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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主_嘉靖皇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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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主_嘉靖皇帝传》 王海江
《玩主_嘉靖皇帝传》 作者:王海江

行走在似水的银光下,幻影婆娑,轻盈缥缈,真是寻梦的好时机,兴献王朱祐杬依梦潇洒,好不自在,哪知平地轻烟骤起,化作肢形人影,一个翻身,飘然进入爱妃蒋娘娘的秘闱之处——凤翔宫。谁如此大胆?兴献王揉揉浑浊的双眼,借着月光细细辨认,好像自己的老朋友纯一道人也。纯一道人?好一个披着羊皮的道士,竟敢私闯王妃娘娘的宫闱……

目 录

月朗星稀 乾坤寂静
年少丧父 阴霾乍起
江彬逼宫 严嵩解梦
从王到主 一点之差
龙卧囚车 千里坎坷
初试锋芒 孝洒祖母
重振朝纲 大礼为先
跳出漩涡 逆流而上
为母哭宫 舌战老臣
太后选秀 皇嫂情柔
立后成婚 沐浴春情
道坛君心 暗流涌动
波澜再起 泰然处之
南军北上 廷杖罚众
赐名张璁 跪罚陈后
禁宫除蛇 陆炳救驾
庄田风波 后宫起火
刺客无情 天子遇险
张后闹宫 刺客丧命
千里觅道 醉酒失言
皇嫂发威 侍卫解难
帝淫宫女 三后相议
真人进宫 旧案浮动
帝后修好 案寓玄机
淫帝疯狂 孕后丧命
宫女当后 帝难严嵩
亲蚕祀地 独喜异象
钟聚祥瑞 拜神求嗣
皇子早殒 嫔妃成群
百般求情 一怒废后
众妃争宠 阴风惊魂
风水孕子 采阴补阳
廷审惊变 上奏被免
皇母仙逝 魂归何方
南行途险 火烧行宫
探亲故里 反贼被擒
迷道恋丹 忠奸难辨
邪说惑帝 日蚀罢相
淫欲宠妃 宫变骤起
方后独断 曹妃遭殃
移居西苑 不忘求欢
翟銮致仕 瑜妃情移
仙女回归 卖官纳贿
擅权被阻 美女同乐
夏言斩首 严嵩庆贺
后葬火海 帝淫豹房
俺答围京 束手无策
肃杀视朝 仇鸾攀升
怒戳鸾尸 乱断奏报
青词媚神 寿诞难臣
抗倭敛财 私通皇妃
海瑞阻贪 徐阶被绑
怒斗知府 令牌解危
皇子相残 狱现杀机
采露遇红 早朝颜怒
父子使计 溪边艳遇
掠财被戏 睹颜烧宫
扶乩辨奸 私访严宅
奸臣噩梦 众官惊魂
英雄出世 志与天接
痛陈弊政 丹化归仙


月朗星稀,乾坤寂静



  行走在似水的银光下,幻影婆娑,轻盈缥缈,真是寻梦的好时机,兴献王朱祐杬依梦潇洒,好不自在,哪知平地轻烟骤起,化作肢形人影,一个翻身,飘然进入爱妃蒋娘娘的秘闱之处——凤翔宫。

  谁如此大胆?

  兴献王揉揉浑浊的双眼,借着月光细细辨认,好像自己的老朋友纯一道人也。

  纯一道人?好一个披着羊皮的道士,竟敢私闯王妃娘娘的宫闱!

  在这郢中城里谁不清楚,老道乃是城南玄妙观的著名道士。而蒋娘娘却是当今皇上朱厚照的亲叔叔、兴国王爷朱祐杬的元配王妃。孤身老道私闯王妃秀宫,要干什么?而且是在王爷离开府邸的时候,难道要猥亵娘娘、作奸犯科不成?他可是与兴献王交情深厚的挚友啊。

  眼看那号称“道行甚高”的纯一道人飘到王妃的面前,流着长涎,眯着色眼,嬉皮笑脸地戏谑道:“娘娘,老道想死你啦。”他边说边动手去摸王妃鹅蛋形的脸颊,欲行非礼。兴献王激愤不已,怒发冲冠,扬起胳膊欲予阻止,但却感到徒纳嘘气,力不从心,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用足气力大喝一声:“哪里奸贼?”遂惊醒过来,定睛一看,哪里是银光似水的夜晚?而是骄阳似火的白昼。他仔细一想,断定原是南柯一梦。

  惊出一身冷汗的朱祐杬抬头远望王府,天空突然红光烛照,彩霞万象,祥云相拥,瑞气升腾,心里好不纳闷。而远近百姓看到此等景象,则惊异不已。有的说是吉祥,有的说是凶兆,各种猜测不一而足。就在这时,王府女侍匆匆跑来禀报道:“恭喜王爷,王妃娘娘她……她……临产了。”

  朱祐杬一听这喜讯,用手抹一抹脸,似还没有完全清醒,哪知又有宫娥皱着眉头来报,说娘娘喜事临门,却遇难产。一听到此,他不再混沌,身子一硬,站了起来。再看看元佑纯一道人,还蜷着一条腿沉沉地睡在那里。兴献王想到刚才的噩梦,心里还恨着这老道哩,但听到宫娥的禀报,大脑奇妙地将王妃的难产与道人的蜷腿联想起来,心想这也许是个好兆头哩,何不来个歪打正着?瞬间对至交好友纯一道人擅入后宫,向娘娘欲行非礼之事,暗暗欢喜,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却待我一试。”他坚信王妃娘娘难产一定与这条蜷着的仙腿有关,于是起身将道人蜷着的那条腿轻轻一拉,道人咕噜一滚,直直地躺在树荫下。王爷怕把他惊醒,不敢再动他。这时后宫立刻传出“哇”的一声,宣告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不一会儿,王府侍女果然又跑到大树下报喜道:“恭喜王爷,恭喜王爷,世子顺利降生了。”

  想想纯一道人进入王妃的寝宫,而王妃又生出个大腿根带把的小子,朱祐杬心里又是一阵欢喜。

  啊!?老道非礼王妃,王爷却一阵欢喜?

  是的。这一天是明朝正德二年(公元1507年)八月初十,它对于皇宫、对于普通百姓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于封藩在湖广安陆州(今湖北省钟祥市)的兴献王朱祐杬来说却是悲喜交加。

  王爷封藩安陆已有经年,藩国千岁,锦衣玉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有谁知道,王爷早年虽得一子二女,偏偏一子一女年幼夭折。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却仍无一子,而跟在身边的小女儿善化公主又弱不禁风,时时让人担忧。虽然朱祐杬是有名的儒雅书生,仁厚王爷,但无子之痛哪有不写在脸上的?从北京跟随到兴王府任长史的袁崇皋曾暗示说:“王爷虽然学贯古今,但也要为后人的福祉着想啊。俗话说多妻多子,王爷不如再纳一……”

  没等袁崇皋将“小妾”二字说出口,朱祐杬立刻挥手制止。

  袁崇皋并不甘心,而是大胆地说道:“自古王公贵族,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八九十姨的?何况王爷是皇室嫡亲,更应该为皇家的繁衍着想呀。”

  朱祐杬听到此,立刻严肃地反驳说:“长史休要多言,我朱家世代兴旺,王孙遍布国中,哪有不繁衍的?”

  袁崇皋意识到自己的话已犯上,不再言语。他知道王爷虽贵为皇亲,却恪守做人之道,把无子之悲、盼子心切的长吁短叹生生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突然一天王爷发现王妃蒋氏的肚子鼓鼓的,用手摸摸,侧耳听听,断定是世子转世了。王爷一去儒雅之风,抱着王妃一阵狂吻。这天兴献王兴致未消,偏又接到他的好友、玄妙观纯一道人的邀约,让他在午时到观前的大皂荚树下的“楚河汉界”边厮杀两盘。

  纯一道人是兴国方圆百里有名的得道高人,平常根本不与他人玩耍棋牌,但他与王爷朱祐杬的关系不一般,早已结成莫逆之交。两人雅兴难得呀,此时对弈,真是求之不能。

  兴献王朱祐杬早早吃过午饭,相约来到那棵参天般的皂荚树下,与纯一道人展开对弈。两人初始还相互谦让,但杀至中盘,汉河两岸陡然金戈铁马,烽烟四起。你进卒,我上兵;你遣马,我调炮……你吃我的将,我抽你的帅,棋中之人杀得锋芒毕露,煞是认真。不一会儿,纯一道人连胜两局。眼看这一局又是胜利在望,得意洋洋的道人,手拿最后一个棋子,欲抽王爷的老“将”。他手举一“车”悬在空中,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嘲弄说:“王爷恕罪,小道今日得天下也。”

  朱祐杬一听那话甚是刺耳,心想这是朱家的天下,你个老道竟敢口出狂言,太使人扫兴,他皱皱眉头似有愠怒地道:“不来了,不来了。”说着将棋盘一推,正要站起来时,却感到身子一软,无法动弹,不一会儿,靠在树荫下的石墩上打起盹来。

  朱祐杬怎么也想不到,王府内的侍女们正在为临产的王妃蒋氏急得冷汗直冒。而兴献王则睡在大树下,被凉意浸润得缥缥缈缈,混沌不开,于是,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兴献王得知兴世子顺利出生,急忙回府。走在路上,只见凤翔宫上空一道彩虹倔强地升腾,向北冲天而去。巧的是,王爷的脚步刚踏进府院,玄妙观的小道士后脚跟到王府,匆匆报丧说:“禀报王爷,元佑纯一道人他……他坐化了。”

  听到噩耗,兴献王朱祐杬不但毫不悲痛,反而惊喜异常,这不仅仅是他中年得子,更为重要的是印证了他刚刚做的那个噩梦。他认定这个儿子就是元佑纯一道人转世投胎的,再想到两人下象棋时道人说的“小道今日得天下也”的戏言,越发觉得这个儿子的宝贵。他情不自禁地跑到内室,把刚刚出生的小家伙抱起来高抛两下。

  岂料,兴世子满月那天,突然嚎哭不止,照看的侍女以为他要撒尿,轻轻地将他抱起来,做着端尿的姿势,使他的小棒棒对着天空撒野。但小世子并不买账,还是号啕大哭。侍女只好边用嘴“嘘嘘……”地吹着,边唱着“小儿郎,别尿床,鸡鸡洒出大汉江……”,一般情况下,只要她这样一嘘一唱,那小鸡鸡就会哗哗的一尿三尺高,世子也会畅快淋漓地开心一笑。但今天却不灵验,不管她怎么哄怎么唱,也止不住他痛苦地嚎哭。怪呀,问题出在哪里呢?侍女看他只哭不尿,实在是黔驴技穷,心想也许是他饿了吧,便请奶妈给他喂奶,哪知这一招也不灵。奶妈范氏心细如丝,看到世子号啕大哭,在他身上仔细检查,掀起肚兜一看,在世子的肚脐下有一个红红的疖子,那可是个恶疮哩。

  刚刚满月的世子关键部位染患恶疮,王府上下焦急不堪,不知如何是好。王府佥事陆松请遍安陆名医,吃尽秘方偏方,还是不见好转,相反疖疮越来越恶化。这儿离北京遥远,无法请来御医。眼看襁袍中的婴儿痛得奄奄一息,可能断绝王爷的独根独苗,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个癞头和尚,他故意与门侍搭讪道:“听说你家世子得病啦?”

  门侍歪着头瞅瞅癞头和尚,爱理不理地说:“世子得病,与你何干?”

  癞头和尚却心平气和地说:“将这点草药拿去煎水,在那恶疮上洗几次,他会好的。”说完,竟大模大样地走了。

  门侍的脑袋一转:咦,他怎么知道世子长恶疮的?追出来找癞头和尚欲问详尽,谁知抬眼便不见了人影。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兴献王听了门侍的陈说,看着这似枯非枯,如灵附体的草药,却来了兴致,立刻令人将它熬成汤药给世子擦洗。说来也怪,药水擦到患处,不到一个时辰红肿便消失,婴儿不哭,不到半天,疖疮即好,真的是药到病除。

  兴献王是很信奉各教诸神的,对刚才来的癞头和尚更是不敢马虎。他按照门侍指引的踪迹,骑马追出城外,欲找到和尚当面致谢,哪知赶了一段路程,并不见和尚的踪影,只好朝着和尚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以尽谢意。回到王府,深深迷信佛法道教的朱祐杬根据这些异常现象,又参照朱家的排辈,将儿子命名为朱厚熜。

  朱厚熜在奶妈范氏的精心抚养下,长得活泼伶俐,甚是可爱。那范氏本才二十出头,正是水灵的时候,其乳汁哪有不滋养人的?她是王府都督佥事陆松的夫人,膝下有一两岁的儿子名叫陆炳。在王府内,他与六岁的长善公主不分尊卑,尽情玩耍,终以顽皮出名。等到朱厚熜长到四岁时,陆炳总算有了可以玩耍的同性伙伴,已经十岁的长善公主却开始与他们疏远,躲进闺房。不久,身体本来就虚弱的公主染病而去,兴献王便只留得个独苗朱厚熜。

  朱厚熜五岁那年,兴献王开始教他认字读书。一次,兴献王顺口说出“床前明月光”,朱厚熜随后用奶声奶气的语调背诵道:“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朱祐杬听到孩子背得如此流利,大为惊喜。又说了几首唐诗,小家伙竟都背了下来。这更提高了朱祐杬对儿子的期望值,他暗想,当今皇上而立已过,还没有传下一滴血脉,况且身体仍然十分孱弱,朱家天下落入谁手,实在难于预料……望着聪颖过人的儿子,他决定提前教授他熟读《孝经》、《三字经》。

  这一天,王爷与儿子正在吃午餐,朱厚熜忽然瞪着两只眼睛问道:“父王,历代帝王都要‘至德要道’,它的旨要是什么呢?”

  朱祐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放下碗筷,高兴地抱起小厚熜亲了又亲,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竟能提出如此深奥的问题,真是我家的福气啊!

  小厚熜却不耐烦了,他用稚嫩的小手摇着父亲的肩膀说:“父王快说嘛,快说嘛,我想知道。”

  朱祐杬轻轻地放下儿子说:“好,吃完饭,父王讲给你听。”

  “不嘛,我现在要听。”小厚熜根本不看饭碗,瞪着眼睛等着听父亲的讲解。

  朱祐杬拗不过儿子,又要保护儿子的这种好奇心,放下碗筷,对儿子讲解道:“‘至德要道’的旨要就是孝。孝为德之本……”

  朱厚熜认真地听着,还不时地点点小脑袋。



年少丧父 阴霾乍起



  他冒着被奶娘、被手下暗骂的风险,将叛王逃将捉拿归案,表达对朝廷的一片忠心。但几近一年,不闻朝廷音讯。朱厚熜真是想不通,一个赏罚不明的朝廷怎么能有所作为?

  转眼到了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六月,湖广大地正值酷暑。那天,太阳的炽热将万物烤得直冒白烟,只差把大地烧燃。久居王府的朱厚熜闷热难耐,撺掇陆炳道:“走,我们到湖里学游泳去。”陆炳求之不得,二话不说就跑出去,又呼风唤雨般地喊了两个小男孩充当兴世子的护卫军。他们来到位于王府北边的莫愁湖边,看着清澈见底,碧波荡漾的湖水,魂儿早就钻到里面啦。只见陆炳三两下脱掉裤子,白白的屁股对着小伙伴,正准备往水下跳时,突然有一个男孩大声叫道:“快看啊,那边失火了……”

  朱厚熜扭头一看,白烟已变成红光,火苗舔着荒草直往他的面前蹿,他急忙大声喊道:“陆炳,快来扑火。”

  这一带荒草茂盛,枯叶成堆,一直连到王府边。如果任火势蔓延,将威胁王府,威胁城区。

  陆炳脚跟已起,欲收还跳,无法稳住身体,啪嗒一声沉入水中。两个小伙伴一看,忘掉对火的惊惧,哈哈笑着就势一歪,也滚入湖中。

  火烧眉稍,十万火急,如不尽早扑灭,是要烧到王府的。兴世子看到伙伴们对火势毫不在意,怒吼道:“叫你们灭火,怎么都往水里钻啊?”

  陆炳钻出水面,看到兴世子发怒,立即爬上湖岸,但见他用双手紧紧地捂着小鸡鸡,并不急着穿裤子。朱厚熜见状,没好气地说:“怎么,怕烧着你的小鸡鸡呀?”边说边用一根枯枝条扑打火苗。

  陆炳皱着眉头说:“世子你看,我这儿被它夹住了。”他把手一松,伙伴们看到一个蚌壳紧紧地夹着他的小鸡鸡。一个小伙伴上去一拽,将蚌壳夺过来甩入水中。陆炳痛得蹲在地上,泪水直往外挤,但看见朱厚熜的裤子已经着火,哪还顾得了自己的疼痛?慌忙喊道:“世子,你不能这样,小心被火烧伤。”

  朱厚熜根本听不进去,他正着魔似的拿着枯枝条猛抽周身的火苗。陆炳是他的小玩伴,更是他的小保镖,怎么能让兴世子惹火烧身,肆意妄为?万一烧伤了怎么办?只见他一个箭步冲进火海,将自己的小主人哐当一声推入湖中。

  “救命啊,救命啊……”尚不懂水性的朱厚熜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坏了,拼命地高声喊着。

  陆炳则站在岸上毫不动心地说:“我叫你不听话,就要这样治治你。王爷在家里病重,你却在外面闯祸,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是不行的。”说完,又扭过头来指挥另外两个小伙伴扑火。

  火势控制住了。陆炳往水里一看,刚才还狂喊不止的世子朱厚熜踪影全无,湖面无声无息,风平浪静,似鬼抹过的一般,连水泡泡也不冒一个。这下可急坏了他,世子被淹死了怎么办呀。

  除了朱厚熜,他们几个人都是会游泳的,有的扎猛子,有的在浅水处用手乱摸,但忙活了好一阵,仍不见朱厚熜的踪影。这可怎么办啊?朱厚熜是当今皇帝的堂弟,又是兴王爷人到中年才得的独生子,若将世子淹死,人人都罪责难逃啊!虽然身在水中,陆炳却急得额上的汗珠直冒,心想如果找不到世子,自己也甭回去了,就死在这莫愁湖里吧。只见他咕咚一下又钻入水中,好像不找到世子就不再露面。

  这几天,骄阳似火,肆意烤炙,上天仿佛要燃烧世间的一切。兴王朱祐杬终究耐不住酷热的袭击,不幸中暑,正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府中官吏和仆人为此急得团团转。这不,陆炳的父亲陆松正带着采药的老中医经过莫愁湖,急匆匆地往回赶,以便熬药救人。无意间他看到湖中几个孩子在不停地寻找着什么,便对着湖面高声喊道:“谁家的孩子在玩水?还不快起来,小心出事。”

  他这一喊,那两个孩子吓得浑身发软,东倒西歪地往岸边趟来,一看见大人,忍不住哭起来,而独不见陆炳。陆松感到奇怪,正欲追问,突然从水中蹿出一人,双手托着一具软绵绵的身体向这边游来。

  大家手忙脚乱地将奄奄一息的朱厚熜拖上湖岸,陆松见状,忙丢下手中的草药,倒提着朱厚熜,欲将他肚子里的呛水抖出来。而长时间潜水的陆炳,此时也累得像一堆软泥瘫坐在地上。

  兴世子被溺昏迷,陆炳并不害怕,倒是他的父亲陆松放他不过,强令他跪在朱厚熜的床前,并说:“等世子醒过来,向他磕头。”

  王妃蒋娘娘一向宽于待人,对陆松道:“算了,他是一时失手,责罚他有何用啊?”

  哪知陆松坚决不答应。

  朱厚熜昏睡了一夜才苏醒过来,他第一句话便问道:“父王好些了吗?”

  王妃蒋氏勉强地答道:“我儿放心,你父王会好的。”

  朱厚熜又扭头一看,发现陆炳跪在地上,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陆炳,怎么回事,谁叫你跪的?快快起来。”

  陆炳并不答话,跪在那儿不动。蒋娘娘说明了原因,朱厚熜道:“快快起来,怎么能怪你呢?母亲,把他拉起来吧。”又对陆炳说,“来,扶我去看父王。”

  兴王朱祐杬前天头昏倒地,伴随高烧,一直昏迷不醒,双唇布满水泡,整天滴水不沾。神医使出浑身解数为他解暑,但收效甚微。六月十七日,王爷突然睁开双眼,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像要吃东西似的。一直守候在丈夫身边的王妃蒋氏喜极而泣,道:“快,快,王爷醒了……王爷醒了……”众人一听,呼啦一下围拢。世子朱厚熜听说父王醒过来,哧溜起身下床就要跑去父王的房间,侍从却制止道:“你还不能下床,来,我背着你去。”

  朱厚熜哪里会听?等侍从转身,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朱厚熜跌跌撞撞地跑到凤翔宫,还未站稳便急忙喊道:“父王,父王,您好些了么?儿子不孝,没有时时守在您的身边,还惹是生非,连累母亲。”

  朱祐杬一听是儿子的声音,眼前顿感一亮,欠着身子要坐起来,并将右手伸得长长的去摸儿子,嘴里却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儿,你……你一定要自律修……修炼,不……不得有半……半点懈怠……”话尚未说完,他眼睛一闭,身子一软,又倒在床上。

  朱厚熜见状惊叫道:“父王,父王,您醒醒,您醒醒呀……神医,神医,快快来……”

  众人急作一团,心里悬着块石头。那号称神医的郎中慌慌张张地给王爷把脉,无望地说:“王爷他……他……去了……”

  “啊?”朱厚熜闻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顿时兴王府上空乌云蔽日,鸦声不断,好似在为王爷的逝世洒泪哀鸣。

  四十四岁的兴献王朱祐杬英年早逝,使年仅十三岁的世子朱厚熜痛不欲生,他以自己的病弱之躯在父王灵前守孝三天三夜,伴随着父王的灵魂超度。

  父王的早逝,母妃的悲痛,使王府诸事都落在年幼的朱厚熜身上,他那稚嫩的双肩能承载此等重任吗?正在朱厚熜为父王的去世而浑浑噩噩之时,一匹骏马飞驰而来,直抵安陆州兴王府,那钦差一到,趾高气扬地冲着王府大门高声喊道:“兴献王接旨——”

  悲戚在身的朱厚熜一听,身子一颤。父王命已归西,到北京报丧的信使可能还未到,皇上有何旨下给父王?继而一想,莫不是皇兄下旨给父王加封新爵衔的吧。他匆忙整理衣冠,急匆匆小跑至大门口跪下代父接旨。哪料,听罢圣旨,朱厚熜气得晕倒在地。侍从惊慌失措,即刻将朱厚熜抬回卿云宫。钦差大人看到兴世子如此不敬,怒斥道:“彼小子乳臭未干,竟如此对待圣旨,怕是他不想世袭王爷了吧!”

  王府长史袁宗皋立刻上前跪拜道:“钦差大人息怒,非世子不敬,他重病在身,体质极为虚弱,又刚刚经历失父劫难,一直痛不欲生,想必刚才是身体支持不住,昏迷倒地,恭请大人不要介意,不要介意啊。”

  “嗯,现在皇上在杨首辅的辅佐下,正在密切注视各个藩王的动向,你要兴世子好自为之吧!”钦差软中带硬,并不领情。

  袁宗皋低三下四地道:“是,是,本官一定将钦差大人的话转给世子,还请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一场误会总算化解了,袁宗皋恭送完钦差,慌忙去看望朱厚熜。只见世子朱厚熜满脸沮丧,似有千言万语憋在肚子里,极度难受。他上前劝慰道:“世子不必忧虑,王爷在世的时候本来就没有治备什么兵马,他朝廷要收上去就叫他收呗,又不是针对我们一家的,怕什么?”

  朱厚熜不满地说:“你怎么知道不是针对我们一家的?父王刚刚去世,皇兄不但不安慰一声,反而趁火打劫,要收回王府仅有的兵马,这不是给我雪上加霜吗?”

  袁宗皋小声道:“世子不要乱说,依我看,皇上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要静观其变,不能操之过急。你要抓紧时间养好身体,王府还有好多好多的事等着你去处理哩。”

  朱厚熜心里总算安宁了些,慢慢地躺在床上睡着了。谁知不过几天,又一件棘手的事落在少年朱厚熜的头上。

  这天,安陆的天空雷声滚滚,卷卷乌云俯冲而下,仿佛要将这古镇吞噬似的。临近黄昏,朱厚熜和母妃正在吃晚饭,突然咔嚓一声,惊雷乍起,贯耳而来,朱厚熜身上不禁一颤,说:“母亲,怕是要出事哩。”

  蒋氏故作漫不经心地安慰道:“打雷下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能出啥事?”王妃话音刚落,侍从进来禀报说:“兴王世子在上,南昌宁王府参将彭林前来投靠陆松,陆大人差我禀报接不接待?”

  朱厚熜一听,如五雷轰顶,端在手上的饭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直往外冒。这是为何呢?

  原来朱厚熜早就听说,自己的堂哥武宗皇帝朱厚照在位十多年,宠宦官、思淫乐、喜巡游、好戏耍,不仅没有中兴大明祖业,反而使大明江山每况愈下,日趋衰弱。大太监刘瑾等一伙宦官为了牢牢地控制住皇帝,特在西安门外大动土木,修建集声色犬马,吃喝玩乐于一体的专用宫殿 “豹房”。武宗皇帝日日夜夜厮混其间,只顾享乐,不思回宫,还恬不知耻地自称“新宅”。好事的太监、佞臣便以苏杭歌妓、宣府美人、天下仙女充盈其间。有世间尤物拥围一身,乐得武宗日日饮色,夜夜交欢,哪里还有心思管理朝政?由于朝政荒废,加之灾害连连,大量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灾民苦不堪言,致使南昌宁王朱宸濠于当年七月扯旗叛乱。

  那南昌的宁王朱宸濠是太祖第十八子朱权的第五世孙,算起来还是朱厚熜的长辈哩。他一心想学祖宗永乐皇帝朱棣,对皇位垂涎三尺,哪知刚一起事谋反,便被朝廷守将王守仁断然平息。如今,叛王的手下将领来投靠陆松,究竟是福是祸呢?

  陆松是兴邸王府都督佥事,而彭林与陆松是同乡同学,且相交甚厚。宁王叛乱时,彭林本来劝告他不要莽撞行事,可宁王就是不听,终使众将士死的死,逃的逃,像被射杀的鸟儿惊魂难定。

  面对如此关系,朱厚熜心想,接待吧,传将出去,我必落个勾结叛王,窝藏逆贼,企图犯上作乱之罪。要真是这样,父王的教诲、期望、遗训,我的用心、修炼、追求,不都要付之东流?不接待吧,又对不起陆松,对不起奶娘。唉——真难啊!继而又一想,总要给他陆松一点面子吧。外面的暴雨越下越大,雷声连连不断,仿佛催促他快作决定似的。朱厚熜看着雷雨的世界,顿生灵感,自认为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心里说就这么定了。于是他将侍从叫到跟前耳语了几句,待一切安排就绪,故意高声吩咐道:“见客。”

  此时,陆松正在府前的屋檐下与故友彭林热情交谈。客人与陆松谈到伤心处,情不自禁地嘤嘤哭泣。突然听到侍从喊“见客”,陆松示意彭林擦干眼泪,然后带着他跨进府第大门,向会客厅走去。灯光下只见彭林高高瘦瘦的个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双下陷的眼睛黯然无光。他一走到朱厚熜的面前,跪地拜道:“多谢王……”

  谁知,那逃将话还没说完,只听朱厚熜一声大喝:“叛将哪里逃?左右给我拿下!”

  霎时,从黑暗处跑出来五六个青年男子,将彭林按倒在地……

  彭林毫无思想准备,等回过神来,已被捆得严严实实了。不能动身,只有动嘴了。他正要开口说什么,想想又说不出口,只是长长地叹一口气。

  站在一旁的陆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要去救至交,胆怯地喊道:“世子,这……这……怎么能这样呢?”但他的抗议已经晚了,彭林早被一伙侍从押着出去了。临出门时,彭林扭过头来道:“陆松,是我害了你。你一定要保重。”

  “世子大人,你如果不想留他,就对我明说嘛,也能放他一条生路,如此这样叫我的脸往哪儿搁呀!”陆松悲痛不已向世子求情道,“现在没有外人知道,你就放过他吧,如果出了事我一个人担当。”

  “反叛朝廷是要杀头的,你担当得起吗?再说,你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前途。交情厚怎么啦?既然交情厚他就不应该来害你。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现在不明白,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的。”世子开导他说。

  第二天,朱厚熜将彭林塞到一辆坚固的囚车里,派出得力的王府押役将他押送京城。但他哪里知道,此时武宗正在江南游玩,被那里的美景美人留了一年多呢?

  武宗接报宁王反叛,强行南下,演完平叛闹剧,带着胜利的喜悦,班师回朝。圣驾起步不久,来到清江浦太监张阳的宅第。张阳在宫里侍奉过四朝皇帝,那正是宦官掌权时期,也不知他贪污受贿了多少银子,反正老家的豪宅闻名乡里。这次他随皇上巡游江南,就是顺道回家显显威风的。张阳早已备下船,邀请皇上泛舟观鱼。

  武宗坐在船头豪华的帐篷下,放眼望去,湖水悠悠,碧波荡漾。天空阳光熙熙,水上波光粼粼。那热烈的光,轻柔的水戏谑交织,互相缠绕。水光一色,白银点点;风景共融,细浪涟涟。阳光、秋风、水色,使武宗沉醉其中,流连忘返。晚上睡觉,他也梦见自己江河泛舟,美女相拥,鱼儿打趣。特别是江上张网拉罟的渔民都露出滋润笑脸,称他是英明之主,有为国君,风雅皇帝。武宗高兴极了,手舞足蹈,一下就把薄被掀翻,露出孱弱的身体。侍奉的太监看见,赶快起来悄悄将被子盖上,以免皇帝着凉。

  第二天,武宗皇帝早早起床,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几个小太监来到河边。他们租了轻舟、网具、钓竿、鱼钗等捕鱼工具,坐上小船向河中划去。

  清晨的河面微风习习,氤氲升腾,在晨曦的抚慰下,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远远看去,已有渔船轻荡其间,渔民们划舟摇浆,张网弄钗,好不忙碌。武宗看着好玩,即命一个小太监划船,自己站在船头。小舟轻漂悠晃,武宗觉得这样更有一番情趣。他学着渔民的样子,要张网捕鱼。只见他拿起一幅渔网,拉开架式,嗖一下用力向河中撒去。霎时,轻舟犹如行在搓板上,前后起伏,左右晃荡,武宗站立不稳,转身欲扶住太监,谁知没有抓着,因用力过猛,反而越过船舷,扑通一声跌入水中。看到皇帝掉入河里,小太监们惊慌失措,慌乱中,一个小太监拿着鱼钗,天真地说:“看我把皇上钗上来。”

  幸亏另一个太监拦得及时,要不皇上真要变成一条钗上的大鱼了。只见武宗用手在水中乱划,沉浮不定,口呼救命。

  舟中有个小太监曾在宫中的太液池学过几招“狗扒式”,但面对着这宽阔的河水,仍万分胆怯。只是现在皇上落水,见死不救,还有命在?想到此,小太监也顾不得自己的小命,眼睛一闭,跳入水中。其实水位并不深,在岸上人的帮助下,武宗被抬出水面,拖上小舟。太监们细细一看,武宗皇帝软绵绵的,已经不省人事。

  随行臣僚得知,个个吓得张口结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想啊,武宗整日弄花抚柳,淫乐无度,身体早被色相掏空,只剩下这残枝败叶似的骨架子,怎么经得起溺水一劫?几经太医抢救,方保住性命,但从此一病不起,身体虚弱不堪。

  皇帝溺水,病卧驾辇,随行的人马官宦皆感到这是不祥之兆。臣僚们决定加快回京速度,在保证皇帝身体不受影响的前提下,取消一切迎接送往,日夜兼程。即使这样,仍然行走四月有余,于十二月二十日御驾方到北京。

  听说皇上回京,北京城里举行了盛大的迎接仪式。那一天,文武百官一律穿戴齐整,早早地站在正阳门桥南恭请圣驾回朝。迎驾仪式异常隆重,皇帝身体再弱,也得出面与百官相见。车驾行到正阳门外,武宗强撑病体,顶盔披甲端坐马上,做出威风凛凛的样子。在辇道东西两侧,数千名叛逆俘虏和他们的妻室儿女,活着的五花大绑,背后插上白纸小旗,标写姓名;死了的都被割下头颅,将其挂在白旗下的长竿上。这一独特风景从正阳门直摆到东安门,连绵数里一片缟素。看到这一奇观,京城百姓不胜惊异,私下纷纷议论,说这乃不祥之兆。

  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正月,天下子民们像往常一样过着新年。有钱的花天酒地,贫穷的也要去旧换新,撑起一片吉祥的气象,抓住一年的好兆头。可在皇宫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皇帝大病,卧床不起。皇亲国戚,官宦臣僚也失去了往年的兴趣。迎奉拍马的,见“马”病入膏肓,只怕拍也拍不活;专心事主的,遇“主”昏然羸弱,担心事也白费事。新年的宫廷一片冷落不说,老天爷似乎也有意跟朝廷过不去,在武宗感到寒冷的日子,偏偏整天乌云滚滚,北风呼号。坤宁宫西南角的龙形兽吻因天长日久,风吹雨淋,已经斑驳不堪,外腐内朽。这日的寒风肆虐无忌,其风头直向这兽吻袭来,只见狂风挟着沙子,一个翻卷蹿上屋檐把那龙形兽吻摘了下来。可怜的坤宁宫,是皇后居住的地方,却现出这般败落凄凉。

  正月初十,依惯例朝廷要举行祭祀大典,地点选在南郊的天坛。这天坛是永乐皇帝朱棣设计建造的,专门供皇帝祭拜天帝之用。这样庄重的祭典,皇帝不出席是不行的。武宗皇帝只好又一次强撑病体,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前往天坛祭祀神灵。谁知刚一行完大礼,皇帝口吐鲜血,人事不省。祭祀仪式尚未结束,侍臣们就不得不送皇帝乘驾回宫。

  武宗病重睡在床上,才远离那帮逆臣淫贼,才有心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才对国事有所忧愁疑虑。一日,他忽然想起南游刚回来时,听皇太后在耳边嘀咕,远在湖广安陆州的兴献王之子朱厚熜,曾派专人押送一名参与宁王叛乱的逃犯到京之事。心想这个小老弟年纪虽轻,却特别懂事,大事面前一点也不含糊。就这押送逃犯一事,即可看出他的耿耿忠心,昭昭赤诚。对了,叔父兴献王归天快两年,也该使这位忠诚的小弟弟名正言顺啦。想到此,武宗抬起右手,将内侍太监召到身边。太监问明意思,拟了一道诏书,立即派人发往湖广安陆州。

  三月的安陆州,春风吹暖,阳光明媚,芳草萋萋,鲜花遍地。而此时对于朱厚熜来说,则是风光无限好,只是不撩人。他冒着被奶娘、被手下暗骂的风险,将叛王逃将捉拿归案,表达对朝廷的一片忠心。但几近一年,不闻朝廷一丝音讯。朱厚熜真是想不通,一个赏罚不明的朝廷怎么能有所作为?看到朱厚熜闷闷不乐的样子,王府长史袁宗皋急在心里。袁宗皋进士出身,是兴献王被封藩安陆时,从北京皇宫里带来的老臣。他辅佐兴献王几十年,早已与王府一家人结下深厚的情谊。袁宗皋跟他的父亲一样,在朱厚熜年幼时,教他读书识字,和他嬉戏玩耍,与朱厚熜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这天,袁宗皋看到朱厚熜心情有些郁闷,故意问道:“世子好像不开心?”

  “是啊。”朱厚熜懒洋洋地答道。

  “能说说为什么吗?”

  “还能为什么?您知道,我父王已经逝世两年,至今还听不到朝廷一句安慰。哼,如果我是皇帝,对藩王决不会是这个样子。”

  “世子言重了。记住,不管在什么地方,当着谁的面,都不能说想当皇帝的话,若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是要杀头的。”

  “嗯,我知道。不过,皇上也该关心关心我了。”

  “那是,那是。你放心,他不会忘记你的。你呀,要记住父王的临终遗言,潜心修炼,管好王府。说不定到时候啊,我还要跟着你享福去哩。”袁宗皋总是不忘开导小王爷,希望他有一天能独当一面,成为大明的栋梁。

  朱厚熜点点头,心想父王已去,自己本就成了栋梁,还等以后哩。那些天,他难得开心。

  有一天,陆炳鬼头鬼脑地对朱厚熜说:“红莲要约你玩哩。”

  朱厚熜眼睛一亮说:“真的?”

  那天午后,朱厚熜如约来到战国楚襄王修筑的阳春台,等待安陆州的小美人红莲。这红莲姑娘年方九岁,却出落得鲜花一般,被誉为郢中城里的美人胚子。不大一会儿,她就像彩蝶一样飞到朱厚熜的面前。两小无猜,执手相看,近观芳草鲜花,那萋萋的花草,宛若簇簇跳跃的生命在湖广大地欢呼,其形手舞足蹈,其状欢歌笑语;远眺汉江奔流,那滔滔的江水,犹如一条巨龙纵贯荆楚大地,其西山峰壁立,其东峻岭逶迤。在这块土地上,有柔美艳丽的花草,有强悍奔腾的江河。朱厚熜陶醉其间,心中有说不出的愉悦。突然,家丁来报说,京城钦差已光临府上。

  世子哪敢怠慢?丢下这碧水芳草,带着红莲匆匆赶回府中,跪下接旨。正是亲情难舍,皇恩浩荡。武宗皇帝终于将“王爷”的桂冠戴到朱厚熜的头上。从此,“小王爷”才名正言顺。

  朱厚熜袭封藩国,当上王爷,这象征着他在皇族中的地位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成为仅次于皇帝的“千岁爷”。掂掂这“王爷”的分量,就是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也要畏惧三分。当了王爷,心情一好,自然就喜欢到处转转,以熟悉藩国的一草一木。

  一天,小王爷带着近侍陆炳,在城外溜达,忽然看见城墙角有个江湖术士的算命摊子,朱厚熜兴致所至,拉着陆炳前往观看。哪知,他还没有驻足,那算命先生却撇开他人,向他下跪道:“相公福大命大,小人不才,请接受贱民一拜。”

  算命先生的突兀之举,把王爷吓了一跳。陆炳上前就要踢他,却被朱厚熜悄悄制止。虽然他受到惊吓,但他生来信奉神灵,喜欢道人,上前想向算命先生求问命运。

  术士见来人生着国字脸,正梁鼻,面阔能容大地,额满欲顶青天,心想他一定不是庸俗之辈,顷刻对他产生好感。不想朱厚熜上前突然问道:“先生算命真的灵验么?”

