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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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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传》高连欣
管子传





李新泰

  《管子传》即将出版,连欣同志要我写篇序言。我对先秦时代的齐国文化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桓管时期那半个世纪的风云,更令我感慨万端。可以这样说,这半个世纪是齐文化中最壮阔、最辉煌的篇章。

  所谓齐文化,系指从姜太公封疆营丘始建齐国(约公元前11世纪),至秦始皇消灭齐王建(公元前221年)止,共约800多年时间,在这一特定历史阶段在古齐国这片土地上所建立的文化。

  近几年来,淄博作为齐文化的发祥地,对齐文化进行了多层次、大范围的研究宣传,先后召开了《管子》与齐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海峡两岸齐文化学术研讨会,成立了专门研究机构,创办了学术刊物,编辑出版了《齐文化大观》、《齐文化概论》等多部专著,2000多万字的《齐文化研究丛书》不久也将同广大读者见面。

  齐文化研究宣传热在淄博的兴起,除了淄博人对她的厚爱之外,更重要的是,研究宣传齐文化对当前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首先,研究宣传齐文化对当前深化改革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崇尚变革是齐文化的一大特点。在齐国的历史上,大的改革有三次:一是太公时期的改革。姜太公分封到齐后,及时提出了“简其礼”、“因其俗”的立政主张。政治上,打破“亲亲上恩”的封建等级制度,主张“尊贤上功”;经济上,采取“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的政策。二是桓管时期的改革。内政改革主要推行士、农、工、商“四民分业”定居的社会编组,国民各有专业,各司其责;经济改革主要是实行由国家管理铁矿开采和煮盐业的“官山海”的同时,建立了“相地而衰征”的新赋税制;军事改革主要是采取国君直接掌握军队,实行“寄军于政”。三是齐威王时期的改革。改革的核心内容是“整饬吏治”,即要求地方官吏要大力发展生产,富足人民;官府办事要讲求效率,不许有积案不办;要省刑安民,减少犯罪;不允许地方官向朝廷官员行贿,骗取荣誉和信任。齐国这三次大的改革,为齐国成为五霸之首、战国七雄奠定了基础。

  从齐国的改革事实中,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不改革就不可能强国富民,立国之本在于改革。联系当前实际,我们必须进一步坚定改革信念,加大改革力度,抓住关键环节,克服各种错误思想,积极探索,勇于实践,确保改革的不断深化。

  其次,研究宣传齐文化对扩大对外开放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开放性是齐文化的又一特色。桓管时期,齐国扩大对外开放的主要措施有四条:其一,设立市场。《管子》中明确提出:“百乘之国,中而立市”。市场的设立,吸引了众多外国客商,使齐国都城临淄成为当时重要的商业中心。其二,减轻关税。对来齐经商者实行“关市几而不征”,就是允许齐国以外的商人自由地出入关卡而不缴或少缴关税,让他们得到实惠。其三,提供优质服务。对经商者给予不同规格的接待,“一乘者有食,三乘者有刍菽,五乘者有伍养”;还在大路上每30里设一处驿站,为过往商人服务。其四,发展海外贸易。通过渤海与燕国进行海上贸易,使渤海成为当时齐国的一个海上对外贸易区。有效的对外开放措施,收到了“天下商贾归齐若流水”的效果。

  齐国对外开放的政策及实践说明: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任何国家的经济发展,都离不开与别国的交往。当前,我国的对外开放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必须进一步克服“封闭保守”、“夜郎自大”等错误观念,实行全方位开放,切实把扩大开放作为一项战略性措施来抓。

  第三,研究宣传齐文化对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齐国统治者历来都重视经济的发展,始终坚持本末并重、农工商并举的多元化经济发展纲领。一是重视农业。既抓粮食生产,又注重渔盐业、畜牧业、林业的发展。比如粮食生产,提出“不夺农时”,主张“五谷宜其地”。渔盐生产,太公时就“便鱼盐之利”,桓公时又“设轻重鱼盐之利”,并对煮盐业实行国营政策,使齐国渔盐业“通输海内”。

  林业生产,实行“民之能树艺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的植树造林奖励政策。二是不忘手工业。齐国历代手工业生产,曾设“工正”、“工师”、“三服官”、“铁官”等官吏,负责对手工业的管理,使齐国制铜、冶铁、纺织、制陶等行业的生产能力和技术水平都得到不断提高。三是兴办商贸业。随着齐国对商贸业的重视,齐国都城临淄迅速成为店铺林立、车水马龙的商贸中心,进一步带动了齐国商贸业的发展和繁荣。

  齐国的繁荣壮大昭示,要富民强国,关键是发展经济,把经济搞上去。我们要赶上世界发达国家,建设强大的现代化中国,重要的也在于经济的发展。因此,我们必须继续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指导思想,大力发展生产力,以生产力的大发展促进经济的大发展。

  第四,研究宣传齐文化对发展科技、教育事业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齐文化是重视科技教育的文化。在科技方面,取得了一系列巨大的技术成就。《齐民要术》堪称齐国农业技术之大成,《考工记》可谓我国最早的工业百科全书,《孙子兵法》则为历代兵家奉为至宝,《甘石星经》可谓天文学研究的奠基之作。在发展教育方面,《管子》提出了:“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的育人思想。齐国重视发展教育的重要标志是创办了“稷下学宫”。宣王时“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人”,成为我国历史上最早的集政治、学术、教育于一体的机构。在重视人才方面,齐国牢固树立了“争天下者,必先争人”的思想。从太公到桓公先后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选贤任能、唯才是举的选拔考核办法。齐桓公大义相管仲、设庭燎招士,齐威王用人不疑,齐宣王礼贤下士,孟尝君养士等尚贤重才的做法,也都集中反映了齐国对人才的重视。

  齐国始终坚持发展科技教育,启用人才的做法启迪我们,重视科技,发展教育,重用人才,是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巨大推动力,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我们必须牢固树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观念,进一步强化科技意识、教育是立国之本意识和人才意识,真正把教育摆到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切实把经济建设、社会发展转移到依靠科技进步、提高劳动者素质的轨道上来,加快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步伐。

  第五,研究宣传齐文化对搞好法制和廉政建设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崇法尚廉是齐文化的又一特点。《管子》认为:“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君主治国要以法律、制度为准则。不仅强调要法律先行,搞好立法,而且主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君臣上下,贵贱皆以法”,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此外,《管子》还认为,执法必须从严、执法必须以“公”。齐国的政治家强调统治者要“薄于身而厚于民”,并以此为指导思想,制定了许多为政要清廉的规定和措施。如告诫官吏:“山林虽广,草木虽美,禁发必有时。国虽充盈,金玉虽多,宫室必有度。”主张对官吏实行严罚重赏。在齐国的历史上涌现出许多勤俭执政的官吏,晏婴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晏婴身为齐国宰相,历仕三朝相位,却始终过着清贫的生活,穿缁衣,吃粗粮,驾驽马,居陋室,并多次谢绝君主赏赐的城邑、新宅、美女、车马和衣裘,堪称廉洁的楷模。

  齐国的统治者崇法尚廉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客观上都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有益的启示:要保持国家长治久安,必须加强法制和廉政建设。当前,我国正处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时期,因法制不健全,违法乱纪、贪污受贿、坑蒙拐骗现象还较为普遍,这就要求我们必须高度重视,加快立法,健全制度,强化公民法制意识和廉洁意识,严格执法,为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提供良好的社会环境。

  《管子传》以生动的笔触,再现了桓管时期这段辉煌的历史,成功地塑造了管仲、齐桓公、鲍叔牙、宁戚等一系列历史人物形象,将管仲辅佐齐桓公发愤图强、锐意改革,经过数十年艰苦卓绝的奋斗,“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使齐国终成春秋首霸的经历写得淋漓尽致,读来令人回肠荡气,很受教育,很受鼓舞。

  连欣同志是位勤奋的作家,数十年坚持业余创作,写出了不少好的文学作品,今天又创作了《管子传》,为宣传齐文化做出了贡献。我希望他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1995年3月于淄博





管子传--第一章 一箭之仇



第一章 一箭之仇

1.公子纠欣喜若狂

  公元前六八五年初夏。

  鲁国都城曲阜。齐国二公子纠的住处。

  这是一处十分幽静的住所,院子里青松避日,透出阵阵凉意。公子纠在正堂席地而坐,边饮酒边欣赏美女跳舞。这六名舞女是他从齐国带来的。舞女且舞且歌:

  落叶啊落叶,

  风把你吹落。

  哥哥呀,我的哥哥,

  你唱呀,小妹我合着你。

  管仲(名夷吾)同召忽走进大门。

  “夷吾兄,今日有什么喜事,乐陶陶的?”召忽发现管仲今日与以往不一样,问道。

  管仲拍拍召忽的肩:“老弟,咱们的出头之日快来了。”

  召忽急迫地问道:“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管仲自信而又颇含神秘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此地乃燕雀巢穴,不是久居之地,昨晚我占了一卦,看来,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回临淄了。”

  召忽大喜,他对管仲的神机妙算从来就没怀疑过。

  公子纠走出来,一连打了几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他看了管仲和召忽一眼,很不情愿地:“二位师傅,今天练什么?”

  召忽忙道:“射箭。请公子上马。”

  公子纠跟着管仲、召忽来到城外的一片空旷原野上。

  三枚刀币吊在两棵树之间。

  公子纠不屑地看看几十步开外的刀币。这公子纠三十七岁,长得膀大腰圆,一米八以上的个头。他从召忽手里接过弓和箭,将弓拉圆,只听“嘣”一声弓弦响,那边“当啷”一声,一枚刀币落地。他看了管仲一眼,又装上一支箭,再挽长弓,将第二枚刀币射落。

  召忽大声喊道:“好箭法!”

  管仲点点头。

  公子纠得意地又装上箭,将第三枚刀币射落在地。他将弓扔到地上,哈哈大笑。

  管仲微笑着点点头:“公子的箭法确有长进了。”

  公子纠对管仲的赞语显然不满,他抬头一看,只见天上一队大雁从南向北飞来。他从地上拿起弓,道:“看我把那领头的大雁射下来。”说着,拉满弓向头顶上方的雁瞄准。

  管仲一下把住公子纠张开的大弓,道:“算了吧,别枉费心力了!”

  公子纠不满地看着管仲:“师傅,为什么扫我的兴?”管仲道:“刀币悬在树下,静止不动,公子可以箭无虚发,而大雁是飞在天空中,一刻也不停地飞动,公子肯定不会射中,因为公子还缺乏以不变之态应万变之势的本领。”

  正好,天空中又飞来一队雁群。

  “师傅所言,为时过早了吧!”说着,公子纠将弓拉圆,瞄准,射出一箭,箭直冲蓝天。大雁队形不乱地向前飞去,公子纠颓丧地望着远去的雁群。

  管仲循循善诱:“这射箭之道,要掌握此起彼伏,彼抑我扬,张弛相彰,动静相和。”

  公子纠把弓交给管仲,不服地说:“师傅滔滔宏论,能不能亲自射上一箭?”

  管仲抬头向南望去,只见又一队大雁飞来,便搭上箭。他挺起那结实的身躯,双眼射出犀利的目光,将弓拉圆,只听“嘣”地一声箭响雁落,那只大雁垂直地跌落在地上。雁群大惊,呱呱叫着仓惶飞逃而去。

  召忽大声喝彩:“夷吾兄,真神箭也!”

  公子纠丢了面子,气恼地从管仲手中夺过大弓,咔嚓一声折断,扔在地上。

  召忽十分生气:“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本事不行就老老实实地学嘛!”

  公子纠:“我不学射箭了!”

  召忽气得胡子直抖,指着公子纠大喝道:“先君委托我和夷吾兄作你师傅,你怎敢如此无礼!”

  管仲看了公子纠一眼,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召忽和公子纠不知所措。

  管仲拍拍公子纠的肩膀:“公子,你想改弦易张,好!你早就该有此志向。”转而对召忽道:“老弟,挽弓射雁,这是武夫们干的事。公子乃天下栋梁,该登临君位,一统天下,挥斥八方。这次公子折弓,是天意所为。”

  公子纠不解地看着管仲:“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管仲庄重地说:“公子,昨晚为臣占了一卦,齐国有变,齐襄公多行不义必自毙,气数已尽。公子排行老二,理所当然地继位齐侯。管钟和召忽,要托公子的洪福,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

  公子纠将信将疑:“但愿这一天早早来到。”

  正说着,侍从飞马赶到,滚鞍下马:“禀公子,齐国宾须无大夫自临淄来,说有要事急于求见。”

  公子纠看看管仲,困惑地:“宾须无?”

  管仲对公子纠作了一揖:“恭贺公子!”

  公子纠莫名其妙,看看召忽,召忽也大惑不解。

  管仲笑道:“我断定,宾须无大夫此行曲阜,定是请公子回临淄继承君位。”

  公子纠仍然将信将疑:“真有此事?”

  管仲一脚踢飞地上的残弓:“改弦易张,此乃天意,还等什么,快回去见宾须无!”

  公子纠、管仲和召忽刚走进院子,只见宾须无从堂屋门迎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公子纠面前:“臣宾须无叩见公子!”

  公子纠忙俯身拉起他来:“免礼,平身。”

  “谢公子。”宾须无站起来。

  公子纠迫不及待地问道:“宾须无,你来曲阜,可是请我重返临淄?”

  宾须无不无惊奇地看着公子纠,点点头:“正是。”

  “那,是不是要我回去当国君?”

  “我主果然英明。”宾须无佩服得五体投地。

  管仲笑道:“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堂上说吧。”

  众人鱼贯进到堂上,席地而坐。

  管仲问道:“宾须无,是高、国二位上卿派你来的?”

  宾须无:“高、国上卿及众大夫,一致拥戴。”

  公子纠:“有没有反对的?”

  宾须无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帛,呈到公子纠面前:“臣与雍廪、东郭牙等大夫歃血为盟,忠心耿耿。”

  公子纠展开红帛书,念道:“汤汤天籁,泱泱厚土,庚年孟夏,吉日良辰。臣东郭牙、宾须无、雍廪歃血立盟:公子无知弑君纂位,天理难容,死有余辜。我等大齐忠贤臣子,沿遵古训,大宗维翰,宗子维城,立誓拥戴公子纠为大齐国君。非纠不君,非纠不臣,如有背叛,神明殛之!”

  管仲点点头,拊掌道:“歃血盟书,写得好,太好了!”

  读者诸君,你道这歃血为盟是什么仪式?这是古代国君与国君之间、国君与大夫之间、大夫与大夫之间共同做一件重大事情时,要举行的一种仪式。过程是:先在地上挖一洞穴,称之为坎,以牛、羊、马、鸡、狗等为牺牲之物,杀于洞穴内,割下牺牲物的右耳放在盘子里,取其血盛在敦这种容器中。然后宣读盟约,立盟人依次饮血,也有的含血,或以指蘸血,涂于口旁。然后将盟约正本放在洞穴内的牺牲物上埋掉,副本则与盟者各藏一份。

  管仲是何等样人,他知道这歃血盟书的份量。不过,有一点他总放心不下:“宾须无大夫,公子小白还在莒国?”

  “在莒国。”

  “可有重返临淄的消息?”

  “没有听说过。”

  公子纠颇不耐烦地说:“公子小白与我何干?君位承继,长幼有序。我登君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师傅过虑了。”

  管仲点点头,又问:“宾须无大夫,你还有什么事?”

  宾须无道:“禀公子,雍廪大夫要臣向公子请罪。公子无知弑君,是他设计杀了无知……”

  “哈哈哈哈,”公子纠大笑后道:“无知弑君纂位,罪该万死。雍廪大夫替天行道,何罪之有!我还要给诛杀公子无知的功臣加官晋爵呢。”

  管仲对公子纠道:“这几年,天下大乱,风云变幻,战火连绵,民不聊生。襄公不知爱民,荒淫暴虐,致使朝纲混乱,天怒人怨。公子无知出于个人野心,弑君纂位,天理不容。公子此次返临淄继承君位,一定要上遵天意,下顺民心……”

  “好了好了,这些话我都听腻了!你看咱啥时动身回临淄?”

  管仲稍加思索,说,:“夜长梦多,事不宜迟,立即启程,返回临淄!”

  召忽在管仲耳旁小声道:“夷吾果然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2.国高不谋而合

  话分两头。齐襄公被无知杀死,无知纂位不足一个月,又被雍廪等人杀死。齐国上下一片大乱。国不可一日无君。谁来继承君位呢?按祖宗规矩,应该是由公子纠接君位。可是公子纠乃平庸之辈,继位不会比他长兄齐襄公好多少。这件事使齐国的两位上卿高傒和国子费了心思。这高、国二氏是周天子封到齐国的监国大臣,其地位与齐侯平起平坐,德高望重,国人无不敬仰。

  国子叹了一声:“公子纠不学无术,东郭牙、宾须无与他素有旧交。雍廪杀了公子无知,也恐新君论罪。所以,他们拚命拥戴公子纠,名遵古法,实图私谋。如果公子纠即位,太公所创的大齐祖业,恐怕要毁于一旦!”

  “国上卿之言正合我意,你看公子小白怎么样?他虽比公子纠年轻,但聪颖过人,知书达礼,不是糊涂之辈。”高傒看着国子,试探着说。

  国子又叹一声:“这事我也想过,公子小白确比公子纠好得多。可这长幼有序,你我奈何?”

  高傒语气颇坚定地:“若拥戴平庸之辈,岂不更是辱没列祖列宗?祖宗之本,应当唯贤良是举。”

  国子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国难当头,也就顾不得那么多宗法啦!咱就拥戴公子小白!”

  高傒听了,十分激动,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的帛书,递给国子:“上卿大义为齐,可敬可佩。我已给公子小白写好帛书一封,请过目。”

  国子匆匆看了一遍:“好!马上派快马火速赶奔营国,请小白速回临淄即位!”

3.小白踌躇满志

  夜已深了。外面山风阵阵,吹得树叶刷刷作响。灯下,公子小白在反复看着高傒、国子送来的急信。他的师傅鲍叔牙正在火上烤着龟板。跳动的火苗映照着他那庄严肃穆的脸膛。

  突然,龟板发出“啪啪”的炸裂声。

  鲍叔牙合掌闭眼,口中念道:“苍天在上,苍天保佑。”他从火上取下龟板,置于一个玉盘中,然后高擎过头,向东西南北天地六方礼拜。礼拜完毕,他仔细端详着龟裂的纹路。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公子大喜!”

  小白急忙过来,俯身看着龟板。

  “公子你看,龟板呈吉泰之纹。现在时辰是子末丑初,阴阳交替。阴纹为五,阳纹为九,九五相交,飞龙在天。哈哈,齐国新君,非公子莫属!”

  公子小白却激动不起来,心事重重。

  “昨夜高、国二位上卿派人送信,用心良苦,就是要公子回国即位。”鲍叔牙激动不已。

  小白又把帛函读了一遍:“师傅,二位上卿信上没有说让我回去继位呀!”

  鲍叔牙接过信:“公子你好糊涂。”他念道:“今日群臣朝议公子纠为新君,即派宾须无大夫去鲁国迎接,五、六日可回临淄。国不可一日无君,齐国积重难返,亟待一位贤明新君……”

  “即然群臣朝议定我兄长公子纠为新君,又为什么通报与我,是何用意?”小白大惑不解。

  “上卿之言,意在字里行间,你看‘齐国亟待一位贤明新君’。公子的贤明在齐国众所周知,公子纠乃平庸之辈,谁不知道?这贤明二字,分明指你。”

  小白点点头。

  鲍叔牙继续道:“你看,信上说,公子纠五、六天才能回到临淄。可上卿又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子纠从曲阜回临淄得五、六天,可公子你从莒国回去只需三天。很明显二位上卿之意,是让公子赶在公子纠之前回临淄即位。”

  小白面有难色,犹豫不决:“长幼有序,我怕……”

  鲍叔牙指着龟板:“龟纹乃天相之现,九五相交,卦辞主刚毅果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小白还是下不了决心。

  鲍叔牙大声说:“公子聪明过人,怎么这么糊涂?兄弟有伯仲叔季之分,好比时间有子丑寅卯之别,只是一种分别的标志而已,与君位有什么关系?昔日尧传位于舜、舜传位于禹,君位承继,众望所归,不在长幼之间,而是看是不是贤明。”

  小白有所悟地点头:“师傅所言,也有道理。”

  鲍叔牙指着龟板说:“天人合一,机不可失。公子顺应齐国人心所向而动,又有高、国二位上卿的辅助,必然得国”。

  小白何时不想当国君!他们两掌用力一击:“好,就照师傅所言。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我已向莒国借得战车百乘,明日戌时,便是吉日良辰。”

  “师傅,我们会成功吗?”

  鲍叔牙信心百倍地说:“这些年齐国逐年衰败,民不聊生,被各诸侯国歧视,周天子也看不起咱,就是因为没有一位贤明的国君。你那位长兄齐襄公,一年到头穷兵黩武,不管百姓死活,整日价醉生梦死,不理朝政。更可恶的是连自己的亲妹文姜也要糟塌,简直禽兽不如!举国上下,人心思治,公子又有高、国二位上卿的扶助,一定会成功!”

  小白踌躇满志地说:“如果苍天保佑我小白登临君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用治国贤才,委以重任,齐心协力,振兴大齐,让周天子对齐国刮目相看,让各诸侯国臣服!”

4.鲁庄公的如意算盘

  齐国发生内乱的消息传到鲁国,可把鲁庄公高兴坏了。他恨透了齐襄公。他与齐襄公有杀父之仇,辱母之恨。他的父亲鲁桓公是奉周天子之命给齐襄公议定婚事,母亲是齐襄公胞妹,也一同回齐省亲。不料齐襄公竟借此机会与其胞妹乱伦,干了那伤天害理的事情。鲁桓公闻知此事,大发雷霆。齐襄公竟然又借在牛山送别饯行之机,派公子彭生将鲁桓公在车上杀死。庄公继位后,就想兴师讨伐齐国,无奈齐强鲁弱,只好忍下这口恶气。现在,齐襄公被公子无知杀了,公子无知又被雍廪等大臣杀了,齐国大乱。这真是天赐良机。公子纠也知其兄作恶多端,害怕祸及自身,才到鲁来避难的。齐襄公一死,自然请回公子纠继任。他好借这个机会,向齐国讨回公道。主意一定,他立即召集群臣到正殿议事。庄公看看分列两班的文武大臣,说道:“齐襄公多行不义,自取灭亡。齐国群臣朝议,拥戴公子纠回国继任新君。寡人决定明天亲自护送公子纠回齐国。”

  大臣施伯出班奏道:“臣以为,现在齐国鲁国势均力敌,齐强则鲁弱,齐弱则鲁强。齐国内乱,对我大有好处。依臣之见,可再让它乱一阵子,然后送公子纠回国即位。”

  大司马曹沫也出班奏道:“臣以为施大夫言之成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齐国无君,朝纲必定混乱;朝纲一乱,国力必定削弱。反正公子纠在鲁国,只要他跑不了,咱就掌握了主动权……”

  庄公不悦,摆摆手道:“齐鲁两国世有姻缘,公子纠乃寡人二舅,不可胡来。公子纠在鲁国避难已有时日,寡人亲自护送他回齐继位,他能忘记寡人的恩德吗?寡人主意已定,明天亲率三百乘战车,曹沫为大将,秦子、梁子为左右将军,护送公子纠回临淄!”

  第二天一早,护送公子纠的鲁军开动了。车辚辚,马啸啸,尘土遮天蔽日。

  第一辆战车上,插一面镶有“曹”字的战旗,白色,绣熊虎图案。车右边设有鼓和铜锣,大将曹沫顶盔披甲,威风凛凛。

  第二辆车上,高扬“鲁”字大旗,浅红色,绣蛟龙图案。车右边竖一高杆,设有战鼓和战金(铜锣)。鲁庄公与公子纠并排坐在车上。身后是管仲和召忽。

  后面紧跟着梁子、秦子的战车……

  公子纠春风得意,面带喜色。早也盼,晚也盼,就盼着今天。他心里算计着,从曲阜到临淄,要五天路程,第六天他就率群臣礼拜宗庙,然后登临君位。

  鲁桓公看看公子纠,打开了自己的小算盘:“公子这次回临淄即位新君,可别忘了今日寡人之劳呀!”

  公子纠一听,连忙笑脸相迎道:“当然,当然,鲁侯恩德,定当重报。”

  “怎么个报法,寡人想听明白。”鲁桓公单刀直入地说:

  “公子割五座城池给鲁国,不为过吧!”

  公子纠一听,心中十分不快。割五座城池,那等于割掉齐国的四分之一。割一座还差不多,这鲁侯未免太贪心了吧……

  鲁庄公见公子纠不说话,便道:“公子尚未即位,就这么不痛快,那——”说着他举起木棰在铜锣上敲了一下。

  前面战车上的曹沫一听,急忙举起木棰在大铜锣上敲了三下。锣声一响,鲁军三百乘战车,立即停了下来。

  公子纠大惊:“鲁侯,这是干什么?”

  鲁庄公冷笑道:“准备回去!”

  公子纠着急地:“不,鲁侯,不要这样!”

  庄公把手一伸:“五座城池,公子给不给?”

  管仲对鲁侯这种乘人之危谋取私利的行为十分反感,可小不忍则乱大谋,先让公子纠继位再说,便笑着说:“鲁侯,现在公子纠的君位未定,他怎敢随便答应?何况公子小白也在觊觎君位,一旦小白先入临淄纂了君位,那么一切都成了泡影。如果公子纠当上国君,敢不报答鲁侯?再说,你们又是亲戚关系。”

  “这还差不多。管大夫,你是公子纠的师傅,说话可要算数,咱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着,举起木槌,在鼓上敲了一下。

  曹沫一听,急忙擂起战鼓,军队又向前进。

  召忽不满地瞪了鲁庄公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军兵前进了一天,安营扎寨。管仲对庄公道:“管仲有事想麻烦鲁侯。”

  庄公看了管仲一眼:“什么事?”

  管仲道:“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公子小白回临淄。他在莒国,离临淄只有两三天路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请鲁侯借我三十乘战车,我为前锋,先进临淄做些准备。如果路上遇到小白,就把他堵截回去。”

  庄公笑道:“管大夫过虑了。大宗维翰,宗子维城,这是祖宗遗训。公子纠年长,由他继任国君名正言顺,寡人料小白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纂位。”

  公子纠道:“师傅所言也有道理。鲁侯,就答应了吧”

  管仲又道:“天网恢恢,尚有所漏。如果真有纰漏,公子纠继位不成,鲁侯岂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鲁庄公点点头:“好吧,寡人答应,给你三十乘战车。”

5.管仲暗放冷箭

  公子小白和鲍叔牙带着从莒国借来的一百辆战车,风驰电掣般直奔临淄。

  小白身穿缟服,坐在第一辆战车上。车上竖一高杆,杆上系一面黑幡。

  鲍叔牙以他娴熟的驾车技艺,一手握缰,一手执鞭,鞭子甩出了花儿。

  小白啧啧赞道:“师傅的驾车技术,天下无双。”

  鲍叔牙笑道:“雕虫小技,公子过奖了。”

  前面来到白水。

  “师傅,人马已经一天一夜没歇息了,是不是稍事休息一下?”公子小白拍拍鲍叔牙的肩头。

  鲍叔牙敲了一下铜锣,吁了一声,战马停下,整个车队停了下来。

  鲍叔牙大声道:“诸位将士,抓紧给马饮水,抓紧吃饭,马不离辕,人不离车,到临淄还有半天路程,今晚咱们到临淄饱吃一顿。”

  鲍叔牙跳下车去,用觥到白水河里舀来清水递给公子小白。

  小白没有下车,接过觥来美美喝了一口:“啊,好甜啊,又喝到故乡水了。”

  鲍叔牙解开饭袋,取出熟饭,同小白一起吃起来。

  饭还没吃完,小白似乎有预感,站在车上向西望去,只见一股烟尘直奔过来,忙道:“师傅,你看!”

  鲍叔牙一看,吃了一惊,连忙击鼓。

  莒军立即登车,列成战阵,

  管仲率领的鲁军,像一股旋风般扑了上来。

  管仲既为自己的判断正确而得意,又为公子小白的纂位举动而恼怒。他一看莒军的阵势,就知道是鲍叔牙指挥的。相隔一箭之地,他将鲁军列成进攻队形。

  “鲍叔兄!”管仲在战车上向鲍叔牙拱手致意。

  鲍叔牙也在战车上拱手施礼:“夷吾贤弟!”

  管仲;“一别就是好几年,我好想大哥。”

  鲍叔牙:“贤弟一向可好?”

  管仲试探着问道:“托大哥洪福。曲阜是块风水宝地,小弟服侍公子纠,今日总算有了个结果。我是送公子纠回临淄,不知鲍叔兄带着兵车,是到哪里去?”

  鲍叔牙一听,便明白了管仲的意思,好家伙,管仲好快呀!但他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管仲只是探路的,便说:“天降不幸,齐国大难,二位国君接连被杀。公子小白是回临淄料理君上丧事的。”说着,指指车上挂着的黑幡和素衣缟服的公子小白。

  管仲冷笑一声,好你个鲍叔牙,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还不清楚?便将了鲍叔牙一军:“我看公子小白,脸上洋溢着喜庆之色,哪象料理丧事!再说,料理丧事为啥兵车戎马相从?鲍叔兄一向为人忠厚,今日可是言不由衷了吧?”

  鲍叔牙正色道:“夷吾贤弟,为兄要问你,你同公子纠回临淄干什么?”

  管仲道:“实话告诉仁兄,齐国群臣朝议,高、国二位上卿定夺,派大夫宾须无到曲阜迎接,鲁侯亲自率战车三百乘相送公子纠回临淄,拜宗庙,登大殿,继位新君。先君的丧事自然由公子纠料理,不须公子小白操劳了。鲍叔兄可与公子小白再回莒国。否则,鲁侯的军队马上就到了,免得发生诸多不快!”

  公子小白一听,心里打开了鼓。公子纠回临淄是堂而皇之,继位是天经地义,处理其兄丧事也是理所应当。他埋怨高傒和国子,两位是德高望重的监国上卿,为什么定了让公子纠继位,又送给我信。他扯扯鲍叔牙的后衣襟,小声道:“师傅,咱们……”

  鲍叔牙一下打开小白拽他的手,泰然自若地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公子小白是先君的同胞兄弟,连奔丧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管仲冷笑一声,单刀直入:“公子小白阴谋我一眼就看穿了。他是想回临淄争夺君位,行不礼不义之举,天理难容!”鲍叔牙也毫不隐瞒地说:“夷吾贤弟才高八斗,高瞻远瞩,深通治国谋略,对人对物看得入木三分,你难道就分不出黑白优劣、贤能昏庸?大齐江山,早已满目疮痍,伤痕累累。如果贤弟又要给齐国送上一个平庸君主,岂不是雪上加霜?”

  管仲听了,心中一动,鲍叔牙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公子纠不当国君,他的相国梦就要破灭,便道:“小弟身为公子纠师傅,这些年也尽了心,费了力,公子纠变化相当大,德才兼备,堪负国任。再说,这朝纲维常,长幼有序,公子纠登位,上通天理,下达民心,这个道理鲍叔兄应该明白!”鲍叔牙仰天大笑:“夷吾弟此言,可真有点言不由衷了吧!公子纠乃平庸之辈,小肚鸡肠,夷吾弟用德才兼备四个字,岂不是欺世盗名、弥天大谎?夷吾弟,咱们要以齐国大业为重,你一向开明,还是你我携手共事公子小白,以成大业。”

  管仲见鲍叔牙言辞坚定,便以情打动:“鲍叔兄,人臣各为其主。你我情同手足,管鲍之交,天下闻名。今日仁兄高抬贵手,再让管仲一步,与公子小白回莒国去,以后的事仁兄尽管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鲍叔牙似乎受了侮辱,厉声道:“夷吾弟说这话,让为兄看不起你!当日你我共同经商,一分红利,你得七成,我不以为你贪婪;你打过三次仗,却都败了,我不以为你不勇敢;你当过三次官,被赶走三次,我也不以为你平庸。可今天你的作法,为兄鄙视你私心太重。身为七尺男儿,不为齐国社稷着想。国难当头,为图私利,为争官位,甘心推一个平庸之辈为君。夷吾弟,你是打着仁义道德之名,行偏私利己之实!既然是各为其主,为兄决不让步!”

  鲍叔牙一席话,说得管仲脸发烧,耳发热。他深知鲍叔牙的脾气,一旦定了的事,他死也不会回头。他看了公子小白一眼,忽然计上心来:如果除掉他,那公子纠的君位就再也无人争了。对,一不做,二不休!他左手悄悄从车上拿起硬弓,右手抽出一支箭:“鲍叔兄,话说到这份儿上,咱们只好走着瞧了!不过你这一百乘战车,恐怕抵不过鲁侯三百乘战车。告辞了,鲍叔兄!”就在战车打回头的一刹那,管仲挽弓搭箭,“嗖”地一声,箭直飞小白心口。

  “啊呀!”公子小白口吐鲜血,应声倒在车上。

  鲍叔牙大惊失色。他知道管仲力大无比,箭法高强,有百步穿杨之功。他抱着公子小白:“公子,公子!”

  管仲十分得意。他知道这一箭的份量,回头高声喊道:“鲍叔兄,小弟多有得罪了!”说着带三十乘战车,一阵风似地回去了。

  鲍叔牙抱着小白哭喊:“公子,你醒醒,你醒醒呀!”

  小白仍然昏迷不醒。他从眼缝中瞅着远去的管仲的军队。

  鲍叔牙痛不欲生:“公子,你醒醒,我该死,我没保护好你……”

  公子小白一下在车上站了起来,笑道:“师傅。”

  鲍叔牙大喜:“公子,你伤得重吗?”

  小白从身上拔下箭来。鲍叔牙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啊呀,真玄哪!那支箭正射在小白的衣带钩上。这衣带钩是用铜造的,正在心口处。那箭竟然把铜衣带钩射了个窝儿。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公子,你可真是大福大贵之人!”鲍叔牙一连向老天作了三个长揖。他指指小白嘴边的血渍,不解地问:“公子,这血……”

  小白笑道:“师傅,你记得咱们同管仲一起打猎吗?那只狼让管仲的箭穿透后又钉死在树上。管仲的箭法高强,他如果发现没有射中我,决不肯罢休,还会再补一箭。我也是急中生智,咬破了舌头。”

  鲍叔牙大喜过望:“啊呀呀,好你个聪明过人的公子!连师傅都被你瞒过了。”

  小白看着手中那支箭,箭羽上写着一个“管”字,他咬牙切齿地说:“管夷吾,我小白不报这一箭之仇,誓不为人!”

  鲍叔牙擂动战鼓,大队人马直奔临淄而去。

6.公子纠的三大喜事

  管仲带着三十乘战车,到鲁庄公战车前。他跳上战车,面色洋溢着得意之情。

  鲁庄公问道:“管太傅,可曾遇到公子小白?”

  管仲道:“果不出管仲所料,公子小白从莒国借得战车百乘,正要赶赴临淄抢夺君位。”

  公子纠大惊失色:“小白竟如此大胆!师傅,这可怎么办?”

  管仲笑道:“公子不必惊慌,齐国新君非公子莫属!”

  公子纠迫不及待地问:“小白呢,他到底怎么样了?”

  管仲冷笑一声:“小白已成了我箭下之鬼!”

  鲁庄公惊喜地看着管仲:“你真把小白射死了?”

  管仲自负地拍拍身后的大弓:“我与小白相距不足三十步,这一箭保准射穿他的胸膛!”

  公子纠似乎还不敢相信:“师傅,你敢保证是死了?”

  管仲道:“我亲眼看见小白口吐鲜血,倒在车上。”

  召忽道:“夷吾神箭,别说三十步,就是一百步,也保他必死无疑!”

  “哈哈哈哈……”公子纠仰天大笑,他拍着管仲的肩道:

  “师傅,你立了一大功,我要重重地赏你!”

  鲁庄公拿起木槌在铜锣上敲了一下,前车上的曹沫急忙鸣锣。鲁军停下。

  “小白死了,公子纠的君位到手了,管仲立下奇功,这三件大喜之事应该好好庆贺一下。一连几日长途跋涉,全军都很劳苦,就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管仲阻止道:“现在庆祝,为时尚早。齐国无君,局面混乱,咱们还是快进临淄,免得再生枝节……”

  “就这么定了!全军安营扎寨,喝他个一个醉方休!”鲁庄公打断了管仲的话。

7.小白大难不死

  公子小白与师傅鲍叔牙带领的莒军,赶到临淄城南门,已是半夜时分。只见门前亮着几支火把,人影闪动。

  小白警觉地问鲍叔牙:“师傅,城门前的人是不是迎候公子纠的人马?”

  鲍叔牙跳下战车:“公子且住,待我去看个究竟。”

  鲍叔牙来到门前,看见高傒,国子二位上卿,纳首便拜:

  “鲍叔牙叩见二位上卿。”

  高傒急忙扶起鲍叔牙,焦灼地问:“公子小白呢?”

  鲍叔牙一指后边:“公子就在车上。”

  国子:“走,快去迎接公子。”

  小白下车,向国、高二人施礼:“小白拜见高、国二位上卿。”

  高傒扶起小白:“你可闻公子纠风声?”

  鲍叔牙道:“公子纠正在路上。我等与管仲在白水之滨相遇。管仲偷着射了公子一箭,恰巧射中了公子的衣带铜钩,真是大难不死。”

  高傒仔细地看着公子小白:“没伤着吗?”

  小白笑道:“连皮毛也未动着。”

  国子惊叹:“此乃天助我也!事不宜迟,公子及早进城,明早拜过宗庙,登临君位。”

8.为时尚早的庆功宴

  再说公子纠这边。鲁庄公在行军大帐内设宴,闹得热火朝天。

  庄公举起酒爵道:“到临淄还有不到两天的路程。现在后患已除,可以高枕无忧了!来,为公子即将继位,干!”

  大将曹沫、副将秦子、梁子,同管仲,召忽等一齐举爵:“干!”

  公子纠喜形于色,把爵高高举起道:“我有今日,多亏各位鼎力相助,等到即位后,一定请诸位在齐宫中大宴三天,我干此爵,以表谢意。”说罢,一饮而尽。大家也都喝干。

  曹沫举爵道:“公子当上齐侯,首功应属管太傅,一箭定乾坤。来,为管太傅,干!”

  庄公、公子纠等齐声道:“对,干!”

  管仲颇为得意,一仰脖,干了。

  庄公喊道:“乐舞伺候!”

  乐师们立即忙碌起来,钟、罄、鼓、管齐鸣,舞女们鱼贯进帐,翩翩起舞……

9.齐桓公登位

  第二天一早,公子小白在高傒、国子带领下,先去宗庙礼拜。

  宗庙内,正中是齐先祖太公望姜尚的塑像,两边依次是历代诸君的牌位。

  高傒、国子与公子小白在姜太公像前叩首。

  高傒叩了一个头道:“太公在上,高傒与国子世受周天子之恩,乃周室忠臣,不敢有二。今天,为了维护太公祖业,为周室平安,也为了大齐子民,特违家法,私立公子小白即位齐国新君。拳拳之心,敬祈体恤!”

  国子也叩头道:“国、高二氏,乃周天子封于齐国的监国大臣,我等不忍心齐国大权落入平庸之辈手中,故选贤任能,目的在于振兴大齐,开创太公祖业。违背宗法,拥戴小白继位,实是迫不得已,敬请太公体谅!”

  公子小白一连叩了三个响头,道:“太公在上,高、国二位上卿扶小白继位,是为齐国的振兴,是为继承太公创下的祖业。小白一定不辜负二位上卿的良苦用心,一定维护周室,发奋治国,使齐国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祭祀完毕,他们来到齐宫正殿,举行登基仪式。尽管高傒、国子做了大量工作,大夫隰朋四处奔走,可来参加登基大典的大臣仅仅过半。来的大臣们各有各的想法,一个个缄口不言。因此,大殿里气氛比较清冷。

  这种情形,早已在高傒、国子的意料之中。这是非常时期办的一件非常之事,如不马上搞登基仪式,再过两天公子纠就要回来,还有那三百乘战车的鲁军,那可就大麻烦了。要是以往,这新君登基大典还不得热闹十天八日。现在,只能一切从简。

  大臣们左右两班。左首是上卿高傒,右首是上卿国子,隰朋为司仪。

  隰朋高喊道:“鼓乐齐鸣——”

  乐师们打鼓、击罄、吹萧、弹琴,奏起齐国的雄壮的音乐。仪式在乐声中进行。

  隰朋:“请新君登基即位!”

  小白身着侯服,登台,坐到御案之前。

  鲍叔牙立在一旁。

  隰朋:“众大夫拜见新君!”

  高傒、国子领众大臣一齐叩首:“拜见君上!”

  小白:“众卿平身。”

  此时此刻的小白,心潮澎湃,深情地看着站在班首的高傒、国子二位上卿。他深知,没有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的扶持,就没有他的今天。二位上卿忧国忧民,这些日子已累得眼窝深陷,脸色发青。他站起身,道:“赐高上卿,国上卿坐。”

  高傒、国子同声道:“谢君上。”分别坐在御座左右两侧。

  小白看看分列两班的文武大臣,这些面孔大都熟悉。他们一个个两眼瞅着脚尖,神态木然,他感到了肩头的压力。他现在面临的局势十分严峻,一是鲁侯那三百乘战车,公子纠决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借鲁军挑起一场战争;二是如何安抚这班朝廷大臣,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他们的拥护。

  在这班大臣中,关键人物有这么几个: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雍廪、宾须无、宁越,他们都是台柱子人物。东郭牙、宾须无、雍廪今天没来,看来,成见很深。隰朋、王子成父不成问题,他们感情很好,会衷心拥戴,宁越是老臣了,态度不卑不亢。昨天晚上,他与师傅鲍叔牙半宿没合眼,商量了两条:一是做好东郭牙的工作,无论如何,也要请他出山;二是准备与鲁军打仗。这两着都是险棋。

  “各位大夫,寡人承蒙高、国二位上卿和大家的拥戴,今日继承君位,由衷地谢谢诸位。咱们齐国这些年,内乱不止,国力大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作为大齐的君臣,应当很好地反省,从中汲取教训。我们一定要使齐国强盛起来,让诸侯各国刮目相看。齐国的强盛依靠谁?就靠诸位!希望各位大夫各司其职,寡人要单个召见每位大夫,听取意见,你们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众大夫齐声道:“谨遵君命。”

  “王子成父将军,你马上去告知鲁侯,齐国已立新君,请他回鲁国去。如果他们敢侵犯齐国,那我们大齐也不是好欺负的!”

  “是!”王子成父得令。

  小白看看国、高二卿:“二位上卿,还有什么事要奏?”

  国、高起身施礼:“谨遵君命。”转身对众大夫厉声道:“国难当头,大家要齐心协力,不遵君命者,格杀勿论!”

  众大夫看看威严的国、高二卿,不寒而栗。

  小白看看鲍叔牙。

  鲍叔牙喊道:“退朝!”

  一代英明君主齐桓公的登基仪式就如此简单地完成了。

10.鲁庄公下了战书

  乾时。下午。

  鲁国大军行到乾时。

  鲁庄公问公子纠:“公子,前面是什么地方?”

  公子纠看看管仲,管仲道:“回禀鲁侯,前面是乾时。”

  庄公好奇地:“好怪的名字。为什么叫乾时?”

  管仲解释到:“这条河叫时水。半年有水半年干涸,所以叫乾时。”

  庄公对公子纠笑道:“公子,明天你就是齐侯了,你可千万别学你那混帐哥哥齐襄公,言而无信,恩将仇报呀!”

  公子纠忿懑不语。一路上,他听够了鲁庄公的絮叨。他两眼直直地看着东北方,恨不得一步冲进临淄。

  正这时,探子飞马来报:“禀主公,大事不好!公子小白已登基作了齐国国君。”

  庄公大惊:“什么?你再说一遍?”

  探子:“公子小白,今日登基,作了齐国国君。”

  公子纠对探子吼道:“你一定是弄错了!”

  庄公吼道:“再探!”

  探子飞马而去。

  庄公诧异地看着管仲:“管太傅,你看这事可能吗?”

  公子纠朝管仲大声道:“你不是说小白被你射死了吗?”

  管仲大惑不解,自言自语:“不可能呀,不可能呀……”

  远处,旷野尽头,一队车马跃出地平线,向鲁军疾驰而来。

  “齐”字大旗在战车上迎风飘扬。来到鲁军阵前停下,列成一字长蛇阵。王子成父站在车上,拱手向鲁庄公施礼:“齐国将军王子成父拜见鲁侯。”

  鲁庄公看看一侧的公子纠,公子纠神情惶悚。

  鲁庄公神情傲慢地:“齐将前来何事?”

  王子成父郑重地说:“末将受我齐国君上之命特来禀报:齐公子小白已拜过宗庙,今天上午登基即位新君,特请公子纠再回鲁国,请鲁侯军队撤离齐国土地。”

  管仲目不转睛,死死盯着王子成父的脸,他似乎要在这张脸上发现什么破绽似的。

  公子纠向管仲咆哮起来:“管夷吾,你说小白已成你箭下之鬼,居心何在?”说着,抽出长剑,要杀管仲。

  召忽忙拦阻道:“公子息怒。此事必定有诈!”

  王子成父凛然道:“齐国国君有命,请鲁侯退兵!”

  鲁庄公吼道:“日月昭昭,小白敢行不义于光天化日之下,纂权夺位,寡人决不答应!”

  公子纠挥舞长剑向王子成父喊道:“小白凭什么即位?我和他不共戴天!”

  鲁庄公怒发冲冠:“小白纂位,又敢口出狂言!回去告诉贼子小白,寡人今日驻扎乾时,与小白兵车相见!”说着挥剑砍去车上一柄旗旌。

  王子成父拱手:“末将告辞鲁侯,后会有期。”说完,掉转车头驶去。

  管仲望着远去的齐军,对着苍茫的天空长叹:“阴差阳错!天意呀,天意呀!”

  公子纠变得象只瘟鸡,一点精神也没有了,听见管仲这句话,一下子又蹦了起来:“天意?天意该是我当国君!如果我当上国君,先治你个欺君之罪!”

  鲁庄公火冒三丈,对曹沫吼道:“兵驻乾时,与小白决战。寡人要让天下人知道纂位贼子的下场!”

  曹沫道:“主公,临淄近在咫尺,指日可破,为何要在乾时驻扎?”

  庄公自负地说:“连日奔波,大军疲惫不堪。乾时水丰草茂,是屯兵之良地。寡人在此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稳操胜券!”

  管仲犹豫了一会,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长叹一声。

  庄公冷笑道:“管太傅眼下只会叹气了!”

  管仲硬硬头皮,说:“管仲罪当不赦,可有一语不吐不快。现在,小白虽然纂位,但国内并不安定,众大臣也并不拥戴,东郭牙、雍廪、宾须无等大臣曾歃血为盟,一致拥戴公子纠为君。如果鲁侯以神速兵临临淄城下,城中肯定有变,里应外合,稳操胜券。可如果不迅速攻城,而在乾时驻扎,就会给小白以喘息之机。等他理顺了人心,调动齐国千乘兵车来战,恐怕对鲁侯大大不利。”

  鲁庄公鄙视地看了管仲一眼,道:“哼,若依照管太傅之言,小白已死于白水之滨,哪里来的兵车战事?”

  一席话说得管仲满面羞惭。他既尴尬,又焦灼,真地只能长吁短叹了。

11.齐桓公大义赦东郭

  其实,鲁庄公如果真听从管仲的计策,那齐国新君究竟鹿死谁手,就成了一半对一半。这个局势,对于公子小白,简直如履薄冰。王子成父来禀报,说鲁侯下了战书,要与齐军在乾时决战,就着着实实吃了一惊。齐国虽是千乘大国,可能不能服他调遣?即使听从调遣,到了战场能不能卖命打仗?看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怎么办?还得听听大家的意见。

  小白紧急将文武大臣们召集到大殿,说道:“寡人新立,国事未举,鲁军便来侵犯,简直欺人太甚!请大家来商量一下,这一仗是打还是不打?怎么个打法?各位爱卿请发表高见。”

  鲍叔牙慷慨激昂,出班奏道:“鲁侯以兵车进犯我齐国境地,此乃不仁不义之举。常言道,水来土屯,兵来将挡,主公可举正义之师,予以反击。臣愿率兵马与鲁侯决一死战!”

  大臣隰朋也同仇敌忾,出班奏道:“大齐乃泱泱大国,兵车千乘,精锐逾万,何惧鲁侯兵车三百!今鲁侯进犯,国难当头,臣愿血洒沙场,驱逐鲁寇!”

  王子成父跪地请命:“请主公下令,臣王子成父愿为先驱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齐桓公小白激动地霍然站起来,上前扶起王子成父:“将军之风,小白敬佩。”然后看着高傒,征询他的意见:“此事高上卿以为如何?”

  高傒说道:“鲁侯兴不义之师,进犯我大齐,应当予以狠狠还击!只是,老臣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桓公道:“高上卿尽管直言。”

  高傒道:“如今国难当头,理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如若不然,纵使齐国拥有千乘兵车,可如果军不齐心,也会溃不成军。”

  这句话正中齐桓公心曲:“上卿之意是……”

  高傒说:“恕老夫直言。主公新立,朝中大臣人心不齐,东郭牙、雍廪等大人不拜主公,不理朝政。大家都知道,东郭牙大夫文武全才,带兵有方,打过几十次大仗,是有名的常胜将军;还有雍廪大夫,此人刚直不阿,义无反顾。他们出于对宗法旧制的维护,才做出错事。此情老夫以为可以谅解。应当千方百计把这些人用起来,才好与鲁军打仗。”

  鲍叔牙也道:“臣以为,高上卿之话乃金玉良言。东郭大夫南征北战,功绩卓著。大敌当前,主公要捐弃前嫌,启用名将,才能上下齐心击败鲁军。”

  齐桓公思索了一会儿,毅然站起来道:“上卿、太傅忧国为民,小白怎能计较个人恩怨得失,而置国难于不顾?”

  高傒一听大喜,深深地向桓公鞠了一躬:“主公如此恢宏大度,请受老夫一拜!”

  齐桓公忙扶高傒平身:“上卿之礼,小白岂敢受纳,寡人这就去东郭大夫家。”

  见此情景,群臣们活跃起来,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定睛看着桓公,仿佛要好好认识认识这位新君。

  散朝后,齐桓公、高傒、鲍叔牙轻车简从,来到东郭牙家。只见大门紧闭,一个人影也没有。

  鲍叔牙举手擂门,高呼:“东郭大夫,主公驾到,为何不开门迎接?”

  门内不见动静。细心的鲍叔牙听见门内有沉重的喘息声。他向桓公施了个眼色,朝门内努努嘴,示意桓公:东郭牙就在门里。然后又使劲擂门,把门拍得山响:“东郭大夫!东郭大夫!”

  确实,东郭牙就在门里。自从桓公登位,他就没出这大门一步,他认为继君位的应是公子纠,长幼有序。他这个人就这么个脾气,一旦认了死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因此,他既不去朝见新君,更不理朝政。再说,他已与雍廪、宾须无互相歃血为盟,非公子纠不君,非公子纠不臣。他向来说到做到,这几天呆在家里,心里也不是个味儿,憋闷得难受。听说鲁军要与齐国打仗,扶公子纠即位,他又高兴又耽心。高兴的是一旦鲁军得胜,那公子小白就会完蛋,公子纠就是新的齐侯,这正合自己心愿。可耽心的是这场战争,他知道这场战争会给灾难深重的齐国带来什么后果,而且他只要一出面,就是里通外国,肯定会遭千古骂名。一连几天,他彻夜难眠,象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焦虑,烦恼,简直度日如年。他觉得他已无路可走,生命似乎已到了尽头。他决定全家自杀,杀身成仁,以报效朝廷和公子纠。他万万没想到,齐桓公能登他的门。他在门内朝鲍叔牙吼道:“东郭牙绝不在纂位之徒面前称臣!”

  鲍叔牙耐心地劝道:“东郭大夫,主公与高上卿都来看你,你把他们拒之门外,可是失礼呀!”

  门内东郭牙喊道:“东郭牙不与纂位之徒谋面!”

  高傒走上前来:“东郭大夫,你能不能听老夫讲几句?”

  “高上卿一向德高望重,可这次不怎么样,我不听!”门内传出粗鲁的回答。

  高傒气愤地:“东郭牙,我问你,你也是个老臣了,这个家门口哪位主公来过了?主公亲自到你门上,你如此蛮横,太不守君臣之分了!”

  东郭牙吼道:“他不是我的主公!我不见他!”

  齐桓公心平气和地说:“东郭大夫,我是小白。今日我不与你讲君臣之分,也不说你我恩怨,我听说东郭大夫铮铮铁骨,侠胆忠肠,乃英雄豪杰,小白才特意前来拜访。你如果是真豪杰,就不应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大丈夫,更不会以门户做屏障。有话尽管说,可这隔着门算什么,你能把门打开吗?”

  东郭牙听了齐桓公这番话,心里打开了鼓。是啊,自己是条汉子,怕什么!何况自己已选择了死,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桓公见东郭牙不说话,又语重心长地说:“小白知道东郭大夫乃齐国贤良。大夫忠心耿耿,昼思夜想都是为了齐国的社稷江山。齐国连年内乱,象一个久病之人,已经经不起多少风浪了。对此,匹夫尚且痛心,何况东郭大夫?大夫今日拒小白于门外,还不是为了齐国能有一位贤明君主,以振兴大齐,根除内乱。大夫为此痛心疾首,小白怎不理解?今天,小白亲眼见到大夫耿直豪爽之气,更加坚信大夫乃齐国栋梁,不为风吹草动,敢于坚持己见,是真大夫,小白十分敬佩。其实,东郭大夫所思所想与小白并无两样。小白虽然不才,但怀有一腔雄心壮志。齐国振兴,小白肩负重担。今日小白前来,是告知大夫,现在齐国国难当头,鲁国三百乘兵车侵犯齐国,生灵面临涂炭,江山面临践踏,百姓面临杀戳,大夫可以置小白于九霄云外,可怎么能置社稷危亡于不闻不问?如果东郭大夫大开门户,与小白商讨退兵之策,小白怎敢计较前嫌,而丧失良将?可如今东郭大夫门户紧锁,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又怎能让小白心中佩服?重个人恩怨,轻社稷存亡,定会让匹夫耻笑;而以齐国的前途为赌注去迎合个人好恶,定会留下千秋骂名。东郭大夫,国事紧急,不能在此久留,小白先行告退,望东郭大夫三思而行。”

  高傒听了桓公这番话,热血沸腾,见东郭牙还不开门,高声道:“老夫枉活半世,瞎了眼,如今才知道东郭牙乃利己小人!”

  鲍叔牙也道:“黑白不辨,良莠不分,东郭牙算哪路英雄!东郭牙,我鲍叔牙永不见你!”

  鲍叔牙话音刚落,大门突然“咣啷”一声开了。东郭牙扑通一声,跪在桓公面前:“主公恕罪,臣罪该万死!”

  桓公急忙扶起东郭牙:“寡人知道东郭大夫会开门的。要不这样,就不是东郭牙了!”

  这时,王子成父飞骑赶来:“主公,三军已在校场聚齐,单等主公号令。”

  桓公对东郭牙道:“东郭大夫,寡人要带兵与鲁侯决战,你多保重,只要寡人死不了,打完仗后,寡人再来看你。”说着,登上车走了。

  东郭牙泪流满面。他活了四十多年,在齐国做官也二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计个人恩怨,和气可亲的国君,桓公是踏他这道门槛的第一位国君。他捶胸顿足:自己瞎了眼,这么好的国君自己看不清。不用说别的,单凭刚才那几句混帐话,就犯下了欺君之罪,根据国法,当满门抄斩,还要灭九族,可桓公却大义规劝,看不出半点怨恨,这样开明大度的国君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主公,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该死啊!”他流着泪,到屋内取出长剑。

  东郭夫人和四个孩子一见,一齐跪在他面前。

  “夫君,你先杀了俺们母子,咱死也要死在一块儿!”东郭夫人泪汪汪地看着东郭牙。

  突然,东郭牙闪过一个念头,说道:“夫人,现在鲁军来侵犯,我是齐国大臣,要到战场去杀敌,我要是战场上死了,比自杀好得多;要是死不了,等我回来再说。”

  东郭夫人高兴地说:“好,就依夫君。”

  东郭牙把剑挂到腰上,又取过一支长矛,抬腿就走。

  “夫君,这甲胄头盔还没穿戴呢。”

  “不要了,反正是死,穿那些玩艺儿干啥!”说完,一阵风跑出去。

  东郭牙一口气跑进校场,只见场上旌旗如林,兵车如云。

  齐桓公站在点将台上,高傒、鲍叔牙一左一右。

  东郭牙急忙到兵士行列中。

  齐桓公在点将台上居高临下,东郭牙一进校场,他就看见了,与高傒、鲍叔牙交换了个眼色。高傒、鲍叔牙都面带喜色,他们也看到了东郭牙。

  齐桓公朗声道:“寡人新立,得臣民拥戴,不胜感激。如今,鲁军压境,侵我乾时之地,逼我临淄,寡人愿与众将士共勉:洒一腔热血,保我大齐江山秋毫无损!”

  群情激昂,“打败鲁军,保卫大齐!”

  齐桓公开始发布命令:“寡人与太傅鲍叔牙亲率中军,命雍廪、竖貂为正副先锋将军。”

  竖貂出列,大声道:“末将遵命!”

  雍廪一惊,他回头与身后的东郭牙交换了一个眼色,那眼色的意思是:咦,怎么还有我的份儿?然后出列:“末将遵命!”

  齐桓公:“寡人命王子成父为右军统帅,宁越为副帅。”

  王子成父、宁越出列:“遵命!”

  齐桓公:“寡人命东郭牙为左军统帅,仲孙湫为副帅。”

  东郭牙一怔。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桓公见东郭牙未出列,重复道:“寡人命东郭牙为左军统帅,仲孙湫为副师。”

  东郭牙如梦初醒,忙从兵士行列中大步来到台前,扑通一声跪倒台下:“末将不敢受主公如此重任!”

  齐桓公下台,扶起东郭牙,脱下自己的盔甲,送给东郭牙:“怎么,咱齐军左军统帅连盔甲都不带,快去穿戴起来。”

  东郭牙接过盔甲,泪如雨下,他复又跪下,“主公,罪臣有辱圣躬,罪该万死!”说着,他从怀中抽出那块黄色的歃血盟书,双手呈给桓公:“臣有眼无珠,不辨贤明圣主,立下昏庸盟书,请主公治臣欺君之罪!”

  雍廪等人见此,大惊失色。

  校场上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桓公手上那块歃血盟书上。

  齐桓公手里拿着歃血盟书,这上面记录着所有参与歃血人员的签名。关于东郭牙、雍廪等十五人歃血定盟之事,他早已听说,这实际上是一个拥戴公子纠反对他的小集团。对这样一个小集团,桓公心里充满着仇恨,他只知道东郭牙和雍廪,其他十三人还不清楚。现在这十五人名单就在他手上,而且是他们自己蘸血签名,真可谓铁证如山。他真想看一看,可他也很清楚这个时候看一眼的后果。他克制住想看的欲望,缓缓地登上点将台,眼睛向台下看去。

  高傒、鲍叔牙、隰朋、王子成父,一齐投过来信任的目光,那目光告诉他,他是不会看的。

  桓公高喊:“拿火把来!”

  侍从跑步把火把递了上来。

  齐桓公将盟书放到火中,黄帛盟书立刻化为灰烬。

  东郭牙又跑到台下扑通一声跪下,无比感激地说:“感谢主公不杀之恩!”

  雍廪也掏出黄帛盟书举到头顶,扑通跪下:“主公如此开明,臣雍廪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接着,台下扑通扑通跪下了一片,每人手上都举着黄帛盟书,桓公看了一眼,正好十五个。他高声道:“东郭爱卿,你把这些盟书都烧了!”

  东郭牙噙着泪,把盟书收起来,投进了火中……

  齐桓公心平气和地说:“众将请起,寡人不才,尚知不计个人恩怨。如今兵临城下,望众将士与寡人同赴国难,奋勇杀敌,打败鲁军!”

  众人喊声如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12.乾时大战

  第二天早上,鲁庄公还未用完早膳,探子来报,说齐军杀过来了。他不禁吃了一惊:昨夜才在乾时安营,今早上齐军便来到。他急忙命曹沫准备迎敌,亲自登上瞭望台观望敌阵。

  这时,齐军先锋雍廪已将队伍列成方阵。当时的军队,无论攻城、野战,还是行军、追击,甚至强渡江河,都要保持一定的队形。

  曹沫见齐军不足百乘,冷冷一笑:“齐号称千乘大国,今迎我大军者,却不足百乘,可见小白难收众望。”他又仔细一看齐军的方阵,不禁放声大笑。为什么呢?齐军虽已列好阵,但队形不整齐,军队骚扰浮动,军旗不定,而且士兵们大声喧哗。

  雍廪指挥军卒列好队后,便下令一齐叫骂。骂了一会,只听见鲁军营内一阵战鼓响起,紧接着营门大开,一队弓箭手从营中冲出,分列营门左右,压住阵脚。曹沫一马当先,率本部兵马冲了出来,在营前列队。鲁庄公也在梁子、秦子的簇拥下从营内来到阵前,军营门前顿时旗幡招展,杀气腾腾。

  雍廪在车上一抱拳:“鲁侯,齐鲁同为武王所封,何故无理兴师?”鲁庄公见是雍廪来战,气得七窍生烟:“雍廪,无义小人,你首谋遣人求鲁送公子纠。今又改立,辅纂位逆贼小白,如此多变,信义安在?”他越骂越生气,拉弓在手,欲向雍廪放箭。

  雍廪故做惭愧状,低下头,下令退兵。齐军慌忙向后退去,忙而不乱。

  曹沫见此情景,忙下令列雁行阵,追击齐兵。

  雍廪见鲁军迅速追上来,心想:“曹沫生性暴躁鲁莽,得激起他的性子来。”便传令齐军转身迎敌,以方阵队列迎鲁军而上。

  鲁军正在穷追齐军,见齐军突然转身迎战,想收车也来不及了,一下子就碰在一起。齐军戈刺、箭射,鲁军死伤累累。曹沫气得嗷嗷直叫,正欲与雍廪决一死战,那知雍廪并不恋战,见好就收,以双车编组之队回撤了。

  曹沫气得两眼发黑,驱使鲁军继续追赶齐军。这时的鲁军已不成队列,象一窝蜂似地在齐军后面死死地追赶。

  鲁庄公见此状,生怕曹沫中了埋伏,便率梁子、秦子所部跟在后面,准备接应。

  追了好一会,曹沫才想其中是不是有诈,忙下令停止追击。

  雍廪见鲁军停下来,便传令齐军也停下来,迅速变换队形。齐军虽是在撤退,却仍是以双车编组,队形不乱,所以变换队形也快。就在鲁军还未整好队形之时,便罢成了“鱼丽之阵。”把战车摆在前面,步卒分散配置在战车左右和后面,使战车和步卒相掩护,结成一个坚固的整体,

  雍廪趁鲁军尚未列好阵,便驱车向鲁军杀来。鲁军纷纷中箭,更加混乱了,曹沫虽挥戈杀了两名乱窜的军卒,却仍不能镇住乱兵。转眼间,齐军已扑到近前,锐不可挡。鲁军一个个哭爹叫娘,叫苦连天。

  见此情景,曹沫象疯了似地,怪叫着孤车冲阵。雍廪驱车迎敌,二将便大战在一起。已经溃逃的鲁军见曹沫孤车冲阵,便又重新围了上来,想对齐军进行包围。雍廪不敢恋战,鸣锣收兵,率齐军迅速脱离战场,往回逃去。曹沫象头被激怒的雄师,怪叫着追了上来。鲁军又象一窝蜂似地跟在后面。你再看这时的鲁军,别说是队列,已是到了步兵找不到从属的战车,战车没有步兵掩护的地步了。一万多人的大军象没头的苍蝇似地一个劲儿往前赶。后面的放箭,不仅射不着齐军,却常常射中自己人,弄得军卒们也搞不清齐军到底在哪里,只是胡乱放箭,叫喊着随人流向前奔赶。就这样又追出老远,前面的齐军突然停了下来,迅速转身列队迎敌。曹沫正想赶过去决一死战,就在这时,“咚咚咚”雷鸣般地战鼓四方响起。

  “杀呀——杀呀!”

  鲍叔牙率早已埋伏在这儿的齐中军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一面面齐国的大旗迎风飘扬,齐军呐喊着,排山倒海般地向乱成一团的鲁军冲杀而来。鲁军被这突然杀出的强敌吓呆了,没等明白过来,齐军已扑到近前。一时间,鲁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直到这时,曹沫才如梦初醒,忙组织队伍突围。军卒们却早已是各自逃命了。曹沫挥舞长戈左冲右突,被雍廪一箭射在左肩上,大叫一声,带箭急逃。鲍叔牙赶来,一戈将他的头盔打了下来,唬得他连眼都不敢眨了。正拼命厮杀,雍廪过来又是一箭。曹沫身负两箭,仍奋力拼搏,终于杀开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剩下的鲁军死的死,伤的伤,有几个还能动的,见大将军已孤车败逃,也只得放下武器,跪地求饶。

  鲍叔牙一挥令旗,率中军向前杀去。

  再说鲁庄公慢慢地跟在曹沫后面,见齐军伏军杀出,困住曹沫,便命梁子、秦子速去迎敌。鲁军敲起战鼓,军卒齐声呐喊,秦子、梁子各率本部兵马向齐军重围冲去。就在这时,只听左右杀声迭起,宁越自左率伏军杀出,仲孙湫自右率伏军杀出。

  原来,根据东郭牙的计谋,雍廪、宁越、仲孙湫各带本部兵马离开中军,前去讨敌。半路上宁越、仲孙湫便埋伏下来,由雍廪前去诱敌。他们知道鲁庄公决不会轻易上当,必率军在后接应,以防齐军埋伏,才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曹沫追雍廪时他们并没有出来。等谁呢?等的就是后面的接应部队。他们见梁子、秦子已发起冲锋,便同时从左右两个方面杀了出来。

  刚刚开始冲锋的鲁军,见齐军象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直攻左、右两翼,顿时乱了阵脚。

  鲁庄公大惊失色。梁子只得调转车头,迎宁越而上。秦子见事不妙,护着鲁庄公欲退守大营,仲孙湫已率本部兵马插到鲁军之后,截断了他们的退路。齐、鲁两国军队混战在一起。

  这时,鲍叔牙打垮曹沫后,率中路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鲁军寡不敌众,死战不得脱身。

  鲁庄公见此情景,心里直发冷。他知道必败无疑,便长啸一声,驱车向前,如同困兽一般。秦子冲出重围,赶到他近前喊道:“主公事急矣,速随臣冲出重围!”鲁庄公挥戈砍伤一齐军卒:“寡人定与将士共生死!”

  鲍叔牙在混战中看见了鲁庄公车上的黄旗,高喊:“抓住鲁侯者,赏万户之城!”齐军喊着:“活捉鲁侯!”奔着黄旗蜂涌而来,四面围杀而上。鲁侯侍兵拚死抵抗。秦子左冲右突,奋力拚杀,仍不能冲出重围。他上前扯下鲁庄公车上的黄旗,硬把鲁庄公拉到自己的战车上。鲁庄公也不答话,仍挥戈奋力杀敌。秦子哀告道:“主公,速更衣!今败局已定,主公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啊!”鲁庄公这才醒悟,忙将君服脱下来,扔在地上。齐军围杀而来,鲁国侍兵大都战死,剩下几个在苦苦维持。梁子见事情紧急,拚死杀入重围,用长矛挑起黄旗,摇旗呐喊,向另一方向冲出。齐军求功心切,都调头向梁子围去。秦子趁此机会,杀散拦截的齐军卒,冲开一条血路,突出重围,保鲁庄公落荒而逃。

  乾时战场上,齐军个个奋勇,人人争先,追杀鲁溃兵。宁越率众将假冒鲁庄公的梁子将军团团围住。梁子防人认出,用一块布蒙着脸,只露着一双眼睛。好一位将军!只见他遍体是伤,血染征衣,仍奋力拚杀,勇不可挡。无奈寡不敌众,终于被打下车来,几个军卒上前将他捆了起来。齐军欢声雷动。

  “鲁侯抓到了,姬同抓到了!”

  梁子放声大笑:“汝辈休想,我主公早已走远矣。”

  齐桓公一直随军观战,当他见鲁军死的死,降的降,已经停止抵抗时,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遂命收兵。

  宁越来到齐桓公面前跪倒在地:“主公,鲁将梁子假冒鲁侯,末将上当,使鲁侯脱身,望主公降罪。”齐桓公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将军奋勇杀敌,当受重赏,鲁侯脱逃,非汝之过。”梁子昂首而立,全无惧色。齐桓公赞叹道:“智勇双全,真乃忠良将也!”宁越问:“主公,何以处之?”齐桓公正犹豫,鲍叔牙便说:“留其何用,斩了算了!”齐桓公没加阻拦,于心不忍地说:“以大将之礼厚葬之。”

  齐军取得乾时大捷后,并不追赶鲁军,便班师还朝了。

  再说公子纠得知前营战事,便派管仲带人接应,半路上碰见了落荒而来的鲁庄公、秦子与曹沫。回营后不敢停留,当即起营拔寨,星夜回逃,一路上急急赶路,如惊弓之鸟。幸好后无追兵,还算顺利。鲁国边境终于遥遥在望了,大家才算松了口气。

  管仲一直感到不对劲,便对曹沫道:“后无追兵,恐凶多吉少,将军还需多加留神。”管仲话音未落,就听杀声四起。

  众人都惊呆了。

  左边,王子成父率军杀出。

  右边,东郭牙率军杀出。

  齐军万箭齐发,鲁军纷纷中箭,还没明白过什么事来,已死伤大半了。曹沫高喊一声:“主公速去,吾死于此!”挺戈迎东郭牙而上。秦子也挺戈迎王子成父而上。四位将军厮杀在一起。管仲见势不妙,忙带着十几辆还能跑的战车顺大路向前冲,连随卒也顾不上了。

  齐军冲上大路,向战车扑来。在战车上的鲁军放箭,一批齐军中箭。齐军亦放箭,鲁军后面几辆车上的甲士中箭翻于车下。剩下的七八十辆战车狂奔而去。

  秦子带着乾时之战留下的伤,拚死抵抗着王子成父。那王子成父乃一代名将,武艺高强,不几招便一戈刺中秦子的小腹,秦子惨叫一声,死于车下。

  曹沫正被东郭牙逼得喘不过气来,听秦子惨叫,一分神,便被东郭牙一戈刺中左肩,差点没把他刺下车来。曹沫大叫一声,驾战车夺路而逃。东郭牙紧追不舍。管仲急中生智,令鲁战车依次变换队形,将车上的辎重沿路丢弃,以阻挡齐之追兵,这才使鲁庄公等人逃出齐境。

  东郭牙深感小白之恩,求功心切,便越境追赶鲁庄公,一直追到鲁国的汶阳城,又追上了鲁军。他们紧随断后的鲁军闯过吊桥,杀进城门。齐军锐不可挡,鲁军只得放弃汶阳城,从南门向曲阜逃去。

  东郭牙见追不上鲁庄公,便占据了汶阳城。

  齐国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争夺君位的乾时大战,终于以鲁军大败和丢失北部边防重填汶阳城而告终。





管子传--第二章 大难临头



第二章 大难临头

1.桓公亲自树起了耻辱柱

  乾时之战,打出了齐军军威,鼓舞了士气,更鼓舞了民气,为齐桓公稳定军心民心,巩固君位奠定了基础。凯旋后的第二天,齐桓公大宴群臣,论功行赏。

  桓公高举酒爵,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朗声道:“乾时之战,打得鲁军落花流水,全靠各位将军出生入死,将士们血洒疆场,寡人敬他们水酒一爵,以祭英雄在天之灵!”说罢,将酒爵高擎过头,然后把酒洒于地上。

  众臣仿效,洒酒于地上。

  桓公又举起爵来:“水酒一爵,寡人与众将军同庆,名为凯旋酒!”一饮而尽。

  “谢主公!”众臣一饮而尽。

  桓公又道:“此次乾时大捷,大破鲁军,攻克汶阳,国人大快,寡人高兴。只是,寡人尚有一耻未雪。”

  竖貂道:“主公战绩辉煌,何耻之有?”

  齐桓公:“寡人自莒国赶回临淄,在白水之滨,寡人与管仲有一箭之仇。寡人曾发誓言,不报这一箭之仇,誓不为人!”

  竖貂道:“待臣把管仲擒来,万箭射死,以解主公心头之恨!”

  桓公点点头,道:“若无天地之恩,寡人定无今日与众大夫相聚。寡人之耻辱,乃国家之耻辱。寡人要在午门之外,竖一高柱,一是永志耻辱,二是寡人要亲自射死管仲于此柱上,以祭天地。”

  竖貂忙附合道:“对,就叫雪耻柱!”

  宁越道:“依臣看,荣者自荣,辱者自辱,此柱应名荣辱柱。”

  桓公击掌道:“宁爱卿所言,正合寡人之意。寡人要在午门之外,立下一根万众瞩目的荣辱柱!”说着,举起酒爵:“为早日杀管仲雪耻,干!”

  众臣举爵:“干!”

  只有鲍叔牙未举爵,他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什么心事。

  第二天,齐宫午门外,矗立起一根醒目的沉重的荣辱柱。桓公亲自铲土埋柱,鲍叔牙、隰朋、宁越、竖貂等大臣们一起铲土埋柱。埋好夯实,桓公从侍从手中拿过那支“管”箭,道:“管仲,这支箭,寡人时刻放在身边。此柱立于天地之间,上可昭于天日,下可慰于黄泉,报仇雪耻,不是寡人欲图私谋,而是为天地铲除邪恶!”

  竖貂道:“主公,管仲是条祸国之根,不杀管仲,主公无宁日,臣等无宁日,齐国无宁日!”

  鲍叔牙道:“主公,齐国的心腹首患应当是公子纠,不除掉公子纠,才真是齐国无宁日呢。”

  桓公点头:“太傅有何高见?”

  鲍叔牙道:“臣有一计,乾时之战,鲁侯已吓破了胆。如今东郭牙率齐军已攻占汶阳,若大军向前推进,直逼曲阜,公子纠的死期就会来到。”

  “太傅的意思是让鲁侯动手除掉公子纠?”

  “对,这样,对主公的威望也不会损伤。不过,主公既然在天地之间树起了荣辱柱,管仲就一定要活着回来。”

  “对,寡人一定要管仲活着回来。寡人要用他的这支箭,把他钉死在荣辱柱上。”

  竖貂大声道:“主公,臣愿去鲁国,活捉管仲!”

  鲍叔牙忙道:“主公,臣以为派宁越大夫最为妥当。”

  桓公稍加思索道:“寡人命宁越、竖貂二位大夫同去鲁国。”

  宁越、竖貂同声道:“谨遵君命!”

