残喘。萧岿承袭了父皇萧 的微薄基业,虽有复国之志,可惜势孤力微,空有壮志而已。他在等待机会,可机会难觅,好运难求,陈朝虽有陈叔宝败家,但仍不是他这个附庸小国所能撼动的;他所依附的北周,虽被隋朝代替,但他附属国的地位没变,依然受制于人,经济和军事都很难求得发展。

  太建元年(570)2月2日,萧岿的宠妃张姬产下了一名女婴。按照当时江南的风俗,二月出生的孩子命途多舛,偏她又生逢双二,就更为不吉。萧岿连占两卦,都不得好卦。朝廷虽小,也是一个社稷,萧岿为着国运,自然不敢把这个女婴留在家里。他要把这个女婴溺死,但张姬护犊心切,跪地哀求,萧岿不得已,就决定把这个女婴送人。萧岿的远房亲族萧岌,无儿无女,便收养了这个女婴,视如掌上明珠。萧氏越长越聪明、伶俐,给萧岌夫妇带来了无尽的乐趣。这个女婴就是后来贵为隋炀帝皇后的萧氏。

  可命运偏偏会作弄人,刚给你一件完整的生活衣衫,旋即就撕裂给你看。萧氏8岁时,萧岌夫妇便相继谢世了。萧氏孤苦无依,失去了生活的依靠,不得不辗转投奔到母舅张轲家去寄食。

  据《隋书?后妃?炀帝萧皇后列传》记载:“江南风俗,二月生子者不举。后以二月生,由是季父岌收而养之。未几,岌夫妻俱死,转养舅氏张轲家。然轲甚窭,后躬亲劳苦。”

  张轲家境贫寒,生活清苦,一年劳动所得,也不够全家温饱,有时还得等米下锅。为了生计,小小年纪的萧氏,也不得不下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好在张轲夫妇为人厚道,是难得的识理之人,待萧氏如亲生女儿一般,他们除教萧氏为人处事的道理外,还乞借于邻,请人教萧氏读书认字。萧氏很有天赋,过目不忘,贫窭的生活和环境,挡不住她求知的欲望,她很快成为一个知书达理、颇有教养的女子,得到四邻夸奖。

  命运似乎都有定数,萧氏的命运确实不一般,她高贵的身份,小小的后梁自是承受不了,她是专为那个时代而做记录的。她的命运也早已被捆绑在了那个时代的巨轮之上,成为那个时代的影子,而这个巨轮的辐辏正是北周。也就在萧皇后出世的那年,杨坚接受北周静帝的禅位而建立了隋王朝,由此奏响了南北统一的凯歌。


喜从天降
 
  八年以后,年轻的晋王杨广率领平陈大军攻灭陈朝,江南江北尽归一统。文帝为了表彰他,除给他加官晋爵外,还准许他在全国选妃。但独孤皇后却提出,最好是从南方的名门望族中挑选王妃。文帝杨坚斟酌再三后,认为江南女子素以温柔娴淑,多才多识而闻名,帝王之女当然就更不失高贵典雅了。遂决定从梁王萧岿的几个女儿中选择一位做晋王妃。这是一桩典型的政治婚姻,隋文帝更多的是从政治利益的角度出发,要与梁王结成姻亲。在他看来,萧岿的这个附庸小国完全没有必要存在,结好于萧岿让他主动献纳,而不必大动干戈。遂在开皇三年(583),杨坚派使者陈中带厚礼向萧家提亲。萧岿喜出望外,倘能与皇帝结为儿女亲家,那么他的统治就确保无虞了。谁知事与愿违,年龄相当的萧岿的三个公主,占卜的结果,与杨广的八字都不合且不吉!不吉又怎能做王妃?眼看这门婚事已没有希望了,正当萧岿垂头丧气的时候,一个妃子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忘了,还有寄养在外的那位公主呢?”萧岿一听,心里就又凉了半截。使者陈中却坚持要看,萧岿只得派人即刻起程,将萧氏接进宫来。

  萧氏站在宫中,天生丽质,娇媚迷人,谁也没想到萧氏会这么明艳动人,令宫中所有的江南美女都黯然失色,陈中也顿时呆了,惊为天人。眼前的萧氏安详典雅、绰约仙子一般,落落大方,美丽而高贵,妩媚而端庄,娇羞中透出大家风度,与养在深宫的几个姐妹相比,自然阳光,少了脂粉气。

  相士给萧氏占卜的结果,是一个大吉大利的上上卦:“母仪天下,命带桃花”。于是选定了她。

  陈中向萧岿道贺,回去禀报文帝定夺。萧岿怎么也没想到,9年前差点被自己溺死、从未相聚过的女儿竟给他带来了希望,她是后梁的“福星”啊!就这样,萧氏终于苦尽甘来,福从天降了。

  萧氏被迎到长安,因为年龄原因,并未马上成婚,而是先进行培训,文帝和独孤后亲自召见。问了些南方习俗和萧家的情况,萧氏对答得体,独孤后甚为满意。并为她请了许多师傅,教她读六艺。萧氏聪明过人,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几年下来,她不但出落得更加明艳秀丽,而且知书达理,多才多艺。而晋王杨广也仪容俊美、才思敏捷,令萧氏十分欣慰。不久,举行册封礼仪,萧氏进为晋王妃。


谋为太子
 
  举行册封礼仪那天,当时名满天下的星相家袁天罡替他们合婚,他又仔细推算了她的生辰八字,为她贵不可言的相貌而惊奇不已,预言她是“母仪天下,命带桃花。”曾私下向杨广透露了一点信息。杨广闻言大喜,想,萧氏既然要母仪天下,那么我作为她的丈夫,不就是一朝天子了吗?有着萧妃命运带着的希望,杨广的内心从此有了妄想。他开始觊觎太子的位置,开始有计划地与杨勇展开储位之争了。也从此更加珍爱如花似玉、美丽端庄的萧氏了。

  也是合该太子杨勇有事。

  文帝在北周时,有一位知己旧交,叫刘昶。很得文帝信任,登基后拜刘昶为上柱国,为此刘昶感激不尽。但刘昶的儿子刘居士却是一个狂荡不羁、目无法度的流氓恶棍,欲谋为不轨。常将一些体魄强健的公卿子弟,绑架到自己府里,捆住手脚,再把车轮套在脖子上,严刑拷打。求饶者处死,而那些至死不肯求饶者,刘居士便称其为壮士,亲自松绑、酒肉款待并盟誓结为死党。不久,刘居士就有同党300多人。啸聚一起,杀人越货。一时间人心惶惶,民怨鼎沸。文帝闻报大怒,下令将刘居士逮捕斩首,其党羽也都杀的杀、抓的抓,是公卿子弟者一律除名。刘居士一伙朋党很快被诛灭了。文帝担心除恶不尽,留有后患,就下诏命皇太子杨勇继续追查刘居士余党,并且让杨素将诏书送给杨勇。而杨勇却认为,刘居士的党羽已抓捕净尽,根本不当一回事。并且忿忿地大骂杨素,杨素见他这副神气,心中怨恨但又不敢发作。就跑到文帝面前,添油加醋参了太子一本。使文帝非常气恼,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并对杨勇有了不好的看法,也动摇了对太子的信任。

  而此时,太子杨勇还不知道危险的到来,犹自大修东宫,而杨坚是一个励精图治、反对奢侈的君主。再加上独孤皇后又是一位标准的一夫一妻婚姻制度的崇尚者,深恶淫行。杨勇这时却宠爱偏房云昭仪,冷落正房太子妃元妃,引起了严治后宫的独孤皇后的不满。而杨广却深知权谋,为了赢得父皇和母后的信任,他以仁孝的形象出现,迎合他们。在衣食住行等方面,装出清心寡欲、克勤克俭、心怀大志、奋发向上的样子,还有意作出疏远萧妃不恋男女之情、专心政务的姿态;而聪明识大体的萧妃也一本正经地加以配合,假戏真唱,不时到独孤皇后那里哭诉杨广只顾政务冷落了自己。他们夫妻的一唱一和终于打动了独孤皇后的心,与人一谈起晋王的大忠大孝,大仁大义,就喜形于色,赞不绝口。而当说到太子的恣意妄为,有恃无恐时,皇后便悲愤至极,掩面而泣。最令人想不到的是,独孤皇后为了劝说皇上早日痛下罢黜太子的决心,竟然私下里送给宠臣杨素一包金银珠玉,让他在文帝面前说项。杨广又用小恩小惠收买大臣与宫廷内侍,宣扬自己,中伤太子杨勇。常言道:墙倒众人推。而事实是,墙上刚刚出现裂缝,便有人来推了。各种各样贬低、诋毁太子的传言纷至沓来,朝中一致的舆论都认为:杨勇懦弱无能、心怀不轨;而杨广清正贤明、循规蹈矩。渐渐地,杨坚与独孤皇后感情的天平就向杨广这方面倾斜,并最终做出了废掉杨勇的太子之位而以杨广代之的决定。杨广终于达到了目的。


谋取大位
 
  杨广谋废了太子,下一步就是抢夺皇帝宝座。或许是隋朝命祚将尽,就在杨广被立为太子一年后,独孤皇后带着对文帝的不放心和对大隋朝的忧虑,因病永远离开了人世。隋文帝摆脱了妻子的严厉约束,忽然间觉得轻松了许多,也把前期的励精图治抛诸脑后,开始沉溺于酒色之中,开始充分享受皇权带来的无限好的晚霞时光,朝政疏于管理,借口是要历练太子,堵了大臣们的谏争之口,朝廷大事悉委于太子杨广。事实上,杨广从仁寿二年(602年)起,就开始掌有皇帝实权,行使大隋天子的权力了。

  隋文帝暮年深入胭脂堆里,再加上精神猛一下放松,在香风淫雨的日夕吹打下,铁打的身体也会销蚀,因此,很快就精力耗尽,缠绵病榻了。杨广虽有机谋,对兄不悌,但此时对父皇还是孝顺的。每日早朝之前,必入宫请安。只是年轻人精力旺盛,又有淫逸之心,昨夜又与萧妃颠倒,正思余味。恰与文帝的宠妃、风华绝代的宣华夫人,在殿前开满鲜花的甬道相遇,宣华夫人肤如凝脂,桃花如靥,行走在鲜花之中,就仿佛是三月的花神临世,婀娜多姿,香风氤氲,温热的气息沁入肺腑。景映于双眼,心动于瞬间,杨广不禁为之情思涌动。

  心动不如行动,他尾随了宣华夫人几步,欲行调戏,看到宫中侍从来回穿梭,忽然清醒了。自己的皇位还没有到手,朝中老臣都是父皇的亲信;而宣华夫人是父皇的妃子,是自己的庶母,事关名分,宫中又耳目众多,岂可轻举妄动?杨广想到了自己的唐突和危险的后果,吞回了流下的涎水。

  但男女既然情动,要想遏制也难。杨广因为垂涎宣华夫人的美丽,那几天,心里想的,纸上写的,都是对宣华夫人的思念,甚至到了茶饭不思,欲火焚心的地步。经过几天的策划,他以父皇病重,要尽孝心为由,住进了仁寿宫旁的太宝殿。实际上是他要寻找机会,私会宣华夫人。宣华夫人还懵然无知。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果然,给贼惦记的机会终于来了。公元604年7月的一天,宣华夫人独自入厕,杨广蹑手蹑脚地跟在身后,在一个拐角处,见四下无人,杨广花心大动,上前一把抱住心仪已久的女神。宣华夫人大惊,皇宫虽然淫乱,但她甚重礼教,保持着自己金枝玉叶的那份冰清玉洁,那份矜持与傲然。见杨广不顾名分,随意胡来,她大骂他畜生,一边奋力挣脱,虽然钗横裙乱,但她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文帝虽然奄奄一息,但意识清醒,见宣华夫人神色惊慌地跑回来,似有满脸委屈,且头发散乱、钗横裙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追问宣华夫人,宣华夫人莹莹泪落,只一句:“太子无礼!”止不住梨花带雨,伴着摇曳风声。

  陈亡那年,宣华夫人才14岁,随皇族被解到长安,她做了文帝的皇妃,姐姐乐昌公主做了杨素的侍妾。12年过去了,由于得到文帝的宠爱,宣华夫人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一个成熟的美艳至极的女人了;从一位尊贵的公主变成皇上须臾不可离开的爱妃。似乎世事的变迁,对她个人的经历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从皇宫到皇宫,反而造就了她雍容高雅的气度和宽广豁达的胸襟,心直口快,善解人意,而又妙语连珠,很得文帝宠幸,视为至宝。宣华夫人对文帝有知遇之感,文帝病重,宣华夫人焦虑在心,日夜伺候,令文帝十分感动。

  因此,文帝不听则已,一听,不禁火冒三丈,怒骂道:“畜生何足托大事,独孤误我!”又让身边的近臣柳述、元严,严辞切旨,一连数声地说道:“速召我儿来见!”随后进一步补充说:“是杨勇,不是杨广!”

  杨广知道废立在即,知道大事不妙,急召尚书右仆射杨素商量对策。老奸巨猾的杨素略施小计,骗来了柳述和元严,篡改了他们手中的诏书,并把他们逮捕入狱。然后又派左庶子张衡,到仁寿宫以侍疾为名,毒死了隋文帝。

  宣华夫人闻听文帝驾崩,当即昏了过去,被左右救醒。她一方面感动于文帝对自己的恩宠,一方面又害怕杨广报复,就想用三尺白绫,了结自己,也好落个节妇的令名,无奈被看管得紧。当天晚上,杨广派人送来一只锦盒,宣华夫人以为是鸩酒,迟迟不敢打开;使者一再催请,她才双手颤抖着打开锦盒,里面盛的,竟是一只五彩丝线编成的“同心结”。宣华夫人明白了杨广的心意,宫人们也纷纷向她道喜,她自己则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杨广却在宫女宦官的簇拥下,明灯煌煌的来会宣华夫人。宣华夫人愤恨、羞怯交集于心,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宫女们可不管这些,她们唯恐天下无事,就连推带拽把她推拉到太子面前。宣华夫人慑于权势,迫于时势,也只得顺应形势,便无奈地上前施礼,低唤“万岁”。当天夜里,杨广就在宣华夫人宫中,自在销魂了一夜。

  大业元年(605),杨广登基,下诏册封萧妃为皇后。这时杨广36岁,萧皇后24岁。印证了袁天罡说她将“母仪天下”的预言。

  杨广皇位到手,至高无上,至尊无比,至崇无双,没有谁再可以约束他了,而不受约束的权力是最容易滋生腐败,最容易把以前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欲望释放,并进一步膨胀。不久,炀帝就彻底暴露出他贪欢好色的本来面目来。


红颜都妒
 
  朋友是旧的好,妻子是新的好。男人都有喜新厌旧的毛病,特别是帝王,受到的诱惑更无止境,因此,帝王与后妃之间很少有爱情。偌大的后宫,实际上就是为帝王一个人开的妓院。萧皇后已与炀帝做了十多年夫妻,已经是藜藿渐老,鲜菇生毛,已经没有了新鲜的口感。而宣华夫人则不同,如三春嫩笋,新摘杨梅,很能刺激他的胃口。因此,他每日下朝以后,第一要事,就是到宣华宫中,与宣华夫人缠绵悱恻,把盏寻欢。萧皇后虽性格柔顺,知书达理,就这样被冷落一旁,也有些出气不顺,红颜善妒,自古而然。萧皇后便行使皇后的权力,强迁宣华夫人于偏僻的仙都宫,断了她与炀帝的来往。

  萧皇后想,这样炀帝就能回到自己的身边了,却不料适得其反。自从宣华夫人迁居幽宫,隋炀帝便惘然若失,郁郁寡欢,做事也无精打采,动辄就训斥大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对萧皇后更是不理不睬,视同路人。萧皇后睹此,知道棒打鸳鸯,只能使他们暂时分离一时,而他们的心,是越隔绝越跳动在一处。不如顺势利导,成全他们,一方面显得自己有雅量,另一方面也讨得炀帝的欢心,反正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命,炀帝总是顾忌来着。

  于是,她诚恳地对炀帝说:“妾因陛下深陷男女私情,荒疏政事,才遣去宣华夫人的;不想陛下眷恋如此,反视妾为妒,是妾求亲而反疏也。不如传旨,召宣华夫人入宫,朝夕以慰圣怀。”

  隋炀帝闻听大喜,当即派人前往仙都宫召回宣华夫人。

  可惜好景不长,天妒红颜。同年11月,宣华夫人的哥哥陈后主悲凉地死去,姐姐乐昌公主又杳无音信。而隋宫里很多人不敢去责备杨广,却将弑君、乱伦的罪名都算在了她的头上,认为宣华夫人是红颜祸水。宣华夫人孤单无告,郁郁寡欢。于公元605年忧郁而死,终年29岁。炀帝伤心欲绝,整天长吁短叹,仿佛宣华夫人带走了他的魂灵,再也打不起精神。萧皇后劝道:“天下国色天香的丽人,胜于宣华者多矣,何不更选佳者?”

  隋炀帝闻言,精神振奋。他一面下诏广征天下美女,一面派大将宇文消营建东都洛阳,搜罗天下奇珍异宝、佳木珍草,充实其中,他要在这里尽情享受人间的乐趣。萧皇后之所以劝他征选美女入宫,是她基于对炀帝的了解,萧皇后深知自己的丈夫,风流成性,骄奢淫逸,不会像杨坚那样勤俭治国、严守古制,她也没有孤独皇后的威严。炀帝要干什么,反正也管不了,因此只好顺着他的心思,只希望他行事能有个限度罢了。虽说萧皇后这是无奈之举,但同时也是明智之举。正因为萧皇后的忍让大度,所以沉缅于酒色的隋炀帝对她一直十分礼敬,也正因为萧皇后的时时提醒规劝,炀帝才不至于荒唐到无边无际的地步。


规谏炀帝
 
  江南乃兴胜之地,山水氤氲,为饱览江南秀色,大业三年(607),隋炀帝下令开凿了苏杭大运河,又造豪华的龙舟,准备到江南游玩。一时江南震动,朝野群议汹汹。萧皇后觉得自己身为皇后,有责任也有义务阻止炀帝的糜费天下资财的行为。便特地在院中设宴,请炀帝来赏花,借机向他婉转地谈起了独孤太后:“母后驾崩前曾对我说,她老人家最欣赏的,就是你的简朴恭孝、自守甚严,将父皇基业托付给你最为放心。可你现在开运河、造龙舟,耗费天下钱财,你所提倡的,正是他们所戒止的。”炀帝一听皇后又来规谏,就有些不耐烦,说:“皇后,所谓人生如寄,多虑何为?父皇留下一个统一富足的帝国,国库里的钱堆积如山,绳索都朽。钱就是用来享受的,人生不满百,应趁少壮尽情享乐。我现在富有天下,这是老天对我的恩赐,倘不尽情享用,岂不暴殄天物。”

  听了这番话,萧皇后失望之极,也绝望之极。他的及时行乐思想,观点已经形成,她再也无法改变了。萧皇后知道,多言招怨,反而会破坏了夫妻感情,因此只能暗自流泪,叹息不已,从此不闻不问。

  隋炀帝一生,追求大排场。下江南时,舢舻相接,旌旗蔽日,绵延200余里;摇橹拉纤的,悉为妙龄的宫女,珠圆玉润,姿态曼妙,江南风飘,裙裾飞扬,让隋炀帝大饱眼福,谓之“秀色可餐”。每天早晨,宫女们临河梳妆打扮,粉红的脂粉流满一河,香气数月不散。与此同时,炀帝还下诏广征天下美女,更选3000童贞女子,轮番入阁值夜,他则任意寝宿,恣情而为,把一切军国大事、百姓苦难都抛诸脑后。众大臣苦苦劝谏:“若再纵情游乐,天下恐生变故!”炀帝不以为然:“人生自古谁无死,享乐一天胜百年。”他觉得,只要自己享尽了繁华,即使国破家亡,亦不足惜。他的这种享乐主义思想,把文帝苦心经营的锦绣江山,只十数年间,就玩得千疮百孔,直至覆亡。隋炀帝虽然过着荒淫腐朽的生活,但心中却充满了恐惧。一次,大业殿起火,这本是一场平常的火灾,隋炀帝却以为有人造反,急忙逃往西苑,藏到草丛之中,直到大火熄灭才回来。他夜里睡觉也常常惊醒,要有几个妇人摇抚才能入睡。

  萧皇后本想不管不问,但她看到了危局,大隋江山每况愈下,她比谁都心痛,但又无可奈何。便作了一篇《述志赋》,以明心志。她写道:古圣贤遗训和做人道理我不能忘怀,我愿做一个贤良圣母,像周文王夫人周姒那样,为国家培养出周武王那样的英才;我愿做一个贤内助,像齐威王夫人虞妃那样,帮助君王勤政爱民,致君尧舜……

  炀帝巡游江南8个多月,龙舟数千艘、随从两万多人,如蝗虫一般,给沿途百姓造成了沉重的负担,第二年四月才返回洛阳。此时,太子杨昭已19岁,颇像萧后,待人宽厚、自奉甚俭,很得人心。江南天气酷热,杨昭从长安赶往江南朝见,一路受了暑热,不久就一病而亡。消息传到洛阳,萧皇后伤心落泪,认为是天谴,就劝炀帝收心。炀帝痛失爱子,悲不自胜,就答应了萧皇后的请求,以后不再远游。可他生性好大喜功,如今据有天下,总想做出秦皇汉武的伟业来,彰显自己的伟大,不久,就故伎重演。

  从大业四年至十二年(608~616),炀帝两次巡游江都(今江苏扬州),两次巡边,一次巡长城,三次攻打高丽。劳民伤财,将士离心,哀鸿遍野,饿殍载道。仅东都洛阳的建设每月就要征调民工200余万,而京杭大运河也征用了100多万劳力(当时人口大约3000余万,也就是全国有绝大多数劳力常年在从事与农业生产无关的劳动),其中还包括劳动力较弱的妇女在内。

  就在这种危机四起的形势下,大业十二年(616),炀帝下令第三次游江都。萧皇后及许多忠直大臣极力劝阻,炀帝仍一意孤行,不但不听,反而将进谏的大臣杀死,朝廷上下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北史?后妃下?炀帝皇后萧氏列传》是这样记载的:“及帝幸江都,臣下离贰,有宫人白后曰:‘外闻人人欲反。’后曰:‘任汝奏之。’宫人言于帝,帝大怒曰:‘非汝宜言!’乃斩之。后宫人复白后曰:‘宿卫者往往偶语谋反。’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势去已然,无可救也。何用言,徒令帝忧烦耳!’自是无复言者。”天下事已不可救药了,但谁要告诉他实情,谁就倒霉,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提“有人要谋反”之事了。

  到了江都后,江都的繁花热闹已过,隋炀帝颇为扫兴,又想东游会稽,命人开凿通向会稽的江南运河。谁料运河尚未凿成,天下已经乱如一团烂麻了。


炀帝之死
 
  堪是君王好头颅,一朝梦醒是扬州。

  各地农民起义风起云涌,一呼百应。逃亡的将士啸聚为盗,天下豪杰乘机号召,称雄一方,割据而立。李渊在太原起兵,窦建德在中原响应,王世充占领洛阳,薛举都兰州,刘武周据雁门,还有李密的瓦缸英雄聚义。四方英雄,各显其能,纵横天下。到618年,隋王朝的势力已土崩瓦解,只剩下洛阳和江都两地,隋炀帝在江都极度恐惧,天天打卦问卜,以酒浇愁。有一天,隋炀帝对镜自怜:“好头颅,谁当斫之?”一旁的萧皇后闻听此言,不禁花容失色。炀帝又备下一缸毒酒,对他的宠妃们说:“贼兵若来了,你等先饮,然后朕也饮之。”而实际上,炀帝却忧生畏死,还抱着最后的幻想,希望能得到宽恕,他对萧皇后说:“痛痛快快地喝酒吧,不管怎样,朕不失为长城公,卿亦不失为沈后。”长城公,是南朝陈后主降隋后炀帝给他的封号,沈后即后主的皇后。

  炀帝宠臣宇文化及与宇文智及兄弟两人,见天下大势如此,就想取而代之,遂在扬州起兵造反,率兵进入离宫。炀帝见是自己的近卫叛乱,就对领头的宇文化及说:“朕实负百姓,然不负卿。”说得倒也凛然。索要鸠酒不得,便自解白绫,递给禁卫军头领,炀帝遂在寝殿西阁被缢杀,年仅50岁。同时被处死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

  天亮以后,萧皇后闻讯赶来,一看领兵作乱的叛臣,竟是炀帝宠臣宇文化及与宇文智及兄弟两人,不由得悲愤交加,大骂乱臣贼子,责备宇文化及恩将仇报,只求速死。

  但宇文化及却被萧皇后的美艳姿容和高贵气质所迷住,另安置一室,与她置酒压惊。作为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凤冠霞帔,荣华无比的帝王之妻,望着镜中那张依然秀美的脸庞,还是那样光彩照人,她知道宇文化及的企图。不禁忧惧自己未来的命运,身为乱世皇后,国家都没了,自己又能怎么样呐?她眼前所能做的,就是要求宇文化及厚殓炀帝。

  宇文化及满足了萧皇后提出的要求,以帝王的礼仪入殓炀帝,以王侯的仪式入殓杨杲,并举孝三月。在一切办理妥当之后,萧皇后无可奈何地成了宇文化及的偏房。宇文化及遂占据六宫,淫侈生活同炀帝别无二致。沉浸在温柔乡里,而竟然忘了政治扩张。只是后来形势所迫,他才匆忙率兵10余万,说要北攻长安,沿途却抢掠焚烧,民间怨声载道。屡败于李密、窦建德等义军。最后带着萧皇后逃到魏县(今河北大名县西南),自称皇帝,国号许,封萧皇后为淑妃。但很快,魏县又被攻破,他们仓皇退往聊城,窦建德率军紧追,最后攻下聊城,杀死了宇文化及。这次距隋炀帝的死,还不到一年时间。


流落异域
 
  窦建德自称大夏王,619年,声称为隋朝报仇,攻开聊城,杀死了宇文化及。萧皇后见城被攻破,就准备从容就死,被人救下。萧皇后身分显贵,窦建德在后宫另辟一室,供她居住,并常去请安,行臣礼。渐渐地,萧皇后那颗惊怵之心才稍有安定。而萧皇后与生俱来的美貌冶容,她的贵族气质以及顾盼自若的神情,将窦建德深深迷住了,就极力讨好她,收她为妾,在乐寿这个地方,整日纵情于声色之中,远去了中原逐鹿的烽火。但窦建德的妻子曹氏,是一个驰骋疆场的巾帼,同时也是一个醋意颇重的女人,她对窦建德迷恋萧皇后,而忘却争锋天下的大事,大为不满,出面横加干涉,弄得窦建德情趣全无。

  恰在此时,北方的突厥人见中原烽烟散乱,便想火中取栗,很快向中原扑来。

  隋文帝在世时,北方的突厥称雄塞外,时常南下骚扰边境。文帝曾用和亲政策,将宗室之女收为义女,封为义成公主,于公元599年嫁给突厥启明可汗。炀帝即位,好大喜功,曾两次巡边,到塞外炫耀武力。一次亲率三宫六院、百官甲兵50多万人,浩浩荡荡直趋胜州(今内蒙古托克逊附近)。在胜州行宫里,炀帝和萧皇后接见了启明可汗、义成公主及众酋长。也就在这一次,义成公主与萧皇后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启民可汗死,义成公主又先后改嫁给他的儿子始毕、处罗、颉利三位可汗。庶母或嫂子在自己的男人去世后嫁给义子或小叔子,这种转婚制是世界各民族都曾普遍存在的现象。

  义成公主闻知萧皇后流离各处,又打听到萧皇后的确切下落,便要处罗可汗发兵围困窦建德,救萧皇后于烽火之中。窦建德不敢与突厥人正面交锋,只得于唐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夏,把萧皇后及皇族多人交给义成公主派来的使臣。原来窦建德还猜想,萧皇后肯定不会同意的,这样窦建德便有留下萧皇后的理由了。但萧皇后此时在中原已举目无亲了,战乱使得萧皇后日夜不宁,她已对时局心灰意冷了,夜里常做噩梦,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见义成公主派使者来接,自是喜不自禁,便想远走高飞,离开这令她伤心欲绝的地方,来平复自己的情绪。她希望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于是,她随突厥使者离开中原,走向蛮荒之地。窦建德备了车马和礼品,让她带上南阳公主和炀帝长子杨 的遗腹子杨政道,由1000多骑兵护送,晓行夜宿,走了20多天,到达了突厥汗国。处罗可汗为萧皇后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并立杨政道为隋主,安排他们居住在定襄。从此,萧皇后就过上了背井离乡、流落异域的生活。

  处罗可汗见到了萧皇后,顿时惊为天人。他顿感天下诸美都集于一身,不禁勾起他的无限欲望。时势至此,人在他人屋檐下避雨,命运已经不能由她自己掌握了。无可奈何之中,萧皇后又不得不成为番王的爱妃。当初袁天罡不是预言她命带桃花,在劫难逃吗?那就只有听天由命吧!

  后来,处罗可汗死了,由颉利可汗继位。按突厥人的风俗,处罗可汗的妻妾——义成公主与萧皇后姑嫂两人又被新任颉利可汗接纳,成为他的妻妾。虽说萧皇后比义成公主年长,但由于她具有与生俱来的绰约迷人的风韵和少有的魅力与激情,颉利可汗更钟情于她。

  唐朝建立后,义成公主为了给隋报仇,数请颉利可汗出兵攻唐,为已经灭亡的隋朝报仇。萧皇后数劝无果,姑嫂由此产生分歧。唐太宗贞观四年(公元630年)正月,雪虐风饕,唐将李靖奉命率骁骑3000余人,冒着严寒,顶着飞雪,自马邑进驻突厥腹地恶阳岭,乘其不备,袭击定襄城,大破突厥,颉利可汗被俘,义成公主被杀,东突厥汗国灭亡。


终老唐宫
 
  李靖将萧皇后妥善安置在唐营,派特使飞马报知太宗。李世民得知萧皇后已在李靖军中,便派特使迎接她返回长安,颐养天年。

  萧皇后塞外流亡14年从定襄返回长安的途中,走到胜州附近,触景生情,往事历历,而今已物是人非,萧皇后不禁凄然泪下。

  唐军凯旋归来,李世民传旨:召见萧皇后。这时萧皇后已是48岁的半老徐娘了,而唐太宗李世民才33岁。李世民见她身材颀长俊美,容貌温柔端庄,美眸流盼,仪态万千,看不出一点老态,在她的身上,散发着比一般的少女更多的一份独到的成熟和浪漫。尤其是那雍容典雅的高贵气质,更不是一般的红粉佳人所具备,她诱人的风韵让人怦然心动。使人怀疑她不是天上的仙女,便是人间的洛神。李世民不禁为之心旌摇荡。甚至怀疑她是否就是真的萧皇后,因为她的外表与实际年龄实在不成正比。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妇人竟如此光彩照人,真的令人难以置信。然而,她的的确确就是那位历经沧桑的萧皇后。

  而萧皇后饱经离乱而孕育出来的楚楚可怜的情态,更令李世民爱怜。萧皇后有感于唐太宗的知遇之恩,就向唐太宗献上了一件至宝,那就是传国玉玺。萧皇后与其孙杨正道当年携带传国玉玺逃往突厥,一直秘不示人。直到贞观四年(公元630年),萧皇后与杨政道来归,传国玉玺才为唐所得。唐末战乱,传国玉玺又先后落入后梁、后唐之手。公元936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勾结契丹,举兵叛乱,进围洛阳,后唐兵败,李从珂与其家人登楼纵火自焚,后唐灭亡。传国玉玺从此从历史的册页里消失了,这也是有史可查的传国玉玺的最后流布过程。

  李世民心花怒放,当下赐萧皇后与杨政道宅院。

  并且他不顾年龄的悬殊,更不在乎臣下的劝谏,执意册封萧皇后为唐宫昭容,使这位饱经离乱的隋朝皇后,又正式成了大唐天子的爱姬。

  李世民这人以隋为鉴,励精图治,崇尚节俭。但萧皇后来到宫中时,他还是破格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来欢迎她,四处张挂着华丽的宫灯,宫女们献上曼妙的歌舞,桌上堆满山珍海味,唐太宗以为这种场面已够豪奢了,因此问身旁的萧昭容:“卿以为眼前场面与隋宫相比如何?”

  隋宫夜宴时并不点灯,而在廊下悬挂120颗直径数寸的夜明珠,再在殿前设火焰山数十座,焚烧檀香及香料,使殿中煌煌如白昼,又有异香绕梁,如入仙境,每晚烧掉的檀香就有200多车。因此,眼下这点排场距离隋宫的豪奢情形哪能同日而语。

  但萧昭容不便明说,只是平静地说道:“陛下乃开基立业的君王,怎可与亡国之君相比!此事在唐宋人的随笔杂纂里的记载虽略有出入,但基本上都大同小异。

  唐太宗不仅被她的容貌所深深吸引,也深为她的明晓事理而折服,对她愈加敬重和疼爱了。虽然唐太宗对萧昭容十分关照,可这一切都无法抚平她半生颠沛流离的辛酸的心灵,面对唐宫的繁华,她常被不经意的触及前事,心里的悲苦和寂寞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就在这种强颜欢笑中,度过了18年的唐宫岁月,67岁时溘然长逝,结束了坎坷的一生。

  萧皇后的一生,享尽了荣华富贵,但也历尽了人间沧桑,这也许就是她“桃花劫”的人生宿命吧!

  李世民不忘萧皇后临终的托付,下诏宣布恢复萧氏的皇后称号,定谥号为“愍”,并命三品以上官员护理灵柩,隆重下葬于江都,也算极尽哀荣了。


引  言
 
  公主们都是天之骄子的帝王血脉,金枝玉叶,一生富贵无忧。历代史家也都在帝王勋戚之后列有公主传,其尊容无比。“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应该没错吧,可细读历朝历代史书,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不少的历史细节证明,绝大多数公主们的生活,特别是感情生活甚为悲苦,公主们的经历和结局都不大好。

  虽然她们一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享有高高在上的皇家特权,握有为所欲为、生杀予夺的权力,但也使她们养成了骄纵的性格。她们出生的唯一使命,就是政治联姻。在这种情形之下,一方面,她们自认为身份高贵,根本不把丈夫放在眼里;另一方面,公主们的丈夫为了家族的利益和安危,不得不屈从。人格的膨胀与人性的压抑,自然产生不出和谐的音符。历史上也确实有很多公主不顾丈夫的尊严滥情纵欲,也确实有很多驸马是在灵魂扭曲的重压下,要么忍气吞声,要么疯狂报复。

  做驸马只是家族得到了表面的风光而已,实际上驸马本人内心如煮。不但性压抑苦闷到了极点,而且人格扭曲到了极点,多少患上精神分裂症,自然有暴力倾向了,历史上也确实有一些公主是死在丈夫的暴力殴打之下。本文叙述的唐太宗李世民最小的女儿新城公主,就是一位无故被丈夫以家庭暴力虐待、毒打致死的。死得很是悲惨不说,而且牵连到无辜的东阳公主。使得关心她的这位嫡姐从此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就像一粒尘埃一样,沦落底层为民。这样说未免简单,实际上在她们这种悲苦命运的背后,是残酷的政治斗争的刀光剑影,她们只是男权社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人贵命薄
 
  长孙皇后的贤淑温良天下闻名,后世多认为,唐太宗能开贞观盛世,除了能知人善任、从谏如流外,与长孙皇后的及时纠偏是分不开的。这正应了那句话,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是站着一个伟大的女性。

  长孙皇后先祖是鲜卑族拓跋氏,父亲长孙晟在隋朝官至右骁卫将军之职。外祖父高敬德曾任扬州刺史,家境殷实。长孙皇后和哥哥长孙无忌还小的时候,父母双亡。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长孙安业,是个无赖,为了霸占家业,竟将兄妹两人撵走。兄妹两人无奈,只得投奔舅舅家,得到照顾。

  长孙皇后年幼时,一位算命先生曾为她占卜吉凶,测定她“坤载万物,德合无疆,履中居顺,贵不可言”。果然,长孙皇后13岁便嫁给15岁的秦王李世民为妻,并在唐高祖武德九年八月,李渊禅位后,李世民承继大统,长孙王妃随即被英武的唐太宗立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正应验了早先算命先生的“坤载万物”的预言。做了至高无上的皇后,长孙氏并不因此骄矜,反而更加包容,对己严,对人宽,且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贤良恭俭的美德。长孙皇后有着敏锐的政治头脑和勇气,李世民之所以能够通过“玄武门之变”登上大唐天子的宝座,她居功甚伟。因为长孙皇后端直有道,唐太宗对她十分器重,下朝以后总要和她谈起国家大事。

  长孙皇后虽是一个很有见地的女人,但她不愿以自己特殊的身份干预国家大事,她很郑重地说:“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妇人预闻政事,亦为不祥。”长孙皇后以她贤淑的品性和无私的行为,不仅赢得了唐太宗及宫内外人士的敬仰,而且成为后世中国妇女学习的典范,史书对她多所誉词。贞观八年,长孙皇后随唐太宗巡幸九成宫,路染风寒,引起旧日痼疾,从此一病不起。两年之后,崩逝于立政殿,享年仅36岁。

  唐太宗一生共与嫔妃生有14个儿子21个女儿,光与长孙皇后就生有三男四女,可见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三男四女为:

  常山王李承乾(太宗长子),濮王李泰(太宗第4子),高宗李治(太宗第9子);

  长乐公主(太宗第5女)、东阳公主(太宗第9女)、晋阳公主(太宗第19女)、新城公主(太宗第21女)。

  由于长孙皇后睿智明达,风范高标,曾写下《女则》一书,对后宫嫔妃及公主宗女们严加约束和教育。所以,长孙皇后所生的女儿们,在史书上都留下了很好的名声。并不像太宗的其她公主,或多或少都有风流韵事流布街衢。

  下面,我将一一叙述长孙皇后所生的几个嫡出女儿的生平行状,一言以蔽之,都是:贵不可言,人命危浅。

  长女长乐公主无疑是唐太宗与长孙皇后的掌上明珠,下嫁给长孙冲,是长孙皇后的娘家侄子。长乐公主出嫁时是贞观六年,那时四海升平,国库充盈。太宗由于感激长孙皇后,爱屋及乌,就把嫁女的规模比照李渊的女儿永嘉公主出嫁时的前例,搞得奢华无比,并且奁资较前翻了两番,受到魏征的强烈谏止。太宗很是恼火,借机想杀掉魏征,长孙皇后却向太宗祝贺:主明臣直,嫁一女而得一直臣,可喜可贺。并要太宗厚赏了魏征。

  可惜长乐公主人贵命薄,身体很弱。虽是皇家血脉,却不能保证富贵永久。就在长孙皇后病逝没有几年,长乐公主也追随她母亲的步履去了。史书上没有留下她过多的行踪,后人多推测,长乐公主也如她的母亲一样,是因为某种疾病的折磨而早逝的。由此推测,长孙家族或许有一种遗传病因在女性之中遗传。因为长孙皇后的舅族来源于北齐的高氏一族(详见本书北齐几篇)。长孙皇后的母亲高氏早逝,长孙皇后早逝,长乐公主更没有活过36岁。证据就是《高宗实录》里的记载,长乐公主在她出嫁18年后,她的弟弟高宗李治继位,然而在李治的行踪里,却找不到任何关于长乐公主的片言只字,只有他探望异母姐姐高阳公主等人的文字记载。按道理,他应该首先去看望长乐公主,因为长乐公主是他的同胞姐姐,血缘更近,而长孙无忌又是扶持李治登基的权臣。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长乐公主早逝了。

  而长孙皇后的第三位女儿晋阳公主,则完全可以称为“殇”了(长孙皇后的第二位女儿东阳公主和第四位女儿新城公主将在后面详细叙述)。

  晋阳公主闺名李明达,乳名兕子,意思是母犀牛。犀牛是一种强健的动物,给女孩儿起这样的乳名,可见晋阳公主的身体之弱。民间都有这样的风俗,贵命贱养,希望借此皮实动物的健康形象,能够给晋阳公主带来健康成长的福音。可惜她少年悲苦,疼爱她的生母长孙皇后在她四岁时就撒手尘寰了。

  那时,晋阳公主还懵懂无知,不谙世事,似乎悲伤离她还很遥远,她唯一感到变化的或许只是孤独,因为宫中的嫔妃争宠日盛,同袍哥哥承乾与李泰为争夺太子之位,闹得水火不容。父亲家国两忙,没有时间来照顾晋阳公主和比她更小的新城公主。唯一能够给晋阳公主和新城公主安慰的,是仅比晋阳公主大八岁的姐姐东阳公主。东阳公主性情温和宽厚,照顾两个妹妹无微不至。残酷的政治斗争,复杂的后宫生活,兼具母亲良好品质的遗传以及东阳公主温婉性情的影响,使得晋阳公主懂事过早,也养成了她聪明内敛的个性,虽然她稚气未脱,却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深得太宗喜爱,有时上朝也带上她,膝前承欢。她心地善良,很有主见。每当太宗发怒训人的时候,她很像她的母亲长孙皇后一样,向父亲说出自己的看法,只不过是以小女儿的娇态,为挨训的人说项。以至宫中女眷及达官近臣,对小公主都是一片赞誉之声。太宗曾自豪地对大臣们说:“此女肖母。”

  晋阳公主还写得一手极佳的“飞白”书法。“飞白”是书法中的一种枯笔,字体苍劲,神韵悠远。同她的父亲李世民的书法摆放在一起,几可乱真。

  然而,天妒英才,天妒红颜。天分极高、品貌兼优的晋阳公主,遭到了这双重的妒忌,最终没能躲过母亲和姐姐一样的宿命。公元644年,年仅12岁的晋阳公主就像一朵未曾绽放的蓓蕾过早地凋谢了。

  至此,长孙皇后所生的四个女儿,现在只剩下了次女东阳公主和小女儿新城公主了,虽然她们暂时摆脱了母亲家族显性病因的影响,但另一种更为悲惨的命运却在不远的拐角正等待着她们,而伸向她们的黑手正是毁灭之手,她们从此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东阳公主
 
  在这里,说到贬谪为民的的命运,一定要牵扯到新城公主。而说到惨死的新城公主的命运,也一定要牵扯到东阳公主一样。正像说到高履行,就一定要说到长孙家族一样,说到长孙家族,也一定要说到高履行家。两个姊妹的命运,两个家族的命运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因为老高家是长孙家的舅族,而长孙家又是当今皇家的舅族。他们都是居功至伟的显赫家族,在朝廷中位高权重,也只有他们才有和皇家联姻的资格。但伴君如伴虎,家族的男性所承担的政治风险也就或多或少左右着她们的命运。

  东阳公主虽然是长孙皇后所生,似乎唐太宗并不特别宠爱,在《太宗实录》里并没有太多的记载,不像她的大姐长乐公主和妹妹晋阳公主,得到太宗的格外关照。但东阳公主性情宽厚,与同样不大受重视的哥哥李治、小妹妹新城公主姊妹情深。

  根据欧阳修所撰的《新唐书?东阳公主传》记载:“东阳公主,下嫁高履行。高宗即位,进为大长公主。韦正矩之诛,主坐婚家,斥徙集州。又坐章怀太子累,夺邑封。以长孙无忌舅族也,故武后恶之。垂拱中,并二子徙置巫州。”

  同样的记载在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卷第204里也有:“武周则天顺圣皇后垂拱四年(688)戊子(6月16日),丁亥朔,日有食之。壬寅,作神皇三玺。东阳大长公主削封邑,并二子徙巫州。公主适高履行,太后以高氏长孙无忌之舅族,故恶之。”

  从这两段话可以看出,东阳公主完全是“以长孙无忌舅族也”的原因而一贬再贬,而她的“主坐婚家”(即为新城公主做媒),只是受遣的借口而已,她,实质是无辜的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长孙无忌的外祖父是高敬德,是北齐皇帝高欢的堂弟高岳的后代,曾为扬州刺史,为隋唐望族,高敬德之子是高士廉,也就是长孙皇后的舅舅。高士廉生有六子:履行、质行、纯行、真行、审行、慎行。其中履行最知名,娶了长孙皇后之次女东阳公主为妻。

  这样算来,辈分就有些乱,长孙皇后与高履行是姑表兄妹,那么,高履行就是东阳公主的表叔了,东阳公主显然比丈夫低一辈。

  像这种异辈婚姻在当今被斥为乱伦,而在封建社会鼎盛期的唐王朝,异辈通婚现象却很普遍,尤以皇族内部最为突出。翻看新旧《唐书》,随便就可以捡出不少这样的事例:如唐太宗曾娶大臣徐坚的长姑为妃,而唐高宗则娶其次姑为妃,父子俩分娶姐妹俩,父子关系变成了连襟关系。还有唐高宗娶太宗之妃武则天为后和唐玄宗娶儿子寿王之妃杨玉环为妃。前者是儿子娶庶母,后者是公公娶儿媳妇。唐肃宗的外孙女嫁与肃宗曾孙顺宗皇帝,妇比夫高一辈。唐代宗外孙女郭氏嫁与代宗曾孙宪宗皇帝并被立为后,也属于此类情形。性关系如此混乱,所以后世才有“脏唐”之说。

  皇家之所以热衷于异辈婚姻,除唐朝皇族传承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异辈婚遗风外,还与自身受鲜卑化程度影响深厚的原因有关,而最主要的则是要通过政治联姻,以婚姻的形式寻求政治势力的平衡。

  这样便不难理解了皇族婚嫁不论辈分的原因了。皇家娶妻如此,皇家嫁女亦如此。例子又是不胜枚举--

  除太宗女东阳公主下嫁高履行外,同样的道理,她的妹妹新城公主又下嫁给了长孙诠,而长孙诠是长孙皇后的堂弟,这样新城公主则是嫁给了自己的舅舅;玄宗之女太华公主下嫁给了杨奇,太华公主死后,万春公主又嫁之,而杨奇是玄宗妃杨玉环的堂兄,显然他比太华公主和万春公主姐妹俩高一辈;德宗女郑国穆公主下嫁张茂宗,而顺宗女襄阳公主又下嫁茂宗之弟张克礼,兄弟俩娶了姑侄俩;中宗女安定公主下嫁韦濯,而韦濯是中宗皇后韦氏的从祖弟,是堂甥女嫁给了堂舅舅。

  辈分如此混乱不堪,令人眼花缭乱,无法称呼不说,还增加了我们读史的难度,简直就像数学试题一样的艰涩。不过,从中我们可以窥探到政治婚姻的影子,皇帝与之联姻之家无不都是当时的权贵勋臣。

  公主既然是皇帝的女儿,待遇仪仗、言行举止,乃至人生命运,自然都紧紧地与皇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她们没有自己的好恶,支配不了自己的命运,在享受皇家富贵尊严的同时,也分担着皇家的政治风险,有时更不得不成为皇室利益的祭品。

  东阳公主如此,新城公主亦如此!

  唐太宗贞观十二年(638),高履行娶东阳公主后即拜为驸马都尉,后历任户部尚书;高宗文徽元年(公元650年)任检校太子詹事、太常卿、卫尉卿,进加金紫光禄大夫,其父高士廉死后,袭爵申国公。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和其父一样,出任益州(今成都)大都督府长史,“亦有善政,大为人吏所称”。高履行外为能吏,内为孝子,声誉天下闻名。史书记载:

  贞观初,丁母忧,哀悴逾礼。太宗遣使谕之曰:“孝子之道,毁不灭性。汝宜强食,不得过礼。”

  十九年,又遭父艰,居丧复以孝闻,太宗手诏敦喻曰:“古人立孝,毁不灭身。闻卿绝粒,殊乖大体,幸抑摧裂之情,割伤生之累。”

  像这样品行才情为当时翘楚的国之栋梁,却在唐高宗显庆三年(658),武则天当政时,因其与长孙无忌的亲戚关系,“太后以高氏长孙无忌之舅族,故恶之”,遭到武后党徒许敬宗的诬陷,受株连被贬,先降为洪州(治今江西南昌)都督,不久又转任永州(今湖南零陵)刺史,风寒交迫,死于任所。虽然如此,高履行的运气却比既是表兄弟又是连襟的长孙诠的命运要好得多,虽被贬官而死,却还不是流放,更没有像长孙诠那样,被人暗算丢命。

  历史事件往往具有偶然的因素。看似不相干的事情,就像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能掀起巨大的政治风浪。

  太宗李世民在世的最后一年(649年)春天,他把14岁的新城公主许配给了长孙皇后的堂弟长孙诠。长孙诠才貌俱佳,新城公主风华绝代,虽然辈分相异,但丝毫也不影响夫妻恩爱。虽然新城公主在她只有一岁时,母亲长孙皇后就永远离开了她。但是,比起其他幼失慈母的公主皇子来,新城公主的儿时还是很幸福的,她毕竟是长孙皇后的嫡出女儿,东阳公主又像慈母般的关爱着她,父亲去世后,她的哥哥李治又继位为帝。因此,新城公主的少女时代也是在呵护、娇惯、无忧无虑中走过来的。

  而婚后的新城公主,也像她嫁与长孙家族的大姐长乐公主那样,生活平静而优裕。虽然唐代公主多有嚣张不法的人物,但是新城公主不但继承了长孙皇后的优良品质,也受得两位姐姐温良性格的影响,新城公主成了长孙家族交口称赞的好媳妇。如果生活就像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作为皇家女儿的新城公主,人生将是非常完美的了。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与她不相干的女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新城公主的人生命运,也彻底颠覆了东阳公主的整个人生。

  虽然她们贵为公主,无常的命运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把她们原本分开而行的道路又紧紧地重叠在一起,使她们成为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成为历史上有名的一对苦难的姊妹花。


封后风波
 
  到唐太宗的晚年,在长孙皇后所生的七个同胞兄妹中,就只剩下东阳公主、新城公主和李治三人了,兄妹也算情深。高宗李治继位后,即封东阳公主为大长公主,新城公主为长公主。由于她们身分特殊,可以自由地经常出入后宫。在这里,她们遇到了自己命运里的克星,当时刚被高宗从感业寺接出来的武媚娘,就是未来的则天大帝。虽然武媚娘无名无分,只是高宗的侍寝,但她们绝对想不到这个两度入宫的女子,将会决定她们的命运,颠覆她们的人生。

  武媚娘曾经是太宗李世民的近身侍女,只有才人称号。李治在立为太子后,要入宫帮助太宗处理政务,学做人君的道理。这样,武媚娘就要侍奉皇帝和太子两人。她非常清楚,以自己目前在宫中的位置,要想进入嫔妃之列,非常困难。因为唐朝的后宫制度有着严格的等次:皇后之后依次是四妃:贵妃、淑妃、贤妃、德妃;其次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等九嫔;接下来才是同一级别的婕妤、美人、才人各七人。可见才人不是普通的宫人,但也不是皇帝正式的姬妾,类似于旧时世家大族的通房大丫鬟,负责主人侍寝。

  而一旦太宗殡天,她就得依例出家为尼。如果没有突然的转机,只能青灯为伴,了却此生。想到这一点,武才人就有些后怕。因此,当太子李治出现在她面前时,武才人本能地把自己未来的赌注全部押在年轻的太子身上。她要抓住这个时不我待的机会,拼搏一场。背着唐太宗,两个年轻人眉目传情,打得火热。并且山盟海誓,今生一定要结为夫妻。不久,太宗去世,贞观二十三年(649年)五月,李治继位。封太子妃王氏为皇后。而先皇的嫔妃们,凡无生育者,都要出家为尼,诵经礼佛,以超度先皇的在天之灵。武才人也无法抗拒这种命运的安排,进了感业寺。但她与李治有约在先:一俟丧期结束,就立即接她回宫。

  在这期间,李治的后宫颇不安宁。王皇后和萧淑妃为争宠展开恶斗,在高宗面前喋喋不休的诋毁对方,致使高宗心情烦惋,甚觉无趣。自然使他多次想起了善解人意的武才人。恰在此时,消息灵通的武才人不失时机的派人送给了高宗自己做的一首诗《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更深地触动了唐高宗李治的缱绻情怀,从此,李治便常常逾礼前往感业寺,与武才人密期幽会。

  王皇后知道后,不妒反喜,正好借武才人这颗挪动的棋子,一可搬倒萧淑妃,二又能讨得皇上的欢心,显示自己的大度,一箭双雕,何乐不为?因此王皇后派人把武才人接回后宫。果然,武才人的再次入宫,引起了萧淑妃的不满,她恃宠与武才人争风吃醋,而武才人却得到皇后的庇护。到头来只落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皇后却自以为得计,引武才人为闺中密友,最后也和萧淑妃一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为她们谁也没有料到,表面上温良恭顺的武才人,却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心机。

  公元652年3月,武才人为高宗生下了儿子李弘。她因此被晋封为昭仪,位列九嫔之首。武才人终于在后宫取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但她不甘心,她还要更上一层楼。她要向皇后的位置努力。这就与王皇后产生了新的矛盾,王皇后便大骂武昭仪忘恩负义,而武昭仪却在高宗面前说皇后的好话。使得李治觉得皇后的心胸狭窄,为人不厚道,不足以母仪天下。

  武昭仪两度入宫,深知口舌的力量,她常用小恩小惠笼络结交宫女们,使宫女宦竖无不称颂她的贤德,并逐渐成为她的心腹。王皇后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这还不够,武昭仪深知,皇后的废立,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大臣的支持是不行的。因为王皇后是唐高祖妹妹同安长公主的孙女,为太宗亲选。于是她仔细分析了朝中的派系情况,建议高宗起用许敬宗、李义府等人,接着又追封其父武士 ,以提高她的出身名望。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她在寻找机会,等待时机,坚定高宗废后的决心。但她不想等待,她要制造机会。

  永徽五年(654年),武昭仪生下一女,高宗甚为喜欢。武昭仪在皇后来看望之后,竟亲手掐死了自己粉雕玉琢般的女儿,却向李治哭诉,嫁祸王皇后。李治信以为真,王皇后却无以自辩,废后之意遂决。

  要想立武昭仪为后,首先得要提升武昭仪的地位,但是四妃俱全,都很贤德,不能无故废立,李治一时很为难。这时,武昭仪的亲信许敬宗奏请,可以打破祖制,在四妃之上另设“宸妃”,位仅次于皇后。这个建议甚合李治的心意,立即照准。但却遭到了宰相韩瑗及于志宁、褚遂良、来济的激烈反对,认为不合旧制不说,且以武媚娘的经历,能当上昭仪,就已经不错了。但社稷重臣长孙无忌并不特别反对,此事遂成。

  但从此,武昭仪痛恨死了韩瑗等人,她曾咬牙切齿地骂道:“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而韩瑗,却与新城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韩瑗的妻子就是驸马长孙诠的亲姐姐,长孙无忌的堂妹。

  武昭仪被立为宸妃,下一步就是取皇后之位而代之了,王皇后自是惊慌,始感到武宸妃对她的威胁远胜过萧淑妃。于是她在宫中暗行巫祝之术,诅咒李治和武宸妃,被宫女告发。恰逢李治头痛病发作,迷信的李治遂认为这是皇后诅咒的结果,更加坚定了废后的决心。

  然而,武昭仪议立皇后的消息一经传开,顿时在朝野之中,引发了轩然大波。皇后的废立,事关朝中两大集团势力的消长,以长孙无忌为代表的关陇士族集团和以许敬宗、李义府为首的寒门官僚们,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寒门庶族势力长期被关陇士族鄙视、排挤,内心的愤怒不可遏制,总想找机会发泄,自然就集结在了同样是庶族出身的武昭仪周围,为她封后之事经营奔波,借以打击以长孙无忌为代表的士族集团。李义府上表奏称,天下俱称武氏之德,堪为母则,请废旧立新。这一奏章立即得到了高宗、武昭仪的赞赏,而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批朝中重臣却竭力反对,许敬宗大声斥责说:“庄稼人多收了几捆禾麦,还可以再娶小妾。大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废一后,立一后,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怎么就那么多废话?”而三公中的司空李绩是首鼠两端,当和事佬,说:“此乃帝王家事。”实际上表明了自己对武氏立为皇后的默许。就这样,朝中拥戴武昭仪的官员逐渐占据了上风。

  然而,长孙无忌毕竟是托孤重臣,又是高宗的亲舅舅,当年太宗一度想废除太子李治,是长孙无忌的坚持,李治才能顺利继位。因此,李治也不敢贸然得罪他。这就使得武昭仪意识到,要想登上皇后宝座,头等大事,就是必须首先铲除长孙无忌这个障碍。

  武昭仪的这个决定不打紧,却使得灾难在不知不觉中向新城公主的夫家袭来,也向东阳公主的家族袭来。她们不懂政治,最后却是政治的牺牲品。

  然而长孙无忌作为帝舅,地位赫然,怎能随意扳倒?武昭仪自有办法。她采取了先清外围再克堡垒的各个击破的攻坚战术,先剪除其羽翼。不久,在长孙无忌阵营中的成员就一一遭到了贬谪。东阳公主的丈夫高履行因为是长孙无忌的舅族,被贬洪州(今江西南昌)。

  随后,唐高宗便在武昭仪的撺掇操纵下,不顾长孙无忌的反对,强行于永徽六年10月13日,同时废王皇后、萧淑妃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形势如此严峻,奉承上意的百官们见风使舵,一齐上表,请求册封武昭仪为皇后,“百官朝皇后于肃义门”。这样一来,长孙无忌集团不得不败下阵来,关陇士族势力受到沉重打击。


皇后当国
 
  武则天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皇后之位,地位至高无上。她的成功封后,使她取得了通向皇权之路的通行证。但这时,她还没有觊觎皇位之心,她的最大政治就是巩固已有之位。因为她清醒地认识到,后宫中仍然有众多争宠的对手,朝廷中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士族势力仍是不弱。

  显庆二年(657年),她授意亲信许敬宗,精心设计了一个朋党案,把长孙无忌的妹夫、政坛中的臂膀、宰相韩瑗牵扯了进去,贬为遥远的振州刺史(今海南省三亚市)。武皇后终于报复成功。这样,朝廷中长孙无忌的势力大为削弱,成了“孤家寡人”。显庆四年春天,武皇后再次授意许敬宗要再接再厉,穷追猛打,诬陷长孙无忌谋反。案件有许敬宗主审,虽然懦弱的唐高宗不相信长孙无忌会谋反,但架不住许敬宗耸人听闻的诬词,便下诏削去无忌官爵,流放黔州(今四川彭水)。同年七月,许敬宗遣同党袁公瑜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部属,前往长孙无忌的流放地,逼令这位曾经睥睨朝野的顾命大臣自缢而死。树倒猢狲散,关陇士族势力顿时彻底地土崩瓦解了。这还不算,武则天又发扬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精神,她再次想起了那个曾经令自己切齿痛恨的韩瑗。于是授意李义府把韩瑗也算进长孙无忌“谋反”集团之中,派人去振州杀掉韩瑗。

  使者到了振州才发现,早在被贬的第二年,韩瑗便客死振州了,与长孙无忌“同谋造反”之说,实在难以自圆。

  但是,心头之气难消的武皇后,觉得如此可恶的韩瑗居然能够寿终正寝,实在是太便宜他了。于是下令掘墓暴尸,一面查抄韩家,将韩氏子孙女眷一个不留地都贬到广州去做官奴。由于新城公主驸马长孙诠是韩瑗的小舅子,时任尚书奉御的长孙诠也被牵连了进去。

  李义府罗织重罪,判决长孙诠处斩。然而长孙诠毕竟是当朝驸马,新城公主夫妻情深,进宫哀求,高宗才将长孙诠改判为流放 州(在今昆明以南)。

  新城公主虽然贵为嫡亲长公主,也只能悲悲切切地送别丈夫,看着丈夫的背影一步步地走向迢迢万里的彩云之南。悲莫悲兮生别离!本来身体就很虚弱的新城公主在思念和悲伤中病到了。李治知道后,送来了大批的金银帛锦。本是安慰,却给新城公主带来更大的不幸。因为这份意外的赏赐,使得新城公主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她觉得哥哥毕竟还念着手足之情,自己的丈夫重返首都的那一天也将为时不远。

  武则天意识到,不从肉体上彻底消灭长孙诠,就永远是个隐患。于是,她派出密使去了云南。而长孙诠也正好刚刚抵达流放地,就被县令不问青红皂白,乱棍杖毙。而向高宗报告是感染瘴气而死的。就这样,25岁的新城公主成了寡妇。虽然她对丈夫的死因存在疑窦,虽然她恨透了武则天,但也只能接受命运的裁决。长孙诠死后,高宗觉得很对不起妹妹,除给予丰厚的赏赐外,便将她的婚姻之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而东阳公主和新城公主,因为她们的丈夫无辜受到牵连,双双获罪,同病相怜,东阳公主便十分关心妹妹的婚事,她向李治推荐了韦正矩。

  正是东阳公主的这一推荐,使她的命运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从此跌入低谷,无有宁日,几年之内,一贬再贬,最后以老妪之躯,凄凉而终。虽然如此,东阳公主的命运又比她的妹妹新城公主惨遭横死的命运,却又不知要幸运多少倍了。