  算命先生毫不含糊地说:“出口福气大,举手定乾坤。不信你试试。”

  朱厚熜听术士口气这么大,哪有不信的?他顺手在签筒里抽出一签,交给术士。算命先生打开签封一看,吓得手直哆嗦,但强作镇静,请朱厚熜再抽一签。待术士将两签并作一看,啊!这命是算不成了。术士慌慌张张收拾算卦摊子,低叹一声,就要悄然离去。

  看着术士神秘的样子,朱厚熜疑窦顿生,难道我的命不好,他说出来怕惹麻烦?必须追上去问个明白,于是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哪知,术士听到喝令声,越发跑得快了。就这样一个在前头跑,一个在后面追,一直赶到无人的偏僻之处,术士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止住脚步。

  朱厚熜顾不得气喘吁吁,急忙上前质问道:“先生为何不明不白地要跑啊?即使我命运不好,有灾祸临头,你说出来,与你也没有干系呀。”

  那术士躬身作揖说:“不是我不敢说,就怕小人说出来,相公不敢信!”

  术士越卖关子,朱厚熜越是想知道谜底,急着追问道:“怕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只管大胆讲来,在这里没有谁敢惹你。”

  “你真的敢相信?”

  “啰唆什么?我叫你说你就得说。”

  算命先生听后不但毫不生气,反而自言自语地赞叹道:“嗯,有天子气概,有天子气概呀!”

  “你说什么?什么天气天气的。”朱厚熜听不清他嘀咕什么,追问道。

  算命先生看着朱厚熜那坚毅的神情,决定把真相告诉他。为了不让身边那个小子听见,他神秘地拉着朱厚熜躲到一旁,悄悄地说:“相公有所不知,从签上的箴文来看,您有当皇帝的命,我有当宰相的运。可如今你我都卧藏安陆,无法施展雄才大略,岂不让人可悲可叹?”

  “何以见得呢?你具体说来,不要耍滑头。”朱厚熜对他的关子已经不感兴趣了。

  算命先生解释说:“相公刚才抽了两个签,一个是‘問’,一个是‘王’。我们将‘問’字拆开,正看是‘君’,反看也是‘君’,左看是‘君’,右看还是‘君’。再加上‘王’字,不正是‘君王’二字吗?其中更为蹊跷的是,‘王’字头上加一点就是‘主’啦,相公离皇位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啊!”

  朱厚熜听到这里,如腾云驾雾,心里的欲望之弦突然绷得紧紧的,他一把抓住术士的手,压低嗓门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胡说!”

  术士面不改色心不跳,泰然自若地答道:“在下江西分宜人氏,姓严单名嵩,严嵩。虽然也曾混迹于官场,怎奈世间混乱,奸雄当道,致使小人空怀鸿鹄之志,无法一展抱负。此次千里迢迢,专程投奔兴王世子,欲助王爷玉成大事。不想恰遇王爷晋爵大喜,不便打扰。因盘缠用尽,权且在这儿算命为生,等待时机,想不到……想不到,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想必相公一定是兴王府小王爷了!”

  朱厚熜听后激动不已,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本相公正是……”他本来是要说自己正是小王爷的,但转念一想,为人不可过于轻信,更不必那样露骨,忍了一下又说,“是……是本地的,先生住在何处,本人如有时间一定登门请教。”说完,朱厚熜喊上陆炳一起回府。一路上,他心里总想着算命先生的解卦,置身北京皇宫的情景浮现在眼前。皇宫,那雄伟、那豪华、那威严还在吗?

  京城皇宫的雄伟豪华威严都还在,只是它的主人已经今非昔比。武宗从正月到现在一直卧床不起,自从向安陆兴王府发出圣旨以后,龙体每况愈下。一日,武宗自觉清醒,想仰身起床,舒下筋骨,在内侍的帮助下,他勉强欠起身子,欲靠在床头,却听咔嚓一声,从其背后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武宗皇帝身体一软,像棉花条似的又瘫痪在床上。内侍急叫:“皇上,皇上……您醒醒呀!”不知喊了多少遍,皇上才微微睁开双眼,他望着床前的内侍太监,断断续续地留下最后的诏旨:

  朕病至此,已不可救。可将朕意传达太后,此后国事,当请太后宣谕阁臣,妥为商议便了。从前政事,都由朕一人所误,与你等无涉。

  值班太监记下这段话后,急忙出去报告内官。哪知,等司礼监管事太监们跑到皇帝床前时,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已经晏息驾崩。



江彬逼宫 严嵩解梦



  江彬的脸上陡起肃杀之气,他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故意用手提了提身上佩戴的宝剑,又用带着寒光的双眼环视众臣后说:“不想改么?今天谁也别想出去!”

  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三月十四日,武宗皇帝吐血不止,死于“豹房”,年仅三十一岁。

  皇帝驾崩,本来是举朝哀号之事,但武宗皇帝却不同了,皇亲国戚此时只能暗自悲伤,不能公开哭泣。

  皇太后张氏听到儿皇晏驾的消息,拖着老弱的身体奔向“豹房”。还有首辅大臣杨廷和、大学士蒋冕、毛纪等大臣,张永、谷大用等太监。一班重臣权宦跪在武宗的尸体前,泪眼汪汪,泣不成声,暗里却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只有皇太后像刀子剜心一样悲痛,她老泪纵横,难抑心伤,情不自禁地嘤嘤哭出声来。首辅杨廷和是何等机警,急忙小声劝阻皇太后道:“请皇太后务必节哀,现在情势危急,不能露出点滴风声,以免外人知道。”

  皇太后一听,立即止住哭泣。这既不是杨廷和的权威,也不能怪罪皇太后的无情,实为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呀。

  武宗皇帝在世时,虽有后宫佳丽三千,还加上在“豹房”宠爱的什么刘娘娘、姬满堂以及回回妓乐等美人,日日淫乐,夜夜交欢,可就是没有留下一丝血脉。等到自己撒手归天,还不知道谁来继承皇位。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今却出现了朝廷权力真空,这能叫皇太后不急吗?

  皇太后止住哭泣道:“杨首辅,你说该怎么办?”

  杨廷和看看在场的臣僚,悄悄对皇太后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提防驻京的四镇边防军。江彬早有谋逆之心,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必然图谋不轨。在没有确定皇位继承者之前,只有秘不发丧。”

  但秘不发丧只是权宜之计,当下最最重要的是决定皇位的继承人。杨廷和向太后建议说:“这儿不便议事,还是回到大内再说吧。”

  皇太后强忍剧痛,匆匆告别归西的儿皇,乘辇带着一班臣僚返回内宫。

  内宫顷刻变得神秘寂静,知情的宦官臣僚都集中一起,在太后的主持下商讨立帝之事。

  皇太后扫视一眼在座的臣僚,神情庄重地说:“如今皇帝大行,虽有遗诏传世,但并未指定继位人选。王爷倒有不少,各位重臣说说应该立谁为新帝好呢?”

  皇太后的话音刚落,首辅杨廷和接着说道:“按照《皇明祖训》之规定,兄终弟及,应由兴献王之子、湖广安陆兴王府小王爷朱厚熜入继大统。”

  “这……这能行吗?”显然,皇太后还没有想到远在南方的兴世子朱厚熜。

  杨廷和生怕皇太后再说下去,忙从长袖中抽出《皇明祖训》向众人宣讲道:“兄终弟及,祖训昭然。兴献王长子朱厚熜系宪宗之嫡孙,孝宗之从子,大行皇帝之从弟。按照辈分秩序,当然继立。”

  “首辅所言极是,就这么定吧。”大学士梁储、蒋冕、毛纪等异口同声地赞同道。而太监张永、谷大用也无异议。但皇太后却没有立即表态。

  原来,根据明朝的《皇明祖训》规定,在皇帝驾崩有继嗣的情况下,按照嫡长子继承皇位,是没有任何争议的。但武宗皇帝没有留下一丝骨血,故只好上推到武宗的父亲孝宗这一辈。而孝宗一生只有二子,即长子武宗,次子朱厚炜在不满三岁时就夭折了。所以孝宗这一辈也不可能找出继承人。那只有再往孝宗的父亲宪宗这一辈中找了。宪宗一生留下十四个儿子,是个高产户。长子次子都过早病亡。三子继位即孝宗。四子五子弘治八年被封藩王不久,先后西归。六子以下在武宗末年皆已就藩,但他们的儿子或年龄极幼,或尚未出世。这样按长幼之序,朱厚熜是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但不管推算到谁,毕竟不是嫡亲,所以这中间不是没有变数的。况且武宗遗诏表明要皇太后主持商议继承之事,而皇太后心里却另有人选。

  实际上孝宗皇帝朱祐樘还有几个弟弟在做藩王。其中的寿定王朱祐榰、汝安王朱祐梈都离京城不远,平素与皇宫来往密切,而且对于皇太后也极为敬重,经常送来礼品孝敬她老人家。太后从心里是倾向于这两个王爷的。

  久居相位的杨廷和哪有不知道皇太后心事的?所以在议立谁来继位时,他抓住时机,第一个公开自己的观点,力求先控制局面。他太了解寿定王和汝安王了。两王之中不管谁做了皇帝,在宫里就没有他杨廷和的席位。他欲立朱厚熜为帝,最有力的根据是《皇明祖训》中兄终弟及的规定。但更为重要的是,他认为兴世子朱厚熜从小生活在南方藩国,远离京城,在宫里无派无别,且年纪轻轻,乳臭未干,毫无政治经验。这样的毛孩子如果入继大统,还不是事事听我首辅大臣的,到那时……杨廷和想着,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再逼太后一步,让她立即表态。

  有大臣们的支持,就不怕她太后别扭。杨廷和双眼盯着皇太后道:“太后,您说呢?”

  太后正要发话,侍卫急匆匆地进来报告说,吏部尚书王琼率领九卿大臣欲闯内阁。

  这还了得,内阁中空气立刻紧张起来。

  王琼,字德华,号晋溪,系山西太原的名门望族。生得个头高大,肥头大耳,真的是一员猛将。他已历事大明三帝,官至吏部尚书一品大员。王琼在平定南昌宁王叛乱中功不可没,武宗皇帝下诏给予重赏。但杨廷和平素与他有隙,偏把皇帝驾崩的消息向他隐匿。当王琼听到皇上殡天的风声,却不见有人来报,心里甚是疑惑,亲自率领九卿大臣上门质问。当他走到内阁大殿的门口,却被内宫的一位司礼太监死死拦住。王琼愤愤不平地说:“老臣等身为一品大员,还不能进入大内么?”

  那司礼太监只是说:“我辈奉有敕令,并无其他意思。”他还怕王琼一班人不明白,又接着道:“何况朝廷也无他事啊。”

  王琼听到此话,十分气愤地说:“外面满街都在传言取白衣买黄纸,你怎么说朝廷安然无事呢?好一个混账东西!”说完,他又面向科、道众官员道,“此等大事,竟敢不与我等大臣商议,居心何在?”

  九卿官员经王琼煽动,个个激愤不已,喊着要皇太后和首辅杨廷和出来说话。太监急忙跑进内阁,将外面的情况报告给与会阁员。

  杨廷和考虑到王琼与江彬的关系,感到此时不能跟他硬来,而应该想办法稳住他们,否则,一旦生变,局面将不可收拾。紧急关头,杨廷和一面吩咐侍卫严守阁门,不让一人进来,一面请示皇太后,准许立即传宣早已拟好的皇上遗诏。皇太后看到形势如此危急,被迫同意杨廷和的应对措施。于是,中宫派人出去高喊传宣皇帝遗诏并皇太后懿旨,昭示群臣。遗诏曰:

  朕绍承祖宗丕业,十年有六,有辜先帝付托,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聪明仁孝,德器宿成,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社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伺,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恭膺大统。

  群臣听完遗诏,方知武宗皇帝确实已经驾崩,脸上都现出惊慌的神色。现在遗诏已下,帝位有归,即使谁还想辩论,也已无益,只好愤愤而去。而吏部尚书王琼不听遗诏则已,一听更是气愤,当即发牢骚道:“立储继位岂是小事?老臣身为九卿之长,怎么不知道呢?”

  杨廷和等参与决策的一班内阁大臣都闭嘴不言。过了好一会儿,王琼等人自觉无趣,只得悻悻离去。

  朝中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杨廷和认识到一刻也不能松懈。王琼离开之后,他回头一面请命太后,派遣谷大用、张永等前往“豹房”奉移梓棺,入殡大内;一面着手商议派人去湖广安陆兴王府迎接新帝朱厚熜入京登基,还要充分利用遗诏的天威,命令京师戒严。杨廷和秘密命令太监提督团营张永、张忠、武定侯郭勋、安边伯许泰、兵部尚书王宪挑选各营精兵严守皇城四门和京城九门等要冲地带。并安排密探,严密监视江彬、王琼的动态。

  再说迎立新帝,按照大明祖制规定,奉迎嗣主,必须由中贵勋戚及内阁要员偕行。勋戚派定张皇太后的弟弟、寿宁王张鹤龄、定国公徐光祚及驸马都尉崔元,中官派定谷大用、韦彬、张锦,部臣派定礼部尚书毛澄。而在内阁要员中,除杨廷和外,要算蒋冕、梁储二人资望最高。杨廷和知道自己刚刚掌权,朝廷稳定重如泰山,根本无暇亲身出使。而蒋冕倒合适,但他又是自己的好帮手,若遣他出去,无疑自剁膀臂,使自己势单力薄,又怎么能斗赢江彬、王琼?那就只有梁储了,但又怕他年老惮行。杨廷和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方对梁储道:“奉迎新主,按惯例必须派一阁员。公本德高望重,应当此任,但又恐您年高道远,路途不便啊。”杨廷和故意反激,梁储则铿锵有声:“现在朝廷最大的事莫如迎接新帝。我虽然年老体弱,但怎敢惮行呢?”

  杨廷和听后大喜,立即请求太后传宣懿旨,派遣众官员上路南下,迎接新帝。

  皇太后说:“新……”恰在这时,内侍太监高声喊道:“驻京边军总兵提督江彬江提督到——”

  皇太后立即止住话声,脸色吓得惨白,额上冒出密密的汗珠。杨廷和等臣僚宦官也陷于恐慌之中。

  江彬是何人?众人为何如此怕他出现?这要从武宗初期说起。

  武宗皇帝当朝之初,耽于国事,沉于淫色。但时间长了还是觉得无聊,总想找一个谈得来的人陪着他玩耍。正在他感到怏怏不乐的时候,出现了转机。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西北等地灾害遍地,贪官肆掠,农民忍无可忍,被迫揭竿起义。京畿附近的几股农民起义军势力越来越大,京师军队已经无力镇压,严重威胁着宫廷安全。无奈之下,朝廷紧急调遣大同、宣府等边兵边将进京驻守,协助镇压。这天传来抗逆战报,言称大同将领江彬在两军对垒中,身负三箭,其中一箭穿过面门,从耳后根冒出。只听江彬大喝一声,咬牙拨出箭锋,血流如注,全然不顾,还在继续拼杀。

  武宗阅完战报,激动得拍案叫绝,对江彬的英勇神武称赞不已,非要立即宣召江彬进殿,当面奖励不可。

  江彬是宣府人氏,生得方脸大耳络腮胡,蚕眉环眼鹰钩鼻,身材魁梧高大,孔武有力,精通骑射。武宗坐在殿堂上,看到受伤的江彬大步跨阶上殿,显出英雄气概,暗暗赞叹,甚是欢喜。应该承认,江彬不但武艺超群,口才也十分出众。他当着皇帝的面毫无惧色,口若悬河,夸夸其谈,什么整训队伍,排兵布阵,谈得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武宗听得入迷,以为遇到了天下奇才,执意要将江彬留在京城,收作义子,提升为都督佥事。当晚江彬陪同武宗在“豹房”中同床共枕,尽情娱乐。江彬的吹拍功夫真是一流,把武宗迷得昏然不醒。这以后,武宗皇帝不顾大臣们的强烈反对,专门调集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军队驻扎京师,由江彬统领。江彬进京自然与众不同,有四镇边军作靠山,他还怕谁呢?他与武宗的关系跟阴魂附体一般,现在武宗晏驾,他也像失了魂似的坐卧不宁。

  江彬不等内侍回传,带着将兵蛮横地闯进内阁。内阁臣僚们在慌乱中不知怎么的,像迎接皇上似的全都立正而起,只有皇太后强作镇静,稳坐静观。

  “都坐下,坐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你们背着皇上,都做了些什么呀?坐下说。”江彬故意以征服者的口气安抚大家。

  “皇上已经驾崩,我们正在商议迎接新帝之事。”杨廷和作为首辅,认为在江彬面前不能太软,如实地说道。

  江彬故意惊诧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瞒得我好紧呀!如果不是我自己找上门来,你们把我的头割下来,我还不知道哩。来,你们给我说说,皇上驾崩,为何不报我一声啊?”

  杨廷和不紧不慢地说:“江提督冷静。依大明祖制,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不先立遗诏,哪敢报丧举哀?”

  “没立遗诏么?你们这帮混账东西,关着门谋划好了,再来清算我们,是吗?”

  “江卿说到哪里去了?你与众人都是我大明的重臣,现在皇上刚刚宾天,谁会谋划谁呀?”皇太后拉着腔调发话道。

  “我听说他们私下已经把新帝定好了,这不是在搞宫廷谋反吗?”江彬不满地说。

  “那你的意思呢?”皇太后顺着他的话问道。

  “立帝之事,非同儿戏。我听说他们已经决定要迎那个偏远山区的小南蛮子来当皇帝,我认为这不行,万万不行。”江彬站在那里目中无人地说道。

  杨廷和发现皇太后顺着江彬的话发问,似乎对立兴世子有动摇之意,赶紧插话道:“禀太后,立兴世子嗣帝位是有遗诏的,现在已告示于天下,不能有变啊!”

  “不行,不行!大明皇室人才济济,寿定王、汝安王哪个不比小蛮子强?要立新帝,就应该从这两个王爷中挑选,为何要舍近求远啊?”江彬仍然强词夺理。

  这时,皇太后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她接着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太后……”杨廷和知道太后早就想在这两个“祐”字辈的王爷中挑选一个来继承皇位,现在又有江彬提出,怕她改变主意,于是忍不住喊出声来,以拦住她的话语,打消其变卦的念头。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遗诏已经告知天下,怎么能当儿戏改来改去呢?”皇太后又不慌不忙地向江彬解释道。

  杨廷和听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江彬的脸上陡起肃杀之气,他昂首挺胸站在那里,故意用手提了提身上佩戴的宝剑,用带着寒光的双眼环视众臣后说:“不想改么?今天谁也别想出去!”

  “江提督差矣。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竟敢在内阁刀刃相见。有谁怕呢?”杨廷和一蹦起来针锋相对地说。只见他脸色铁青,双眉倒竖,两肩高耸,作出一副要格斗的架势。

  江彬哪会受得了这种气?抽出宝剑,上前一步,就要与首辅大人一见高低。与会的僚臣有的胆怯躲避,有的静观其变,有的低头不语。

  “好了好了,论条件,几个王爷都有资格入京继嗣。”皇太后突然一拦,他们两个被迫停止示威。随后,只听太后对内侍道,“来人,再拟两份懿旨,一立寿定王朱祐榰;一立汝安王朱祐梈。”

  杨廷和一听,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道:“皇太后,千万不能这样啊!”

  江彬听后,脸上的肃杀之气才有所收敛,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众臣僚按照皇太后的懿旨商定,此二懿旨与先拟遗诏一起,三诏并发。皇太后命这三人先到为君,后到为臣,以至南郊仪式迎君为定。

  在这三诏之中,要数湖广安陆州的朱厚熜距京城最远,有两千多里。此时的朱厚熜还不知道皇宫里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事哩。

  自从朱厚熜被皇兄恩赐袭封藩国,他愈发认真管理府事,潜心修炼自己,一有时间便在家里温习《孝经》,这是父亲在世时教他读过的一本小册子。这天他又想到为君“至德要道”的问题。父亲曾经讲过“孝为德之本”的道理。其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朱厚熜越读越感受到其中深刻的内涵,心里不停地叹道:多好啊,讲得多好啊。

  一天夜晚,朱厚熜和长史袁宗皋说起新近发生的一些事,脸上写满了兴奋: “长史,我前几天重登阳春台,站在上面看着江水缓缓而下,特别清澈。你说怪不怪,往年我却没有这种感觉。”

  长史看着兴奋的小王爷不失天真,心中别说有多满足了,就说:“那是你心里有喜哩。年少袭封藩国,说明皇上器重你,王爷,你前程大着哩。”

  “是吗?我想请一个军师,让他给我出谋划策,把我的藩国治理得更好。你说行吗?”朱厚熜说话时,眨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袁长史。

  “那当然好。找到人了吗?”袁宗皋关切地问。

  “再看看吧,如果合适就请他。”朱厚熜并不想明说。

  第二天一早起来,朱厚熜却皱着眉头,坐在太师椅上,心里惴惴不安,好像在极力回忆昨晚的一幕。突然,他吩咐陆炳道:“你快去把那个算命先生喊来。”

  正在为自己的处境犯难的严嵩,怎么也没算到一大早会有喜事降临。他特意穿上那件藏青官袍,理顺头发,用黑锅灰将稀疏的眉毛描得更浓,显出机敏清癯,俊朗飘逸,仙风道骨的样子。他兴冲冲地跟着陆炳来到一处高大气派的建筑物前,看到大门前高悬的横匾,心里不禁一缩:“兴王府”啊,皇亲国戚!我估计得不错呀。

  朱厚熜一看见仙风道骨模样的人,心里就有一种本能的崇敬。看见严嵩,他立即站起来迎接赐坐,并吩咐仆人泡上藩国娘娘寨产的上等云雾茶,表现出一片虔诚之心。待严嵩入座,世子支开手下仆人,压低声音说:“先生有所不知,本王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急死本王了,所以一大早请先生来解解。是这样的,昨晚深夜,本王一个人飘然驾云升空,吓得本王一身冷汗,一着急,满头黑发突然变成雪白银丝。你说,这是什么征兆?”

  严嵩故作深沉地捋捋稀疏的短胡须,眯着三角眼,掸掸官袍跪在地上道:“恭喜王爷有喜了!”

  朱厚熜迷惑不解地说:“喜?本王并没有成婚呀。”

  严嵩笑笑:“不是那个意思。”然后拿出纸笔边画边对朱厚熜说,“王爷您瞧,王上添白,吉象无限。为什么呢?”严嵩将“王”字上面放个“白”字,变成了一个“皇”字。指着字说:“王爷看,这是什么?”

  朱厚熜一看,心里豁然开朗。哦,我是在做皇帝梦啊。

  朱厚熜在王府做皇帝的美梦,而在北京皇宫里,为立嗣问题,正剑拔弩张。

  江彬逼着皇太后又发两诏,才带着贴身心腹回到营地。哪知他还没有落座,中宫太监随后高声喊道:“江彬江提督接旨——”

  混账东西,皇帝都死了,还接什么鬼旨。江彬心里狠狠地骂道。但身为朝廷大臣,有旨就得接,是绝对不能公开抗旨的。所以江彬还是整理一下官服,取下佩剑,出门跪在地上听旨。他不听则罢,一听怒从心头起。

  原来,江彬一离开内阁,杨廷和即刻禀报皇太后同意,又拟一道皇帝的遗诏,决定罢掉江彬拥兵京城的威武团练营;在京操练的各边将兵,皆给重资,令其回至本镇,并特别强调各镇守将官也一并返回。

  这当头一棒敲得江彬缓不过气来,狠狠地骂道:“混账,这帮狗东西是想要我的命哩。”江彬好后悔哟。武宗病重期间,他一直马不停蹄地在边防诸镇巡视,连看望皇上的时间都没有。如今皇上宾天,靠山塌坍,以致事事受人挚制,处处被动应付。实际上,他那天回到京城,对朝廷形势的发展还是很警惕的。立即派心腹到宫内打探情况,点滴动静尽收眼底。他一面调整队伍布防,一面武装手下干将。除了自己外出有贴身兵将随从以外,更是命令手下将士时时提高警惕,做到甲不离身,剑不离手,以防不测事件的发生。现在还是发生了。江彬对身边的李琮说:“这班混账大臣,皇帝殡天的消息对我瞒得好紧啊!原来,他们是要拆我的台呀,你说该怎么办?”

  李琮是江彬手下团练营提督,他抓住机会进言道:“怎么办?这还不清楚吗?他们已经张开大嘴在吞我们了。你想想呀,宫廷如此机密行事,分明是怕我们知道,打乱他们的计划。我建议从长远计,不如速图大业。如果成功,富贵无比,万一不成,退至塞北,弄一块地盘,再图发展。”

  江彬听后,热血上涌,恨不得立即放剑宫廷,杀光那帮老贼。但一想自己毕竟是边防将领,在北京的根基不是很稳,总觉得无从下手,犹豫不定,决定邀请安定伯许泰商议。

  许泰是真正的京师世袭武将,与江彬交情深厚。但他平素与杨廷和等内阁文臣也来往密切,关系融洽。他听了江彬的计划,现出犹豫,默默地思考一会儿说:“如此大事,要慎之又慎。你想想,杨廷和敢在你刚回营时宣诏罢除团营,敢下令遣返边卒,这说明他们早已周密谋划,有恃无恐。否则,他们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你的一兵一卒啊。”

  “许兄说的极是。但即使我不作此想,那班内阁大臣会怀好意吗?会放过我吗?”江彬疑虑地说。

  许泰道:“这好说,我先去探听一下,怎么样?”

  江彬默默应允。

  许泰告别江彬,策马疾驰,直抵内阁。在大门口巧遇首辅杨廷和,上前主动招呼道:“首辅近来可好?”

  杨廷和听见声音,猛一抬头,见是许泰,和颜悦色道:“谢谢伯爵关心。你来得正好,我等因大行皇帝突然晏驾,百事繁杂,正欲邀请诸公入内,协同办事,偏偏是遗诏上面罢团营、遣边兵,不照旨办又不行。这种种事宜均仰仗许公与江彬江提督多多疏通,善为着叠,所以一直不敢奉请哩。”

  许泰说:“江提督正为此事令兄弟我前来探询,这终究是军国之事,不知首辅如何裁夺?”

  “你转告江提督,虽然遗诏已经传宣,但不要那么着急。我等奉太后懿旨,已去迎接新帝,不管是哪位王爷先到,可能来往还需要些时日。现在国务倥偬,全无把握,请伯爵往报江公,应丢去前嫌,同舟共济,尤其欢迎他常来内阁,共商机宜。”杨廷和趁机将江彬在这之前如何大闹内阁之事对许泰说了一遍,并表明自己并不计较,先释前嫌。

  许泰听后非常满意,高兴地与首辅告别。

  杨廷和站在内阁门外,一直用目光送着许泰,直到看不见为止。收回目光,思绪又一次放飞:太后左右不定、三王无序争帝、江彬飞扬跋扈……诸多画面映入大脑。他不禁抬起头,刚好望见坤宁宫。这里是历代皇后的栖息之地,控制内宫的心脏。如今皇帝刚刚驾崩,这里就显出一片凋零。黄色的琉璃瓦黯然无光,红色的宫殿墙斑驳陆离,更有那雕梁画栋也被时间销蚀得面目全非。再看看那昂首呼啸的龙形兽吻,也已耗尽威风,成了断檐朽木。对啦,折断了的兽吻,这可要及时修好啊,不能让未来的新皇后住进这残破不全的宫殿里。想到此,杨廷和一阵兴奋。啊!有了,有了,终于有了。老臣这就与皇太后商量去,看他江彬还有什么话可说。

  江彬与心腹李琮正等着许泰的消息。许泰回来后,面带笑容地对江彬道:“其实首辅对大人是挺宽容的,他希望和你共弃前嫌,同商国事。”

  “是吗?内阁没有新的动静?”江彬关切地问。

  许泰轻松地答道:“没看出来,风平浪静的。”

  “这就是假象!提督大人千万别被假象所迷惑。”威武团练营提督李琮在一旁提醒道,“大人,别再犹豫了,生死富贵,在此一举!”

  “你容我再想想,那天我闯阁的时候,皇太后还是向着我的,只有那头死羊(杨廷和)一个人跟我作对,但许泰兄回来不是说他要与我和好吗?”江彬分析道。

  “他用的是缓兵之计。大人,你如果再犹豫不定,坐失良机,会后悔莫及的呀。”李琮不失一切机会向江彬进言起事。

  江彬对李琮的步步紧逼拿不定主意,转而问许泰道:“许兄,你的意思呢?”

  许泰在说话前先看看李琮,然后慢慢地说:“我的意思很明确,皇太后在确立帝位继承人时,为了咱们的意思,连发三诏,史无前例呀。这说明太后和首辅是很看重咱们的,紧急关头,最好避免鲁莽行事,要三思而行啊。”

  “许大人的意思是说我鲁莽?好,不信,咱们走着瞧,不出三天,你我都会被打入大牢的。”李琮显然对许泰的言语不满。

  “李大人多虑啦,现在满朝文武大臣都在坚于职守,我没看出有谁要吃咱们的迹象。”许泰表情平静,虽然说话慢条斯理,李琮听了却特别生气。

  江彬一直听着他们两人的争论,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说:“让我再考虑考虑吧。”于是许泰先行作别,李琮故意迟走一步。但江彬并未明白其意,说道,“你也去把团练营安置一下,虽然大事未定,但还是应加强防范,随时应对不测。”

  “这就对啦。我的意见是,最好在今天晚上起事,杀他个措手不及。”李琮直言道。

  “你说什么?想掉头啊。”

  “哈哈……哈,没想到堂堂提督大人说出这种话来。在这血雨腥风之中,谁敢说自己不掉头啊?”

  “好啦好啦,去吧。有事我再通知你。”江彬被李琮缠得不耐烦了,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李琮长叹一声:“呜呼,我四镇边兵完矣!”说完,突然抽出随身短剑,当着江彬的面,“嚓”的一下砍掉自己的左手……

  没想到江彬对此并不惊慌,反而不屑一顾地骂道:“你个懦夫,莽汉!要图大计就不能过于张扬,懂吗?回去好好养伤,本督知道怎样行事!”

  显然,江彬胸有成竹,他之所以藏而不露,是防着许泰。许泰是京师将领,平素与杨廷和关系密切,不得不防啊。这不,太后发了新的迎帝诏书后,江彬派出特使快马加鞭地向二王报信,欲拔头筹大功;他已暗中派出高手亲信藏于荒僻山林,拦截南方安陆兴王府进京的车驾。还有对朝中官宦的拉拢,京城要地的防务……都一一安排就绪。现在只等新帝到京,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江彬想,他杨廷和算老几?皇帝我都能拿在手上把玩,他还自不量力地跟我斗?

  杨廷和看到坤宁宫的残缺兽吻,心里起了主意,这主意一定要与太后相商才行。派谁去呢?司礼监宦官韦彬倒是最合适的人选,但韦彬与江彬关系密切,又是姻亲,弄不好会暴露。杨廷和知道,江彬与宫内许多官宦的关系复杂,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向江彬邀功请赏。但只要说话时注意,他们是不可能识破其中奥秘的。

  原来,杨廷和是在谋划怎么逮捕江彬。这几天,他与大学士蒋冕、毛纪和司礼监宦官张永密谋,决定以皇太后密旨的名誉捕获这个祸害朝廷的奸臣。但采取什么方法,如何逮捕,却成了大难题。江彬身材高大,勇猛无比,又是四镇边兵驻京的总兵提督,虽然已下诏遣返边军,但这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所以杨廷和总是提醒自己说话办事皆要慎之又慎。

  这天,司礼监宦官韦彬来到内阁请求道:“首辅大人,您抽一点时间给大行皇帝题写铭旗吧。”

  杨廷和一看是韦彬,毫不推辞,一语应承。临到写字的那天,杨廷和不经意地说:“依老臣看,坤宁宫的兽吻应该修理啦,不然,新皇后入宫住到哪儿呢?”

  “首辅说的极是,我正准备禀报皇太后办这件事哩。”

  “这么说我俩想到一块儿了。我看这事不能迟疑,你抓紧时间禀报太后,最好这两天动工。你说行吗?”杨廷和不动声色地说。

  “这还不容易,我这就去跟太后说。首辅大人放心,就是明天动工也来得及。”韦彬毫不怀疑自己的办事能力,也不忘在首辅面前表现自己。

  “好,就按你说的办。如果皇太后同意的话,你就通知我一声。”杨廷和不断地激将韦彬,使他顷刻间感觉到了杨首辅的可爱,并不像江彬说的是个朽木僵尸。

  皇宫的建筑开工有严格的规定,不管大小建筑或是修修补补,皆视为重大事情,在动工之前,都要举行祭典仪式。参加这种仪式的人选也有严格规定,必须由工部尚书和一位德高权重的武官在动土之前亲自祭祀。被选中的大臣,意味着获得了一种崇高的荣誉,自然感到万分高兴,往往推掉一切事务和应酬,也要按时参加。经禀报皇太后,祭祀大臣决定由工部尚书李遂和边军总兵提督江彬担任。

  江彬接到懿旨后,心里暗暗高兴。他知道一般的臣僚是担当不起祭祀重任的,这又一次说明皇太后对他的器重,也说明杨廷和确实愿意与他尽弃前嫌,合作共事。许泰的话不假。

  谁知团练营提督李琮听说后,极力阻止江彬参加,并毫不掩饰地说:“现在内廷阴森可怖,只见刀光剑影,并无协商共存。提督要三思而行,不要功亏一篑,遗恨终身啊!”

  江彬却平静道:“你看见什么刀光剑影了?整天紧张兮兮的。我看这几天宫里平静得很,杨廷和并没有什么大举措。告诉你吧,朝廷里所有派别都在伸着头巴望,等着新帝的到来。你要知道,谁得到皇帝,谁就得到天下。武宗在的时候是这样,武宗不在的时候还是这样。”

  “提督,你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这次的祭祀仪式就是杨首辅最大的举措。”

  “是吗?我倒要看看他杨廷和究竟有多大的举措。你去给我挑选三十精兵,到时我带上。”在李琮的苦苦劝说下,江彬才让了一步。

  “这不行。现在是起事的时候了,你还泰然自若,自信无事,真是急煞我也。”李琮绝望地叫道。

  “兄弟,记住,你再乱说,破坏大计,我将亲手处死……”哪知江彬还没说完,李琮大喝一声“不用了”,随即抽出宝剑照着自己的喉咙就是一抹,一颗人头直滚至江彬的脚下。江彬气愤异常,毫不惊惧,顺势一脚将李琮的头颅踢出门外……

  过了一天,就是坤宁宫维修兽吻开工的日子。这一天春光明媚,微风徐徐。江彬带着众卫士,骑马佩剑,威风凛凛地进入皇城。得意之中,他竟然忘记朝廷的既有规定:所有进入皇宫的武将,必须换上吉服,而且卫士不准入内,要留在宫门之外。江彬也不得越雷池一步。

  上午辰时,参加开工的大臣宦官、皇亲国戚以及各种工匠汇集到坤宁宫前,举行神圣的祭神典礼。只见祭坛上放着牛首猪头等各种祭物,参加的人们庄严肃穆地望着它们。礼炮过后,由工部尚书李遂、四镇边军总兵提督江彬并肩走向祭坛,双双跪匍于地,叩首祈求天神保佑!江彬神情肃穆,但在心里祈求天神的却是另一种意思,而绝不是为了坤宁宫!

  祭典完毕,江彬并没有察觉异样,在心里直喊李琮死得冤枉。原来,首辅杨廷和、大学士蒋冕等一班大臣都对他江彬礼而待之,有什么好防备的?想到此,便为自己的疑心太重感到愧疚,对李琮的死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好后悔的了,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江彬正在想时,司礼监宦官韦彬、张永走过来说道:“江提督难得进宫一次,中午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江彬与韦彬的姻亲关系,众人皆知,韦彬留他吃饭,江彬哪能多想,满口答应下来。又想到宫里风平浪静,那么多卫兵留在外面怕别人生疑。况且自己生来就是武将出生,生来死去,经历无数风浪,如今这个小小的祭典仪式,却带那么多卫兵,不让人耻笑?想到这儿,江彬叫韦彬代为通知留在宫外的卫兵,令他们撤离回去。

  吃饭地点设在张永办公房里。饭菜上齐,宾客对号入座。陪同两位祭祀大臣的都是内阁要员。首辅杨廷和第一个举杯致辞,请大家同敬天神,祈求保佑。就这样你来我往,劝酒声祝福声碰杯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酒过三巡,大家的兴致更高,脸也红了,话也多了,情谊更深了……就在这时,忽有中宫太监来报,声称传宣皇太后懿旨。

  众人立刻停止喧哗,用不解的神情望着太监。只听他高声宣道:“皇太后懿旨:即刻逮捕叛臣江彬,打入牢狱。”

  说时迟,那时快,传旨声未落,只见室内突然冒出十多位侍从武官,把高大壮实的江彬牢牢围住。

  江彬的反应也特别敏捷,他摔掉酒杯,一跃而起,推案纵身,使出一身拳脚功夫,打得侍卫武官无法近身。江彬一边打一边往门口退,孤身在此大打出手,硬是拼出一条生路。眼看江彬就要跳至门口,杨廷和等几位老臣却死死地封住大门。韦彬对这场戏没有丝毫准备,只站在一角用“公鸭”腔喊道:“别打啦,别打啦,再打我就去喊太后了。”可有谁听他的呢?侍从武官们分成两层合力一围,江彬被围在了人墙中。谁料,江彬的身子突然往下一沉,向门口侍从武官的裤裆里一钻,几个人像狗吃屎般地倒下。江彬迅速打开已被关闭的大门,跳出门外,不顾身后追兵,急匆匆地往西华门逃去。跑到那里,只见城门紧闭,无法脱身。又回头向北边的地安门跑去,将至地安门时,望着大门并未关闭,稍稍安下心来。他铆足力气,正要冲刺而过,却被前面的守门官兵拦住道:“提督且慢,有旨留提督,还想擅行么?”