2.管仲的琴弦断了

  鲁军从乾时溃败,回到曲阜,元气大伤。而受伤害最沉重的,莫过于公子纠了。他一连几天菜饭不进,只顾长吁短叹。

  管仲情绪低沉,他似乎感到生命已到了尽头。他后悔当初办事不该太绝,射小白那一箭,确实出于私心。他清楚地知道,小白确实比公子纠贤明,杀小白是为了确保公子纠的君位,为了实现他治国平天下的梦想。可谁能想到会落到这步田地!当初,他看到齐襄公昏淫无道,政令无常,恶贯满盈,耽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是他提出了出国避难的主意。他与鲍叔牙商定,不管是公子纠还是小白谁继位国君,他们二人都将尽力辅佐,以振兴齐国。他与公子纠来到鲁国,鲍叔牙与公子小白去了莒国。转眼七个年头,齐襄公被公子无知勾结大将连称、管至父杀死,公子无知又被雍廪等人杀死,公子纠继位已成为定局,他的相国之职已是唾手可得。可谁料竟会出现这样一个局面。他知道射小白这一箭将会是什么后果。他万念俱灰,只好认命了。天意难违!他不止一次地诘问上苍:天啊,你既让管仲来到这人世间,为何又不容我!一天到晚,他把胸中的愤懑、不平、悔恨、绝望都发泄到古琴上,弹呀,弹呀,从太阳出山弹到月亮升天。

  公子纠心境更糟,眼看到手的君位让小白夺了去,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了小白的皮,剜了小白的心。听到管仲弹琴,他烦躁地狂吼:“别弹了,别弹了!烦死了!烦死了!!”

  召忽看看神情恍惚的管仲,再看看颓丧憔悴的公子纠,心痛如绞。他打起精神双手捧着一铜盘饭,劝道:“公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小白大逆不道,决没有好下场。公子你保重身体要紧,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咱再想办法把君位从小白手里夺回来。”

  公子纠挥手将饭盘打翻在地,指点着管仲和召忽大骂:“你们两个酒囊饭袋!一个口出狂言,一个唯唯诺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召忽惭愧负疚地道:“臣有罪,臣无能,愧对先君嘱托。”

  管仲不理,仍在弹琴。

  公子纠指着管仲骂道:“好你个管夷吾!光会吹大话,什么百步穿杨,全是骗人的!如果你不是我师傅,早就成了我剑下之鬼!”

  管仲叹了一口气:“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公子纠咆哮道:“天意?天意应该是我当国君!”

  召忽小心说道:“公子息怒,过些日子,咱们再请鲁侯出兵,把君位从小白手里夺回来。”

  公子纠吼道:“乾时一战,鲁军几乎全军覆没,鲁侯还能再出兵助我?”

  召忽无可奈何地说:“东郭牙、雍廪也是小人。明明他们杀了公子无知,派人来接公子回去即位,却又反过来帮助小白。咳,真是人心叵测呀!”

  公子纠捶胸顿足:“你们不是我师傅吗?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

  管仲疯狂地弹琴,突然,“嘣”地一声,琴弦断了。管仲一惊,看看断了的琴弦,怅然叹道:“苦求不如逢时,逢时不如听命,听命不如天意呀……”

3.借刀杀人

  鲁侯自乾时之战后,整日魂不守舍。要不是梁子将军以命相救,他早已在异乡为鬼了。他耳旁时常响起齐军那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晚上老做恶梦,每次都吓出一身冷汗。一连十几天不上朝了。今天要不是听说齐国大军长驱直入已逼近曲阜,他还不登大殿。他精神恍惚地坐在御案前,举目望去,两班侧立的群臣,一个个蔫头蔫脑,活象霜打的茄子。

  大臣施伯出班,双手呈上一件帛函:“主公,齐使宁越,带来齐侯帛书一封。”

  庄公知道决无好事,低声道:“念吧。”

  施伯展开帛函念道:“齐侯小白拜殿下:古之有训,家无二主,国无二君。寡人已奉宗庙,登君位。公子纠欲行争夺,天地不容。寡人以兄弟之亲,不忍加戮,请代为处死。管仲、召忽,乃寡人之仇敌,寡人将亲手杀之……”

  庄公为难地:“这个——”

  大将曹沫大声道:“杀公子纠就是灭我鲁国志气,长小白威风,乾时之仇未报,齐军又占我汶阳。咱们要再杀了公子纠,可真是一败涂地了!”

  施伯是鲁国的智谋奇才,他摇摇头道:“将军难道不知齐军已兵临城下!乾时之战,我方惨败,小白能在两天内收服人心,证明他绝非平庸之辈,公子纠远不可比。齐侯之位对公子纠来说,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曹沫痛苦地说:“堂堂鲁国,不能弃公子纠而不顾,更不能让小白借主公之手,杀公子纠。臣愿一死,再与齐军决一死战!”

  施伯冷笑道:“曹司马心情可以理解,可如今齐国五百乘战车摆在城下,咱们已无力招架,主公,切不可为一个公子纠,毁了鲁国千秋功业。”

  曹沫无可奈何地“嗨”了一声,抱头哭出声来。

  庄公犹豫不定地看看群臣,大家都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施伯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请主公决断!”

  鲁庄公考虑再三,最后长叹一声,道:“寡人无能,为了鲁国社稷和百姓不受兵马之祸,只好听任齐侯小白摆布了。公子纠如果有在天之灵,定会原谅寡人的。天地良心可鉴,是齐侯阴险毒辣,不是寡人罪过!”

  施伯又进言道:“主公,臣以为管仲不可留。此人乃经国旷世之才,虽射杀小白不成,属千虑一失。管仲与鲍叔牙相交甚笃,人称‘管鲍之交’,齐国无人不晓。这鲍叔牙是小白的师傅,这次小白纂位成功,有鲍叔牙一半的功劳。如果管仲回到齐国,鲍叔牙一定会舍弃性命保荐管仲。从乾时之战来看,这小白也非等闲之辈,如果他万一听了鲍叔牙的话,重用管仲,对鲁国就大大不利了。依臣之见,此人无论如何不能活着回齐国去。”

  庄公扬一扬齐桓公的信:“可是,齐侯信上明明白白写着,要亲手杀管仲,报那一箭之仇。不依他行吗?”

  施伯走上前,附在庄公耳边,小声道:“臣有一计只须如此如此……”

  庄公边听边点头:“好,施大夫,寡人就命你全权处置。”

4.鸩死公子纠

  第二天一早,施伯带着十名武士,同宁越、竖貂一起来到公子纠的住处。

  施伯对宁越、竖貂道:“请二位使者在外稍候。”

  宁越忙道:“施大夫,我们主公再三叮咛,一定要活擒管仲。”

  施伯一拍宁越的肩:“宁越大夫,请放心,我们决不杀管仲就是了。”说完一招手,带领武士闯进门去。

  公子纠刚刚吃过早饭,一看施伯带着披甲操戈的武士闯进来,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召忽忙站到公子纠前面。

  施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公子一向可好哇!”说着,把鸩酒放在案几上。

  召忽道:“施伯大夫,你要干什么?”

  施伯看看公子纠,再看看盘腿大坐在一旁的管仲,冷笑一声:“奉鲁侯之命,赐公子美酒一爵!”

  公子纠看看鸩酒,大哭道:“鲁侯贼子,为什么害我?”

  召忽厉声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乾时一战,不过暂时失利,以后肯定会东山再起。小白纂位,必不会长久。齐国的君位非公子纠莫属,鲁侯怎么能做这不仁不义之举?”

  管仲坐在席上,一动不动,平静安然,他似乎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公子纠哭喊道:“你们滚出去!我不死,我不死啊!”

  施伯指指鸩酒道:“此乃高阳美酒,临淄特产,是齐侯小白的心意,公子不可不受。”

  公子纠歇斯底里地:“我不喝!我不喝!”继而对召忽、管仲道:“二位师傅,快来救我!”

  施伯道:“公子,不要吵吵嚷嚷了。我们君上对公子如何,你们都清楚。你们在鲁国避难这些年,君上一直视你们为座上宾。现在齐侯五百辆兵车占领了我鲁国的汶阳之地,又大兵压境,派宁越、竖貂送信来,如果不杀死你们就要把鲁国夷为平地。你们兄弟之间手足相残,不能连累我们鲁国,我们为了公子,损失已够惨重的了。”

  公子纠哭着求施伯道:“施大夫,我要见鲁侯。”

  施伯不耐烦地指指案上的鸩酒:“在下是奉主公之命而来。公子,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也该体谅一下我们主公的处境,我们不能因为你一条命而毁了鲁国的大业啊。”

  公子纠突然双腿一并,“扑通”一声跪在施伯面前:“施大夫,求求你不要杀我,给我一条生路,以后我当了国君,与你平分齐国天下,以报你再生之德。”

  施伯不屑地看着公子纠,又扫一眼召忽和管仲,弦外有音地说道:“以前我听说齐国的君臣骁勇善战,性格刚烈,视死如归,今日才知那全是骗人的谎言!臣不象臣,君不象君,一个个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如果我们主公到了公子纠这步田地,我鲁国大臣必定以死报君。”

  召忽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施伯的这些话,象一把钢刀在剜他的心。他从地上一把拖起公子纠,吼道:“公子,大丈夫在世,活着英雄,死了好汉,别那么卑躬屈节!为子死孝,为臣死忠,臣就是到阴曹地府,也永远陪伴着你!”说完,一头撞在木柱上,脑浆迸裂而死。

  面对这一切,管仲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心里很明白。他识破了施伯的意图。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他那神态,就是屁股底下的席失了火,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眨眨眼的。

  公子纠看着召忽鲜血淋漓的尸体,吓得呆若木鸡。

  施伯看着管仲,叹道:“壮哉,召忽!伟哉,召忽!忠臣不事二主,召忽真乃忠臣也!公子有这样的忠臣作师傅,实在难得!”

  管仲神情木然,丝毫未有所动。

  施伯见管仲无动于衷,心下暗暗称奇,看来用激将法对付管仲,不会有效果了。他从案几上取下鸩酒,走到公子纠面前:“公子,时候不早了,请吧!”

  公子纠发狂地喊道:“我不喝!我不死!”

  施伯回头大声道:“来人,服侍公子饮酒!”

  两名武士上来,将公子纠按住。一名武士从身后踩着公子纠的头发,扬起头来,施伯将酒灌进公子纠口中。

  这鸩酒是鸩鸟羽毛泡制而成的。鸩鸟是一种剧毒鸟,紫黑色,红嘴黑眼,专门吃毒蛇,它在哪棵树上筑巢,树下方圆数十步,草木不生。人吃了它的肉,立即就死。公子纠刚被灌了一口,就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了几下,七窍出血死去。

  施伯走到管仲面前,道:“管太傅,你与召忽共事公子纠。召忽是条好汉,忠心耿耿,不事二主,必将永垂青史,千古留名。现在,公子纠已去,召忽也已殉主,不知管太傅作何打算?”

  管仲眼皮也没抬,平静地说:“施大夫,生杀大权就在你手里,我在这引颈就戮呢!”

  施伯道:“齐侯要你活着回临淄。他在午门外埋下了一根荣辱之柱,要用你射他的那支箭亲自把你钉死在荣辱柱上。照我看,回去也是个死,在这里也是个死,与其回去受尽耻辱再死,不如象召忽殉主一死了之……”

  施伯这几句话,使管仲摸到了底。他知道鲍叔牙会千方百计救他,还有一线生的希望。他抱定主意,争取时间,活着回临淄。

  他信得过鲍叔牙,只要活着,鲍叔牙才有救他的用武之地。实在不行,就是死了也对得起鲍叔牙的一片真情。他看了施伯一眼,平静地说:“死生由命,顺乎天道。我管仲不怕死,就是死,也要风风光光。”

  施伯无可奈何地挥挥手:“把管仲打入死囚槛车!”

  施伯将宁越、竖貂唤进屋内,将两个血淋淋的黑包交给宁越:“这是公子纠与召忽的首级。召忽以头撞柱自杀殉主,不愧丈夫气节。”他又指指槛车,“管仲已囚进槛车,活着交给了你们,如果再有不测,与我鲁国毫无干系了。回去禀告齐侯,我们主公已遵照齐侯的旨意办了,他要守信用,尽快退兵。”

  宁越看看槛车内的管仲,对施伯道:“请转告鲁侯,我们主公一向最讲信义,我等一到临淄立即退兵。”

  送走施伯,宁越回到槛车旁边,说:“管太傅自重。”

  管仲点点头:“谢谢宁大夫。不过鲁国不会让我活着回去的!”

  “那怎么办?”宁越急忙问道。

  “马上启程,赶回临淄,或许还有一点希望,否则,今夜我就会在劫难逃。”

  管仲在齐国还是颇有名声的,要不,齐僖公也不会把辅佐公子纠的重任交给他。这次宁越到鲁国来,鲍叔牙对他特别作过交待,一定要活着的管仲,如有不测,唯他是问。他也知道管仲与鲍叔牙的关系,比亲兄弟还亲。而且,鲍叔牙在齐桓公登临君位上立了大功,下一步这相国之位非他莫属。他心里有数,不管怎么说,齐桓公和鲍太傅都要活管仲回去。因此,保证管仲的安全是他的责任。而他的责任心是有名的,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是他的风格。他对管仲虽然了解不深,但管仲对事情的决断能力他是佩服的。他决定采纳管仲的意见,立即起程,也不讲究礼数了,来个不辞而别。

  副使竖貂不同意:“天这么热,明天一早走也不迟嘛。”宁越剑眉一竖:“此行我是正使,我说了算,马上启程!”

  竖貂尽管不快,可他不能明目张胆地违抗,他毕竟是副使,再说,宁越是三朝老臣,他也得罪不起:“好好,咱们马上启程,不过,得向鲁侯打个招呼,否则咱们失礼呀!”宁越一挥手:“罢了,失礼的责任由我承担,马上启程!”

  宁越心想,都说管仲料事如神,这次他要亲自体验一回。他安排两名副将在宾馆等候,用以验证管仲的判断是否正确。

5.黄鹄之歌

  尽管是晚秋了,可骄阳似火,热浪炙得人脸生疼。路旁树上的知了,放开喉咙拼命地聒噪,吵得人心烦。

  管仲坐在死囚槛车内,大汗淋漓。槛车由四名兵士推着,他们的辛苦更不言而喻。

  管仲口干舌燥,向兵士道:“老弟,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那位兵士禀报竖貂:“大人,死囚要水喝。”

  竖貂从战车上跳下来,走到槛车旁。

  管仲道:“竖貂将军,我口渴得厉害!”

  竖貂冷笑一声:“嗨嗨,快死的人了,毛病不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到哪里给你弄水喝!”

  “没有水,给我点酒喝也好。”

  “你还想喝酒?”竖貂拍拍拴在腰上的羊皮酒囊:“酒有的是,可就不给你喝!”说着,他摘下羊皮袋,将酒哗哗哗倒在地上。

  管仲舔舔干裂的嘴唇:“落井下石,不得好报。”

  竖貂大怒:“好你个死囚,还敢骂我?老子教训教训你!”

  说着,从兵士手中夺过一支戈,向管仲头上打来。

  管仲头被打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也不擦,只是望着槛车外苍茫的天空。

  宁越跑上来,夺过竖貂手中的戈,扔在地上。

  竖貂不平地:“反正是个死囚,给他点颜色看看!”

  宁越小心翼翼地把管仲脸上的血揩净,掏出刀伤药给管仲敷上,又从内衣撕一块布,为管仲包扎伤口。然后解下酒袋:“管太傅,请喝吧。”

  竖貂气得直翻白眼:“宁越大夫,你何必这样伺候一个死囚!”

  “竖貂将军,你别忘了,主公要我们带活的管仲回去!”

  竖貂又对管仲吼道:“你活不了几天了!白水之滨你射我们主公一箭,主公还给你留着呢!主公要用这支箭射穿你的咽喉!”

  管仲大口地喝着酒,似乎没听见。

  宁越对推槛车的兵士道:“管太傅是主公点名活擒的犯人,谁要再敢动他一指头,先斩后奏!”

  众兵士:“是!”

  竖貂不服气地白了宁越一眼。

  两匹快马追了上来,到宁越车前,滚鞍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禀报宁越大夫,果然不出大人所料,鲁国的刺客……”

  宁越一惊:“快说!”

  “我俩遵照大夫的指令,在宾馆守候,到了半夜时分,忽听外面有动静,只见二名刺客身着黑衣,手持利剑,从墙上跳下来,扑向那辆空了的槛车,对着车里边的草人就刺,一连刺了七、八剑,其中一个说:‘不好,上当了!赶快禀报施大人!’如果管太傅在车里,早就被戳成肉酱了。”说着,把大拇指高高竖起来:“宁越大夫真是神明之人!”

  宁越佩服地看了管仲一眼,心想:你们夸错了人了,真正神明的是管仲。他大声喊道:“将士们,加把劲,无论如何,天黑之前要离开鲁地。”

  竖貂打了个哈欠:“大家跑了一天一夜了,腿都直了,就让他们歇息歇息吧。天这么热,何必那么着急!”

  宁越抽出宝剑,厉声吼道:“事情紧急,刻不容缓!天黑之前,必须赶到汶阳,如有怠慢者,斩!”

  兵士们无可奈何,不情愿地推动槛车,一步一挪,慢慢腾腾地前进。

  宁越跳下战车,与兵士一起推动槛车前进,可他一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槛车还是慢腾腾地。也难怪兵士不卖力,他们实在是太疲劳了,一天一夜,马不停蹄,真走不动了。

  最心焦的是管仲,他料定施伯决不肯善罢甘休,肯定要派兵追杀他。他灵机一动,突然,手拍槛车杆唱起歌来:

  “黄鹄黄鹄,綑其羽翼,缚其长足,不飞不鸣笼中伏;

  “苍天有眼,大地有义,快回家,妻儿泪眼等待你。”

  这是一首齐风,乐曲兵士们都熟悉,他们随着管仲的歌声,一边唱,一边走,步伐明显加快了。

  宁越佩服地点点头,把长剑插回鞘内。

6.追杀管仲

  果然不出管仲所料,施伯见激将不成,刺杀又不见效,宁越不辞而别,就知大事不好,点起五十辆战车,风驰电掣般地追了上来。他知道管仲的厉害,如果活着回到临淄,齐桓公真要重用他,那就是为虎添翼,鲁国想翻身就难了。一路上,他高擎宝剑,拼命地催促:“快!再快一点!”追呀追呀,前面尘土飞扬,是齐国的兵车,他大喊一声:“快快,追上去,杀管仲者得黄金千两!”

  兵士们一听,拼命挥动马鞭,战车似一股旋风般追了上来。

  管仲更加有力地大声唱歌,手用力拍着车杆,拍出血来,鲜血把车杆都染红了。

  宁越看见后面的追兵,对管仲更加五体投地地佩服,他抽出宝剑,吼道:“将士们,快,快!前面就是汶阳了,到了汶阳就是咱们的天下,将士们,加油啊!”

  终于,齐军越过了“汶阳”界碑,大将王子成父朝宁越拱手致意:“宁趟大夫,辛苦了!我在此恭候多时了!”

  宁越把剑向后一指:“王子将军,快,挡住鲁国追兵!”

  “放心吧,宁越大夫!”说着,将一百乘战车一字儿排开,护住槛车,等着鲁军的到来。

  推管仲槛车的兵士们再也坚持不住,一个个栽到地上,呼呼喘着粗气。

  管仲轻舒一口气,放心地闭上双眼。

  施伯率军追了上来,王子成父在战车上施礼:“施大夫,别来无恙呀!”

  施伯气喘吁吁,看着面前铁桶般的齐国战车,自知不是对手,无可奈何地还礼:“王子将军可好?”

  王子成父冷笑道:“施大夫如此模样,定有十万火急的公务吧?”

  施伯语塞:“‘啊,这个——没有……”他灵机一动,从怀中取出一信:“宁越大夫不辞而别,主公让我给宁越大夫送主公帛书一封,转交齐侯。”

  王子成父笑道:“有劳施大夫,请把信交给本帅,由本帅转君上吧。”

  施伯悻悻然,懊丧地看着齐军里边的管仲槛车。





管子传--第三章 叔牙荐相



第三章 叔牙荐相

1.阶下之囚

  囚护管仲的槛车驶进临淄城门。从城门开始,两队执戈的兵士列队城内大路两旁,兵士身后老百姓万头攒动。人们象观赏稀有动物一样,看着槛车内的管仲。

  管仲的心在流血。多么熟悉的城门,多么熟悉的街道,他之所以从颍上老家跟鲍叔牙到这里来,是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的,谁料到会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紧闭双目坐在车里,心里说道:鲍叔贤兄,我管仲这次是死是活,全依仗你了。

  路旁的一个青年高声道:“快来看管仲,还闭着眼呢。你别说,死到临头还面不改色,这家伙是条不怕死的硬汉子!”

  一位白须老者道:“过去管太傅是何等威风凛凛,谁知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咳,可惜呀,空有文武全才!”

  青年道:“他真的能百步穿杨?”

  老者:“那还用说,我亲眼见过呢。”

  青年笑道:“那,他射国君那一箭,怎么偏偏射在那衣带铜钩上?”

  老者摇摇头:“国君是真龙天子,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射这一箭……”

  青年又道:“公子纠死了,召忽也殉主了,他还有脸活着,一定是个无耻之徒!”

  从这老小的对话,管仲感到事态的严重。街头百姓对此事都这么清楚,看来凶多吉少。鲍叔兄,你能挽回这狂澜吗?

  槛车行至午门荣辱柱前,围观的人更多,真是人山人海。

  “槛车停下!”竖貂高声喊道。

  竖貂脸上掠过得意的笑容,对槛车内的管仲大声道:“管夷吾,你看看,这就是君上亲手埋下的荣辱柱,君上要亲自一箭把你射死在这根柱上!”

  管仲睁开眼,盯着荣辱柱,眼里闪过绝望的光。完了,看来小白是非把他置于死地不可了。埋下这根荣辱柱,是他胜利的标志,也是公子纠失败的象征,而他,就是这场斗争的牺牲品,鲍叔兄,纵你有回天之力,恐怕也难挽回了。他长叹一声,继而把心一横,死就死吧,我管仲就是死也得死出个样子来!”

  管仲被关进了死牢。夜幕降临了,死牢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管仲也累了,躺在草上,可怎么也睡不着,肚内一天汤饭未进,咕咕噜噜直响。正这时,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接着过来一支松明火把,两名狱卒来到牢门前把口打开,放上一张案几,又把酒菜置于几上,还拿来一张琴放在几旁,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做。

  “是谁如此大胆,敢在死牢中为死囚大摆酒宴!”竖貂大步流星闯进牢来,看到琴,喝道:“怎么还有琴!说,是谁叫你们干的?”

  狱卒甲道:“回禀将军,是鲍太傅令我等送来的。”

  竖貂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啊,原来是鲍太傅,我说谁敢这么放肆,违犯禁规呢!”他转身走出牢门,回头道:“你们一定要严加看守,万一有什么闪失,主公报不了那一箭之仇,我先砍下你们的脑袋来!”

  竖貂走了。狱卒们也出去了。牢门锁上了。

  管仲回转身来,看一眼酒菜,再看看那张琴,百感交集。鲍叔大哥,我好想你!他一手轻轻抚摸着琴,一手斟上酒,一口喝了一爵,又抓起盘中的肉,大吃大嚼起来。刚才还是一桌子酒菜,顷刻间全装进他肚里去了。他打了几个饱嗝,躺在草上。这一夜,他眼皮一合没合,他与鲍叔牙那些往事,一幕幕地闪在眼前。

2.管鲍之交

  管仲本是吴楚相交的颍上(今安徽省北部)人,颍上在淮河北岸,颍河下游,是个鱼米之乡。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听母亲说,父亲曾在楚国做官,战死了,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他还有个哥哥,病死了。有个叔叔叫管至父,在齐国为官,他听说这位叔父官位不低,都称他将军,可管仲从来没见过叔父接济过他们母子。管仲自幼天资聪慧无比,遇事好动脑筋,总要刨根问底。当地那些名人贤士,管仲都愿意接近,特别是对那些诸侯国之间发生的大事,象周幽王为讨好褒姒居然烽火戏诸侯啦,周平王东迁洛邑啦,卫国的上卿石蜡大义灭亲杀子啦……他都愿意听,而且都记得住,还加以评判。对郑庄公掘地见母一事,他的看法与世人之见大相径庭。郑庄公名寤生,是其母在睡梦中生下,母亲对他不大喜欢,宠爱他的弟弟段,千方百计要让段代替庄公。庄公设计,逼段兵败自刎,发下誓言,与其母“不及黄泉,勿相见也!”后又后悔,才有了掘地见母的故事。有一天管仲对母亲讲述这段故事,母亲问他:“如果你是郑庄公,该如何处理?”管仲说:“郑庄公很聪明,他弟弟段要推翻他,抢他的君位,他设计逼段自杀,这样做很对,比他亲自杀段效果要好得多,可对他母亲的做法就不妥当。他母亲是不对,不该因为她的喜恶,干预社稷大事,可母亲就是母亲,郑庄公当上了国君也还是他母亲的儿子。因此,他立下黄泉才见面的誓言就不对了,做得太绝情了。好在他能知错,但改正错误又羞羞答答的,端着个国君的架子放不下。要是我,知道自己说错了,马上改过来就是了。”

  母亲又惊又喜,笑道:“夷吾儿,看来你以后会有出息。”

  为生活所迫,管仲想学做买卖。他四处打听,做什么买卖能挣钱。他发现贩盐最挣钱,从齐国拉回盐来卖有大利可赚。可他没有本钱,只好把母亲编的草帽拿到市上去卖。虽然草帽编得十分精美,但他要价太高,他觉得要价低了就对不起母亲。整整一天,一顶也没卖出去,他又饿又困,便倚在墙上睡着了。

  “小兄弟,小兄弟。”

  管仲睁开眼,忙问:“买草帽吗?”那人点点头。

  管仲仔细一看,只见那人相貌堂堂,绸衣绸裤,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人。那人仔细地看着草帽,说:“这些草帽我全要了。”

  管仲十分感激。这人也不讨价还价,真够大方气派的,便回道:“您是哪里人?”

  “齐国。”

  怪不得,都说齐国人富有,还真不假。齐国的姜太公是他最佩服的一个人,他垂钓渭水的故事没有人不知道,他辅佐周武王灭商更是功盖天下,他被周天子封到齐地,本来是穷乡僻壤,可他修明政治,顺应当地的风俗习惯,简化礼仪,沟通商工之业,发展鱼盐生产,使齐成了大国。

  “您是做丝绸买卖的吧?”管仲问了一句。

  那人一惊,仔细地端详了管仲一阵,笑道:“小兄弟好眼力,凭你这句话,我请您喝酒。”

  管仲乐了,他正饿得难受哩。二人走进一家酒馆,要了六个菜,两觥酒。那人端起觥,说道:“今天认识你这位小老弟很高兴。我叫鲍叔牙。齐国人,确实是贩卖丝绸的。”

  管仲喝了一大口酒,又吃了一口肉说:“我叫管夷吾,当地人,今日能遇见鲍叔兄,三生有幸,相见恨晚。”

  鲍叔牙一听,又一惊,别看他小小年纪,言谈举止不同凡响:“夷吾弟,今年多大了?”

  “十七,前天刚过的生日。”

  “那,你可就是名符其实的小老弟了,我比你年长三岁。”

  二人酒过三巡,话也越谈越投机。

  “夷吾弟,你说说,今年什么买卖好做?

  “贩盐。你们齐国不是产盐吗?你贩卖丝绸不合算,投一得不了二,因为这里也产丝绸,只是没有你们齐国的好,可是能穿丝绸的人是少数,有钱的人才买得起。可盐就不同了,不论是谁,一天离了盐也不行,你可以投一得三,或者更高。”

  鲍叔牙大惊,对这位刚认识的管仲刮目相看了。当他了解了管仲的身世后,极为同情。这顿饭他们一直吃到店主人关门才散。鲍叔牙又把管仲请到旅馆住下,听管仲纵谈天下大事,更令他佩服。他们整整谈了一个通宵。

  “夷吾弟,如果你愿意,咱们合伙做买卖吧。”

  管仲一拍即合,他正愁没有钱呢,忙应道:“承蒙鲍叔兄看得起我,小弟定效犬马之劳。”

  第二天,鲍叔牙买上酒菜,与管仲同乘一车,到了管仲家拜见管母。

  管母一见鲍叔牙,心里乐开了花,直夸管仲结识了个好朋友,并且亲自焚香,提议让他们结拜兄弟。

  管仲、鲍叔牙大喜过望,当即向管母叩头,然后兄弟交换生辰八字对拜。

  管母置酒菜为管鲍二人庆贺,她对鲍叔牙说:“今天是为娘最高兴的一天,夷吾有了你这个好兄长,今后定会有出息,望你对他多加教诲和关照。”

  鲍叔牙忙起身道:“母亲这话令儿不敢当,我与夷吾既然已是兄弟,情同手足。夷吾弟虽然年少,可是经纶满腹,日后必成大器。”

  管仲向母亲道:“鲍叔兄要我和他一起做买卖,到齐国路途遥远,一别就是半年,母亲身体不好,儿放心不下。”

  管母连连摆手道:“夷吾儿,你也该去外面闯闯了,娘的病不打紧,你尽管放心就是了,有你大哥照看你,娘就是死了也闭上眼了。”

  在家住了一天,管仲和鲍叔牙就动身了。到了齐国头了两车盐,就往回返。鲍叔牙劝管仲去看看叔父管至父,可管仲说什么也不干。这一来一往五个多月,路上还不时遇到麻烦,幸亏管仲武艺高强,鲍叔牙力大无比,还算平安顺利,盐一到吴地,立即出手,得了三倍的大利,二人大喜。

  管仲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他首先想到了母亲,这些年她吃大苦遭大罪了,一定要好生孝敬孝敬她老人家,便说:“大哥,咱老娘有病,这次分红我得要大头,好回去好生孝敬娘亲。我要七,你要三,行不行?”

  话一出口,管仲又点后悔:“世上哪有这么合伙做买卖的,本钱全是人家鲍叔牙出,挣了钱应该他得大头。不料鲍叔牙不但不怪他,反而夸他:“夷吾弟,难得你一片孝心。这次买卖要不全听了你的话,我继续搞丝绸,恐怕连这些也挣不上。你七我三。”鲍叔牙宽容地笑道,把钱给了管仲。

  这回轮到管仲吃惊了。半年的接触,他庆幸自己找了个好兄长,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鲍叔牙性情宽厚,先人后己,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而且学识渊博,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可他没想到在金钱面前,鲍叔牙如此慷慨大方,对他的作用给予这么高的评价,他拿钱的手颤抖了。他想说一千句感谢的话,可一句也说不出,只是哽咽地叫了一声:“鲍叔大哥……”

3.鲍叔牙用心良苦

  鲍叔牙这些日子老了不少,面容憔悴,头上添了不少白发,他为营救管仲费尽了心神。自从在白水之滨管仲射公子小白那一箭后,鲍叔牙曾对管仲的看法动摇过,认为他心太黑,手太辣,私心太重,可仔细想来,也情有可原。人臣各为其主,他是想早日实现自己的宏图大愿才如此不择手段。如果是他鲍叔牙见到公子纠,恐怕也不会客气,公子纠不就死在他和桓公手里吗?政治斗争、权力斗争历来是残酷的。桓公继位后,对他倍加重用,看来这和国之位已是稳操胜券,这个位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呀!可鲍叔牙很有自知之明,如果管仲能辅佐齐桓公,齐国肯定会很快强盛起来。对于管仲的治国韬略,他是坚信不移的。可桓公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一箭是要他的命啊,他不能善罢甘休也是常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以大义说服桓公,放弃杀管仲的念头,先保住管仲的性命,为此,他亲笔起草给鲁侯的信,又派大臣宁越为正使。现在这一步,目的实现了,管仲活着回来了。下一步,就是要千方百计做桓公的工作,使他放弃个人恩怨,以社稷为重。他还是有信心的。一是他给桓公当老师多年,苦难与共,而且在争夺君位的斗争中他出了大力,这步棋又是一步凶险之棋,弄不好要抄斩满门的。桓公是何等样人,精明得很,他对鲍叔牙言听计从。二是从桓公大义赦东郭牙一事,使他更增添了信心。东郭牙虽然没射桓公一箭,可那歃血盟书是犯欺君之罪,定个满门抄斩罪是不过分的。从这里,鲍叔牙认定桓公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国君,他没有看错人。他曾经暗示过桓公,说现在十分紧缺治国贤才,桓公也正为此事着急。桓公提了一圈候选人,都不理想。鲍叔牙考虑到这个弯不能转得太急,也就没明白提出管仲的名字来。现在管仲回来了,事情已到了危急关头,时间太紧迫了。要保住管仲,必须万无一失,就要争取时间。忽然,他计上心头,急忙进后宫去见桓公。

  桓公见是鲍叔牙,连忙起身:“太傅,急匆匆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记得在莒国的时候,主公曾对臣说过,主公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启用治国人才,臣想听听主公的打算。”鲍叔牙投石问路,先探虚实。

  桓公明白了,鲍叔牙是不是嫌他没有拜他为相,便笑笑道:“师傅不必着急,这相国之位非师傅莫属,寡人永远不会忘记师傅的恩德。待寡人杀了管仲,就选个吉日良辰,正式拜相。”说着,他从案几上拿起管仲射他的那支箭,脸上涌起仇恨的表情。

  鲍叔牙一听,心想马上提这事,恐怕不会有好效果,忙道:“主公刚刚即位,国事未张,人心未定,不宜匆匆就开杀戒。治国安排,应先行吉道,以求有个良好开端,预兆吉祥。”

  桓公把箭往案上一拍:“寡人一日不除管仲,就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鲍叔牙规劝道:“主公刚刚登位,办的头三件事非常重要,须三思而行,切不可意气用事。主公不计前嫌,重用东郭牙,才夺得了乾时大捷,齐国臣民对此有口皆碑。这件事办得漂亮,正是主公高明过人之处。”他见桓公情绪稍稍平静,又道:“天行有常,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如今主公顺利登位,乾时大败鲁军,此乃天之吉相,主公可顺从天之吉相,行喜庆之事。”

  桓公高兴地说:“师傅言之有理,你看先办哪件喜庆事呢?”

  “蔡姬不是过几天就要进宫吗?这可是件大吉之事,臣听说蔡姬不仅有闭月羞花之貌,而且贤淑雅静,知书达礼,主公新添这么一位夫人,可喜可贺。”

  桓公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笑道:“蔡侯愿把他妹妹许配寡人,听说是位绝代佳人,那就先娶蔡姬。”

  鲍叔牙对齐桓公太了解了,他有三个爱好,第一就是好色,一天离开女人也受不了;第二是爱打猎;第三是爱美食。他要利用桓公迎娶蔡姬争取时间,寻找机会做桓公的工作,以开脱管仲。

  “臣派竖貂去蔡国迎娶蔡姬,已有十多天,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回来。从今天起,得赶紧准备。”

  桓公大喜,说道:“鲍太傅,你真是寡人的好师傅,后宫那些佳丽,大都是人老珠黄。这些日子奏疏太多,百废待举,寡人忙得不可开交,这迎娶蔡姬之事由太傅全权办吧。”

4.狱中深情

  囚在死牢中的管仲简直度日如年。既然没有了生的希望,那就不如快死。特别是回到临淄已经半个月了,鲍叔牙还没来看他,估计事情很棘手,如果顺利,这位鲍叔兄不会不告知他的。也可能因事太忙,齐国是大国,国务繁忙,一定忙得他焦头烂额。他了解鲍叔牙,他不是相才,他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爱憎太强烈,对他喜欢的人怎么都行,割下脑袋给你也毫不含糊,可使他厌恶的人就怎么也不行了,而且十分固执。一个国家,需要一大批文臣武将,一个人一个脾气,不可能都那么顺你的意。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作为一国之相,就要善于利用人才的积极方面,让其充分施展自己的才干,而把其消极方面控制住,不让其滋生蔓延。有了这个基础,内政也罢,外交也罢,才能忙而不乱,治而有序。鲍叔牙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事必躬亲,这对一个干副手的人来说是优点,而作为正手来说,就是缺点了。你一个人才能再高,可手大捂不过天来,你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呢!他把齐国的大臣们逐一排了排队,怎么也排不出一个合适的相国来。他替鲍叔牙着急,为齐国焦虑。如果桓公能拜他为相,那这一盘棋全活了。他的雄才大略如能发挥,不出几年,齐国就会翻天覆地。可等待他的,却是死亡。他暗暗咒骂自己:管仲啊,管仲,你不过是个死囚,想这些干什六,人要一死,万事皆空,齐国强盛也罢,衰弱也罢,与你有何干系!他平静下来。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能与鲍叔牙见上一面,叙叙友情。他太感激鲍叔牙了,这二十年来,是鲍叔牙把他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了齐国的大失。他们到中原各国经商,使管仲大开眼界,学识大有长进,各国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他感到站得高了,看得远了。他综合了各国的治理方法,有什么长处需要学习,有什么经验值得借鉴。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他成熟了。他急于大显身手,他要用他的智慧改变齐国的面貌。他看齐襄公荒淫无道,知道他在位不会长久,就把希望寄托在公子纠身上。他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便与公子纠到鲁国避难。他憋足了劲,耐心地等待着。果不出他所料,齐襄公被大将连称和管至父杀了。连称、管至父扶持公子无知登位。不到一个月,公子无知又被雍廪等一班大臣杀了,连称、管至父也一起被杀。宾须无来鲁国请公子纠回国即位,管仲大喜过望,认为他的愿望就要实现,谁想会有今天。他长叹一声,道:“天啊,你既不让管仲有所建树,何必让他到人间来!”

  不想这些了,越想越烦恼。他坐到琴旁,弹起《高山流水》,渴望见鲍叔牙一面。

  鲍叔牙走进监牢,听见了琴声。这琴声他也熟悉了。管仲和他在一起,几乎每天都要弹这支曲子,这故事讲的是伯牙弹琴遇到知音钟子期的故事。伯牙音乐天赋很高,可惜没有知音。这一天,他又弹《高山流水》,当他弹到前半部分“志在登高山”时,忽听有人击掌喝彩道:“太美了!巍巍峨峨,如登泰山”。当他弹到下半部分“志在流水”时,那人又击掌喝彩道:“太妙了!滔滔洋洋,似江河行地。”这人就是钟子期,二人结为知音好友。鲍叔牙知道,管仲弹这支曲子是在想念他。他来到死牢门口,见管仲头发紊乱,面容枯黄憔悴,鼻子一酸,潸然泪下:“夷吾贤弟!”

  管仲猛地停下来。不用看,是鲍叔牙来了。他真想扑上去抱住鲍叔牙,说“鲍叔大哥,我好想你”,可他却没有动。他强忍住激动的泪水,他在鲍叔牙眼里一直是条硬汉,他在死前,决不改变在鲍叔牙心中的形象。

  鲍叔牙一看管仲连看他都不看,心想,也许他还在恨自己,便坐在他身旁,替他扰扰乱蓬蓬的头发,说:“夷吾弟,你还恨我吗?”

  管仲的泪水一下子涌到眼眶,他极力克制住自己。

  鲍叔牙又说:“夷吾弟,你我兄弟相濡以沫,风风雨雨,在一起也二十个年头了,我最了解你。你文武全才,经纶满腹,百步穿杨,有宏图大志,今日沦为阶下之因,我心里也很难过,你可以抱怨公子小白,也可以不原谅我。白水之滨,你我兄弟相遇,各为其主,互不相让。今天在这死囚牢房,你我兄弟再度相见,这都是天意所为,命中注定。”

  管仲长叹一声。

  “夷吾弟,我比你年长,在你我之间,凡事我让你三分,可在白水之滨,我没有向你让步。我谴责你,骂你,分寸不让,为什么?这个道理你现在该清楚了,我是为齐国社稷着想。这些年,齐国够乱的了,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够苦的了!再不选个开明国君,齐国就要完了!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哪个贤明?你心里也很清楚。我不是说公子纠就多么坏,可他是个平庸之才,难以负起治理齐国的重任。”

  管仲摆摆手道:“如今我已是死到临头,还说这些干什么?”

  鲍叔牙抚摸着管仲的肩,坚定地说:“不,我要说。白水之滨我指责你自私,是为齐国社稷着想,如今,这个问题同样摆在我面前,夷吾弟学识渊博,精通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匡时之略,如果我鲍叔牙不能救下贤弟,就愧为你的兄长,也愧对齐国社稷,是最大的自私!”

  管仲听到这里,忙握住鲍叔牙的手道:“鲍叔兄,别这么说,你是我最好的兄长,谁也不能说你自私。我的死是我自己造成的,与鲍叔兄没有关系,要怪,只能怪老天,是天意要断了咱兄弟间的情份。”

  鲍叔牙深情地说:“公子小白初登君位,齐国需要治国贤才,我所以派宁越大夫去鲁国接你,派王子成父兵车保护你,都是为了让你平安回到齐国。这一步实现了,下一步就是豁出我的性命也要救下你。”

  管仲十分激动,哽咽道:“事已至此,单凭你鲍叔兄怎么救得了我!刀把子攥在小白手里,你纵有回天之力,恐怕也难。”

  鲍叔牙坚定地说:“请贤弟相信我,我鲍叔牙所以辅佐小白,不会辅佐他不识大局,不顾国家,昏庸无知!”

  “可小白已立下荣辱之柱,发誓复仇,恐怕挽不回来了。”

  “可你不也是射了小白一箭,小白却没死吗?”

  管仲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他猛地抱住鲍叔牙,泪流满面:“鲍叔兄,管仲不想苟且偷生,只是觉得,这样死去,一切付诸东流水,管仲死不瞑目,遗恨千年。”

  鲍叔牙也哭了:“夷吾弟一腔鸿鹄之志,为兄怎能不知?齐国要振兴,不能没有贤弟呀!”

  管仲伏在鲍叔牙肩上呜咽道:“鲍叔兄,真对不起,我总在拖累你。鲍叔兄,生死在天,富贵由命,小弟劝你别去冒风险,担是非。管仲但求早死,只望阴阳两界,鲍叔兄还记得有我这个弟弟。”

  鲍叔牙替管仲擦掉泪花:“贤弟为什么说这种话!为兄不但要救你,还要让你当齐国的国相!”

  管仲苦笑道:“大齐国相,那只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梦罢了。”

  鲍叔牙道:“贤弟要多保重,切勿心灰意冷,你我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你要牢牢记住为兄这句话,一定要沉住气。我已安排主公迎娶蔡姬,这样,两个月内不会有事。我相信,小白是位明白之人,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管仲似乎在茫茫黑暗中见到了一点星光,有了一丝希望。

5.蔡姬进宫

  齐宫后宫到处都挂满了红灯笼,上千支大蜡烛火焰熊熊,如日似昼,桓公寝殿内更是披红挂绿,宫灯高悬,一片喜庆气氛。

  蔡姬头蒙红绸,端坐于案几一侧,不时悄悄掀开蒙头红看看外面的世界。来到齐国这一天的印象颇佳,感谢兄长蔡侯把她嫁到东方齐国来。二十多天的旅途,她一点都不觉得累,一路上听竖貂将军介绍她的夫君——国君小白的事情。她如饥似渴地听着,想象她心目中的夫君形象。一到临淄,那坚固高耸的城墙,庄严壮观的城门,那一面面迎风招展的“齐”字大幡,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进得城来,那宽敞的大街,繁华的路面,令她目不暇接。她真想把车帘掀开,尽情看个够。进得宫来,她就不敢看了,那雄壮的音乐声,人们的欢呼声,她听来那么悦耳、亲切,唯一感到异样的是结婚礼仪太简单。要在蔡国,礼仪完全按照周礼办,最少也得折腾三天。临来之前,她兄长蔡侯嘱咐她,齐国是姜太公开创的,姜太公到齐后,因其俗,简其礼,礼仪与蔡国不同。她想,反正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入乡随俗。她现在急于想见到她的丈夫,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知道是丈夫来了,心里顿时象揣了只小兔般跳起来。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脚步声越来越近,啊,进门了,来到她身旁了,只要丈夫把蒙头红一揭,她们就面对面了。

  齐桓公兴冲冲大步流星走进寝殿,来到蔡姬面前,伸手要揭那蒙头红,可手又在半空中停下了。他听竖貂说蔡姬如何如何美丽,蔡姬是南方女子,在水乡长大,皮肤如何洁白如玉,身段如何窈窕,使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天如愿以偿,美人儿就在面前,而且马上就要上床了。她才十八岁,又知书达理,不可太莽撞。他轻轻地捏起红绸一角,慢慢地掀开,一看蔡姬,禁不住叫了一声。蔡姬坐在那里简直如一朵绽开的鲜花,一支出水的芙蓉!只见她:乌云叠鬓,杏脸桃腮,眉淡淡似春山,凤眼汪汪似两潭秋水,樱桃朱唇,娇身柳腰,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国色天香,宛若仙子。齐桓公简直看呆了。

  蔡姬定睛看那桓公,脸上掠过幸福欣慰的笑容。哥哥没有欺骗她,竖貂也没骗她。这桓公确实长得一表人才,身高八尺,肩宽背阔,浓眉似剑,凤眼斜吊,鼻梁隆突,鼻头似悬胆,真堂堂正正大丈夫。她满心欢喜,看了桓公一眼,向桓公施礼道:“贱妾愿君上万福!”

  只这一句话,便让桓公听得耳热眼跳,浑身舒服,她舌尖上吐出的是美孜孜一团和气;只这一眼,便使桓公魂散九霄,骨软筋酥,她眼角送出的是娇滴滴万种风情。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蔡姬搂在怀里,道:“人人都夸妲己、褒姒美,可在寡人看来,夫人胜过妲己,赛过褒姒!”

  蔡姬在桓公怀里娇声道:“啊哟君上,你别糟塌贱妾了,怎么竟拿那些祸国女人和贱妾比呢!”

  桓公一听更为高兴,这蔡姬不仅美貌,而且才识不凡,更爱得不行,便动手为她脱衣。

  蔡姬轻轻将桓公的手推开,笑道:“看把主公急的,贱妾与主公还没共牢合卺呢。”

  桓公笑道:“一见夫人如此美貌,寡人竟忘记合卺之礼了。”

  蔡姬娇柔地说:“贱妾听母亲说,不吃共牢,不喝合卺酒,就难与主公白头偕老。”

  桓公笑着把蔡姬拉到席上坐下。那里早已摆好了“牢”和“卺”。共牢和合卺是古代婚俗,“牢”,就是牲畜,鸡、猪、羊皆可,一般指猪。“牢”分“大牢”、“小牢”,“大牢”供参加婚礼的人们吃,“小牢”(乳猪、羊羔或鸡、鸭等)供新婚夫妇吃。“卺”就是一种小葫芦,把小葫芦劈开,就成两只小瓢,新婚夫妇吃过小牢后,必须用小瓢盛酒漱口。

  桓公与蔡姬吃过“小牢”,两人各用一只手按着葫芦一半,将其分开,然后一人一只,盛上酒漱过口,蔡姬拿起脸巾,替桓公擦脸,桓公趁势把她抱起来,急不可耐地来到睡塌前,双双脱去衣服,进入那高唐之乡,行那云雨之事。

  第二天一早,蔡姬醒来,似乎听见有人弹琴,仔细一听,是弹的《高山流水》,旋律高亢、激越,便对桓公说:“君上,这么早就有人弹琴,这人弹得真好!”

  桓公淡淡一笑:“夫人,这弹琴之人是一名死囚。”

  蔡姬一惊:“怎么会是死囚?”

  桓公道:“这人名叫管仲,为了使公子纠登位,在白水之滨,射寡人一箭,若不是射在铜衣带钩上,哪有今日你我的缘份?”

  蔡姬道:“欺君之罪,罪不可赦,死有余辜!”

  桓公亲了蔡姬一下:“夫人此言,正合寡人之意。”

  蔡姬道:“不过,贱妾听此琴声,觉得这管仲不是平庸之辈。”

  桓公笑道:“夫人好听力,这管仲有经天纬地之才,百步穿杨之功。要不是他射寡人一箭,寡人倒想重用他,可惜……夫人,咱们不说这些事,寡人准备了一件礼物送你。”说着,拿起一条金光灿灿的龙凤腰带。

  蔡姬一看,高兴得眉飞色舞:“啊,太美了,太华贵了!主公是龙,贱妾是凤,龙飞凤舞,天长地久!”说着,她拿起剪刀,从头上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绸包好,双手送给桓公:“贱妾无什么贵重礼品赠主公,送上一缕青发以表贱妾终生相随。”

  桓公接过绸包,笑道:“夫人这件礼物,千金难买,寡人将时刻置于怀中。”复又将蔡姬搂进怀里……

6.鲍叔牙冒死荐管仲

  鲍叔牙知道,新婚后的齐桓公情绪很好,正是进谏的好时刻。这天他吃过早饭,就进殿求见。桓公给了他特权,不管什么时间,随时都可进殿面君。

  “参见主公!”鲍叔牙施礼。

  齐桓公看着鲍叔牙的脸色,问道:“太傅脸色如此憔悴,可是身上染上了病恙?”

  鲍叔牙点点头,笑道:“臣心有大病了,夜里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齐桓公一惊:“赶快请御医为太傅诊病。”

  鲍叔牙连连摇首道:“臣这病,再高明的医生也没法治。”

  齐桓公道:“看来太傅是有心病,是不是说给寡人听听?”

  鲍叔牙真诚地说:“主公,齐国连年战乱,各国诸侯看不起咱,北面山戎人还不时骚扰,国力空虚,民不聊生,主公接过来的是一个破烂摊子,百业待兴,百废待举。臣忧心忡忡,急得夜里睡不着,就是耽心主公身边没有得力助手。主公尽管英明,可没有人辅佐,难免势单力薄呀!”

  桓公一听,正说到他心里去,便道:“寡人有太傅辅佐,定能振兴齐国。”

  鲍叔牙摇摇头道:“主公如果只想平平稳稳做国君,无声无息坐享君位,那么,臣虽然愚钝,也聊可充数。若是主公有远大志向,想富国强兵,称霸中原,成为一代名君,那臣就不能胜任了。”

  桓公听得投机,道:“太傅有何见教?”

  鲍叔牙道:“主公臂膀,必是相国。这个位子太重要了,相国人选须内安百姓,外抚四夷,勋加于周王室,泽布于诸侯,只有这样,齐国才能坚如磐石,国君威加四海,功垂金石,名扬千秋。”

  “太傅此言,正合寡人之意,太傅可有人选?”齐桓公见鲍叔牙谈话不同以往,好象成竹在胸,忙问道。

  鲍叔牙道:“这相国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桓公急切地问:“谁?他是谁?”

  鲍叔牙铿锵有力地说:“管仲!”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两人相视片刻,似乎在窥探什么秘密。突然,桓公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太傅,你是与寡人开玩笑吧?”

  鲍叔牙庄重地说:“臣辗转反侧,思虑再三,确实是肺腑之言!”

  桓公脸色严肃起来:“那,寡人要问太傅,白水之滨那一箭之仇还报不报?太傅可是因与管仲有兄弟之交,而把寡人置于脑后?太傅,在这件事上,可不能以恻隐之心代替了理智呀!”

  鲍叔牙道:“臣对君上忠心耿耿,耳不失聪,目不失明。臣以为主公应以大局为重,以齐国社稷为重。主公要因时、因地、因人而看待管仲。人臣各为其主,管仲射主公一箭,正象臣向主公献计,借鲁侯之刀除掉公子纠一样,同样是赤胆忠心,这一点主公应该明白。”

  “可管仲想把寡人置于死地!”

  “可臣已经把公子纠置于死地了!”

  “寡人还活着,这仇就要报。”

  “正因为主公健在,并且登上君位,所以管仲就更应该赦免。以前管仲忠于公子纠,以后会同样忠于主公,他会为主公射得天下,会使主公称霸诸侯!”

  桓公冷笑道:“寡人主意已定。在所有大臣中,师傅是最忠诚最可靠最有才能的人,寡人要拜师傅为相国,寡人相信,师傅能帮寡人得天下,也一定能助寡人治理天下。”

  “主公,臣与管仲相比,可就差得远了,有天壤之别。”

  桓公不解地看着鲍叔牙:他今日怎么了?已明明白白告诉他要拜他为相了,怎么还这么固执。

  “臣以为,管仲是天下奇才,臣不如管仲有五个方面。这一,治理齐国,需高瞻远瞩,须要大气魄,大胆量,臣不如管仲;这二,制定政策,能调动老百姓的积极性,而且很快使百性从政策中得到实惠,臣不如管仲;这三,治理国家,要按君上的意见,上下协调一致,又不失原则,臣不如管仲;这四,军令严明,治军有方,迅速把军队训练成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臣不如管仲;这五,当今周天子势力日衰,各国诸侯各有打算,制定外交政策,收服各路诸侯,臣不如管仲。臣不及管仲者还有许多,如果这样的奇才臣不向主公荐举,小者是臣嫉贤妒能,大者则是臣不忠不义,是欺君之罪。”

  桓公越听心里越烦,拂袖而起:“太傅,不要再说了,道理再多,也抵不过这一支箭!寡人就不相信,没有管仲,寡人就不能振兴大齐,称霸中原!”说罢,回后殿去了。

  鲍叔牙轻叹一声,他知道,说一次是不会有效果的。不过,序幕一旦拉开,就得抓紧了,否则,夜长梦多。

7.灾难的种子

  辞别鲍叔牙回到后殿,桓公心里乱得很。他仔细地回味着鲍叔牙的话,看来鲍叔牙是下定决心救管仲。他知道师傅的脾气,一旦认准了一个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如果杀了管仲,鲍叔牙再发生意外,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但管仲不杀,心里又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他在殿堂上来回踱着,分析着利害得失。他想出去打猎,以便从烦恼中摆脱出来。

  第二天一早,竖貂得令,立刻安排好车马,簇拥着桓公,出城往南而去。

  这时正是打猎的好时机。庄稼都收完了,广阔的田野一望无边。桓公坐在车上,总提不起情绪来,鲍叔牙的话老在耳边响。他曾想到,因为赦免东郭牙等人,他得到了上至高傒、国子下到平民百姓的赞誉,威信大增。如果再赦免管仲,那效果比赦免东郭牙会更强烈。他也知道管仲的本事在鲍叔牙之上,可这一箭之仇……何况他已在午门立下荣辱柱,齐国无人不晓。如果不杀管仲,会不会有人说他胆小,说他无信用……

  正在这时,竖貂喊道:“主公,快,一只狼!”

  桓公定睛望去,只见东西南三面尘土飞扬,竖貂高举令旗指挥,把狼围堵到桓公车前来。

  桓公弯弓搭箭,“嗖”一箭射去,正中狼腰,狼带箭向前逃去,桓公驱车追赶。

  狼正逃窜,见前面一个猎人,只听那猎人一声虎叫,狼吓得掉过头来。齐桓公赶到,一箭射中狼脖子,狼倒下了。

  齐桓公欲下车,那猎人忙上前拦住道:“主公不可大意,狼还活着。”说着,补射一箭,正中其咽喉,狼死去。

  桓公惊奇地看着猎人:“请问壮士从哪里来?”

  猎人翻身叩头就拜:“卫国猎人开方,叩见君上。”

  桓公一听,觉得事出有因:“卫国猎人,到齐国来有什么事?”

  开方看一眼竖貂:“听说齐国出了一代贤君,小人特来投靠。”

  竖貂奉承道:“主公刚刚即位,便名扬四海,传遍中原。”

  桓公见开方豹头环眼,虎背熊腰,有些喜欢,他最好打猎,有了这个人一定会玩得更痛快,就道:“开方,你千里迢迢投靠寡人,必有所求吧?”

  开方道:“鸟择珍木而栖,民择贤君而存。今日开方得遇明主,任凭主公安排。”

  竖貂道:“主公,此人打猎很有一套,又对主公如此崇敬,依臣看就收下他吧。”

  桓公点点头:“好,寡人收下你,专门陪寡人打猎。”

  竖貂忙道:“还不快谢主公!”

  开方叩头道:“多谢主公,小民定效犬马之劳。”

  桓公不明白,此事竖貂与开方谋划已久。收下这个开方,可就给齐国种下一颗灾难的种子。

  8.“忠臣之言,不可不听”

  打猎归来回到宫中,桓公仍然不能从烦恼中脱离出来,鲍叔牙又来奏过一次,使他心更乱了。这天他正在批阅奏章,宁越进殿说有急事求见。这宁越在僖分时就是朝中重臣了,任大司农,襄公时仍留任此职,可以称为三朝老臣了,为人忠心耿耿,办事十分认真,在大臣中颇有威信。

  宁越进殿,叩首参拜:“臣宁越叩见君上。”

  桓公道:“平身。爱卿有什么急事告诉寡人?”

  宁越道:“鲁侯又派使臣来,要求退回汶阳之地。”

  桓公怒道:“岂有此理,汶阳之地已属齐国!”

  宁越道:“君上英明。汶阳之地土肥水丰是块宝地,决不能再还给鲁国!臣马上回去答复鲁使。”说罢转身欲退。

  “且慢!宁爱卿,寡人有一事问你,爱卿前去鲁国押解管仲,发现管仲与鲁侯有勾结阴谋吗?”桓公唤住宁越问道。

  宁越道:“恰恰相反。如若主公杀了管仲,臣敢说,鲁侯和施伯一班大臣保准庆贺。”

  桓公不解地问:“爱卿此话是什么意思?”

  宁越道:“臣奉主公之命去取管仲,鲁侯执意不肯让管仲活着回来。施伯诡计多端,先是用激将法想让管仲象召忽那样自杀,此计没成;晚上又派二名刺客暗杀,要不是臣早有防备,就是十个管仲也杀光了;暗杀又不成,施伯亲自带兵来追杀,要不是王子成父将军接应,管仲早已命丧黄泉了。”

  桓公点点头,又问:“鲁侯对管仲怎么这么大的仇恨?”

  宁越道:“鲁侯与管仲无仇无恨,鲁侯是怕管仲。他知道管仲是天下奇才,如果活着回到齐国,主公若加以重用,那对鲁国就十分不利。鲁侯用意十分恶毒,管仲他不能用,也决不让齐国用。”

  齐桓公若有所思,挥挥手,宁越退出殿去。

  回到寝宫,桓公闷闷不乐,只是一爵一爵地喝酒。

  蔡姬在一旁殷勤伺候:“主公,不要再喝了。喝多要伤身体的,有什么事惹得主公如此心烦?”

  桓公长叹一声:“唉!寡人与管仲有一箭之仇,可能太傅不但阻止我报仇雪恨,还要举荐他当相国。宁越、隰朋等大夫虽没直说,寡人也看出他们的心思……”

  蔡姬莞尔一笑,问道:“鲍太傅这人对主公怎么样?”

  桓公道:“没有鲍太傅,寡人哪有今天。”

  蔡姬又问:“那,宁越和隰朋大夫怎么样?”

  桓公答道:“都是朝廷栋梁,对寡人忠心不二。”

  蔡姬道:“主公,有句话贱妾不知该说不该说。”

  桓公抚摸着蔡姬的秀发:“夫人,有话尽管说。”

  蔡姬:“对管仲这个人,贱妾不敢妄加评论,可鲍太傅、宁越、隰朋等大夫是主公忠臣,那忠臣之言,不可不信。”

  桓公点头,沉思起来。是啊,他们这些人的话再不听,听谁的呢?为什么他们明知管仲与我有一箭之仇,也都知道我埋下荣辱柱要报仇雪耻,为什么还要救管仲呢?是他们不对还是我有错?

  “主公,贱妾为主公歌舞解闷好吗?”蔡姬很善解人意。

  桓公道:“正合寡人之意。”

  蔡姬请乐师奏乐。乐声中蔡姬翩翩起舞,舞姿婀娜,眼波流转,令桓公看得出了神,仍掉酒爵,拍着几案为蔡姬助兴。

  侍者进殿道:“回禀君上,鲍太傅有急事求见。”

  桓公十分扫兴,不耐烦地看了侍者一眼。

  蔡姬做个手势,令乐师退下,她和颜悦色地说:“主公,国事为重。贱妾可以随时为主公歌舞,只要主公高兴。”说完退下。

  鲍叔牙火辣辣急步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桓公面前:“臣鲍叔牙叩见君上。”

  桓公一怔,忙扶他起来:“寡人说过师傅要见寡人,不须行如此大礼。太傅晚上进宫,是有急事吗?”

  “十万火急!”

  桓公一听急了,什么事使鲍叔牙如此着急?“太傅快讲。”

  鲍叔牙平静了一下情绪道:“今年秋粮遭灾歉收,饥民到处都是,逃离齐国已近千人,弄不好政局不稳。山戎又来骚扰,抢我财物,掳走妇女,这些事搞得臣焦头烂额。臣求主公赶快赦免管仲,让他帮臣一把,以挽回这个局面。”

  桓公愤然道:“难道没有管仲,齐国就没法维持了?”

  鲍叔牙下了最后通谍:“主公,臣为赦免管仲一事话已说完了,容臣再说一句,主公要杀管仲,就先杀鲍叔牙吧!”

  桓公吃惊地问:“太傅何出此言?”

  鲍叔牙愤然道:“眼看天下奇才被杀,治国贤才不得重用,是臣无能,臣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主公若非要杀管仲,臣定要同管仲一起去死。没有管仲就没有齐国的霸业,无霸业还要我鲍叔牙何用!老臣无礼了,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桓公愕然地看着鲍叔牙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这些天来,他先后征求了监国上卿高傒和国子的意见,他们虽然口上说“此事由主公定夺,”可却反复夸赞桓公大义免东郭牙的事。桓公心里很明白,他们不同意杀管仲。他又征求了隰朋、王子成父等人的意见,他们虽不明确表态,但倾向性也很清楚。同意杀管仲的只有竖貂,看来这事的处理要慎之又慎。可他也很为难,他已发了誓言,而且在午门外亲手埋下了荣辱柱,齐国没有人不知道。一旦改变,会不会失去人心?他权衡再三,绞尽脑汁,在寻求一条既不杀管仲,又能使自己体面下台的办法。一连冥思苦想了好几天,终于给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9.生死场上的较量

  “主公要杀管仲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午门外荣辱柱周围人山人海。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士站成两排,把荣辱柱包围起来。

  五花大绑的管仲被结结实实捆在荣辱柱上,他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等待着这一天。他知道,鲍叔牙已尽了力。他也知道,挽回他的生命比登天还难。既然是死,得死出个样子来,让齐国所有的人知道,管仲是条不怕死的硬汉。

  齐桓公在文臣武将的簇拥下来到管仲面前。他看看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又扫视了群臣一眼,高傒、国子二位上卿没来,怎么没见鲍太傅?他到哪里去了?

  “咣——”锣声响了,行刑的时刻到了。

  齐桓公手持长弓,拿着管仲射他的那支箭,走到离管仲三十步处站定。

  “管夷吾,在白水之滨,你射寡人一箭,今天,寡人要用这支箭射穿你的咽喉!”

  “哈哈哈哈……”管仲突然狂笑起来,他双目圆睁,把头一昂,向桓公吼道:“好你个纂位之徒!管仲瞧不起你的箭法,来吧!”

  桓公怒道:“寡人要让你的臭名和你的耻辱永远站在这里,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管仲大声道:“管仲直直立立站在这里,你射吧,你要多准备几支箭才行。你等着吧,你哥哥诸儿和公子无知就是你的下场!”

  齐桓公把箭搭在弦上,拉满硬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听场外传来一声嘶哑的叫喊:“主公箭下留人!”

  话音刚落,只见鲍叔牙分开人群,踉踉跄跄冲到桓公面前,扑通跪倒:“主公,老臣叩求!”

  齐桓公冷冷地道:“太傅,何事相求?

  鲍叔牙又叩一头:“求主公箭下留人!”

  齐桓公冷笑一声:“太傅让开!今日寡人要了决白水之滨的箭仇,剪除管仲逆贼,决无悔意!”

  鲍叔牙跪在地上,恳求道:“主公,臣所言不是为管仲,而是为大齐呀!臣教主公射箭,是想射得天下,而不是射杀贤能之才。如果主公手中之箭离弦而发,那大齐称霸之事将化为泡影,主公,你会后悔的!”

  齐桓公心里很激动,鲍叔牙真是位为国为民忠于自己的好老师啊。可他仍然冰冷着面孔,说道:“太傅让开!”

  鲍叔牙声泪俱下,苍凉悲怆地喊道:“主公,你不能这样做啊!”

  管仲朝鲍叔牙吼道:“鲍叔兄,站起来!如此昏君,求他何用!”

  桓公示意竖貂。竖貂与几名武士将鲍叔牙拉开。

  鲍叔牙奋力挣脱兵士的拖拽,嘶哑着嗓子高喊:“主公,我鲍叔牙不要你的官爵,也不要你的赏赐。你杀了管仲,只求你再补一箭,把我也杀死!把我也杀死吧!”

  管仲热泪滂沱,哽咽着说:“鲍叔兄,站起来!不要再求这昏君了!”

  在竖貂的授意下,四兵士强行拖起鲍叔牙。鲍叔牙抢天呼地:“苍天哪,你要让齐国苦到哪年哪月!你要让大齐一败涂地呀!苍天哪!”桓公松下弓弦,朝拖拽鲍叔牙的兵士厉声喝道:“住手!”

  兵士赶紧松开鲍叔牙。

  桓公朝兵士吼道:“敢如此对待太傅,放肆!退下!”

  兵士退下。竖貂大惑不解地看着桓公,他不明白桓公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桓公俯身对鲍叔牙道:“太傅请起。”

  鲍叔牙道:“臣愿跪死在主公箭下。”

  桓公道:“寡人怎敢如此对待太傅!”

  鲍叔牙道:“主公敢一箭射穿齐国的命脉,区区我一个鲍叔牙,有什么可惜!管仲,这是齐国的栋梁之才,为主公射得天下的射手!你怎能毁了这栋梁之才,杀了这射手?栋梁不在,射手不在,齐国安在?霸业何在?”

  管仲对鲍叔牙喊道:“鲍叔兄,别求他了,管仲与其苟且活着,与桀纣为伍,不如昂首而死,去追随尧舜魂魄!”

  桓公忿然道:“住口!寡人继任新君,乃天意所为。鲁侯的三百乘兵车被我大败乾时,你管仲智勇双全也沦为阶下之囚,箭下之鬼,这都是天意!天意还要让寡人振兴齐国,驰骋天下!”

  管仲仰天大笑道:“亏你还说出振兴齐国,驰骋天下!一个陶醉于蝇头小利、鼠目寸光之徒,哪懂得什么叫振兴?一个容不下一箭之仇的小肚鸡肠,还谈什么驰骋天下?”

  齐桓公冷笑道:“好,管仲,你不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吗?寡人倒要听听,你如何振兴大齐,如何驰骋天下?”

  “可惜,我没有这份雅兴。你知道不知道齐国百姓嗷嗷待哺,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连饭都吃不上。这个你尚然不知晓,我怎么和你谈齐国的山,齐国的海?振兴齐国,并不是凭借你的暴戾和残忍;驰骋天下,更不是仰仗你手中的长弓!粮食不会因为你的贪婪就从地里冒出来,兵车不会因为你的私欲就无往不胜。你这强弓只能射穿我的咽喉,别的,你什么也做不来,什么也办不到!”

  站在一侧的竖貂手指管仲,破口大骂:“好你个死囚,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贬损君上,罪上加罪,死有余辜!”他转而向桓公道:“主公仁慈,不忍杀戳,让为臣代劳,臣一箭定射穿管仲咽喉!”

  桓公摆手制止了竖貂,道:“管仲,你听着,寡人手中的箭自有寡人引发。只是,寡人要让你看清楚,寡人的箭不仅能射穿你的咽喉,也能射得齐国的山和海,射得天下的山和海!”

  桓公说完,拉满长弓。

  鲍叔牙跪地大呼:“主公,不能,不能呀!”

  宁越、东郭牙一并跪倒。

  宁越道:“求主公开恩,老臣耳闻管仲为天下奇才,今日亲眼目睹其大丈夫气概。望主公捐弃前嫌,从长计议。”

  东郭牙也道:“主公因乾时之战,赦免臣等平庸之辈之罪;今日为了齐国的社稷,还望主公开怀大度,再赦管仲。”

  隰朋、雍廪、宾须无等众大臣也一齐跪倒在地:“求主公开恩!”

  围观的众百姓亲身经历了这一惊心动魄的场面,同时被管仲、鲍叔牙以及众大臣所感染,也呼啦一下跪到地上,一齐恳求:“求主公开恩赦免管仲。”

  拉满全弓的桓公看看跪倒的一片群臣和众百姓,心里掠过自负与得意。他屏住气,眯起眼,向管仲瞄准。

  视死如归的管仲被鲍叔牙、众大臣及百姓们的真诚情感所打动,一滴咸涩的苦泪从眼角缓缓滴落下来。他朝桓公狠狠瞪了一眼,无知昏庸的小白,这个场面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改变主意,可他却仍然不放下那张大弓。他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最后时刻。

  齐桓公的右手一松,箭离弦了,只听嗖地一声,不偏不斜,箭擦着管仲的头发,钉在荣辱柱上。

  管仲安然无恙。

  鲍叔牙一连给桓公叩了三个响头,额上碰出血来,激动地喊道:“感谢主公,感谢贤明的主公啊!”

  众人也一齐大拜:“谢主公!”

  桓公俨然以救世主的姿态收起弓箭,对管仲道:“管仲,寡人这一箭没射中,是天意!寡人说话算数,要报一箭之仇,既然一箭未中,就是天意要留你。寡人不是夏桀,更不是商纣,寡人是齐国光明磊落的国君!白水之滨的一箭之仇,今日了却。松绑!”说完,扔掉大弓,转身离去。他为自己导演的这出戏剧并为在戏中的上乘表演而得意。





管子传--第四章 金台拜相



第四章 金台拜相

1.管仲掂出了齐桓公的份量

  管仲通过在荣辱柱前与齐桓公的较量,掂出了桓公的份量,此人非同凡响。他想了整整一夜,才理透了桓公的思路,他十分佩服桓公的足智多谋,既赦免他不死,又风风光光下台,得到天下民心。回想起白水之滨桓公咬破舌头,口吐鲜血装死的情节,更令他五体投地,不愧是一代英明国君!能辅佐这样的人治理天下,就是累死也心甘。

  鲍叔牙为管仲摆酒祝贺。

  “贤弟,你大难不死,纯属天意。我知道主公的箭法,别说三十步,就是五十步,也保准射穿你的咽喉。可苍天有眼,就是没射中,真是天意呀!来来,咱兄弟喝上一爵。”

  管仲端起酒爵,看着鲍叔牙直笑:好个宽厚的鲍叔兄啊,你太信实了,枉为小白的老师,大不了解他了。我射他一箭,他装死蒙骗了你?这次又蒙骗了你。管仲一口喝下去,道:

  “还不是鲍叔兄的真情感动了天地,是大哥救了小弟。”

  “别那么说,主公是开明大度之人,有你辅佐,必成大器。这一点我不会看错。”鲍叔牙笑着,又喝一爵。

  管仲点头:“这一点,大哥比我看得准。小白比公子纠确实高明,有天壤之别。大哥在白水之滨骂我自私,今天我接受了,确实我有私心,一心想当相国,就不分良莠了。”

  “哈哈……”鲍叔牙笑声朗朗:“现在也不晚嘛,你就等着当相国吧。”

  管仲苦笑道:“能不死就够万幸了,我一定帮着大哥,把齐国整治好。”

  鲍叔牙正色道:“我最了解主公,他一定会拜你为相的,我给你当个助手就行了。”

  “你们兄弟好热闹哇,也不招呼咱一声。”隰朋来了。

  管仲忙端起一爵酒,呈给隰朋:“感谢隰朋大夫的救命之恩!”

  “哪里哪里!要谢应先谢鲍太傅,你们管鲍之交,今天才算真领教了,好,为管兄获主公赦免,我喝这一爵!”说完,一饮而尽。

  鲍叔牙又斟上一爵,递给隰朋:“隰大夫为救夷吾贤弟,确实立下了大功,我敬你一爵!”

  隰朋连连摆手道:“要谢你去谢高上卿、国上卿,还有宁越、东郭牙、雍廪、王子成父等大夫。”他对管仲道:“夷吾兄,大家都憋足了劲,想把齐国振兴起来,你可千万别辜负了主公、鲍太傅和我们大家的心意啊!”

  管仲拱手施礼道:“为振兴齐国,管仲将万死不辞!”

  鲍叔牙又斟满酒:“来,为了大齐振兴,咱们干这一爵!”

  三人同干。

  隰朋忙道:“别光喝酒,误了大事。主公派我来请夷吾兄进殿面君呢!”

  鲍叔牙高兴得直拍手:“主公这么快就要见夷吾,真是个开明的英主啊!”

2.管仲的治国之道

  管仲随隰朋到开宫后殿,桓公正在批阅奏折。隰朋、管仲叩头:“叩见君主。”

  桓公看看管仲,道:“坐吧。”

  管仲道:“臣蒙主公不杀之恩,已是万幸,不敢坐。”

  桓公让隰朋退下,对管仲说:“寡人有事要请教于你,坐吧。”

  管仲再次叩头:“谢君上赐坐。”坐在桓公对面。

  “你是颍上人是吗?”

  “禀君上,臣是颍上人。”

  “吴楚之地,多出贤才。你是怎么到齐国来的?”

  “禀君上,臣与鲍叔牙一起作买卖,来到齐国。”

  桓公点点头:“鲍叔牙在寡人面前多次说过你满腹经纶,是个人才。寡人赦你不死,是为了大齐,这个,你明白吗?”

  “臣明白,为了大齐,为了君上,虽肝脑涂地,臣万死不辞!”

  “那好。你来齐国多少年了?”

  “八年了。”

  “那齐国的情况,寡人就不必多说了。咱们齐国是千乘之国,先父僖公时代,威镇诸侯,号称小霸。可襄公继位后,政令无常,朝纲混乱,国力不振,百姓遭殃。寡人继位,人心未定,国势不张,寡人想迅速改变这种局面,可百废待举,你看该从哪里下手才好呢?”

  管仲侃侃而谈:“君上,臣以为,朝廷似船,百姓似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主公欲修理国政,必须拿出爱民的措施,民安国才能安,民富国才能富。”

  桓公点头,又问:“这爱民需要哪些具体措施?”

  “首先要安民。百姓分四种人:士、农、工、商。把这四种人分别集中居住,各守其业,子从父业,百姓就安定了。这样业业相连,家家相连,百姓之间的关系就亲密了。还要赦免罪犯,轻刑罚,少收税,鼓励繁殖人口,让百姓尽快富足起来,同时要对百姓进行教育,使其懂得礼义廉耻,民风就正了。”

  桓公非常同意管仲的意见,认为很有道理,又问道:“齐国的军事力量非常虚弱,如何迅速强大起来?特别是武器严重不足,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管仲答道:“武器问题不难解决。朝廷可以制定以兵器赎罪的办法。犯重罪的人用一套犀甲和一支戟赎罪,犯轻罪的人用一只盾牌和一支戟赎罪。犯小罪的人用铁赎罪,一般民事纠纷,令其交纳箭作为诉讼费。质量好的铁用来铸造剑戟,质量差一点的铸成农具。”他见桓公听得入迷,微微一笑,道:“当然,光兵械充足还不行,还得有强大的财力。臣以为,齐国丰富的铁矿可以冶铁,海水可以煮晒成盐,这两项就可以通利天下。以此为基础,与各国作买卖,互通有无,天下客商一定会云集临淄。为安定客商,可以建妓女院,容纳五、六百名妓女,使各国商人到临淄如同回到家里。那么,各地的货物就会源源不断集中到临淄市场,君上只要安排好税官收税就行了。这笔钱收入相当可观,解决军费绰绰有余。”

  桓公禁不住击掌称妙,又问道:“兵械、财源解决了,可兵士不足怎么办呢?”