公主之死
 
  关于新城公主再嫁、死亡的事情始末,熊肖春的《公主是怎样生活的》一书,在谈到新城时,有段精彩的描述,现稍作改动,综合征引如下:

  韦正矩出身士族大家,各方面条件都很是不错,只是心高自大,总觉得自己的官职还不够高,听说皇帝的嫡亲妹妹新城公主要再选佳婿,他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于是走了东阳公主的门路,希望能够雀屏中选。东阳公主不疑有它,她只看见这男人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表现得十分有诚意,便觉得实在是不错的人选。在东阳公主的大力推荐下,韦正矩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新城公主的驸马,拜为奉冕大夫,成为皇亲贵戚。

  然而,当上驸马之后,韦正矩才发现,自己没有如当初所想的那样,官居要津、执掌大权。从前他官卑职小,根本不可能涉足顶层的权力集团,也就无从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而此时他才明白,新城公主与武皇后之间,原来有着如此不能化解的仇怨。每每想到武皇后的手段和权势,韦正矩就不禁冷汗直流。

  特别是到上朝任职的时候,武皇后集团掌握实权的官员如许敬宗、李义府之流,总是在人前人后对这位新任驸马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在权利之争中,韦正矩往往败下阵来。这也未免与韦正矩当初的设想差得太远了。他对自己的待遇十分不满,但又不敢、也没有能力与权臣们明争暗斗,于是他迁怒于新城公主,痛恨她不为自己考虑,不肯去逢迎武皇后化解宿怨。按照礼制,驸马一家都要对公主行君臣之礼,韦正矩每思至此更是愤愤不平,认为自己娶这个公主,实在是失算了,得不偿失。

  在这样的情形下,渐渐的,韦正矩撕去了谦谦君子的伪装。不但不遵守制度所规定的侍奉公主礼仪,甚至还常常对新城公主冷嘲热讽,出言不逊。而这么想的不止韦正矩一人,几乎整个韦氏家族都对此颇有同感。韦家人都觉得,这位与皇后结下仇怨的公主,迟早会给家族带来灾难。更何况新城公主在两次婚姻中都一直没有生育,所以韦家不但没有谁出来劝阻韦正矩,反倒都不闻不问甚至煽风点火。

  新城公主自出世以来,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她忍不住要向哥哥诉苦。

  然而此时的高宗李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曾与晋阳公主相拥而泣、思念母亲的小皇子了。自显庆三年(658)以来,高宗的身体日渐虚弱,患上了一种严重的“风疾”,头痛剧烈的时候,甚至恨不得一头撞死过去。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将朝政交给皇后武则天全权处理,自己则隐居深宫养病。时间一久,武则天掌控住了大唐王朝的命脉,成为王朝幕后的实际操纵者。

  可想而知,李治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自己性命上头,连自己的王权都丢到了一边,朝政都无心管理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小妹妹的家务?更何况从情理上来讲,宫廷女眷的事情,都应归皇后主持。而武则天对新城公主心存忌惮芥蒂,更是乐见此事,来了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新城公主只得含着眼泪离开皇宫。

  韦正矩看在眼里,更加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他本来就是个在骄纵自许中长大的士族子弟,一向目中无人。此后,凡是他觉得自己在朝廷上受了什么气、被谁压制了,他都要归咎于新城公主,回来便向她发作一通。虽然不敢出手打骂,但是言辞刻薄尖酸,更让人不堪忍受。

  韦正矩对新城公主的不敬传到许敬宗等人的耳里,却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对他的态度也与从前有所不同。但他毕竟是新城公主的丈夫,再怎么钻营,武皇后权力集团中也不会真正有他的位置。韦正矩由此将新城公主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杀了她,早一些摆脱这个累赘。

  龙朔二年(662年)冬天,新城公主病倒了。她不但得不到照顾,反而受到韦正矩一次次的肆意污辱。新城公主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她毕竟是皇家的公主,其尊严岂容侵犯?她和韦正矩针锋相对地争吵起来,指责他虽然口口声声自命清高,却是攀龙附凤之徒,更是忘恩负义、毫无廉耻之辈。

  韦正矩几年来在新城公主面前为所欲为,早已忘记了面前这个小妇人乃是堂堂皇家公主。更从来还没想到,这个一向低眉顺眼的小妇人居然也敢于出言反抗。新城公主字字句句都直击他的要害。说得韦正矩瞠目结舌,恼羞成怒,他失去了理智,疯狂地用锦被将新城公主活活捂死了。

  新城公主因疾暴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高宗李治的耳朵里。李治顿时悲伤不已,虽然近几年来他与妹妹关系疏远了许多,而且也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但是那毕竟是他至亲的同胞妹妹。人死了,就很容易想起她生前的种种好处来。

  当李治痛斥太医无能的时候,太医们小心翼翼地向李治禀报了他们所见的一切。李治闻讯大惊,立刻传下旨意,命令三司会审,彻查公主的死因。

  自以为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的韦正矩万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列为弑杀公主的凶嫌。他更没有想到,早已被自己看成是失了皇宠的新城公主,居然在皇帝心目中仍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他懊悔不已,但是为时已晚。

  面对人证物证,韦正矩哑口无言。驸马居然敢凌辱谋杀公主,这大唐王朝从来未有的事情震惊了朝野,就连一向对新城公主反感戒备的武则天,也对韦正矩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

  龙朔三年(663)正月乙亥日,高宗李治下旨,将韦正矩斩首示众,举族流放。

  新城公主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终于得到了最后的解脱。她与政治没有任何牵连,但是政治斗争却间接地夺去了她的幸福和生命。新城公主去世的时候,还不满30岁。

  新城公主死了,李治似乎这才如梦初醒,为了弥补自己对妹妹的歉意,他传下诏令,以皇后的礼仪,为新城公主举殡。

  并将新城公主附葬在父亲太宗李世民的昭陵东南方,在所有的陪葬墓中,她的墓地离昭陵玄宫最近。

  想到妹妹居然会死在驸马的手里,李治愤怒之中,将所有陪侍新城公主的侍女宫监也划进了流放的范围里,接着又传下了一道旨令:将公主墓内壁画中所有的侍女面部都统统毁去,因为她们保护公主不力,没有脸面见自己的主人于地下。

  这还不算完,李治在悲痛中,又想到了当年举荐韦正矩为驸马的姐姐东阳公主。于是怒火再次燃烧,他下令将九姐一家斥徙集州(今四川南江县)。

  东阳公主人在家中坐,横祸从天降。不得不咽下满腹酸楚,凄凄惶惶地离开繁华的长安城,举家被逐。

  东阳公主只因一点好心,所信非人,不但害死了自己最亲最小的妹妹,还被无辜株连,未免不痛心疾首。但她没有想到,自己更大更不幸的厄运还在后头。


媒妁之祸
 
  关陇士族集团崩溃后,武则天干脆打破门阀制度,用人不看门第,只重才干。于是一大批庶族人物崛起朝中。为了直接干政,武则天与李治一同上朝,事无大小,一起裁决。号为“二圣”,皇帝成了傀儡,武则天成为名副其实的执政者。而李治久病在身,不能理政,他甚至流露出了把朝政交给武则天的念头,只是大臣反对,才未能实行。而太子李弘的身体甚至比李治的还差,死在他的前头。也有史书记载,是因为李弘亲见自己的两个异母姐姐也就是萧淑妃的两个女儿,30多岁了,仍幽禁牢狱,他“见之惊侧”,奏请释放嫁人。武后怀恨在心,将李弘毒死。高宗调露元年(679),李治便立他与武则天的第二个儿子李贤为太子。

  李贤性情优于其兄李弘、弟弟李显、李旦,“容止端雅,深为高宗所嗟赏”,处理政务非常明敏,赢得了朝廷内外的一致赞誉。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能干,使武后感觉到了潜在的威胁。

  而李贤对武后的私生活多所劝谏,此时他又听到了李弘是母后所杀的谣言,使他对武后心生疑忌,而宫中又传出他实际上是武后的姐姐韩国夫人所生,并非武后亲生,三人成虎,李贤“亦自疑惧”。与武则天关系暧昧的宠臣明崇俨,唯恐李贤当上皇帝后与己不利,便常在武则天面前进谗言。传说明崇俨神通广大,有役使鬼神之能,精善歧黄,曾奇迹般地治好了某刺史千金的绝症,因此受到高宗的青睐。“翩翩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家”,从此出入缙绅之家,假借鬼神之名臧否人物,评论政事。一日,他与武则天言及几个皇子的面相,说:“昨日臣与安期生下棋,谈到天下大势都不约而同地叹气,以为太子庸劣,福薄寿短,难成大器,苍生从此多难了。倒是李显状貌太宗,有人君之相。李旦最贵。”

  这样肆无忌惮攻击诋毁论调,李贤自然难于容忍。为了使自己太子之位更加稳固,他着手密谋,决定除掉明崇俨。

  高宗调露元年(679)阴历五月,明崇俨被盗贼杀死,凶手逃之夭夭。明崇俨被追赠为侍中,就连他的儿子也受惠被封为秘书郎。武则天怀疑李贤为幕后指使人,要他为此事负责。她开始谴责太子,李贤苦闷异常,他终日纵欲,寄情声色。甚至与他身边的仆童家奴大搞同性恋。武后为此大怒,立即派人全面搜查太子府,结果从东宫马坊里搜出了数百具甲胄,于是断定太子在策划政变。此时,受审讯的太子宠奴赵道生,招认自己确曾受太子委托刺杀明崇俨。高宗皇帝非常宠爱李贤,对指控他的罪行显然是半信半疑,仍想赦免他。但武后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皇帝,将其废为庶人,尽诛其党羽,流放到巴州(今四川巴中)看管。

  与李贤流放地相近的东阳公主,出于姑侄亲情,曾经几次去看过遭贬的侄儿李贤。就为这事,武则天得报后,指使左金吾将军丘神

  逼令李贤自杀。武则天要消灭每一个对自己有丝毫威胁的人。东阳公主就又再次被牵扯了进去,因为武后一直惦记着她是长孙无忌表弟高履行的妻子。连封号也被彻底剥夺了,不再享有国家俸禄,成了一个连生活来源都无着的贫妇。她的丈夫高履行也再次受到牵连,由洪州刺史再贬为湖南永州刺史,且诏令永不得回朝廷,不久,高履行就忧郁的死在永州任所。就这样,武则天还不肯放过她,武周垂拱四年(688)戊子6月16日壬寅,已经迹近平民农妇的东阳公主再次遭到贬谪,已是垂垂老矣的她连同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被赶到了巫州(今湖南湘西黔城镇)。而不让她在丈夫去世的永州落脚,两地相距遥远,连每年清明,去到丈夫坟头薄祭一杯浊酒的机会也不给她,也不允许她这样做。政治的无情连人世间的亲情也给残酷的剥夺了。

  武周长安四年(704)甲辰8月19日,东阳公主凄凉地病死于巫州一所破烂不堪的茅屋里,殓葬她的只是一口薄薄的白茬棺材。

  唐中宗神龙元年(705)11月初二,82岁的武则天死于上阳宫。临终时,她赦免了自己生前所有的冤家,包括东阳公主,允许他们和他们的后人返回京师。只是东阳公主没有等到这一天。不过,她的两个儿子高璇、高瑾也都争气,在唐史上都留有事迹。高瑾更是荣登咸亨元年进士第,并有诗文传世。


引  言
 
  先哲说:性格即命运。这话用在唐德宗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纵然那个时代的夫权与皇权的气势是多么巨大,但唐德宗性格中的耐久性和意志力的缺陷,足以冲销这种气势,从而演变为最大的社会悲剧和最深的爱情悲剧。唐德宗的一生,可说是悲剧和悲情的一生。他志大才疏,察人不明,心无常性,大悲大喜。即位之初,鸿鹄满志,开展削藩大计;然而,几经挫折失败,最后竟灰心丧气,懦弱如小妇人一般,从而使藩镇开始了真正的割据。其实人一生都要经过几次失败,失败并不可怕,但德宗的极端性格,竟使惶惑和信心的缺失变得比失败更加可怕。德宗在对待自己的爱情方面,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的情绪经不起挫折,容易走极端。他爱慕贵族小姐王珠,封为贵妃,然王珠小姐入宫后,不爱锦衣玉食,常伴粗茶淡饭,不爱凤冠霞帔,偏喜缟衣素服,并时刻要求德宗放她出宫。不管他怎么降恩于她,就是得不到她的爱。德宗气恼之下,命令放出,并谕旨官宦人家皆不得娶之。元士会与王珠一见钟情,为不违背与德宗的前约,元士会辞了官职,甘愿一辈子流落民间务农。真是历史上的奇人奇事。


矛盾人格
 
  要搞清楚王珠与德宗的爱情故事,我们首先要了解德宗其人和他的时代。纵观德宗的一生,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他的行动,都充满了极大的矛盾和浓厚的悲剧色彩。

  唐德宗李适(742~805),唐朝第十代皇帝。他是玄宗之重孙、肃宗之长孙、代宗之长子,他的整个少年时代,大唐帝国气象恢弘,人们陶醉在盛世浮华的光环之中。谁也没有想到乱离的发生,特别是唐朝宗室,更缺少危机意识。在李适14岁那年(天宝14年,755年)的11月,安史之乱骤然爆发。翌年长安失守,玄宗仓皇出逃巴蜀,从此大唐帝国如江河日下,日见危殆。在这场由盛入衰的时代大变迁中,德宗和其他皇室成员一起经历了从沸点到冰点的跌宕人生,也亲历了战火的洗礼和考验。逐渐形成了他或激情扬厉或消极颓废的二重性格,而这二重性格中起主导作用的更多的是消极的一面,极大的左右并影响了他的一生。

  唐宝应元年(762年),其父代宗李豫即位,以李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封鲁王,不久改封雍王,肩负起与安史叛军余孽作最后决战的使命。安史之乱平定后,李适因功拜为尚书令,和平叛名将郭子仪、李光弼等八人一起被赐免死铁券、图形凌烟阁。广德二年(764年)立为太子。大历十四年(779年)五月代宗死,身为皇太子的李适遵照父皇遗诏柩前即位,次年改元建中。

  德宗在位整整26年,在唐朝皇帝中,算是在位时间比较长的一位,仅次于高宗和玄宗。在他之后,再没有哪个唐朝皇帝比他在位时间更长的了。

  社会的长期动荡,和民众的乱离之悲,使德宗非常羡慕开元之前的盛世局面。所以他登基以后,颇思励精图治,锐意实施革新,大有复兴和重振唐王朝的宏图大志。但是,由于大唐帝国累积而来的各种社会矛盾积重难返,德宗又急于求成,他所采取的很多措施不但不合时宜,反而激化了社会矛盾,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德宗的一系列改革遭遇挫折后,他的扬厉的雄心竟然消失殆尽,情绪也从最高的峰巅跌落到最深的谷底了,而滑落的过程又是如此迅速而彻底,把他矛盾的人格推向了极致。终其一生,他都在这种矛盾的痛苦中挣扎而不能自拔。比如:

  他即位之初,即听信杨炎的话,杀了主张改革的宰相刘晏,任命杨炎为宰相进行改革。后又听信卢杞的话,把杨炎赐死。而卢杞是大奸之人,天下人无不洞悉其奸,可唯独他看不出来,说明德宗确实不能察察为明。人事变动如此频繁,吏民都有些无所适从。即使有切实可行的政令,也不能得到很好的贯彻执行。所以那时虽然偶尔也有令人鼓舞的新气象的呈现,也都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难以持久。人事纷争的根源就在于德宗遇挫则怠的矛盾性格,有一种心灵的悲观和毁灭感,使他徒有宏图壮志,也都如风吹流云。

  德宗这种一旦遭受挫折就立即锐气大伤的状况,在对待藩镇的态度上表现尤为明显。他打击藩镇,加强中央集权,是好事。但当时的社会、政治条件并不成熟,反而引起一场大乱,爆发了朱滔、李希烈、朱 等人的叛乱,德宗的企图靠军阀打军阀的做法彻底失败。建中四年(783)十月,德宗准备调往淮西前线平叛的泾原兵马途经长安时,因为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赏赐,加上供应的饭菜又都是糙米和素菜,泾原军5000士兵造反,乱兵打进了长安,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泾师之变”。德宗仓皇出逃到奉天(今陕西乾县),成为唐朝继玄宗、代宗以后又一位出京避乱的皇帝。兴元元年(784),又走梁州(今陕西汉中)。最后,靠着李晟等人的忠心,最后才平息了长安的叛乱。德宗回到长安后,再也不敢对藩镇采取强硬措施了,只能一味迁就。由强硬的武力削藩转而变为对藩镇姑息。唐朝藩镇割据实始于德宗。

  德宗的父亲代宗,因为是由宦官拥立,所以对宦官很是优宠,特别是派往各地出使的宦官,任由其公开索贿、大肆搜刮。德宗为皇太子时就很清楚其中的弊端,所以即位伊始,就下决心加以整治,“疏斥宦官”而亲近朝廷官员。在刚刚即位的当年闰五月,德宗派宦官往淮西给节度使李希烈颁赐旌节。此人回京后,德宗得知,李希烈不仅送了他700匹缣、200斤黄茗,还送了他骏马和奴婢。德宗大怒,将其杖责六十以后又处以流刑。此事传出京城,那些奉使出京还没有回来的,都悄悄地把礼品扔到山谷之中,没有收到礼品的就再不敢乱来了。不仅如此,在即位的当月,他还将暗怀异图的宦官刘忠翼赐死。

  但在遭遇“泾师之变”出逃避难的过程中,德宗逐渐改变了对宦官的态度。原因是他信赖的禁军将领在叛军进城时竟然不能召集到一兵一卒保卫宫室,而他仓促逃亡时身边最可以依靠的,竟然是自己在东宫时的内侍宦官窦文场和霍仙鸣及其所率的百余名宦官。窦文场和霍仙鸣的忠心可依与朝廷武将的难以依靠给德宗以深深的刺激。慢慢地,德宗开始将统领禁军的事宜交付窦文场和霍仙鸣等人,说明他已经开始改变了即位之初疏斥宦官的态度。在贞元十一年(795)五月,德宗还将宦官任各地藩镇监军的办法固定下来,专门为担任监军使的宦官置印,不仅提高了监军的地位,也使之制度化。

  德宗对宦官态度的转变,使宦官由刑余之人而口含天宪,成为德宗以后政治中枢当中重要的力量。德宗以后的唐朝皇帝当中,像他的儿子顺宗、孙子宪宗以及后来的敬宗、文宗等都是死于宦官之手。史学家往往把宦官专权称为唐晚期政治腐败和黑暗的表现之一,这一状况的最终形成,与德宗对宦官态度的改变有直接的关系。

  德宗在位前后施政风格出现的巨大反差和矛盾,一方面说明了这位乱离天子的政治品性,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大唐帝国在这一历史时期的政治面貌。

  公元805年正月,太子李诵突然中风口哑,德宗因悲伤过度而病倒,不久病死于长安宫中的会宁殿。终年64岁,葬于崇陵(今陕西省泾阳县西北四十里的嵯峨山)。

  公元805年,唐顺宗李诵登基,李诵身残志坚,颇思有一番作为。但是身体情况实在使他乐观不起来。一年后,他只得让位给太子李纯,是为唐宪宗。宪宗是唐朝中后期最耀眼的一颗政治明星,史称中兴之主,他再造了唐朝的大一统。


绝妙佳人
 
  在政治上如此,在个人的情爱方面,唐德宗的分裂性格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珠,生卒年不详,是唐德宗的贵妃。其兄王承升,是李适做太子和做太子以前的好朋友。

  李适当太子的时候,虽说唐朝经过战火的焚烧已呈衰微之势,但长安的教坊乐司,仍然繁盛依旧,不减当年,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唐人飘逸,李适贵为太子,自是诗酒风流,他和长安的一个公子哥儿王承升声气相通,十分投机。王承升是长安大户,世代为官。二人诗词曲画,各自相矜;投壶射鹄,又互相风标。王承升好琴,德宗亦好琴,遂引为知音。二人常在勾栏留恋,鼓琴弄操;也去公侯之家,曲杯流觞。一次李适闲来无事,踅到王承升家喝酒聊天。

  二人正在庭院高坐欢会,开怀畅饮之际,忽然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从后花园徐徐度出,越过水榭,落在面前的亭亭荷叶上。德宗饮酒正在兴头上,听得琴声悠扬悦耳,不觉停下手中酒杯,拊节凝听;又止不住寻音望去,隐约看见一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正在远处的一棵海棠树下抚琴动操。微风飘袂,如仙子临世。那美人妩媚的倩影,如电光石火一般重重地撞击着李适的心扉。又只听得那琴声时而如玉落银盘,铮铮淙淙,时而如雨打芭蕉,连绵起伏。轻拢慢捻,莫不合度。李适听呆了,看呆了,也想呆了,一曲刚罢,不禁忘情的拍案叫绝,赞不绝口。

  李适曾经耳闻,王承升之妹王珠,姿色过人,小王承升5岁。善弹琴作画,吟诗莳花。天真烂漫,歌舞尤佳。心中早就有所企慕,如今听了琴声,更觉得这美人殊是可爱。莫不是那红衣少女就是王珠?但李适不敢肯定,就问王承升道:“适才弹琴的是你什么人?”王承升不敢隐瞒,如实作答:“是愚妹。”李适情不自禁夸道:“早就听说令妹才艺双绝,何不令出相见?”王承升自然高兴诺诺,妹子能得太子青睐,这是多少富贵人家求之不得的好事呀!他急忙屁颠屁颠的跑进后花园,请他的妹妹赶快梳洗打扮,与太子相见。

  然而王珠却不同于一般流俗之人,她是一个傲气清高,淡泊名利、热爱自由又勇敢追求自己理想幸福生活的独特女子,很具有现代少女的精神。对与皇太子见面毫无兴趣,回到闺房以后,久久不愿出来。王承升哪敢得罪太子,好说歹劝,只差点跪下喊王珠为姑奶奶了。王珠说道:“太子也无非是个臭皮囊罢了。至于你这样吗?”见哥哥为难,王珠才勉强同意来到厅堂。因此见了太子也不奉承,只道了万福,算见过礼了。王珠虽不施粉黛,也不换裙裾,却难掩天生丽质,如风荷净植,动静有姿。德宗心中立刻恍惚,呼吸急促,心潮如浪溅堤岸,冲动不止,本想当场求婚。但王珠不给他机会,一溜身又进到屋里去了。

  德宗就这样非常惊奇地看着她翩若惊鸿似的转身离去,竟自痴了。

  太子痴痴地立着,王承升招呼太子重新入席就座。德宗哪还有心?便起身告辞,回宫去了。也就从这一刻起,德宗的脑海里刻下了王珠冰清玉洁的倩女形象,挥之不去。因为太子从没遇上这么特别的女孩,竟得了相思病。从此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皇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是为着王承升之妹的绝世姿色,十分着急,便奏闻代宗皇上,遣宗室大臣李晟夫妇,至王家传谕,欲纳王珠为太子贵嫔。王珠听说宣召她进宫去做太子妃,她便娇声啼哭起来,说:“皇宫是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女孩儿一旦进宫去,一窝子女人争宠,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宁为贫家妇,不做帝王妃。”王珠宁死也不愿进宫做太子妃。

  他哥哥进来劝说:“妹妹你特糊涂,你被皇家看中,是咱祖上的阴德隆盛。你想,他是今日的千岁,便是明日的万岁;妹子一旦进宫,得了千岁的宠爱,将来是要做娘娘的。”一家大小也都来劝,王珠拗不过众人的眼泪,只得先施缓兵之计,便说道:“我现在年纪尚小,不懂得宫中礼节,倘到东宫去,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恐怕要连累家里人。既承千岁青眼,望哥哥给妹妹说情,待太子继承皇位,再进宫去也未迟。到那时,宫中礼节,我也略知一些。今日若硬要强逼进宫,便是一死。”

  王珠有烈女性格,王承升是知道的,也不敢过分相逼。只好把妹妹的这番话奏明李适,李适一听,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又听说王珠愿做他的贵妃,耐性等待也无妨。他身边自有王氏等众多嫔妃陪守,因为王珠的个性突出,才牵动了他的情思。时间一长,王珠之事也就冷淡下来。这也正是王珠所愿望的,在这一点上,王珠无疑是最有主见的奇女子了。

  大凡帝王,凡遇美色,都想猎艳在手。但也不过三几日,也就忘了。但既然已被太子相中,王珠便不能再嫁人了。又是王珠所苦恼的,她只愿李适在脂粉丛中,把自己完全彻底的遗忘干净。


昭德皇后
 
  其实,德宗是有妻室的,他的原配王氏(?~786),姓名不详。父王遇,曾任秘书监,加封为扬州大都督。广德元年(763)五月,李适为鲁王时,娶王氏为妻。王氏天资聪慧,美艳无比,很得李适宠爱。王氏出身官宦世家,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和熏陶。一生恪守妇道,贤明豁达,是标准的贤内助。不久,王氏便为李适生下一子,取名李诵,即后来的顺宗。公元779年李适即位后,马上册封王氏为淑妃,排在众嫔妃之首,行使皇后的权力。

  公元783年10月,唐德宗因为急于削藩而爆发了泾原之变,叛乱的将领占领了长安,德宗仓皇逃往陕西乾县。因出逃仓促,将玉玺遗忘,而细心的王淑妃已将大印带了出来。此事很使德宗感动。

  由于离开长安,失去了优渥的生活环境,再加上几年的奔波乱离的日子,特别是女儿生下后即夭折,对王淑妃打击很大。回到长安,王淑妃一病不起。贞元二年(786)11月,德宗宣布立王淑妃为皇后,加冕仪式非常隆重,在病中的王皇后挣扎着与百官见面,然而隆重的加冕典礼刚落下帷幕,王皇后就停止了呼吸。德宗悲伤万分,随后,又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赐谥号为“昭德皇后”。

  诸事已毕,德宗十分想念皇后,每日愁眉泪眼。宗室王公大臣及李晟、浑 等,见皇帝如此愁苦,怕哭坏了身体,便轮流着陪伴皇帝,在御苑中饮酒说笑游玩。宰相张延赏、柳浑等,又制成乐曲,付宫女歌舞。德宗的悲怀,渐渐地解了。虽然王皇后已去世了,但皇帝身边不缺美女,也没有立刻想到王珠,大概经过几年的乱离,已经忘了。还是一个宦官提醒他说:皇上怎么把王珠忘了?德宗这才猛然想起那王家美人。这时的王珠,出落得愈是美丽了;便令翰林学士吴通玄,捧皇帝册文,至王承升家中,宣王珠立即进宫。这回王珠没借口了,因有前约在先,王珠万般无奈,只好来到德宗身边。


宫中岁月
 
  自王珠进宫后,德宗立刻化悲为喜,把她当珍宝一般的捧着。隆重的册封她为贵妃,想极力讨她欢心。唐朝的后宫制度有着严格的等次:皇后之后依次是四妃:贵妃、淑妃、贤妃、德妃。王珠排在众嫔妃之首,皇后王氏已死,实际上她已取代了皇后的位置。这是古代多少白领女子梦寐以求的职位啊!可见德宗对她的重视,这还不算,德宗为能整日陪伴着她,甚至无心上朝理事。江山社稷,佳人最重。宠爱只在一身,甭说后宫的三千粉黛,更是被他忘在爪哇国了。

  德宗每夜临幸王贵妃宫中,见她肤如凝雪,温婉如玉,德宗不知如何爱怜。为逗美人欢心,他把宫中收藏最好的宝珠,串成衣服,赐王贵妃穿着;粉面脂香,更衬着珠光宝气,不似天仙,胜似天仙。德宗看了,又不知如何宠爱才好。唯吟道:“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如此粲者何?”

  王贵妃素来爱清洁,入宫后每天洗三次澡,更三次衣。每一起坐,都有宫女挟着帔垫,在一旁伺候更换。每当贵妃吃饭时,必有八个宫女端茶盛饭。尤其王贵妃在宫廷里活动时,数百个宫女、宦官前呼后拥,十分威风。

  虽然王贵妃极尽宠爱,赏赐丰厚。但王贵妃内心并不欢愉,自打进宫后,原本天真烂漫的少女变得整日不苟言笑,蛾眉紧锁。德宗见了,却更加喜欢,因为她平添的忧郁气质,是皇帝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便格外在美人身上用工夫,怎奈神女无心,愈弄愈坏,王贵妃仍然不露笑脸,整日低头沉默,少言寡语,弄得德宗皇帝不知如何是好。潘郎用巧,美人不笑,真是平生第一恨事。德宗有一次对身边宦官说:“朕如见王贵妃一笑,即便抛弃了皇位也在所不惜。”可见德宗皇帝也是一个用情极深的帝王。

  为了逗这位美人高兴,德宗便命人建造起一座水晶楼来,人行室中,影在四壁,气派非凡,穷极华丽。水晶楼落成之日,德宗便在楼下置酒高会,宣召大臣命妇和六宫嫔嫱,在楼下游玩,一时笙歌叠奏,舞女联翩。众人正在欢笑的时候,忽然不见了这位王贵妃。德宗问时,宫女奏说:“娘娘上楼休息去了。”

  德宗皇帝心中最宠爱的就是这位王贵妃,今日欢会也是为着王贵妃,如今王贵妃不在跟前,便觉满目凄凉,酒也懒得吃,歌也懒得听,舞也懒得看。便急令宫女上楼宣召;那宫女去了半天,却不见王贵妃下楼来。

  德宗忍不住了,便亲自上楼去请,只见王贵妃坐在牙床上,低头抹泪。德宗看了,心中又是痛惜,又是诧异。褒姒看到烽火,还有一笑,原想水晶楼落成之日,也能博美人一笑。谁知与愿大违,王贵妃竟痛哭起来。

  德宗问:朕究竟怎么做,你才能开心呢?

  见德宗发问,王贵妃愈是哭得凄凉。德宗大惊,问其缘由。

  王贵妃边哭边抹眼泪求道:“万岁爷饶放了俺这贱奴吧!贱奴自知命薄,受不住万岁爷天一般大的恩宠,因宫中礼节繁琐,行动监视,宛如狱中囚犯。我性爱自由,受不了宫中拘束。虽万岁爷百般宠爱,而贱妾受之,则如芒刺在背。万岁爷如可怜贱妾命小福薄,务求放妾出宫,还我自然。”

  正在兴头上的德宗皇帝,却不料王贵妃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十分扫兴,十分不解,也十分委屈。本想训斥她几句,又看她哭得带雨梨花似的,十分可怜,十分动人,自己也十分不忍,既心疼又无奈,劝慰了几句,只好悻悻而去,自寻一班嫔妃饮酒作乐去了。

  德宗皇帝没法子,其他的妃子可乐坏了,见机争宠,她们巴不得王贵妃失了宠,自己可以爬上高枝儿去。她们在德宗面前进谗言,德宗便逐渐疏远了王贵妃。

  一次,德宗又到王贵妃住处,一看目瞪口呆:只见王珠头发散披,钗横裙乱,身着宫女的粗布衣服,杂在宫女之间,与她们一起洗衣舂米,浇花种草,自得其乐的干活儿。德宗哭笑不得,也恼火异常,问她究竟要怎么样?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也真够窝囊的了。

  王珠伏地跪求:“妾乃布衣女子,喜耕种,不慕荣华,生平只追求心灵的自由,皇宫于妾来说,不啻为豪华监狱。今虽富贵,终无意趣。望吾皇降皇恩,赐放妾身还家。”

  德宗很是气愤地骂道:“你真是天生的贫贱命,没福气,无可救药了!”

  德宗虽然得不到王珠的爱情,心里不爽,但知不可违天强留。再者,唐朝是个开放的朝代,妇女有绝对的自由。皇帝也不是太专制,况且德宗是一个比较宽厚的帝王,当年他母亲因战乱失踪,后有农妇冒充他的母亲进宫,他也没有怪罪。因此等待王珠的不是冷宫,也不是三尺白绫。德宗皇帝很大方地下令废去王贵妃的名号,让她身穿入宫时的衣服,用一辆小车把王珠送出了宫门,退回王承升家。

  但毕竟心里不爽,就与王珠约法三章,不准她再嫁仕宦之家。也算稍稍求得心里的平衡吧!

  王珠回到家中,如小鸟出笼,恢复了女儿本色,竟日笑逐颜开,娇憨可怜,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态,和丫鬟小姐妹们整日玩耍,一点也没觉得丢了贵妃头衔有多难过。或在花前月下,奏琴一曲,引得那班婢媪听了,一个个的手舞足蹈的快乐起来。

  由此可见,人的幸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涵义。过什么样的生活是自己选择的,屈从是一种选择,坚持自己也是一种选择,选择自己所热爱的或许有风险,但未尝没有好结局。


布衣红颜
 
  这时朝中有一个中书舍人,名叫元士会,长得眉清目秀,深通音律,当时被文人圈内称为“才子”。得知王珠宁为民妇不为皇妃的另类传奇经历,大为叹服。就想找一个合适的日子前往王家拜会,一睹这位终于俗违的奇女子。

  元士会和王承升原是知己朋友,是王家的常客,往来也便不需要特殊的借口。

  这王珠小姐,未入宫之前,也曾和元士会相见过几次。曾一起探讨过宫商音律,切磋过围棋艺术,彼此留有好感。只可惜元士会当时已娶妻钟氏,夫妇琴瑟相得。元士会只把王珠当妹子一样看待,不曾有过妄念。虽然王珠也曾多次在一班婢媪跟前,夸说元士会才子风流,也只不过是年轻女子对异性产生好感的本色流露。彼此虽起知己之感,但也只是感慨而已。因为王珠小姐,早已被太子李适下了定金。李适不久即位,王珠很快被德宗宣进宫去,册立为贵妃,便也断了两边的来往,不曾深入的交往下去。不料如今这王珠小姐,又从宫里放了出来,住在家中,依然做了待嫁的孤鸾。

  元士会去王承升家拜会,适值王承升不在家中。他自然也是以拜会王承升为借口的,心里想的,自是闺房中的王珠小姐。正在迟疑之际,忽听得婉转悦耳的琴声,从后花园传来。这琴声元士会是熟悉的,便也忍不住站起身来,跟着琴声寻去。书房后墙,开着一扇月洞门儿,通着后花园;果然见王珠小姐,对花而坐,抚琴弄操。秀发飘飞,仙人可拟。听得呆了,也看得呆了。说也奇怪,王珠小姐的琴声,竟能通人心曲;有客在偷听琴声,琴弦上便能感知。再现了千年前俞伯牙钟子期相会的情景。王珠停下手,推开琴,转过身来一看,果见元士会痴痴地站在甬道的花架下听琴。笑着站起身来说道:“琴声入徵,必有佳客。”

  元士会见王珠罢了琴弦,才从恍惚中醒来,忙上前施礼,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人琴俱佳,正如春色绝好。小生一时听得忘情了,失礼,失礼,打搅,打搅了。”

  王珠笑道:“舍人别来无恙,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王珠屈身道了万福,元士会尴尬万分,上前搀扶也不是,不搀扶也不是,赧然说道:“娘娘屈煞小生了。”元士会只因王珠是册立过的贵妃,心有拘束,少了先前两人见面时的和谐,便杂了些官腔。

  王珠一听,内心不高兴起来,嗔道:“想不到舍人也是一个俗夫子。”转了身去,装了不再理他的样子。

  元士会急忙赔了不是,说:“因近日家中俗事缠身,说话多不合体,望小姐见谅。”

  王珠这才仔细端详元士会,见他容色郁郁,急问缘由。也有知道内情的仆妇,邀宠似的告诉她元士会的情况。王珠知道他新丧了妻子,心中还有忧伤;便用好话宽慰了一番,元士会见王小姐左右有婢媪陪伴着,自己又是一个男子,也不便在此地久立,当即告辞。回到家中,这王珠小姐是他心中久已羡慕的人,又是一个妙解音律的美人,叫他不想也难,从此便坐立不安起来。

  元士会以后常找了借口,去到王家,或与王承升饮酒赋诗,或与王珠抚弄琴弦,手谈棋艺。他二人各怀心事,志趣也相投,一来二去,不知不觉间,忍不住互诉衷肠,都把心事吐露了出来。原本积存在心中的旧情就像火一样的燃烧起来,他们很快相恋了起来。王承升也看出了端倪,也有意成全。时不时的邀请元士会到家中来,元士会与王珠相见就有了更充足的理由。

  一次,元士会问王珠:“听说小姐在宫中,深得圣上怜爱,珠玉装饰,绮罗披体。又是挑选数百个伶俐的宫女伺候,又是为小姐建造水晶琼楼,极尽华美;皇恩如此,小姐却为什么定要请求出宫?”

  王珠小姐见问,却不觉动了娇嗔,伸着一个纤指儿,向元士会额上轻轻的一点,说道:“亏你自命风雅的人,还问这个呢!皇宫在庸人眼里,是个金窝;在风雅人眼里,却是个金子打就的淫窝。一个好好的女孩儿,一入了宫廷,便把廉耻也丢了。大家装妖献媚,哄着这臭皇帝欢喜;有不得皇帝临幸的,便怨天尤人。做嫔妃的,除每日打扮着听候皇帝玩弄以外,便是行动一步,笑谈一句,也不得自由自在的,好似终日关锁在牢狱中的犯人一般;这种苦闷羞辱的日子,是清洁风雅之人所不齿。我只求嫁一个清贫合意的郎君,一双两好地度着光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元士会听了,甚是高兴,也不禁发自内心的佩服:“小姐之心,正与小生有戚戚之处。你虽身为退妃,在外人看来,因曾承接过帝王,已视同禁脔,不敢起求婚的妄想。在我看来,只觉着小姐可爱。如今我孑然一身,愿辞阙与小姐耕织民间。田舍之家,齑盐布帛,鱼水相依,得遂天伦之乐,与愿足矣!”

  两人山盟海誓,表示终身不相捐弃。元士会是个重情的士人,为了能与王珠小姐结为夫妇,不违背“不许嫁与仕宦之家”的圣意,甘愿放弃仕途。让王承升代奏皇上,辞了中书舍人之职,挂冠而去。携王珠双双返回故里,过起自己隐居的恩爱生活去了。一个追求爱情,一个不慕荣华,这一对奇男奇女演绎的真情故事,成为后人流传的一段佳话。这在如今的物欲社会,这种爱情更是难得。


浪迹天涯
 
  元土会家乡在河南郑州,当时的郑州还是黄河边上一个偏僻的小邑。家乡有几亩薄田可以耕种,有几间房子可以遮风御寒,夫妻二人,很是满足。贫寒不惧,夫妻恩爱胜似糖饴。郑州地方,山河壮美,民风淳朴。元士会的左右邻居,也都是些蓬门小户。人们质朴善良,互相帮助。元土会又是一个读书人,深得邻里看重,与在首都相比,生活虽清贫了些,但心里快乐。小两口朝弹一曲,暮下一局,晴天耕种,雨天绩麻。常与邻人开玩笑说,这样清闲自得的日子,怕是神仙也羡慕了。

  那王珠小姐,自从嫁给了所爱的元士会,隐居乡间,要过清静日子。正遂了自己心愿,便终日和颜悦色,笑逐颜开,再不如从前在宫中一般地愁眉泪眼了。村里的姑娘媳妇们,见她随和,天天来与她说话,她也乐于和她们周旋,觉得和乡村妇女在一起,另有一种趣味。

  但逍遥自适的好日子总是短暂的,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就被打乱了。

  也不知消息是怎么泄露的,人们知道了元士会夫妇,原来并非凡俗之人。一个曾为当朝大夫,一个曾被当今万岁爷册封为贵妃。就像风生水起,引暴了12级的台风一样,方圆百里之内,众人奔走相告,说是亘古未有的奇事,娘娘嫁给了一个布衣百姓。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像看稀奇一样,不分白天黑夜,争相前来围观。更有先前熟悉的乡村妇女,把个王珠,当做天仙一般看待,个个上门来拜见。夫妻二人正常的生活秩序,被彻底打乱了,身心十分疲惫。

  更有那好事之徒,穿凿附会,说她从皇宫出来,屋内定有珍宝无数。这样以讹传讹,越来越玄虚。早惊动了一帮强人,趁着某一天深夜,蒙面打劫。把王珠家的细软财物,好似水洗过一般,掳得干干净净。这帮强人见没有抢到想象中的珍宝,一气之下,放火烧了茅屋。这一场火直烧到天色微明,虽有左邻右舍相救,但也破败不能住了。

  可怜元士会王珠夫妇,顷刻之间,陷入赤贫。所幸夫妻恩爱,并不把财产看得太重。在好心邻里的接济之下,方能艰难度日。他们暂时移住在祖上的祠堂里,但等秋后有了积蓄,再起房盖屋,从头开始生活。但每天来围观她们的外乡人,还是络绎于途,关于他们的传说,也是五花八门,褒贬不一。他们受不了这种骚扰,王珠对元士会说:“贫穷咱们不怕,只要夫妻恩爱,比什么财宝都珍贵。可像这样的生活,总不能平静,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底细的地方,关起门来,过我们自己的幸福生活。”

  元士会说:“夫人所言极是,我想等秋后有了点积蓄,再考虑上路。夫人金玉之质,怕路上受不了风寒,所以迟疑。”王珠说:“夫君多虑了,只要你我心中有爱,风寒雨雪算不了什么。我们有手有脚,就是安居的家园。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内心的安静。”

  两人议了半夜,在鸡叫二遍的时候,两人悄悄的出了还在沉睡中的村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心中的方向。

  从此元士会与王珠双栖双飞,云游天涯,风雨任之,花月美酒,逍遥自适。

  曾贵为皇妃的王珠看来是对富贵最看得开的人,她不慕容华,甘愿出宫嫁为民妇,追求最真挚的爱情,确乎超凡脱俗之举,在唐代甚至在古代的美女史上,也确属于一个传奇女子。宁可失去富贵,也不愿失去自由。

  可见生活的快乐归根结底是心灵的快乐,是名副其实的真实的生活,是心静如水的自适的境界。

  王珠因而成为后世文人歌咏的对象,至今读来,还是令人感佩不已!


引  言
 
  后唐庄宗李存勖的皇后刘玉娘,史书记载十分详细,不论是《旧五代史》、《新五代史》还是《资治通鉴》,无不认定她是后唐亡国的罪魁祸首,其狠毒、愚昧、贪婪的程度令人发指。夜览史书,每每生发浩叹!想不到一世雄主,竟死于非命;卿卿恩爱的皇后,竟成帮凶。锦绣河山最终毁于蛇蝎心肠的妇人之手,难怪后人要把李存勖的皇后刘玉娘比作亡国的妲己,甚至犹过之。宋代文学家欧阳修有篇著名的《五代史伶官传序》,借用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故事,揭示了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的自然之理。欧阳修在文章中提出了盛衰之理,虽曰天命,但岂非人事哉?庄宗原本是一个励精图治的贤明君主,纵横中原,统一北方,并按其父李克用的遗愿击败了后梁,建立了后唐。《资治通鉴》因此把他和后周世宗郭荣(本名柴荣)并列,誉为五代十国时期的帝王双璧。毛泽东也盛赞李存勖为天纵之才,说:“生子当如李亚子”。就是这样一位有为之君,在他的后期,却逐渐蜕变成一个骄奢淫逸的狂徒,以致在灭梁称帝后的短短三年,于公元926年,身死族灭,年仅42岁。妻子逃亡,太子李继岌上吊自杀。继位的后唐明宗李嗣源名为兄弟,实际上是夺命无常。李嗣源是李克用的养子(唐朝时收养干儿子成风,且是一种时髦,尤其是有权势的宦官,通过收养干儿子达到自己权倾内外的目的;李克用也有许多干儿子,最著名的有李存孝、李嗣源等民间所谓的十三太保),也是李存勖灭后梁的得力大将。因此,按当时的说法,李嗣源属谋逆篡位。李存勖所建立的后唐在他死后就已灭亡。后世学者多认为皇后刘玉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的贪腐吝啬,刻薄寡恩,是直接导致后唐败亡的主要原因。谓予不信,且听我敬道其详。


父子英雄
 
  “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却食齑”,说的就是唐末五代时的乱象。

  公元880年冬季,黄巢农民军攻入长安。公卿贵族,朱门衣冠,或死或亡。公门与白屋颠倒,都是朝夕间事。天下纷扰,百姓荼毒。各地豪杰乘势而起,以勤王的名义纷纷割地称王,都想于乱中成就一番霸业。其中,最杰出的一支地方豪强,当属崛起于塞北晋阳(今山西太原市),被时人称为“虎父龙子”的乱世英雄李克用、李存勖父子。

  李克用本姓朱邪氏,是唐代西突厥旁支沙陀族人,祖上从唐太宗时就开始戮力王事,守土拓边。李克用的父亲朱邪赤心因为镇压庞勋起义有功而被赐皇姓,遂改名为李国昌。骁勇善战的李克用15岁起就跟随父亲南北杀伐,练得弓马娴熟,有一箭射落双雕的骑射功夫,鞑靼人为之折服,军中呼为“飞虎子”。公元895年,黄巢起义军逼近首都,长安眼看不保,时局危殆,王朝风雨飘摇,唐僖宗紧急下诏,让李克用父子勤王。

  李克用遂率杂胡劲旅三万余人,全身衣黑,号“鸦儿军”,南下勤王。一路连克连捷,异常骁勇,率先攻入长安,拔得头筹。时年28岁的李克用因此被封为河东节度使,后又袭封为晋王,坐镇晋阳。他以此为根据地,北攻云幽,南略关中,长驱入山东,可谓盛极一时,威名贯四海。可贵的是,李克用一生以唐朝忠臣自矜,以匡扶唐室为己任。蜀王王建曾经写信给他,约他同时在各占据之地称帝建国。李克用回信说:“我活是唐臣,死是唐鬼。失节之事,禽兽所为!”坚决拒绝了。后梁朱温灭唐称帝后,李克用多次兴师讨伐,与之争锋四十余年。为表忠心,他死前一直不愿称帝。

  李克用因为一目失明而被称为“独眼龙”,杨行密时任淮南节度使(后建立吴国,五代十国之一),闻李克用威名,很想见识他的相貌。遂遣画工扮作客商潜入晋阳,李克用侦知画工行踪及意图,很快将其擒获。盛怒地对画工说:“我一佩服你有种,二佩服你有才。既然杨行密派你来为我写真,料必是丹青妙手,画艺高超。我给你一个机会,如画得像,有赏;如画得不像,哼,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时暑热逼人,李克用正手执折扇,纳风消夏。画工灵感立至,急中生智,在画中以扇之一角遮住了李克用失明的右眼。李克用看后,心里佩服,表面上故意刁难说:“你这是在阿谀讨好我。”命令画工重画,不得重复。画工很快又以一幅《将军行猎图》的挽弓射箭动作,来掩饰李克用一目失明的缺陷,又同时表现了他的英武精神,创意超绝。李克用连声叫好,重赏了画工并将他安全送回淮南。

  朱温曾经是起义军将领,归降唐朝之后,曾被唐僖宗赐名朱全忠(后恢复原名)。但他名全忠而心实不忠,是个投机分子,野心勃勃,觊觎皇位已久。在各藩镇节度使中,唯一可以与之争锋的只有李克用,朱温深感他是日后自己争霸天下的主要障碍。在李克用剿灭黄巢农民军凯旋回师,途径汴梁时,朱温假借犒军的名义,将李克用延入汴州,美酒美女,盛情款待。李克用大为感动,哪有提防,喝得酩酊大醉,直夸朱温讲义气,够朋友。却不料朱温背后磨刀霍霍,入夜举火为号,派精兵围攻李克用居住的上源驿,四面纵火焚烧,准备一举除掉日后的心腹大患。李克用醉得一塌糊涂,李嗣源背着他东突西窜,拼死保护。也是李克用命不该绝,刚才还皓月当空,突然之间却风云骤起,雷雨倾盆,把熊熊烈焰一会儿就浇成了恢恢尘埃。李克用在电闪雷鸣之中逃离火海,侥幸保住了性命,仓皇冲出重围,缒城而下,逃出了汴州。

  从此之后,两巨头反目成仇,结下了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公元907年,朱温率领军队冲进长安废黜了唐哀帝,自立为王,在汴州登基,改国号为梁。江山兴亡,功业盛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朱温谋帝篡唐,遂为天下千夫所指,也注定了他败亡的命运。正如李存勖对他的预言一样:物不极不反,坏人恶贯满盈之后必然先自取其辱,再自取灭亡。与之相反的是,李克用父子虽然屡有过错,但在效忠皇室这一点上,忠心耿耿,不敢有二心。李克用取得了道义力量的支持,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晋军处于劣势的格局就此发生了逆转。

  以朱温建立后梁为开端,中国历史由此进入了五代十国53年的大分裂时期。

  李克用在得知朱温改朝换代的消息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于是和契丹国主阿保机把臂结盟,约为兄弟,准备一起进兵。哪知阿保机在了解到朱温的强大势力后,大呼上当,马上撕毁了和李克用定下的兄弟之盟,转而和朱温结盟。李克用获此消息,气得天昏地暗,竟至背部毒疮发作,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他把儿子李存勖招至床前,抽出了三支箭,瞩望殷殷:“我一生有三件事情引以为恨,一是朱温害我之仇未报;二是契丹背信弃义之耻未雪,三是忘恩负义的刘守光幽州之地未取。你将来一定要替我完成我的心愿。”这三支箭,各代表一件李克用未能完成的功业。李存勖哭着接受了父亲的遗命。李克用言毕而殁,遗恨未雪,冷泪满襟,享年53岁,时在公元908年正月。

  李存勖,李克用长子。史称其少有奇表,善骑射,胆勇过人,有乃父之风。李存勖自幼便生长于军旅之中,见惯了刀锋戎血,十多岁时便成为了英勇的战士。公元

  895年,三帅逼京,勤王保驾的李克用派遣年仅11岁的李存勖晋见避难于南山的唐昭宗,唐昭宗特地赐赏他翡翠盘等珍宝,抚其背说:“这孩子气宇非凡,与众不同,将来必为国家之栋梁,记住要为唐室尽忠效力,千万不要忘了大唐啊!”唐昭宗还对左右说:“此子可亚其父。”李存勖“亚子”的小名由此而来。只是唐昭宗不曾想到,被他预言可亚于其父的李存勖所建立的功业远远超过了他的父亲。

  丧事刚一办完,李存勖就设计捕杀了试图篡位的叔父李克宁。而晋梁之间潞州(治所在今山西省上党县)之战正酣,内议多主张罢兵休战。李存勖力排众议,谓诸将说:“梁人幸我大丧,谓我少而新立,无能为也,宜乘其怠击之。”李存勖全身缟素,以哀兵之势南下攻伐,兵书云:“哀兵必胜”。行至三垂冈,李存勖触景生情,叹曰:“此先王置酒处也!”趁着大雾昼暝,兵行雾中,众志成城,在夹城大破后梁军队,杀敌万余。当身穿孝服的李存勖出现在被围困一年之久的潞州城下时,陷入绝境的守城将士们,激动得泪如雨下,喊声震天动地。当初,李存勖五岁时,曾跟随父亲作战,一次路经三垂冈,在唐玄宗的祠堂前休息时,伶人奏起了百年歌,李克用感慨人生易老,预言20年后李存勖将接替自己率兵征战。“克用破孟方立于邢州,还军上党,置酒三垂岗,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声甚悲,座上皆凄怆。时存勖在侧,方五岁,克用慨然捋须,指而笑曰:‘吾行老矣,此奇儿也,后20年,其能代我战于此乎!’”(欧阳修《新五代史》)。果然一言成谶,三垂冈一战定天下,距离李克用的预言正好20年。李存勖不仅树立起自己的绝对威信,而且彻底扭转了在晋梁之争中所处的颓势,从此一世枭雄的朱温优势顿失。朱温惊叹道:“生子当生李亚子。李克用虽死犹生!我的儿子与他相比,简直猪狗不如!”(《资治通鉴》卷266)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清人严遂成的《三垂冈》这首诗,所咏就是李克用李存勖父子的英雄传奇与三垂冈之事。借凭吊古战场感叹历史沧桑,歌颂英雄业绩。三垂冈战役奠灭梁之基,常为后人称道。毛泽东对其父子评价甚高,在评论三垂冈战役时说:“康延孝之谋,李存勖之断,郭崇韬之助,此三人可谓识时务之俊杰”,并称李存勖的战术是:“先退后进”,毛泽东主席非常喜欢这首诗,晚年常独自吟哦。并说,我现在是“鼓角灯前老泪多”。

  李存勖将父亲给的三支箭供奉在晋阳家庙中,每临出征,就前往家庙请出一支箭来,放在一个精致的锦囊丝套里,带着上阵,凯旋之日再送还家庙,表明完成了任务。虎父无犬子,李存勖在军事上的才能远远超过了他的父亲,他的骁勇善战也丝毫不逊于李克用。他喜欢冒险搏击,勇而寡谋,将战争看作游戏,常常只身冲锋陷阵,侦察敌情,几次陷入重围,差一点被敌人生俘,但却秉性难改。部将们拼死力战将他救出,劝他持重,他却反说部将们妨碍他大杀敌兵。李存勖在魏州前线,曾率领百余名骑兵侦察敌情,与5000敌兵殊死搏杀,才得以突围。进攻杨刘城时,李存勖身先士卒,亲自背着柴火填平敌军防御的壕沟。李存勖一次准备亲自出战时,被义兄李存审劝阻,不久,他趁李存审不在时飞驰出营,边跑边对部下说:“这么好玩的事情那老头儿居然阻止我。”正因为如此,李存勖才有资格竖起手指自我夸耀说:“我于十指上得天下。”

  公元911年,李存勖在高邑(今河北省高邑县)又把朱温亲自统帅的50万大军打得大败而逃。致使朱温连气带怕,一病不起;公元912年,朱温被自己的儿子朱友圭杀死,朱友贞以讨逆为名杀死兄长朱友圭后自立,是为后梁末帝。公元913年,李存勖马不下鞍,人不歇脚,又攻破号称拥甲30万的幽州,用白绢捆缚着刘仁恭、刘守光父子高奏凯歌回到晋阳,献俘于家庙。处斩了僭称燕国皇帝的刘守光后,又将刘仁恭押至代州,在李克用墓前处斩。李存勖杀刘守光的时候,刘守光嚎啕大哭,不停地求饶。他的两个妻子李氏和祝氏见丈夫如此没有气节,骂道:“事到如今,求生何为?妾请先死。”便引颈就戮。九年后,还是在幽州,李存勖率领以步兵为主力的10万晋军,以寡敌众,大破号称30万的契丹骑兵。将不可一世的阿保机赶回更寒冷的北方之北。至此,李存勖已完成李克用的两大遗愿。最后就是消灭世仇朱温的后梁。

  李存勖与后梁的战争前后持续15年,晋军多次获胜,李存勖创下中国古代军事史上许多著名的战例:柏乡之战、杨刘之战、胡柳陂之战、德胜之战以及潞州之战、幽州之战。

  公元923年四月己巳日,李存勖在魏州称帝,因为唐朝对他家赐姓,所以自称唐室后裔,以唐为国号,以示续唐正统。先以太原为西京,定都洛阳之后,又将太原改为北京。建年号为“同光”,史称后唐。

  就在李存勖称帝的那年秋天,后梁主力与后唐军队对峙于黄河北岸,李存勖避实就虚,出奇不意,突袭后梁都城大梁。十月二日,李存勖亲率精兵从杨刘渡过黄河,与已经深入敌境的后唐军在郓州会师。紧接着,后唐军队以绰号“李横冲”的李嗣源率领的轻骑兵为前锋,绕过后梁为阻止后唐军队进攻而掘开黄河堤坝形成的黄泛区,昼夜兼程,于十月九日直捣敌巢,灭亡后梁,回师救援不及的后梁主力随即投降。后唐军队奇袭大梁,全程六百余里,途中攻破中都、曹州,历时九天,成为我国古代战争中长途奔袭、速战速胜的经典战例。

  李存勖意气风发,高奏凯旋歌,用木匣装着后梁末帝朱友贞的首级,祭献于家庙。

  就这样,经过十多年的南征北战,李存勖横扫六合,一统北方,完全彻底地完成了父亲的全部遗愿,创造了人间奇迹,也达到了他壮丽人生的巅峰。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叙述父子两代英雄,是故事的需要。李克用盖世英雄,建立了不世之功,不骄不纵,效忠唐室,一辈子不愿称帝。生前结有三怨,赍志而没;李存勖一辈子的政治理想就是完成父亲的遗愿,他也正是在圆满完成父亲遗愿的基础上,才建立了后唐。但是,世事如棋,昨日之英雄未必就是今日之豪杰,李存勖还来不及回味创业的艰辛和成功的喜悦,就由一个喜剧中的胜利者变成了悲剧中的失败者,由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变成了众叛亲离的独夫民贼。何转化之快也!李存勖是一个杰出的军事家,但却不是一个好皇帝,他长于军事而短于政治,夺取天下之后就与从前判若两人,从此弊端百出,宠信宦官伶人,诛杀功臣勋将,与他那个拒认贫寒生父,刻薄寡恩的皇后刘氏一起疯狂敛财,罔顾民命,搞得民怨四起。如不败亡,天也不饶。


因祸得福
 
  后唐庄宗李存勖的皇后刘氏,名玉娘,生卒年不详。魏州成安(今河北大名东北)人,历来皇后留下名字的并不多,刘氏有幸忝列其间。她原本出身于贫寒的普通百姓之家,幼年很可怜也很不幸,母亲早亡,父亲刘叟(《新五代史》中为“刘叟”,《资治通鉴》中无名),自称山人,靠上山挖药,乡间行医和替人算命过活。当时兵荒马乱,在李克用领兵攻打魏州时,曾一度占领成安。刘皇后当时只有五六岁,为逃避战乱,父亲准备带她远避他乡暂时谋生,等战乱平息后再回来。未等出逃,村庄便遭到李克用属下部队的抢掠,领兵的将校是袁建丰,他见刘氏长得俊俏伶俐,天真可爱,便将她弄走,回去献给了晋王李克用的妃子曹氏做了一名小侍女。

  这个曹夫人就是李存勖的生身母亲,她性情谦逊,明辨是非,是个善良大度的女人。丈夫李克用性情暴躁,对属下勒束极严,左右稍有过失便严加切责,因此无人敢出来求情,唯独对曹夫人言听计从。曹夫人生下李存勖,因其相貌出众,形象超群,有豪杰之相,李克用欣喜不已,更加宠幸曹夫人。曹夫人并未因此而骄横,对李克用依旧恭敬相待,勤于府内事务,所以深得左右侍者的尊敬。

  初入宫时,刘氏还时刻想着不幸离散的父亲,悲从中来,哭求着要求回家,左右劝说不过,威胁说再哭就杀了她,刘氏便懦懦的不敢再哭。曹夫人看到刘氏楚楚的样子,很是怜爱,便好言安慰她,给她好吃的,好穿的。日子久了,宫里的人也都混熟了,她也适应了王府的生活,毕竟这里比家里富裕多了,好玩多了,时间是最好的锉刀,使她逐渐将往事抹得不留痕迹了。玉娘到了及笄之年,出落得更是漂亮。曹夫人对玉娘的伶俐与容貌喜在心中,便有意培养她,让人教她歌舞笙簧,玉娘聪明乖巧,很快便能歌善舞,技压群芳了,曹夫人欢喜的不得了,宠爱冠于诸婢。

  曹夫人有她的想法,就是等到玉娘成年后,将玉娘送给李存勖侍奉左右。那样,玉娘伺候儿子,曹夫人会非常放心。


骤得大贵
 
  一次,李存勖去给母亲问安,曹夫人便有意让刘玉娘装扮之后,吹笙助兴。尔后,刘氏又为他们母子表演歌舞。李存勖从小就精通音律,听着刘氏悠扬婉转的曲子,惊喜不已,又见刘氏娇媚百态,楚楚动人。便目不转睛地看得有些入神,曹夫人便当场做主将刘氏赐给儿子为妾。李存勖谢过母亲,又选择了良辰吉日举行了婚礼。玉娘吉星高照,得到了李存勖的喜爱,真是麻雀变凤凰,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竟能,晋身嫔妃之列,高兴得多次从梦中笑醒。早先,李存勖在夹城攻打梁朝军队,得到了梁将符道昭的漂亮妻子侯氏,受到庄宗的专宠。庄宗带兵四处征战,常常带着侯氏。宫里人就叫她“夹寨夫人”,后世的压寨夫人就是由此衍化而来的。女人天生嫉妒,红颜犹妒。刘玉娘看在眼里,使出浑身解数,暗中较劲,媚惑李存勖。在此之前,李存勖已经有了两位正式夫人,就是韩氏和伊氏。韩氏为正妃,伊氏为次妃。刘氏起初并没有争夺主次之位的念头,她深知自己出身低微,无法与出身名门的其她两位夫人相比,有李存勖的宠爱已经很知足了。后来,刘氏生了儿子李继岌,心情就有了很大的变化。李存勖认为他长得很像自己,就特别喜欢他,这样,刘氏就愈加受到李存勖的专宠。不久,刘氏就被封为魏国夫人。从打下魏博城以后,在黄河边战斗的十余年间,李存勖总只带着刘氏,随军同往。刘氏也善于迎合庄宗的旨意,趁机殷勤侍奉,使李存勖对她痴恋不舍,而韩氏和伊氏便被冷落了。

  李存勖灭梁称帝后,她逐渐有了做皇后的强烈愿望。但怎样才能取得皇后的位置呢?为此刘玉娘费尽心机。她知道立皇后是朝廷大事,凭自己的出身,要取得母仪天下的皇后宝座,那简直是做梦。没有当朝权臣的支持,绝对不行。于是她私下派遣心腹的伶人与宦官去拉拢宰相豆卢革和掌军权的枢密使郭崇韬。豆卢革本来就头脑灵活,善于见风使舵,早就想找机会巴结李存勖宠幸的刘氏,看到刘氏派人上门求助,真是喜从天降,自然满口应允。愿为刘氏登上皇后宝座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而郭崇韬为人却极为耿直,开始并不愿意支持刘氏做皇后,而且观点很鲜明,立场很坚定。但由于当时郭崇韬憎恨宦官当权,言谈之中又经常对宦官露出不敬之词,因此招致宦官们的不满,必欲加害而后快。常在李存勖的面前说他的坏话,李存勖对他也逐渐产生猜疑,言语之间也有些显露。郭崇韬内心不安,也在谋求良策消灾避祸。他的一位部下善于投机,见刘氏主动派人联系,便对郭崇韬献计说:“现在您功高盖世,虽然有小人陷害,也不能离间您和陛下的关系。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为今之计,应该以退为进,力辞官职,陛下肯定不许,这样便会堵住小人的悠悠之口,不会再说您贪图权势。再者,陛下最宠刘氏,立皇后是早晚的事,大人不如先行向陛下奏请册立刘氏为正宫皇后,做个顺水人情,陛下必然会感激你的,而刘氏也能记得你的恩德,有了刘氏的支持,宦官也就无法再加害你了。你所提出的改革建议也能得以施行。”

  郭崇韬听了,非常赞同,便照计行事。他三次上奏折坚决要求辞去枢密使的职务,李存勖每次都安慰他,没有同意。郭崇韬又进行第二步,联合豆卢革等大臣密奏李存勖,请立刘氏为皇后。但韩夫人是他的元配,伊夫人的地位也在刘氏之上,觉得此事难办就迟迟没正式公布。现在,有了宰相豆卢革、枢密使郭崇韬上书秘奏,迎合皇帝的旨意,李存勖满心欢喜,他正好也是这个意思,便立刘氏为皇后。同光二年(924年)癸未日,庄宗临朝文明殿,派使者正式册封刘氏为皇后。皇后受封以后,乘着羽毛装饰的皇后专车(翟车),在皇后专用仪仗(卤簿)和乐队的簇拥下到太庙祭祖。韩夫人等都对此极为不满,于是又封韩夫人为淑妃,伊夫人为德妃。

  李存勖在出奇兵灭掉后梁之后,自以为天下平定,便开始昏庸享乐起来,与先前的英武神勇简直判若两人。特别是封了刘皇后之后,常常玩乐于宫中。刘皇后本来就能歌善舞,李存勖又喜欢与伶人化妆演戏,从此逸豫无度,可谓是志同道合的一对神仙夫妻了。刘皇后志得意满,比先前更加骄横。她又十分狡猾,善于体察李存勖的想法,同时又十分凶悍并且嫉妒心很强,李存勖对她是又爱又怕又无奈。李存勖曾宠爱一个美女,并生下皇子,刘皇后便醋意大发,很担心她会影响自己的地位,必欲除之而后快。一次,李存勖派人召见属将元行钦(一说李绍荣,也是后梁的降将)入宫赐宴,以示对他的抚慰。李存勖知道他妻子刚死,言谈之中顺口说道:“爱卿请放宽心,朕一定再为你选一个漂亮女子为妻。”

  刘皇后听了,便马上让人唤来李存勖正宠爱的那个美女,对李存勖说:“陛下既然可怜元行钦,何不将她赐给元行钦为妻呢?”不等李存勖表态,刘皇后便让元行钦向李存勖跪拜谢恩:“快快,还不谢过皇上。”元行钦正在诧异,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见皇后一脸严肃,知不是玩笑,便慌忙跪下谢罪:“微臣不敢。”刘皇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迫不及待地命人将这个美女先行送到了元行钦的府上。李存勖内心大为不快,怏怏不乐了好几天,对刘皇后不理不踩,但也无可奈何。

  刘氏被册封为皇后之后,不但没有成为李存勖的贤内助,帮他治理国家,反而和李存勖一道聚敛钱财,贪婪而且吝啬。李存勖后来死于乱军之中,和刘皇后的倒行逆施有很大的关系。像这样的一世之雄,最后却死在自己所挚爱的皇后之手,真是英雄末路悲歌多,令人唏嘘起蹉跎。


棒打老父
 
  刘氏的父亲叫刘叟,长着非常明显的一捋黄胡子。自从与女儿失散后,他一边游走四方行医,一边见人就打听女儿下落,可十几年过去了,希望渐渺。但她寻找女儿之事,已是播于乡间,尽人皆知。

  因此,当民间传言当今皇上将要册立的皇后与刘叟所要寻找的女儿身世一样时,就有人跑过来告诉刘叟,半开玩笑的戏称他为国丈。刘父初犹不信,几次花钱从旧军人处打探详情。当确信女儿就是宫中贵人后,刘叟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宫中求见。孙光宪《北梦琐言》及《五代史?庄宗本记》都曾记载:皇后刘氏家世寒微,后生皇子李继岌,逐渐恩宠备至。其父来宫中探望,竟遭棒笞,赶出宫门。

  平心而论,刘氏还是非常想与父亲相认的。然竟何以如此狠心?这一方面说明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碍于面子,拒不认父。更深层的原因,此时刘氏春风得意,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正与后宫韩氏夫人争夺皇后之位,互相攀比门望高低。但那时社会风气不是太好,尤其是宫中嫔妃,都以出身高贵为荣,刘皇后平常对大伙说父亲是个名医且早死,因此最怕闪失。

  李存勖建立后唐时,确曾打算立刘氏为皇后,但遭到曹太夫人的反对,认为她家世寒微,出身低贱,不应考虑。李存勖是个孝子,便服从了,立后之事暂缓。但皇后一日不立,她就有成功的希望,对此刘氏心里很清楚。她不想暴露微贱的出身,以免给反对她立后的大臣以口实。看来,这刘叟来的也真不是时候,现在如果让她贸然认下这个一无权二无钱的穷爸爸,自打嘴巴不说,将要争到手的皇后宝座岂不也就随之成了泡影?刘氏反复权衡利弊,便决定狠下心来,宁可受天理良心的谴责,也不认生身父亲。

  而李存勖听说有人自称是刘氏的生父,便令其进宫。李存勖本是孝子,对于这位失散多年的岳父也想在证实之后认下来,同时也为刘氏找回生身父亲,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为了辨明真假,他派人找来当年救下刘氏的将校袁建丰,让他辨认。

  袁建丰辨认后说:“臣最初在成安城北的一个洼地见到刘氏,就是这个黄胡子老头保护着她。因此断定此人确是当年所见刘夫人之父。当时他留着黄胡须,所以臣还能认得出来。”

  李存勖在确信老翁正是刘玉娘的父亲后,正要认下。不料刘氏却大怒说:“臣妾当年离开家乡的时候,还约略记得一点。当时我父亲明明不幸死于乱兵之中,我还守着尸体大哭了一场,所以臣妾已经没有生身父亲活在世上了。现在从哪儿跑出来一个农家老翁,居然敢冒充皇亲?胆子也太大了。此人必是贪图富贵、假冒皇亲的市井无赖。陛下还记得大唐德宗年间那个冒充沈太后的高氏女子吗?这人肯定和高氏是一丘之貉!”