  “皇上已死了,现在哪里还有圣旨?”江彬一边怒斥官兵,一边挥拳推搡兵士,口中不断威胁道,“若再拦阻,我要你等小命。”

  兵士们哪里会听他的?大家一拥而上,将他牢牢擒获,用绳索紧紧缚住,拟送刑部。此时的江彬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像村野泼妇一样,对捆绑他的兵士破口大骂。那些年轻的兵士并不生气,而是故意跟他逗着玩儿。只要江彬骂一声,他们就在他的下巴上拔掉一根胡子。就这样兵士们越拔,他就越骂,而他越骂,他们就越拔……直到江彬感到自己的下巴变成光溜溜的,才停止谩骂。

  拿下江彬,杨廷和总算松了口气,这下就可以专心致志地准备迎接新帝了。想到新帝,他最担心的就是远在湖广安陆州的小王爷朱厚熜。



从王到主 一点之差



  这下好了,在三王争位的局面中,本来朱厚熜离京城的路途最远,处于最为不利的境地,现在他又要为祭拜亡父耗去三天宝贵时光。

  朱厚熜做梦也想不到,在北京的皇宫,为了他及其他王爷的命运,正在上演一场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的闹剧。而他在远离尘嚣的藩国,却过着平静恬淡,富有诗意的生活。他的小伙伴陆炳、三娃、还有红莲,都长大知事了。从那次与红莲约会开始,相见时便有害羞的感觉,分手时又恋恋不舍。唉,多折磨人啊。人为什么要这样呢?年少的朱厚熜怎么也想不通,那次的头发变白梦,就是跟红莲玩耍造成的。那天,他们在芳草萋萋的地方玩耍,他追着红莲不放,终于抓住她那纤巧细嫩的小手,她顺势一歪靠在自己身上,一头秀发飘洒在他的脸上,真香啊!当天晚上,他就做了那个噩梦,谁知经那个算命的严先生一解,却变成一个皇帝梦。

  说到皇帝,有小道消息传到朱厚熜的耳朵里,说武宗皇帝驾崩,新帝已经继位,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朝廷该通知自己到北京去参加庆典呀。他想去问问地方行政官员,但一想又觉得不妥,你皇亲国戚都不知道的事,地方官员怎么会知道?还是耐心地等待北京的消息吧。

  负有重要使命的北京使臣们正在日夜兼程地赶往湖广安陆州。阁员梁储怀揣杨廷和亲手交给的锦囊,牢牢记住首辅的话:“宁可跑死百匹马,不能耽搁半时辰。”他们奔跑十天,进入湖广,仿佛来到另一天地。可这里的明媚春光,茵茵绿草,艳丽鲜花对他们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见到未来的皇帝朱厚熜。

  三月二十六日,迎驾的勋戚要臣终于到达安陆州。一班重臣顾不得风尘辛苦,便商议着如何拜见新帝之事。现在的朱厚熜明的身份是藩国小王爷,而暗里的身份却已经为皇位的继承人之一,那在拜见时用什么礼仪恰当呢?有人说就用皇帝大礼吧,反正遗诏上早就规定了的。

  听到此,礼部尚书毛澄阻止道:“用不得,用不得。如果现在就用天子礼仪,到北京登基那天用什么礼仪呢?正式登基没有礼仪,那沿用至今的劝进、辞让之礼岂不被荒废?这是万万做不得的。”毛尚书说的有理,只好先委屈一下新帝,继续使用藩国王爷礼吧。

  晚上吃漱完毕,各人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是思是想是睡,暂且不表。但内中有一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索性起床,站在窗前看着天空,下弦月已沉入山中,只有无数的星星泛着幽冷的青光,有的紧紧盯着下界,好像要洞穿人间的丑态;有的对世事不屑一顾,现出嘲笑的面容。他虽然劳累,却无法入睡,想到以后的前程,禁不住悄悄拉开房门溜了出去。

  他便是迎驾队伍中的宦臣代表、大太监谷大用。这位在正德年间被列为“八虎”之一的太监,深谙吹拍之术,总想比别人先行一步跨到皇帝身边。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一步啊!想到此,他加快脚步,匆匆向王府走去。

  到达王府,谷大用轻敲大门。守门侍卫问道:“谁?三更半夜的。”

  “是我。”谷大用压低声音说。

  守门侍卫打开门,谷大用上前亮明身份,心想这乡巴佬王爷不敢说不见。

  门侍有点受宠若惊地说:“大人稍等,待小人进去禀报一声。”

  这时朱厚熜正在烛灯下苦读《孝经》,听到门侍来报,摆摆手果断地说:“不见!告诉他有事明天再说。”

  门侍讲明来人身份,劝小王爷还是见一见为好。哪知朱厚熜发火道:“说不见就不见,还啰唆什么?”

  门侍正要转身回话,朱厚熜又喊道:“哎,站住。去请袁长史款待一下他吧。”

  第二天,安陆州艳阳高照。以梁储为首的迎驾大员,在锦衣校尉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来到兴王府。此时人们都感到天空有些异常:红红的太阳升起,缤纷霞光罩在城区不愿散去,一群群白鸽穿梭飞舞,盘旋于王府周边欢叫不停……

  朱厚熜昨天晚上才接到通报,说今天有重要臣僚光临。他自然要早早起床,而出得殿门看到这种奇异景象,一时把迎接大员的事给忘了,只对小伙伴陆炳说:“快快把红莲姑娘喊来,和我一起观看这绚丽风景。”

  陆炳接令,拔腿就往红莲姑娘家跑去。哪知还没等陆炳回来,只听王府大门外传来太监似的声音,高声喊道:“湖广安陆兴王府王爷朱厚熜接旨——”

  朱厚熜听到喊声一惊,不是听说皇帝已经驾崩了吗?还有什么旨可接!这时,陆炳带着红莲姑娘兴冲冲地赶到王府,只见宽阔的王府大院里整齐地站着一排排大小官员。官员们个个头戴青纱翮翎帽,身穿修长缎官袍,一脸严肃地躬身站着。看那脸色,有皱着的有拉着的,有低眉的有觑眼的。小小红莲哪见过这种阵势,扭头就要往回跑。

  “哎,不要走。”朱厚熜见状,急叫一声。

  红莲止住脚步,稍一犹豫道:“你家既有大事,为何这般戏弄于我?”说完又拔脚欲走。

  “你回来!等事情办完,我就陪你去玩。”朱厚熜当着那么多朝廷大员的面,根本没有放走红莲姑娘的意思。她只好低着头,穿过院落,藏身内殿。

  朱厚熜“唱”完这一插曲,按臣子规矩跪下接旨。他刚弯下一条腿,只见宦官谷大用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小声道:“万岁爷,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朱厚熜听到皇宫里的要员喊他“万岁爷”,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但转念一想可能是这太监在宫中侍候皇帝喊惯了的,一时口误,也就没有在意。

  看到朝廷大员并没有开始宣诏的意思,长史袁宗皋悄悄与朱厚熜耳语两句,带着宾客一道前往王府承运殿。这里是王府的正殿,高大宽敞,雄伟气派,逢着各种重大仪式都是在这里举行。

  站在庄严肃穆的正殿里,朝廷官宦反而给朱厚熜行谒拜礼,随即由专使拿出一份密封文件,开封宣读遗诏,只听宦官谷大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绍承祖宗丕业……兴王长子厚熜……伦序当立……嗣皇帝位,恭膺大统。”

  遗诏读罢,朱厚熜才确信皇兄厚照确已驾崩。他想起皇兄平素对自己的关怀,不由悲从中来,立即面朝神龛,匍匐跪拜,响头三叩,禁不住哭出声来。阁员们一见此景,也不由自主地低头默哀。只有谷大用上前一步,对朱厚熜劝道:“万岁爷节哀。您对大行皇帝的一片深情,微臣铭记在心。现在您已嗣皇帝位,恭膺大统,应该高兴才对呀。”

  “是啊,是啊,万岁爷应该高兴,应该高兴。”众大臣齐声附和着。

  在众官员的劝说下,朱厚熜才擦干眼泪,脸上由平静转为喜悦。只因谷大用私下劝说王爷时喊了“万岁爷”,大家也只好跟在后面附和,现在看到王爷脸上露出笑容,众臣情不自禁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谁知小王爷对此并不领情,他拉下脸面严肃地道:“众位大臣言重了。本王虽承蒙先皇之恩,嗣皇帝位,但尚未正式登基,就越礼而行,岂不有言不顺名不正之嫌?”

  毛澄听了这番话,连连点头,称赞不已:“是是是,吾皇英明。”心想这新帝虽然年纪轻轻,却特别注重言行的中规中矩,又看看他生得相貌堂堂却不失清秀之气,做事老成持重而又挟帝王之风。虽居偏远小国,其言行举止皆显京城皇族之态。只有这山清水秀之地,才能育出青龙之王啊!

  遗诏宣罢,侍臣请朱厚熜升座,藩邸及州府地方官员则恭立两侧,诸臣分别进金符献吉言,朱厚熜一一接受,众臣再次拜谒祝贺,随之,庄重简短的仪式便宣告结束。

  却说老阁员梁储自出京后,首辅杨廷和又派心腹内侍快马加鞭送来锦囊一个。打开一看,是宫内为皇帝继位一事发生的变故,说那北方二王离京又近,占有天时地利之势,弄得不好,这伦序当立的皇帝就会被别人抢去。所以特别嘱咐他一定要抓紧时间,马不停蹄,带着朱厚熜第一个赶到北京登基。

  兴王府内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小王爷朱厚熜要继承皇位的消息立即传遍郢中城区,百姓们你传我,我传你,个个脸上溢满自豪的神情。一时城内喜气洋洋,人们自发地像过年一样庆贺起来。王府内更是一派欢庆忙碌的景象,杀鸡的,宰羊的,买酒的,跑场的,大家都铆足了劲,要好好地庆祝一番。

  朱厚熜看到这一场面,心里自然高兴,可转念一想,当前正是国丧之时,怎么能只顾欢喜忘了愁呢?于是下令立即将灯笼彩旗拆除,宴席也以素菜为主。众人正在兴头上,听了这一命令,甚是不服,唆使陆炳去劝说世子取消这一命令。

  朱厚熜一听,斥责道:“吾皇兄刚刚驾崩,举国哀痛。我等怎能忘恩负义,欣喜若狂呢?这里虽有朝中大员,但我等只要以礼相待,尽心服侍,使其满意就行了。”

  中午已到,为钦差大员的接风宴席开始。朱厚熜早已令人在王府正殿的神位上供奉着武宗皇帝的灵位,开席之前,他带领众人跪在武宗的灵位前,为驾崩的皇兄祭酒三杯,然后才开席吃喝不在话下。

  倒是王妃蒋氏此时心里甚是矛盾。儿子承蒙天帝福泽,入京继统,总算没有辜负其父王的一番心血,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喜事。然而,孩子生于藩国,长于藩国,对京城,对朝廷虽有耳闻目睹,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儿子只知道皇帝的显赫,哪晓得内廷的险诈。这一去是福是祸,真难说呀!又想到自从兴献王归天以后,儿子代理府务两年,越发显示出举止持重,思想成熟,处事练达,可以放心地让他去了。

  梁储因惦记着时间紧急,没有心情观光游览。当天晚上,他单独拜见朱厚熜,言明形势,说道:“本来,武宗皇帝殡天后,太后与朝臣商议,王爷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怎奈那江彬另有野心,逼着太后和朝臣又作决定,再发两诏给寿定王朱祐榰和汝安王朱祐梈,三人争夺皇位,只有先到为君,后到为臣了。万岁爷应该审时度势,力争主动,避免功亏一篑呀。”

  朱厚熜听后,也感到形势对自己不利,甚至非常危急,想想后却说:“我父王尚在松林山上,就是再急,也必须祭祀三天,否则,便是不孝啊。”

  梁储一听,光祭父就要三天,那怎么能行,这不是自动放弃皇位吗?便说道:“万岁孝敬父母,真是天下大德。祭拜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三天时间,是不是太多了?”

  “多什么?古人孝敬父母天天如此,我仅仅需要三天你就嫌多?”

  “天天孝敬父母,当然是应该的,老臣是说现在的形势不同,万岁应该权衡裁定,有所轻重缓急才是啊。”梁储此时也不知面对的是王爷,还是皇上,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才好,又更加明确道:“这三天关系到你是万岁爷还是千岁爷的问题,终究是先争得帝位重要,你说呢?”

  “大学士所说差矣。当皇帝与孝敬父母哪个重要?当然是后者重要。无父母便没有生身,没有生身,又怎么去做皇帝?本王主意已定,你不必再说了。”面对朝廷要员的劝说,朱厚熜丝毫未动摇决心。

  梁储灰心丧气地退下,寻思着如何说动兴世子,速速进京,抢夺皇位。哎,对啦,今天晚上我们一起上山祭拜,看他如何?于是梁储又转身回到朱厚熜那儿说:“万岁,不如我们今晚连夜去祭拜王爷吧!”

  “有那个必要吗?你们长途行走,都太辛苦,还是歇息好了再说吧。”朱厚熜不给梁储一点余地。

  这下好了,在三王争位的局面中,本来朱厚熜离京城的路途最远,处于最为不利的境地,现在他又要为祭拜亡父耗去三天宝贵时光,再加上两千里地,百十州府的应酬,不要说还有两个离京城那么近的叔辈王爷跟他相争,就是没有人与他争位,像他这样不慌不忙的,等到了北京,那皇位不也搁凉了?

  一班朝臣知道朱厚熜的想法后,大失所望,别说三天,即是半个时辰对他王爷也是千金难买呀。谷大用说:“得赶紧想办法,不能让他拖下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半天,也没找出好办法。这时太监张锦道:“我听王府的人说,新帝只听一个人的话,如果要他出面,肯定能改变他的主意。”

  众人都问是谁?

  张锦说:“听说那人是个算命的术士,能说会道,世子最相信他了,已经把他请到府上当军师哩,这人名叫严嵩。”

  众人听后,决定请严嵩出面劝劝朱厚熜。

  严嵩被传到阁员驻地问道:“各位阁员,有事么?”

  梁储说:“我想算一卦,行吗?”

  “当然行。”严嵩让梁储说一个字。梁储想都不想,顺嘴说了个“举”字。

  严嵩将这个字写在纸上,略微考虑一下说:“哎呀,大学士,恕在下直言,这可是个下下卦哩。”

  “怎么讲?”梁储一惊,难道自己要有灾难啦?

  “您看,这字头说明朝廷还未理出头绪,多头争位,也就是说最少有三人争夺皇位。再往下看,是个‘兴’字,‘兴’字头正主兴王府,但这也表明还有两个人站在‘大’字上兴风作浪,想压兴王。去掉这两个人,就变成‘大’,再把这二人压倒成两横,和下半部相连,就是个‘奉’,只有君主才能叫人敬奉呀。从卦象上看,现在这三个人争得正激烈哩。”

  “嗯,严谋士说的正是。我们也正为这事找你来的,你一定得想想办法,让新帝放弃祭祀父王三天的想法,否则误了皇位,你我都没有好处。”梁储如实将现在的紧急情况相告严嵩。

  严嵩捋着胡须点点头道:“嗯,办法倒有,但没必要让皇上放弃孝道。”

  “这么说你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梁储急切地问。

  “两全其美倒不敢说,在下敢保证主子不致输给对手,争到皇帝之位,只是怕他不肯按在下所说的去办!”严嵩看到众人露出疑惑的神色,又说,“要说不管做什么事,欲想击败对手,都不能明火执仗,而应该……”严嵩想到说得太露骨,自己的嘴脸不暴露了吗?所以立即停住了话头。

  梁储不知其意,只是追问道:“应该……应该怎么办呢?”

  “你是说新帝上进北京吧。”严嵩故作高深地道,“到时候再说。”

  钦差要员们在焦急中等待了两天。第三天凌晨,一班臣僚早早起床准备就绪,好等新皇上三日祭孝圆满上路。他们已经忍无可忍,这样提前行动的目的就是做给朱厚熜看的。大家与朱厚熜商议,为了路途不受干扰,拟派侍官充任先锋今日出发,通知沿途州府官员,不准迎来送往,接待时一律从俭,以争取时间。商议毕,众官正要散去,忽听一人喊道:“不行。”大家抬眼一看,原来却是严嵩。这时,梁储才想起前天严嵩说有良策在胸,正要发话,却听朱厚熜问道:“严师傅有何高见?”

  严嵩不慌不忙地道:“现在天下大势未定,既然最大的孝道已敬,就应该抓紧一切时间,一心成就大业。”

  众人听了严嵩的话大失所望,说:“谁不知道时间的重要啊?”

  “但是在如何利用时间,如何快速上,我们却没有好的办法。若是按照刚才商议的结果去办,先锋开路,通知诸官不准接来送往,这可能吗?其结果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大家想想,如果一路官员知道我王进京登基皇位,恭膺大统,势必接风请客,送礼祝贺,谁能阻挡得了?如果这样,恐怕一年也走不到哩。”严嵩一说,大家如梦方醒,纷纷点头称是。

  那么如何才能躲过这些干扰呢?这是大家面临的最难的问题。

  有的说不要辇驾,单骑直奔;有的说躲开州官,昼夜兼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无法确定。还是朱厚熜从小深受道教思想影响,相信天命胜似一切,对严嵩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曾卜算的“問、王”二字果然应验,想到此,又说:“严师傅,不如再抽一签来决定吧。”

  严嵩求之不得,即遵命拿出字签,伸到世子面前。只见世子先伸出右手果断地抽出一支,递给严嵩。然后又伸出左手快速地抽出另一支,却拿在手里,等待严嵩解说。

  那严嵩打开手中的卦签一看,是个“白”字,再拿过另一签看是个“人”字,随后严嵩又拿出卦阄,朝空中连扔三下,怪哩,都是青龙腾飞,上上吉卦。严嵩说:“‘白’解因果,‘人’解行期。巧的是这个‘白’字,千岁曾经做过一个梦,今天再一次验证,‘王’字头上加‘白’,当皇帝是不成问题的。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人’字。卦曰:一人一口,一口一人。这人口不成字,只有口人方合卦,那么口中有人就是个‘囚’字……”严嵩正侃侃而谈,忽然一人冲将过来,抓住他的衣领道:“好你个大胆的算命先生,竟敢借卦骂我主是囚犯,侮辱新皇上,看我不宰了你。”

  众人抬头一看,乃是王府侍卫、世子的小伙伴陆炳。他在听到这个“人”字有问题时就感到气愤,所以他边说边挥拳往严嵩身上打去。当时,朱厚熜正听在兴头上,看他这么胡搅,厉声喝道:“住手,休要鲁莽。”陆炳没想到世子还维护严嵩,只好将拳头停在空中,把严嵩推个趔趄,甩手而去。世子好像中断了思维,只得让严嵩从头讲起。

  严嵩又讲到“囚”字时说:“看来万岁必须扮作囚犯,借助囚车,以钦犯大行其道,方能速速进京,坐上皇位。”

  众官员一听,如坠云里雾里,有惊的有疑的,有迷的有惑的。大学士梁储曾经听过严嵩断卦,心存佩服,但听说要新帝扮作囚犯进京,未免有点玄乎。于是问道:“严师爷说的似乎有理,但你凭什么让新皇上作囚犯?这不有辱我大明王朝吗?”

  “是啊,是啊。王爷是光明正大的嗣皇帝位,怎么能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呢?”久不发言的大太监谷大用接着话头说。

  严嵩刚才虽然受到惊吓,脸色还有些发白,此刻却镇静异常。只见他挺挺胸膛,扬扬脖子,清清嗓子说:“你们想想,为了一个皇位,连发三诏,公然争帝,史无前例。这说明皇位争夺不仅仅是三个藩王,更重要的是其背后力量的角逐。另外两王,一个在德安,一个在卫辉;一个离京七八百里,一个离京仅四五百里。我以千里对百里,那不是乌龟跟兔子赛跑吗?况且兴王府与襄王府曾有过隔阂,谁能肯定他不受人指使为难于我?更难于对付的是沿途的百县千官,如果他们都动起来,你请我接的,真是要经年累月才能走到。所以采取正常的走法,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固然风光,然必输无疑。而要想取胜,办法必须出人意料之外。充当钦犯就做到了这一点,虽然此招损了点,但却安全保险,抢先一步,便为君主。”严嵩一番口舌说得大家心服口服。

  然而,寿宁侯张鹤龄又道:“这办法再好,汝安王只要一两天便能赶到,那怎么办?”

  “我说过,从签象上看,我主必坐皇位无疑。天下……”

  “既然这样,就没有必要扮囚犯了。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严嵩还没说完,张鹤龄又拦道。

  “一点也不矛盾。天下大势就是这样:骄兵必败,哀兵能胜。寿定王、汝安王那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占着绝对优势,但我认为这同时也是他们的劣势,再加上二王资历优,结交广,北方大小官员必然都要出动迎来送往,巴结他们。五里一小宴,十里一大宴不足为奇。一路上打鼓的、敲锣的、吹号的、抬轿的势必会越来越多,路近无忧将把他们牢牢困住。如此一来,思想必然懈怠,时间定会延误。那几百里路不走个三四十天才怪哩。”严嵩说到此处手舞足蹈,得意洋洋。

  众大臣听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纷纷称赞严嵩才高八斗,智谋过人。谁知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王府长史袁宗皋突然道:“主意倒好,可路途遥远,皇上在囚车里吃什么呢?难道叫皇上也吃囚犯的饭菜吗?”

  “这……这……”严嵩一时答不上来,脸已涨得通红。

  “看来这个办法行不通。”寿宁侯张鹤龄又补充一句。

  朱厚熜听后,恰似一盆冷水当头而浇,一下凉到了心里。想想自己一个小王爷,坐囚车还好说,但要像囚犯一样餐餐吃那粗粮烂菜,怎么受得了?便说:“算了算了,另想办法吧。不当皇帝也罢,要本王整天吃那囚犯食物,办不到!”

  世子信心动摇,说明要另想办法。现在时间紧迫,该怎么办呢?

  “有了,有了。”只听严嵩跳起来喊道。

  “有什么了?”朱厚熜好生奇怪。

  严嵩看看众人无精打采的样子,提高声调说:“我们可以做一种外形难看,但却好吃的食物。看万岁喜欢吃什么就叫厨师做什么。”

  但是这么短的时间,要求又这么高,谁做得出来呢?

  严嵩向朱厚熜建议:“万岁可谕令全城厨师连夜到王府集中,规定他们在天亮之前一定要做出一种‘吃肉不见肉’的食物来,否则,满门抄斩!”

  时间紧急,世子哪敢耽搁,立即谕令全城厨师齐聚王府。不大一会儿,已经来有二十多人。

  厨师们初登王府,异常高兴,想想王爷要到北京当皇帝了,有机会到王府露一手是何等荣幸的事,说不定还有机会跟到皇宫里侍候皇帝哩。哪知他们一听小王爷的训话,个个吓得腿软骨酥,浑身哆嗦。你道为什么?就因为这“吃肉不见肉”难在“不见肉”。厨师们大都掌勺十数年,在这个小城里多少有点名气,谁知小王爷要当皇帝了,竟然想出这么怪的菜肴。唉,厨师的命哟,不如一种菜值钱。他们边绞尽脑汁想菜,边掐着手指数时辰。眼看月过中天,鸡叫三遍,菜型还没有出来。

  领头的大厨师姓詹名多,是王府里的掌勺师傅。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手艺高超,小小年纪被选进王府挑大梁。他的妻子不但年轻漂亮,更是温柔贤惠。可惜两人结婚几年,尚无子嗣。詹多想到此止不住一阵伤心,因此格外用功思考,直到现在连晚饭还没吃哩。这时有人咚咚咚敲厨房的门,并唤詹多的名字。他一听,知道是妻子送饭来了。但因菜还未做出来,大门锁着打不开,两人只能隔窗相望。好在他是王府里的厨师,值守的侍卫也不好干涉,就让他站在窗口与妻子说话。妻子说给他带来了两个红薯好充饥。詹多听到后,眼泪“滴答滴答”流下来,并用双手将红薯推给妻子吃。就这样,两人你推我搡,来回多了,把红薯皮推破,露出细嫩的红薯肉。詹多见此眼前一亮,心想,红薯看起来难看,但吃起来好吃。他又认真地看看红薯,嘴里却念道:“用皮包肉。”灵感一来,他发疯似的哭喊道:“有救了,有救了,师傅们,我们有救了——红薯、红薯,你们看红薯。”

  众厨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疑是詹师傅压力太大,是不是变疯了。可怜的詹多呀,年纪轻轻的,就这样给毁了。

  詹多发现大家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又情不自禁地傻笑,镇静一下,咳了两声,清清嗓门对大伙说:“兄弟们,我已想出办法可做一道好菜,大家不必担惊受怕。”然后,他就拿着红薯当着大家的面,如此这般地讲了一番。你道这红薯为何能救大家的命?

  原来,在詹多的带领下,大家将白白的肥膘猪肉和瘦肉剁成小指大的肉条,再用生粉、食盐、葱姜等佐料拌匀,把它们放在已摊好的鸡蛋皮上一包,再放入蒸笼里用火猛蒸,蒸熟拿出来,状若红薯,但吃起来却比肉还香。

  经过这一番讲解,厨师们掌握了要领,大家齐心协力,等到天亮,已经做出十多个蒸笼,足够世子入京途中食用了。有人说这么好吃的菜,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呢?总不能叫无名菜吧。是啊,应该有个名字。有人说这是仿照红薯做的,干脆就叫“红薯”吧。众人立即反对,说这是大家用生命换来的菜,一定要取个有纪念意义的名字。有个老厨师说就叫“詹多肴”吧,是詹多救了我们的性命。

  詹多听了之后,笑眯眯的,他高举双手向大伙致意道:“要说这菜应该叫‘剁菜’,但这又是为新皇上特制的,皇上吃的菜叫这个名字就有点土气。等会儿呀如果皇上要问我们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们都不说,一直瞒着他,叫他吃到北京去也不知道,同不同意?”大家都说好。

  詹多接着又说:“那这道菜就叫‘瞒龙’吧,瞒着皇上做的……瞒龙菜。”

  “好!瞒龙菜,这个名字最好……”众厨师异口同声地喝彩起来。

  在大家取菜名的时候,值勤侍卫把这一消息报告给坐卧不安的朱厚熜,厚熜和朝廷钦差大员们闻讯赶到厨房,眼望从厨房飘出的白白蒸气,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朱厚熜三步并着两步走,用嘴咂吧着香喷喷的空气,仿佛已经尝到了美味。

  完成对父王三天的祭祀,朱厚熜就要启程进京了。虽然诸事齐备,万事不愁,但那种与亲人与故土的牵挂却是无法了断的。王妃蒋氏对儿子视若命根,而朱厚熜对母亲一直孝敬有加,母子情深人人皆知。要分别了,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母妃蒋氏。她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毕竟跟随丈夫在王府生活几十年,从王府到朝廷这一路有多少坎坷,她是最清楚的。虽然世子一朝登基,君临天下,权势显赫,但皇宫深深,变幻莫测。大内中的尔虞我诈,相互倾轧,其阴险毒辣,不择手段是任何人也难以想象的。况且年仅十五岁的小厚熜生在藩国,到京后,一无靠山,二无关系,三无心腹辅臣,即使坐上皇位,那以后的前途命运,谁能料到呢?想到这儿,蒋娘娘止不住泪流满面。

  “母亲,您哭了?”朱厚熜来到母妃的寝殿凤翔宫,欲与母亲告别,看到这一情景,眼睛也不禁湿润起来。

  蒋娘娘迅即抹去泪珠,说道:“儿要进京当皇帝,我这是高兴哩。”

  “母亲高兴也别哭,儿到北京安顿好后,就接您到宫里去,我们母子不会分别很久的。”小厚熜边说,眼泪边扑簌簌地往下直掉。

  “我儿不哭,到北京当皇帝,也是你父王的心愿,如他九泉之下有知,此时也在为你高兴哩。”母子俩相互安慰的时候,却情不自禁抱头哭泣。

  突然,蒋娘娘挺起身子,猛然将儿子往外一推:“儿啊,我知道你生来懂事,但你这次去当皇帝,面对的多是老奸巨猾的臣僚。记住:皇帝金口玉言,凡事三思而行,不可轻于言语。”

  朱厚熜泣不成声地说:“请母亲放心,儿一定记住您的教诲,谨言慎行,当个好皇帝。”

  “快不要哭了。男子汉要坚强,不管有多大的难处,你都要顶住。记住啦?”蒋娘娘在最后一刻,却没有忘记把自己刚毅的性格传授给儿子。

  朱厚熜紧咬嘴唇,不住地点头。

  “熜哥哥,熜哥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小王爷的耳朵,他立即丢开母亲,出门迎接。

  “红莲姑娘,我正准备去与你告别的,没想到你来了。进来,和母亲坐在一起。”朱厚熜的心里确实惦记着红莲,本想与母亲打招呼后,就去找她的,没想到一看见母亲眼泪就止不住了,以至耽误了与红莲的会面。

  红莲一见到他,迫不及待地问道:“熜哥哥,听说你当了皇帝就不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谁说的?我还要接你到北京去哩,你喜欢吗?”朱厚熜哄她说。

  “你骗人。我妈说,你已经当了好大好大的一个皇帝,你根本看不见我们。”

  “你相信吗?大人都是瞎说的。等我到北京弄好了住的地方,就回来把母亲和你接过去,不信,你问母亲。”朱厚熜天真地说。

  “你敢跟我拉钩吗?”红莲已经伸出小指头。厚熜也伸出小指钩住红莲的小指,两人同声说“拉钩上殿,一万年不变。”连说三遍,两只小手才分开。

  “万岁爷,我们该上路了!”不知什么时候谷大用来到上殿,提醒着朱厚熜。

  朱厚熜意识到不能再耽搁,立即套上囚服,钻进一辆陈旧的老囚车。

  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四月初,正是春夏相交的时节,湖广的安陆艳阳正媚春,蛟龙恰戏鱼。朝廷派的迎驾钦差护送着标有“解京钦犯”的囚车,匆匆忙忙地出发了。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兵分两路。一路是迎驾钦差护着接驾舆辇。按照朝廷的礼数,人马成队,车辇成行,威威风风,浩浩荡荡。臣僚皆着官袍礼帽,庄重威严,显出朝廷的气派;兵丁个个黄衣白剑,威风凛凛,再现大明之雄风。舆辇内坐着与朱厚熜相仿的王府内侍,神情庄重,相貌堂堂,仔细一看,还真像兴世子哩。

  另一路则是朱厚熜的囚车了。护送人员由锦衣校尉和王府精干的侍卫组成。礼部尚书毛澄,寿宁侯张鹤龄,驸马都尉崔元亲自护驾。王府的长史袁宗皋,谋臣严嵩,还有佥事陆松及其儿子陆炳率领勇悍的家将,紧紧地护卫着囚车。只见囚车内的朱厚熜满面污垢,衣衫褴褛,双眼无精打采,显出一幅欲睡不能的样子。

  囚车轻装简行,不出半日已行至凤落河,准备度过汉江,向襄阳进发。而另一路姗姗而行,时至中午还未到达城北的洋梓街。他们每到一地便会招惹人们围住观看,显然,要想赶上囚车是不可能的。

  在囚车的颠簸声中,朱厚熜昏昏欲睡,渐渐地坠入冥冥之中,父王讲的关于自己出生的故事在大脑中历历再现,难道这其中注定有因果缘由吗?

  朱厚熜感到自己被抛在高空,慌乱中用头朝上一顶,撞得头皮生疼,原来自己还在囚笼中。他一觉醒来,环眼一看,已是日落西山。

  天将黑时,囚车快到襄阳府。这儿是历代君王必争的战略要地,关口检查向来十分严格。袁宗皋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当年兴献王在世时,襄阳府为了两府边界上的一个小小村落,硬是大动干戈,互相争夺。兴王自小熟读经书,为人忠厚老实,向来以忍让为先,没有与襄府较真。哪知襄府得寸进尺,处处为难兴王。没办法这些事只得由朝廷摆平,但从此两府生下芥蒂,不知今日经过此地能否顺利。

  囚车到达襄阳城已是掌灯时分,但见街市上还是商铺门开,人来人往,由此可见其繁华程度,也由此可见其地理位置的优越。在城的南北设有两道关卡,不管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都要被检查两次。且说朱厚熜的囚车逼近城南关口,早有人拦在那里,虽然他们看到押解囚车的人个个带有剑戟,是不折不扣的官府之人,但还是喝令停下来接受检查。朱厚熜听到此,心里不由一阵紧张,心想要是他们发现我是个假囚犯,那怎么得了?正在想时,只听检察官喝声问道:“哪里的囚犯?”

  驸马都尉崔元怒吼一声:“大胆!这是朝廷钦犯,你瞎了眼?”

  “哎,你口气还不小哩,朝廷钦犯怎么啦?比别人多长个毬?”一个大个子歪着脑袋说。

  “你……”崔元扬起右手打过去,却被袁宗皋一把拉住,并上前说道:“这位大人,我们是从兴王府来的,昨天才抓的朝廷钦犯,不敢耽搁,要尽快送往北京。”

  “嗨,你们兴王府怎么光捉钦犯,去年不是送过一个吗?”那检察官疑惑地问道。

  袁宗皋连连说:“是……是,那是宁王的叛将。”

  “怎么?你们想拦截钦犯?”崔元不耐烦地说。袁宗皋又扯扯他的胳膊,叫他不要吱声,然后又对检察官道:“这是京城的逃犯,由京师追到安陆才抓获的。”他又指着崔元等人道,“他们都是朝廷的捕官,对这儿不熟悉,还请兄弟多多包涵。”

  大个子检察官又歪着脑袋看看崔元,似信非信,愣了一会,把头一偏:“放行。”

  进到城中,陆炳提出要吃晚饭,说怕出城以后没有酒肆了。大家想想也是,便找个酒肆停下来。偏偏这儿又在城中,不能放朱厚熜出来,只好委屈他在囚车里吃那又冷又硬的“瞒龙”。

  初夏时节,天晴气暖,那囚车果然日夜兼程,直奔京城。囚车中的朱厚熜最喜欢在空旷无人的道上驰骋。这时,他不仅能自由地与大臣交谈,更能欣赏大明壮丽的江山原野。中原大地原本就富饶美丽,恰又正值春夏之交,真是绿草红花,争奇斗艳啊。只见辛勤的蜜蜂忙乱地穿梭于花间,间或嗡嗡飞到厚熜的耳朵上,好像要把大地的美丽告诉他。驰骋间,穿南阳、过洛水、渡黄河,第十二天便到另一要地——卫辉。

  卫辉是汝安王朱祐梈的藩地,按辈分这汝安王还是朱厚熜的叔叔哩。严嵩经过打探,说汝安王早在十天前,已风风光光地进京坐皇位去了。朱厚熜听到此消息,头无力地耷拉下来,真的像个死囚犯。他急忙问严嵩道:“严大师,你占卦说本王当皇帝不成问题,现在叔王已走十天,怕是皇位早就坐热了,我们还赶这路有何用?”

  严嵩一时语塞,想想汝安王如果一天只走一百里,他到北京坐皇位已经几天了,我的心机不是白费了吗?待我派人打探打探再说。于是严嵩又派陆炳装着叫花子到民间进一步打探消息。

  原来,汝安王走时,已经安排家丁严守各路关口,对来往的御辇官轿、商旅人群皆作严密盘查,只要发现兴王府的人一律扣押。

  朱厚熜听了,身子一软,昏了过去。这可急坏了随臣。严嵩用手指狠掐厚熜的人中穴,只见他身子一抽,随后“啊”的一声睁开双眼。毛澄等京官只叹世子运气不济,好端端一个皇位就这样失去了。兴王府从人说不如早点打道回府,免得到北京出丑。严嵩则劝兴世子要沉住气,一直赶到北京城,就是参加新帝的典礼也是值得的。大家听后,也只好如此了。

  王府的人统一了思想,一门心思只顾赶路。又过两日,快要到一个县城时,忽然听到前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抬眼一望,十里路旁,红灯高挂,齐天招摇,彩旗悬空,随风飘扬。严嵩派人一探,妈呀,原来正是赴京争抢皇位的汝安王。

  汝安王朱祐梈启程十多天,一路上接受百官宴请,收受千件礼品,享受万民欢呼,过了一把帝王瘾,早把其他二王置于脑后。这天他喝罢烧酒,正在府衙里享受美女哩。

  朱厚熜听说汝安王还在路上,喜悦又上眉稍,吩咐手下快马加鞭,赶超汝安王。谁知严嵩一拦说:“不行。”

  厚熜迷惑地问:“严大师难道不急么?”

  “嗨,我哪里不急呀?但万岁爷您想想啊,那汝安王行程在我之前,又是万岁的长辈,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把自己当成皇帝了。我等如果以囚车赶超他的銮驾,他不认为是在冲他的喜吗?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再说万一他要当众审理囚犯,一审审出个与自己争夺皇位的侄儿,那您不是死路一条吗?”