  管仲胸有成竹地说:“军队力量强不强,关键是要看有没有战斗力。君上要解决兵源,可以把行政管理与军队管理结合起来。是否把齐国分为二十一个乡,工商之乡六个,士农之乡十五个。工商之乡解决财源,士农之乡解决兵源。每五户为一轨,设轨长一人;十轨为一里,设里司一人;四里为一连,设连长一人;十连为一乡,设乡良人一人。每户出一个兵士,一轨就是五个,轨长率领;一里就是五十名兵士,由里司率领;二百人为一连,由连长率领;二千人为一乡,可称作旅,由乡良人率领。五个乡成为一个军,每军一万名兵士,十五个乡就可以出三万兵士,编成三个军。主公统帅中军,高、国二位上卿各统帅一个军。农闲时练武、打猎。这样,一轨的五个兵士,大都有血缘关系,祭祀时一个祖宗,生老病死互相关照,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有这样一支三万人的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主公可以横行于天下。”

  桓公笑了,他感到耳目一新,这些办法既具体又实际:

  “寡人有这样一支军队,就可以征服天下各国诸侯了。”

  管仲摇摇头,说:“不行,现在周王朝虽然衰弱,可总还是大家公认的天子。主公一定要打着尊周的旗号,与各国诸侯建立友好关系,使他们心悦诚服,主公的盟主地位才能确立。”

  桓公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完全理解管仲的话。管仲忙道:“与各国建立友好关系,可以从这几个方面入手,凡齐国所占邻国的土地,要全部退还;齐国要多帮助邻国解决困难,不要接受他们的谢礼,四邻国家对大齐就一定会亲近起来。主公可以派出八十名人员,多带钱财礼物,到各国去活动,了解情况,对有困难的国家予以扶持,对朝纲混乱,弑君纂位之徒从严惩处。这样做几件事,主公的威望就会建立起来,天下诸侯,就会听从主公的调遣了。这样,主公的霸主地位就不可动摇了。”

  鸡叫了。

  桓公与管仲这次谈话整整谈了一夜,他一点也不觉得疲倦,深感受益非浅。桓公望着管仲那双睿智的眼睛,心里暗暗称奇:怪不得鲍太傅舍命保他呢,看来名不虚传。这么一想,对鲍叔牙的忠君为国的情操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

  管仲见桓公凝神看他,心中充满了喜悦,通过这次深谈,他更进一步地了解了桓公。只要桓公肯重用他,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使齐国振兴。

  桓公道:“管爱卿,你的话使寡人增长了见识。希望你能为振兴大齐发挥你的智慧和才能,寡人决定任命你为大夫,咱们朝廷上见。”

  管仲起身叩头:“谢君上。”

3.桓公决意伐鲁

  几天后,管仲以大夫的身份入朝议事。文武大臣分立两班,管仲列于班尾。

  桓公踌躇满志,侃侃而谈:“二百多年前,周天子封先祖太公望于齐,派召康公传周天子命令:‘五侯九伯由齐国负责征伐,以辅佐周室。东面至海,西至黄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凡有不尊周天子者,伐勿赦。’”说到这里,桓公兴奋地站了起来:“寡人新立,须让天下诸侯知道寡人的威武之风,让四方君主知我大齐兵车之勇,天下之大,谁是霸主?寡人!”桓公稍稍停顿,目光扫视群臣道:“齐鲁眦邻,本应和睦相处,可鲁侯老想挑起事端,到处传播谣言,极尽攻击诽谤之能事。为使天下诸侯正视寡人,寡人决计讨伐鲁国,让鲁国威风扫地,让天下刮目相看大齐。众爱卿有何高见?”

  王子成父出班奏道:“鲁国乃大齐手下败将,进攻鲁国,定能稳操胜券。”

  桓公朝王子成父颔首微笑。

  竖貂急于讨得桓公欢心,忙出班奏道:“主公英明,气魄盖世,中原霸主,非主公莫属,兴师伐鲁,臣愿当先锋!”

  桓公满意地向竖貂点头。

  雍廪出班奏道:“主公威武圣明,威加诸侯,势在必行,臣愿率五百乘兵车,踏平曲阜!”

  桓公拍案叫好,他看看鲍叔牙,问道:“鲍太傅意下如何?”

  鲍叔牙心里并不同意桓公的这个决定,桓公继位还不足半年,国内的许多大事还未理顺,就大动干戈,有点操之过急。可他也知道桓公的脾气,他定了的事别人不好不赞成。再说,这鲁国也确实可恶,对齐桓公极尽毁谤、攻击之能事,给他点颜色看看也未尝不可,便出班奏道:“主公要称霸中原,就要提高威望。大齐千乘兵车踏平曲阜,定会马到成功。”

  桓公一拍御案:“好!众志成城,无坚不摧,伐鲁之事就……”

  “主公,微臣管仲,有言忠告,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管仲打断齐桓公的话,出班奏道。

  众大臣一惊,目光一齐射向管仲。

  桓公见是管仲,便道:“寡人正要听听管大夫对伐鲁的意见。”

  管仲道:“臣以为主公新立,国力不张,攘外必先安内,攻伐之事不宜操之过急。”

  鲍叔牙不安地看着管仲,心里说:“管老弟,你怎么不看火候?你现在还不能顶撞桓公,你就不想想你的下一步吗?再说,一个小小的鲁国,肯定能打赢的,你这么忤逆主公,主公能重用你吗?”他不禁为管仲捏了把汗。

  桓公不悦地说:“寡人之意在鸿鹄之高,不在举手投足之间。齐国内政,寡人自有主张。可威加诸侯,叱咤风云,当是寡人首要之举,当务之急。”

  “主公雄才大略,臣十分敬佩,可威加诸侯并不能光靠武力,治理内政更不是举手投足可以办得到的。如果国内还不安定,就先对外作战,恐怕对齐国、对君上都会不利。”管仲执拗地说。

  桓公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寡人主意已定,现在需要的是鼓舞士气,寡人不愿听涣散军心的话。”

  管仲诚恳地说:“臣蒙主公不杀之恩,斗胆直言。讨伐鲁国的理由不足,师出无名,举此不义之师,定会凶多吉少。即使赢得暂时的胜利,那也必然在诸侯之间留下骂名。过大于功,失大于得,望主公三思。”

  齐桓公陡地脸色一变,拍案而起,怒视管仲道:“管仲,如果你身为齐国大夫,在战事面前理当勇挑重担,身先士卒。可你竟敢长他人威风,灭我志气,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管仲叹道:“主公,这一仗不能打,不能打呀!”

  齐桓公斩钉截铁地说:“寡人主意已定,决不食言!”

  鲍叔牙着急地直向管仲施眼色,管仲视而不见。他再看看桓公,只见桓公脸色铁青,生怕再生变故,说出对管仲不利的话来,忙上前奏道:“主公,为振大齐雄风,臣愿率三军伐鲁!”

  桓公大喜道:“好!鲍太傅为三军大帅,寡人御驾亲征,不踏平曲阜,誓不还师!”

  管仲看看桓公,又瞪了鲍叔牙一眼,长叹一声,施礼道:“主公,管仲本是一介草民,无颜参政,先行告辞了!”说罢,毅然退朝而去。

  桓公以不齿的目光看了管仲的背影一眼,朗声道:“马上准备五百乘战车,择吉日出兵伐鲁!”

4.曹刿闯殿自荐

  齐国要来进犯的消息,如一声惊雷,震动了鲁国朝野。鲁庄公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忙召集满朝文武商量对策。

  “齐侯率五百乘战车,已开进了我汶阳之地。形势危急,诸位受卿有何退兵之策?”

  大夫们面面相觑,因为他们都知道,齐强鲁弱,这一仗不用打胜败已见分晓,连骁勇善战的大司马曹沫也感到走投无路。

  庄公见大臣们都不说话,急了,殷切的目光看着曹沫:“曹司马,你有何意见?”

  曹沫叹道:“齐强鲁弱,乾时一战,我军元气尚未恢复,如果再打仗,恐怕……”

  曹沫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其实不说庄公和大臣们也都明白。庄公长叹一声,又把眼光投向足智多谋的施伯。“施大夫,你有何高见?”

  施伯奏道:“臣以为,齐侯这次进犯,是杀鸡给猴看。齐侯野心勃勃,不是善辈,要是我们迎战,获胜几乎不可能!要是求和,一是鲁国威风扫地,二是齐侯沟壑难填……”

  庄公焦虑地说:“战不行,和也不行,到底该如何是好?”

  群臣一个个低着头,象霜打的茄子瘟病的鸡。

  正这时,忽听大殿外传来鼓声,庄公向殿门外看去,只见殿前侍卫进来叩头禀报:“启禀主公,殿外有一山民野夫闯殿自荐。说什么大敌当前,他有击退齐军的计策。”

  鲁庄公一愣。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不置可否。

  鲁庄公心想:满朝文武都没有办法,一个山民野夫能有什么高招儿。可他既敢闯殿,说不定有点主意,听听也好。

  “宣他进殿。”

  侍卫犹豫地说:“主公,此人衣衫褴褛。不懂礼仪……”

  庄公瞪了侍卫一眼:“寡人说宣他进殿!”

  侍卫答应一声,急忙退出殿去。

  一会儿,衣衫褴褛的闯殿者大步流星走进大殿,朝庄公拱手施礼:“山民野夫曹刿见君上。”

  站在班首的曹沫见曹刿站着行礼,怒冲冲喝斥道:“如此无礼!拜见君上,为什么不跪拜?”

  曹刿看了曹沫一眼,道:“草民长年住在大山里,从未登过大雅之堂,见人从未下过跪。”

  曹沫气愤地上前抓住曹刿,就要往殿外拖。

  庄公挥手制止曹沫,对曹刿道:“你敢闯殿自荐,欲向寡人献策,是不是为了打退齐国进犯之事?”

  曹刿淡然一笑,道:“按理说,这种国家大事,本是吃肉的人的事,与我草民有什么关系?只是今天到曲阜来,听街上的百姓议论纷纷,说齐军来犯,君上和众大夫让齐军吓破了胆,商量不出个办法来。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身为鲁国人,想见见君上,进上三言两语,便击鼓闯进殿来了。”

  曹沫手指曹刿厉声说道:“好个大胆的刁民,敢说君上和众大夫被齐军吓破了胆,这是犯欺君之罪。”

  庄公示意曹沫住口。他仔细地看着曹刿,只见他两道浓浓的扫帚眉,一双豹子眼,直鼻阔嘴,尽管衣衫破旧,可那双豹子眼熠熠生辉,似乎藏着无限的智慧。个头虽不如曹沫高大,可全身透出一派威武之气,便欠了欠身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曹刿道:“草民斗胆直言,君上不要惧怕齐国,应该马上抖擞精神,与齐军决战。齐国举不义之师,无端侵犯鲁国,名不正言不顺,一定要失败;而我鲁国是正义之师,是保家卫国,兵将定会个个骁勇,人人当先,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庄公听了,耳目一新,问道:“敌众我寡,如何取胜?”

  曹刿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将不在勇而在于智,我们要以智取胜,以巧取胜,乾时之战,败在不智不巧。”

  庄公倾身问道:“何为智,何为巧?”

  曹刿答道:“战场之事,变化多端。要随机应变,投机取巧,这就要看指挥官的本事了。”

  庄公一听,身子凉了半截,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说,谁能担此重任,打败齐军?”

  曹刿淡然一笑道:“曹司马为鲁国大将,战功显赫,可是乾时一仗,打得一败涂地。如果让他挂帅,与齐军对垒,恐怕不是急躁冒进,就是畏缩犹豫,此次交战,不可重用。”

  曹沫一听,怒不可遏,刚要发作,可一看庄公,又抑制住了。

  庄公问道:“曹司马尚不能胜任,谁又能负此重任?”

  曹刿把胸脯一挺,头一昂:“草民曹刿,愿意挂帅,如果君上信得着曹刿,我敢立军令状,不打败齐军,就砍脑袋!”

  曹沫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再也忍不住吼道:“山民野夫,口出狂言,带兵打仗,岂可儿戏!”

  鲁庄公抬手制止曹沫,道:“曹刿之言,甚合寡人之意。寡人要与曹刿到校场演兵,如果你能担此重任,寡人就拜你当三军主帅!”

  曹刿扑嗵跪倒在地,叩头道:“谢君上知遇之恩。”

5.管仲心灰意冷

  齐军一出动,管仲就病了,全身发热,头疼的厉害。他躺在病榻上,长吁短叹,菜饭无味。他恨齐桓公太刚愎自用,听不进忠言。这一仗他断定齐军输定了,而且可能败得很惨。桓公刚刚继位不到半年,这千疮百孔的局面还没有个头绪,就急于打仗,充分暴露了他好大喜功的弱点。胜败固然是兵家常事,可对国力虚弱的齐国来说,已经经不起这样的失败了。他恨朝廷的那些文臣武将,一个个头脑简单,只顾着看桓公的脸色行事,不顾大局,不管齐国的利益和百姓死活,连这么明明白白的利害关系都辨不清,连鲍叔牙也随着乱起哄。他相信鲍叔牙对这场战争是有看法的,可他为什么不直谏呢?这不符合鲍叔牙的性格啊!看来,他是轻敌了,认为鲁国不堪一击,可这不是在齐国的乾时,是去侵犯别人呀!他感到可悲,生不逢时,缺少知音。他与齐桓公的那夜长谈看来是白谈了,实践证明,桓公根本不听他的,根本就不尊重他。他对桓公燃起的信任之火熄灭了,他的相国梦再一次破灭了。他只觉得天昏地暗,自己象一个孤独的流浪儿,四处游荡。

  家人端上饭来:“老爷,吃点吧,饭又凉了。”

  管仲吃力地坐起来,咳嗽一阵,问道:“今天几日?”

  “十三。”

  管仲掐指一算,长叹一声,“唉,齐军恐怕已到长勺。长勺啊长勺,齐军要败在长勺了!”

  他把饭推在一边,到案前坐下,取过笔墨。他觉得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他的治国策略写下来送给鲍叔牙。因为鲍叔牙的相国地位看来不可动摇了。他要把他的智慧倾注在笔端,落到竹简上,只有这样,才对得起鲍叔牙。他已拟好了提纲,从“牧民、形势、权修、立政”到“法法、兵法”,到“霸形、霸言”,他要把他的这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写下来。他有一个心愿,鲍叔牙如果按照他的思想治理齐国,不出二、三十年,齐国定会成为五霸之首,真要有这一天,他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会心安的。

  管仲写呀,写呀,白天写,晚上写,饭也顾不上吃,觉也不想睡,他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生命已到了尽头,不赶快写下来似乎就来不及了。案头上的竹简眼看着增多增高,而管仲却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憔悴……

6.长勺之战

  齐军长驱直入,军旗猎猎,战马啸啸,战车隆隆,遮天敝日,逼近鲁国国都曲阜北面的长勺之地。

  齐桓公志在必得,一路上谈笑风生:“寡人一即位,就与鲁国开战于乾时,当时能不能打赢,寡人心中无数,可今日不同了。”他指着前后左右整齐的齐军战车:“大齐的战车,无敌于天下,寡人踏平曲阜,是给天下诸侯做个样儿看看,要让他们一个个俯首向大齐称臣!”

  竖貂忙迎合道:“大齐有君上这样英武的国君,又有这样无坚不摧的军队,就是周天子也要致敬君上!”

  “放肆!寡人是周天子的卿臣,哪有以上敬下的道理!”齐桓公喝住竖貂。话虽这么说,可竖貂这句话他听了顺耳入心。

  这时一个探子飞马来到鲍叔牙车前,禀报:“回大帅,鲁军已在前面五里处摆好了阵势,鲁军主帅是一个山野村夫,名叫曹刿,十天前登殿自荐,鲁侯封为三军大帅。”

  “哈哈……”桓公一听,开怀大笑:“鲁国真没有人了!一个山野村夫懂得什么军事!”

  王子成父听了感到莫名其妙:“鲁侯到底是玩的什么把戏?”

  “什么把戏?我看鲁侯是吓破胆了!”竖貂笑道。

  鲍叔牙琢磨了一阵,对王子成父道:“王子将军,整好战斗队形,保持车距,前进!”

  “早!”王子成父驾车到前面去了。

  对这次出征,鲍叔牙是有看法的。管仲说的不错,征伐鲁国,师出无名,纯属侵犯。他知道管仲非反对不可,耽心桓公因此对管仲有成见,那他的计划——让桓公拜管仲为相国,时间就要延长甚至破产。他主持朝政这几个月,尽管忠心耿耿,忙得昏天黑地,可仍然没理出个头绪。他虽然几乎每天都要向管仲请教,可老感到自己做的与管仲说的不一样。他本想不等管仲说话,就把这事定下来,因为这是桓公继位以来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不好直接反对。再说,鲁侯太不象话,到处传播桓公杀兄纂位的言论,这口气别说桓公,就连他也咽不下去。何况鲁军经过乾时大战,元气尚未恢复,这一仗定会稳操胜券,因此他才表示赞成。谁想管仲还是出来说话了,而且与桓公搞得很僵,急得鲍叔牙腋下直出汗。对面前这场战争他看得很淡,相信会速战速决,可打完了仗回去怎么办?一路上他思想老开小差。

  看见鲁军了,战车一字儿摆开,呈守势。

  王子成父指挥齐军将战车摆成进攻队形。

  桓公与鲍叔牙驱车来到阵前,只见“鲁”字大旗下,鲁庄公与曹刿同乘一辆战车。

  桓公问鲍叔牙:“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鲍叔牙答道:“长勺。”

  桓公又问:“此处离曲阜还有多远?”

  鲍叔牙答道:“不到一百里。”

  桓公不可一世地说道:“明天,寡人要在曲阜鲁宫中进早膳!”

  鲍叔牙擂响了战鼓。

  “杀—”齐军吼叫着,潮水般向鲁军扑过去。

7.曹刿的战术

  鲁庄公看着威严整齐的齐军,心中颇有几分胆怯,他知道自己恐怕不是齐军敌手,可既然打也是输,不打也是输,不如硬着头皮打,即使输了也比不打光彩。他对曹刿也一点不摸底。那天曹刿闯殿自荐,讲的那一番话,他听了很佩服曹刿的勇气和胆略,又到校场演练了一下,不料曹刿指挥得井井有条,他大喜过望,天不灭鲁!他这才下了决心,拜曹刿为三军大帅。现在马上就要同齐军作战了,心中又有点儿紧张,见齐军冲杀过来,忙举起鼓棰,要击鼓迎敌。

  曹刿忙制止道:“且慢,主公,齐军锐气正盛,不可迎敌。”他大吼道:“三军将士,各自严守阵地,不准随意呼叫,不准妄自出战!何时出击,以鼓为令,违令者,斩!”

  齐军战车攻进鲁军弓箭有效射程内。

  曹刿把令旗向齐军一指,吼道:“放箭!”

  一时,箭如飞蝗,齐军前进受阻,停下来。

  王子成父率军冲击鲁军战阵,可鲁军只是坚守,并不出战。

  王子成父用剑指着“鲁”字大旗下的鲁庄公大声道:“鲁侯,别象只乌龟,缩头缩脑,来呀,出阵来厮杀呀!”

  鲁庄公一听,急忙坐下。

  王子成父哈哈大笑,又指着右边“曹”字大旗下的曹沫:“曹大将军,你怎么也象只狗熊一样,不声不响了。来呀,我和你大战三百回合,敢吗!败军之将,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曹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看看庄公战车上的曹刿,曹刿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只好把拳头攥得格巴格巴响。

  王子成父见鲁军不应战,骂阵也不管用,只好掉转车头,撤回本阵。他来到鲍叔牙车前道:“这算打的什么鸟仗,不管怎样叫骂,他就是不出阵。鲁军阵地象只铁桶,怎么也冲不进去。”

  鲍叔牙笑道:“鲁侯在乾时吓破了胆,只要冲开了阵脚,他就会全军崩溃!”说罢,又一次擂起战鼓。

  刚撤回来的齐军兵士气还没喘匀,听到鼓声,重新抖擞精神,掉转车头,向鲁军冲杀过去。不过,喊杀声已不象第一次那样有力了,步伐也不那么整齐。

  鲁军依然一动不动,只是放箭,并不出战,首尾相顾,车车相连,使齐军近前不得。

  王子成父、竖貂等骂阵,想让鲁军出阵接战,可你骂得再难听,鲁军就是不动。王子成父指挥齐军冲了两次,都没冲开,只好又退回来。

  将士们经过两次冲锋,可累惨了。一个个把长矛插进地里,手拄着矛杆,头枕在手臂上呼呼喘粗气,有的疲惫不堪地倚靠在战车上,摘下头盔扇风乘凉,解开犀甲擦汗,战马也累得满身湿漉漉的。

  王子成父对鲍叔牙道:“大帅,鲁军这次作战与以往不同,战阵布得十分严密,军队井然有序,要小心才是。”

  鲍叔牙点点头,手搭凉棚对着鲁军看了一阵,说道:“奇怪,说鲁军胆怯吧,可将士们的神气不象。”

  桓公笑道:“有什么奇怪的,鲁军不敢接战,是吓破了胆,只要再发起攻击,他们定会弃甲丢车大败而逃。擂鼓进攻,先冲破敌阵者,重重有赏!”

  鲍叔牙擂响了第三通战鼓。

  齐军兵士们懒懒散散地冲向鲁军,喊杀声明显低落下来,步伐也乱了,松松垮垮来到鲁军阵前,见鲁军仍无迎战的迹象,一个个泄了气,掉转车头就往回退。

8.一鼓作气,击溃齐军

  曹刿立于车上,突然高举鼓棰,狠命击鼓,顿时,鲁军中战鼓齐鸣,惊天动地,杀声突起,鲁军兵士如下山猛虎般地向齐军冲杀过来。

  齐军没有准备,顿时乱作一团,后军冲倒前军,前军堵住后队,被鲁军一阵大砍大杀,人仰马翻,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尽管鲍叔牙拼命嘶喊,可兵败如山倒,只好保着桓公,败退而去。

  鲁军一口气追杀了十几里。鲁庄公大喜过望,要继续追杀。曹刿却敲了锣,鲁军停住了追击的脚步。

  鲁庄公急得直喊:“追呀,快追呀!”

  曹刿不急不躁,下了战车,仔细看了看齐军兵车留下的印迹,然后上车,手搭凉棚,对着溃逃的齐军观察一会儿,这才下令:“追击!”

  鲁军兵士呐喊着冲向溃不成形的齐军。

  看着此时的情景,鲁庄公兴奋极了。他问曹刿:“曹大将军,齐军两次进攻,你都不让出击,第三次你才下令出战,这里边有什么道理呀?”

  曹刿道:“打仗主要是靠士气。击鼓是为了鼓舞士气。齐军一通鼓响时,士气正旺;第二次就衰弱许多;到第三次击鼓,士气已经松松垮垮了,趁此时机,我们一鼓作气,士气高昂,当然就能打胜。”

  鲁庄公又问:“那刚才为什么不马上追击呢?”

  曹刿一笑道:“与大国交战,要冷静而慎重。齐军败退,得先观察一下车辙印迹和旗帜,来判断齐军后面有没有伏兵。我刚才看到齐军的车辙散乱,旗帜也歪歪倒倒,确无埋伏,这才下命令追击。”

  庄公称赞道:“曹将军是真正的军事家!”

9.泪洒城门

  齐军战败的消息传进临淄。齐国民众冒着小雨扶老携幼站在城门口,翘首以待亲人归来。从早一直等到傍晚,情景悲凉、肃穆、沉闷。

  管仲神情倦怠,形容憔悴,披一件蓑衣,站在人群背后。

  远方出现了齐军的大队人马,各种残破的军幡、旗帜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

  丢盔卸甲的军队走进城门,一辆辆载满将士尸体的兵车进入城门。顿时,人们抢天呼地,呼唤着阵亡将士的名字,那哭声撕人心肺,父哭子,妻喊夫,子唤父,那副景象,太惨了!

  管仲回过身去,雨水和着泪水在脸上流淌。他为齐桓公不听他的劝告而气愤,为这些死难的将士而悲哀,他们死于一场无意义的战争,魂灵在九泉之下也难安宁。他为死者的家人感到痛心,几千人的生命呀!他再也不能忍受这凄惨的场面,一个人悄悄回到家中,他知道,鲍叔牙一定会来找他的。

  果然不出管仲所料,鲍叔牙到临淄连自己家也没回,就径直奔管仲家来。

  管仲躺在榻上,从脚步声就知道是鲍叔牙来了,他翻过身去装睡,故意不理鲍叔牙。

  鲍叔牙见管仲睡着,轻轻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到案前,见案上堆积着如山的简策,顺便拿起来看:“牧民”,刚刚看了一行,便被吸引住了,忍不住往下看去。

  管仲微睁双目,看一眼鲍叔牙,故意咳嗽一声。

  鲍叔牙急忙放下简策,来到榻前:“夷吾弟,我回来了。”

  管仲仍然脸朝墙壁:“死了多少人?”

  鲍叔牙低下头:“三千。”

  管仲忽一声从榻上坐起来,喊道:“天哪,三千,三千人啊!”

  鲍叔牙痛苦地:“我大错了,夷吾弟,你骂我吧,打我吧,我是齐国的罪人。”说着哽咽起来。

  管仲递给鲍叔牙一块擦脸布:“主公还好?”

  “长勺一败,再也没说一句话。”

  管仲忍不住泪下:“我为什么就没保住这三千人的生命……”

  “不,都怨我,我为什么不能阻止主公,我也不愿打这场战争,我也不情愿啊。夷吾弟,我这个人私心太重了!”说着哭泣起来。

  管仲思索了一会儿,对鲍叔牙道:“鲍叔兄,事情已经这样了,光难过也没什么用,你要振作起精神来,特别要让主公振作起来。兵败不可怕,精神垮了麻烦就大了。从头来吧。”

10.桓公反省

  桓公回到寝殿,一头扎到榻上,双眼直瞪着殿顶,神情滞呆。他头脑里似一团乱麻,本来必胜无疑的一场战争怎么变得一败涂地?是指挥不得力?是将士们不奋勇?还是决策有错误?他对鲁庄公有了新的了解,他竟敢临阵启用一名山村野夫为三军大帅。那曹刿端的非同凡响,三百乘兵车如同他掌中之物,布阵有方,调度有序,真有大将风范。反省来,反省去,他感到自己这次太轻敌了,骄兵必败呀!

  内侍来报:“回禀君上,隰朋大夫求见。”

  桓公烦恼地一挥手,内侍返身出去。

  蔡姬端一陶罐参汤,小心翼翼地坐到桓公身旁,慢慢地将他扶起来:“主公,喝点参汤补补身子吧。”

  桓公一挥手,无意将罐打翻,洒了蔡姬一身,罐子碎了。蔡姬一声不响,毫无怨言,回内室更换衣服去了,侍女急忙将破罐碎片打扫出去。

  蔡姬换上新衣,更加光艳夺目,她双手捧一陶罐,笑容可掬来到桓公面前:“主公,喝一点吧,保重身体要紧。”

  桓公看着蔡姬,接过陶罐,长叹一声:“唉!三千将士战死,二百乘兵车损毁。寡人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怎么向大齐国民交待啊!”

  蔡姬妩媚地一笑,道:“战场千变万化,胜败兵家常事,主公何必那么烦恼?妾以为,打了败仗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能找出失败的因果。”

  听了蔡姬的话,桓公微微一惊。这句话颇具见地,便问道:

  “夫人,你说这次长勺之战寡人为何吃了败仗?”

  蔡姬莞尔一笑:“贱妾哪里说得清楚,不过随便说说罢了。可象进攻鲁国这样的大事,起初,朝中大臣就没有人想到这种后果?”

  桓公想了想:“只有一人反对出兵,他叫管仲。”

  蔡姬问道:“是不是那位射主公一箭又被主公赦免的人?”

  桓公点头称是。

  蔡姬看着桓公,说:“贱妾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桓公道:“夫人有话请讲。”

  蔡姬道:“主公决定的事情,朝臣赞同的有三种情况,有人是真心赞同,有人是阿谀奉承,有人是虽然不赞同,但怕君上不悦而违心赞同。反对的人有两种情况,有人是别有用心,出于某种需要而反对,有人是敢直言面君,提出不同意见。”

  桓公惊喜地看着蔡姬。

  蔡姬认真地说:“前三种人要警惕第二种人,不管错对,一味阿谀奉承,讨主公欢心,这样的人一百个有一百个是私心太重。后两种人对第一种要清君侧,发现一个清除一个。而对第二种人,就是敢于直言面君的人要特别保护,如果他的意见是正确的应当加以重用。”

  桓公将蔡姬拦在怀里,笑道:“夫人金玉良言,使寡人茅塞顿开。”

  内侍进来:“禀君上,鲍太傅求见。”

  桓公精神一振:“请鲍太傅到勤政殿。”

  鲍叔牙一见桓公,大惊道:“主公,几天不见,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桓公苦笑,示意鲍叔牙坐下。

  鲍叔牙道:“主公,为臣无能,不能为主公分忧。这次长勺兵败,完全是臣指挥不力所致。”

  桓公以手制止鲍叔牙道:“寡人这几日闭门思过,乾时之战,鲁军一败涂地;长勺之战,咱们兵车比上次还多,怎么反被鲁军打败了?”

  鲍叔牙:“臣有罪……”

  桓公摇摇头:“太傅何必如此包揽责任?此次战败,错在寡人,只是想听听鲍太傅的意见,寡人错在哪里?”

  鲍叔牙道:“齐国鲁国势均力敌,兵力不相上下。乾时之战,鲁国犯我,齐国兵士奋起自卫,所以能打败敌人。此次举兵,正好与乾时之战掉了个个儿,所以人心向背是战争的决定因素。”

  桓公点头表示赞同,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是啊,师出无名,不义之师,焉能不败!好,太傅,你往下说。”

  鲍叔牙从怀中取出竹简,念道:“故举兵之日而境内贫。战不必胜。胜则多死。得地而国败。此四者,用兵之祸者。四祸其国而无不危矣!”

  桓公一听,起身前来,从鲍叔牙手中拿过竹简看起来,边看边说:“太傅高明,太傅高明!”

  鲍叔牙笑道:“主公仔细看看,那不是臣的手迹。”

  桓公仔细辨认了一下:“唔,是谁写的?”

  鲍叔牙道:“是管夷吾写的,这些日子,他抱病写下了许多简策,对齐国的内政、外交、用兵、安民以及霸政、霸术,都有极高明的见解。”

  桓公内疚地说:“又是管仲。寡人就是没听他的规劝,才吃了长勺大亏。”

  鲍叔牙一听大喜,忙说:“臣再三考虑,这次长勺之战是天意,上苍让君上认识一位贤臣,没有高山,不显平地。长勺之战,满朝文武只有管仲的意见是正确的,而且他敢于在主公面前讲出来,这才是忠臣气节!天赐主公这么一个机缘,重用管仲,满朝文武都会心悦诚服!”

  桓公点点头。

  鲍叔牙激动得热泪盈眶:“好英明的主公,臣等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齐国有希望了!主公,千兵易得,一将难求。鲁侯用了一个曹刿,就打赢了长勺之战,主公若重用管仲,就会打赢天下。”

  桓公起身,问道:“管夷吾现在哪里?”

  鲍叔牙道:“他去凭吊长勺战死的将士去了。”

  桓公道:“啊呀太傅,你不说寡人都忘了,走,咱们一起去祭奠死难的亡灵。”

11.墓地请罪

  墓地,一座又一座数也数不清的新坟。一片白色的灵幡插在坟头,在风中飘摇,忽啦忽啦直响。

  管仲伫立在坟墓丛中,环视那一片似在哭泣、似在诉说的白色招魂幡,心潮起伏,热血沸腾。风一阵阵吹来,吹乱他的头发。他与鲍叔牙约定,这是他给桓公的最后一次机会,桓公如果觉悟,就到坟地来见面,如果仍然执迷不悟,他将弃政从商,回老家去。

  齐桓公、鲍叔牙、隰朋、东郭牙等一行数人来到墓地。他们踩着沙沙作响的树叶,经过一座又一座坟墓,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管仲身后。

  鲍叔牙道:“夷吾弟,主公看你来了。”

  管仲没有回头。

  鲍叔牙急了,忙拽了一下管仲的衣服:“主公看你来了。”

  齐桓公诚恳地:“管大夫,寡人向你认错来了。”

  管仲冷笑一声,看着坟墓没有作声。

  齐桓公忙道:“不,是请罪。三千名将士的血肉之躯才把寡人从梦中唤醒。是寡人不听你的劝告,才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

  管仲回过身来,看着齐桓公,神情十分激动。

  桓公热泪盈眶:“管大夫,寡人看了你的简策,读了你的文章,长勺惨败和将士的鲜血擦亮了寡人的眼睛,寡人今天才认识到,你是齐国的栋梁。寡人今日前来,是要你当咱齐国的支柱,当这三千英灵的招魂人!”

  管仲两行泪挂到脸颊上。他扑通一声跪倒,喊一声:“主公!”

12.桓公发出惊人之语

  第二天,齐桓公身着黑衣,带领文武百官,到宗庙祭奠。

  宗庙内,正中是齐先祖太公姜尚的塑像。两边依次是历代国君的牌位。林立的牌位前,悬挂着一条长长的白绸,上面写着“祭长勺三千英魂”的字样。

  庙内气氛异常肃穆。乐工们头缠白色哀带,奏着悲哀的乐曲。

  在院内更是一片凄凉景象。密密麻麻的百姓披麻戴孝,立在院中,表情木然。

  桓公一进院门,百姓们一齐放声痛哭起来。桓公揩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进庙堂。

  鲍叔牙、管仲、宁越、隰明、竖貂等跟在桓公身后,走进庙去。

  桓公与众大夫先在太公塑像前三叩头。

  院内众百姓也一起三叩头。

  桓公在牌位前焚烧灵幡,用酒祭奠,然后再跪下磕了一个头。随从大夫也一齐磕头。

  桓公眼里噙着泪,看着牌位,悲痛地说:“死难的将士们,这次长勺之败,寡人饮恨终生。请你们在天之灵,宽恕寡人。

  寡人一定记住这血的教训,今生今世,永志不忘。”

  院内的百姓一听,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桓公从庙内出来,向百姓们深深作了个揖道:“父老们,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寡人请罪,三千死难将士的血不会白流。寡人发誓,一定替死难将士报仇!”

  百姓们齐声呼喊:“向鲁侯讨还血债!打败鲁国,杀死鲁侯!”

  桓公今天安排的祭祖,事前谁也不知道。他要制造这么一个气氛,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一个具有时代意义的决定。他看了管仲一眼,朗声道:“父老们,齐国要兴盛,要富强,要让天下人敬服大齐,要让各国诸侯对齐国刮目相看。为此,寡人向大家推荐一位大齐栋梁之才,管仲!”

  众大夫和百姓们的目光一齐射向管仲。

  管仲一惊,想不到桓公会借这个机会宣布他的决定,不禁暗暗佩服桓公的聪明,也了解了桓公的胆略和魄力。在祖宗面前,在众大夫面前,在百姓面前这么一宣布,等于木板上钉钉。他刚想说上几句,可桓公又说道:“以前,寡人图私利,要报一箭之仇,差点儿把他置于死地,今天三千将士的英魂呼唤寡人,要把他推向拜相金台!”

  鲍叔牙大喜,忙大声道:“主公如此大度,如此慧眼,齐国哪能不兴盛,哪能不富强!”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桓公面前,众大夫和百姓也一齐跪倒。

  管仲向桓公叩完头,站起来又向百姓深施一礼,感慨万千地说:“大齐有一代贤君,有同心同德的父老乡亲,有三千将士的英魂在天保佑,我管仲甘愿鞠躬尽瘁,为大齐振兴效犬马之劳!”

  众人一齐欢呼。

  竖貂神情木然,他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会有这么个结局,他要赶紧想办法应付这个对他极为不利的局面。他兀自想着,突然发现人们都走了,大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忙急步走出门去。

13.高山流水

  自从桓公宣布了要拜管仲为相国的消息,管仲可就忙开了。他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可想和干终究还有一段距离。齐国这么大,从哪里开始治理?饭得一口口吃,应当先吃哪一口?路要一步步走,可这第一步该落到哪里?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该如何烧起来?朝廷大夫上百人,哪些可作为左膀右臂?……他在谋划,他在推敲。一连三天三夜,他家门没出,终于拿出了一套初步的方案。他只觉得头昏脑胀,便坐到琴案前,弹起了他最喜爱的《高山流水》。

  鲍叔牙和隰朋进来,二人蹑手蹑脚来到管仲身后,静静谛听管仲的琴声。

  管仲全然不知,沉浸在优雅流畅的旋律之中,一曲终了,他喜上眉梢,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鲍叔牙在管仲肩上拍了一下,笑道:“夷吾贤弟,今日琴声如此优雅合谐,再不是在死牢之中那令人肝肠寸断的哀伤之音了。”

  管仲一愣,慌忙站起来,请鲍、隰坐下道:“哟,管仲正在琴声中体味鲍叔兄的长者之风,没想到鲍叔兄和隰大夫飘然而至,这可真是心有灵犀呀!”

  鲍叔牙道:“今日公务在身,并不是寻老弟琴声而来,贤弟,拜相金台已经筑好,请你同主公选定拜相吉日良辰。”管仲笑道:“这可是隰大夫的事情,良辰吉日,礼节仪仗,得由隰大夫与主公定,各司其职嘛!哈哈哈……”

  隰朋笑道:“还有一件事。当初主公曾立下荣辱之柱,如今拜相在即,这荣辱之柱该烟飞灰灭了,是不是拆除?特来向相国禀告。”

  管仲摇摇头道:“其实,人这一生,命如琴弦,昨日在死牢奏人生如梦,今日为相弹高山流水,从阶下囚到拜相台,荣辱柱是一个见证,让它立在那儿,我管仲会把前前后后的事一块记着,一刻也不敢忘。”

  隰朋为难地看看鲍叔牙:“这——”

  管仲笑道:“这,可得我说了算,一国之相嘛,在其位,谋其政,哈哈哈……”

14.三沐三薰

  自从宣布管仲为相国,齐桓公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心里仿佛有了依靠似的。管仲所言所行,是最理想的相国人选,他的那些简策写得太精辟了,把这些付诸实施,用不了几年,齐国就会大变模样。每想到管仲,他就想到鲍叔牙。他为有这么一位老师感到自豪,他那忠君爱国之心可昭日月,他一心为公,不计私利的高风亮节与江山共存,如果没有鲍叔牙,他是决不会得到管仲的。他要把这次拜相仪式搞得既隆重,又热烈。他命鲍叔牙亲自督造拜相台,与隰朋亲自商定了拜相的吉日良辰,再有三天就到了,他宣布,这三天不上朝,不出门,不接见任何人,在寝宫用香料薰身。

  两名侍女把香料涂在桓公身上,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他见那侍女长得眉清目秀,娇嫩得如芙蓉出水,又动了心,一把抓住她的臂腕,就要行那云雨之事。

  侍女挣脱开桓公的手,笑道:“主公,在薰身呢。”

  侍女一句话提醒了桓公,他说过拜相一定要心诚,于是顺水推舟道:“寡人是闻闻你手中的香料,好香啊!”说罢,微闭双目,态度虔诚,任凭侍女在身上涂抹香料。

  内侍来报:“回禀君上,竖貂将军说有要事求见主公。”

  桓公眼皮未抬,说:“寡人正三沐三薰,欲行拜相之礼。拜相之前,谁也不见!”

15.金台拜相

  拜相的时刻到了。

  桓公带领满朝文武以及装饰一新的仪仗队来到管仲门前,大门关闭着。

  隰朋是拜相司仪,高声喊道:“放炮开门!”

  三声炮响,大门洞开。

  鲍叔牙引道,桓公随后,来到正堂。

  隰朋喊道:“相国叩见君上。”

  管仲衣着朝服,从后面急步来到桓公面前跪下:“臣管仲叩见主公。”

  桓公扶起管仲:“爱卿平身。”

  隰朋喊道:“国君亲请相国登辇!”

  管仲叩首:“谢主公。”继而起身道:“主公,臣有一事相求。”

  桓公:“相国请讲。”

  “臣一贫如洗。俗话说,贫不能使富,相国之职,恐难负重任。”

  鲍叔牙一怔,忙扯管仲后衣角,管仲不理。

  桓公笑了:“寡人赐相国大齐一年市租,使相国成为齐国首富。”

  管仲复又叩了一个头:“谢主公。”然后同桓公分左右并行到大门口,门外已停着一辆辇车。

  桓公欠身打躬:“相国登辇。”

  鲍叔牙和隰朋一左一右扶管仲登上辇车,然后请桓公亲手扶着辇尾,推着辇车前进三步。

  隰朋一招手,鼓乐齐鸣……

  桓公、管仲一行来到拜相台前。这拜相台高九尺,共有三层。第一层台中站着二十五人,各穿黄衣,手持黄旗;东边立二十五人,各穿青衣,手持青旗;西边立二十五人,各穿白衣,手持白旗;南边立二十五人,各穿红衣,手持红旗;

  北边立二十五人,各穿皂衣,手持皂旗。

  第二层上站着一圈武士,身穿红衣,每人手持红旗。第三层上站立着三十六员武将,各执剑、戟、戈、抓、锤等兵器。台两边的仪仗队,雁翅排列。台子四周,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鲍叔牙到桓公舆前:“请主公出舆。”

  桓公从车上下来。

  鲍叔牙引导桓公来到辇前:“主公请相国下辇。”

  桓公欠身道:“相国请下辇。”

  管仲急忙下辇,在鲍叔牙引导下来到台边。

  隰朋喊道:“请相国面南背北。”

  管仲面南背北,肃然而立,听隰朋读赞礼祝文:“维大齐桓公二年,孟春丁卯,上朔丙子,齐桓公小白遣上大夫隰朋敢昭告五岳、四渎、名山、大川诸神曰:为大齐民富国强,称霸中原,谨择今日,特拜管仲为相国。伏惟尚飨!”

  隰朋读罢祝文,鲍叔牙引导管仲上了第二层台,然后道:“请相国面东背西而立。”

  管仲依言而立。鲍叔牙读祝文:“维大齐桓公二年,孟春丁卯,上朔丙子,齐桓公小白遣上大夫鲍叔牙敢昭告日、月、星辰、风伯、雨师以及历代圣帝明王之神,为大齐民富国强,称霸中原,今特拜管仲为相国。伏惟尚飨!”

  鲍叔牙读罢祝文,上卿高傒引导管仲登上第三层台:“请相国面北背南,拜受龙章凤篆。”

  管仲朝北面跪下,双手高举,从高傒手中接过桓公亲笔写的八个大字:“民富国强,称霸中原。”

  高傒开读祝文道:“维大齐桓公二年,孟春丁卯,上朔丙子,齐侯小白敢昭告昊天上帝、后土神祗,小白意使大齐民富国强,称霸中原,特拜管仲为相国,以助小白。伏惟尚飨!”

  高傒读罢祝文,传令:“取相国印、剑!”二侍从双手捧剑、印上台,管仲接过来,高捧过顶。

  鲍叔牙在台下喊道:“请主公拜相!”桓公在台下朝台上的管仲大拜三拜。管仲令侍从:“请国君登台。”

  桓公登上台来,面南端坐,开口道:“爱卿今为相国,肩负着治国安邦、强国富民之重任。但愿大齐早日富强。”管仲跪拜,道:“臣既受君命,定尽心戮力,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以报主公知遇之恩。”

  拜相金台下,民众在富有节奏的鼓乐通鸣中,展开了各种形式的民俗舞蹈,齐国民众以富有独特地方魅力和文化魅力的舞蹈形式,欢庆齐国相国的新诞生,欢庆齐国百废待兴的大业有了一个崭新的良好的起点。这欢乐的气氛,仿佛在愈合历史的创伤,迎接美好的未来。

16.理顺朝纲

  当天晚上,桓公在他的寝宫设宴与管仲在一起饮酒交谈。齐桓公兴冲冲地举起酒爵:“挟周天子以令诸侯,好!相国此议,让寡人顿开茅塞,来,咱们同干一爵高阳美酒。”二人举爵,一饮而尽。

  远处传来鸡叫。

  桓公吩咐蔡姬:“天快亮了,夫人安歇去吧!”

  蔡姬关切地说:“主公与相国谈了一整夜,也早歇息才是。”说着,退入内室。

  管仲道:“臣闻泰山之高,不是一块石头垒成;大海之阔,不是一条江河汇成。主公欲成大志,必须重用五个人。”

  桓公身子向前一凑:“哪几位?”

  管仲道:“精通礼仪,善于外交,能言善辨不失国体,臣不及隰朋,请立大行之官。”

  桓公点头同意。

  管仲又说:“开垦荒地,种植庄稼,按时收种,地肥粮丰,臣不如宁越,请立大司田”。

  桓公点头道:“寡人早有此意。”

  管仲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勇有谋,大将风度,臣不如王子成父,请立为大司马。”

  桓公合掌道:“正合寡人之意。”

  管仲道:“审案断案,明察秋毫,不杀无辜,不诬无罪,臣不如宾须无,请立为大司理。”

  桓公点头表示赞同。

  管仲道:“对主公忠心耿耿,敢向主公提逆耳之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为大谏之官。”

  桓公连连表示赞同:“此五者,均德才兼备,有口皆碑,正合寡人之意。”两人又痛饮一爵。

  管仲拱手问道:“鲍叔牙乃主公太傅,管仲兄长,天下无人不晓鲍叔牙与主公恩缘,也无人不识管鲍之交,鲍叔兄之位,主公有何考虑?”

  齐桓公道:“寡人将终生尊鲍叔牙为太傅。如今,你为相国,寡人拜鲍叔牙为亚相,有管鲍共同辅佐寡人,何愁霸业不成?”

  管仲笑了:“论仁和宽厚,管仲不及鲍叔十之一二,亚相对鲍叔牙焉能匹配?只是,鲍叔之志在于高远,不在官位。”

  桓公问道:“鲍太傅有何想法?”

  管仲道:“鲍叔一生,哪有半分私念?齐宫内外,都该记住鲍叔才是,他是功臣,是楷模,是齐国之兄长呀!”桓公直起身子,叹道:“管鲍之交,寡人今日再次领略了。”

  外面鸡鸣二遍了。内侍进来换蜡烛。

  管仲起身道:“鸡叫两遍,主公,保重身体,臣请告退。”

  桓公连连摆手,示意管仲坐下道:“寡人还有一事想问爱卿。”他似乎难于启口,想了想,又笑了,嘴动了动没说出口。

  管仲连忙拱手道:“主公,但说无妨。”

  桓公探身问道:“寡人好打猎,不知是否妨碍霸业?”

  管仲微笑道:“主公爱打猎,既可习武,又可强身。于霸业何妨?”

  桓公眼睛一亮,略略轻松,又问:“寡人好美色,有害霸业吗?”

  管仲又笑道:“亦无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主公要注意身体。”

  桓公似乎松了口气,有些得意地直起身子。问道:“那,何事有害霸业?”

  管仲正色道:“主公,不识贤能之人,有害霸业;认识贤能之人而不用,有害霸业;对贤能之人用而不重用,不能使其充分发挥才能,对建立霸业有害;对贤能之人重用而不信任,爱听小人摇唇鼓舌,拨弄是非,有害霸业。”

  桓公问:“如果寡人完全按相国之言去做,霸业可成吗?”

  管仲自信地点点头:“中原霸主地位非主公莫属!”

  第二天桓公上朝。文武大臣肃立两侧,管仲位于班首,整个大殿的气氛庄重而肃穆。

  桓公稳步来到御案前,巡视了一遍群臣,这才开口道:“寡人新立,意在理顺朝纲,重振我大齐雄风。寡人深思熟虑,特颁任命之旨。”

  大殿内雅雀无声,只有桓公的声音洪亮而高亢:“任命上大夫隰朋为大行之官!”

  隰朋出班,跪拜:“谢主公圣恩。”

  桓公道:“平身。”然后继续宣布:“任命上大夫宁越为大司田!”

  宁越出班,跪谢道:“老臣谢主公圣恩。”

  桓公道:“平身。”宁越归班。

  竖貂越听越急,两眼直直地盯着桓公的嘴,不安地等待着。

  “任命上大夫王子成父为大司马!”

  王子成父出班跪谢,回班。

  桓公宣布:“寡人任命,大夫宾须无为大司理!”

  宾须无惊了一下,急忙出班,跪拜道:“谢主公圣恩!”

  桓公继续宣布:“寡人任命大夫东郭牙为大谏之官!”

  东郭牙愕住了,出班跪倒,激动得热泪顺脸颊滚滚而下:“微臣东郭牙曾对主公多有冒犯,主公却捐弃前嫌,委臣如此重任,主公知遇之恩,东郭牙三生难报!”

  桓公抬手笑道:“爱卿平身。”

  东郭牙再拜:“谢主公圣恩。”起身退下。

  桓公把目光转向鲍叔牙:“寡人任命太傅鲍叔牙为齐国亚相。国内一应事体,太傅有权处置,望众臣归顺,携力振兴大齐!”

  众臣跪倒在地,齐声道:“拜见亚相!”

  鲍叔牙拱手致谢:“齐国有一代贤君,开明相国,还有德才兼备的诸位大臣,定能振兴齐国,称霸中原。鲍叔牙在此恭贺主公,拜托诸位同心同德。”说着,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众大臣无不以崇敬的目光注视着这位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亚相鲍叔牙。





管子传--第一章 “相地衰征”与“官山海”



第一章 “相地衰征”与“官山海”

1.管仲的改革方略

  管仲拜相之后,与齐桓公谈了整整一夜,亮出了他的改革方案,桓公大喜,下决心要把管仲的改革方案推开。对管仲从仇恨到任而不用,从任而不用到金台拜相,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业绩。他对管仲言听计从,决心要称雄中原。管仲向桓公提出,为了保证推行改革,五年内不对外发动战争,他一口答应;荣辱柱学尧舜,改为诽谤之木,在上面发布政策命令,他也完全同意。有桓公的支持,有鲍叔牙和五杰的协助,管仲的改革得以全面而系统地迅速推开。

  首先,管仲推行内政改革,目标是富国强兵。对旧法,根据齐国的情况,将其合理部分“择其善者”行于今世,对那些不适合现实情况的,坚决废除。他借助先王成法的名义,减少旧贵族的反对而造成的阻力,在旧有的口号下,注入新的内容,进行根本性的改革。振兴实业,对贫困无财产的国人慈育救助,敬重百姓、贵族,很快实现了国内安定,秩序晏然。他制定政策的理论依据是“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为了取得人民的拥护,就必须使人民的正当要求得到满足,物质生活得到保证。他制定颁布了一系列法令制度,高悬于荣辱柱上,依法行政,以法度作为衡量善恶是非标准,以赏罚作奖善惩恶的尺度。其次,在政治与军事方面进行改革,重新划分建立了行政区划。“叁其国而五其鄙”,把国都分为六个乡,工、商各三乡,不服兵役;士乡分十五个,由桓公、高傒、国子各管五乡。国都内的行政区划是五家为轨,十轨为里,四里为连。十连为乡,分别由轨长、里司、连长、乡良人(或乡大夫)管理。全国的行政区划是,三十家为邑,邑有司;十邑为卒,卒有卒帅;十卒为乡,乡有乡帅;三乡为县,县有县帅;十县为属,属有大夫。朝廷立五大夫,各管一属。这样从上到下,建立起统一的官僚机构,以统治全国,各级官吏保治一方。官吏采用选举制度,凡是人才,由乡长和属大夫向上推荐,朝廷重臣进行考评,桓公亲自策问,称为“三选”。地方官吏如果埋没压制人才,治以“蔽贤”、“蔽明”罪。行政区划及官僚机构建成后,管仲又推出“四民分业定居”的政策:按照人口的地域和职业结构,使士、农、工、商四民各居其职所,让讲学道艺的士清净舒适,使工匠在官府做工,使商人在市场经销,使农民安心种地。”士之子恒为士”,“商之子恒为商”、“农之子恒为农”,各安其业,世任其事,社会秩序自然就安定了。

  同时,管仲大胆把军政改革与行政改革紧密结合起来,“借内政而寄军令”,借建立行政机构之机,富兵于民,把全国人民群众组织起来,纳入军事编制,建立军政合一的体制。新设的轨、里、连、乡的行政编制,又是军事编制。一轨五家,出五名兵士;一里五十家,出五十名兵士;一连二百家,出二百名兵士;一乡二千户,出二千名兵士,分别由轨长、里司、连长、乡良人领导。五乡一万户,出一万名兵士,为一军。全国士乡共十五个,就是三万户,出三万名兵士,组成三个军,三军分别由桓公、国子、高傒统率。这样,一套完整的军事机构建立起来了。管仲认为,有这样一支三万人的常备军,可以横行各诸侯国,无敌于天下。为解决军备供应,管仲又把“宽刑赎罪”的政策布告在荣辱柱上,不但解决了军备来源,而且扩大了国家财政来源,也缓和了国内矛盾,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内政改革和军政改革基本完成后,管仲立即着手进行经济改革。他决心在最短的时间内,整顿赋税,发展工商业,通过利民富民求得利国富国,实现富国强兵的目的。主要措施是以“相地衰征”调整农业生产关系,以“官山海”实行盐铁专卖,增加国家财源,以边关开放加强商业流通。

  管仲把发展农业生产作为经济改革的首要任务,其政策就是“相地衰征”。“相地”,是观测评估土地,以区分土地的肥瘠好坏;“衰征”是依土地等级征收赋税。

  管仲充分利用齐国负山带海的自然环境和重商传统,采取了维持工商传统与保证官营经济主导地位基础上的局部改革,着重加强对流通领域实行控制,首创盐铁专卖,提出“官山海”大计。“官山海”就是“民办官营”,即由民间生产,由官府统购统销。为了保证流通,他大胆制定边关开放政策,号召各国商人到临淄来作买卖。

  这些政策一项接一项地在荣辱柱上与齐国百姓见面了。管仲信心十足。这些改革措施如果得以实现,那齐国的强盛,桓公的霸主地位就是不可动摇的了。他决心在五年内把这些改革一项项地基本落到实处。当然,改革之路不是一条平坦的路,而是一条充满风险的路。

2.一丘之貉

  竖貂这一年以来总感到不顺。不知为什么,似乎冥冥之中总有人给他下绊子。对齐桓公,他一下就看准了,从桓公即位他就是坚决支持的。乾时大战,他充当先锋,也是立下战功的,长勺之战虽说败了,可他竖貂也是尽了力的。可到升官的时候总没有他的份儿。特别是对桓公封的“五杰”不服。他分析来分析去,得出结论是:管仲是他的克星。这一切都是因为得罪了管仲所致。是他到鲁国去把管仲押解回来还在路上打了管仲;也是他坚决主张杀管仲,看来管仲对他是恨之入骨了。王子成父,和他年岁相仿,原先一直是平起平坐,可一下子成了大司马,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在汶阳之田他接应救过管仲;宁越也是,一下子成了大司农。他总觉得大司农应该是他。他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烦恼,更令他恼火的是朝廷中那班大夫,一见管仲成了相国,都象是黄米粘糕似地贴上了。他们都知道竖貂和管仲有过节,都对他远而敬之。他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幸亏还有个开方,他对开方虽说还不十分了解,但知道此人来头不善。要不,凭着堂堂卫国的公子不当,干嘛跑到齐国来伺候人?他在家里,不是摔盆子就是砸碗,搞得老婆孩子战战兢兢。他一天到晚,抱着个酒觥喝酒。

  这天傍晚,开方来了。拉着他到酒馆喝酒。

  竖貂抬头一看,只见门头上高挑的酒幌子上写着“易牙酒馆”字样。走进酒馆,感觉不错,尽管铺面不大,可到处整齐干净。

  店主易牙一见开方,忙笑道:“啊呀,开方大哥,多日不见了。”

  开方指着竖貂道:“这是大名鼎鼎的竖貂将军。”

  易牙忙点头作揖道:“久闻竖貂将军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开方指指易牙,向竖貂道:“他名叫易牙,是我的结义兄弟,做得一手好菜,今天请将军来品尝品尝。”转身对易牙道:“我与竖貂将军有话说,在前堂不便,在后面安排吧。”

  易牙忙道:“后边地方虽小,可清静雅致,竖貂将军,请吧。”

  开方与竖貂到后面坐定。易牙变戏法儿似的,眨眼功夫便摆上了六个菜。竖貂逐个品尝,连声道好:“果然不错,色香味俱佳,想不到这不起眼的小店里还有如此烹调高手。”

  开方与竖貂大觥喝酒,一连三觥,竖貂的话就多起来,心里的不平事也就往外淌开了。他把桌子一拍,喊道:“不公平,不公平!王子成父,凭什么当大司马?东郭牙,凭什么当大谏之官!我竖貂将军在哪里?”

  开方同情地说:“我也觉得不公平,论将军的功劳,应该弄个大司马。”

  竖貂又喝一大觥酒,站起来骂道:“该死的管仲,这箭下之鬼,都是他作祟,我与他不共戴天!”

  开方把竖貂按坐在席上:“竖貂将军,光发火有什么用?骂娘也无济于事,这事得从长计议,来日方长嘛!”

  竖貂看着开方:“从长计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开方冷笑道:“别看现在管仲大权在手,可太阳不能老在正午,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嘛!”

  竖貂忙道:“你别卖关子,快说!”

  开方道:“齐国姓姜不姓管,齐国是主公的齐国,咱们只要紧紧贴住主公,你准没亏吃!”

  竖貂点头,但他不解开方之意。

  开方道:“主公有三个嗜好,一爱女色,二爱打猎,三爱美食。咱们就在这三条上打主意。”

  “对对对!管仲昨日是阶下囚,今天是座上宾,说不定明天还是阶下囚。可主公是一国之主,你这主意高!”

  “我想了一下,主公对美色劲头最大,他恨不得把各国美女都弄进后宫,这个美差,由你来干。你不断到各国搜寻美女充实后宫,一定要当上后宫总管,这后宫总管别看官不高,可权力很大。”

  竖貂的眼放光了,他一口喝了一觥酒,把嘴一抹,“对对对,我就当后宫总管!”

  “主公打猎的事,就由我来干。我保证把主公侍候得舒舒服服。”

  “好!你打猎是把好手,准能干好。”

  “至于主公的美食嘛……”开方看了看端着菜过来的易牙,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非易牙莫属。”竖貂高兴地一拍案子,把酒觥、菜盘子都蹦起老高:“好,这事咱仨包了。”

  开方又强调道:“这可是秘而又秘的大事,除了咱三个人知道,谁也不能说,连老婆孩子也不能露。要是让管仲知道了,可就麻烦了。这事关系咱们三人的命运。因此,我提议咱们结拜为兄弟,歃血为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竖貂将军意下如何?”

  “好!咱们马上结拜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团结一心,共同对付管仲!”竖貂象在黑暗里发现了光明,高兴得手舞足蹈。

  易牙提来一只鸡,摆上三只碗,碗里斟满酒,把鸡血滴进酒里,开方按照年龄把三人名字写在黄绢上,三人举行了隆重的结拜订盟仪式。

3.艳遇

  管仲的改革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和支持,进展比较顺利。内政改革和军政改革由管仲和鲍叔牙亲自抓,不到一年时间便告完成。然而,经济改革进展缓慢,特别是农业改革,“相地衰征”的政策在贯彻过程中阻力很大。他让大司农宁越汇报情况,宁越摆出了一大堆难题,确定土地好坏标准难定啦,等级不好定啦,山如何征税,水如何征税啦,等等。管仲便决定亲自到下面走一走,看一看。

  烈日炎炎似火烧,树上的知了拚命聒噪,管仲带着几名随从,出城门往西而行,来到原野上,见到几位老农在树下乘凉,便也凑过去。有一位老农认识管仲,连忙叩头:“相国老爷!”他对其他人喊:“这是管相国,管老爷,快叩头呀!”

  管仲拉起老人道:“免了吧,老人家,今天我管仲是来听你们教诲的。”

  几位老农见管仲笑容满面很随便,也就打消了拘谨,和管仲攀谈起来。

  管仲问道:“老人家,相地衰征文告你们见到了没有?”

  老农道:“知道,这可是大好事呀,俺庄户人家都赞成。

  可俺是干着急,这地怎老分不下来?”

  管仲指指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谷子,问道:“为什么那边庄稼长得那么好,而这边不行呢?”

  老农道:“人家地好呀!地下六尺就是水,旱涝都不怕,可俺这地是涝洼地,地下一尺就见水,当然和人家没法比了。”

  管仲又问:“那是谁家的地?”

  老农道:“伯大老爷的,前几天伯大老爷打这路过,说相地衰征不搞了,俺心里还纳闷呢?”

  管仲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这伯大老爷是什么人?”老农道:“嗨,人家后台硬着呢,宁大司农是他的亲戚。”

  管仲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老人家,请你对大伙儿说,这相地衰征是主公定的大计,任何人都不能反对。你看这样划分土地行不?旱地六尺见水的,征税十分之一,地势越高,税越少,至四十尺见水的旱地,税减一半。涝洼地五尺见水征税十分之一,地势越洼税越少,一尺见水的地和水泽一样,一亩折合五分交税怎么样?”

  老农们齐声道:“相国这法子好啊,这才公平呢?”

  管仲又道:“山林泉泽不能产粮食,可能生产树木,可捕捞鱼虾,根据情况,从百亩折合一亩好地到五亩折合一亩好地交税,你们觉得怎么样?”

  老农高兴地说:“好哇,如果真能这样,俺们可就有盼头了,干活可就有劲头了!”

  告别了老农,管仲又到西边山上转了转,察看了山林情况,然后顺着乌河考察。边走边看边问边记,掌握了第一手材料。烈日酷暑,汗水淋漓,衣服都湿透了。

  正走着,迎面遇见几名甲士押着五花大绑的一队奴隶走过来。

  管仲对甲士道:“停下!”

  甲士认识管仲,忙跪下叩头:“相国老爷,有何吩咐?”

  管仲指指犯人问道:“你带他们到哪儿去?”

  甲士答道:“回相爷,这几名犯人都是逃亡的奴隶,提回去处死。”

  管仲一惊:“处死?”

  甲士道:“我家老爷有令,凡逃亡奴隶一律处死。”

  犯人中有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扑通一声跪在管仲面前:“相国老爷,请你救救我们吧!”其余犯人也一齐跪倒在地上叩头:“相爷,救救我们吧!”

  管仲问那络腮胡子:“你们为什么逃亡?”

  “相爷,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呀!俺们都是打铁的,辛辛苦苦打了一年铁,连糠菜都填不包肚子,饿死也是死,逃亡也是死。”络腮胡子说。

  管仲知道,奴隶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主可以随便处死他们,这未免太残酷了!铁匠是很宝贵的,这样杀死太可惜了。便对甲士道:“回去禀报你家老爷,这几名奴隶本相留下了,请你家老爷后天到相府去取赎金。给他们松了绑!”

  甲士不敢怠慢,将犯人一一松绑。

  众犯人一齐跪下,谢相国不杀之恩。

  管仲问络腮胡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忙道:“草民钟离伯,世代打铁为业。相爷恩德,永世不忘!”

  管仲道:“现在齐国要振兴工商业,大量需要铁匠。”对随从道:“记下他们的名字,三天后到相府报到,安排你们到作坊继续打铁。”

  打发走了铁匠后,管仲觉得又饿又渴,见河边不远处有个酒馆,就同随从一块进去,随便要了几个菜,每人一觥酒,吃了起来。酒足饭饱,管仲想洗个澡,便顺着小河往上走去。

  小河碧水涟漪清澈见底,杨柳夹岸,浓荫茂密,好一个清凉避暑的好地方!管仲顿觉爽快,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忽然前面河面上飘来一阵柔婉缠绵的歌声,其声温润如玉,美妙无比。管仲屏住呼吸细听,顿觉心旷神怡,想不到在这荒山野水之处,居然有如此奇妙动人的歌声。他寻声往前走去,被一簇密密的垂柳枝挡住了去路。他分开柳条,偷眼望去。

  只见河水中一位少女正在洗澡,赤裸着身子边拨弄着水边唱歌,怡然自得。一会儿,又浮水游泳,泳姿优美,宛如一条美人鱼。雪白的肌肤,苗条而匀称的身段,如花似月的容貌,把个管仲看得心动神摇,一股欲火象一团火样在身上烧了起来。

  去年,管仲夫人去世,给他留下一个儿子管年,父子相依为命,一直没遇到一个使他动心的女人。今天,在这优美的地方,见到这天仙般的女子,他真想一下子跳下去拥抱她……可他抑制住自己的欲望,暗骂自己没出息,堂堂一个相国,怎么能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硬硬地把满腔欲火强压下去了。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又把面前的柳条拨拉开。

  河中的少女听见了动静,发现了管仲,急忙将身子藏进水里,怒道:“你个堂堂的男子汉,怎能偷看人家洗澡?”

  管仲分开柳条走出来,笑道:“你好大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洗澡,却要指责别人偷看,岂有此理!”

  少女道:“你快走开,我要穿衣服。”

  管仲退回几步,转过身去:“你穿吧,我闭上眼睛不看就是了。”

  少女蹑手蹑脚走上岸来,匆匆穿好衣服,顺手理理云鬓,走到管仲身边:“喂,你从哪里来的?”

  管仲看着刚刚出浴的少女,体态婀娜,娇美若仙,眼都有点发直。

  少女被管仲看得害羞,但她很落落大方,并不惊慌:“哎,我问你哩,你从哪里来?来干什么?”

  别看管仲经纶满腹,有经天纬地之才,可在这少女面前,突然局促不安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见过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可他从未象见到面前这少女一样动心,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性格开朗的姑娘。

  “我从临淄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婧,哎,你从临淄来,可见过那个叫管仲的相国?”

  管仲一听乐了,笑道:“怎么,您想见见这位相国吗?”

  姑娘认真地说:“听我娘说,管相国是位很了不起的人,他曾射过君上一箭,君上非但没杀他,还拜他为相。这人可有本事啦,我娘说,齐国强盛就靠相国了。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噢,你这姑娘知道的事还真不少,你家在哪里,我能见见你母亲吗?”姑娘一席话,引起了管仲极大的兴趣。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见我娘?”姑娘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

  “我就是你要见的那个相国管仲呀!”

  “什么?你就是管相国,我不信,我不信。”姑娘惊奇地看着管仲。

  “哈哈哈,那你说我是谁呀?”管仲被姑娘天真无邪的样子逗乐了。

  正在这时,管仲的两名随从满头大汗地跑来:“啊呀,相国老爷,您在这儿,叫俺们好找呢!”

  管仲指着姑娘,笑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位姑娘不相信我就是相国,正审我哩!”

  随从喝斥姑娘:“你好大胆,敢审相国老爷。”

  姑娘死死盯着管仲的脸,一朵红云飞上桃腮:“管相爷,民女不认识您,您可别怪我呀!您不是要见我娘吗?走,我这就带您去。”

  管仲跟着姑娘穿过一丛密林来到一幢草房前,里间屋传出咔哒咔哒的织机声。

  管仲走进屋,来到织机旁。

  “娘,你看谁来了,是管相国管老爷!”姑娘惊喜地喊道。

  姑娘的母亲吃了一惊,定睛盯着管仲,突然翻身叩头道:“相国老爷,大驾光临,民妇不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她拉了女儿一把:“婧儿,你不是老想见相国老爷吗?还不快给老爷叩头!”

  管仲一惊,想不到这夫人言辞如此得体,便道:“夫人免礼,我乃不速之客,请不要怪罪。”他走到织机前,一看,眼光突然亮了起来。

  “夫人,你织的是不是静花绫?”

  “相爷真是好眼力,这是我家祖传下来的。”

  “啊呀,夫人,你让我找得好苦呀,我派人到处寻访静花绫的织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管仲高兴地又接着问:“夫人,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丈夫在长勺战死了,就我母女俩相依为命,我想把这静花绫传给女儿,可她光想读书,不好好学。”婧母哀叹地说。

  管仲对婧说道:“这静花绫可是齐国的国宝啊,你怎么不好好学呢?”

  婧母嗔怒地说:“这孩子,都快二十岁的姑娘了,怎么也不肯找婆家。”

  婧撒娇地说:“我要和娘在一起,伺候娘一辈子!”

  管仲笑道:“好一个孝顺女儿。”又对婧母说:“你们母女同我一起回相府好吗?”

  婧母一惊,不解地看着管仲。

  婧的脸腾一下子红了,她小声地对母亲说:“刚才我在河里洗澡,被相爷看见了,我这身子就是相爷的了。”

  婧母看看管仲:“相爷,这是真的?”

  管仲连连摇手:“夫人不要误会,我是要向君上保荐,让夫人做掌管纺织的百工。”

  “谢谢相爷!”

  管仲见婧母又要叩头,忙拉住她:“夫人不必多礼,你可要把静花绫传下去,为大齐造福啊!”

  婧定定地看着管仲,鼓了鼓勇气说:“相爷如不嫌弃我丑陋,我愿意伺候相爷!”

  婧母渴求的目光看着管仲:“相爷是我母女的救命恩人,就让小女侍候老爷吧!”

  管仲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管仲尚无妻室,如夫人同意,请受管仲一拜,待选定吉日良辰,明媒正娶。”说完,向婧母深深作揖。

  婧母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女儿有福,我们母女都有福,只要相爷不嫌弃,我女儿就交给你了,一切按相爷的意思办!”

4.“官山海”大计

  管仲就任相国不久,就为齐桓公除掉了一块心病。自他即位以来,齐国就大旱,南部的大片山田颗粒无收,平原地带的收成也减了七、八成。老百姓逃离齐国的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情况,齐国上下,人心惶惶。桓公交给管仲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千方百计地解决粮食问题,度过这难关。管仲提出了向大海要粮食的主张,当上相国的第七天,亲自组织上千名农夫,到海边煮盐,又组织上千辆马车,把盐运到中原各国。于是,各国的粮食便源源不断地流进了齐国。这一招儿太灵了,百姓尝到了甜头,于是迅速形成了一支煮盐大军。之后,管仲又把铁匠组织起来,把好铁用来制造矛、戈、戟、剑等,装备军队。质量差的铁制成各种工具,运到各国,也赚回了大批粮食和钱财。管仲还把纺织丝绸管起来。荣辱柱上,一个接一个的法令颁布出来,仅几个月的功夫,老百姓的吃饭问题便解决了,逃亡的人也回到了家园。这一切,桓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管仲更加笃信不疑。对管仲制定的各项改革方案,桓公耳朵里一天到晚满满的,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特别是宁越,已对他说过好几次了。对相地衰征,宁越有看法,说管仲违背了古法,破坏了周王室的规定;对煮盐换粮,他说这是不务正业;对派客商到各国作买卖,他说这样做会危害齐国的安全,等等等等。这老头儿是个死犟牛脾气,一旦认了死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是三朝老臣,又是当朝的大司农,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他就和桓公吵,桓公总是劝他,多看看事实,少发点牢骚,要支持相国的改革。

  今天,他用了整整一天,仔仔细细地看过了管仲的“官山海”方案,深深地被管仲那严密的论证,令人信服的分析和大胆求新的思想所折服,禁不住以手击案,连声叫好。

  蔡姬被桓公的情绪感染,笑道:“君上如此高兴,一定又是管相国有了好的治国方略?”

  “来来来,夫人你听,”桓公大声念道:“盐是人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臣算了一笔帐,以五口之家,一对夫妇三个孩子计算,月食盐15.66齐升,合5.81市斤,全年食盐69.72市斤。把全国人按人口分男女长幼等级,采取按户授盐的供给办法,在盐价上加税,每升加价两钱,一釜得钱两百,一钟得钱两千,千钟得钱二百万。万乘之国人口千万,每日货千钟,得钱二百万,每月可得六千万。而征人头税,可征的成年男子仅占全国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每人月征三十钱,全国每月可征人头税30万。实行盐专卖,不征老人孩子的人头税,已可得相当于两个万乘之国人头税征收总数的六千万。这样做,表面上不曾征税,就不会激化矛盾,为国家积累了大量财富。铁也同盐一样,让开矿者将铁原料按重量交给官府三成作为实物税,铁的制成品由官府统购统销,计其利润,官民三七分成,这三成作为专卖税。铁器销售也同盐一样,附加一定的税额打入销售价格,如把每根针加价一钱,一把剪刀加价六钱,一把铁锸加价十钱等等,所有务农做工的人,只要使用铁器,就要向国家纳税。……”

  蔡姬击掌欢呼道:“啊呀,这办法太高明了,比交纳强制税强多了,虽没有课税之名,但每个人都不能摆脱纳税,而且情愿。太好了!”

  桓公得意地看着蔡姬,笑道:“管相国高明,夫人聪明。你这一语道破了官山海的天机,哈哈……”

  蔡姬道:“听说管相国出巡,带回一个姑娘来。”

  桓公笑道:“不是带回来,是名媒正娶,那姑娘叫婧。相国不单娶了一个姑娘,还把他丈母娘一起带了回来,这妇女可不简单,祖传织静花绫,寡人已封她‘百工’之职,让她来管纺织丝绸。”

  蔡姬乐了:“管相国也该娶个夫人了。这婧姑娘可真福气,长得一定十分漂亮。”

  桓公戏谑地答道:“相国夫人娇嫩得一掐就出水。不过漂亮吗,比夫人还差得远呢,哈哈哈……”

  蔡姬妩媚地一笑道:“承蒙君上夸奖,不过,君上已经看了整整半天了,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桓公仔细地放下奏折,一拍肚子道:“要不是夫人提醒,寡人还真忘了这回事儿了呢,好,吃饭去。”

  晚饭已在桌上摆好,蔡姬捧起牺尊,为桓公斟酒。桓公端起酒爵,一饮而尽,拿起筷子夹起菜就往口里送,吃了一口,他“嗯”了一声,再吃一口,连声道:“好,好,这道菜怎么这么鲜美,来,夫人尝尝。”

  蔡姬品尝一口,赞道;“味道果然鲜美。请主公尽情享用。”

  又为桓公斟酒布菜。

  桓公举爵一饮而尽,问身旁侍女:“这菜是何人所做?”

  侍女回道:“启禀君上,这道菜乃是竖貂大夫敬献的。”

  桓公高兴地说:“竖貂大夫在哪里?传他进来。”

  侍女走出殿外,喊道:“君上有旨,宣竖貂大夫进见。”

  竖貂进门,跪拜道:“微臣竖貂拜见君上。”

  桓公道:“平身。此菜是何人烹制?”

  竖貂一听,正中下怀,忙道:“回禀君上,做菜之人名叫易牙,知五味,善烹调,世代祖传,手艺精湛,举世无双。”

  桓公问:“这个易牙在哪儿,寡人要见他。”

  竖貂答道:“易牙献佳肴还未出宫,臣去把他领来拜见君上。”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出门,一会儿便领着易牙走进殿门。

  易牙双膝跪倒,叩头道:“草民易牙叩见君上。”

  桓公看看易牙,只见他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平民打扮,两只小眼睛闪着亮光,透出精明干练。问道:“易牙,这道菜是你做的吗?”

  “是,草民所做,不知合不合君上口味?”

  “唔,不错,味道十分鲜美。这道菜是怎么做的?平身回话。”

  易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回君上,这道菜叫淄鳖乌鳝。是用淄河的甲鱼、乌河的鳝鱼清炖而成。”

  桓公点点头道:“易牙,你还有什么拿手好菜?”

  易牙数来宝似地答道:“清炖牛筋喷喷香,要配吴国风味酸辣汤,红烧鲤鱼味鲜美,叉烧羊肉拌甜浆,清蒸鸡,黄焖鸭,煮天鹅,不要忘记加酸浆,红烧淄鳖鲜美甲天下,乌河鳝鱼汤祖传有秘方……”

  桓公一听大喜,挥手止住易牙道:“好,寡人封你为下大夫,掌管宫中膳食。”

  易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连叩了三个响头:“谢君上。”

5.盐场风波

  烈日当空。

  大路上,一辆运货马篷车飞快地行驶着。

  驭手扬鞭策马,不时把鞭子甩得劈啪直响,技巧娴熟。侍卫坐在车右,神志威猛。

  车篷内坐着管仲。他身着麻布长衫,商人打扮。婧女扮男装,扮作侍仆坐在管仲身旁,手执团扇,不断为管仲打扇。

  婧问道:“相爷,咱们真要去大海?”