  李存勖听了,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因为在他看来,不认生身父亲的事很难设想,况且又是自己宠爱的刘氏。刘氏见李存勖相信了自己的话,便让侍卫们在宫门外,用军棍将她可怜的父亲暴打一顿,立即轰走。老人气得昏死过去,醒来之后嚎啕大哭。可怜刘父满腔希望,喜滋滋地赶到皇宫认女,原指望从此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料却触了霉头,倒了大运。有这样的女儿,真是老天不长眼。刘父反复诅咒着,从此再也没有了消息。

  李存勖对刘氏不认生身父亲这件事毕竟心存疑虑,为进一步探明虚实,他便发挥自己演戏化装的特长,扮成一个老者。李存勖才艺精通,喜欢和伶人一起演戏,自取艺名“李天下”。旧时代的民间戏班即有奉李存勖为戏曲之祖的牌位。民间传言说他是玄宗转世,治理天下都是先盛后衰,也都酷爱戏剧艺术。据记载,李存勖曾亲自操刀,自编自演过一出戏,叫做《刘山人寻女》,故事所本即取材于皇后的家事。一日,他身背一个蓍草(古代用来占卜的一种草)袋子,还让儿子继岌戴着一顶破草帽。他在前边走,儿子在后边跟,就像当年刘氏父亲行医占卜的样子。李继岌学着刘山人的声音大喊:刘衙推(时人对乡村医卜人的称呼)寻访女儿来了,刘衙推寻访女儿来了。刘氏正在午睡,惊醒之后见是儿子和丈夫乔装改扮来戏弄自己,无疑戳了她的痛处,气得讲不出话来。盛怒之下,令左右将儿子痛打一顿,赶出门外。李存勖赶忙劝止,告诉她不过是开开玩笑。刘氏却不依不饶,又趁机哭闹一番,李存勖好言相劝,散了很多赏赐这才罢休。后来,李存勖干脆也就不再探根溯源地追究了,毕竟在讨得美人欢心与关心一个老人之间,孰轻孰重,这分量李存勖还是掂量得出的。


贪渎误国
 
  刘氏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把权力当成谋取个人利益的工具,且以贪婪吝啬出名。

  税收本应收入国库,李存勖却听信刘皇后的主张,将税收一分为二,将国家的财赋划分为内外府库,一半归外府库,一半归内府库。州县供奉的钱财纳入外府库,充当军事和政治费用;藩镇所贡献的钱财则送入内府库,供酒宴、游玩和赏赐伶人所用。由于李存勖连年征战,军队人数众多,消耗庞大,国用不足,经常枯竭。而内府库的钱财却堆积如山,刘皇后却舍不得拿出一点以解国家急需。在后唐国势衰败,民不聊生,将士缺乏粮饷、怨声载道的时候,李存勖与刘皇后依旧奢侈享乐,毫不收敛。大臣请求废除地方的苛捐杂税,以收揽民心,刘皇后反而鼓动李存勖预先征收河南第二年的夏秋两季赋税。

  刘皇后占有内府库无数财宝还不满足,她还派人到全国各地经商贩卖物品,从中渔利,成了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不务正业的商人皇后,让人叹为观止。

  刘氏为了多销商品,竟将干鲜果品以自己的名字“玉娘”命名出售,“玉娘”牌一出,果然具有名人优势,品牌效应,人们趋之若鹜,生意大好。货物只要标上“玉娘”二字,都能买个好价钱。以至于市场上出售的柴草都要说成是后宫出来的。刘皇后此举,虽深为后人诟病,因为它严重逾越了封建时代礼教的要求,更何况贵为皇后,与民争利。但现在看来,刘皇后真是古代最注重使用和保护自己姓名商标权的人了。

  庄宗自从灭了后梁,逐渐心高气傲起来,致使宦官、戏子乱政,皇后刘氏在后宫中独掌大权。她总以自己出身低贱为耻,现在越级当上皇后,是冥冥天定,她把这归功于佛的缘故。因此笃信佛教,竟日抄写佛陀经书,然后赏给僧尼,僧尼投其所好,说她是耶输陀罗(释迦牟尼出家前的妻子)转世,僧尼阿谀的结果便会得到大量的施舍。受其影响,庄宗也由此迷信起佛来。五代皇帝佞佛,积习由来已久,相沿未改,耗费了国家大量资财,民间犹是赤贫。卖儿鬻女,交纳赋税。而寺院僧侣却占有大量土地田庄,形成一个不劳而获的特殊利益阶层。

  从于阗来了个胡人僧侣,自称高人,庄宗对他礼敬有加,带领皇后和皇子们去郊拜迎见。胡僧游五台山,庄宗又派宦官安排食宿,所到之处闹得鸡犬不宁,州县苦不堪言。又有一个僧人叫诚惠,自言能降龙。曾经到镇州游方,守将王熔不以为礼,诚惠气愤地诅咒:“我有五百条毒龙,我要释放一条出来,揭起河底一片大石,把常山人都淹死在水里,成为鱼鳖。”恰巧第二年滹沱河发大水,冲毁了镇州的关城,人们愚昧地认为,这是王熔不礼诚惠的惩罚,从此,民间都把诚惠当神明礼拜。庄宗及刘皇后率诸子、诸妃拜之,诚惠端坐不起,愈是倨傲,所求无不应允。由是官不分大小,人无分贵贱,都顶礼膜拜。唯独郭崇韬不拜,斥为妖孽,皇后由此衔恨不已。

  李存勖进驻洛阳后,经常带刘皇后去洛阳豪富张全义家游玩吃喝。张全义历侍三朝,地位尊崇,又是当时的豪富之家。李存勖夫妇来,他都尽心尽力巴结,山珍海味与美酒佳肴摆满宴席,又不吝向皇帝皇后献纳财宝。刘皇后趁酒酣耳热,向李存勖说:“妾小时候遭遇战乱,不幸失去父母,常感到孤寂伤感,看见老人就想起父亲,现在张公对我们这么好,妾很想拜他做义父。”李存勖当场便同意了,刘皇后立刻下跪拜见干爹。以皇后的身份向大臣下拜,违反传统。哪里是什么想念父亲,分明是贪图财物。除了贪财,还真想象不出其它什么别的理由。张全义推辞不过,受了皇后一拜,只得命人拿出大量珍宝作为给义女的见面礼。此后,刘皇后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地到张全义家去享乐,索取财物,无形中又多了一条生财捷径。而张全义也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也就不断向后宫送钱送物。有了刘皇后这个义女撑腰,也就从根本上保住了自己的权势和富贵,张全义遂宠冠群臣。

  各处的藩镇见状,也纷纷巴结刘皇后,以巩固自己的权势。藩镇每次向朝廷进献财物,都要准备两份,有一份是专门孝敬刘皇后的。许州节度使温韬因为刘皇后迷信佛教,就把自己的私宅让出作为佛寺,为刘皇后荐福,从而得到宠信。

  自是贡献赀财之风大盛。

  上行下效,皇后如此贪婪爱财,官吏们岂能放过机会?自然也要挖空心思聚敛钱财。孔谦做租庸使,为尽可能多地搜刮民财,便打着改革的旗号绕过藩镇直接下令到州县催交赋税,就是已经被李存勖明令废除的旧法也要恢复。有了孔谦这个样板,其他官吏纷纷仿效,层层加重剥削,致使百姓流亡他乡,不少人挖野菜充饥,常在半路饿死。军队缺钱,层层克扣军粮,兵士挨饿受冻,竟至卖妻卖子。社会风气败坏如此,国家的危急越来越严重,而刘皇后和李存勖只顾享乐,为一己之私欲,全然不顾这些已经威胁自身生命的残酷现实。军队中怨声四起,而李存勖还沉迷于打猎,刘皇后更在钱眼里醉生梦死,不知肘腋之变就在旦夕。


毁国栋梁
 
  如果说刘皇后贪财乱国,是短视无知;那么,她直接干预朝政,妄杀大臣,则是自掘坟墓了。李存勖也把治国当游戏,让皇太后行诰令,皇后行教令,令出多门,政治混乱可知。当是时也,刘皇后与各镇联络频繁,史载,“两宫使者旁午于道”。李存勖派郭崇韬入蜀平叛,却又听信谗言,命宦官前去调查郭崇韬。而刘皇后私欲膨胀,竟向使者下达了诛杀郭崇韬的教令,轻易地毁掉了国家栋梁,从而使后唐的锦绣江山毁于一旦。

  郭崇韬是一个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的能臣。不仅军事上有谋略,政治上也有远见,而且他还非常喜欢读书。他灭梁建立首功,被任命为镇州和冀州节度使,进封为赵国公,获赐铁券,可免十死。由于郭崇韬在朝廷上下享有威望,文臣武将莫不佩服。灭梁过程中,一些降将叛臣向他贡献财物,他也“稍通赂遗”,但却一一登记入册。亲友提醒他,郭崇韬心地无私,坦然自明道:“我职务显要,俸禄和赏赐巨万,东西身外之物,算不了什么!但后梁贿赂成风,积习难除。现在后梁新亡,旧将刚刚投奔过来,我如果坚决拒绝,那他们心里就会疑惧而反叛,不利于朝廷。我本无私心,东西放在我这里,就等于入了国库,到时我会献出来的。”果然,在李存勖举行郊祭登基的时候,郭崇韬把家产如数贡献出来,交给朝廷赏赐众将和大臣们。

  郭崇韬不贪求财物,而是对书籍感兴趣,因为书中可以学到很多治国之道和军事谋略。在攻下镇州以后,李存勖派他去验收镇州的府库,有人用珍宝向他行贿,他一概回绝。最后只是买了些书籍而已。李存勖被围杨刘,登城四望无计可施的时候,郭崇韬率领上万人夜里渡河南下,连夜修筑工事,保护新渡口,昼夜不停,忘记了疲劳。只在行军床上打了个盹,忽觉裤子里冰凉,举烛一看,却是一条蛇,当时紧急的军情竟使他劳累到这种程度。三天之后,梁军果然来攻,城垒因为刚刚建成,还不稳固,梁将王彦章督阵猛攻不止。郭崇韬身先士卒,四面奔波指挥抵抗,哪里有险情他就到哪里去,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其过人的胆略由此可见一斑。

  应该说,郭崇韬对刘玉娘做皇后出过大力,而刘玉娘却恩将仇报,竟向使者下了诛杀令,死得委实冤屈,也实在窝囊。

  前蜀王衍叛乱,庄宗命令郭崇韬带着太子李继岌前去四川讨伐。一路上,郭尽心尽力,用智慧和谋略很快平定了蜀地,并且日夜教导太子读书。但前蜀灭亡之日,也就成了郭崇韬命运逆转之时。由于灭蜀基本上是他一个人在谋划指挥,军事战略就不用说了,就是平定之后所有的政事也是郭崇韬来管理,旧将的招抚,官吏的设置,军队与朝廷的奏报往来都是经他之手,太子李继岌却乐得逍遥。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李继岌身边却聚集了一帮宵小之徒。

  李存勖称帝后,曾下令召集逃离在各地的原唐朝旧宫中的太监作为心腹,派他们担任宫中各执事和诸镇的监军。将领们受宦官的监视,侮辱,自然愤愤不平,十分痛恨宦官伶人,郭崇韬也不例外。因此,郭崇韬常劝诫魏王李继岌:“魏王灭蜀建功,凯旋之后一定会被正式册立为太子,等主上千秋万岁之后,您一定要尽除这些宦官伶优,大开言路,广招贤士。”

  这样一来,那些宦官、伶人也就十分痛恨郭崇韬,千方百计地在李继岌面前挑拨是非,陷害郭崇韬。

  正在这时,朝廷派宦官向延嗣带诏书到达蜀地,命郭崇韬班师回朝,但郭崇韬鄙视宦官,就没有按照常礼去郊外迎接,这给宦官们诬陷他制造了借口。向延嗣对郭崇韬没有迎接他愤恨不已,李从袭趁机点火说:“魏王贵为太子,但郭公却独掌大权,不把魏王放在眼里。昨天还令人向魏王请求封自己做蜀地的长官,他的儿子郭廷诲更是拥众来往,狂妄至极,穿戴作派像王爷一样。和蜀中的豪富奸人们整天狎妓作乐,不分昼夜。军中的将领也全是郭崇韬一党的,魏王一人没什么力量制约自保,万一命郭崇韬班师,恐怕会生祸乱,那我们就不知陈尸暴骨于何处了。”说到凄楚处,两人相对流泪。

  向延嗣回去之后,更是添油加醋地挑拨一番,吓得刘皇后哭着请求李存勖想办法保全儿子李继岌。李存勖最初听说郭崇韬想要留在蜀地时便有些不快,现在又听说他把蜀地所有的珍宝艺妓和乐工都弄进自己的府里,不由得怒容满面。

  庄宗便马上命衣甲库使马彦 (也是太监)火速赶往蜀地去调查郭崇韬是否班师,如班师则已,假如有意推迟逗留,授命有权和魏王一起见机行事。马彦 临行前到刘皇后那里去密报请命,说:“据向延嗣的报告,蜀中事态忧在旦夕,今主上当断不断,不能下立斩郭崇韬的决心。成败之机,间不容发,怎么会有时间在数千里之外再请求圣上降旨呢?祸乱发生,就在瞬间,太子危矣!”刘皇后一听又慌了,又去找李存勖。李存勖这时还没有昏庸到透顶的地步,他说:“传闻之言,未知虚实,怎么能下明确的命令呢?”刘皇后见李存勖不肯下令杀郭崇韬,不得已,回宫后便自己写了一道教令。让马彦 交给李继岌与众太监,让他们先动手杀掉郭崇韬。

  公元926年正月,马彦 驰至成都,以刘皇后密令示于魏王李继岌。李继岌虽然年轻,也深知诛杀大臣干系重大,说:“军队将发。郭崇韬没有任何叛逆的兆头,怎能行此负心之事!而且皇上也无敕令,以皇后教令杀招讨使,如何行得通?”太监李从袭等人“泣劝”:“圣上既然有口谕,大王如果不当机立断,万一中途机密泄露,我们就没命了。”李从袭见李继岌不肯听从,又故意制造事端使郭崇韬得罪李继岌,然后再进行挑拨。

  在李从袭等宦官的挑拨和撺掇下,李继岌和郭崇韬的矛盾愈来愈深,李继岌也便有了杀心。李从袭伺机以李继岌的名义,召郭崇韬来王府议事。郭崇韬见魏王手书来请,不敢怠慢,快马加鞭,驰至府邸。李继岌则上楼躲开,等郭崇韬进入台阶,倒头拜见魏王时,埋伏一侧的杀手(魏王的仆人李环)从旁疾跃而出,用铁锤击碎郭崇韬的脑袋,顿时血浆迸流,惨不忍睹。左右侍卫并杀其二子。一代忠良,就这样死于非命。痛哉,惜哉,哀哉!

  事后李继岌后怕不已,李从袭劝说:“这事儿简单,咱们罗织点儿罪名不就行了。”马彦 回洛阳后,添油加醋,把郭崇韬讲得罪大恶极。庄宗一开始还很吃惊,喃喃道:“我跟郭崇韬认识既久,郭崇韬怎么会造反呢?”手下的一个戏子过来说:“咳,杀了就杀了,这有什么啊。现在太子远在四川,可不能逼急了他,不如就顺水推舟同意了吧。”

  李存勖也没有追究刘皇后的责任,还是贪贿如常。

  庄宗为除后患,遍诛郭崇韬在洛阳诸子,又派人杀掉郭崇韬的女婿、保大节度使李存义。诸位太监一不做二不休,连进谗言,又下诏族诛义成节度使李继麟。李存勖放任刘皇后枉杀郭崇韬后,自己又猜疑并杀掉了功臣朱友谦全家,并把他的五、六员部将也一同满门抄斩。使得将领们人人自危。朱友谦在朝廷上很有权势,庄宗初进洛阳时,伶人们多去贿赂他以求显达。朱友谦这个人很正直,反对营私舞弊,因而固辞不受,弄得那些伶人很没面子。景进当年也曾碰了一鼻子灰,对朱友谦恨之入骨,如今天赐良机,景进岂能放过?!他又对昏聩无谋的庄宗说;“朱友谦与郭崇韬平素交际深厚,郭崇韬被斩杀,他一定颇不自安,心怀怨恨,臣以为陛下应防患于未然。”

  一时之间,朝野骇惊,人心大乱。当时,洛阳谣言四起,传闻一日三变。有说:“郭崇韬在蜀中自立为帝,已杀魏王李继岌。”有说:“刘皇后怪魏王之死责在皇上,已经在宫内弑掉皇帝。”谣言种种,不一而足。

  李继岌由于没有了郭崇韬的辅佐,很快从四川被赶了出来,狼狈的逃回京城,庄宗知道冤枉了郭崇韬,非常后悔,声望也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孟知祥痛惜郭崇韬之死,便在蜀中称王。庄宗不自反省,依旧高枕无忧的样子,还升景进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和他们一道日夜唱戏吟曲、百般娱乐。那一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年之后,他自己会死在这些他深爱的伶优们之手!


戏迷皇帝
 
  李存勖虽长于战阵,但自幼精于音律,特别喜欢歌舞俳优之戏。从他5岁起,就受到伶人表演的《百年歌》的熏陶。从继位晋王到称帝迁都洛阳,一直保持着对演戏的浓厚兴趣。不仅如此,他还自己填词谱曲,写了许多军旅之歌,教给士兵们传唱。《五代史补》中载其用兵时:“前后队伍皆以新撰词授之,使揭声而唱,谓之御制。至于入阵,不论胜负,马头才转,则众歌齐作。故凡所斗战,人忘其死,斯亦用军之一奇也。”庄宗可说是最早在军中注意政治思想工作的人,他用军歌激励士气,一路高歌猛进,所以每次战斗,将士无不冲锋陷阵,人人都以轻生忘死为荣,成为用兵史上一绝。在中国古代皇帝中,庄宗是少有的个性鲜明、生气勃勃、光彩四射、极具个人魅力的传奇人物。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风云人物,具有强烈悲剧色彩的是,李存勖将三支箭还于祖庙,同时也将自己的志气、锐气、豪气全都还掉了。在了结了父亲三支箭所代表的三桩遗愿后,便以为已经“于十指上得天下”了,便马放南山不再打仗,不再为战胜对手而约束自己了,做上了快活天子,与先前判若两人。究其原因正是由于他是个铁杆戏迷,痴迷上了戏剧,宠信伶人,常混迹于优伶之间。因此,宫中优戏盛行。《五代史平话?唐话》卷下记载:“唐主幼善音律,好优伶之戏,或时自敷粉墨,与伶人共舞于庭……”

  他与伶人一起在殿堂上杂戏,编演戏剧,自娱自乐。且常是粉墨登场,亲自表演。他深具表演天赋,饰演的角色惟妙惟肖,竟至乱真,并自取艺名为“李天下”。有一天,李存勖在台上演出,连喊两声“李天下,李天下在哪里?”一个叫做敬新磨的知名演员,听到李存勖这么喊,二话没说,上去就扇了他几个响亮耳光。人们一时呆了,喧闹的场面瞬间变得寂静起来。从古到今,谁敢打天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掴天子的嘴巴,除非活腻了!因此,伶人们一个个诚恐诚惶,作声不得。周围的人,也有胆小的,早尿湿了一裤衩子。庄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莫名其妙,捂着脸,呆立在那里,脸色极为难看,想必正琢磨着该发多大的火呐!正在这时,一个伶俐的戏子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上前扭住敬新磨的衣领,急切地质问:“你如何打天子?活腻了不是?”敬新磨不紧不慢,大义凛然地阿谀说:“治理(李)天下的只有一人,你为何连叫两声,难道可以有第二个人来治理天下吗?”此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义正辞严,大家恍然大悟,不禁乐了,气氛顿时比先前更加活跃起来。李存勖也转怒为喜,大为感动,说:“打得好,打得好,说得也好。”不但不怪罪,反而重重赏赐了敬新磨。李存勖或许觉得,伶人们还是真心为他着想的呐,于是益重伶人。

  史载,“李天下”的丑生戏演得非常叫座,和他搭演丑生戏的伶人无不受到宠信,有时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不但可以自由出入宫掖,和皇帝嬉闹玩耍,而且恃宠而骄,肆意侮辱缙绅大臣,朝野上下,既愤且恨,而又十分嫉妒,怨言很多。李存勖企图弥谤,便命景进等伶人做耳目,到外面探听消息。景进成了“卫巫”的角色,人们道路以目。每当景进上殿奏事,左右侍从都须回避。只要景进在他面前说谁的不是,谁就会遭殃。所以,群臣见了景进都畏惧三分。朝官和藩镇争相依附,向他们送礼,为的就是求他们在皇帝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连孔谦那样的三司酷吏,见了景进,都得低下身段,恭恭敬敬地叫声“八哥”。

  这些伶人胡作非为,活像一群土匪,肆意抢人妻女,以至于军士的妻女都纷纷逃走,以免遭殃。有一次伶人竟抢了驻守魏州将士们的妻女1000多人,百姓愁苦,号泣于路,搞得军队上下怨声四起、离心离德。伶人干政的结果,导致了政治的腐败和政局的更大混乱。

  早在后唐建国之前,就有伶人官居州郡之位,从而贻误军事。庄宗对伶人们有求必应,甚至封以高官。前蜀主王衍手下有个刺史叫严旭,投降了后唐,庄宗问他:“你是怎样当上刺史的?”他答道:“靠唱歌。”庄宗叫他引吭高歌,果然了得,两人志趣相投,引为知音,立即恢复他的刺史职务。灭后梁时,原来受宠的伶人周匝,为梁军俘虏,赖后梁教坊使陈俊保护,得以活命。李存勖到汴梁后,周匝赶来谒见,并垂泣身陷后梁的事,推荐陈俊,李存勖便任命他做郡守。李存勖封更多的伶人去当刺史,外放管理一州。甚至让史彦琼驻守邺都,掌管六州政事。伶人参与中央政治,将后唐政治搞得一塌糊涂,历史上称为“优伶乱国”。而不少人跟随庄宗出生入死的将帅却未得到封赏,反而得到猜忌。

  当然,井非所有的伶人都如此。

  李存勖一生有三爱:打仗、游猎、演戏。他外出打猎时,常常踏坏庄稼,把洛阳附近的农田糟蹋得不像样子。

  《旧五代史》记载:“庄宗方与后荒于畋游。十二月己卯腊,畋于白沙,后率皇子、后宫毕从,历伊阙,宿龛涧,癸未乃还。是时大雪,军士寒冻,金枪卫兵万骑,所至责民供给,坏什器,彻庐舍而焚之,县吏畏惧,亡窜山谷。”依然不顾百姓死活,所到之处,捣毁农家,焚烧农舍,以破坏为能事,比土匪为祸尤甚,连他任命的地方县令,得知庄宗出猎,也吓得跑到山谷里躲藏起来,不敢也不愿见他,这些历史的细节,偶尔突出的文字,也算是亘古未闻之奇事。

  一次,他游猎到中牟县,踏坏了庄稼。中牟县令拦马切谏,为民请命。李存勖大怒,喝令把县令拉下去砍头。伶入敬新磨把县令拉到李存勖马前,装模作样地骂道:“你身为县令,难道不知道天子喜欢打猎?竟敢让百姓在这块地上种庄稼!你为什么不叫他们种草木,养狐狸,供天子跑马取乐?你这县官,真是该死!”于是向李存勖请示,速将这个县令斩首示众,其他伶人也争相附和。李存勖看到敬新磨等人表演的这幕戏,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转怒为笑,赦免了县令。

  他所以宠信伶人,认为这些伶人都像敬新磨一样,是个好人,能为老百姓说话。可是后来受宠信的伶人,却没有敬新磨的品质,大多骄奢淫逸,作威作福。许多大臣贵胄却遭诬陷致死,以至抄家灭族。伶人势力之大,一时令国人侧目。

  元代燕芝庵《唱论》中,曾列举“帝王知音律者五人”,其中就有“唐玄宗、后唐庄宗、南唐李后主”。三人都是具有艺术气质的皇帝,但艺术的幸运却都建立在政治的不幸之上,这也是历史的一个特异现象。

  李存勖的胡作非为,倒行逆施,终于激起事变。公元926年,赵在礼首先在邺都谋反。面对骤然兵变,李存勖身边已无合适大将可用,只好派遭到疑忌的李嗣源前去平叛。

  同年3月,李嗣源奉命讨伐,带兵赶往邺都,还未来得及攻城,军队已在中途哗变。将士们拥着李嗣源“黄袍加身”,李嗣源是厚道人,还想束身负荆,归朝自明,被女婿石敬瑭劝阻。李嗣源只得将几股反军整合一起,回师南下,反攻汴梁。

  李存勖得讯,忙拿出内府的金帛赏赐给洛阳的将士,以此收买军心。将士们领赏后不但不领情,反而破口大骂:“我们的妻子儿女早已饿死,还要这些财宝做什么?”

  李存勖逼迫他们开赴汴京。到了中牟县,李存勖听说李嗣源已经进入汴京,各地将领又纷纷表态支持李嗣源,知大势已去,便神色沮丧地登高眺望,对左右说:“这下我完了!”下令退回洛阳,一路上兵士又逃散了一半。他怕身边的卫士也变心,抚慰他们说:“太子才平定西蜀,得到了金银50万,很快就会运到,到时候全赏给你们。”卫士们说:“金银是好东西,可惜太晚了,谁也不会感激恩德了。”

  李存勖听了很难过,不禁感伤流泪。不久后,银枪都卫也加入了造反的行列。

  李存勖回到洛阳,仍试图抵抗李嗣源的进攻。四月,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带兵逼近汜水关(今河南省荥阳县汜水镇)。李存勖听从宰相和宦官的建议,决定亲自率军扼守汜水关。丁亥日,骑兵和步兵按照他的命令,已经在洛阳城外等候出发。李存勖一早起来,正在用早餐,忽听到宫城兴教门外一片喧嚣声。他连忙带贴身的骑兵侍卫赶去查看,到中左门,见从马直(亲军)御指挥使郭从谦正指挥着兵变士兵杀入。

  郭从谦本是他最宠信的伶人,掌握皇帝的亲军,认大将郭崇韬为叔父。郭崇韬被李存勖杀死后,他在部属中为郭崇韬鸣冤叫屈,被李存勖知道,问他:“你为什么要违背我而去依靠郭崇韬,想干什么?”并且跟他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想谋反?”郭从谦听了,知道自己弄权太甚,又怕又恨,觉得庄宗并非说笑。便加紧鼓动亲军,趁这一天军队都调到城外等候出发的机会发动了兵变。李存勖得知实情,跃马当先,带领侍卫冲杀过去,将叛军赶出门外,关上了大门。郭从谦又重新组织人马,放火焚烧兴教门,趁火势又杀入门内。李存勖与侍卫拼死抵挡,忽然飞来一箭,正中他的面门,痛得他几乎昏倒。鹰坊人(专事养鹰以供皇帝田猎的宫人)善友将他扶到绛霄殿廊房下,拔出箭矢,顿时血流如注。李彦卿等恸哭而去,左右皆散。李存勖连叫口渴,宦官奉刘皇后之命奉上酪浆。李存勖刚饮下一杯,突然力竭倒地而死。善友恐怕他的尸体会遭到叛兵肢解、蹂躏,“聚乐器而焚之”,用乐器作燃料焚化了他的遗体,这真是富有诗意的死了。李嗣源攻入洛阳,承继大统,是为后唐明宗。

  李嗣源于余烬中找到李存勖的一些零星尸骨,葬于雍陵。赠庙号“庄宗”。


削发为尼
 
  常言说:“恶妇令夫败”。如果刘皇后仅仅在后宫专横,也不会铸成大错。但因为她过于贪财,干预朝政,以致民间荼毒,军心离散,终于酿成了恶果。

  李存勖有一支战斗力很强的近卫队,号称“银枪都卫”,李存勖当皇帝前答应将来有重赏,但一直无钱可赏。军队缺粮、欠饷也不理。面对请求粮饷的大军,大臣们建议用内库的钱充作公用。李存勖和刘皇后商量,刘皇后却说:“我们夫妇俩能够富贵,统治国家,一方面是因为皇上武功盖世,另一方面也是天命所归。既然命既在天,人如我何(别人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宰相豆卢革再三恳求李存勖,乞请发放一些内府库的钱财赏赐将士,以解燃眉之急,等日后再如数补还。皇后在一旁偷听,脸色大变,担心李存勖捱不过去,答应下来,她居然耍泼使蛮:“宰相说有就有。”并立即叫人从宫中拿出梳妆盒和两个银盆,将三个小儿子推搡到宰相面前,气呼呼地嚷道:“外人都说后宫里有很多钱财,其实早就随军赏光了,现在就只剩下这三个小鬼,请宰相把他们都卖了当军饷吧!”豆卢革无奈之下,拜辞而去。刘皇后贪财如命、吝啬至极,可见一斑。

  众人看到刘皇后这副刁蛮撒泼的嘴脸,恶心得只想吐。士卒无不寒心,全都不吭一声地走人了事。

  等李嗣源大军兵临洛阳城下,京城已是一片慌乱。士卒大量逃亡,军队叛乱越来越厉害。李存勖无计可施,只有不断地许诺。但士卒们早已心灰意冷,啧有怨言。他转身向内库的太监张容哥索袍带赏赐,容哥说:“什么也没有了。”士兵们大骂道:“皇上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都是你们这帮太监坏事!”冲上来要打要杀,左右救之而免。容哥叹息:“皇后小气,不赏军士,才有今天,现在你们都归罪于我。将来万一出了大娄子,我肯定会被碎尸万段,反正早晚都是个死!”于是跳水自尽。

  此时,李存勖只有少数亲兵跟随。想到过去勒马中原,是如何的豪迈,而今英雄末路,凄凉无限。不禁放声大哭。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居然是他最信任的伶人郭从谦亮出了弯刀,呐喊着要他性命。他对这肘腋之变猝不及防,同时也怒不可遏,恨不能亲手宰了这畜生。骆驼死了比马大,英雄命蹇有余威。他骑上马大喊一声:“奸贼找死!”好似霸王战娄烦,当阳桥上张翼德。叛军们无不觳觫,刀剑落地。或许是作恶多端,天不怜他,郭从谦发一支冷箭,一矢中的,射破了面门。顿时血流如注,摔下马来。拔出冷箭后,口渴得要命,到处找水喝。大叫刘皇后来侍候,这时刘玉娘一看大势已去,在夫妻之情跟利害之间,再加选择,于是她不但不亲自去看望庄宗一眼,反而教宦官送去一碗酪浆给他喝。而据当时传说,凡是被弓箭或兵刃所伤的人,往往感到又渴又闷,如果喝水的话,还可以救活;喝粥或酪浆,则死得更快。刘皇后就故意派人送去酪浆,真是恶妇兽行。李存勖刚喝下一杯,便一命归西了。

  刘玉娘收拾细软,在马鞍上挂满了金银财宝,一把火烧了皇宫,与李存勖的弟弟李存渥,率领七百骑兵卫队,逃出宫门,想到晋阳暂时躲避。当时,李氏皇族纷纷逃出洛阳,将目的地定在晋阳,希望能在这个龙兴之地得到庇护进而以此为据点卷土重来。刘皇后不但狠毒,贪财,势利,还很淫荡,在逃亡途中,她害怕李存渥丢下她不管,便百般挑逗李存渥。而李存渥见她姿色犹存,风韵无限,且是皇嫂,便乐意与她私通。自此一路双宿双飞,到了晋阳城下都亭驿,守将李彦超恨其贪婪,把钱看得比命还重,更不知爱护将士,便不肯打开城门,收留他们。相反,李存渥在这里又被部下杀死,刘皇后趁乱躲入附近农家,逃出了生天。

  “命既在天,人如我何?”这是刘皇后常说的话。《资治通鉴》第274卷后唐纪中,对此是这样加注的:“纣责命于天,纣所以亡,未闻妲己有是言也。”意思是说,纣王埋怨老天,认为天要亡我,非己之罪,而不忏悔,但妲己却没说过这种荒唐的话!因此后人常常感叹,刘皇后祸害之烈,甚于妲己。

  “命既在天,人如我何?”刘皇后虽然走投无路,可她认为这是暂时的困厄。在躲藏了一天之后,拿着金银财宝却找不到饭吃,反而被强汉抢走了不少金银。她忽然想到东晋桓温作乱时,许多王公大臣就是抱着金子饿死的,不仅打了一个寒战,只得放下高贵的身段,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可怜兮兮的难民,到佛寺里求赊饭。这段逃难的经历,带给她思想极大的震动。她看到那些老百姓辛辛苦苦,却终食不饱,甚至为乱兵驱使,想安稳的死都不可能。而那些和尚尼姑们,却一个个衣饰光鲜,满面油光,受到官民的尊重。她本就礼佛,通晓经书,于是她取出剩下的一些钱财,在太原附近建了一座尼姑庵,剃度为尼,想从此隐名埋姓,躲藏起来。

  但是,“江山易改,秉性难易”,这句成语用在她身上真是恰如其分。江山都丢了,她依旧贪婪成性。她虽然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每天念诵佛经,心却不空,反而塞满了更贪婪的物欲的诱惑。青灯古佛决非所愿,她眷恋的是世俗的生活。正因为此,她不顾自身所处的险境,趁着兵荒马乱,以佛的名义,强行占领田庄,大发不义之财。她又拿出银子大放高利贷,聚敛财物,其贪渎不减当年。穷苦农民被逼无奈,只得卖儿卖女。但也有地方豪强垂涎她的美色和财富,趁机敲诈她,终于引起诉讼。有知情者就向当局告密,揭发出她是前朝皇后,后唐明宗李嗣源闻说,骂道:“误国的妖后,终于现身了。”遂派人到晋阳,敕令她自尽。

  刘皇后临死前哀求:“我已于红尘无缘,难道不能侍佛终身吗?”明宗说:“佛门静地,而你罪孽沉重,岂容于你?正是佛让我清理门户的。”刘皇后说:“我佛慈悲为怀。”明宗终于不理,使者强行用毒酒鸩杀了这位昔日的皇后。这位贪图富贵不认生父的刘皇后从此结束了自己吝啬而又残忍的一生。贪财为了享乐,但她却没想到贪财也会让人丧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钱何尝不是如此,钱能使人富贵,也能使人堕落甚至送掉性命。

  叱咤风云、智勇兼备的乱世英雄李存勖在攻灭后梁后不过三年时间,转眼就成为众叛亲离、置身无所的独夫民贼,身死族灭贻笑天下,何也?

  其一:就是恶妇乱国。刘玉娘出身寒微,无道德气象,五六岁时,即被掠宫廷为奴。这次被掠本是祸事,但世事无常,刘氏因祸得福,反嫁给李存勖并做了皇后,一时暴得大贵,华贵无比。巨大的命运反差使得刘玉娘极大地膨胀出人性中最贪婪与吝啬的本性,不仅泯灭了原有的来自民间的一丝善良,品位不升反降,最终在欲壑里结出了恶之花。失去了富贵的生活不说,反而流落民间,受尽屈辱,最后连苟全性命的可怜要求也不可能了。爱情的忠贞与否,与财产的多寡和地位的高低无关;而婚姻的幸与不幸,与财产的多寡和地位的高低则有关联。所以才有异化的婚姻,才有政治婚姻,彼此各有所图。庄宗是其例也。

  其二:后唐是一个在战乱中建立的帝国,庄宗李存勖被人笑称为“洛州刺史”,可见其国境狭小。但建国前后的李存勖却判若两人,前期是那么英武有为,纵横天下,以复仇为己任,但在完成父亲的遗愿后,还矢太庙,也把自己的雄心壮志还掉了。建立后唐后的李存勖是政治上的白痴,治理国家依靠三种人:妇人,伶人,阉人。他酷爱文艺,对音乐和戏剧尤其痴迷。甚至亲自上台演出。为了自己的爱好,他豢养了一个庞大的文工团,授予军衔,与身经百战的将军同等待遇,甚至超过了将军们,因为他们很多人还同时担任着侍御史州刺史之职。他对这些伶人的待遇之厚、宠信之深,真可谓空前绝后。被宠信的伶人们有品质好的,但大多数都是龌龊小人,他们收受贿赂,谗害异己,策划阴谋,最后发动叛乱,力敌千人的李存勖最终因爱好而亡身失国,死于伶人之手。

  所以,文学大家欧阳修是这样评价庄宗的:“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观庄宗称帝后的作为,实为不可理喻,咎由自取,不能自知,也不知人。他把富贵盛衰归为天命,实属荒唐。所以欧阳修最后说:“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

  特地作了《伶官传》以警后人。

  虎父龙子40余年建立的赫赫功业转眼之间化为尘土,不能不让人喟叹历史的无情!


引  言
 
  对历史人物的定谳,往往是复杂的,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标准。但对于残唐五代时期石敬瑭的评价,自古而今,比较趋同。石敬瑭为了与他先前所效忠的后唐对抗,借兵契丹,竟荒唐地答应割让燕云十六州(今北京至山西大同等地)为交换条件,带来了十分严重的历史后果。而这一区域历来是中原王朝防御北方游牧民族侵扰的天然屏障,藩篱尽失,中原门户洞开,军事上处于极端被动地位,成为后来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不得不倾举国之力全面防御。严重影响并制约了中原地区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从而深刻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走向,而且间接埋下了北宋覆亡的种子。历史是最没有偏见的,因此,他的名字就成了“儿皇帝”“卖国贼”的代名词。如同《旧五代史》所说:“决鲸海以救焚,何逃没溺;饮鸩浆而止渴,终取丧亡”。他养肥了契丹,又为契丹所灭,“儿皇帝”也做不长久,7年后,石敬瑭背着永世骂名结束了罪恶的一生。他的皇后李氏(?~949),史书上说她是石敬瑭的贤内助,她在石敬瑭卖国的问题上,究竟起多大作用,则语焉不详。总之,她由公主而皇后而皇太后,曾经显贵一时,但最后成了辽国的阶下囚,一家人都被迫流亡,尝尽艰辛,最后客死他乡。

  这都是因为石敬瑭卖国的结果。

  后晋政权不过存在十几年,却祸害中国四百余年。收复燕云十六州成为此后每一个中原王朝梦寐以求的理想。


乘龙快婿
 
  石敬瑭的正娶夫人李氏,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第三个女儿,她生得眉清目秀,妩媚骄人,不但温良恭顺,而且聪明能干,李嗣源视为掌上明珠。十几岁时,就已出落得亭亭净植,如凌波仙子一般,举止高雅端宁。初封永宁公主,后封魏国公主,晋国长公主。石敬瑭灭后唐建立后晋,她被封为皇后,但未及册立。永宁公主的母亲是李嗣源的皇后曹氏,在五代十国那么多短命帝王中,唯有李嗣源可与后周郭威媲美,被后世史家誉为明君,曹氏的贤德也为人称颂。曹氏后来又被闵帝李从厚和末帝李从珂尊册为皇太后。永宁公主亲聆母亲芳泽教诲,自然秉承了母亲的所有美德。

  后唐、后晋都是五代十国之一。五代十国很有意思,从公元907年朱温篡唐建立后梁算起,至公元960年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北宋王朝为止,共计53年,历史的长河只是一瞬。但“城头变幻大王旗”,在传统中国的领域内,北方建有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等五个王朝,南方建有吴、南唐、吴越、楚、闽、南汉、南平、前蜀、后蜀等九个政权,再加上割据晋北的北汉。这些王朝走马灯似的交替更换,皇帝的更迭更让人目不暇接。老百姓种的庄稼,禾苗是前朝的,等到收获时,就变成后朝的了。

  乱世出英雄,正是由于五代十国是一个社会动荡、战乱纷起的时代,这就为历史上的枭雄提供了舞台。在这个舞台上,不知上演了多少人间悲剧,也不知谢幕了多少英雄壮剧;在这个舞台上,不知涌现了多少奇人异事,也不知让多少赳赳武夫平步青云。这些看似矛盾的场景,共同构成了这个时代的鲜明特征。时代的扭曲和异化,自然使得社会结构、人伦观念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先前唐朝的衣冠缙绅阶层,常以门第自矜,在婚姻方面崇尚阀阅。而现在一切都得推倒重来,因为五代十国时期,从皇帝到朝廷权贵,大多来自于草根阶层,他们凭自己的能力扬名立万,其思想观念更多地源自民间,婚姻不尚阀阅。这就不难理解,李嗣源为代州刺史时,将石敬瑭招为他的乘龙快婿的原因了。

  李嗣源也与石敬瑭一样,出身于社会最低层,因战功赫赫,升任后唐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兼天平节度使,权势日盛。石敬瑭生于太原,长于军中。他的父亲是李克用的部将,名叫臬捩鸡,是标准的沙陀族人。石敬瑭为人寡言笑,好兵法,崇拜古代名将李牧、周亚夫。“及长,性沉淡,寡言笑,读兵法,重李牧、周亚夫行事”。石敬瑭射术精良,作战勇敢,为李嗣源部将。多次救主于危难之际,而且心计颇深,常为李嗣源出谋划策。李嗣源非常器重石敬瑭,将自己的亲军“左射军”交其统领,并“妻其女”,倚之为心腹。

  后唐庄宗李存勖听说石敬瑭的骑射之能,也常临时调动致麾下,攻伐四野。

  石敬瑭成名于晋梁夹河之战。石敬瑭仅带十余骑横槊深入,纵横驰突,斩杀梁军如刈禾,使立阵未稳的李存勖赢得战机,一向骁勇异常的李存勖不禁亲抚其背夸奖:“将门出将,言不谬尔。”并把自己喝过的半杯奶茶赐给石敬瑭,石敬瑭一时名扬当世。

  石敬瑭与永宁公主成婚后,恩爱非常。石敬瑭不但对妻子言听计从,对岳父大人也更加效忠卖力。在与后梁军作战中,有一次石敬瑭与岳丈李嗣源深入前线,侦察地形,一行人都轻装简从,甲胄皆无,忽遭一队隐蔽的梁兵袭击,快马从丘林中跃出,锋刃已抵李嗣源后背。在此危急时刻,石敬瑭大喝一声,以战戟策马冲奔,一击而落敌兵数人,救了老丈人一命。

  石敬瑭不仅在战场上骁勇,而且在政治上也有过人的谋略。这方面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劝李嗣源顺应时势,在乱世中不失时机成就帝业。

  自以为强敌已灭,志得意满的李存勖,得天下后,宠信伶人,听信谗言,诛杀了功臣郭崇韬、朱友谦,又猜忌李嗣源,使得人心怨恨。后唐天成元年(公元

  926年),魏博节度使赵在礼叛乱,庄宗很不情愿又不得不派李嗣源前去镇压。军队到了魏州(今河北大名北),李嗣源没想到自己带领的平叛军队,以庄宗无道为由也发生了叛乱,叛乱士兵非要拥戴他做皇帝不可。此时李嗣源对后唐庄宗李存勖还是忠心不二的,哭泣劝谕他们,但不起作用,非要他答应不可。李嗣源就这样被部下劫持着,最后他就采取缓兵之计,假装答应他们,而后找机会打算只身回到首都洛阳,向李存勖解释事件真相。就在此关键时刻,女婿石敬瑭秘密向李嗣源进言,指出事态如此严峻,纵无罪也脱不了失责之过,到洛阳自辩不污,无疑是自投罗网,和庄宗的决裂已经无可避免,犹豫不决是兵家大忌。并自告奋勇以300骑兵为先锋夺取大梁,攻下大梁后,天下可定。李嗣源这才醒悟过来,立即派他领兵先行,自己随后跟进。直下开封洛阳,一鼓作气夺了后唐帝位,自立为后唐明宗。

  称帝后,论功封赏功臣宗室,女婿石敬瑭功劳最著。被授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保义军节度使,赐号“竭忠建策兴复功臣”,兼任六军诸卫副使。这是亲军的最高副长官,可见李嗣源对他的宠信。但石敬瑭却认为不好,因为正职是李嗣源的儿子李从荣。李从荣骄横跋扈,以皇位继承人自居,看不起功臣勋将。石敬瑭预料他日后必反,怕受牵连,力辞不就。后来,李从荣果然因为急于继位而被杀。

  夫荣妻贵,在犒赏石敬瑭的同时,李嗣源于后唐天成三年(928),下诏将女儿封为“永宁公主”,由有司择定吉日,正式加封。然后,举行了正式的册封仪式。石敬瑭又晋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加驸马都尉。

  公元932年,石敬瑭又调任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并兼云州(今山西大同)大同军等地蕃汉马步军总管,掌握了太原的军政大权,一时权焰冲天。

  明宗在位七年,爱惜民力,粗罢干戈,恢复农耕,年年五谷丰登,让人民在乱世中暂时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人民生活初步达到温饱水平。但是明宗以61岁高龄即位,一生鞍马劳顿,又不戒酒色,身体早已如秋草凌霜,再加上他发迹之前,到处打工,没受到系统教育,国家只能维持在一个“天下粗安”的层面上,后续的执政能力严重不足。他常祷告“愿天早生圣人,让某卸下重担,乃是四海之福”(果然后唐禁军将领赵弘殷生下了儿子赵匡胤,30年后担当起了统一的大任)。晚年不再勤政,有些懈怠。他重复地犯了庄宗同样的毛病,开始宠用后宫伶人,政治腐败,国势日衰,方镇势力日益强大,而他的猜忌心也越来越重。

  石敬瑭在太原握有重兵,势力日渐强大,永宁公主的地位也日益显得重要了。在李嗣源一方,要想控制石敬瑭,稳定中央统治,就得利用自己的女儿永宁公主,让她来牵制石敬瑭。因而李嗣源于后唐长兴四年(933)下诏,晋封永宁公主为魏国公主,意在笼络,就是让她设法打消石敬瑭的叛逆之心,使石敬瑭完全无条件的臣服于后唐的统治。在石敬瑭一方,自己的羽翼未丰,也要依靠永宁公主这条线,时刻掌握后唐朝廷的机密,谋而后动。因此也乐得听取妻子的忠告,不敢有异志,也不敢轻举妄动,从而最大限度地争取到了李嗣源的信任。永宁公主是一个贤良的妻子,又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她利用自身的优势,在双方之间走动,向父亲保证丈夫的忠诚,打消父亲的疑惧之心,并要石敬瑭在父皇有生之年发誓永远效忠于后唐。此时的魏国公主确实不愿看到自己至亲的人互相残杀的情景。石敬瑭一代枭雄,自然掂得出斤两的轻重,他不会拿鸡蛋碰石头,只向魏国公主感慨:人老多疑而已。

  公元933年,68岁的李嗣源逝世。石敬瑭闻讯后,痛哭流涕,如丧考妣。从晋阳一直哭到洛阳。我们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伤心?或许他要博取令名,争取人心;或许他对李嗣源确有知遇之感,那时尚没有谋反之心吧!

  不久,后唐闵帝李从厚继位,册曹皇后为太后。


射狼射狼
 
  李从厚是明宗的第五个儿子,年少少识,性格优柔寡断,朝政归于枢密使朱弘昭、冯 把持。两人是标准的佞臣,排斥异己,刑赏都滥,朝中大臣敢怒而不敢言。外臣中也只有石敬瑭和李从珂威望最高,一个是明宗的女婿,一个是明宗的义子,因此也最受疑惧。为防止他们在一个地方坐大,威胁朝廷。公元934年2月,朱、冯来了个节度使对调,其中调石敬瑭为镇州(今河北正定)成德节度使,李从珂为河东节度使,借此来削弱他们的实力。李从珂认为如果离开了自己的防地,立刻就有被杀之虞,拒不受命,且以清君侧为名,在凤翔起兵。朝廷派去讨伐他的军队纷纷倒戈,归降于他,反倒往洛阳杀来。闵帝见事态严重,病急乱投医,急诏石敬瑭赴阙救援,出兵勤王。不久,李从珂占领洛阳。

  李从厚只得率领从骑50人逃往太原,投靠妹夫石敬瑭,希望得到魏国公主的庇护,魏国公主并不出手相救。石敬瑭在路上遇到从洛阳逃出来的李从厚,乱世之际,忠义最难。居心叵测的石敬瑭权衡利弊,感到自己不是李从珂的对手,便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以闵帝随从有叛变之心为借口,将他们全部诛杀,只把闵帝孤身一人幽禁在卫州(今河南汲县)驿站,奔投李从珂而去,从而导致了闵帝被李从珂派人缢杀的结局。史书记载:“帝后长以此愧心焉”。石敬瑭称帝后,谥李从厚为“闵帝”,封土坟高才数尺,与一般民间坟茔无区别,“路人观者悲之”。他对岳父李嗣源忠心耿耿,对嗣君闵帝未必有多少真感情,顶多认为是一个昏庸的“阿斗”而已。

  据有的史家分析,石敬瑭名为枭雄,实际上他的性格,有怯弱寡断的一面。李从珂造反,闵帝出奔,石敬瑭应该明白,李从珂得了天下后,不可能容得下自己,他当时如果当机立断,全力讨伐李从珂,有闵帝的正统地位做号召,麾下又有刘知远(后汉的建立者)、桑维翰这样的人才,河东的军队向来以悍勇著称,胜算不在小。当时一搏,机会远大于后来他以河东一镇对抗天下,也不会引契丹为援,直落千古骂名。但当时石敬瑭内心畏惧李从珂,杀光了闵帝的随从去讨好他,可后来还是被李从珂逼反了。李从珂和石敬瑭其实心里都有怯懦之处,却在当时并称宿将,亮瑜情结,实在让人感慨。一头槽上拴不下两叫驴,互相畏怯,互相嫉恨罢了,看谁能眦目到最后。

  经过这一番腥风血雨的宫廷厮杀,明宗的养子潞王李从珂即位,是为唐末帝,亦尊曹皇后为太后。

  虽然石敬瑭帮助李从珂除掉了李从厚,但他并没有因此赢得李从珂的信任,反而将他看作威胁皇权的贰臣。石敬瑭是后唐明宗的女婿,宫中人们都称他为石郎。

  李从珂刚入洛阳时,曾许诺犒军,可后唐朝廷库藏空虚,无钱可赏,李从珂自食其言,骄兵悍将未免失望。李从珂下令搜刮民财,对百姓层层盘剥,军士游市上,任意而为,骄气逼人,狱中人满为患。致使民怨沸腾,上下离心。流言拥立新帝,因为每立一次新帝,军士或得升迁或得赏赐。因此,将士都唯恐天下不乱。

  据当时的民间传说,在李从珂进攻洛阳时,京城夜里忽然出现了很多灰狼,四处乱窜,有不少跑进了皇宫里,李从厚便让军士比赛射狼。因为“射”与“石”在西北口音里读音相近,“狼”又与“郎”同音,此事明显影射石敬瑭。类似的传言还有,在李从珂老家镇州(今河北正定)的祖居旧屋旁边,有一座寺庙,庙里的一尊石像忽然无故摇动起来。也是影射石敬瑭要动摇后唐的江山社稷。这些传说虽然穿凿附会的成分多,但在封建社会,神灵和迷信盛行,李从珂不得不信,因此他便加强了对石敬瑭的监视。

  石敬瑭深知这些,因此,当他在洛阳参加完新皇登基典礼后,也不敢主动提出回到自己的防地,害怕李从珂起疑心,整天愁眉苦脸,提心吊胆,以致忧愁成病,最后竟瘦得麻秆一样,憔悴不像人形。妻子魏国公主知道丈夫想建立帝业的雄心,就找各种理由向母亲曹太后求情,让李从珂允许石敬瑭回太原静养,即使死,故乡埋人的黄土也厚。李从珂虽然不是曹太后的亲生儿子,但他从小就是由曹太后养大,胜似亲生。见太后如此说,又见石敬瑭病成这样,料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虽然内心勉强,猜忌依旧,表面上仍乐得顺水推舟做人情。将病入膏肓的石敬瑭放归河东。没想到这一放啊,竟是纵虎归山,蛟龙入渊,后唐真的亡于他手了。

  石敬瑭回到晋阳之后,开始积蓄力量。广积粮草,扩充兵力,为其以后的政治扩张增加筹码。一方面在李从珂的使臣面前,装出形如枯槁的样子,说治理地方政务,也已是力不从心了,以此来麻痹李从珂;另一方面,又不断以契丹犯边为由,向李从珂索要大批军粮器械,囤积以为将来之资。李从珂被他玩弄于股掌,但无力控制,只好采取养父李嗣源的办法,增加封赏。后唐清泰二年(935)夏天,朝廷派遣使臣来到石敬瑭军中,向军士们发放夏装,并宣旨抚慰将士,将士们四次高呼万岁,也想趁机像拥立李嗣源一样的拥立石敬瑭为帝,以邀功请赏。石敬瑭善于观察形势,认为时机不成熟,深怕事情泄露,马上命令部将把带头高呼“万岁”的36名军官和士卒处斩,然后上奏李从珂以表“忠心”。与此同时,李从珂又举行仪式,晋封魏国公主为晋国长公主,企图用荣耀和福利笼络石敬瑭夫妇。石敬瑭老谋深算,他要妻子装出万分感激的样子接受晋国长公主的封号,并以此为由,常去朝廷周旋,通过生母曹太后近侍摸清了李从珂的底细,晋国长公主就成了后唐朝廷与石敬瑭争夺的关键人物。她感情的天平自然倾向于石敬瑭,当时她的亲弟弟闵帝李从厚投奔她时,她都没施以援手,况是异弟?