  “那该怎么办呢?”朱厚熜急得泪水在眼眶里只打转转。

  严嵩眨眨眼,又扫视一遍周边的地理山川,说:“主子别急,这中原大地在下虽然没有来过,但大的地理状况还是知晓的。现在硬冲是不行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绕道。”

  “绕道?等我绕过去时,人家汝安王早到北京了。”朱厚熜显然不解严嵩之意。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路远不远,而是不能让汝安王发觉我们。这儿的西路都是荒山野岭,是万万走不得的,只有东路可行,但要弯转百十里路哩。按汝安王现在的速度算,这离京的三四百里路,最少还要走半个月。所以,我们只要绕道沧州,可以比汝定王提前五六天到达北京。”

  众人听了严嵩的分析,认为也只有这样了。于是又抖擞精神,转向东北往沧州疾驰而去。



龙卧囚车 千里坎坷



  双方都明确了身份,那就不是简单地抢夺财物了,而是生命攸关的利益之战。何况当年彭林投奔陆松时,朱厚熜采取欺骗手段捕获了他,实在是太绝情了。

  这一段路程坎坷不平,逶迤狭窄,虽然没有高山峻岭,但丘陵绵延不断,偏偏老天爷又不给照应,这天晚上,突然狂风大作,气温急剧下降,天气像安陆州的冬天一样寒冷。厚熜由于刚受惊吓,略中风寒,身体发烧,嘀嘀咕咕地吵着要出囚车:“我不当皇帝了……我不当皇帝了,谁愿意当皇帝谁就来坐囚车吧。”闹急了就喊道,“陆炳,你帮我坐会儿囚车吧。”

  严嵩耐心地劝告说:“万岁爷再坚持两天,这囚车不是谁都能坐的。您看看这山路崎岖,林深草密,若遇上劫匪,坐在囚车里是最安全的。”

  朱厚熜听说劫匪,吓得不敢吱声。毕竟他才十五岁,少出远门,此时行走在暗无天日的旷野上,难免害怕。

  呼啸的北风发出的尖叫一声赶着一声,月亮在黑云中偶尔探头,又缩了回去,像是在告诉他们前面有艰险似的。由于乌云遮天,严嵩擅长观察星座的伎俩也没办法使出,被滚滚的阴冷之气憋得发慌。他们行至一面坡,凭感觉前面是座小山。只见道路两旁耸立着高高的黑墙,把他们紧紧地夹在中间,细细看之,乃是密林荒草,在狂风的扫射下,发出低沉的“呜呜”怪叫,令人毛骨悚然。朱厚熜在囚车里冻得瑟瑟发抖,不断地喊着“红莲、红莲”的呓语。袁宗皋紧紧贴着囚车,用手抚摸着他的脸,发现那小脸上滚烫滚烫的。

  囚车行至半山腰,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春雷碾着头顶滚滚而过,寒风挟着雨点扑面袭来。随员们忙着给囚车盖雨布,生怕世子再经淋雨病情加重。岂料,大家正在对付暴雨时,却从两边树林里“嗖嗖嗖……”跳出五六个黑影,口中还不停地喝着“哪路神仙接济我也。”

  驸马都尉崔元大声喝道:“山林毛贼,看剑!”

  随驾的一个个侍卫当当当地抽出随身宝剑围着囚车向外扩张。那些山贼并没有被这阵势吓倒,而是边往拢围边喊道:“留下买路钱……留下买路钱……”

  世子听到喊叫声,吓得浑身颤抖,缩成一团。

  山贼趁着夜黑雨大路熟,不断缩小包围圈,终于前面响起两剑相交的哐当哐当声,只听一人大声喊道:“这里是驸马都尉崔元,大胆毛贼,有种的报出名来。”

  谁知那贼人回应道:“你个驸马都尉算个毬,就算是皇帝老儿,我也要割掉他的囊毛。”

  崔元估计山贼人数不多,只要讲究战法是可以打退他们的。于是令毛澄、袁宗皋、严嵩等人紧紧护驾,他带着锦衣校尉、王府家丁分两路迂回包抄,欲一举歼灭之。哪知这伙山贼凭借熟悉地形、惯于夜战的优势,绕过敌方,反抄过来,将囚车围个正着。几个护驾者皆是文官老朽,既胆小如鼠,又无缚鸡之力。特别是严嵩,看到刀光剑影,吓得身如烂泥,一头钻到囚车空里。只有袁宗皋牢牢地护着囚车,虽然右胳膊已被剑尖刺伤,但他迎着寒光一脚踢在歹徒的小肚上,那家伙“哎哟”一声倒在路边。接着又上来两人,口中大声喊道:“把车上财物留下,我将放你一条生路。”

  陆松听这声音,好生熟悉,试着问道:“你是彭林兄弟么?”

  彭林听陆松的喊话,好不高兴,但并不回答。心想果然是兴世子那小东西,江提督分析得真对,可惜他已被杨廷和那老贼逮捕,现在是给江提督报仇的时候了。随后大声喊道:“弟兄们,狠狠地杀呀,为江提督报仇的时候到了……”随即带着手下冲将过来。这时,彭林瞅个空隙,提剑向囚笼剌去,口中果断说道:“我倒不想见你这个无义之徒!”话还未完,那剑已将朱厚熜的咽喉封住。

  崔元见状,提剑便往这边冲来。

  彭林对移动的崔元道:“你若不住手,看我一剑结束了他。”

  陆松听这人的口音,断定他必是彭林无疑,于是又大声喊道:“彭林兄弟且慢,有话好好说。”

  “陆兄,你别枉费心机了,我不会怪你的,咱们各事其主吧。”彭林这一答算是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崔元正带着兵士们大战山贼,听到陆松想用感情说服对手,怕影响己方士气,对陆松道:“陆佥事,别抱幻想,快带着兄弟们杀过来。”

  双方都明确了身份,那就不是简单地抢夺财物了,而是生命攸关的利益之战。何况,当年彭林投奔陆松时,朱厚熜采取欺骗手段捕获了他,实在是太绝情了。今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对手怎么会手下留情?

  陆松看到朱厚熜处于如此险境,而这一险境又是自己的挚友造成的,便从容不迫地挪到彭林身旁,用身体堵住彭林。

  囚笼内受惊害怕又发烧乏力的朱厚熜,此刻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听说彭林在此,反而清醒过来,精神一振,他用尽力气问道:“是彭林在劫持吗?”

  “正是,我们现在已经与彭贼耗上了。不过,万岁爷放心,崔都尉会捉拿他的。”袁宗皋安慰说。

  朱厚熜却提起精神道:“快叫陆佥事向他喊话,就说我要见他。”

  “这怎么行?彭林来势凶猛,你要见他,不正合了他的心思?不能那么便宜他。”袁宗皋劝解道。

  朱厚熜感觉自己恢复了体力,大声说:“不要再阻挠了,向彭林喊话,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他来拿。我们的人都收拢,停止进攻。”

  “这……这……这会很危险的,万岁爷,你是不是发高烧了?这是生死之战,不是纸上谈兵,万万不能感情用事。”袁宗皋又力劝道。

  “袁长史,少啰唆,快传陆松。”不知是朱厚熜感到愧对彭林,还是另有企图。

  陆松感到彭林的剑柄放缓了些,用臀部顶着彭林,面朝朱厚熜,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

  “难道你们都胆怯了?那干脆就不抵抗,束手就擒吧。”朱厚熜故意说道。

  “我们有把握活捉他们,你等着吧,不捉彭林,我誓不为人。”崔元说完又要投入战斗。

  这时,朱厚熜感觉到了咽喉处的剑尖,用手牢牢地捏住道:“我已经有一次对不起彭林了,不能再有第二次。现在立即下令收兵安营,放过彭林。”

  袁宗皋、陆松等人拗不过朱厚熜,只好传言崔元,令所有将士收兵。

  说来也怪,彭林一帮人看到对手突然收兵,弄不清朱厚熜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敢盲目跟进,一时山坡野林恢复平静。彭林见状,出其不意地收回利剑,纵身一跃飞入林中。

  朱厚熜有意与彭林和解,陆松急忙向林中喊道:“彭林兄,不要跑,过来一叙,我主说再也不会伤害你,请相信我——”

  “陆兄长,不要轻信,你主是个十足奸诈的小人,跟着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也不会与你和谈。”彭林迅即回话。

  陆松又喊道:“要不我过来跟你谈,好不好?”

  等了好长时间,对方没有回声,山林沉寂,心潮起伏。陆松知道这是对方在考虑,所以又接着喊道:“彭兄,你想想,如今我主就要登基称帝,而江彬已下监狱,你还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呢?”

  “陆兄长,要是信得过我,你就过来。”彭林终于向陆松发出邀请,这是个好兆头。

  陆松与彭林在松林里会面了。两个好兄弟还没说话就抱头痛哭,倾诉着各自心中的委屈。

  陆松首先止住泪水说:“你那天晚上一被捕,我想这一辈子再也没脸见你了,彭兄,你能原谅我吗?”

  “别说没用的话,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说说你主这样做的意思是什么?不管是死是活,我可是死心要捉拿那个不仁不义之主的呀。”彭林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彭林兄,你是个直爽人,我也不必打马虎眼。过去的事你只要理解就行,我主是怕落个勾结叛王的罪名,才捉拿你的,为这件事,我的脸也被丢尽了,对不起你呀。不过,现在天下大变,新帝登基都要大赦天下,你是正德年间的囚犯,恰在大赦之列,况且江彬已被杨首辅逮捕入狱,再这样下去你还能依靠谁呢?我主原来烧得昏迷不醒,听到你彭林的大名,却精神一振,认为你是一条好汉,随后命令我方收兵待命,不准与你作对,我敢担保,他是真心对待你的。”陆松推心置腹地说。

  “唉——陆兄长,你们走吧,我不会再为难他了。”彭林无奈地挥挥手,示意陆松回去。

  “不,彭兄,你一定要跟我一起走,不管生死与否,我们都在一起,再不分离。”陆松流着泪水深情地说。

  “你走吧,我不能连累你。如果奸贼做了皇帝,你处处留心就是。”彭林说完,带着他的手下消失在密林中。陆松呆呆地站在那里,面向西方,默默地为彭林送行。

  厚熜听说彭林西去,叹道:“彭将军真英雄也。”

  他们连夜翻过一面坡,雨势才渐渐变小。刚才的雨中之战,使将士们消耗大量的体力,突然松弛下来,感到浑身酸软无力,饥肠辘辘。朱厚熜想到还有那么多的“瞒龙”菜,不如给每人分一点充充饥。囚车刚刚下山坡,他喊道“停车、停车,我们歇息到天亮再走吧,”

  严嵩急忙拦阻道:“一刻也不能停,刚才拼拼打打耽搁一个多时辰,现在要抓紧时间赶回来,怎么能歇息呢?”

  朱厚熜一想也是的,就改口说:“把‘瞒龙’发给大家吃了吧。”

  随员皆已筋疲力尽,正饿得心里发慌,朱厚熜一说,没人反对,乐得人人享受一下皇帝的口福。于是由袁宗皋给每人发了一块“瞒龙”菜。咬一口,那扑鼻的香味,立即激起活力。

  雨过天晴,雄鸡遍唱。红日一泄,满地生辉。一夜的坎坷早已被抛到身后,新的一天给人以新的希望。大约行了两个时辰,臣僚猛然发现,此时已经到了京郊。屈指算来,朱厚熜在囚车里整整生活了二十天,行程两千余里。

  而寿定王、汝安王仍然在离京城二百里外的路上,接受百官的宴请,在夜光杯里做着皇帝梦哩。

  初夏的京郊,放眼望去,绿绒遍野,红花簇簇。置身美景,阵阵清香扑鼻而来。要不是大事在身,朱厚熜真想钻出囚笼,将自己放飞到大自然中。

  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四月二十一日,朱厚熜的车驾到达京师西南的良乡。按照张皇太后和臣僚们的约定,他是第一个到达京城的王爷,礼部大臣决定前往迎驾。

  礼部官员依惯例轻车简从来到良乡,首先向新帝呈上早已拟好的迎接礼仪状,征得新帝同意,才能照章实行。礼部官员对自己的工作一向是很自信的,特别是新帝继位,高兴都来不及,谁还会仔细地审查这些繁文缛节的礼仪?何况今天面对的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偏僻山野的藩国小王爷。礼仪官毕恭毕敬地将礼仪状呈递给世子随身长史袁宗皋,由他再转达给朱厚熜。

  朱厚熜接过礼仪状一看,慢慢地皱起眉头。再过一会儿,干脆不看了,对身边的袁宗皋说:“遗诏以我嗣皇帝位而非嗣皇子位,如何用皇太子即位礼呀?”

  “主上聪明仁孝,所言极是。”袁宗皋附和道。于是将那礼仪状当面退回,令还是迎驾随臣的礼部尚书毛澄回去再拟。

  毛澄侍奉过几代皇帝,在重大礼仪上尚未被皇帝指责的先例,遇到这么认真的皇帝还是头一遭,面对新帝的挑剔,只好领命去了。

  朱厚熜命令随从止于京郊,等待礼官。

  首辅杨廷和听说自己中意的人选是第一个赶到北京的,心里别说有多么高兴了。想想朱厚熜能进京城,亏得我杨廷和审时度势,运筹帷幄。皇帝若是知道此事,一定会对我另眼相待,恩宠有加。遐想时却迟迟不见皇上进宫,真是急煞我也,这是怎么回事?滞留京郊多不好?万一让另一个王爷抢去已经到手的帝位,那有多么可惜?第二天早晨,他亲自率领阁臣出城迎驾。君臣相见,杨廷和还是处处小心。谈话中方知新帝滞留京郊,原来是对礼仪状不满。

  杨廷和想,这小皇帝也太认真,为点小事滞留京郊,看着皇帝位子不坐,搞不好会因小失大的,看我三言两语将他劝进京去。于是开口便道:“兴王爷见谅。您现在尚未即位,还是藩王身份,从礼仪上讲,应该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再择日登……”

  哪知杨廷和话未说完,袁宗皋插嘴质问道:“今我主是按序继皇帝位,怎么能再行藩王之礼?”

  “这……这……”杨廷和用眼睛瞪着袁宗皋,吞吞吐吐地说不出道理。

  袁宗皋原本也是朝中官臣,与杨廷和并不陌生,只因朱祐杬被封藩安陆州,他奉皇帝之命,远离京城,一心辅佐兴献王。杨廷和虽然知道袁宗皋的清廉耿直,但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想自己历经四朝,进士出身,翰林学士,任内阁首辅多年,代替皇上处理过数不清的军政要务,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你袁宗皋虽然也是进士,却晚我十二年之久,况且你年纪已大,长期辅佐藩王,懂得什么朝中礼仪?如今虽然你的主子进京当皇帝,但也轮不到你这个偏僻藩国的长史在皇宫充能啊。因此他不想与袁宗皋理论,转而去劝说朱厚熜。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朱厚熜仅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奶毛孩,一个远离皇宫的山里娃,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王爷。只有这样的人继承皇位,才能成为任人摆布的昏庸君主。想到此,杨廷和以老臣的威仪劝告朱厚熜道:“小王爷不必在这件事上认真,还是快快进宫,准备登基吧。”

  朱厚熜双眉紧锁,沉默不语。待杨廷和又要张嘴时,袁宗皋恼怒不过,走上前去,指着杨廷和等一班臣僚道:“休要啰唆,快打开大明正门,恭迎皇上入登大殿!”

  以杨廷和为首的一班大臣与袁宗皋僵持在那里,都不想让步。只听朱厚熜用坚定的口气说:“杨大学士及各位苦心,吾已心知。然而,礼仪乃国家大典,来不得半点马虎。此事可着礼部再去详细考察,吾等暂且在此候着。”

  杨廷和瞪大双眼不解地望着年少的朱厚熜,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众大臣则面面相觑,倍感尴尬,早晨想好的与新帝见面时的问候语已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皇帝的威仪高兴、踌躇满志;大臣的相拥跪拜、热烈欢呼。多么欢庆的场面呀!说不定新帝在高兴的时候会多看几眼,记住自己。可现在,现在只有看见多识广的杨首辅如何应对这局面了。

  首辅杨廷和毕竟久经历练,岂会为这点小事惊慌失措?只见他脸上立即浮现笑容,对朱厚熜道:“王爷一路辛苦,我等大臣盼您已久,如今既已到京,我等心里稍觉安慰。现我已吩咐礼部回宫禀报太后,一应诸事都可以解决。”

  “杨首辅安排就好,礼仪之事关乎民生社稷。你们不详参考证,拿出合适的礼仪,我是不会动身的。”朱厚熜再次表明自己的观点。

  “王爷放心。”杨廷和故意左一个“王爷”右一个“王爷”地称呼朱厚熜,似乎在暗示他,现在你还不是皇帝,摆什么架子?杨廷和又接着说,“虽说武宗皇帝大行已经二月有余,朝廷诸事纷繁,但在太后的懿旨下,对朝廷威胁最大的江彬已捉拿归案,只等皇上判决。另有四镇边军也已遣散,其他诸等大事还要等新帝即位后裁夺。”

  朱厚熜听首辅主动向自己汇报朝廷情势,认为这老臣态度诚实,为人还够忠厚。听其谈吐,语言朴实庄重,并无夸张吓人之辞。刚才为礼仪状而生的不快也消掉了一大半,对杨廷和渐渐有了好感。

  再说皇太后一直在宫里等候嗣君,忽然听说新帝为礼仪之事与首辅僵持不下,心里一紧。心想你这小王爷呀小王爷,先到为君做了皇帝就算了,现在皇帝位子还没看见,却去争什么礼仪?万一另两个王爷此时赶到,三个王爷一碰面,那局面才难收拾哩。如今太后也不倾向于谁啦,只盼着快快立个新帝,使大明江山平平安安,不发生内乱就行,所以听了礼部官员的禀报,立刻与左右商议。

  内中有与王琼关系密切的人说:“兴世子这样胡闹,干脆再等几天,看那两个王爷谁先到就立谁。”

  “太后,他一来就这样闹别扭,那当了皇帝后还会听您的话吗?我也同意将他先晾在京郊,看他怎么办?”这是礼部尚书毛澄说的。

  皇太后看看大家难于统一思想,你一言我一语的,不解决任何问题,果断地说:“现在朝廷里的乱子还少吗?你们都巴不得乱上加乱,是不是?去告诉首辅,不要考虑什么从东安门进还是西安门进,就依他的,从大明门进皇城即皇帝位。”

  有了皇太后的懿旨,礼部官员不得不立即修改礼仪状。

  根据大明祖制,新帝登基必须来一番劝进之礼,以证明皇帝是众多臣民拥立的,不是采取阴谋诡计抢来的。对朱厚熜的劝进就在其行殿文华殿举行。

  不一会儿,文武百官、民众耆老等人拥到行殿,跪拜在朱厚熜的面前。由德高望重的魏国公徐鹏举为主持。只见他手拿奉笺劝进辞,领读道:

  大德受命,乃抚运以乘时;继统得人,斯光前而欲后。盖义望情地之攸属,故内外远近之同归……奉《皇明祖训》之典,稽“兄终弟及”之文,佑启圣人,传授神器。敬惟殿下聪明天纵,仁孝性成,以宪宗皇帝之孙,绍孝宗皇帝之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温恭允协于重华,声光加入率土。是以合华夷而共戴,冠古今而无前也……

  听着朗朗颂辞,看着殷殷面孔,朱厚熜心里一阵激动,自然要故作谦逊,只听他说道:“本王现在仍悲痛不已,嗣位之事哪能这么快呢,所请不允。”

  魏国公只好率众人再一次上笺劝进,众人齐呼朱厚熜继位是“天神所愿”,“天与人归”;是关系到“臣民之同情,国家之大计”云云。如此这般三番五次,直至说到武宗在世时便有“天位当传之”语:

  ……伏望仰遵遗诏,勉抑哀情,念祖宗创造之隆,体先帝付托之重,勿事南向西向之再让,深惟一日二日之万几,早登宸极之尊,以慰群众之望……

  朱厚熜听着颂辞,心里暗暗高兴,这感觉真比坐囚车好多了,但表情却是一脸严肃。经过一推再推,想到寿定王、汝安王也快赶至京城,与自己争夺皇位,只好对众人答曰:“经过大家再三劝进,看见卿臣们的忠爱之意,朝廷国家事重,不敢一味拒之,勉从所请。”

  跪拜群臣和百姓听之,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过这一道重要程序,朱厚熜走到了皇帝的座位旁,只要往下一坐,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大明皇帝了。这时,礼部尚书毛澄将皇帝正式登基的礼仪状亲自呈给朱厚熜,新皇上看了一遍,立即批准。



初试锋芒 孝洒祖母



  他正要挥笔批红,眼睛却落在杨廷和所拟的新称年号上:绍治。让朕继承弘治?这不是分明要将朕纳入孝宗的体系吗?朱厚熜即时用红笔将“绍治”圈去,改年号为“嘉靖”。

  离正式登基皇位只有一夜工夫,朱厚熜必须吊唁武宗皇帝的灵柩,拜见张皇太后,等等。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必须审阅施政纲领,也就是即位诏书。

  即位诏书是首辅早已草拟好的,但必须经皇上亲自审批,方可公布实施。

  杨廷和在武宗时任内阁要员十多年,特别是在担任首辅期间,目睹武宗是何等的昏庸荒政,宠信奸佞小人,把朝廷搅得乌烟瘴气。杨廷和据此拟诏,希望新帝能够兴利除弊,振兴朝纲。他把自己的愿望和朝廷的利益都寄托在新帝身上。他与大学士蒋冕、礼部尚书毛澄连夜将草拟的诏书呈报朱厚熜,等待着新帝的批红。

  子夜时分,朱厚熜仍在握笔沉思。草诏上对宦官奸党的痛恨跃然纸上,用大量的篇幅陈其危害,表现出为人臣子的耿耿忠心。朱厚熜在行殿审批,杨廷和等几个大臣则在内阁等待。他们不知道这小王爷有无雄才大略,也不知道他是否具备一扫积弊的胆魄见识,只是刚刚领教过他对迎接礼仪的细察和固执,真担心所拟草诏通不过哟。

  五更时分,内侍太监才匆忙赶到内阁,传旨令删去与宦官有关的内容。

  杨廷和一听,惊慌不已,转而变成气愤,心想这……这小王爷怎么如此不辨是非,不懂朝政,难道他还想纵容宦官不成?我必须找他当面陈说。

  蒋冕劝说道:“不能去,小皇帝怎么考虑的,我们都不知道,何必招他不喜欢呢?”

  “此言差矣!也许皇上还不了解朝廷的情况,向他当面陈述可以帮助他拿定主意,否则便是你我的失职。”杨廷和说完就要冲出内阁。

  蒋冕又拦住他道:“不如先由文书官将我们的意见转告给新帝,如若不行,我们再找也不迟。”

  “谁说不迟?现在已是五鼓时分,眼看天快亮了,文武百官一来,哪儿还有时间去说?”两阁老争论的同时,文书官已经将他们拒绝遵旨改诏的草诏又拿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杨廷和等三阁老在殿内不停地走动,一时抬头望望屋顶,一时低头看看地下,真是望眼欲穿呀!

  这时只听“当啷当啷……”报晓的钟声响了,但嗣君的批红仍然没有下来。前来参加新帝登基大典的文武百官,踏着黎明的尘雾陆续来到太和殿前,而此时的即位诏书却还在朱厚熜手里,几个老臣真正领教了小皇帝的拖沓,像这样的皇帝,怎能指望他铲除宦官,革新朝政?杨廷和等人实在忍无可忍,便亲自找到奉天殿,要与新帝理论。却被文书房太监挡在门外,并对他说:“快回去吧,万一误了事,我们会替您解释的。如果今日批红下不来,明天再开读也不迟嘛。”

  杨廷和听后肺都要气炸,激动得难以控制,高声叫道:“自古人君即位,即使在草野间也需要下诏改号元年,以使天下耳目一新。今日若无诏书,不知所改是何年号,人心惶惑。如有他变,谁来担当责任?”说完拨开宫廷侍卫,要闯将进去。

  蒋冕一把拽住他道:“你要冷静,如果皇上正在考虑呢?你一冲击,惹皇上生气,他就跟你作对,那时怎么办?他年纪尚轻,加上一天的劳累,也许正在睡觉哩。”

  其实,朱厚熜此时正在左右为难。他阅完草诏,感到荡气回肠,精神大振。诏书中所列种种弊端,积习已久,他也略知一二。但细细想来,有没有必要将这些都写进诏书?心中犹豫不定。看看眼前的朝廷,可以说是一片混乱,尤其是宦官弄权,乱我朝政,小人当道,奸佞猖獗。对这些积弊恶习,朱厚熜是极为反感,痛恨入骨的。可是冷静想想,我一个远方藩王,突然进京当皇帝,本来京城的皇亲国戚王公贵族就不服气,还有那些飞扬跋扈的统兵将帅,有恃无恐的锦衣卫、镇抚司,宫内有侦伺于帝后之侧的宦官,有口含天宪的皇太后和她的亲信。各地心情复杂、举动不一的藩王、郡王都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盯着我,我就是周身长眼,也防不胜防啊。还有成堆的国事,进京路上曾看到的无数僵卧沟渠的饥民,北有鞑虏,南有倭寇……太多了,太多了。这些都是急于解决的大事。

  朱厚熜越想越觉得应该审慎,分清轻重缓急。但作为新任皇帝,如果即位诏书能够宣布大刀阔斧地革故鼎新,扫荡积弊,充分反映万民的希望,就能赢得民心,获取支持。朱厚熜想着想着,眉头一皱,痛下决心:与其让它们慢慢毁灭,不如快刀斩乱麻,以短期的剧痛换来长治久安。他正要挥笔批红,眼睛却落在杨廷和所拟的新称年号上:绍治。让朕继承弘治?这不是分明要将朕纳入孝宗的体系吗?朱厚熜即时用红笔将“绍治”圈去,改年号为“嘉靖”。意取以美德教化人民,使百姓过上美好富足、平安和谐的生活。

  杨廷和亲手草拟的诏书,终于批红。新帝朱厚熜手拿诏书,疾步跨进太和殿,举行正式登基大典。

  四月二十二日,在文武百官的跪拜下,朱厚熜稳稳地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上,成为大明帝国的第十二位皇帝。当他宣完经过深思熟虑的诏书时,满朝文臣武官欢呼雷动,像久旱的庄稼,渴望新帝带来润心的甘露。诏书传出,明年改为嘉靖元年。人们期待着嘉靖能给万民带来平安、美好、和谐的日子。

  而对于朱厚熜来说,登基和新年号的确定则意味着他独揽朝政的开始。

  新帝登基,诏告天下,这是历代朝廷更替的惯用之术,而朱厚熜的诏书却非同一般。里面关于抑制太监,清理皇庄还田于民,禁卫官校不法之举……皆顺应民心,道出民意。朱厚熜从诏书中看出首辅杨廷和的忠贞和耿直,心想有这样的首辅,一切事情都好办了。皇帝还有什么事不好办的呢?有。这件事朱厚熜坐在囚车里就已想好了,如今既然坐上了龙位,这事一刻也不能搁置。

  朱厚熜心里清楚,虽然自己根据遗诏当了皇帝,可这都是皇太后拥戴的结果。所以,他登基成功,并不歇息,而是匆匆忙忙去拜见皇太后。

  朱厚熜来到仁寿宫,进门略一施礼道:“儿皇给太后请安!”

  张皇太后高兴地说:“小小年纪,礼数还怪周到哩。”

  朱厚熜略一屈腿说:“谢皇太后扶持登基,今后还承蒙太后多多指教。”

  张皇太后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大言不惭地说:“小皇上真会说话,以后主持朝政的时候要多多思考,有主见,多向杨首辅请教,做一个好君主。”

  朱厚熜听着,感到张皇太后就跟自己的母亲一样,事无巨细,交代得详详细细。想到母亲,他还真的有些想母亲了。如今孤身一人在京城当了皇帝,大臣、宦官、侍从们“万岁爷”长、“万岁爷”短地喊,自己的父亲呢,母亲呢,他们该如何称呼?

  我还有父母呀!父母如何称呼,可是至关重要的事呀。想一想,自己的亲爷爷是堂堂的宪宗皇帝,我如今又成了嘉靖皇帝,独独父王还是个藩王封号,这于情于理都不符呀,真是委屈了父王。如果这样,我还能为孝吗?“孝为德之本。”大丈夫“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每当想到此,朱厚熜的眼内就溢满泪水。红墙黄瓦,深宫大殿,我的至亲却不在身边……不,我的奶奶,我的亲奶奶不是在宫里吗?就这样,朱厚熜在登基第一天,便去拜见尚生活在皇宫里的祖母。

  朱厚熜的祖母邵氏,浙江昌化人。因早年家境贫寒,衣食无着,终至走投无路,父亲不得不把长得清秀端庄,口齿伶俐的邵氏卖给杭州镇守太监当侍女。那时的邵氏已出落得如清水芙蓉,亭亭玉立,花容月貌。在太监的精心调教下,变得秀外慧中,知书达理。那镇守太监为了讨取皇帝的欢心,有意将她带入皇宫。一天,宪宗皇帝偶遇邵氏,被其清纯所迷,收为嫔妃,渐受皇上宠幸,不多久生下皇子祐杬(即嘉靖皇帝之父兴献王),因而被册封为宸妃。以后她又为宪宗生了两个儿子,被晋升为贵妃。本来儿多福多,不想皇宫内规矩太多,邵贵妃的三个儿子都被封藩外地,身为母亲的她又不得跟随任何一个儿子,只能留在宫中,母子见面,谈何容易。

  今日,朱厚熜思念母亲的泪水流到祖母这儿,更是倾诉了对至亲长辈的一腔情感。朱厚熜强压泪水,急步奔向祖母。邵氏听说孙子继承皇位,自是喜不胜喜。登基第一天就来看望自己,更是激动异常。

  内侍太监听说新帝要拜见祖母,立即将邵氏安排到一处宫殿,并收拾得干干净净,服御饮膳,侍从宫女一应俱全。此时两个宫女扶着老太太坐在软椅子上,等候着孙子的到来。只见朱厚熜快速跑来,张开双臂扑到奶奶怀里,刚才想好的问候话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是扑在奶奶的怀里嘤嘤哭泣。

  邵氏张开枯瘦的臂膀搂着孙子,颤抖的手不断地抚摸着厚熜的头发,两行老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掉在孙子的肩上。默默地哭了一会儿,朱厚熜才抬起头,用一双小手边给奶奶擦眼泪边为她理顺散乱灰白的头发,问道:“奶奶,这就是您的宫殿?”

  邵氏含着泪水点点头,并装出高兴的样子。

  朱厚熜看见奶奶只是直直地望着前面,脑子里立刻闪出一个念头,奶奶是不是眼睛瞎了?于是用小手在奶奶眼前晃来晃去,没有任何反应,惊叫道:“奶奶,您的眼睛瞎了?”

  “傻孩子,别怕。人老了,耳聋眼瞎是常有的。”奶奶若无其事地说。

  朱厚熜用惊奇的眼睛望着奶奶,他哪里知道奶奶的困苦处境呢?

  自从宪宗皇帝升天,邵氏又经历弘治、正德两朝皇帝,这一过就是三十四年。在这三十多年中,邵贵妃因失去宫中的靠山,地位一落千丈。昔日受宠的贵妃,被打入浣洗局。你道这浣洗局是个什么机关?乃是专门收容犯罪宫女服役,为人洗衣刷鞋的地方。宫中失宠的嫔妃没打入冷宫的,就一同在这儿充作劳役。宪宗皇帝驾崩以后,邵氏有儿不能相见,又被贬入与罪人为伍的地方,只好整日以泪洗面,日久天长,眼神耗光,泪水流干,慢慢的双目就瞎了。如今能与盼望已久的长孙相见,只因高兴异常,双眼才又滴答滴答地有了泪水。

  “奶奶,我一定要叫御医治好您的眼睛,让您能天天看到我。”朱厚熜充满稚气地说。

  “傻瓜,这是天老爷叫瞎的,御医怎么治得好?”奶奶是想打消孙子对自己瞎眼的惦记。

  一听这话,朱厚熜无话可说,因为他特别相信天神,想了想又说:“奶奶您放心,我这就打发人去老家,把母亲接来陪您。”

  邵氏一听,心里别说有多高兴了,连连夸奖说:“我这孙子真有孝心。”

  这正是朱厚熜最喜欢听的话。对父母能不能尽孝,是他坐在囚车里就一直考虑的大事。今儿已经坐了天下,孝敬父母长辈便是首当其冲的要事了。

  别了祖母,朱厚熜想着差不多考虑成熟的为父母尽孝道的计划,决心尽快实施。他坚信,我是皇帝,只要我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同时首辅也会支持的。第三天,他将陆松传至驾前,旨令他派秦太监回老家安陆州将自己的母亲蒋娘娘接至皇宫。



重振朝纲 大礼为先



  朱厚熜听后,心里咯噔一下。一个老臣竟敢这样无礼!太小看朕了。他想到此时没有回旋的余地,便开口令道:“将那闹廷的老贼拿下。”

  入京当上皇帝,并没有给朱厚熜带来欢乐。相反,偌大的皇宫犹如一个荒芜不堪的大杂院,那高大的宫殿是杂院的狮子,坐视天下,威风凛凛;那宽阔的道路是杂院的利剑,横卧狮前,寒光闪闪。这狮这剑都是他的。狮,等着他去驾驭;剑,等着他去挥舞。远远望去,这里虽然给人以神秘庄重,肃穆威严之感,但比起家乡湖广安陆州来却要逊色得多。在那里,广阔的天空,淳朴的人情和自由的行动,无不给人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对比之下,这里简直是一个大监狱。

  虽然身在“监狱”,朱厚熜却找到了另一种满足,那就是权力。想想刚入京时,他就感到好笑。自己不经意间使了一个小小的技巧,迫使皇太后作出让步,首辅大人不得不按照朕说的话去办。哼,对了,那个首辅杨廷和看起来忠心耿耿,却也强硬固执。朕该怎样与他打交道呢?

  第二天天不亮,朱厚熜翻身起床。这是他的第一个早朝,在大臣面前必须要像个皇帝的样子。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已有高高的个子,只是略显单薄一些。国字脸上不露一丝微笑,浓眉紧锁,双眼犀利。不一会儿,他迈着从容的步子,一脸的严肃,坐到文华殿的龙椅上。早已在殿前等候的文武大臣,看见新帝驾到,齐刷刷地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新帝用浓重而深沉的声调说。

  众臣抬头,只见新帝朱厚熜身穿金黄衮龙袍,头戴象征着威严的皇冠,身子挺得直直的,端坐在龙椅上。他眉头微蹙,眼神炯炯,英气逼人。只要有大臣禀奏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侧耳细听,并用眼睛牢牢地盯住禀奏者。面对威严的小皇帝,奏疏者禀报时字斟句酌,生怕出错。

  第一次上朝,朱厚熜牢记母亲的叮嘱,只听不说,凡有奏折,收下便是。这一招果然厉害,众大臣见到一个不说话的皇帝,无法判断皇帝的脾性,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所以在上奏时感到十分吃力,担心说的内容不合皇帝的胃口,轻者削官为民,重者砍头成鬼。

  散朝以后,朱厚熜招呼杨廷和、蒋冕俩要臣留下。杨首辅心里明白,一定是新帝遇到难题了。

  “首辅和大学士这段时间多有辛苦,如今朝廷能有如此平稳的局面,完全是你们果断行事的结果。”朱厚熜本想说“谢谢”之类的话,又突然打住,心想在大臣面前不能如此卑微,于是改口道:“朕有你等忠臣,国体不愁不强盛啊。”

  “皇上过奖,微臣只是尽忠行事。”杨廷和谦逊地说,“皇上,现在首当其冲的事是要把江彬一伙乱臣贼党绳之以法……”

  哪知不等杨廷和说完,朱厚熜摆摆手制止道:“今天不谈政事。”

  杨廷和等人一听,心里迷惑了。皇上与大臣不谈政事,会谈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朱厚熜开口道:“杨首辅对朝廷的耿耿忠心历历在目,以后还望爱卿多为朕想想。”

  杨廷和听后露出惊讶之色,以他几十年的朝廷生涯,十几年的首辅经历,也无法猜测出其中的含意,只好小心地道:“微臣不明白,请皇上明示。”

  朱厚熜则岔开话题说:“朕刚刚继位,面对的是百废待兴,朝纲重振。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朕希望大明朝廷天人合一……”朱厚熜突然将话停住,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好,去吧,去吧,今天就说到这儿。”

  杨廷和及蒋冕怀揣疑惑告退而去。走在路上,两人始终猜不出新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朱厚熜心想自己由藩王到皇帝,又年纪轻轻,不但没有一个亲人辅政,还要面对这么多老奸巨猾的臣僚,要想有所作为,依靠现有大臣是必要的,但又不能太显出无能,让他们感觉离了他们就办不成事的印象。所以与杨廷和谈话,故意打哑谜一样,使他们摸不着头脑,以便为父母孝敬时扫除障碍。

  四月二十四日,是朱厚熜登上皇帝宝座的第三天。他在乾清宫处理了一些政事后,令内侍太监德兴传旨礼部尚书毛澄。

  这德兴也才十二三岁年纪,生得矮矮胖胖,毫无线条,看起来是一副忠诚老实相。他进宫后一直侍奉在张皇太后身边。朱厚熜登上皇位,皇太后经过认真考虑,亲自点将,令他侍奉新帝。

  朱厚熜始见德兴,看他长得胖墩墩、戆乎乎的,不大在意,加之想到自己身边的贴身侍从是皇太后亲自安排的,这多少给他以时时受人监视之感,朱厚熜便叫他不停地到外面跑这跑那,使他没有时间盯住自己。这不,现在又吩咐他跑到毛澄那去了。

  毛澄曾是迎接新帝的部臣代表,对新帝并不陌生。他正想找机会与皇上叙一叙哩,这次召见,正中下怀。要知道新帝即位,首要的任务就是物色心腹之臣。谁与皇上接触越多,谁就容易引起皇上的重视,也就有可能成为宠臣。想到此,毛澄心里美滋滋的,立即起轿去见皇上。

  “微臣毛澄叩见万岁!”毛澄进得殿门,跪下便拜。

  “免礼。”朱厚熜头也不抬地问:“毛卿近来可忙?”