  管仲看着爱妻,笑道:“去大海就是去大海,咱们到渠展盐场去,那里的盐堆积如山,是大齐的主要盐场。”

  “鲍大哥在渠展吗?”婧关切地问。

  “唔”,管仲应了一声,眼睛移向车外。鲍叔牙到盐场视察已经半个月多了,音讯全无,他心中怎不牵挂。这一段时间,在盐场的专卖有点失控,财政收入明显减少。据了解是盐民逃亡,导致减产。盐民为何逃亡?这个谜,一直未得到满意的答复。本来管仲就想到盐场去看看,可鲍叔牙说他燕尔新婚,朝廷的事又忙得分不开身,由他去盐场了解情况,管仲答应了。不知为什么,鲍叔牙一走,管仲心里老是不安,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他从第十天上就盼着鲍叔牙回来,可至今沓无音讯。他沉不住气了,征得桓公同意,便带上贴身护卫,匆匆上路了。

  婧见管仲有心事,也不敢冒然打断他的思路,她定定地看着管仲,一声不吭。同管仲结婚这两个月来,她感到自己太幸运了。管仲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尽管比自己年纪大近一倍,可他相貌堂堂,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特别是他那无穷的智慧,使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暗下决心,要做一个合格的相国夫人,要配得上他。她拼命读管仲写的简策,不懂就问,见识大有长进。她从小就喜欢读书,天下大事知道得不少,现在更发愤了。她与管仲的结合,更使她相信夫妻的缘份。按说她十六岁就该嫁人,可她发誓,找不到意中人,就一辈子不嫁。那天也怪,她在河中洗澡,一见管仲就觉得他不平常。又因为管仲看见她的胴体,她就非嫁他不可。本来她想当个小妾也心甘情愿,谁想竟明媒正娶,当了相国夫人。母亲也一下子当上了“百工”。结婚那天,好不热闹,满朝文武百官没有不来贺喜的,连国君也来了。婧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心里装了个蜜罐子,脸象绽开的一朵春桃花。等闹洞房的人走了,管仲与她在花烛前共吃烤小羊时,她只顾笑迷迷地看着丈夫,只吃了一小口,用卺漱过口后,与丈夫上床。那一刻她太幸福了。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丈夫很体贴她,一点也不粗暴,使她感受到了做一个女人的最大快乐。

  “夫人在想什么?”管仲见婧眼看窗外,想得出神,问道。

  婧笑道:“相爷,你猜?”

  管仲看着她那如桃似月的脸,微笑着说:“夫人一定是想咱们的洞房之夜。”

  “啊呀,相爷,莫非你的眼能看穿我的心?”婧惊喜地说。

  “要是连夫人的心思都看不透,怎么看透千万百姓的心,又怎能管好这么大一个国家?”管仲颇为自负地说。

  婧依偎到管仲怀里,撒娇地把耳朵俯在管仲的胸上,“妾也能猜到相爷在想什么。”

  管仲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噢,那你说说看?”

  婧把头抬起来,说:“大齐有渔盐之利,本应财源茂盛,国库充足。可最近渔盐之利甚少,究竟是何缘故,相爷要查个水落石出。对吗?”

  管仲忍不住笑了,轻轻拍了一下婧的头:“好个聪明的夫人,你也快能当相国了。”

  婧调皮地说:“贱妾能服侍相爷就是万幸了,妾要跟随相爷一辈子,虽不同生,但求同死。”

  管仲刚要说什么,只见前面一辆豪华马车横冲直撞而来。

  侍卫怒声道:“嘿,你不要命了!”

  豪华马车上的驭手转回头来,与侍卫怒目对视。

  侍卫拔出短剑要下车,被管仲制止:“别理他,赶路要紧。”

  侍卫收剑进鞘,马车继续前进。

  天已傍晚。管仲的马车驶进一家驿店院内。侍卫跳下来,站在车厢一侧。婧跳下车,转身接扶管仲下车。

  店伙计走上前来:“客人要住店?”

  侍卫道:“店家,可有上房?”

  店伙计看看管仲,道:“上房已客满。”

  管仲看着婧道:“既然没有上房,要两间客房也行。”

  此时一位商人打扮的人站在客房门口,仔细端详着管仲。

  婧跑过去,喊道:“舅舅,你也在这里?”

  舅舅惊讶地:“咦,你怎么来了?”他朝管仲看了一眼,小声地:“婧儿,那位可是……”

  “那是我家主人齐仁。”婧说罢,又附到舅舅耳边说:“相爷微服巡盐,不许说他的身份。”又跑到管仲身边说:“老爷,那是我舅舅。”

  管仲走上来拱手施礼道:“幸会,幸会!”

  舅舅一见管仲,喊一声:“恩人!”就要跪拜,管仲急忙拉住:“咱们到屋里说话。”

  走进客房,舅舅对婧道:“婧儿,相爷是我再生父母,来,咱们向相爷叩头!”

  婧拉住舅舅,看着管仲笑道:“舅舅,你不知道,相爷今天也得喊你舅舅了!”

  舅舅大惊,看看管仲,再看看婧。

  婧撒娇地说:“舅舅,你到哪儿去了?我娘到处找不着你。孩儿的终身大事,你也不到场祝贺祝贺。”

  舅舅把脑门一拍,乐得咧开大口直笑:“嘿嘿,这是缘份,嘿嘿,这是天意……”

  管仲笑问:“舅父大人可是干贩盐生意的?”

  舅舅答道:“正是,自从相爷救命之后,小人就做起了贩盐生意,到楚国才回来。”

  婧忍不住笑道:“什么大人小人的,你是我舅舅呀!”

  管仲又问道:“贩盐利润如何?”

  舅舅道:“贩盐本来获利甚丰。可现时不行了,利大头被盐霸夺去,商人深受其害。”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以前贩盐,直接从盐民手里收购就行了。朝廷的官海大计颁布以后,就只能从官盐场批盐,可把商人害苦了。”

  管仲忙问道:“商人直接从官盐场买,免得一户户收购,不是更方便吗?”

  “方便是方便,可盐场净捣鬼,在秤上作手脚。大秤收,小秤出,低价收,高价卖。钱全让他们夺去了。”舅舅诉苦道。

  管仲点点头:“唔,原来如此!”

  这时,院内传来恶声恶气的喊声:“店家,住店的有不三不四的人吗?”

  店伙计的声音:“没有,都是来贩盐的。”

  “不行,我得亲自查查!”随着声音,“咣”地一声门被推开,对管仲等人吼道:“你们都是贩盐的吗?”

  管仲没理睬他。

  舅舅答道:“是贩盐的。”

  恶汉道:“这里的规距你们要知道,只许到易老爷的盐场去装运,不准到处乱跑,如有违反,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又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要是不熟,可以找我,有你们的好处。”说罢,大摇大摆而去。

  舅舅气愤地说:“这班狗东西,如狼似虎,专门搜刮商人,好多商人都不敢到齐国来作买卖了。”

  管仲点点头,沉思起来。

6.十万火急

  管仲一行,来到海边。

  婧是第一次见大海,只见无边无际,蔚蓝一片,海天一色,点点渔帆与群群海鸥共舞,层层波浪,似千军万马奔腾。海边金黄色的沙滩,象一匹巨大的黄绸。婧坐在沙滩上,尽情地呼吸那清新,带有咸味的海风,心旷神怡。

  海边上,搭起一片片用荆条编成的篱笆院落,盐民就住在里边。

  管仲走进一家院落,只见院子里一溜放着十几个大瓦盆,盆里都盛满了盐水。他走近一看,水面大都结痂沉盐了,旁边有七、八篮子盐土,两把小竹扫帚,还散乱地放着些草席、瓦罐、盆、勺等淋卤用具。简易的土房中,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和一个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正在喝酒。菜肴是煮得透红的大虾和大蟹子,他们见管仲进来,忙站起身来,惊奇的目光集中到管仲身上。

  那个络腮胡子问道:“先生可是来买盐的?”

  管仲点点头:“正是。”

  五十多岁的人忙道:“先生买盐可到盐场去。”

  管仲坐在席上,拿起一只大螃蟹吃起来,边吃边说:“好鲜啊!”

  两位盐民也在席上坐下。

  管仲问道:“你们煮盐的买卖好吗?”

  络腮胡子大声道:“好个屌!俺一包盐足足二百斤,可到盐场那里一过秤,只有一百二十斤。他秤上有鬼!”

  老者忙道:“小声点,当心惹祸!”

  络腮胡子吼道:“反正这碗饭吃不下去了,怕他个屌!”

  管仲道:“盐霸这么坑害你们,你们为什么不上官府告他?”

  老者压低声音:“听说,这盐场的易盐司在朝廷里有人,你上哪里告?”顿了顿,小声劝道:“这易盐司可厉害着呢,前些日子刘老汉把盐偷偷地卖给一位姓马的盐商,经果姓马的盐商被扔进海里喂了鱼,刘老汉也被打成重伤,至今还躺着呢!客官,你少管闲事。十天前来了个客官,也到处问这问那的,不知怎么得罪了易盐司,他把主仆二人抓起来了。”

  管仲一惊,忙问道:“那客官什么长相?”

  老者道:“看上去比你年长,个头比你矮,他说他是盐商,可俺看不大象,说话挺有学问的。”

  管仲神经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鲍叔牙?这些盐霸如此穷凶极恶,如果鲍叔牙落到他们手里,可别有什么危险。

  正这时,那个昨晚查店的恶奴一步闯了进来,指着管仲喊道:“老子昨晚就看你不地道。不让你们乱跑,你偏要乱跑。走,跟我走一趟!”

  管仲走出窝棚,对侍卫使了个眼色,对恶奴问道:“去哪儿?”

  恶奴吼道:“去见易老爷!”

  管仲不屑一顾地看了恶奴一眼:“哪个易老爷?”

  恶奴上前一把抓住管仲:“你不认识易老爷?叫你认识认识,前几天有两个人也说不认识易老爷,已经抓起来了,走,乖乖跟我走!”

  侍卫纵身挥拳,将恶奴打翻在地,把他双手反剪,用力一按,那恶奴疼得直叫娘。

  管仲问道:“前几天你们抓的那两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快说!”

  恶奴道:“听说叫鲍叔牙,可不是我抓的。”

  管仲大惊,忙又问道:“现在何处?”

  恶奴答道:“关在易老爷的黑牢里。”

  管仲叫侍卫将恶奴绑起来,交给窝棚里的长者:“老人家,我是相国管仲,请你们把这个坏蛋看好,千万别让他跑了!”

  二人一听是相国,连忙叩头:“小民有眼不识泰山,相爷恕罪!”

  管仲把二人扶起来,说:“应该谢谢你们。”

  络腮胡子激动地说:“相爷来了,俺盐民就有盼头了,相爷,一定得狠狠治治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坏种。相爷放心,俺一定把这个坏蛋看好!”

  管仲对侍卫甲道:“立即持相府令牌,调一乡之兵,战车三十乘,火速到驿店见我!”

  侍卫甲:“是!”飞奔而去。

  婧兴冲冲从海边跑过来,手里拿两只大海螺,一看这个场面,连忙把海螺扔掉。

  管仲对婧道:“赶快上车!”

7.鲍叔牙遇难

  鲍叔牙确实被盐霸易容关进了死牢。

  易容是什么人?他是易牙的弟弟。这个人自幼就是个地痞,不干正事。易牙进宫后,千方百计安排他到盐场来当了盐司。这海边盐场虽然偏僻、荒凉,可山高皇帝远,在这里他就是太上皇,而且这个盐司肥得很,可以大把大把地捞钱。他打着官府的旗号,把秤改造成鬼秤,盘剥盐民和盐商。还弄了十个美女供他玩乐,整日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谁要是触犯了他,轻者打个半死,重者扔进大海。十天前,恶奴报告说鲍叔牙在盐民中间活动,他不大相信,鲍叔牙乃堂堂亚相,跑到海边来干什么?便派人把鲍叔牙主仆二人抓了来。一问,果然是鲍叔牙,他便慌了手脚,放了不行,鲍叔牙可不是等闲之辈,是桓公的师傅,又是管仲的至友,他到盐场来了解了那么多情况,放了他自己决不会有好果子吃,轻者丢了乌纱帽,弄不好连命也保不住。他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鲍叔牙,反正他是微服私访,把他扔进大海喂鱼,把所有的知情人统统干掉,神不知鬼不觉。可他又怕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后果就大了,有可能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为此,他派了他的叔伯兄弟易全火速到临淄请示易牙。易全走了以后,他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坐也不安,卧也不宁,酒也不香,饭也不甜,眼巴巴盼望着易全赶快回来。就这样一直眼巴巴等了七、八天,易全终于回来了,他把易全拉进密室。

  “大哥怎么说,你快说!”易容迫不及待地问。

  “大哥让我告诉二哥,鲍叔牙是自己不小心掉到海里淹死的,手脚一定要做得干净,不能留任何把柄。”易全说完端起酒爵,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又说:“大哥说,鲍叔牙是管仲的臂膀,专门和大哥作对,机不可失,要快下手!”

  易容脸上露出杀机,将案一拍:“好,今晚就下手,你把鲍叔牙带到这里来。”

  一会儿,易全把鲍叔牙和侍从带进来。鲍叔牙身着盐商服,反绑双手,来到密室中,大义凛然。

  易容奸笑道:“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是真鲍叔牙,还是假的?”

  鲍叔牙冷笑一声,鄙夷地说:“凭你还不配问我!”

  侍从高声道:“鲍亚相是君上的师傅,管相国的兄长,你敢动亚相一根汗毛,叫你满门灭绝。”

  易容冷笑一声问侍从:“你说他是鲍叔牙,那我问你,鲍叔牙乃朝廷重臣,来这里干什么?”

  侍从道:“鲍亚相是奉君上和管相国之命,下来体察民情。”

  易容转身对鲍叔牙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鲍叔牙怒目而视,昂首不语。

  易容凶相毕露地说:“看来还是假的,好啦,让他们二位到大海里去体察体察鱼情吧!”他对易全说:“你亲自去办!”

  又附在易全耳边嘀咕了几句。

  易全与二名恶奴把鲍叔牙和侍卫装进麻袋。

  鲍叔牙仰天长叹:“可怜我鲍叔牙叱咤风云半生,今天不明不白地死在小人手里。易容小子,主公和管相国决不会饶恕你们的!”

  易容笑道:“哈哈,你到底承认了不是!鲍叔牙,你放着高官不当,跑到海边乱窜,失足掉进海里淹死,跟我易容可没有什么相干!”

8.“天不灭管鲍之交”

  管仲焦急地站在驿站门口。

  一队战车和三百名士兵疾驰到店门前,第一辆战车上跳下一名戎装大夫,跑到管仲面前,双手施礼道:“北属大夫田烈参见相国!”

  管仲命令道:“本相命你立即攻取易容住宅,不准放走一人,抵抗者就地诛杀,易容一定要活捉!”

  田大夫:“遵命!”他跳上战车,大吼一声:“跟我来!”

  管仲亲自带着十乘战车,急驰至易容住室后边的山崖上。

  山崖有二十余丈高,山崖下边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管仲带人赶到山崖上,只见两名恶奴正从车上抬下两只麻袋。

  鲍叔牙的侍从在麻袋里高喊:“无法无天的贼徒,胆敢害鲍亚相!管相国,你在哪里?”

  易全恶狠狠地一挥手:“把他们扔下去!”

  两名恶奴抬起装鲍叔牙的麻袋,来到崖边,刚要往下扔,只听“嘣”的一声响,一名恶奴应声倒下。另一名恶奴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儿,一支利箭飞来,正中恶奴的后心窝。

  易全大惊,回头一看,只见管仲正弯弓向他瞄准,忙跪地求饶:“好汉饶命!”

  侍卫上前将易全捆起来。

  管仲忙把麻袋解开,为鲍叔牙松绑:“鲍叔兄,你受苦了!”

  鲍叔牙见是管仲,猛地抱住他,热泪奔流:“夷吾弟,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管仲擦一把泪道:“天不灭管鲍之交!”

9.严惩盐霸

  管仲之所以料事如神,是因为他亲自进行了调查研究。他发出调查命令后,便驾车在海边侦察了一番,特别对易容的住地四周看了个仔细。根据那位老者提供的情况,他断定易容住宅后边到山崖是一片树林,没有人烟,崖下水深浪急,是个害人的理想场所。鲍叔牙被抓还是十天前,这么大的事儿易容不可能不向易牙报告,从海边到临淄,往返最快也需要八到九天的时间,他到海边巡查,虽然是微服暗访,也难免走漏风声,万一易容察觉,提前下手……想到这里,他顿时紧张起来。他估计易容如果杀鲍叔牙,只能是秘密进行。因此,他派北属大夫带兵攻易容住所,活抓易容,他亲自带人来到这悬崖上来。情况完全证实了他的判断。

  北属大夫将易容及一班恶奴全部活捉前来向管仲交差。管仲和鲍叔牙商量,决定在盐场召开一个宣判大会,揭露盐霸的不法行径以稳定盐民情绪,保护盐商利益,使盐业政策深入人心,来促使煮盐事业的发展。

  一场奇特的审判大会在盐场开场了。

  管仲、鲍叔牙端坐在案前,神情自若,稳如泰山。

  周围是数千名盐民和盐商。

  鲍叔牙站起来,厉声道:“将罪犯拉出来!”

  两名军士抬着一杆大秤走进会场,把秤放在秤架上。

  人们惊奇地看着管仲和鲍叔牙,二位相爷莫非要审秤?

  鲍叔牙指着秤,厉声道:“罪秤!你罪恶深重,你为非作歹,敲骨吸髓,你喝干了盐民的汗,吸尽了盐民的血!有多少盐民兄弟被你害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你知罪吗?”

  人们愤恨地看着这杆大秤。

  鲍叔牙;“盐民兄弟们,你们最辛苦!修盐池、引海水、晒盐、煮盐,一双赤脚整天泡在盐水里,每一粒盐都是你们的汗水,可你们却饥无食,寒无衣,为什么?”

  盐民甲:“都叫黑心的盐霸霸占去了!”

  鲍叔牙:“盐民兄弟们,你们知道盐霸是怎样坑害你们的吗?”

  众人疑惑地看看鲍叔牙,又看看管仲。

  鲍叔牙:“现在,我给大家解开这个谜。来人!”

  二名军士抬进一包盐,挂到秤架上。

  鲍叔牙走到秤前:“这是二百斤盐。”他把秤杆往下一压,挂上秤砣:“你们来看,这是多少?”

  盐民甲跑到秤前,仔细看秤星,惊呼道:“啊,才一百二十斤!”

  盐民们抽了一口冷气。一老汉道:“我说怪呢,在家里称好了的盐,一到盐霸的秤上就少了一半。”

  鲍叔牙把秤杆往上一抬,将秤砣压在二百五十斤秤星处:“你们再来看,这二百斤盐现在变成了多少?”

  婧的舅舅跑上去一看,惊叫道:“二百五十斤!这一包盐就坑俺五十斤,怪不得俺一年到头贩盐挣不着钱呢!”

  人们恨得咬牙切齿,怒吼道:“砸了它!”

  鲍叔牙怒喝一声:“将这罪秤剖心破腹示众!”

  两名军士抬起秤,狠命朝石头上摔去。“咔喳”一声,秤杆断了,流出了水银。秤杆里边是空心的,中间有一道长槽,近秤尾处还挖着一个鸡蛋大的坑。

  人们骚动起来。老者向管仲、鲍叔牙跪下道:“相爷神明,为俺盐民作主!”

  众人也一齐跪下,喊道:“谢相爷!”

  管仲忙起身将老汉扶起,大声道:“大家请起!”

  众人起身。

  管仲道:“盐民兄弟们,国君关心咱们盐民,特派我和鲍太傅前来察看。”

  众人:“谢君上!”

  管仲:“现在,盐霸除了,他们的阴谋揭穿了。为了防止出现新盐霸,我们要加强渔盐管理,保证公平交易。今后,你们再发现有人捣鬼,要及时报官,一定严办,决不轻饶!”

  众人:“君上英明!相爷英明!”

  管仲又对众盐商道:“盐商兄弟们,你们为大齐的渔盐生产出了大力,奔波流通,我代君上感谢你们。大齐的渔盐,要通过你们,卖到中原各国,你们辛苦了!”

  众商人:“大齐有明君贤相,我们放心了!”

10.易牙烹子

  易牙从齐王宫回到家里,一头扎到睡榻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叹起气来。

  五岁的儿子易虎跑到榻前,抱着易牙的手:“爹爹,吃饭啦!”

  易牙烦燥地一挥手,把儿子推了个仰巴叉:“去去去!”

  易虎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来,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看着爹爹。

  易虎娘走上前来,伸手摸摸易牙的前额,轻声细气地问:“怎么啦?他爹,身子不舒坦?”

  易牙长叹一声。

  易虎娘又关切地问道:“是朝廷上遇到不顺心的事儿?”

  易牙吼道:“少在我身边穷嘟噜,一边子去!”

  易虎娘低眉顺眼,陪着笑脸又道:“不管咋着,得先吃饭呀!”

  “吃饭?赶明日咱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易牙朝妻子吼道。

  易牙确实遇上了大麻烦,是他的弟弟易容给他惹的乱子。本来,易容在海边当盐霸,横行霸道,大秤进小秤出,鱼肉盐民,不断有人告他的状,可有易牙在齐桓公身旁,小小不然的也就算了。易牙的烹调技术在齐国那是没说的,桓公又特别爱美食,把易牙当做掌上明珠。别看是个厨子,可朝廷上那些大夫们,见了易牙都刮目相看。那易容自以为靠山硬,越来越肆无忌惮。易牙本来想除掉鲍叔牙,砍去管仲的左膀右臂,为他往上爬搬掉绊脚石。可谁料到易容办事这么不利索,管仲不但救了鲍叔牙,而且识破了易容往秤杆里灌水银的把戏,当场劈了秤,把易容一伙捉了起来,被宾须无定了死罪,已关进了死牢。管仲向桓公报告了此事,桓公大发雷霆。易容死定了,好在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死活不连累哥哥。可管仲着实可恶,非要追究易容的后台,向桓公提议,非将易牙逐出宫廷不可。这管仲,权力大得很,桓公也无可奈何。今天晚饭时,桓公派人告诉易牙从明日起再不准入宫。易牙苦苦哀求,最后,桓公答应他明天再做最后一天饭,后天一定离宫。

  对易牙来说,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别看他是个厨子,可心野得很,他做梦也想取代管仲当相国。他不止一次地和竖貂、开方计议,三十年后与管仲见高低。管仲再能,也有老的时候,太阳不能老晌午。不料,这一下子砸了锅。只有明天一天了,还有可能挽回吗?怎么才能使桓公收回成命呢?他知道,桓公也不是等闲之辈,况且这齐国姓姜不姓管,只要桓公决心留下他,管仲也无可奈何。他也明白,桓公之所以宠爱他,就是看中他的一手高级烹调技术。所以,要想让桓公改变主意,只有在饭菜上做文章了。

  易牙翻来复去地思索着,不觉已是半夜时分了。他走到院子里,来回踱着走。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明天这顿饭做什么花样儿呢?说实在的,他浑身的解数都已用尽,再也想不出什么新鲜招数了。这时,他耳边又响起了竖貂的话:“易牙老弟,明天这顿饭可是生死攸关呀!这顿饭要让君上一品尝,就能看出你的忠心,回心转意才行。”是呀,什么饭菜能达到这种效果呢?

  鸡叫头遍了。

  易牙急得团团乱转。尽管夜风很凉,可他还是急了一身汗。忽然,他想起前些日子与桓公一起外出打猎,那天,桓公射中了一头黄羊,易牙把黄羊烤得外酥里嫩,桓公吃得很香,笑着对他说:“爱卿,你手艺果然不凡,看来,这人间美味除了人肉寡人没尝过,什么都吃遍了吧!”想到这里,易牙眼睛一亮。人肉!对,人肉是可以吃的。可这人肉,到哪里去取呢?

  易牙府内侍女仆从一大群,是杀男的好,还是女的好?他又一想,如果随便杀一个人做成人肉羹献给桓公,桓公能不能看出他的忠心?他摇摇头。要是把自己的亲人杀了,那桓公肯定会受感动。亲人只有老婆和儿子易虎,这两个谁轻谁重呢?老婆杀了还可以再娶一个,儿子可就不一定再能生出来。儿子比老婆重,易牙抽出短剑,决定杀老婆。他转念又一想,既然儿子比老婆重,那么是杀老婆还是杀儿子更能表现他对君王的忠心呢?当然是杀儿子。

  鸡叫二遍了。

  易牙把牙一咬,下了决心。他走进儿子的住室,只见残烛将尽,烛花一跳一跳的。儿子睡得正香呢。他似乎在做美梦,红红的脸蛋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易牙看着儿子,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易虎聪明过人,胸有大志,是他的心肝宝贝,他怎么忍心杀自己的儿子?

  可如果不杀,明天就得滚蛋。他的相国梦,他的荣华富贵,就化为烟云。这些,比儿子更重要。他心里骂自己,易牙呀易牙,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婆婆妈妈的儿女情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再说,可以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儿子嘛!于是,他举起了短剑……

  易虎在睡梦中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爹爹,我长大了当相国!”易牙的剑又无力地垂了下来。是啊,野兽尚有舐犊之情,难道我易牙还不如一只野兽?万一杀了儿子,桓公仍不买我的帐,我不是遗恨终生吗?而且定会落个千秋骂名。

  鸡叫三遍了。

  易牙终于下了决心。他的前途就在此一举。不如野兽也罢,千秋骂名也罢,他豁出去了!他左手用衣服捂住易虎的嘴,右手举起短剑,一闭眼,将剑刺进儿子的胸膛……

  易牙看看睡榻上的血,再看看手中带血的剑,只觉得眼前金花乱舞,天旋地转,“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中午,易牙将一陶罐人肉羹双手呈在桓公面前。

  桓公尝了一口,称赞道:“好香好鲜的肉汤啊!”一连又喝了几口,道:“爱卿,你这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寡人从未尝过?”

  易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扑通跪在桓公面前:“君上……”

  桓公一惊,看了竖貂一眼。

  竖貂忙道:“君上,易牙为了让君上尝遍人间百味,将他的儿子杀了,做成童子羹敬献君上。君上,易牙的一片忠心,苍天可鉴呀!”

  桓公大吃一惊,问易牙:“这可是真的?”

  易牙点头:“为了君上,易牙剖腹剜心也心甘情愿!”桓公大为感动,走上前扶起易牙:“爱卿对寡人如此忠心,实在难得,实在难得呀!”

  竖貂叹了口气,说:“君上,可惜易牙明天就要……”

  易牙复又跪在桓公面前:“君上,让小人留下吧?只要能伺候君上,怎么处罚小人都行。”

  桓公道:“好吧,爱卿,寡人答应你,留下吧。寡人不能没有你啊!”

  竖貂:“那相国那里……”

  桓公笑道:“寡人主意已定。这点面子,相国会给的。”

  竖貂忙向易牙道:“还不快向君上谢恩!”

  易牙又一连叩了三个头。





管子传--第二章 霸业之始



第二章 霸业之始

1.北杏会盟

  公元前六八一年,宋国内乱,大将南宫长万杀死了宋闵公,另立公子游为国君。公子游是闵公的叔伯兄弟,宋人不服,又杀了公子游,立闵公的亲弟弟公子御说为国君。公子御说继位,但地位很不牢固,一直没有得到诸侯的承认。此时周庄王驾崩,周厘王登位。管仲审时度势,向齐桓公建议道:“当今诸侯,各自逞英雄,不知尊奉周王。周室虽然衰微,总是天下之共主,诸侯不朝,不向周天子进贡,这种秩序混乱局面应该肃整。现在有一个好机会,宋国遭南宫长万之乱,贼臣虽然死了,但宋君的地位还很不牢固,有可能还要出乱子。君上可派遣隰朋到周朝去,一是祝贺周朝新王登位,二是请周天子下旨,以齐为主,大会诸侯,将宋桓公君位安定,以此作为称霸的契机。这次大会诸侯之后,主公就树起了威信,然后奉天子之命以令诸侯,对内尊重周王室,对外扶持中原各国中衰弱的国家,抑制强暴的国家,讨伐昏淫无道的诸侯,带头抵制外敌对中原各国的入侵,使海内诸侯,都知道齐国坚持正义,大公无私。这个形象一旦确立,各国诸侯必然都来依靠大齐。这样,不需动用兵车,主公的霸主地位就可以成功。”

  桓公采纳了管仲的意见,立即派隰朋出使洛阳去朝贺周厘王。果然不出管仲所料,周厘王见齐桓公如此尊重周王室,十分高兴,立即下旨,由齐侯出面大会诸侯,安定宋君。

  隰朋回到齐国向桓公汇报,桓公大喜,立即与管仲商量。桓公问管仲道:“相国,这次北杏之会,需要带多少兵车?”

  管仲摇头道:“君上奉周天子之命,与各国诸侯相会,带兵车无用,这次大会是衣裳之会。”

  桓公想了想,点头同意:“相国之言有理。依相国之见,何时盟会为好?”

  管仲答道:“现在是正月初三,可以定在三月初一,三个月的准备时间足够了。”

  于是齐桓公立即以周天子的名义发出布告,通知宋、鲁、陈、蔡、卫、郑、曹、邾各国,三月初一在北杏盟会。

  管仲安排王子成父率军士在北杏筑三丈高坛,分为三层,坛上左边悬编钟,右边摆上乐鼓,中间摆上周天子虚位。旁边设一反坫(放置东西的土台),摆上玉、帛、酒具等。在高台旁边,盖起高大敞亮的馆舍,以备各国诸侯下塌之用。

  二月二十六日,宋桓公御说带一百乘兵车第一个到达北杏。齐桓公与管仲把他安排到馆舍住下。

  宋桓公道:“齐侯遵周天子之命召集诸侯集会,帮寡人安定君位,寡人感激不尽。”

  桓公笑道:“要感激就感激周天子吧,咱们都是周天子的臣国。”

  宋桓公想起到北杏没见到齐国兵车,不禁问道:“齐侯没带兵车吗?”

  桓公笑道:“咱们是兄弟相会,带兵车何用,北杏之会是衣裳之会。”

  宋桓公听后,连忙下令手下将兵车退到二十里之外。

  刚安置好宋桓公,陈宣公杵臼,邾子克,蔡哀侯献舞也带兵车来到北杏,见到会坛如此壮观、排场,馆舍那么宽敞舒适,特别是没见齐国一辆兵车,都十分感动,也学宋桓公样子,将各自的兵车退回二十里驻扎。

  四国到达后,其余各国没有音讯,齐桓公又等了三天,眼看会期已到,有些不耐烦了,对管仲道:“诸侯不齐,是不是更改会期?”

  管仲不同意,说:“俗语道,三人为众,现在是五国聚会,完全可以按时举行。如果改变会期,是大齐无信用,言而不信,是称霸的大忌。凡是不按期来会的都是不遵王命的,而君上这是第一次会合诸侯,决不能不守信用。”

  桓公点头称是:“好吧。”

  三月一日上午,风和日丽。

  五国诸侯,会集于坛下。相见礼毕,齐桓公首先说道:“诸公,这些年周王室衰弱,天下混乱。寡人奉周天子之命,会群公以匡周室,今日之事,应当首先推举一人为主,然后才可以实施周天子的旨意。大家商量商量,谁最合适?”

  陈、邾、蔡三位国君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宋桓公御说独自沉吟不语。

  按照当时的惯例,诸侯的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尊卑有序。宋是公国,齐是侯国,为主当推宋国。可宋公新立,还要依靠齐桓公帮助安定君位,当然只能推选齐桓公了。

  管仲为了使推举齐桓公得以顺利实现,这两天与陈宣公做了大量工作。陈宣公也很想与齐国搞好关系,便带头发言道:“齐侯是代周天子召集大家聚会,只有齐侯为主才能实施周天子的旨意,谁也不能代替。寡人的意见,应当推举齐侯为盟会之主。”

  蔡哀侯也想依靠齐国抑制楚国。楚国老找蔡国的麻烦,不时挑起事端,而蔡实力不及楚。这次来北杏会盟的目的就是要与齐国搞好关系,一听陈宣公发言,忙应声附合道;“陈侯之言有理,这盟会之主非齐侯不堪此任。”

  邾是子国,爵位最低,也想讨好齐国,又见齐桓公不带兵车,以诚待人,于是也说道:“寡人同意蔡侯、陈侯的意见,推举齐侯为盟主。”

  齐桓公面带喜色,他看看管仲,管仲面色平静,稳重如山,忙抑制住自己的形色,对宋桓公道:“宋公之意如何?”

  宋桓公御说很难表态。按爵位他是老大,这盟主应当是他,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国内政局混乱,弄不好他这国君都可能当不成,他还要依靠齐桓公助一臂之力。而且,齐桓公是奉周天子之命行事,也只好勉强同意:“既然陈侯、蔡侯、邾子都同意齐侯为盟主,寡人也没什么意见。”

  齐桓公向大家深施一礼,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大家如此信赖寡人,寡人从命。好,大家请登坛定盟。”

  齐桓公带头,宋桓公次之,第三是陈宣公,第四是蔡哀侯,第五是邾子,鱼贯登上坛顶,两边钟鼓齐鸣,奏起雄壮、优美的齐乐。

  音乐声中,五国君先在周天子位前行面君大礼,然后互相交拜,共叙兄弟友情。

  隰朋双手捧着约简,在天子位前跪读道;“周厘王元年三月一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以天子命,会于北杏,共同议定,扶助王室,抵御外侮,平定内乱,济弱扶倾。有违反盟约者,列国共伐之!”

  齐桓公向天子位拱手道:“唯约是从!”

  陈宣公、蔡哀侯、邾子各向周天子位拱手施礼道:“唯约是从!”

  宋桓公仅向周天子位施礼,没有说话。

  管仲看在眼里,向各位诸侯施礼道:“鲁、卫、郑、曹,敢违王命,不来赴会,不可不讨伐,以正王命。”

  桓公也道:“四公,敝国兵车不足,愿四公同心协力,予以讨伐。”

  陈宣公,蔡哀侯、邾子同声道:“愿听齐侯调遣。”

  宋桓公眼望别处,没有作声。

  会盟结束,宋桓公回到馆舍,心中闷闷不乐,长吁短叹。

  相国戴叔皮已知会盟之事,心中愤愤不平。你齐桓公算老几,竟然在宋桓公面前称大。他认为这是对宋桓公的污辱,也是对宋国的污辱,见宋桓公一个人生闷气。便关切地问:

  “主公,有什么心事吗?”

  宋桓公长叹一声道:“齐侯妄自尊大,打着周天子旗号,越位主盟,置寡人于何地?”

  戴叔皮气愤地说:“齐侯太不自量力,全然不顾尊卑位序,这次会盟理所当然地是该由主公主盟。”

  宋桓公心烦地说:“齐侯不但主盟,而且号令各国,欲调遣各国兵车,讨伐不参加会盟的诸侯。陈侯、蔡侯、邾子都看齐侯的眼色行事,寡人也无可奈何。”

  戴叔皮冷笑一声,道:“这次北杏会盟,应该有九国参加,可只到了五国,可见齐侯威望不高。”

  宋桓公道:“寡人看齐侯,志不在小,摆出一副霸主姿态,此人不可小看。”

  戴叔皮道:“主公英明。现在齐侯还没成气侯。他是想借各国诸侯的力量达到他称霸的目的,如果他真能统帅五国之兵,征服了鲁国和郑国,那他就真成了霸主了,齐侯称霸,对宋国不是好事。依臣之见,与会四国,唯宋为大,宋国不听齐侯招呼,陈、蔡、邾三国也不会死心塌地跟随齐侯。这样,北杏会盟就告失败。”

  宋桓公点头赞成:“是啊,寡人到北杏来,是为了得到周天子的肯定,以巩固地位,现在目的已达到了。”

  戴叔皮忙道:“对,主公的目的已达到,就没有必要再在此地停留。”

  宋桓公想了想,忽地从席上站起来:“对,寡人堂堂公国,为何要受制于齐侯!传寡人令,今晚立即启程返回。”

  戴叔皮忙附会道:“主公果然英明,给齐侯来个下马威!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臣以为五更启程为好,那时刻,神不知,鬼不觉。”

  宋桓公表示赞同:“好,爱卿快去安排,做好准备,五更启程!”

  第二天一早,齐桓公发现宋桓公不辞而别,十分恼火。这无疑是给他身上泼了一盆脏水,立即要下令,让大司马王子成父和大将军公孙湫赶回临淄调兵把宋桓公追回来,却被管仲阻止。管仲不慌不忙地道:“主公,宋背盟逃归,罪当该伐,但他可以不信,咱们不能不义。主公是替周天子召集诸侯,宋公的逃归背盟是背叛了周天子。因此,可向周天子汇报,由周天子下令讨伐,这样,师出有名。不过,眼前还有比伐宋更急切的事等待主公去办。”

  齐桓公看了管仲一眼,问道:“还有什么事比伐宋更急?”

  管仲道:“宋尽管背盟,他总还是到北杏来了。可鲁国连会盟都不参加,鲁侯无视主公事小,无视周天子罪莫大焉,应当先伐鲁国,不制服鲁国,怎么能制服宋国。再说,鲁国离齐国最近,讨伐最便当。”

  齐桓公一听讨伐鲁国,顿时一股无名火袭上心头,长勺兵败的耻辱他时时刻刻铭记心中。他立即同意管仲的建议:“相国之言甚合寡人之意,那就同陈、蔡、邾三国一起,伐鲁!”

  管仲又道:“伐鲁先伐遂国,这遂国国小力弱,是鲁国的附庸,大军一到,倾刻即可攻下,不费吹灰之力。遂国一破,鲁国必定害怕,因为他心虚。主公派一名特使到鲁国,责备鲁侯不来北杏会盟。主公再派人送信给鲁侯之母文姜夫人,文姜夫人是主公的姐姐,肯定不愿齐鲁大动干戈。鲁侯内迫母命,外怵兵威,必将求盟。如果鲁侯主动要求加盟,主公应当欢迎,鲁国可不战而盟。平鲁之后,再同周天子派来的军队一同伐宋,那一定是势如破竹。”

  齐桓公笑道:“相国计谋,果然高人一筹,就按相国说的办!”

  齐桓公亲自率领齐、陈、蔡、邾四路大军,进攻遂国,那遂国是弹丸之地,哪里经得住如此大军压境,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灭遂之后,大军向鲁进发。

2.鲁庄公慌了手脚

  消息传进鲁宫,鲁庄公果然慌了。一个齐国就很难招架得住,再加上陈、蔡、邾三国大军,如何抵敌?连忙召集群臣计议。

  公子庆父挺身而出道:“齐侯既然不汲取长勺兵败的教训,又敢侵犯鲁国,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臣愿带兵击退齐军!”

  施伯忙出班秦道:“不可,不可!兵戎相见,决非上策!”

  鲁庄公看了这位智囊一眼,问道:“施爱卿有何高见?”

  施伯道:“臣以前曾说过,管仲是天下奇才,齐国在他治理下日渐强盛,已不是过去的齐国了。管仲精通治兵之道,现在的齐军也不是以前的齐军了。再加上陈、蔡、、邾三国军队,不可与他硬碰硬,这是其一。其二,北杏之会,齐侯以周天子名义召集,鲁国未去出席,是违背了周天子的命令,鲁国不占理。现在,齐侯打着周天子的旗号来讨伐,师出有名,不可抗拒。”

  庄公急得直搓手:“那,寡人要如何办才好?”

  施伯道:“齐鲁两国虽然一向不和,但还是有和睦的基础的。眼下,臣以为主公可主动向齐侯请和加盟,齐军一定会不战而退的。”

  庄公听了,一时拿不定主意,忙向长勺之战令齐军丧胆的曹刿问道:“曹大夫有何高见?”

  曹刿道:“施大夫之言,与臣所想完全一致,这一仗不能打,应当求和加盟。”

  正这时,殿卫官通报:“回禀君上,齐侯派人送信来了。”

  鲁庄公忙取过信,展开看起来,只见信上写道:“寡人与君并事周室,情同兄弟,而且齐鲁世有婚姻之好。北杏之会,乃周天子之命,君不与会,不知是何原因?周天子令寡人兴师问罪,君如有话说,可修书遣来使带回。”

  庄公掩信沉思,又想起昨晚母亲把他召去,对他说的话,“齐鲁世为甥舅关系,怎么老那么不和睦?要和好为上,不要动干戈。”想到这里,鲁庄公下了决心,对施伯道:“施爱卿,马上修书一封,回复齐侯,就说寡人因身体有病,未能赴北杏之会。齐侯以不遵王命兴师讨伐,寡人知罪。然而兵临城下,签订盟约,寡人不能接受,如果退兵至柯地,寡人立即携带玉帛前来请罪加盟。”

  施伯道:“臣遵旨。”

  大司马曹沫出班秦道:“君上如与齐在柯地会盟,臣愿随主公前往!”

  鲁庄公犹豫不决地说道:“乾时之战,卿是齐国手下败将,再随寡人前去,恐怕齐人会笑话的。”

  曹沫奋然道:“知耻然后勇。臣愿往!”

  庄公点头道:“好,曹司马壮志可嘉,寡人带你前往。”

3.曹沫手剑劫齐侯

  齐桓公采纳了管仲的尊周天子而令诸侯的战略,尝到了甜头。北杏之会虽然效果不十分理想,却也出了一次风头,尝到了当盟主的滋味儿。继而统率四国之兵,灭遂国、伐鲁国,所向披靡,心想事成。他对管仲的信任程度进一步加强,管仲确实是位了不起的人才,几年时间齐国就从混乱走向稳定,国库充盈,军力大增,百姓安居乐业,歌舞升平。他真正体会到管仲的治国思想,要先得民,必先富民。“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对外,则高举周天子的旗号,亲近稳定的国家,依靠稳定、有实力的国家,离间内部涣散的国家,灭亡昏暗动乱的国家。这次四国联军讨伐鲁国,他感到理直气壮。果然不出管仲所料,鲁国派人请求加盟,他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立即下令退兵到柯地。为了显示实力和威风,他决定把与鲁国的这次柯地之盟搞得隆重热烈。

  鲁庄公带着曹沫等一行人马,按期到达柯地请罪加盟。

  一到齐国,鲁庄公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沿途所见所闻,使他处处感觉到齐国的繁荣昌盛。那一片片青翠欲滴的农田,那一群群面带喜色、辛勤劳动的百姓,不由他不叹服管仲的治国本领。几年时间,齐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后悔当初没采纳施伯的意见,千方百计把管仲留在鲁国,如果鲁国也有管仲这么一位相国就好了。一到柯地,更令他吃惊,只见馆舍全是新建造的;服侍人员一个个彬彬有礼;军士们在街上行走,一律排队前进,步伐齐整;市场上货物充盈,人群中不少鲁国人,一看就能分得出来。齐国人衣冠齐整,落落大方,处处表现出富足的派头;鲁国人一个个衣着不整,面含饥色。这一夜鲁庄公想了很多,大半宿没睡好觉。

  第二天,齐桓公派大司行隰朋来请鲁庄公到盟坛会盟,庄公急忙登车,曹沫率领兵车,来到盟坛。只见坛下,一队队英武的军兵按东西南北四方各自分列,手举青红黑白四种旗帜,由将官统领,整齐威壮。盟坛高七层,每层都有将士执着黄旗把守,坛上树起大黄旗一面,绣着“方伯”两个大字,大旗旁摆放着一面大鼓,大司马王子成父立在鼓侧。坛中央摆设香案,案上摆放着朱盘玉盂,盛着歃盟用的器皿。两边设两处反坫(土台),一坫上放金尊,一坫上放玉斝。坛两边树着两根石柱,拴着黑牛、白马,是歃盟用的牺牲。

  鲁庄公一到坛下,东郭牙迎了上来,说道:“主公有令,只许一君一臣登坛,余人留在坛下。”

  鲁庄公看看曹沫,曹沫面无惧色。他已做好了充分准备,内穿铠甲,怀揣短剑,身佩长剑,如果齐桓公居心不良,他就拚命。曹沫大声问东郭牙:“齐侯也是一君一臣吗?”

  东郭牙笑道:“只有主公与相国,还有服侍会盟的大司行隰朋大夫。”

  曹沫对鲁庄公道:“主公勿忧,请登坛!”

  东郭牙指指曹沫手中的长剑道:“今日两君会盟,相互赞礼,怎么带凶器?请曹司马把剑留下。”

  曹沫圆睁双目,两眦尽裂,大吼一声:“我是主公护卫,护卫哪有不带剑之理!”他推开东郭牙,扯着庄公,历阶而上。

  来到坛上,齐桓公深施一礼道:“鲁侯,一路辛苦。”

  鲁庄公急忙还礼道:“寡人因身患小恙,未能出席北杏之会,有辱王命,寡人知罪。齐侯如此大度,寡人甚感惭愧!”

  桓公笑道:“身体有病不能赴会,寡人怎能怪罪?鲁侯今日来柯地会盟,也不晚呀!”

  管仲任会盟司仪,高声道:“会盟仪式开始!”

  王子成父击鼓“咚咚咚咚……”

  三通鼓罢,管仲喊道:“请齐、鲁二君拈香行礼。”

  桓公与庄公行至香案前,拈香三炷,对天一拜,又相互一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

  管仲喊道:“礼成!请二位国君歃血。”

  隰朋将玉盂盛着牛、马鲜血,登上坛来,跪在二君面前,双手捧着玉盂,高陈过头。

  桓公对庄公笑道:“齐鲁今结两国之好,寡人愿与鲁侯歃血为盟。”

  庄公忙道:“得齐侯垂顾,寡人之幸,鲁国之幸!”

  桓公与庄公同时伸出右手食指,去玉盂中沾血。

  这时,曹沫突然将身一纵,跳到桓公面前,左手扯住桓公衣袖,右手紧握短剑,怒目瞪着桓公。

  桓公将右手往回一缩,那曹沫力大无穷,哪能抽得回来,面呈惊愕之色。

  管仲纵身横在桓公身前,以自己的身体护住桓公,厉声喝道:“曹沫将军,意欲何为?”

  曹沫大声道:“齐国恃强凌弱,我曹沫要为鲁国讨还公道!”

  坛上坛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齐国将士们戈矛齐举,目视坛顶,准备厮杀。

  随同鲁庄公而来的鲁国官兵纷纷拔剑出鞘,被齐国军士团团围住。

  管仲问道:“曹沫将军所指何事?”

  曹沫道:“乾时之战时,齐夺我鲁国汶阳之田,至今不退。

  今天若答应归还,才能与齐侯歃血为盟!”

  鲁庄公紧张得心几乎不跳了。这个曹沫,事前也不打个招呼,突然发难,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坛上坛下都是齐兵,连个躲藏地方都没有,这不是置我于死地吗?他恨恨地看了曹沫一眼。

  桓公见管仲挺身保护他,心里稍稍踏实了些。管仲力气不小于曹沫,坛上还有王子成父和隰朋。

  管仲回头对桓公道:“君上,臣以为应当把汶阳之田归还鲁国。”

  桓公一惊,不解地看着管仲。汶阳之地,那是一大片肥沃的好地呀,好不容易夺到手,怎么能轻而易举地退给鲁国呢?可他看看管仲那坚定的目光,只好点点头说:“好吧,寡人答应。”

  曹沫大声道:“国君口里无戏言。”说完松开桓公,退后一步,从隰朋手中一把夺过玉盂,道:“曹沫不才,愿为隰朋大夫代劳,侍候两位国君歃血!”说完,咕咚一声跪到地上,双手将玉盂高陈过头。

  齐桓公看了管仲一眼。

  管仲点头示意,喊道:“请两位国君歃血——”

  齐桓公与鲁庄公各自伸出食指,沾取鲜血,涂于口角旁。

  管仲道:“歃血毕,请盟誓——”

  隰朋展开盟书,念道:“齐鲁修好,共扶王室。违约背盟,苍天不祐。”

  齐桓公与鲁庄公齐声道:“齐鲁修好,共扶王室。违约背盟,苍天不祐。”

  管仲道:“盟成——”

  曹沫起身,将玉盂还给隰朋。

  坛下,齐国卫士收回指向鲁国将士的戈矛,鲁国将士也还剑于鞘,气氛顿时和解下来。

  曹沫对齐桓公道:“二君已盟。管仲身为相国,掌管齐国政事,臣愿与管仲歃血定盟。”

  桓公道:“寡人言而有信,决不反悔,勿须再盟。”

  庄公说:“齐侯金口玉言,曹司马就不要再盟了。”

  曹沫高声道:“是,谨遵君命!”

  桓公对庄公道:“盟约已成,请鲁侯到馆舍歇息。”

  桓公携庄公之手,共同下坛。

  桓公回到馆舍,心中不快,被曹沫拉扯的手臂,还隐隐作痛。

  蔡姬已摆好了酒宴,她已知道了曹沫持剑劫盟之事,见桓公满脸不高兴,忙端起金爵,笑脸相迎:“君上受惊了,喝这爵酒压压惊。”

  桓公接过金爵,看着蔡姬道:“夫人已知道了?”

  蔡姬道:“妾已听说,曹沫劫盟,管相国以身护君。君上平安归来,妾不胜欣喜。”

  桓公喝了这酒,长叹一声。

  蔡姬问道:“君上还有什么不快之事?”

  桓公道:“曹沫太狂,竟敢持剑劫盟,管相国太软,竟答应归还鲁国的汶阳之田。”

  蔡姬道:“管相国从权达变,处事得体。退还汶阳之田,自有他的道理,君上又何须不快?”

  桓公道:“退还汶阳之田事小,只是在大庭广众中,光天化日之下,被逼退田,寡人颜面上太难堪了。也难怪王子成父、竖貂等人愤愤不平。”

  蔡姬耽心地问道:“君上后悔吗?”

  桓公又叹一口气:“唉!王子成父和竖貂将军要把鲁侯和曹沫捉起来,从严惩戒。”

  “啊!那样做岂不是陷君上于不义吗?这可使不得呀!”蔡姬着急了。

  桓公看着蔡姬,道:“咦?夫人与相国的话如出一辙。”

  蔡姬忙问道:“相国如何说的?”

  桓公道:“相国说,欲成霸业,必先取信于天下。若言而无信,令出不行,则信义难收,诸侯难服,霸业难成。归还汶阳之田,对齐国无伤,可对于诸侯各国,却树立起了齐国的威望。今日之退,乃为了明日之进。”

  蔡姬道:“相国言之有理。为人君者,失信于民尚且不可,何况失信于天下诸侯呢!君上,言必信,行必果,相国之谋,利民利国,功在霸业。君上不要再后悔烦恼了。来,贱妾陪君上喝酒。”

4.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石激起千层浪。

  齐鲁柯地会盟之事,引发起齐国朝野议论纷纷,有的赞同退还汶阳之田,有的反时。赞同者有赞同的根据,反对者有反对的理由。齐桓公为此事搅得心烦意乱,在寝宫独处了三天。这一来,更是火上浇油,反对派借此大肆聒噪,闹得不亦乐乎。管仲简直成了齐国的千古罪人。齐桓公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再不出来说话,恐怕管仲很难行政。第四天早上,他决定上朝。

  众臣聚集在齐宫大殿内,彼此交头接耳,嘁嘁喳喳,人们在议论齐桓公的登朝的同时,也在谈论着那个晦气的柯地之盟话题。

  东郭牙问身边的宾须无:“主公连日不朝,可是身体有恙?”

  宾须无摇摇头:“不像,自柯地归来,主公就深居简出,依我看,主公是惊魂不定,心绪不佳。”

  东郭牙痛惜地叹了口气:“是呵,汶阳之田,是主公命微臣亲率三百兵车长驱直入,尔后又命微臣戍守此地一年有余,如今拱手相让,别说主公,就连我也觉得心有戚戚,寝食不宁。”

  宾须无说:“人们七嘴八古都问我,管相国与鲁侯可有私谋?你说,这等危言耸听,我怎敢有个决断?”

  竖貂见东郭牙、宾须无交谈甚密,就从一侧走过来,阴声怪气地说:“怎么样,二位大夫?对相国的大度之风可算领教了吧?人都说,咱齐国的相国是借了曹沫的剑,了却一笔债务。相当初,这汶阳之田可是在乾时之战得的,而乾时之战管相国还是鲁国的座上宾呢!”

  东郭牙和宾须无看看竖貂,再互相对视一下,赶紧分开视线,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竖貂不禁一阵尴尬。

  正此时,宁越迈着苍老的步子登上大殿。竖貂见状,赶紧迎上去,巴结地说:“大司农一向可好?”

  宁越凛然地,口中吐出一个字:“好!”

  竖貂弦外有音地说:“大司农虽然一直居守临淄,定也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柯地会盟的事该了如指掌吧?”

  宁越不屑理睬竖貂,只是鼻孔里哼了一声。

  竖貂更凑前一步:“所以,我要告诉你老,不是我竖貂执意要抵毁管相国,是他要一步步葬送掉齐国,拿着齐国土地白白地送人……”

  宁越忿然扭转身,背向竖貂,拂袖而去。

  竖貂还不甘心,正要再挑话题,管仲走进大殿,脸色冷峻,步子沉重。众大臣的交头接耳声也霎时安静下来。

  管仲站定,面向群臣。管仲视线所到之处,群臣都不由地低垂眼睑,不敢与管仲对视,只有隰朋的眼睛内闪动着同情、忧郁的光芒。两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地微微颔首。

  突然,大殿响起内侍的声音:“主公上朝!”

  喊声未落,群臣赶紧分立两侧,文武列班。神情凝重的齐桓公款款登至大殿御案前。

  群臣一起跪倒:“参见主公。”

  齐桓公道:“平身。”

  “谢主公。”群臣立起身来,站好位置,只听齐桓公开口道:“寡人连日劳累,未能登朝,不知众爱卿有何禀报?”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欲言又止。宁越一步跨出,道:“启禀主公,老臣连日狐疑满腹,愁云激荡,今日可否在主公面前一吐为快?”

  齐桓公叹口气:“说罢。”

  宁越道:“老臣身为大司农,本应只管五谷桑麻,不涉邦交。近日忽闻柯地之事,市井小民尚且私语,身为朝廷重臣,焉能不闻不问?臣问主公有三:曹沫持剑劫持主公,此乃空前之耻,理应千刀万剐,为何优柔退让,而不反戈相击?此其一;汶阳之田已归我版图,沃野平畴,乃将士热血换就,又为何拱手相让?此其二;管仲身为齐国之相,理应上护主公,下保国土,但却一让再让,一退再退,可是身在临淄,心在曲阜?不知居心何在!老臣斗胆,望主公明鉴。”说完后,宁越看一眼齐桓公,再看一眼管仲,拂然退回。

  齐桓公沉吟不语,只是看一眼一侧的管仲。管仲镇静若定,毫无动静。

  隰朋出列奏道:“臣隰朋认为,柯地之事,已成盟约,此次立盟功大于过,得大于失。”

  宁越插上一句:“隰大夫所讲功大于过,可否让老夫明白明白?”

  隰朋道:“凡事不可急功近利,亦不可一步求成。曹沫虽有非礼之举,齐国也曾举不义之师。齐鲁两国,本是毗邻,如此你仇我怨,他打我还,必定纠缠是非,终起祸端。一旦战火蔓延,无论临淄还是曲阜,都将永无宁日。君上退还汶阳之田,乃高风亮节,此举一可使主公化险为夷,二可使齐鲁和平相处,三可使诸侯各国领略齐国大国之风。臣以为,主公之举,在于得天下,失汶阳方寸之地,换天下之辽阔,乃高瞻远瞩之为,岂有诽谤诋毁之理?”

  宁越冷冷地说道:“隰朋大夫所言,老臣实在费解,小小汶阳尚且难以保全,又何谈天下之大?如此拱手相让,岂不把齐国瓜分殆尽,最终连你我之辈也无立足之地。”

  隰朋争辩道:“得天下之大,不在于得失一城一地,而在于威望。正如勇士之猛,不在于高大,而在于威武。”

  宁越亦反唇相讥道:“如此畏缩胆怯,威武之风何在?”

  隰朋道:“臣所言威武不在于纠纠之气,而在于泱泱之风。何况相国舍身保护主公,面对利剑,凛然不惧,其威武之气,又岂是他人可比?”

  宁越冷笑道:“岂有此理!”

  齐桓公越听心里越乱,“啪!”一掌拍在案几上,他俩都一齐住了口。齐桓公站了起来,说道:“此事寡人已决定了,不要再说长道短了!退朝!”一甩袖子,转身而去。

  众臣面面相觑,也悄声离去。宁越看看管仲,再看看隰朋,哼了一声忿然而去。竖貂将此情此状俱看在眼里,趁机走到宁越身边,竖起拇指,奉承道:“宁越大夫刚正不阿,有胆有识,令人佩服,佩服!”

  宁越斜眼看看竖貂,未加理睬,径直向前走去。竖貂回过头来,冲隰朋狡黠地一笑。

  大殿内只留下孤独的管仲。他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刚才他一句话也没说,是想听听朝中大臣们对他到底是怎么个看法。现在清楚了。他感到委屈,感到不平,感到气愤。特别是宁越那激烈的言辞,深重地伤害了他。对退还汶阳之田一事,他已做好了人们七嘴八舌的思想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说他吃里扒外,身在临淄,心在曲阜,好象他成了鲁国的内奸似的。自当相国以来,为了齐国他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别说退汶阳之田是对的,即便是错的,也不应该得到如此的诽谤。他感谢隰朋仗义直言,看来,隰朋是理解他的。可惜鲍叔牙不在,如果鲍叔兄在,可能会减轻他的压力。最让他寒心的是桓公,本来,他企盼桓公能说句公道话,谁料想桓公竟然表了那么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看来,这场风波还要继续下去。

  管仲走出宫门,只见荣辱柱前围着一大批人,正在高声议论。管仲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站定,他想听听。

  士人甲说:“这次柯地之盟,听说国君差点吃了大亏。”

  士人乙说:“咱们国君还能吃亏?”

  士人甲说:“坛上都是咱们的人,鲁国只有两个人。咱们国君刚要歃血,那鲁国曹大夫突然拔出剑来,一下子指向咱们国君的胸膛。”

  士人乙急忙追问:“那还了得!后来呢?”

  士人甲道:“管相国见事情不好,一个箭步跳过去,用身子挡住国君。”

  士人丙插了一句:“咱们的人怎么不带剑呢?”

  士人甲道:“听说是双方说好了,都不带剑。”

  士人丙气愤地道:“管相国不让咱们的人带剑,却让鲁国人带着剑!”

  士人甲不解地问:“你怎么能这么讲呢?”

  士人乙说:“怎么这么讲?他不是跟公子纠在鲁国呆了好几年么!”

  士人丙摇摇头,伤心地道:“汶阳那地方我去过,水美土肥,还给鲁国,太可惜,太可惜啊!”

  士人乙道:“不只是可惜。让人拿剑逼着答应下来,真太丢人士人丙道:“丢人的不是国君,是相国。是他丢了齐国的脸。”

  士人甲问:“怎么会是管相国丢了齐国的脸?”

  士人乙道:“会盟之后,竖貂大夫他们都主张把曹沫那厮捉来,好好教训一番。可管相国坚决不肯,非要退田不可……”

  管仲听不下去了,忧心忡忡地离开。人心不一,众口烁金。看来,只有让时间来说话,让事实来证明了。





管子传--第三章 大见成效



第三章 大见成效

1.竖貂的伎俩

  易牙杀了自己的儿子做童子羹孝敬齐桓公,齐桓公很动感情,在管仲面前再三夸奖易牙的忠心。管仲也明白桓公的心思,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决不许易牙参与朝政,也不再坚持把他逐出宫去。易牙的御厨地位总算保住了。他恨透了管仲。柯地会盟之后,他到处散布管仲的坏话,恨不得管仲立即下台。特别是他堂弟易容还关在死牢里,过些日子要斩首。他还存有救易容的念头。与竖貂、开方多次密谋商量,他俩也没有办法,一个劲地骂管仲。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终于商量出一个办法:向管仲实施美人计。

  为了进一步取悦桓公,开方想把他的两位堂妹长卫姬、少卫姬送给桓公。竖貂向桓公一禀报,桓公大喜,还着实夸奖了竖貂和开方一顿。竖貂和开方立即出发到了卫国。长卫姬父母一听说要把女儿嫁给齐桓公,立即表示同意,当下接受了开方和竖貂送来的聘礼。事情顺利得简直出乎竖貂、开方的意料。长卫姬、少卫姬听说要嫁齐桓公,也很高兴。竖貂和开方在卫国住不到半个月,两位美人儿就坐上了去齐国的马车。开方还特意从他家的侍女中选了一个漂亮的侍女,一起带回齐国。

  齐桓公一听说卫国二姬已到临淄,急不可待地传唤竖貂和开方进宫。

  竖貂和开方进内殿拜见桓公,道:“臣竖貂开方叩见君上。托君上洪福,臣等此行不辱使命,迎娶卫国二姬到来,现在外听宣。”

  桓公高兴地说:“快,宣她们进来。”

  长卫姬和少卫姬进殿,拜见桓公:“拜见君上。”

  桓公连忙上前,一手拉起一个:“免礼,平身。”他仔细地看面前这两位美人儿,只见姐妹二人,肌如瑞雪,脸赛朝霞,粉面桃腮,娇媚动人,姿质艳丽,国色天香。不同的是,姐姐长卫姬文静深沉,妹妹少卫姬天真烂漫。把个桓公弄得魂游荡漾三千里,魄绕山河十万重,恨不得把姐妹二人一口吞下肚去,欲火象熊熊的烈焰一下涌遍全身。要不是竖貂和开方在场,他会立即把这姐妹二人抱到榻上。他拚命抑制住欲望,对开方道:“爱卿如此忠于寡人,寡人定当重赏。”

  开方忙道:“只要君上满意,臣等不虚此行,这就是君上对臣的最高奖赏。”

  桓公满面笑容,对侍女道:“将二姬带去拜见夫人。”

  两位侍女带路,二卫姬相随出殿。

  竖貂欲跟着进后宫,刚迈动脚步,桓公含笑道:“竖貂爱卿,你与开方爱卿辛苦了,回家歇息去吧。”

  竖貂止步,看着桓公。

  桓公对侍卫吩咐道:“取白璧十双,黄金百斤,赏赐二位爱卿。”

  竖貂和开方谢道:“谢主公。”

  二卫姬随侍女来到蔡姬寝殿。只见蔡姬在案几旁正读简策。她音韵清朗地读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宫女上前禀报:“夫人,主公新选的美人长卫姬、少卫姬拜见。”

  蔡姬一惊,抬头问道:“什么?”

  宫女答道:“长卫姬、少卫姬拜见夫人。”

  长卫姬和少卫姬盈盈而入,跪倒在蔡姬面前:“拜见夫人。”

  蔡姬站起来,伸手搀扶起来道:“二位妹妹,请起。”

  长、少卫姬站起来。三人互相注视着。只见长卫姬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的光芒,而少卫姬脱口惊叹道:“夫人真美呀!”长卫姬一听,回眸瞪了少卫姬一眼,少卫姬赶紧敛口退后半步。

  蔡姬见她二人如此,笑了笑,说道:“两位妹妹请坐。”

  长卫姬道:“谢夫人。”

  蔡姬道:“君上委托我掌管后宫。两位妹妹入宫,备位如夫人。”

  长卫姬低眉顺目,应道:“谢夫人。”

  少卫姬真挚地说:“贱妾年幼不懂规矩,今后请夫人多加教诲。”

  蔡姬微笑道:“妹妹不必客气。君上乃是有大抱负、大作为的明君,日夜勤劳,励精图治,欲克成齐国霸业。两位妹妹要善事君上,行于正道,切忌侈靡淫戏,荒废国事。两位妹妹自幼生长卫国宫廷,家教有方,不必多说。否则,后宫自有法度,决不宽贷。”

  长卫姬忙道:“多谢夫人教诲。”

  少卫姬见蔡姬说话和颜悦色,心里也就不那么紧张了,问道:“夫人,后宫之中,也可以弹琴鼓瑟、歌舞娱乐吗?”

  蔡姬笑道:“只要不误国事,自然是允许的。想来妹妹一定精于丝竹,技艺不凡了?”

  少卫姬羞涩地一笑,又转而问道:“姐姐读的什么书呀?”

  蔡姬看了案上的简策一眼,答道:“是管相国新著的《治国》篇。”

  少卫姬好奇地问:“管相国非常了不起,是吗?”

  蔡姬道:“管相国雄才大略,学识渊博,多谋善断,真是盖世奇才。君上欲成霸业,全靠管相国出谋划策。”

  长卫姬从堂兄开方嘴里,对蔡姬已有了几分了解。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前她总以为天下美女都不如她,今日一见蔡姬,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心中油然而生妒意。她也知道,蔡姬进宫已三年有余,可至今没有生过孩子。她想,只要我为君上生个儿子,这正位夫人就是我的。她打定主意,听开方堂兄的话,多亲近君上,争取早日生个儿子。

  少卫姬比她姐姐小两岁,今年才十六岁,她对蔡姬很有好感。蔡姬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性情温和,不端夫人架子,还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她自愧弗如。她进宫时心里怕得要命,怕桓公,怕夫人。临来时,母亲悄悄告诉她如何侍候丈夫,男女如何云雨,她一听更感到害怕。今日一见桓公,心里便很高兴,虽然年龄大了些,可是相貌堂堂,一派大国君主的气度,能嫁这样一位丈夫,也不枉活一世。后来又见到夫人蔡姬,感到十分亲切。她感到满心喜欢。

  侍女进来,向蔡姬深施一礼道:“夫人,君上传旨,二位如夫人今晚临幸。”

  蔡姬虽然开明大度,也感到一股醋味直冲咽喉。她吩咐道:“二位妹妹大喜了,君上今晚就要临幸你们。”

  长卫姬喜不自胜,她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说:“谢谢夫人。”

2.“美人留下,计带回去”

  管仲今晚心情特别激动。隰朋得到可靠情报:卫国、曹国、纪国、莒国因为齐桓公在柯地会盟上不仅不怪罪鲁侯和曹沫,反而同意归还汶阳之地,十分钦敬,都要派使者到临淄来,与齐国订盟,尊桓公为盟主。这可邦了管仲的大忙,只要此举成功,那些诽言谤语不攻自破。更令管仲兴奋的是事实证明他的战略思想是正确的。作为一名政治家,看到自己的想法变成了现实,这是最大的喜悦和幸福。四国与齐国定盟,无疑奠定了齐桓公的霸主地位。管仲的改革大计,内外政策也必然会大大减少阻力。相地衰征、官山海大计虽然已通告全国,可阻力很大,特别是朝廷中,以宁越为首的老臣、阳奉阴违,虽然已初步见到成效,可很不理想,他决心把这两大改革全面推开。他翻开简策,对相地衰征、官山海大计又认真地研究起来。

  侍仆进门来,轻声道:“相爷,竖貂大夫求见。”

  管仲一怔,慢慢抬起头:“竖貂?他来何事?”把手一挥:“不见!”

  侍仆答应一声“是”转身向外走去。

  管仲转而一想,又改变了主意。他连忙叫住侍仆,道:“请他进来吧。”

  侍仆答应一声,出去了。不一会,竖貂出现在门口,深施一礼,口中关切地说:“天这么晚了,相国还在为国事操劳?”管仲冷淡地问:“竖貂大夫夜晚来见,是君上有急事吗?”

  竖貂道:“不是。”

  管仲又问:“那么,竖貂大夫是有事找我吗?”

  竖貂献媚地道:“相国为了大齐鞠躬尽瘁,大齐有今日之强盛,都是相国的功劳。”

  管仲皱了皱眉,说道:“竖貂大夫此言差矣,我管仲乃一国之相,不过辅佐君上而已。”

  竖貂忙道:“对,对,大齐有如此明君贤相,实在难得。”管仲冷笑一声:“竖貂大夫今晚就为说这几句话而来吗?”竖貂环顾左右无人,小声道:“在下到卫国为君上迎娶长、少卫姬,也给相国选了一位,真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啊!”

  管仲一愣:“有这等事?怎不带进来?”

  竖貂陪着笑脸说:“相国稍待,立刻就来。”起身出门。

  管仲也站起来,注视着书房门口。不久,竖貂带着卫女沿门外甬道走过来。卫女一出现在门口,管仲的眼睛就盯住了:真是貌若天仙,美妙无双啊!只见那卫女盈盈下拜,口中道:“小女子叩见相爷。”

  管仲连声夸赞道:“好,好,请起。”

  竖貂凑到管仲跟前,笑嘻嘻地问:“相国,还满意不?”

  管仲笑了笑,说道:“那就谢谢竖貂大夫,人我收下。”

  竖貂紧跟着小声问道:“相国,易容是易牙的兄弟,念在易牙侍奉君上有功,是否可以从宽发落?”

  管仲明白了,原来如此!他不由笑了:“好说,好说,看在竖貂大夫面上,处决易容时,赏他个全尸就是了。”继而对内室喊道:“夫人。”

  婧从内室盈盈而出:“相爷有什么吩咐?”

  管仲指着卫女道:“承蒙竖貂大夫美意,给我送来了位美人,以作为从宽发落易容的条件。我已答应处决易容时赏他个全尸。你将卫女带进去问一问,她若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留下就派人送她回家。”

  婧微笑着答应道:“是。”引着卫女进入内室。

  管仲对竖貂道:“竖貂大夫,还有何事?”

  竖貂脸色十分难看,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句话:“谢相国的关照,告辞!”

  管仲毫不客气地一伸手:“不送。”

  竖貂转身出门,恨得咬牙切齿。

  婧从内室里走出来,笑着说:“妾问过了,卫女愿意侍候相爷。”

  管仲笑着问道:“那夫人呢?意下如何?”

  婧娇嗔地说:“只要相爷高兴。不过,妾以为竖貂此举,恐怕是美人之计吧。”

  管仲听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婧不解地望着管仲。

  管仲得意地说道:“美人之计算得了什么?美人,咱留下;计,让竖貂带回去!”

3.四国请盟

  隰朋的情报是准确的。没过几天,卫国、曹国、莒国、纪国的使者带着四国国君的书信,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临淄。隰朋高兴得眉飞色舞,急忙进宫向桓公禀报。

  齐桓公正在批阅简牍。

  隰朋进殿,行过大礼,道:“启禀君上,卫、曹、纪、莒四国使者各受其国君之命前来请北杏不会盟之罪,并请求与齐国订盟。”

  齐桓公一听,出乎意料之外,不胜惊喜,急忙立起身来问道:“果真如此?”

  隰朋答道:“四国使者正在馆驿侍命。”

  齐桓公乐得合不拢嘴,吩咐道:“传旨,寡人要亲自会见四国使者!”

  侍者应声出殿传旨。

  桓公一脸喜色,问隰朋道:“爱卿,四国使者为何不谋而合,前来订盟?”

  隰朋道:“臣听使者们说,君上柯地之举,震惊了各国诸侯,对君上口服心服,有口皆碑,盛赞君上言行一致,有泱泱大国之风,故愿服从君上调遣,前来订盟。”

  桓公一怔,想了想,面有愧色,说:“这两个月寡人反复想过,相国所作所为是对的。相国顶着流言蜚语,还孜孜不倦为国操劳。寡人一时没想通,未能为相国排忧解困,寡人有愧于相国呀!”

  隰朋也很动情地说:“相国站得高,看得远,深谋远虑,臣等望尘莫及。”

  桓公自语道:“是啊,相国之谋,百无一失。”

  侍卫进殿禀报:“启禀君上,四国使者到。”

  桓公振奋精神,道:“有请四国使者。”

  四国使者进殿,跪拜施礼:

  “卫国使者拜见盟主。”

  “曹国使者拜见盟主。”

  “纪国使者拜见盟主。”

  “莒国使者拜见盟主。”

  齐桓公脸上绽放出多日以来最舒心的微笑。盟主,这是两个多么光辉的字,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称谓呀!

4.拜管仲为“仲父”

  与四国订盟之后,齐桓公三日没有上朝。他在反省,为什么他会对管仲产生误解,以致使管仲受了那么多委屈。管仲自当相国以来,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推行改革大计。几年时间,齐国从一片混乱迅速大治,国库大大充盈了,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内政理顺了。“叁其国而伍其鄙”已见成效。农业推行“相地而衰征”的政策,过去那种“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田甫田,维莠桀桀”的严重凋敝局面一去不复返了。管仲的“本末并重”,即在发展农业的基础上,发展工商业的官山海大计也取得了明显的成果。渔盐、冶铁、纺织也发展很快,各国客商云集临淄,大大加强了齐国的财力,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可为什么竟为柯地之盟时曹沫的无礼、被迫退还鲁国汶阳之地而对管仲产生了成见呢?成见的产生并不单是心疼那块地,主要的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现在回想起来,他真后悔,不要说管仲退地的意见是正确的,即使是错误的,也不能因此就动摇了对管仲的信任。幸亏管仲心胸开阔,如果他撂了挑子,那后果,不堪设想!四国来使请求加盟,一下子使他成了真正的中原霸主,这与一块小小的汶阳之田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他下定决心,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动摇对管仲的信赖。官山海大计,相地衰征大计,边关开放大计等等管仲的一系列改革大计还没有彻底完成,他要竭尽全力把改革推向前进。透过柯地会盟及其带来的效果,桓公真正认识到了管仲推行霸业的本质。这么一回想,反省,桓公感到心里亮堂了,浑身轻松了。他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关系到齐国命运的决定。

  第二天早朝,文武群臣涌进大殿列班,管仲立于班首。

  齐桓公在两名侍卫簇拥下,走进大殿。

  群臣跪倒,齐声喊道:“叩见主公。”

  桓公一挥手道:“平身。”

  桓公的目光,将群臣扫了一遍,最后落于管仲身上。他消瘦多了,精神憔悴多了,但那双目光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一股内疚的情感涌上心头:相国,委屈你了,寡人真对不起你呀!他平定了一下情绪,朗声说道:“柯地之盟,退还汶阳之田,相国力排众议,使大齐昭大信于天下。如今从盟者日益增多,大齐霸业初成。相国献计,以王道而霸天下,这是齐国霸业的根本大计,齐国上下,要一体遵行。自今日起,寡人拜相国为仲父,凡有国家大事,全部听从仲父定夺。自今日起,齐国上下臣民,一律不准直呼仲父之名,如有言行诽谤,伤及仲父者,从严治罪,决不宽恕!”

  听了桓公这番话,管仲心里象大海涌起了滔天波澜。他没想到桓公会给他这么高贵的地位,这么大的权力。前些日子他心里的委屈、不平,顿时化作了云烟,多么英明的国君啊!他怎么也控制不住激动、喜悦的感情,泪水滚了下来,他急忙用袖子抹去,朝桓公跪倒,大声道:“谢主公。”

  桓公忙道:“仲父请起。自今日起,仲父见了寡人,不许跪拜顿首。”

  管仲起身,长作一揖道:“臣谢主公。”

  隰朋出班,欣喜地朝管仲作了一揖,道:“拜见仲父!”

  众臣也一齐向管仲施礼道:“拜仲父!”

  管仲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

  桓公笑着对管仲道:“仲父,你的官山海大计寡人已看过,今日向群臣讲一讲啊。”

  管仲道:“所谓‘官山海’大计,就是由国君设官立府,将山之铜铁、海之渔盐,以及国君所用之金、玉、币、帛、皮革、珠宝等类,统一掌管,其利在国,其便在民。为此,拟设金府、玉府、帛府、内府、外府、盐府等,统称轻重九府,由相府代国君掌管。同时,要大开边关,广招天下客商,与诸侯国互通有无。主公如以为可,即请颁旨实行。”

  桓公面向群臣问道:“适才仲父所奏设立轻重九府,官山海,开放边关,此乃国家大计,众位大夫意下如何?”