  石敬瑭通过走晋国长公主在宫中的关系,又成功的将他在洛阳及诸道的财货,全部收拢到晋阳,托词是自筹军费,帮朝廷解困。石敬瑭心怀异志,早已是人所共知。李从珂在夜间同近臣从容平淡地说:“石郎是朕的至亲,没有什么可猜疑的;但是流言总是不断,万一和他失和,怎么办才好?”众臣都不回答。由此可见,两人都有怯懦的性格,互相畏惧。

  不久,李从珂在洛阳举办盛大的千春节生日宴会,石敬瑭的妻子上寿祝贺完毕,想早点告辞回晋阳。李从珂借着酒劲,半真不假地对她说了句玩笑话:“为什么不多留些日子,这么着急回去干吗,是不是想帮助石郎造反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石敬瑭听妻子学说后,更加害怕。这说明李从珂对他疑心很重了,危险也就不远了,因为酒后吐真言,人常会说一些平时隐藏很深的话。

  为远祸避害,石敬瑭决定以退为进,先发制人,他上书佯辞马步兵总管、河东节度使之职,请求解除他的兵权,调迁到别的镇所,以此试探李从珂的意图。若李从珂同意,则证明对自己猜忌已深;若安抚,则证明暂无加害之心。

  以前,术士说国家今年应该得到贤人辅佐,提出奇谋,安定天下,末帝以为这个人当由薛文遇来应验,李从珂便问薛文遇如何处理,薛说:“石敬瑭除亦叛,不除亦叛,不如先事图之。”听到他的话,李从珂大为高兴,说道:“爱卿的话,很使我心意豁然开朗,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我决心施行。”李从珂便下定了削夺石敬瑭兵权的决心,要将他调离河东这块根据地。制令一出,文武两班听到呼叫石敬瑭的名字,相顾失色。这下却大大刺激了石敬瑭,剩下的最后一点脸皮也撕破了。

  石敬瑭上书李从珂,说他不是李嗣源的亲儿子,应该让位于许王李从益。李从珂阅奏大怒,把石敬瑭的上书撕得粉碎,反唇相讥说:“君有祸难,倚之于亲。往岁卫州之事,天下皆知;今朝许王之言,人谁肯信!”就是说你当年连投奔你的嗣皇李从厚尚且出卖不救,现在又上书要立另外一个小舅子许王李从益,天下人谁能相信你的话!

  石敬瑭被驳得哑口无言,英雄气短。

  李从珂遂征发大军讨伐石敬瑭,石敬瑭便慌不择路地勾结契丹为外援,给自己留下了千古骂名。


国之大蠹
 
  以石敬瑭当时的兵力和能力,还不足以抗衡李从珂。但李从珂也有他的弱项,就是他的皇位是诸路军阀推戴的结果,将骄兵悍,不听指挥,李从珂害怕他们作乱,不敢用法纪约束他们。打仗的时候,主要靠物质刺激。国用匮乏,他就把自己老婆的嫁妆都拿出来犒赏军队,一时士气大增,几个回合下来,石敬瑭竟然接连败退,最后被围困在晋阳(太原)城里,处境岌岌可危。

  面对大兵压境,谋臣桑维翰向他献计,不但向契丹称臣,还请求用对待父亲的礼节来侍奉,以求得契丹出兵相救,并许诺事成之后割让北方诸州。对此,大将刘知远提出了劝阻,并且指出,此举将会使契丹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而令人追悔莫及。然而,利令智昏的石敬瑭早已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意孤行,非要拜一个干老爹不可。早已将国家利益与民族大义置之不顾,他的眼里此时只有他个人的一己私利。

  耶律德光接到信后,十分委屈地对群臣说:儿子有难,老子不救援儿子,实为不慈;儿子孝顺老子的礼物,如不接受,将陷儿子于不义。燕云十六州的大礼,不接受亏了儿子的孝心!于是耶律德光亲率五万铁骑从雁门入关,把措手不及的后唐军队打得丢盔弃甲,损失惨重。当天晚上,石敬瑭出晋阳北门拜见耶律德光,两人握手言欢,相见恨晚,“因论父子之义”。

  不久,34岁的耶律德光扶立45岁的石敬瑭为儿皇帝,石敬瑭穿着耶律德光脱下的契丹皇袍在晋阳城东南的柳林营地筑坛举行了即位仪式,国号大晋,史称后晋。

  李从珂这边,盛怒之下,把石敬瑭两子石重胤和石重裔杀死,并把石敬瑭弟弟石敬德一家来了个斩草除根。石敬瑭不管不顾,只一心在契丹人马增援下,直逼洛阳。李从珂反胜为败,已失昔日勇猛绝伦之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沮丧得很,立刻消沉,要死要活的,成天借酒浇愁,酣饮悲歌。臣下劝他北行赴阵亲征,他答道:“卿辈勿说石郎,使我心胆堕地!”怯堕如此,不亡何待。公元937年冬辛巳(二十六日),石敬瑭的兵还没进到洛阳,李从珂便奔入后宫,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李重美及宋审虔等人携传国玉玺登上玄武楼,燃起一把大火,自焚而死。传国玉玺从此失踪,再也没有出现在历史的书册里了。刘皇后积聚柴薪也想把其它宫室一起化为灰烬,李重美劝谏说:“新天子登基,必定不能露天居住,以后修建宫室还要劳费民力;我们死了,还要给民众遗留怨恨,能有什么好处!”于是,便停止了焚烧宫室。王淑妃(即历史上有名的美人花见袭)对曹太后说:“事情已经很危急了,应该暂且躲藏一下,等候姑夫来了再说。”曹太后说:“我的儿子、孙子、媳妇、女儿、女婿一旦到了这种(指兵戎相见)地步,我怎么忍心独自生存!妹妹你自己勉励吧。”王淑妃便同许王李从益藏匿在毯场,终免一死。

  石敬瑭攻下洛阳后,改国号为晋,移都开封。后晋正式代替了后唐。

  史书论道:“末帝(李从珂)负神武之才,有人君之量。属天命不佑,人谋匪臧,坐俟焚如,良可悲矣!稽夫衽金甲于河需之际,斧眺楼之辰,出没如神,何其勇也!及乎驻革辂于覃怀之日,绝羽书于汾晋之辰,涕泪沾襟,何其怯也!是知时来之也,雕虎可以生风;运去之也,应龙不免为醢。则项籍悲歌于帐下,信不虚矣!”


皇后之尊
 
  晋国长公主进入皇宫后,本想母女团圆,共享荣华,却不料看到的是一具母亲的焦尸,顿时昏厥过去,左右救醒。数日不食,泪尽以泣血。石敬瑭也大放悲声,诉说她不值得为李从珂这个假儿殉葬。政治的残酷,就是在亲人的血泪中,留下一些让后人悲叹的情节。晋国长公主理解丈夫的苦衷,母亲性烈如火,死得悲壮,她只要求石敬瑭盛殓她的母亲,给她应有的哀荣。石敬瑭满口答应,他派人在废墟中找到了岳母的尸骨,安放在长春殿内,罢朝三日,全民缟素,以最隆重的国葬仪式,把曹太后风风光光的送入宗庙,并追谥她为“和武宪皇后”。且不吝民力资财,修筑大型陵墓,派人岁时祭扫。一段时间以后,晋国长公主才从哀毁之极的悲戚中解脱出来。

  石敬瑭在建立后晋过程中,得到妻子晋国长公主的助力多多,她不仅帮他在朝廷刺探军情,结好大臣,而且军中之事,也多参与意见。石敬瑭每逢疑虑不决的时候,都要到内室向她征求意见,每合石敬瑭之意。三几句话,就坚定了石敬瑭决断的意志。因此石敬瑭对她青眼相看,既敬又怕。后晋建立,百废待兴,形势不稳,但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大臣所奏,下诏册立晋国长公主李氏为皇后。但是,册立的诏书虽已下达,却由于条件所限,一直没有举行册立仪式。

  那时,后晋小朝廷是借契丹人的力量建立起来的,做什么都不能理直气壮。石敬瑭卖国求荣,内遭中原人民的唾骂,外受契丹人的钳制,在朝廷又害怕诸臣谋反。面对乱局,终日惴惴不安,一筹莫展。只有借契丹之力,虚张声势,为自己壮胆,这样就使得他更加深入的陷入契丹人的泥淖而不能自拔。石敬瑭对契丹唯唯诺诺,如履薄冰,生怕得罪,凡契丹所求,无不答应。除割让燕云十六州,称臣称儿外,还有每年30万匹的贡帛,也就是说,人口不足30万的契丹族平均每人每年都可以得到一匹绢帛。既然是儿皇帝,那孝敬钱就更少不了了。每逢契丹的吉凶庆吊之事,岁时节日,又不时得孝敬,而契丹的庆吊之事也真他妈的怪,忽然就蹭蹭的多了起来,以致赠送珍奇好玩的车队日夜不绝于途。石敬瑭在位六年,有国书记载的向契丹派遣使者即达43次之多,朝廷上下都觉得丢脸。为了满足契丹的贪欲,石敬瑭只有把灾难转嫁到老百姓头上,可惜刚刚得到喘息机会的老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为此,他发明了剖心、剥皮、油煎等酷刑,民怨更加沸腾。那么他的官员如何呢?当时有个节度使叫安重荣,看不起石敬瑭,对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十分不满,常对路过的契丹使节箕踞谩骂,肆意侮辱,甚至对契丹人扬言迟早要灭了契丹。安重荣又常招纳契丹叛臣,暗杀契丹过路使臣,并上表数千言,公开指斥石敬瑭“称臣奉表,罄中国之珍,贡献契丹,凌虐汉人,意无厌足”。安重荣的所作所为自然为石敬瑭所不能容忍。石敬瑭遂残杀了安重荣,并把他的头献给契丹以取媚。

  尽管如此恭顺,如此奴颜卑膝的谄媚契丹,“父皇帝”对他仍不满意,仍然征求无厌,今日索金,明日要银。每当契丹使臣至,石敬瑭都得毕恭毕敬地拜受诏敕。稍不如意,辄来责难。还时不时的发兵扰边,简直不把儿当儿了。石敬瑭常在宫中辗转不安,不知那天是个头。就连标志国祚皇威的宗庙都议了几次,但几次都不敢建立。正因为后晋是历代王朝中唯一没有皇家宗庙的王朝,所以,晋国长公主虽有皇后之名,但却是没有举行过册封大典的皇后。而没有经过告庙仪式的皇后,就多少有些来路不正。

  后晋天福二年(937)暮春,有人再次奏请举行皇后的册封仪式,石敬瑭深恐契丹误会,要与他们平起平坐,就以宗庙未立为借口,再次推迟了这一建议。

  实际上是形势严峻,有几件事捆住了他的手脚。当时,洛阳宫室残破,无法立足,石敬瑭便匆忙迁都汴州(后来又把汴州升做东京开封府),奔波劳顿,无暇顾及。加之割燕云十六州后,整个中国的形势都发生了变化,后晋北部边防一片空虚,契丹又移军云州,成肘腋之患,石敬瑭日夜忧惧,不得不背着契丹加强防御。而最大的威胁还是国内的藩镇,对石敬瑭仰契丹人鼻息,心怀不满。虽然他听从李皇后的意见,极力笼络,但效果不佳。大同节度使判官吴峦,闭城不受契丹命。应州指挥使郭崇威,挺身投南。朝廷上下,离心离德。

  李皇后深深理解丈夫的处境,她并没有因未举行册封仪式而心生怨责。相反,她多方面留心政事,支持丈夫采取各种措施巩固政权,真正做到了与丈夫忧戚与俱,患难与共的地步。使石敬瑭深受感动,他向李皇后发誓说,这一辈子,一定要让她一圆真皇后之梦。

  后晋天福二年(937年)夏五月,局势稍有稳定,他即命有司准备举行册封仪式。不料这时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反于魏州,册封仪式不得不再度搁置了下来。石敬瑭命东都巡检张从宾出兵讨伐,不料张从宾与他同反。侍卫将军杨光远自恃重兵,干预朝政,屡有抗奏。石敬瑭常屈意服从之。后晋天福四年(940),杨光远擅杀大臣,石敬瑭因畏惧杨光远,以致连问一声的胆量都没有。儿皇帝如此窝囊,都是因为他卖国求荣的结果,既不能服众,又有愧于心。

  后晋天福七年(942年)5月,焦头烂额的石敬瑭在契丹和藩镇的双重压力下,忧惧而死。李皇后哭得死去活来,既为丈夫的一生所为而悲,也为丈夫如此不堪的凄凉结局而哀,更为自己今后的命运而担忧。


忍辱苟活
 
  石敬瑭病危时,曾以幼子石重睿托付宰相冯道。石重睿是晋国长公主李氏所生,也是石敬瑭存活下来的唯一的儿子。其他六个儿子在战乱中不是早殁就是被杀或者失踪,石重睿硕果仅存,这也是帝王之家最终的宿命。但石重睿尚在冲龄,不足以担当军国大任。况国家多艰,非长君不足以定危局。冯道便与当时掌握实权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密谋,违背石敬瑭托孤之言,擅立年长的石重贵为新君。齐王石重贵是石敬瑭的侄子,其父石敬儒早逝,石敬瑭遂将他收为己子。当年石敬瑭准备从子侄中挑选一人镇守晋阳时,也诚惶诚恐地征求耶律德光的意见,身材矮小、相貌猥琐的石重贵被一眼看中,任命为北京留守、太原尹、河东节度使。可见这样的长君也不咋的。但权臣提议,李氏也没有办法,只好同意。石重贵即后晋出帝。

  后晋天福八年(943),正式册封李氏为皇太后。李氏虽然未行册立皇后,但皇太后却是真正册立的。

  李氏被封为太后,也是给足她荣誉,确立她的历史地位而已,实际上是不让她再插手军国大事。后晋与契丹本是父子之国,石重贵即位,得有契丹主的批准,方才有效。但如何向契丹主耶律德光报告,成了难题。后晋君臣对石敬瑭卑顺契丹,咸以为丢脸,希望能稍作更改。尤其是景延广傲气十足,力主向契丹称孙不称臣,只承认亲属关系,不承认君臣关系。结果耶律德光大为恼火,他不能容忍这种更改,并以此为借口,兴师问罪。

  后晋开运元年(944年),契丹兵分数路向南推进,攻陷贝州(今河北清河)、入雁门,长驱直入。石重贵在众将的簇拥下御驾亲征,他看不到中原士民同仇敌忾杀敌的决心,还没有交战,他唯恐大祸临头,先自胆怯,遣人低声下气地致书契丹主,求修旧好。契丹主正志得意满,岂肯中途罢兵。求和遭到拒绝,只好请求叔母李太后出面求情了。耶律德光对这位比自己年长的“儿媳妇”以礼相待,自儿皇帝石敬瑭死后,每逢要事,他都要致书李太后,承认她的太后尊位,他要依靠李太后收揽中原民心。李太后为了后晋的苟安,不惜低声下气,以晋室媳妇李氏妾的身份向“皇帝阿翁”求情,希望爷有爷量,宽恕孙儿少不更事。同时她也劝导出帝重贵,要他勤俭治国,振兴家邦。这样,李太后的政治地位又一次凸显出来了。

  可是契丹两次南侵,两次失败。特别是公元945年3月,后晋在阳城之役中大获全胜,石重贵凯旋还朝,便忘乎所以,以为从此天下太平,根本不把李太后放在眼里,又过起醉生梦死的生活。“自阳城之捷,谓天下无虞,骄侈益甚。四方贡献珍奇,皆归内府;多造器玩,广宫室,崇饰后庭,近朝莫之及;作织锦楼以织地衣,用织工数百,期年乃成;又赏赐优伶无度”(《资治通鉴》卷285)

  。将士效死疆场,所赏不过数匹帛;优伶一谈一笑,往往赐束帛、万钱、锦袍、银带等物。他本来就是个声色犬马之徒,视国事为儿戏。石敬瑭尸骨未寒,梓宫在殡,石重贵就纳自己的寡婶冯夫人为妃,并恬不知耻地问左右说“我今日作新婿何如”。行为如此荒唐,古今罕有其匹。

  后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秋,耶律德光经过重整旗鼓,又大举南下,石敬瑭的妹夫、后晋大将杜重威作战失利,契丹许诺,若他投降,则扶他做中原皇帝。杜重威经不住引诱,投降契丹。契丹兵趁势一举攻克汴京,后晋全军溃败,皇宫被围。耶律德光致书李太后,说明晋军已全部投降,希望她携重贵归顺。李太后居于深宫,昧于时事,当她看到契丹的来书后,才知宫外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惊失色,踉跄奔出,找到了准备投降的石重贵,哭着说:“你与冯氏肆意妄行,胡闹到这等地步,如何保全社稷?如何对得住先人?”

  石重贵心烦意乱,见太后哭闹,也无心行礼,只呆呆地站立一旁,李太后尚欲再责,外面又有人趋入道:“敌兵已入宽仁门,专待太后及皇帝回话!”太后乃问重贵道:“你打算怎么办?”重贵答不出一句话儿,只赧然地将刚刚草就的降表奉给李太后阅看:

  孙男臣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冯氏,举族于郊野面缚待罪次。遣男镇宁节度使延煦,威信节度使延宝,奉国宝一,金印三出迎。

  太后约略一瞧,又恸哭起来。

  石重贵令人在宫中放火,李太后拉着石重贵及宫妃10余人,准备效法后唐李从珂、曹太后、刘皇后、雍王李重美及宋审虔等人自焚,恰巧石重贵亲军将领薛超赶到,同翰林学士范质伏地劝阻,乞请太后与皇帝保全身家,留得青山,以图后计。范质认为:契丹送来劝降书,无甚恶意,只要奉表请罪,或许还能保全晋室宗社。此时宫中多处火起,石重贵忙命士卒扑灭烟火。后妃们相聚而泣,他命令打开所有的宫门,迎接契丹人。李太后也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但又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徐徐对范质说道:“祸及燃眉,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既致书于我,我也只好覆答一表,卿且为我缮草罢。”

  其文云:

  晋室皇太后新妇李氏妾言:皇帝阿翁,发自冀北,亲抵河东,跋履山川,逾越险阻,立平巨孽,遂定中原。救石氏之覆亡,立晋朝之社稷。不幸先皇帝厌代,嗣子承祧,不能继好息民,反且辜恩亏义。兵戈屡动,驷马难追,戚实自贻,咎将谁执!今穹 震怒,中外携离,上将牵羊,六师解甲,妾举宗负衅,视景偷生。惶惑之中,抚问斯至,明宣恩旨,曲示含容,慰谕叮咛,神爽飞越,岂谓已垂之命,忽蒙更生之恩!省罪责躬,九死未报。今遣孙男延煦、延宝,奉表请罪,陈谢以闻!

  耶律德光览表,立即令人将李太后和石重贵驱出皇宫,囚禁到开封府中。宣旨的通事傅住儿,已入朝来宣敕命,石重贵无法拒绝,勉强出见。傅住儿令脱去黄袍,改服素衣,下阶再拜,听读辽敕。石重贵顾命要紧,不得已唯言是从,左右皆掩面而泣。满朝皆妇人,如何守国!后晋至此宣告灭亡。耶律德光在汴京登基,表示自己正式成为中原皇帝,宣布以大辽为国号,改年号为大同元年。

  李太后本拟奉表请罪,保住后晋社稷,不料社稷没保住,自己与石重贵一起做了阶下囚,难免满面挂泪,无限悲哀,然而,更悲惨的命运还在等着她。这也难怪,后晋立国靠的是契丹扶植,是以做儿皇帝为条件的。没有契丹的扶持,后晋的存废还是个未知数,它的灭亡,与其说是不想做儿皇帝,倒不如说是因为它做了儿皇帝的原因。


炎凉世态
 
  石重贵与李太后囚禁到开封府中,特遣内侍往召旧臣、已投降契丹的张彦泽觐见,欲与商量后事。张彦泽不肯应召,但使内侍覆报道:“臣无面目见陛下!”石重贵还道他怀羞怕责,因此不来。再遣使慰召,张彦泽只是微笑不应。张彦泽的祖先是突厥人,眼球呈黄色,在夜里会闪闪发光,好像猛兽一样。他作战勇敢,但为人残忍好杀,曾因为乱杀人被治罪,差点丢了命,后来还是桑维翰的推荐,他才又重返军伍,因此他和许多后晋大臣结了仇。现在他投靠契丹占领大梁,便把以前和他有仇的人通通杀死,人不在的就杀他全家。桑维翰曾经救过他,但石重贵怕桑维翰见到耶律德光后,对自己不利,暗示张彦泽杀他。张彦泽也想占有他的财产,于是把桑维翰下到牢里绞死。

  石重贵的妃子楚国夫人丁氏,长得漂亮,是延煦的母亲,年逾三十,华色不衰,张彦泽早就垂涎三尺,硬向石重贵索要。石重贵禀告李太后,李太后迟疑了一下,不想让她前往。张彦泽立刻破口大骂,李太后无奈,只能叹息地看着丁氏被他掳去。冶容诲淫,身为帝妃,也不能保全名节了!不索冯皇后,也算保全了皇家的脸面。

  除了张彦泽的残暴外,旧臣的世态炎凉也让石重贵无比心酸。他要到内库里去取几段绸子,看守都不让,说:“这已经不是您的了。”向李菘要酒喝,李菘也找借口不给。

  946年12月23日,石重贵在开封终于等来了耶律德光的回信,耶律德光说:“孙子勿惊,爷不会不管你的,饭总有你吃的。”石重贵的心这才稍稍地放了下来,连忙上表谢恩。次年正月初,又听说辽主渡河来京,意欲与太后前往奉迎,先告知张彦泽。张彦泽不想让他见到辽主,特遣人奏白辽主道:“天无二日,宁有两天子相见路旁?”辽主依议,不许石重贵郊迎。

  后晋的降官们为了讨好新主,不惜侮辱旧主。一个个花样翻新地比赛似的出点子,拍马屁。他们建议说,让石重贵衔璧牵羊,大臣抬着棺材,出席投降仪式。不料耶律德光非常乏味地说:“我这次来,是为了攻取大梁,不是为了受降来的。何必用这古礼。”大失贰臣所望。而且耶律德光非常委屈地抱怨说:“我本无意南来,舟车劳顿,天高风寒,是你们汉人引我至此哩!”

  辽帝耶律德光始终不肯见石重贵,下旨降石重贵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尉,封他为“负义侯”。封地偏僻,在渤海国界的黄龙府。


筑室分耕
 
  辽大同元年(947)正月下旬,耶律德光派300骑兵把他押送到契丹黄龙府(今吉林农安)安置。同行的有皇太后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后冯氏、皇弟石重睿,以及两个年幼的皇子和宫嫔、内官等皇族成员以及后妃宫女、仪仗、优伶、厨师、卫队等100多人。

  说起来也怪,耶律德光这人虽然残暴,但对李太后却一直恭敬。启程那日,他让人传话给李太后说:晋国之亡,主要是石重贵不听你的话,以致落到今天这一步。你可自由选择去处,不用去契丹了。

  李太后过去是晋国长公主,现在是后晋皇太后,宗法观念很重,她认为石重贵现在是一家之长,自己没有理由留下来,纵然是亡国之君。李太后慌忙泣道:“重贵对妾非常孝敬,只不过违背先皇意愿,失和于阿翁皇帝,所以一举败灭。今幸蒙大恩,保全身家性命,母不随子,我何所之?”于是,她就义无反顾地跟着北行的皇室队伍,踏上了流亡契丹之路。北迁的队伍开出都门,都城人士无不掩面哀叹。

  耶律德光见李太后如此意决,在出发前,就让她带着石重贵及晋室宫眷迁入封禅寺内,登记造册。且以重兵把守,不准随便外出。时值正月,冬意正浓,风急雪紧,奇冷无比,这些人都是娇贵之躯,哪受得了这样的罪,冻饿交加,愁苦无告,无不相向号泣。李太后派人对寺院的主持说:“我尝饭僧至数万金,今日独不想念么?”可主持害怕耶律德光怪罪,也不敢给太后食物,太后唯有哭泣不止,眼泪掉在地上,不久就结成冰了。石重贵只好偷偷地向守兵乞求,这才讨得几碗粗粝饭食,同太后等人勉强充饥。(事见《帝纪》)

  北行途中,李太后到了恒州城外的中渡桥时,看见当日杜重威曾经驻营的十万晋军大寨遗迹宛在,不由得仰天痛哭,大声詈骂:“我家究竟哪里辜负了你,竟然被你出卖!断送了家业!老天爷啊,老天爷啊!”嚎哭而去。

  呜呼,石敬瑭为后唐明宗女婿而灭后唐,杜重威为后晋石敬瑭女婿而灭后晋,真是天道不可欺,果报有时。一路上原来的前朝官员,有心念旧主的,想要迎接或者送点东西给他们,都被契丹人拦住,但多少还能到他们手里一些。在幽州(今北京)城,这是后晋最北的领土了,全城士兵都争相迎观,也有牵羊持酒前来献纳的,皆被卫兵斥止。李太后深感万分悲惨,观者亦不无唏嘘。离开幽州,沿途就没有供给了,宫女、从官只能采野菜、野果、杀牲畜充饥。众人皆饿得饥肠辘辘,困顿异常,夜间露宿田头沟沿。可怜李太后金玉之质,吃了上顿没下顿,加上山川艰险,风雨凄清,满目荒凉。回忆宫内生活,荣华富贵,恍若隔世,不禁大恸,仰天长号。太后一行人千辛万苦,忍饥挨饿,备受凌辱。好容易到了黄龙府,住了6个月,又奉契丹国母耶律平之命,迁居怀州(今属辽宁辽阳),怀州在黄龙府西北千余里,石重贵只得重新上路。尚未抵达,契丹内部发生了王位之争,新当权的契丹永康王,命令他们折返辽阳。这样往返几次,每次都是几千里路程,太后一行备尝艰辛。行至中途,石重贵生母安妃病死。公元948年,永康王至辽阳,石重贵着白衣纱帽拜之。石重贵有一小女,被永康王之妻兄看中,向他的小女儿求婚,石重贵说女儿太小,婉言谢绝。不几日,永康王就遣人将石重贵的幼子和幼女及内官十数人抢走,送给妻兄。不久,石重贵的宠姬赵氏、聂氏也被契丹贵族述律王子强掠而去。石重贵悲愤不已,但为之奈何?

  辽天禄三年(949)春,太后等人又由辽阳迁到建州(今辽宁朝阳市西南)。在建州城北数十里外,辽主划出50余顷土地给李太后母子,并拨给库银若干。石重贵令一行人建造房屋,分田耕种。李太后及石重贵带领随行百人尽力耕作,按时收获,过着男耕女织的自给自足的农家生活。无论如何,总算是安定下来,有了归宿。过了一年,李太后生病,卧床不起,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品,每天只能与石重贵惺惺相惜,回忆到伤心处,皆嚎啕大哭。大骂杜重威、李守贞不是人,并诅咒道:“我死之后,将变为厉鬼,索尔等性命!”延至八月中秋,终于油尽灯枯。弥留之际,太后呜咽着与石重贵交代后事:“我死之后,焚烧尸骨,将骨灰送范阳佛寺(今北京城西南),不要让我做了虏地鬼魂呀!”言毕而殁。石重贵与随行宫人扶尸大恸,守灵数日,最后将其尸骨焚烧,就地而葬。太后最终没有魂归故里,还是做了虏地孤鬼。

  据宋人笔记记载,后周显德初年(公元955年左右),有到过契丹的人说,石重贵、冯皇后和他的儿子们都还活着。只不过他的侍从死的死,逃的逃,已去了大半。此后,石重贵就一直在东北建州苦寒之地生活。18年后,时代已到了宋太祖乾德二年(公元964年),石重贵病死,大约50岁。亡国后的18年可谓是受尽折磨的18年,苟且偷生的18年。

  所以,欧阳修在他所撰《旧五代史》中,曾发出这样的感慨:“族行万里,身老穷荒。自古亡国之丑者,无如出帝之甚也。千载之后,其如耻何,伤哉!”也算沉痛之言了。不料,在距他身后的163年(公元1127年),历史又重复了他的悲剧,北宋的徽、钦二帝也被代辽而起的金国俘掠而去,其尊严受侮之程度,死亡之悲惨,皇族之遭离散与荼毒,比起石重贵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历史的经验就是在这种巧合的宿命中,给人一声棒喝,让后来的读史者,从沉痛的悲剧之中,得到一种关于黎明与黑暗的理性思考或人生启迪吧!


引  言
 
  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在一般人的眼里,总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生都坐在幸福的快车上。但是,由于她们的命运总是与政治的需要、王朝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有时她们的命运甚至比普通人的命运更难以预测和把握。更何况她们身处于富贵的环境中,一旦有改变她们命运的不幸事件发生,在强烈的前后生活反差之下,心里的失落和悲苦尤为沉痛。宋哲宗赵煦的皇后孟氏就是属于这一类人,虽然她端庄贤淑,温婉有致。但政治斗争的漩涡始终把她裹挟在风口浪尖之上。据史书记载,孟氏是名州平赫(今河北永年县)人,父孟彦弼,其名不显,其祖父孟元曾官至眉州(今四川乐山)防御使兼军马都虞侯。公元1092年,她16岁,由于出身名门,性情温柔贤良,是母仪天下的合适人选,因此被太皇太后高氏(宋神宗母亲、就是废除王安石新法的那位)和神宗皇后向太后看中,册立她为同是16岁的哲宗的皇后。并举行了北宋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婚礼,一时极尽荣耀。但稍有缺憾的是,她并无倾城倾国之貌,后宫比她漂亮的宫娥一抓一把,见惯了花月般美人的赵煦自然有些不满意。因此,新婚不久的赵煦很快在其她嫔妃的诱惑下,把她凉在了一边了。好在她在入宫的第二年生下一个女儿,总算在寂寞的岁月里,多少获得了一些慰藉。可以说,女儿既是她的安慰,也给她带来不幸。是她的灾星,也是她的救星。她一生两次被废,沦落民间,都多少与这个被封为福庆公主的早夭的女儿有关,当然更与新旧党争有关。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像北宋其她皇室嫔妃一样北掳为奴,受尽凌辱。在饱尝了艰辛的生活之后,始能够平静地度过晚年。为南宋的再造立下功勋,也算创下了皇后史上的奇迹。


初为皇后
 
  宋哲宗赵煦(1077~1100年),是北宋皇帝神宗的儿子。神宗死后,他继立为帝,改元元

  (1086~1093年),由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听政。高太后思想保守,排斥新党,起用旧党,司马光得到重用,而尽废王安石新法。元 七年(1092),赵煦已到了大婚和亲政的年龄,高太皇太后和向太后于是下令在百余名世家少女中选秀。经过认真挑选,与赵煦同岁的孟氏(1077~1131),由于生得文静,端雅贤淑,且系出名门,同时被两太后看上。两太后亲自教她妇道礼仪,甚至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亲与把臂。孟氏也是冰雪聪明,一学就会,不久宫中繁琐的礼仪,就都做得娴熟自如,优雅中度。为了把婚事办得隆重热闹,高太后亲自出面,命翰林学士起草制词、召见台谏会同礼官,议定一套正规的册立皇后的六礼仪制。并组建了主持六仪的一套专班,成员都是来自内阁的各部部长。

  经过比较研究,太史官又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记载,认为五月十六日是个黄道吉日,是举行册礼大典的日子。但有一个问题,因为按道教的说法,这一天是天地交合之日,夫妻不宜同居。否则将损福折寿,故此历来民间视此日为忌日。但太史官辩驳说:皇帝和皇后一乾一坤,正是天和地、阴和阳的象征,此日交合,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可是赵煦心存忌讳,有些犹豫。高太后批评他说:皇帝怎么可以屈从于民间的陋俗呢?况典籍未载,不足为训。

  遂定五月十六日为大喜之日。

  皇家的大婚典礼,自是盛况空前。卤簿仪仗,导舆簇拥,百官宗室,列班迎候。笙乐喧天,钟鼓和鸣,赵煦就在御文德殿册立孟氏为皇后。盖头揭去后,赵煦见孟氏姿容并非想象中的冶艳,心里就有些失望,并把这种失望的神情写在脸上。高太后瞧见了,就语重心长地开导他说:“得贤内助,是国家的幸事。孟氏能执妇道,足以胜任皇后的职责。”

  但赵煦一想到今日不宜婚娶的民间禁忌,始终心结不解。便叹息说:“皇后有德,只恐无福,将来国家遭遇不幸,她怕是要承担责任了。”

  因为先入为主,皇帝对皇后就有些挑剔。他们是4月结婚,当年11月,赵煦前往南郊祀天,大文豪苏轼担任卤簿使。却突然在前行的路上,出现了十余辆红伞青盖的牛车(宋时宫人乘坐牛车),面对皇上的仪仗,也不回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太不把皇家的威严当回事了。苏轼派御营巡检使上前查问,这一查不打紧,苏轼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皇后和高太后的女儿魏国大长公主。两边咱谁也得罪不起,还是乖乖的汇报了事。

  赵煦觉得憋气,还说皇后贤德呐,连皇家的规矩都不懂。与皇帝争道,皇后和大长公主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赵煦越想越气愤,当即就命苏轼在车中草拟了一道急就奏疏,快马牒呈给高太后。虽然高太后第二天便下诏整肃仪卫,但由此也种下了皇帝与皇后不和谐的音符。

  赵煦与孟氏遂渐行渐远了。虽然一年后,孟氏生了一个女儿,唤做福庆公主,但此时赵煦已移情别恋,在宫中红颜的妒忌谗毁中,他与孟氏就更加疏远了。孟氏只得与女儿静静地厮守空房,“朱颜未衰恩先断,斜依纱笼到天明”。就这样清冷度日也好,然而,宫闱无情,灾难就像黑夜的蝙蝠,在不知不觉中降下了它恐怖的翅膀。


妻妾争宠
 
  哲宗因为对孟氏不感冒,就把感情倾斜到姿色绝伦的刘婕妤身上。

  在哲宗刚当皇帝时,高太后为了便于管束赵煦,就在他身边安插了20多名白头宫女,照料他的起居。赵煦与这些古板的老宫女朝夕相处,难免内心痛苦,兴味索然。于是,在他14岁那年,他以招收“乳母”为名,把刘氏秘密招进了宫。名为乳母,实际上刘氏还比他小三岁。残花败絮堆中,只有刘氏葳蕤绰约,哲宗自是奉若拱璧。刘婕妤不但貌美,而且才艺双绝,加之很会揣摩哲宗的心意,又能曲意加以侍奉,所以哲宗面对美人,喜爱得每每失语。最初,两人还慑于高太后之威,不敢明目张胆的亲热,对皇后孟氏还止乎礼。但高太后一死,拦在两人中间的堤坝消失了,只剩下奔涌的河水了。刘氏立刻由乳母摇身而变为御侍,继而晋升为婕妤。因为得到皇帝的专宠,刘氏恃宠成骄,不要说普通嫔妃,就连孟皇后她也不放在眼里,经常冒犯皇后,见面也不循礼法。在礼法甚严的宋代宫廷,一个妃子敢于逾礼,可见哲宗对她的宠爱到了何种程度。而孟氏很是通情达理,为顾全大局,从不与她争论短长。而刘氏得寸进尺,把皇后的宽容当做软弱可欺。尤其是元 九年(1094年)四月,高太后死,哲宗亲政以后,改元绍圣。她更加骄横跋扈起来,一心想爬到皇后的位置上去。就视孟皇后为眼中钉,外结章 、蔡京,内连郝随、刘友端。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处心积虑搬倒孟氏,自己好取而代之。

  绍圣三年,孟皇后率诸嫔妃等朝拜景灵宫,礼毕,依礼只有孟皇后可以就座,诸嫔妃只能站在一边恭敬地侍立。但刘婕妤却骄倨无礼,不肯侍立,轻移莲步,独自退至帘下拈花自嗅。孟皇后虽内心不怡,却照顾她面子也不说什么。但中宫的内侍都为孟皇后抱不平,侍女陈迎儿更是口齿伶俐,高声喊道:“帘下何人不肃立?”刘婕妤听了,不但不过来,反而还以颜色,双目冒火,似乎要将陈迎儿燃为灰烬。继而又扭转身躯,背对孟皇后。公然藐视之态,形之于色。陈迎儿还想再说,孟皇后示意她就此打住。孟皇后返宫后,刘婕妤脸上犹带三分怒意。自此更加深恨孟皇后,时不时在哲宗面前诋毁孟皇后。

  冬至来临,后妃依例要到隆佑宫谒见向太后。但向太后微有小恙,宴起,众嫔妃于殿右坐等。但刘婕妤却故意站在一旁,不愿坐下。按规矩只有皇后才能坐朱漆金饰的椅子,刘婕妤的意思很明白,她不想与众嫔妃坐在一起,她要与皇后平起平坐。随从郝随知道刘婕妤的心思,于是替她搬来了一把朱漆金饰的椅子。这明显的僭礼之举,引起了其他内侍的不满。所以等刘婕妤刚一坐下,就有人突然传呼:“皇太后驾到!”孟皇后与众嫔妃相率而起,刘婕妤也不得不尔。哪知等了片时,太后的身影并未出现,后妃又都坐下等候。刘婕妤也随着坐了下去,不料椅子已被人悄悄搬走,她一屁股坐空了,摔了一个仰八叉。侍从连忙扶起,却早已是裙裾纵横,脂粉零落。原来是有人不满刘婕妤的倨傲态度,故意出她的洋相,误传太后驾到,趁机取走她的椅子。众嫔妃见状齐声哄笑,孟皇后也忍俊不禁。刘婕妤趾高气扬惯了,哪受得了这种耍弄,惊愤交集,羞愧难当。只是在太后宫中,还不敢发作,只好咬牙强忍愤恨。但委屈羞辱的珠泪,却早已在眼眶里转了几个来回。

  回宫后刘婕妤犹自珠泪盈睫,怒气填膺。宦官郝随劝慰说:“娘娘生这些人的气,也太高抬了她们。这些人因为嫉妒娘娘,所以才处处与娘娘作对,倘娘娘若能早为官家(宋朝称皇帝为官家)生个一男半女,还怕此座她属?”刘婕妤恨恨地说:“今日之羞,尊严尽失。我与她已势同水火,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外间忽传哲宗驾临,刘婕妤借机赌气,不去迎驾。直至哲宗到了身边,爱抚地摸着她的肩膀,她才慢慢地起身。哲宗见她满面委屈,泪眼朦胧,红颜失色,不由得惊问:“太后何故斥责爱妃?”刘婕妤呜咽说:“太后有训,自当领受,怎敢生嗔?”哲宗说:“既非太后,何人敢尔?”刘婕妤突然跪下,哭诉说:“求陛下为贱妾做主。”哲宗说:“有朕在此。卿且起来!好好与朕说。”刘婕妤只是哭闹,似有满腹委屈,只是不肯诉说。郝随即在一旁跪奏,陈述大概,最后断定这是出于皇后的阴谋。如此谎言,就连哲宗也有些不信:“皇后循谨有礼,断不会有此等失仪之事。”刘婕妤反唇相讥说:“既非皇后,那是贱妾失仪了。陛下干脆撵妾出宫好了。”

  刘婕妤伏在哲宗膝上,玉肩抽搐,娇啼如梨花带雨,花事凋零。哲宗怜惜异常,免不得软语温存,又赏赐丰厚,答应为她解气,刘婕妤始微露笑容。


福庆公主
 
哲宗虽然不大宠爱皇后孟氏,但孟氏位居中宫,夫妻的名分,表面上还得讲究。特别是孟皇后生下女儿以后,哲宗爱怜有加,封为福庆公主。因为女儿的牵系,也就对她保持应有的礼遇。虽然刘婕妤极力诋毁孟皇后,但哲宗赵煦也不过分与孟氏为难。刘婕妤因为此时尚没有生育,因此将福庆公主看成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孟皇后既不得赵煦喜欢,就把生活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曾有一个道士对孟皇后说,福庆公主将是她生命里的救星。孟皇后自是欢喜,认为这谶语就是神示,因此就在女儿身上倾注着她全部的爱。

  然而,老天似乎就喜欢开一些残酷无情的玩笑,越是人们寄予厚望的东西,越是给人以失望的结局。绍圣三年(1096)9月间,不到三岁的福庆公主突然得病。经多方医治,不见好转。孟皇后爱女心切,见药石无效,就有些病急乱投医。想着自己的姐姐颇懂医理,以前也曾治好过自己的急症,因此就召她入宫。但她也没有起死回生之术,遂出宫去延请名医,恰巧此时京城里新来了一个道士,善能书符治病。皇后姊便向道士求了书符咒水,带入皇宫为公主治病。

  但符咒巫术,触犯宫禁。由于不得宠,孟皇后是一向小心谨慎,生怕有所差池。所以一见符咒,吓得脸色都变了。她惊恐万分的对姐姐说:“姐姐不知宫中禁严,与外间不同。倘被奸人藉端播弄,为人把柄,岂不酿成大祸。”连忙将符咒藏了起来。

  等哲宗闻讯来看望女儿时,孟皇后怕有人借机生事,就采取主动,向他详细坦白了事情的经过。但哲宗当时并未介意,也觉得不妨一试,说:“此乃人之常情,做父母的,哪能不操心儿女的健康呢?”但是孟氏仍旧当着赵煦的面将符咒烧掉了。“会后女福庆公主疾,后有姊颇知医,尝已后危疾,以故出入禁掖。公主药弗效,持道家治病符水入治。后惊曰:‘姊宁知宫中禁严,与外间异邪?’令左右藏之。俟帝至,具言其故。帝曰:‘此人之常情耳’。后即热符于帝前”。事见《宋史?后妃列传?哲宗昭慈圣献孟皇后》。

  刘婕妤知道后,大喜过望,认为是机会来了。随即派人对福庆公主使邪术,偷偷地将纸钱撒在福庆公主的床边,诅咒她快死。也是巧合,没几天,福庆公主就夭折了。

  孟皇后万分悲痛,也许是爱女心切,一时失去理智。竟一反常态地允许道家佛门,在后宫大张旗鼓地做祈福法会,开水陆道场,为女儿的亡灵祈福。

  刘婕妤本就专伺后隙,这下正中下怀,她抓住这两件事大做文章,对哲宗大吹枕头风,添油加醋,捕风捉影,诬称皇后怀有异心。造谣说孟皇后搞符咒厌魅,搬弄鬼神,是用妖术诅咒宫廷,诅咒赵煦,并拿出纸钱作为证据,说目的是要把五月十六日结婚的不吉利的运气转嫁到赵煦头上。赵煦原来就对结婚的日子心存忌讳,听到这些挑拨之言后,不禁触动心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勃然大怒。他下令入内押班梁从政、勾当御药院苏圭,到皇城司立案审查。

  于是孟皇后的养母燕氏、尼姑法端与供奉宦官王坚等30余人被逮捕。审讯官都受刘婕妤支使,对他们滥用非刑,尽情拷掠,或折断肢体,或割掉舌头。酷刑之下,少有傲骨,然后任意架造冤狱。为示公正,赵煦又命侍御史董敦逸复审。董敦逸见宦官、宫女们一个个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就知道是屈打成招的结果。一时真情难明,董敦逸疑惑之际,秉笔难下。郝随、章 等人见他犹豫,就向他施加压力,甚至威胁恫吓。董敦逸权衡利害,立场发生了动摇,只求明哲保身,遂将原案(伪造的供词)奏呈皇上。

  其实这事并非这么简单,它牵涉到当时残酷的政治斗争。时任宰相的章 等变法派重新得势后,一方面力主恢复新法,另一方面对元 党人极力打击,务求斩草除根。因为高太后垂帘时,残酷打击变法党人,所以一向痛恨高太后。朝廷中的新旧党争,已是几起几落,已离当初王安石的变法精神相去远甚,已蜕变成为党派之间的私利之争了。是以高太后故去后,变法派就迁怒于高太后所挑选的孟皇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此事正是整肃旧党的良机,孟皇后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也就不奇怪了。更何况万一将来她像高太后一样临朝执政,对变法派就是一个最大的隐患。正是出于这种目的,章 等人才一力鼓动赵煦废后。

  哲宗赵煦被宠妃、幸臣两面夹击,于是立即降诏,废去孟后,说:“皇后孟氏旁惑邪言,阴挟媚道,废居瑶华宫,号化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冲真。”可怜孟氏,还没有从丧女的悲痛中挣脱出来,就又被严霜所侵。


废后风波
 
  废后的诏旨一下,立刻如石激水,在朝廷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很多朝臣纷纷上书朝廷,为孟皇后抱不平。也巧得很,这一年的天气忽然就变化无常了,阴翳四塞,雷雹交加。朝臣们就借天象说事,说是上天示警,提醒哲宗所治孟皇后之狱,或许是冤狱。因为它没有经过司法部门审讯,虽说也曾追验佐证,但事极秘密,属于黑箱操作,朝廷之臣都不知道。而自古以来审理狱讼,都要交给朝中大臣审理,从未见过在宫中自行审理的。因此,这些大臣强烈要求哲宗,要选派公正不阿之人,另行审查此案。

  而此时的董敦逸也受到良心的谴责,上奏说:“皇后之废,事出有因,情有可察。诏下之日,天为之阴翳,这是天不欲废之;人为之流涕,这是人不欲废之。”并请皇上收回他的复审批文,另请大臣复审,以免皇后蒙冤。赵煦见他出尔反尔,推翻前案。十分气愤,欲治重罪。

  还是曾布出面说情,哲宗才放过董敦逸一马。但朝中大臣要求重审之声不断,赵煦又想到死去的可爱女儿福庆公主,感到孟皇后如此做,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加之如此神秘地废掉皇后,毕竟过于轻率,难以取信天下,因此心有悔意,不由叹了一声:“章 我名节。”

  虽然刘婕妤搬倒了孟皇后,中宫虚位,但哲宗一直也不肯立刘婕妤为后。蹉跎了三年,最后只晋封她为贤妃。刘婕妤虽然宫内宫外活动,多次鼓动内侍郝随及首相章 内外请求,枕席上也格外献媚,但哲宗还是没有立后的意思。直到刘婕妤生下一个男婴,这也是哲宗唯一的儿子。哲宗高兴,她才被册为皇后。

  但册立刘婕妤为皇后也并不顺利,右正言邹浩等人强烈谏阻说:“陛下废孟后,天下孰不疑立贤妃为后,凡皇后须德冠后宫,不能从妃嫔中晋升,应自贤族中选择。况且刘贤妃有废后之嫌,更不宜立为皇后。”

  当然哲宗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着想,也就顾不得刘婕妤的贤淑与否了。遂将邹浩削职除名,贬去新州。

  天道公平,善恶终有报。刘婕妤做了皇后,果然扬眉吐气,说不尽的快活。哪知她的皇后才当了一个月,儿子就忽然生了一种怪病,终日啼哭,饮食不进,不久就夭折了。刘皇后悲不自胜,哲宗也悲痛不已,认为这是自己没有善待孟氏和福庆公主而遭到的报应,随之忧思成疾,三个月后就驾崩了,年仅25岁。哲宗无子,遂立哲宗弟弟端王赵佶为帝,是为宋徽宗。


一废再废
 
  孟皇后居住的瑶华宫,名为宫,实际上只是几间透风漏雨的破屋子,围成一处小院,杂在街巷之内。孟皇后一夜之间高岸变深谷,从母仪天下的皇后到沦落为凡尘的平民,更何况她一直身处于富贵的环境中,在强烈的前后生活反差之下,心里的失落和悲苦尤为沉痛。在这里,她不能随便走动,一举一动都有人监督,形同软禁。自然没有人敢与她往来。门前冷落,庭院深深,生活寂苦凄清,连普通庶人的自由都没有,求为长安一布衣也不可得了。更可悲可笑的是,那些在瑶华宫周围摆摊小贩们的叫卖声,也会无辜受她株连。据《鸡肋集》记载,汴京城里有个卖饼子的商贩,他吆喝时,既不说卖的是什么,也不说价钱多少,先是长叹一气,然后拖腔吆喝:“亏便亏我也!”意思是卖的便宜,情愿亏本,以此招徕顾客。这人每逢来到瑶华宫附近,总要如此吆喝。不料这日倒霉,才吆喝了几声,就被抓进了监狱。原来官差以为他说“亏便亏我也”是明目张胆地为孟皇后叫屈鸣冤。竟不由分说拖到衙门,赏了100大板。从此以后,这个小贩再到这里,就改口说:“歇歇则个也么!”从这个小贩的叫卖声中,我们可以想见孟皇后的处境之艰难。那卖饼子的商贩阴差阳错因此成了名人,生意也红火起来了。

  徽宗赵佶即位,向太后垂帘听政,排斥打击新党,重用信任旧党。有个大学士叫何大正,上书为孟氏鸣冤叫屈,向太后对曾布说:“孟氏本出自士族,当初聘为皇后时,我曾与太皇太后一起亲手教她妇礼,在其他各个方面都强于刘氏。”因此下诏接孟皇后回宫。因为刘氏已被尊为元符皇后,所以尊孟氏为元 皇后,位居刘皇后之上。在这两个皇后之间,向太后很讨厌刘氏,始终偏袒孟氏。在两人的名分安排上,刘皇后见到孟皇后要先拜,然后孟皇后回拜。但为了避免两人见面尴尬,命令除了大礼圣节宴会外,两人都不参加。刘皇后无奈,只好接受。

  但孟氏恢复位号刚刚两年,政治气候又变。向太后死,赵佶改元“崇宁”(1102年),即崇尚熙宁之意。徽宗重用奸臣蔡京等人,又展开了摧旧复新的行动,对元 大臣进行严酷的打击。孟氏的地位再次受到了冲击,昌州判官冯懈上书,主张解除孟氏的位号。接着御史中丞、殿中侍御史等人又联合上书,言辞恳切:“韩忠彦、曾布听信布衣何大正的狂言,复立瑶华宫废后,当时议论就已汹汹,就连远方小臣都至阙上书,忠义激切,坚决反对,现在应断以大义,不要受流浴非正之论的牵制,有累圣朝之德。”

  元符皇后刘氏更是从旁煽风点火,再次兴风作浪,与蔡京内外勾结,逼徽宗下诏废去孟皇后。就这样,孟氏被再次贬居宫外的瑶华宫做女道士,号为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

  此事见于《宋史?后妃列传?哲宗昭慈圣献孟皇后》:“蔡京与执政许将、温益、赵挺之、张商英皆主其说。徽宗从之,诏依绍圣诏旨,复居瑶华宫,加赐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

  所有参与复立孟氏的官员皆被治罪,或被降职,或被抄家,或被安置到偏远州县。以后的25年间,孟氏一直在瑶华宫过着凄清的生活。


因废得福
 
  孟氏又回到了汴京城里的街巷里,心如死灰。四壁萧然,形影相吊,在悲苦中苦度苦捱了25年。她唯一能做的,也是生命之火不能熄灭的希望和寄托,就是每天早晚很虔诚地为女儿福庆公主诵经祈福,希望她能够早日转世为人,得到圆满。如果有缘,母女来生再见。

  在寂寞之中,孟氏有时也会多次回想起那个道士的预言:这早夭的女儿,怎么会是自己的救星呢?灾星还差不多,看来世事太妄。每思至此,内心未尝不悲苦不已,如被汤镬。

  庸君误国,宋室在徽宗执政的28年间,宠信奸佞,政治不明,又提倡奢侈,致使国事日非,国力大损。而北方的金朝则日益强大,对宋朝的威胁也如风高浪急,宫廷内外却无危殆意识。刘皇后在赶走了孟皇后,处置了反对她的大臣如邹浩等人之后,志得意满,再次趾高气扬起来。仗着自己的皇太后身分(刘皇后在崇宁二年被徽宗尊为皇太后,建崇恩宫),动不动就对徽宗指手画脚,肆无忌惮地干预朝政。这还不算,她还耐不住椒房寂寞,竟然红杏出墙,干出了伤风败俗的勾当,闹得满城风雨。致使徽宗大为光火,于是与身边辅臣计议,密谋废掉刘太后。刘太后的侍从在她得势时,尚能忍受她的跋扈蛮横,巴结奉承她;如今见她是过河的泥菩萨,自身难保,也都纷纷落井下石,对她百般辱骂。刘太后羞愤不堪,最后用帘钩自缢身亡,时年35岁。

  时间流逝,转眼到了宣和七年(1125)12月,金国大举南侵。徽宗是个昏君,根本没想着抵抗,也没做过任何抵抗的准备。惊恐之下,干脆将皇位传给太子赵桓完事,自己躲在背后以避锋头。赵桓就是钦宗,改元靖康。

  靖康元年(1126)冬,孟皇后居住的瑶华宫,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毁,整个院落只剩下断垣残壁。孟氏无奈,只得暂时迁居到延宁宫,不巧的是,延宁宫也接连发生了大火。此时的孟氏已无立锥之地,只道是天要灭她,她没有了悲伤,因为悲伤过度使她早已没有了悲伤。皇宫的大门已对她紧紧关闭,偌大的京城,反成了她陌生的故乡,她只有徒步回到位于汴京郊外她弟弟孟忠厚家,像一只流浪的雨燕,栖息在他人的房檐下,躲避风雨。

  靖康二年(1127)初,钦宗赵桓与近臣商议,准备把她接回皇宫,再次尊为元 皇后,诏令尚未下发,金兵就攻陷了汴京。自徽、钦二帝始,凡六宫有位号者,包括后妃、皇子、公主以及宗室近戚等3000多人,尽被金兵俘掳北上。孟氏由于被废为庶人,住在民居,在这场浩劫里,竟奇迹般地得以保全,免于被金兵俘掳北去的灾难。事见《宋史?后妃列传?哲宗昭慈圣献孟皇后》:“靖康初,瑶华宫火,徙居延宁宫;又火,出居相国寺前之私第。金人围汴,钦宗与近臣议再复后,尊为元 太后。诏未下而京城陷。时六宫有位号者皆北迁,后以废独存。”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孟氏此时忽然想起那个道士的预言:从这一角度来说,这早夭的女儿,果然是自己的救星啊!