  “微臣愿听皇上明示。”毛澄回避了皇上的问话。

  朱厚熜求之不得他这样说,漫不经心地直接问毛澄道:“不知毛卿对朕父兴献王尊崇礼仪和谥号是怎么考虑的?如果没有考虑,你们礼部应该商讨一下呀。”

  “这……这……”毛澄答不上来,只好改说“遵旨。”

  退出殿门,毛澄十分沮丧,原本想与皇上多叙一会儿的,没想到接回来这么个棘手的差事。但他同时觉得,对兴献王的尊称事关重大,一定要征询首辅杨廷和的意见。

  杨廷和听罢情况,略加思索道:“这还不好说,尚书不闻汉定陶王、宋濮王的故事么?现成的证据,引用何妨?”

  毛澄一听,心里明白,按照杨廷和的意见,回礼部准备去了。

  朱厚熜下旨毛澄,见毛澄并没有表示不同意见,以为对父王的尊称不会有什么阻碍,心里十分满意,只等着礼部的好消息了。此时便又拿出登基诏书细细研究,准备着手推行新政。

  一天,在与杨廷和的交谈中,朱厚熜突然提到午朝的问题。杨廷和说:“这还是孝宗时的规定,从武宗开始就废止了。”

  “通知朝廷文武百官,从明天起早晨天亮上朝,饭后午朝。这要形成制度。”新帝吩咐道。

  杨廷和听到皇上要恢复早朝和午朝,心里甚是欢喜,只担心说风就是雨,怕是难以做到,于是禀道:“禀奏万岁,明天开始,是否太急?”

  “什么?难道说这点小事还要准备十天半个月吗?明天,就是明天,没有什么好改的。”朱厚熜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当天晚上,朱厚熜吩咐德兴不准睡觉,说一听到鸡叫就喊他起床。德兴说:“万岁爷,皇太后说让奴才侍候您吃好睡好,别累坏了身子,怎么起来那么早呢?”

  “什么太后说太后做的,朕自己知道。”朱厚熜忍不住抢白他一句。

  “太后是这么说的嘛,奴才又没撒谎。”小太监辩解道。

  “你还敢顶嘴?”朱厚熜气冲脑门,恨不得要打德兴两巴掌。

  德兴看到皇帝怒发冲冠的样子,双腿早已跪下,结结巴巴地说:“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自此以后,德兴在皇帝面前再也不敢提皇太后了。

  朱厚熜想这小捣蛋一点也不戆哩,还是提防着点。夜里不让德兴睡觉,就是皇帝训练他的开始。

  “喔、喔、喔……”皇宫里的司晨公鸡开始啼鸣,同时四更的柝声也敲响。

  朱厚熜睡眼蒙眬中听到鸡叫声,喊道:“德兴,德兴,鸡都叫了,你还不喊朕?”

  德兴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慌忙喊道:“万岁爷,万岁爷,天亮了。”

  “小东西,你看看究竟是天亮了还是鸡叫了?守夜失职,你说叫朕怎么罚你?”皇帝故意逗他道。

  小德兴吓得直哆嗦,想了想说道:“请万岁爷把奴才的瞌睡虫拿出来灭了吧。”

  “哈哈哈……小东西怪会说话哩。好吧,你去睡觉,朕要上朝了。”朱厚熜带着皇帝的威仪来到大殿。

  五更不到,皇帝已经坐在龙椅上,看看眼前的大殿,稀稀拉拉的只来了杨廷和、蒋冕等几个老臣。小皇帝令内廷侍卫官陆炳带着几个兵侍严把大门关,凡迟到者一律挡在门外。

  这时一个老臣并不想按迟到的先后顺序排队,而是径直走到大殿门口,试图用有力的双臂拉开侍卫,冲将进去:“滚开!在这碍手碍脚的。”

  陆炳严正地说:“这是皇上的口谕,你敢抗旨?”

  “皇上?皇上是叫我们来上朝的,不是让我们在外面站的。”老臣大声吼道。

  早已有人将此事禀报皇上。朱厚熜问杨首辅道:“那闹殿门的是何人?”

  杨廷和顿一顿说:“禀奏皇上,那人是九卿之首王琼。”

  朱厚熜听后,心里咯噔一下。一个老臣竟敢如此无礼!太小看朕了。想到此时没有回旋的余地,开口喝令道:“将那闹廷的老贼拿下。”

  杨廷和一听,目瞪口呆,心想自己本来与王大人有隙,倘若将王琼押至殿前,他看到我也在此,不怀疑是我向皇上进的佞言?于是忙对朱厚熜道:“皇上息怒。王尚书向来直耿,可能是侍卫的态度不好,才发生龃龉的。待老臣先去看看再说。”

  “免了。朕倒要看看他的资格有多老。”朱厚熜根本不听杨廷和的劝告。

  侍卫将九卿之首王琼押至正殿,令其跪在皇帝面前。

  那王琼的经历,如果算上眼前的小皇帝,已是四朝元老。在这之前,官已做至户部、兵部、吏部尚书,领九卿之首,一品大员。早在朱厚熜登基之前,王琼就不同意由他来继承皇位。有一天早朝结束时,王琼偶观天象,对杨廷和戏言道:“连日这样暴晒,这天真让人担忧啊。古书上说若太阳泛红,说明是女人掌权哩。”

  杨廷和笑笑回答说:“现在就是皇太后以懿旨主持大政,不是女人掌权是什么?”

  王琼更加神秘地说:“恐怕应验不止于此吧。”他万万没有想到,如今皇上重振朝纲的举动应验到自己头上来了。只见他上前跪拜道:“老臣叩见皇上!”

  朱厚熜一拍龙案道:“你可知罪?”

  “望皇上明示。”王琼满不在乎道。

  皇上气得血冲脑门,但他强压怒火,大声令道:“朕明示你领五十大板。”说完令左右拖下去当场执行。

  站在外面的大小官员见此景,吓得双腿打颤,不知皇上将如何发落自己。正在大家胡思乱想时,从正殿走出太监崔文,他站在大门口高声念道:“皇上口谕——”众官一听,急忙跪拜于地,贴耳聆听:“所有迟到官员,记账二十大板,若有再犯,合并执行。”

  众官员听罢,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慢慢地,关于小皇帝如何闻鸡晨读、秉烛勤政的事在朝廷流传开来,有些庸臣再也不敢怠慢朝政之事了。一时间,朝廷的政风焕然一新。

  转眼到五月七日,礼部尚书毛澄遵旨拟就出关于皇帝父母尊称的奏文,要提交群臣讨论。奏文实际上是根据杨廷和的意见拟定的,但只要获得文武百官的一致通过,就可以作为廷议奏折禀奏给皇上,这对皇上的影响会更大些。奏文说:

  考汉成帝立定陶王为皇太子,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奉供王祀。共王者,皇太子本生父也。时大司空师丹以为恩义备至。今陛下入承大统,宣如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第二子崇仁王厚炫继兴王后,袭兴王主祀事。又考宋濮安懿王之子入继仁宗后,是为英宗。司马光谓濮王宜尊以高官大爵,称王伯而不名。范镇亦言,“陛下既考仁宗,若复以濮王为考,于义为当。”乃立濮王园庙,以宗朴为濮国公奉濮王祀。程颐之言曰:“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为所生为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伦也。然所生之义,至尊至大,宜别立殊称。日皇伯、叔父某国大王,则正统既明,而所生亦尊崇极矣。”今兴献王以孝宗为弟,于陛下为本生父,与濮安懿王事正相等。陛下宜称孝宗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妃为“皇叔母兴献王妃”。凡祭告兴献王及上笺于妃,俱自称侄皇帝某,则正统、私亲、恩礼兼尽,可以为万世法。

  奏疏旁征博引,洋洋洒洒,大有打压小皇帝之势。朱厚熜尚未看完就把奏疏往龙案上一甩,愤怒难耐地说:“放屁!难道说父母是可以随便更易的吗?”

  “万岁爷,谁又惹您生气了?”侍奉在一旁的德兴关切地问。

  “好,德兴,你去把礼部毛澄毛尚书给朕找来。”

  毛澄接到谕令,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迟到了受责罚。他匆匆赶到乾清宫,行罢大礼。皇帝也不说让他平身,只好一直跪在那里。

  朱厚熜拿着奏疏道:“你身为礼部尚书,竟写出如此无理奏折。朕问你,父母是可以更换的吗?”

  毛澄被问得无言以对,但略一思索说:“禀皇上,臣等只是以史为据,不敢乱礼。”

  “什么?照你的意思,父母是可以更换的喽。”说着将奏疏往他面前一扔,“拿回去再议。”

  毛澄捡起奏折,慌乱的告别礼也未行,匆匆退出大殿。

  朱厚熜想不明白,自己身为大明皇帝,应该是说一不二的,怎么为了一个小小的父母尊称,一班大臣就如此不给面子。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想想自己初来乍到,势单力薄,时至今日不曾有一个重臣站出来为朕说话。在生活起居上都是皇太后安排好了的,俨然朕就是她的亲儿子。哼,太后、杨首辅联合起来,欺朕弱小,想逼朕改变自己的生身父母。哼,办不到。

  小皇帝想到必须要有自己的一班人马,只有这样才能想朕所想,做朕所做。于是开始考虑网罗人才。首辅杨廷和此时在朱厚熜眼里还是一个真正的忠臣,这是肯定要留用的。不说别的,就说他排开各种阻力,一手将自己扶上皇位这一点,功可盖世。对了,找杨首辅商议一下。为了成就大事,朱厚熜暂时压住刚才的不快,立即命德兴去请杨廷和。

  杨廷和此时正在张皇太后那儿,向太后禀报小皇帝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在谈到大礼仪称奉时,首辅说:“我看这场争论不可避免。我听毛尚书说,皇上对廷议的奏折意见很大,已经发回重议。”

  张皇太后说:“刚刚继位几天,就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拖他一些日子,看他怎么办。”

  “我和毛尚书等阁臣的意见是除了拖延外,还要坚持廷议。皇太后,礼仪关系到大明王朝的千秋万代,不能因此而遭受破坏。”杨廷和补充说。

  张皇太后发话道:“杨卿说的极是,就这样办吧。对小皇帝的倔强脾气该拦的就拦,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他会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

  杨廷和致谢告别皇太后,刚一出门就看见德兴往这边奔来。杨廷和早就认识皇太后身边的这个小太监,所以主动打招呼说:“小德子,跑回来看太后的?”

  德兴急忙说:“首辅快去,万岁爷传您的旨哩。”

  “小德子,记住,莫对皇上说我在太后这儿,啊。”

  德兴向杨廷和传了旨,跑到太后那儿玩去了。

  杨廷和到达皇帝行殿,见皇上正在看奏折。这都是武宗皇帝殡天以后积压的折子,朱厚熜越看越感到革除弊政的迫切,真是举朝上下,百废待兴呀。

  杨廷和进到殿内,跪拜道:“臣叩见皇上。”

  “起来,免礼。”朱厚熜一反严肃,和颜悦色地说,“杨首辅,朕这几天总在考虑,还有哪些大臣一直闲居未用,朝政百废待兴,需要大量人才呀。”

  这话正说到杨廷和的心里。他也在考虑向皇上建议恢复一批前朝强令致仕大臣的职务,现在皇上考虑到了,真是难能可贵。于是说道:“皇上所言极是。”只听他如数家珍,将前朝武宗皇帝致仕的大臣一一道来。

  费宏,字子充,成化丁末科状元。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即被命为礼部尚书,次年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参与机务。当南昌宁王朱宸濠交结钱宁,妄图恢复护卫制度时,费宏第一个站出来极力反对,终遭钱宁等奸人的陷害,被贬回乡。之后宁王又毁其坐船,毁其家产,掘其祖坟。

  孙交,为武宗时期的户部尚书,在任时周密规划朝廷费用,却得罪了宦官而被致仕回家。

  还有正直的工部尚书林俊、原都察院左都御史彭泽……

  朱厚熜听着听着,心中产生一种渴望,恨不得立即把这些闲居名士请回朝廷。朕现在若重新起用他们,给其提供施展才能的机会,他们一定会更加努力地回报朝廷。他与杨廷和刚谈完,小太监德兴回来了。

  朱厚熜问:“德兴,这会儿跑到哪儿去了?”

  “奴才……奴才在外面玩。”德兴看着首辅,不敢说到皇太后那儿,撒了一个谎。

  “好你个小东西,说话吞吞吐吐,心里一定有鬼。”朱厚熜看德兴急得满脸通红,就故意吓唬他。

  杨廷和见此,插话道:“也许小德子才跟皇上,胆子小哩。”说完告谢皇上,退出殿堂。

  朱厚熜有意向杨廷和透露招揽人才的想法,是有他的用意的。想想自己初登皇位,坐在龙椅上环顾左右,没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侍臣,尽是一班面孔陌生的前朝老相。如果直接重用王府家臣,又恐京城旧官不服,处处与朕作对,岂不阻碍了朕为父母的封号?更不要说推行新政了。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向杨首辅示意,凭他在官场几十年的经验,不可能不理解朕的心思。在这之前,新帝已禀请皇太后懿旨,决定留用前朝一班阁老大臣,杨廷和等老臣都心里清楚,并对这一明智之举充满感激。

  果然,第二天杨廷和便奏请皇上,提议迁升陆松为锦衣卫副千户,严嵩为南京翰林院侍读、掌院事,右长史、吏部侍郎袁宗皋文略与护驾齐并,迁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参与机务。同时,将兴献王妃蒋氏大嫂的儿子蒋轮封为伯,将二嫂的儿子蒋荣也赐封礼祀官田宅。祖母邵氏、母亲蒋氏诸至亲俱以皇亲相称。

  朱厚熜对祖母怀有深厚的感情,除安排好她的生活之外,钦命邵太后之弟邵喜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后又封其为昌化伯,赏赐无数。

  眨眼之间,新帝在皇宫不再孤独,只是更加想念远在安陆的少女红莲。朱厚熜遣使回王府迎接母亲时,已经交代使者要将红莲姑娘一起接到北京,只是不知道红莲姑娘能不能成行。

  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心事重重,却无法表达。朱厚熜想到此,才知道自己感到空虚异常,原是一心想见红莲姑娘,于是决定再派使臣带旨速速赶往安陆,完成对红莲姑娘的思念。

  “德兴,德兴。”朱厚熜连喊几声,不见德兴的影子。“这小东西跑到哪儿去了?”朱厚熜自言自语地说。

  “皇上,奴才在此。”

  朱厚熜回头一看,乃是太监崔文。问道:“德兴呢?”

  “禀皇上,奴才看见他溜出宫玩去了。”崔文胡诌一句道。

  “这小东西是要挨揍了。崔文,去把陆松喊来。”皇帝吩咐说。

  这时只见德兴引着一个小宫女来到文华殿,看见皇帝正在殿门口,吓得气都不敢出,悄悄地往后面绕去。朱厚熜见状,厉声问道:“你个小坏东西跑到哪儿去了?躲躲藏藏的,一定有鬼!”

  “奴才……奴才看皇上您天天不高兴,就把她带来跟您玩的。”在德兴吞吞吐吐地回话时,小皇帝已经将眼睛盯住了那个小姑娘。只见她面容清纯,仪态端庄,一双细眉不动声色,两只凤眼道尽风情,仿佛就是自己思念已久的红莲站在面前,于是惊讶不已,刚才对德兴的不快一扫而去,平静地说:“你进来吧。”并指着小姑娘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德兴怯生生地答道:“她叫妙菁,是庄肃皇后宫里新来的。”

  嘉靖皇帝略有所思地重复着:“妙菁?新来的……”他本想问问清楚的,但转念一想与人初次相见,盘查来盘查去,别吓着她,不如以后再说吧。

  武宗的遗孀庄肃皇后,朱厚熜应该喊皇嫂。他没想到在皇嫂的后宫里就藏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心驰神往,哪还有心思再看奏折。他按下手头的要事,提议和德兴妙菁一块儿玩耍,两个小伙伴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玩什么呢?”小皇帝问道。

  德兴抠抠脑袋想想说:“就玩摸媳妇吧。”

  “好好好。”小皇帝拍手赞成。三人分工:妙菁扮媳妇,他们两人扮新郎。德兴找来两块红布分别将自己和皇帝的眼睛蒙住,就开始抓妙菁,谁先抓住,妙菁就是谁的媳妇。

  小皇帝朱厚熜对这个游戏特别认真,只见他东摸摸西撞撞,怎么也碰不到媳妇。那妙菁真是乖巧,她故意走响脚步,将德兴和小皇帝引往一起,看两个蒙面人为了抓住媳妇,小心翼翼地随着脚步声而来,待他们快要碰面时,方才不声不响躲开。两人互相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悄悄地憋足劲搂住对方,又听一旁的妙菁笑出声来,这才发现上了“媳妇”的当。

  此时陆松来到大殿道:“微臣拜见皇上。”

  朱厚熜正玩得高兴,根本没听见陆松的禀报。陆松只得加重语气道:“微臣陆松拜见皇上。”

  皇帝听陆松已来,早已忘记叫他来做什么,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不要捣乱。”

  陆松惊讶不解,本想一走了之,但一想自己是王府老臣,如今皇上还小,是不是把什么事玩忘记啦?于是决定等一下再说。

  皇帝抓得气喘吁吁,妙菁见状,就不再认真,而是放慢了脚步,果然被小皇帝抓个正着。只见朱厚熜紧紧搂着妙菁,趁机在她的粉脸蛋上亲了两口,羞得妙菁低着头跑出了宫殿。朱厚熜“哎哎哎”地欲出去追赶,突然看见陆松还在那儿坐着,没好气地说:“朕不是叫你回去的吗?怎么还坐在这儿?”

  陆松也没好气地反问:“不是皇上派人喊我来的吗?”

  小皇帝想了想,这儿已经有个红莲姑娘啦,还派使臣回安陆做什么?犹豫一会儿才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陆松只得蔫蔫地离开。

  朱厚熜登基当皇帝的热闹迎奉场面很快过去,代之而来的是没完没了的繁琐的朝政事务、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感到宫中的人际关系犹如激流中的巨大漩涡,自己则处在漩涡的中心,不管你释放出多大的能量,都被这漩涡消耗得干干净净。也许这就是朝廷,这就是当皇帝的乐趣吧。朱厚熜想着这些并没有一丝的害怕,相反总想在这漩涡中有所作为。

  今天早晨,他看到一本奏折,上奏人是福建道监察御史王钧。奏折说“司礼监太监韦彬与逆恶江彬结为姻亲,内外盘踞;御马监太监张忠、于经、苏缙,争功启衅,排陷忠良,结怨黎庶,导引巡幸,流毒四方。其他如宣府镇守太监刘祥、总兵都督朱振、巡抚都御史宁杲,侵盗边饷;甘肃镇守太监王欣、总兵都督柳涌、巡抚都御史文贵,引外夷以窥伺中国。此数臣皆江彬之党,今江彬既捕治,此辈亦亟赐并处,以明法纪,以清奸党。”小皇帝对此很感兴趣,反复看奏,认为这本奏折来得及时。

  “万岁爷,有礼了。”突然,韦彬蹿进大殿。

  朱厚熜一惊,奏折掉在地上。抬头一看,见是韦彬,问道:“你来做什么?”

  “奴才怕万岁爷寂寞,特给您弄了一只鹦鹉,您看它多机灵。”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韦彬转过来对鹦鹉说,“喊‘皇上万岁’。”

  那鹦鹉看看小皇帝,扑棱一下翅膀,学舌道:“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小皇帝听了,脸上露出笑容,说:“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多弄几只才好玩呢。”

  韦彬看皇帝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糊弄说:“这是奴才花八百两银子,在鹦鹉国买来专门送给皇上的。”

  朱厚熜忘了奏折之事,站起来走向鹦鹉,开始用手逗那鸟儿。德兴见状走上前去,将奏折捡起来重新放到龙案上。

  这韦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作为太监,他是正德武宗时期有名的“八虎”之一,早已臭名昭著。新帝朱厚熜继位后,韦彬曾上奏皇上,请求免去其弟弟韦英的爵衔,自己主动辞职闲居。他的这一举动很快被朝中大臣识破。原来韦彬是想与新帝玩诡计。他知道自己罪大恶极,难平众怒,只好选择主动辞职,以逃罪责。给事中徐景嵩等人先后上疏皇上,揭露韦彬的罪恶,称他附和刘瑾,结姻江彬,宜置极典。

  韦彬离去,小皇帝对这个玩宠物的太监十分厌恶,倒也念他迎驾有功,并且协助杨廷和逮捕了江彬,决定给他最轻的处罚。便在奏折上批道:

  驱逐皇宫,回家闲居。

  还有一只“八虎”也在继续侍君,他就是谷大用。他在正德刘瑾作乱时,提督西厂,威风凛凛,作恶多端,罪恶累累。但他也有迎接新帝登基之功,小皇帝仅仅将他降为奉御,命居南京。

  听说皇上对正德“八虎”进行了打击,朝廷上下开始活跃起来,纷纷上疏皇上,要求彻底铲除宦官作乱。朱厚熜乘势对宦官乱政的积习发动强势攻击。

  张永,提督十二团营兼管神机营。他虽然为“八虎”之一,但在铲除大宦官刘瑾时立有头功。武宗驾崩以后,在关键时刻协助杨廷和逮捕江彬,亲督九门防变直到朱厚熜登基。鉴于其行为的复杂多变,小皇帝诏令其闲住,后又降为孝陵奉御。

  对于勾结江彬,为虎作伥的太监李镇、张奎、陈贵、丘聚、张雄等数十人则处死的处死,充军的充军。一时间,朝廷里的宦官势力遭受到了致命打击。

  朱厚熜对即位诏书中特别提到的一大要案很感兴趣,特传杨廷和,让其详细讲述。

  杨廷和接到口谕,高兴异常,心想这小皇帝虽然近乎顽童,但做起事来也还细致,辅助这样的皇帝,真是大有作为。

  杨廷和在诏书中提到的是“写亦虎仙案”,他向新帝讲道:

  武宗时期,写亦虎仙本是哈密卫都督,吐番酋长脱脱归西后,他辅佐脱脱的同宗子嗣陕巴(已经继封忠顺王)。虎仙看王子年幼无知,私下大肆勾结吐番将领共同作乱,迫使小陕巴带印潜逃。这正中他的下怀,陕巴逃走后,虎仙擅自做主扶立真贴木儿为王。但这个傀儡王真贴木儿不为人们承认。有一个州的巡官后来诱捕了真贴木儿,又将陕巴送回哈密国复位。陕巴吸取教训,加强宗国权威,病故前又立其子并牙即为王。

  写亦虎仙意识到不可能再获取王位,便跑到甘肃,以进贡的方式来获取赏赐,盗取军饷,由此积聚本钱做买卖,很快成为当地巨富。但是这位虎仙仍然不甘寂寞,又开始勾结满速儿等部族侵略甘州和肃州。幸亏镇巡官发现,及时奏知朝廷。朝廷迅速派都御史彭泽统兵到甘州驻扎,强令已抢占了哈密城的满速儿奉还金印,护送并牙即归国。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十一月,虎仙煽动满速儿,率兵推倒嘉峪关南的城墙,攻掠肃州。而他则在关内大造铜枪铁炮等火器,暗中支持满速儿。满速儿骑兵所到之处攻克乱骨堆、中截、大庄等堡垒,杀死掌堡军将。守备在肃州的兵备副使陈九畴加强防范,一举抓获犯军高彦名等人,才幸免城破。满速儿见无法攻破肃州,只好撤兵退到关外。在退兵之前,满速儿憎恨写亦虎仙的反复无常,挑拨离间,修书一封,派密使送到肃州镇巡官手中,道出真相说这次侵犯之事,都是写亦虎仙一人唆使的。如今,他已看清了虎仙的真面貌,不会再听他的了,建议大家讲和。至此,肃州边关才趋于安定。

  杨廷和说,其实虎仙已被官军捉拿归案,定为谋反罪,按律法应该立即斩首的,其间却出现了奇迹。虎仙依仗财大气粗,平常上结官宦,下交镇守,织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此时更是派他的亲信上下活动,广施贿赂,兵部便以招情不明为由,将虎仙等人提解到京,经法司与锦衣卫会审,隐去谋反叛逆之罪,仅判徒刑两年半,并留工部做劳役。其间虎仙更是神通广大,赠金送银,巴结上太监钱宁,使之设法买通武宗近侍,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在武宗面前巧为蛊惑,转眼间,虎仙竟改姓为朱,摇身一变成为皇亲国戚,擢升锦衣卫指挥使,伴随武宗南征巡游,耀武扬威。其儿子、女婿皆成为武宗近侍,从此再没有人敢招惹他。

  小皇帝听到这里,右手情不自禁地往龙案上啪地一拍道:“岂有此理!一帮狗官贼宦如此欺骗皇上,该斩!”

  杨廷和说:“以后的事皇上您都知道了,锦衣卫已奉旨将虎仙捉拿送往刑部审判。与虎仙有关的心腹、亲党、部下以及在肃州的妻妾家人都一并捉拿归案,现在正等着皇上判决哩。”

  小皇帝听后,拍手称快,禁不住说“好!”并对杨廷和道:“杨首辅,你传令刑部,对虎仙等奸人立即斩首。”

  “遵旨。”杨廷和说完欲退,朱厚熜又道:“哎,杨首辅,还有各镇守太监的案子,也命人整理一下,对那些贪赃枉法的地方镇守宦官坚决绳之以法。”

  小皇帝说的地方镇守太监,是有来历的。明代武官的职衔等级分为镇守、分守,统领一方兵权者为镇守;独领一路兵权者为分守。那时候,各省都设有镇守总兵官,掌握一省的兵马大权。时间长了,朝廷对握有重兵的镇守有些放心不下,皇帝便派亲信太监前去监视,逐渐就有了镇守太监的设置。朝廷对这一职务的权限有明显的规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太监也插手地方事务,发展到正德年间,有些镇守太监已经成为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了。他们既手握兵权,又控制地方,于是乎,克扣军饷,役占兵丁,贪污受贿,盘剥百姓,无恶不作。更有甚者,自恃是皇帝的亲信,动不动就凌辱、诬陷地方官员,由此加剧了中央与地方的矛盾。

  杨廷和顺便说了宣府刘祥、江西邱德等镇守太监的罪恶。小皇帝听得非常入神,当即决心铲除这一毒瘤。仅在当年六七月间,小皇帝就批准兵部的请示,下令裁掉正德十二年大同、应州之役冒名请赏的官兵近千人;同时又将前朝传升、乞升的中书科、鸿胪寺、钦天监、大臣院少卿等官员一百二十七人分别给予罢黜停降处理;给事中夏言等人又奉诏将五府所属京卫并亲军卫分大小官员,一次裁定三千二百人;让人更为拍手称快的是,小皇帝一纸旨令,砍掉充驰京城的锦衣卫、内监局等校尉工役约十五万人。这些果断措施,一除前朝积弊,大大缓解了朝廷的财政负担。

  坚决果断地惩治宦官恶首,又裁减掉大量冗员,小皇帝朱厚熜很快赢得朝臣的欢呼。新帝到底给朝廷带来了新气象。朱厚熜也感到自己当皇帝当出了颜色,一班大臣也看到了这个皇帝的发展方向。



跳出漩涡 逆流而上



  朱厚熜一听古有先例就来火,便争论道:“对父母的尊称关乎孝道。尊称不定,何以为孝?对父母不孝,何以为君?君都没有了,何以有先古礼制?”

  朱厚熜无法压制潜意识里爆发出来的欲望:远在天国的父亲的封号;即将到京的母亲的尊称。做皇帝一个多月了,这一心病还没有根除,真叫他寝食难安啊。如今,发回去重议的奏疏又摆在他的面前,一班榆木脑袋大臣死不开窍,难道他们真不理解朕的心思?只见奏疏上说:

  以前代君主,入继宗祧,追崇所生父母,很多都是不合礼仪的。唯有宋代大儒程颐,议尊濮王典礼,以为人后者为之子,所有本生父母,应与伯叔并视,此言最为正当。况且兴献祀事,今虽然以益王子崇仁为主,以后仍以皇次子为兴国后,改令崇仁为亲藩。为符合天理人情,两不相悖了。

  朱厚熜阅完奏折,仍感生气,把它往龙案上一丢,站起来伸个懒腰,环屋一看不见德兴,喊道:“德兴,德兴。”无人回答。他想见那个小宫女,想跟他们玩抓媳妇的游戏,嘴里却骂道:“这帮狗大臣,办事就不知道灵活,急死朕也。”

  这时德兴满头大汗地跑回来,皇帝一见,变脸吼道:“小东西,跑哪儿去啦?”

  德兴一听那吼声,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回答:“奴……奴……奴才到哪儿去了呢?”

  朱厚熜听他在自己问自己,上去掴他两巴掌说:“小东西,自己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难道你见鬼去了?”说完又送给他两巴掌。

  德兴止不住伤心地哭起来。

  崔文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说:“皇上息怒。有事令奴才去办吧。”

  “你办得了么?没用的东西。”小皇帝自己也不清楚是在骂谁,反正甩下一句话,又回到龙椅上批他的奏章去了。他正在气头上,一看见那本廷议,抓过来用朱笔在上面批道:“再议。礼部应博考典礼,务求至当。”

  廷议的奏章连续两次被皇上发回重议,这在朝政中是非常罕见的。是大臣的无能还是皇帝的无知,为什么各执己见?它的后果是什么?在大臣们看来,尊称礼仪不仅仅是皇帝个人的事,它涉及到对祖制的尊崇,对百姓的教化,对后人的影响。因此,一帮重臣沉不住气了,分别上疏皇帝,采取奏疏的形式与天子论理。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首辅杨廷和,他与有关大臣商议后给皇帝上疏道:“三代以前,圣莫如舜,未闻追崇瞽瞍。三代以下,贤莫如汉光武,未闻追崇所生南顿君。唯陛下取法圣贤,无累大德。”

  礼部尚书毛澄则联合文武大臣七十人上疏道:“大行皇帝以神器授陛下,本以世及无殊。不过昭穆相当,未得称世。若孝庙以上,高曾祖一致从同,岂容异议?兴献王虽有罔极深恩,总不能因私废公,务请陛下顾全大义!”

  朱厚熜审阅两位老臣的奏章,不那么生气了。单纯从奏章来看,这俩老臣似乎也费了一番工夫。那引经据典,有条有理的奏折,总是在对小皇帝循循善诱,促使他接受古已有之的定制。而自己只知道为父母争称呼要封号,在据典论理上没有丝毫准备,所以无法驳倒他们。唉,可恨怎么没有人站出来为朕据理力争,帮朕成就心愿呢?看来现在再去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已经来不及了,只有这样才能够……小皇帝想到此,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就这么办。

  这天早朝完毕,朱厚熜特意将杨廷和召到寝宫。宫女侍从们早已准备好仙果香茶,厚礼相待。老奸巨猾的首辅早已嗅出小皇帝的用意,远远坐在躺椅上,等着小皇帝开口。

  朱厚熜欠着身体,以拉近同杨廷和的距离,一改往日严肃呆板的面孔,温和地对杨廷和道:“首辅日理万机,很是辛苦,朕特意派人到南方运回荔枝,尝尝如何?”说着,亲手拿起茶几上鲜嫩的荔枝递将过去。

  杨廷和受宠若惊,慌忙站起来接在手中:“谢皇上恩赐。”然后坐下不语。

  朱厚熜见状又道:“这些天朝廷大事全仗首辅辅佐。费宏、孙交、林俊他们对自己的工作还满意吧?”

  “回皇上,他们对皇上永世难忘,各部的工作皆有起色。”杨廷和顺嘴回答道。

  “好,受冤的大臣恢复了工作,对囚犯也实行了大赦,宦官势力得到抑制,边镇太监也整顿了。人心安定,政纪一新,不知杨首辅认为还有哪些急事要办的?比如说朕父母的称谓……”朱厚熜说到这儿突然停住,眼睛盯着杨廷和,想看透他的心思。

  杨廷和听到此,肩膀略微一提,脸上却不失镇静地道:“皇上,恕老臣直言,皇上孝道之心,跃然可鉴,但对父母的称谓之事关乎国之大礼,朝廷兴盛,还是慎重为好啊。”

  “这么说,杨首辅是不想成全朕了?”小皇帝拉着脸说。

  杨廷和令人不易察觉地蹙一下眉头道:“不是老臣不成全,而是古制已定,亦有先例,我等怎能肆意破坏,枉为而行呢?”

  朱厚熜一听古有先例就来火,争论道:“对父母的尊称关乎孝道。尊称不定,何以为孝?对父母不孝,何以为君?君都没有了,何以有先古礼制?”

  “皇上息怒,我等人臣只能遵崇祖训,不敢擅改古制。若皇上没有别的事,老臣告辞了。”杨廷和看小皇帝火上眉梢,以退为进,告辞回府。

  “哎、哎、哎,把荔枝带上。”皇上叫德兴拿着荔枝追出去。

  朱厚熜原想单独召见杨廷和,实行各个击破。只要杨廷和松口,其他阁臣定会见风使舵,横亘在心头的难题自然迎刃而解。谁知杨廷和竟如此固执,不肯作出丝毫让步。

  杨廷和的毫不屈从并没有影响小皇帝的信心,他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位大臣——礼部尚书毛澄。毛澄虽然是强硬的护礼派,但曾经远到安陆迎接皇上登基,两人之间有所了解,皇帝对他是充满希望的,就看他给不给面子,改不改观点了。

  一天,皇帝特派太监崔文到毛澄家。崔文跨进门,出人意料地向毛尚书叩首跪拜。毛澄大吃一惊。谁不知道崔文是皇上身边的得宠太监?不仅如此,只要是代表皇帝来传送谕旨的太监,大臣见了都要下跪才合礼仪。作为礼部尚书,毛澄诚惶诚恐地赶紧扶起崔文,询问跪拜缘由。

  崔文不慌不忙地回答说:“毛尚书,这是皇上的意思。他专门交代奴才给您行跪拜礼的。皇上还说‘人孰无父母,奈何使我不获伸’,必祈公易议。”崔文一边说一边还从袖中拿出沉甸甸的银两塞给毛澄。

  毛澄哪里敢要,忙用双手推辞,并生气地说:“老臣已是快要入土之人,怎么能坏古已有之的典章礼制呢?要让老臣改变,除非罢免为民,不让老臣参与议决了。”毛澄坚决拒绝收买,拒绝通融。太监见势不妙,只好告辞回宫。

  小皇帝在看好的两位老臣面前主动抛出橄榄枝,却连连碰壁,心中好不恼怒,却又无可奈何。难道朝中文武百官就没有一个站出来为朕说话的?想想杨廷和的“为人后者为之子”的理论,小皇帝就满腔怒火,难道当了皇帝就不能要自己的父母了吗?真是岂有此理!然而,皇帝毕竟年少阅历浅,对历代王朝的继嗣制度不够了解,对已有的继嗣例制无法反驳,心下便想,还是应该先顶住,朕暂时不能进,也不能退,拖一拖再说。于是,朱厚熜便以“藩府主祀及称号,事体重大”为由,谕令以后再议。

  小皇帝本来是采取拖延战术的,哪知大臣们反而变得急躁起来。杨廷和识破了皇帝的伎俩,对蒋冕说:“看来皇上是想采用拖延战术,你我应乘势追击,将大礼仪之事做个彻底了断。”

  蒋冕劝说道:“皇上说以后再议,就以后再议吧,何必再自找麻烦呢?”

  在场的毛纪也附和说:“对,这一拖,皇上慢慢忘记了,会省去很多麻烦。”

  杨廷和却正色道:“你们想得倒天真,皇上不仅仅是在争大礼仪,这件事的后面还有更加深刻的意义。你们两位老臣应再次上奏,用前朝的实例来引导皇上,我相信他慢慢会明白的。”

  在杨廷和的授意下,蒋冕、毛纪立即修疏,进一步阐述已有观点。奏文称:

  前代入继之君,追崇所生父母的,都不符合典礼制度。唯有宋儒程颐最得义理之正,可为万世效法。至兴献王祀,虽崇仁王主之,他日皇嗣繁衍,仍以第二子为兴献王后,而改封崇仁王为亲王,则天理人情,两全无失。

  大臣们的理由之充分,根据之实在,让这个小皇帝无法下手。一方有皇权在握,坚持主张;一方有论据在手,固执己见。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各不相让,难解难分。显然,大礼仪之争已经进入相持阶段。这早已引起朝廷内外的关注。而要打破僵局,必须要有新的理论出现。皇帝朱厚熜仍然实施他的拖延战术,将奏本留中不发,以待再议。

  小皇帝朱厚熜不止一次希望朝中有识之士站出来,为兴献王尊号之争助一臂之力,但一直没有出现这样一个人。你道是真的没有人赞成皇帝的观点?有。只是当时以杨廷和为首的老臣人多势众,风头正旺,背后又有皇太后做靠山,而小皇帝刚刚继位年纪轻轻,以后的朝廷是刮东风还是刮西风,无法测定。有的大臣私下议论,说小皇帝争得有理,天下可以多一个皇帝,但一个皇帝绝不可以多一个父亲。为了做皇帝就不要自己的生身之父而要认他人为父,这对于一个血性男儿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按皇帝的想法将自己的父母冠以皇帝、皇后的尊称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正在朱厚熜感到势单力薄,难以大展拳脚之时,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冷不丁上奏一本,使皇上看后,长长地缓了一口气,更坚定了为父母争得大礼待遇的信心。此人名叫张璁,正德十六年刚刚撷得进士头衔,现为礼部观政。

  张璁,字秉用,号罗峰,浙江永嘉人。他少年时即立雄心壮志,十三岁作《题族兄便面》诗云:

  有个卧龙人,平生尚高洁。

  手持白羽扇,濯濯光如雪。

  动时生清风,静时悬明月。

  清风明月只在动静间,肯使天下苍生苦炎热。

  张熜的这首诗,把与人共治天下的雄心壮志抒发得淋漓尽致。张熜二十岁考取温州府学生员,二十四岁又高中弘治十一年戎午科举人,在科场崭露头角。中举之后,张璁去拜谒南京礼部侍郎王瓒,想弄个一官半职当当,王瓒却说:“假使你还有机会参加甲第,时间长了能做到首辅,怎么能在乎一个小官?”