  宁越出班奏道:“管相国,不,仲父所奏三条大计,老臣窃以为不可。”

  管仲惊诧地看着宁越。

  桓公看了宁越一眼,道:“大司农有话请讲。”

  宁越道:“治国之道,以农为本。仲父置农本于不顾,却要直接掌管轻重九府,把工商财货作为第一要义,此乃舍本逐末也。”

  大臣们在交头接耳。

  宁越侃侃而谈:“自周室定鼎以来,天子设轻重九府,近世已逐渐废置。齐国乃天子下属诸侯之国,竟然设立九府,此乃非份越轨、目无天子之举,相国精通史册,深明大义,竟然提出如此主张,老臣以为有失为臣之道。”

  竖貂听了讨好地向宁越直点头,翘拇指。而隰朋、东郭牙等几位大臣微微摇头。

  宁越越说越激动:“第三,开放边关,更不可施。边关一开,天下客商云集齐国,难免各国奸细混入,我齐国的一举一动,尽为诸侯所知,如何称霸天下!”

  桓公目视管仲。管仲泰然自若,成竹在胸,道:“大司农之言差矣!本相国上任,首事农本,设士农之乡十五,已大见成效。仓廪较前充实,百姓家中有粮,有目共睹。下一步还要实行农田新政,这怎能是舍本!”

  桓公不由地点了点头。

  管仲继续说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富民之道,在于工商。百业兴则百姓富,百姓富则国力强,国力强则霸业成,这怎么是逐末!如今朝廷要费用,百官要俸禄,与诸侯亲善要财帛。工商不兴,钱从哪里来?!诚然,轻重九府是周天子所设,但天子设轻重九府,不在于礼仪,而在于利国利民。如今王室衰微,诸侯离心,一匡天下之责,落到我大齐肩上,设轻重九府乃齐国霸业所需,怎能说成是越规非份之举!”

  桓公频频点头,管仲受到了肯定,语调更加铿锵激昂:“商人可通天下之利,既能贩走我齐国的盐、铁,也可运来我大齐所需的财货。富国利民,莫过于商。纵然混入几个奸细,又奈我何?况且,他国的人尚可在齐国为官,来齐国经商,又有何不可!”

  众大夫都不由看了开方一眼。隰朋出班奏道:“臣以为仲父之言有功于国,有利于民,应该实行。”

  王子成父也出班道:“水至清则无鱼,即使混进个把奸细,奈何我大齐十万雄兵!仲父所奏乃振兴齐国大计,君上应恩准,立即施行!”

  宁越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他怒视了隰朋、王子成父一眼,掉过身来,蹒蹒跚跚地,竟然不辞而去。

  管仲看看宁越渐渐远去的背景,又回头看着齐桓公。

  桓公一击案几,奋然而起:“寡人同意仲父所献官山海之计,开设轻重九府,掌管盐、铁、金、玉、珠宝、货币,由仲父代寡人掌管。边关立即开放!毋庸再议,退朝!”

5.宁越怒斥竖貂

  宁越回到家中,心绪烦乱。他没有想到桓公会把管仲抬到如此高的地位。看来,桓公是效法西周文王封姜尚为“太公望”的故事。对于管仲,他认为是个有本事的人,是桓公的好助手。这几年在管仲的治理下,齐国的面貌确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齐国的地位在各诸侯国中越来越突出,齐桓公的威望也越来越高。可是,对管仲提出的以“相地衰征”为中心的农业改革他不赞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管仲要破这个规矩,他看出了管仲的野心,是打着尊周天子的旗号,实际上要取代周天子。作为分管农业的三朝老臣,他决不能对此听之任之。可他不想直接与管仲、齐桓公对抗,便采取阳奉阴违的策略。对管仲提出的“官山海”之计,他更不赞成,认为管仲尽在出风头。现在,官山海具体方案出来了,如果朝议通过,他再反对也没有用了。

  如此舍本取末,齐国的前途十分危险,国将不国。他再也忍不住了,在朝堂上放了一炮。本来他以为大部分大臣会支持他的观点,可竟然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他倒上酒,闷闷地喝起来。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宁越仍旧手端酒爵,长吁短叹。

  侍仆进来,点上蜡烛道:“老爷,竖貂将军来了。”

  宁越眼睛一亮,以为桓公态度转变了,忙道:“快快有请。”

  一见竖貂进来,坐下,宁越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君上召见?”

  竖貂摇摇头,诡秘地一笑道:“好久没与大司农聊聊了,今晚特来拜望。”边说边从怀里掏出白璧一双,放在案几上。

  宁越不解地问道:“竖貂将军,这是何意?”

  竖貂道:“大司农乃我大齐栋梁之臣,从僖公到襄公,已是三朝元老。在下十分敬重大司农,区区一双玉璧,不成敬意,聊表寸心而已。”

  宁越摇摇手:“竖貂将军请收回玉璧,无功不受禄呀。”

  竖貂陪着笑脸道:“大司农对齐国,功盖过天,妇孺皆知。眼下齐国有难,君上被管仲迷惑,乱政当道,大齐的前途,全靠大司农了。”

  宁越警惕地看着竖貂。

  竖貂继续说:“当年,周武王死后,由年仅十三岁的周成王即位,管叔、蔡叔造反,要是没有周公旦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杀了管叔,周王天下必将毁于一旦。现时的齐国,与当年周成王即位时,何其相似!”

  宁越明白了竖貂的来意。他知道竖貂与管仲一直不和,但他对竖貂一直看法不好,认为这是一个小人。竖貂见宁越听得认真,便更直接了当地说开了:“管仲本应死在荣辱柱上,可君上被鲍叔牙蒙蔽,不但没有杀他,反让他当了相国。他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目中对上无视列祖列宗之法规,对下无视群臣的意见,连你这样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也不放在眼里。一意孤行,什么相地衰征,什么设轻重九府,什么关山海,又什么边关开放,长此以往,大齐国将不国啊。”

  宁越冷笑着问道:“竖貂将军的意思是……”

  竖貂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咱们联起手来,把管仲从君上身边赶走,我们愿意团结在大司农周围……”

  宁越感到头上给扣了屎盆子一般,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厉声质问:“你们是谁?易牙吗?开方吗?一群蝇营狗苟的小人!我正告你们,宁越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决不与小人为伍!”

  竖貂心里一惊,两眼迷惑地盯着宁越,似乎不认识他似的。

  宁越越说越激愤:“管仲是好汉,是硬汉,有胆有识,他的政策是错了,我坚决反对,只要他翻然醒悟,仍不失为一国之相。竖貂将军,我劝你少打相国的主意,别拿鸡蛋去碰石头!”

  竖貂站起来,不解地看着宁越。

  宁越气得手直哆嗦,一指门外,吼道:“竖貂将军,请吧!”

  竖貂哼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宁越抓起案上的玉璧扔出门去。

  室内,空空荡荡,风吹残烛。宁越越想越气,他似乎受了奇耻大辱,一脚将蜡烛踢翻。

  室内一片漆黑。

  “哈哈哈……”黑暗中,突然爆发出宁越发狂的凄惨的笑声。

6.智服鲁国

  昨天夜里,管仲睡了一个好觉。早晨起来,他走出门去,只见一轮红日从东边喷薄而出。天是那样蓝,空气是那样清爽。

  婧在院子里踢毽子。几名侍女陪踢。

  婧身轻如燕,技巧娴熟。正踢、反踢、跳起来踢……彩色的毽子时而飞上空中,飘飘荡荡;时而落在她脚面上,稳稳当当。

  侍女们手拿健子看婧踢,彼此交头接耳赞美婧的美姿,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情。

  管仲被婧优美的姿态吸引,驻足而立,饶有兴趣地观赏。

  婧看见了管仲,将毽子踢向一名侍女,来到管仲面前,笑靥如花:“相爷起来了。”

  管仲笑道:“踢得好,再来。”

  婧摇头道:“不踢了,妾累了,请相爷用早饭。”

  管仲开玩笑:“夫人踢得真好看,妙极了!”

  婧娇美地一笑。

  二人走进室内。

  管仲指指案上摆着一扎扎的简册、帛书道:“这些书,夫人读了多少了?”

  婧笑道:“没读多少,真难读,累得头都疼了。”

  管仲认真地说道:“要耐着性子,多读一些。”

  婧娇媚地一笑:“要不就配不上相爷了,是么?”

  管仲微笑着,深情款款地望着婧。

  侍女在一边笑了,道:“夫人读书可用功了,又是背又是唱。”

  管仲问:“夫人喜欢读哪些书?”

  婧想了想道:“妾最喜欢史官们采集的那些诗,又好懂,又好记。相爷写的书,妾看不大懂。”

  管仲笑一笑,说道:“慢慢就懂了。那都是安邦治国之策,要多读些。”

  管仲情绪高昂,看着婧那信服的表情,心里觉得十分高兴。他忽然想起侍女曾说过夫人的诗唱得真美,于是兴致勃勃地说:“夫人,唱一首诗歌听听,我来弹琴。”走到琴架前,扭头看着婧:“唱哪一首?”

  婧娇声道:“妾最喜欢《静女》。”

  管仲问:“是不是《邶风·静女》?”

  婧点点头。管仲弹起琴,琴声悠然。婧伴着旋律起舞,唱道:

  “文静的少女多么美丽,

  她等候我在僻静的城隅。

  藏啊,躲啊找不见,

  我挠头徘徊真焦急。

  文静的少女啊多情又动人,

  她送我一支红笛。

  红笛闪闪发光呀,

  叫人爱呀叫人喜。

  她从野外采来一束鲜花,

  真是漂亮得出奇。

  并非鲜花有多美丽,

  只因为它是美人的赠礼。”

  管仲与婧一个弹琴,一个歌舞,配合默契。正玩得高兴,侍女进来,低声禀报:“相爷,隰朋大夫求见,在前堂等候。”

  琴声戛然而止。管仲起身走出内室。

  婧忽然想到:“啊呀,相爷还没吃饭呢!”刚要开口喊住管仲,看到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又咽了下去。

  管仲与隰朋在上房席地而坐。隰朋笑道:“仲父,好消息!

  鲁侯又派人来借粮了。”

  管仲也笑道:“鲁国老找咱们麻烦,这下老实了。”

  隰朋佩服地说:“仲父神机妙算,那鲁侯哪是对手!”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自从柯地之盟后,鲁庄公安稳了一阵子。可齐鲁积怨太深,经常搞点磨擦,桓公就与管仲商讨对付鲁国的办法。管仲出了一个主意。鲁国百姓从来以织绨为业,绨是一种厚而滑的绸子。管仲让桓公带头穿绨做的衣服,令左右大臣也都要穿。齐国百姓也都纷纷效法。一时,绨服遍及齐国。管仲下令齐国百姓不准织绨。于是,绨的价格猛增。鲁国百姓一看织绨有利可图,都放弃农活织起绨来。家家纺机响,户户织绨忙。

  管仲又贴出告示:鲁国商人给齐国贩来一千匹绨,得三百斤黄金;贩来一万匹,得三千斤黄金。

  鲁侯高兴了,织绨发大财了。即使不向百姓征税,财政上单靠织绨就很充裕了,于是下令全国织绨。人人忙着织绨,田地荒芜了,鲁绨源源不断流进齐国。

  转眼就是一年。管仲突然命令封闭关卡,不让鲁国的绨进齐国;同时又让桓公和大臣们改穿帛料衣服。于是,齐国上下帛料又大兴,无人再穿绨料衣服了。这一下,可苦了鲁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两季庄稼没有收成,鲁国的绨堆成了山,百姓们顿时陷入了饥饿之中,纷纷逃离鲁国,投奔齐国。鲁庄公发现中了管仲的计谋,急忙令百姓停止织绨,可是已经晚了。他只好到齐国购粮,但管仲把粮价一提再提,把个鲁庄公搞得焦头烂额,只好向齐国求救了,老老实实地听从齐桓公调遣。

  隰朋讲完之后,管仲眼里闪动着狡黠的目光,哈哈大笑。

  隰朋道:“还有一事,要向仲父禀报。大司农宁越下令封锁边关,不让各国商人入境。”

  “什么?有这等事?”管仲惊异地问。

  “商人们已提出抗议,说齐国不讲信用。”隰朋忧心忡忡地说。

  管仲怒不可遏,又是这个宁越!他已成了改革的绊脚石,看来非搬掉不可了。

  他立即草签了一道命令,交给隰朋道:“你马上赶赴关卡,向客商宣布:招天下客商,是国君制定颁发的国策,任何人无权变更。要向客商们赔礼道歉,同时向他们宣布:凡到齐国来的客商,一律实行优惠。凡单车经商者,客商食宿免费供给;两车者,加供马匹草料;三车以上者,还有美女伺候。”

  隰朋一惊:“怎么,还有美女伺候?”

  管仲笑道:“我已与君上商量好了,这次后宫清理出的五百名美女,不再分给大臣们了。建一座妓院,供客商们消遣。反正客商们有钱,整年长途跋涉,又不能带女眷,在临淄住不下。要让他们进得来,留得下,才能做大买卖。这件事君上已经同意。”

  隰朋指着管仲笑道:“好你个仲父,真想到客商们的心里去了!我向客商们一宣布,准把他们乐死!”

  管仲道:“乐死好哇!咱们要千方百计,把客商们腰里的钱留下,越多越好,还不快去!”

  隰朋笑着一拱手:“得令!”





管子传--第四章 慧眼识英雄



第四章 慧眼识英雄

1.竖貂自宫

  竖貂在宁越家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后连骂了好几天“宁越老贼”,这老家伙真不知好歹。他知道宁越的后台是上卿国子,也明白只靠他和易牙、开方三人是形不成对管仲的威胁的。如果宁越肯挑头,那么上有国子,下有他们,就可以和管仲较量较量了。他身为中大夫,不好直接拉国子,宁越是最好的人选。原先他只知道宁越对管仲的相地衰征有看法,通过这次廷辩,他发现宁越对管仲的官山海也持反对意见,这相地衰征和官山海是管仲的两根支柱,宁越敢在朝廷上公开反对,说明他与管仲积怨已经很深了。因此,他才拿了玉璧去拜仿宁越,不料被他侮辱了一顿,还把玉璧摔坏了。看来,只有靠自己了。他对桓公也很不满,这几年,他几乎跑遍了中原各国,四处搜寻美女,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六名了,可他的后宫总管职务却至今没有到手。他也曾直接对桓公提过,可桓公总是笑而不答。他又通过长卫姬做工作,长卫姬告诉他,桓公之所以不让他进后宫,因为后宫全是女眷,男人一律不准进后宫。如果要进后宫,那只有宫刑之人才行。这宫刑就是割掉生殖器,竖貂当然不干。现在看,实现自己的相国梦,必须当上后宫总管,要当后宫总管,只有阉割自己的生殖器了,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他下了决心。

  这天晚上,竖貂约集易牙、开方密商此事。

  竖貂说:“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管仲的地位是不好动摇的。主公已拜他为仲父,谁再反对他就等于反对主公了。可太阳不能老在正午,我们比他年轻,要等待,要沉住气。易牙弟为此已赔上了一个儿子。开方弟的目的已基本上达到,就剩下我了。”

  易牙不满地说:“主公也是,竖貂大哥对主公这么忠心耿耿,为搜寻美女跑断了腿,操碎了心,可连后宫总管也不给。”

  开方道:“也难怪,后宫是主公享乐的地方,夫人、如夫人和侍妾、宫女都是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能放心让一个男子汉进去吗!”

  竖貂痛苦而坚定地说:“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了,就是自宫。”

  开方大吃一惊,摇头反对:“不可,不可,这太残酷了。”

  易牙想了想,说:“我很佩服大哥的丈夫气概,不过,这一来大哥可要绝后了。”

  竖貂咬咬牙道:“我已有两个儿子了,不会绝后的。”

  开方关切地说:“那,嫂夫人她……,愿意吗?”

  竖貂苦笑道:“她怎么会愿意!顾不得她了,咱们要干大事情,我豁出去了。”

  开方道:“大哥,此事还得三思而行。”

  竖貂一掌拍在案上道:“我决心定了!长卫姬也快生产了,我要进后宫。管仲死了以后,齐国的天下就是咱们的!易牙弟,这事就拜托你啦!”

  易牙为难地说:“摘鸡阉狗我是干了不少。给人干,这活儿我可是头一遭。”

  竖貂为他鼓劲道:“干吧,只要保住大哥这条命就行。”

  第二天,竖貂和易牙选了宫中侧殿的一间密室。易牙很有经验,把这间密室堵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空隙。然后火烤,水蒸了三天进行消毒。因为宫刑之后,创口极易感染,服刑者须在消毒的密室中静养一百天才行。易牙准备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用开水煮了三遍,竖貂用的被褥,衣服及一切用品都进行热水消毒。

  竖貂要受宫刑了。他先脱了衣服,将全身洗干净,下身用温水洗了三遍,躺在榻上,将两腿搁在特别制作的木架上,用绳子拴牢,再用绳子把身子固定好。不管发生什么情况,竖貂都一动不能动了。

  操刀的是易牙,开方在门口守卫。

  易牙从锅中捞出匕首,看着竖貂:“大哥,你后悔吗?”

  竖貂十分紧张,呼吸急促:“不后悔!三弟,动手吧!”

  易牙看了看受刑部位,又道:“大哥,这一刀下去,你可就——”

  竖貂不耐烦地吼道:“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就动手吧!”

  易牙又道:“大哥,你可得咬紧牙关,要不要把嘴堵上?”

  竖貂吼道:“不用,快下手吧!”

  易牙把牙一咬,下刀了。顿时鲜血如注。

  竖貂痛苦地大叫了一声,昏厥过去。等他醒过来,易牙已收拾完毕,捆住他的绳子也早解开了,只是下体疼痛难忍。

  易牙端着一碗煎好的药凑上前来:“大哥,一切很顺利,你喝药吧?”

  竖貂一仰脖将药灌下肚去,他抹抹嘴说:“三弟,你做得可真干净利落!”

  易牙扶他躺下:“好好躺着,能睡就睡。你放心,一切有我和二哥照料。”

  开方进来,笑道:“大哥,真好样儿的!”

  竖貂苦笑道:“不这样怎么能当后宫总管!哎哟,我的娘哎!”

  桓公听易牙说竖貂自宫,大为感动,急忙跟着易牙来到密室,要见竖貂。

  把门的开方一见桓公,急忙跪倒在地:“臣开方拜见君上!”

  桓公道:“爱卿平身,寡人要见竖貂爱卿。”

  开方忙答道:“君上不能进室,需一百天之后才行。”

  易牙喊道:“竖貂将军,君上来看望你了!”

  竖貂在里屋喊道:“君上,臣不能给君上叩头,死罪死罪!”

  桓公也大声说:“爱卿对寡人如此忠心耿耿,寡人十分感动。爱卿好好养伤,百日后你就是后宫总管!”

  竖貂激动地大声道:“谢君上圣恩!”

  易牙、开方一齐跪在地上:“我俩代竖貂将军向君上谢恩!”

2.知音

  公元前六八一年春天,齐桓公为谴责宋桓公违背北杏盟约,采纳管仲的计策,派隰朋讨得周天子之命,出兵讨伐宋国。周厘王派大夫单蔑,率一百乘战车与齐军一起讨伐。陈、曹二国也申请派军队配合齐国,愿为前锋。桓公便派管仲先率一军先行,会同陈、曹二国军队。他与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帅大军跟进,约好在商丘集合。

  战车隆隆,战马啸啸。整齐威武的齐国军队,斗志昂扬,意气风发,雄纠纠、气昂昂地开出临淄南门。

  齐桓公好色,每次出行,都带着夫人侍女。这次管仲也把婧和一名侍女带上,夫妻同乘一车。她依靠在管仲怀中,娇滴滴地问道:“相爷,为何要讨伐宋国?”

  管仲摸着婧的秀发,笑道:“夫人,你怎么又问,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婧撒娇地说:“相爷再说一遍不行吗?”

  管仲道:“去年三月,君上奉周天子之命,在北杏与诸侯会盟,主要目的是巩固宋桓公的君位,可宋桓公御说竟敢不遵王命,私下背盟逃会,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这还了得!”

  婧又问道:“相爷,打仗很危险吗?”

  管仲笑道:“打仗哪有不危险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可有些仗非打不可,要打就要打赢。”

  婧笑着说:“看来这次伐宋,相爷定是稳操胜券了!”

  管仲肯定地点点头:“那是当然,正义王师讨伐不讲信义之人,战必胜。”

  婧突然用手捂住管仲的嘴,把头靠近车窗,掀开窗帘朝外望,管仲也随着向窗外看去。

  只见峱山脚下,站着一个身穿粗布褐衣的男子,一只手拍着牛角在高声唱歌。

  婧道:“相爷请听,这人唱的歌,不是平常的山歌俚曲,蛮有味道呢!”

  管仲笑道:“面对青山,独自一人引吭高歌,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婧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说:“相爷,这唱歌的,象在说些什么给人听。”

  管仲也似乎听出了什么,说道:“此人气质不凡,独具一格。可惜军务紧急,否则倒真该见他一见。”对驭手道:“停车!”

  骏马收缰,车轮嘎然停止了转动。

  管仲对侍卫道:“去,给那牧牛之人送酒肉去,赏赐于他,快去快回!”

  侍卫答应一声,跳下车,拿出一包肉,一小坛酒,向牧牛人走去。

  车队缓缓继续前进。

  一会儿功夫,侍卫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纵身跳上车,说道:“不识抬举的家伙!”

  管仲问:“怎么个不识抬举法,说来听听。”

  侍卫道:“我拿着酒肉赶到牧牛人跟前,对他说:‘放牛的,相爷赏你酒肉,快点接着。’可那人连理都不理,头也不回,话也不答,兀自唱他的古里古怪的歌儿。我生气地转到他面前,对他说:‘哎,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我们相爷赏赐你酒肉,给你!’他这才看了我一眼,接过酒罐,连声谢也不说,更恼人的是,他打开封盖,举起酒罐,把酒全洒在地上。我火了,喝斥他说:‘对相爷如此不恭不敬,你可知罪?’他朝我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话。嗨,真是个怪人!”

  管仲越听越有兴趣,忙问:“他说的什么,你快说呀!”

  侍卫想了想,说:“浩浩乎白水,浩浩乎白水哪!”

  管仲一下怔住了:“浩浩乎白水……”他凝神沉思,自言自语地重复:“浩浩乎白水……”

  婧道:“相爷,你不记得这首古诗了?”

  管仲惊疑地看了婧一眼,说:“怎么,夫人记得这句古诗?”

  婧想了一想,说:“妾记得古有白水之诗:‘浩浩白水,倏倏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此人很有学问,是想当官。”

  管仲一拍婧的肩膀道:“夫人记性真好,这首诗我忘得影也没了。对对,是白水之诗。看来,此人谢绝我的美酒,是想见我一面。”对侍卫道:“传我命令,人马就地休息。”

  侍卫急忙鸣锣,军队立即停了下来。侍卫高声道:“相爷有令,就地休息。”

  管仲对侍卫道:“你去将那牧牛人带来见我。”

  侍卫飞也似地朝牧牛人跑去。

  婧在车厢内取出琴,弹起《浩浩白水》,边弹边唱。

  牧牛人来了,远远地就听见了婧的琴声和歌声,停步不前,凝神倾听。

  管仲在车内道:“请牧牛人过来。”

  侍卫回身道:“快,相爷请你到车前说话。”

  宁戚没有动,大声问道:“车上坐的可是齐相管仲?”

  侍卫一听火了,厉声道:“君上拜相爷为仲父,不准直呼姓名,此人大胆,待我去教训教训他!”

  管仲连忙制止,跳下车来,答道:“在下正是管仲。”

  宁戚道:“听许多人说管相国礼贤下士,有谦谦君子之风,如今居高临下,矜持踞傲,让人大失所望。”

  管仲一惊,对牧牛人作了一揖,肃容说道:“管仲失礼,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宁戚还了一揖,答道:“卫国山野草民,贱名宁戚。”

  管仲道:“管仲军务在身,千里出征,途经荒山脚下,忽闻先生对天长歌,特驻足兵马领教。”

  宁戚道:“宁戚是长歌当哭,没敢想管相国能驻足停顿。既然相国诚意领教,宁戚也就一吐为快。”

  管仲道:“先生请赐教。”

  宁戚道:“宁戚乃在野之人,走了不少地方,闻听齐国声名日隆,威风赫赫。宁戚钦佩齐侯是位擎天立地的人,此乃天意所为,齐国称霸,一统天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相国乃天地造化之人,可惜独木难支,曲高和寡,难以左右逢源。”

  这句话正中管仲的痛处,他感叹一声道:“先生所言甚是。可要寻求知音,谈何容易!”

  宁戚道:“伊尹出身卑微,却辅佐商汤建立商朝;太公望出身贫寒,却辅佐周武王统一天下。山野之中,多有贤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宁戚唱浩浩白水,在于仿效自由自在的游鱼。如今,鱼置于地上,宁戚才长歌当哭。如若相国有滔滔之水,宁戚想游弋其中,上可佐相国纵横天地之间,下可为齐国播种五谷杂粮。故自荐于相国,如果相国唆笑,权当宁戚痴人说梦,就当作耳旁风好了。”

  管仲细看宁戚,虽然身体清瘦单薄,但器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十分赏识,大有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之意。

  管仲对宁戚道:“先生所言,使管仲顿开茅塞。我看先生谈吐不凡,英华过人,当推荐于君上。”回头吩咐:“笔墨伺候!”

  管仲倚车修书一封,亲手交给宁戚,道:“管仲军务繁忙,不能当面向君上荐举先生。再过两天君上亲率大军前来,必定路经此地。请先生将此书信呈于君上,必获重用。”

  宁戚将书信接过来,看也没看,藏进怀中,问道:“请问车上何人弹琴?”

  侍卫道:“是相爷夫人。”

  宁戚看了管仲一眼,道:“宁戚钦佩!”

  管仲上车,对宁戚作了一揖,道:“再会!”

  战车前进,渐行渐远,管仲三次回头向宁戚招手。

  宁戚看着远去的马车,惊喜交加,热泪夺眶而出。

3.“君要择臣,臣也要择君”

  宁戚与管仲的这次相见,是他精心安排的。他出身卑贱,家境贫寒。尽管如此,但他下决心要出人头地,干一番大事。他酷爱读书,同管仲一样,从小爱动脑筋。从十八岁开始,他便到处游历,一边给人家打工糊口,一边了解各诸侯国的情况,七、八年的时间,中原几十个诸侯国他转了个遍。他知道,要施展自己的才华,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有位开明国君。他本想为卫国效力,可卫惠公是位平庸的国君,胸无大志,统治卫国三十多年,没有什么建树。卫懿公继位后更糟,这是位标准的花花公子,只知道吃喝玩乐。他打听到齐桓公是位明君,而且有管仲作相国,特别是从北杏之会到柯地之盟,他为齐桓公的开明大度所折服,对管仲大胆改革的胆略和气魄,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决心到齐国去助管仲一臂之力,去施展自己的才华。他听说一位牛贩子要到齐国做买卖,便主动要求帮他干活,只要管饭,不要工钱。牛贩子一听十分高兴,他就这样来到了齐国临淄。不几天的功夫,他就了解到齐国宫廷内部的许多情况,也打听到伐宋的消息,他便以牧牛为由,在这通往宋国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管仲。

  与管仲一见面,使他激动不已。管仲确实了不起,谈吐之间处处展露出他那经天纬地之才。他不想卑躬屈节地向管仲乞求,想出了用唱歌的办法,试试管仲有没有学识。他见战车上飘扬着一面写着“管”字的大旗,便高声唱了起来。他一边唱一边瞄着管仲的战车,他多么想管仲能停下车啊!管仲的车果然停下来,并派侍卫给他送来了酒肉。他十分激动,可他见不到管仲不行,就把酒洒在地上,又让侍卫把“浩浩白水”带给管仲,他料定管仲是会见他的,果然不出所料。他知道,凡是有远大抱负的人,有识之士,从来不拘小节,从来瞧不起那些屑琐卑微的小人。他故意将了管仲一军。管仲非但不生气,反而谦虚地向他请教,亲笔写荐书,真仁人君子也!

  这两天,宁戚一步也不离开峱山。他不时掏出管仲的荐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前途,看到了实现自己理想的最佳位置。他知道管仲这份荐书的份量。齐桓公拜他为仲父,大小国事一律交他先处理,简直就是太公望与周武王一样。他高兴万分。他激动不已。他眼巴巴地瞅着通往临淄的大路,盼望着齐桓公的到来。这两天对宁戚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来了!齐国威武的大军开过来了!只见旌旗招展,绣带飘摇,盾牌滚滚,戟矛如林,战车如云,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宁戚见一面绣着“方伯”二字的大黄旗,断定那辆车上坐的就是齐桓公,便拍着牛角,放开喉咙,高声唱了起来,唱了一遍又一遍。

  南山石呀光灿灿,

  有条鲤鱼长尺半。

  生不逢尧与舜禅,

  短褐单衣破又烂。

  从早放牛直到晚,

  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坐在车里见路边有人唱歌,听着不大顺耳,便令侍卫把宁戚叫到车前。

  桓公一看宁戚,身穿破烂衣服,赤着脚,不堪入目。不过此人眼里透出一股英气,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宁戚也不施礼,说道:“山村野人,名叫宁戚。”

  桓公见宁戚不叩拜,全然不懂礼节,生气地说:“你一个放牛的,怎么敢唱歌讥讽时政?”

  宁戚一听,心里佩服,这桓公果然英明,是听出道道来了,便笑笑说道:“我唱的是山歌,怎么讥讽时政?”

  桓公有几分生气地说:“当今太平盛世,上面天子英明,下面百姓安居乐业。寡人身为盟主会合各路诸侯,命令没有不遵从的,战必胜,攻必克,尧舜盛世,也不过如此!你怎么说:‘生不逢尧与舜禅?’还说‘长夜漫漫何时旦’,难道这不是讥讽时政吗?”

  隰朋、东郭牙、竖貂、开方等一齐下车,来到桓公车前。

  宁戚冷笑道:“堂堂大国之君,目光何以如此短浅?小人虽山村野民,却也听说那尧舜盛世,百官廉正,诸侯宾服,天下安定,可说是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百姓乐业,国泰民康,不愧为太平景象。可今天,王室衰微,纪纲不振,教化不行,风气败坏。君上虽想一统诸侯,但北杏之会宋桓公背盟而逃,柯地之盟又受鲁将曹沫劫持,中原各国兵戈不息,戎狄不断侵扰,中原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君上却说是‘太平盛世’‘尧日舜天’,岂不令有识之士齿冷?”

  桓公越听越气,大军刚刚出城,便遇这么颗丧门星,十分恼火,厉声喝道:“大胆匹夫,竟敢出言不逊,拉下去斩了!”

  两边武士一声喊,拥了上去,抓住宁戚捆绑起来,推推搡搡往路边推。

  宁戚面不改色,仰天大笑,道:“好啊,昔日夏桀无道,杀了龙逢;殷纣无道,杀了比干;今天齐侯杀宁戚,可谓鼎足而三了。我可以同这龙逢比干两位贤人并列在一起,成为第三位贤人啦,哈哈,杀吧!”说着,头也不回,迈开大步往前就走。

  隰朋来到桓公车前,小声说道:“君上,臣看此人威武不屈,浩然正气,并非寻常牧夫可比,一定是个有才能的人,虽直言得罪,应予以赦免。”

  桓公听了宁戚的话,心中也震动了一下,此人不怕威逼,不惧刀斧,颇有刚直不阿之气。他暗暗称奇,听了隰朋的话,怒气也渐平了。

  竖貂大声说:“牧牛之徒也敢辱骂国君,那还了得?非杀不可!”

  蔡姬在车内对桓公说:“君上,妾看此人胸藏韬略,胆识过人,不能杀,可以为君上所用。”

  桓公沉吟道:“此人太狂妄了!”

  蔡姬道:“大贤不拘小节,大礼不辞小让,君上能赦免仲父一箭之仇,难道不能赦免此人一言之罪吗?”

  桓公笑着点点头,道:“好,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寡人就赦免他不敬之罪,松绑!”

  武士们为宁戚解去绑绳。

  桓公从车上下来,走到宁戚面前,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寡人跟你开个玩笑,不过是试试你的胆略罢了。很好,不愧为一名壮士。”

  宁戚从怀中取出绢书,双手呈给桓公,道:“有仲父书信一封,请君上审阅。”

  桓公一惊,忙接过绢书,展开读道:“臣奉命出师,行至峱山,遇卫人宁戚,此人不是一般的牧夫,而是当世有用之才,君上宜留以自辅,若弃之而被他国所用,则齐悔之莫及矣!”

  读罢荐书,桓公笑道:“好,仲父慧眼识英才,所荐果然不错。”转向宁戚:“既然有仲父的荐书,你为何不先呈上来?”

  宁戚道:“当今之世,群雄并起,列国纷争,不但君要择臣,臣也要择君。君上如果喜听谄媚之言,厌恶直言相谏,那草民宁愿死在刀斧之下,也不会将仲父的书信取出来的。”

  桓公笑道:“这么说,你还是相信寡人了?”

  宁戚诚恳地说:“君上能捐弃前仇,信用仲父;今日草民激怒于君上,君上又能宽大为怀,赦草民不敬之罪。不愧为一代明君!草民愿竭尽全力,为君上效犬马之劳!”

  桓公大喜,道:“请与隰朋大夫同车,随寡人伐宋。”

4.举火授爵

  日落西山,晚霞满天。

  齐军宿营了。一座座帐篷如雨后的蘑菇;一堆堆篝火,如繁星点点。

  齐桓公兴致勃勃地走进帐篷,迫不及待地对侍女道:“快,快为寡人更衣。”

  侍女为桓公除去戎装,换上君服。

  桓公吩咐侍卫道:“去请隰朋大夫带宁戚前来见寡人,为宁戚准备一套大夫冠服。还有,请众大夫到寡人的大帐议事。”

  侍卫应声而去。

  竖貂、开方走进大帐。竖貂自宫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垂涎已久的后宫主管的位子,一天到晚,不离桓公左右,对桓公的一言一行,他都了如指掌。此时见桓公面呈喜色,便试探着问道:“君上更衣,可是为了封赏宁戚?”

  桓公点头道:“寡人要拜宁戚为大夫!”

  竖貂摇摇头道:“君上,一个山野牧夫,怎能一跃而为大夫?”

  桓公认真地说:“大才不可小用,何况还有仲父的荐书。”

  开方道:“君上,臣在卫国时,从来没听说过宁戚这个人,看来是无名之辈。此地离卫国不远,不如派人去打听一下,如果确有才能,再封官也不迟。”

  桓公坚定地说:“还打听什么?寡人亲自所见,又有仲父推荐,还会有错!再说,有雄才大略的人,一船不讲究生活小节,难免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如果访查出来,想用他还觉着不放心,不用又未免可惜。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寡人的主张。”

  竖貂立即见风使舵,朝开方使了个眼色,奉承道:“君上如此胸怀大度,如此贤明,真是为臣们的福气。”

  桓公看了竖貂一眼,微笑不语。

  东郭牙、宾须无、王子成父等大臣们鱼贯进入桓公的大帐,只见大帐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齐桓公朗声道:“众位大夫,今日行军路上,寡人遇到了卫国人宁戚。此人性情豪爽,胆魄过人,才识超群,仲父也修书举荐。寡人决定,拜宁戚为大夫。”

  东郭牙道:“恭喜君上又添臂助!”

  王子成父也道:“宁戚确实非同凡响,不奉应,不阿谀,是位刚直壮士,应当重用。”

  隰朋进帐,向桓公施礼道:“君上,宁戚在帐外候宣。”

  桓公大声道:“排班奏乐,宣宁戚进帐。”

  隰朋、东郭牙等群臣立即分列两班。音乐顿起。

  宁戚身穿短衣,脚蹬草鞋,走进大帐,叩见桓公。

  桓公对宁戚作揖道:“宁戚,寡人拜你为齐国大夫,望你与众大夫同心协力,勤劳国事,辅助仲父,早成霸业。”

  宁戚叩拜道:“谢君上知遇之恩!”

  桓公道:“为宁戚大夫更衣!”

  侍卫引宁戚出大帐,进侧帐,穿上大夫服,戴上大夫冠,蹬上大夫鞋。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这一打扮,宁戚简直判若两人了。他走进大帐,精神焕发,英气勃勃,光彩照人。

  桓公大声道:“宁戚大夫,寡人今日举火授爵,望爱卿忠心不贰,效力大齐。”

  宁戚跪拜:“臣万死不辞!”

5.宁戚献计

  齐桓公率领大军来到宋国的边界,管仲在路边迎候:“君上辛苦,臣管仲恭候已久。”

  桓公道:“仲父劳苦。陈、曹两国军队到了吗?”

  管仲道:“陈宣公、曹庄公都已率兵来到,周天子也派大将单子蔑率军来到。”

  桓公高兴地说:“好,好!”

  管仲道:“请君上先到大帐休息。”

  桓公向站在身后的宁戚招呼道:“宁戚大夫,过来见过仲父。”

  宁戚走上前来,对管仲深施一礼,道:“宁戚参见仲父。”管仲还礼,笑吟吟地道:“主公善于用人,管仲甚感欣慰。

  望宁戚大夫大展雄才,为君上早建大功。”

  宁戚真诚地说:“仲父教诲,宁戚永志不忘。”

  桓公吩咐道:“仲父,请陈侯、曹侯、单子蔑将军到大帐商议军情。”

  一会儿,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周天子使者单子蔑进帐,分宾主而坐。

  两侧,管仲、隰朋等齐国官员分班列坐。

  齐桓公道:“周天子派单子蔑为使者,令寡人与陈、曹二君率师伐宋。如何伐宋,我们要商议个万全之策。”

  陈宣公道:“请盟主发令,杵臼唯命是从。”

  管仲注目宁戚。

  宁戚会意,道:“依臣之见,暂且不必进兵。仲父主张称霸不用兵车。此次奉天子之命伐宋,大兵压境之势已成,但以兵车取胜,不如以德取胜。”

  竖貂冷冷地道:“如何以德取胜,倒要听听宁戚大夫高见。”

  宁戚不理他,对齐桓公道:“宋国背盟而逃,我们奉天子之命来讨伐,是宋国理屈,我们理直。但宋是大国,若背城一战,难免杀伤太多。如能派一能言善辩之人,说服宋国前来请罪订盟,双方免动干戈,方是上策。”

  齐桓公问陈、曹二君:“两位意下如何?”

  陈、曹二君点头:“此计甚好。”

  竖貂冷笑道:“计是好计,但谁能去说降宋国呢?”

  开方:“宁戚大夫献上这样的好计,想必已经成竹在胸了。”

  宁戚仍不理他们,对桓公说:“臣虽不才,愿前往宋国,凭口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宋公前来订盟。”

  齐桓公:“好,寡人命宁戚大夫为使者,前往宋国。”

6.唇剑舌锋

  宋桓公御说听说齐桓公以周天子名义,会合陈、曹等国来讨伐,急忙召集大臣商量对策。大臣们有的主张打,有的主张和,争得不亦乐乎。宋桓公也定不住调,心里火烧火燎。

  相国戴叔皮走上殿来:“禀君上,齐国派使者前来。”

  宋桓公忙问:“齐军现在何处?”

  戴叔皮道:“现离城二十里。”

  宋桓公不解地问:“大军不动,只派来使者,是何用意?”

  戴叔皮道:“必是前来游说,想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我堂堂宋国出城投降。”

  宋桓公又问:“齐国使者是何人?”

  戴叔皮冷笑道:“姓宁名戚。不过是个村野牧人,刚由管仲推荐当了大夫。”

  宋桓公问:“寡人应如何对待他?”

  戴叔皮道:“主公把他召来,故意冷落,看他如何动作。如若出言不当,臣这里举绅带为号,令兵士将他拿下。齐国劝降之计便破产了。”

  宋桓公道:“好,依计而行,武士伺候。”

  八名武士手持戈矛,跑上殿来,分列两旁。

  殿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宋桓公在殿上端坐。戴叔皮立于桓公侧前方,喊道:“带齐国使者上殿!”

  宁戚宽袍大带,昂然而入,对两侧执戈武士不屑一顾,旁若无人地走至殿堂门里,停步,对宋桓公长揖道:“齐国使者宁戚参见宋国国君。”

  宋桓公端坐不动,面色僵冷。

  戴叔皮嘴角挂着冷笑。

  宁戚将手放下,仰面望着殿顶,突然大声说道:“危哉危哉,宋国大难临头啊!”

  桓公脸现震惊之色。

  戴叔皮嘴角的冷笑消失。

  宋桓公道:“我堂堂宋国,兵精粮足;寡人居上公之位,在各国诸侯之上。危险从何而来?”

  宁戚平视宋桓公问道:“君上自以为比周公怎样?”

  宋桓公道:“周公乃是圣人,寡人怎敢与周公相比?”

  宁戚道:“周公正当周朝鼎盛时期,天下太平四海安定,尚且能够吐哺握发,接纳天下贤士。而君上你所处的境地,外有群雄并起,你争我斗,内部变乱叠起,两任国君被弑,人心惶惶,国无宁日。你即使效法周公,礼贤下士,犹恐天下有识之士不来为宋国效力。而你却妄自尊大,蔑视贤良,怠慢来客,纵然有治国之良策,爱君之忠言,君上能听得到吗?长此以往,宋国难道不是很危险吗?”

  宋桓公听此番言语后,脸色渐渐由震惊而变得严肃、虔诚,不知不觉,站起身来。

  戴叔皮见势不妙,赶紧注目宋桓公,举起自己腰上的绅带。

  宋桓公故作不见,对宁戚作揖道:“寡人即位以来,从未听过君子的教诲,刚才多有怠慢,失礼之处,望先生不要见怪。”

  戴叔皮咳嗽连声,手中绅带频举。

  宋桓公仍故作不见,却对武士挥手道:“退下!”

  执戈武士退出。

  戴叔皮无可奈何地放下绅带,尴尬地站在那里。

  宋桓公诚恳地道:“先生大才,必有良谋,望先生赐教。”

  宁戚面对宋桓公侃侃而谈:“如今王室衰微,天子失权,诸侯离心离德,君臣伦理颠倒,弑君篡位之事时有发生。我齐国国君不忍心看天下大乱,这才恭请王命,与各国诸侯会盟。北杏会盟确定了君上的宋国君主地位,但君上却弃会而逃,等于自己否定了那次会盟,也就否定了君上的国君之位。现在天子震怒,派遣王室大臣与各国诸侯前来讨伐,可谓义正词严,师出有名,不用交兵,胜败之数已可判定。”

  宋桓公诚惶诚恐,道:“先生所言极是。寡人一时失于计较,铸成大错,现在该如何是好?”

  宁戚道:“依臣之见,不如备办进见之礼,与齐会盟。这样既不失对天子应有的礼节,又与盟主交好,不必兴师动众,宋国安如泰山,君上的国君地位也有了保障。”

  宋桓公点头道:“先生此计甚好。不过,齐国大兵压境,胜券在握,能受寡人的礼物而与宋国修好吗?”

  宁戚笑道:“君上大可不必顾虑。齐侯宽宏大量,不念旧隙。曹沫手剑劫齐侯,齐侯却赦他无罪,且归还沦阳之田。君上既然有诚意修好,齐侯怎会不答应?”

  宋桓公又问道:“那么,应该带些什么礼物作进见之礼呢?”

  宁戚道:“齐国旨在与邻国交好,并不贪图礼品,礼轻情重,贵在真诚。”

  宋桓公脸上愁云飞散,高兴地说:“就按先生说的办,寡人立即派使者跟先生去向齐侯谢罪,请求再订盟约。”

7.宋公请罪

  宁戚去宋国说降宋桓公,齐桓公老不放心,一是他对宁戚的才能还不甚了解,二是怕宋桓公傲慢无礼,加害宁戚。他派出的探子不断来报,还没发现凶险的征兆。管仲却胸有成竹,他对宁戚深信不疑。

  齐桓公不无耽心地问管仲:“仲父,宁戚此去能完成使命吗?”管仲笑道:“君上放心,宁戚此行,定然不辱使命。”

  齐桓公道:“宁戚如果完成使命归来,就立了一大功,寡人定然重加赏赐。”

  管仲刚要说什么,侍卫来报:“回禀君上、仲父,宁戚大夫与宋国使者帐外候宣。”

  齐桓公一怔,看看管仲,管仲急忙道:“快请宁戚大夫进帐!”

  宁戚进帐,叩见桓公道:“臣宁戚叩见君上。”

  桓公急忙让宁戚平身免礼,问道:“宋肯请罪加盟吗?”

  宁戚把他说服宋桓公的经过说了一遍,齐桓公大喜过望,对宁戚道:“好,好!宁戚大夫可是立下了大功了!”他转而对管仲道:“仲父慧眼识英雄,慧眼识英雄啊!”

  管仲笑道:“主公过奖,没有主公的英明决断,就没有宁戚大夫啊!”

  宁戚也笑道:“主公、仲父,宋使还在帐外听宣呢!”

  桓公忙道:“对对,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宋使进帐,叩见齐桓公,道:“蔽国君致意齐侯,修书一封,面呈齐侯。”

  桓公接过国书,展开看道:“御说叩拜齐贤侯殿下:孤一时失计,北杏之会铸成大错,致使齐侯率王师、曹、陈之军兴师问罪,孤知罪,今派人献上白玉五十,黄金千镒,请予笑纳,御说请求重新合盟,听从齐侯调遣。”

  齐桓公和颜悦色,对宋使说:“讨伐宋国是奉天子之命,寡人哪敢自主妄为!请你转告宋公,所献金玉,寡人转呈天子,并转达宋公加盟之意。一个月后,请宋公赴鄄(今山东鄄城北)会盟。”

  一个月后,齐桓公与宋桓公、陈宣公、卫惠公、郑厉公诸中原强国会盟于鄄,齐桓公霸主地位已经形成。





管子传--第五章 中流砥柱



第五章 中流砥柱

1.投壶嬉戏

  伐宋凯旋,齐桓公志得意满。特别是长卫姬又生了一个儿子,使他更眉飞色舞。迄今为止,在长卫姬之前,齐桓公先后已有三位夫人,第一位名叫王姬,第二位名叫徐姬,皆因病早逝,第三位是蔡姬,三位夫人都没有生过孩子。长卫姬生的儿子是齐桓公的第一个儿子。因此,他特别高兴。他与蔡姬一起去看过长卫姬和襁褓中的儿子,喜得要命,亲得要死。他对蔡姬道:“寡人伐宋不战而胜,如今又喜得儿子,此乃天地辅佐,万物庇佑。寡人当礼拜祭祀,以谢天地四方,列祖列宗。”

  蔡姬也为长卫姬生子而高兴。笑着说道:“我大齐风调雨顺,声名日隆,君上霸业有成,如今再得贵子,香火旺盛,这是君上施仁政,行礼义的结果。”

  长卫姬撑起虚弱的身子,一脸春风得意之情,她为自己感到骄傲,庆幸自己的梦想实现,谁能生出第一个儿子,将来谁就是国母。原来她一直耽心蔡姬会比自己早生儿子,现在不用耽心了。她娇滴滴地对桓公说:“君上别光高兴了,儿子还没有名字呢。”

  桓公看看蔡姬,笑道:“夫人,给儿子起个名字如何?”

  蔡姬忙道:“贱妾不敢。这孩子大福大贵,名字必须由君上来取。”

  桓公想了想,对蔡姬说:“寡人为儿子取名无亏,夫人以为如何?”

  长卫姬忙附合道:“君上起名起得好,无亏好,这孩子就叫无亏。”

  桓公问道:“夫人知道为什么叫无亏吗?”

  “这……”长卫姬只知奉迎,却不明白桓公取这名字的意图。

  桓公笑了笑,又问蔡姬:“夫人,你知道吗?”

  蔡姬笑道:“看来君上是希望多子多福,一个嫌少,是吗?”

  桓公笑了,指着蔡姬道:“好聪明的夫人。”

  长卫姬不无尴尬地看了桓公一眼,又满怀嫉妒地飞了蔡姬一眼。

  蔡姬关切地对长卫姬道:“妹妹产后虚弱,好好休息,将来再为主公多生儿子。”

  桓公听蔡姬话里有话,便对长卫姬道:“夫人歇息吧。”便与蔡姬一起离开了长卫姬。

  桓公与蔡姬来到后花园。后花园绿树成荫,怪石耸立,池中荷花绽开。桓公手搭蔡姬的肩,道:“寡人多少年来难得消闲,如今天下和顺,国事皆推予仲父,该好好逍遥自在一番。”。他见蔡姬不语,似乎在想心事,笑着说:“夫人,也该为寡人生个儿子了。”

  桓公这句话,正中蔡姬的心事。她不无伤心地说:“贱妾自跟随君上的第一天起,就有这个心愿,看来是贱妾无能。”

  说着,不禁落下泪来。

  桓公忙掏出丝帕为蔡姬擦泪,道:“夫人别难过,今后多努力吧,寡人一定多到夫人宫中。”

  蔡姬破涕为笑,道:“御医给贱妾看过多次,贱妾身体无病,君上只要养精蓄锐,贱妾是能生孩子的。”

  桓公大笑道:“好的,寡人现在便精壮气足,兴致极浓,是不是云雨一番?”

  一名宫女匆匆走来,道:“禀主公,竖貂总管有急事求见。”

  桓公一挥手道:“有事可奏与仲父。”

  宫女又道:“竖貂总管说有要事,非要亲自启奏主公不可。”

  桓公扫兴地说:“这个竖貂,又有什么花样?好吧,让他到勤政殿等候。”转身对蔡姬道::“今天晚上寡人一定与夫人同榻。”

  蔡姬笑道:“有公事就忙去吧,贱妾随时等着君上光临。”

  桓公来到勤政殿,竖貂忙叩见道:“拜见主公。”

  桓公不悦地说:“寡人有言在先,凡事启奏仲父,何事要亲奏寡人?”

  竖貂眨巴着眼睛谄笑道:“此事,微臣不便奏于仲父。”

  桓公明白了七、八分,问:“何事?”

  竖貂说:“主公连年来南征北战,难得逍遥自在,享受人间欢乐,为此,微臣特遍访各地,求得美女佳人数名,进献主公,以表微臣菲薄之意。”

  桓公一听,脸上马上堆起了喜色,问:“噢?美人在哪儿?”

  竖貂道:“就在花园中。”

  桓公起身道:“走,到花园去!”

  桓公与竖貂来到花园,只见六名盛装少女,一个个娇艳如花,心中十二分喜悦。

  竖貂对少女们喊道:“快来拜见主公。”

  少女们有的跪拜,有的屈膝行礼。有的站着不动,好奇地打量着桓公。

  桓公看着一个个娇滴滴、羞答答的少女,笑道:“她们不懂礼节,免了吧。”

  竖貂献媚地问:“主公满意吗?”

  桓公逐个将少女看了一遍,笑道:“不错,寡人很满意。”

  竖貂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主公喜欢,臣可以把天下美女都选进宫来。”

  桓公笑道:“难得爱卿如此忠心,看来,这后宫总管寡人是选对了。”

  竖貂道:“难得主公有此雅兴,让美女们陪主公玩投壶游戏,好吗?”

  桓公道:“好,就玩投壶之戏。”

  竖貂立即安排,让六名少女分成两队,坐好,他在桓公与六位美人的面前放着酒杯和三支柘矢,然后对美人们说:“今天,你们有幸,主公高兴,陪你们作投壶之戏,要好好地玩,让主公开心,投中者有赏。”

  一美女问:“赏什么?”

  竖貂看了看桓公道:“谁先投中,主公先召幸谁。”

  齐桓公朝竖貂满意地微笑点头,心里话,这竖貂的确善解人意。

  那美人一脸迷惑,问:“召幸是什么?”

  竖貂探身对那位美人附耳低语,但声音却大得全体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召幸,就是陪主公睡觉。”

  那位美人儿顿时红云满面,飞了齐桓公一眼,害羞地双手捂着脸。

  另一位美人儿问:“那要是投不中呢?”

  竖貂笑道:“投不中主公也召幸,那要等到晚上。好啦,这游戏你们可能没玩过,我先投给你们看。”说着,抓起柘矢,离铜壶五步,将柘矢向铜壶投去,未中;又投,第二支投入壶口。

  “我投壶的技艺不好,你等第一次投,可以近一点,离壶三步。”竖貂指着桓公右侧第一位美人儿道:“从你开始,来,你先投。”

  那位美人羞答答地站起来,抓过柘矢,一连投了三次,一次未中。

  第二位美人儿也是一支未中。

  第三位美人儿第一支便投中了。美人们齐声娇呼:“啊呀,投中了!”

  桓公对投中的美人儿召手道:“来,到寡人身边来。”

  那位美人儿羞得低垂着头,缓步来到桓公身边,坐到席上。桓公将她揽进怀中,摸着她的手,看着又细又长的手指,说:“好灵巧的手。卿卿在家是做什么的?”

  “织绢,绣花。”

  桓公笑吟吟地道:“难怪你的手巧,一投便中,来,寡人赏你一杯。”端起酒爵,送到美人唇边。

  美人儿摇头:“我,我不会喝酒。”

  桓公呵呵大笑,一饮而尽,然后拥着那位美人儿,走进了旁边的召幸寝宫,先去快乐一番。

2.深入田间

  宁戚伐宋归来,一时名声大噪。齐国朝野盛传齐桓公的三大喜事:一是不战而胜宋国;二是喜得公子无亏;三是得了宁戚这样的贤才。管仲更是喜不自胜,亲自安排隰朋为宁戚营造府第。对这一切,宁戚心里很有数。他感谢管仲和桓公对他的器重和关心,他把这器重和关心作为鞭策自己的动力,他要在齐国同管仲一道,干番大事业。为此,对桓公的重赏他婉言谢绝,对管仲为他建设的府第也婉言拒收。他很清楚,管仲为能重用他而用心良苦,不到半个月,竟摆了十次大宴,在宴会上大讲宁戚舌战宋公的业绩。他是要让人们了解宁戚,好为下一步重用铺垫好台阶。管仲虽然还没有封官许愿,可宁戚已经摸准了管仲的思路,是要他搞农业。宁越这位大司农处处抵制管仲的改革,拒不推行相地衰征大计。管仲早就想撤换他,可一时没有理想的人选。大司农这可是个官位相当高的职务,属上大夫,宁戚也很知道这职位的份量。他决定,先用一个月时间对齐国的农业情况进行考察。他把这想法向管仲一讲,立即得到了管仲的赞赏和支持,并给他相府金牌,全国通行无阻,并给他配上两辆新车,十名侍从。宁戚只选了两名侍从,不要车辆,步行勘察。

  一个月的时间,宁戚带着两名侍从,不管晴天还是雨日,不论刮风还是下雨,齐国的大地上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山峦、沼泽、森林河流、湖泊、丘陵、平原……他走了个遍。每到一处,又是向老农请教,又是亲自勘测,白天跑了一天,晚上在灯下记录,简册写了一大堆,一个人都背不动。

  这天宁戚来到淄河下游考察。他伸手抓了一把沃土,嗅嗅,再看看田野上稀稀拉拉并不茂盛的庄稼,叹了一口气说:“多么肥沃的土地,庄稼长得这个样子,真令人心疼。”两名侍从跟随左右,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侍从甲道:“宁大夫,咱们是不是歇息歇息,又渴又累,简直透不过气来啦!”

  宁戚看看两名侍从,笑道:“辛苦你们了,好,到前边的那个坎上歇息。”

  来到坎上,宁戚坐下来,摘下斗笠,扇着风,遥望着大片大片的庄稼。两个侍从也气喘吁吁坐下来,侍从甲赶紧把一个盛水的羊皮囊送上。宁戚接过,喝得痛快淋漓。喝完后他把羊皮囊递给侍从。

  侍从甲接过羊皮囊,揩一把汗说:“宁大夫,大家都说,主尊仆贵,主人威风,奴才也跟着风光。谁知,你这位新大夫这些天席不暇暖,食不甘味,一天到头总忙着跑到这,跑到那,眼看齐国的山川平原都让你转遍了,我们这当奴才的都觉得吃不消。”

  宁戚一笑:“噢?是觉得跟着我这大夫不够风光?”

  侍从乙说:“宁大夫,现如今齐国上下都说主公有三喜:一喜是宋国不战而盟;二是喜得公子无亏;三喜是……”

  宁戚看着侍从乙道:“那三喜是什么?”

  侍从乙看着宁戚道:“这一喜是喜得宁戚大夫,朝中又添羽翼。按说,三喜之中,大夫占了两喜,主公和仲父都高看一眼,大夫可以高枕无忧,享受一下功名利禄?!”

  宁戚听完,哈哈一笑。他用斗笠扇起清风说:“主公三喜,我却喜不起来。为臣的该为主公分忧,不是为主公分享。你们让我高枕无忧?可我这心里忧心如焚,睁眼闭眼全是一个忧字!”

  侍从乙很惊奇:“大夫忧从何来?”

  宁戚放下斗笠,指指脚下大片大片的庄稼,道:“今年风调雨顺,本是丰收年景,可如今禾苗稀疏,长势衰微,还有许多土地,不稼不穑,任其荒芜。齐国平畴沃野,乃是丰粮之仓,眼前这番景象,能不令人心忧?”

  侍从甲听宁戚说到这里,不以为然地说:“嗨,宁大夫是为粮食担忧呀?堂堂齐国,诸侯盟主,五谷一登场,各国送粮的车马络绎不绝呢。”

  宁戚惊奇地看了侍从甲一眼。

  侍从乙不以为然地说:“仲父提出官山海之策,以盐换钱,以钱买粮,有了钱还愁没有粮食?”

  宁戚摇摇头说:“以盐换钱,以钱买粮,是仲父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盐生于北海,粮生于田野,两者有何牴牾?既无牴牾,为何又舍粮取盐,而不能两者兼得?”两名侍从听到这里,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只听宁戚继续讲道:“假如有这么一天,诸侯各国盐满为患,不再换粮;或者天灾人祸,各国颗粒无收,咱齐国百姓该如何度日?吃饭糊口尚难解决,病体羸夫又谈何称霸天下?”

  侍从被宁戚一番话说得支支吾吾。侍从甲嘟嘟囔囔地说:“可,这土地田野的事,该由大司农来……”

  宁戚朗声大笑:“身为大夫,所忧乃天下之忧,哪能划出个泾渭分明的界限!也许我宁戚乃山野牧夫出身,与土地有缘,所以,总爱在田野里转转,总也闲不住!”说完,宁戚站起身来,戴上了斗笠。

  侍从乙忙问:“大夫,咱还到哪儿去?”

  宁戚回答:“日上中天,时间还早,咱们到东南方向看看!”

  侍从甲咕哝着:“这东西南北可算是走个遍了。”

  宁戚笑道:“怎么,因我是新任大夫,想不侍候了?”

  侍从俩人忙陪笑道:“不敢,不敢。”

  宁戚说着时,已起身走下了土坎,走上了庄稼地的田埂上。两名侍从紧跟其后。

3.别开生面的比赛

  管仲自从得了宁戚,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与人交谈,三句话必离不开宁戚。他知道宋桓公的为人,傲慢无礼,却败在了宁戚三寸不烂之舌之下。如果没有大智大勇,没有雄辩奇才,是万万办不到的。他与宁戚作过三次深谈,从周天子说到诸侯,从诸侯说到列国,政治、军事、农业、商业、冶铁、煮盐……真可谓海阔天空。宁戚的谈吐使他佩服,简直和他的观点如出一辙,而且有许多方面,他自愧弗如。知音难求,他与宁戚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他恨不得立即就让宁戚接替宁越的大司农职务,可宁越乃三朝重臣,轻易动不得。再说,宁戚的名声还不高,恐众人不服。不过,他已下了决心,并且不止一次向桓公吹风。宁戚提出要亲自考察,又说到他心里了,这才是干大事业的人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经过一个月的考察,宁戚回来了,他决定设家宴欢迎,请隰朋作陪客。他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便抚琴弹起了“高山流水”。

  婧坐在管仲身边,以手击案,和着节拍。

  隰朋进门,笑道:“仲父,难得如此雅兴呀!志在高山,巍巍乎!志在流水,滔滔乎!”

  管仲连忙起身,笑道:“知音来了。”

  隰朋笑道:“不敢,我是熟门常客,真正的知音在后面呢!”

  管仲道:“宁戚大夫外出勘察归来,我请他相府作客,以示慰问。”

  隰朋笑道:“宁戚大夫好大面子,仲父请客,这可是难得呀,哈哈哈……”

  管仲道:“宁戚非一般人可比,这一个月,他四处奔波,深入田间农舍,不辞劳苦,细心察看,这种精神难能可贵。哎,他的府第盖好了吗?”

  隰朋道:“遵照仲父的命令,早就盖好了,可宁戚大夫就是不去住。”

  管仲道:“这个宁戚,确实不同凡响。”

  侍仆进门道:“相爷,宁戚大夫来了。”

  管仲、婧与隰朋迎至相府门外。

  宁戚一见,急忙施礼道:“参见仲父、夫人、隰大司行!”

  管仲忙道:“大夫何必多礼。”

  宁戚道:“仲父邀请宁戚前来相府,这是宁戚的幸事,岂敢有劳仲父、夫人迎至门外?”

  管仲道:“宁戚大夫外出勘察,十分辛劳,特备薄酒一爵,为大夫接风。大夫能到敝府,四壁生辉,管仲岂有不迎之理?”婧看着他们彬彬有礼、相互谦让,便笑道:“宁大夫请进!”

  宁戚忙道:“不敢,仲父请。”

  管仲礼让道:“大夫今日乃是贵客,请!”

  隰朋笑道:“看来今天虽是家宴,但礼仪不亚国宴,还是我这大司行来安排吧,宁大夫,请!”

  宁戚向管仲打恭作揖道:“恭敬不如从命!”走进门去。

  一进门,照壁迎面,色彩艳丽。宁戚看了一眼,然后步入厅房。厅房里豪华气派,左侧设有反坫,上面摆满了金玉之器,光彩照人。宁戚审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管仲招呼宁戚、隰朋道:“二位请坐。”

  宁戚与隰朋坐于案几前。宁戚微笑道:“早就听说相府有照壁反坫,这些都是帝王摆设之物,仲父敢为天下先,今日领教。”

  管仲扬眉一笑说:“照壁、反坫,世人视为奢品,非君王莫能设,可管仲喜欢它们。对此,宁戚大夫有何感想?”

  宁戚道:“宁戚以为,仲父喜爱,设照壁、反坫,不算奢侈,也无可非议,好比有人喜欢宝车华辇,也有人喜欢安步当车,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可以投其所好,不必拘泥。”

  管仲笑道:“看来,宁戚大夫是喜欢安步当车了?”

  宁戚也笑道:“安步当车,不亦乐乎!”

  侍人端酒、肴之类走进来,分别置于每个人的案几前。婧亲自为宁戚、隰朋、管仲斟酒。

  管仲端起酒爵,说道:“峱山脚下,闻宁戚歌声,管仲心中即已引为知己。结果,主公举火授爵,宁戚成为我大齐大夫,千里有缘,三生有幸,管仲敬大夫一爵水酒!”

  宁戚也端起酒爵,感激地说:“宁戚由一名贩牛之徒,一变而为齐国大夫,世人都说吉星高照,可宁戚知道,没有仲父哪有宁戚。水酒一爵,表示宁戚无限敬意。”

  隰朋端起酒爵,笑吟吟地说:“宁大夫确实吉星高照,我隰朋跟随仲父这多年,也未受到过如此礼遇。来,为实现仲父倡导的改革大计,干!”

  三人边吃边喝边说,谈得十分投机。

  宁戚说:“这一个月的勘察,收获颇丰。仲父的相地衰征之策,绝大数农人都齐声拥护,只要消除阻力,定能全面推行。”

  管仲兴奋地说:“宁戚大夫此言极是。这些年,齐国百废待兴,可人才不足,心有余而力不足,捉襟见肘呀!”

  隰朋弦外有音地说:“凡事总得有人去做,计策再好,没有得力的人去干,也会落空。仲父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操碎了心,有了宁戚大夫相助,是苍天有眼啊!”

  宁戚道:“宁戚有一建议,不知仲父意下如何?”

  管仲忙道:“宁大夫有话请讲,管仲洗耳恭听。”

  宁戚说:“现在,齐国还是木犁人耕。咱们大齐冶铁业如此发达,为什么不以铁犁代替木犁,以牛耕代替人耕呢?”

  管仲听了,认真地想了想,以手击案道:“好,好哇!用铁犁耕的地比木犁要深;用牛耕比人耕速度要快,好主意!好主意呀!宁大夫确实高人一着!”

  宁戚又道:“宁戚已在铁匠作坊中订制了铁犁铧,从市场上买回了两头牛,可以进行耕地比赛,试试看。”

  管仲马上明白了宁戚的意图,说:“宁大夫之意是通过比赛,让人们大开眼界,以便在齐国迅速推开?”

  宁戚佩服管仲的精明,点头道:“正是。”

  管仲开怀大笑,对隰朋道:“怎么样,大行官,从此,齐国要结束木犁人耕时代,进入铁犁牛耕,这可是利在国家,福在百姓的好事哪!宁大夫既然准备好了,事不宜迟,马上组织耕地比赛!”说着站起身来。

  婧笑道:“相爷,这酒——”

  管仲道:“啊,这场宴会还没结束,等耕地比赛后继续喝!”

  三天后,在临淄城西门外的田野上,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耕地比赛。听说是管仲主持比赛,齐国朝野皆动,围观的人成千上万,黑压压一片。

  阵势已经摆好。

  一方是木犁头,四位年轻力壮的农夫一人一根背绳,另一位农夫掌着犁舵。

  一方是铁犁头,一位农夫把两头牛套在犁上。

  管仲看看一切准备就序,下令“比赛开始!”随着一声锣响,四名农夫抖擞精神,拉起木犁前进;铁犁的一方,也抖动鞭子,赶牛前进。人们齐声呐喊助威。双方前进了三十步,便拉开了距离:牛拉犁翻起的土地又深又快,赶牛的人轻松地吆喝着,悠然自得;可拉木铧犁的四位年轻农夫却已累得浑身大汗气喘吁吁,耕的地浅,速度也慢。

  比赛地共一百步。人拉犁刚走了一半,牛拉犁已到了地头,往回返了。比赛结束,牛耕比人耕,速度快了一倍,深度也深了一倍。

  农夫们欢呼雀跃。一位白胡子老农对管仲说:“仲父主意真高,今日叫俺开了眼界,回去俺就买牛,打铁犁头,这真是为俺百姓着想的好事,谢谢仲父啦!”

  管仲指着宁戚道:“这主意是宁戚大夫出的,要谢得去谢宁戚大夫。”他对宁戚大声说:“宁戚大夫,快给大伙儿讲讲吧!”

  宁戚清清嗓子,向众人大声说:“大家都看到了,刚才人拉木犁翻耕土地大大落后于牛拉铁铧犁。咱们世世代代种庄稼,总是凭一身筋骨,汗滴禾下土。如今,咱有了牛耕,有了铁铧犁头,筋骨可以轻松轻松啦,庄稼也会种得比过去好了。还有君上和仲父为大家定的相地衰征大计,大家的劲头鼓起来,明年一定会大丰收。大家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宁戚大夫主意太高了!”人们振臂响应,欢呼雀跃。

  管仲沉浸在欢乐之中。这场比赛胜过一百个文告。从大家欢欣鼓舞的情绪中,他看到了齐国农业的希望。他决定回去就安排负责冶铁的百工,立即按宁戚的设计图大量制造铁铧犁头。正在这时,他看见宁越向他走了过来。

  “仲父!这场闹剧征得主公同意了吗?”

  管仲一听便来了气,他看着宁越,尽力抑制住自己,道:

  “勿须向主公禀报。”

  宁越看了宁戚一眼,问道:“仲父,这就是宁戚吧?”

  管仲道:“正是。这场比赛就是宁戚大夫提议的。”又对宁戚道:“宁戚大夫,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司农宁越大夫。”

  宁戚急忙施礼:“参见大司农。”

  不料宁越置之不理,手捋胡须,冷眼看了一下宁戚,仰天大笑,然后对管仲道:“仲父,老臣无能,想不出这些花花点子,但身为大司农,尚懂得稼穑耕种。自神农以来,耕种稼穑全凭人力而为,即使尧舜也概莫能外。如今,哪个梦呓之徒破天荒想出了个牛耕,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管仲冷笑道:“可眼前的事实是,牛耕确实比人耕省时省力,且耕地质量高,速度快。”

  宁越大声道:“仲父,老夫必须申明,这是在向土地作孽!老臣不许牲畜践踏我大齐黄金土地!”说完,他抖抖胡须,气咻咻地转身就走。

  隰朋在一边憋了一肚子气,说道:“哼,以老卖老,老顽固!”

  管仲拍拍宁戚的肩头,什么也没说,登上了车子。

4.宁戚上任大司田

  管仲的车马直奔齐宫。他下了决心,宁越到了非撤换不可的地步了。

  来到勤政殿,见桓公正在批阅奏章,忙上前施礼道:“参见主公。”

  桓公起身道:“寡人已称相国为仲父,何必拘泥礼节?”

  管仲道:“主公虽是抬举管仲,但君臣之份,管仲岂敢逾越?”

  桓公笑道:“仲父一向礼义尽至,倒让寡人惭愧。请坐!”

  管仲与桓公共同落座。

  “仲父有何事相商?”

  管仲道:“伐宋归来,不知主公有何新的想法?”

  桓公道:“不战而胜,乃仲父霸术要诀,寡人钦佩。”

  管仲道:“此次伐宋,不战而胜,大功首先在于主公。”

  桓公笑道:“寡人何功之有?”

  管仲道:“主公慧眼识英才,举火授爵宁戚。致使宁戚一身胆魄,独闯宋宫,说服宋公从盟。士为知己者死,无主公知遇之恩,宁戚胆魄从何而来?”

  桓公听着管仲的话,越听越舒服,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说:“宁戚确实不简单,有胆有识,卓而不群。此事让寡人感触颇深。匡世之才,未必都在宫廷府第;草莽之中,也多有藏龙卧虎啊!”

  管仲听了,十分高兴,说:“主公这番话,臣大受教益。如今诸侯从盟,天下和睦,是治理内政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齐国只有富足强盛,主公的霸主地位才能旷日持久。现在,主公颁布的‘三其国而五其鄙’大计,官山海大计,内政而寄军令大计、四民分处大计,农商并重大计等等,均已大见成效,国库充盈,百姓富业,可就是相地衰征大计没有很好地推行。”

  桓公叹道:“宁越老啦!”

  管仲道:“人老心也老,他对主公的相地衰征处处忤逆,墨守成规,死死抱住古人的信条不放。长此下去,齐国的农业很难有大的变化,农为万业之本,万万不可因为一个人而毁了主公的治国大计。”

  桓公点点头说:“寡人也早有此意。只是谁来接替大司农呢?”

  管仲道:“宁戚是最好的人选。他已搞了一个月的勘察,对齐国的农业情况已了如指掌。他发现用牛耕代替人耕,用铁铧犁代替木铧犁,功效提高一倍。重用此人,主公的相地衰征大计定能推行,齐国的农业会大踏步前进。”

  桓公想了想,说:“寡人同意仲父所言,拜宁戚为大司农!”

  在齐宫大殿,文武列班朝见。

  齐桓公开口道:“今日到朝,寡人有事相告。从北杏之盟,柯地会盟到伐宋不战而胜,其间有劳诸位爱卿同心协力。但根本大计,在于仲父。仲父谋略,百不失一。寡人欲得天下,皆仲父谋略引导。故朝中内外一切大事皆由仲父料理。众爱卿有何启奏,须先禀于仲父,仲父定夺,寡人决无疑义。”

  站在一侧的竖貂、开方,互相使个眼色面露无奈之情。

  正在此时,只见髯须尽白、老态龙钟的大司农宁越大夫蹒跚而来。

  宁越进门施礼道:“老臣年迈,姗姗来迟,望主公见谅。”

  齐桓公道:“免礼,平身。”

  宁越道:“老臣今日到朝,首当向主公道喜。”

  齐桓公问:“寡人何喜之有?”

  宁越道:“老臣道喜有三。闻听主公喜得公子无亏,此乃主公泽被后世之吉兆,此大喜之一;主公亲率大军出征宋国,不战而胜,宋国归于主公麾下,此大喜之二;这三嘛……”宁越看看四周,讥诮地说:“闻听主公出征途中,得一贩牛之徒,主公举火授爵,一跃为大夫,这贩牛大夫乃老臣前所未闻之事,也算朝中再添羽翼,此乃大喜之三。”

  齐桓公面呈不悦之色,对宁越道:“宁戚大夫乃匡世之才,凭一身胆魄,浩然正气,只身进入宋宫,让宋国降服,如此经天纬地之才,与贩牛之事怎能相提并论?既是大齐朝中大夫,又何称贩牛之徒?”

  宁越语塞道:“这……”

  齐桓公正色道:“今日到朝,寡人尚有一旨颁发。如今,天下和睦,霸业初成,寡人之意在于富国强兵,一霸天下。寡人念宁越大夫年事已高,不宜再为国事操劳,该颐养天年,安享天伦之乐。今免去大司农一职,特此颁旨。”

  这一消息使所有大臣感到惊讶。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宁越。宁越也被这突发而至的旨意惊呆。他稍一愣怔,随即出列道:“老臣虽年事已高,尚能为国效力,恳请主公多加体恤!”

  说完,跪倒在地。

  齐桓公继续说道:“宁戚大夫乃匡世英才,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精通桑麻五谷之道,又值风华正茂之年,自今日起,寡人任命宁戚大夫为齐国大司农,特此颁旨。”

  这一接踵而至的消息,不仅再次让齐国众大夫震惊,连宁戚本人也属意料不到。他愣愣地看看齐桓公,又看看管仲,再看看跪倒在大殿中央的宁越,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短短的一瞬间,他没有出列,而是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齐桓公大声道:“宁戚大夫,接旨。”

  宁戚恍然如梦中醒来,急忙跪倒在宁越的一侧:“臣谢主公知遇之恩,唯恐力不从心,难以胜任。”

  齐桓公道:“承前启后,新老交替,乃治国要素。二位大夫请起。”

  宁戚道:“谢主公!”起身归班。

  宁越跪倒不起,突然爆发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这笑声让齐桓公、管仲、众臣都甚为诧异。他笑得恣肆、疯狂、悲怆,直到笑出两行老泪。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语无伦次地念叨:“新、老、交、替……哈哈哈哈……堂堂大司农,交给一个牛贩子……一个贩牛的……哈哈哈……”他走到宁戚面前:

  “贩牛的……你懂桑麻……懂朝廷……你替了我……凭啥……凭唱歌凭赶牛?能当上大司农……哈哈哈哈……”

  宁越边笑边把官袍礼带解下来,扔在大殿中央。再把冠冕摘下,扔在身后。他边扔边笑边往大殿下走。在走的过程中,他把周身的官服也脱得七零八落,丢在大殿的门口台阶上。

  管仲目光追随着疯狂的宁越走出殿堂,走下台阶。在宁越的笑声里,管仲看到了一个苍老而又痛苦的背影……

5.严惩伯氏

  宁戚上任大司农不到一个月,就办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把管仲的相地衰征进行补充修正,在荣辱柱上重新颁布。

  这天正是大集之日,临淄大街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齐宫午门外的荣辱柱是人们关心的地方,齐国人已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城里的人每天都要到这里来看看,有什么新政策出台;城外的人进城,也都要到这里来,打听新鲜事儿。

  侍卫官手持大锣,咣咣咣敲了一通,然后宣布:“今天有新上任的大司农宁戚大夫宣布相地衰征之策。”

  宁戚手捧帛书,朗声读道:“仲父令曰:经君上批准,在全国实行相地衰征之策。一、将公田按户分给百姓耕种;二、自即日起,对农田进行勘察,分为上、中、下三等,按等级交纳租税;三、凡新垦荒地,免除三年税租,从第四年起,按等级交纳税组;四、全国百姓必须按法令照办,如有抗拒,以法治罪。”

  宁戚说罢,由侍卫官将命令悬挂到荣辱柱上。百姓们纷纷涌上前来争看。

  农人甲道:“这办法好,早该这么办了!”