垂帘听政
 
  靖康二年3月,金人废掉赵佶、赵桓两代皇帝,册立宋朝投降派宰相张邦昌为伪楚皇帝。4月,金兵押着赵佶、赵桓及宋朝的所有后妃、皇子、皇女、皇孙、宗室、外戚、近臣总共3000多人撤退北去。这时北宋皇室只剩下被废出宫的孟氏和出使在外的钦宗弟弟康王赵构了。

  张邦昌因为是金人所立,不获宋朝的官民支持,只得听从谋士吕好问之言,去帝号,脱下皇袍仍当宰相。由于孟皇后的特殊身分,她被迎回到延福宫,尊为宋元 太后以为号召。4月11日,孟太后在汴京内东门小殿垂帘听政,接受群臣朝拜。孟氏听政后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尚书左丞冯懈去济州,迎接因出使而同样逃过一劫的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并送去了“大宋受命之宝”的玉玺,接着又降手书,请赵构即皇帝之位。5月1日,赵构使用孟氏送来的圭宝、乘舆、服御等,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位,是为高宗,改元建炎,史称南宋。就在赵构即位的当天,孟氏也在汴京撤帘。

  赵构对伯母的眷顾之情感激涕零,遂尊她为元 太后。为了避其祖父孟元之讳,又改尊她为隆 太后,礼之如母。这年七月,赵构命她的弟弟孟忠厚,去汴京迎奉隆 太后,从此,孟氏就踏上南去流亡的路途,再也没有回到故都。

  高宗这人,色厉内荏,畏金人如虎,不敢真正抗金。是一路从南京逃到扬州,又从扬州逃到镇江,最后跑到临安(杭州),才算安顿下来。孟氏也只好随着他南逃,于建炎二年(1128)12月到达临安。刚刚在临安安顿下来,南宋朝廷就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兵变。


临安惊魂
 
  赵构这人比较平庸,他害怕徽、钦二帝回来,所以对主战派多有掣肘。但朝野舆论很大,赵构迫于压力,不得不将主和派大臣黄潜善、汪伯颜罢相。但又察人不明,用人不当,提拔平庸无能的王渊主持枢密院(相当于副宰相)工作。王渊此人,胆小如鼠,在任御营都统制时,撇下几万士兵没能渡江不管,独自南逃。高宗不予治罪,反而将他提升。而将官苗傅、刘正彦屡立战功,却得不到赏赐,内心愤愤不平。加之宦官康履等人在南逃路上作威作福,凌辱将领,现在一个个都趾高气扬的,将士们无不恨之入骨。

  建炎三年(1129年)3月,护卫统制苗傅、刘正彦等人趁张竣、韩世忠、刘光世诸大将领兵在外,杭州城内兵少将寡,就与将官王世修、张逵等人密谋,发动政变。3月9日,是神宗赵顼的忌辰,百官入朝行香,苗傅命王世修在城北桥下设伏,把路过的王渊拖下马来,砍下他的脑袋。接着包围了康履的住宅,康履不在,苗傅、刘正彦就挑着王渊的脑袋领兵杀到了行官门外。

  赵构闻变,忙登门楼宣谕军民,百官也跟随上楼。赵构问苗、刘二人为何如此,苗傅厉声说:“陛下信任宦官,军士有功者不赏,致使朝政有失,今日不杀康履,决不回营。”赵构只得命将康履搜出,交与苗、刘二人处斩。赵构又任命苗傅、刘正彦为御营都统制,令他们回营。苗傅却得寸进尺,提出退兵的条件:一,高宗退位,传位太子。二,诏请孟氏垂帘听政。三,遣使与金人议和,迎回徽、钦二帝。

  孟氏闻报,传旨说:“今强敌在外,我以老妪之身,抱三岁幼儿听政,将何以号令天下?”坚决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苗傅、刘正彦泣请,终不允。苗傅、刘正彦遂对众兵变士兵喊道:“太后既然不允,我们就该引颈受戮!”遂威胁要集体自杀,孟太后忙好言劝止。

  朱胜非对孟太后说:二将忠直有余,学识不足。不如先答应他们的条件,等以后再用计收拾他们。孟太后见事已至此,只好同意。

  第二天,孟太后抱着赵构年仅3岁的儿子赵敷垂帘听政,颁布大赦令,称赵构为睿圣仁孝皇帝,显忠寺改名睿圣宫,只留15名宦官在身边侍候。

  镇守在外的大将张浚、韩世忠、吕颐浩等接到赦诏,疑朝廷有变,密谋起兵勤王。孟太后按朱胜非的计策,首先把叛党稳住,每逢接见苗、刘时总要好言劝慰,打消他们的疑心,哄得苗、刘十分高兴。接着朱胜非许以高官厚禄,拉拢住了苗、刘的同党王世修。于是王世修经常向朱胜非透露苗、刘的动静。

  苗傅想改变年号,刘正彦想迁都建康(今南京市)。孟太后对朱胜非说:“这两件事若全不依从他们,难免生疑。年号比较容易,就暂且按他们说的。但金兵在江北虎视眈眈,迁都之事缓议。”遂降诏改元明受。“傅欲改元、正彦欲迁都健康,太后谓胜非口:‘二事如俱不允,恐贼有他变。’己丑,改元明受。”事见《宋史?叛臣列传?苗傅》。

  苗傅听说韩世忠在秀州准备起兵,就把韩世忠在临安的妻子梁红玉及儿子韩亮扣押起来当人质,朱胜非对苗傅说:“太后说了,那样只会激怒韩世忠,何不利用两人去抚慰诸大将,让他们安心,这样各路兵马就不会怀疑了。”苗傅不知是计,就把梁红玉及韩亮释放。朱胜非高兴地说:“二贼果然学识欠缺。”孟太后召见梁红玉,封为安国夫人,给予诸多赏赐,握着她的手说:“国家不幸,需要太尉拯救,可令速来。”梁红玉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就到了秀州。

  勤王之师迅速汇集,浩浩荡荡向临安杀奔而来。第二天,勤王兵在城外击溃叛军,苗傅、刘正彦连夜出逃,相继被歼。

  四月初一,孟氏撤帘,还政高宗,恢复建炎年号。朱胜非乃率百官呈上第一表,请赵构还官,赵构不允。经过了例行的三奏之后,赵构答复说:“请太后垂帘,共图国事,不然,不敢独当。”然后回到宫中,与孟太后一同接见群臣。

  孟太后此次垂帘听政,与上次一样,也不足一个月。但在宋室危难之际,两次挽狂澜于既倒,为南宋的再造立下了功勋,也算创下了皇后史上的奇迹。

  但孟太后此生注定命途多舛,好不容易生活刚有转机,就又再次踏上了颠沛流离的路途。


颠沛流离
 
  自从南宋建立之后,金兵每年秋天都要南侵,初夏后退兵避暑,已成规律。1129年秋天,金兵再次大举南侵。赵构慌忙逃往东南海滨,为了分散敌人的目标,另安排孟太后等后宫嫔妃向西南的洪洲(今南昌)撤退。八月,孟氏在滕康、刘珏、杨惟忠等将领的重兵保护下,乘船向洪州退去。途径落星寺时,由于人多船少,宫人争渡,结果船翻了,很多宫女太监被淹死,所幸孟太后的坐舟没有倾覆,虚惊了一场,算是平安到了洪州。金兵得知孟太后在洪州,便舍下高宗,临时决定进兵江西。金兵统帅是兀术,他的如意算盘是避实就虚,想生擒孟太后等人作为人质,逼高宗签订屈辱的城下之盟。

  形势紧急,孟太后一行不敢停留,又慌忙从洪州逃往吉州(今江西吉安)。但金兵日夜不停,穷追不舍。孟太后喘息未定,只得连夜乘船向南逃跑,黎明前抵达太和县(今江西泰和)。前路渺渺,兵士民夫怨声载道。船夫耿信率先叛逃,继而士兵哗变,杨惟忠率领一万多皇家卫兵,逃到深山,当起山大王去了。孟太后离京时所携数百万金帛珠宝,尽被劫掠或被盗一空。原来如云一样多而美的宫女也失踪的失踪,拐走的拐走,孟太后身边只剩下了不足100人。金兵似乎是不达目的决不收兵,她们前脚刚离开太和,金兵后脚就追到了太和县城。危险迫在眉睫,孟太后和赵构的潘贤妃只好舍舟登岸,重金雇请民夫,用小轿抬着,抄山路向虔州(今江西赣州)方向快速逃跑。

  途径吉水河畔时,孟太后得知吉水是董敦逸御史故乡的河,便勾起她30年前尘封的往事。她第一次蒙冤被废后,是董敦逸为她辩诬,上疏直言的。现在,董御史虽然已经去世,但大恩大义犹如眼前的流水,日夜不息,太后未敢一日忘怀。睹物思人,于是孟太后怀着感激之情,从滔滔的河水中,舀出三盏,一饮而尽,并掷盏于水,以表达她的感激之情。从此,这段河流(流经永丰县)就被称为“恩江河”,而永丰县城则被称为“恩江镇”。

  太后到达虔州后,虔州的府库资财早已被饥民乱兵抢掠一空,知州通判也已逃走,孟太后虽有太后之尊,但此时流落,也无人招呼,只得暂时寄居在破败不堪的州衙。得到的供奉也只是一些早已退出流通的铜钱,拿到市上根本买不到东西,遂引发与商贩市民的争执。这些宫中的太监采办,又放不下皇家的架势,威风惯了,便四处放起火来,买不到东西就强取豪夺,激起民变。心怀不平的人们在当地土豪陈新的带领下,率众包围了虔州城。孟太后一日三惊,幸亏忠于皇室的杨惟忠部将胡友,及时率兵从城外赶来,击败了陈新,危险才告结束。

  赵构在海岛上躲避了一段时间,金兵北退之后才敢乘船回到陆地,住在越州(今绍兴)。他想起了另一只逃难的队伍——孟太后们,以为她们已到了福建广东一带,就派人四下打听,得知仍在虔州,不禁又惊又喜。赵构对大臣们说:“太后被贬民间30年,我与她并不相识,但她公心社稷。她待我如子,我视之如母。今太后在数千里之外,兵马惊扰,身披霜露,宜早日迎回銮驾,以慰我早晚拳拳之心。”于是遣营都统辛企宗到虔州迎接孟氏。但战乱时代,地方不靖,几经周折,过了整整七八个月时间,于建炎四年(1130)八月中秋,才把孟太后接到越州。赵构亲自到行宫门外迎接,遍问所过州县官吏施政情况,孟太后虽历经苦难,但也理解乱世之际官吏们忠义不易,因此也没有过多的褒贬。


颐养天年
 
  正像《宋史》的断语,孟太后“斯人贤淑,惜福薄耳”!她历经哲宗、徽宗、钦宗、高宗4个朝代,历经磨难,艰苦备尝,最终苦尽甘来,在宫中当起了太后。她的生活节俭而有规律,按规定她可以从国库随便开支,但她不贪不占,每月只领取最低的1000缗帛。她唯一的嗜好就是每餐少不了酒,这是在屡遭不幸之中,常借酒来浇愁,后渐渐成为习惯,也是苦闷中的仅有的慰藉。在越州时,赵构曾说越州的土酒不好喝,就想让各地进贡美酒,孟太后怕惊扰地方,坚决不允,而是自己花钱去买。孟太后淡薄自适,为人低调,不夸饰,在亲戚的待遇上也堪为表率。赵构曾想让朝廷上的来往文书奏章,都避她父亲孟彦弼的名讳,她说不搞特殊化,拒绝了。群臣上书,请尊她为太皇太后,她说福薄德不厚,敬谢不遑。赵构封她弟弟孟忠厚任显谟阁直学士,台谏官员认为他无才无德,但赵构为了报答孟太后,不顾大臣反对,仍一意孤行地坚持任命。孟太后闻知后,认为她弟弟不是那块料,就把赵构叫到后宫,陈说利害,最后改任孟忠厚为武官。这还不算,孟皇后还与孟忠厚约法三章,谆谆告诫他不得预闻朝政、交通贵戚、到私宅谒见宰执大臣等。充分表现了孟太后高风亮节的品质和自律风范。

  孟太后一生苦难,生活不顺,长期受压抑,因此患上了偏头痛症,久治无效。有个宫女善用符咒治病,劝孟氏不妨一试。孟太后听后,吓得脸都绿了,说:“我为此事几乎毁了一生,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种班弄鬼神的人,岂可留在宫中。”于是下令驱逐那位宫女。

  北宋自神宗之后,政治几经反复,新旧党交替得势,都以无情的方式给对方以彻底清算,高太后被视为旧党的总首领。自高太后死后,对她的评价一直争论不休。孟太后对高太皇太后一直有知遇之恩,时刻怀念。一年孟太后生日,在宫中摆下酒宴,气氛融洽,她对赵构说:“我老了,相聚时日不多,纵死无憾。但我还有一事当与官家言之,宣仁(高氏谥号宣仁)高太后之贤明,古今母后没人能及。但历来有奸臣对她肆意毁谤,建炎初虽曾下诏明辩,但国史记载至今未改,什么‘老奸擅国’‘废帝主谋’等,岂足传信?太后在天之灵,不会不期望于陛下。”赵构闻之悚然。后来便重修了《神宗》、《哲宗实录》,全部改正了过来。

  孟氏晚年,经常回想起与自己仅有两年母女缘分的福庆公主,由衷叹息:“我一生因祸得福,她确是我的救星啊!”赵构为人君不及格,但为人子确为至孝,连孟太后卧室中的幄帐他都亲自检查。只要得到新果品,必定先献给孟太后,然后自己才肯品尝。孟太后对赵构也很关心,当时战乱之后物价奇高,杭州城中,一只兔子价格五六千钱,一只鹌鹑也值数百,孟太后自己舍不得吃,却经常买来做好送给赵构。绍兴元年(1135)春,孟氏患了风疾,赵构从早到晚不离左右,经常几日几夜衣不解带,在床边侍候。后孟太后死于越州行宫,终年59岁。遗命先择地暂殡,候军事宁息,再归葬河南巩县陵园。上尊号昭慈献烈皇太后,殡于会稽(今绍兴)上皇村,灵牌付于哲宗之室,位居元符皇后刘氏之上。后来改谥号昭慈圣献皇太后,葬于宋六陵。

  在宋朝虽然规定,母后不得干政,但自英宗后,多有太后垂帘听政的事情,好在这些太后都能革除弊政,以德服人,符合当时的程朱理学精神。刘皇后诬陷孟皇后取得中宫之位,本无可厚非,是后宫斗争的基本表现形式。但她心地狭隘,毫无容人之量,且眼光短浅,斤斤计较,为人处世远远不及孟太后。在她还未取得后位时,不懂韬光养晦、收买人心,反而无谓地为一些小事与人较劲,这样下来想要落个好结局恐怕也很难了,所以是个悲剧人物。这正应了那句话:性格即命运。而孟太后却恰恰相反,她为人宽厚,能容人捧人,纵蒙受冤屈,也毫无怨言,以德服人,矢志不坠,所以在饱尝了艰辛的生活之后,能够平静地度过晚年,得以善终。也是天道公平,不欺良善!


引  言
 
  元朝皇帝更迭的历史,既短暂又残酷。往往伴随着骨肉之间的血腥杀伐,最终导致元帝国的灭亡。100年的元朝一共产生了11位皇帝,第一位皇帝为元世祖忽必烈,在位34年。忽必烈之后,又有9个皇帝,共历38年。平均四年一换,其中最短的天顺帝和宁宗也都是一个多月时间。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文宗图帖睦尔和他的皇后卜答失里的统治,从他们掌权到让出皇位,直接反映了元朝中后期的政治特色。而最后一任皇帝元顺帝,在位35年,算是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了。可就是这位元顺帝,入继大统之路也充满着风雨雷电。

  据《元史》记载,文宗图帖睦尔在其兄(明宗)当了6个月的皇帝后,暗中将其害死,然后自己做了皇帝。这还不算,为铲除后患,他听任皇后卜答失里所为,毒死了明宗皇后八不沙。然后立自己的儿子阿剌忒答剌为太子,满以为就此能子承父业,不料太子福薄,自从被立为太子后便一病不起,整日昏迷。文宗也忧思成疾,总认为明宗的灵魂附在太子身上,对文宗大骂不休。使得文宗图帖睦尔后悔不已,或许为了求得灵魂的安生,他立下遗嘱,要皇后卜答失里在他死后,一定要传位侄子,使帝位复归正统。卜答失里虽情非所愿,但仍坚遵夫命,舍子立侄,又把帝位还给了明宗的长子妥欢帖睦尔,即顺帝。顺帝深自韬晦,即位初期,违背常理,下诏尊婶母卜答失里为太皇太后,可待他羽翼丰满后,却流放卜答失里母子。在元廷的皇后之中,虽然卜答失里具有宫廷斗争的丰富经验和智慧,在元朝中后期帝位更迭的政治斗争中发生过重要影响,但就因为这一念之差,彻底改变了她后半生的人生轨迹,并最终客死异地他乡。


天命皇后
 
  卜答失里(1307~1340),蒙古弘吉刺部人。父周阿不刺是驸马,封鲁王;母桑哥刺吉,是宗室之女、封鲁国大长公主。卜答失里的祖先世居朔漠,早年追随太祖铁木真(成吉思汗)从龙起兵,建有大功。在蒙元朝廷地位显赫,和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几可比肩。到太宗窝阔台时更进一步宣布:今后,弘吉剌家族若生女,则世代为皇后;若生男,则娶皇室公主为妻。世不罔替,荣耀之极。因此,卜答失里从小就沉浸在对自己的婚姻幻想之中,她多次想象自己的婚姻之路,究竟是用黄金或是宝石铺就,因为她是。然而,看似金光灿烂的通衢大道,却充满了无数的政治风险和不可预测的因素。

  卜答失里生活的时代,正是元朝的中后期,统治阶级穷奢极欲,下层百姓啼饥号寒,民族歧视严重,整个国家都像坐在火药堆上。而此时,统治集团内部更是围绕帝位该谁继承的问题,各利益集团互扼喉咙,越掐越紧,可谓刀刀见血。自元成宗铁穆耳死(1307)至元顺帝妥欢帖睦尔(1333)立,短短30多年间,皇帝走马灯似的先后换了9位。平均四年一换,在位最长的也不过10年。为了夺取皇帝的宝座,兄弟反目、父子为仇。卜答失里生活在如此腥风血雨的动荡时代,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使她认识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她常常一个人,躲在小屋里,仔细研究元朝自建国以来,历代宫廷斗争史,特别是最近时代宫中发生的一系列权力之争的前因后果,从中领悟到了一些东西,由此积累了宫廷斗争所需要的智慧和经验。

  卜答失里父母都是贵族,血统高贵。自然继承了父母优良的遗传基因。泰定元年(1324),卜答失里17岁,已出落得貌如天仙,举止高雅,很有教养,而且聪颖、成熟。凡见过她的人,无不怦然于心,争为婚姻。1324年9月,泰定帝也孙铁木耳为了堵塞悠悠之口,将流放海南的武宗次子图帖睦尔召还京师,封为怀王,并传旨将卜答失里嫁给他为妻,以为笼络。当时朝野上下,都以武宗海山后代为当然的皇位继承人。

  这里有一个历史的闪回:忽必烈在他儿子真金死后,隔代指定真金第三子铁穆耳为皇位继承人,是为成宗。成宗有子早夭,其皇后卜鲁罕不顾世祖日后帝位必传真金太子之后的成约,企图垂帘听政。右丞相哈喇哈孙表面上表示拥戴,暗地里却派人到漠北去迎海山,就是后来的武宗;到怀州去迎爱育黎拔力八达,就是后来的仁宗。两人是真金第二子答喇嘛八达的儿子。其母答己和爱育黎拔力八达先到达京城后,在右丞相哈喇哈孙的协助下,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兵闯入内廷,抓捕了左丞相阿忽台和安西王阿难答等人。接着,答己又让阴阳家推算两个爱子的星命,看谁应立为皇帝。阴阳家推算海山寿短,据此,答己便想让次子继位。但因海山拥兵朔方,威名当世,且在返京途中闻弟政变成功,即分兵三路南下夺取帝位。其母答己对长子畏怯三分,为避免骨肉间刀兵相见,答己让人传话给海山,同意由他称帝,但必须将平定内乱有功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立为皇太子。此后约定,皇位继承为兄终弟及,即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之后,仍传位于武宗的儿子和士 。但仁宗死后,未立兄子,而是传位于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剌,是为英宗。英宗是一个很有作为的皇帝,一心改革政治,但也触犯了大多数保守的蒙古色目贵族的利益,引起他们的反扑,英宗被弑。当时袭封晋王位的也孙铁木耳,拥兵漠北。保守派为了借助他手中的兵权,答应事成之后立他为帝。也孙铁木耳遂在龙中(今克鲁伦河)即位,史称泰定帝。

  因此,对于武宗皇帝的后代,泰定帝自然就要重点防范。泰定二年(1325)正月,又将图帖睦尔流放建康(今江苏南京),使其远离朝廷。致和元年(1328)三月,泰定帝病危,宰相倒剌沙等为彻底消除武宗儿子对帝位构成的威胁,再次将图帖睦尔迁居江陵(今湖北荆州),监视居住,不让在一方坐大。但怀王图帖睦尔是一个善于藏拙、深自韬晦的人,他人在江湖,心在朝廷,时刻没有忘记失去的皇位,时刻都在寻找机会夺取帝位。因此,也在朝廷暗布心腹,对朝廷风雨了如指掌。也就在图帖睦尔最失意痛苦的时候,卜答失里始终忠诚地相随左右,与他患难真情,给他孤寂的生活尽可能多的爱情暖色。


两都之战
 
  泰定帝在位五年,没什么大的建树。致和元年(1328)七月,泰定帝病死于上都(今内蒙古正蓝旗),一场皇位争夺战爆发了。

  就在泰定帝病重时,丞相倒刺沙匆匆从大都(今北京)赶往上都。元朝时,上都比大都的位置重要,新皇即位,一定要得到设在上都的和林皇家议会忽里台的确认,方为有效。倒刺沙因太子年幼,不即拥立,竟擅权自恣,独断独行。皇后巴巴罕见朝廷上面闹得不成局面,只得临朝称制,遣使进京,命平章政事乌都伯刺,收掌百司印章,安抚百姓。

  而留守大都的知枢密院事燕铁木儿知道势难再缓,便去见西安王阿刺忒纳失里,说:“故主已殂,太子尚幼,国家须立长君,始可无虞。况天下者,武宗之天下,英宗已不当立,大行皇帝更出旁支,愈加混乱。今日正统,应归武帝嗣子,岂可一误再误?”

  阿刺忒纳失里本就是怀王图帖睦尔一党,自是求之不得。却故意说道:“周王远在漠北,如何是好?”燕铁木儿道:“周王远在漠北,可怀王近居江陵,不如先迎怀王入都,安定人心,然后再迎周王,仁宗故事,即是先例。”

  于是燕铁木儿便召集心腹,准备停当。由阿剌忒纳失里下令,八月初四黎明,文武百官都到兴圣宫开会。乌都伯刺正要宣示皇后巴巴罕的手敕,收缴百官印章。在此关键时刻,燕铁木儿率阿速铁木儿、索伦赤等17人,闯入宫中,要立武宗之子为帝,敢有不顺从者,立即处死。

  随后,燕铁木儿与阿剌忒纳失里共守内廷,分布心腹于枢密院,控制大都,召集百官听命。同时,委派前河南行省参知政事明里董阿、前宣政使答里麻失里,驰往江陵迎怀王图帖睦尔。图帖睦尔遂于9月平安抵达大都,入居大内。自称监国,待尚在漠北的大兄(和世 )到来后让位。《元史?土土哈列传》:“燕铁木儿与诸王大臣请帝早即大位,以安天下,帝以明宗居长,固辞。”

  其实自古以来,帝位是最具诱惑性的东西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图帖睦尔心中当然觊觎了,但弟不先兄,这是蒙古传统。因此,他在没有合理借口的情况下,不敢贸然接受。但老谋深算的燕铁木儿严肃地对他说:“大王让德,欲待周王,固然是极好之事。但时势相迫,亦宜从权。人心向背之机,间不容发,万一失去这个机会,噬脐无及。万不可坚执己见,以失民望。”燕铁木儿又率群臣劝进,伏阙上书,请怀王早正大位,以慰人心,而安天下。于是,图帖睦尔在多次表示“固让之心”之后,于9月13日于大都大明殿即皇帝位,改元天历,是为文宗。不久,立卜答失里为皇后。《新元史?后妃列传》:“天历元年,册立为皇后。二年二月,授册宝。”

  与此同时,在上都的辽王脱脱(斡赤斤后)、梁王王禅(甘麻剌孙,泰定帝侄,封地在云南)、右丞相塔失铁木儿、左丞相倒剌沙、御史大夫纽泽等闻大都政变,惊骇不已。也于9月间在上都拥立泰定帝幼子阿剌吉八即皇位,是为天顺帝。

  上都与大都形成两个皇帝并立的对峙局面。上都得到了和林皇家议会忽里台的授权,很快组织起讨逆大军,加紧进攻大都。而辽东、关陕、川蜀等地藩王也先后起兵响应上都。而文宗也传令封府库,收百司印,募死士,买战马,运京仓米,饷输士卒,遣兵扼守各路要塞,积极备战。争夺帝位的斗争由宫廷政变发展为两都之间的大规模内战。

  燕铁木儿想到自己的弟弟撒敦、儿子唐其势还在上都,便密令塔失帖木儿召返京师。两人得了消息,抛弃家眷,星夜奔回。燕铁木儿遂命撒敦率兵镇守居庸关;唐其势屯兵古北口,以御上都。上都军与大都军在居庸关、古北口一带展开激战。初时,上都军所到之处,人马辟易,无往不胜。正当上都军全力南进时,在东北的东路蒙古元帅帖木儿不花(燕铁木儿之叔)与后王搠只哈撒儿、齐王月鲁不花,在10月13日乘虚进围上都,留守倒剌沙经过两个多月的武装较量后,彻底认输,奉皇帝玉玺投降,文宗将他投入监狱,天顺帝阿剌吉八被俘。上都的支持者失去首领,相继溃散瓦解。

  11月,梁王王禅及倒剌沙、纽泽等均被处死。


让出帝位
 
  两都之战甫一结束,明宗、文宗兄弟之间争夺帝位的斗争又风云激荡起来。

  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作为正宗的皇位继承人,武宗海山的长子周王和世 ,比作为次子的图帖睦尔,更具有入继大统的正当性。因此,图帖睦尔要想当皇帝,就必须先得让出皇位。从天历元年(1328)11月之后,文宗多次遣使奉迎和世 于漠北,再三表示固让之心。说哥哥是嫡长,理当即位。

  为人宽厚、心无权机的和世 ,见弟弟如此谦恭,以为弟弟是真心相让,遂于天历二年(1329)正月,即皇帝位于和林之北(今蒙古国库伦西南),是为明宗,蒙古号忽都笃汗。3月,文宗派燕铁木儿奉皇帝玺宝,北迎明宗。明宗接受皇帝大印后,依据前朝武宗、仁宗旧例,立图帖睦尔为皇太子,约为兄终弟及。

  5月,图帖睦尔又从大都出发北上,迎接明宗,镇南王帖木儿不花等随行。明宗也从上都南下,按站登途,八月初一,到达上都附近的旺兀察都(今河北张北)。两下相见,握手言欢,兄友弟恭,又是乱离之后的久别重逢,自是欢洽。明宗遂大开筵宴,大宴诸王、大臣,以庆祝兄弟相聚。表面上融融乐乐,一派升平祥和景象,不料八月初六日,传出消息,明宗忽然暴崩。由于死得蹊跷,在蒙古诸王中引起诸多非议,时人多怀疑是文宗让出帝位之后,又深自反悔,暗中与燕铁木儿精心策划了这场阴谋。《新元史?土土哈列传》:“三月,诏燕铁木儿护玺宝北上,觐明宗于行在……燕铁木儿恃功骄恣,明宗潜邸诸臣用事,夺其权宠,乃潜以弑逆之谋白于文宗。未几,明宗暴崩。”

  明宗突然死亡之后,燕铁木儿趁明宗皇后及明宗一班旧臣陷入慌乱、悲痛之机,携皇帝玉玺会同图帖睦尔,从明宗死地疾驰而去。途次,传命伯颜为中书左丞相,并封太保。钦察台、阿儿思兰海牙、赵世延并为中书平章政事,朵儿只为中书右丞。明宗所用的一班旧臣,尽行黜退。图帖睦尔到了上都,监察御史徐 ,又上书劝进,略言天下不可一日无君,神器不可一日虚悬。8月15日,图帖睦尔遂在上都以皇太子身份再次即皇帝位,蒙古号札牙笃汗。

  文宗复位,感谢燕铁木儿“大有勋劳于王室”,特任为中书右丞相,封太平王。加封太师,追封三代,把持朝政。

  图帖睦尔虽然历经了许多风风雨雨,却最终如愿以偿抢得了帝位。而随着文宗帝位的巩固,卜答失里的皇后位置也最终确立了下来。


谋杀皇后
 
  天历三年,文宗改元至顺(1330)。其时明宗的皇后八不沙,已从漠北返回大都。文宗出于愧疚心理,对她礼遇有加,让她入居宫中,敕有司供给钞万锭、布帛200匹,作为资用,并封明宗嫡子懿遴质班为 王。懿遴质班年方5岁,乃是八不沙皇后所生。又有一子,名叫妥欢帖睦尔,庶出,年纪比懿遴质班稍长。其母迈来迪,相传是北方娼女,生得花容月貌,气度高雅,明宗十分爱慕,便纳为侍妾。生下妥欢帖睦尔不久,迈来迪去世。而八不沙却是在册的王妃,两人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尽管妥欢帖睦尔年长,但因系庶出而未获封王。这时也便随了八不沙皇后同居宫中。

  八不沙皇后作为明宗遗孀,虽受着文宗皇帝的礼敬,但是一想起明宗被害的种种疑点以及人们风言风语的猜疑,心中就不无怨怼,时时暗自垂泪,这八不沙皇后心无城府,不知韬晦。与人交谈,啧有微言。当时国母节制六宫,所以八不沙一言一行,统由侍女们传报,卜答失里遂无所不知。劝文宗及早采取措施,但文宗想,八不沙一个女流之辈,也翻不起什么大浪,遂不予理睬。

  可是皇后卜答失里却不这样认为,其一,八不沙这样不知轻重,成了各种谣言的总根源,大不利于朝廷。其二,按照蒙古习俗,弟有收兄寡妻的陋习,文宗也想纳八不沙为妃,卜答失里虽明确反对而未果,但留着总是个危险。因此,卜答失里虽与八不沙同住宫中,面子上似属通融,但心中互有介蒂,彼此相见,言语带刺。

  卜答失里总想找机会收拾八不沙。也是八不沙遇事不老练,不善掩藏自己的内心,自己往枪口上撞,终于给卜答失里逮住了机会。

  冤家有孽,有一个深受卜答失里皇后宠幸的太监拜住,见卜答失里对八不沙不大感冒,就有些狗眼看人低,也不把八不沙放在眼里。八不沙毕竟有皇后之尊,自然心气难平。这一日,太监拜住又在宫中往来,适逢八不沙皇后也在宫中散步。相遇于道,按规定,拜住须上前请安,侍立一旁。不料拜住不但不为礼,反而视而不见,大模大样的站在一旁,像没事人一样与小太监调笑。八不沙皇后对拜住如此藐视自己的态度气恼不已,便向他呵斥道:“你区区一个太监,狗样的人,也敢这般无礼。你等仗着皇后威势,竟尔无法无天,须知我也是位皇后,不过先帝忠厚,不甚防着,反被那狗男女从中暗算,仓促崩逝……”八不沙只顾心中痛快,反不知盛怒之余的愤激之词,竟有何等危险。尤其是在不知不觉中,竟将文宗和燕铁木儿暗算明宗的事情,也一起抖了出来。等于揭了文宗和皇后的短处,没事也便有事了。

  拜住平日里狐假虎威,颐指气使惯了,哪受过这等窝囊气。便急匆匆跑到中宫,跪倒在卜答失里皇后面前,哭哭啼啼,将八不沙皇后所言,转述一遍,且添油加醋,捏造一些詈词。卜答失里闻听,盛怒之极,咬牙切齿道:“我与她势不两立,定要她死在我手,方出胸中恶气。”拜住道:“这亦不难,只要禀明皇上,赐她自尽,便可一了百了。”卜答失里道:“我也曾说过几次,可是皇上不同意,为之奈何?”拜住献计说:“这好办,可以从太子入手。皇子虽幼,但将来总是储君。

  王已立,按祖制,也有资格继承皇位,现在同处宫禁,势必从旁窥伺太子之位,倘或皇上舍子立侄,那对您和皇子可是不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禀明皇上,就说八不沙潜结内外,谋立 王为太子。不怕皇上不信。”卜答失里听后摇头道:“皇上曾有立侄的意思,这样一说反倒提醒了他,倘若弄假成真,岂不聪明反被聪明误?”拜住进一步挑拨道:“明宗暴崩,谣言四起。现在八不沙对燕铁木儿与皇上合谋暗算明宗深信不疑,留着始终是个祸害,不如劝皇上早下决心,斩草除根!”卜答失里不禁颔首,逐日在文宗面前絮聒,把祸福利害的关系,反复陈说。

  俗语说得好,枕席之言易人。文宗经不住卜答失里软磨硬缠,心思便摇动起来。虽然文宗对八不沙非常恼火,然不肯骤用辣手。文宗说:“凡事不要做得过甚,我已为燕铁木儿所惑,做了不仁不义的事;现在,再要对明宗皇后下手,是不是有点过了?”接着又似乎无奈地对卜答失里道:“但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我只好将错就错了。然而我的心终是不忍,宁可由别人去处置她,我也不便颁诏赐死啊!”

  卜答失里见皇上如此说,即召拜住密议,并将文宗之语原封不动的复述一遍,并问计于他。拜住道:“皇上太仁慈,此事只可由皇后做主。请皇后传一密旨,就说皇上有命,赐她自尽。”卜答失里道:“事果可行么?”拜住道:“皇上不是说了吗,要除掉八不沙皇后,他不便颁诏赐死。这就是暗示你,此事可由皇后做主。”卜答失里遂拟好密旨,命拜住亲携鸩酒,前去八不沙宫中。八不沙梳洗才毕,骤见拜住入内,令她跪读诏旨,只得遵命。当得知要赐她自尽时,八不沙不禁抚胸恸哭道:“既杀我先皇,又要我死,我死必作厉鬼以索命。”言已,即从拜住手中夺过鸩酒,一饮而尽,不久即毒发含恨而死。《元史?后妃?文宗卜答失里皇后列传》写道:“后与宦者拜住,谋杀明宗后八不沙”。卜答失里终于扫除了立太子的障碍。

  文宗闻报八不沙暴病身亡后,知是皇后所为,也没有过多追究,只将八不沙厚葬,求得心里平衡。然后安排册命,准备立其子阿剌忒纳答剌为太子。但皇后卜答失里一想到懿遴质班与妥欢帖睦尔尚处宫中,对于确立阿剌忒纳答剌的太子地位来说,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为了彻底断绝后患,她又想出了一种毒招,拟将他们驱逐出外,拔去眼中之钉,方才庶几无患。


无情驱孤
 
  卜答失里皇后与文宗生有3子:长子阿剌忒纳答剌,次子古纳答剌(后改名燕帖古思),三子太平纳。至顺元年(1330)3月,诏封阿剌忒纳答剌为燕王。

  卜答失里在毒死皇后八不沙之后,为了使长子阿剌忒纳答剌顺利登上太子之位,便将矛头指向了明宗两个年幼的儿子懿粼质班和妥欢帖睦尔,卜答失里像对待八不沙皇后一样,经常向文宗陈说留两人在宫中的祸福利害关系。文宗认为两人年尚幼弱,不便遣发外地,从缓再议。卜答失里便暗中唆使妥欢帖睦尔的乳母,叫她夫妇入见文宗,略言:妥欢帖睦尔实非明宗所出,生母迈来迪,出身低下,属娼妓杂种,如何冒充天潢贵胄,自乱血统?且明宗在日,已欲将他驱逐。如果此刻不将妥欢帖睦尔远遣边地,那么,几年之后他向皇上提出封王要求,甚至以明宗长子身份觊觎皇太子之位,恐怕将来有很多麻烦。此刻正宜慎重名义,以明嫡庶之分,勿一误再误。

  文宗其人,汉化较深。在信用文臣的同时,又极力尊孔崇儒,行“汉法”,崇文治,命翰林国史院与奎章阁学士院编纂《经世大典》,保存了大量的元代典制纪录,成为明初纂修《元史》的依据。因此,文宗具有强烈的汉儒思想,比较重名分,辨嫡庶。见卜答失里说得有理,便下令将年仅10岁的妥欢帖睦尔东戍高丽(今朝鲜),流放大青岛中,不准与人往来。据《元史?顺帝本纪》记载:“至顺元年四月辛丑……徙帝于高丽,使居大青岛中,不与人接”。妥欢帖睦尔既去,只剩一个幼小的懿遴质班了,孤苦伶仃,无人扶持。就这卜答失里还不放过,还想将他流放外地,只是文宗觉得他实在太小,没有听从。

  除去了一切障碍之后,卜答失里便策划要立燕王阿剌忒纳答剌为太子。1330年8月,御史台臣请立燕王为皇太子,文宗推辞说:“燕王尚幼,非裕宗(真金)为燕王时可比,待以后再议吧!”过了几时,又由诸王大臣奏请立储,文宗仍不同意。他说:“你们所讲的,都是为了国家的根本大计,忠心可嘉,但燕王尚幼,恐他识虑太浅,不堪大位。缓一缓,以后再议,亦未为迟。”诸王大臣因屡请没有得到允许,也就厌了再说的念头。偏偏皇后卜答失里立皇太子心切,就又密密召见诸王大臣,怂恿他们再申前请,自己也好乘间力求。至此,文宗不好再阻众议,只得接受大家的建议。于是乃先令太保伯颜祭告宗庙,然后立燕王阿剌忒纳答剌为皇太子,卜答失里谋立己子为储君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文宗忏悔
 
  不料礼成刚一日,太子阿剌忒纳答剌就忽然生起病来,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御医百治无果,始终找不出病因,反而日甚一日。急得文宗和卜答失里皇后像热锅上的蚂蚁,寝食不安,日夜在床前守候。忽一日,太子睁开眼睛,满口谵语:“天下本是我家的天下,你等害我先皇,夺我帝位,还嫌不足,我一个年轻孀妇,寄居宫中,碍你们啥事了,偏又将我鸩死。可怜我夫妇两人,哪一点对不起你们,俱为你们毒死。你想立太子么?我今特来索命了!”言毕,即寂然不动。文宗惊得什么似的,知是冤魂出现,吓得倒在地上,几乎晕了过去。也吓得卜答失里皇后没了主意,忙将文宗扶上坐榻。又跪在床前,连连叩头,哀告不已。口称该死,只求先皇先后勿念前事,保佑太子性命。

  从此深宫内院,不是出现明宗附体,就是八不沙皇后缠身的怪事。惊骇得一班宫娥彩女,连在白昼,也要呼朋引伴,方敢进出。卜答失里也由惊生畏,由畏生忧,即与文宗商议,欲在帝师座前亲受佛戒。文宗本就亏心,今见宫中时时闹鬼,也就听了皇后之言,大兴庙宇,祈神祷鬼。朝廷上下,整日青烟袅袅。但佛不佑人,太子终于不治,于至顺二年(1331年)正月,一命归西。

  丧葬才毕,次子古纳答剌又染重病,病势和皇太子一样。使文宗帝后不禁惊骇莫名,俱信神鬼不可欺。就是宫廷内外,也都群议汹汹,顿时风声鹤唳,无在非疑,杯弓蛇影,所见皆惧。文宗至此,方始醒悟,他忏悔似的对卜答失里说:“我初意本不要立储,只因内外相迫,才成此举,看来先兄先嫂不肯容我,我想立皇侄为太子,以安先灵。”卜答失里这时哪里还敢再争,只得应允。同年九月,文宗将藩王阿鲁浑撒里的府第买下,让古纳答剌卜宅居住,并命燕铁木儿侍奉。在燕铁木儿等人的精心护理下,古纳答剌病情逐渐好转,文宗及卜答失里才心有宽慰。

  可就在皇子古纳答剌病愈不久,文宗却由于悲伤过度,思虑过深病倒了。一天夜间,皇后卜答失里正在床前侍候,文宗忽然跃起,抓住皇后的手,大叫:“皇兄皇嫂,饶恕于我!”直吓得卜答失里汗毛直竖,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了一会儿,文宗才清醒过来,料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追忆夺取帝位往事,感到十分愧疚,禁不住长叹道:“孽由自作,夫复何言。自思此生造孽非浅,如今忏悔,已是无及。”文宗决意舍子立侄,使帝位复归正统。卜答失里流着眼泪说道:“传位皇侄,皇子怎样呢?”文宗道:“你还要顾到皇子么?你自己的性命,也不知怎样哩!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靠权谋夺得帝位,在位5年,夙兴夜寐,不辞辛劳,虽取得了一些文治武功,但朝廷内外,是不会忘记明宗大统的。若要强立皇子燕帖古思为帝,后果会不堪设想。看来,欲想天下太平,还须立兄长之子。”卜答失里道:“此事且召太平王商议。”文宗道:“我的家事完全为其所误,他的性命也就只在目前了,哪里还能与你商议大事。”卜答失里唯唯而退,心内甚不为然,令近侍密召太师、右丞相燕铁木儿商议。哪知燕铁木儿每日与妻妾寻欢作乐,荒淫无度,已抱病在床,不能应召前来。卜答失里只得改召伯颜进宫商议。

  太保伯颜入宫,卜答失里将文宗的病榻言语告知,伯颜道:“皇子年龄,与 王相仿,何必别立皇侄。”卜答失里以手指床,意思是说,这是文宗的意思。伯颜是何等聪明的人,早已领悟,便悄悄地对卜答失里道:“皇上此时抱病在床,神志不清,故有此语,等皇上病好了,再行定议,也不为晚。”不料文宗闻听,大声说道:“朕虽抱病在床,神志极为清爽,并非是乱命。朕意已决,将来国事,还要靠卿做主。卿和皇后,要竭尽忠诚,拥戴 王,不可再生异议。”伯颜深感皇上知遇之恩,含着眼泪答应了。

  至顺三年(1332)八月,文宗崩,年仅29岁。燕铁木儿闻得噩耗,勉强起床,踉跄入宫,其时皇子燕帖古思,早已召回宫禁。燕铁木儿见了卜答失里,便大声说道:“皇上大行,应由皇子嗣位,请皇后从速颁诏,传位皇子,最为紧要。”卜答失里闻了此语,并不回言,反而嚎啕大哭起来。燕铁木儿见此情形,很觉惊诧,只得婉言劝慰。

  卜答失里止住痛哭,回答道:“皇上临殁,曾有遗嘱,命 王继承大统。”燕铁木儿听后,大为惊讶,顿足道:“皇上自有嫡子,传位 王,臣不奉诏。”卜答失里慌忙劝说:“这是大行皇帝临终遗嘱,太保伯颜曾与先皇面议,太师可去问他,自然明白。”燕铁木儿忙奔伯颜处,听完伯颜一说,便止不住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


舍子立侄
 
  燕铁木儿亟请卜答失里皇后立太子燕帖古思为帝,但卜答失里因有文宗遗诏,不敢不从。于9月立明宗次子、年仅7岁的懿遴质班作皇帝,是为宁宗。即位之后,立即下诏尊皇后卜答失里为皇太后。卜答失里太后遂在御兴圣殿接受群臣朝贺,临朝听政。《新元史?后妃列传》记载:“至顺三年八月,文宗崩,丞相燕铁木儿请立燕帖古思,后不从。文宗大渐时,命传位于明宗子。……至是年十月,始以明宗次子懿遴质班留京师,白于后,宣遗命而立,是为宁宗,甫七岁,后同听政”。

  谁知宁宗无福,即位仅两个多月就因病而逝。宁宗死后,燕铁木儿再次请立文宗幼子燕帖古思。卜答失里面对几个月来围绕帝位发生的变故,有些心灰意冷,说:“天命如此,燕帖古思年纪尚幼,不应继位为君,还应另立为是。”燕铁木儿争辩道:“前日传位宁宗,已经履行了文宗遗命。如今宁宗既崩,自然非燕帖古思莫属,此外更有何人可以继统?”太后道:“明宗长子妥欢帖睦尔,前居高丽,现居广西静江(今桂林),今年已经13岁了。可以立为新君。”燕铁木儿闻听大惊,心想,当初费尽心机,流放妥欢帖睦尔,就是怕他来争夺帝位;如今可好,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拱手让出帝位,无异于养虎为患,纵虎归山。遂恫言道:“先帝在日,曾有明诏,妥欢帖睦尔并非明宗之子。所以前徙高丽,后徙静江,况且流放他亦是您的主意,如今又要立他为帝,恐怕将来祸患,避之不及。”太后道:“与他约定,待他百年后,再立我子。”燕铁木儿道:“人心岂可预料。太后与明宗之后已有隔阂,安知皇侄日后不恩将仇报?还是自己的儿子放心一些。”太后答道:“祖宗不可欺,鬼神不可欺。我传位于他,总可以对得住明宗帝后了。”燕铁木儿还是摇首,不以为然。太后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另生异议。”燕铁木儿无奈地说:“这传位的问题,原是太后家事,太后既然主意已定,为臣者怎敢不从?”

  太后遂命中书右丞阔里吉思,自广西迎回妥欢帖睦尔。但燕铁木儿疑惧未消,因为燕铁木儿当初主谋害死明宗,总觉得如果立了明宗之子,将来定遭报复无疑。加上燕铁木儿去迎接妥欢帖睦尔时,与他并马而行,扬着马鞭,借机矜夸自己,并陈述了迎立的意图。但妥欢帖睦尔年纪虽小,却很有心机,对燕铁木儿所言一无所答。于是燕铁木儿更加怀疑妥欢帖睦尔已经知道了谋害明宗之事。所以到京师后,借故一拖再拖,一直不愿立他为帝。因为国事都决于燕铁木儿,群臣也不敢过问。直到1333年6月,燕铁木儿因荒淫过度溺血而死,无人再与他作对,卜答失里遂与群臣商定,才立妥欢帖睦尔为帝,是为惠宗,即顺帝,是元朝的最后一任皇帝,蒙古号兀哈笃汗。并约定依武宗、仁宗前事,妥欢帖睦尔之后,再传位于燕帖古思。


礼遇之隆
 
  顺帝即位后,任伯颜为右丞相,燕铁木儿弟撒敦为左丞相,总理政务。燕铁木儿的儿子唐其势和伯颜弟马札儿台并为御史大夫。伯颜与燕铁木儿两家实际已成为朝中权势显赫的两大家族。顺帝只是一个傀儡,他的年龄和资历都决定他只能默默地忍耐。

  燕帖木儿有个女儿,名唤答纳失里。至顺四年(1333)八月,卜答失里因燕铁木儿平生功勋卓著,遂命顺帝将答纳失里册立为皇后。顺帝自然不敢违逆,只得奉命而行。册后之日,一切仪礼,悉循故例。又因皇后之故,加恩母族,封撒敦为荣王,食邑卢州。唐其势袭太平王爵位,进阶金紫光禄大夫。又封伯颜为秦王,命与荣王左丞相撒敦总理百官。一面命大臣议定改元,以至顺四年为元统元年。

  卜答失里以太后身份参与朝政,宠贵一时(元朝的皇后掌握有户口钱粮,有专设的下属职官,代表她出身的门系之利益)。1333年12月,顺帝为皇太后卜答失里置徽政院,设官属366员,专门管理皇太后日常生活事宜。元统二年(1334)10月,奉玉册、玉宝,上卜答失里尊号为“赞天开圣仁寿徽懿昭宣皇太后”。至元元年(1335)12月,顺帝为表示对卜答失里礼遇之隆,竟不顾部分朝臣的激烈反对,违背常理,下诏尊婶母卜答失里为太皇太后,并在诏书中盛赞卜答失里“承九庙之托,启两朝之业”的功绩。卜答失里闻诏喜出望外,仍临朝称制,即日在兴圣殿,接受诸王百官朝贺。

  顺帝尊卜答失里为太皇太后,可算是历史上的非常之举。在当初议论此事时,参知政事许有壬谏以非礼,顺帝不听。南台御史太不花也上书,认为尊叔母为太皇太后于礼不合。卜答失里初闻妄议,勃然大怒,旋即醒悟,说:“朝廷监察部门能有这样的大臣,可以算是谨守祖宗之法的了。”并赐给他金币,表彰了他的忠直。

  《新元史?后妃列传》:“先议尊为太皇太后,参知政事许有壬谏以为非礼,不听。时南台御史太不花亦奏,以叔母不宜加太皇太后的尊称,后初闻大怒,徐曰:‘风宪有臣如此,可谓能守祖宗法矣,’赐金币以旌其直。”

  由于受到权臣、后族势力的掣肘,最初几年,元顺帝“深居宫中,每事无所专”。就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因此,顺帝读了不少古籍,具有很深的汉文化造诣。也有相当的科技才能,曾自制金人玉女自动报时器以及头眼爪尾自行转动的龙舟。如果不误为人君,或许在科学技术上有更深的建树,可见权力误人。

  顺帝元统三年(1335年),左丞相撒敦病殁,伯颜执政,唐其势任左丞相。尝语其友说:“天下本我家天下,伯颜何人,位居我上?”此言传入伯颜耳中,内心很不快,遂上疏请以右丞相之职让于唐其势,奉诏不许。唐其势遂与撒敦弟知枢密院事答里,诸王晃火帖木儿等以伯颜跋扈专权,顺帝昏庸无能为由,密谋发动政变,拥立文宗子燕帖古思为帝。6月30日,唐其势率勇士闯入官廷。哪知事有不密,伯颜早有防备,与知枢密院事完者帖木儿、中书平章政事定住等张网以待,捕获唐其势。

  唐其势之弟塔刺海,尚未知其兄被擒,领了伏兵前来迎敌,被卫士一箭射下马来,生擒活捉而去。伯颜擒了唐其势兄弟,带入宫中请顺帝登殿审问。顺帝道:“逆谋已明,何用再问,照律办理。”伯颜即令卫士动手,将唐其势牵出处死。塔剌海年少胆怯,竟躲避在皇后座下。皇后答纳失里此时情关手足,心内不忍,撩裾遮蔽。伯颜喝令卫士从皇后座下拽了出来,亲自拔剑,一挥两段,一股鲜血直溅皇后衣裾,吓得皇后答纳失里,战战兢兢缩做一团。伯颜又启奏道:“唐其势兄弟谋逆,皇后亦应有罪,况袒蔽塔刺海,显系党恶,请陛下割爱正法,为后来之戒。”顺帝尚未答言,伯颜已饬卫士,扯皇后出宫。卫士不敢动手,伯颜大怒,竟走至皇后前,揪住皇后头发,拖落地下。皇后号泣道:“陛下救我!”顺帝至此,只呜咽道:“汝兄弟为逆,朕也不能相救。”七月,伯颜杀答纳失里皇后。燕铁木儿家族彻底败亡。

  顺帝又将燕铁木儿及唐其势引用的人员一并黜逐。自此,朝政全由伯颜(蒙古人多用这名字,非灭宋之伯颜)把持。伯颜得势之后,也就作威作福,贿赂公行。在元朝历代宰相中,伯颜权势之显赫,是少有的。他排斥蒙古诸王,仇视汉人,扬言要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他还下令废除科举,禁止汉人、南人学蒙古、色目文字,开历史倒车。


惨遭流放
 
  元顺帝虽年幼,却心机颇深,深藏不露,伯颜跋扈;让他跋扈。太皇太后虚荣,让她虚荣。顺帝表面上对他们尊宠有加,可是实际上,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夺回大权,一刻也没有忘记父王母后被害以及自己流放边地、颠沛流离的往事,他在暗中等待时机。

  1340年2月,顺帝20岁那年,伯颜的侄子脱脱暗中得到顺帝支持,乘伯颜出外行猎,发动政变,将他贬黜。这才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帝。顺帝起用脱脱为相,力图革新朝政,恢复科举取士,开马禁,减盐额,修辽、金、宋三史,政治一度较为稳定。大权在握后,开始对卜答失里进行无情的报复了。

  善于揣摩帝意的近臣们知顺宗之所想,于是摇唇鼓舌,朝夕怂恿,把太皇太后过往之事,及文宗在日的情形,也一古脑儿搬将出来,还加上了许多捕风捉影之言,说:“太皇太后离间骨肉,罪恶尤为重大。便是这太皇太后的徽号,也是从古及今所罕有的,名分俱在,岂有以婶母为祖母的道理。陛下若不明正其罪,天下后世,将以陛下为何主?”把顺帝心中的旧怨激了起来。遂不假思索,不与脱脱商量,就在同年六月,颁布诏书,撤销文宗庙主,削除太皇太后的徽号,流放东安州(今河北安次)。燕帖古思年幼无知,放逐高丽。诏书中历数文宗、卜答失里谋害明宗及八不沙皇后的罪行。《元史?后妃一?文宗卜答失里皇后列传》:“至元六年六月,诏去尊号,安置东安州,寻崩。”这诏书颁发下来,廷臣大哗,公推脱脱入朝,请顺帝取消成命。脱脱驰入内廷,当面谏阻。顺帝道:“你为国家而逐伯父,朕也为国家而逐婶母,伯父可逐,婶母难道就不可逐么?”说得脱脱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得将太皇太后的私恩提出陈奏,不是太皇太后的内外保护,怎得嗣位?顺帝却置之不理。

  当下由顺帝的左右,口称奉了旨意,逼着出宫。太皇太后卜答失里正在得意之际,对顺帝毫无戒备,突遭变故,一时束手无策,只有对着燕帖古思,母子二人失声痛哭。那些趋炎附势的监押官,见了这般模样,非但没有怜恤之心,反倒恶言催逼。太皇太后由悲生怨,哭泣着说道:“我不立自己的儿子,让他为君,他反如此待我,天理何在?良心何在?我要到朝堂之上,当着众大臣的面,评一评这个道理,然后触阶而死,使这个昏君蒙受千古不孝之名。”说着,便向外面奔去。

  那些奉命而来的近臣,如何肯由她前去,当即一拥而上,硬生生地把太皇太后和燕帖古思拖入预备下的车子,推出宫来,任他母子如何哭喊,也不理睬。刚出宫门,母子即被强行分开,不准同行。卜答失里面对生离死别,大声责骂顺帝不该如此对待她母子。那种凄惨的情形,真是目不忍睹。恰值御史崔敬由此经过,见了这般形状,大为不忍,急急趋入台署,奏请顺帝不要流放年幼无知的燕帖古思,顺帝坚决不允。太皇太后母子遂无法挽回,只得悲啼就道。

  太后到了东安州,人地两生,满目凄凉,旧日侍女也大半散去,只有老妪两三人在旁侍候,还是呼应不灵,直把她气得肝胆俱裂。一日三餐,还得自己操作,生熟不知,竟遭嘲笑。联想到昔日煊赫之势,禁不住悲愤交加,不久,便忧愤成疾,郁郁而死,年仅30余岁。临终时含泪说道:“我悔不该不听燕铁木儿的话,落得这种下场!”说到这里,又倚定床栏,向东呼道:“我儿!我已死了,你被逐东去,从此以后,母子再无见面之日了。”说到这里,已痰喘交作,不能出声。想要喝水,身边已无可唤之人。迁延了一会,双脚一蹬,遽尔长逝。还是好心的邻人,出一芦席,草草裹了安葬了事。

  燕帖古思被押解官押着东行,那押解官名叫月阔察儿,乃是个极蛮横凶暴的人物。燕帖古思年纪尚幼,离开了母亲,已经哭得半死。月阔察儿闻得啼声,便加威吓。燕帖古思自幼便做太子,娇养已惯,说一句话,做一件事,从来无人敢违拗他。如今遇到月阔察儿不是痛詈,便是毒打,如何经受得住?因此不多几时,在流放途中即被折磨而死。卜答失里做梦也未曾想到,她在扶立顺帝时所打的如意算盘:“若武宗、仁宗故事”,竟是如此结局。

  从此文宗图帖睦尔的后嗣,已无孑遗了。

  顺帝既逼死了太后母子,余怒犹是未平,又命帖帖木儿将文宗的神主撤出宗庙。文宗在日所置的官属,如太禧院及奎章阁、艺文监等,也一齐革除。翰林学士承旨 ,见顺帝迁怒至此,便上章谏道:“人民积产千金,尚设家塾以训子弟,岂堂堂天朝,并一学房亦不能容,未免贻讥中外。”顺宗这才有所收敛。

  脱脱当政,虽然进行了改革,但大势已去,积弊难返。汉族农民纷纷进行起义,元朝中央政权风雨飘摇,各大汗国坐视不救,无人发勤王之兵。至正19年,又发生了皇太子爱由识理达腊与其母第二皇后奇氏欲迫使元顺帝内禅事件。至正28年(1368年),明军大将徐达迫近大都时,元顺帝率皇太子退避应昌(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西北)。元顺帝于至正30年在应昌病故,元朝中央政权瓦解。明洪武三年(1370年),明军攻破应昌,皇太子爱由识理达腊率轻骑数十远走和林,并在和林称帝,仍沿用大元国号,改元宣光,在位8年,于明洪武十一年(1378年)病故于和林,庙号昭宗。至此,元祚终绝。

  这真是历史的奇迹。想当初(1271年)元世祖忽必烈派大将伯颜率20万大军,灭掉南宋,统一中国,其势何其雄也。但仅仅过了百年,曾经不可一世的忽必烈的子孙就被朱元璋的大将徐达逐出中原,而徐达率领的明军也同样是20万。众所周知,蒙古是马背民族,蒙古人的武功一度所向披靡,改变了亚洲乃至欧洲部分地区的政治地理版图。然而,作为大一统的王朝,有如此煊赫之势,统治时间却如此之短,面对中原高度发达的文化、科技、政治、经济等格局,却有些水土不服,无所适从,恰如深入宝山,日落时只能空手而回,给中国历史留下了太多让人思考的东西。不说别的,仅层出不穷的政治阴谋和宫廷斗争,就耗损了朝廷太多的精力,内部矛盾尖锐是元朝贯穿始终的主要特色,以致无暇扑灭各地如风而起的民族怒火。可以说,元朝皇帝更迭的历史,既短暂又残酷。往往伴随着骨肉之间的血腥杀伐,最终导致元帝国的灭亡。


引  言
 
  明朝自始至终,边患严重,北方的蒙古、瓦剌、后金先后兴起,战争不断;而内部朝廷昏庸,不知危殆,宠信宦官奸臣,搞得社会一塌糊涂。特别是明朝末期,政治更加黑暗,盗匪横行、阉党猖獗、政争激烈。使朝廷内耗不歇,可谓内外交困。到崇祯继位时,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

  崇祯(1610~1644年)即朱由检,光宗第五子。即位后,罢奸阉魏忠贤,诛奸臣,欲挽狂澜于既倒,颇有新气象。但崇祯是一个具有神经质性质的人,性格特点是:多疑擅杀,而又刚愎自用;贪婪吝啬,刻薄寡恩,而又性情暴躁,急于求成……造成将士离心,不敢负责,最后只剩下了孤家寡人。所以明朝之亡,虽是国内外矛盾堆积的结果,是历史趋势的必然,但崇祯皇帝的性格缺陷,也加速了明朝这辆巨轮向更深的深渊滑去。

  自己成了亡国之君不说,失去国家后最悲惨的就是末代帝王的子女了,因为他们生在帝王之家,这就注定了他们悲剧的命运。武侠小说中常伪托的长平公主,就是侥幸逃生的崇祯的长女,也是崇祯唯一存活的女儿。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攻陷北京后,崇祯帝砍断了长平公主的左臂,长公主昏绝在地。五天后,长平公主居然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顺治二年(1645),长平公主上书顺治皇帝,请求准予出家。顺治没有同意,为了统战的目的,将她许配给当初崇祯为她选定的驸马周显,并赐给府邸车马、金钱土地。但长平公主经历家破国亡之痛后,郁郁寡欢,次年逝世。


多难帝王
 
  崇祯贵为帝王,可命染黄连,是一个苦人儿。少时多艰,做帝王也了无生趣。他的生母刘氏,海州(今辽宁海城)人,是太子朱常洛(明光宗)的侍妾,封为淑女。不久生下了朱由检,即后来的崇祯皇帝。因为万历皇帝不喜欢他的父亲,而是宠爱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万历皇帝甚至几次起了废长立幼之念。先是封郑氏为贵妃,而长子朱常洛的母亲却还是一般的妃子,这是不合古制的。为了能使朱常洵将来承绪大统,他竟荒唐的不让朱常洛接受皇室教育,人为的使其愚昧,以堵大臣们的悠悠之口。然后又想出了三王并封的主意,将众皇子都封为王以降低长子的地位。虽然万历皇帝用心良苦,但每次都遭到了大臣们(主要是东林党人)的激烈反对。东林党人根据封建宗法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坚决拥立朱常洛为太子。就这样,万历年间的立储之争,前后延续了十几年。正是政治环境的严酷,使得朱常洛的性情变得孤僻怪异,脾气狂燥,甚至歇斯底里。

  就在朱由检五岁那年,他的母亲刘淑女偶逆朱常洛意,朱常洛在暴怒之下,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刘淑女毒打一顿,甚至命令下人将刘氏往死处暴打,刘淑女痛不欲生,最后绝望自尽。史书是这样记载的:“失光宗意,被遣,薨”。

  但刘淑女死后,朱常洛立马就后悔了。这并不是他念旧情,想起了刘淑女平时对他的种种恩爱,也不是想到儿子失去母亲后的可怜,他是害怕他父亲万历皇帝知道此事后,正好有了废立的借口。恐惧之余,朱常洛就要身边知情的太监宫女们保守秘密,或贿以金钱而诱之,或施以威逼而胁之。要他们统一口径,谎称刘淑女是病死的,将她以宫人的身份安葬在西山。

  朱由检10岁那年,朱常洛即位,是为光宗。因为朱由检是天潢贵胄,被封为信王,其母刘淑女也母以子贵,被追封为贤妃。朱由检年纪虽小,知道了母亲屈死的实情后,想去祭祀自己的母亲,但又害怕光宗怪罪,只得私底下向太监打听,确定了母亲下葬的具体方位后,朱由检做些纸钱,委托亲信宦官去祭扫母亲。

  皇父朱常洛即位时间仅仅二个月,便因为纵欲过度而死了。帝位由他的同父异母哥哥、16岁的朱由校继承,即天启皇帝。天启帝对做皇帝没兴趣,对做木匠活儿却兴趣盎然。因此,朝中大小事体均委托自己的奶妈客氏和太监魏忠贤处理,逐渐形成了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并逐渐坐大,控制了明朝中枢大部分的文臣武将。他采用特务手段,以皇帝的名义随便抓人,然后拷掠至死,搞得天怒人怨,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天启七年(1627年)8月22日,熹宗朱由校无子早逝,按兄终弟及的传位祖制,朱由检是熹宗惟一幸存的弟弟,他幸运地成为明朝第16代皇帝。这一年他17岁。直到这时,朱由检才可以公开的到母亲的坟上致祭。他封早死的母亲为孝纯太后,将她从简陋的坟墓中迁出,与光宗合葬于庆陵。


性格悲剧
 
  登基之后的朱由检,是一位意欲有所作为的皇帝。也曾以中兴为己任,力挽狂澜于既倒,颇有新气象。在熹宗去世不足三个月的时间段里,他以雷霆手段,一举摧毁魏忠贤集团。对依附魏忠贤集团的文武官员进行了彻底清洗,或处死,或下狱,或罢官,或削籍,或遣戍、或终身禁锢等。一时之间,朝野整肃,上下精神为之一振,人们仿佛又看到了明朝中兴的希望。而在铲除魏忠贤阉党势力的同时,崇祯帝又采取了一系列重大措施,平反冤狱,起用天启年间被罢黜的官员。对官员进行全面考核,规定内臣不得结交外臣,下令“内臣俱入直,非受命不许出禁门”,以防内臣与廷臣结党营私。又严令禁止大臣之间结成朋党。他还积极整饬边防,起用抗金名将袁崇焕,提升他为兵部尚书、右都督史、总督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赐尚方宝剑,执掌辽东的军事大权,实际上等于把收复全辽的希望寄托在袁崇焕身上。崇祯力图重振朝纲,实现明朝的中兴。

  但不幸的是,朱由检随后却又因对朝廷大臣不放心,又开始重用宦官。当初他试图严禁宦官干政,如今却自食其言,重蹈覆辙。因此,大批宦官被派往地方重镇,行使监军之责,凌驾于地方督抚之上。甚至户部、工部都被太监接管,两部尚书被闲置一旁,坐了冷板凳。致使太监权力日益膨胀,朝臣痛心,将士寒心。阉宦都是身体特别是心里残疾的人,一旦权在手,就会肆无忌惮,作威作福。《明史》对此评价说:监军的宦官们侵占军饷,握有精兵,非为朝廷出力,而是狭于私心,只图谋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且宦官们贪生怕死,往往临阵逃脱,诸位大臣耻于为伍。宦官势力除在崇祯初期短暂受挫外,终崇祯一朝,重用信任有加。宦官对军政事务和朝廷监察事务、地方政务的全面干预,对明末的社会政治产生了极大的消极作用,激化了宦官与文官武将的矛盾,影响了各级官员行政的积极性,加速了明王朝灭亡的步伐。

  朱由检对文臣武将的要求又极为苛刻,一方面破格选拔人才,一方面频繁地更换和滥杀大臣,这也是崇祯朝最明显的特点之一。崇祯在位17年间,内阁大学士如风吹流云一般,一拨一拨的换了50多人。变换之快,叫人摸不着头脑,致使机构多次出现停摆状态,也使属吏无所适从,应付了事。崇祯刚愎自用,性情急躁,迫不及待地想创造奇迹,且错误的认为重刑是创造奇迹的唯一的不二法宝。结果却适得其反,王朝人才断挡,形成更大的危机。特别是到了崇祯后期,随着局势的日益严峻,崇祯帝毫无治国良方,只能靠滥杀以竖其威。他实行“错一事则罢一官,丢一城则杀一将”的做法。不念往昔之战功,也不管今日之高位,只要出现差错就立即处死,其冷血如此。陕西省华亭县(今甘肃华亭)县令徐兆麟,到任仅仅七天,情况还没有熟悉,城丢了,也不加甄别地处斩了事。致使忠心尽失,人为自保,甚至与义军或盗贼串通一气。崇祯一朝,共诛杀总督7位、巡抚11人,包括三边总督郑崇俭、蓟辽总督袁崇焕、南畿总督熊文灿和畏罪自杀的杨嗣昌等,其他六品以下的官员就更多了,冤死的不在少数。

  其中最冤的,当属袁崇焕。崇祯经常慨叹,安得岳飞那样的猛将,朕也就能有一夜安枕之福了。而袁崇焕就是一位岳飞,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只是崇祯不善识人罢了。这样说有些冤枉他了,只是他的猜忌心太重,对外臣的不信任,导致了袁崇焕遭到了和岳飞一样的下场,甚至比岳飞的死更悲惨,更令人唏嘘叹息。皇太极为了除掉忠心而又有军事天才的袁崇焕,便仿效《三国演义》中蒋干盗书的模式,策划了针对除去袁崇焕的反间计。因为采取军事手段显然不会奏效,只能来阴的。当时,皇太极在率军围困京师的时候,曾俘虏了两个太监,一个叫杨春,一个叫王成德。故意让他们偷听到与“袁经略有密约”的对谈,再将他们放跑。两个太监逃回宫里,便向崇祯报告说:“皇太极的军队之所以能成功入关直逼京师,是袁崇焕放纵所致,后来皇太极主动撤回关内,也是与袁崇焕密谋的欲擒故纵之计,而此前袁崇焕诛杀毛文龙也是为了削弱明军在辽东的防御能力。袁崇焕已经向后金投降了!”崇祯帝竟信以为真,非常震惊。崇祯三年(1630)三月十六日,崇祯帝命将袁崇焕凌迟处死,妻妾兄弟流放到福建。崇祯帝自毁长城,无疑使士庶寒心,军心离散,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袁崇焕一死,辽东的战局便无人能收拾了。因此,当崇祯三年(1630)农民起义风起云涌之后,明王朝便陷入了内忧外患的双重困境之中。但是,崇祯还不吸取教训,在崇祯十五年(1642),又密令孙传庭枉杀了大臣贺人龙。贺人龙是李自成的同乡,镇压农民起义不遗余力,是明朝难得的悍勇且有谋略的将领。贺人龙被杀后,起义军高兴得酌酒相庆:“贺疯子死,取关中如拾芥耳!”崇祯帝的多疑、擅杀,自以为是的性格,把帝国拖入了绝境。

  为了应对内外两场战争,崇祯帝不得不大幅增加赋税,名曰“三饷”——辽饷、剿饷和练饷。三饷是夏秋两税征收之外的额外措施,带有强迫性和掠夺性。没有一定限制,唯依据军需而定。官吏贪暴,趁机中饱私囊,因此,数额直线上升,民间卖儿卖女也完不了这课税。史书记载:“旧征未完,新饷已催,额内难缓,额外复急。村无吠犬,尚敲催追之门;树有啼鹃,尽洒鞭扑之血。黄埃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常闻鬼哭”。如此惨景,即使最善良的老百姓也要拿起武器,铤而走险,寻求生路,致使起义队伍日益壮大。

  崇祯做皇帝,比谁都努力,比谁都辛苦,但却面临着亡国之运,自己又缺乏力挽狂澜的能力和个性,更何况明朝廷已如将倾大厦,社会的各种矛盾积重难返,已很难再扶立起来了。加之他的自相矛盾的性格的悲剧,他虽然倾尽全部力量,也不能让大明朝起死回生,而是加速了明朝这辆巨轮向更深的深渊滑去。


星走月中
 
  崇祯帝除了勤政,尚可誉之外,其它方面不可恭维。出台的政策是一个接一个的失败而又不思检点,常委过于人。崇祯初年,他为了节省开支,下令大幅度地裁撤驿站。而裁撤的结果是导致全国一大批驿卒下岗,这些驿卒失去了生活来源,为求生存不得不加入起义队伍。后来闻名天下的李自成,就是这批裁减中的一名普通驿卒。可就是这名不起眼的驿卒,却成了明王朝的掘墓人。而崇祯帝裁撤驿站,据后人统计,也仅仅省下30万两银子,还不足皇宫一个月的支出呐!真是得不偿失。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四,崇祯帝向天问卜,得到的卦辞是:“星走月中,国破君亡”。果然,李自成在襄阳自称大顺皇帝的消息很快传来了。

  而国之将亡,妖孽频生。南京报称,太祖朱元璋的孝陵有不祥之兆发生:三更半夜,从孝陵深处,常有凄厉的哭声传出,吓得守陵军士逃之夭夭。

  正月,朱氏的祖籍凤阳发生地震;京城北京也出现了“星侵入月”的天象。

  接连不断出现的怪异现象,令崇祯恐惧万分,心力交瘁。而国库已经空乏,财政拮据,为了挽救摇摇欲坠的大明江山,崇祯在无可奈何之下,就想到向大臣们化缘,请求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踊跃捐出自己的家财银两,充作军费。

  其实,崇祯帝本身享有丰厚的内帑来源,这是不交国库的。这时候的情况是,皇帝富,国家穷,官吏富,民间穷。到李自成大军逼近北京城的时候,国库已经是无钱可供军需了。在此江山存亡的关头,崇祯帝却和大臣一样叫穷,始终不肯把钱拿出来,犒赏将士,鼓舞士气。吝啬以致如此,古今罕有。试想,江山都没了,要钱何用;有了江山,还怕没钱吗?他却在那里坐而论道,要求大臣们廉洁、节俭,不要贪污。甚至要求他们毁家纾难,助饷募捐,保卫江山。大臣们肯定不服了,你自家的江山你都不上心,却让我们把保命钱拿出来,门儿都没有。

  结果,那些富得流油的贪官污吏们,个个叫苦连天,到处哭穷,末世的人心,末世的人情,人心之涣散,皇权之没落,由此可见一斑,大明朝已现出了覆亡的世情相了。悲夫!