  张璁听此,大为触动。恰巧,他在南京街头闲逛时,结识了一位擅长星相术的御史肖鸣凤,此人将张璁的面相认真观察一番,又推算了一阵,劝他千万不可停考,要再拼搏几年,因为从他的命相看是“从此三载成进士,又过三载当骤贵。”张璁想想王瓒的话,又听星相家这么一说,不觉心动兴起,便想既然已经考了这么多年,再试一科倒也无妨。于是,他又潜心读书,搏斗考场。正德十六年的辛巳科,时年四十七岁的他,果然中得二甲第七十七名进士。

  当朱厚熜和以杨廷和为代表的内阁大臣,因兴献王尊号展开激烈争论时,正任礼部观政的张璁却在一旁,静观着这场君臣礼仪之争。他始终想着王瓒的话。凭着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他深知“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那一班老臣现在与皇帝争来争去,只因新帝根基未稳,自己又人多势众,暂时占得上风。但时间长了,谁胜谁输不就一目了然了吗?对呀,皇上孤身作战,现在正需要有人站出来帮助哩。我如果挺身而出,助皇上一臂之力,说不定会应了王瓒和星相家的话,受到皇帝的赏识,重用提拔,一步登天哩。想到这里,张璁深深感到这是一次出人头地的绝好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

  实际上,评议大礼是张璁政治学术上的强项。早在正德十三年(公元1518年)正月,他在家乡创办罗峰书院时,就精通三《礼》,对此有过深入透彻的研究,还撰写出《礼记章句》一书。他抓住这次政治机遇,发挥议礼的学术优势,于正德十六年七月三日向嘉靖皇帝呈上《大礼疏》,提出与皇帝的观点相一致的主张。疏中有云:

  真正的孝子,最重要的是尊敬双亲。尊敬双亲最重要的是要天下都照行。陛下嗣登皇帝位,即议追尊圣父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这是最大的孝道啊。

  皇帝看到这里,禁不住点头称是,其孝道观点正与自己如出一辙。接着又看下去,只见疏曰:

  廷议结果拿汉定陶、宋濮王的故事,说继承了皇位就应该为人之子,不得再顾私亲。天下哪有无父母的国君呀?汉哀帝、宋英宗虽固定陶、濮王子,然而成帝、仁宗都是先立为嗣,养在宫中,其为人后之意是明摆着的。所以说师丹、司马光的言论在当时是可以的。现今武宗无子,大臣遵照祖训,以陛下伦序当立为皇帝。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并没有要您成为人后之子啊。则陛下登基,实际上是继承祖宗之统,与预立为嗣,养之宫中的人是截然不同的……

  看到这里,小皇帝抬手啪的一声把桌子拍得山响,侍立在旁边的德兴吓了一跳,慌忙跑过来说:“万岁爷,怎么啦?”

  朱厚熜一听,反而不知所云,又反问道:“什么怎么啦?”他睁着一双专注的眼睛看着德兴,顿了一会儿又说:“哎,德兴,给朕拿点好吃的。”小皇帝索性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又蹦跳了几下才走到龙案旁。德兴已将一盘鲜荔枝放到他的面前,并剥好喂到他嘴里,小皇帝边吃边继续看下去。

  大礼规定“长子不得为人后”,圣父只生下陛下一人,为了天下而为人后,恐怕自此将断绝父母之义。所以说在陛下尚未入继祖业就废弃尊亲是可以的,而入了继统再说为人后,以自绝父母亲则是不可以的。再说统与嗣是根本不同的,嗣是非得父死后,儿子才能立呀。汉文承惠帝后,则以帝继;宣帝承昭帝后,则以兄孙继。如果必须剥夺父子之亲,另建父子之号,然后才叫继统,那么古有称高伯祖、皇伯考者,都不能称为继统了吗?臣以为今日之礼,应另外立圣父宗庙于京师,公开张显尊亲之孝,旦旦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圣父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啊!

  “好,好!此论一出,朕父子得恩义两全了。”小皇帝阅完张璁的上疏,忍不住称赞,无比畅快,得意忘形,你道这是为什么?

  自从皇上登基,提出父母的尊称以来,已愈几月,尊称未定,却与杨廷和为首的一帮大臣斗得筋疲力尽,闹得朝廷风烟四起。看了张璁的奏疏,小皇帝心里终于豁然开朗,眼前的大道宽阔无边。显然,疏文不但给小皇帝提供了理论依据,而且将杨廷和引为法宝的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与自己的继统严格区别开来,把这两件性质根本不同的继位之事再往一起扯就显得有点可笑了。小皇帝好像自己已经掌握了天下最锐利的武器,天不怕地不怕了,于是立即派礼监官员将疏文送至内阁,并宣谕阁臣道:“这一理论才是真正遵循了祖训,又根据古礼,你们不要再误朕了!”

  杨廷和仔细看完张璁的上疏,很不以为然地将它丢至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哼,新进书生懂得什么国体!”又立即把张璁的疏文封好退回。

  是啊,谁又能理解杨首辅的一片苦心呢?自从小皇帝登基以来,朝中所有大小事宜,皇帝都要请教他这个首辅,在他眼里,小皇帝只不过是一个顽劣不化的孩童。唯有在对待父母尊称这件事上,他似乎想自作主张,不请教我首辅,就想凌驾于我等人臣之上,将事情顺顺当当办成。哼,我叫你办成?没那么容易。杨廷和牢牢记住张皇太后的话,不能让他随心所欲,当遏制的就要遏制。

  小皇上看了张璁的上疏,心里一阵轻松,想到有些时日没有拜见皇太后了,于是起身直往仁寿宫走去。到达皇太后那里,小皇帝照常给太后行大礼。

  张皇太后慢声细语地说:“皇上怎么有时间到这儿来呀?”

  “只因朝政事务繁多,没来看望太后,请太后原谅!”朱厚熜小心说道。

  皇太后慢慢地拉长了脸道:“听说你打了德兴?”

  “是的。难道朕打一个侍从太监还要请示太后吗?”朱厚熜本是高高兴兴来拜见皇太后,没想到一来便受到训斥,便也强硬地回答太后。

  “德兴是我这儿去的人,他该不该打,我知道。”皇太后不正面回答小皇帝的问题,而是护着德兴。

  朱厚熜看看与太后话不投机,说道:“太后没事,朕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刚刚高兴的心情仿佛又被阴云罩住。

  杨廷和虽然嘴里骂张璁是新进士,不懂什么国体,但也掂量出了那份上疏的分量。他迅速组织力量,一方面打击小皇帝的信心,一方面对张璁采取措施。

  七月十六日,皇帝朱厚熜在文华殿召见首辅杨廷和及大学士蒋冕、毛纪等人。皇帝没有多说话,只是将手敕交给他们,让他们据此行文。手敕曰:

  至亲莫若父母,卿等所言,虽有见地,但朕把罔极深恩,毫不报答,如何为子?如何为君?今拟尊父为兴献皇帝,母为兴献皇后,祖母为康寿皇太后。卿等应曲体朕意,毋使朕为不孝罪人呢!

  看看皇帝的手敕,言之诚恳,可见一斑。然而,杨廷和仍不为所动。但此时是奉诏入殿,不宜与皇帝当面争论,只好带着其他两人默默告退。

  回到内阁,杨廷和迅速与两阁臣商议说:“皇上越来越胆大了,这么大的事情不事先通过你我老臣,而是自己下手敕了。”

  蒋冕深有感触地说:“嗯,是要阻止了,不然,他的胆量会越来越大的。”

  “怎么阻止?你能把皇帝拉下马?”毛纪无奈地说。

  杨廷和立即制止道:“别扯远啦,就以老臣的名誉继续上疏。”说罢,他又对蒋冕说,“你去安排几个给事中同时上疏,给皇帝施加压力,迫使他就范。”

  安排好这些,杨廷和立即拟就一篇奏疏,呈给皇上。奏疏道:“皇上圣孝,是出于天性,臣等虽然愚钝,但哪有不知道的?然而礼制所称后者为父母,而以其所生者为伯叔父母。盖不惟降其服,而又异其名也。臣等不敢阿谀顺旨。”并随着手敕一起呈给皇上。

  在杨廷和的授意下,给事中朱鸣阳、史于光,御史王溱、卢琼等人又从侧面向皇上发起进攻,大有使小皇帝腹背受敌之势。他们连续上奏弹劾张璁,要求皇帝给予严厉惩处。

  面对如此挑衅,已经燃起希望之火的小皇帝的愿望又被打了下去。君臣矛盾难于调和,小皇帝唯一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大礼仪之争再次陷入僵局。



为母哭宫 舌战老臣



  听说母亲是因为尊称问题而滞留京郊的,朱厚熜禁不住呜呜地哭起来。他丢开父亲的遗作,边哭边冲出殿外……他一看见张皇太后便嚷嚷道:“朕不当皇帝了,朕不当皇帝了,朕要回家俸养母亲!”

  杨廷和胆敢将皇帝的手敕原封不动地退回,那是他深知皇帝年幼无知,朝中所有的军政大事都要依赖于他,也就是朱厚熜当皇帝,杨廷和掌实权。这不,朝中正直的官员接连上疏,要求迅速处理各类庄田。小皇帝看到这样的奏折头脑发胀,弄不清是什么意思,只好请教杨廷和。

  杨廷和在处理政务方面是从来不徇私枉法的,他很细致地向小皇帝讲着。

  原来,明朝自正统年间(公元1436—1450年),皇室、宦官、勋戚等人利用手中的特权大肆兼并土地,建立各种庄田、皇庄,本来皇帝的庄田就数不胜数,偏偏后宫的皇后、嫔妃、太子和诸王也千方百计扩展自己的庄田。这些皇亲国戚、功勋大臣在扩充自己的庄田时,采用的手段五花八门。有赏赐的,有乞请的,还有投献侵占和廉价购买的。凡此种种,这些土地都是从贫穷的农民手中侵占而来的。特别是正德时期,从皇帝到大臣再到官僚地主,疯狂兼并土地,造成大批农民流离失所,无地可种,贫富悬殊加大,社会矛盾越来越尖锐,以致引发多起农民起义。因此在即位诏书中,杨廷和特别提出要整顿各类庄田,还地于民的举措。

  小皇帝听后疑惑地问道:“真有那么严重吗?”

  杨廷和说:“皇上派人下去清查一下就知道了。”

  于是朱厚熜决定派人先查清京城附近的庄田。“派谁去呢?”小皇帝问道。

  杨廷和想了一会说:“就派张璁去。这个人观念新,又有进取精神,当以重用。”

  “不行,张璁有张璁的事。朕记得朝中有个叫夏言的给事中几次上疏,痛陈庄田弊端。对,就派给事中夏言去清理庄田吧。”小皇帝心想杨首辅推荐张璁去清查庄田,这不是在抽朕的吊桥吗?哼,想把朕悬在空中?办不到!

  确实,杨廷和恨透了张璁。他越琢磨张璁的上疏,越认为这个人的潜在威胁最大,所以千方百计打压他,想使他无法为皇上引经据典。但其用意立即被小皇帝看穿了。小皇帝明白在大礼仪的争论中,还要依靠张璁重新夺回主动权哩。

  时间过得好快,正在大礼之争相持不下时,九月二十五日,朱厚熜的母亲蒋氏从安陆州,乘船顺汉江而下,绕道长江进入大运河,直抵通州(今北京通县)。为迎接圣母,朝臣们又是一阵忙碌了。

  礼部尚书毛澄比照藩国王妃之礼,制定出迎接礼仪,送给皇上审查。朱厚熜一看“宜从东安门入”就来火,将原议退还,令礼部再议。

  礼部官员与皇帝已经打过数次交道,深知如果不改动是绝对行不通的,但也只是玩了一下小技巧,稍稍做了改动,将皇帝的母亲改由正阳左门入大明东门报奏于皇上。

  小皇帝左看右看总是觉得不顺眼,也懒得再与那班官员理论,干脆拿起朱笔在上面愤然批道:“圣母至京,应从中门入,谒见太庙。”

  哪知小皇帝的批文一下,一班朝臣议论哗然,纷纷指责说:“没有哪个妇人敢入太庙的礼仪。太庙的尊严,更不是妇人所能进入的。”

  杨廷和更是不为所动,命令内阁道:“皇上人小,又是从藩国而来,不知宫廷之事。大家还是按原来的奏疏行事,记住在原有的基础上只能加强,不能让步!影响皇上是要靠我们这班大臣的,懂吗?”

  进士张璁得知此事,又挺身而出,孤注一掷。他知道自己之前的举动博得了皇帝的赞赏,于是冲破内阁的阻拦直接上书左顺门,为皇帝的主张给予理论支持。张璁辩论道:“天子虽然尊贵,难道就可以没有母亲吗?既然是天子的母亲,难道可以从偏门出入么?古礼说妇女每三天就要在庙里相见,谁说没有拜庙的礼仪呀?祭祀九庙的时候,皇后也要参与祭祀哩,怎么能说妇女不能进入太庙呢?”

  皇帝的母亲蒋氏得知自己的丈夫兴献王的尊号不仅悬而未决,反而还要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继嗣给孝宗皇帝,立刻发怒道:“怎么能将我的儿子当成别人的儿子呢?”蒋氏怒不可遏,又指着前来迎接的官员说:“你们如今是有官有衔的人,哪个人的父母不是荣宠披身?而我儿贵为天子,但其父亲兴献王的尊号至今尚未谥定,我还到京城去做什么?”于是下令随从的车马人员一律停滞通州,并声称不解决好兴献王和自己的尊称,决不进入京城。

  此时小皇帝刚刚批完一本奏折,想休息时,顺手在书柜上取下父亲的遗作《恩纪诗集》和《含春堂稿》,坐在龙位上翻看。睹物思情,想想半年多了,圣父母的尊称尚未确定,不免有些伤感。而跟随父王的袁长史袁宗皋与自己情同父子,进京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后,位子还没有坐热,即不幸病逝。失去最亲近的师长,怎不叫人悲伤?正在这时,锦衣卫校尉陆炳急匆匆地跑来报告:“皇上,圣母已经到达京城,现滞留通州。”小皇帝听说母亲是因为尊称问题而滞留京郊的,正引发了他刚才对父亲的伤感,禁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只见他丢开父亲的遗作,边哭边冲出殿外,直奔张皇太后居住的仁寿宫,一看见张皇太后便嚷嚷道:“朕不当皇帝了,朕不当皇帝了,朕要回家俸养母亲!”

  张皇太后一听惊慌不已,一面安慰朱厚熜,一面饬请阁臣再妥当商议。就在这时,又听到呜呜咽咽的声音向仁寿宫飘来。太后忙派宫女出去接迎另一拨哭声,并暗令其见机阻拦,不准来人进宫。可小小一个宫女怎么能拦得住?那哭泣的人啪啪两掌将宫女打翻在地,自己挟冤带屈地直入太后的殿门。

  张皇太后转身一看,心里更加慌乱。原来这一拨哭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武宗皇帝的遗孀庄肃皇后和刘娘娘。庄肃皇后本来一直有屈在心,但一直没有机会发泄,现在好了,身为遗皇后,还怕什么呢?她听说小皇帝在太后那儿哭闹,要为自己的生身父母讨封尊号,心里就发急,如果封号成功,那她这个皇后的位置还往哪儿搁?不是遭贬就是受到排挤,那还了得?所以她紧急唆使刘娘娘一起,也来张太后这儿哭宫。那刘娘娘本是与后宫不相干的,怎么也敢来哭宫呢?

  原来,武宗皇帝在世时,喜欢游乐巡视,有次到关外巡游,曾驾幸太原。那时太原乐户聚集,歌妓荟萃,武宗皇帝整日沉迷于秦楼艺馆。在一次全城歌妓大献艺中,武宗皇帝见到天生丽质,秀色可餐的乐女,不禁怦然心动。那乐女虽是有夫之妇,但武宗已经神魂颠倒,当晚就叫乐女刘氏伴宿身边。此后便百般宠爱,饮食起居须臾不离。只要有人犯了大法,私下向刘美人求情,她在武宗面前莞尔一笑,便可获得宽恕。江彬等人对她媚称“刘娘娘”,此时她在武宗皇后的唆使下,担心失去自己在宫中的丰厚俸禄,便也跟来哭闹张皇太后。她披头散发,坐在地上,一边骂小皇帝偏心,不把她当人,一边感叹自己命苦,寡居清冷。哭到伤心处,拼死觅活的,突然站起来一头朝小皇帝撞去……

  只见德兴眼尖手疾,一把拉过小皇帝,方才躲过了这一劫。可怜那刘美人因用力过大,冲到一把椅子上,美人头上顿时撞了个大包。

  张皇太后看到此情,不禁大声喝道:“反了,都反了。你们要把后宫闹个天翻地覆是不是?”张皇太后一怒之下,欲将武宗皇后和刘娘娘赶回宫去。

  偏在这时,杨廷和、蒋冕、毛澄等一班大臣来到后宫,一见此景,便好言好语,纷纷相劝。那一帮哭宫的人也自觉无趣,悻悻然离开了仁寿宫。

  张皇太后余怒未消,抽身对小皇帝朱厚熜道:“哭、哭,还哭什么?是死人了?你身为皇帝,不考虑国事,偏偏为这等事来胡闹。”

  朱厚熜听到此处,哭得更厉害了。

  杨廷和似乎对皇帝发了慈悲之心,劝太后道:“太后息怒,他还小,不懂事,就不要跟他认真了。”

  张皇太后怒容满面地说:“不认真?不认真行吗?现在人家已经逼到京郊了,皇帝又在这儿逼我,我还能不认真?”

  杨廷和又过来安慰朱厚熜,几番相劝,小皇帝这才止住哭泣。

  张皇太后便出面主持几个要臣商议兴献王及王妃的尊称。大家都意识到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如果再解决不好,让王妃滞留京郊的事传出去,皇宫的声誉将会一落千丈。对此,张皇太后不得不松口,同意考虑兴献王和王妃的尊称问题。他们经过商议,由杨廷和代为草敕道:“朕奉圣母慈寿皇太后懿旨,以朕缵成大统,本生父兴献王宜称兴献帝,母宜称兴献后。宪庙贵妃邵氏称皇太后(即兴献王亲生母),仰承慈命,不敢固违……”按照杨廷和的意思,这个敕诏大大便宜了朱厚熜。这次的礼仪已经远远超出了祖制古训,只因皇太后的懿旨难违,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借太后为词,搪塞过去,以免遭后人议论。

  小皇帝朱厚熜虽然一哭一闹争得一帝一后,但他看了草敕,还是不满意。但这是慈寿皇太后的懿旨,又不好违抗。另一方面,母亲滞留京郊也有时日,应该早早接进宫来才是孝道,便对这一草敕勉勉强强接受了。随后,皇帝朱厚熜亲饬锦衣卫安排仪仗,备齐全副銮驾出迎圣母。

  十月四日这天,滞留通州十天的皇帝母亲蒋氏在浩浩荡荡的迎接队伍的簇拥下,姗姗由大明中门进入皇宫。蒋氏先拜见了张皇太后、邵皇太后,又照皇儿的意思,进谒奉先、奉慈二殿,接着就要去拜谒太庙,但杨廷和立即抬出祖训说:“妇女不得进入太庙。”坚决予以制止。

  掐指算来,朱厚熜坐上皇位已经大半年了。这段日子里,因为有母后在身边,再加之与邵太后的来往更加密切,真正的祖孙三代人团聚,其乐融融。乾清宫已经修葺一新,朱厚熜刚刚从文华殿搬进高大宽敞的正殿,愈显出皇帝的威仪。他身心愉快不说,更重要的是有母后撑腰,胆子越来越大。在过去的几个月,他与那班老臣为大礼仪争得筋疲力竭,双方几度较量,似乎各有胜负,准备歇息一下,再同那班老臣战几个回合,以完全实现自己的愿望。恰在这时,小皇帝又收到一本奏折,给他注入了新的力量。那奏折还是张璁上疏的。

  在大礼仪争执中,张璁看到自己的几次上疏都得到皇帝的赞赏,胆量也越来越大。他顺着小皇帝的心理,再上《大礼或问》一疏。张璁在疏中,除了以问答的形式狠狠批驳了杨廷和等一班老臣的礼仪观点外,更重要的是说出了皇上想说而无法说出来的话,把话说到小皇帝的骨髓里去了。奏疏说:“古代所谓议礼立制的事,都是天子说了算。皇上应该奋力独断,将父子大伦明告中外。”

  小皇帝手拿《大礼或问》,如获至宝,感觉到事到如今,关于大礼仪之争的所有理论上的难题都迎刃而解,再同那班老臣较量时也可以说得有据有理了。在前几轮的争论中,让他最不能容忍的是做臣子的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虽然现在已经将父谥为“帝”,母封为“后”,但在这两个字的前面不加上“皇”字,朱厚璁的心里仍不舒服,以为这样仍不能算名正言顺。

  经历了几天阴暗沉闷的天气,十二月八日上午突然风和日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小皇帝朱厚熜兴致好起来,专门在谨身殿平台召见首辅杨廷和、大学士蒋冕。两人奉诏前来,正要叩头,朱厚熜立即拦住道:“免礼、免礼。”两个老臣哪敢马虎,行完大礼方才站起来。

  小皇帝向他俩招招手道:“来,靠近点,再靠近点。”

  两个老臣被弄得不知所措,脚步向前移了再移,已经快挨着皇上了。这时,小皇帝将一道敕书顺手递给杨廷和,并道:“是孝道事,先生将去行。”

  杨廷和叩头承接,当面展开敕书,只见上面是皇帝朱厚熜亲笔所书,细细观看,其内容为:

  朕承天命,入奉宗祧,自即位以来,奉天法祖,恭侍两宫,日勤政事,未敢一时怠忽。朕本生父兴献帝、母兴国太后虽帝后之称,在礼仪上也告之于天下,但终未遂朕的心愿啊。今尊朕父兴献帝为兴献皇帝,母兴国太后为兴国皇太后。其尊号字称并敕谕,卿等便写拟来看施行,朕以答劬育罔极之恩,安治天下,卿等其承之,再勿固执。

  杨廷和当场看完敕书,气得脸面痉挛,气堵咽喉,沉默了一会儿说:“皇上,我和众臣奉皇帝之命,不敢有违背的。但像尊崇父母这样的大礼关系到千秋万代的大法,就是舜禹这样的圣祖,也不曾随便更改。皇上您有舜禹之天资,我等大臣不以舜禹的行事标准侍奉皇上,是不忠啊。况且,从古到今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怎么能在今天坏在吾辈手里呢?”

  小皇帝并不在意,顺口说道:“古时候也有这样做的,放心去吧。”

  大学士蒋冕看到小皇帝如此不在乎的神态,忍不住帮腔道:“古代唯独汉哀帝这样做过。皇上不学舜禹这些先圣,为什么偏偏去学汉哀帝呢?然而,汉哀帝也才称到定陶皇,不曾以帝相称的。”

  杨廷和觉得蒋冕不曾把话说透,立即接过话头说:“汉哀帝是衰败时期的无能昏君,不值得效法。我等众臣希望皇上要独效舜禹。我与众臣自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日言之至今,若这样做能合祖制的话,臣事先早已这么上奏了,上对先祖以表皇上孝心,下可以尽大臣的职分,为什么要使皇上这样操心呢?我等众臣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是死也不能按皇上的敕令去做的呀。”

  杨廷和以死相胁,使小皇帝非常恼怒,但他强压胸中的怒火,争辩道:“朕受天命,入继大统,要为父母尽孝道,这难道错了吗?”

  “天子的孝道在于继承祖业,安抚天下,皇上继承太祖太宗孝宗武宗之统,兴献帝与兴国太后称帝称后,已尊崇到极点,今天仅仅为一个皇字,便现出大宗小宗,正统本生之区别。如果再要加头衔,恐怕祖宗的在天之灵就不得安宁,恐怕兴献帝的神灵也不得安宁。”蒋冕接着皇帝的话,将孝道解释了一番。

  杨廷和不给小皇帝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以前已加的帝后尊号,至今外面议论不断,我等大臣心里惴惴不安。如果再要添加尊号,肯定有损于皇上的大德,影响朝政的声誉,那还要辅佐大臣有什么用呢?”

  等两位大臣说完,皇帝才插言道:“朕心里只想着对父母略尽孝心。”

  杨廷和好像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火,顶撞道:“汉宣帝继承孝昭后也才追谥史皇孙、王夫人悼考、悼后而已。光武上继元帝,钜鹿南顿君以上,立庙章陵而已,皆未尝追尊。今若加‘皇’字,与孝庙、慈寿相并,是忘所后而重本生,任私恩而放弃大义。臣等不得不辞职以御责。”

  听杨廷和又以辞职相威胁,小皇帝并没有被吓退,而是学首辅的招数,也抬出慈寿皇太后,说道:“朕不敢辞,你们君臣也应该听皇太后的话呀。”

  双方就这样,一方强调对父母的孝心,一方强调对天下的孝心。你来我往,争来争去,互不相让。两个老臣口若悬河,一唱一和,把个本来有充分准备的小皇帝说得只剩下为父母尽孝道这张盾牌了。太监崔文见两个老臣实在不像话,便以皇帝劳累为由,劝两人退下,以后再议。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叩头而去。

  当初杨廷和在代拟草敕时,一百个不愿意给兴献王及王妃冠以帝后称呼,那都是看着张皇太后的面子才做的。本来想称帝加后都有了,小皇帝应该心满意足,以后君臣之间再也不会为此相争不下,能够集中精力落实即位诏书上的各项计划了,没想到皇上得寸进尺,还要使自己的父母成为皇帝、皇后,这是杨廷和万万不能答应的。杨廷和心里清楚,皇上如此无理取闹,肯定是受了张璁那个新进士的蛊惑。朝廷文武百官中之所以没有人敢为皇上说话,是因为我首辅还控制着内廷,还与皇太后保持着某种联合。坚决不能容忍为小皇帝说话的官臣留任京城,如果这样,日久天长,小皇帝的势力就会……为了排除异己,杨廷和当机立断,利用首辅的权力,将那个小小的观政进士张璁逐出京师,赶到南京刑部任主事去了。

  君臣之间为一个“皇”字相持不下,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怎样化解与皇帝的矛盾呢?辞职不成,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呀。杨廷和苦苦地思索着。

  可巧,这天皇宫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故,杨廷和明白这必与君臣争论有关。

  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正月,人们还沉醉在新年的欢乐之中,突然,离后宫不远处的清宁宫燃起熊熊大火。只见风卷残云,火光吞天。救火的太监、侍卫、宫女一起上阵,但那火却越扑越大,眼睁睁看着它将宫顶烧完。

  嘉靖皇帝刚刚到南郊祭祀太庙,祈求神灵保佑之后,回到乾清宫还没有坐下来,便得到清宁宫的火情。他走出大殿细观火势,只见火苗紫黑,像龙的舌头一样翻卷腾挪,给人以不祥之兆。他想难道有什么人冲撞了天神,大火才这般警告朝廷?这令他焦躁不安。

  杨廷和看出皇帝的蹊跷,不失时机地上奏道:“纵观清宁宫火势,感觉火起风烈,这恐怕与上天示警有关。况且火起之处正是兴献后所居的近处,这莫非是加称尊号的缘故?祖宗神灵恐怕不安吧。”

  杨廷和还怕皇上不相信,又暗中唆使擅观天象的给事中邓继曾上疏说:“天有五行,火实主礼;人有五事,火实主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礼不兴。今日的火灾,是废礼失言所造成的啊。”

  主事高尚贤、郑佐为了巴结杨廷和,更是煞有介事地说:“忽而之间,大火陡起,不在他宫,而在清宁后殿;不在他日,而在皇上祭天刚结束之时,这必有缘故啊。”

  顷刻间,宫中谣言四起,越说越玄,直说到皇帝触犯了天意。这些谣言通过不同途径也传到嘉靖皇帝耳里,他也早就在反思了,接到杨廷和等人的上疏后,更是深信不疑。他虽然不把强硬的杨廷和等老臣放在眼里,但他自小相信天地神灵,算命卜卦,生怕违背天意,伤及身体,动摇皇位。况且此时张璁又不在身边,他孤家寡人一个,便想借助神灵,喘一口气。因此大叫道:“崔文,崔文。”

  崔文迈着碎步跑到皇帝跟前一跪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嘉靖皇帝指着奏折说:“快去烧几烛香,磕头敬老爷。清宁宫失火,怕是冲撞了老天爷,请老天爷保佑朝廷平安。快去快去。”

  这崔文年纪不大,当太监的资历却不浅。他本是正德年间专管钟鼓的小太监,几经钻营,投靠皇太后,武宗一殡天,他便升为内官监太监。侍奉新帝以后,他发现皇帝喜欢烧香拜神,便在每个大殿设了醮坛,以方便皇帝祭祀,甚得嘉靖皇帝的欢喜。此时听了皇帝的吩咐,他进屋拿上烧香磕头的道具,便到醮坛前祭神去了。

  至此,嘉靖皇帝听取了杨廷和的意见,再也不提尊号之事,并于嘉靖元年三月初六正式举行尊号典礼,宣布上考孝宗,称孝宗为皇考,张太后为圣母;兴献王为兴献帝,母亲为兴国太后。皆不加“皇”字。大礼仪之争以双方的妥协而告一段落。

  杨廷和对嘉靖皇帝能接受自己的奏疏感到高兴。作为首辅,与皇帝斗到这份上,并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他也有苦衷啊。他必须根据皇太后的旨意,出面打压小皇帝,使他坐在皇帝的位上也要俯首称臣,当然是向皇太后称臣。有了皇太后,才有他杨廷和的相权;相反,有了杨廷和,皇太后才能控制朝政。这种主仆的依附关系是如此的不可分割。如果有谁要想分割,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小皇帝朱厚熜不知天高地厚,一登基便为父母大争尊称,屡屡碰壁,就是太后、首辅相互依附的最好注脚。

  这下好了。杨廷和心里想,还有那么多的要事等着皇上去做哩。

  自从夏言到京郊调查皇亲国戚、勋爵重臣扩充庄田以来,不断有官臣上奏皇上,言称圈地兼并的危害。嘉靖皇帝看着这些奏折,心里难以平静。大礼仪之争时,朝廷文武百官,除了张璁以外,没有第二个站出来为朕说话,现在倒有这么多臣子站出来要求整顿庄田,而杨首辅对此等大事并未显出着急,这是不是杨廷和在暗中指使呢?嘉靖皇帝想到这里,便决定先将这些奏折压两天再说。

  围剿庄田之声愈来愈烈,内阁却没有丝毫动静。给事中夏言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上疏皇上说:“京畿勋爵一句谎言便能非法获得庄田一万多亩,而在京城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勋爵官宦不计其数,他们都有非法扩大自己庄田的嫌疑。如不及时制止和整顿,京城数万流离失所的农民何时才能返回家园呢?”

  嘉靖皇帝看着夏言的奏疏,想象着这个人的性格,相信他一定是个直言不讳,敢说敢干的有为臣子。这样的人可是大明王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正像皇上想象的一样,夏言虽然官位仅居给事中,但行事干练,语言机敏,为人正直。

  这一天,夏言被杨廷和传至内阁,他一进门,开口质问道:“杨首辅,我曾经多次奏请皇上整顿庄田,而且这也是即位诏书重点提出的,现在怎么突然停止了?”

  杨廷和从容不迫,边整理文件边说:“你坐、你坐,别急、别急。”杨廷和停下手中事,对夏言道:“你想想,皇上与我等老臣为大礼仪争来斗去,现在刚刚平静下来,也该喘口气了。再说,我还不知道皇上的态度坚不坚决。如果我主动提起这事,小皇帝脾气一来,再跟我顶牛,那什么事也做不成了。所以要忍耐,忍耐,不能心急。”

  “您以为皇上的心眼那么小呀,动不动跟人顶牛?您如果不管,我要当着皇帝的面陈请此事,我现在就想知道您的态度是不是变了?”

  杨廷和慌忙辩解道:“老臣一心为朝廷谋事,怎么会改变态度呢?”

  “好,只要杨首辅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夏言说完,便起身告别,欲直陈皇帝。

  那天嘉靖皇帝一早在乾清宫敬香拜神后,正坐下来读书,太监崔文走过来道:“万岁爷,奴才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禀报?”

  “什么事?说。”小皇帝显得异常干脆。

  “宫中连买香烛的钱都没有了。”崔文细声慢语地说。

  嘉靖皇帝一惊,疑惑道:“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奴才不敢!如今的宫中呀,还不如人家一个家庭哩。”崔文故意说道。

  “住嘴!你再敢胡说,朕要你的命。”嘉靖皇帝一听崔文的话,肺都气炸了。

  崔文并没有收住话头的意思,毫不惊诧地说:“皇上还不知道吧,这么大的宫廷一年的开销要从哪里来?有人现在就想断绝宫廷的收入来源,陷皇上以困境之中。”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真有这事?”此时,嘉靖皇帝不但忘记了要崔文的命,还想知道更多的情况,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给朕据实说来。”

  崔文跑到大殿门口,环顾左右,看看有无来人,然后又回到皇帝面前道:“皇上您知道,有不少小官上疏皇上,要求清理庄田,是不是?”

  嘉靖皇帝点点头,表示肯定。然后又疑惑地问:“这清理庄田与朝廷的开支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关系还大着哩。”崔文说,“这历朝历代,皇宫里的开支,除了国库拨给的银子,有很大一部分是由庄田里来的。这不,京畿各类庄田一听说皇上要清理,都不供给皇宫的开销了。”

  嘉靖皇帝一听,右手往龙案一拍道:“这还了得,传朕的话,对那些不供应皇宫开销的人给朕列个名单,朕要拿他们是问。”

  崔文一听急了,忙说:“皇上,奴才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嘉靖皇帝道:“那你说怎么办?”

  “只要皇上下旨不清理庄田,宫里就会像往常一样,不会缺金少银了。”崔文终于说出其真实想法。

  正在这时,有侍卫来报,说给事中夏言求见皇上。嘉靖皇帝对夏言有深刻的印象,记得他的多次上奏,也想见见这个人,所以立即准允。

  “下官夏言叩见皇上。”

  嘉靖皇帝坐于龙案前忙说道:“起来,起来。不知卿有何事?”

  夏言站起来,正正身子道:“下官曾奉皇上之命,对京畿庄田进行了勘察,特面奏皇上。”于是,夏言将勘察的详情向嘉靖皇帝作了汇报,末了又道:“朝中大臣官员和京畿农民对皇上颁发的即位诏书欢呼雀跃,拥护异常。现在是实施清理庄田,归还农民土地的时候了。”

  嘉靖皇帝刚刚听完崔文的一番话,对清理庄田有点犹豫,现在听夏言一说,更是拿不定主意,便道:“依你之言,该如何办呢?”

  夏言望望殿内,见无他人在场,便说:“禀报皇上,下官发现自正德末年以来,有很多庄田是通过不正当手段扩充的,同时管理庄田的宦官也层层盘剥,危害不浅。要通过整顿,对非法获取的庄田应无条件退还农民,同时对宦官的贪污受贿行为给予严厉查处。”夏言说完,向皇上呈上《勘报皇庄疏》,全面系统地汇报了庄田的设置,土地的来源,造成的危害以及处理庄田的具体办法。

  嘉靖皇帝随手翻翻《勘报皇庄疏》,当即表态说:“夏卿所言极是,待朕与杨首辅商议后,颁诏执行。”

  夏言看到皇上非常重视,心里甚是高兴,志得意满地离开了帝宫。



太后选秀 皇嫂情柔



  嘉靖皇帝突然转过身来道:“哟,是皇太后啊,恕皇儿失礼。”说完抬头望着皇太后。这一望不大紧,倒把皇帝的眼睛给拉直了。皇太后身后的女孩瞬间击垮了他的自尊心。

  “德兴,德兴。”嘉靖皇帝急促地喊道。

  “万岁爷,奴才在这儿呐。”德兴匆匆忙忙从侧门出来。

  嘉靖皇帝脸上带着笑意说:“这么多天不见妙菁,她怎么不来玩呀?”

  德兴上前跪拜道:“回万岁爷,皇太后不准她来。”

  又是皇太后。嘉靖皇帝想,怎么对朕身边的人,皇太后都要管呢?“哎,德兴,妙菁来这玩是不是你对皇太后说的?”