  农人乙道:“这下好了,我这种下等田的,可以少交点税了。”

  农人丙道:“你那田是上等还是下等,自己说了不算,得官府定。

  农人丁道:“这位新上任的大司农劲头挺大,看来,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

  宁戚办的第二件事,就是严惩奴隶主伯氏。这伯氏是宁越的亲戚,他依仗后台硬,早就反对相地衰征。相地他不让,税他也不变,还在荣辱柱前煽动,公然诽谤相地衰征,说什么:“自古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却要瓜分土地,宰割王土,让奴隶获得自由,这岂不是无视王法,凌辱列祖列宗!还有,按土地好坏制定税收,没有贵族寒门之分,如此而来,贵者不贵,贱者不贱,堂堂齐国岂不抹杀了等级秩序!如此相地衰征,强迫纳税,我伯氏定当不从。”

  半个月后,荣辱柱上又挂上了新告示:“查吕姓伯氏,仗势不法,骈邑三百,历年来偷漏租税,今经官府多次催促,仍抗税不交。为确保相地衰征大计的实施,决定没收其骈邑三百亩!”

  查处伯氏之事,在齐国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百姓们奔走相告,那些怀疑相地衰征的人也不动摇了,相地衰征之策进展很快。当然也有反对的人,上卿高傒就是代表。他怒气冲冲地闯进宫中去找桓公。

  桓公已有思想准备,处置伯氏之事也是他同意的。一见高傒的表情,便明白了八、九分,问道:“高上卿找寡人有什么事?”

  高傒毫不客气地说:“老朽前来,有一句话想问,齐侯与周天子相比怎样?”

  齐桓公一怔,答道:“小白岂敢与周天子同日而语。”高傒气愤愤地质问道:“浩荡乾坤,天子在上,身为诸侯,又岂能上欺天子,瞒天过海,举辅佐周室之名,行大逆不道之实?”

  齐桓公一怔:“上卿所言,定有所指。”

  高傒怒道:“老夫所指乃相地衰征之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乃历代相传,亘古不变。而如今,齐国竟敢背道而驰,瓜分王土,猖獗狂妄,何以至此!再者,按田而税;使贵者不贵,贱者不贱,森严秩序,全然不顾,老朽要问,天下是周天子的天下,还是齐侯的天下?”

  齐桓公听到这里,沉吟不语。

  高傒更加愤慨,继续斥问道:“老朽再问,齐国是齐侯的齐国,还是管仲的齐国?”

  齐桓公冷静下来,对高傒说:“上卿息怒,容小白一一叙来。管仲乃大齐相国,行过典礼,名正言顺。所献军国大计,万无一失,寡人称之仲父。如今国事交给仲父,乃君臣相互信任,小白不知有何非礼非份?宁戚出身卑微,却胸匿大志,才具超人。唯贤是用,自尧舜之时即成风尚,又谈何不依古法?相地衰征,乃相国和大司农踏破铁鞋,殚精竭虑之结果,旨在振兴齐国,仓廪丰实。如此富国强民之策,又何乐而不为?”

  高傒听着齐桓公的这番话,气得浑身颤动,胡子抖个不停:“当初,你偿还鲁国汶阳之田,丧失齐国颜面,老朽我一忍再忍;你兴渔盐,通商旅,本末倒置,老朽也未曾言语;如今你小白放纵无羁,越走越远,非但不听老朽劝谏,反而振振有词。在你眼里,还有什么天子,王道?老朽只怨自己,当初老眼昏花,怎就选定了你这么一位狂妄逆子即齐国君位!告辞!”

  高傒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齐桓公望着高傒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6.伤兔诗

  高傒的无理取闹,使齐桓公十分恼火。高傒身为监国上卿,只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顾国家的利益,太不象话。这些年齐国的变化有目共睹,他怎么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对于高傒的话,桓公反复进行了分析、推敲,如果有合理的成份,他是会采纳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在齐桓公的继位问题上,高傒还是立了大功的。看来,他与高傒的隔阂已经很深了,归还鲁国的汶阳之田,他认为是丧失了齐国颜面;兴渔盐、通工商,他认为是本末倒置;提拔重用宁戚,他认为不合礼仪;相地衰征,他认为是瓜分王土,大逆不道……齐桓公越想越感到气愤。

  竖貂见桓公情绪低落,便道:“主公,现在已到了狩猎季节,天高气爽,臣陪主公出去打猎好不好?”

  蔡姬也十分赞同:“君上太劳累了,到山里打猎,对身体也有好处。”

  桓公高兴地说:“好,明天就去!”又对竖貂吩咐道:“爱卿去告知仲父,就说寡人请仲父和夫人一起打猎,他太劳累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爬上东山,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风和日丽,是个打猎的好日子。临淄城南门,涌出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一辆车上,坐的是身背硬弓的隰明和王子成父;第二辆车上,是竖貂和开方,开方臂腕上架着鹰,车后跟着四只猎犬;第三辆车上,稳坐着齐桓公和管仲;第四辆车是华丽的篷车,蔡姬和婧坐在里面;后面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身背大弓,肩扛戟矛。

  桓公兴致勃勃地对管仲道:“仲父长年为国事操劳,很是辛苦,也该休整休整了。今天咱们君臣一起打打猎,散散心,解解乏。”

  管仲道:“难得主公有如此雅兴。”

  桓公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相地衰征大计,尽管有人沸沸扬扬,可寡人主意已定,决不反悔!”

  管仲道:“主公英明!无主公决策,相地衰征之策将难以践行。不过,对高上卿还要尊重为是,不可强顶硬撞。他想不通就让他继续想好了。但对那些拥有骈邑食田,抵制国策,抗税不交者,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桓公点点头道:“仲父所言甚是。像伯氏这样的人,有一个查处一个,决不迁就!”

  前面来到山间盆地。开方安排兵士们从两边迂回到山坡上,形成包围圈,然后摇旗呐喊,把藏在山中的野兽轰赶到盆地中来。

  公子开方手执弓箭,紧紧追随在桓公身旁。

  一只狐狸向桓公方向奔来。

  开方用手一指道:“主公,快射!”

  齐桓公弯弓搭箭,一箭射去。箭从狐狸身边飞过。狐狸掉头逃窜。

  桓公连声叹息:“可惜、可惜,让它跑了!”

  开方又发现草丛中一只獐子,忙道:“主公,獐子!”

  桓公一箭射去,獐子中箭,倒在地上。

  开方笑道:“好箭法!主公真是神箭!”

  桓公看看身后的管仲,管仲也射得一只獐子。

  开方大声喊道:“主公,野兔,快射!”

  桓公顺着开方指的方向一看,两只野兔飞快朝他跑来。他一箭射中一只,另一只野兔逃走,可它跑了不远,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桓公又一箭射去,这只野兔也倒在草地上。

  猎犬跑上去叨回野兔。桓公看了看,说:“这是只呆兔,它本可以逃走的,为何却又停下,被寡人射中了!”

  管仲接过野兔,笑道:“是只雄兔,它本可以远走高飞,只是恋着雌兔,却误了自己的前程!”

  已是中午时分了。

  竖貂指挥侍从,把打来的野味架到火堆上烧烤。

  桓公与大臣们围坐在一起,席上摆着烤好的野味,香味扑鼻。桓公端着酒爵,道:“来,寡人敬众爱卿一爵,大家辛苦了!”

  管仲、隰明、王子成父等人一起举爵:“谢主公!”君臣一饮而尽。

  桓公与大臣们咀嚼着野味,吃得又香又甜。他边吃边说:“今日围猎,寡人非常开心。开方大夫指挥有方,来,寡人赐你一爵!”

  开方急忙接过爵,一饮而尽:“谢君上赏赐,只要主公开心,开方万死不辞!”

  坐在桓公身旁的竖貂说:“开方大夫为了让君上尽兴围猎,他父亲去世都没有回家奔丧。”

  桓公感动地说:“开方大夫爱寡人胜过自己的父母,忠心可嘉。来,寡人赐酒一爵!”

  开方又一口喝干,道:“谢主公奖励,臣永远忠于主公!”

  管仲看着开方,心里漾起一阵恶心,心里话:开方还算个人吗?简直禽兽不如!

  这时,从另一座帐篷里传来悠扬的琴声和清脆悦耳的歌声。蔡姬抚琴,婧唱道:

  “大风泱泱兮,天籁汤汤。

  狡兔驰奔兮,对影成双。

  追逐戏闹兮,恩恩爱爱。

  一矢中的兮,雌兔命丧。

  雄免回顾兮,中箭身亡,

  瞑瞑相视兮,丽影双双……”

  桓公听了,问管仲道:“仲父,夫人唱的什么?”

  管仲笑道:“这是民间流传的伤兔诗。”

  桓公对竖貂道:“去告诉夫人,这歌声太伤感了,唱一首开心的!”

  竖貂应声而去。

  管仲意味深长地看了桓公一眼。这首歌词是管仲见桓公射中两只兔子后有感而发,顺口吟成的。婧只念了一遍,便套用现成的曲调唱了出来。管仲见桓公自伐宋归来后,一味地在后宫与宫女淫乐,常常一连几日不上朝,耽心他沉缅于女色,所以想借伤兔诗劝谏。可桓公听不进去,他也只好做罢。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呀!

7.蔡姬被逐

  自从长卫姬生了公子无亏,蔡姬就感到背上似乎压了一盘磨。根据“大宗为翰,宗子为成”的古训,不论有多少夫人嫔妃,也不论是夫人,还是如夫人,谁生出第一个儿子谁就确定了母后的地位。她感到忧虑,又感到悲哀。本来,她前面的王姬、徐姬相继病逝,三位夫人只剩下她一个,这国母地位已是不可动摇的。可谁料长卫姬先声夺人,少卫姬的肚子也明显地凸了起来。她恨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埋怨齐桓公和她同床次数太少。桓公太好色了,后宫美女如云,已经一千零六位了,可竖貂还是不断地往里输送。十六、七岁进宫,二十五岁就逐出宫去。有许多姑娘根本没见到桓公是什么模样。也难怪,就是一天一个,也得三年轮一回。她越想越烦恼,如果后宫没有这么多丽姝佳人,她也许早就怀孕了。

  桓公也已觉察出蔡姬的苦恼。说实话,他最喜欢的还是蔡姬。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知书达礼,懂音乐,她给了桓公别人无法代替的欢乐。桓公也希望蔡姬能早生个儿子,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可年复一年,蔡姬老不生产,他也没有办法。退朝归来,见蔡姬独自坐在窗前,对着宫外逍遥湖水出神,便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说道:“夫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闷闷不乐?”

  蔡姬就势依偎在桓公怀里,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桓公掏出手帕轻轻把蔡姬的眼泪揩去,仔细地端详着她的秀发,她的面容,道:“夫人不必伤神。苍天有眼,能让夫人早生贵子,这太子之位是寡人说了算!”

  蔡姬破涕为笑,掩饰道:“君上知道贱妾为什么伤心吗?”

  桓公道:“说与寡人听听。”

  蔡姬道:“贱妾是想家了。贱妾嫁到齐国,转眼十个年头了,只回过一次家。”

  桓公笑道:“这好办。过些日子,寡人派人护送夫人回家省亲就是了。”

  蔡姬指着窗外碧波荡漾的湖水说道:“妾的家乡到处都是水。一见到水,就想起家乡的亲人。”

  桓公道:“夫人,寡人陪你到逍遥湖荡舟如何?”

  蔡姬眼一亮,高兴地搂住桓公亲了一下,道:“谢谢君上。”

  桓公与蔡姬来到逍遥湖上,四周连个人影也没有。秋水碧绿,清澈见底。蔡姬熟练地解开拴船的绳索,象一只飞燕轻盈地跳到船里。向桓公张开双臂:“君上,下来呀。”

  桓公自幼怕水。他也想学着蔡姬的样子往船上跳,可又不敢,进一步,退三步,逗得蔡姬格格笑个不住。蔡姬跳上岸,把绳索牢牢栓在桩上,笑道:“来,贱妾扶着君上登船。”

  桓公下了很大决心,扶着蔡姬迈到船上,船身一晃,吓得他赶紧坐在船板上。

  蔡姬上岸解开绳索,轻身跳到船上,娴熟地摇着桨,小船飞一样向湖心驶去。

  “夫人,慢点儿,寡人头晕。”桓公两手紧紧抓住船帮,连声说。

  “不要紧的,君上别怕,有妾在此,保君上安然无恙。”蔡姬停止摇桨,坐到桓公身旁。

  桓公见蔡姬开心了,锁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心里也很高兴。他把蔡姬拥在怀里,摸着她飘柔的秀发,问:“夫人,快乐吗?”

  蔡姬娇媚地说:“象现在这样多好啊,就贱妾和君上两个人,亲亲热热拥抱在一起。秋水粼粼,碧波漾漾,蓝天如洗,白云如丝……”

  桓公笑道:“哎,夫人作诗呢。”

  蔡姬道:“贱妾不光作诗,还想跳舞呢!”说着,从桓公怀里站起来,嘴里哼着乐曲,翩翩起舞。

  船身随着蔡姬的舞步,左右晃动。

  桓公吓得连忙抓住船帮:“夫人,不要跳了,寡人害怕。”看着桓公那紧张的样子,蔡姬格格直笑:“君上七尺身躯,伟岸丈夫,哪能怕水!”说着,双脚故意左右轮番用力,船身更加急剧地摇晃起来。

  桓公吓得脸都变了色,喊道:“别闹,快停下!寡人要生气了!”

  蔡姬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她一边晃着船,一边向桓公伸出手:“君上,你抓住妾的手,就不会害怕了。”

  桓公欠起身,把手伸给蔡姬,船一晃,桓公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跌进湖中。

  蔡姬大惊,纵身跳入湖中,把桓公托到船上。

  桓公大怒,喝道:“靠岸!”

  蔡姬急忙摇桨,轻舟靠岸,又跳上岸拴好绳索,把桓公扶到岸上,跑下谢罪道:“君上,贱妾失礼了,君上赶紧换衣服,以免……”

  不等蔡姬说完,桓公一挥手将蔡姬拨拉到一边,怒气冲冲而去。

  蔡姬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后悔莫及。

  桓公回到寝宫。长卫姬一见他浑身是水,大惊道:“君上,你这是怎么了?”

  桓公怒气冲天,吼道:“问什么?更衣!”

  长卫姬急忙对宫女喊道:“还不快给君上更衣!”

  两宫女搀扶桓公走进内室。

  换好衣服出来,桓公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长卫姬已命宫女准备好姜汤,桓公一口气喝了个光,这才大声道:“气死寡人也!”

  竖貂急火火走进来,在桓公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臣该死,没有保护好主公!”

  长卫姬问道:“主公到底怎么啦?”

  竖貂道:“是夫人将主公从船上颠入水中。”

  长卫姬道:“夫人怎么能这样!秋深水凉,把主公冻坏了怎么办?”

  竖貂火上浇油道:“主公对夫人那么好,她却对主公大不敬。”

  长卫姬心头一喜,蔡姬啊蔡姬,这个麻烦可是你自己惹的。看来,这第一夫人的宝座是非我莫属了,便弦外有音地说:“蔡姐姐这不是欺君吗?主公乃一国之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桓公一拍案几,吼道:“别说了,气死寡人了!”

  长卫姬对宫女大声道:“快,摆酒,给主公压惊!”

  蔡姬别提多后悔了。今日她自己也不知怎么了,怎会干出这种事情来,看来,她是高兴过了头,乐极生悲。桓公陪她荡舟,这是这些年来第一回,她喜不自胜,乐不可支,以至于忘乎所以。她知道桓公怕水,她只是想逗桓公玩乐。她急急忙忙回宫换了衣服,赶到桓公寝宫来请罪。不料,却被站在门口的后宫总管竖貂挡了驾。

  竖貂对蔡姬早就怀恨在心。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和他总有点过不去。她对管仲处处尊让,唯命是从,在桓公耳旁吹了不少风,可对竖貂总是冷眼相看,从来没认真说过一次话。要不是桓公特别钟爱,他早就给她颜色看了。现在机会来了,桓公大发雷霆,火冒三丈,再加上他和长卫姬一唱一合,更使桓公怒不可遏。他估计蔡姬肯定会来向桓公请罪,所以,早早出来候着,一见蔡姬那副焦急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阵得意,把面孔一板,冷冷地说:“主公有令,谁也不见!”蔡姬一惊,问道:“怎么,竖貂总管,连我也不能进去?”

  竖貂冷笑道:“主公正在生气,下令任何人不准进去!”

  蔡姬无可奈何,对竖貂道:“请总管代我向君上问候,请罪。”

  竖貂阴阳怪气地说:“夫人的吩咐一定照办。夫人请回吧。”

  竖貂见蔡姬一走,便返回宫中。

  桓公怒气稍平。问道:“可是夫人来过?”

  竖貂摇摇头,答道:“夫人正在弹琴自乐。”

  桓公大怒道:“什么?她连向寡人陪罪都不肯?岂有此理!

  明天把她送回蔡国去!”

  竖貂连忙应道:“臣遵旨!”

  竖貂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桓公变卦,又怕一旦蔡姬见了桓公,一番柔情蜜语,暴露了他的阴谋,离开桓公,便直奔蔡姬宫中,一边走一边在肚里偏词。

  蔡姬正独自垂泪,黯然神伤,见竖貂大步闯了进来,急忙起身迎接。

  竖貂一反常态,盛气凌人地大声道:“夫人接旨——”

  蔡姬预感不妙,连忙跪下候旨。

  竖貂道:“蔡姬大逆不道,晃舟致寡人落水。寡人不容,速遣返回蔡国!”

  蔡姬大惊,怀疑地看着竖貂,问:“总管,我真地不能再见君上一面吗?”

  竖貂道:“不行,主公不愿见你!令我立即将夫人遣返蔡国。车已备好,请夫人上车!”

  蔡姬绝望了,泪水流了下来,她恨桓公太不近人情。十几年夫妻,就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反目驱逐。她什么也没带,只把那条龙凤带扎在腰间,便随竖貂出门登车而去。

  蔡姬的车刚驶出临淄城门,后面四辆马车疾驶而来,第一辆是篷车,后面三辆是战车。

  蔡姬一见是管仲和婧坐在车上,忙令停车。车未停稳,她便纵身跳下车来。

  管仲与婧从车上下来。婧抱住蔡姬大哭:“姐姐!”

  蔡姬悔恨交加,泪水断线似地滚下来:“妹妹!”

  管仲伤感地站在一旁,道:“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真是意料不到。”

  蔡姬止住哭,道:“仲父,我要走了。仲父要尽心辅佐君上,也要保重身体……”

  管仲道:“夫人放心,且回去住些日子,等君上回心转意,我亲自去蔡国接你。”

  蔡姬感激地说:“多谢仲父。但愿君上早日回心转意。”

  管仲回头吩咐一名武将:“你们护送夫人回国,一路小心伺候,不准出一点差错!”

  武将应道:“仲父放心。”

  蔡姬对婧道:“妹妹要好好照顾仲父,齐国全靠仲父了。”

  婧含泪道:“姐姐放心,姐姐要多多保重!”

  蔡姬上车,驭手挥动长鞭,车轮辘辘滚动起来。

  三乘战车尾随护送。

  蔡姬在车上向管仲和婧频频招手。





管子传--第六章 兄弟情深



第六章 兄弟情深

1.市场巧遇

  管仲有个习惯,好逛市场。只要一有闲暇,便带上两名侍卫,到市场上泡,一泡就是半天。许多治国之策,就是在观察市场之后形成的。送走蔡姬之后,他心中有些烦乱,便与婧弃车而行,来到了市场上。

  临淄的市场好大好大,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真可谓摩肩接踵,连袂成荫,挥汗如雨。透过市场,可以看出临淄一派百业兴旺、经济发达的景象。

  管仲与婧拥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兴致十足地看着,听着。

  牲畜市场上,牛、羊、猪、鸡,样样俱全,还有猎人打来的獐、狍、熊、狼、兔、野鸡……种类繁多,人们或以物易物,或用刀币购买。

  五颜六色的丝织市场更吸引人,各种颜色鲜美,图案精细的丝绸在阳光下放出耀眼光辉,更有卖主别出心裁,把织机也抬到市场上,年轻的织女“咔嗒咔嗒”地边织边卖。齐国客商在这里流连忘返。婧很内行地摸摸丝绸,再看看织女的动作。

  管仲笑问:“怎么样?”

  婧指指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道:“这些丝绸,与我母亲织的一模一样,那些织女的动作,也与我母亲毫无二致。”

  管仲笑了,轻轻一拍婧的肩道:“那还用说,什么师傅什么徒弟嘛,看来,这位百工,我还是没有选错呀!”

  婧娇柔地一笑:“相爷,没有你哪有母亲的今天。”

  管仲回答道:“没有高堂,哪有齐国的丝绸。”

  前面是叮叮当当的铁匠铺。炉火正红,各种农具摆在地上任人挑选。米市宛如一条长长的河流,麦子、谷子、高粱、大豆,一应俱全。最热闹的是肉市,卖羊肉的在架上悬一羊头,卖牛肉的在架上悬一牛头,以示货真价实。卖牛肉的人两只手各拿一块牛骨敲打着,边敲边唱:

  “哎哎,齐国的国王真英明,

  选准了相国名叫管仲,

  管仲是神不是人,

  他使齐国翻了身。”

  婧高兴地捅了管仲一下,小声道:“听见了吗,相爷,那卖牛肉的唱得真好听。”

  管仲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小声回道:“有些言过其实。我哪是神哪,明明是人嘛!”

  婧掩口笑道:“相爷是神,妾是啥?”

  管仲玩笑道:“我是男神,夫人就是神女了!走吧。”

  前面是耍杂技、玩把戏的、卖艺的,喝采声此起彼伏。

  荣辱柱前的广场上,人们正在玩斗鸡。两只鸡斗得你死我活,不分胜负。一只鸡的冠子已被撕裂,滴着血,但仍斗志不灭;另一只鸡遍体鳞伤,鸡毛一片片被撕落,却仍昂然而立。

  婧捂嘴细语:“相爷,人说羊狠狼贪,妾看这鸡比羊还狠!”

  管仲揶揄道:“夫人高明,那就改作鸡狠狼贪好了!”

  正这时,忽然离管仲不远的地方人群骚动,有人晕倒了。管仲拉着婧挤进去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你猜晕倒在地上是谁?他不是别人,正是鲍叔牙!

2.病榻真情

  鲍叔牙身为亚相,负责官吏的举荐、考察、升迁、罢免,他这人一刹儿也闲不住,到处暗察私访,惩治了一大批贪官污吏,更提拔了一大批贤才,使管仲的改革得以顺利推行。半年前,他向管仲提了个建议,想去各国巡游考察,管仲一拍即合,积极支持,征得桓公同意,鲍叔牙踏上了旅程。这一别就是半年,中间只捎来过一次信,以后就音讯全无了。管仲时时挂念,决定鲍叔牙如果再不回来,就派人查找。不料,今天在市场上见到了。

  管仲令人将不省人事的鲍叔牙抬回相府,安排在他的寝室里,请来宫中御医,为鲍叔牙诊病。

  御医把着鲍叔牙的脉,仔细地诊断,又用舌板撬开他的口,看看舌苔。

  管仲在一旁急得走来走去,问御医:“鲍叔兄怎么样?他得的什么病?”

  御医听而不答,兀自诊断,直到检查完了,才洗了洗手,对管仲道:“亚相过度劳累,风寒入里。不要紧的,吃几付药就会康复的。”说完,提起笔来,开了处方。

  管仲立即派婧亲自把药抓来,又亲自熬好。婧双手捧着药罐进来,把药罐放在案几上,轻声道:“相爷,药好了。”

  管仲俯下身来,在鲍叔牙耳边轻声呼唤:“鲍叔兄,你醒醒,你醒醒。”

  鲍叔牙艰难地睁开眼,随即又闭上,嘴唇翕动了几下,什么话也没说,仍旧混混沌沌睡去。

  管仲坐在榻上,小心翼翼地将鲍叔牙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从婧手里接过药罐,吹了几口热气,又用唇试试冷热,然后将药罐送向鲍叔牙唇边:“鲍叔兄,吃药,鲍叔兄!”

  鲍叔牙的嘴唇颤动了几下,药汁流入口中。药还没吃下,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的药汁喷吐而出,把管仲吐得满脸满身都是。

  管仲顾不得擦拭,急忙给鲍叔牙捶背,等到他喘息平缓之后,重新给鲍叔牙喂药。

  药喂完了,鲍叔牙仍混混沌沌睡去。管仲忧心如焚,坐在病榻前守候。

  内侍走进,轻声禀报:“相爷,宾须无大夫求见。”管仲摆摆手,道:“朝中之事,由宁戚和隰朋大夫处理。”

  内侍应声而出。管仲俯首悉察鲍叔牙病态。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揩去鲍叔牙嘴边的药汁。

  内侍将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端进来,说道:“相爷,一天一夜了,粒米未进,又不曾合眼休息,夫人亲自熬的莲子羹,喝点吧。”

  管仲摆摆手,双眼一直没离开鲍叔牙。

  内侍恳求道:“相爷,让奴才在这里守候鲍太傅,相爷去歇息一会儿吧。”

  管仲执拗地摆摆手,示意内侍离去。

  婧走进来,关切地看看躺在榻上的鲍叔牙,问管仲:“鲍太傅病情可有好转?”

  管仲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婧端起案几上的莲子羹,尝了一口,对侍女道:“莲羹凉了,再去热来。”侍女端羹退出。婧心疼地摸着管仲的脸庞:

  “相爷,为什么连妾亲手熬制的莲羹也不吃呢?”

  管仲忧伤地说:“鲍叔兄不醒,我怎能吃得下,睡得着?我与鲍叔兄是手足兄弟,年轻时,我在楚国做过三次官,被罢免了三次,别人一提这事就说我无能,可鲍叔兄认为我鹤立鸡群,是楚王容不得贤才;我曾经当过三次兵,还当个小官,打了三次仗,全失败了,好多人骂我是胆小鬼,可鲍叔牙不这样看我,说我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因为家中有老娘亲;我和鲍叔兄作买卖,他出本钱,我出主意,挣了钱我要七,他要三,他不嫌我贪心,说因为我家贫;白水之滨,我射主公一箭,主公非杀我不可,是鲍叔兄救了我,没有鲍叔兄,我早已成为箭下之鬼;本来,主公继位,鲍叔兄是立了头功的,这相位非他莫属,可他却再三推荐,拱手把相位让给了我。没有鲍叔兄,哪有管仲?我是站在鲍叔兄的肩上,我欠他的太多太多了。鲍叔兄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管仲怎么活下去?如今鲍叔兄病成这个样子,他是为国为民操心劳累的呀!”管仲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热泪夺眶而下。

  婧也哭了,管仲这番话太感人了,人们把“管鲍之交”作为美谈,今天她才真正明白了这管鲍之交的真正内涵。

  “相爷,你只知鲍叔兄不在,你无法活下去,可你想过没有,如果相爷不在,婧一天也活不下去。”

  管仲回眸凝视着爱妻,正想安慰她,忽听鲍叔牙哼哟一声,管仲大喜:“啊呀,我的鲍叔兄,你可醒了!”

  鲍叔牙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管仲,又看了看婧道:“我这是在哪儿?不会是做梦吧?”他挣扎着要坐起来。

  管仲急忙搀扶着他坐起来,婧又拿个枕头放在他身后倚着。

  “夷吾贤弟,赶快弄点吃的,饿死我啦!”

  婧急忙从侍女手中接过刚热好的莲羹,吹了吹热气,双手递到鲍叔牙面前。

  鲍叔牙接过来,三口两口就喝了个光:“还有吗?”

  管仲笑道:“有的是,但一下子不能吃多了,慢慢吃。”

  鲍叔牙定定地看着管仲,道:“怎么,夷吾贤弟,你的眼怎么那么红?”

  侍女道:“相爷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饭也没吃一口呢。”

  管仲瞪了侍女一眼,示意她闭口。

  鲍叔牙惊疑地:“怎么,我在这里睡了三天三夜?夷吾弟,你三天三夜没吃饭,不睡觉?”

  管仲笑道:“别说三天三夜,就是成年累月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何以报答鲍叔兄万分之一!”

  鲍叔牙道:“那这三天的国事怎么办?你身为仲父相国,日理万机,可不能因为侍候我耽搁了大事。”

  管仲道:“鲍叔兄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鲍叔牙看着管仲说道:“看你一脸倦容,眼窝都黑了,要注意身体,没你这位相国,齐国哪有今天?我这次出去转了半年,各国走了一圈儿,开了眼界。”

  婧忙道:“话慢慢说,鲍叔兄这次病得不轻,等身体康复了,相爷再洗耳恭听,好吗?”

  鲍叔牙看着婧,笑道:“好一个贤内助呀。弟媳妇,你的歌唱得好听极了,唱一个行不行?”

  管仲笑道:“这个好办。来,夫人,我给你弹琴。”

  婧笑问道:“鲍叔兄,唱什么?”

  鲍叔牙想了想,说:“就唱那首黄鹄之歌吧。”

  管仲弹起琴,婧且歌且舞:

  “黄鹄黄鹄,綑其羽翼,缚其长足,不飞不鸣笼中伏;

  苍天有眼,大地有义,快快回家,妻儿泪眼等着你。”

  鲍叔牙用手拍着案几,打着节拍,眯着眼睛,听得如痴如醉……





管子传--第一章 征山戎伐孤竹



第一章 征山戎伐孤竹

1.震聋发聩

  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在齐桓公的支持下,管仲呕心沥血,精心策划,大胆改革,改革内政、改革军政、相地衰征、官山海、盐铁专卖、通工商、边关开放等等,一系列重大政策的落实,使齐国大治,政治清明,百姓各得其所,安居乐业,齐国一跃而成为东方大国,具有任何其他诸侯国不可抗衡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管仲的尊天子而令诸侯,称霸不用兵车的霸业大计,也使各诸侯国心悦诚服。自公元前六八五年,齐与宋、陈、蔡、邾五国于北杏会盟之后,又于公元前六八一年,齐、鲁在柯地会盟;公元前六八○年,齐、郑、宋、卫于鄄地会盟;公元前六七八年,齐、鲁、宋、卫、郑、许于幽地会盟;公元前六七一年,齐、鲁再次于扈地会盟;公元前六六七年冬天,齐、鲁、宋、郑、陈于幽地会盟,周惠王派王室卿士召伯廖赴会,赐命齐桓公为侯伯,确定了齐国的霸主地位。从幽地回到临淄,齐桓公神采飞扬,雄风勃勃,第二天就大宴群臣宣布喜讯。

  齐桓公踌躇满志,得意洋洋地端起一爵酒道:“此次幽地会盟,周天子派王室卿士召伯廖,赐命寡人为侯伯,确认了寡人为诸侯国的领袖地位。这是寡人的光荣,是齐国的光荣,也是仲父和诸位大夫的光荣。为此,寡人今日设宴庆贺。来,诸位爱卿,为了感谢周天子的恩赐,大家干!”说罢,一饮而尽。

  “谢谢主公!”大家一饮而尽。

  桓公又端起酒爵对管仲道:“侯伯来之不易,没有仲父的治国方略,就没有齐国的强盛;没有仲父的霸策,也就没有侯伯。仲父之言,百不失一;仲父之功,可盖天地。为此,寡人决定,于小谷(今山东东阿)筑城,作为仲父采邑之地。来,寡人向仲父敬酒一爵!”

  管仲忙道:“主公过誉了,主公对臣如此厚爱,臣不胜感激,齐国强盛,上有主公英明,下有众大夫齐心协力,主公为臣封小谷之邑,臣不敢接受!”

  众大夫齐声说:“仲父为齐国立下齐天大功,应该得封!”

  桓公笑道:“仲父不必推辞,寡人主意已定,来,大家一齐干了!”

  桓公与众大夫一口喝干,管仲也只得干了。

  桓公又举起酒爵,对鲍叔牙道:“寡人能有今天,首先要感谢寡人的师傅。这些年,亚相为振兴齐国呕心沥血,不胜操劳。这几个月又游历诸侯各国,阅尽天下大事,亚相辛苦,来,美酒一爵,寡人恭敬!”

  鲍叔牙举爵道:“臣周游列国,浪迹天涯,所到之处,无不对大齐有口皆碑。主公仁至义尽,亲盟诸侯,扶贫济倾,匡正王道,乃先贤所为。天下臣民,交口称赞,颂歌盈耳。”

  齐桓公听得心花怒放。

  鲍叔牙又道:“臣这次离开齐国不到半年,可回来一看,只觉耳目一新,但见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五行八作,百废俱兴,大齐之地,无乱鸟飞禽,而有凤凰献仪;无旱魃水魅,而有五谷丰登。此乃主公恩德点化,得天意,顺民心。”

  桓公更加高兴,高高举起手中的酒爵,喜笑颜开,道:“亚相周游列国,走遍天涯,经多见广,敢对齐国如此溢美之词,寡人殊感荣幸,此乃天赐大齐洪福。寡人蒙仲父教诲,亚相点拨,受群臣协力,才得以如今之势。来,借此良机,寡人再敬诸位!”

  群臣豪饮。

  饮酒间,宁戚站起,来到鲍叔牙跟前笑道:“久闻亚相乃大齐勋臣,名播青史,特敬亚相,聊表寸心。”

  鲍叔牙认真地端详宁戚,赞许地说:“宁戚大夫乃齐之栋梁,主公得之辅佑,是齐国幸运。前几天老夫路过牛山,还听到牧童、农夫们赞美大夫的山歌。”

  桓公一听,十分感兴趣地笑道:“是吗,亚相何不唱来听听。”

  鲍叔牙满意地看了宁戚一眼,笑道:“那好,老臣就唱唱。”

  他清了清嗓子,唱道:

  宁戚贩牛在峱山,

  举火授爵大司田,

  本是布衣桑麻客,

  一曲唱尽换朱颜。

  桓公听罢,连声道:“好,唱得好!来,为亚相献歌大家喝酒!”

  隰朋站起来,对鲍叔牙道:“久违亚相,隰朋特敬亚相美酒一爵!”

  王子成父、宾须无、公孙湫、竖貂、开方等臣同起身,端爵道:“敬亚相!”

  鲍叔牙激动地望着隰朋等人,道:“今日登上大殿,真令人激动不已。有主公这样的明君,仲父这样的贤相,众大夫如此同心同德,大齐天下无敌!来,为了齐国雄风常驻,干!”

  桓公与群臣一齐喝干。

  桓公大声道:“今日意气风发,当有鼓瑟相和歌舞相庆,来人——”

  管仲起身打断桓公的话道:“主公!”

  桓公看着管仲问道:“仲父何事?”

  管仲道:“亚相行程万里,造访过名山大川,见识过芸芸众生,不妨让亚相尽兴而谈些奇闻趣事。主公与臣等且伴美酒,足不出户便可神游八方,岂不乐哉?”

  桓公点头道:“仲父所言甚是,那就请亚相讲讲见闻吧!”

  鲍叔牙起身道:“老夫今日登堂,见四壁辉煌灿烂,君臣喜笑颜开,无方寸之乱,无丝缕之忧。老臣非分,想说点弦外之音。常听人言,物极必反。如今齐国外盛内强,主公切不可高枕无忧,众臣切不可沉湎于美梦佳景。纵观六合,尚有东夷窥视大齐,戎狄觊觎中原,更有南方蛮楚,依仗汉江天堑,与我大齐匹敌。中原诸侯,虽也有北杏之会,鄄、幽之盟,可究其内心,却各怀芥蒂。和盟诸侯,仁义感化,不在一朝一夕。贵在以恒,贵在始终如一。齐国既施仁义,却又纳诸侯贡品,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礼节之数,有来无往。久而久之,必得诸侯反戈,望主公深思。虽说齐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天行无常,如遇淫风荡雨,颗粒不收,国内无备,秋贮耗尽,齐国岂不重蹈穷途?昨日老夫见市井臣民,挥金如土,不事节俭,趾高气扬,一味炫耀。日久天长,必成骄纵淫奢,一败国风,二伤国力。由是观之,老臣斗胆妄言,臣愿主公不忘出奔莒国,兵败长勺;愿仲父不忘槛囚之客,荣辱柱上曾有生死较量;愿宁戚不忘贩牛山下,朱颜华贵不忘衣衫褴褛;愿众大臣不忘盔甲在身,却难抵曹沫手剑相劫……河满则溢,月盈则亏,齐国骄傲,霸业必毁一旦。老夫谵语妄言,主公宽恕,众臣体恤。”

  大殿上一片静寂……

  桓公若有所思的脸上盘桓着淡淡的不快。

  群臣互使眼色,表情各异。隰朋、宾须无、宁戚以为然。

  竖貂、开方等嗤之。

  桓公略显尴尬地举了举手中的酒爵,道:“大家同饮,同饮!”

  管仲抓住时机,道:“主公,鲍叔之言发自肺腑,难得一片真诚。今日君臣聚会,一醉方休,何不用韶乐虞舞,以享时光?”

  桓公一拍即合,道:“对!起舞!起舞!”

  随着乐声响起,舞女们上殿翩翩起舞。桓公脸上复现了笑容。

2.战略调整

  退朝之后,桓公把管仲召到内殿。

  桓公心中不快,劈头问管仲道:“亚相今日是怎么了?”管仲道:“亚相的脾气,主公还不了解?他就是这么个人,心直口快,心里怎么想,口里就怎么说,前些日子他患病时,把臣也骂了一顿。”

  “怎么,他还骂你?”桓公似乎不太相信。

  管仲笑道:“是骂了我一顿,骂我生活太奢侈,骂我家里有照壁,骂我堂上有反坫!不过,他越骂我越高兴,我太了解他了,他骂我就是爱我,骂得越痛,爱得越切。”

  桓公笑道:“真难得管鲍之交啊!”

  管仲正色道:“不过,亚相在大殿上的一番言语,确实发自肺腑,出自一片真诚。臣心中早就耽心一件大事,需要主公认真考虑。”

  桓公忙问:“什么大事?”

  管仲道:“现在,主公是天下公认的侯伯,中原诸侯各国甚本安定,但却不稳固,尤其是中原四周并不很安宁。东夷还稍好一些,离齐国近,不会出大乱子。可西方的山戎,北方的赤狄,南方的荆蛮,不断地侵扰中原各国。如果不对夷戎狄蛮的侵扰予以打击,那中原各国就不会安宁,主公的侯伯地位也不能牢固。”

  桓公赞许道:“仲父所言极是,寡人的方略是应该作出重大调整了。”

  管仲道:“过去,中原各国互相争斗,没有统一的意志,现在情况不同了。主公身为诸侯领袖,就不能不管不问了。好在齐国兵强马壮,完全有力量对付狄蛮。”

  桓公击掌道:“寡人把尊王称霸调整为尊王攘夷,仲父以为如何?”

  管仲想了想,道:“好,主公英明,尊王攘夷,太好了,要高高举起这面旗帜!”

  桓公拍案而起,道:“仲父所言甚合寡人之意,依仲父之见,尊王攘夷的第一步该从何开刀?”

  管件不假思索地说:“山戎入侵燕国十分火急,昨晚燕侯派使者来齐告急。”

  桓公思索了一会儿,道:“燕庄公盛气凌人,与我大齐素不往来……”

  管仲道:“燕使求救,这不是不请自来了吗!齐国一出兵,一可让燕庄公感恩于齐,从盟于我,重修昔日召康公之政,尊周室,敬天子;二可长驱直入,一举歼灭山戎,免我中原骚扰。主公既为盟主,此举责无旁贷。”

  桓公下了决心,道:“仲父选定吉日良辰,出兵燕国,消灭山戎!”

3.救燕

  公元前六六四年冬天。

  浩浩荡荡的齐国大军,威风凛凛,斗志昂扬地开进燕国。

  一面杏黄色的大幡赫然醒目:“侯伯”,另一面上绣着“尊王攘夷”。齐桓公与管仲身披铠甲同乘一车。

  没等齐军到来,山戎已闻风而逃。留下的是燃烧不息的烟火,狼藉的土地,残破不堪的燕国城墙,以及城墙上那烧黑的歪斜的残缺不全的燕军旗帜,一片被洗动后的残败景象。桓公叹道:“山戎蛮横,让我中原遭此劫难,令人心痛!”

  管仲道:“燕国城墙不可谓不厚,城门不可谓不坚,可一旦山戎燃起烽火,擂响鼙鼓,燕国便溃不成军,毫无招架之力,令人深思啊!”

  桓公问道:“仲父所言,道理何在?”

  管仲笑道:“燕侯不施仁政,骄横无道,人心涣散,纵有金戈铁马,也只能落到这般下场。”

  古城门外,失魂落魄的燕庄公率领朝中大臣、众百姓,箪食壶浆,翘首以待齐军到来。昔日威风十足,以傲慢出名的燕庄公,如今再也端不住那不可一世的架子,一见齐桓公到来,当即跑倒在地,群臣、众百姓也一齐跪倒。

  “无颜罪君,叩见齐侯。”

  齐桓公急忙下车,搀扶起庄公道:“燕侯请起。”

  燕庄公仍长跪不起,道:“寡人有罪,不敢。”

  齐桓公看着燕庄公,心头掠过一丝得意的喜悦,问道:

  “燕侯何罪之有?”

  燕庄公羞愧满面地说:“身为一国之君,不能抵御外敌入侵,使生灵涂炭,此罪一;身为中原诸侯,不受天命,不从盟于大齐侯伯,此罪二;燕国有难,有劳侯伯亲率兵车千乘,不远千里,跋山涉水,此罪三。”

  齐桓公面露喜色,心里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双手搀扶起燕庄公,道:“寡人受王室之命,扶危济倾,保卫中原,此乃天职。燕国有难,也是大齐危急,此所谓唇亡齿寒。

  燕侯请起。”

  燕庄公起身。

  齐桓公对跪在地上的群臣、百姓道:“诸位免礼,请起!”

  众人齐声道:“谢齐侯!”

  桓公问庄公道:“戎人现在何处?”

  燕庄公答道:“戎人在燕烧杀抢掠已有数日,闻听侯伯驾到,昨日已闻风而逃。”

  桓公志得意满地笑道:“不战而逃,戎人乃鼠辈。”

  燕庄公奉承道:“侯伯声名显赫,戎人闻之丧胆。寡人令国人箪食壶浆,杀牲烹畜,犒劳侯伯和众将士鞍马劳顿。”

  管仲问燕庄公:“山戎国距燕国多远?”

  燕庄公不认识管仲,看了齐桓公一眼,答道:“山戎距燕有二百四十里。”

  齐桓公春风满面,颇自豪地介绍管仲道:“此乃相国管仲,寡人拜称仲父。”

  管仲拱手道:“拜见燕侯!”

  燕庄公上下打量着管仲,道:“啊呀呀,久闻管相国乃匡世之才,今日得以相见,寡人不胜荣幸!”

  管仲微微一笑道:“燕侯过奖。”又对桓公道:“主公,山戎得意而去,狼子野心未泯。穷寇不追,必然后患无穷。依臣之见,兵马可稍事休整,然后长驱直入,直捣山戎老巢。”

  桓公道:“不灭山戎,中原不得安宁,寡人也于心不安。

  只是这山戎之国,山高路险……”

  不等桓公说完,燕庄公忙道:“侯伯欲伐山戎,为中原除害,寡人愿率本国兵马为先锋,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桓公道:“燕国已兵马困顿,寡人怎忍心让燕侯为先锋!

  燕侯愿为中原立功,可随后军,为寡人增壮声势。”

  管仲献计道:“山戎国地形险要,有一计可使,离燕东去八十里,有一小国名叫无终,虽也是戎人,却屡受山戎侵害,可令隰朋大夫前去游说,说服无终国主为我军向导。”

  桓公点头道:“好,就按仲父之计施行。”

  燕庄公惊喜地看着管仲道:“管相国初来乍到,怎么对这方地理国事如此熟悉,寡人佩服!”

  桓公自诩地说:“仲父神机妙算,可夺天工。”

  管仲自谦道:“管仲不敢。”然后向王子成父道:“传隰朋大夫!”

4.进军令支

  北戎是一些少数民族部落。山戎乃是北戎的一个大部落,中心设在令支。山戎西边紧靠燕国,东南与齐鲁为邻。令支界于燕、齐、鲁三国之间。国主名叫密卢,此人生性横蛮,身材伟岸,英勇无敌。他依仗人强马壮,凭借山高地险,为所欲为,经常向周边中原诸侯国侵扰,所到之处抢劫财物,掳掠妇女,烧毁房屋。燕国离它最近,屡受其害。密卢不仅骚扰中原,连他近邻的小部落也不放过,他以老大自居,不时向小部落要钱要物,稍不服从便以武力威胁。小部落也只好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这无终国就深受其害。因此,隰朋带着一万两黄金去劝其国主无终子共同剿灭山戎,无终于立即表示同意。并派大将虎儿斑率领骑兵二千,听凭齐桓公调遣。

  齐桓公大喜,重赏虎儿斑,令其为开路先锋。号令全军,向山戎纵深进军。前进了近二百里,只见山路越来越狭窄,地势越来越险要,便问燕庄公:“燕侯,这是什么地方?”

  燕庄公与齐桓公、管仲同乘一辆战车,随时介绍情况,道:“此地名叫葵兹,是戎人出入的必经之路。”

  桓公对管仲道:“仲父,山高路险,粮草、辎重行进不便,寡人欲将辎重分出一半,屯聚在葵兹。”

  管仲道:“主公英明高见,可在葵兹休整三天,令士兵伐木筑土为关,令鲍叔牙把守,随时准备调运。病号、伤员留下,只选精壮人马,这样,无后顾之忧。”

  桓公道:“就这么定了,仲父速去安排。”

5.剿灭山戎

  山戎主密卢早就听说齐桓公威名。所以,不等齐军到蓟门关,他就下令撤退。他认真地作了分析,齐军虽兵精马壮,但在山区却施展不开,且地形不熟,便成了盲兵瞎马。如果这次打败齐军,那他就会名震中原了。

  探子来报:“国主,齐军已到葵兹,正伐木筑关,屯聚粮草。”

  密卢倒吸一口冷气:“这齐侯果然厉害,他把葵兹堵死,咱就无出路了!”

  大将速买献计道:“国主,齐军远来,兵困马乏,乘其安营未定,立足未稳,咱们突然袭击,他必然措手不及。”

  此计正合密卢之意,他在速买肩上猛击一掌,道:“好!

  将军可带三千骑兵,杀他个人仰马翻!”

  速买得令,带领三千人马,来到离葵兹三十里处,选了一个山谷作为战场,这山谷是齐军必经之路。山谷四周埋伏好人马,专等齐军进入山谷。

  虎儿斑带着人马,来到山谷。只见四周青山黑黢黢的,怪石嶙峋,地形险恶,便鸣锣号令停止前进。

  速买心中着急,便带百名骑兵,杀向虎儿斑,引诱他进谷。虎儿斑不知是计,以为遇上了小股山戎兵马,便击鼓与之厮杀。虎儿斑手持一柄长把铁瓜锤,舞得流星一般,呼呼生风,对着速买迎头便打。速买挺着一杆大杆刀,对着虎儿斑砍来。两人你来我往,杀得难分难解。打了十个回合,速买虚晃一刀,领兵便退。虎儿斑率兵追击,刚到山谷中间,只听一声唿哨,四下里立即鼙鼓声,呐喊声响成一片。只见四面山上冲下几千人马,将虎儿斑前锋兵马中间截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虎儿斑率领无终国二千兵马,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与山戎在山谷里杀成一团。虎儿斑虽身陷重围,但他知道后面大队人马即刻就到,所以心不慌,神不乱,手舞铁瓜锤,逢人便打,越战越勇。速买舞刀与其厮杀,两人锤来刀往,杀得天昏地暗。速买也知道,后面有大队齐军,因此不敢恋战,他卖个破绽,故意亮出空当,虎儿斑一见暗喜,举起铁锤狠狠朝速买的坐骑砸去。这一锤太狠太猛,速买一勒马缰绳,马头一闪,虎儿斑砸了个空,差点儿闪下马来,速买就势一刀,将虎儿斑坐骑的肚子划了一道二尺长的口子,那马的五脏六腑流了出来,倒在地上。速买指挥人马将虎儿斑捆绑起来。

  正这时,齐军大队人马赶到。齐军冲进谷中,与山戎兵厮杀。那山戎兵哪是训练有素的齐军的对手。齐军五人一组,五十人一队,一层层推进,大将王子成父煞是英勇,箭射戈挑,戎人纷纷落马。速买见寡不敌众,唿哨一声,急忙撤退,也顾不上虎儿斑了。三千兵马,死伤了大半。

  虎儿斑一见桓公,忙跪倒请罪:“罪将虎儿斑不慎中计,请齐侯处置!”

  桓公亲手扶起虎儿斑,安慰道:“将军虽身陷重围,仍能奋勇作战,壮志可嘉。胜负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自责。”

  虎儿斑复叩头道:“谢齐侯宽恕!”

  桓公道:“将军真虎将也。虎将没有良马不行,来人,将寡人那匹追风马赐给虎儿斑将军。”

  这追风马乃蒙古纯种马,又高又大,体肥膘壮,浑身赤红,闪闪发光。虎儿斑一见爱不释手,又叩头道:“齐侯如此开明大度,末将定带罪立功,万死不辞!”

  齐桓公举起鼓锤,在战鼓上敲了一下。

  王子成父拚命擂鼓,咚咚的鼓声震得山摇地动。

  桓公采纳管仲的计策,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保证后方牢固,联系畅通,前后照应。大约前进三十里,来到伏龙山。

  这伏龙山是山戎进退的咽喉之地,山势险要。一条小河缠绕,是个屯兵的好地方。桓公下令在伏龙山上安营扎寨。王子成父、宾须无分别在山下安营,战车摆成一字长蛇阵。

  密卢亲自带领速买,引着骑兵万余,来到伏龙山前。只见战车排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城墙,好象一道屏障,不觉一阵心慌。他已被逼到尽头,再往后已无退路。看来,只有决一死战了。他派速买带着人马到齐营前挑战,可齐军按兵不动,戎兵不等靠近战车,就被乱箭射回。他知道齐军不接战是休整兵马,作战斗准备。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进攻勇如猛虎,坚守稳如大山。他想从后方偷袭,可齐军的后方坚如磐石。他无计可施,在帐篷里搔首顿足,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计。

  管仲在山上观察,见戎兵突然有了变化,兵马渐渐稀少,戎兵或躺或卧,口中高声叫骂。管仲冷笑一声,心中骂道:好个密卢小儿,敢在我面前耍诡计。索性来个将计就计,回头喊道:“虎儿斑将军!”

  虎儿斑应声来到。

  管仲指着山下乱七八糟的戎兵,对虎儿斑道:“将军不是要带罪立功吗?雪耻的机会来了,你可带一千人马,消灭这些戎兵!”

  虎儿斑大声道:“末将遵命!”

  虎儿斑回营,点起本国兵马,车城一开,飞奔杀出。

  隰朋颇有点儿担心,对管仲道:“仲父,不要中了戎人的诡计。”

  管仲笑道:“这是将计就计,隰朋将军,传令王子成父将军率兵从左边包抄,宾须无将军率兵从右边包抄,专杀伏兵。”

  隰朋明白了,急忙传令下去。

  密卢惯用之计就是设埋伏。他安排伏兵于两侧,只留少数人马在齐军阵前叫骂,以诱引齐兵。见虎儿斑领兵杀出,密卢十分高兴,自以为得计,一声唿哨,伏兵呐喊着从山上冲下来,不料正遇上王子成父和宾须无的人马,一阵大杀大砍。戎兵措手不及,被杀得七零八落,大败而回。齐军未伤一兵一卒,而戎军却死伤了上千人马。

  密卢黔驴技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帐篷里团团转。

  速买想出了一个计策,对密卢道:“国主不必惊慌,臣有一计,可破齐军。”

  密卢急不可待地问:“有啥好计,快快说来!”

  速买道:“齐军再往前进,必然经过黄台山谷,这黄台山谷又窄又高,国主可派人用木头和石头将山谷横堵起来,外面挖一条深沟,使其寸步难行,加上重兵把守,齐军就是有一百万人,也难越黄台山谷一步。

  密卢大喜,连称:“好计,好计!”

  速买又道:“臣还有一计,现在齐军重兵屯于伏龙山。伏龙山没有山泉,吃水全靠濡水,国主可填土筑坝,将濡水截断。齐军的粮草再充足,可无水喝,肯定撑不过十天半月。无水,军心必乱。国主可派人去孤竹国求救兵,这样可稳操胜券。”

  密卢悬着的一颗心似乎落了地,忍不住眉开眼笑,道:“好你个速买小子,不但有勇,而且有谋呀!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这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马上派人堵谷截流,让齐军乖乖地给我滚回去!”

  管仲见戎兵被打退后,一连几天不见了动静,心下怀疑,便派探子前去打听,获知黄台山路已被堵塞,且有重兵把守,急忙向桓公报告。

  桓公立即召集众大将商讨破敌之计。

  管仲问虎儿斑:“虎儿斑将军,从伏龙山到令支,只有黄台山谷一条路吗?”

  虎儿斑道:“从伏龙山到黄台山不过十五里路,这黄台山是令支的最后的一道关卡,一过黄台山就可以直捣令支老巢。如果再寻别的途径,就得绕道西南,到芝麻岭,再从芝麻岭奔青山口,然后再向东转数十里,才能到达令支,这就远多了。而且,一路山高路险,车马不能通行。”

  管仲道:“看来,只有闯黄台山谷这一条路了。”

  正商量着,牙将连挚跑来报告:“回禀主公,大事不好,戎人密卢派人在濡水上游筑坝断截水流,且派重兵把守,军中已无水了!”

  桓公大惊,几万人马如果没有水,后果不堪设想。

  隰朋道:“主公不必着急,臣见伏龙山青松翠柏,山势极旺,定有山泉。臣听说蚂蚁都选下方有水处建穴,可找到蚁穴处往下深挖。”

  桓公传令道:“立即选取蚁穴,凿山取水,先得水者重赏!”

  隰朋又道:“蚂蚁冬天怕冷,往往在山南坡建穴;夏天怕热,在山北坡建穴。现在是冬天,可到山南坡寻找。”

  军士们按照隰朋的话,在南山坡果然找到了蚁穴,下挖不到五尺,便见清澈的山泉。桓公急忙前去察看,但见山泉喷涌,水势极旺,清凉甘甜,说不出有多高兴,对隰朋道:

  “隰朋可真是圣人啊!”

  管仲笑道:“主公,为念隰朋寻水之功,臣建议此泉命名圣泉。”

  桓公连连称道:“好,好!就叫圣泉,在泉旁刻石,昭示隰朋之功!这山名也一并改了,就叫龙泉山!”

  管仲道:“圣泉一出,密卢必定心慌,可趁机一鼓歼灭之!”

  说着,附在桓公耳边说了一通。

  桓公听了,连声叫好:“仲父所言,百不失一,依计行事!”

  按照管仲的计策,由宾须无率一支人马,明着说是回葵兹取粮草,其实是由虎儿斑带路,轻装向芝麻岭进发,六天时间到达营台山后边,从后突袭。由牙将连挚率二千人马到黄台山谷挑战,作出强攻的姿态,使密卢不生疑心。

  密卢从听了速买之计,填沟断流以为高枕无忧,与速买等整日饮酒作乐。听说齐军凿山而得圣泉,大惊失色:“齐侯难道有天神相助吗?”

  速买道:“齐军虽然有水,然长途跋涉而来,粮草必然跟不上,只要咱们死死守住黄山谷口,坚守不战,不出一个月,齐军自然退去。”

  密卢也无良策,下令守关戎兵,坚守阵地,不准出战。

  第六天一早,齐军大举进攻。只见齐军将士,人人背一草袋,冲到阵前将草袋填入壕沟,眨眼之间,壕沟已被填平。齐军呐喊着,直扑谷口,将堵塞山谷的木石拆除搬走。密卢急忙亲自指挥戎兵坚守阵地,拚死抵抗,不料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宾须无率军杀来。

  密卢腹背受敌,吓得魂飞魄丧,知大势已去,不敢恋战,令支也不敢回了,弃了老巢,向东南方向夺路而逃。

  宾须无率军追杀十余里,终因山路崎岖,戎兵熟悉地形跑得快,实在追不上了,才鸣锣收兵。

  齐军开进令支。但见马匹军械、牛羊帐篷不计其数,全部充实齐军。被戎兵掳来的无数燕国妇女,哭哭啼啼奔向燕庄公,里边不少燕军士兵家属,相见抱头痛哭。

  桓公下令:“不许滥杀戎人百姓,不许抢劫财物,不许强奸戎人妇女,违令者斩!”

  戎人百姓见齐军威武,纪律严明,以为是天降神兵,纷纷杀牛宰羊,犒劳齐军。

  管仲问一老者:“密卢逃奔东南,投奔哪国?”

  老者答道:“肯定是去投孤竹国。孤竹国是东南大国,国主名叫答里呵,与密卢关系甚密,前几天密卢曾派人去孤竹国请求救兵,不想大军来得这么快。”

  桓公问:“孤竹国离这儿有多远?”

  老者答道:“大概有一百里路。从这往东南七十里,有一条卑耳河,过了河就是孤竹国了。但路很难走,全是山路。”管仲对桓公道:“主公,孤竹国助纣为虐,应当进剿全歼!”

  桓公下令:“大军休整三天,进兵孤竹国!”

6.答里呵凭险抵抗

  再说密卢带着残兵败将,来到孤竹国,一见答里呵,便哭倒在地:“国主,令支国完了!”齐军依仗兵多将强,占我国土,掠我财宝,我与齐军誓不两立,不共戴天!望国主帮我一把,借我精兵五千,此仇不报,我密卢誓不为人!”

  答里呵道:“国主不必伤心难过。前几天你来求救兵,我正想发兵,不料国主已兵败黄台山。国主放心,孤竹不是令支,单凭这条卑耳河,就叫齐军插翅难过。齐军过不了河,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济于事。等到齐军退兵之后,我和国主率兵追杀,把被齐军抢去的国土再夺回来还你好了!”

  大将黄花元帅道:“这齐军中确实有能人,伏龙山能凿出清泉,天险黄台山能一举突破,确实非同凡响。”

  密卢说:“听说有个叫管仲的,此人善能呼风唤雨,神机妙算。”

  黄花点头道:“是了。早听说齐国出了这么一个人,要不,齐侯也当不上侯伯。国主要小心才是,不要重蹈令支国的复辙!”

  答里呵哈哈大笑道:“元帅过虑了。俺才不管他管仲有多大能耐,不论是谁,只要到了孤竹,俺就叫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密卢奉迎道:“国主气盖山河,是咱北戎的首领,何惧中原小儿!”

  黄花元帅看了密卢一眼,冷笑道:“令支国上万人马,不是转眼间化为灰烬?”

  密卢狠狠瞪了黄花一眼,噎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好大一阵子,才说:“那是我一时大意,让齐军抄了后路,不然……”

  黄花元帅毫不留情地说:“不然,也不会变成丧家之犬,跑到俺孤竹国来!”

  “你,你……”密卢气得手直哆嗦,倒不上气来。

  答里呵朝黄花元帅一挥手,道:“好了!大敌当前,不要再瞎吵吵了!”

  黄花道:“国主,卑耳河虽深,但乘筏就可以渡过,咱们—”答里呵打断黄花元帅的话:“俺已派兵把所有的船、筏全部集中起来,齐军连个筏也见不着!”

  黄花道:“齐军能在山上挖出水,也能造出筏来,依臣之见,要派重兵把守河口,昼夜巡逻监视,不可一时大意。”

  答里呵满不在乎地说:“齐军造筏,咱哪能不知道。多派点兵把守河口,注意点就是了。”

7.巧渡卑耳河

  从令支到孤竹不足百里路程,要是在平原上,按齐军的行军速度,一天就可以到达,可在这里,真是寸步难行。只见山险路窄,怪石林立,草木丛生,一条盘山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别说是车辆,就是单人也很难通过。管仲叫军士取硫黄来撒到树上、草上,然后放火烧荒。一时间大火燃起,青翠的树木也烧得噼噼啪啦炸响,火光映天,烟冲牛斗。转眼间,树木皆为灰烬。火熄之后,管仲令军士凿山开道。即使这样,因山坡太陡,装粮草辎重的车辆单靠马拉根本上不去,每辆车要十多名兵士前拉后推,十分费力。行军速度如蜗牛爬行。

  管仲用了一夜时间,写了两首歌,教军士们唱。

  上山歌:

  山巍巍呀路盘盘,

  树挡路呀石为栏。

  行贼寇呀保中原,

  我驱车呀登高山。

  山再高呀全不怕,

  踏破青山我当先。

  下山歌:

  上山险呀下山难,

  车难移呀轮如磐。

  克令支呀灭孤竹,

  不险不难非儿男。

  踏平北戎呀天下太平,

  功德无量呀世留英名!

  这两首歌不出两天时间,全体将士都会唱了。军士们唱着歌行军,顿觉脚步轻盈,劲头十足。踏着铿锵的节拍,军士分外精神,速度大增。特别是那些推车的军士,边推边唱,你唱我合,同心齐力,轮转如飞。

  桓公高兴地道:“寡人今天才懂得,一支歌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管仲笑道:“当年臣从鲁国返回齐国时,臣料定鲁侯会听施伯之言,非杀臣不可,便作鸿鹄之歌鼓舞军士,军士们越唱越带劲,忘记了酷暑,忘记了疲劳,才使臣顺利回到临淄。

  否则,臣恐怕早在鲁国变成泥土了。”

  桓公不解地问:“为什么人一唱歌就会忘记疲劳呢?”

  管仲答道:“人是由躯体和精神组合而成。躯体劳累不是真劳累,精神劳累才是真劳累。如果躯体劳累了,而精神愉悦,那么人就会忘其劳累了。”

  桓公赞同地点头。

  燕庄公佩服道:“管相国真乃神人,通天通地更通人呀!”

  大军翻过了一山又一山,行进到一座岭上,只见前面人马车辆拥挤不前。齐桓公、燕庄公、管仲一齐前往察看,只见两边石壁刀削一样直立,中间一条小路只能通过一人一马,车辆根本无法通过。幸好山戎未曾在此设防,管仲擦把冷汗道:“天助我也!如果戎人在此埋伏,对我可就大为不利了!”

  燕庄公道:“过了这道岭就是卑耳河了。”

  管仲对齐桓公道:“主公,反正车不能渡河,何不就屯军山上,使人探明水势,然后进兵。”

  桓公下令:“兵屯山上待命,探明水势后轻装过河。”

  虎儿斑带领人马前去探水,回来禀报:“主公,下山不到五里,就是卑耳河,河水宽而且深,竹筏全部被戎主抢走。河下游三里处水面虽然宽,但水深不过膝。”

  燕庄公惊疑道:“探得可准?寡人从未听说卑耳河有浅处可过,都是乘筏而渡。”

  虎儿斑道:“末将亲自下河试过,水底好象一道宽墙,一次可通过十人。”

  管仲问道:“河对岸可有重兵把守?”

  虎儿斑道:“有兵把守,但人不多。”

  桓公又问:“这里离孤竹城还有多少路程?”

  燕庄公答道:“过河往东走,先到团子山,再到马鞭山,再到双子山,大约三十里。过了山,再走二十五里,便是无棣城,就是孤竹国的都城!”

  虎儿斑请命道:“主公,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充当过河先锋!”

  桓公道:“好,寡人命虎儿斑将军为渡河先锋!”

  管仲道:“渡河要快,单从一个地方渡,如果戎人重兵设防,那就被动了。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军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随虎儿斑涉水过河,另一部分马上伐竹造筏,乘筏过河。”

  桓公对隰朋道:“传寡人令,王子成父将军、高黑将军率军造筏,从上游渡河;宾须无将军同虎儿斑将军率兵从下游涉水过河。过河后在团子山汇师。”

8.踏平孤竹

  答里呵在无棣城中,以为有卑耳河天然屏障,齐军过不来,时间一长就不战自退。因此,悠哉乐哉,不以为然。这天,他正与嫔妃在宫中戏耍,忽然探子来报,说卑耳河中到处都是竹筏,还有一队军马从河下游涉水而过。答里呵一听,慌了手脚,急忙命黄花元帅率兵去河边拒敌。

  密卢在一旁道:“国主,俺愿自告奋勇为前部,报仇雪耻!”

  黄花元帅冷笑道:“败军之将,还能言勇?俺不要败将为先锋!”说完,跨出帐外领兵去了。

  密卢气得七窍生烟,又不好发作,只好忍气吞声。

  答里呵看在眼里,对密卢道:“国主报仇心切,可率兵去团子山。这团子山是敌军必经之地,相烦国主严加把守,以便接应黄花将军。俺这里随后就到,看来这场恶仗是非打不可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密卢口里应着,但心里又气又烦,对黄花恨之入骨。

  黄花率领兵马赶到河口,正遇上刚渡过河来的齐军先锋高黑。黄花既不通名,也不报姓,轮起斧头就砍,高黑挺枪来迎。黄花一斧头砍来,高黑举枪一架,只听“当”一声响,火花直冒,高黑双手虎口震裂,肩膀震得发麻,喊声:“好家伙!”黄花又一斧横着砍来,高黑急忙一个蹬里藏身,斧头带着风声,“唿”一声掠过。高黑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幸亏王子成父杀了过来。黄花撇了高黑,扑向王子成父。王子成父不愧为沙场老将,手中的戟舞得风车一样。黄花左一斧,右一斧,上一斧,下一斧,怎么也砍不着,急得哇哇直叫。王子成父左躲右闪,避开黄花的大斧,瞅准机会就刺上一戟。两个人大战五十回合,胜负难分。齐军全部渡过河来,宾须无、虎儿斑一齐前来助战。黄花自知寡不敌众,弃军而逃。五千人马,被齐军杀伤大半,其余全部投降。

  黄花元帅单人独马冲杀出来,直奔团子山口,只见旌旗如林,绣着“侯伯”、“齐”、“燕”、“无终”的一面面战旗迎风猎猎;一座座帐篷,宛如一夜春雨后冒出的满山遍野的蘑菇。成千上万的齐军,秩序井然。不好,团子山已被齐军占领,他不敢上山了。便丢弃了心爱的战马,脱下战袍,连同大斧藏在一个山洞里。他到附近一家人家去借了个破褂子,打扮成樵夫模样,从小路攀悬崖,爬过团子山,一口气跑到马鞭山,直奔大营,迎面遇到了密卢。原来,密卢奉答里呵之命据守团子山,人马刚到马鞭山,从团子山溃退下来的军士口中得知,团子山已被齐军所占,只得在马鞭山驻扎下来。

  密卢一见黄花那副狼狈模样,就知道是吃了败仗,心头掠过报复的喜悦,阴阳怪气地问道:“元帅乃常胜将军,名震北戎,今日怎么如此狼狈?”

  黄花见密卢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怒火中烧,可又不便发作,且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上了,便道:“敌众我寡,吃了败仗。”

  密卢故作惊讶之状,道:“怎么,黄花元帅还能吃败仗?

  那五千人马呢,就回来元帅一个人吗?”

  黄花再也忍受不住了,大声道:“不要问了!俺见了国主自然会禀报的,快给俺酒饭,简直饿坏了!啊,还得备一匹马,吃完饭俺去见国主!”

  密卢对手下人道:“黄花元帅饿了,还不伺候!”说完,到帐外去了。

  一会儿,一名军士端着一罐水,一碗炒面进来,说:“元帅请用饭。”

  黄花大怒,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吗?朝军士吼道:“酒呢?

  菜呢?”

  军士充耳不闻,退出帐篷。

  黄花这个气呀,不打一处冒。这个密卢,分明是在报复他。他活了三十多岁,还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可军情危急,也顾不得体面了。他吃一口炒面,喝一口水,眨眼功夫,面光水尽,走出帐篷见一军士牵着一匹马,二话没说,将身一纵,跃上马背,向前奔去。不料竟是匹腿有病的老马。他也顾不得这些了,一个劲地狠夹马肚,可怜那匹残马,一瘸一拐地往前奔。

  黄花元帅回到无棣城,见到答里呵,急忙叩首请罪:“罪臣黄花叩见国主!”

  答里呵大惊,忙扶起黄花道:“元帅何出此言?”

  黄花道:“齐军扎筏已全部渡过卑耳河,罪臣赶到河口,与齐军交战,无奈寡不敌众。请国主再给罪臣一万人马,不打败齐军,黄花死不瞑目!”

  答里呵长叹一声:“唉,想不到齐军如此神速!”

  黄花又道:“现在,团子山已失守,齐军正向马鞭山挺进。国主,军情危急啊!”

  答里呵又长叹一声:“唉,俺当初不听元帅之言,吃了大亏,现在齐军大兵压境,如何是好?”

  黄花献计道:“齐侯所恨,在于令支。国主可斩密卢君臣之首,献给齐侯,作为讲和的见面礼,齐军可不战自退。”答里呵摇摇头,道:“密卢国破而来投俺,怎么忍心杀他!

  再说,齐侯如果不答应讲和怎么办?”

  宰相兀律古道:“国主,臣有一计,保教齐军全部覆没。”

  答里呵忙问:“何计?快说!”

  兀律古道:“咱们孤竹国北边有个地方叫旱海,当地百姓叫它迷谷,沙漠一望无际,水草不生。凡是进这旱海的,没听说有活着出来的。那地方经常狂风大作,刮风时,人马都被刮跑。一刮风便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特别是陌生人,如误入迷谷后,便只有进去的路,没有回来的路了,那道九曲十八弯,还有毒蛇猛兽。如果咱们派人诈降,诱齐军进迷谷,不用厮杀,国主可高枕无忧!”

  答里呵道:“计是好计,可怎么能让齐军进入迷谷呢?”

  兀律古道:“国主可带宫眷到阳山躲避,令城中百姓都到山谷中藏匿,无棣就成了一座空城。然后派人诈降,告知齐侯,就说国主闻听齐军到来,恐不敌齐军,弃城逃往砂碛国借兵去了。齐侯必定下令追赶,只要把齐军领进迷谷,便大功告成!”

  答里呵连声称妙,道:“此计甚妙,只是这诈降之人……”

  黄花元帅大声道:“臣与齐军不共戴天,臣愿前往齐军诈降!”

  答里呵道:“黄元帅能前往,俺就放心了。为了让齐侯不疑,你可带骑兵千人同去。”

  黄花道:“国主放心,臣不把齐军领进迷谷,再无颜面见国主!”

  兀律古道:“事不宜迟,速速依计行事!”

  黄花元帅点起一千骑兵,向马鞭山疾驰而来。在路上他突然想到,我就这样去见齐侯,虽然带了一千人马,恐怕也被见疑。齐侯最恨密卢,如果把密卢首级献上,肯定见而不疑。不过,国主答里呵不会同意杀密卢,自己擅自这么做,肯定会被怪罪。可只要消灭了齐军,国主也会体谅的。他下了决心。

  密卢见黄花元帅带兵而来,以为是答里呵派来了援兵,十分高兴地前来迎接,见黄花元帅连马也不下,心里十分生气。

  这黄花,连点礼道都不懂。

  黄花来到密卢跟前,一句话也没说,照准密卢,劈头就是一斧。可怜密卢还不知怎么回事,身首已经分了家。黄花吩咐手下人取了密卢首级。

  速买见密卢被杀,大惊。急忙骑上战马,绰刀冲到黄花跟前,骂道:“大胆黄花,敢杀吾主,我与你誓不两立。”黄花也不含糊,举斧就砍。俩人你来我往,杀得难分难解。两家军兵各助其主,互相厮杀起来。战了三十回合,速买力不能支,料难取胜,便单刀独马投奔齐军。

  大将虎儿斑一见速买,想起自己差点儿被他杀死,怒火满面。立即吩咐军士将速买捆绑起来。

  速买大叫:“俺是来投降的。”

  虎儿斑厉声道:“你是来诈降的!推出去斩了!”

  速买连声喊冤枉,虎儿斑哪肯听。军士们将速买拖出帐篷,咔嚓一刀,将速买的脑袋砍下来。速买没有了头,身子却不倒,鲜血象泉水般从脖腔喷出,溅了虎儿斑一脸。

  黄花元帅提着密卢首级,来到齐军大营,向桓公献上密卢首级。燕庄公、无终子仔细辨认,向桓公点了点头。

  桓公问黄花道:“孤竹国主答里呵哪里去了?”

  黄花道:“答里呵见齐军势大,吓得魂飞胆丧,自知不能敌,便逃往砂碛国去借兵,以图东山再起。臣劝国主不要与齐军作对,只要向齐侯称臣,齐侯会宽大为怀的。可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还大骂齐侯,话很难听,臣不敢说。”

  桓公大怒道:“大胆贼子,不识时务,不杀答里呵,难消寡人之恨!”

  黄花连忙道:“臣闻听齐侯仁义,各国诸侯无不敬仰,臣仰慕已久。今日杀密卢作为进见之礼,臣愿投于主公帐下,情愿率本部兵马为向导,追赶答里呵,如果杀了答里呵,主公可委任臣治理孤竹国,臣保证年年向齐侯进贡,再不冒犯中原。”

  桓公大喜,即令黄花为前部,引大军开进无棣。只见人去城空,更对黄花之言坚信不疑。桓公担心答里呵走远了追不上,便令燕庄公守城。大队人马,连夜追击。管仲恐黄花有诈,派大将高黑跟随其身边。

  大军开进迷谷,只见一阵狂风吹来,天昏地暗。狂风过后,不见了黄花,只见月光下白茫茫一片沙漠。管仲忙寻高黑,连个人影也不见。又一阵风吹来。只把齐军人马吹得东倒西歪,东西南北,茫然不辨。

  桓公不由得心慌,幸亏管仲还在身边,他定了定神,对管仲道:“仲父,这是什么鬼地方?”

  管仲也紧张起来,说道:“臣很早以前听说北方有个地方叫旱海,是个要人命的去处,恐怕就是这地方。主公,赶快下令,停止前进!”

  桓公急忙鸣锣,大军就地停下安营。

  管仲下令:“敲锣、击鼓,不要停!”

  顿时,整个迷谷,锣声锵锵,鼓声咚咚,所有军士,闻听锣鼓声向桓公靠近。

  这迷谷也确实怪,寒气逼人,沙石翻腾,连火也点不着。

  齐桓公又悔又恼:“都是寡人不好,不辨真伪,上了黄花贼子的当!”

  管仲劝道:“主公不必自责,待天亮臣千方百计寻找出路。

  天当无绝人之路,这旱海还能走不出去?”

  管仲派出三路兵马,以锣为号,四处探寻进谷的道路,可探来寻去,不是转回来,就是死路,犹如进入迷宫一般。

  管仲下令道:“就地休息,等待天明,不许睡觉,可以唱歌,敲锣、击破、跳跃。”

  这一夜,旱海从来没有这么热闹,锣声、鼓声、歌声,彻夜不断。

  齐桓公紧锁双眉,长吁短叹,不住地问管仲:“仲父,这可怎么好?”

  管仲冥思苦想,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主公,臣有办法了!”

  桓公急不可待地问:“仲父,有什么好办法?”

  管仲道:“臣闻老马识途,无终国的马对这一带地形熟悉,可选老马数头带路,即可走出迷谷。”

  天刚亮,管仲立即令虎儿斑选取十几匹老马,放开缰绳,任其在前面走,大队人马紧跟其后。

  这一招儿果然灵验,老马左转右拐,带着齐军,不出两个时辰,便出了谷口。全军上下,欢声雷动……

  桓公向老马拜了三拜。对管仲道:“仲父真神仙也!没有仲父,寡人与三军将葬身沙海之中了。”

  管仲回头望着迷谷,忧心忡忡地说:“高黑将军怕是凶多吉少了!”