  崇祯帝只得亲自出面,找到皇亲武清侯李国瑞谈话,因为谁都知道李国瑞富甲一方。崇祯要他拿出40万两银子助饷。李国瑞死活不肯拿出,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钱,居然别出心裁地将自家的房屋标价出售,家里的一应器皿什物,也都拉到大街上,公开叫卖,以示一无所有,也出了崇祯帝的洋相。崇祯帝自然是怒不可遏,将李国瑞下狱,削爵,后死于狱中。如此一来,外戚哗然,群议汹汹,纷纷上书,指责崇祯帝妄顾恩情,联合起来抵制募捐。崇祯帝见众怒难犯,暂时搁置了这一议题。但军情紧急,人无利不往。民间已被搜刮一空,军费只能从这些贪官污吏手中出了。为了树立榜样,崇祯帝派太监徐高通知周皇后之父、国丈、嘉定伯周奎,让他带头捐献10万两。崇祯帝想,周奎是国丈,与皇家的利益休戚与共。没想到周奎一听说此事,就哭得如丧考妣,说家里穷得只能买发霉的米吃。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勉强允下一万两,崇祯帝认为太少,最低不能低于两万。周奎便进宫去向女儿求援。周皇后帮他出了五千,并劝他要深明大义,为大臣们作出表率。

  但出自内府的这5000两银子,周奎到手后,也只捐了3000两,剩下的2000两银子,周奎雁过拔毛,入了自己的私囊。周奎尚且如此,那些富可敌国的大臣们,更是想出各种办法拖欠、推诿,实在抗不过去了,就装模作样的拿出百金应付。已经致仕的内政首辅陈演则,并为此亲自入宫自白,自己在任职期间如何清如镜、廉如水的。官员则是向李国瑞学习,纷纷在自家门上写着:“此房急售。”京城房价一时大跌。

  后来闯王入京,崇祯内帑尽为义军所有。刘宗敏日夜拷打明朝的大臣,收获无算。周奎被严刑拷打,交出现银60万两,家中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就拉了几十车。这真是搜刮来搜刮去,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钱财身外物,淡定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苦命的崇祯皇帝就这样在内外交困中最终做了亡国之君。


后宫风云
 
  崇祯的母亲身遭不幸,这段记忆对崇祯的人生影响很大,因此,崇祯很重视家庭生活,嫔妃也有限,他和子女妻妾的关系也很融洽。但因为身处末世,其宫廷生活也具有了末世才有的某种悲凉的气息。

  崇祯的皇后周氏,是前面提到的周奎的女儿,苏州人,后徙居大兴。明熹宗天启年间,选入信王府邸,封为王妃。崇祯继位后,便立周氏为皇后,同时册封田氏、袁氏为贵妃。

  田妃是陕西人,后随父亲田弘遇移居扬州。田弘遇是个商人,喜冶游,蓄歌妓,纵情声色。扬州乃风月之地,歌妓众多,一个个都是花容月貌,身怀绝技,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田妃浸淫其间,得到熏陶,田弘遇有意培养女儿的艺术才情,请来当时江南有名的艺师和歌妓,教授田妃各种技艺。田妃不但生得国色天香,而且聪明伶俐,凡所教习,一学就会,无不精进。十二三岁时,琴棋书画、刺绣女工,已是名重一时;吟诗作赋,立马可成,市井之人,无不重金求购,争相传诵。尤其具有传奇色彩的是,像她这样娉婷的女子,还善于骑射技术,飞马挽弓能射中靶心,而且箭箭中的,连发不虚。

  及笈后,她嫁给了信王朱由检,因为她姿色绝伦,妙解音律,大受宠幸。崇祯即位后册封田氏为妃,不久又进封为皇贵妃。田妃的容貌和才艺在后宫,无人能及,她也常以此自矜,素面朝天。少了脂粉之气,多了天然的韵味,使得崇祯帝留连忘返,说我得一美人而具双美。因此,他对于田贵妃的宠爱超过了其她的嫔妃。

  因为田妃受到了崇祯的格外宠遇,便渐渐有了些骄矜之色,就有些看不起后宫的嫔妃们了,甚至对周皇后,也不正眼瞧了。周皇后见她如此傲慢,在其她嫔妃的挑唆下,决定找机会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

  适逢春节,按宫中旧例,田妃得去坤宁宫朝拜皇后。不料等了半天,也不见太监宣召,当时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她在如割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就叫太监再传,方知袁贵妃早已在坤宁宫了,正与周皇后说笑。直到袁贵妃退出,她才被召见,而周皇后这时却穿起了朝服,盛气凌人地坐在御座上,心安理得的接受田妃的跪拜,拜毕也不交一语,即令她速速退出。田妃委屈得只掉眼泪,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气恼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第二天见到崇祯,田妃即向崇祯泣诉,状告周皇后无母仪天下的风范,对她进行刻意的羞辱,说罢泪流满面,委屈得如雨摧海棠,风折兰树。崇祯听了心疼不已,极力劝慰,始自展颜。

  不久,春天到了,崇祯领着后宫嫔妃,去上林苑赏花。田妃见了周皇后,犹有余恨,也不答礼,扭转了脸看往别处。这明显的违礼之举,使得周皇后心中顿时火起,便向崇祯诉称田妃无礼。崇祯假装没有听见,周皇后继续絮叨,要崇祯给个说法。崇祯早就为田妃所受的委屈而心里怪罪周皇后,正想找茬呐,见皇后不依不饶,也顿时火起,不由分说,挥臂将周皇后打翻在地。周皇后没有防备,金钗散地,玉钿折断,人也跌倒在花丛中,宫女们急忙上前搀扶。周皇后哭泣道:“陛下初为信王时,因魏阉用事而日夜忧惧,唯妾与陛下,患难与共。今处和顺之境,要弃糟糠之妻吗?”说完转身回到了坤宁宫。崇祯遂想起以前,也深感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心里后悔,但帝王的尊严又使他不能放下架子。

  毕竟是患难夫妻,三日后,崇祯召坤宁宫的宫婢问周皇后的起居,宫婢回答说:“皇后已绝食三日。”崇祯闻之惊觫,也为之恻然,便将一件珍贵的貂裘,赐给皇后,歉意婉转。周皇后才心有宽慰,勉强进食。但崇祯的感情始终在田妃一边。

  崇祯没有知人之明,他所信任的首辅周延儒,贪生怕死。清兵寇边,周延儒带兵抵御,却只是饮酒自娱,根本不敢与清军正面遭遇。清兵进十里,他进十里;清兵退十里,他退十里,搞笑得很。明清时代,上层阶级流行玩弄妇女小脚的恶俗,女子的小脚,不但要裹得小,而且还要裹成角黍状,才符合时代时尚。在崇祯的三个皇妃中,田妃的脚最小,因此也最受宠,崇祯时常把玩,爱不释手。周延儒为了巴结崇祯,便走后宫门路,知道田妃最受宠,就送了一双精美无比的绣鞋给田妃,绣鞋上用金线绣有五字“周延儒恭进”。不料被崇祯帝发现,醋意大发,立刻沉下脸说:“你身为嫔妃,竟违制结交外臣!”

  田妃急忙叩头谢罪,崇祯竟不原谅,从此失宠,把她打入启祥宫幽居。

  田妃郁郁寡欢,而不久又更遭冰雪,自己所生的几个儿子都先后夭折,她悲痛交集,渐渐形销骨立,在崇祯十五年七月抱恨而逝。

  崇祯就是在这样的内外交困中,殚精竭虑,支撑着大明朝的危局。


长平公主
 
  也就在田妃去世的这一年,14岁了。崇祯对女儿异常疼爱,虽然国事繁重,但还是在这一年,选定周显为长平公主的驸马爷。但婚礼还没有来得及举行,北京城就被李自成起义军攻陷。

  长平公主本名朱徽 ,生于明崇祯二年一月,虽然生平极其简单,却在历史上留下了赫赫大名,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到后来,人们在她身上赋予的神话色彩便愈浓厚。

  长平公主是崇祯皇帝六位公主中唯一长大成人的一个。据有的笔记记载,长平公主是周皇后的亲生女儿,而实际上周皇后只生过一个女儿,早夭,追谥坤仪公主。在明清易代之际,世事纷繁,各种稗官野史记载纷纭,莫衷一是,道听途说在所难免。这是时代的史料所限,理应厘清。仅从他们出生的时间来看,也不可能。正史有明确记载,长平公主出生的时候,周皇后正面临着分娩,并于崇祯二年二月生下了太子朱慈 。所以,她不可能是长平公主的生母。

  而实际是,长平公主的生母名叫王选侍,原是周皇后的侍女,她生下长平公主后,因产后血崩而死,临死前获封为“顺妃”,年仅18岁。长平公主生而失恃,周皇后见她可怜,而自己又刚生产,奶水充足,就把她抱到坤宁宫,与皇长子慈 一奶喂养,周皇后爱如己出。所以,许多史书中就误认为长平公主为周皇后所生。在朱慈 周岁之日,崇祯册封他为皇太子,而封其姐徽 为长平公主,也有史书称长公主的。

  古代社会男尊女卑,女子多数没有名字,即使帝王之家的公主也如此,所以,历史上有很多公主仅仅以封号名世。因此,《明史》中并未见长平公主名字的记载,只有公主的封号。但在孙承泽《春明梦余录》中,却明白无误的记载了公主的名字:朱徽 。这大概是与长平公主的特殊经历和悲惨身世有关了。

  她身为末代公主,一生行事,就像细雨落入池沼,不见波澜,除了身世悲惨,并没有什么可以大叙特叙的地方,但惟其身世悲惨,人们才一洒同情之泪。其后,有关她的种种民间演义便产生了,她也因此成为戏剧舞台上和小说创作中的艺术形象,而渐渐为人熟知。

  朱慈 比长平公主小个把月,是周皇后嫡出的长子,生于崇祯二年二月。他14岁那年,崇祯帝就想为他册定太子妃了,并且下了选妃的诏书。然而,大明王朝已经走到了末路,形势岌岌可危。在这一年,李自成和张献忠两路义军,在大江南北攻城掠地,明王朝如风中之烛,摇曳在风雨飘摇之中。长平公主与驸马周显的婚期便一拖再拖,始终没能举行婚礼。而太子朱慈 和长平公主一样,直到国破家亡的那一天,也没有确定太子妃。


血溅宫闱
 
  云条无复剩根芽,此夕摧残一剑加。

  惊魄与魂应共语:有生莫坠帝王家!

  这是清初史学家谈迁在《北游录》中发出的感慨。

  崇祯十七年(1644年)3月18日,李自成兵陷北京,大臣们都逃得无影无踪了,崇祯最信赖的重臣、太监曹化淳开门迎降。崇祯见大势已去,下了最后一道旨意,将周皇后所生的15岁的太子朱慈 与11岁的永王朱慈炯、田妃所生的9岁的定王朱慈 召来,让他们换上粗布旧衣,化装成难民,送出皇宫,暂时到外戚周奎、田弘遇两家避难。让周皇后、袁贵妃及后宫佳丽全数自裁。崇祯流着泪对周皇后说:“如今大势已去,你是国母,自当殉国。”周皇后跪下悲愤地说:“妾侍陛下18年,陛下未纳妾一言,致有今日,今陛下命妾死,妾不敢偷生。”说完后解下裙带自缢而死。崇祯又对袁贵妃说:“何不自尽?”袁贵妃也叩头泣别,横梁自挂。天启帝张皇后也隔帘拜了几拜崇祯帝后,自缢死。其余嫔妃也多数自尽,有几个不肯自尽的也被近侍杀死。袁贵妃自缢时,带子崩断,坠地未死,被崇祯抽刃刺伤左肩。崇祯此时就如喝多了酒的醉汉、也如输红了眼的赌徒,满紫禁城追赶他曾经幸御过的嫔妃,砍死砍伤不在少数,王朝覆灭,恰如日暮残阳,昏鸦凄厉,宫中一片哀嚎。

  这真是末世的凄凉啊,此时的崇祯帝心生绝望,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茫然无措,原来呼风唤雨的朝廷,如今只剩下了孤立无援的他,就这样提剑游走在偌大的紫禁城。面对即将落入敌手的嫔妃儿女,尤其是未嫁的公主,他害怕她们被俘后遭人污辱,为了保持女儿的清白,他来到了女儿长平公主居住的寿宁宫,他决心手刃自己的女儿。年仅15岁的长平公主不愿就这样死去,求生的本能使她跪在父皇面前,扯住他的衣袂,惊恐地、涕泪交流地哀求父皇放她一条生路。崇祯帝仰天长叹,潸然泪下,说:“你为何要降生在帝王之家?”然后用左袖捂脸,右手挥剑向长平公主砍去。毕竟父女情深,崇祯帝因不忍而力微,利剑仅仅砍断了长平公主的左臂,长平公主昏绝在地。失魂落魄的崇祯认为女儿已死,没有再补第二剑。他转身又来到了三女儿居住的昭仁殿,年仅10岁的小生命就这样成了父亲剑下的冤魂。后来,清廷以其居所为名,追谥她为昭仁公主。

  尚衣监何新见长平公主昏倒在地,即与费姓宫女将她救起,负之而出,送入周皇后的父亲周奎府中。宫女费氏年纪只有16岁,长得十分美艳,她与长平公主换了衣服,藏在一口枯井中。李自成的军队入宫后,从枯井中搜出了费氏,便进献给李自成。费氏谎称自己就是长平公主,一副视死如归的烈女形象。李自成竟信以为真,欲纳她为妾。问及投降的太监,太监都说她不是公主,只是一名普通的宫女。李自成便将她赐给了部将罗某,罗某喜出望外,携费氏出宫完婚。费氏对他说:“我是天潢贵胄,义难苟合,将军应依礼,选择吉期聘娶。”罗某见说,答应了她的请求。到了迎娶的那一天,军中置酒欢会。费氏身藏利刃,趁洞房花烛之夜、罗某醉酒之时,力断其喉,军中大哗。费氏笑说:“我一荏弱女子,能杀一贼帅,与须眉比肩,我愿足矣。”不等被执,自刎死。李自成闻听大惊,下令厚葬费氏。

  袁贵妃被崇祯砍伤左臂,也没有死,后被内侍救去。宫女魏氏性情刚烈,跳进御河殉节,跟着她跳河的宫女有200多名。

  面对国破家亡,亲人离去,崇祯内心悲痛,饮了许多酒,在皇宫外的煤山上以发覆面,啮破手指在他的衣襟上写下遗书:“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然后在一棵树上自尽,太监王承恩从死殉主。崇祯死年35岁。

  李自成入宫后寻找周皇后的尸体,周皇后怕死后受辱,穿着金线绣龙的朝服,全身用针线密缝起来。据《爝火录》记载,义军将崇祯与周皇后的尸体拉到魏国公坊下,未刻时发钱二贯,遣太监买柳木棺收敛,头下枕一土块,停在东华门外的茶庵里,有两个僧人诵经超度,四五个太监守灵。之后,李自成命将崇祯与周皇后移到昌平的明皇陵埋葬。

  而五天后,长平公主从昏死中苏醒了过来,除了失去左臂,失去国家,天地换了新主人外,她也不再是昔日娇贵的金枝玉叶了。黍离之悲使得她万念俱灰。


姐弟泣别
 
  三兄弟逃出皇宫,首先想到的就是投奔自己的外祖父:太子和永王的外祖父周奎家、定王的外祖父田弘遇家。3月19日,李自成进城,下令搜寻太子与定王、永王。20日清晨,周奎为投靠新主,邀功请赏,将定王、永王交出。太子也被大顺军搜获,太子挺立不屈。李自成见他器宇轩昂,心生怜悯。就赦他无罪,并封他为宋王。太子就要李自成满足他三个条件:1,不可惊我祖宗陵寝;2,速葬我父皇母后;3,不可杀我百姓。李自成答应一一照办,这样,太子才归顺了农民军。4月13日,李自成东征吴三桂,太子、定王、永王随军前往。但李自成很快溃败,率部西逃,一片混乱仓皇中,三兄弟从此不知所终。此据《明史》。

  因为民间的反清力量巨大,所以,关于三皇子的传闻一直流言不断,他们成了明朝遗民复辟的希望,也成了清朝政府挥之不去的恶梦。此后的若干年里,数不清的人打着“大明太子”的旗号作为号召。然而,真正的太子慈 、永王慈炯、定王慈 ,他们的下落却是真假难辨,成了一个历史之谜和清初的公案。

  另据野史记载,崇祯十七年(1644)11月,清朝的统治已经稳固,这时候有一个与太子年貌相当的青年,自称皇太子,在一位老太监的陪同下来到周奎府中。

  长平公主见后,两人抱头痛哭。周奎举家也向太子行君臣之礼,并问太子:“你一直藏在哪里?”太子回答说:“城陷之日,我单独藏匿在东厂门外。一日夜出,潜至东华门,投身于一个豆腐店里。店小二知我是避难之人,让我换上旧衣服,在灶前烧火,又害怕我暴露身分,五天之后将我送到崇文门外的尼姑庵中,在那里假装贫无所依的孤儿。常侍(太监)来尼姑庵,发现了我,又把我带回家,藏在密室里。听说公主还在,所以特来相见。”说完,与公主哭别而去。

  后人多信这时出现在周奎府中的太子是真的,因为长平公主与太子都是周皇后所养,乃是一奶同胞的姐弟。几天之后,太子又来了,公主告诫他说:“慎毋再至矣。”公主明白,既然周奎能把皇三子永王和皇四子定王交给李自成邀功请赏,这次也一定会把太子出卖给清朝,以换取更大的富贵和更多的顶带花翎。所以,她深为太子忧。果然,11月19日,当太子再来,周奎便留宿太子。22日,他要求太子自称姓刘,是一个假太子。这样,周奎就可以洗刷收留太子的罪名,退一步说,即使假太子,周奎也要告密,以此证明自己对大清朝是多么的忠心。经过亡国之痛的太子,已经成熟了,他洞悉自己外祖父的奸心,所以非常沉痛地说:“悔不从公主之言,今晚矣。”当晚,周奎将太子逐出门外。

  太子出门后,恰巧被守候的清兵以“犯夜”罪逮捕,交给刑部审理,断为假冒太子。主审的刑部主事钱凤览找来原司礼监太监王德化、原侍卫太子的10名锦衣卫来辨认,异口同声皆言太子是真。侍卫们还下跪说:“此真太子,愿毋伤。”于是钱凤览上书朝廷,指责周奎以真太子为假太子,欺骗朝廷。周奎等人竟然说:“真假无从断定,但总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一千个假太子,也不要漏网一个真太子,这是为国家除害呀!”这位昔日的国丈,其无耻、冷血、卖身求荣到如此地步。结果,太子被押于监狱,不久即被处决。大概是清廷怕再激起汉人的愤怒吧,就伪称太子是假的,凡言太子为真的臣工都被处罚,钱凤览处以绞刑。这件事情详细记载于《甲申传信录》中,与《明史》中李自成封太子为宋王的情节稍有出入。

  所以当南明小朝廷出现了“假太子案”时,清廷极力引导舆论,誓言出现在南京的太子是真的。而弘光帝为自身的政权着想,不顾兄弟情谊,宣称由北方前来投奔他的是假冒的太子,并把他关进了牢狱。也正好给了清廷以口实。而南京军民当时只是一心想着为明朝复仇,也不去理性的辨伪,对弘光帝大加挞伐,一时舆论哗然。也因为南明朝廷太腐败了,老百姓痛恨朱由崧的弘光政权,所以宁愿相信太子是真的,以中伤弘光政权。由此可见,弘光政权一开始就陷入了严重的信任危机之中,结果自然可知。所以当争执尚未结束时,清军已兵临南京城下了。弘光帝南逃,将狱中的“太子”丢了下来。清军经过再三验证,确认少年不过是驸马都尉王 的孙子王之明而已。真正的崇祯太子、永王、定王,早已在乱军中遇害,这点清廷是清楚的。即使三位皇子能侥幸躲过清人的屠刀,大概也只能隐名埋姓,藏匿民间了。


许为婚姻
 
  长平公主住在周奎府中,身体依然虚弱,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不排除周奎阖府上下有意对她封锁消息,因此,对太子已被她的外祖父出卖给了清廷的事,自然无从知晓,或许心中还抱有希望,认为太子已逃出了生天了呢。

  而清廷为了笼络人心,多尔衮下令,五月初六至初八,为崇祯帝哭灵三日,上谥号怀宗端皇帝,后来又改称庄烈愍皇帝。与此同时,将他和周皇后的棺木起出,重新以皇帝之礼下葬,葬在昌平明皇陵区银泉山田贵妃陵寝内,改称思陵。

  《明史》为此曾生发这样的感叹:“庄烈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又乏救亡之术,徒见其焦劳瞀乱,孑立于上十有七年。而帷幄不闻良、平之谋,行间未睹李、郭之将,卒致宗社颠覆,徒以身殉。”这是对崇祯34年人生的总结,也正因为崇祯正当亡国之运,焦劳瞀乱,独自承担起了明朝276年来历代帝王累积的罪孽。所以,他的帝王做得很努力,也很辛苦,但又摆脱不了亡国之君的命运,令后人深为同情,惋惜。

  看着父母终于入土为安,长平公主在国破家亡的深痛中,总算得到了一丝慰籍。她现在最操心的,就是三个逃亡弟弟的命运了,她虔诚的祈祷他们有一个好的结果。

  可是,天不遂人愿,越是期望着美好的东西,越是带给人最可怕的结果。清顺治二年,长平公主终于得知自己的弟弟、“太子慈 ”在南京被堂兄朱由崧监禁的消息,这消息如五雷轰顶,她万念俱灰,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伤心绝望之余,她向顺治帝及摄政王多尔衮上书:“九死臣妾, 高天,愿髡缁空王,稍申罔极。”请求清室批准,她要出家为尼,因为人世间有太多的悲苦,她希望用这种方式,彻底了断尘缘。

  然而,她是前朝的长公主,是统战的最好招牌,清廷为了延揽人心,巩固统治,自然不会答应。相反,为了更加彰显弘光帝残害骨肉同胞的恶行,顺治帝诏命厚赏长平公主,让她与早先崇祯为她选定的驸马周显完婚,待遇比照清室的公主。清廷之所以对长平公主如此礼遇之隆,而不像对太子一样防范加害,主要是因为长平公主是女流之辈,人们不会拥她为帝,也便不会对清廷构成威胁,所以对她赏赐有加,以示皇恩浩荡,并为她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但长平公主始终郁郁寡欢,几个月后,清军攻陷了南京。长平公主得知狱中的“朱慈

  ”乃是假冒太子的消息后,原来一直希望着的、也是苦苦支持她的精神支柱彻底垮了,身心受到极大的伤害。在公主的心里,她仍然忘不了明朝覆灭时的那一段日子,仍然忘不了父皇绝望而冷酷的眼眸。忧郁加上恶梦,公主终于积郁成疾。长平公主就在这种万念俱灰的哀怨中,带着满心的伤痛猝然病逝,这时她结婚才刚刚一年,死时尚有五个月的身孕。时为顺治三年,长平公主还未满18岁。清廷将她的遗体厚葬于广宁门外。诗人吴伟业曾作《思陵长公主挽诗》:

  贵主徽音美,前朝典命光。

  鸿文垂远近,哀诛著兴亡。

  对长平公主的早逝表示出沉痛的哀挽。在此我们假设如果长平公主生在太平年间,长平公主也许会像明朝绝大多数的公主一样,会在锦衣玉食中度过一生。也会像大多数的平凡人生一样,默默无闻的消失在天地之间,成为历史上的一个过客。而国难成全了长平公主,使得人们一洒同情之泪,从而也使她在青史和野史的册页里把自己的名字镶上了金边。这不知是幸抑或不幸,或许是最后的命运在国破家亡中给予她的一点温情吧!但时运不济,生于末世,长平公主也摆脱不了这严重的宿命,与其说是她个人的悲剧,毋宁说是时代的悲剧。

  《明史》列传第九是这样记载长平公主的生平行状的:“长平公主,年十六,帝选周显尚主。将婚,以寇警暂停。城陷,帝入寿宁宫,主牵帝衣哭。帝曰:‘汝何故生我家!’以剑挥斫之,断左臂;又斫昭仁公主于昭仁殿。越五日,长平公主复苏。大清顺治二年上书言:‘九死臣妾, 高天,愿髡缁空王,稍申罔极。’诏不许,命显复尚故主,土田邸第金钱车马锡予有加。主涕泣。逾年病卒。赐葬广宁门外。”


独臂女尼
 
  长平公主身世凄凉,命运不堪。因此,人们用各种方法表达着对于长平公主的同情。长平公主因而成了民间传说中的武功超凡的了,而民间传闻往往寄托着人们的美好希冀。因为国破家亡,她被父亲砍去手臂后,流落民间。长平公主怀着复国的深仇大恨,遍访名山,拜师学艺,终于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武功,誓言要为父母报仇雪恨,江湖人称独臂神尼九难。

  民间还传说,独臂神尼九难收了八个天下无敌的徒弟:了因、黄仁父、李源、周浔、白泰官、路民瞻、甘凤池、吕四娘。长平公主这八个徒弟,个个身怀绝技,武功不凡,威震天下,人称“清初八大侠”。而吕四娘最为人们熟知,她在后世的名声甚至超过了她的师傅,殊不知她师傅就是长平公主。吕四娘是长平公主即独臂神尼的关门弟子,尽得师父真传,她后来潜入深宫,刺杀了雍正皇帝,最为民间乐道。长平公主虽然没有直接报家国之仇,但吕四娘刺杀了雍正皇帝,也算间接的为师父报仇了。而后世的文学创作,对这一传说兴趣盎然,演绎不断。

  如古本戏剧集《倚睛楼七种曲》就有《帝女花》剧目,说的是天上有一对金童玉女,私相爱慕,欲结连理,于是相约一同下凡人间。于乱世风云中,寻寻觅觅,至死不渝。玉女后来幻形为长平公主,金童则投生为状元郎周显(居中用名为周世显,下同)。未成婚而明朝亡国,崇祯剑刃帝女。公主未死,投身庵堂避难,巧遇郎君周世显来庵堂祈愿。两人乱离中相逢,都感慨两世为人,便重续前缘。但尘世已凄凉,家国已化尘烟,在人世上,两人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因此,最后为了爱,双双殉情而死,到天国继续金童玉女的生活。

  现代粤剧中也有一部长演不衰的经典剧目《帝女花》,是在古本《帝女花》剧目的基础上演绎而成的,故事大同小异,讲的也是长平公主的故事。说她在明亡后,心灰意冷,出家为尼,后来又被清廷找到,要她与驸马完婚。长平公主便向清廷提出要求,安葬父母,以及将弟弟们释放出狱,清廷出于统战的目的,满足了她提出的条件,她便答应了清廷的安排。但在洞房花烛之夜,长平公主和驸马周世显有感于家国之痛,发誓不食周粟,双双服下了毒药,以死殉国。两剧目结局都很悲壮,只不过前者是浪漫主义,后者是现实主义。

  而现代武侠小说泰斗金庸所著小说《碧血剑》,也将长平公主的形象演绎成一位侠女模样。长平公主相貌极美,气质高贵,一身村姑装扮,飘摇若仙,行走江湖。在这本小说里,更多关注的是她的乱世情缘。而金庸的另一部小说《鹿鼎记》,则关注的重点是她的正义的化身这一方面,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长平公主白衣侠女,纤尘不染的独臂神尼形象,她神功盖世,除暴安良,颇有仙迹。令后人羡慕、敬仰不已。

  长平公主身世凄凉悲惨,令人哀怜同情。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今后人们仍然会以极大的热情演绎长平公主的事迹,因为长平公主的侠女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而随着影视剧的快速传播,相信长平公主将会被越传越神,必将成为人们寄予美好理想的化身。这正是:

  可怜如花似玉女,生于末世帝王家。

  国破家亡烽烟起,飘零沦落梦天涯。


引  言
 
  公元1644年3月19日,闯王李自成率领农民起义军攻陷北京,崇祯皇帝煤山自缢,享国276年的大明王朝土崩瓦解。明朝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又引清军入关,击败李自成,清朝定鼎北京,建立了大清王朝。但明朝在南京的统治格局还依然存在,他们很快拥立福王朱由崧即位,年号“弘光”,建立了最早的“南明”小朝廷,成为全国抗清的政治中心。南明政权之所以能很快定都南京,是因为这里仍然保留着一套完整的统治机构,无须另起炉灶。这就要追溯到明初的一段特殊历史了:朱元璋开国时定都南京,燕王朱棣夺取政权后,迁都北京,把南京作为留都,仍然保留“六部”、“国子监”等统治机构,事实上形成了南北两个政治中心。这样,北京政权灭亡后,南京便自然肩负起了延续明朝国祚的重任。可惜所立的弘光皇帝朱由崧是个酒色之徒,整日追欢逐乐,得过且过,毫无家国之危,军国大事,悉遵马士英的佞心。还常自得地说:“天下事,有老马在。”自己则沉醉于一帮奸臣和宦官的拍马溜须的奉承之中,怎么荒唐怎么来。南明政治先天不足,又君昏臣佞,各逐其利。清廷兵锋正盛,南明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内讧自是不断,却不知危殆,又闹起了一桩桩宫廷疑案,如大悲案、太子案、童妃案等,大臣们借机倾轧,互相抠鼻子挖眼睛,加速了弘光小朝廷的灭亡。其中最小的乱世王妃“童妃案”,竟使得明末赫赫有名的东林党和复社彻底归于失败,而抗清士人从此志消。


皇族飘零
 
  在说童妃之前,我们得先说一说福王。

  弘光帝朱由崧(1607年~1646年,1644年~1645年在位),虽为藩王,其实他的身世还是相当显贵的,他是福王朱常洵的儿子。万历皇帝朱翊钧非常喜欢他的父亲朱常洵,几次都想立他为帝,都因为东林党人的反对而作罢,最后只得出藩为王。1641年,洛阳被李自成起义军攻陷,大难临头,父子、夫妇也不能相顾了,朱常洵因体胖不能翻过城墙,朱由崧和他的母亲邹氏以及其他宫眷,却在大臣的护卫下越墙而逃,虽然星散到各地,但总算都能得以保全了性命。老福王朱常洵被杀后,朱由崧袭封了福王的虚衔。可起义军纵横中原,朱由崧不敢到洛阳封邑就食,只得流落他乡,岌岌如丧家之犬,成了破落王孙。据明人《罪罹录》记载:“世子(指朱由崧)以宫眷,裸奔怀庆(今河南省焦作市)。及怀庆陷,与母邹太妃及继妃李氏出奔;半道失,单身依潞王卫辉”。可见其逃命时的狼狈境况,与乞丐无异。当时的皇室藩王是农民起义军重点打击的对象,他们在战乱中都争先恐后地各自逃命。潞王也只得放弃卫辉,向南窜奔。朱由崧跟着潞王到了河南尉氏,住在一个馆舍里。虽然是在逃命,但朱由崧风流王孙的性情依旧。在尉氏,朱由崧遇到了原开封周王朱恭 王府里的一位童姓宫女,当时尉氏县挤满了很多逃难的人们,童氏举目无亲,得知福王就在尉氏县,思虑好歹都是皇族,总能获些照应,就决定投奔福王,或许是绝望中的一线希望吧!童氏拜见了福王,向他述说了周王府蒙难细节和自己的身世经历,咸唏嘘不已。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作为天涯沦落之人,福王感动于童氏的忠心,也被她的美貌所打动。就在简陋的馆舍里,册封童氏为王妃,人们便称她为童妃。

  童妃陪伴着福王,也算凄苦中捡拾的一丝温热的炭火,使福王度过了最难堪的一段岁月。日子虽然清苦困顿,前路渺渺,又缺衣少食,但他们相亲相爱,贫寒中也有快乐。童妃是美女加才女,吟得诗文,度得小曲,在福王绝望的时候,童妃都想着法子逗福王开心。福王多次感激地对童妃说:等将来形势好转了,一定举行告庙仪式,隆重的、正式的册封童妃。

  福王在尉氏羁留了40天,几乎都忘了战火中的家国,陶醉在爱情的醇醪之中。只是后来风声渐紧,北兵逼近。他们才不敢久留,又开始向较为安定的南方逃难去了。

  一路颠沛流离,受尽了苦寒,两个月后,他们来到了远离战乱的许州。在这里,他们很幸运地遇见了福王的母亲邹太妃,一家人他乡相遇,悲喜交集,也算乱中的一点慰藉。童妃这才享受到了王妃的待遇,分配到了几个女婢伺候她,饮食也好起来了,也有了上下尊卑之礼,稍稍恢复了点皇家的气象。在许州住了八个月,童妃生了个儿子,福王兴奋异常,说是皇室的血脉,看来天不绝嗣。可上天残忍的地方,就是往往在温情面纱的遮掩下,把最大的悲剧撕裂给人看。还没等福王收拢起漫溢的笑意,刚满月的孩子就染病死了。这还不算,更大的不幸又接踵而至。不久,从北边又传来了京城失陷、皇帝自尽的消息。举国扰攘,武人用事,他们又被乱兵趁火打劫。岁月就在这种不尽的悲哀和叹息中,不管不顾的任意流逝,他们不得不又开始了逃亡的动荡生活。但悲剧还在前面等待着他们,一家人在逃亡的路上,又被农民起义军截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邹太妃、童妃和福王在慌乱中被冲散了。从此劳燕分飞,走上了不同的生活道路。

  关于这段逃难的生活,《罪罹录》是这样记载的:“遇周王故宫人童氏,呼共逆旅,客尉氏者四十日。童氏有娠,誓富贵毋忘。已而胎不举,与奔许州;得遇母太妃而李氏竟失。寻被劫,世子弃许复南奔;太妃、童氏再失”。也够凄凉的了,一点王府家眷的尊贵也没有。童妃和太妃就各自寄人篱下地过着乞怜的日子,完全沦为一个乞丐。


南明朝廷
 
  “甲申三月,帝殉社稷”,这对大江南北的明朝诸臣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但与此同时,南京留都的政治地位一下子就凸现出来了。摆在留守诸臣面前的首要任务是选立新君以作号召。在飘零的皇族中,也只有福王、桂王、惠王三个藩王的血统最近,而其中又以福王最具优势,在三个藩王中年龄最长,并已到了淮安(南京附近),而其他的两个藩王还远在广西,自然是楼台近水者先得月了。但大臣们各怀心事,一时议立不决。

  这朱由崧虽然占有天时、地利,但他的人望太差,不能服众。据当时人所写的《南渡录》记载:“时王(朱由崧)闻,惧不得立,书召南窜总兵高杰与黄得功、刘良佐协谋拥戴。”朱由崧害怕自己不被拥立,一方面写信给马士英的部将高杰与黄得功、刘良佐请求协助,另一方面,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藩王玉玺、金印、文书文件等,统统带给马士英,传达了自己已到南京的信息。

  当时南京的实权人物,一个是凤阳总督马士英,一个是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马士英收到朱由崧的藩王玉玺后,野心骤然膨胀,认为是“定策拥立”的绝佳机会。便送书信给史可法和兵部侍郎吕大器,“言伦序亲贤,无如福王”,名为征求意见,实则是请尊朱由崧监理国事。但江南士绅,尤其是朝中的东林党人,以福王昏庸为名,坚决反对。他们属意的人选是潞王朱常 ,因为“诸大臣虑福王立,或追怨‘妖书’及‘挺击’、‘移宫’等案;潞王立,则无后患,且可邀功”。

  这里又不得不提起一段历史的隐情:原来朱由菘的父亲福王朱常洵,因为万历皇帝宠爱其母郑贵妃,所以也就把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视若掌上明珠,恩宠逾于诸皇子。万历皇帝甚至几次起了废长立幼之念。但每次都遭到了大臣们(主要是东林党人)的激烈反对,虽然东林党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最后迫使万历皇帝不得不于公元1600年,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而朱常洵最终出封洛阳为福王,成为万历时期“国本之争”的失败者,所以东林党人早已和福藩结下了不解之冤。为防止福王登位后的报复,以钱谦益为领袖的东林党人,便以立贤为名力主潞王承继大统。潞王虽有贤名,但血统偏远,自然缺乏继立的理由。双方意见都汇集到当时握有重兵的史可法那里,但史可法对福王不满,对潞王也有顾虑。“可法意未决。及廷臣集议,吏科给事中李沾探士英意,面折大器”。成功地拉拢住了吕大器,这样砝码就向福王一方倾斜。

  在此情况下,马士英为了抢得定策元勋的头功,首先向朱由崧表白心迹,不等史可法的信来,便先斩后奏,决定武力拥立,造成了既成事实。“士英亦自庐、凤拥兵迎福王至江上,诸大臣乃不敢言。”成为从龙文臣的第一人。消息传到南京,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史可法此时还蒙在鼓里,他在写给马士英的信中,还在诉说朱由崧有“七不可立”的理由。没想到此信却成为落在别人手中的把柄,这也是后来史可法在朝廷遭到排挤的重要原因。随即,马士英便带领江北大军杀气腾腾的护送朱由崧来到南京浦口。史可法和东林党人见大势已定,虽满腔愤懑,但为了避免朝廷分裂,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痛苦的现实。

  朱由崧借助三镇的军事实力得以跃登九五,但也留下了后遗症。就是江北诸镇军阀常以“天子恩人”,“从龙元勋”自居,变得飞扬跋扈,不可节制。从此开了南明军阀勋镇势力尾大不掉的滥觞。

  1644年4月,福王开始正式监国。5月15日,正式由监国登基,即帝位,改1645年为弘光元年。成为“南明三朝”(弘光、隆武、永历)中最早建立的王朝。圆了老福王追求一生都没有实现的帝王之梦,虽然只是破碎的山河,但承绪的毕竟是曾经辉煌的大明帝国的宝座。

  但他和他的老爸又是一个德性,一生都尊奉享乐主义的哲学。他即位之后,一共做了两件事:酗酒和猎色。除了醉酒,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完全彻底地交给了女人;而一离开女人,就又在酒中长醉。

  先说喝酒。朱由崧被灌输最多的就是他父亲的讲话集《朱常洵训言》三卷,其主体思想就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因此好酒的趣闻也多。近臣刘宗周曾劝他戒酒,朱由崧不管内心怎么想,表面上说得还是十分动听:“先生这是为我好,为大明朝好,以后便不喝了。”见皇上如此真诚,刘宗周有些过意不去。帝王是天下至尊,怎能一点酒都不喝,况农夫多收了三五斗,还要自酿几坛老酒。刘宗周怪自己一时性急,没有把话说清楚,就进一步补充说:“当然也不是这么绝对,要是每次只喝一杯也不算什么。酒能健身。”朱由崧忙说:“照先生这么说,喝酒总不全是坏事。我如果拒绝就显得太不近情理了,就照先生的意思,以后就只喝一杯罢!”显得非常无奈又委曲求全似的样子。没想到以后喝酒,太监就给他准备了一只像大海碗一样的特制金杯。每次喝酒,只喝一半,旁边的人就赶紧给他斟满,并打趣说,没见底就不算一杯。

  再说朱由崧的好色。他即位之初,朝廷规模还不具备,他就迫不及待地纵情声色,一心一意地享乐起来。他派太监到处收罗美女以充宫掖,闹得苏杭一带鸡飞狗跳,吓得有女儿的人家赶紧把女儿一嫁了事,使得民间嫁娶一空。直到灭国前两个月,他还忙于计较后宫妃嫔的数量之少。据清初史学家谈迁笔记记载:“上体魁硕,一日毙童女二人,厚载门日裹骸出”。和他的爷爷万历皇帝一样变态,以奸淫幼女为乐,甚至强奸至死,纯粹是一个变态的色情狂,实在骇人听闻。

  朱由崧苟且偷生,一点也不以国事为念,把政事都委托马士英处理,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他还自得地说:天下事,有老马在。

  朱由崧如此昏庸,外镇军阀又不听节制,他也不管,只在酒色中快活一时是一时。自然引起了东林党人的不满,东林党人对朱由崧被立为皇帝本身就怨气十足,他又这么自甘堕落,正好南明朝接连发生了“妖僧”大悲案、伪太子案、“童妃”案,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拿来为自己的政治斗争的需要服务。东林党人便借机质疑朱由崧继统的合法性,使得文武官员和百姓疑窦满胸,于是党争又起。斗争残酷又激烈,极大地影响了弘光朝廷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童妃之案
 
  童妃与福王失散后,虽然沦落民间以乞讨为生,但她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福王的努力,盼着和他团聚。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打听到了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登基的消息,兴奋的心情难以抑制。她急忙去寻找邹太妃,哪知一到太妃的住处才知道,太妃已经被皇上接走了。童妃就又回到自己的住处等候,也冀望南京能派来使者接她进宫。可是左等右等,南京方面始终没有传来一点信息,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她只好毛遂自荐,自己跑到南明河南巡抚陈潜夫官邸,自报名号,称自己是当今圣上的原配妻子童妃。曾与福王生过一个儿子,后来因为战乱而离散了,现千里寻夫。并将何时嫁给福王,何时逃出等情事说得详详细细,不由人不信。她最后强调说,有已被迎进南京做了皇太后的邹太后为证。

  陈潜夫对她的叙述深信不疑,不敢怠慢,备了皇后仪仗,并迅速通知朝廷,说皇妃还活着,并且吹吹打打地将童氏从河南先送到湖北汉口,再有镇守荆楚的左良玉护送。一路旌旗飞扬,冕旒秀发,牙樯锦缆,直到金陵水门停泊。所过州县,早有地方官员争先以皇室之礼迎候。

  据计六奇的《明季南略》记载:童氏也觉得自己就要成为皇后了,便趾高气扬起来。如果饭菜不够好的话,她就会大发雷霆,有时还会掀翻桌子。人就是这样,得意时往往忘形,而很少想起先前的艰难。所有人无不认为童妃就是当今圣上的妃子,巴结还来不及呢,也便没人计较,也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大概就是皇后脾气吧!

  文武官员们如此热烈隆重的礼遇,不料弘光却无动于衷,态度与冰霜一样,甚至听了怒不可遏,弄得这些文臣武将们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进退了。

  当时弘光皇帝安于江南一隅,整日纵情淫乐。他招了不少秦淮歌妓,从晨至夕,唱着缠绵悱恻的江南小曲,在靡靡之音中挨过时光。大臣们终于觑着机会,撺掇越其杰上前呈报:“陛下,童妃已经到了南京,可否安排相见?”

  弘光皇帝眯着那双酒意正酣的双眼,不耐烦地道:“何来妖妇?我不认识她,交锦衣卫处理就是了。”

  朱由崧拒不召见,并要把童妃交付锦衣卫审理,这大出大臣们的意料,一个个狐疑满腹,也不敢再问。只可怜了童妃孤身一人,几经辗转,受尽了战乱之苦,千里跑来投亲,满以为从此便可以跟随皇帝享皇妃之福,重温昔日夫妻恩爱的旧梦,哪知竟被押到锦衣卫监狱来了。

  自从童妃到南京后,虽然弘光表面上不承认,可内心里还是焦躁不安。他知道,自己作福王世子时曾娶黄氏为妃,黄氏不久去世。后又娶李氏为妃,李自成兵陷洛阳,李妃不知去向。就在他继承福王王位时,又封了一位童妃,曾生一子,但没养活,在逃难战乱中又与童妃失散多时,现在哪还把童妃放在心上了。

  越其杰将童妃交给锦衣卫指挥都督冯可宗审理。毕竟是皇妃,冯可宗一点也不敢马虎。他将童妃安排在监狱里最好的房间,送最好的食品。这童氏虽然玉颜憔悴,云髻欹斜,但童妃与生俱来的体貌与大家举止,自非平常凡俗女子可拟,首先生了怜悯之情。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说你是皇妃,有何物证?”

  童妃委屈而凛然地说:“没有什么物证,只有患难的夫妻之情。见了皇上,他自然知道我是不是童妃了?”童妃心生悲哀,说完忍不住伤心的大哭起来:“我与他乱世相逢,患难与共,他竟然忘得干干净净,我来投奔他连面都不见。早知道一到南京就被送进监狱,还不如在河南被叛军抢去或杀了。做一个妇人,嫁着了皇帝还是这样结果,那平民百姓不知要怎样受尽凌辱呢!”

  冯可宗听罢哭诉,很是同情,极力安慰,表示要尽力向皇上如实禀报。因为童妃识文断字,冯可宗便拿来了纸笔。童妃就将自己和弘光皇帝之间的往事,包括相逢的时间和恩爱的细节,他们流散的过程,天气的冷暖变化,都一一写得详细。冯可宗仔细地看了一遍,感觉非身临其境者,是不能为之的。况且童妃字迹隽秀,文采斐然,是确然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冯可宗更加相信了童妃所言非妄。

  当冯可宗拿着童妃的书信,呈给弘光时,弘光脸色陡变,看都不看就丢到地上:“朕不识之,速加严讯!”

  冯可宗看皇帝不耐烦还斗胆多了一句嘴,问了一句,您不看她的书信,能否召童妃进宫,确认一下真假?皇帝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非常气恼地说:“这个人自称是童妃,真是妖妇,她全是一派胡言乱语,若明天来一个张妃,后天来一个李妃,朕是不是都要相认?”

  很明显,皇帝是铁了心的不认童妃了,可冯可宗还这样不识时务,自然没有他的好果子吃。弘光正式下令,撤销冯可宗的审讯官之职,查他的背景,改由太监屈尚忠审理。

  冯可宗只得委婉地托监牢的看守转告童妃,皇帝不认识她了。听到这不幸的消息,童妃终日在狱中哭骂,绝食抗议。本来长期的颠沛流离童妃的身体已经染病在身,加上在南京的精神打击,几天功夫,绝望的童妃看上去都脱了人形,像骷髅一般的难看。太监见皇帝不认她,也索性施加凌辱。

  见此情景,刘良佐等朝臣,上疏力争:“童氏必定不是假冒。”极言皇上为群臣所欺,将使天伦灭绝。

  连马士英也认为:“如果不是关系真情,谁敢自称是陛下的王妃?”

  但弘光始终既不见面也不回应。

  弘光为堵住悠悠之口,便下一道手谕:

  朕元妃黄氏,先朝册封,不幸夭逝。继妃李氏,又已殉难。登极之初,即追封后号,诏示海内。卿为大臣,岂不闻知?童氏不知何处妖妇,诈冒朕妃。朕初为郡王,有何东西二宫?据供是邵陵王宫人,尚未悉真伪。若果真实,朕于夫妻之间,岂无天性?况宫媵相从患难者颇多,夫妻之情,又岂群臣所能欺蔽?宫闱攸关风化,岂容妖妇阑入?国有大纲,法有常刑,卿不得妄听妖讹,猥生疑议。

  屈尚忠可不像冯可宗那么有耐心去辨明真伪,见皇上不认,就动用大刑,严加拷讯。童氏始终矢口不移,坚称自己就是童妃。最后实在被折磨得不行了,只好改口说,自己是假冒的。满希望以自己的妥协换取一条生路,谁知屈尚忠在得到了供词后,便于1644年7月1日的深夜,密令狱卒将她勒死在狱里,此案算是了结了。

  也有记载说,她是在备受酷刑、精神失常之后,被带回扔进地牢,三天以后就死在那里了。

  也有记载说,她是绝食而死的,还在监禁中流产了一个胎儿(温睿临的《南疆遗史》)。

  总之,这桩案件,使得一时之间“中外哗然”。


信任危机
 
  明清以来,几乎所有的史书都断言,童氏如她自己所说是真正的妃子。既然童妃是真正的妃子,那么,这就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人们对于弘光皇帝来历的怀疑了,从而引发了南明王朝最严重的一场。

  人们不禁要问,弘光皇帝为什么那么坚决地拒绝承认童妃的身份呢?是不是他有难言之隐?或是怕她看出什么破绽?南明王朝,从官到民,从朝到野,不少人心里都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人们把当初迎立福王时的种种蹊跷联系起来了。据当时最广泛的说法,是凤阳总督马士英急于拥立新君,曾与幕僚密谋,拥立藩王,抢得头功,这样以后朝廷的事情才可以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挟其私心,马士英便派其私人顾问杨文聪,“持空头笺,命其不问何王,遇先至者,即填写迎之。文聪至淮上,有破舟河下,中不数人,或曰:福王也”。就这样,福王被马士英接在营中,能证明福王身份的,也仅仅是一个王侯的印玺。

  人们普遍推测,其实真正的福王已经死了。因为福王从许州出奔之后,有好几个月时间,他的履历行状记载不详。自然也不排除有不逞之徒,杀死福王夺得印玺,从而冒名顶替福王,承继大统。因为皇位这个东西,金光灿灿,十分诱人。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豪杰枭雄,拼却了性命都不可得,而仅凭一个王侯的印玺,就可轻而易举唾手得到,天下没有比这种风险更值得一冒,更有价值的了。这样一个冒名顶替者,自然难以逃过曾经是他亲密爱人的妻子的法眼。

  当时的东林复社党人鼓动最力,他们得知童妃下狱后,如获至宝,大造舆论。他们质疑弘光皇帝的合法性,闹得朝野一片喧哗。在他们看来,福藩继统,就等于承认自万历以来,他们在残酷的党争中是最后的失败者。东林复社党人自然不承认这种失败,正像童妃案给阉党一派提供机会一样,也给东林复社党人提供了一次难得的机会。他们抓住童妃事件大做文章,必欲推倒福藩另立新君才肯罢休。弘光朝廷越描越黑,朝野上下,都认为童妃是真的。这事一直折腾到南明小朝廷覆亡,才算罢休。

  也许有人要问,为什么邹太后不出来证明一下真伪呢?在此引用二则古人的记述,就非常能说明问题了。一则是黄宗羲的记载:“甲申七月壬辰,皇太后至自民间。弘光趋迎,屏人密语者久之,遂为母子”。与此大同小异的,是林时对在《南都三大疑案》的记载:“(弘光)登极后,太后亦自河北至。帝不出迎,群臣奉凤舆至内殿下舆,帝掖后至殿隅,密语移时,群臣拱立以俟,秘弗闻。半晌始下拜恸哭,人皆疑揣。乔大理圣任先生在班行目击者,曾面语余。或云:帝实非真世子,福藩有一审理貌类,因冒认。语时戒勿,同享富贵。”

  有以上史料可知,太后明知是假,但为了富贵和性命,只得保守秘密。那么人们又要问了,为什么不如法炮制,反正真正的福王已经死了,完全可以做童妃的工作,也让她守口如瓶,不去戳破,从而拥有皇后之名,岂不两便?这你就不清楚后宫斗争的血腥了。况且弘光是一个苟且偷安、追求享乐的人,而后宫佳丽历来善妒,认下童妃,就等于自己成了童妃手中的人质,还能为所欲为?而最干净彻底的解决办法就是杀了童妃,如此方可永绝后患。

  总之,童妃事件给南京政权带来了重大的信任危机。

  一方面东林党人言之凿凿,断定弘光帝是一个异姓子弟的冒牌货。而马士英等“奸雄”为了攫取定策之功,放着潞王朱常 这样的正宗“贤王”不立,却拉来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拥上皇帝宝座,居心叵测,是古来大奸。弘光皇帝和马士英一派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展开反击。于是,朝中党争前所未有的激烈起来。风雨飘摇的小朝廷就在这种内耗中,亡国无日了。


党祸之争
 
  当初,马士英以定策元勋自居,独揽朝中大权,也不把精力放在抗击闯军和清军之上,而是用在排挤异己上。他首先打击史可法,史可法只得离开南京督师扬州。而后又把兵部侍郎吕大器、大学士高弘图、姜曰广、吏部尚书张慎言等人相继排挤出朝。与此同时,他起用魏阉党羽阮大铖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等职。马士英的倒行逆施之举,遭到了朝中大臣特别是东林党人以及复社人士的强烈反对。

  据李清著《南渡记》载:“大铖自受事以来,凡察处降补各员,贿足则用。”阮大铖唯利是图的德行可见一斑,当时的民谣唱道:“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

  阮大铖机敏狡猾,自然也忘不了要报复那些反对他的东林党和复社名士们,他对马士英说:“孔门弟子三千,而复社聚徒至今,不反何待?”

  首先,阮大铖把从北京南下的东林党人说成是叛徒,并且鼓动江南士民对他们的激愤,还禁止他们进入南京。史可法在扬州得知情况后十分震惊,立即致疏朝廷,表示不赞成拒绝北方官员南下的做法。他建议:“诸臣原籍北土者,宜令投呈吏、兵二部,注名录用,否则绝其南归之心。”

  但在马士英和阮大铖的怂恿下,南明政府颁布了杨汝成、项煜、陈名夏、徐 等“北都从贼诸臣罪状”,南下干部受到怀疑并被严惩。这种状况使得这些老干部又纷纷逃回北方,加入了满清政府,加速了南明政权的覆亡。

  其次,阮大铖还为魏阉翻案,重颁《三朝要典》,兴起大狱,罗织清流。由于弘光帝在其内部的党争中偏向马士英、阮大铖等佞臣宦官,使东林党人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但东林党人在道义上获得了民间的支持,对阉党的威胁继续存在。

  正在这时,又发生了童妃案,马士英认为是天赐良机,就想借此机会再一次搬倒政敌。所以一改起初对童妃的支持态度,把她变为打击对手的利器。他令司法部门深挖此案背后的主使人及附和者,意欲再兴冤狱。

  这样,陈潜夫就以参与了童妃的“阴谋”而首当其冲了。因为陈潜夫与东林党人关系很好,而东林复社人士依附镇守重镇武昌的军阀左良玉,而左良玉早年是东林党人侯恂一手提拔起来的,跟东林党人向来来往密切,与马、阮等阉党和弘光帝相互猜疑,他们互为声气,文攻武卫,这就更增加了弘光君臣的不安全感。

  小小的童妃案为阉党和东林党人同时提供了一个借口,童妃的真伪与否,成了左右朝廷的关键。

  陈潜夫一直努力把许多河南豪杰的营寨联结成为勤王力量的防线,这样,就与极力想把河南置于自己控制之下的马士英产生了摩擦。马士英起初想任命阮大铖为河南巡抚,没有得逞,他又设法使其妹夫越其杰担任了这个职务。这个来自贵州的越其杰,曾是同知,因为贪污而被流放。回到南京后,他娶了马士英的妹妹。起初,越其杰得到河南最有势力、控制南阳地区的豪强萧应训的支持。在镇压大顺农民起义军余部的战斗中,萧应训收复了南阳全境。当萧应训之子萧三杰向越其杰报捷时,越其杰反指责他们父子是土匪。因此,当越其杰通过南阳时,萧应训及其部下向越其杰关闭城门以示抵制。另一方面,当陈潜夫经过南阳时,却受到了每个寨主和豪杰的欢迎。出于嫉妒和利益的再分配,越其杰向马士英诋毁陈潜夫。此时童妃案发,童妃案就成了马士英搞掉陈潜夫的棋子,童妃的真假此时就变得不重要了,所以童妃必死。而作为童妃发现者号的南明官吏,陈潜夫受到了牵连,他以同谋叛逆罪被投进了监狱。

  与此同时,马士英、阮大铖为防左良玉,调江北四镇兵力西守。而使北方空虚,直接把河南、安徽暴露在清兵的兵锋之下。弘光元年即1645年初,宁南伯左良玉以清君侧为名浮江东下,同东林、复社党人遥相呼应,进军南京,讨伐马士英,马士英派黄得功抵御。清军趁着南明朝廷内乱,于1645年旧历四月,直扑江北,进抵淮河一线。此时的弘光帝与马士英等人,却命令江北防线的明军回师攻打左良玉,以致江北防线大开,不战自乱。

  清兵攻打江北重镇扬州,史可法率众死守,损失惨重。史可法急忙向弘光小朝廷求援,弘光帝忙于内斗,无暇北顾,对他不理不睬。终因寡不敌众,于1645年4月25日,扬州沦陷,史可法殉难。清军对扬州进行了10天血腥的大屠杀,史称“扬州十日”。消息传到南京,朱由崧这才着急起来,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唯知饮酒作乐。5月,清朝豫亲王多铎率清军直扑南京。马士英、阮大铖等均逃走,后均被清军俘杀。朱由菘也慌忙收拾起行装,不做任何抵抗,于10日深夜携带爱妃,从通济门潜出,逃至芜湖黄得功军中。黄得功内心虽不胜感慨,但仍决定以愚忠报国。第二天,清军追到,黄得功安排朱由菘与爱妃避入船中。自己率部与清军展开水战,不幸被冷箭射死。其部将田维、马得功谋劫朱由菘及其爱妃,降清邀功。据郑达《野史无文》记载:当时田雄背着朱由崧,马得功在后面紧紧抱着朱由菘的双脚,生怕他跑掉。朱由崧痛哭流涕,哀求两人,却毫无效果,他便撕咬田雄的脖子,以致血流满衣。朱由崧的痛悔愤恨之情,由此可见一斑。但亡国之君,总是难逃一死。5月25日被押回南京。9月,被押送到北京。次年5月,以“谋为不轨”之罪,被杀于北京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年仅39岁。

  朱由崧少年膏粱,以乃父的享乐主义至上的主张为主张,只可惜刚刚转入盛年,就突遭变故,只得南北流窜。昔年的钟鼓馔玉生活对他来说,成了渐行渐远的一场春梦。绝望是难免的,在乱世能够苟全性命,或许就是他最大的奢侈了。谁能料到这个破落王孙,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得以登上庙堂。而此时潜藏于心灵深处的欲望和渴求,算是撞上了突破口,一如喷泉上涌,释放出了它的最大峰值,使他迫不及待的、不顾一切的要挥霍自己,似乎要用这种加倍的努力把先前的所有损失都补偿回来,这里边或许多少有对自己在落魄中饱受冷眼的恐惧与轻视的报复,以及对前程未卜的不自信。一日快活胜百年,至尊无上的皇权宝座,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恢复本该曾有的温柔富贵的工具而已。他只知道享乐,所以才有童妃的悲剧。而他在醉生梦死之中,也浑然忘却了在风光无限的权力背后所隐藏的重重杀机。南明小朝廷的昏君佞臣们从一开始出演的就是一出闹剧,同时也是悲剧,在秦淮河畔香风细雨的浸淫中,他抵挡不住南京城外北来的寒风,只能成为遗落于历史夹缝中的宿命的叹息,戛然落下它畸形的黑暗的帷幕。


引  言
 
  南明三朝,在南京的弘光政权和在福州的隆武政权,是前后脚跟着建立的短命王朝,维持都不足两年,就相继覆灭了。之后的1646年12月,桂王朱由榔在广东肇庆被明朝的遗老遗少们拥立为帝,建立了永历政权,前后维持了16年,算是长的了。就在他于广东肇庆称帝的同时,隆武帝的弟弟朱聿粤也在广州称帝,建元绍武。永历和绍武两个处于风雨飘摇中的政权不知危殆,为争所谓的正统地位而大动干戈,互相攻伐,内讧不已,置大敌当前于不顾。趁此机会,明朝降将佟养甲、李成栋率清军突袭广州,一举端了绍武政权的老窝,绍武帝和聚集在广州的所有皇族尽被屠戮。绍武政权仅存在了40天,因此,史家只把它列入隆武余绪,并不另计为一朝。永历帝闻讯大惊,1647年1月下旬,永历帝先抵梧州,又逃桂林……永历政权基本上是一个流浪性质的政权,它的历史就是不断逃跑的历史。从建元之初,就不停的逃跑,一直到王朝寿终正寝,从未间断过颠沛流离。受尽风寒,历尽磨难,处境极为险恶。没有稳固的辖区不说,文臣用奸,武臣以力,党同伐异。名义上所拥有的军队也是来源不齐,鱼龙混杂,心怀异志。更多的是借用其名号而已。它一开始就呈现出严重的贫血状态,但相比而言,南明三朝中,永历朝还算是较有格致的,朱由榔本人较有道德形象,具有一定的号召力。而他所册封的王皇后,在历史上也有令名。如果不生逢乱世,也是一对模范夫妻。在朝廷存亡的关键时刻,显得很有主见。可惜她生不逢时,南明政权始终在动荡不安中苟延残喘。她也因此终生流亡,备尝艰辛。死后既没有谥号,也没有隆重的葬礼,甚至没有墓穴,连一个平民死时应得的荣耀都不具备。悲夫!