  德兴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说:“回万岁爷,自从上次皇上打了奴才,奴才就不到皇太后那儿去了,有些事都是皇太后逼奴才说的。”德兴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

  皇帝见状,宽慰他说:“好德兴,朕不怪你了。”

  德兴边哭边说:“万岁爷,您要小心哩。皇太后和杨首辅经常在一起商量,说要把您管紧点。”

  “德兴不要哭,坚强起来。以后皇太后叫你去,你就去。将她跟杨首辅商量的事记住,回来告诉朕,好吗?”嘉靖皇帝忽然对德兴有了新的看法,不再那么厌恶他了。

  自从上次张皇太后训斥小皇帝开始,嘉靖皇帝就对皇太后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生母蒋氏虽在皇宫生活几个月了,却对宫里的事情一点也插不上手,张皇太后甚至继续把她当藩妃对待。嘉靖皇帝对张皇太后的种种做法异常反感,却只因她拥立继位有功,拿她没有办法。后宫的一切都由她做主,甚至皇帝做的事,她也时常干预。

  这不,新年之初张皇太后就在为皇帝忙着一件重要的事。

  嘉靖元年,皇帝朱厚熜进入十六岁,按照一般习俗,男人十五岁成大婚,为皇上选取皇后已是当务之急。张皇太后控制后宫,选后之事自然由她操持。

  也许是明太祖朱元璋出身农民的缘故吧,祖上传承的《皇明祖训》规定,皇帝的后、妃都从民间选取,不必讲究门当户对。既然是规定,那就是说皇帝的后、妃不能在王公显贵中产生,这无疑为中下层的女子提供了一条晋身之路。

  家有美女的中下层官员、富绅早已将眼睛盯住了未及弱冠的小皇帝,哪个不想通过选上后、妃,成为皇亲国戚呢?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张皇太后秘派心腹太监到各地选秀。当任太监高兴得不得了,到民间去选美,可以饱尝眼福不说,更妙的是能够塞满腰包。司礼监太监肖敬领得到在京畿地区选美的肥差,喜得三天三夜没睡着觉。京畿之地环绕王公贵族栖息的京城,不但富庶,更是受到高雅之风熏陶,自然有女子符合太后的标准,命中率相对要高得多。况且现在他又掌管司礼监,懿旨由他转给内阁大臣,对于所选美女,他想报谁就报谁。而要想过肖太监这一关,欲攀皇亲国戚的人,不掏点银子能行吗?

  京西一个叫刘政的镇抚首先得到消息,打通关节攀上了肖敬。那刘镇抚对肖敬的功夫做得也大,一下子丢给他二千两银子。这不是刘镇抚疯了,而是他手里确实有这样一个宝贝。刘政的女儿年仅十三,比嘉靖皇帝小三岁。俗话说男大三,搬金砖。不下点本钱,能搬到金砖吗?刘镇抚最大的本钱就是女儿的美。别看她仅是含苞的年龄,却出落得亭亭玉立,超凡脱俗。小女孩的一头秀发黑瀑瀑般飘在脑后,一双凤眼亮闪闪地摄人魂魄。蛋脸樱桃嘴,柳眉清秀鼻,活脱脱是仙女下凡,燕环再生。说话莺莺细语,媚媚绵声,更显出其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几百里外的王公显贵都来巴结刘镇抚,希望与他结成儿女亲家,但都被他拒之门外。

  刘政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谁知太监肖敬听说后并不看好,他在宫中欣赏的美女如云,根本不相信在这京城近郊会有绝色天仙。刘政贿赂他的二千两银子,他接收的时候手还有点发软,直到看见含苞待放的刘女,他才心里一颤,暗叫道,我的妈也。他那已被割掉的命根子险些又钻出来。

  回到皇宫,经肖太监“批红”,刘镇抚十三岁的女儿被列为首选,由皇后报转内阁。京畿其他有美女的人家因竞争失败,心里不服,关于刘家的传说,不几天已传遍北京的大街小巷。最有根据的消息说,刘政的祖上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太监的家仆,侍候这样的主人,能是好东西吗?其家里的女子能纯洁吗?竞争对手们通过关系把各种谣言直接散布至宫中,眼看一桩好端端的姻缘就要被唾沫淹没,肖太监急了,亲自跑到张太后那儿,大讲特讲这刘氏小姑娘的美貌,如何如何冰清玉洁,秀外慧中,配当今皇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选后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一直闹到嘉靖皇帝那儿。皇帝弄清来龙去脉,立即召集有关官臣商议。大家集聚左顺门,就刘女能否入选发表高见。

  礼部尚书毛澄将听到的传言综合道来:“这不是空穴来风,而且刘政的口碑也不是很好。”太监肖敬坐在那里一脸不屑。看到此,毛澄气愤道:“肖敬可以给大家解释解释。”

  大家的眼睛一齐转向肖敬。只见他慢慢地从偌大的袖口抽出一张发黄的揭帖说:“大家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东厂访察来的,证明刘家确实与那个太监无关。”他边说边展示给大家看。

  人们伸着头,睁大眼看那张黄贴,想看出刘政的真实根底。

  谁知,毛澄也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陈旧的纸张说:“老臣曾令人查过兵部的贴黄,所载跟外面议论相符。”

  就这样分为两派,都有过去的文件作根据,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嘉靖皇帝听了好不舒服,堂堂大明天子,怎能找一个让人争来争去,历史不明的女子为皇后?他心里本来只想着远在安陆的红莲姑娘,还有妙菁宫女,但又不便明说,任由张太后自作主张。张太后听了肖敬的吹捧,心里本也欢喜,而且肖敬又是她派出去的心腹内侍,本想同意这门亲事的,但又听说礼部尚书极力反对,皇上也不中意,只好作罢。

  嘉靖皇帝并没有作罢,他叫出德兴,吩咐道:“去,给朕把妙菁喊来玩。”

  德兴为难地说:“这……这,太后说过,不要万岁爷再跟其他的女子玩。”

  “去,去,去。谁说的也不算数,你只听朕的。”嘉靖皇帝一听说太后,心里就窝火,就想跟她对着干,即使是错的也偏偏要去做。

  德兴没办法,只好不情愿地去了。

  嘉靖皇帝看到妙菁,只感到脸上热辣辣的,憋了半天也没说出话。还是妙菁坦然,毫无羞涩地说:“皇帝哥哥好。你怎么还喊我来玩啊?”

  皇帝的脸越发红了,嗫嚅着说:“谁对你说朕是皇帝的?朕为什么不能喊你来玩?”

  “我听大人说的。你是皇帝,皇帝说杀人就杀人。皇帝哥哥,你会杀我吗?”妙菁天真地对他说。

  嘉靖皇帝好迷惑,难道朕是杀人魔王?他变得认真起来,问道:“妙菁,是谁对你这么说的?”

  只见妙菁那美丽的脸庞憋得红红的不敢说。嘉靖皇帝安慰道:“好,不说,不说。来玩游戏,好吗?”

  妙菁脸露难色,用那双凤眼去找德兴,但早已不见德兴的踪影。

  “德兴,你跑哪儿去了?”皇帝知道妙菁的意思,高声喊道。

  德兴怕影响他们的谈话,钻到侧殿里,急忙跑出来道:“请万岁爷吩咐。”

  嘉靖皇帝气愤地道:“你说,叫你喊妙菁来做什么的?”说完,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德兴,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

  德兴一急,尿湿了裤子,憋着通红的脸说:“奴才……奴才没说什么,只说万岁爷想叫她来玩。”

  忽然,侍卫禀报:“皇太后到——”

  妙菁一听不知所措,就要往门外跑。嘉靖皇帝立刻拦住道:“快藏到龙案下。”

  那妙菁小姑娘慌不择地,一头钻进龙案底下,只是长长的彩裙边露在了外面。

  这时张皇太后已经跨进大门,嘉靖皇帝站起来说:“为皇太后祝福!”

  张皇太后面露喜色,用手轻轻一扬道:“皇上免礼!”又环顾屋内说:“皇上在忙些什么呀?”

  嘉靖皇帝毫无准备,只能吞吞吐吐地说:“这……这……”他停顿一会儿,突然说道:“朕什么也没做,正在玩哩。”

  皇太后脸上的喜色顿时没了,板着脸道:“你现在是皇帝啦,怎么光记着玩呀?皇帝要修身养性,勤政为民,懂吗?”

  “懂!朕早在五岁时就知道孝为德之本,倘若不孝不德,修身有何用呢?”嘉靖皇帝没好气地对答道。

  张皇太后气得浑身发颤,好一会儿说不出话。随身的宫女立即绕到她的身后轻轻地给她捶背,待她缓过一口气来才说:“皇上,你应该自重,这是朝廷,不是在你那偏远的藩国,想怎么野就怎么野!”

  嘉靖皇帝一听,热血上涌,情绪难控,毫不相让地狠狠道:“朕怎么野了?朕起码没有到你的宫殿去撒野吧!”

  张皇太后气得瞪直了老眼,满屋里搜寻着发泄的目标。突然,她看到龙案下有一块异样的花布,上前用手一拉,龙案底下发出“啊”的一声。

  张皇太后恼怒地说:“谁藏在龙案之下?”

  “妙菁,你出来,怕什么?看她能把你吃掉!”嘉靖皇帝摆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用龙体挡住妙菁,以防张皇太后的袭击。

  “死丫头,谁叫你跑来勾引皇上的?”张太后看降服不了小皇帝,便把目标转移到小宫女身上。

  妙菁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不回话,只好哭泣着说:“是……是……是德兴喊奴婢来的……”

  皇帝立即拦住说:“不关他们的事,是朕叫德兴去喊的,要怪就怪朕好啦。”

  张皇太后被嘉靖皇帝逼得无路可退,只好带着宫女悻悻地回到仁寿宫。一路上想着,皇上翅膀渐渐硬了,是要赶快找个人拴住他才对。

  张皇太后气得一天没进食,在宫女的不断劝说下,傍晚才勉强喝进一点稀粥。她很快查清妙菁的来历,虽然涉及庄肃皇后,但还是派内侍将妙菁抓来拷问。只见张皇太后手拿尺五竹板,一边打一边问:“你给我说,谁叫你去勾引皇上的?”想到气处,一阵噼噼啪啪,打得妙菁抱头嚎叫。

  那武宗帝的遗皇后,为都督同知夏儒长的女儿,嘉靖元年被新帝尊封为庄肃皇后。她听说妙菁突然被皇太后抓去,知道太后不会放过她,匆匆赶到仁寿宫,探听妙菁是不是说出了真情。她人还未进仁寿宫,已听到妙菁正在哭哭泣泣地道:“是……是……是庄肃……”

  庄肃皇后加快脚步,尚未到宫门口,立即提高了嗓门:“禀报皇太后……”

  妙菁一听庄肃皇后的声音,哭泣声说话声皆噎到喉咙里了。

  张皇太后停下暴打,板起脸对庄肃皇后道:“你来做什么?”

  庄肃皇后迸气遮掩慌乱,不紧不慢地说:“皇媳禀报皇太后,不想……妙菁也在这儿。”说完,狡黠地看看皇太后,没露出丝毫的慌张。

  原来,张太后在抓妙菁时,并没有向庄肃通报。虽然庄肃皇后是她的媳妇,但擅自捶打媳妇的宫女,总有欺主的嫌疑。张皇太后像泄了气的皮球,已经没有心情顾及妙菁了。

  庄肃皇后趁机对妙菁说:“你还不快滚回去,死到这儿干什么?”

  妙菁抹抹泪水,站起来就往外走,对张皇太后招呼也没打一个。

  张皇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场无名大火就这样熄灭了。

  “皇太后息怒。不知道妙菁怎么冲撞了您,请太后宽恕。”庄肃皇后看皇太后没有拦阻妙菁,心里踏实许多,又多出一个心眼,主动向太后请罪。

  张皇太后余怒未消道:“你在哪儿弄来这么个小骚货?一进到宫里便去勾引皇上,你知不知道?”

  “我的妈呀,皇太后,皇媳只听说皇上喜欢跟她玩玩,怎么就叫勾引皇上啦?这个罪名皇媳可担当不起啊!”庄肃皇后知道无法隐瞒,但必须得把皇太后的嘴给封住。

  张皇太后听了庄肃皇后的话,嗓子直发噎,本想发火的,但又担心两人就此撕破脸皮,往后无法见面,于是说:“对你的人以后要管紧点,不准随便往皇帝那儿跑。”

  庄肃皇后一听,脸上露出微笑,想把话题岔开,对太后道:“太后,看我好险些把正事给忘了。皇媳听说朝中有人观天象,称大名府瑞气上升,佳人降临,这选皇后……”

  “谁说的?快把他叫来。”张皇太后显然对这一消息特感兴趣。

  那人是谁?乃是礼部给事中邓继曾。他在清宁宫火灾后曾上疏皇帝,言称清宁宫火灾是大礼仪之争的结果,把个皇帝吓得只好搁置争议。

  皇太后对于邓继曾的功劳当然记忆犹新,如今若在选皇后上再以天象示人,所选的人就更能为小皇帝所接受,少费好多口舌。太后见了邓继曾,直接问道:“听说你近观天象,西南瑞气升腾,不知是指哪方面的?”

  邓继曾早知太后的心事,但并不主动点穿,而是反问道:“下官近观天象,是有吉兆。不知太后要哪些方面的?”

  “不是说你已经看出来了吗?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皇太后露出了不满的神态。

  邓继曾并不察言观色,只顾望着天上道:“这天象往往反映出多种迹象,而且方位不同,代表的事项也不同。太后,您是看……”

  张皇太后迟疑了一下说:“当然是选皇后的事啦。”

  邓继曾道:“禀报皇太后,前两天下官曾夜观天象,看见大名府上空有一簇彩云悄然升起,这说明那一带定有佳人。”

  “喔、喔,知道啦。”皇太后向来是相信天道神灵的,既然天神指明了选后的方向,那就省心多了。

  大名府(今河北省大名县)位于北京西南三百多里处,漳河横贯其中,乃山水灵秀之地。因为上一次选后败给了京畿的刘镇抚,一些美女人家本不服气。要知道大名府是鼎鼎有名的美人窝子,武宗皇帝在世时曾被大名府的美人迷倒,玩了三天三夜还不思归。如今,上天又给这儿降下机会,就看能不能选出一位人见人爱的皇后了。

  选美钦差一到,即被美人层层包围。睁眼看看眼前的美女,个个似含苞的蓓蕾,张着樱桃小口,等着雨露滋润。太监先用色眼咕噜噜筛选一遍,留下百余小美人,第二天则躲在府衙里“精选”,考其琴棋书画、礼义孝德。精选出女孩六十多人,浩浩荡荡地送往京城。

  进入皇宫,小美女们大开眼界,却绝少有人东张西望的。她们皆经过严格的训练,大家闺秀气质,小家碧玉内涵。

  仁寿宫里,张皇太后坐在珠帘之后,透过珠帘的缝隙,作最后挑选。秀女们被编成三人一组,按序走进大殿,在这一刻,容貌、修养、气质皆要流露出来。太后不敢有丝毫马虎,最终将眼光定格在元城县陈万言的女儿身上。

  这位淑女称为陈氏。其美貌不在话下,更为重要的是礼孝智贤四德一体,琴棋书画艺艺俱全。觅得这般女子,皇太后自是高兴,但又怕嘉靖皇帝故意闹别扭,不予认可,怎么办呢?她不得不求助庄肃皇后。

  那庄肃皇后本来就想与皇帝小叔子套近乎,原想以妙菁来明修栈道,她则暗渡陈仓,慢慢与皇帝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没想到大事未成,却先被皇太后发现,差点儿引起轩然大波。庄肃想,看来皇太后并没有看出我的目的,否则就不会让我找皇上说亲了。

  谁知,嘉靖皇帝一听皇太后私自定下皇后,坚决不答应。本来,张皇太后毒打妙菁,他就非常气愤,心里一直藏着报复的念头。妙菁事件尚未解决,皇太后又在张罗选皇后,嘉靖皇帝没好气地对皇嫂说:“别听她的,谁知道她又在玩什么花招?”

  庄肃皇后扭扭似柳的腰肢道:“哎哟,我的皇弟呀,这可是皇太后的一片好心啊。你就听她的话吧,啊!”

  嘉靖皇帝倔起脑袋道:“朕说不同意就不同意。”

  “好皇弟,千万别说这话。我保证你一看就动心,哪个男人不爱美女呀?”庄肃娇滴滴地说。

  嘉靖皇帝正在气头上,所以毫无顾忌地说:“她就是仙女下凡,朕也不要。”

  庄肃皇后想,如果这件事不说成,自己以后哪有机会接触皇帝弟弟呀。想到此,柳眉一展道:“哎,你别说,她还真是天仙哩,是经过高人观测星象才找到的。”

  嘉靖皇帝听此,再也不好反驳,还现出沉思的样子。庄肃皇后继续说:“高人偶见大名府的天空有彩云升起,明明是天神在示意,所以太后就派人到那儿去寻找。嗨,你别说,那个女孩真是赛过天仙。”

  一听说此是天神示意,嘉靖皇帝后悔不该说出刚才的那些混话,只好一言不发。庄肃怕冷场,更怕皇帝再认死理,又说道:“皇帝好弟弟,我可都是为你着想啊,你皇兄一走,我就你一个靠得住的亲人啦。你看,我对你还有假心吗?”

  嘉靖皇帝突然问道:“妙菁呢?她还好吗?”

  庄肃一听,心里蹦出“好”字,看来事有转机,愈加媚态地说:“我的皇帝弟弟,你放心,妙菁在皇太后那儿什么也没说。况且,我们又没做啥对不起老祖宗的事,怕什么?”

  嘉靖皇帝听皇嫂的口气,才知道皇嫂是跟自己站在一边的。以前在他的印象中,皇嫂是个相当坏的女人。那次在皇太后那儿哭宫,她不甘寂寞,也跑去凑热闹,真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至今他也不明白她当时的用意。他一直认为两宫皇后,臭味相投。

  但从今天看来,庄肃皇后对张皇太后并无好感,这真是患难之时遇知音啊。嘉靖皇帝想,进京为帝,只有皇嫂没有给他脸色看过,还时不时地送好吃的东西过来。由此他得出结论:皇嫂是个好人。嘉靖皇帝渐渐被皇嫂软化了,但他却一连好多天不与张太后打照面,拒绝去见未来的皇后,专注于朝廷的政事。

  自从崔文上次对他讲皇宫里的开销紧张,劝他不要整顿庄田,他就一直在考虑其中的利弊得失。为了弥补宫中庞大的开支,他一直在努力增加国库收入。去年六月伏诛江彬,将罪臣的财产全部罚没充进国库。仅江彬一家,就补入国库黄金十万多两,白银四百四十多万两,还有无数的财产。像钱宁、韦彬、谷大用等一些大贪宦官,其万贯家财也都悉数充入国库。即使这样,也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真的不动庄田,就能保证皇宫里的开支吗?

  “真的。”崔文正在宦官张锐家里说,“皇上对清理庄田已经犹豫了。”

  张锐半信半疑,将准备好的银袋子又往身后挪挪说:“兄弟,咱们可要实打实的。你给我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完全取消皇帝清理庄田的念头?”

  崔文摸摸光溜溜的下巴,眯着眼说:“我在皇帝身边多进言,而你们呢,要多联系皇亲国戚,让他们给皇帝上疏,陈述庄田对皇宫的贡献。我们内外夹击,皇上感到压力,就会止步清理庄田。”

  “好,就这么定。我马上去找张延龄,他可曾经是国舅哩。”说完将身后的银袋子轻轻拿到面前道:“兄弟,这点小意思拿去打点皇上,如果不够,我再给你筹集。”

  崔文假心假意地推辞说:“看看,兄弟小看人啦,是不?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成。”他边说边用手去接那沉甸甸的银袋子。

  崔文回宫,走到戎政街,将宫中经营的宝和、和远、顺宁、福德、福吉、宝延六大店都逛完,选了一大包稀奇古玩、京城的有名小吃背到乾清宫,刚踏入大门便喊道:“禀报皇上,看奴才给您买的。”随后放下袋子打开。哇,五颜六色的奇珍异宝啊。

  嘉靖皇帝自从登基,政事缠身,还没有到过戎政街。看到这么多的珍宝真是可爱,便想与妙菁一起分享。他这边忙着玩珠宝,那边崔文又将香喷喷的烤鸭递过来说:“皇上,尝尝这个,才叫鲜哩。”

  烤鸭浸油,五香扑鼻。嘉靖皇帝禁不住道:“快去,快去,把妙菁喊来。”

  崔文不经意地说:“妙菁她不会来吧。”

  皇帝这才发现德兴不在身边,改口说:“德兴呢?叫德兴去喊。”

  德兴说:“万岁爷,奴才在这儿呐。”

  “去,快去喊妙菁。”

  “皇太后说,不准喊她过来玩。如果让皇太后知道,她就要打死奴才的。”德兴如实地说。

  皇帝的兴致消失了,他感到自己受到了无形的限制,那无形的双手如影随形,看不见,抓不着,却能时时感觉到。

  崔文发现皇帝满脸愁容,欲想法子逗他开心。他拿出一个玩意儿说:“皇上,您看这个公鸡与真的有什么不同?”

  嘉靖皇帝懒懒地抬眼说:“没发现哪儿不同,有什么好玩的?”

  崔文讨个没趣,但并不灰心,又说:“这个公鸡可是长了小鸡鸡的。”说着拉开小鸡的两只腿,果然从中露出一根小棒棒,崔文指着它道:“很好玩的。您敲一下它的小鸡鸡,它就会‘咯咯’地叫一声。”

  嘉靖皇帝觉得好奇,拿着试了一试。他用手轻轻一打那个翘着的小棒棒,小鸡果真“咯咯咯——”长叫一声,与真公鸡的叫声没有异样。他玩了一会儿,又喊德兴道:“快去,把妙菁找来。”

  德兴说:“回万岁爷,奴才不敢去。”

  皇帝疑惑地看着德兴,发狠道:“你给朕喊去,看谁能把你怎么样!”

  德兴看皇帝发火,不情愿地出去。他低着头直往外跑,脚刚出门槛,正好与来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哎哟”一声,倒地不起。德兴抬头一看,吓得钉在那儿动弹不得。

  正在值勤的陆炳、刘铁看得真切,立即上来扶起皇太后。陆炳关切地问:“摔伤了么,太后?”

  皇太后忍着疼痛,有气无力地说:“还好,还好,没把骨头摔断。”说罢,用眼盯了一下德兴。陆炳怕德兴难于脱身,立即对着帝宫禀报:“皇太后到——”

  嘉靖皇帝一惊,但立刻镇静下来,仍专心玩他那个小鸡鸡,并没迎接太后的意思。

  张皇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跨进乾清宫门,看见皇帝在摆弄他的玩具,不施礼问候,自然生气。但此时她是带着备选皇后陈氏一起来的,怎能发火?只好忍气吞声地说:“怎么?皇上还在闹别扭啊。”

  嘉靖皇帝突然抬头,惊讶道:“哟,是皇太后啊,恕皇儿失礼!”说完又望望太后的随从。这一望不大紧,倒把皇帝的眼睛给拉直了。他清清楚楚感到,跟在皇太后身后的女孩是怎样击垮了自己的自尊心。

  拉直皇帝眼神的女孩就是备选皇后陈氏。她芳龄十五,比皇帝小一岁,是大名府元城县学诸生陈万言之女。只见她,瓜子脸白晶晶,粉嫩嫩的。一对弯月细眉现出清雅温柔,两只含情凤眼显示聪慧伶俐。似柳身材,姿态流媚,周身散发着高雅恬静,秀外慧中之气。

  嘉靖皇帝呆呆地看着,陈氏上前一步,双腿微屈,行半跪礼道:“小女叩见皇上!”

  正全神贯注欣赏仙女的皇帝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微笑着点点头,顿一下才说:“免礼,免礼。”

  张皇太后看到皇帝走神的样子,美丽的嘴角翘了翘,说:“皇上事务繁杂,还要注意休息才是。”显然,张皇太后是在向皇帝发出友好的信号。

  嘉靖皇帝却道:“朕只有在处理杂事时,才觉得舒服。”

  面对皇帝的态度,张皇太后没有将陈氏的身份亮出来,更没有暗示她是备选皇后。冷淡的相见叫人尴尬,皇太后连坐也没坐,知趣地说:“时候不早了,皇上休息吧。”

  张皇太后一脚刚出宫门,德兴牵着妙菁冒冒失失正往这边跑,看见皇太后,脸上吓得惨白,立即向太后跪下说:“皇太后恕罪,皇太后恕罪。”

  嘉靖皇帝见状,忙跑出来喊着“德兴……”

  皇太后像没看见德兴似的,带着小女孩陈氏绕道走过去。

  事情悄悄地变化着。嘉靖皇帝看见妙菁,不知道刚才的那种渴望跑到哪儿去了,只是平平淡淡地凝视着她,就像远在安陆的红莲,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了。

  “皇上,您怎么了?”妙菁看出了异样,关切地问道。

  “朕想皇太后走了,她该再也不会来了吧。”嘉靖皇帝答非所问。是心猿意马,还是思不予人,谁也弄不清楚。只见他总是呆呆地望着皇太后走过的路,仿佛要再现一种氛围和气息。

  妙菁失望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转身悄悄地对德兴道:“皇上怎么啦?”

  德兴经妙菁一问,方才清醒,支支吾吾地说:“皇上是被太后吓着啦。”

  “你才被太后吓着了哩。小东西,太后明明不理你的,你还向她下什么跪?”嘉靖皇帝抢白道。

  德兴一愣,嗫嗫嚅嚅地说:“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反正……正奴才怕她。”

  “既然你怕她,怎么说朕被她吓住了呢?小东西,快自己掌自己的嘴巴。”嘉靖皇帝不满地令道。

  德兴委屈地自掌嘴巴,发出啪、啪的响声。妙菁看不下去,插嘴说:“德兴,你真傻。皇上是跟你开玩笑的,快不要打了。”

  德兴听后,欲停下来。他知道皇上喜欢妙菁,就一定会听妙菁的话。

  “谁说朕跟他开玩笑了?”皇帝眉头一皱,冲着妙菁严肃地道:“女孩家,少插嘴。”

  那妙菁生性温顺,并不一般见识,只连连说:“皇上不要生气嘛,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说完,又面向德兴,“德兴,给我狠狠地打,打响点。”

  德兴的脸蛋被打得通红,显出痛苦的表情。这时皇帝向德兴挥手命令道:“停——”

  德兴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那水珠晶莹透明,能照透整个世间。



立后成婚 沐浴春情



  蜜月恰巧在金秋。天气温柔,新置的洞房温柔,但都比不上皇后陈氏的百般温柔。有仙女相伴,嘉靖皇帝天天笑容满面。

  张皇太后将陈氏留在身边生活一月有余,真正感受到了大家闺秀的底蕴。别看陈氏刚至十五,说话做事持重大方,温柔得体,完全符合太后心中的皇后形象。只是皇太后考虑到以前对皇帝多有训斥,引起了皇上的反感,再也不敢在皇帝面前提册立皇后之事,幸有庄肃皇后与皇帝还有那份亲情。

  庄肃与皇帝打了几次交道,摸清了他的脾性,又亲聆了皇太后的指教,对说服皇上,心中愈来愈觉得有数。

  这天,庄肃皇后探得嘉靖皇帝正好空闲,带着妙菁来到乾清宫。

  皇帝正在照着《孝经》习字。反复写着“孝为德之本……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每每写完,拿在手中认真看看,得意地点点头,又无奈地皱皱眉摇摇头,那种复杂的心情在这《孝经》面前表现得清清楚楚。

  突然一声“庄肃皇后到——”的叫喊,把皇帝从《孝经》里唤醒。他放下楷笔,坐直身子,手捧《孝经》,装着正在细读的样子。

  庄肃皇后进到殿堂,面带迷人的微笑说:“给皇上请安!”

  嘉靖皇帝面露喜色道:“皇嫂不必客气。”他虽然对人一直以严厉的面孔出现,但现在对皇嫂却和悦许多,感觉像一家人一样。

  庄肃的双眼一下落在《孝经》上,说:“皇上还在研读《孝经》啊。”又朝龙案上一看,更是惊讶一声,“哎哟,这字写得……”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便打住了。

  嘉靖皇帝高兴地鼓励说:“写得怎样?”

  庄肃皇后一个媚眼丢过去,像小姑娘似的头一歪:“写得具有龙之气势、王者风范,且不失清丽飘逸、仙风道骨啊。”

  嘉靖皇帝一听,脚下飘飘然,浑身舒服,更对皇嫂再敬重一层。他异常干脆地对庄肃皇后道:“皇嫂有何吩咐,说!”

  “皇上又取笑我了,是不是?我怎么敢吩咐您呢?”庄肃故意说。然后指指妙菁道,“她昨天有点不高兴,我特带她过来走走。”

  一说起昨天的事,嘉靖皇帝又想起张皇太后带来的那个小姑娘,情不自禁地问道:“哎,皇嫂,皇太后那儿是不是又收了个宫女?”

  “这个……这个,你指的是谁?”庄肃故意问。

  嘉靖皇帝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新来的那个。昨天太后来过朕这里,只是没有向朕介绍,那肯定就是小宫女喽。”

  “当然,她在认识你之前可能是个小宫女。不,可能是个小仙女。人家可是天神示意才来到皇宫的呀,你不要小看人家。”庄肃皇后开始用神道来影响皇帝。

  听到此,嘉靖皇帝辩解道:“朕可没说她半句坏话呀。妙菁,你可以证明。”

  妙菁看有自己的主子在场,怎么敢随便插嘴说话呢?只是笑笑,算是回答。

  庄肃皇后这时变得认真地说:“皇上,实话跟你说,昨天皇太后带来的小女孩就是给你备选的皇后。本来这事太后是能够做主的,但太后说只有你喜欢才成,她不想做你不喜欢的事。”

  嘉靖皇帝默不作声,眼睛紧盯着那本发黄的《孝经》。

  庄肃皇后见此,又接着说:“再说这是天意,只有皇帝配仙女,才能长生不老,齐享天年,而且寿安皇太后(即嘉靖皇帝的祖母邵氏)年岁已高,她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皇孙媳妇。如能遂愿,即是对祖辈最大的孝道啊。”

  听皇嫂说到祖母,嘉靖皇帝的眼眶湿润润的。自己继承皇位以后,虽然改变了祖母的生活,但以前的坎坷已经磨瞎了她的双眼,这种磨难仅仅以舒适的生活来补偿,那是怎么也补偿不了的。他更清楚祖母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随时都有一病不起的可能。皇嫂说得不错,她是想在有生之年能用自己的双手,从头到脚摸摸皇孙媳妇。如果那个小仙女能叫祖母摸摸,该多好啊!

  庄肃皇后看透了皇帝的心思,笑着说:“我去叫人择个黄道吉日。到那一天,皇上册封她为皇后,我就有个皇小妹了。”

  嘉靖皇帝微微地点点头,一代帝王的婚配就这样决定了。

  九月的北京,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巍峨的皇宫放射着金辉,相映蓝天,幻化出簇簇紫气。这天,太和殿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嘉靖皇帝册立皇后的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

  接着便是成婚的日子。那天,嘉靖皇帝头戴镶金翼善皇冠,身穿黄色龙袍,再现的是九五之尊,渴求的乃风流天子。满朝文武百官的朝拜,无法让他的眼睛离开含苞欲放的新娘。只见陈皇后身穿艳红艳红的礼袍,礼袍上绣满灿烂耀眼的金凤,金银珠宝饰成的凤冠,戴在头上更显出高贵的仪容。娴静的姿态,从容的步调,使人看出她的端庄沉稳。霎时,皇城门外的礼炮对天齐鸣,宫里的官宦侍从欢天喜地,情不自禁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手牵鲜艳粉嫩的皇后,慢慢步入洞房。洞房内烛光摇曳,喜气洋洋。皇帝看到陈皇后粉红的脸色,在烛光下似灿烂娇艳的牡丹花,而这朵鲜花马上就要开放在自己的枕边。想到此,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新婚之夜,龙凤相配,更显出一番情趣。众人欢庆结束,只见小夫妻俩围坐在一张圆桌前,宫女们立即侍奉喜酒。龙臂凤腕相交,金杯银盏互碰,你一口我一口,口口缠绵,绵在嘴里,绵在心田。宫女们不禁拍手欢庆道:“龙凤交杯,喜庆连连;儿孙满堂,福寿年年。”

  为皇帝的大婚,宫中一连庆贺数日。嘉靖皇帝沉浸在欢呼、祝福、赞美、歌颂的海洋中,第一次感受到做皇帝的与众不同。他理解的与众不同可不是权高位重,而是可以娶仙女为妻,过神仙般的日子。

  这不,蜜月恰巧在金秋。金秋的天气温柔,新置的洞房温柔,但都比不上那皇后陈氏的百般温柔。有仙女相伴,嘉靖皇帝天天笑容满面。

  一日,皇帝携着陈皇后在御花园散步,看见一片修竹旁有簇簇菊花鲜艳无比,顺口吟道:“一生芳高洁,娇颜伴身旁。”

  陈皇后听之,不觉感慨道:“竹修高洁长,花芳娇颜短。”

  嘉靖皇帝一愣,看着陈皇后道:“你怎么会有此种感慨?你怀疑朕对你的真情吗?”

  “皇上多疑啦。臣妾只是信口道来,说得实在一点。皇上仔细想想,它们的命运不是如此吗?”

  嘉靖皇帝想了一下,觉得陈皇后说得有理,便说:“朕理解了。何止是娇颜短,就是人生也苦短啊。你这一吟,倒是点化了朕哩。”

  “皇上又在讥讽臣妾啦。臣妾从小深锁闺房,只知道实对实地说话,无法展开想象的翅膀。”陈皇后根本没有听懂皇帝的意思,一半自嘲一半自责。

  “朕就是喜欢实在的,夫妻之间要是虚幻,那就完了。”嘉靖皇帝对陈皇后已经心醉神迷,只想千方百计讨她的欢心。

  是啊,想想新婚之夜,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通融的呢?在嘉靖皇帝孤身一人进京登基的时候,在势单力薄与群臣争礼仪的时候,他是多么需要身边有个强有力的人支持啊!如今,孤身一人,势单力薄都成过去,身边终于有了一个能够说话的可心人儿,嘉靖皇帝心里有不尽的喜悦。

  第一次同入洞房,两个新人儿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心里溶化成喷薄而出的炽热的岩浆,把个嘉靖皇帝煮得热血沸腾,上下翻滚。十五岁的陈皇后哪里经历过这等阵势,害羞与惧怕迫使她在婚床上软语绵行,躲躲藏藏,这更激起了嘉靖皇帝的欲望,要征服一切的欲望。这样很快发展成疯疯打打。浑身赤裸的皇帝与薄纱掩映的皇后在宽大的龙床上,你抓我一把,我抠你一下。皇帝瞅准机会,一把将陈氏抓入怀中,用手在她的胳肢窝里,挠得她不停地娇喊。陈氏身子一软,紧紧贴在皇帝的胸怀,嘉靖皇帝热血上涌,通过征服得来的幸福,使他有种无与伦比的满足。

  嘉靖皇帝经过大婚的洗礼,成熟了许多。他发现在大礼仪之争,在处理贪官恶宦,在清查庄田,在繁杂的国事朝政之外,还有一块妙不可言的处女地等着他去开垦、去播种。当然,与陈氏的洞房花烛夜并不是他的第一次。在他的父亲病亡之前,他曾有过一次偷香窃玉的体验。那是在王府里,与大他三岁的府内侍女的一次启蒙游戏。那次简单的交媾不但没有撩起他对女人的想象,反而被父王发现,逼在书房里杖笞一顿。没有闻够花草的芬芳,却尝到了偷食禁果的苦痛。他以痛为训,很快把那档子事淡忘。只有这次与陈皇后的交融,才激活了他心中久藏的欲望。

  婚后第三天,陈皇后想按家乡的规矩回娘家,这怎么能成?皇太后将她接过去,由庄肃皇后前来陪她。那庄肃皇后虽然被武宗皇帝冷落一生,但毕竟是过来人,对男女床笫之事要比陈皇后丰富得多。她在与陈皇后的戏言中,大谈男女交合之事。陈皇后虽然年纪轻轻,尚不懂男女情事,但经过两个夜晚的实际体验,想想那痛苦中的欢乐,还是使她感到蜜一样的甜润,所以对庄肃皇后的点拨还是有些朦胧的灵通。庄肃认为只有掏心窝子地谈出女人的内心秘密,才能够为两人的友谊打下深厚的基础。

  果然,在当天晚上,陈皇后按照皇嫂教授的秘法,睡在床上,任皇帝猴急,她总是半遮半掩,欲罢还休,把个皇帝逗得心里痒痒的骨节酥酥的,恨不得把她当成樱桃吞下去。戏做够了,她突然又变成一只柔顺的小羔羊,任那饿虎吞食。这时,嘉靖皇帝得到极大的满足,心里空空如也,尘世间杂念荡涤殆尽,令人飘飘欲仙。

  第二天上朝,嘉靖皇帝感到眉目清新,喜不自胜。听到有人奏请将元城县陈万言进为大名府都督同知时,皇帝一高兴,欣然准奏。而那上奏的官员皇帝尚未看清,远在元城县的学诸陈万言已经晋升为大名府的官员。这是皇帝向陈氏皇后献的第一个大礼。接着又命工部出资在京都西安门外为老丈人建造府邸,举家迁至京城,更显出皇亲国戚的荣华富贵。

  首辅杨廷和看到嘉靖皇帝婚后笑迎朝阳,精神焕发,可能忘记大礼仪之争,转而安安心心处理国家大事。果真这样,倒是大明江山的幸运。恰在这时,海西弗提卫女真都督亦把哈听说皇帝大婚,沿用历朝的习惯,带着稀世珍品千里迢迢进京晋贡。弗提卫女真位于东北,虎豹是那儿的特产。亦把哈认为皇帝尚还年轻,特意以一只十分可爱的小豹子为礼献给皇上,以表达远居边境的少数民族对皇帝的尊敬。

  嘉靖皇帝看见小豹子,上去就用手摸。那美丽的斑纹、柔软的细毛、粗壮的尾巴,只有用手摸在上面,才有真切的感觉。

  太监崔文看皇帝对小豹爱不释手,讨好地道:“皇上放心,宫里的林癞子会养豹,保证让它每天吃得饱饱的,长得胖乎乎的。”

  皇上微微点点头。

  这一细小动作被在场的杨首辅看在眼里,他急忙上前进言道:“皇上,小豹子虽好,但它会伤人的。”

  崔文接着说:“看杨首辅怕的。我们只是把它关在笼子里,想玩的时候拿出来逗逗它,又不会放出来,怎么会伤人?”