  高黑到底怎么了?

  原来,高黑奉了管仲之命,紧跟黄花元帅,不离左右,如果发现黄花搞阴谋,可先斩后奏。进入迷谷之后,天昏地暗,风沙刮得睁不开眼,高黑全然不顾,瞪大眼睛死盯着黄花。回头一看,齐军人马不见了,忙大声道:“黄花元帅,停止前进!

  等等后面的大军!”

  黄花道:“大军马上就到,咱得快追,要不,就追不上答里呵了!”

  高黑怒喝道:“听我命令,立即停止前进!”

  正这时,又一阵狂风吹来,高黑的坐骑几乎被刮倒,黄花趁机挥动大斧,将高黑打下马来,众军士七手八脚,把高黑绑了起来。

  高黑高声大骂,黄花指挥军士将高黑绑在马上,抄了一条小道绕回阳山,来见答里呵:“国主,臣诈降成功,齐军全部领进旱海!”

  答里呵大喜,道:“苍天助我,齐军完蛋啦!哈哈哈哈……”

  黄花道:“密卢在马鞭山抵挡不住齐军,已被乱军所杀。”

  答里呵兔死狐悲,道:“可怜密卢国主一代英雄,遭此劫难!”

  黄花令人将高黑推进大帐道:“臣遵照国主命令,将齐军引进旱海,并生擒齐军大将高黑,听凭国主发落。”

  答里呵见高黑魁伟英俊,眉清目秀,心中暗暗叫好,对高黑和颜悦色地说:“高黑将军,齐军已在旱海全军覆没,你如果肯投降,俺一定重用,怎么样?”

  高黑圆睁两目,大骂道:“无耻贼寇,你不会得逞的,高黑乃齐国大将,怎能与你等犬羊之辈为伍?”

  黄花冷笑道:“好一个不识时务的忠臣!”

  高黑啐了黄花一口,骂道:“黄花贼子听着,我高黑一身为国,死不足惜,可我主公大军来到,必铲平孤竹。你等国亡身死,只在早晚之间,那时,你等后悔也来不及了!”

  黄花大怒,不等答里呵说话,拨出长剑一挥,高黑的人头便落在地上。

  答里呵叹息道:“可惜一员好将。”

  黄花道:“高黑顽固不化,留下必有后患,国主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即夺回无棣城!”

  答里呵道:“好,传俺的令,兵回无棣城。”

  答里呵率兵来到无棣城,将城团团包围起来。

  守城的燕庄公指挥将士坚守到天黑,自知寡不敌众,令人四面放火,乘乱率军杀出重围,退回团子山安营。

  再说齐桓公大军出了迷谷,顺原道返回无棣城。一路上见百姓扶老携幼,纷纷赶向无棣城,管仲派人去问一老者,那老者答道:“国主把燕军赶出了无棣城,已回城中。俺躲避兵难逃进山谷,已有十多天了,急着回家呢!”

  管仲一听,计上心头,对桓公道:“主公,臣有一计,今晚即可攻破无棣城。”他俯身在桓公耳边嘀咕了一阵。

  桓公击掌道:“好!攻破无棣城,寡人要亲手将答里呵、黄花贼子斩首,以消心头之恨!”

  管仲道:“虎儿斑将军听令!”

  虎儿斑在马上欠身施礼:“末将在。”

  管仲道:“将军可选心腹军士五十名,扮作百姓,混进城中,等到夜半时分放火烧城,趁乱打开城门。”

  虎儿斑得令,立即选了五十名军士,穿上百姓衣服,混进人群之中。

  管仲道:“竖貂将军攻打城南门,连挚将军攻打西门,开方将军攻打东门!”

  三将得令而去。

  管仲又道:“隰朋、王子成父二位将军,各率一支人马,埋伏于城北门外,只等答里呵出城,务要生擒!”

  二将得令而去。

  管仲与齐桓公离城十里,安营扎寨。

  答里呵回到无棣城,只见到处是火,急忙命令军士灭火,一直忙活到傍晚,才把火扑灭。刚要吃饭,忽听城外鼓号声惊天动地。顿时慌了手脚,赶到城墙上一看,只见齐军已到城下,立即整顿兵马,准备厮杀。不料齐军并不攻城。答里呵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四处察看,只见南门、西门、东门被齐军围得铁桶一般,只有北门未发现齐军。他一刹儿不敢松懈,连饭也顾不得吃,忙得焦头烂额。站在城头,寒风刺骨,军士们难耐饥寒,冻得浑身哆嗦。见国主亲临督战,只好强打精神。

  半夜时分,突然城中火起,一处接一处。熊熊大火照亮了半边天。答里呵大惊,急忙派黄花元帅带兵搜索放火之人。这时,城下齐军众鼓齐鸣,军士们搭起云梯,开始攻城。答里呵飞身跑上城墙,亲自指挥守城。

  虎儿斑带着五十名亲兵,直奔南门,杀散守门敌军,打开城门。竖貂率军冲进城来。

  答里呵手足无措,慌得说不出话来,“黄……黄花……元帅,这……这……可如何是好?”

  黄花忙道:“臣愿一死,保国主杀出北门!”

  黄花护着答里呵、兀律古来到北门,只有这里没有动静。

  答里呵暗自庆幸,说道:“苍天有眼。”

  这时,竖貂、虎儿斑、开方等已攻破城门,直扑北门而来。黄花挥动大斧截住齐军,喊道:“国主快出北门!”

  黄花再勇也敌不过齐军三员大将,战了几个回合,被虎儿斑一刀砍落马下。

  答里呵、兀律古跑出北门,不到二里路,突然间一通鼓响,火把映天,喊声如雷。王子成父和隰朋各带一支人马杀出。兀律古被齐兵乱矛穿死,答里呵被王子成父活捉。

  天亮了。齐桓公与管仲入城,立即命令军士扑灭大火,安抚百姓。

  王子成父押着答里呵,来见桓公。

  王子成父叩首道:“主公,臣生擒孤竹国主答里呵,请主公发落。”

  齐桓公一见答里呵,顿时火冒三丈。这个答里呵,差点儿使齐军遭灭顶之灾。他“嗖”地拔出长剑,怒吼道:“答里呵,你知罪吗?”

  答里呵“扑通”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道:“俺知罪。只要齐侯留俺一条命,俺一定年年进贡,再不敢进犯中原了。”

  桓公冷笑一声道:“答里呵,你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死有余辜,寡人如果饶你,天地不容。”说完,挥剑砍去,答里呵人头落地。

  桓公将剑扔在地上,道:“将答里呵首级悬于北门之上,示众!”

  燕庄公率兵从团子山赶来,见到桓公,无比激动地说:

  “侯伯之举,为中原剪除了隐患,此功名重千秋!”桓公笑道:“寡人带兵跋涉千里,剿灭北戎,令支,孤竹,一举扫平。这方圆五百里,就归属燕国吧。”

  燕庄公忙道:“寡人不敢受。寡人借侯伯之兵,能保住燕国宗庙社稷,已感激不尽了,哪还敢受这五百里土地。这里是齐国的土地了。”

  桓公道:“燕侯不必推辞。这里乃中原北部边陲,不能再让戎人统治,否则,他们必然还会反叛。望燕侯好好管辖,别忘了每年向周天子进贡,寡人就心满意足了。”

  燕庄公连声称谢道:“侯伯如此大义,寡人终生难忘!今后定当尊敬周室,年年进贡,不辜负侯伯的信任。”桓公道:“无终国助战有功,以圣泉山为界,归属无终。”虎儿斑道:“谢齐侯赏赐,臣立即返回无终,向国主禀报。”

  齐桓公道:“传寡人令,全军人马在无棣休息五日,对参战将士,寡人将论功行赏!”

  五天过后,齐军班师凯旋,乘竹筏过卑耳河。王子成父,隰朋指挥军士从石壁上将战车整顿好,雄纠纠,气昂昂,踏上归途。

  齐桓公与燕庄公同乘一车缓缓而行,只见一路荒山野岭,荒无人烟,感叹道:“如此大好河山,一片破败凄凉,真叫人心疼!”

  燕庄公道:“山戎寇贼,只知到中原烧杀掳掠,不懂治理国家。”

  齐桓公看了燕庄公一眼道:“是呀,山戎主治国无道,爱民无方,才导致国破人亡。作为一国之主,不把国家富强,百姓安居乐业放在心上,就不会有好下场。”

  燕庄公听了,不觉汗颜道:“侯伯教诲,乃至理名言,寡人将牢记心上。”

  鲍叔牙率领人马,从葵兹出来迎接。君臣一见,分外亲热。

  桓公道:“这次征令支,伐孤竹,大军长途跋涉,粮草充足,全靠亚相,亚相当居头功。”

  鲍叔牙笑道:“臣不过在后方送吃送用而已,主公辛苦,亲率大军征讨,功劳可盖天地!”

  燕庄公见桓公与鲍叔牙如此亲密无间,眼里闪烁出羡慕的目光。

  桓公忙介绍道:“燕侯,这位就是亚相,寡人的师傅鲍叔牙!”

  燕庄公急忙施礼道:“久闻大名,今日有幸得见亚相,三生有幸。管鲍之交,天下有名,侯伯有如此左膀右臂,真让寡人嫉妒啊!”

  鲍叔牙道:“燕侯过奖了。齐国之所以有今天,全靠主公英明,善于用人!”

  燕庄公向桓公拱手道:“这次跟侯伯征讨山戎,使寡人大开眼界,学到了许多东西,懂得了许多治国的道理。”

  桓公笑道:“但愿燕国在燕侯治理下,尽快富强起来,燕国强大了,中原诸侯国的北方便可稳定,不再受北戎侵扰之苦。”

  燕庄公感激地说:“寡人一定发奋,照齐国的样子干。蒙侯伯恩赐,使燕国又扩展了五百里疆土,寡人如果再不把燕国治好,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住祖宗,也对不起侯伯。请侯伯在燕多住些日子,寡人好多听些教诲。”

  齐桓公笑道:“国有大小,国情也各自不同,燕侯不可盲目效法。如齐国兴渔盐之利,燕不临海,就不可能办到。燕国多山,可靠山吃山嘛!”

  燕庄公忙道:“侯伯所言极是。寡人将与群臣认真商讨治国之计。”

  俩人谈得投机,白天在战车上谈,晚上在帐篷里谈,不知不觉,大军已入齐境。管仲提醒齐桓公:“主公,自古诸侯相送不出国境,现在已进齐境五十里了。”

  桓公忙道:“燕侯,就此告别,感谢燕侯一片真诚。既然诸侯相送不出国境,那寡人不可无礼于诸侯。”他把马鞭子在空中一划,道:“这五十里从此之后,归属燕国!”

  燕庄公忙道:“不可,不可!寡人说什么也不敢接受!”

  桓公道:“燕侯如果不接受这五十里土地,就是看不起寡人,寡人决不背无礼无义之罪名。”

  燕庄公道:“侯伯亲率大军,拯救了燕国,灭了山戎,救了燕国百姓,也使中原各国受益。寡人感激不尽,怎能再受齐国土地!寡人将告知天下,这次过错罪在寡人,与侯伯无丝毫关系。是寡人执意过境相送,以表感激之情。”桓公道:“寡人既然作出了决定,燕侯就不必再推辞了!”

  燕庄公涕泪直流,向齐桓公深深一拜,道:“既然侯伯如此厚爱燕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寡人将在此筑城,定名为燕留,让子孙永远记住侯伯的大恩大德。”

  桓公道:“燕国西北增地五百里,东面增地五十里,已成北方大国,今后,就看燕侯的作为了。好了,咱们就此告别。”

  战车启动,滚滚向前。燕庄公站在那里,高高扬起手臂,依依告别,直到看不见齐桓公的身影。

  齐桓公大军来到鲁国济水,鲁庄公率群臣迎接。

  鲁庄公道:“闻大军凯旋,寡人在此已恭侯半日了。祝贺齐侯伐山戎得胜,定孤竹成功。齐侯辛苦了。”

  桓公道:“戎人尽管狡猾、横蛮,终究是山林寇贼,不堪一击。剿灭北戎,中原各国从此消除了北方威胁,为此,寡人深感快慰。”

  鲁庄公道:“寡人已做好了充分准备,兵马粮草一律待命,单等齐侯一声令下。不料却没派上用场。”

  桓公笑道:“寡人不会忘记,征讨北戎路过这里,鲁侯当时就要参战,寡人曾说过一句话,鲁侯还记得吗?”

  鲁庄公道:“记得。因为北戎屡屡侵扰,鲁国深受其害,寡人欲随同齐侯一起征讨,齐侯没有答应,说‘此次北伐戎寇,如若建功,也有鲁侯一份。’寡人兵马未动,何言功劳?”

  桓公哈哈大笑道:“寡人一言既出,驯马难追。”回头吩咐管仲道:“仲父,可将战利品分一半赠送鲁国。”

  鲁庄公吃了一惊,他似乎不大相信,道:“齐侯,这……

  无功而获,恐怕……”

  管仲道:“这次讨伐北戎,没有鲁国为后盾,将士们不会如此奋勇。如果战局不顺利,鲁军肯定会奔赴疆场。主公就不必推让了。”

  鲁庄公感激不尽,道:“齐侯如此深明大义,寡人感佩至深。齐侯恩德,寡人没齿不忘!请齐侯在鲁国多住几天,休整休整。”

  桓公道:“寡人离开齐国时间不短了,就不进城了。就此告别!”

  鲁庄公依依不舍,亲送齐军到齐鲁分界处。他知道管仲的采邑在小谷,就在齐鲁交界的地方。便悄悄派人到小谷,为管仲的采邑筑城,以表他对桓公和管仲的感激之情。





管子传--第二章 平定鲁乱



第二章 平定鲁乱

1.长卫姬的心事

  齐桓公先有三位夫人,王姬、徐姬、蔡姬,皆没有生下孩子。王姬、徐姬相继去世,蔡姬也被逐回蔡国,只剩下长卫姬和少卫姬两位如夫人。经竖貂精心选择,又增加了郑姬、葛嬴、密姬和宋华子。这样,如夫人就有六位了。继长卫姬生公子无亏之后,少卫姬也生了个儿子公子元,郑姬生公子昭,葛嬴生公子潘,密姬生公子商人,宋华子生公子雍。再加上不计其数的妾、媵(古时陪嫁女子)生的儿子,共三十多名,洋洋济济一大群。不过,作为公子,只有如夫人生的六位,其余的不算。

  长卫姬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立太子,只有确立了太子地位,将来才能继承君位。为此,她在齐桓公面前不知说了多少回,可齐桓公就是不办,说是不着急。长卫姬能不着急吗?论入宫时间,当然她最长;论公子年龄,当然无亏最大,按理说立无亏为太子应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耽心桓公一旦不喜欢无亏,立别的公子为太子。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她将竖貂、易牙、开方召进宫,与他们商量。

  长卫姬道:“公子无亏已是二十多岁的人,可主公至今不确立太子之位,该如何是好?”

  易牙道:“夫人放心,主公儿子虽多,可无亏最长,这太子之位非无亏莫属。”

  长卫姬长叹一声:“就怕夜长梦多,事久有变呀!”

  竖貂问道:“依夫人主意,该如何办?”

  长卫姬道:“我和你们一起相处二十多年了,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你们不是平庸之辈,是要干大事,成大气候的人。”易牙道:“是啊,要不是管仲当道,俺兄弟们早发迹了。”

  竖貂向易牙使个眼色,不让他多说话。

  长卫姬看了竖貂一眼,笑道:“管仲身为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主公称他仲父,凭你竖貂、易牙、开方岂能动摇得了!”

  竖貂道:“那,夫人有何高见?”

  长卫姬冷笑道:“天无绝人之路,管仲毕竟老了,这次征伐北戎回来,又老了不少。他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无转换天地之力,毕竟有一天会离开人世的。你们三位现时怀才不遇,需要放长眼,向远处看。”

  开方心领神会地说:“夫人的意思是要我等说服主公,定公子无亏为太子,只要公子无亏继位,那我等就青云得志了!”

  长卫姬道:“匹夫尚知山不转水转,你等该知道怎么办才是。”

  竖貂茅塞顿开道:“夫人放心,我竖貂就是肝脑涂地,也要辅佐公子无亏登上大齐君位。”

  长卫姬故作深沉状,道:“将来的事情可也难定,反正又无见证。”

  竖貂取出短剑,在左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血流了出来。

  竖貂信誓旦旦地说:“夫人,竖貂如不拥戴公子无亏,利剑斩首,万箭穿心!”

  长卫姬满意地点点头。

  易牙向长卫姬拱手道:“苍天可鉴,易牙以命相许,拥戴公子无亏,决无戏言!”

  长卫姬回头看看开方道:“开方大夫以为如何?”

  开方道:“我与竖貂、易牙是兄弟,祸同受,福同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辅佐公子无亏,是我等唯一明智的选择。”

  长卫姬道:“三位既如此拥戴无亏,我十分感激。你们要千方百计抓紧时间确立无亏的太子地位。无亏继君之日,就是你们三位出头之时。”

2.笑谈国是

  从伐山戎归来,管仲大病一场。齐桓公和朝廷大臣,无不来相府探望。桓公命令御医精心诊治,不得有一丝一毫疏忽。人来人往,管仲简直应接不暇,搞得十分疲劳。鲍叔牙干脆到相府大门口值班,凡来人一律谢绝。

  竖貂、开方、易牙提着礼品来看管仲。

  鲍叔牙问道:“三位可是来看仲父?”

  竖貂道:“正是。仲父讨伐山戎,鞍马劳顿,身体染恙,我等十分挂念,特来探望。”

  鲍叔牙一见这三人心里就来气,冷冷地道:“我代仲父谢谢了。”

  竖貂指指手中礼品道:“亚相,我等想拜见仲父。”

  鲍叔牙一挥手:“仲父操劳过度,身患小恙,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进见!”

  易牙气哼哼地看了鲍叔牙一眼,刚要说什么,被开方捅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竖貂有些尴尬,说道:“既然这样,那这点礼品请亚相代转仲父,聊表心意。”

  鲍叔牙道:“好吧,你们的礼物我一定转送仲父。”

  望着竖貂、易牙、开方的身影,鲍叔牙哼了一声。

  宁戚来了,鲍叔牙急忙起身迎接道:“大司农替仲父操持国事,够你忙的啦。”

  宁戚道:“仲父一日不恢复健康,宁戚一日不得安宁。”鲍叔牙吩咐门卫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门!”然后拉了宁戚一把,道:“走,咱们进去,仲父盼着你来呢!”

  管仲在御医的精心调治下,病情已见好转,他穿好衣服,对着铜镜仔细地端详起自己来。

  婧来到管仲身边,从镜子中看着管仲。

  管仲道:“婧,你看着我是不是老了?”

  婧娇嗔地说道:“相爷不老,相爷叱咤风云,风华正茂,怎么会老?”

  管仲苦笑道:“你看这头发,已然白了一大半了!”

  婧笑道:“头发黑白不是凭证,有人一、二十岁就白了头呢,人老与不老,要看心,相爷心力旺盛,一点也不老!”

  管仲摸着婧的青丝,叹了一声道:“你母亲已老了三年了吧?岁月不留人啊!”

  婧道:“我娘死的时候,满脸都是笑容,她老人家告诉我,说我有福,嫁给了相爷,她也有福。”

  管仲道:“老人家对齐国的丝绸纺织是立了大功的,一位多么好的老人啊!”

  婧笑道:“相爷今天怎么了?我娘的殡礼,相爷亲自主持,主公也来吊丧,够风光的了,我娘九泉之下,也感激相爷。”

  正这时,鲍叔牙、宁戚走了进来。管仲急忙迎上前去,步子迈得太急,闪了一个踉跄。宁戚急忙搀扶住他,关切地说:

  “仲父疾病在身,该躺着好生养息,怎么起来了?”

  管仲笑道:“躺了十几天啦,骨头又酸又痛,起来走走。

  大司农可有急事?”

  宁戚摇摇头,道:“仲父放心,一切正常。只是感到担子太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管仲满意地说:“我随主公讨伐山戎期间,你干得井井有条,很有章法啊!”

  宁戚道:“我不过按照仲父的教导,干点具体事罢了,就这样还累得喘不过气来呢。”

  鲍叔牙笑道:“大司农不必过谦,自有公论。齐国贤才后浪推前浪,有仲父教导,你定会脱颖而出。”

  管仲笑道:“已经脱颖而出了嘛。即使我病好了,你的担子也不许撂。从讨伐山戎回来,我忽然觉得老之将至,特别怕人来看望,感到特别累。”

  鲍叔牙道:“适才竖貂、易牙、开方三人一齐来,被我挡了驾,那易牙还想发作,被开方制止住了,哼,一伙小人!”

  宁戚道:“竖貂、易牙、开方,三人朋党结私,老围着主公转,不是好事,应当劝说主公把此三人清除,以免后患。”

  鲍叔牙也道:“依着我,就把这三个小人逐出宫去,永远不得再用。”

  管仲道:“我已对主公说过几次,但主公舍不得。不过,他们成不了气候。即使他们是一股祸水,可有我在,有你宁戚和鲍叔兄在。主公是明白人,对他们是有数的。身为一代国君,有人伺候他吃得舒服,有人为他征集美人儿,有人伺候他打猎高兴,也不为过,如此而已!主公为什么迟迟不立公子无亏为太子?据我看就是因为长卫姬与这三人相从过密,主公怀有戒心哪!”

  鲍叔牙点点头说:“仲父说的也是。竖貂、易牙、开方是啥?是一股祸水。可仲父是啥?仲父是岸、宁戚是堤。堤岸坚固,祸水能流到哪里去?只要他们不兴风作浪,不危害齐国霸业就行。”

  管仲问宁戚:“鲁国的情况怎么样?”

  宁戚递上一叠帛书,道:“情况全在这里面了,我整理了一下,请仲父过目。仲父,国事在身,不能久留,告辞了!”鲍叔牙与宁戚走出门去,婧笑着对管仲道:“大司农一来,仲父那么高兴,眼神又光又亮!”

  管仲笑道:“宁戚是块好材料,将来接我班的只有宁戚!”

3.大义灭亲

  齐桓公这些日子为鲁国的事情搞得头昏脑胀。鲁庄公一死,国位继承之事一连发生了许多事情,扑朔迷离,令人眼花缭乱。鲁庄公的夫人哀姜是齐襄公的女儿,桓公的外甥女。鲁庄公的母亲是齐襄公的妹妹,桓公的姐姐。鲁庄公的弟弟季友,叔伯兄弟庆父、叔牙同是朝中大夫,鲁庄公信任季友,庆父、叔牙抱成一团,庄公在世,似一潭平静的池水,庄公一死,顿时翻起滔天巨浪。围绕继位之事搞得天翻地覆,乌烟瘴气。先是叔牙被杀,庄公之子般继位。不久,般又被杀,又立公子启为闵公。第二年闵公又被刺杀,一团乱糟糟。桓公理不出个头绪来,便召来管仲。

  桓公道:“鲁国这几年动荡不安,君位老不稳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寡人理不出个头绪,望仲父说个明白。”

  管仲道:“鲁国的事情如果要说明白,得从头说起。”

  桓公道:“请仲父知无不言,寡人洗耳恭听。”

  管仲道:“鲁庄公有两位叔伯兄弟,一是庆父,一是叔牙,还有一位亲弟弟名叫季友。这三人同在朝廷为大夫。庄公最喜欢季友。庄公很孝顺,对母亲文姜唯命是从。文姜夫人就是主公的姐姐。庄公娶了党氏之女孟任,想立为夫人,但母亲不同意。文姜夫人要与母家联姻,非要庄公娶齐襄公的女儿哀姜不可,可哀姜年幼,一直过了十几年才迎娶为夫人。庄公与孟任生下一子,名叫般。鲁庄公虽然娶了哀姜,但因哀姜是齐襄公之女,而齐襄公是他杀父仇人,因此,对哀姜并不喜欢,倒是与哀姜陪嫁的叔姜欢好,叔姜生下一子名叫启。庄公又娶妾风氏,生一子名申。哀姜受到冷落,便与庆父私通,并且约定好庄公死后,扶庆父为君。公子叔牙为相国,庄公察觉到庆父、叔牙同哀姜的阴谋,在临死之前,先用鸩酒毒死了叔牙,还没来得及除掉庆父,就病故了。公子季友遵照庄公的遗志,扶公子般为鲁国国君。公子般为君还不到四个月,就被庆父派人刺杀了。季友无奈,只好到陈国避难去了。哀姜与庆父便立八岁的公子启为君,就是鲁闵公。这闵公内怕哀姜,外怕庆父。”

  桓公道:“是啊,寡人曾与鲁侯启在落姑会面,他牵扯寡人的衣服,寡人见他有隐秘之情,便同他到了密室。他边哭边诉说了庆父作乱之事。这庆父端的可恶!寡人已派人召回季友辅佐鲁侯。”

  管仲道:“是啊,就是因为鲁侯是主公外甥,又有季友辅佐,庆父才不敢下毒手。但贼心不死,又私下安排刺客,将闵公杀死。公子季友闻变,急忙带着公子申到邾国避难去了。消息传出,鲁国顿时大乱,国人自动聚集成千上万人,围攻庆父。庆父知人心不服,便装扮成商人,带上全部珠宝,出奔莒国。哀姜也想跟随庆父到莒国,被手下人劝阻,便到邾国求见季友。季友便带公子申回到鲁国,欲立公子申为君。”桓公道:“是啊,寡人派上卿高傒去鲁国,高上卿回来说,公子申相貌端庄,议论条理,是治国之器。”

  管仲道:“主公对鲁国有定国之功。不过,庆父不除,鲁难未已。”

  桓公道:“庆父现在何处?将他处死就是了。”

  管仲道:“庆父逃到莒国,莒国下令驱逐,想到齐国来,又不敢,只在汶水躲避,鲁侯又不宽恕于他,便上吊自尽了。”

  桓公道:“好!庆父死有余辜!不过,鲁国两位国君不得善终,都是因为寡人的侄女哀姜所致,如果放过她,鲁国上下必然以为寡人袒护,齐鲁两国的关系就会断绝,这个损失可就太大了。”

  管仲道:“女子既嫁从夫,得罪夫家,自有夫家处置。主公若要惩处,就不要张扬,只宜秘密行事。”

  桓公便命竖貂依计行事。

  竖貂来到邾国,见到哀姜。哀姜一见是娘家来人,泪流满面,哭个不住。

  竖貂道:“夫人不要哭了。主公派臣送夫人归鲁。”

  哀姜道:“只要叔叔给我作主,我天不怕,地不怕。”

  竖貂与哀姜上车,离开邾国,来到鲁国夷地,夜宿馆舍。

  哀姜心中有鬼,老放心不下,叫来竖貂,问道:“总管,我叔父打算怎么处罚我?”

  竖貂道:“夫人连害两位国君,齐鲁两国无人不知,夫人就是回到鲁国,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哀姜一听黯然失色,低头不语,过了好大一会儿,说:“那,我回齐国行吗?”

  竖貂冷笑道:“不行,夫人要是回齐国,那杀鲁国两位国君的罪名就落到主公头上。”

  哀姜哭泣道:“齐国去不了,鲁国又不能回,我到哪里去?

  竖貂总管,你给我出个主意。”

  竖貂道:“没有好办法,夫人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起身离去。

  哀姜自知罪孽深重,天地不容,可又不想死,想了半宿,哭了半宿,朦胧中见庆父走来,脖子上套着绳索,舌头伸在外面。睁开眼一看,踪影全无。她终于下了决心,庆父既然上吊而死,这是在招呼她跟着他走,于是在梁上拴上绳子,投环自尽。

  竖貂告知夷地守官,飞报鲁侯,鲁侯以礼厚葬,并让哀姜进入太庙,并派人向齐桓公谢定国之恩。





管子传--第三章 救邢存卫



第三章 救邢存卫

1.卫懿公好鹤亡国

  齐桓公剿灭山戎的消息传到北狄,激怒了北狄主瞍瞒。

  这北狄好生厉害,自周太王之时,就屡犯中原,烧杀抢掠,逼得太王迁都于歧。直到周武王时,周公率师南惩荆舒,北伐戎狄,中原得以长治久安。到周平王东迁之后,南蛮北狄,复又东山再起,发展到数万兵马,不断侵扰中原各国。齐桓公剿灭山戎,北狄王一方面感到震惊,一方面兔死孤悲。瞍瞒决定,不等齐兵来伐,先发制人,大举侵犯中原。驱动胡骑二万,先向邢国发动进攻。邢乃小国,不堪一击。邢侯叔颜急忙派人赴齐告急,请求救兵。可远水不解近渴,齐军未到,城已被攻破。那狄兵并不久留,抢掠了大批财物、马匹,就急忙收兵。

  瞍瞒派探子打听齐军的消息。见齐未动,于是,又兴兵进攻卫国。

  卫懿公在位九年,百般怠傲,不恤国政,最好玩鹤,宫廷苑囿,处处养鹤,有数百只之多。而且鹤皆有品位俸禄,上者食大夫俸,下者食士俸,懿公如果出游,其鹤亦分班从幸,坐在车上,号曰“鹤将军”。举国上下,都对卫懿公大为不满。大夫石祁子与宁速屡屡劝谏,无奈卫懿公听不进去。公子毁预感到卫国将要亡在懿公手里,便托故到齐国住下了。齐桓公见公子毁相貌堂堂,满心喜欢,就把女儿嫁给他。

  这天,卫懿公正想带鹤出游,突然接到狄人进犯的消息,急忙召集人马,准备迎敌。百姓纷纷逃避,不听招呼,好歹抓了百十个人来。

  懿公问道:“狄人来犯,大敌当前,你们为什么不听命令?”

  有一老者说:“主公有一宝物,足可以打败狄寇,不用百姓。”

  懿公忙问:“什么宝物?”

  老者答道:“鹤呀!”

  懿公愤然道:“鹤怎么能打仗?”

  老者也愤然回答:“鹤既不能打仗,是无用之物,主公那么爱惜,却不爱惜百姓。狄寇来侵犯了,这才想起百姓来了!”

  懿公顿时脸红到脖子,说不出话来。他长叹一声,道:“唉!是寡人错了!”回头向石祁子说:“把所有的鹤都放了,寡人从此再不养这无用之物了!”

  探马来报:“主公,狄兵已杀到荣泽。”

  懿公大惊,出了一头冷汗,道:“狄兵如此神速?”

  石祁子道:“狄兵骁勇,不可轻敌,臣请到齐国求救。”

  懿公长叹一声道:“以前齐国就来帮过忙,可寡人没有好好谢谢人家。这次再去求救兵,人家能来吗?算了吧,寡人决定与狄人决一死战,胜则存,败则亡!”

  宁速奏道:“臣请率师御狄。”

  懿公道:“寡人不亲自挂帅抵敌,军士们能英勇吗?”他解下身上所佩玉玦,交给石祁子:“爱卿代寡人暂理国政。”又抽出一支箭,交给宁速说:“宁爱卿负责守城。国中大事,全靠二位爱卿了,寡人率兵前去,如不胜狄兵就不能回来了!”

  宁速道:“主公,臣愿一死,率兵与狄寇决一死战!”

  懿公道:“不要再说了,寡人主意已决。寡人喜鹤误国,罪行深重,苍天如存寡人,那就打败狄兵;否则,寡人将无颜面回来了!”

  石祁子泪流满面,道:“主公,臣等盼望主公得胜回来!”

  懿公下令,大夫孔渠为将军,于伯为副将,黄夷为先锋,孔婴齐为后队,大军立即赶奔荣泽迎敌。

  卫军与狄兵一接战,便溃不成军。卫兵军心涣散,尽弃车仗而逃,懿公被狄兵团团包围起来。

  孔渠道:“事情紧急!主公可微服下车,混在士兵中脱身!”懿公叹道:“寡人今日唯有一死,算是向全国百姓谢罪!”

  结果,黄夷战死,孔婴齐自刎而亡,于伯中箭身死,懿公和孔渠被狄人砍作肉泥。卫军全军覆没。

  狄兵乘势进攻,兵临城下。

  宁速与石祁子见狄军强盛,如果抵敌,无异于坐待灭亡,二人商议,决定保护卫侯宫眷和公子申,趁夜乘小车出城,往东逃去。

  狄兵入城,见人就杀。顿时,百姓尸体成堆,血流成河。

  石祁子保护宫眷先行,宁速断后,见狄兵来追,宁速与之且战且走,到黄河边上,幸亏宋桓公派兵来迎。

  狄兵见宋军来到,退回城中,将卫国金银珠宝和粮食,洗劫一空,又把城墙拆毁,满载而归。

  石祁子与宁速商议,国不可一日无君,遂立公子申为君,是为戴公。不料戴公原先就有病,登上君位不几天,便一命呜呼,宁速急忙赶到齐国。

  宁速一见齐桓公,叩头大哭,把卫懿公如何被杀,百姓如何残遭屠戮,都城如何被毁,财产如何被洗劫一空,诉说了一遍。

  公子毁听了,顿时昏厥过去。

  桓公连声叹息道:“卫侯养鹤而亡国,太不应该了!石大夫,你等在何处立国呢?”

  石祁子道:“臣等在漕邑已创立庐舍,迎公子回去即位。”

  桓公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桓公又对公子毁道:“公子回去吧,宗庙的所有器具,由寡人赠送,还有马匹、祭服、牛、羊、猪、鸡等,能带多少,就带多少,由公子无亏护送。”

  公子毁叩首称谢。

  公子毁回到漕邑,先派人到荣泽收懿公尸体,为懿公、戴公发丧,然后即位,是为卫文公,总共有兵车三十乘,百姓五千,甚是荒凉。文公布衣帛冠,吃粗饭,喝菜汤,早起夜息,安抚百姓,甚得人心。公子无亏恐狄兵再来侵扰,便留下三千兵马。

  听了公子无亏汇报卫文公草创之艰难,齐桓公连声叹息:“无道之君,害国害民,死有余辜!”

  管仲道:“卫侯实在可怜。与其留军队在那里,不如选择个好地方为卫国重新筑一座城,这样也象个国家样子,对齐国来说,也一劳永逸。”

  桓公道:“筑城工程浩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可以号令中原各诸侯国联合,一起来干。仲父,可令隰朋大夫修书各诸侯。”

  管仲笑道:“这个办法好。通过为卫国筑城,可以进一步增强各诸侯国之间的团结,对主公的霸业也大有好处。”

  这时,殿卫官进来禀报:“主公,邢侯派使者告急,狄兵又侵犯邢国,邢国招架不住,请求援救。”

  桓公一听大怒,道:“狄人太可恶了!看来,寡人非出兵不可了!”

  管仲道:“应该立即出兵救援邢国,诸侯各国之所以敬重主公,就是因为主公能帮助他们,卫国有难,主公来不及救,邢国再不救援,主公霸业损失可就大了!”

  桓公道:“现在,卫国急需筑城,邢国急需救援,寡人一身不能两全呀!”

  管仲道:“主公可先解邢国之难,把狄人赶走,再去为卫国筑城,这两件大事是主公的百世之大功。”

  桓公道:“好吧,立即令宋国、鲁国、曹国、邻国出兵救邢,五国兵马在聂北集合!”

2.为邢、卫筑城

  齐桓公率领大军,不分昼夜,赶到聂北,宋国、曹国兵马也到了。

  桓公问管仲道:“仲父,鲁、邾两国兵马未到,邢国又危在旦夕,怎么办?”

  管仲道:“狄寇气焰正嚣张,而邢国未受到重创,还有一定的军事实力,如果齐军马上投入战斗,狄人气势正盛,征服它需加倍的力量才行。眼下邢国还有实力,还可以战斗,如果齐军助战得胜,邢国以为是邢军的功劳。鲁与邾两国军队还未到,不如等一等。邢国如果顶不住狄人的进攻,必然溃败,而狄寇战胜邢师,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个时候主公再出兵,消灭狄寇就容易得多,邢国必然感恩戴德,这样做既省力而功劳又大。”

  桓公笑道:“好,不过,要多派探子,随时打听消息,把握好时机。”

  邢国接连派人来求齐桓公出兵,桓公借口鲁、邾兵马未到,要邢军奋力抵抗,等候救援。在聂北一直住了一个多月。

  狄兵攻邢,昼夜不息。邢军终于抵挡不住,城被攻破。邢侯叔颜被众将护卫着突围赶到聂北,投奔齐军。

  邢侯叔颜一进桓公大帐,便哭倒在地,朝桓公纳头便拜道:“侯伯,快救救邢国吧!”

  桓公急忙扶起邢侯,安慰道:“寡人因为等鲁、邾两国兵马,没有及时救援,导致邢侯城破兵溃,这是寡人的错误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就不等鲁、邾两军了,寡人立即与宋公、曹伯共议,马上出兵驱逐狄寇。”

  邢侯泪流满面,感激不尽地说:“侯伯如此大义,救邢国于危难之时,叔颜代表邢国百姓向侯伯叩头!”

  桓公拉起邢侯道:“狄寇猖獗,使中原百姓涂炭,不除狄寇,寡人决不回齐国!立即拔寨,坚决消灭狄寇!”

  狄主瞍瞒闻听齐、宋、曹三国大军来到,急忙掳掠了大量财物,四处放火,然后逃遁而去。

  齐桓公率四国大军赶进城里,只见四处尽是火光,狄兵已无踪影。

  桓公冷笑道:“狄人乃鼠辈小人,传寡人令,立即将大火扑灭!”

  火扑灭了,可剩下的只是一片废墟了。

  邢侯看着破败不堪的惨象,长叹一声:“唉,寡人连安身之地也没有了!”

  桓公道:“邢侯可再建一座新城。”

  邢侯叹道:“百姓都逃走了,财物也被抢光了,要人无人,要力无力,新筑城谈何容易!”说罢,又流下泪来。

  桓公道:“邢侯不必悲伤,可选一个新址,寡人同宋伯、曹公一起帮助建城。”

  邢侯无限感激,说:“百姓逃难大都到夷仪去了,如在夷仪建都,可顺民意。”

  桓公道:“好,就在夷仪筑城。”

  不到一个月时间,在夷仪便筑起了一座新城。桓公还为邢国建了宗庙、朝堂,修建了庐舍,里面的用品,以及牛、马、粟、帛之类,全部从齐国运来。邢侯、众臣和百姓,无不欢声载道,感激桓公。

  宋伯、曹公筑新城完毕,想收兵回国。齐桓公对宋伯、曹公道:“现在,邢国已安定了,可卫国君臣连个立身之地还没有,咱们好事做到底,一起帮助卫国筑城好不好?”

  宋伯、曹公齐声道:“侯伯之意甚好,应当帮助卫国。”

  桓公、宋伯、曹公即日拜别了邢侯,率领大军向卫国进发。

  卫文公毁早已在国界等候。

  桓公见卫文公身穿粗布素服,头戴帛冠,十分怜惜,说:“寡人同宋公、曹伯,带领大军,想为君新建都城,不知选好了地方没有?”

  卫文公道:“十分感谢侯伯和宋公、曹伯,寡人已占卜过了,选吉地楚邱,可卫国太穷,无钱建城。”

  桓公道:“卫侯不必伤心,一切由寡人操办就是了。”

  桓公号令三军,选吉日开工筑城,所用木材、粮食等都是从齐国运来,不到一个月,新城巍然立于楚邱。

  卫文公亲笔写下了“再造之恩”四个大字,刻碑立于城东门,以感齐桓公之恩德。

  不到两年时间,齐桓公办了三件大事,一是立鲁僖公使鲁国安定;二是在夷仪为邢国筑城,三是在楚邱为卫国筑城,使邢、卫二国得以生存。齐桓公威望愈振,被诸侯各国尊为五霸之首。





管子传--第四章 降服蛮楚



第四章 降服蛮楚

1.伐楚之计

  公元前六五七年冬天,楚国讨伐郑国。郑国派特使星夜到齐国告急求救。

  齐桓公急忙请管仲进殿商议。

  桓公道:“郑伯派使者告急求救,寡人意欲前往,仲父之意如何?”

  管仲道:“楚国是齐国的劲敌,也是中原各国的威胁,其狼子野心是要图霸中原。郑国是中原防御楚国的前哨,不能不救。不过,楚国这些年任用令尹(相国)治理国家,很有章法,国力颇强。楚成王意与主公一比高低。因此,必须讨伐降服它,楚国降服了,郑国的事情也就解决了。”

  桓公道:“楚国兵强马壮,又有汉水险要屏障,伐楚有必胜的把握吗?”

  管仲道:“主公这些年来,救燕存鲁,城邢封卫,天下百姓深感主公的恩德,各路诸侯敬服主公的大义,如果联合诸侯讨伐楚国,没有不服从命令的。”

  桓公不无担心地说:“伐楚路途遥远,大军未到,楚国已有充分的时间准备。这一仗如果打不赢,寡人怎么向各路诸侯交待?”

  管仲笑道:“主公还记得蔡姬吗?”

  桓公一怔,恨恨连声道:“这个蔡侯,寡人非亲手杀了他不可!”

  原来,蔡姬因荡舟将桓公颠入水中,桓公怒气之下,将蔡姬逐回蔡国。蔡穆公一怒之下,逼追蔡姬嫁给了楚成王。

  管仲道:“这次伐楚要出其不意。蔡国与楚国接壤,大军以讨伐蔡国为名,一旦得手,立即向楚国发动进攻,可大获全胜。”

  桓公道:“好!还有一个有利条件,江国和黄国过去一向听楚国调遣,前天派使者来讨近乎,想与齐结盟,正好作为伐楚的内应。”

  管仲想了想,说:“江国和黄国是楚国的邻国,如果加盟齐国,楚国必然愤恨,很可能要讨伐他们。他们肯定不是楚国的对手,必然到齐国求救。要救,则道路太远,不等齐军赶到,就已亡国;如果不救,则丧失了同盟的大义。臣以为不结盟为好,可告诉使者,他们的心意主公收下就是了。”

  桓公思考了一阵子,说道:“仲父说的也是。不过,使者提到舒国助楚为虐,依仗楚国势力,屡屡侵犯邻国,不可不讨。”

  管仲道:“舒国是楚国的爪牙,主公可给徐国国君写一封密信,让徐国偷袭舒国,可作为伐楚的桥头堡。江、黄二君,各守本界,听候调遣。”

  桓公又道:“那郑国怎么办?”

  管仲道:“告诉郑国,全力防守,齐国大军已经出发,很快就到。等大军一到,郑伯要率军到上蔡会合,共同进攻蔡国。这样,郑国军心、民心安定,士气高扬,一定能顶住楚国的进攻。”

  桓公道:“仲父可立即修书,邀请宋、鲁、陈、卫、曹、许各君,定于明年春正月元旦出兵,到上蔡聚齐,名为讨蔡,实为伐楚!”

2.兵临城下

  公元前六五六年春正月元旦,齐桓公命管仲为大将,率领隰朋、宾须无、鲍叔牙、开方、竖貂等,战车三百乘,出发讨伐蔡国。一路上,军纪肃整,对百姓秋毫无犯,深得百姓的爱戴和赞誉。

  离蔡国还有一百里路时,已是夕阳落山,大军安下营寨。

  桓公刚刚用过晚膳,竖貂走进大帐。

  竖貂道:“主公,臣愿率一支兵马,偷袭蔡城,收蔡城,作为集合各诸侯兵马的地方。”

  桓公笑道:“爱卿想夺头功呀!”

  竖貂道:“臣跟随主公三十年了,这次想争个头功,给主公增添光彩。”

  桓公道:“好哇!爱卿可以向仲父讨领一支人马。”

  竖貂便到管仲大帐。管仲正在烛下弹琴。竖貂不敢惊动,立在帐外等候。

  管仲弹完一曲,喊道:“竖貂将军,进来吧。”

  竖貂进帐,还没开口,只听管仲说道:“竖貂将军,是不是要夺头功?”

  竖貂一惊:这管仲,真他娘神了!忙道:“正是,刚才已向主公……”

  不等竖貂说完,管仲打断了他的话道:“要多少兵马?”

  竖貂忙道:“须战车一百乘,甲士三千。”

  管仲笑道:“军令已写好,拿去吧。”

  竖貂又吃一惊。他接过军令,更是瞠目结舌,不多不少,正是战车百乘,甲士三千。他心里纳闷,管仲是神吗?

  管仲笑道:“竖貂将军,祝你旗开得胜。”

  竖貂忙道:“托仲父洪福!竖貂愿阵前立功。”

  管仲挥手道“去吧!”复又弹起琴来。

  竖貂点起兵马,令战马摘下铃当,马蹄裹上褐布,乘夜向蔡城进发。第二天一早,已兵临城下。安营扎寨后,稍事休整,即令攻城。他在战车上高擎长剑,大声喊道:“将士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凭我大齐兵车千乘,且有八路诸侯壮我军威,蔡国弹丸之地,必败无疑!将士们,冲啊!”

  战鼓咚咚,震耳欲聋,响彻长空。齐国军队锐不可挡,似流动的大潮,压至蔡城城门前。

3.蔡侯闻风而逃

  蔡穆公接到齐国的战书,大惑不解。蔡国与齐国,远无仇,近无恨,齐桓公为啥如此兴师动众,调集八国联军来讨伐?想来想去,只有一件事,就是他妹妹蔡姬被齐桓公赶回家来,他又把蔡姬嫁给了楚成王。这件事一提起来他心里就有火。齐桓公也太过份,夫妻之间因为闹得过份了一点儿就赶回家来,也太不给他这一国之君面子了。可他还不明白,齐是强国,蔡是弱国,要讨伐蔡国一个齐国就绰绰有余了,为何如此兴师动众?是不是要显一显侯伯的威风?蔡国投靠楚国,这是地理的缘故。蔡与楚接壤,楚国强大,小国不依附大国怎么生存?他倒是想投靠齐国,可相隔千里之遥,真遇上了急难事,远水不解近渴呀。如果齐桓公恃强凌弱,骄横纵情,可那位相国管仲不是糊涂人,如果因为一个女子就兴八国之师,可以说师出无名,这是报私仇、泄私愤……,他越想越气,齐桓公简直欺人太甚!他刷地抽出长剑,即使是鸡蛋碰石头,他也要碰上一下。

  相国叔齐忙道:“君上息怒。两军对垒,且不可轻易从事!”

  蔡侯怒道:“兵临城下,难道要寡人束手待毙不成!”

  叔齐道:“以臣愚见,齐侯举兵,必有缘由。要摸清来龙去脉,才好对症下药。君上要稍安勿躁,能缓则缓,能和则和,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轻率开城交战,请君上慎思。”

  蔡侯呆呆地站着不动,叔齐的话很有道理。他颓然坐下,问道:“齐军先锋将军是谁?”

  叔齐道:“回禀君上,齐先锋将军是竖貂。”

  蔡侯哼了一声,道:“竖貂乃蝇营狗苟之辈,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又是贪利之徒,见财眼红。”他转念一想,又道:“叔齐、孔颜二卿。”

  叔齐、孔颜齐声道:“臣在。”

  蔡侯吩咐道:“二位爱卿可带金泉玉器一车,今晚上私访竖貂,饱其私囊,赂其贪心,探明齐侯起兵的真情实意。”

  叔齐、孔颜交换了下眼色,齐声道:“遵命!”

  夜幕落下了,天上繁星点点。

  叔齐、孔颜带好礼物,出城来到竖貂大帐求见。

  军帐中,竖貂已解甲卸盔,正饮酒自乐。呷一口酒,吃一点菜肴,哼哼着小曲儿,满心的得意。这次当这个先锋官,功劳唾手可得,因为蔡国他很了解,接蔡姬是他接的,送蔡姬也是他送的。正想得得意,侍卫进帐报告:“竖貂将军,来了两位客人,自称是将军的朋友。”

  竖貂一愣,心里话,在这里哪来的朋友?说道:“请他们进来。”

  叔齐,孔颜进帐,拱手施礼道:“蔡使叔齐、孔颜拜会将军。”

  竖貂一怔,认得是蔡国的相国和大司行,故意摆出傲慢的样子,脸上表现出矜持与鄙视,冷笑道:“二位来此是不是通报明日的战事?”

  叔齐忙道:“竖貂将军,咱们是老朋友了,听说将军来此,特来拜会!”

  竖貂哼了下鼻子,道:“本将军奉侯伯之命,任八国联军之先锋,本将军想一显身手,让蔡侯开开眼界,殊料蔡侯乃小小鼠辈,不敢与本将军谋面。”

  孔颜怒发冲冠,刚要发作,被叔齐扯了扯衣服,好不容易忍住了。

  叔齐道:“不敢!不敢!君上不知将军大驾光临,将军与蔡国素有旧交,未能远迎,敬祈宽恕。”

  竖貂严厉地说:“二位今晚来,到底有什么事?”

  叔齐道:“蔡国弹丸之地,怎敢与将军对垒!今日前来,是我君上的一片心意,将军曾与君上几次谋面,旧情笃深,特遣微臣前来问候。”叔齐说完,故意看一眼身旁的武士,又意味深长地看着竖貂。

  竖貂心领神会,挥挥手令甲士退下,脸上表情也渐趋和缓。

  “二位有何话说?”

  叔齐赶紧递上帛书,道:“这是君上的一份薄礼,特呈黄金百斤,白璧百双,以酬谢将军不远千里之劳。”

  竖貂看一眼帛书,脸上迅即闪过一丝喜悦的神情,马上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兵临城下,蔡侯有什么打算?”

  叔齐道:“齐侯举兵,君上大惑不解,不知蔡国犯了什么罪,使齐侯大动干戈?”

  竖貂狡黠地一笑,道:“蔡姬现在哪里?”

  叔齐道:“蔡姬被齐侯逐回家来,已嫁给楚成王了。”

  竖貂道:“这还了得!侯伯一时生气,让蔡姬回来住一阵子,没有侯伯的旨意,谁敢让她再嫁!”

  叔齐道:“如果因为蔡姬,齐侯大兴讨伐之师,那我君上当面向齐侯请罪行不行?免得百姓涂炭。”

  竖貂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侯伯兴八国之师,就为一个小小的蔡国吗?有那么一个国,上不朝服周天子,在这里称王称霸,还想与大齐抗衡,这次要给他些颜色瞧瞧。回去对蔡侯说吧,不日八国军兵一到,蔡国必夷为平地!蔡侯如果聪明,不如及早逃遁。”

  叔齐、孔颜明白了,忙道:“谢将军点拨,微臣回去告知君上,早作安排,告辞!”

  竖貂看着礼单,得意地笑了起来。

  叔齐、孔颜赶回城中,将齐侯纠合七国诸侯,先侵蔡,后伐楚这一军机向蔡穆公汇报,蔡穆公大惊失色,当夜率领宫眷,出奔楚国去了。

4.八国大军,杀奔汉水

  七国军队已如期到齐,七国诸侯无一不到。许穆公奉齐桓公之命,先出兵袭取舒国,他虽身患重病,也抱病赶来。齐桓公立即嘉奖,将其序位排在曹伯之前。这七路诸侯的排列顺序是:宋桓公、鲁僖公、陈宣公、卫文公、郑文公、许穆公、曹昭公。八路兵马一字儿摆开,煞是威武雄壮。战旗猎猎,可蔽天日;战马啸啸,惊天动地;战车如云,人马如海。

  齐桓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朗声道:“今日举兵,有劳各位贤侯,各位将士跋山涉水,千里征程,你们辛苦了!寡人深表感激!”

  宋桓公道:“齐侯讨伐山戎,救下燕国;大义灭亲,安定鲁国;城邢封卫,恩重如山。大礼加于天下,大义布于诸侯,百姓传诵,天子嘉许。齐侯有令,诸侯敢不应从?”

  鲁僖公道:“借君之恩威,乃诸侯幸事!”

  郑文公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曹昭公、卫文公、许穆公也齐声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管仲面向七路诸侯,高声道:“臣管仲拜见各路诸侯。此次主公大会诸侯,名为攻蔡,实为伐楚。现蔡侯畏罪而逃,不战而胜。而楚成王据汉江之险,南方之遥,不事天子,不遵王命,无视我北方诸侯,自恃强悍,飞扬跋扈。昔日天子周昭王南巡于楚,一去不返,终至不归。今日楚子有恃无恐,又不向天子敬纳包茅之贡,无礼无义,何以至此!主公此次兴兵,大合诸侯,乃替周室讨伐,为天子除害。没有如此正义之举,主公不敢劳各位大驾!今日七路诸侯,有劳玉趾,效力我主公,微臣管仲向各位君上致敬!”管仲言毕,深深一揖。

  齐桓公道:“仲父所言,正是寡人所想。楚子肆虐,有恃无恐,不向周天子纳贡。寡人身为中原盟主,理当为天子效劳,剪除逆贼,使天下和顺。望各路诸侯,同心协力,与寡人进至汉水,向楚子问罪。”

  宋桓公道:“齐侯深谋远虑,行此大义,寡人怎敢不从?”

  六路诸侯一齐拱手道:“听从齐侯调遣!”

  齐侯大声道:“好!寡人督率前军,进兵汉水!”

  管仲下令:击鼓!”

  顿时,八路诸侯共同击鼓。鼓声阵阵,旌旗猎猎,八国大军,浩浩荡荡,杀奔汉水。

5.管仲舌战屈完

  齐桓公率八国联军,经过蔡城,望南而进,直达楚国边界。只见在“楚”字界石旁停着一辆兵车,车上站着一个人,身穿宽袍大袖大夫朝服,道貌岸然,彬彬有礼。此人姓屈名完,是楚国大夫。屈完高声对齐军大将王子成父道:“请通报齐侯,楚国使臣屈完在此等候多时了。”

  王子成父一惊,急忙向桓公禀报:“主公,楚国已有准备,派使者屈完在前面恭候。”

  桓公吃了一惊,看看管仲道:“仲父,楚军消息怎能如此灵通?”

  管仲看一眼竖貂,冷笑道:“此必有人泄露消息。”

  竖貂装作没事儿的样子,说:“主公,蔡侯已逃到楚国,定是蔡侯报告了楚王。”

  桓公又问管仲道:“仲父,楚王既派使者在此等候,一定有话要说,谁去会会楚国使者?

  管仲道:“臣去会会这位使者,晓以大义,如果楚人通情达理,会自惭理屈,不战而降,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桓公问王子成父道:“楚使者带多少人马?”

  王子成父答道:“单人单车。”

  桓公道:“王子成父将军,跟随仲父会见楚使,一定保证仲父安全!”

  王子成父道:“主公放心。”

  管仲上了王子成父的战车,来到屈完面前。

  屈完一见管仲,连忙拱手施礼。

  管仲也拱手还礼道:“屈完大夫有话请讲。”

  屈完看着管仲说道:“寡君闻听齐侯率八国兵车前来讨伐,派下臣屈完前来询问,齐国与楚国既无旧仇,又无新怨。齐国居于北海,楚国居于南海,风马牛不相及,不知齐侯是出于什么原因,大兴讨伐之师?”

  管仲道:“昔日周成王时,封我大齐先君太公到齐地,派召康公赐命,要我先君太公对五侯九伯各国,世世代代掌征伐大权,以辅佐周王室的安危。封地东至海,西至黄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凡有背弃周天子之命,或对周王室不恭敬者,可随时予以讨伐。自从周幽王被犬戎杀害,周平王迁都雒邑(今洛阳),诸侯各自为政,不事周室,致使周王室衰微。寡君奉周天子之命主盟中原,修复先业,已大见成效。你们楚国位于南荆,应当每年向周王室进贡包茅,供王室祭祀所用。可楚国连年不进包茅之贡,对周天子不恭不敬,为此,寡君率七国诸侯前来征讨。还有,周昭王南巡至楚,突然驾崩,也是楚国的责任。为此,寡君兴师讨伐,楚国还有什么可说的?!

  屈完听完管仲的一番慷慨陈词,心中十分佩服,说道:“周王室自己乱了朝纲,导致各路诸侯的不满,不向周王室进贡,天下诸侯都这么干,并不是单单楚国如此。当然,作为诸侯国,不向周王室进贡,不管怎么说,这是不对的,寡君知罪了,从今往后,一定年年进贡就是了。不过,昭王南巡,是因翻船溺水而亡,要问罪只能去问汉水,寡君不能担这个罪名。请齐侯所率兵马在边界驻扎,微臣立即回去向寡君禀报。”说完,掉转马头,急驰而去。

  管仲回到大帐见齐桓公,桓公问道:“仲父,楚人可服罪?”管仲笑道:“楚使在大义面前,理屈词穷,不得不认帐。”

  王子成父笑道:“仲父一席话,简直是唇枪舌剑,有理有节。”

  桓公也笑道:“小小南楚,哪是仲父对手!下一步怎么行动?”

  管仲道:“楚人横蛮倔强,单凭三寸不烂之舌是不能降服的,大军继续前进,造成兵临城下的进攻声势,逼他降服。”

  桓公下令:“大军向南进发!”

  一声令下,八国军队一齐向南开进,到达离汉水不远的陉山,管仲对齐桓公道:“主公,大军就此屯扎,不要再向前走了。”

  宋伯道:“兵已到此,为什么不直达汉水,与楚军决以死战?”

  管仲道:“楚王既派使者来,必然做好了战斗准备。一旦交战,就没有讲和的余地了。虽然咱们打赢了,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现在咱们屯兵在这里,猛张声势,楚人必然害怕,估计要再派使者来,这样,咱们就可以不战而胜。咱们讨伐楚国的目的,就是要让他尊重周王室,楚王只要服罪,只要保证向周天子俯首称臣,按时进贡,就可以了。八路诸侯以讨楚而兴师,不伤一兵一卒;以服楚而凯旋,岂不是一件庆幸的好事吗!”

  宋伯将信将疑地说:“恐怕楚王不会这样听咱们安排吧。”

  管仲道:“咱们拭目以待。”

6.召陵定盟

  楚成王熊恽听蔡穆公说齐桓公率八国之兵讨伐楚国的消息,又惊又怒,骂道:“齐侯小白欺人太甚,自以为当上了中原霸主,便不可一世了。寡人要让他在汉水之畔栽个大跟头,让他见识见识寡人的厉害!”他拜斗子文为大将,厉兵秣马,在汉水以南屯扎,摆开一副决战的架式。听了大夫屈完的禀报,楚成王极为恼火,骂道:“齐侯小白简直莫名其妙,难道为了区区一车青茅,就兴八国大军来侵犯?”

  屈完道:“虽然一车青茅不值钱,可是对周天子的态度,齐侯以此来犯,可以说是名正言顺。”

  这时,探子来报:“齐侯率八国大军,在陉山屯扎。”

  楚成王冷笑道:“哼,寡人看,齐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当了霸主,自以为得意,打着尊王的旗号,肆意胡作非为,蔡国不就是例子吗?什么也别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寡人要与齐侯决一死战!”

  子文道:“齐相管仲,精通军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既然齐侯倾八国之兵来侵犯,为什么在陉山屯扎,而不发动进攻呢?这里边定有阴谋。”

  楚成王一听也有道理,他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是啊,齐侯不是号称十万雄兵吗?为什么不进攻呢?”

  子文想了想说:“君上,依臣之见,我们充分做好战斗准备,还应该再派使者前往齐营,摸清虚实,察其意图。从这个阵势上看,似乎齐侯不象是非要打仗不可。问明情况后,或战或和,再作决定。”

  楚成王点点头,表示同意:“派谁去合适呢?”

  子文道:“还是派屈完大夫。屈大夫学识渊博,精明过人,又十分智慧,已经与管仲打过交道了,定能不辱王命。”

  楚成王道:“既然如此,就请屈完大夫再辛苦一趟。”

  屈完道:“臣有一个建议,望君上采纳。”

  楚成王道:“屈大夫有话请讲。”

  屈完道:“楚国不向周室进包茅之贡,是楚国的错误,臣已替君上承认了。君上如果承认这一点,那就没有必要打仗,答应齐侯的条件就行了。如果是这样,那臣就再去齐营,臣当努力化解楚、齐两国的矛盾。如果是去下战书,臣不能胜任,可另派别人。”

  楚成王道:“寡人派屈大夫为特使,有权处理任何重大事情。战也好,和也好,由屈大夫根据情况自裁。”

  屈完道:“君上如此信任屈完,屈完决不辱王命!”

  屈完再至齐军,见到王子成父道:“吾乃寡君特派使者,求见齐侯,有要事相告!”

  王子成父暗道:“仲父真神人也!”他让屈完稍候,急忙奔进齐桓公大帐,说道:“君上,仲父果然神机妙算,楚王又派使者来了。”

  管仲笑道:“楚使复来,必是求和无疑,请君上以礼相待。”

  宋桓公惊疑地看着管仲,佩服得五体投地:“寡人今日亲见,管相国真乃神仙下凡,连楚蛮也乖乖地听调遣!”

  齐桓公笑道:“仲父神谋,百不失一。”转头对王子成父道:“请楚使进帐!”

  屈完进帐,向桓公叩拜道:“参见齐侯。”

  桓公回礼:“屈大夫平身。不知屈大夫来此有何见教?”

  屈完道:“寡君因没有按时向周王室进包茅之贡,引发齐侯率八国大军来征讨,对此,寡君已知罪了。请齐侯给寡君一个知过改过的机会,退兵三十里,寡君定唯齐侯之命是从!”

  桓公道:“寡人此次率军征讨,就是因为楚国不尊王室,只要楚国知罪改过,寡人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好吧,寡人退兵三十里,在召陵屯扎,以待消息。”

  屈完返回郢都,向楚成王禀报道:“齐侯已答应臣的要求,退师三十里。臣已代君上答应立即向周天子进贡包茅,君上不可失信。”

  楚成王冷笑道:“齐侯那么容易就退兵了?一定是害怕了吧!哼,这一车包茅事小,可丢寡人的面子事大。”

  屈完气愤地说:“君上授权臣去齐营讲和,现在却又出尔反尔,如此反复无常,定当引人耻笑!”

  子文也道:“齐侯等八国之君,尚不失信于一名楚国的大夫,难道能让屈完大夫食言于君上吗?君上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楚成王苦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吧,屈完大夫,可带八车金帛,前往召陵犒劳八国兵马,再准备一车青茅,让齐侯等人验收之后,直接向周室进贡就是了。”

  屈完带着八车金帛,一车青茅,飞速赶到召陵,来见齐桓公。

  齐桓公向各国诸侯下令道:“将各国兵马,分为七队,分列七方,齐国兵马屯于南方,与楚军正面相对,等齐军中战鼓一响,其他七路兵马一齐鸣鼓,器械盔甲务必要十分整齐,让楚人开开眼界!”

  一切准备就序,齐桓公才与屈完见面。

  屈完呈上犒军之物的礼单,道:“寡君委派微臣带八车金帛,以犒劳八路兵马。”

  桓公不屑一顾地看一眼礼单,对管仲道:“仲父,速令人将楚国的礼物分送各路诸侯。”

  屈完又指着青茅道:“这是青茅一车,请齐侯检验。”

  桓公看看青茅,微微一笑,道:“好了,青茅由屈大夫收管,向周天子进贡就是了。”

  屈完道:“齐侯验过之后,今日即发往雒邑。”

  桓公不可一世地对屈完道:“屈大夫见过我中原之兵的阵势吗?”

  屈完道:“臣生于楚荆,长于楚荆,从未去过中原,也未见过中原雄兵。”

  桓公笑道:“请大夫同寡人同乘一车,开开眼界吧。”

  屈完登上桓公的战车,只见八国之兵,各占一方,明盔亮甲,十分威整,一字儿排开,数十里不绝。

  桓公举起鼓棰,在战鼓上击了一下,顿时,齐军鼓声大作,七路军马立即鸣鼓相和,鼓声震耳欲聋,如雷霆万钧,惊天动地。

  桓公喜形于色,对屈完道:“寡人有这样的兵马,要是战斗,那定稳操胜券;要是攻城,那定攻无不克!”

  屈完却不以为然,道:“君上之所以能为五霸之首,是因为君上能为周天子的利益辛劳奔波,能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伐山戎,封卫城邢,兴灭国,继绝世,以德威服诸侯。因此,才得到各路诸侯的敬服。如果君上依仗兵马强盛,那情况就不同了。楚国虽偏远弱小,还有方城为城,汉水为屏障。方城固若金汤,汉水深不可测,别说十万大军,就是百万,恐怕也难说百战百胜!”

  桓公听了,顿感惭愧,对屈完说:“大夫真是楚国的贤臣,见识过人,寡人愿与楚国修先君之好,大夫以为如何?”

  屈完道:“君上与楚国修先君之好,是楚国的福气,君上看得起楚国,寡君怎敢不为之鼓舞?请与君上订盟好吗?”

  桓公十分高兴地说:“好,明日就在召陵定盟!”

  当晚,桓公留屈完在齐营中歇息,由管仲设大宴款待。

  管仲举起一爵酒,笑道:“屈大夫学识可通天地,管仲佩服,来,为齐楚结盟,也为结识大夫,干杯!”二人同饮。

  屈完也举起一爵酒,笑道:“管相国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才得一见尊容,屈完三生有幸。管相国凭一车青茅不战而胜楚国,在下五体投地佩服!在下敬相国一杯!”

  二人谈得十分投机,一直谈到深夜方息。

  第二天,齐桓公在召陵立坛,与楚国订盟。

  桓公手持牛耳,为主盟,管仲为司盟。

  屈完代表楚成王宣读了“自今以后,楚与中原各国世通盟好”的盟书。

  司盟管仲宣布歃血。

  桓公与屈完歃血,然后七国诸侯依次与屈完歃血。

  盟成。

  齐桓公神采飞扬地说道:“今日各路诸侯与楚国结盟,楚国从此每年按时向周王室进贡,任务已圆满完成,各路诸侯辛苦了!寡人与各路诸侯就此告别,请各自率兵马凯旋!”

  宋桓公御说临行前找到管仲,问道:“管相国,寡人有一事求教,楚国的罪过,在于目无周天子僭号为大,自立为王,为什么讨伐他却以区区包茅为理由?”

  管仲笑道:“楚僭号为王已经三世了,中原各国将其视同夷狄,如果以此为由进行讨伐,楚必然拼死抵抗,宁肯国破人亡也不会俯首帖耳听从调遣。这样,势必要进行恶战。即使我们胜了,也不能长久在此驻扎,待大军一撤,楚人肯定报复,这样以来,南北从此战祸就永远不能停止了。我们以包茅之贡为由征讨,楚人容易接受,区区一车包茅,楚人也不愿国破家亡,兵祸不断。不就是进贡一车青茅吗?可事虽小,罪过却大,楚人服罪就是我们的胜利,再与楚国订盟,这样,南方就可以安宁一段时间了。”

  宋桓公佩服得连声称妙,顺口吟道:

  “楚王南海目无周,

  仲父包茅善运筹。

  不用刀兵订盟约,

  从此中原无南仇。”





管子传--第五章 稳固周室



第五章 稳固周室

1.群臣楷模

  伐楚归来,齐桓公好生得意。区区一车青茅,使蛮楚不得不降服,自此,南北诸侯,都归附侯伯。一匡天下的夙愿经过近三十年的努力,终于完成了。这件事对齐桓公震动很大,使他更明白了“名”的重要性,更加坚定了尊王室而令诸侯的战略,也更加佩服、信任管仲。为庆贺这次胜利,回到临淄稍事歇息,便大宴群臣。

  齐桓公意气洋洋地高擎酒爵,道:“此次联合八路诸侯,以攻蔡为名,行伐楚之实,责包茅之贡,灭蛮楚威风,可谓同心同德,上下一致。寡人谢仲父大聪大智,谋略胆识,也谢各位大夫尽心尽力。寡人已听仲父之言,派隰朋大夫前往洛阳,拜见周天子,禀报伐楚之功。今日,寡人设宴,庆祝胜利,也给众大夫洗却征尘。来,大家一齐干!”

  齐桓公一饮而尽,众大夫也一饮而尽。

  竖貂举爵道:“这次大胜楚蛮,全依仗主公英明决断,主公指挥八国十万大军,威镇汉水,那蛮楚不得不降,臣敬主公一爵。”

  管仲不等桓公回答,举爵道:“主公率领八国大军在前方打了个大胜仗,宁戚大夫在后方也打了个大胜仗,治国井井有条,丰收在望。来,宁戚大夫,老夫敬你一爵!”

  齐桓公忙道:“仲父说得好。寡人在南方打仗,毫无后顾之忧,多亏宁戚大夫。寡人提议,为宁戚大夫干!”

  齐桓公与众大夫各饮尽一爵。

  宁戚十分感动,站起来向桓公深深一揖,道:“蒙主公恩德,我大齐今年风调雨顺,无旱魃水魅,无蝗虫之灾,田野禾苗茁壮,丰收在即。特别是仲父颁布的相地衰征之策,使齐国百姓欢呼雀跃,干劲倍增。从庄稼长势看,今年将是前所未有的丰收年景,宁戚特向主公道喜。”

  桓公听了宁戚这番话,不禁喜上眉梢,笑道:“托众爱卿洪福,托仲父洪福,等到丰收时节,寡人定当举行盛典,以示庆贺。”

  管仲道:“丰收在望,与宁戚大夫干系甚大。宁戚身为大司农,上求乞于天地风雨诸神,下体察于黎民百姓之间,坚定不移地推行相地衰征大计,含辛茹苦,兢兢业业,才换来今日丰收景象。如此大臣,乃齐国栋梁,君臣楷模,主公应当为宁戚大夫加功进爵,以彰其劳。”

  宁戚诧异地看看管仲,道:“仲父所言,宁戚不敢当。望主公置若罔闻,众大夫不以此见笑。”

  齐桓公没有思想准备,给宁戚加封个什么职务?他用征询的目光看看管仲。

  东郭牙道:“臣闻听三乡五里的百姓对宁戚大夫有口皆碑。大夫身体力行,实为我辈典范。”

  王子成父道:“臣为一介武夫,只知欲行兵马,先有粮草,如今大齐五谷丰登,有足够粮草征服天下,臣佩服宁戚大夫。”

  齐桓公在这种场合不便与管仲商量,便说:“仲父及众卿之言,正合寡人之心思。宁戚大夫为大齐兴盛鞠躬尽瘁,寡人耳闻目睹,等五谷登场,大功告成,寡人定当给宁戚大夫隆重礼遇,以彰其功。”

2.“天下本无事,天子自扰之”

  隰朋从洛阳回来,带回一条周室将内乱的消息。原来周惠王长子名郑,是先皇后姜氏所生,已经立为太子。姜后死后,次妃陈妫得宠,立为继后。她也生有一子名叫带。母得宠子亦得宠,加上公子带又善于奉迎,周惠王十分喜欢他,想废世子郑而立带为太子。世子郑知书达礼,深得人心,而公子带骄纵淫奢,路人皆知,如果废郑立带,肯定会天下大乱。

  齐桓公听了隰朋的陈述,长叹一声道:“天下本无事,天子自扰之。废世子立次子,废贤明立昏庸,天子此举,可是有辱王室之风呀!”

  管仲沉思良久,对桓公道:“周室有乱,主公义不容辞。”

  桓公忙问:“仲父之意,此事该如何处理?”

  管仲胸有成竹地说:“臣有一计,可以定周。主公可致书周天子,言主公欲联合各路诸侯拜见世子。天子碍于主公之意,当不会断然拒绝。世子郑一出面,主公与各路诸侯以王者礼遇推崇世子。这样,君臣之名份就成定势,生米已做成熟饭。到时候,天子即使想废世子立次子,也就不能实行了。此举一可制止周室内乱,二可与诸侯互通消息,联络感情,巩固霸业。”

  桓公笑道:“仲父之谋,果然高人一等,那么,在什么地方会盟好呢?”

  管仲道:“卫国的首止(今河南睢县东)。”

  桓公道:“好,隰朋大夫立即起草文告传宋、鲁、陈、卫、郑、许、曹七国诸侯,明年五月会盟于首止之地,拜见世子郑,并立即派人到首止建筑新馆舍,要华贵气派。”

  隰朋叩首道:“臣遵命!”

  隰朋走后,桓公留住管仲,说道:“仲父,寡人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至今尚未确立太子,看来,此事不能再拖延了。”

  管仲道:“是啊,周室嫡庶不分,差点儿酿成大乱。前车之覆,不可不鉴。主公应该早立太子,以绝后患。”

  桓公道:“寡人有六个儿子,论年长当属无亏。长卫姬服侍寡人时间最长,也多次奉劝寡人立无亏,易牙、竖貂,也不止一次地进谏,要拥立无亏。”

  管仲看看桓公,没有言语。

  桓公长叹一声,又说:“无亏尽管年长,可属平庸之辈,论治国之器,当属昭儿。寡人最喜欢昭儿。到底立谁为太子,一直定不下来,今天听仲父一句话,仲父定谁就是谁吧。”

  管仲很明白,竖貂、易牙是阴谋之辈,与长卫姬打得火热,如果立无亏为太子,日后登上君位,必乱国政。便说:“主公对老臣如此信任,臣不胜感激。在立太子这件事上,一定要慎重,一定要选贤任能。治国非同儿戏,一旦选不准,后祸无穷。主公既然认为公子昭比无亏有才能,那就立公子昭为太子好了。”

  桓公耽心地说:“寡人怕无亏以年长为由争位,这长幼有序,寡人不好开口呀!”

  管仲道:“这个不难,周王定位,由主公操办,主公定位,也可照此办理。在会盟时,主公可选诸侯中最有威望、最贤明的一位,将公子昭继位之事拜托于他,不就没有后患了!”

  桓公似一块石头落了地,如释重负般地说:“仲父三言两语,就把寡人多日为难的心事化解,真神人也!”

3.拥戴世子郑

  公元前六五二年五月,齐、宋、鲁、陈、卫、郑、许、曹八位诸侯按期到达首止。首止已焕然一新。一幢幢新建设的馆舍,华丽气派。会盟高台高九丈,台上插着八路诸侯的旗旌。每一杆大幡下,站着一位诸侯,齐桓公居首,位次依序排列,仪仗隆重,威风凛凛。高台下是威武雄壮的卫戍将士。

  隰朋在台下高呼道:“周世子郑驾到!”

  只见一辆豪华辇车驶到高台下面,周世子郑自辇车中出来。

  隰朋上前跪拜施礼道:“齐国使者隰朋叩见世子。”

  世子俯身扶起隰朋道:“爱卿平身。”

  隰朋起身,向世子道:“八路诸侯在台上恭候,世子请登台。”

  鼓声、礼乐声骤起,世子郑步上高台。

  齐桓公一见世子郑,纳头便拜,其他七路诸侯也随之跪拜。

  桓公道:“齐侯小白与宋、鲁、陈、卫、郑、许、曹七路诸侯拜见世子。”

  世子郑见齐桓公及各路诸侯行跪拜大礼,激动得热泪直流,惶惶然道:“各路诸侯行此大礼,郑岂敢受纳!”齐桓公道:“我等诸侯沐浴天子圣恩,今见世子如见天子,敢不叩首以拜!”

  世子郑急忙扶起桓公道:“齐侯平身,诸侯平身!”

  齐桓公与诸侯起身。

  世子郑抹一把泪,颤声道:“齐侯与各路诸侯给郑如此殊荣,郑感激涕零。”说着,就要跪谢。

  桓公急忙上前拦阻道:“世子不可,君臣之份,万万不可逾越。”

  世子郑道:“郑岂敢与齐侯及各路诸侯谈君臣之份?郑身为世子,却已成为周室鱼肉,君王欲罢黜,公子带欲夺位,如今,郑尚不知尸骨抛于何处!郑凶多吉少,可怜之至!”说罢,泪流不止。

  齐桓公道:“世子不必悲伤,日月昭昭,谁敢践踏先贤遗训、宗纲维常!今日大会诸侯,拜见世子,就是拥戴世子,谁敢乱纲毁常,天地不容!”