末世皇后
 
  永历帝朱由榔皇后王氏(?~1662),浙江人。父王略,官粤量郡守,封长洲伯。王氏作为,命运自然是很悲惨的。她比较有德容,又出身大家,受到了很好的儒学传统教育,平素沉静文雅,待人谦逊。她总持内政,处事得当,滴水不漏,朱由榔的大小事悉听她决断。朱由榔(公元1623~1662年)是桂王朱常瀛子,明神宗朱翊钧孙。袭封桂王,崇祯年间受封永明王,王氏随之被封为王妃。清兵入关后,她随朱由榔流徙广西,居于梧州。隆武二年(1646)九月,隆武帝殉国的消息传来,两广总督丁魁楚、巡抚瞿式耜和吕大器、陈子壮等人商议,认为桂王朱由榔血缘最近,应该继承帝位,遂拥立桂王监国。

  但朱由榔的嫡母马太妃却不同意,认为朱由榔无治国之才,希望大臣们另选贤能。群臣们说:国家存亡在即,太妃应以社稷为重,不应过多考虑个人得失。况且永明王妃令名在外,妻贤夫少差错。外有效命的将士,内有贤内助,何愁祖宗大业不兴?说得马太妃不知如何对答。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隆武二年冬十一月,桂王朱由榔于广东肇庆即位,改元永历;尊母亲为皇太后,册封王氏为皇后。这样,南明的最后一个政权建立了,这也是南明几个小朝廷中坚持最久的一个,前后达16年之久。

  乱世中建立的小朝廷自然是风雨多艰。

  永历元年(1647)春,孔有德、耿仲明率领清军向湖南进攻。何腾蛟的部将刘承胤却放弃湖南,率部进入桂林,名义上是要拱卫皇室,实际上是想挟天子以自重。他们把永历帝等皇族胁迫到了湘西山区的武冈,改武冈为奉天府,作为当时南明的首都。刘承胤独揽了朝中的大权,号令天下。末世帝王的悲哀,就是命运不能由自己支配,它掌握在权臣之手,只能听其摆布。其凄凉的意绪,胜过普通人何止千倍。永历帝也曾与王皇后商议,联络义军勤王,但终无可信任之人而作罢。同年七月,清兵连破常德、宝庆,直犯奉天府。刘承胤挡不住清军的猛烈攻势,感到大势已去,永历帝已毫无利用的价值了。于是就想着把永历帝作为效忠清廷的一份厚礼,暗中派人与孔有德联络。双方进行激烈的讨价还价,刘承胤想要利益的最大化,而孔有德要挟胜利之威,建全胜的武功,以期拖延时间彻底消灭义军。双方各怀鬼胎,一时没有谈拢。

  就在这关键时刻,王皇后贤淑的好名声起了作用。刘承胤军营中有一位小校,曾得到王皇后的帮助,就设法把这消息透露给王皇后身边的一个太监。王皇后急忙与永历帝一起,率领宫中护卫加强防御,一边寻找机会仓皇出逃。路上又遇暴雨,风狂雨骤,一行人像落汤鸡一样,狼狈不堪,叫苦不迭。对前途的灰心和失望,笼罩着这只逃难的队伍。王皇后虽在高烧中,但神色自若,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不断的鼓励大家,把茫然无措的队伍安排得井然有序。她一面派人四处找寻食物,一面联络勤王的武装。在湘桂边界碰上了前来迎驾的明总兵商丘伯侯性,帝、后一行人如在幽暗的岩洞见到光亮,陡然长了精神。侯性先把他们接到苗区,后奔往柳州。那时,瞿式耜一直在广西作战,成为抗清的一支劲旅,使桂林这一大本营得以保全,桂林未失,广西的大部地区也免于陷落。瞿式耜得知永历帝南来,就派兵把皇室宫眷迎回了桂林。一时之间,桂林成了稳定永历政权的基础。

  在逃难前后,王皇后的镇定自若,有胆有识,处惊不乱的风范,给人留下了深刻地印象,人们也从心里佩服王皇后谋略过人,也极大的坚定了人们对永历政权的信心。动荡的生活中也有爱情,永历二年(1648)三月,王皇后生下了儿子慈恒,永历帝宣布大赦天下,以为小皇子贺。

  南明政权移至桂林后,清廷加紧了穷追猛打的攻势。王皇后为激励士气,亲自来到前线,带头把后宫积存的粮食、银两、衣物等悉数送给守城的将士,东西不够送,她就把头上的簪子、耳环等饰物当场取下,凡是值钱的东西,全部捐献了出去。瞿式耜的妻子邵氏以及其他将帅之妻,也在王皇后的大义感召之下,拿出全部的金银珠宝捐献了出来。前方将士深受鼓舞,感动得热泪盈眶,士气陡然大振,一次又一次击退了数倍于己的清军,取得了桂林保卫战的胜利。

  王皇后的贤德之声,一时成为朝野赞颂的话题,好名声就像高天的流云,被风吹得很远。分散在各地的义军,也纷纷发表接受南明朝廷节制的声明。


风雨王朝
 
  面对如此的大好形势,王皇后劝永历帝要捐弃前嫌,以组成基础更广泛的抗清统一战线。那么首先就要与先前的敌人,推翻明王朝的农民军结盟,协同抗清。朱由榔深以为是,于是朝廷就派人到各地联络李自成的大顺军余部。自从李自成死后,其余部分为二支,分别由郝摇旗、刘体纯和李过、高一功率领,先后在湖南、湖北,与明湖广总督何腾蛟、湖北巡抚堵胤锡等联合抗清。1648年,郝摇旗部就参加了桂林保卫战。年底,又大败清军于全州,进入湖南。在湖南,大顺军余部又同何腾蛟、瞿式耜的部队一起,连克连捷,几乎收复了湖南全境。这时,广东、四川等地的抗清斗争再度兴起,在江西的降清将领金声桓和在广州的降清将领李成栋先后反正,清军后方的抗清力量也趁势发动了广泛的攻势。永历政权控制的区域扩大到了云南、贵州、广东、广西、湖南、江西、四川等七省。一时声威大震,出现了南明时期抗清斗争少有的高潮。

  但永历政权是各种势力的联合体,内部矛盾重重。文官与武将间互相轻视、互相争夺权利。而且文官间有“阉党”与“清流”之分、武将中有“吴党”与“楚党”之争以及义军与正规军之别。各派政治势力互相攻讦,明朝将领要利用义军打击敌人,只要形势稍有好转,人人就打自己的小九九,义军更是各方面排挤打击的对象,如此乱象,如何团结御辱?这就给了清军以可乘之机。1649-1650年,农民军将领何腾蛟、瞿式耜先后在湘潭、桂林的战役中被俘牺牲,清军重新占领湖南、广西;其它刚刚收复的失地也相继丢失了。不久,李过病亡,其子李来亨伤心之余,同其他农民军将领一起,率部脱离南明政权,独立抗清。

  好形势一旦失去,将永不再来。朱由榔病急乱投医,永历六年(1652)冬十月,他无奈地接受了名声不好的张献忠余部孙可望、李定国联合抗清的建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是心存侥幸之举。朱由榔率全体皇室成员来到在贵州安隆所(今贵州安龙)孙可望的大本营。说好听一点是孙可望要尊他这个皇帝,说不好听一点,是他走投无路时的投靠或是自投樊笼。孙可望遂改安隆所为安隆府,作为皇帝的行宫。实际上,孙可望只是想借用一下他的招牌,哪里把永历帝放在眼里?遑论听其指挥了。他每年送给皇室银8000两、面30000斤、米600石,作为永历帝及朝臣的口粮,俸薪当然没有了。在孙可望的意识里,他从来没把庞大的朝廷当作一回事的,他发文书给从官,也只写道:“皇帝一名,皇后一名及从官数名”而已。当时,孙可望、李定国尚据有云南全境,还是具有一定的势力,对清朝形成威胁。只要戮力抗清,形势还不至于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是很悲哀啊,在此生死攸关之际,孙可望、李定国之间却爆发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形势急转直下,优势顿失。孙可望妒忌李定国功高势大,阴谋置李定国于死地。不甘受辱的李定国只得率领8万将士出走,东出广西,一路攻下桂林,使驻守桂林的清定南王孔有德战败自杀;随后又攻入湖南,在衡州杀清军统帅敬谨亲王尼堪,“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接着又避走广东,希望与郑成功会师,收复广州,但战斗失利,实力大损。

  这时候只有孙可望深具实力了。永历朝部分权臣见风使舵,纷纷投靠孙可望。刘文秀亦出击四川,克复川南。东南沿海的张煌言等抗清军队,也表示接受永历封号。南明朝廷大臣马吉翔和太监宠天寿利令智昏,甚至怂恿孙可望“受禅”篡夺帝位。因为形势对孙可望有利,永历帝在傲慢无礼的孙可望面前,是大气也不敢出,窝囊得像个小媳妇似的。但是,权臣们的厚颜无耻和孙可望的狼子野心,激起了朝中大臣吴贞毓、张福禄、全为国等18人的极大愤慨,他们便暗中联络正在广东出征的李定国,请他回师护銮,迎接永历帝。谁知谋事不秘,走漏了消息。永历八年(1654)三月,孙可望大兴“密诏之狱”,到处捕人杀人,一时之间,白色恐怖笼罩着整个南明朝廷。张福禄、全为国急急忙忙向坤宁宫逃去,请求王皇后救命,想着或许只有王皇后的道德力量才能拯救他们。哪知庞天寿等人一直尾追其后,不顾君臣之礼,硬闯宫门,在王皇后面前把张福禄、全为国抓获。王皇后力阻未果,反而受到庞天寿的肆意辱骂。王皇后哪受过这等小人之气,哽咽得话都说不出来。结果,希望扭转乾坤的这18人全部被杀害。

  马吉翔、庞天寿是小人,攀附权贵,见皇室势孤,就向孙可望献媚,他们对孙可望说,实际上他的最大敌人,不是被杀掉的那18人,他们只是小喽罗,而头目是王皇后,她在坤宁宫救人,就是杀掉她的最好的理由。于是他们指使同党,上疏永历帝,历数王皇后干预朝政,破坏祖宗规矩的莫须有之罪,主张立即废掉。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孙可望登上帝位作铺垫。

  王皇后得知详情,思绪万千。她含着眼泪对永历帝哭诉道:“这真是末世之悲,缺少忠义之士,西汉末期王莽篡汉的悲剧,就要重演了,大明何辜负于他们,竟要断送大明江山。”说完泣不成声,永历帝也陪着垂泪,彼此唏嘘无语,又无可奈何。只是形势的发展,使孙可望不得不权衡利弊,未敢下手。王皇后这才保住了性命,也使得永历帝能够继续苟延残喘八九年之久。

  1656年,李定国回师云南,孙可望率军迎战李定国。孙可望兵力虽众,但民望尽失,又骄横妒功,军心不附。不少将士在阵前纷纷倒戈,李定国一路凯歌,并接走了被孙可望劫持的永历帝。公元1658年,孙可望在绝望之余,率部降清,而贵州、广西等地均为清军进占,朱由榔赖以立身的地盘已所剩无几。朱由榔无奈,只好暂避走缅甸境内,被缅甸人解除了武装,安置于草房之中。


咒水之祸
 
  永历十三年(1659)正月,清兵三路追逼,永历帝逃到了缅甸,住在几间竹编的房子里,暂时避开了清军的兵锋,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与当地人贸易,生活极其艰苦。王皇后由于长期奔波劳累,心境越来越坏,染上了疾病。李定国曾连连交涉,欲迎回云南,均为缅甸国王拒绝。

  历史学家顾诚先生在《南明史》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朱由榔、沐天波和其他朝廷随行人员在顺治十六年闰正月二十六日进入缅甸以后,二十九日到蛮莫,当地缅甸土官思线前来迎接,永历帝赐给了金牌、缎帛厚礼。当时,黔国公沐天波、华亭侯王惟华、东宫典玺太监李崇实三人,头脑还比较清醒,他们认为把朝廷命运完全置于缅甸保护之下,万一缅甸当局态度发生变化,将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因此,经过商议后共同提出建议:“此地属缅边,尚未深入。我等若将文武将士一半随大驾(指朱由榔)入缅,以一半导太子入茶山调度各营,即上在缅地亦有外援可恃。不然,深入夷穴,音耗内外不通,终于生困。”永历帝觉得这个建议有道理,可以考虑;可是,中宫王氏却舍不得爱子远离身边,坚持不肯。

  果然,永历十五年(1661)缅甸发生了政变,金楼白象王被他的弟弟锰白杀害,自立为王。公元1662年,吴三桂进兵缅甸,向缅甸国王锰白索取朱由榔,锰白由于刚弑兄自立,内部不稳,惧怕吴三桂,只得答应吴三桂的要求。锰白假称要与朱由榔盟誓,要他的随从过江议事、饮咒水。由于双方关系紧张,文武官员心怀疑惧,害怕凶多吉少,谁也不敢前往。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缅方的坚持要求下,大学士、文安侯马吉翔、太监李国泰等提出,要由黔国公沐天波一同前往,方能放心。马吉翔等深知沐天波为明、清及西南边境各邦国、土司重视的人物,认为只有沐天波在场,才有起码的安全保障,不致变生意外。

  沐天波见危授命,同意伴行。次日黎明,马吉翔等召集大小官员42人过江盟誓,同饮咒水,仅留内官13人和跛足总兵邓凯看守“行宫”。文武官员到达塔下,即被缅兵3000人团团围定。缅方指挥官员命人将沐天波拖出包围圈,有意放其生路。沐天波知道变生肘腋,鼓足余勇奋力夺取卫士的大刀反抗,砍杀缅兵九人;总兵魏豹、王升、王启隆也抓起木棍还击,终因寡不敌众,力尽全部遇难,史称“咒水之祸”。

  缅军随即蜂拥突入永历君臣“行宫”,搜掠财物女子。朱由榔惊慌失措,仓促中决定同中宫王皇后自缢。侍卫总兵邓凯规劝道:“太后年老,飘落异域。皇上失社稷已不忠,今弃太后,难道能是孝吗?高皇帝于地下,岂其见谅?”永历帝这才放弃了自尽的打算。缅兵把永历帝、太后、皇后、太子等至亲皇族25人集中在一所小屋内,对其余人员及扈从官员家属滥加侮辱。当缅兵搜刮已尽时,缅甸大臣才姗姗来到,假惺惺的喝令缅兵住手。

  这次事件之后,宫中的贵人、宫女以及大臣的妻女都预感到末日不远了,悲哀就像夜幕一样降临在每个人的头上。永历帝的刘、杨二贵人、吉王与妃妾等100多人,大都纷纷悬树自尽。每当听到这些不幸的消息,王皇后就哭着对下人说:“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我不能像她们那样去死。因为马太后(永历帝生母)还在,皇帝还在,他们需要我呀!我死倒干净,但马太后还能活吗?皇上不就更凄惨了吗?所以我不能死在他们之前!”于是,王皇后就拖着重病之躯,出面维持着永历朝的残局。

  朱由榔自知难以脱身,哭着写信给吴三桂,先是斥责了吴三桂叛明助清、忘恩负义的不臣之举,后又出之于哀矜之言:我如今兵衰力弱,命运悬在你的手中,倘若能留我一条活命,我愿舍弃一切。甘愿民间为农,自食其力。吴三桂既叛故主,又怎能背弃新主?自当更加卖命了,因此不允其请,并加紧向缅甸国王催索朱由榔。

  永历十六年(1662)二月,缅王见永历帝左右已基本被铲除殆尽,就索性将永历帝朱由榔连人带座地抬到吴三桂军营,献给了清军将领吴三桂。眷属25人哭着相随,哭声灌满山谷。可怜的永历帝和他的母亲、妻子就这样被押送到了昆明。


边地鬼魂
 
  吴三桂还不算绝情,他在政治上对永历帝朱由榔冷血,严密拘禁,在生活上却给予了他们良好的待遇。永乐帝依然是以前的皇家装束,头戴“马鬃瓦棱帽”,身穿“纯绢大袖袍”,腰系“黄丝带”,“举止有度”,衣着讲究。加上永历帝身材魁伟,体态丰满,相貌堂堂,年方39岁,显出一副英武之气,仍不失皇帝风度。他被囚禁在室内,经常端坐不动,不管谁来送饭,或有人来观看,他都无动于衷,一语不发。有一名士兵看后,不禁赞叹:“这才是真皇帝呀!”

  吴三桂也抽空见了他一面,但受到了永历帝朱由榔大义凛然的谴责,使英雄一世的吴三桂也不由得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见了。永历帝的户部尚书龚彝置办了酒肴,准备进献给永历帝,守卫的士兵不许。龚彝厉声说:“我为臣子,面见我君。有何不可?况君臣大义,纵夷狄也不能忽略。我求见君面,何阻挠之甚?”守卫的士兵不敢自专,请示吴三桂,因为心中有愧,就准许进去探视。龚彝把酒宴摆好,请永历帝出来,向他行三跪九拜之礼后,恭恭敬敬地把酒端起奉上。永历帝本不善饮酒,此时此境,有风萧萧之意绪,大为伤怀,顿时痛哭不已。龚彝伏在地上也涕泗交流,劝之再三,永历帝勉强饮了三爵,龚彝再拜不止。突然一跃而起,用力以头触柱,脑浆迸裂而死。永历猝不及防,一下子惊呆了,待反应过来后,即扑到他的尸体上,悲痛欲绝,哭昏了过去……

  永历帝和他的母亲、妻子既已成了吴三桂的阶下囚,是生,是死,他们无法知道,他们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在度日如年的日子里,只有悲哀和眼泪伴随着他们。然而,最后的命运很快就降临到他们的面前!

  据与明史专家彭勇教授交谈得知,清军中有一甲喇章京军官,暗中联络一些满人,准备劫持永历帝,逃往陕西,奉为君主,“以成不世之功”。但由于处事不慎,走漏了消息。吴三桂非常恐慌,迅速逮捕了密谋起事的11名首犯,以最残酷的磔刑处死。为防止夜长梦多,再生变故,吴三桂加速了对永历的处置决定。

  吴三桂上书清廷,直言如将永历帝押送北京,可能中途有被反清人士劫夺的危险。经清廷批准,就地正法。吴三桂遂于4月14日,将朱由榔及其眷属25人押到昆明篦子坡执行绞刑。王皇后就在被清军押解的途中,想着一代皇后,就这样屈辱而死,心实不甘,与其受辱而死,不如悲壮而死。于是她与马太后互相勉励,在槛车中自相扼喉而死。壮哉!烈女皇后。就在她们断气的那一刻,天降大雨,山川也为之同悲!

  其实,永历政权同弘光、隆武政权一样,腐败不堪,但永历帝个人的一些品行,颇为人所称道。他作风朴实,厌恶繁华,不饮酒,也无声色之好,喜闻和谈论忠义事,奉母至孝,待妻恩爱,他的这些美好的品质博得了人们的赞赏。又因为他和王皇后是一对贤伉俪,死得如此悲惨,颇能激起人们更多的同情,洒下更多哀伤的泪水。一些对新政权不满的人,也就从中寄托着怀念故国之情。


引  言
 
  众所周知,清王朝因辛亥革命而告覆灭,它标志着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终结。清朝最后一任皇帝爱新觉罗?溥仪,也因此成了中国历史上名副其实的末代皇帝。溥仪退位之时,年仅六岁,还是个小孩子,不到婚娶年龄。因此,末代皇后之位也虚。即使长大结婚,但逊位的皇帝,其身分也与一介平民无疑,何来皇后一说?然而,事实上溥仪后来确曾册立过皇后,且得到政府的认可与民间的认同,她就是婉容。这并不是清王室有什么自恋情节,而是历史事实的因循。当初建立民国时,袁世凯曾代表民国政府宣布优待皇室条款六项,其中一条就规定溥仪在逊位后仍得居住于宫中,仍保持其皇帝尊号,但范围只限于紫禁城,这就成了历史上的一种特殊现象。

  1922年,溥仪大婚,17岁的婉容因其容貌端庄秀美、清新脱俗而被采选入宫,成为清朝史上最后一位皇后。但她不能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后相比,因为她是给一个末代逊帝做皇后,她仅拥有皇后的名义,而无皇后之实。所以婉容的入宫正是她不幸命运的开始。

  但与这种离群索居,与世隔绝的宫廷生活相比,时代的风云激荡着旧时的社会秩序,她在心灵上始终获得不了自我解放,甚至于心甘情愿地套上精神束缚的枷锁,这就使她的一生极富变化和戏剧性,同时也使她的人性开始了异化,她内心漂泊的痛苦和人格的不自由,让她痛不欲生,她唯一的解脱就是自甘堕落,自我毁灭,直至离世。

  所以今人对她有确切的感慨:如果婉容能丢掉皇后这个虚名,那么她在死的时候,至少也能像文绣那样,作为完完整整的自己,起码能有一个自由的灵魂。


显赫家世
 
  末代皇后婉容(1906~1946),全名郭布罗?婉容,宇慕鸿,号植莲。家世为达斡尔族,后编入满族正白旗。1906年11月13日(清光绪32年9月27日)出生,是内务府大臣荣源唯一的女儿。她的名字源自曹植《洛神赋》里的名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是她的祖父给起的。寄托了一种民间普遍存有的凡俗的愿望,即希望她出落得亭亭净植,出淤泥而不染,而又高蹈于流俗。果然她后来被选为皇后,那种凡俗的愿望就变得很有寓意了。

  婉容的老家在东北嫩江边上的讷河市龙河乡满乃屯,祖上历代都是清朝的忠臣良将。

  据《清史稿》记载,婉容的高祖父郭布罗?阿尔景,是咸丰年间的副都统,并封为武显将军、建威将军。

  曾祖父郭布罗?长顺为三朝重臣,曾是咸丰皇帝的蓝翎侍卫,因战功赫赫而青云直上,20多岁便领兵驻守西北。同治年间又擢升为乌里雅苏台将军,成为封疆大吏。光绪十四年他出任吉林将军,镇守东北边疆。在他主政吉林期间,吏治清明,百姓安乐。并且有感于“一百年来省志未立,无以恢宏神漠,润色鸿业”,主持编纂《吉林通志》,成为东北地区第一部官修的上乘全省志书,保存了一些十分珍贵的历史资料。光绪二十年(1894年)日俄战争爆发,日本人攻陷了海城,逼近辽阳。朝廷命他率兵驰援,他毫不犹豫,带领军队攻进辽阳与日军浴血奋战,最终将其全部击溃。吉林百姓为感念他的恩德,修建祠堂,以示纪念。他于光绪三十年去世后,清政府为了表彰他的功绩,特赠太子少保,恩赐他的后人可以世袭一等轻车都尉,并给谥号忠靖,入祀贤良祠。

  祖父郭布罗?锡林布,弃武从文,刀笔从容,平日只喜欢吟诗作赋,俨然一个文人。虽无疆场立功,但由于有祖辈的功绩,他世袭了一等轻车都尉的封号。并娶了皇家的格格为妻,从此,郭布罗家族与爱新觉罗家族就攀上了亲。到了婉容父亲荣源持家的时候,清帝已经退位,他只在小朝廷里挂名内务府大臣,无实事可作,也没有朝廷的俸禄。但祖业丰厚,光东北老家就有几千垧土地,荣源又经常往返于北京、天津两地经商,求取利润。婉容的母亲爱新觉罗氏,人称四格格,在婉容很小时便去世了。婉容的养母爱新觉罗?恒馨是军机大臣毓朗贝勒的次女,人称二格格。她是一位端庄善良、精明强干、豁达开朗并充满智慧的女人,她对婉容一生的影响极为深刻。恒馨对婉容宠爱备至,母女关系融洽。家中其他成员还有哥哥润良,弟弟润麒。

  婉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头顶就笼罩着一大片祖宗洒下的荫凉,家人又经常在宫内行走,与皇家互为姻亲,是家族的传统,因此,通向幽深皇宫的路,对婉容来说,就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弄堂。

  民国年间,社会风气大化,婉容的父亲郭布罗?荣源虽是遗老,由于经常奔走南北,交游广泛,思想比较开放,主张男女平等,女孩子应该和男孩子一样接受同样的教育。因此,婉容很小的时候,就与家里的兄弟一起读书习字、弹琴绘画。她的父亲对她很看重,特意为她聘请了家庭英语老师,让她学习英语。因为受到良好的教育,婉容有着优雅的气质。作为一个世受皇恩的贵族家的小姐,生活环境的优裕富足和显赫的家族地位,使她内心有着十分强烈的优越感,也对她的性格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所以,在她入宫之后,一直鄙视身世寒微的文绣,这也大概是后、妃失和的原因之一吧!


美冠群芳
 
  溥仪出生于1906年(清光绪32年)正月十四日,到1922年(民国11年)的正月十四日,已整整16岁了,正是古人完婚的年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时紫禁城里为溥仪选后的消息一传出,各个名门贵族、大家闺秀们的照片就络绎不绝地送到了紫禁城,甚至徐世昌、张作霖也派人来提亲。后来经过几番筛选,最后拿给溥仪画圈的就只有四张照片了。溥仪最初选中的是文绣,根据溥仪的回忆记载:当时在他眼中,四个人都是一个模样。每张照片的脸都很小,实在分不出来丑俊。如果一定要比较,只能比一比旗袍的花色,看谁的特别艳一些。于是溥仪便不假思索地在没落贵族端恭的女儿文绣的照片上画了一个铅笔圈儿。由于婉容的父亲荣源与溥仪的父亲和叔叔关系都很好,在征得端康皇太妃(即光绪的瑾妃)的同意后,便向溥仪推荐婉容,认为婉容家境富有,与皇家多有渊源,相貌、血统都比文绣纯正。的确,容貌端庄秀美、清新脱俗,天生丽质,从今天她留下的照片上看,我们依然感受得到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她皓齿蛾眉,双目明亮,笑容蕴藉,融合了古代女子的韵致、北国女子的大气、江南女子的柔美于一身。且婉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在贵族中早已是芳名远播。于是溥仪听从众意,随手又在婉容的照片上画了一个圈,而放弃首先相中的文绣。但这一圈不打紧,它圈定了婉容凄苦的一生。“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婉容走向了一条人生的不归路。

  古代的皇帝结婚,被称为“大婚”。溥仪此时虽然已经不是在位的大清皇帝了,然而,由于清廷退位时曾与民国政府有过协议,所以依然拥有朝廷名号,就按照清朝的旧有礼仪制度举行了隆重的“大婚”仪式。民国政府也特准婉容的“凤舆”从东华门抬进紫禁城,成为名义上的皇后。所以这才有婉容被人们称为末代皇后的缘由,这是符合历史实情的。但这末代皇后却与已往的历代皇后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了。无“天下”可“母仪”,无后宫可统领。

  婉容与溥仪同庚,嫁时年方17岁,正当美好的青春年华。婚礼的第三天,她和溥仪一起在东暖阁接受各国驻华使节的贺礼,这是婉容以皇后身分第一次公开露面。当时,她梳着满族式的“两把头”,高高的发髻上缀满了绒花;黄缎织锦旗袍更把她的曼妙身材衬托得美艳无比,青春的朝气扑面而来,使见多识广的外国使节夫人们,也无不惊叹她的娇美容颜和高雅仪态。当时的大小报纸,亦极尽所能,不吝篇章,都争先恐后地做了绘影绘声的实况报道,可谓盛况空前。

  “燕尔新婚,如兄如弟”。溥仪和婉容也确实度过了一段美满幸福的日子。这不仅因为婉容是旗人中的极品美人,还因为她是受过西式学堂教育的女子。与身边那些低头躬腰的太监和迂腐保守的师傅们相比,婉容不止是一股清新的风,一缕和煦的阳光,更是使他沉闷灰色的宫廷生活的导师。更何况民国时代的大家闺秀,以崇尚时髦为荣,所以婉容婚后经常教溥仪学英语、吃西餐,这些很对溥仪的口味,因为溥仪对西洋文化也很感兴趣。

  此时的婉容是时尚、时髦和多情的,也确实给了溥仪很多柔情,而她的饱学多识,更使溥仪视之为知己。婉容在宫中引进了许多社会上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如外国电影,自行车,照相机等。宫中的保守势力有非议,但溥仪喜欢,不仅依从婉容的习惯和爱好,还特意聘请了美国教师专门教授婉容英文。应该说,在紫禁城两年多的时间里,是婉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几乎每天都用英文给溥仪写信,并且在这些情意绵绵的短信下方以“伊丽莎白”落款,这是溥仪给她取的英文名字,与英国女王的名字相同,婉容很是喜欢。

  但溥仪的心思全不在此,他的观念早已形成,在众多遗老遗少和宫廷大臣的怂恿下,溥仪一心一意要恢复祖业,时刻想着复辟。竟至于在新婚之夜,离开洞房,独自一人跑到养心殿,而把婉容孤单的丢在洞房里。由此可见,溥仪这个人的怪异行为与漠视他人的冷酷心理。他一心想的只是:复辟。如果不是革命,他就可以亲政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溥仪的性功能有问题,他害怕夜晚,害怕面对如仙女临阁一样的新婚妻子。他不知道该怎样保持自己男子汉的尊严,特别是在女人面前。所以躲避静思成了最好的借口。

  在中国封建君主制中,皇帝有集皇权和夫权于一身的特殊地位,由此也养成了他妄自尊大的皇帝性格,视“皇后”如奴仆。正因为他骨子里有皇帝自命不凡的习性,才搞砸了自己的婚姻。他自己后来才有所领悟:“我不懂得什么叫爱情,在别人的平衡的夫妇,在我,夫妻关系就是主奴关系,妻妾都是君王的奴才和工具。”

  溥仪还算客气,而不说妻妾都是泄欲的工具,因为溥仪的确无欲可泄。

  婉容与溥仪虽然在表面上看还算欢愉融洽,但实际上从他们建立夫妻关系开始就潜伏着危机。她当初是怀着热切的期盼去做这个皇后的,不知宫闱似海。刚入宫的新鲜感过后,宫内日复一日的枯燥、寂寞、乏味的生活使她窒息压抑。她虽然得到了皇后的高贵身分和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紫禁城的高墙束缚着她的自由,尤其是夫妻关系间的难言之隐,更使她体会不到丝毫的闺房之乐,床笫之欢。婉容有同龄女子一样的憧憬,虽然她又比她们多了一些尊崇。但少了她们的世俗的欢乐,更多的是生活上的不如意,精神上的禁锢折磨,所以她很快就变得郁郁寡欢了。而时局的动荡与溥仪内心深处的极端自私、多疑,又让她的失望渐渐加重。因此,婉容在历史上的地位是非常微弱和尴尬的,是最不幸的皇后。

  但她毕竟是新派女子,是一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开始,婉容常常以读书、画画、写字等闺中雅事来打发无聊的时光。后来,她终于耐不住精神上的空虚,受到了贵族式腐化生活的感染,在溥仪的同意和怂恿下用鸦片聊慰孤寂,渐渐形成依赖。据有的资料说,婉容抽鸦片,就是溥仪主张的结果,因为婉容有痛经的毛病,偶尔也患有头痛病,溥仪又没性能力,就让她抽大烟。一是治痛经;二是想以此来麻醉她。就这样,婉容的病不但没有医好,反而染上了吸食鸦片的嗜好,成为瘾君子。毒品改变人性,婉容的性情也因此变得喜怒无常。精神苦闷,加上性格的乖戾,使婉容的视野越来越窄,甚至变得斤斤计较起来。婉容重复地犯了大多数女人都有的毛病,希望获得男人的专宠。而文绣的存在,就使得她和溥仪之间产生了一道新的裂痕。

  后妃的矛盾,在历来的宫廷都一直存在,甚至演变成为血腥的斗争。但时代不同了,婉容与文绣虽有分歧,但不血腥,只是暗流涌动。嫉妒是把双刃剑,伤了别人的时候也会伤了自己,因此,当事人都很苦闷。

  婉容自以为容貌比文绣美丽,常以正宫娘娘自傲。时时争宠夺爱,处处要超过文绣。

  文绣是与婉容同时被分别圈定为后为妃的。按清代礼制,她在溥仪与婉容举行大婚的前一天进宫,当时她年仅14岁。文绣从小接受的是三从四德的封建教育,虽然相貌不如婉容漂亮,但性格却比婉容温顺宽厚。婉容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坚决主张一夫一妻制。对此当时许多洋人都曾以赞美的口吻,著文予以赞扬。据说溥仪对他圈选的皇后还是喜欢的。婉容未入宫时,常常接到溥仪打来的电话,与她絮絮长谈。可是,婉容入宫的头一天就和皇上闹了别扭。在她与溥仪大婚的时候,本来淑妃文绣是应该在坤宁宫外跪礼迎接婉容的,但是由于溥仪也受到了一点新文化的熏陶,认为皇后与皇妃虽然称谓有别,毕竟还是二女共事一夫。于是,他下旨免去了淑妃跪迎皇后的礼仪。本来婉容就不喜欢和别人分享溥仪,这一下连尊卑之礼都没有了,婉容对文绣的不满和排挤就由此而产生了。

  最初,溥仪尚能一碗水持平,一些适宜后、妃参加的活动,溥仪让婉容参加,也必让文绣出面。为了学习英语,溥仪也给文绣请了教师,婉容对此大为不满。婉容的争宠好胜,一方面是她的性情所致,更主要的是由于宫内枯燥、寂寞的生活决定的。两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渐行渐远,为了缓解内心的苦闷,婉容便从鸦片的缭绕烟雾里,自我麻醉,以求暂时的解脱。


流寓津门
 
  1924年11月5日,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把直系所控制的北洋政府搞垮了,随即颁布了《修正清室优待条例》文告,其中一条“永远废除皇帝尊号”,就从根本上彻底铲除了中国社会肌体上的最后一块毒瘤,清室被扫地出门。溥仪一家人离开紫禁城,即标志着皇帝、皇后、皇妃尊号的自然废止。从此,皇帝的名号也就永远走进了中国历史的天空,而婉容也随之失去了徒有其名的“皇后”身分。1925年2月,溥仪在日本便衣护送下,化装成商人乘火车潜入天津。不久,婉容和文绣等皇室成员,也移居到了天津的张园与溥仪会合。张园建于1916年,系清末驻武昌第八镇统制张彪的私人花园。在天津的清朝遗老遗少闻讯纷纷前来见驾,搞得张园像刚开张的餐馆一样,天天火爆,热闹非凡。1929年7月9日,溥仪一家又迁居到同一条街上的乾园。乾园本是北洋军阀陆宗舆的私人公馆,1921年始建。主体两层,为砖木结构的西班牙式楼房。溥仪携婉容、文绣等搬到乾园后,将这里易名为“静园”,表面上是取“清静安居、与世无争”之意,实际上暗寓“静观其变、静待其时”之志,以图东山再起。

  正如以上所言,婉容和文绣作为溥仪的皇后和皇妃有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婉容也确实比较挤对、挑剔文绣。婉容出身高贵,文绣出身平民,母亲是个洗衣服的,所以她们的生活方式相差很大。在宫里的时候,文绣就与婉容有些不和。到了天津,两人之间的矛盾就公开化了。婉容有时会当面挖苦文绣几句,而背后还要向溥仪上文绣的烂药。文绣有文才,脾气也犟,免不了针尖对麦芒。在天津的前后七年间,一后一妃闹得不可开交,溥仪夹在妻妾之间,也被搞得焦头烂额。

  逐出皇宫,对溥仪小朝廷是灾难,对婉容却如鱼得水,行动自由得多了。天津是她成长的地方,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世界。因此,婉容不再萎靡,而是精神焕发,她一改宫中的装束,换上了时装旗袍和高跟鞋,还烫了头发。婉容质本高洁,音容笑貌,优雅有度。更使她兴奋的是,天津这座繁华的商业城市,给她提供了最适合她的既时髦又风流的购物与消遣方式。

  婉容是上流社会出身,生活奢华,又追求西化,对于购买昂贵首饰、做高档时装、吃燕窝海参等等消费,视为家常便饭,刷卡时连眼都不眨一下,自有溥仪在后边拎包买单。影响所及,文绣大受刺激,溥仪是你老公,他还是我丈夫呢!于是两个人开始了比赛,你今天买一根针,我明天买一根线,哪贵咱挑哪呀。几个月下来,两个人屋里都堆满了包括钢琴、钟表、收音机、西装、皮鞋、眼镜等等各种奢侈无用的物品,而且常常是买了又买,管它有用没用,反正买回来再说,务求痛快一时。以致这种物质刺激后来竟发展成婉容、文绣之间争宠的手段。溥仪在回忆录《我的前半生》中称之为“竞赛式的购买”,他写道:“婉容本是一位天津大小姐,花钱买废物的门道比我多。她买了什么东西,文绣也一定要。我给文绣买了,婉容一定要买,而且花钱更多,好像不如此不足以显示皇后的身分。”

  当时,朝廷经济已大不如前,财政捉襟见肘,有时只能靠典当宫中旧物,才能勉强维持着这种表面上的奢华,这种竞争式的挥霍的糜费行为必须遏止。如此一来,婉容在物质上的虚荣的追求,就难以继续满足,婉容自然不满。她抬出皇后的身分,以为皇后的地位远高于妃嫔,如要裁减,也只能裁减文绣的开支,而不可限制她的消费。这种争执,一方面固然出于爱慕虚荣,但其内心的潜意识,也还是在于妻妾争宠。

  婉容与文绣闹得如此水火,溥仪却不愿居间平衡,总是偏袒婉容的多,指责文绣的也多,甚至不许她在公开场合露面。

  早在清宫时,溥仪难得出宫,一旦有机会出宫必定把后、妃带在身边。到天津以后能随便上街了,逛商场下馆子,成了溥仪皇家生活的最后奢侈和回味。但溥仪往往是把文绣扔在家里,而只带着婉容。他们两人把天津的大商场以及不少游乐场等能吃、喝、玩、乐的地方都跑遍了,他们形影不离地尽情欢乐。愈是这种时候,愈是深深地刺伤了文绣,文绣愈益痛苦。

  而溥仪不出门的时候,也常让饭馆送饭到家。溥仪每次都与婉容笑逐颜开地对饮大嚼,而偏不让文绣上桌,仿佛她是一个多余的人!可以想见,冷板凳上的文绣该是怎样的凄苦悲凉!

  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中的小怨渐积而成大怨,文绣对溥仪很失望。因为文绣认为她是被欺负的弱者,溥仪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在溥仪这方面,则认为她不甘居于妾的地位,有意与他为难,这就使文绣与溥仪之间的感情愈来愈坏。

  虽然溥仪已经不是皇帝了,婉容也不许他除了自己还爱别人,婉容天天向溥仪絮叨,让他发誓,不爱文绣。连设坛扶乩也要求写上“万岁(指溥仪)与端氏(指文绣)并无真心真意”的“吉利语”。从此,婉容和文绣之间的疙瘩便愈结愈深,以致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文绣和溥仪结婚九年,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不但从未与溥仪同居一次,又备受欺凌,是真正的小媳妇。文绣不堪忍受这种不平等待遇,于1931年秋,她做出了与溥仪离婚的决定,并诉之法律,且通过报章公告天下,掀起一场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妃子与皇帝的离婚风波,这就是曾在社会上轰动一时的“淑妃革命”。

  “淑妃革命”给了溥仪莫大的刺激,他把这视为奇耻大辱,他不下“罪己诏”,反而把所有过失都推到了婉容的身上,从而迁怒于她,两人由同床异梦而终致陌路。当时,溥仪在遗老们的怂恿下正一心想着复辟,日本人就鼓吹他到东北自己的龙兴之地,重整旗鼓,借助日本人的力量再次入主中原。而婉容极力反对溥仪到东北去做日本人的傀儡。以上两种原因使得溥仪非常厌恶婉容。婉容有她的虚荣心,她想留在天津,继续这种奢华的生活方式,但遭到了溥仪的粗暴对待。无聊和孤寂使婉容的精神日益颓废,常常夜不成寐,终于得了神经衰弱症,只能更深的陷入鸦片的烟雾中,以麻醉自己求得解脱。而这,仅仅是她人生悲剧中的一段,而更大的悲剧,还在后面等着她呐!


伪满洲国
 
  1931年11月,溥仪在日本人的诱骗和策划下,独自一人秘密离津,逃往东北。其实他心里明白,日本人不过是在利用自己,但他抵挡不住恢复旧日帝国美梦的诱惑,心甘情愿地钻进了日本人为他精心设置的圈套,成了出卖祖国利益的傀儡。

  溥仪的离开,婉容事先一点消息也不知道,溥仪抛弃了她,这深深地伤害了她,虽然她一直是在冷宫里寂寞着。如果从成熟女性的角度,从女人的幸福立场出发,溥仪的离开对她不啻是一种解脱。但当这种现实真的来到时,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种结果。正像溥仪后来所说:“她如果在天津时能像文绣那样和我离了婚,很可能不会有那样的结局。当然,她究竟与文绣不同。在文绣的思想里,有一个被封建的身分和礼教更被看重的东西,这就是要求有一个普通人的家庭生活。而婉容却看重了自己的皇后身分。所以宁愿做个挂名的妻子,也不肯丢掉这块招牌。”

  这就是婉容,高贵的身分成了她思想的樊篱,她跨越不了自己。

  她本可以给两千年中国封建社会的帝后传统画上一个句号了,但她不让它谢幕,以一人之力硬撑起这巨大的夜色,这就注定了她的悲剧。近世有学者是这样评论婉容的:她比别人有更多的虚荣心,女人没有不虚荣的,这种虚荣最初在婉容身上呈现的是一种人性的光泽,就是一个女孩儿的好胜心,和对名誉的看重以及敏感的善解人意的感情生活,特别是她当了皇后之后,虚荣就从她生命的深处浮现出来。她掩藏起本来的自己,装扮出另一个自己。她的虚荣使她不愿意放弃皇后的头衔,哪怕是一个竹篮盛水的现实。从此她就固守皇后这一个信念,一种选择。因此,当她得知真相后,她哭闹不止,大骂溥仪薄情,要追上他问个究竟,谁也挡不住她。实际上就像溥仪说的,她不愿意放弃皇后这个头衔。与其说末代皇后是她别无选择的命运,毋宁说是她对自己立场的否定,是她自己对自己的唆使。虚荣让她走上了不归之途,这是她人生最大的失策,最大的悲剧。

  两个月以后,婉容在溥仪两个妹妹及弟弟溥杰的陪同下,由天津乘船到大连,再转至长春与溥仪团聚。使她失望的是,一到长春她就失去了自由。这时候溥仪已成为听任日本人摆布的傀儡,她自己也成了日本人阴谋陷阱的一部分。这样看来,婉容是自愿走进东北这个表面覆盖着鲜花的陷阱的。

  1932年3月8日,溥仪不顾婉容和其他人的劝阻,在长春执意就任伪“满洲国执政”,婉容自然又成了“执政”夫人了。溥仪成了满洲执政的傀儡后,更是对婉容置若罔闻,不闻不问。

  “执政府”设在原吉黑榷运署旧址,其实就是二栋小楼,但也是当时长春最讲究的建筑了。婉容住进了缉熙楼,溥仪则在勤民楼办公。溥仪非常勤政,使婉容也觉得要恢复旧日的天堂,或许指日可待,未免不产生一些憧憬和欣慰。但时隔不久,溥仪感到“执政”的职权只是挂名,一切都要听从日本人的安排,溥仪的一言一行都处在关东军司令官的掌握之中,无论是例行会见,还是私人召见,分分秒秒都有“御用挂”跟在身边,且有日本和伪满媒体跟踪报道。而且日本人最忌讳的就是溥仪梦想带兵入关,复辟大清。日本人是绝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他们遵照天皇给他们的政治目标,让溥仪不得离开满洲半步,日本人只需要溥仪帮助他们分裂满洲出中国。

  婉容则更惨,她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日本侍女的监视和告密,甚至不能走出大门一步。执政府的院子就是婉容的禁地,而缉熙楼,就是她的囚室,她的地狱。

  因为是地狱,她的灾难就是双重的。她不仅受溥仪的冷落,还受日本人的冷落。溥仪第一次登基,举行了隆重的“满洲国皇帝”登基大典,但没有“皇后”的一席之地,似乎在所有人的眼中,婉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除了1934年溥仪第三次登基,作伪“满洲国”皇帝之后,日本的秩父宫蕹仁亲王代表天皇“访满”,为了炫耀中日“亲善”,同意婉容以“皇后”身分随溥仪在勤民楼接见外宾外,此后的十多年,她再也没有以“皇后”身分公开露面过,甚至还失去了一个普通人的自由。这对极好虚荣的婉容来说,其打击可想而知!先前积郁的苦闷,眼前新添的愁思,使得婉容犹如一朵荏弱的花朵,很快就要枯萎了。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便由轻度的神经衰弱症发展成为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发作起来常把屋里的东西摔得稀里哗啦。

  女子毕竟是爱美的,婉容有时也把心思用在打扮上。何况婉容原本就是一个俏丽的女子,虽然她在精神上呈现萎靡,脸上也因为长期吸食鸦片而呈现青乌的颜色。但在身体稍好些的时候,她还是要把自己精心打扮起来,或以其它方式享受一下生活的阳光。据1934年“帝宫”档案记载,婉容在这一年内,仅单、夹旗袍就做了27件,所用的质料不仅有中国传统的纱绸,还有不同花色、不同质地的日本、法国、印度等国的上等毛料、丝绸。她每个月有3000元的月例钱,供其衣食之外的花销。她还养了五六只哈巴狗,这些通人性的小动物给了她不少的乐趣,是她寂寞生活中的唯一慰藉。

  婉容是具有现代意识的女性,在中国数百个皇后里,也只有她走进了现代生活的门槛,濡染了现代文明的星星之火。她有祖父般忧郁的气质,有北方女子的豪爽,也有大家闺秀的多愁善感。这使她在做着皇后的时候,更多的蕴藉着少女的情怀,有迷茫,有失望,也有向往。她写一些小资的诗句,读一些风花雪月的外国小说。她弹奏时尚的钢琴,给自己起英文的名字,穿着西装拍照等等。虽然她努力要保持皇后的矜持,把这些超越流俗的东西藏得很深,但这是总有一天要爆发的东西,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在东北做了伪满的皇后,她才猛然苏醒。生命里面渴望自由的神经在这个时候复活了。所有的虚荣,也都不再能左右她了,婉容最终不堪忍受日本人的欺辱,决意逃出这座人间地狱。

  她曾经两次试图逃出这座阴森恐怖的皇宫,但她两次托人,两次都被人出卖,她彻底绝望了。

  据原国民党首任外交部长顾维钧在《顾维钧回忆录》里回忆:“当我在大连一家旅馆里吃午饭时,我的保镖进来说,一个从长春来的满洲国内务府代表要见我,有机密消息相告。我起初犹豫,因为他说的名字我不熟悉。但是我的随从说,他在北京认识这个人,可否见见他。他告诉我,此人化装为古董商,以免日本人注意(也许他当过古董商)。我出去走到门廊里,我们停在转角处。此人告诉我,他是皇后(长春宣统皇帝的妻子)派来的。他说因为知道我去满洲,她要我帮助她从长春逃走,他说她觉得生活很悲惨,因为她在宫中受到日本侍女的包围(那里没有中国侍女)。她在那里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和告密。她知道皇帝不能逃走,如果她能逃走,她就可能帮他逃走。我为这故事所感动。但是我告诉他,我的处境不能替她做什么事,因为我在满洲是中国顾问的身分,没有任何有效方法帮助她。虽然如此,我得到一个明确的概念,知道日本人都干了些什么,这个故事可以证实日本的意图。”

  这件事以后,婉容并没有气馁和放弃再次逃跑的念头。1933年的8、9月间,当时伪满立法院赵欣伯的妻子来赴宴,婉容便托她帮忙东渡。而当时正在日本的二格格韫颖,向溥仪详细报告了这件事情的经过。由于泄密,逃跑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又流产了。从此之后,婉容再也没有找到逃脱的机会。人生虽壮美,山河虽辽阔,命运却不能由自己把握。婉容犹若水中的飘萍,风中的转蓬,只有随波逐流,随风而逝了。生不如死的她反抗的唯一途径,就是自暴自弃,自我毁灭,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得以劫后重生吧!


红杏出墙
 
  婉容在伪满皇宫里越来越不如意,她与溥仪的感情几近于零,行动又受到日本人的严密监视和限制,这一切使婉容的身体和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而溥仪作为日本人的儿皇帝,稍有不慎即遭到“御用挂”吉冈安植的训斥,溥仪就把火发在婉容身上,婉容为此常遭溥仪的暴打。于是婉容越来越放纵自己,她狂躁易怒,嗜毒成瘾。婉容就是在此精神空虚、生活状态恶劣的情况下,投入到了侍卫李越亭的怀抱中,并怀孕生子。或许婉容想以此作为对溥仪的报复,只要能使溥仪激怒,并没有想到后果,正像她吸毒一样。

  果然这件宫廷“秽闻”,使溥仪怒不可遏。他变得易怒而暴躁。孩子生下后,他将无辜的孩子愤怒的投入火炉,活活烧死。将29岁的婉容打入冷宫,永不饶恕,直到40岁去世。他要把婉容折磨得人不如鬼,似乎才解气。

  关于这件事,溥仪的最后一任妻子李淑贤有详尽的回忆:

  “溥仪与文绣离婚之后,渐渐也对婉容有了反感。一来是,文绣离婚是婉容‘逼’的;二来是,婉容不学好,抽大烟上了瘾,而且愈来愈厉害。婉容自觉生活无望,走上颓废的道路。现在,差不多人都知道婉容曾与一个听差有染。可我跟溥仪谈恋爱的时候,溥仪对此开始闭口不谈,就是我问起时,他也极力回避。后来,我跟溥仪一次恋爱小风波之后,他为了哄我,才跟我细说起了婉容与那个‘听差’勾搭的前因后果。

  “在‘满洲国’的时候,婉容因为时常跟一个姓李的‘听差’接触,一来二去,就产生了感情。为避人耳目,两人很少当面说话,大多数是通过婉容屋里伺候她的一个老妈子来相互递信儿。那个姓李的,在溥仪面前很‘红’,极得溥仪的信任。过了许久,一个佣人向溥仪告发了这件内廷的丑事。在此前后,宫中也有风闻,但溥仪不太相信。谁料到,婉容已经怀孕几个月了,纸里包不住火,但婉容就是不讲是谁的孩子。直到婉容与姓李的偷偷传递条子,被佣人悄悄送到溥仪面前时,他这才相信这是真的。原来,婉容跟那个姓李的听差虽然当面不怎么说话,只要他一到婉容的屋里,两人就以传条子的方式来确定时间约会。据溥仪说,他拿到婉容看过的条子后,没有吱声。当夜,婉容与情人约会的时候,被事先预谋好的溥仪和心腹当场抓住。……对于分娩下的孩子,一直有不同的说法。溥仪对我讲述的是这样的:分娩的时候,婉容身边没有任何医生,只是在保姆的帮助下,生下来的。这个孩子生下之后,当时就死了。溥仪立即叫人把孩子扔到炉子里。”

  根据群众出版社最新版的全本《我的前半生》记载(过去市面上流通的溥仪回忆录《我的前半生》基本都是1964年版本,而之前即曾经二易其稿、九次修改。最早是1957年下半年开始写作的具有“悔过书”性质的初稿本,是溥仪在沈阳军区抚顺战犯管理所用一年多时间完成的,20多万字,由管理所油印成册:之后在此基础上先后发行了1960年、1961年、1962年的“灰皮本”、“一稿本”及“二稿本”。这些最接近作者原始的文字,曾删除了15、6万字的内容。新版恢复了1964年之前版本中被删除的大量内容):当溥仪知道婉容与别人私通并怀孕后,自然是难于接受,甚至想要毁灭一切。在羞辱与盛怒之下,他早已失去了理智,虽然婉容跪在溥仪面前,泪流满面地哀求他,希望能承认这个无辜的婴儿,但溥仪坚决不答应。他趁婉容昏迷之际,将婉容所生的女婴活活扔进锅炉烧化,却对婉容说,是把孩子送给了她的哥哥代养。

  这,应该算是最权威的说法了。这都是溥仪亲笔所写的,实有其事,可纠正坊间的其它传闻。

  而且,在书中,溥仪还透露出婉容吸毒及私通的内幕:

  “事实上,她(婉容)的吸毒是由于她的父兄出的主意,甚至在私通问题上,也受过她哥哥的鼓励,直到很晚我才知道,早在她那次离津去大连的路上,她的哥哥就由于换取某种利益,把自己的妹妹卖给一个同行的日本军官了。

  “一九三五年,由于她有了身孕并且将近临产,我才发现了问题,我当时的心情是难于描述的,我又愤怒,又不愿叫日本人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她身上泄愤……

  “婉容也许至死还做着一个梦,梦见她的孩子还活在世上。她不知道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填进锅炉里烧化,她只知道她的哥哥在外边代她养育孩子,她哥哥是每月要从她手里拿去一笔养育费的。”

  经过这一次的沉重打击,婉容的精神又一次遭到重创,彻底地崩溃了。婉容被关在屋子里与外界隔离起来,失去了往日优雅的仪态,溥仪不许任何人看望她。仅仅两年时间,昔日寂寞宫花似的娇美恬静的美人,竟变成了一个形如槁木的精神病人。她已经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能力了,她已经不懂得梳洗打扮,变得蓬头垢面起来,整天喜怒无常。唯有一个习惯还保留着,就是每天疯狂的吸食鸦片,一直吸到两腿发软为止。

  在伪满洲国后期,婉容因长期躺着不动抽大烟,肌肉严重萎缩,几乎都不能走路了。由于长久关在房子里,本来就有目疾的婉容,眼睛更怕见光见风。每次都是用扇子遮着,从扇子骨的缝隙中窥人。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那时候的婉容衣着合体、温婉娴雅,人们无不惊叹于她的“大家风度、进退有度”。然而一旦犯病或犯烟瘾,她就会大喊大叫,气度全无。她疯了,也自由了。每逢这时,她就哭着骂她的父亲荣源,骂他为了自己要当国丈而断送了女儿的一生。自从婉容精神失常之后,人们又在北京给溥仪找了一个叫谭玉龄的中学生。溥仪跟潭玉龄结婚七年,直到谭玉龄被日本人害死,婉容始终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可见婉容被禁锢之深。


寂寞花谢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维持了13年零5个月的伪满洲国也像枯木一般倒下了,婉容名义上的皇后也当到了尽头。同日下午,吉冈安植通知溥仪,让他带上少数人去通化机场,准备经沈阳飞日本。溥仪带走了溥杰、润麟等人仓皇出逃。婉容再一次成了弃妇。树倒猢狲散,被撇下的一大群皇亲国戚,只好失魂落魄地逃到通化大栗子沟避难。

  婉容和这些伪大臣们在大栗子沟住到11月末,天气渐冷,一行人便在溥仪的老仆严桐江的建议下,由大栗子沟迁至临江县城,租旅店住下来。1946年春节前夕,临江解放,解放军派了一辆汽车接收他们。于是严桐江带领婉容、李玉琴、嵯峨浩等一行人上了汽车。婉容连件棉衣也没有,冻个半死。就这样,婉容在她曾祖父吉林将军当年的辖地,被人民解放军押解着,开始了漫长的迁徙。后汽车到通化,婉容一行暂住在市公安局宿舍中。1946年4月14日,长春解放。婉容又被带到了长春,住进解放军招待所,原“厚德福”饭店。这时,婉容的身体更加虚弱,多亏身边的福贵人李玉琴的同情和照应,才使这位饱尝世态炎凉的昔日皇后得到了一些人际间的温暖。但是,由于战争的动荡,解放军难以再带着这么多皇族眷属行军作战,所以让他们自谋出路。严桐江、徐照允等仅剩的几个人都先后离去,最后连关心过婉容的李玉琴也要走了。

  李玉琴事后曾忆及:“当时她看我来请安,就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握住我。我悲痛难忍,泪流满面。她眼光露出惊慌焦急的样子,已出现了语言障碍,嘴里只能发出两声‘呵!呵’带哭腔的凄凉声音,含混不清说了一句什么。她也流泪了!我给婉容扯平衣服,盖好被子,摸摸她枯瘦如柴的手。她转过脸来看看我,一脸的痛苦表情,很快又变成冷淡的样子,又转过脸去。”

  人们都走了,唯独婉容有家难回,虽然她在长春还有不少亲友,这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肯收留她。她在长春的胞兄润良干脆紧闭大门,把病弱的胞妹拒之如瘟疫。溥杰之妻嵯峨浩是日本人,也无处可去。

  不久,长春会战,为了防止他们再度落入日本人手里,解放军不得不在极度困难的战争条件下带着她们颠簸流离地到处转移。到了吉林市后,婉容等人被暂时关进了公安局拘留所。没过多久,国民党飞机轰炸吉林。解放军又将婉容、嵯峨浩等押上火车,经敦化,于5月末到了延吉。延吉监狱很大,一栋院子约有40个房子,但哪一间都满员。解放军只得将她们送进混凝土造的仓库。婉容的住处是一张二层床。她被放在下床。这时的她已神志不清,生活不能自理,有时从床上滚落到水泥地上,一动不动,饭也不吃,大小便失禁。多年的精神压抑和鸦片的依赖已使她精神严重错乱,形容枯槁,憔悴不堪。

  6月初,延吉战事趣紧,解放军决定经图门向牡丹江转移一批犯人。战士已为婉容准备好了马车,到小仓库一看,她已病入膏肓,不省人事,难以承受旅途颠簸,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将她留下由狱方照料。嵯峨浩等5人忍痛与婉容分离,此时,爱新觉罗的家族中只剩下婉容一个人凄凉的留在了延吉。

  6月20日早晨5时许,孤苦伶仃的一代皇后郭布罗?婉容的一缕香魂终于化为云烟,随风飘散在她祖先生活和埋葬的土地上,结束了她曾风华绝代又凄凉无比的复杂的一生,时年仅40岁。据最近《延吉晚报》报道,当时狱方巡监见婉容已僵死,就为她拍照,登记,然后由张排长等6人用一扇门板抬走,尸体瘦而轻。在一向阳的山坡,择一平坦处挖坑埋葬,埋葬的时间为中午时分。无棺材,无花圈,无亲属相伴,更无追悼会,亦未立碑,起一坟头,日久而被风吹平了。一代皇后,就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在天地之间。