  诸侯齐声道:“我等忠心耿耿,拥戴世子,请世子放心!”世子郑拱手施礼道:“谢各路诸侯大恩大德,同心协助!”

  齐桓公道:“世子可居住于首止,修身养性,择定吉日良辰,我等为世子歃盟。”

  鼓乐声再起,震天动地。

4.周惠王的错误决定

  齐桓公等八路诸侯在首止会见世子郑这件事,深深地激怒了周惠王。这是明目张胆和他过不去。他也知道世子郑去首止这件事的后果,如果他废黜世子郑而立公子带,那么,周王室将失去八路诸侯的支持。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恼,心火直往上攻,觉得一阵腥味直冲喉门,“哇”地吐出来,竟是一口鲜血。他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在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王后陈妫这几日总是哭哭啼啼,要周惠王为她作主。她知道周惠王身体状况,要是不把公子带的太子地位定住,周惠王一死,儿子继位就成了泡影,她的母后之位也付诸东流。

  为此,她施尽浑身解数,逼着周惠王下旨。

  周惠王召来太宰周公孔问道:“世子郑去首止有多少日子了?”

  太宰周公孔掐指一算,答道:“已经一月有余。”

  周惠王一拍案几,怒声道:“大胆齐侯,率诸侯拥留世子郑,是何居心?是何用意?这要将朕置于何地?”

  周公孔从内心里是赞赏齐桓公的这次举动的,如若不然,世子郑早被废黜,周室定将大乱。他对周惠王的举动十分不满,本来顺理成章的事,他却非要倒行逆施,可敢怒而不敢言。他很清楚,周惠王老了,人老了特别固执,他定了的事想改变很难,便说道:“天子不必动怒。首止路途遥远,世子可能是耽搁在路上了。”

  周惠王气得呼呼直喘,道:“齐侯小白依仗是东方大国,中原盟主,无法无天,公然忤逆朕意,可恶可恨!朕堂堂天子,岂能受一个诸侯的挟制!朕纵观天下诸侯,皆忠心效忠周室,就连过去一直不进贡的楚国,也派屈完大夫前来进贡。朕决定,王室从今以后,加强同楚国的联系,有事多与楚国商量。”

  周公孔一听,大惊失色,心里话:周惠王是老糊涂了!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心平气和地说:“昔日天子继位,诸侯不朝,四海之内,不尊王室。齐侯继位后,先派使者朝奉进贡。之后,齐侯奉王之命,大和诸侯,尊王攘夷,才有今天之天下和顺,尊奉王室的大好局面。楚国居蛮荆之地,自恃天高地远,不朝不贡,僭号称王,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无齐侯之讨伐,则无今日楚子之朝贡。如今齐侯拥戴世子郑,也是为了王室安定。齐侯效忠王室,世人皆有评说。天子欲远齐而近楚,可要慎重行事,三思而……”

  不等周公孔说定,周惠王拍案而起,道:“太宰不必多说了,齐侯若忠于王室,就不会公然违抗朕的旨意。朕意已定,太宰立即派人持朕之手书,去首止交给郑伯,让郑弃齐从楚,与楚修百年之好,同心协力,侍奉周室。”说罢,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吐出一口血来。

  周公孔惊恐地看着周惠王,道:“天子龙体有恙,须好生休养,臣告退。”

5.郑文公不辞而别

  郑文公接到周惠王的密旨,急忙拆开看起来。一连看了三遍,自言自语般小声念诵:“子郑结党营私,违背朕命,周室大业,不堪委任。朕之意在次子带也。爱卿若能背弃首止之盟,舍齐从楚,共辅子带,朕愿委国以听。”

  郑文公喜上眉梢。原来这郑国论爵位在齐国之上,其先祖武庄,世为周王室卿士,领袖诸侯,后一度衰弱。郑文公即位后,虽怀满腔鸿鹄之志,无奈国力不张,军力不雄,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已屈尊于齐桓公。经过几年励精图治,国力大增,称霸之志复又萌生,但国力强盛非一朝一夕之功,比起齐国来尚不能相提并论。现在机会来了,齐桓公打着尊王的旗号,称霸天下,可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这次,首止之盟就得罪了周天子,而且,齐桓公在世子郑面前出尽风头,凌驾在各路诸侯之上,他心中十分不满。你齐桓公再能,也不过是周王室的臣子,郑国只要靠上周惠王,那就不是打个旗号的问题了。他越想越得意,急忙召集大臣孙叔、申侯商议。孙叔、申侯急忙赶来,问道:“主公深夜宣臣,有何要事?”

  郑文公把密旨递给二人,道:“二位爱卿先看看周天子给寡人的密信。”待二人看完,郑文公笑哈哈道:“天子对寡人如此器重信任,是郑国的福份。郑国以此为契机,可重新振兴,夺回领袖诸侯的地位。寡人召二位爱卿,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孙叔想了想,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主公,此事关系重大,须三思而后行。过去齐国为郑国多次排忧解难,如果弃齐从楚,从道义上说不过去,这是一;周天子已年老多病,世子郑继位只是个时间问题,且天下诸侯都拥戴世子郑,主公如果弃齐从楚,那就不仅得罪了齐侯及众诸侯,而且得罪了世子郑。如果郑一旦继承王位,那对郑国就十分不利了,这是二;其三,楚国乃虎狼之国,无信无义,与楚国为伍,极不可靠。”

  郑文公不以为然地说:“寡人不愿屈尊于齐侯麾下,齐侯不过周王室的一路诸侯,而周天子天下只有一个,从霸哪赶上从王!再说,世子郑虽然得到各路诸侯的拥戴,可他终究不过是世子,而不是天子。何况,周天子决心要废黜他,要公子带接替王位,周天子虽然年老多病,可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按照他的意志行事。寡人与世子郑又无深交,为何要违背王命呢!”

  孙叔坚持己见,据理力争:“主公,在继承君位这件事上,应该长幼有序,这是纲常。如果不这样,势必要酿成大乱。周幽王、桓王、庄王都曾废长立幼,结果如何?人心不附,继位者都没有好下场。现在天子又要重蹈复辙,主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将来一定会悔之莫及!”

  大夫申侯冷笑道:“孙叔之言,太危言耸听了吧!主公身为周王室诸侯,天子有令,怎么可以违抗呢!如果服从齐侯拥戴世子郑,就是背弃了天子。趁着现在还没有歃盟,主公应立即回郑国。主公一走,各路诸侯必起疑心,这首止之盟就办不成了。再说,世子郑有各路诸侯支持,可公子带在周王室还是很有力量,到底谁能继承王位,尚在不可知之数。依臣之见,主公不如先回郑国,静观其变,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孙叔忙道:“主公,申侯之言将给郑国带来灾难,还是……”

  郑文公不等孙叔说完,就不耐烦地说:“好了!天命高悬,寡人岂敢违背!传寡人命令,立即打点行装,今晚子时离开首止,回国!”

6.首止会盟

  郑文公不辞而别,激怒了齐桓公,他立即召来管仲研究对策。

  齐桓公怒道:“这个郑伯,太不像话!再有三天就立盟,他却不辞而别,留下一封信,说什么国中有急事,这里边有鬼!无义无信,竟然到如此地步!寡人之意,立即派王子成父追他回来,或者率七国诸侯讨伐郑国。”

  管仲摇摇头,道:“不可,郑伯逃盟这里边大有文章,必定有人挑拨离间,破坏首止之盟。天子意欲废黜世子郑,而让公子带继王位,主公却率诸侯在首止结盟,拥戴世子郑,天子肯定大为光火。因此臣断定,郑伯逃盟,根子来自周天子。”

  桓公道:“那会盟之事该如何办?”

  管仲笑道:“首止之盟,是为了伸张正义,澄清天理,必然会深得人心,流芳百世。郑伯所为,不过螳臂挡车而已。主公可曾记得,昔日北杏之盟,曾有宋公御说逃盟,柯地之盟,也有曹沫嚣张之举,可结果如何呢?他们的行为反而帮了主公大忙,巩固了霸业。如今郑伯行不义,必自毙。主公不必为此区区小事而伤肝动火,更不必派兵去追,一切照常,三天后歃盟!”

  三天后,首止会盟如期进行。

  这天,天格外蓝,一阵阵初夏的温风,将台上树着的一杆杆大旗吹得哗哗啦啦作响。台下鼓乐齐鸣,奏着欢快、吉祥的乐曲。

  齐桓公与世子郑并肩来到台下,其他六路诸侯紧随其后,检阅了整齐、威武的仪仗队和全副武装的卫戍将士,缓步登上高台。世子郑占据中位,各路诸侯呈八字分列两边,站在各自的大旗下面。管仲与各国大臣列队在诸侯后边。

  隰朋司盟,只见他双手抬起,往下一压,鼓乐声立即停止。他手捧盟约,高声宣读道:“惠王二十四年五月,齐、宋、鲁、陈、卫、许、曹七国诸侯会于首止歃血会盟,世子郑到会,不参加歃血,以示诸侯不敢与世子并驾齐驱。盟词曰:‘凡我同盟,共翼王储,匡靖王室。有背盟者,天地不容,神明殛之!’”

  诸侯一齐宣誓:“凡我同盟,共翼王储,匡靖王室。有背盟者,天地不容,神明殛之!”

  隰朋高喊:“献上牺牲——”

  两名侍卫抬着一头雪白的羊登上台,置于诸侯面前,一侍卫手持尖刀,刺入羊脖腔,殷红的血落入敦中。

  隰朋高喊:“请诸侯歃血——”

  诸侯从齐桓公开始,依次歃血,神情是那么庄重,气氛是那么肃穆。

  隰朋高喊:“拜见世子——”

  齐桓公上前一步,向世子郑行叩头礼:“小白叩见世子!”

  众诸侯也学齐桓公样子,一齐叩头:“叩见世子!”

  世子郑感动得热泪盈眶,急忙一一扶起众诸侯。他紧握住齐桓公的手,哽咽道:“郑今日在此,见到了尧天舜日。齐侯与诸君的恩德,郑没齿不忘,请受郑一拜!”说罢,双膝就要下跪。

  齐桓公急忙拉住世子郑道:“世子不可行此大礼。”

  世子郑泪如雨下,无限感慨地说:“郑今日即踏上回归洛阳之路,不能叩首,就鞠个躬吧,各路诸侯受郑一拜。”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齐桓公道:“上有天日昭昭,下有诸侯拥戴,世子回到洛阳,可高枕无忧。”

  世子郑道:“谢谢齐侯,谢谢各位君侯!”说罢,向台下走去,来到管仲跟前。管仲施礼道:“愿世子一路顺风。”

  世子郑看着管仲道:“久闻齐国皆称相国为仲父,郑今日得见,相国真匡世之才。郑能有今日,与相国之谋息息相关。来日方长,容郑后谢。”世子郑与七路诸侯依次走下台来,登上了回归的华辇。

  齐桓公拱手施礼:“世子保重。”

  众诸侯齐拱手施礼:“世子一路平安!”

  世子郑登临车上,洒泪拱手道别,千言万语无法用言语表达,只有热泪如泉喷涌。

7.齐桓公重托宋襄公

  送走世子郑,各诸侯互相道别,各自取道回国。齐桓公将宋襄公召到馆舍,设宴相待,只有管仲作陪。

  酒过三巡,宋襄公见齐桓公面有难色,似有事相求,便道:“侯伯有事吩咐寡人,尽说无妨,寡人定当尽力而为。”

  齐桓公轻叹一声道:“咳,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今日寡人为安定周室在首止会盟诸侯,拥戴世子郑,可明日有谁来安定齐国呢?”

  宋襄公闻言一惊,道:“侯伯何出此言?”

  管仲道:“宋公不知道,明日的齐国就如同今日的周王室一样。主公有六位亲生儿子,按长幼有序该定公子无亏为太子,可公子无亏不是治国之器。论人品、才能,比公子昭差得多。为此,主公一直未定太子之位。为了齐国长盛不衰,接替君位者必须是贤能之人,而不能用平庸之辈。因此,主公想选择诸侯中道德最高尚,最有才能的人以公子昭相托,如果日后齐国出现君位之争,由他来协助公子昭,以稳定齐国。

  这位人选主公选定了宋公。”

  宋襄公道:“承蒙侯伯过奖,寡人实不敢当,寡人才能平平,贤德不具。”

  桓公紧握住宋襄公的手道:“宋公不必过谦。先君故世,宋公身为世子,应当接替君位,可宋公却让弟弟目夷登君位。目夷死活不肯,宋公才即位。这次首止之盟,宋公因父新丧穿着孝服赴会,足以证明宋公忠孝信义俱备,寡人甚为佩服。

  齐国的这件大事,也是寡人的心事,今日拜托了。”

  宋襄公真诚地说:“既然侯伯如此信任寡人,寡人决不辜负侯伯的重托。日后齐国不发生变故则罢,一旦有变,寡人定当全力以赴,辅佐公子昭。”

  齐桓公笑道:“有宋公这句话,寡人放心啦!寡人与仲父都已老了,恐怕也没有几年的熬头啦。”

  管仲道:“老臣向二位国君敬三爵酒。这一,庆贺首止会盟成功;这二,公子昭有了依托,解了主公一大难事;这三,为宋公明日返回宋国饯行!”

  三人同时举爵,一饮而尽。





管子传--第六章 登峰造极



第六章 登峰造极

1.天子赐胙

  这年冬天,周惠王驾崩。世子郑与太宰周公孔商议,暂不发丧,星夜派王室下士王子虎告知齐桓公。齐桓公立即下令,各路诸侯立即到洮地紧急会盟,以定周室。

  郑文公第一个赶到洮地,向齐桓公谢罪。原来,郑文公接到周惠王的密旨后,不听孙叔之言,采纳了申侯的意见,连夜逃盟。楚成王闻听此信,串通申侯,郑文公便派申侯去了楚国。事后,齐桓公因郑文公逃盟,率领各路诸侯讨伐郑国,郑文公派人向楚国求救兵。楚成王采纳令尹子父的计谋,举兵侵犯许国。齐桓公一听许国有难,立即率兵来救。楚军不敢迎敌,立即撤退。第二年春,齐桓公又统帅各路诸侯讨伐郑国,郑文公又向楚国求救,楚国不予理睬。郑文公怒而斩申侯,派孙叔向齐桓公求和。齐桓公答应了,并在宁母之地与各路诸侯会盟。郑文公不敢亲自赴会,便派世子华为代表参加会盟。这世子华是个不孝之徒,唯恐郑文公废黜了他的世子地位,到宁母之后密见齐桓公,请求齐桓公帮他除去孙叔、叔詹等大臣,他宁愿让郑国做齐国的附属国。管仲识破了世子华的阴谋,派人将世子华的言行告知郑文公。郑文公就把世子华杀了。郑文公感谢齐桓公不计较他逃盟之罪,更感谢齐桓公揭露世子华的阴谋,除了隐患,从此,更对齐桓公有令则行。洮地会盟共有齐、宋、鲁、卫、陈、郑、曹、许八国诸侯。齐桓公重新宣读了首止之盟的盟词,统一了大家的意见,然后八国诸侯分别修表,遣人到周王室呈上。这八人是:齐国大夫隰朋、宋国大夫华志秀、鲁国大夫公孙敖、卫国大夫宁速、陈国大夫辕选、郑国大夫子人师、曹国大夫公子戊、许国大夫百陀。八国大夫连同盛大的羽仪队伍,打着问安的旌旗,浩浩荡荡集结于王城之外。

  世子郑十分感激,派王室上卿召伯劳出城慰劳八国大夫,立即发丧,世子郑主丧。丧事刚刚结束,八国大夫一致要求为周惠王吊丧,谒见新王。在大军兵临城下的情况下,世子郑继承王位,是为襄王,接受了百官朝贺,并亲自接见了八国大夫。面对这种情况,惠后和她的亲生儿子公子带只能暗暗叫苦,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世子郑稳稳当当继承了王位,他知道他的王位是怎么得来的。如果没有齐桓公为他保驾,别说是王位,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全。为此,他继承王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太宰周公孔赐胙于齐桓公。胙,是古代祭祀祖宗用过的肉,是最高最重的奖赏,谁能得到周天子祭祀先祖用过的肉,那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了。

2.风水宝地

  宁戚坚定地贯彻执行管仲制定的相地衰征大计,使齐国的农业连年大丰收。今年又是一个空前的丰收年景,齐国上下,一片欢欣鼓舞,特别是春节后,整个齐国便进入了狂欢节。四面八方的百姓涌入临淄看热闹。

  齐桓公与管仲完成了安定周王室的任务,又把公子昭托付给了以贤德知名的宋襄公,一块石头落了地,身上象卸下了重负。国内形势稳定,国家粮库充盈,百姓粮囤冒尖。他心里高兴,带着朝廷百官,到宗庙祭祀。春节祭祖,是齐国的盛典。宗庙里,一排九只大铜香炉里冒着缕缕香烟,九九八十一支粗大的蜡烛把庙堂映照得通明辉煌。九只牛头摆放在祭案上,每尊先祖牌位前的香案上,都摆置着精致的描龙绣云的小谷囤,囤里盛满了五谷。

  齐桓公点燃了三炷香,插进中间一只香炉,朝着始太公望的塑像三叩头,管仲及群臣也一齐跪倒,叩头。

  齐桓公朗声道:“小白凭仗列祖列宗的英灵,三十几年来,八合诸侯,天下太平。昨日周天子又颁旨,欲派太宰赐胙于大齐,愿祖宗神明保佑大齐经久强盛不衰。”

  隰朋道:“周王室自文、武、成、康以来,天子赐胙于诸侯,臣未听说过。今天子赐胙主公,既是大齐盛事,又是天下盛事,臣以为,赐胙之礼,应该隆重。”

  管仲点头道:“隰朋大夫此言极是。主公数十年来,南北征战,仁播天下,能获今日之殊荣,乃天意所致,列祖列宗保佑所致。天子赐胙,实乃千载难逢之良机。主公可借此良机,大合诸侯,昭示大齐赫然之功。臣以为此次大会非同以往,乃天下盛事,千古绝唱,主公霸业,可由此流芳百世,以至永远。”

  齐桓公喜形于色,道:“仲父,隰朋之言让寡人心旷神怡。寡人之功,在于仲父,在于群臣戮力合作。一旦天子赐胙于寡人,寡人定当封赏各位爱卿,以酬谢各位劳苦功高。既然,仲父认为天子赐胙是千载难逢之良机,寡人定当大张旗鼓。只是,这次大会诸侯,不知选择何方水土为宜?”

  隰朋道:“臣曾钟爱一方水土,确是风水宝地。距临淄西南八百里,有一个名叫葵丘的地方,地域广阔,山水澄澈,阡陌交通,横贯四方。此地处于诸侯各国的中心位置,距周室洛阳仅百里有余。如借此地大会诸侯,受天子之胙,必定会锦上添花。”

  齐桓公笑道:“如此葵丘之地,寡人十分钟爱。寡人令宁戚爱卿督工,于葵丘之地修筑高台,以备与诸侯会盟。”说罢环顾众臣,不见宁戚,问道:“宁戚爱卿呢?”

  管仲道:“主公不知,宁戚大夫身患疾病,今日未能到朝。”

  齐桓公一惊,说:“哦?宁戚爱卿为国效力,不分昼夜,染恙在身,寡人当去探望。”

  隰朋道:“主公,宁戚大夫有病,臣愿往葵丘督工修筑会盟高台。”

  齐桓公道:“好,众位爱卿,葵丘大会在即,到时候,众爱卿可携娇妻爱子,赶赴葵丘,一睹我大齐盛况。”

3.高风亮节

  齐桓公与管仲从宗庙出来,就直奔宁戚住处。一路上,到处是载歌载舞的人群。桓公和管仲干脆弃车步行,混进欢乐拥挤的人群中。侍卫左挡右遮,累得满头大汗。

  桓公笑道:“哈哈,与民同乐,乐在其中呀!”

  管仲也笑道:“与民同挤,其乐无比。”

  一队锣鼓开过来,惊天动地,气势恢宏磅礴。锣鼓队后面是编钟、磐及多种丝竹乐器组成的大型乐队,声音悠扬、高亢,紧接着是头戴各种图腾面具和手持五谷饰件的舞蹈队列,跳着欢腾的图腾舞。再后面是一队身着节日盛装的姑娘,手持五色彩绸,且歌且舞。

  桓公与管仲在侍卫的保护下,且走且看,嘴里不住地说道:“壮哉,齐国之乐,美哉,齐国之舞!”

  从人群里挤出来,齐桓公出了一身汗。管仲也累得气喘吁吁,他弹弹身上的尘土,朝桓公苦笑道:“主公,岁月不饶人,臣老了,连看热闹都经受不住了。”

  桓公拍拍管仲的肩膀,指指他的胸膛,笑道:“仲父怎能言老,寡人看,仲父正年轻哪!”

  管仲也笑道:“主公是说心不老,可是,身与心是一体,心虽不老,可力不从心呀!”

  桓公道:“仲父,无论如何你不能老,仲父老了,寡人也老了!”

  来到宁戚门外,只见一处简陋的茅屋,和周围百姓的茅舍一模一样。

  齐桓公环视左右,不见豪华馆舍,问管仲:“宁戚大夫居于何处?”

  管仲指指面前的茅屋:“就是这里。”

  齐桓公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看着这所简陋朴实的院落,似乎不相信管仲的话是真的。他看着管仲,问道:“大司农居所如此寒伧,仲父以前可知道?”

  管仲感慨地说:“臣几次劝宁戚大夫迁居,还在相府右边为宁戚大夫修建了一处府第,可宁戚大夫执意不从。”

  齐桓公与管仲走进院内,只听见屋里有说话声,示意管仲不要说话,悄悄站到窗下听起来。

  “宁大夫,你怎么病成这样儿?”

  “好多啦,不要紧,不要紧,别站着,请坐吧。”

  “宁大夫,你是俺庄稼人的主心骨儿啊,可千万保重身体啊!相地衰征太好了,俺庄稼人真鼓起了劲头,没有宁戚大夫,就没有俺庄稼人的好日子。”

  “言重了,言重了,这相地衰征大计,是主公和仲父制定的,要谢就谢主公吧。没有主公,没有仲父,也就没有我宁戚。”

  “说真的,没有宁戚大夫,今年这庄稼无论如何也不会长得这么好。俺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的官,身为大司农,却整日泡到庄稼地里,和俺这些泥腿子在一起,别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

  “我有什么?不当大司农时,还不是同你们一样,给人家放牛,哈哈……”

  “宁戚大夫,听说,你在峱山放牛,是唱歌吸引了管相国,主公收你当了大夫,你唱的什么歌,唱给俺听行不?”这是一个青年人的声音。

  “晚辈休得无礼!”这是老年人的声音。

  “宁大夫到庄稼地里和俺一起吃饭,还在俺家里住过呢,唱个歌又怎么了?”

  “好,我愿意唱给你们听!不过,今日嗓子不太好,这么着吧,小兄弟,改日病好了,我一定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吧,宁大夫,你可千万保重。俺爹对俺说,管相国真了不起,一听宁大夫唱歌,就知道是栋梁之才。主公也特开明,宁大夫唱歌骂了他,他还能拜你为大夫,天下少有!”

  正听到这里,宁戚的一名家人从外面回来,一见是齐桓公和管仲,连忙跪下叩头:“小人不知主公、仲父驾到,恕罪,恕罪!”叩过了头,急忙跑进屋里向宁戚大声道:“老爷,主公和仲父来了!”

  宁戚一听,急忙从病榻上起来,刚刚穿上鞋,齐桓公和管仲就进来了,他急忙就地叩头:“不知主公、仲父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众农夫也一齐叩头。

  桓公急忙上前搀扶起宁戚,道:“爱卿病成这般模样,寡人探视来迟,深表歉意。”

  宁戚感动地说:“宁戚身患小恙,有劳主公惦念,实在不敢。”

  桓公对众百姓道:“诸位平身。”

  一老农对齐桓公道:“主公,俺提一个请求,就是赶紧给宁大夫治好病,宁大夫是俺庄稼人的脊梁骨,庄稼人不能没有宁戚大夫。”

  桓公十分感动地说:“谢谢诸位对宁大夫的关心爱戴,大家放心,寡人一定早日把宁大夫的病治好。”

  管仲激动地说:“诸位放心回去吧,你们关心宁大夫,主公更关心。”

  老农向齐桓公施礼道:“草民告辞主公。”说罢,引众人走出房门。

  齐桓公对宁戚道:“爱卿深得百姓爱戴,今日此情此景,寡人可见一斑。”

  管仲叹道:“宁戚,真丈夫也!如果齐国的大夫都能象宁大夫这样,那大齐将不是今日之大齐!”

  宁戚忙道:“主公过奖了,仲父过奖了,没有主公和仲父,哪有我宁戚。”

  桓公看看居室,可谓四壁徒然,无豪华装饰,更无贵重陈设,轻轻叹了一声,道:“宁爱卿为国为民日夜操劳,立下了丰功伟绩,却住着这样的房舍,寡人实在过意不去。”

  宁戚感激地说:“区区小事,何劳主公挂齿。”

  齐桓公对管仲郑重地说:“齐国五谷丰登,仓廪充裕,乃大司农执政有方所致。昔日寡人曾许下诺言,欲犒赏宁戚大夫,今日兑现。特赏宁戚大夫白璧百双,黄金百斤,华绢百丈,以营造馆舍,赏美女佳人十名,填充后室。自即日起,寡人拜宁戚爱卿为上大夫,以彰其功,树其楷模。”

  管仲见宁戚木然不动,推了他一下,说:“主公如此厚爱,还不谢主公。”

  宁戚道:“谢谢主公恩赐。主公如此垂恩,宁戚殊感荣幸之至。宁戚身为大司农,只不过恪尽职守,尽份内之力而已,却得到主公如此厚爱,宁戚委实不敢接受,请容臣细细表述。”

  齐桓公道:“爱卿有话请讲。”

  宁戚侃侃而谈道:“昔日宁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跟着牛贩子从卫国来到齐国,幸遇主公、仲父。仲父慧眼,主公抬举,才使宁戚贵临大夫行列。宁戚身为大司农,就该尽职尽责,为主公分忧,为仲父解难。这是天经地义的。齐国五谷丰登,托主公洪福,凭仲父相地衰征之策,再加上天地诸神助我大齐,功劳不能记在宁戚帐上。如果齐国田园荒芜,仓廪空虚,百姓啼叽号寒,那我宁戚岂不成为齐国罪人,辜负主公举火授爵之恩,也辜负仲父一片信任之情?宁戚由贩牛之徒,一跃而主掌司田权柄,何敢再有他求?主公信任宁戚,乃宁戚最大奢侈;主公厚爱宁戚,乃宁戚终生富足!为此,主公所加封微臣的功名利禄,宁戚不敢接受,请主公鉴谅。”

  齐桓公听宁戚一席话,十分感动,却不知如何答复,便看着管仲。

  管仲道:“宁戚大夫肺腑之言,管仲感动不已。”

  齐桓公想了想,说:“宁戚爱卿一片忠诚,寡人十分感动,爱卿所言,令寡人深思。周天子欲赐胙于寡人,寡人欲于葵丘之地受赐。葵丘大会之后,寡人欲行大礼赐宁戚大夫龙纹授带,以志爱卿之气节。”

  宁戚跪拜:“谢主公恩德。”

  齐桓公急忙搀扶起宁戚道:“爱卿有恙在身,不必行礼!”

  管仲看着宁戚的面容,道:“葵丘大会很快就要举行,宁戚大夫可在家安心养病,不要参加了。”

  宁戚不肯,说:“仲父,葵丘大会,大合诸侯,受天子赐胙,乃我大齐霸业之巅峰,千秋之绝唱,宁戚哪有不参加之理。”又向齐桓公道:“请主公开恩,让宁戚陪同主公前往,一睹我大齐盛况,这是三生有幸的机缘,能参加葵丘大会,宁戚死亦无憾!”

  齐桓公看看管仲,笑道:“宁戚大夫心情迫切,寡人允准!

  不过,要注意保重身体。”

  宁戚拱手向齐桓公道:“谢主公恩准!”又向管仲拱手道:

  “谢仲父悉心关照!”

4.“封泰山,禅梁父,可行乎?”

  两个月后,齐桓公带领满朝文武,开赴葵丘。

  浩浩荡荡的各色旗旌遮天蔽日,醒目的黄色“方伯”大旗下,是齐桓公的华辇,管仲在右,鲍叔牙在左,三人同乘一车。

  齐桓公踌躇满志,一路上谈笑风生,对管仲道:“寡人曾八次会盟诸侯,感觉却与今日不同,今日寡人倍感神清气爽,心情振奋,仲父可知何故?”

  管仲笑答:“此次前往葵丘,乃天子赐胙,周室嘉奖;各国诸侯拱手相贺,五体投地。再没有兵车之患,也没有逃盟之恼。此次大会,标志着主公霸业之鼎盛,当然,心情不一样喽。”

  齐桓公转而笑问鲍叔牙:“太傅可曾梦想有今日之盛事乎?”

  鲍叔牙也笑道:“臣无日不想,无时不想。事主公,荐相国,选贤能,游列国,鞠躬尽瘁,呕心沥血,还不都是为了今天。老臣能看到齐国今日之辉煌,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九泉啦!”

  人马来到泰山脚下。巍峨雄伟的泰山,气势恢宏,岿然而立。放眼望去,满目青翠,山巅云雾缭绕,蔚为壮观。

  齐桓公下令停车。他站在华辇上,仰望泰山,慨叹道:“巍巍乎泰山!威武兮泰山!”

  管仲赞叹道:“泰山,东方雄踞,磅礴巍峻,骚领天下,五岳独尊,郁郁葱葱,生生猛猛,真奇山神山也。泰山如此雄伟,立于我大齐境内,大齐岂能无泰山磅礴之势!”

  齐桓公道:“寡人听说,夏、商、周三代初立,都到泰山来封禅,可有此事?”

  管仲答道:“泰山封禅大典,应从无怀氏起,伏羲氏、神农氏、炎帝、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到夏禹、商汤、周成王,他们即位后,在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表示报答上天之功,叫做封;在泰山脚下的小山或云云山,或亭亭山,或会稽山,或社首山,后来大都在梁父山划定地区以祭地,表示报地之功,叫做禅。”

  齐桓公跃跃欲试道:“寡人自文、武、成康以来脱颖而出,开创一代霸业,成为中原霸主,八合诸侯,一匡天下,即使三代先贤也概莫如此。请问仲父,寡人想封泰山,禅梁父,可行乎?”

  管仲看看桓公一脸骄色,与鲍叔牙交换了个眼色,道:“封禅要有天地之吉相。如今吉相未出现,尚须等待。再者,如今天子在位,欲封泰山,禅梁父,必须有天子旨意。这二者缺一不可。”

  齐桓公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天之吉相已经出现,齐国连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就是天之吉相。至于天子旨意,等见了太宰周公孔,请他转告周天子,给寡人下道旨,不就行了嘛!”

  鲍叔牙道:“天之吉相,要有凤凰来仪。”

  桓公笑道:“凤凰来仪?寡人派人去捉一只凤凰来就是了!”

  管仲向鲍叔牙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鲍叔牙知道管仲在提醒他不要太顶撞齐桓公,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

5.葵丘盛会

  葵丘面目一新,会盟高坛已营造完毕。宋、鲁、卫、陈、郑、许、燕等诸侯已提前赶到。

  齐桓公、管仲、鲍叔牙衣冠楚楚,威风凛凛立于华辇之上,从蔽日的旗旌林立的剑戟组成的仪仗队中穿过,径直来到盟坛下。各路诸侯分别按自己的次序立于坛下。

  华辇停下,齐桓公、管仲、鲍叔牙走下车来。齐桓公向各路诸侯道安:“今日天子赐胙于寡人,有劳各位诸侯不远千里而来,寡人深表谢忱。”

  宋襄公道:“齐侯受天子赐胙,乃我中原诸侯之幸事。如此盛况,敢不一睹为快!”

  郑文公道:“齐侯拥戴天子,信达诸侯,天子赐胙,当受之无愧。”

  燕庄公道:“燕国倍受齐国恩泽,今日前来葵丘,乃为大齐助兴,甘心为盟,再无旁顾。”

  齐桓公听了这些赞誉之辞,象吃了一罐蜜一样甜,满面笑容,对众诸侯道:“一俟天使驾到,寡人当与诸位同享盛典,同沐天子之恩。”

  齐桓公话音刚落,隰朋高喊:“天子使者太宰周公孔驾到!”

  周公孔乘坐一辆华辇驶于会盟高坛之下。齐桓公率众诸侯前往迎接。

  周公孔从车上下来,他身后一侍者高擎天子赐胙。

  齐桓公俯身行礼道:“齐侯小白拜见太宰。”

  众诸侯一齐行礼道:“拜见太宰!”

  周公孔高兴地说:“各位诸侯免礼。孔受天子之命,特赶来葵丘,先向齐侯祝贺。”

  齐桓公道:“岂敢!岂敢!寡人感于天子之恩,特选定葵丘风水宝地,筑土修坛,举行盛典,以沐天光。”

  齐桓公话音刚落,鼓乐大作。

  太宰周公孔仰望高坛,只见坛上仪仗隆重,华贵。再看一眼眼前的齐桓公,气宇轩昂,志得意满。

  隰朋对周公孔道:“请太宰登坛!”

  周公孔举步登上高坛,侍者高擎天子赐胙紧跟其后。

  隰朋再喊:“请主公登坛!仲父登坛!”

  齐桓公以纠纠之气,昂首阔步登坛,管仲跟随其后登坛。

  隰朋又喊:“请诸侯登坛!”

  众诸侯依次登上高坛。

  高坛上,立有周天子虚位。太宰周公孔持天子赐胙在天子位东站立。

  齐桓公与诸侯登坛后,先向天子位前的香炉焚香行跪拜礼,然后依各自位次站好。

  隰朋手向台下一压,鼓乐骤停,高声喊道:“请太宰周公孔转达天子之命!”

  太宰持胙,朗声道:“天子新立,志在修文、武、成康之功业,各诸侯拥戴周室立了大功,天子特命孔赐齐侯胙。”

  齐桓公出列,欲行大礼。

  周公孔道:“天子有命,齐侯年事已高,可不行跪拜之礼。

  齐侯受天子赐胙!”

  齐桓公正欲上前受胙,管仲悄声说:“天子虽谦,为臣不可不敬!”

  齐桓公点点头,至太宰前,行跪拜大礼道:“天子之威如日高悬,小白敢不跪拜。”

  太宰面呈喜色,高声道:“请齐侯受胙!”

  齐桓公三叩首后道:“谢天子之恩!”言毕起身,从周公孔手中接过天子赐胙,高擎过头,呈现给诸侯过目。

  诸侯对齐桓公所为,无不叹服,齐声道:“恭贺齐侯!恭贺盟主!”

  诸侯看过,齐桓公将赐胙递与管仲,对周公孔道:“禀天使,今日天子赐胙,虽是小白殊荣,也是诸侯盛事。值此千载良机,诸侯共沐天光,小白欲与诸侯歃盟,可乎?”太宰道:“诸侯歃盟拥戴天子,此乃周室盛事,有何不可?”

  宋襄公出列道:“今日天子赐齐侯胙,天使亲临盟坛,乃对我中原盟主最高奖赏。诸侯信任齐侯,钦佩盟主,何必歃血!今日盟事,可不歃而盟。”

  众诸侯一致表示同意:“太宰在此,可不歃而盟!”

  齐桓公十分激动,向众诸侯拱手施礼道:“谢诸位对寡人的信任。有天使在,可不歃而盟,请司仪隰朋宣读盟书。”

  隰朋展开盟书,高声读道:“周襄王元年春,天子赐齐侯胙。诸侯于葵丘之地盟会,誓词曰:‘凡我同盟,永世修好。

  辅佐周室,匡正王道。有背盟者,神明殛之!’”

  众诸侯齐声复诵:“凡我同盟,永世修好。辅佐周室,匡正王道。有背盟者,神明殛之!”

  诸侯盟誓完毕,太宰周公孔笑道:“今日奉天子之命赐胙齐侯,见中原诸侯如此同心同德,终生难忘。孔定当禀报天子,予以嘉许。”

  众诸侯道:“谢太宰!”

  齐桓公对太宰道:“今日盛会,寡人特备歌舞仪仗助兴,请太宰与各位诸侯观赏。”

  隰朋请太宰及各位诸侯至台前。

  坛下,礼乐骤起。三百名乐师一齐动作,鼓、编钟、石罄、笙、竽、笛、琴等乐器一齐奏出悠扬、雄壮的齐乐曲;三百名身着盛装的女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更有三百名武士,身披犀甲,手执刀、戟、戈、剑,不断变换队形,舞姿粗犷、健美,动作整齐熟练。

  太宰周公孔与众诸侯看得津津有味。

  太宰对比肩而立的齐桓公道:“齐侯举行如此盛典,可是开创了天子赐胙的先河呀!”

  齐桓公面有骄色,捋须道:“寡人有一事欲告太宰。昔日夏、商、周三代初立,都行封泰山、禅梁父之盛典。寡人为辅佐周室,北伐山戎,至于孤竹;南讨蛮楚,至于召陵;西涉流沙,至于太行;威镇东夷,至于北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今泰山在我大齐境内,寡人也欲封泰山、禅梁父,行旷世之盛典,太宰以为可乎?”

  太宰闻言一惊,怔怔地看着齐桓公,道:“齐侯果有此想?”

  齐桓公洋洋自得道:“寡人企盼久矣!”

  太宰冷笑道:“当今天下之事,齐侯以为可,谁敢说不可!”

  齐桓公哈哈大笑……

  太宰不满地看了齐桓公一眼,将目光移向坛下。

  坛下,歌舞表演渐至高潮。

  侍者呈上美酒。太宰、齐桓公、众诸侯各端酒爵,一边饮,一边看表演。

  齐桓公手端酒爵向各诸侯致意,敬完了诸侯,来到各国众大夫队列前。

  鲍叔牙、宁戚等众大夫一齐举爵道:“恭贺主公!”

  齐桓公拱手道:“同贺同喜!”

  齐桓公向鲍叔牙举爵道:“寡人能有今日,得谢太傅教诲。”

  鲍叔牙忙道:“大齐能有今日,全靠主公英明!”

  齐桓公对宁戚道:“宁戚爱卿抱病而来,此情此景,不虚此行吧?”

  宁戚道:“宁戚亲眼目睹如此盛事,三生有幸。朝见此景,夕死可矣!”

  太宰周公孔过来对齐桓公道:“齐侯,赐胙仪式已圆满完成,孔先行告退了!”

  齐桓公挽留道:“太宰何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葵丘多住几天嘛!”

  周公孔道:“王室公事繁忙,孔不敢久留,齐侯不必相送,告辞!”说着,举步下坛。

  齐桓公对周公孔也不再强留。刚才他提出要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周公孔的表情和语言都明显地表示不赞成,他心里就有点不自在。他只随周公孔走下盟坛,便不再相送了。

  周公孔对齐桓公也十分不满。太自不量力了,周天子还未封泰山、禅梁父,一个诸侯竟敢有如此念头!车刚离开葵丘,只见前面一支人马迎面驰来,中间一面大旗,绣着一个“晋”字。

  来的是晋献公的人马,他也是来参加葵丘盟会的。晋献公一见是太宰周公孔,急忙下车。太宰也走下华辇。

  晋献公迎上前,行礼道:“叩见太宰。”

  周公孔扶起晋献公,问:“晋侯欲住何处?”

  晋献公道:“天子命太宰赐胙于齐侯,齐侯于葵丘有衣裳之会,寡人特意前往一睹盛况。”

  周公孔淡淡地说:“葵丘大会已散,孔正欲回归洛阳。”

  晋献公遗憾地说:“寡人来迟一步,错失良机!”

  太宰微微一笑,道:“晋侯不必抱憾。葵丘会上,齐侯自恃功高,居然要效三代而行泰山封禅大典。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齐侯如此骄奢,齐国定要走下坡路了,这个会晋侯不参加也好。”

  晋献公点点头,说:“寡人谨听太宰之言。”

  晋献公下令,掉转马头,与周公孔一同返回。

6.英年早逝

  完成了葵丘盛会,齐侯与各诸侯道别,分头而去。

  大队人马刚刚离开葵丘,天上突然纷纷扬扬下起雪来。齐桓公与管仲同乘一辆华辇,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漫天飞雪,问管仲道:“仲父,你不是说,封泰山、禅梁父要等天呈吉相吗?

  这春夏之交,银蝶飞舞,可是天降吉相于寡人?”

  管仲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望着迷蒙混浊的雪空,兀自想着什么。

  齐桓公又问:“仲父为何不说话?”

  管仲收回目光,问道:“葵丘大会上,主公可与太宰周公孔说过泰山封禅之事?”

  齐桓公不以为然地说:“说过,说了又怎么样?”

  管仲叹了一声,说:“古者封禅,自无怀氏至周成王,皆以受命,然后得封。古之受命者,先有吉祥之物显示,吉祥之物是凤凰来仪,麒麟显示。今凤凰麒麟不来,嘉禾不生,无天意昭示,而主公欲行封禅,恐天下有识之士,引为笑柄!”

  齐桓公见管仲那么严肃,那封禅的热情被迎头浇了一瓢凉水,咕哝道:“仲父既然这么说,寡人不再提封禅之事就是了。”

  管仲转而望着外面的大雪,自语道:“按常规,这春末夏初,不该下这场雪,这雪下得太令人不解了。”

  齐桓公道:“寡人也这么想。依仲父看,这雪是吉还是凶?”

  管仲道:“天行有常,凡是反常之事,总有兆头,臣正在琢磨,恐怕不是吉祥之兆。主公可下令人马就地扎营,待为臣占卜一课。”

  齐桓公则发出命令,隰朋从前面急促奔来禀报:“禀主公、仲公,宁戚大夫中途发病,不醒人事,已奄奄一息。”

  管仲大吃一惊,急忙下车,急步走向宁戚的辇车。齐桓公也急急跟来。

  宁戚车前,已聚集多人,大家齐呼唤:“宁戚大夫!宁戚大夫!”

  齐桓公与管仲来到车前。管仲看看宁戚的脸色,又号了宁戚的脉搏,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铅色,目光也一下子变得呆滞。

  齐桓公摇摇宁戚,喊道:“宁戚爱卿,你醒醒,寡人来看你了!”

  宁戚费了很大的劲,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桓公和管仲,吃力地对侍从说:“扶我……起来……”

  侍从扶宁戚坐起身。宁戚吃力地、断断续续地说:“主公……仲父……宁戚要离开……主公,仲父了……再看不上……今年……齐国的五谷……登场……了。”

  管仲道:“宁戚大夫,你一定要挺住,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齐桓公道:“爱卿身体原本有恙,这千里迢迢,气候又骤变,爱卿不必悲观,大齐有顶好的御医。”

  宁戚艰难地又说:“主公……宁戚……能见葵丘大会……死亦……足……矣!”

  齐桓公道:“爱卿,寡人欲专为爱卿举行大典,赐爱卿龙纹绶带。”

  宁戚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谢……主……公。”

  管仲一见宁戚脸色发生了变化,绝望地喊道:“宁戚大夫,齐国不能没有你啊!宁戚,管仲更不能失去你呀!”

  宁戚艰难地喘息着,最后吐出了四个字:“宁戚……惭愧……”头一歪,永远阖上了双眼,离开了人间。

  “宁戚大夫!”管仲撕心裂肺地喊道。

  “宁戚大夫!宁戚大夫!”众人齐声呼唤。

  可宁戚再也听不到人们的呼唤声了。他静静地依偎在侍从怀里,面容平静,露出微笑。

  管仲背过身,面对漫天飞雪,眼泪滚滚而出:“天啊,你是在折管仲臂膀,在毁我齐国的霸业啊!”

  齐桓公眼含热泪,声音颤抖地说:“宁戚爱卿,你先别走,先别走!这漫天银蝶作为仪仗,洁白世界作为盛典,寡人要赐你龙纹绶带,以表彰爱卿对齐国的贡献!”说着,颤颤巍巍登上华辇,将一条龙纹绶带披在宁戚肩上。

  “宁戚大夫!”人们齐声大恸,哭声惊天动地。

  宁戚一死,整个齐国人马,上至齐桓公,下至兵卒,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宁戚华辇装饰上黑色的挽幛,三军上下扎起白色挽带,以祭悼宁戚英魂,那葵丘大会的热烈激昂一下子变成了冷清消沉。





管子传--第七章 管仲之死



第七章 管仲之死

1.痛思宁戚

  宁戚的死,对管仲精神上造成的巨大创痛是无法弥补的。

  从葵丘回来,管仲就病倒了,连齐桓公为宁戚举行的隆重的上大夫葬礼都未能参加。宁戚恍恍惚惚老站在他身旁,即使闭上眼也能看得见。

  第一次与宁戚谋面,是他在峱山上拍着牛角唱歌,那歌声那么高亢、响亮:

  浩浩白水,白水浩浩。

  男儿意气,直冲云霄。

  壮志未酬,难得消遥。

  踏破铁鞋,圣贤难找。

  ……

  管仲在病榻上翻了个身,喊道:“婧啊!”

  “相爷,贱妾在这儿哪!”婧急忙俯下身子应道。这些日子,对婧来说,简直度日如年。管仲病得一塌糊涂,老说胡话,说得最多的是“宁戚,你等着我啊!”婧亲自为管仲煎药,亲自做饭,精心照料,精心伺候,日夜不敢离开病榻一步。管仲睁开眼,看着婧憔悴、瘦削的面庞,长叹一声:“唉,我老啦,不中用啦!”

  婧急忙端起汤罐,舀起一勺参汤:“相爷,喝口参汤吧。”

  管仲摇摇头,指指案上的琴,道:“婧啊,给我弹琴。”

  婧放下汤罐,净了手,焚上香,弹起了《高山流水》。

  刚弹了两句,管仲就不耐烦地挥手,道:“弹宁戚的《浩浩白水》!”

  婧弹起了《浩浩白水》,悠扬的乐曲立即充满了整个居室。

  管仲微闭双眼,轻轻地哼唱起来:“浩浩白水,白水浩浩……”他朦朦胧胧地看到:

  宁戚从山上跑下来了,一直跑到管仲的车前,管仲亲笔给齐桓公写了荐书……

  宁戚换上了大夫衣冠,那么光彩照人,那么精神抖擞;

  宁戚当上大司农,齐国的庄稼地里,到处是他的身影;

  宁戚严惩奴隶主伯氏,坚定不移地推行相地衰征大计,齐国连年大丰收;

  伐山戎,讨蛮楚,镇西狄,威东夷,只要管仲外出,便将国政委于宁戚,宁戚总是治理得那么井井有条,那么令管仲满意……

  宁戚身居茅屋,不为升官,不图发财,却那么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为了什么?管仲与宁戚交谈最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是要宁戚接他的班啊!如果宁戚不死,这次从葵丘回来,齐桓公就要拜他为上大夫,地位仅次于管仲和鲍叔牙。唉,宁戚啊宁戚,你还不到五十岁,壮志未酬啊!

  婧弹了一遍《浩浩白水》,又弹了一遍。她从琴案前站起身来,走到病榻前。

  管仲睁开眼,看着婧道:“怎么不弹了?”

  婧为管仲掖掖被子,道:“相爷,已弹了三遍了。”

  管仲执拗地说:“弹,弹!”

  婧无可奈何,重又回到琴案前,继续弹《浩浩白水》……

2.密室策划

  宁戚去世,管仲卧床不起,可把长卫姬、公子无亏、竖貂、易牙、开方这班人高兴坏了。尤其是得知齐桓公将公子昭托于宋襄公的消息,长卫姬、公子无亏恨透了管仲,巴不得管仲早死,快死。

  这天晚饭后,长卫姬又把竖貂、易牙、开方召到后宫,打听管仲的消息,密商管仲死后的计策。

  长卫姬问道:“管相国的病情如何?”

  易牙道:“病入膏肓,整天说胡话,恐怕不会有几天活头了!”

  长卫姬微微一笑,道:“主公常去看他吗?”

  竖貂道:“前些日子一天一趟,最近少多了,三天五天去一趟。”

  长卫姬道:“竖貂身为后宫总管,要注意主公的起居,尽量少让主公去,免得染上秽气!”

  公子无亏咬牙切齿道:“管仲一日不死,咱们一日不得安宁,不如派刺客把他……”

  “胡说!”长卫姬喝断了公子无亏:“要沉住气!不能轻举妄动!管仲一死,竖貂、易牙、开方就会拥戴你为世子,将来就由你继承君位。”

  易牙无比激动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熬来熬去,总算有出头之日了。”

  竖貂笑着对无亏道:“管仲老了,主公也老了,这齐国天下就是咱们的了。公子当上国君,那我竖貂就是一国之相,易牙当亚相,开方干大司马。”

  长卫姬道:“这些话现在说为时尚早,无亏要常到高、国两府去走走,多拉近乎,争取他们的支持。同时,要时刻警惕鲍叔牙、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这班老家伙,注意他们的动静。竖貂、易牙,要对公子昭严加防范。”

  公子无亏磨拳擦掌道:“我恨不得明天就当上国君!”

3.宁戚墓前

  一个月过去了,管仲从病榻上站起来了。这天下午,他要婧陪他去祭奠宁戚。

  婧关切地说:“相爷大病初愈,不易行动,而且一见宁戚墓,必然要伤心动情。”

  管仲道:“不去就不伤心、不动情了吗?我一定要去!”

  婧拗不过管仲,只好扶着管仲登上华辇,来到宁戚墓前。

  夕阳西下,宁戚之墓笼罩在一片迷茫之中,左边一棵老树上,落着一群乌鸦,哇哇地叫着。

  管仲将祭品和酒爵摆到墓前的祭台上,用颤颤抖抖的手点燃了四炉香火,然后拜了三拜。

  大约是心有灵犀吧,鲍叔牙不约而同也乘了华辇来祭奠宁戚。

  鲍叔牙一见管仲,急忙走上前来道:“夷吾弟,你怎么来了?”

  管仲指指宁戚的墓:“我来看看宁戚。鲍叔兄,你也来看宁戚是吗?”

  鲍叔牙道:“是啊,夷吾弟大病初愈,尚未复原,不该出来。”

  管仲笑道:“感谢鲍叔兄对我的关照,一天一次往我家跑。我担心,再不来看看宁戚大夫,他会骂我呢!再说,我想和宁戚大夫说说话。”

  鲍叔牙也在祭台上摆上祭品,点上香,拜了三拜,对着墓碑道:“宁戚大夫,今天仲父和我特来看望你,你如果有在天之灵,就保佑仲父身体康泰。”

  管仲也对着墓碑道:“宁戚兄弟,我老听见你在喊我。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话要对我说,我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婧在宁戚墓碑前的空地上铺下席,摆上四个小菜,一牺尊酒,两个酒爵。

  鲍叔牙惊奇地看着婧问:“弟妹,怎么,要在这里吃酒?”

  管仲道:“我要和宁戚兄弟一起喝酒,来,鲍叔兄,咱们和宁戚兄弟一起喝!”

  婧为难地说:“相爷,只带了两只酒爵。”

  管仲道:“这好办,宁戚一只,我和鲍叔兄两人用一只,咱们一起说个痛快,喝个痛快!”

  鲍叔兄不解地看着管仲,附合着道:“好好,就说个痛快,喝个痛快!”

  婧把两只酒爵并排放在一起,轻轻地注满酒。

  管仲双手端起酒爵,将酒高高擎起,然后颤着手,将酒洒在墓前,道:“宁戚兄弟,我知道你在喊我,一遍又一遍,白天喊,夜里也喊。你走得那么急,那么早,留下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跟我说,今日我与鲍叔兄来看你,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一阵晚风吹过,坟上的招魂幡刷拉刷拉作响,似乎感应管仲的心情。

  鲍叔牙觉得管仲今天的言行与以往不同,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简直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行动颤颤抖抖,说话颠三倒四的老人竟是叱咤风云、谋略过人的管仲。从葵丘回来,管仲一病不起,似乎他的魂魄被宁戚带走了一般,他扶住管仲,拉着他坐在席上,说:“夷吾弟坐下,慢慢说。”

  管仲放下酒爵,缓缓坐在席上,眼直直地望着宁戚墓上的招魂幡,自言自语道:“宁戚兄弟,你看我老了是不是?再不是以前的管仲了,是不是?你在峱山唱《浩浩白水》,那么冷的天,那么白的雪,才几天啊,你走了,我也老了。年青时,我跟鲍叔兄经商行贾,十分红利,我争个七成,也才几天,就都那么过去了。管仲老了,再不能出征,再不能打仗了,再不能为齐国谋韬略了。原指望管仲老了还有你宁戚兄弟,谁知道你走得这么早,这么快!这以后的齐国可怎么再走下去?白头人为黑头人送行上路,这个滋味儿令人心碎,宁戚啊宁戚!”说着说着,管仲潸然泪下。婧忍不住泪水湿襟,哭出声来。

  鲍叔牙擦了把泪,劝管仲道:“宁戚兄弟英年早逝,虽死犹生。来,咱们共同为了宁戚兄弟,干了这爵酒。”说着,轻轻将酒洒于地上。

  起风了,风吹得招魂幡更加刷拉刷拉作响。

  管仲凄然一笑,对着白幡道:“宁戚兄弟,你肯定在埋怨我,正嘲笑我,是不是?你多次规劝我,要清君侧,把那些行为不端、野心勃勃的小人从主公身边清除掉。可我却为了讨得主公的欢心,没有听你的忠言,总以为,你是堤,我是岸,堤岸尚在,祸水兴不起风、掀不起浪。而且你那么年青,管仲老了有宁戚,可谁知,你这道堤先塌了,我这道岸也快毁了。没有堤,又没有岸,这祸水泛滥出来,主公还不被淹没?大齐还不被淹没?管仲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这件事上犯了一个大错误,成了千古罪人!宁戚兄弟,你骂我吧,管仲自以为是,却不知到头来一生创下的伟业将毁于一旦!”

  鲍叔牙听了管仲这番话,很受震动,他也是不止一次劝管仲注意选拔、培养年青的接班人,可管仲老以为有宁戚接班就足够了。他想想也是。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宁戚一走,就使管仲身后变成了空白。管仲是主公的主心骨儿,如果管仲百年之后,那管仲辅佐主公开创的这番轰轰烈烈的霸业将无人继承。而权柄一旦落入竖貂、易牙之流手中,那可就前功尽弃了。他长叹一声道:“这养痈遗患,可谓千古之训!”

  管仲端起酒爵,洒在宁戚墓前。婧急忙又斟满,管仲与鲍叔牙对饮。

  管仲的眼仍不离开白幡,对鲍叔牙说:“鲍叔兄,你听,宁戚在喊我,你听见了吗?”

  寂静中,只有风声和白幡的摇动声。

  鲍叔牙道:“我听见了,宁戚是在说,你我要多加保重,趁着你我健在,塌了的堤要快修补,毁了的岸要快加固,要把大齐的伟业千秋万代发展下去!”

  管仲无限深情地看着鲍叔牙,说:“天下都知道管鲍之交,引为美谈。可宁戚知道,没有鲍叔,哪有这桩美谈?我管仲欠你鲍叔太多太多。管仲从荣辱柱上走下来,当上相国,以至于周天子欲拜为上卿,天下都知道齐国有个管仲,又有几个人知道,管仲身后,还有个鲍叔?宁戚知道!宁戚知道!管仲是站在鲍叔的肩膀上,一辈子都站在这双肩膀上。这肩膀也不说,也不喊,从不叫苦,从不叫累,扛了管仲一辈子,一直扛到今天。我快随宁戚去了,可留下那么多担子还是要落在这双肩膀上。”

  鲍叔牙无比激动地说:“宁戚知道,鲍叔怎能与夷吾弟相比?人这一辈子,不说国家社稷,也不说天下大事,单就有个知己,有个手足情份,也不枉到这世上走了一遭。宁戚兄弟先走一步,这些事,他看得最分明。”

  管仲端起一爵酒,对鲍叔牙道:“鲍叔兄,等我追宁戚而去,鲍叔兄可得常到我的墓前,带着酒,与我举爵对饮。管仲欠了你一辈子,这债永远还不清,就是死了,还得再欠你的。管鲍之交,生生死死,哪有个尽头哪!”

  婧趁机上前对二人说:“鲍叔大哥,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管仲看看西方的一抹晚霞,叹了一声道:“太阳落山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鲍叔兄,咱们回去吧,改日再来与宁戚兄弟说话。”说着,站起身来,无限眷恋地看着宁戚墓上的招魂幡。

4.齐桓公断了弓弦

  从葵丘回来,齐桓公的心情一直不好,宁戚死,管仲病,可谓祸不单行。他后悔不该向太宰周公孔提泰山封禅的事,是不是遭了报应?他一连在宫中反省了好几天,管仲不能主持朝政,大小事儿一齐压到他身上,他简直受不了。哪来的这么多事,上要应付周王室,左右要应付各诸侯国,国内的事更多,更杂,幸亏隰朋、鲍叔牙挡着。好歹管仲的病情一天天好起来,他便让隰朋有事到相府问管仲。在宫中一直憋闷了一、两个月,搞得他身软神惚。这天早膳后,竖貂提议外出打猎,他欣然同意,便带着竖貂,易牙、开方,驾车赶到南山狩猎场。

  开方带着兵士,从四面轰赶野兽,把它们赶到桓公车前。

  齐桓公张弓搭箭,四处搜寻目标,正前方一只野兔仓惶奔来,齐桓公挽起硬弓,一箭射去,野兔应声倒地。

  桓公哈哈大笑。

  竖貂下车捡起野兔,赞美道:“主公真乃神箭,一矢中的,决无虚发。”

  齐桓公道:“寡人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如此丰功伟绩,却不见凤凰来仪,麒麟显现,由此看来,虽有天子之命,这封泰山,禅梁父之盛典仍不知何时呈现。”

  话音未落,却见正前方向,突然出现了一个怪物,说野猪不象野猪,说狗熊不象狗熊,形容丑陋,皮色灰暗,直立身子,似哭似叫,令人毛骨悚然。

  齐桓公看得分明,打了个寒噤,说道:“晦气!”

  开方、竖貂急忙弯弓搭箭,同时向那怪兽射去,那怪兽倏然就不见了,可突然听见后面怪叫一声,那怪兽又出现了,向着齐桓公又哭又叫。

  开方一箭射去,那怪兽又不见了,一眨眼,却又在左方出现了。

  齐桓公忿然举起硬弓,向那怪兽射出一箭,那怪兽岿然不动,仍直立身子发出怪叫。

  齐桓公再次挽弓,突然,“崩”地一声,弓弦断了。齐桓公大惊失色,喊道:“此物不祥,回宫!”

  驭手急忙驾车,飞也似地离开了狩猎场。

  齐桓公回到宫中,见隰朋已在宫中等候,便不耐烦地说:

  “寡人今日不理国事。”

  隰朋焦虑地说:“禀主公,仲父猝发疾病,人事不省,其状甚危。”

  齐桓公大惊:“谁?”

  隰朋答道:“仲父。”

  齐桓公颓然坐下,长叹一声:“仲父有病,怎么不早说?

  快去探视!”

5.病榻论相

  管仲卧于病榻之上,神志昏迷,口中不断地急促呼唤着:“主公……主公……”

  婧于病榻前垂泪而立,说:“相爷,隰朋大夫已去禀报主公了。”

  隰朋与齐桓公匆匆进入管仲寝室。婧一见桓公,急忙跪拜,泪如泉涌:“主公。”

  齐桓公俯到管仲身旁,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管仲的脸面,呼唤着:“仲父,仲父!”

  管仲缓缓睁开眼睛,似乎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看清了面前的齐桓公,艰难地张开嘴,说:“主公……”

  齐桓公眼含泪水,紧紧攥着管仲的手:“仲父,你怎么样?”

  管仲颤抖着嘴唇,说:“主公,管仲要走了……要离你而去了……”

  齐桓公老泪纵横:“不,仲父不能走!寡人不让你走!齐国不让你走!老天更不会让你走!”

  管仲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老天……在喊我,宁戚在喊我走……”

  齐桓公悲恸地说:“不,谁也不能夺走仲父,仲父若走了,留下寡人怎么办?寡人知道、仲父的担子太重,一头挑着齐国,一头挑着天下,这副担子把仲父压垮了,你若放下,这担子让谁挑?谁又能挑得起来?”

  管仲微微摇头,更加艰难地说:“这副担子我没挑好,也不能再挑下去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么快就过去了。齐国还长着呢,还得有人去……去挑起这副担子。”

  齐桓公目不转睛地盯着管仲,预感到管仲是要不行了,他有多少话要对管仲说啊,他知道管仲不会说更多的话了,他要将最重要的事情与管仲商量,听听管仲的意见。便哽咽道:“寡人自从登位,一言一行听仲父教诲、齐国才有今日显赫的地位。若没有仲父,寡人将如何是好?”

  管仲一字一顿地说:“主公对贤臣,要用——而——不——疑;远小人,要拒——之——千——里;重社——稷——江——山,轻——个——人——好——恶……”说到这里,嘴角抽搐,昏迷过去。

  齐桓公俯在管仲耳畔,声泪俱下,撕心裂肺地喊道:“仲父,你醒醒!你不能去!你还有话没跟寡人说呀!”

  婧扑到管仲身上,摇晃着管仲,喊道:“相爷,相爷!”

  管仲又醒过来,嘴角蠕动着说:“主公,管仲要去了……宁戚叫我……喊我去……”

  齐桓公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婧。

  齐桓公拉住管仲的手说:“仲父倘有不幸,这齐国大业,寡人将委政于谁?”

  管仲长叹一声:“可惜呀,宁戚!”

  齐桓公赶紧问道:“可如今宁戚已去,寡人任隰朋为相,仲父以为如何?”

  管仲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慢慢说道:“隰朋,公而忘私,不耻下问,可以胜任。可隰朋多年来伴我左右,是我的舌头,如今,管仲要去,肢体不存,舌头安在?主公可以任隰朋为相,但恐不会长久。”

  齐桓公又问:“那么,竖貂、易牙、开方怎么样?他们服侍寡人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竖貂为寡人自施宫刑,易牙为寡人烹子作羹,开方为寡人不奔父丧,三人可谓忠于寡人,任用他们如何?”

  管仲摇头,说道:“不可,不可!芸芸众生尚且看重自己的生命,竖貂敢舍弃自身的器官,还有什么不可舍弃的呢?此人野心不小,主公远之!易牙乃是小人,天下父母都珍贵自己的子女,易牙能烹子作羹,还有什么更残忍的事不能干呢?主公远之!开方亦不是好人,人情莫亲于父母,开方连父丧都不挂在心上,何谈什么忠诚之心!主公远之!”

  齐桓公点头道:“仲父这些话,为何不早对寡人说?”

  管仲负疚般地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齐桓公着急地又问:“仲父之意,谁可为相?”

  管仲脸色一下变成灰黄,眼神也黯淡无光,喘气急促,艰难地说出三个字:“鲍……叔……牙……”说着,双目一闭,头一歪,溘然长逝。

  齐桓公撕锦裂帛般地哭喊道:“天哪!你折我栋梁,折我栋梁呀!”

6.举国哭仲父

  管仲与世长辞的消息震动了整个齐国,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与管仲诀别之后,齐桓公便一病不起了,桓公下令为管仲举行国丧,由鲍叔牙与隰明办理。

  管仲发丧这天,天阴沉沉的。临淄城的大街上,千千万万的百姓披麻戴孝,摆供设祭,跪立于大街两侧,等待管仲的灵车通过。

  管仲的灵车在沉痛的哀乐声中,从相府大门前缓缓启动。前面是三百人举着各色丧旗,之后是隰明高举黑幡,神情呆滞的鲍叔牙手执管仲灵柩前黑色挽带,为灵柩引路。婧立于灵车上,披麻戴孝,手扶灵柩,欲哭已无泪。灵车后面是齐国的神情悲哀的众大夫们。

  灵柩所到之处,百姓们哭喊着“仲父!”叩首相送,将五谷,纸花,纸线,纷纷扬扬洒到灵柩上,大街上哭天恸地声响成一片。

  灵车至城门前,一排百姓跪于路中央,拦住灵车。路上满是祭奠的案几,案几上摆放着香火、祭品,一位鬓发皆白的老人高声喊道:“鲍太傅,请仲父留步,仲父欲出城门,小民要为仲父送行!”

  鲍叔牙感动地做个手势,灵车停下。

  老人端起酒尊、对管仲的灵柩道:“仲父,请喝下这尊酒,这是俺齐国千千万万百姓敬你的美酒!”

  路中央和两侧的百姓一齐跪下,磕了三个头。鲍叔牙同大夫们一起,与百姓一齐叩头。

  老人高擎酒尊,将酒洒于灵柩前,再端起一尊酒,高声道:“仲父,请再喝下这第二尊酒,仲父要出城门了,俺们送你千里万里,千年万年也不忍分手!”说罢,将酒洒在灵车前。

  百姓们,大夫们复又三叩首。

  老人再端起一尊酒,悲怆地说:“仲父,再喝下这第三尊酒。仲父的大功大德,齐国百姓永远刻骨铭记,仲父永远活着,永远和俺百姓在一起,永远是咱大齐的相国!”说罢,将酒洒在灵车前。

  百姓们叩首再拜,嚎啕大哭。大夫们一个个泪湿衣襟。

  婧为这动人的场面激动不已。她为齐国有管仲这样一位相国而自豪,更为自己有这样一位使齐国人民尊敬的丈夫而骄傲。

  是啊,一代伟人管仲与世长辞了,但他辅佐齐桓公的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丰功伟绩永彰史册,他的思想成为中华民族的宝贵的精神财富。管仲不愧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位卓越的政治家,思想家和军事家。





管子传--尾声



尾声

  管仲死后,齐桓公拜隰朋为相。谁料不到一个月,隰朋病卒。齐桓公大惊道:“仲父真圣人啊,他怎知道隰朋为政不会长久呢?”于是遵照管仲的遗言,又拜鲍叔牙为相。鲍叔牙向桓公提出一个条件,就是罢斥竖貂、易牙、开方,不许入朝,桓公采纳了鲍叔牙的意见。鲍叔牙主政后,一切按照管仲生前的大政方针处理政事,齐国还算平稳。可不到一年时间,齐桓公又把竖貂、易牙、开方接回宫中,并委以重任,鲍叔牙多次劝谏,桓公不听。鲍叔牙连气带病,也一命归天。竖貂、易牙、开方伙同长卫姬,欺负桓公老耄无能,便专权用事,操纵了齐国大权。

  公元前六四三年,齐桓公重病不起。竖貂、易牙等认为时机已到,便将桓公左右侍卫全部逐出,又在桓公寝室周围筑起三丈高墙,内外隔绝。可怜一代八面威风的英主,病重连口热水也喝不上。到了这时候,他后悔也无用了,连病加饿,一命呜呼。死了也不得安宁,竖貂为扶公子无亏即位,秘不发丧,一直拖了六十七天。致使尸体腐烂,蛆虫满身。竖貂、易牙等人赶走了公子昭,仓仓促促扶公子无亏即位,群臣不服,一律不朝。竖貂,易牙欲搬出监国大臣高氏、国氏压阵,高、国二氏却要无亏先发父丧。发丧之后,宋襄公依照齐桓公生前嘱托,答应公子昭的请求,举兵讨伐齐国。高、国二卿借机里应外合,杀了竖貂和公子无亏,易牙见大势已去,逃到鲁国去了。开方则帮助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元欲与公子昭争夺君位,凑集人马与宋国军队作战,结果大败。在国、高二氏的拥戴下,世子昭继位,是为齐孝公。至此,经过一年多的内乱,齐国才安定下来,但从此元气大伤,齐国由鼎盛时期开始走下坡路了。





管子传--后记



后记

  齐文化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中最辉煌的一章 。桓管称霸是齐文化中最灿烂的部分。

  我从六十年代末大学毕业分配到临淄,一下子便与齐文化结下了不解方缘。我如饥似渴地阅读史书,抱着一部临淄县志看了三年,利用当记者的特殊身份,骑着自行车转遍了齐国古都的每一个角落,从许多老人口里搜集了大量的故事。从那时起,我就立志继承弘扬齐文化。我不是历史学家,不是考古学家,我想从文学角度,将齐国八百年的历史,将那些叱咤风云的齐国历史人物再现于读者观众面前。

  这是一项工程,一项艰巨而浩大的工程。

  中共淄博市委非常重视齐文化的继承与弘扬,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机遇。在我任淄博市文联主席时,市委副书记李新泰同我们一起,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创作了大型电视连续剧《管仲》,我还主编了《齐国故事大全》等,但这对博大精深的齐文化来说,不过沧海一粟而已。去年夏天,花山文艺出版社编审张志春先生约我写《管子传》,我欣然接受了任务,利用星期天和每天晚上加班加点,总算又了却我的一个心愿。那是怎样的一幅情景啊!天热得出奇,气温高达摄氏39度,我挥汗如雨。我写,妻子、女儿和儿子抄,真是全家齐上阵。虽苦不堪言,却也乐在其中。

  《管子传》得到了许多领导、同志和朋友的关心和支持,淄博市委副书记李新泰同志百忙中为拙作写序,山东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刘廷銮同志给我提供了宝贵的历史资料,山东工程学院王德敏教授多次指导,淄博大学校长王志民教授给予热情鼓励和支持,花山文艺出版社编审张志春先生鼎力扶持。借此机会,向他们表示衷心的谢意。

  此书在写作过程中,查阅了许多文献和资料,参考了大量有关研究成果,由于篇幅所限,不能一一列出目录,特此说明。

                        高连欣

                     1995年3月17日





管子传--管仲年表



管仲年表

  公元前725年管仲生于颍上(今安徽省北部)。

  公元前708年管仲在贫穷中度过了童年。因家贫,做过马夫,做过小商贩。是年,与鲍叔牙相识,结拜为兄弟,协手经商。十多年中,他们走遍了中原各国。

  公元前697年齐僖公拜管仲、鲍叔牙分别为二公子纠和三公子小白的师傅。

  公元前694年齐襄公继位后,好勇喜功,连年征伐邻国,国内横征暴敛,民怨甚重。是年,鲁桓公与夫人文姜来到齐国,齐襄公与其胞妹文姜通奸,并杀死了鲁桓公。

  公元前692年齐襄公荒淫无道,天怒人怨。为避齐乱,管仲、召忽奉公子纠投奔鲁国;鲍叔牙奉公子小白投奔莒国。

  公元前686年公子无知与连称、管至父内外勾结,杀齐襄公,取代君位。雍廪等人杀公子无知。齐国大乱。

  公元前685年高傒、国子拥立公子小白登上君位,是为齐桓公。鲁庄公为公子纠争位,齐、鲁战于乾时,鲁军大败。齐军乘胜夺取鲁国汶阳之地。

  齐桓公决心报管仲射他一箭之仇,派人赴鲁,逼鲁庄公杀公子纠,召忽殉主,管仲遣返齐国。在鲍叔牙的极力保荐下,齐桓公捐弃前仇,管仲被拜为大夫。

  公元前684年齐桓公不顾管仲反对,率兵伐鲁,在长勺与鲁军交战,被鲁将曹刿击败。

  齐桓公拜管仲为相国。支持管仲对内大胆进行改革,对外高举起尊王的旗帜,实施管仲的称霸不用兵车战略。

  公元前681年齐桓公采纳管仲之谋,与宋、陈、蔡、邾等国之君于北杏会盟,齐桓公主盟,以平定宋国内乱。遂国(今山东肥城南)不参加北杏会盟,齐桓公率师灭遂,并以此向鲁国施加压力。鲁庄公与齐桓公盟于柯地(齐邑,今山东肥城南),会盟时,鲁国司马曹沫手剑劫桓公,要求退还汶阳之地。桓公依照管仲的意见,答应退地。

  公元前680年柯地会盟,使齐桓公名声大振,各国诸侯纷纷与齐结盟。至此,齐桓公真正认识到了称霸的本质,对管仲拥有了一种铭心刻骨的信任,拜管仲为“仲父”。是年,齐桓公与管仲率师会同陈、曹两国伐宋,因宋违背北杏之盟。伐宋途中遇卫人宁戚,管仲荐桓公,桓公拜宁戚为大夫。宁戚赴宋说服宋桓公求和。

  公元前679年齐桓公与卫、郑、宋三国之君盟于鄄(今山东鄄城北)。诸侯威服,齐桓公成为春秋首霸。

  公元前678年郑国违背鄄地之盟,齐桓公与宋、卫之师讨伐郑国。

  是年,齐、鲁、宋,卫、陈、郑等国于幽地会盟。

  公元前675年齐桓公会同宋、陈之师讨伐鲁国。

  公元前671年齐桓公与鲁庄公会盟于扈地。

  公元前668年齐、宋、鲁三国之师讨伐徐国。

  公元前667年齐与鲁、宋、陈、郑盟于幽地。周惠王赐齐桓公为侯伯。管仲审时度势,作出重大战略调整,变尊王称霸为尊王攘夷。

  公元前666年齐桓公奉周惠王之命,率师伐卫。

  公元前664年山戎侵犯燕国。齐桓公与管仲率师救燕,至令支、孤竹,剿灭山戎。

  公元前663年齐师凯旋,齐桓公将伐由戎的战利品的一半赠鲁庄公。

  公元前662年齐筑小谷(今山东东阿)为管仲采邑。鲁庄

  公为感谢齐桓公,为管仲在小谷筑城。

  公元前661年狄人侵犯邢国,齐桓公率师救邢,败狄师。

  公元前660年鲁国公子庆父作乱。为安定鲁国,齐桓公依管仲之谋,立公子申为国君,并大义灭亲,杀其侄女哀姜。

  是年,赤狄侵犯卫国。齐桓公派公子无亏率军击溃赤狄,助卫戍守。

  公元前659年赤狄侵犯邢国,齐桓公与管仲同宋、曹两国联兵救邢,打败赤狄,为邢国在夷仪重新筑城,派军助邢戍守。

  公元前658年齐桓公诸侯为卫国筑新城。

  公元前656年齐桓公与管仲率齐、鲁、宋、卫、郑、许等国联兵讨伐蔡国,蔡侯闻风而逃,继而以不尊周天之子罪讨伐楚国。楚请求讲和。诸侯与楚于召陵会盟。

  公元前655年齐桓公依照管仲之谋,与宋、鲁、陈、卫、许、郑、曹等国君会于首止,与周世子郑定盟,确立世子郑太子地位,以稳定周室。

  周惠王指令郑国与楚国联合,离间首止之盟。

  郑文公不辞而别。

  公元前654年齐桓公责郑文公逃首止会盟,率诸侯讨伐郑国。郑请求讲和。

  公元前653年齐桓公与鲁、宋、陈、郑于宁母(鲁邑,今山东鱼台)会盟。

  公元前652年齐桓公与鲁、卫、宋、许、曹等国君会盟于洮,以固周襄王之位。

  公元前651年周襄王派太宰赐齐桓公胙。齐桓公与宋、鲁、卫、郑、许、曹等国君会盟于葵丘,庆贺天子赐胙。

  公元前650年北狄侵犯卫国,齐桓公率师相救。

  公元前648年齐桓公会同诸侯为卫国筑新城,以防备北狄入侵。

  公元前647年齐与宋、鲁、陈、卫、郑、许、曹等国会盟于咸,共谋保卫周室,防备戎人入侵。

  公元前645年齐、宋、鲁、陈、卫、郑、曹诸君会盟于牡丘(今山东聊城东北),商讨伐楚救徐之策。

  是年,管仲卒。

  公元前643年齐桓公卒。齐诸公子争夺君位,齐国大乱。易牙杀群吏,拥立公子无亏为君。太子昭逃奔宋国。

  公元前642年宋襄公平齐乱,太子昭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