  婉容的一生,看似辉煌,实在她的内心凄苦!她是一个时代最后的女人。婉容的悲剧,自她被选为皇后就开始了。婉容生活于皇权失落时期,面对着宫廷中数不清的清规戒律,她扭曲自己的灵魂而去迎合这种规矩。她没有皇后之威,争风吃醋就是后宫的全部。她甚至连民间一个普通女人应当享有的自由和正常家庭生活的权利都没有。上天赐予她的这把皇后宝剑,更多的是伤了自己,这就注定她是一个悲剧女人。当发现一切不过是泡沫,连现实的一点温情都不可得之时,她快速坠落凡间。但皇后又是一把沉重的枷锁,她无法挣脱。她决定不了自己的行动,更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在那个特定的时代和恶劣的环境中,精神极度苦闷,因此自暴自弃,自我毁灭,而陷入更大的绝望,最后导致精神分裂。婉容是有史以来最为不幸的一位皇后,她的一生是难以避免的悲剧的一生,是人性的弱点和女人的虚荣将她推向了历史的深渊,她是中国社会最后时代皇权的祭品,从这一意义上说,她又是历史的牺牲品。


引  言
 
  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国2000多年的封建社会,造就了200多个公认的皇帝,也产生了至少几十万名后宫嫔妃。这些具有国色天香的美貌女子,除少数能得到皇帝恩宠,从而改变命运外,多数妃子命运不济,如寂寞深宫花,在清风中只有无尽的怨尤,她们葳蕤的叹息,最终无不委身泥土,化为一缕香魂,随风而逝。因为在一个君权与夫权并重的特殊的时代,她们无权决定自己的选择,更无权决定自己的命运,她们只有听凭命运之手,把她们举得多高或多低。

  但有一个后妃却恰恰相反,这就是文绣,末代皇帝溥仪的淑妃。文绣作为合法的为社会公认的皇妃,是我国历史上唯一敢于向封建皇帝提出离婚(此前也有一位王妃,就是唐德宗时的贵妃王珠)并诉诸法院获得成功的皇妃之一。从而也就从根本上摆脱了婉容那样的悲惨命运。文绣在外貌上不如婉容漂亮:脸盘较小,又圆胖,眼睛缺乏神采,五官也不是太端正,口角较大,下巴短小。这样的容颜甚至也不符合当今美女的标准。但人们普遍认为,文绣的美,美在有内涵,她有独立的思想和追求自由幸福的勇气,不像婉容那样爱慕虚荣,自暴自弃,而是自己决定自己的行动,自己的未来。早早地跳出了“火坑”,没有为那个时代殉葬。她走上社会,自食其力,最后在北京一所私立小学当上了国文教师,成为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当过教师的皇妃。


寒门遗珠
 
  中国末代皇妃文绣(1909年12月20日~1953年9月18日),小名蕙心,自号爱莲。姓额尔德特,学名傅玉芳。是满洲八旗中的鄂尔德特蒙古族,在八旗中属于上三旗的镶黄旗。清顺治元年(1644年),家族跟随多尔衮入关,按所在旗被分配在北京安定门内定居,世代有人在朝为官。祖父额尔德特?锡珍曾官至晚清的吏部尚书,后来的民国大总统徐世昌曾是他的门生。锡珍在安定门内方家胡同有500多间房产,和6个儿子聚族而居。清人笔记《道咸以来朝野杂记》,曾记有一则“粉侯捉御史”的轶事:文绣的祖父、官至都察院副御史的锡珍,一次因车马未及时给粉侯(恭亲王奕 的女儿荣寿公主)让路,犯了大不敬罪,被粉侯手下扣留。后来锡珍不得不当街叩头求情,才被放行。

  文绣的父亲端恭,是锡珍长子,却科场屡败,袭祖荫得任内务府主事。清朝垮台之后,族人都失去了俸禄钱粮,但八旗子弟作风依旧,靠“吃瓦片”过活,即收取房租,嫌不过瘾,就又变卖房产,虽然有坐吃山空之忧,也要维持表面上的奢华的生活。端恭的原配妻子博尔济吉特氏,留下一女即故去。文绣为端恭的继配汉族蒋氏的长女,乳名大秀。蒋氏本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性情温婉,把丈夫敬为上宾,是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但是天不遂人愿,蒋氏在生下二女文珊不久,端恭即撒手人寰。端恭死后,兄弟6房分家单过,蒋氏只分到很少的钱财,只得艰难地带着长女文绣、次女文珊及端恭前妻的一个女儿,搬到崇文门外的花市胡同,租房居住,独立撑起门户度日。但孤儿寡母,要吃饭的人多,能干活的人少,日用见蹙。母女们只得靠在花市承接挑花的针线活计,或为有钱人家打短工,勉强度日。

  1916年9月初,文绣7岁时,蒋氏将文绣送到北京私立敦本小学读书,学名傅玉芳。文绣天姿颇为聪颖,喜欢读书。在学校里无论是国文、算术、自然,乃至图画和音乐等功课,都是优秀,深得老师的喜爱。傅玉芳在家里还是个勤劳懂事的孩子,既能替母亲干好家务活,又能帮母亲做些挑花活计,挣钱当费用,获得邻里的称赞,也算是蒋氏贫寒生活里的一点安慰吧!傅玉芳长到13岁时,就出落得像个大人了,容貌虽不算俊美,却身材高挑、肤色白净、胖瘦得体,有端庄之姿。

  1921年春,宫里传来要为溥仪选择皇后的消息。因文绣祖上是已入旗籍的蒙古族贵族,虽已陷入穷困潦倒的地步,但按门第也是符合候选条件的。文绣的五叔华堪(在清末做过吏部尚书)见此良机,来和蒋氏商量,幻想借机光耀已经没落的额尔德特氏家族。据文绣的堂侄女傅嫱的回忆文章《末代皇妃文绣的一生》叙述:“蒋氏回家告诉文绣,文绣坚决不从,曾一度想寻死。最后在蒋氏和我爷爷(即五叔华堪)的说服下,只得去照了相片,送交内务府。”结果,正如大家所知,连文绣自己也没料到:她的照片竟被“小皇上”御笔圈点。就是这个圈,完全改变了文绣的生活道路,把她牢牢地拴在了人生悲剧的大舞台上。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回忆说:“照片送到了养心殿,一共四张。在我看来,四个人都是一个模样……便不假思索地在一张似乎顺眼一些的相片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圈。这是满洲额尔德特氏端恭的女儿,名叫文绣……这是敬懿太妃所中意的姑娘。这个挑选结果送到太妃那里,端康太妃不满意了,她不顾敬懿的反对,硬叫王公们来劝我重选她中意的那个,理由是文绣家境贫寒,长的不好,而她推荐的这个是个富户,又长的很美。她推荐的这个是满洲正白旗郭布罗氏荣源家的女儿,名婉容。”

  溥仪当时年少无主见,所以圈点文绣,是看到照片中文绣衣服上的花挺好看,注意,文绣家本身就是给人家做挑花活计的,此时娴熟的手艺派上了用场。

  额尔德特家族与醇王府六房贝勒载洵素有往来,两家走动频繁,而载洵又与宫中敬懿皇贵妃的关系好,文绣遂被这位女主当作了自己人。敬懿是同治遗下的三个妃子中能诗工乐、聪颖又有头脑的一个,当然也有很大的野心。她用慈禧的一句话“承继同治,兼祧光绪”为法宝,来证实自己的正统地位。然而,宫中的实权人物--光绪遗下的端康皇贵妃绝不示弱。她也有法宝,民国总统袁世凯曾指定由她主持宫中事务。针尖麦芒在“中宫”问题上各不相让,都想把自己人立为皇后。

  虽然这时的小朝廷早已不再是皇权的象征,然而,小朝廷内的皇贵妃们仍在继续做着美梦。她们想效法慈禧独揽朝纲,都想像慈禧控制光绪那样,把溥仪操纵在手,而把一个自己人安插进后宫,是再好不过的了。敬懿主立文绣,载洵附议。端康主立婉容,载涛附议。而溥仪生母瓜尔佳氏就成了很重的砝码,她与端康关系密切,附和端康:“端恭之女家贫,恐进宫之后有小家气,建议此婚可缓议。”双方相持不让,纷争愈演愈烈,拖了半年之久,溥仪不得不在婉容的照片上补个铅笔圈儿,立为后。那么,既然皇上圈过文绣,她是不能再嫁给臣民了,最后,荣惠太妃出面协调说,可以纳文绣为妃,从而平衡了矛盾。

  就这样,太妃们经过争议妥协,原定的皇后变成了皇妃。


宫廷岁月
 
  文绣被选定为皇妃之后,溥仪当即颁下谕旨,要内务府给文绣母亲蒋氏在北京地安门后海的南沿,买下一处四合院做为新居处,另赏赐紫檀木家具一套,立刻使蒋氏一家的生活一跃而为小康。文绣也便不再上学了,傅玉芳的学名更不许再用,整天在家里由五叔华堪负责讲授君臣大礼,或繁琐的宫中清规戒律,并要文绣熟读《女儿经》。

  1922年11月30日,文绣先于婉容一天,被溥仪以隆重的婚礼娶进皇宫,皇宫里称她为淑妃,文绣那年尚不满14岁,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可她一踏进那高大的围墙,便失去了一切自由。文绣在皇宫养心殿首次晋见溥仪时,行三拜九叩之礼,但溥仪竟冷冷地开口说:“下去歇息吧!”新婚之夜,溥仪就把淑妃孤单地抛在新房。面对森严的皇宫,文绣感到害怕,她开始对未来的生活迷惘惶恐起来。次日,溥仪再娶皇后婉容,也是不与皇后同房,而是一个人在养心殿里独寝。紫禁城里发生的这一切,似乎已经预示着末代皇帝、皇后、皇妃婚恋的不幸结局。

  文绣进宫后,住在西六宫的长春宫。长春宫曾是慈禧太后住过23年的地方,装饰华丽自不待说。文绣天性喜欢读书,长春宫的西配殿就成了她的书房。在以后长长的寂寞日子里,书籍成了她身居冷宫的亲密伙伴了。

  溥仪待文绣开始时也还较平等,有时还到她住的宫中去聊天,与她开玩笑,甚至还找人做了一个老头闻自己脚丫子的雕塑(“闻臭”谐音文绣)送给了文绣。一些适宜后、妃参加的活动,溥仪总是让婉容、文绣一起出面。后来溥仪给婉容聘请了一位英语老师,为平衡起见,也给文绣聘请了一位英语教师,婉容对此大为不满。

  文绣从小接受的是三从四德的封建教育,使她的思想很传统,她始终保持对皇权的敬畏。所以入宫以后,文绣也很想做一个好妃子。1924年溥仪被逼出宫之际,她袖藏利剪,要自尽殉清,以死捍卫皇权,后被人发现救下。这说明文绣是一个有个性,有头脑,有坚定信仰的人。但是,从另一方面说,文绣进宫做皇妃,也就是她悲哀人生的开始。因为在此后的许多年里,溥仪既不解风情,又为人冷酷,专横,她既不能享受人生之乐,还要遭受婉容以皇后之尊施与她的冷眼、嫉妒、排挤和欺侮,这使文绣敏感脆弱的心情一直抑郁苦闷。

  后妃的矛盾,在历来的宫廷都一直存在,甚至演变成为血腥的斗争。但时代不同了,婉容与文绣虽有分歧,但不血腥,只是暗暗较劲。

  婉容出身高贵,文绣出身平民,所以她们的生活方式相差很大。婉容从骨子里藐视文绣,文绣虽然内心玲珑,性格又比婉容温顺宽厚。却不善言辞,在溥仪面前不懂得撒娇发嗲,宫女太监也对她保持距离。甚至吃饭也是一个人,文绣内心异常落寞。只能独居长春宫,静心读书,以为乐趣。文绣有文采,喜欢写作,曾将其闺中的诗文和日记带进宫内。寂寞的时候,她常常以写日记打发无聊的时光,溥仪被赶出宫后,在长春宫的西配殿书斋中就发现有她写的日记、诗文簿,我们仅以其中的一首五言诗《无题》为例,证明她玲珑的心灵:

  静坐闲挥扇,垂帘避暑风。

  鸟翔双翼展,飞舞在晴空。

  由此可见文绣斐然的文采,也可想见其细腻的感情了。文绣只有十几岁,虽然有不如意,但当时有太妃作后台,婉容还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她。可以说,这短短的二年宫廷生活,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岁月,也是最美丽的岁月。

  然而,文绣这种以读书寻找乐趣、排遣苦闷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1924年11月5日,冯玉祥发动“逼宫事件”。进宫做妃子还不到两年的文绣,只得随溥仪及宫内人等迁出皇宫,去到醇王府居住。溥仪一家人离开皇宫,即标志着皇帝、皇后、皇妃尊号的废止,彻底沦落为平民百姓了。


诤言劝告
 
  文绣和婉容不同,她虽然小婉容几岁,却似乎更有头脑,政治细胞也多些。离开皇宫,对溥仪及其他皇室成员是灾难,对文绣未必如此。文绣这时候可以以“平等”的身份,为丈夫溥仪出谋献策了。她想凭籍自己的学识,改变这种寄人篱下的窘境。但世事如棋,难于预料,谁知20多天之后,奉系军阀张作霖率兵进京,赶走了冯玉祥。溥仪早已有了“立足满蒙重打江山”的思想苗头,只是依靠对象一时还没有选好,他对张作霖虽寄予厚望,但还不敢贸然把赌注押在他身上,认为他是草莽气派,赳赳武夫。溥仪一次曾赴曹家花园会见张作霖,只见从大门到房门,手持长枪、大刀的卫兵分立两厢,还是戏台上那种绿林摆设,不脱胡匪作风。溥仪想连袁世凯也未能节制江南,统辖全国,张作霖还不如袁世凯老练有识,能在北方站得住脚也就不错,荡平江南谈何容易?

  文绣与溥仪住在醇王府,与在皇宫相比,她与溥仪接触的机会多了,对溥仪有了更多的了解,文绣在溥仪身边,颇为细致的观察了这过眼的政治风云。照实说,对于溥仪的复辟活动,文绣并不怎样反对。就在这时,前清福建籍的翰林学士,曾官至湖南布政使的政客郑孝胥父子,从上海来到溥仪身边,以只有日本可靠进行说教。他暗地里向溥仪献策:“张作霖不足以谋大事。欲复辟帝业,必定要借助日本为外援。”起初溥仪还彷徨,对日本有戒心,认为中国人没有不痛恨日本人的,那时溥仪最希望的是得到西方列强的帮助。但自从郑氏父子来后,溥仪的思想开始全面倾向日本。凡事都交给郑孝胥办,还派他去了日本一趟。郑孝胥回来向溥仪报告说,他已在日本为他联络了在朝的各界要人,都承认他是大清宣统皇帝,都愿意帮助他复兴祖业,使“圣朝大统”不至有失。溥仪意有所动,天真地说:“看来日本对咱大清不坏”。当溥仪将这番话讲给文绣听时,文绣虽然只有16岁,还是力劝溥仪说:“日本人残暴无比,日俄战争时,即屠杀无数中国人,绝对不能听信郑氏的鬼话,引狼入室,否则后果将极其悲惨。”可是有着复辟狂的溥仪,想复辟都想得发疯了,根本听不进文绣的诤言劝告,整天与遗老旧臣谋划于密室,接见来自全国各地军阀派来的代表,发布“谕旨”……并于1924年11月29日,在郑孝胥的一手策划下,偷偷地进入北京的日本驻华公使馆。日本政府向溥仪许诺,承担保护溥仪一行的安全责任,于是溥仪便在日本驻华公使馆里组成了以郑孝胥、罗振玉、商衍瀛等为班底的亲日内阁,积极谋划借助日本的外力,实现复辟,重登帝位的梦想。

  看到这一切,文绣的心就如同针扎刀割一样的难受,整个人都像坠入黑暗的深渊。


流寓津门
 
  文绣反对溥仪依靠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实现复辟的思想,使溥仪很不高兴。到了天津后,随着与日本人联系的加强,这种分歧越来越大。本来皇后与皇妃互相嫉妒,这在历代后宫中极其普遍。婉容、文绣的明争暗斗,也实属情理中事。但政治的分野,就使溥仪在生活上越来越明显偏袒婉容,使文绣感到很委屈,溥仪与文绣感情的罅隙就更加不可弥合了。

  1925年2月24日,溥仪在日本便衣的护送下,化装成商人,秘密乘火车潜入天津。

  溥仪到天津后,住进了日租界张园。婉容、文绣等也到天津会合,在天津的清朝遗老遗少们也纷纷前来见驾。1929年7月9日,溥仪又迁居到同一条街上的乾园。将这里易名为“静园”,表面是取“清静安居、与世无争”之意,实际暗寓“静观其变、静待其机”的野心,以图东山再起。在天津,溥仪唯郑孝胥之言是听,频繁会见天津的日本领事和驻军司令,与北京日本公使馆的芳泽公使也多有会晤。他幻想依仗日本势力,复兴清朝祖业。

  文绣一向反对溥仪投靠日本,其政治观点和溥仪的父亲载沣相近。载沣携全家迁居天津时,谢绝了溥仪为之安排的日租界内的寓所,而住到英租界去了。

  溥仪父子一碰政治话题就火花飞溅,恨不得都要烧毁对方,其结果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面约:父子见面,避谈国事。载沣只求适应形势,安度晚年。这一切都被文绣看在眼里,她赞成载沣的主张,每次载沣前来,文绣请安、行礼之后,总要陪他说一会儿话。载沣对文绣也很客气,吃饭时若见文绣未到,一定打发太监催请。饭后常和文绣一起下下棋,写写字,谈谈诗词曲赋一类。婉容知道载沣看重文绣,当面也就不敢太过跋扈。

  文绣常说载沣是个性格宽厚,识大体,明大义的人。只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文绣比较惬意的日子。可她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说服溥仪,因为她对溥仪还有幻想,所以只能痛心地看着溥仪对日本的投靠愈来愈紧。而日本人对溥仪的拉拢,也是愈来愈紧了。

  文绣面对溥仪的危险错误行为,屡屡劝溥仪应该悬崖勒马。溥仪非但不听,反倒厌恶起文绣来了,常回之以冷嘲热讽。与此同时,婉容对文绣的妒忌也变本加厉,有时会当面挖苦文绣几句,而更多的是在背后进谗言。文绣稍有不满,婉容就借机起事,文绣因此常遭受无理的谩骂和羞辱。婉容经常会因为一件小事,而要求溥仪派遣太监去奉命斥责文绣,而当文绣蒙受不白之冤,想要找溥仪诉苦,溥仪却会对她拒而不见。太监或某些婢女见到文绣在溥仪面前失宠,也时不时给予歧视或施以虐待之行。文绣经常以泪洗面,天津的静园,在文绣的心中,已经不平静了,她开始奋起反抗。


后妃生怨
 
  天津是婉容成长的地方,乃是她熟悉的世界。出宫后的婉容行动自由多了,不再萎靡,而是精神焕发,如鱼得水。婉容追求时髦,她一改宫中的装束,换上了时装旗袍和高跟皮鞋,还烫了头发。文绣见了,也想把头发剪成短发,但不敢自作主张,请示了溥仪。溥仪那天高兴,痛快地答应了。文绣剪发后,还特意到溥仪房里让他看看,这证明文绣对溥仪还是非常在乎的。

  婉容是上流社会出身,生活奢华,又追求西化,对于购买昂贵首饰、做高档时装、吃燕窝海参等消费,视为家常便饭,刷卡时连眼都不眨一下,自有溥仪在后边拎包买单;影响所及,使贫家出身的文绣心里大受刺激,溥仪是你老公,他还是我丈夫呢!于是两个人暗暗较劲,你今天买一根针,我明天买一根线,哪贵咱挑哪,几个月下来,两个人常常是买了又买,管它有用没用,反正买回来再说,务求痛快一时。以致这种物质刺激后来竟发展成婉容、文绣之间争宠的手段。溥仪在回忆录《我的前半生》中称之为“竞赛式的购买”。

  婉容与文绣闹得如此水火,溥仪却不居间平衡,总是偏袒婉容的多,指责文绣的也多,甚至不许她在公开场合露面。

  早在清宫时,溥仪一有出宫的机会必定把后、妃带在身边。到天津以后能随便上街了,逛商场与下馆子,便成了溥仪一家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溥仪往往是把文绣孤零零地丢在家里,而只带着婉容。他们两人把天津的大商场,及不少游乐场所等能吃、喝、玩、乐的地方都跑遍了,形影不离地尽情欢乐。愈是这种时候,文绣愈是深深感到孤独和痛苦。

  溥仪不出门的时候,也常让饭馆送饭到家,每次都与婉容对饮大嚼,而不让文绣上桌,文绣活像个受气包,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仿佛她是这个家里一个多余的人。连溥仪的妹妹们在静园聚餐,文绣也不得靠前。据七格格韫欢说:她只能偶尔望见文绣“无声的侧影”,“就连搭话的机会也不可得了”。可以想见,婉容越得意,文绣越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遂使文绣与溥仪之间的感情愈来愈坏。因为文绣认为她是被欺负的弱者,溥仪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而在溥仪这方面,则认为她不甘居于妾的地位,有意与他为难。

  那几年,溥仪与租界地的英、法、意、日等国的领事或驻军司令官,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经常收到各国驻津领事形式不同的邀请。那些鲜红而又烫金的漂亮请柬,无一例外地都写着恭请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出席阅兵典礼、晚宴、婚礼和舞会等,优哉游哉,快乐非凡。文绣则像个局外人,似乎永远没有资格登上大雅之堂。

  如果说拘于礼仪和囿于尊卑,文绣才不得升堂入室,那么溥仪向臣下、亲族颁赏,文绣应该有份,但事实并非如此。查阅溥仪在1926年一年内的赏赐纪录,在受赏的人员中,有前清的老臣;有现职的军阀……甚至太监们也一个个都有赏赐,唯独文绣没得过任何一样物件的赏赐。当婉容今天拿了御赐的首饰,明天拿了皇帝赏给的黄丝围巾,后天又取走了溥仪新购进的带宝石的话匣子,春风得意地谢恩而去时,眼睁睁瞅着这一切的文绣,怎能不感到透骨穿心地寒冷?

  颁赏没有文绣的份,进贡却是少不了她。据资料记载,1928年旧历九月婉容过生日,接受“千秋贡品”无数,其中也包括文绣进贡的“燕席一桌”,外加烧鸭一对,饼干两匣。可是,轮到文绣过生日,却是冷冰冰的,甚至连溥仪的一句问候话也没有。

  有一天,文绣外出回来,在院子里吐了一口唾沫,凑巧婉容正坐在旁边,便生了疑心。要求皇帝对文绣当面斥责,溥仪偏信一辞,训斥文绣一通。文绣痛不欲生,企图自杀未果。

  溥仪如此厚此薄彼,文绣无处申诉,异常苦恼。就把自己的怨恨写在一篇篇短文中,她曾在一篇文章中自比为“悲鸣婉转”、“奄奄待毙”的“哀苑鹿”。溥仪也承认:“差不多我总是和婉容在一起,而经常不到文绣所在的地方去。”文绣诉说:“鹿在苑内,不得其自由,犹狱内之妃,非遇赦不得而出也。”

  溥仪对文绣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固然有政治原因,但也与溥仪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腐朽思想有关。当初他关心文绣的学习和长进,并非希望她出人头地成为学问家,而是一种闲散时的消遣。实际上他需要的是俯首贴耳、唯命是听的豢养在御园中的囿鹿。虽然清宫家法极其严酷,但单纯的文绣在内心深处常常祈求一个跟皇妃极不相称的东西——自由。她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样过普通人生活。但这种正常合理的要求在帝王之家是不可能得到满足的。当溥仪发觉文绣许多逾矩越轨的想法后,即生反感之心。因此在后妃之争中,他明显地偏袒婉容。为了减少虐待,文绣多数是逆来顺受。但这仍不免遭受溥仪的责骂、羞辱:“古来无你这等人!清朝二百多年无你这不知礼之人!”

  1929年农历除夕的晚上,文绣起而抗争,在薄情与冷酷之中,她以一个弱女子的哭闹来表达她的呐喊。此时,溥仪与婉容正在寝宫嬉戏,有太监奏报,淑妃用剪刀捅向自己的小腹。溥仪生气地说:“她惯用这伎俩吓唬人,谁也不要理她。”如果说以前他待文绣只是感情上的差异,这是他对文绣已是恩断义绝了。溥仪并写诗一首赠给她,实在是挖苦她。他把文绣(诗中作蕊珠)描绘成一个发了疯的女人:

  岁维己巳甲子之日,蕊珠女士破晓突起,自撕其唇,且骂己为狼狗,拔其青丝之发,血淋淋然如遗尿。众趋视之,则犯吼若牛声,目眦尽裂,黄牙全张,掷桌上之镜台于女仆之额间,洞见脑髓,众悉奔避而蕊珠女士转寂然也。

  耿耿星河欲曙天,蕊珠女士常自怜。

  暗掩珠扉泣如雨,孤灯将人意绵绵。

  文绣郁郁寡欢,整日以泪洗面,在她自称为“监狱”、自度是“囚居”的九年之中,文绣心灵所受的创伤,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溥仪不但把她单独放在冷屋子中不予理睬,无视她的痛苦,还时不时作一些残酷无聊的打油诗以取乐,从精神上折磨她,从感情上蹂躏她。在此仅举一首,以斑窥豹。如溥仪所作的打油诗《蕊珠女士自述》:

  蕊珠女,坐空房,自怨自叹。

  想起来,我的脸,好不惨然;

  长得像,母螃蟹,黑暗如烟;

  我好比,卵中黄,腥臭硬坚;

  我好比,狗失群,摇尾乞怜;

  我只好,爬进去,收藏起我的小金莲。

  简直有些下作,有失水准。在这样的环境里,文绣常常有种莫名的伤感时时向她袭来,她患了严重的失眠症和神经衰弱。生有何趣?虽多次自杀,均未遂,但她这种消极反抗从未停止过。溥仪怕影响皇家声誉,就加强对文绣的监视,另外派人请她的胞妹文姗进宫开导她。原来,文绣入宫二年后,妹妹文珊也出阁嫁给了庆亲王载振的二儿子溥锐,载振是晚清权势极大的军机大臣之子,家私殷厚。早前曾买下位于英租界内原属太监小德张的一处房产,1925年前后全家搬到天津。因此文珊常来看望二姐。文珊的丈夫溥锐是个纨绔子弟,到处演唱花面戏,不务正业。溥锐原配是蒙古王公那桐之女,文珊是他的侧室,这种夫妻感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姊妹俩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不由得互诉苦情。

  后来,文珊把一个叫玉芬的女人带到了文绣的身边。正是玉芬的到来,才使文绣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笼鸟飞鸣
 
  文姗、玉芬的不断来访,给寂寞孤独的文绣带来了生机。她们给文绣带来许多好消息,使文绣的眼界开阔了。文绣不再自寻烦恼,而是暗暗寻找逃脱囚笼的机会。三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制定出了周密详尽的出宫计划。

  1931年8月25日中午,文绣在中堂招呼开饭,太监有所怠慢,皇妃失宠,太监欺侮,本来不足为怪,但文绣以此为由,大发脾气,她高声骂道:“讨厌!”溥仪似闻弦外之音,恼羞成怒地传谕:“欺君之罪该死,朕将赐你死罪!”文绣操起一把剪刀,就向喉咙刺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太监夺下。文绣因此大哭大闹,弄得一屋人都没有食欲,溥仪无可奈何,便打发太监前往庆王府找来文姗,让她劝导胞姐。

  下午3时左右,文姗向溥仪、婉容说:她姐姐哭泣不止,心情郁闷,劝说不灵,望允许她陪姐姐出外散心看戏。溥仪一时大发慈悲,慨然应允。文绣由文姗陪着,为掩人耳目,也带了太监赵长庆,乘坐溥仪的专用汽车准备去天津市区游逛。

  溥仪哪曾想到:这便是长期预谋后的惊人之举,从此就是文绣离别“冷宫”解脱悲惨命运的开始。文绣就像一只久困在樊笼中的小鸟,终于可以在湛蓝的晴空,举翮飞翔了。文绣选择这样的时候跨出静园大门,实在是把握了最佳时机。首先是溥仪向日本靠拢的迹象已愈来愈明显,即将成为现实。虽然“九一八”事变尚未发生,但就在不久前,溥仪的弟弟溥杰从日本归来,向溥仪传达了日军准备在东北点燃战火的绝密讯息,驻天津的日本领事和司令官们也更频繁地往来静园密谋,文绣对此不会无动于衷。再说文绣与皇家的矛盾已势成水火,文绣若不出走求生,势必自我毁灭,在她的面前已经没有道路可以选择了。

  文绣乘车离开静园大门后,即指令司机将汽车一直开往天津国民饭店(在今天津赤峰道与和平路交口),下车后文绣、文姗推门而入,向值班店员略问几句后,就直奔37号房间。太监惊疑不止,而又不敢多问,只好紧紧相随。进房刚刚坐稳,文姗就正色告诉太监赵长庆说:“你先回去吧,淑妃就留在这儿啦,她还要向法庭控告皇上,决定同他离婚哪!”太监大惊失色,不知所措,继而双膝长跪,频频磕头,哀请淑妃回宫。文绣态度坚决,从袖中抽出三封信,交付太监说:“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可拿着这几封信回去转告皇上!”太监还想哀求,这时有三位西服革履的先生推门走了进来,他们就是文绣的表外甥女玉芬为她代请的律师——张士骏、张绍曾、李洪岳。太监无奈,只好登车而去。
 





指点迷津
 
  原来,文绣决意要同溥仪离婚,争取人身自由的权利,就是因为受到了玉芬的鼓励。

  文绣的娘家亲属中有一位远房的表姐夫名叫毓璋,号子特。晚清时曾任清西陵守陵大臣,辛亥革命后,出任民国政府海军部总务司长。他的大女儿就是玉芬,属文绣的晚辈人,却较文绣年长几岁。她容貌美丽,为人老练有谋略,工于心计,但在婚姻上也很不幸。她的丈夫冯曙山是民国前总统冯国璋的长孙,家世显贵。冯曙山是民国时期有名的纨绔子弟,整天吃喝玩乐,寻花问柳,完全不把玉芬放在心上,所谓夫妻只是虚名。玉芬很为自己的婚姻担忧,为了避免自己受到伤害,她一天到晚想的就是怎样最大限度的维护自己的权利,因此接触了很多女权主义者,长了许多见识,逐渐老练了,特别是对离婚和维护女权更是有自己的心得和独到见解。

  贫在闹市无远亲,富在深山有人知。文绣入宫前,因家境贫寒,亲属们都断了往来,怕沾了穷气。玉芬也从未到过崇文门外花市胡同的傅家。只是后来文绣平步青云,贵为皇妃,荣耀无比,连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们也都频繁走动起来了。玉芬便常到北京地安门后海的蒋氏那里串门聊天,与文绣的母亲相处甚欢。文绣出宫在醇王府“被难”的日子里,曾几次回到娘家看望母亲蒋氏,因此与玉芬结识。

  玉芬的婆家不但在北京东四十条有漂亮的公馆,而且在天津租界也有房产。所以,玉芬有机会居住两地,像迁徙的候鸟一样,一年之中总有几个月住北京,几个月住天津。文绣随溥仪去天津后,宫中寂寞,没有谈心之人,玉芬就成了她闺中密友,两人在津交往密切,她们无话不谈,息息相通。玉芬和文姗一样,成了文绣最亲近、最信赖的人。1931年7月的一天,玉芬又到静园看望文绣。提起自己受到的折磨,文绣潸然泪下。她向往一个普通人的家庭生活,然而,她这一合情合理的正当要求,在这个没落的帝王之家,却根本得不到满足。当玉芬得知文绣婚姻如此不幸、处境如此悲惨时,一向追求思想解放的玉芬,第一个向文绣指明了新的人生目标。她坦诚地对文绣说:“现今是中华民国时代,法律上写着男女平等,而溥仪早已被撵出皇宫,不再是过去的掌有生杀大权的宣统皇帝了,和我们一样都是平等的公民。他也得守法,平等待人。你可以控告他虐待妻子,请个律师,写状子,同他离婚,另外索要抚养费。”并给她讲了中华民国政府于1930年新颁布的《中华民国民法》,其中第四编《亲属》就是有关婚姻家庭关系的法规。该法规做出了“允许自愿离婚”的明确规定。文绣得知此条法规如获至宝,终于在现代法律精神的鼓舞下,决意要同溥仪离婚,争取人身自由权利。

  这便是文绣同溥仪离婚的缘起。

  后来文绣回忆说:

  我和玉芬相处得近了,甚么心里话都向她掏。她见多识广,又有心计,很会出主意。她告诉我,现在是民国时代,你可以根据“男女平等的法律条文,和她打离婚官司。向他要赡养费。你若考虑好了就这么办!我可以在外面接应,找人帮你的忙。事成之后别把我忘了就行!玉芬这人说话在理,我当时也相信她,可这离婚官司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我就把文珊找来,征求她的意见。我三妹从小就是不甘吃亏的人,又加上快言快语,一说就很赞成,她看我略有迟疑就急着说:“二姐呀!难道还没过够?和溥仪这种男人生活在一起,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早离婚早利索!”

  后来,我和文珊、玉芬三人一块前前后后地核计一番,至此我才下决心和溥仪离婚。外界都以为是我妹妹文珊的主意,其实是玉芬最先和我说起的。当时,这事除了文珊、玉芬和我三个人,再没有向谁露过口风,别人并不知情。过了几天,玉芬又来看我,我偷偷交给她银洋一千元。因为她认识的人很多,让她和文珊先用这笔钱在外边打点打点。我还嘱咐她说,就按民国的新法律起诉,请律师与溥仪打这场离婚官司。

  由于计划周密,文绣在出走静园之前,玉芬就已从各个方面做好了准备。她聘好的三位律师也早已在国民饭店租了房间,等待行动;文绣陈述离婚理由的文件以及出走致溥仪的信件等,也已拟好缮清;同时,文绣也找机会清理了自己房中的细软及金银首饰,让文珊陆续带出,暂时存放在文珊家里,以备后来应急之用。这一切都做得周密、细致,神不知、鬼不觉的。由此足见玉芬的谋略,非当时女子可比。

  1931年8月25日(旧历七月十二日),离日本侵占东三省的“九一八事变”只有24天,文绣选择这样一个关键时机,向溥仪发难,也算占有了天时!


淑妃革命
 
  再说太监赵长庆回到静园,将文珊和律师的信件交给溥仪,律师们在拟写的这几封信中,申明已接受诉讼的委托,正式受理这桩离婚案件,并透露文绣出走的原因和要求:

  事帝九年,未蒙一幸,孤衾独抱,愁泪暗流,备受虐待,不堪忍受,今兹要求别居。溥氏应于每月中定若干日前往一次,实行同居,否则唯有相见于法庭。

  虽然文绣语气和缓,但溥仪阅毕大惊失色,不假多思,便派出大批太监、随从,赶去国民饭店寻找。谁知文绣姐妹早已有备,快速离开了饭店,转移到非常同情文绣遭遇、家境富有的张姓寡妇所提供的花园洋房里。只有三位律师在等候他们,律师对太监们说:“文绣女士让我们转告各位,你们回去转告皇上,按信中所提条件考虑办理吧!”

  溥仪又让太监们前去老庆王府邸,但均无所获。溥仪顿感“皇帝”颜面无存,他堂堂一个“九五之尊”,居然被妃子牵着鼻子走,被妃子炒了鱿鱼!这可是圣朝开国以来少有的奇耻大辱。

  他马上召集遗老旧臣召开御前会议,以求善策。文绣的出走,无疑是一发重型炮弹,出席会议的老先生们无不义愤填膺,都认为这是最见不得人的丑事,不能容忍,不能姑息迁就,但面对现实又无可奈何。溥仪只得派代表去见文绣,要求文绣回到静园再说。律师们一口回绝,说:“在现在的情况下,文绣女士拒绝会见任何人。如果溥仪先生有诚意,承认她的完全自由,允许文绣女士择居另住、照给用度,我们尽力调解,以求和平解决!否则,除了向法庭提出诉讼外,别无他法。”

  听到代表们的汇报,溥仪无计可施,更是焦急万分,只得立刻请来郑孝胥和胡嗣瑗面议对策,最后决定由胡嗣瑗派出清室办事处常务律师林綮、林廷深,第二天先去会晤文绣律师张士骏,最终目的是争取和解,不要闹上法庭。溥仪一方坚持不许离异,不许起诉,不许登报申明。文绣一方则除了坚持不回宫,还要求溥仪支付赡养金50万元。双方各持己见,差距很大,谈判一时陷入僵局,未能达成协议。

  谁知在文绣逃出静园的第二天,即1931年8月26日,这桩天字第一号的新闻便泄漏了出去,消息不胫而走,立即震惊了全国。当时革命是一个时髦的词,意味着进步和新潮,淑妃的出走,也因此被时人誉为“妃子革命”。京津各报的显要版面,新闻标题差不多都是《前清废帝家庭之变》。争相报道这一空前绝后的妃子炒皇帝丈夫鱿鱼的千古奇闻,而妃子之所以要同溥仪打官司、闹离婚的理由就是:文绣和溥仪结婚9年,两人从来都没有过性生活。

  “皇妃因不堪帝后的虐待,太监的威逼,自杀未遂,设计逃出,聘请律师离婚。这是数千年来皇帝老爷宫中破天荒的一次妃子革命。”

  “文绣自民国十一年入宫,因双方情意不投,不为逊帝所喜。迄今九年,独处一室,未蒙一次同居。而一般阉宦婢仆见其失宠,竟从而虐待,种种苦恼,无从摆脱。”

  报纸上连篇累牍的评论文章,几乎都是声援和支持文绣的,大家奔走宣扬,使溥仪处于千夫所指的尴尬境地。但是,帝制虽已废除有年,仍有一些冥顽不化的遗老遗少们,视皇权为至崇。因此发疯般地围攻文绣,斥为大逆不道。

  其中冲锋陷阵,最是猛烈的不是别人,正是文绣的族兄文绮!他接连给文绣写了两封公开信,登在天津的《商报》上,极尽辱骂之能事。

  其中一封公开信是这样写的:

  惠心二妹鉴:

  顷闻汝将与逊帝请求离异,不胜骇诧。此等事件,岂是我守旧人家所可行者?我家世受清室厚恩二百余载,我祖我宗四代官至一品。且漫云逊帝对汝并无虐待之事,即果然虐待,在汝亦应耐死忍受,以报清室之恩德。吾妹何受人愚弄,牺牲自己,为她人作拍卖品也?即是死,也不可出此下策。今竟出此,吾妹吾妹,汝实糊涂万分,荒谬万分矣!辱没祖宗,终不免为社会上人唾骂而死!

  文绮的信虽然发散着腐朽思想的霉味,但见报之后,暗藏的封建余孽似受了鼓舞,立刻掀起一股遮天蔽日的围剿淑妃的妖雾。面对种种恶势力,文绣在进步人士的支持下,毫不屈服,她充分利用中华民国的法律所赋予的人权法则,予以针锋相对的回击。

  她给文绮复了一信:

  文绮族兄大鉴:

  妹与兄不同父,不同祖,素无来往,妹入宫九载未曾与兄相见一次,今我兄竟肯以族兄关系,不顾中华民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九条及三百二十五条之规定,而在各报纸上公然教妹耐死。又公然诽谤三妹,如此忠勇殊堪钦佩。……查民国宪法第六条,民国国民无男女、种族、宗教、阶级之区别,在法律上一律平等。妹因九年独居,未受过平等待遇,故委托律师商榷别居办法,此不过要求逊帝根据民国法律施以人道之待遇,不使父母遗体受法外凌辱致死而已。不料我族兄竟一再诬妹逃亡也、离异也、诈财也……理合函请我兄嗣后多读法律书,向谨言慎行上作工夫,以免触犯民国法律,是为至盼……

  文绣的信写得有理有据有节,痛快淋漓地反驳了文绮的荒谬悖论!律师张士骏也站了出来,于9月1日郑重向溥仪的律师提出警告。

  而全国各大报刊媒体,可谓泾渭分明,立场殊异,硝烟弥漫,热闹非常。支持文绣、呼唤人权的呼声和抱残守缺、维护皇权的封建卫道士们的叫嚣,此起彼伏。一时之间,如何对待妃子革命的是与非、功与过,就成了判断人们政治立场的标杆。其中最特殊的人物就是一向与文绣做对的婉容,也从个人的得失利益出发,以尊重人道为辞,支持文绣,日夜聒噪,要求溥仪给文绣以自由。政事家事,诸事不遂,溥仪内外交困,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境地。


皇家兴讼
 
  当时,文绣、文姗住在一位法国律师的家中。平时不接见任何人。连文姗的丈夫都是经过可靠人的介绍,才能入内,这就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1931年8月28日下午,林綮、林廷琛受胡嗣瑗派遣,乘车按约定时间去接张士骏,然后同车去法国律师事务所。见面后文绣口气非常坚决地向溥仪提出了3个条件:一、彻底脱离,各不相扰;二、我日常使用的衣物已经开列了清单,应照此单全部付给;三、必须拨付赡养费50万元。并说明若能依此办理便可无事,否则只好法庭相见。文绣并拿出事先拟好的衣物清单递给溥仪的律师。淑妃一边流泪,一边诉说9年来在皇家饱受凌虐的悲惨境遇:第一、皇后不许她与溥仪接近,已断人生之乐,更无夫妻之情;第二、太监威势逼人,凡事均须仰其鼻息。某太监且谓:“皇上与汝且无恩情,汝惟有速死,皇上命汝死,汝不得不死”。在此种压迫之下,实觉难堪。说着淑妃还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当票来。她说:皇上常常不管她,没有钱花只好典当衣物,这次聘请律师实出无奈。

  溥仪一方为了皇家的所谓声誉,坚持“不许离异”条款,遭到文绣的断然拒绝。且在支付赡养金问题上,沟壑依旧,谈判几次都陷入僵局。与此同时,文绣的律师为了使文绣彻底脱离与溥仪的关系,故意作出诉讼的架势,制造舆论,迫溥仪就范。

  8月29日,张士骏“知会”天津地方法院调解处,提出诉讼,法院当即签发了传票。向溥仪下达了调解处传票和副状,通知他务必于1931年9月2日下午2时在法院民事调解处施行调解。当时双方正处在商议和解阶段,胡嗣瑗听说此事很是生气,即命律师林綮前往张士骏处诘问,为什么一边调解还一边告状?为什么不守信用?而这,正是律师的本意,即以调解为名,行告状之实,催逼溥仪允许文绣离婚。所以当天上午林綮奉命质问张士骏时,张士骏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淑妃有自己决定的权利,当律师的不便干预。

  果然,溥仪接到传票和“副状”,直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对于文绣的控告,溥仪极端恐惧。妃子要与皇家兴讼,“九五”之尊,对簿公堂,成何体统?而且当时正是溥仪与日本人密切勾结,幻想得其助力,完成复辟帝业的关键时刻。溥仪不想节外生枝,要早早了断此事,便同意离异。双方从9月4日至10月2日,经过四次讨价还价,在供养费问题上几经反复,最后统一在5万5千元这个数目上。文绣在做了很大让步之后,只要求一次交付现金,并在短时间内办理手续。溥仪只好答应了。

  10月22日,其时正值旧历9月13日,溥仪与文绣双方协议完全脱离关系。离婚协议书的签字仪式于当天下午1时许,在林廷琛的律师事务所举行。文绣、文姗及双方律师最后一次来到律师事务所。互相验明彼此所拟条款,文绣逐一签字,之后两边无语告别。

  协议书中写入自8月25日以来近两个月时间里,双方律师反复磋商、调解的成果:

  1.文绣自立此约之日起,即与清皇室主人脱离关系;

  2.清皇室主人于本件签字之日,给文绣一次终身生活费5.5万元(付款另有收据);

  3.文绣于本件签字之日即将所有随身常用物件(另有清单)全部带走(付物时另有收据);

  4.履行2、3两条件之后,文绣即归北平母家独身念书安度,绝不再向清皇室主人有任何要求;

  5.脱离之后文绣不得有损害名誉之事,双方亦不得有互相损害名誉之事;

  6.文绣将天津地方法院调解处之声请撤回,此后双方均不得发生任何诉讼;

  7.本件自签字之日起生效,共缮四份,双方律师各执一份。

  至此,文绣才真正获得了自由。

  在静园的溥仪接到有关协议后,长长出了一口气,为挽回体面,即令手下拟旨:“淑妃擅离行园,显违祖训,放归母家居住省愆。撤去原封位号,废为庶人。钦此。宣统二十三年九月十三日。”溥仪读过两遍,细细思量,觉得措辞未免过苛,于是提笔勾去“放归母家居住省愆”一句,才正式颁发。10月23日,就在同文绣签订离婚协议的第二天,他不惜花费重金,把这条煌煌“上谕”刊诸京津沪三地报纸报头旁边的头条广告栏内,向世人宣布,总算是买回了皇家的脸面。这场轰动全国的“皇帝”离婚案至此不无幽默地收场了。

  溥仪和文绣离婚后,必情颇不平静,回顾淑妃在皇家的九年生活,似乎感到真有点儿对不住她,遂把责任加在婉容身上,求得心理上的平衡。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篇《龙凤分飞记》的文章,以记其事,对婉容多有责怪。

  1931年11月10日,即他们宣告离婚后的第19天,溥仪在郑孝胥和郑垂父子以及日籍保镖工藤忠的策划、挟持下,离开静园,结束了在天津7年的寓公生活。他乘汽车偷渡白河,去到大沽口外,闯过守卫军粮城的中国哨兵,又登上大沽口外的日本商船“淡路丸”,潜往日本占领下的东北营口港,充当伪满洲帝国傀儡皇帝去了。所幸文绣先一步脱离了苦海,没有与溥仪一同背叛祖国和人民,从而也避免了坠入罪恶的深渊。

  这桩离婚案了结之后,张士骏律师的亲友都为之松了一口气。谁知溥仪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衔恨在心。他在1934年坐了伪满“皇帝”后,立即派出亲信及日伪特务,多次到天津缉拿、行刺张士骏等3位律师。张士骏预先得知消息后,只得被迫迁往天津异国租界多年,才算幸免于难。


皇妃再嫁
 
  文绣与溥仪离婚那年22岁,她从天津回到北京,但已无处可去。母亲蒋氏早在几年前就已去世,赏赐的那所四合院也被一个本家私自卖掉了。妹妹文姗此时也与夫家脱离了关系,姊妹俩只好租房居住。虽说文绣拿到溥仪给的5.5万元的赡养费,但支付过律师的酬金,宾馆的房费开支以及酬谢亲友的人情费,中人的佣金,加上玉芬巧立名目所报的假账等,三不扣两扣,到文绣手中已是所余甚少,仅剩2.6万元。文绣又不善理财,回到北京没多久,生活就陷入了穷困潦倒之中。

  1932年夏秋之交,文绣开始了新的生活,她恢复了傅玉芳的原名,在北平的府佑街私立四存小学,谋得一个教师职位,教授学生国文和图画,这是文绣离开溥仪,自食其力谋得的第一个职业,心情特别愉快。她要把整个身心和爱献给孩子们,她也因此成为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当过教师的皇妃。文绣是一位非常合格的教师,她的字写得很好,嗓音清亮,一口京腔京韵,讲解国文课透彻明白,学生都非常喜欢这位老师。没想到几个月后,她的皇妃身分暴露了。有人查知新来的女教师傅玉芳本名叫额尔德特?文绣,出身满洲贵族世家,原本是清末皇帝溥仪的皇妃,在宫中称做淑妃。立刻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四处宣扬,顿时引起轰动。北京各类报社记者纷纷前来采访,尔后即以绯闻艳事登载于报端,几乎使家喻户晓了。于是众多好事之人,前来四存中小学门前等候,都想观瞻昔日皇妃的风采。来人越聚越多,使学校的教学秩序受到干扰,也使文绣处于极度的难堪处境中。后终因不堪忍受好事猎奇者的骚扰,不得不于1933年底辞掉她心爱的教师职业。她租下的房子也不能再居住下去了,便拿出最后一笔钱,在北京德胜门内刘海胡同买了处九间房子的小院居住,还雇了四名佣人,与妹妹文姗一起隐居下来。

  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北京沦陷,文绣更加不得安宁了。倚仗日本人势力耀武扬威的警察、保长或狗腿子们,接二连三地登门向文绣敲诈勒索钱财,逼迫她为“大东亚圣战”贡纳重金。文绣虽坚持拒绝日伪的威逼利诱,大节不污。但如此几年下来,生活日渐贫困,陆续辞退佣人,又不得不卖掉她在刘海胡同的宅院,文绣真正成为穷困的平民百姓了,遂沦落而寄身于昔日母亲曾周济过的一个穷亲戚之篱下借住。

  后来文姗改嫁,另安新家,独自居住的文绣开始向皇室后人——画家傅儒专心学习国画技艺,生活才有了寄托,也有了乐趣,绘画技艺日臻完美。不久,一些军官、官僚与富商,以为皇妃乃是难得的奇货,暗想家中必定有众多天价的文物古宝,便相继以求婚为名,骗色骗财,文绣都以巧妙的言语或强硬态度拒之门外。

  为了生活,文绣不得不替人在家里以糊包装用纸盒挣钱度日;为了生活,她一度还去到瓦工队里当苦力,以出卖体力劳动讨生活,因经不起重体力的劳累,她曾晕倒街头;为了生活,她甚至在驸马大街的街头巷尾,以叫卖香烟为生。她虽饱尝了人世间的饥寒困苦,但她无怨无悔,因为她精神上自由了。

  1945年,抗战胜利,36岁的文绣经友人介绍,在华北日报社当上了报纸校对员。因工作认真尽职,外加才学出众,深得社长张明炜的器重。张社长非常同情文绣苦难的一生,出于关怀之情,亲自出面将文绣介绍给自己的表弟刘振东做妻子。

  刘振东是河南人士,为人爽直,本分善良。生于穷苦人家,读过几年书。17岁时入国民党军队,因作战勇敢,义气为先,由小兵一直升到少校。因戎马倥偬,40多岁了仍未成家。当时刘振东任北平行营长官李宗仁部下的少校军需官,负责管理中南海库房。文绣与刘振东经过半年的了解与相恋,于1947年夏季在北平结婚,并在北平西城白米斜街租了三间房屋安家度日。婚后夫妻感情融洽,文绣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了圆满的家庭生活。这段军官太太的生活,也是文绣度过的最稳定的日子。

  1948年底,李宗仁去南京当了副总统,文绣鉴于时局动荡,劝导刘振东退伍从商。刘振东就用退伍费,开了一个只有8辆平板车的货运车行。1949年1月,北京和平解放。当过国民党军官的刘振东心中害怕,想要逃往台湾找军中的熟人谋生。文绣劝他留下来,刘振东便没有跟着国民党撤退。出于革命形势的需要,北京市人民政府发布通令,凡是原国民常遗留下来的军警宪特人员,都要进行登记。刘振东在文绣的劝导下,如实地进行了登记并坦白交代了历史问题。人民政府决定不对刘振东追究刑事责任,不逮捕、不关押,只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交给群众监督管制。1951年,北京市人民政府因刘振东表现较好,解除其监督管制,分配到北京西城区清洁队当工人,清扫公共厕所。有了工作挣到工资,一家子生活有了保障,文绣和刘振东也搬迁到清洁队附近的西城区辟才胡同西口居住。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共同度过了解放后的一段平凡而幸福的平民生活,直到1953年9月18日晚10时,文绣因心肌梗塞死于家中,刘振东始终守在她的身旁。文绣终年44岁,一生未有子女。虽然说文绣离婚后的生活并不比离婚前好,可是她在心灵上获得了解放,她拥有一个重获自由的灵魂。后来溥仪感叹万分:“现在想起来,文绣早日和我离了婚,到后来才没有成为婉容第二。我认为这不但是她的一个胜利,也是她平生幸福生活的起点。”

  文绣死后,刘振东向清洁队要来了四块木板,打了一口木板薄棺,在两名队友的协助下,将一代皇妃额尔德特?文绣埋葬于北京安定门外的土城义地里,坟前没有立墓碑,一

  撮黄土掩去了文绣的棺木,也掩去了文绣由落魄贵族女到末代皇妃、再到平民百姓的悲凉一生。

  在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先后出现了219位“真龙天子”,这些人间帝王都有权广置“后宫佳丽”。这些皇后皇妃大多是被污辱者、被践踏者和被玩弄者,她们的下场是悲惨的。在中国那么多后宫嫔妃里,也只有她最有勇气和主见。所以文绣能在当时社会方方面面的巨大压力之下,勇敢地冲破封建藩篱的束缚,它所具有的意义远远超过了事件本身,至今还让人称道不已。后人称这一事件为“妃子革命”。虽然2004年,前清皇室后裔为追忆昔日的风云,追封溥仪谥号为愍皇帝,两位妻子(婉容、李淑娴)及其两位妾侍(谭玉龄、李玉琴)也都有封,而独没有追封文绣。也可能是在离婚之后,文绣已除皇籍,原则上已成为庶民了。但更重要的是,她使皇家最后的一点面子荡然无存,对于溥仪和整个大清皇室来说,是一种耻辱。显然对于文绣而言是解脱,更是中国女性打破传统思想的一个重要开端,这或许就是她想要的最好结果了。如果有来生,我想,文绣宁愿选择一个平凡人家,过夫妻恩爱的平淡日子,也不会去追求那种浮华的泡沫,文绣后来的选择就说明了这一点。


在轻读历史的流光中感悟历史的沉重分
 
  我平日喜读史书,剑走偏锋。别人读史喜欢正统的大一统王朝的史书,我却更偏重于一些风雨王朝的历史趣闻,从历史的册页中,寻觅王朝的影象,洞见历史的风云变幻。历代统治者向来强调“君权神授”,“天命所归”,所以常常为所欲为,不顾民瘼。生活骄奢淫逸不说,行为又十分荒唐。所以不管是怎么曾经显赫的帝国,到头来无不陷入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凄凉境地。何以如此?原因就在于中华帝国的生命之船在航行中的安危存亡完全系于帝王一人之手,帝王的好恶与明暗,决定着山河的破敝与壮丽。蒙昧、暴力造成了中国长期的奴役、独裁的专制社会,悠悠千古事,在循环往复之中,往往跳不出一个变幻着的怪圈,是冥冥中注定的宿命吗?这或许就是中国社会最神秘反常而又可悲的特点。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治乱兴亡,中国的历史,无不以万变不离其宗的超然与孤寂,演绎着一个“停滞社会”的全部符咒,给后人留下了无穷的困惑和思索。

  像北齐高氏王朝一样的短命王朝,在历史上比比皆是,其灭亡的过程也相似乃尔。如北齐的几代帝王,都是淫恶荒诞的人物,所作所为超乎常理,给历史留下了许多难解的谜。他们崇尚暴力,对乱伦乐此不彼,又热衷于以杀人取乐。高洋是其中最典型的暴君中的暴君,动辄痛殴嫔妃。但对于自己的妻子李祖娥,高洋却十分敬重,言听计从,也是一桩怪哉之事。在残酷的血腥中,正因为有这温情的一面,才不至于使高洋冷血的人生,呈现铁板一块的暗褐的颜色。由此可见,大恶之人,偶尔也会闪现出人性之光的,那怕是一点点,世道总有希望。高氏一门仿佛中了魔咒,王朝短命,君王昏暴,几代帝王都没有活过40岁,大概是天谴吧。也有历史学家分析高家患有家族性遗传精神病,代代相传,不能自控。再加上不受约束的权力,其行为就更加放诞,不可思议。一个比一个接力赛似的为所欲为的荒唐,悖逆、乱伦、淫荡、嗜血,贯穿了这些帝王们的全部人生。行径几与禽兽同,就连他们的母亲娄太后也痛恨的大骂道:“英雄的父亲怎么生出这些禽兽儿子!”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北齐王朝的灭亡,非天要亡,而是历史淘汰的必然结果。

  而最悲惨的,就是这些帝王之家的妇女们了,一个比一个凄惨,不是出家为尼,就是血溅香魂。更有胡太后、穆皇后坠身青楼,冯小怜为奴做婢。尤其李祖娥,先是被强奸,接着被逐于空门,后流落长安富家为奴,直到隋朝建立,才回到自己的家乡赵郡(今河北赵县一带)。她遭遇了人世的一切苦难,甚至比苦难人的苦难还要痛苦三分。两世为人,一切都心灰意冷了,只以一个蹒跚老妪的姿态,在北方寒冷的天空下,行尸走肉一般,熬过人生最后的黄昏。

  还有陈叔宝的风流误国,最惨的也莫过于他家的女人们了,因为他们生在帝王之家,特殊的身分注定了他们悲剧的命运,她们都成了隋朝的战利品。除了家国之痛,还有身体之辱。崇祯皇帝在自缢之前,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亡国后受辱,曾先后砍死砍伤了自己的两个女儿。武侠小说中常伪托的长平公主,就是侥幸逃生的崇祯的长女,崇祯帝流泪对她说:“汝何故生我家?”

  这些帝王之家如花似玉的绝世美眉,留给后世的是惊世的哀伤和绵绵的感慨。

  按说,皇后公主们都是天之骄子的帝王血脉,金枝玉叶,一生富贵无忧。历代史家也都在帝王勋戚之后列有公主传,其尊容无比。可细读历朝历代史书,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不少的历史细节证明,绝大多数皇后公主们的生活,特别是感情生活甚为悲苦,她们的经历和结局都不大好。西晋惠帝皇后羊献容五次废立,隋朝炀帝皇后萧氏五为王妃。她们远离政治,最后又无不是政治的牺牲品。古代的女子,为国效力的机会并不多,似乎婚姻是唯一的形式了。北魏武威公主就是属于这种形式,她成了政治婚姻的筹码,不但无爱,而且危险。唐太宗李世民最小的女儿新城公主,也死得很是悲惨不说,而且牵连到无辜的东阳公主。使得关心她的这位嫡姐从此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就像一粒尘埃一样,沦落底层为民。在她们这种悲苦命运的背后,我们看到的是残酷的政治斗争的刀光剑影,她们只是男权社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在中国古代长期的男权社会中,这些命途多舛的奇弱的女子,虽然只是作为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的陪衬,但她们离奇的身世和绝无仅有的命运,又无不是一个时代宫廷史和王朝史的精彩缩影,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气息。

  中国历史的特点,是高者扬之,低者抑之。让好的更好,让不好的更不好。好的一面用加法,不好的一面用减法。因此,我在写作过程中,力避其弊,尽可能的做到从历史的正确视角,洞烛幽微,公正的最大可能的还原历史事件的本质。通过这种还原,来描绘乱世之中人与事、生与死的悲壮与沉沦。反思历代皇权的变异之路,从而厘清众多的历史疑问。从历史夹缝中钩沉的文字,虽有较强的故事性,但历史细节的真实准确,更是我所关注的重点,我反对哗众取宠,更摒弃制造噱头;因此,在对历史事件的细致解读的过程中,更多注意的是对社会规律的宏观分析。美国历史学家爱默生说:“无论什么人,如果他认为远古驰名人物做的一切比他今天所做的事更有意义,我不相信他能正确理解历史。”

  由此可见,要深刻地了解现实,面向未来,就应当自觉地学习历史,追溯历史。能对历史进行深刻的反思,方能知人论世,观古今兴衰之变。

  本书选取了历朝历代22位流落民间的皇家女性,记叙了这些皇后皇妃公主们的生平行状以及在乱离之中高岸变深谷的生活际遇、家国之痛以及大悲大喜后的人生感悟。她们的命运相似,而流落民间的原因各有各的不同。有父兄荒淫误国的,有欲望膨胀在权力斗争中失宠的,有不慕荣华主动辞阙的,更有红颜乱政自取其咎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她们个人的身世之悲,无不是家国之悲在他们身上的具体体现,只不过这种亡国的大悲痛,让一个女子来承担,则更具浓厚的悲剧意味,更能让人深长思之。

  中国古籍浩如烟海,我们怎样才能从历史书籍中汲取智慧,形成个人不同凡响的历史见识,这就需要我们培养起长期的阅读史籍的习惯和史学训练,重要的一点,就是从“轻读历史”的流光中,感悟出人生悲喜命运的沉重分量。

  本书虽仅写了22位皇族女性的命运,但稽古钩沉和爬梳、甄别工作却不轻松,使用古今史料相当广泛,因为它涉及到了中国古代2000多年封建社会的宫廷生活史、政治斗争史以及王朝的兴衰史。另外,在撰写过程中,也参考了当代部分史学前辈的著作和网友的文章,尽可能多的采纳和吸收广为接受的史学观点和最新研究成果,限于体例,未能一一明示,在此谨致谢忱!本书的图片由大汉图片库提供,个别图片未能与著作权拥有者取得联系,望作者见书后与出版社联系,以便支付国家规定标准稿酬。责任编辑姚劲华先生为本书的编辑和出版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汗水,在此也一并致谢!

  杨府

  2007年5月于北京


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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