  嘉靖皇帝随即问道:“皇宫里有豹子吗?”

  “没有,这可是稀有珍玩呀,皇上把它收下吧。”崔文急切地答道。

  杨廷和早已不耐烦了,瞪一眼崔文,对皇帝道:“禀报皇上,太监崔文说话不实。他又想引诱皇上贪玩珍禽异兽,实在叫人不能容忍。原来皇宫里是有豹子的,微臣已经遵旨即位诏书,把它们遣放到山林里去了。”

  崔文看首辅指责他,站在那里只瞪眼,再也不敢唆使皇上了。

  嘉靖皇帝听杨廷和提到即位诏书,又想起自己要革掉前朝弊政的决心,立刻警醒,即令崔文将小豹退回。忽然又道:“哎,朕记得,不准各地进献稀世珍宝和珍禽异兽的禁令已广告天下,怎么还有带进来的?杨首辅,查一查,看是谁放进来的,查实给予处罚。”

  杨廷和感到嘉靖皇帝婚后的变化,好像做事更加认真果断,心里暗暗高兴。暗想如果君臣如此这般配合,要不了几年,我大明朝廷必将变得繁荣昌盛,国泰民安。谁知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又使皇帝转移了兴趣。

  嘉靖元年十一月,北京的天气异常寒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立于寒天,也会感到瑟瑟发抖。皇帝的祖母,寿安皇太后邵氏一病不起,使皇孙朱厚熜牵挂不已。为了治好祖母的疾病,除了动用御医外,嘉靖皇帝还亲自烧香拜神,祭天祀地,祈求祖母转危为安。

  那天凌晨,阴霾的天空北风呼啸,昏鸦哀号,几次把皇帝从梦中扯醒。凛冽的寒风无情地肆虐着大地,厮打着树枝,把大地天空搅得风声鹤唳,凄凄惨惨。

  早晨起来,嘉靖皇帝即接到丧报:祖母寿安皇太后邵氏病逝。闻此噩耗,嘉靖皇帝意识顿失,晕倒于地,冥冥中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进京登基,拜见祖母,祖孙俩抱头痛哭的情景,眼泪像泉源一般不住地往外涌。陆炳吓坏了,似这般流泪,那不把皇帝的身体挤干?他端来一盆冰冷的水泼到皇帝脸上,才使他苏醒。他顾不得皇帝的威严,跑进祖母的宫殿,抱着祖母大声痛哭。皇母兴国太后一直侍奉在婆婆身边,看见皇儿如此伤心,禁不住也号啕大哭。一时间,宫殿内哭天嚎地,一片悲痛。

  一代天子,孝德为先。祖母的西去,考验着皇帝的至诚。嘉靖皇帝决定将祖母葬在天寿山的茂陵,实现祖母的心愿。这茂陵乃是嘉靖皇帝的爷爷、宪宗皇帝朱见深的陵寝。听说皇帝要将邵氏安葬于此,皇宫里顿时炸开了锅。

  张皇太后紧急召见内阁首辅大臣杨廷和,要求他迅速阻止皇帝的鲁莽决定。

  杨廷和回到内阁,立刻修疏一本上奏皇帝说:“寿安皇太后本该与宪宗皇帝同葬一墓,但宪宗皇帝久已安享天年,如果今日将寿安皇太后同葬一穴,必要兴砖动土,那样就会惊动祖宗灵魂,动我大明江山的根基。望皇上三思。”

  嘉靖皇帝看到此奏,悲未抹去,愤又涌来,狠狠地将奏折摔到一边道:“这老臣儿,简直无情无义!”

  这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刚好让崔文听到,他故意鼓动道:“皇上说得极对。老祖母该葬哪儿,是皇上您的家事,那老犟驴为何要插一杠子?”

  嘉靖皇帝愤愤地说:“朕意已定。这次是不会听他的了。”

  杨廷和对这事本来是不想插手的,无奈张皇太后要用他做挡箭牌。在张太后的施压下,他只好又上一疏,再陈与宪宗皇帝合葬的危害,婉劝皇上将祖母改葬他处。

  嘉靖皇帝看着杨廷和的奏章,想想祖母一生的坎坷,怒火顿起,将那奏折撕得粉碎撒在空中,嘴里喊道:“给奶奶祭灵,给奶奶祭灵喽……”撒完,一头扑在龙案上痛哭。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首辅对祖母如此不公平,要千方百计阻止呢?

  张皇太后看杨廷和无法阻止皇帝的决定,只好亲自出马。她吃过皇帝的不少苦头,不敢轻易叫侍从请皇上到她的殿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屈尊贵体来到嘉靖皇帝的宫殿,双眼含泪地说:“皇上,寿安皇太后病逝,我也悲痛不已。但下葬的地方,你可要慎重考虑呀,不能因葬得不妥而冲撞祖宗的灵魂,一切都要从保证大明江山的稳定考虑啊。”

  嘉靖皇帝无时无刻不处在悲痛之中,听到对祖母不公平的进言,火从心起。只见他怒眉以对地说:“朕的奶奶是太皇太后,不葬在茂陵,你说葬在哪里?”

  张皇太后哇的一声嚎哭起来,并扯乱头上的发髻,披头散发地指着嘉靖皇帝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当了皇帝就不认人了?”

  旁边即有侍女上来劝阻,却被张皇太后啪啪几掌打翻在地。

  嘉靖皇帝并不为所动,厉声说道:“朕意已决,休要耍泼。”

  张皇太后看嘉靖皇帝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嚎哭没用,便止住眼泪道:“你把她葬在那里,这符合名分吗?照你这样乱搞,老身死了以后是不是要抛尸荒野?”

  嘉靖皇帝以牙还牙地道:“你还没有死。如果你现在就死,朕会按规格安葬你的!”

  “好哇,你才当几天皇帝就在咒我死,我今天就死给你看。”说着,突然低头朝嘉靖皇帝撞去。幸亏站在皇帝身边的陆炳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疯狂的张皇太后。

  嘉靖皇帝趁乱之机,示意侍从将张皇太后架出宫殿,送回仁寿宫。

  张皇太后大闹丧葬风波,使嘉靖皇帝更加铁定心思,将祖母寿安皇太后邵氏葬入茂陵。这位在高贵荣华与下贱贫困中沉浮的皇太后,终于在死后与丈夫宪宗皇帝一起安眠于黄泉。

  寿安皇太后的病逝,使心境逐渐开朗的嘉靖皇帝又罩上孤独的阴影。他更加频繁地与母后在一起,以排解心灵的孤独。

  嘉靖皇帝之母蒋氏虽然被尊称为兴国太后,却在偌大的皇宫中毫无影响,宫中的一切事务仍由张皇太后掌控,就是嘉靖皇帝的生活起居,她都管理得细致入微。为此,皇帝对母亲道:“母亲,您以后就按老家的习惯安排朕的生活吧。”

  “那怎么行?皇宫里又没有老家的厨师,谁给你做饭呢?”蒋太后为难地说。

  “哎呀,朕真想吃‘红薯’菜哩。”嘉靖皇帝留恋地说。

  蒋太后爱抚地看看儿子,笑着说:“傻孩子,那是临时凑合着吃的,哪能叫菜呢?”蒋太后边说边拉儿子过来,让他试穿新鞋。

  皇帝乖顺地走到母亲面前坐下,将脚伸出来,自己的双手则在母亲的头上寻找白发,嘴里却说:“母亲,您不知道那菜有多香!朕真是想吃啦。”

  “那就把詹师傅召进宫来,让他给我皇儿做。”蒋太后帮助儿子出主意。

  嘉靖皇帝站起来拍手称道:“朕这就去对陆炳说,叫他派人去接。”说完就往外跑去。

  “快回来,快回来,你看脚下。”蒋太后立即喊道。

  嘉靖皇帝停下来一看,哑然失笑。原来,他一只脚穿着新鞋,一只脚穿着旧鞋。

  蒋太后边给儿子脱鞋边说:“也不知道红莲姑娘怎么样了,能不能叫她一起跟詹师傅来呀?”

  一提起红莲,嘉靖皇帝便想起妙菁,又比比陈皇后,个个仙女一般,心里不知如何是好。当然与红莲几年不见,思恋渐淡,便说:“算了吧,谁知她还记不记得朕?”

  蒋太后无奈地叹口气道:“算了就算了。这远隔千山万水的,你又成了大婚,就是接她来,又能往哪儿放呢?”说到这儿,蒋太后顿了顿又道,“陈皇后对我儿还好吗?”

  一提起陈皇后,嘉靖皇帝颇为得意地说:“母亲您放心,她对朕很好。就是上次为安葬奶奶时,张皇太后吵闹,她说过朕几句。”

  “只要好,我就放心了。”蒋太后以自己的经验教育儿子道:“对皇后说的话,该听的也要听,两个人在一起要避免拌嘴。”

  嘉靖皇帝认真地点点头,就要告别母亲回宫去,那里还有要事等着他哩。

  兵科给事中夏言力主革除庄田的奏章,皇帝一直留中不发。现在正值嘉靖二年,春种在即,若不及时处理庄田,农民无田耕种,百姓仍将苦不堪言。夏言再奏一本,敦促皇上。

  本来,对于庄田,嘉靖皇帝也深知其危害。为什么现在又停下来了呢?原来,那些拥有庄田的皇亲国戚、勋爵官宦一闻风吹草动,即有人上蹿下跳,四处活动。太监张锐经过不懈的联络,竟找到了真正的皇亲国戚作为靠山。

  这天,太监张锐专门到庄肃皇后宫内。他已经探得庄肃皇后在京郊置有数万亩良田,俗称宫庄。因她突然守寡,顾不及宫庄,也不管皇帝整不整顿,仅委托身边的太监管理。

  张锐进到宫殿,礼行过后道:“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听说皇上要整顿庄田,计划还田于民,如果实行,这可不得了啊。”

  庄肃皇后看看张锐说:“管他整不整顿,反正不会没有我吃的。”

  “哎,皇后这就说不准。如今呀不是武宗皇帝了,您不愁吃不愁穿?现在是谁当皇帝?是一个远在天边的藩王。人家与咱京城没有关联,说怎么干就怎么干。真的有一天把皇后您的庄田全部充公,我看您还吃什么花什么?”张锐不服气地说。

  庄肃皇后道:“哎,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嗨,就是皇帝准备拿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开刀了,懂吗?要收回你们的庄田。”张锐为了引起皇后的注意,故意提高嗓门,把话说得异常严重。

  庄肃皇后弄明白后说:“那可不成,我这些庄田都是皇上赐给的,谁敢收?”

  张锐故意激将道:“就是有人敢收,马上就要行动了。”

  “真的?我怎么没听皇帝弟弟说啊?”庄肃皇后半信半疑地说,“等我问问去。”

  太监张锐看目的已经达到,找个借口告辞皇后,退出殿门。他这样上下串联,还真有了一点小收获。这天,他专门来到给事中史道家中。

  这史道刚刚被首辅杨廷和派往山西任府中佥事,在京城生活惯了的他根本不想前往任职,正在考虑怎样才能留在京城。张锐的到来,恰巧使他有了倾诉的对象。

  张锐道:“兄弟,在家呆着闷不闷?”

  史道憋着一肚子怨气说:“我不但心里憋得慌,这头也闷得疼。”

  “兄弟,这朝廷的事你还不知道吧?”张锐故意只说半句话。

  史道急忙问道:“朝廷出什么事啦?我怎么不知道啊?”

  张锐慢慢地说:“本来,这事你可知可不知的,我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张兄,我们可是拜把子兄弟,如今你是不是看我被流放西北,就吞吞吐吐地对待我?”史道显然已经急不可待,反而激将起张锐。

  张锐开始正正经经道:“兄弟,这事真的与你无关。不过,我既然来找你,说明我们还有共同利益,是不?你看,如今这朝廷中掌实权的是谁?”

  “当然是杨廷和。那老贼报复心可强哩。”史道说。

  张锐眉开眼笑地道:“对。他现在正帮助皇上做一件事,你知道不?”

  史道摇摇头:“我可不操那个心。我只恨他流放我到山西,这口气不出,死难瞑目。”

  “好,我给你出这口气。对你直说了吧,杨首辅借助皇上年轻,就在即位诏书上逼皇上清理整顿庄田,得罪了不少皇亲国戚,现在都商量着要弹劾他哩。”张锐两眼盯着史道,始终注视着他的表情,生怕眼前这个伙伴打退堂鼓。

  “那我该怎么做呢?”史道问。

  张锐将声音压得低低地说:“你不是对杨首辅不满吗?想方设法上疏弹劾他。我们这边人可多呐,其中还有庄肃皇后哩。”

  史道听说庄肃皇后也参与弹劾杨廷和,更胆大起来。他在家苦思冥想一两天,终于写成一本很有分量的奏折上疏皇上道:“首辅杨廷和勾结逆贼宁王朱宸濠,讨好钱宁、江彬,对他们的受贿专权置若罔闻。”史道看看,嫌这还不过瘾,干脆再写远一点,便又接着说,“在武宗皇帝自称威武大将军外出征讨游玩时,杨廷和毫不劝阻,而今为兴献帝一个‘皇’字,他却据理力争,实为欺国欺君。”

  那时,嘉靖皇帝对杨廷和又爱又恨,看完史道的上疏,长长舒了口气。转念想到杨首辅为国事不遗余力,日夜操劳的情景,又告诫自己,处事注意公平。

  杨廷和知道有人弹劾自己,立即上疏自辩,并以辞职威胁。

  嘉靖皇帝也曾想过就此结束杨廷和的首辅生涯,然而,假如杨廷和辞职,朝廷中的千般琐事靠谁去做呢?他仅仅在大礼仪之争时与自己过不去,在处理国家事务时还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呀。由此,嘉靖皇帝没有批准首辅的辞职请求,为了表明自己不信佞言枉语,还毅然将史道打入大狱。

  那史道在狱中并不思悔,而是盼着张锐会出面请庄肃皇后说情。

  庄肃皇后虽然当着张锐的面那样说,但她怎么敢去问嘉靖皇帝呢?在她看来,她刚刚与皇帝建立起来的融洽关系,怎么能为那些庄田而受影响?但她又想,如果真的像张锐所说的那样,没有了庄田,我一个寡妇人家,以后的吃穿花销怎么办呢?不行,还是要想办法问问清楚才能放心。于是,她让宫女给自己打扮修饰一番,在侍女的簇拥下前去乾清宫。



道坛君心 暗流涌动



  刚刚由一个小小的藩王跃为九五之尊;刚刚由一个不懂事的毛孩突然在陈皇后身上发现了人生的乐园。想想后宫佳丽三千的等待,这等身体能在花丛中趟得几次?

  嘉靖皇帝正在乾清宫的道坛前拜天敬神。他跪在道坛前,双手合十,虔诚地拜着,嘴里还叨叨不停地念着祷文。

  自从祖母病逝,嘉靖皇帝对于生老病死有了独特的理解。想想自己是元佑纯一道人转世投胎,身体多病而羸弱,长期下去怎么对得起前世纯一道人啊。他常听父王讲,无人知晓那纯一道人的年龄,估计有几百岁了吧,看起来却红光满面,健康敏捷。自己既然是道人转世,就一定能够通过修炼,长生不老。为达到这一目的,嘉靖皇帝不遗余力地予以实施。太监崔文看到皇帝喜欢拜天敬神,自作主张,在乾清宫、坤宁宫、西暖阁、东次阁等宫阁建造道坛,摆设香案供奉斋膳。

  庄肃皇后到达乾清宫,还未看见皇帝就道:“叩见皇上。”往前一看,哪有皇帝的影子?于是转脸问门前侍卫,“皇上呢?”

  嘉靖皇帝正在宫内醮斋。一旁侍候的德兴见庄肃皇后左顾右盼,走过来说:“皇后恕罪。皇上正在醮斋,皇后如果有事改天再说吧。”

  庄肃皇后只好悄悄地退出,临时改变主意,前去看望张皇太后。

  张皇太后上次大闹寿安皇太后的丧事后,在宫里一睡几天不起床。宫女们看劝说无效,慌了手脚,去报告首辅杨廷和,希望他能将张皇太后劝说好。

  杨廷和为了张皇太后,又与嘉靖皇帝发生矛盾,原来想象的一揽子计划受到严重影响,心里正不舒服,一万个不愿意见到张皇太后,却也没有办法推辞,只好前往。他与皇太后在朝廷相处几十年,特别是武宗皇帝驾崩以后的那些日子,他这个首辅与皇太后就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同命相怜哩。

  杨首辅到达仁寿宫,侍从禀报,张皇太后还不想起床,杨廷和被晾在殿堂里。

  半晌之后,张皇太后强撑病体,起床来见杨廷和。

  杨首辅看着张皇太后,仅仅过去十多天,张皇太后几乎变了个人。只见她面容憔悴,原来细腻的脸上呈现蜡黄,眼泡浮肿,眼袋下垂,美丽的眼睛已经失去光彩而变得黯淡。杨廷和禁不住怜惜地说:“皇太后要保重身体呀!”

  一句嘴边的祝福语,倒把皇太后的眼泪给挤出来了。她哭泣着说:“杨首辅,我连累你受了委屈。”

  杨廷和不愧为老练的政治家,面对皇太后的歉意,他大度地道:“这算什么?那么多惊涛骇浪都顶过来了,还在乎这点小事?”

  “杨首辅,你可要想办法给我出出这口恶气呀!不教训教训这个小东西,心气难平啊。”张皇太后表现出了对嘉靖皇帝更深的愤恨。

  杨廷和用手摸摸下巴,跟诸葛亮遇事摇羽毛扇似的,不慌不忙道:“现在不是出气的问题,而是必须制止他的独断专行,否则,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皇太后急迫地赞同道:“我也这么想啊。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小孩,能够驾住他。可哪想他如此不通人情,脾气来了六亲不认。唉——”

  杨廷和安慰道:“皇太后不必叹气,我们还是有办法钳制他的。”

  “有什么办法?你现在还能扳动他?”皇太后急切地问,眼睛里发出一丝亮光。

  杨廷和急忙道:“禀报皇太后,老臣从来没有这种想法。皇帝登基,昭告天下,不是随便能动的。但慢慢地改变他还是可以的。”他将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向张皇太后道来。

  张皇太后一边听着,一边露出了安慰的神情。

  忽然一声“庄肃皇后到——”的喊声,将杨廷和与张皇太后的谈话打断。杨廷和望望皇太后,欲退出宫殿。皇太后见状道:“怕什么?庄肃跟我们的观点一致。”

  庄肃皇后一进宫殿道:“儿媳拜见皇太后。”

  “免了吧。你来得正好,杨首辅也在这儿。你们说我哪儿得罪了小皇帝,他就那么不给面子?”张皇太后看见媳妇,故意激动地说。

  “皇太后千万别生气,他还是个小孩子,懂个啥?还不是一时使性子?您就别放在心上,啊?”庄肃皇后也故装糊涂地劝解道。

  张皇太后不满意地说:“小孩子,使性子?我才不信哩。古言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已经十七岁的人了,什么不懂?他是在故意给我难堪,出我的洋相。你看着,他以后准会将我们娘几个逼死的。”

  杨廷和知道皇太后在说气话,本来不想插言的,但还是说道:“请皇太后放心,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朝中大小事宜,他离开了我们寸步难行。现在看起来,他只不过是个顽童而已,顽劣不化。”

  庄肃皇后颇有同感地说:“杨首辅说得对,他确实是个不懂事的顽童。我刚才到他那儿去,您猜他正在做什么?正在那里烧香磕头敬老天爷。”

  “好!这样他就会知恩图报,孝敬他人。”张皇太后赞同道。

  杨廷和摇摇头:“好什么好?不能鼓励皇上烧香敬神!如果皇帝一旦迷到邪教上去,轻者荒废国政,重者毁掉江山。对于这事,从现在开始要阻止他。”

  “这……佛道是劝人学善尽孝的,我看这小皇帝应该对天对地摸摸自己的良心,看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张皇太后为自己辩解。

  “崇道与良心孝心无关,倒是与国家兴衰相连。皇太后以后也应该引导他以律治国,坚决避免异端邪说污染朝政。”杨廷和语重心长地说。

  庄肃皇后不无担心地道:“我听说皇上叫人建了不少醮坛,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迷到醮斋求神上去了呢?难道是生了几次病弄成这样的?”

  庄肃皇后推测的不无道理。

  嘉靖皇帝大婚后,由于爱慕迷恋陈皇后的美貌,整日沐浴在婚姻的甜蜜中。也许是纵欲过度,龙体每况愈下,几个月内病倒数次。这还了得,刚刚由一个小小的藩王跃为九五之尊,刚刚由一个不懂事的毛孩突然在陈皇后身上发现人生的乐园。想想后宫佳丽三千的等待,这等身体能在花丛中趟得几次?所以他迫切需要有个强壮的身体。他不是很相信御医的治疗调理,倒是特别相信道教的祭天拜神,希冀以此来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这不,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嘉靖皇帝看着缤纷的天空,那飘着长胡子,穿着红道袍的彩云仿佛天神一般在紫禁城上空游来荡去,他立即传令崔文带着几个小太监,个个道士装扮,身穿长长的黑道袍,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簪子,一溜烟地来到乾清宫醮坛前。嘉靖皇帝坐在一边指挥小太监们做道场演练。只听皇帝一声“开始”,崔文带领众太监在醮坛前呈“8”字型穿来走去,嘴里咕咕哝哝念着咒语。一时间宫内香烟升腾,氲氤起伏。嘉靖皇帝看着轻烟缭绕,道袍飘逸,想想天上的景观,仿佛置入仙境,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口念符文。

  小太监们看有皇帝参与,更来了精神,穿梭得越来越快,道袍煽得轻烟缥缈,旋来转去,再加上愈来愈高的祷告之声,使嘉靖皇帝如醉如痴,渐入仙境。

  皇帝如此沉溺于崇道醮斋之中,这不能不引起朝廷官员的忧虑。

  嘉靖二年四月的一天,杨廷和向给事中张嵩授意说:“皇上越来越迷恋邪道了,你们对此应该有所反映啊。”

  张嵩明白首辅的意思,率先上疏道:“太监崔文等人在皇宫内大设醮坛,专请圣上拜奏诸神,是妄图蛊惑皇上相信歪理邪说。皇上应该烧了他的奏折,痛斥他的为人。并应躬身朝政,亲近忠臣。”

  嘉靖皇帝审阅奏折时,一点也看不进去。心想这奏折真让人扫兴,朕研究道教正在兴头上,你个给事中竟敢迎面泼冷水,真是可恶。朱笔一挥,发往有关部门,并暗下决心,以后再有此类奏折,坚决不看。

  首辅杨廷和看到皇帝毫无动静,不得不亲自上疏:“现在的醮斋之事,实在是异端惑众,不过是那些人以此混口饭吃而已。所谓的佛家三宝,道家三清,在名称上虽然不同,但实质都是一样的,皆是诬术骗人,历代的先圣帝王遇到此种蛊惑,都是必定要禁止的。”

  嘉靖皇帝看到此处,自言自语道:“这个杨首辅啊,不知他吃错了哪味药?凡是朕喜欢的,朕想做的,他都要站出来反对。唉,至今父王的尊号未定,使朕尽孝不成。现在又阻止朕崇道。孝道孝道,孝与道紧密相连,不可分离呀,是不是?”

  “皇上,您说什么?”太监崔文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嘉靖皇帝一惊,抬头看着崔文:“朕说什么了?崔文你来得正好,朕听说有些道教天师德高望重,修道成仙,你到外面打听打听,给朕请一个高手来。”

  崔文笑眯眯道:“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去打听。”

  崔文退出去后,嘉靖皇帝的眼睛又落在杨廷和的奏疏上:“历史上的梁武帝、宋徽宗都对佛道尊崇至极,结果一个饿死在台城,一个则被金兵虏去。他们不但没有求到福,反而招来祸端。再拿近日的刘瑾、钱宁等辈崇信佛教来说,他们为此建造了十分华美的庙宇,但都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敬神崇道,没有一点好处,事实胜于雄辩啊。皇上要远离身边的奸人和远道而来的僧侣道士,停止醮斋,并清查一切冒名滥请恩赏的官吏贵戚,这才是万世不朽之为呀。”

  嘉靖皇帝看着这些文字,虽然觉得很不舒服,但细细想想,也不能否认杨首辅对朝廷的一片忠心。那些有根有据的史实,使他无法将杨廷和与奸臣相提并论。

  杨廷和面对皇帝的无动于衷,并不气馁,更感到对他崇道的行为要狠狠打压。在他的鼓动下,接连几天,朝臣们阻止皇帝崇道醮斋的奏章堆到龙案上,中间更有人将崇道与发生的自然灾害联系起来。皇帝看得眉毛直竖,当他得知陕甘等地的灾民是如此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感觉。也许是来自藩国,从小耳濡目染了父亲对待灾民的态度和做法,一提起洪水泛滥,旱灾荒田这些事,眼前即浮现一片惨景。终于,嘉靖皇帝拿起朱笔在大臣的奏折上批道:“看了众卿所言,深感大家的忠贞之心,朕什么都知道了。”由此,刚刚兴起的崇道醮斋之风暂告段落。

  嘉靖皇帝之所以停止醮斋,并不是他怕杨廷和。他登基已快两年,年龄在增,治理国家的能力也在增,尤其是与朝廷一班臣僚打交道的经验增加得更快。他深知不管在什么事情上,尤其是在与皇帝有关的大是大非上,杨廷和都能一呼百应,使他这个九五之尊也得让步。每当想到此,他都愤愤难平。他在等待机会,想找一件不与自己有关的事下手,让杨首辅知道自己的厉害。

  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嘉靖二年末,内织染局太监刁永奏报嘉靖皇帝说宫内开销过大,现在已无法应对,请求皇上派遣宦官前往江南督促织造。对宫中的用度不足,嘉靖皇帝并不生疏,早前太监崔文已经向他禀报过,那是劝阻他不要清理庄田,而这次却是要到江南去。江南的富足,皇帝早就听说过,派一名宦官去弄些银两回来按说不成问题。但此法一提出来,却招至臣僚的一片反对。特别是工部及科道官员反复劝阻,说这样做会增加江南老百姓的负担。嘉靖皇帝便想听听不同的意见,以便再做抉择。

  首辅杨廷和听说此事,连忙劝阻皇上道:“江南灾荒严重,百姓的生活极为贫困,现在不宜派出宦官去滋扰,这样会加重老百姓的负担。”

  嘉靖皇帝一听就来气,心想那史道刚刚弹劾你杨廷和,是朕保住了你。如今宫内开销告急,你身为首辅,不但不急,别人提出解决办法,你反而说是滋扰百姓。这次朕偏不听你的。想到此,嘉靖皇帝故意谕令杨廷和草拟敕书。

  杨廷和在处理朝廷政事中,第一次遇到皇帝对他逆风而上,便想这小皇帝又跟我别扭上了,不如再劝劝他。于是又上疏皇帝,痛陈江南的灾情,恳请皇上体恤民心。

  嘉靖皇帝哪里听得进,偏偏再次谕令杨首辅起草敕书。

  刚刚与皇帝修合好的关系又紧张起来。接到皇帝的谕令,杨廷和气得手都在颤抖,难道说自己坚决反对的事,还要昧着良心去做吗?他拿出老臣的气概,慷慨激昂地陈述道:“我和满朝文武大臣,说尽理由,皇上不听,而只顾听那两三个小人的奸邪之言。难道皇上能与这几个奸佞小人共治天下吗?”

  话说到如此地步,嘉靖皇帝仍然毫不动心,只认准一个理,要与这个胆大妄为的老臣斗下去。他看杨廷和不从,暗中谕令另一大臣起草敕书,派太监崔文到江南督促织造去了。

  杨廷和由此对嘉靖皇帝改变了看法,再也不认为他是一个小顽童了。他在处理督促江南织造的事件上表现出来的是所向披靡的进攻,这也许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将会来临。杨廷和想到自己的同事、礼部尚书毛澄年初致仕,死于返乡途中,不禁潸然泪下。大礼仪之争尚未结束,他又失去了如此重要的力量,难道他这老臣终究要败在那个新进士张璁的手下吗?



波澜再起 泰然处之



  本来,嘉靖皇帝担心在第二次为父母尊称的廷议中,杨廷和还会出来绊脚的。现在这块绊脚石自动往路边滚,有什么不好的?所以皇帝也就懒得再劝,而是在奏所上批道:“不懂做臣子之道,辞职是咎由自取。”

  新进士张璁被杨廷和一纸调令赶出北京,到南京刑部任职。这一招虽然隔断了他与嘉靖皇帝的直接联系,张璁本人却并没有闲着。他利用在南京刑部任职的机会,时刻注意联络观点相同的人士,慢慢形成一个礼仪论争的小圈子。张璁的同事桂萼,就是这个圈子里的骨干之一。

  由新皇帝引起的大礼仪之争,早为南北两京大小官员所熟知。以张璁和桂萼为代表的南京派,针对大礼仪争论中的不同观点,紧紧抓住继嗣还是继统这个关键,寻找依据给予论证。不多久,拥护嘉靖皇帝观点的所谓大礼仪派在南京形成,这意味着大礼仪之争不可能风平浪静。

  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正月,南京刑部主事桂萼率先发难,使沉默两年的大礼仪之争又起惊涛。

  两年前,嘉靖皇帝经过单打独斗,仅仅为父母争得一个带“帝”字的称号。虽然斗争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但他始终认为,如不在“帝”字前面加上一个“皇”字,父母尊称不完美,就够不上名正言顺。要不是清宁宫后殿的那场火灾,也许这个“皇”字早就加上了。但首辅杨廷和诡计多端,他抓住皇帝信神崇道的特点,在火灾上大做文章,迫使嘉靖皇帝不得不暂时中断为父母加封“皇”字的念头。

  一日,嘉靖皇帝由陆炳陪同在宫内散步,来到一棵大树旁站住。那树是一棵参天的皂荚树,树根像一支支粗壮的手背上的血管暴露在外,树干足足有三人粗。且枝繁叶茂,犹如一座巨大的宫殿屹然耸立。树荫下清幽静谧,寸草不生,好像室内一样光溜溜的。嘉靖皇帝望着这棵参天大树直发愣,自言自语说:“根深才能叶茂啊!”

  陆炳看着皇帝发愣,好奇地问:“怎么,皇上又触景生情啦?”

  “唉!这人啊就跟树一样,只有根深,才能成大气候。父母为根,儿女为枝呀,只有父母这棵大树根深,做子孙的才能叶茂……唉——”嘉靖皇帝说到此又长叹一声。

  陆炳走近皇上道:“皇上叹什么气呀!有什么事说一声,微臣去办。”

  “这事你可办不了。父皇生朕养朕一场,不幸早早归天,到了九泉的人连个尊号还不能加封,你说这公不公平?”嘉靖皇帝终于说出心中的隐忧。

  “嗨,你是皇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为什么要顾及大臣们的意见呢?你要学会先礼后兵,这次再议不下来,就动武的,只要你吩咐一句,一切由微臣来办理。”陆炳痛痛快快地说。

  嘉靖皇帝苦笑道:“你说得倒轻巧,朕在京城就是没有这样的大树,你知道吗?虽然皇帝能够号令天下,金口玉言,但没有大树福荫,你就无法发号施令。那一班老臣,哼!”嘉靖皇帝多么希望有人再提起父皇的尊称之事啊。

  远在南京的张璁、桂萼,窥视透了皇帝的心理,猜准这位新登基的小皇帝对父母的尊称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要与杨廷和斗争到底。现在好了,维护大礼的一个重要老臣、礼部尚书毛澄抛开杨廷和,撒手西去,这就使杨首辅在以后的论争中失去了左右臂。在这时发难,胜算的几率很大。于是,南京派跃跃欲试,主动向以杨廷和为首的护礼派发起攻击。

  嘉靖皇帝伏案看疏,不住地点头,那奏疏句句说到他的心坎上。桂萼公开劝嘉靖皇帝应“称孝宗皇帝为皇伯考,称武宗皇帝为皇兄,兴献帝为皇考,并且在大内建庙供奉。兴国太后为圣母。只有这样,天下父子君臣的关系才能名正言顺。”

  在大礼仪之争休战的一年里,嘉靖皇帝也没有闲着。随着阅历的增长,他利用闲暇查阅大量的圣经典藉,对古代礼仪有了初步了解。古代并没有因为做了皇帝就要改变自己父母的论述啊,与之恰恰相反的是做了君主,更要尊崇人伦关系,以有利于社会教化。所以自己尊称父母的做法,丝毫不违反古训,而是彰扬了古人最高的道德标准——孝道。有了这些理论依据,嘉靖皇帝的内心很是激动,早就想与以杨廷和为代表的老臣再较量一番了。

  这段时间,来于南京的奏疏接连不断,每本奏疏都又恰如其分地说出了皇帝想说而又说不出来的心事。除了张璁、桂萼的上疏外,还有吏部员外郎方献夫、南京兵部右侍郎席书、职方主事霍韬等人,皆支持皇帝的观点。嘉靖皇帝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历经两年,自己的支持者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又想到这两年自己经验的增加、皇位的巩固以及杨廷和势力的削弱,此时再议父母的尊称,真是天赐良机,势在必得呀!想到此,皇帝的兴奋难于言表,顺手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道:“父母的称呼之礼关乎天理纲常,文武群臣应集中合议这些奏章,并详细地讨论合乎尊称礼仪的典章制度。”写毕,交予廷议。第二次大礼仪之争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首辅杨廷和在去年底阻止派遣宦官提督江南织造失败后,元气大伤。他终于看出嘉靖皇帝不会像武宗皇帝那样昏庸淫乐,撒手不管,让一个首辅控制朝政。这让他失望之极。

  一日早朝结束,杨廷和走上前去道:“皇上恕罪,老臣年老体衰,已不能胜任,请批准老臣致仕归田,告老还乡。”

  嘉靖皇帝坐在龙椅上正了正身,他记得这是杨首辅第五次提出辞职。前几次皇帝都真心劝说首辅留下,而今天,皇帝的心情没有那么好。他用柔和的眼光望着杨廷和,懒洋洋地道:“首辅在朝廷干得好好的,怎么舍得提出告老还乡啊?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呀。”

  杨廷和无力地摇摇头:“感谢皇上恩典,老臣实在感到体力不支,无法为皇上效忠啊。”说完,双手递上致仕奏折,一滴老泪从浑浊的眼角挤出。

  本来,嘉靖皇帝还担心在父母尊称的廷议中,杨廷和定会出来绊脚,现在这块绊脚石自动往路边滚,有什么不好的?所以皇帝也懒得再劝,只在奏折上批道:“不懂做臣子之道,辞职是咎由自取。”

  嘉靖三年二月,杨廷和终于走完了首辅大臣的风光历程,带着家人回到四川老家颐养天年。

  毛澄的死,首辅的离去,使嘉靖皇帝在礼尊父母中的两个最大障碍得以清除。皇帝心里减少了压力,变得神采飞扬,情绪万丈。

  那是初春的一天,嘉靖皇帝突然喊陆炳道:“快备御驾,朕要出去私访。”

  陆炳惊问道:“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

  “怎么?害怕啦?”嘉靖皇帝笑着说,“就是要搞突然袭击,让别人猜测不出朕的行踪。只朕和你两人就行,当然,还要带上德兴。”

  皇帝虽然如此说,陆炳哪敢大意。他在皇上换装之时,迅速集合十多名近身侍卫,护驾皇上。

  出大明门,仿佛置身另一世界。湛蓝的天空,一尘不染,空旷的大地,阳光明媚。陆炳找到一处小集市,侍候皇上下了御驾,嘉靖皇帝对德兴道:“你在这儿看着,朕到街上走走。”

  皇帝在前,陆炳随后,还有侍卫远远地保护着。走到一个小摊前,嘉靖皇帝站住了,顺手拿起一个酒葫芦道:“多少钱一个?”

  摊主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相公,这东西不卖。”

  “不卖?那你放到外面做什么?”嘉靖皇帝不解地问。

  摊主歪歪头瞅瞅嘉靖皇帝,漫不经心地说:“我这是专门给人看的。”

  嘉靖皇帝不服气地说:“我如果偏要买呢?”

  摊主将双手一抱作揖道:“相公原谅!本店小本生意,不与人打赌。”

  皇帝手拿酒葫芦把玩片刻,舍不得放下,说:“我已经决定要买,你开个价吧。”

  谁知摊主趁嘉靖皇帝不备,伸手将酒葫芦夺了回去。

  陆炳上前道:“放肆。我家主人想买,你竟敢故意不卖,哪有这么做生意的?”边说边将那人反剪臂膀,夺回酒葫芦。

  摊主并不害怕,反而大声喊道:“当今皇上就是在找你这样欺压百姓的歹徒,你敢强买强卖,我就告到皇帝那儿去。”

  嘉靖皇帝听到此话,心里一阵高兴,示意陆炳放开摊主。然后说:“行,你不卖,谁也不能强迫你,听你的口气好像认识皇上?”

  摊主正色道:“不瞒你说,我与皇上是老乡,真的见过皇上。”

  嘉靖皇帝诧异地说:“你是哪里人?也许你见过皇上吧。”

  “当今皇上是哪儿的人,我就是哪儿的人。你别看皇帝年纪轻轻,哎,皇上的年龄就跟你差不多呀。皇上年龄虽然小,可做起事来比大人还能干,连杨首辅也怕皇上哩。”摊主无所顾忌地说。

  陆炳担心皇上一不小心说出真相,上前止住摊主,拉着皇上要离开。

  “哎,哎,相公,我这个酒葫芦就送给你啦。”摊主拿着酒葫芦追赶过来。

  嘉靖皇帝回头一看,那个摊主拿着酒葫芦已经追到自己身旁。陆炳见状,忙趋上前去将皇帝挡住,生怕生意人存有歹心。

  嘉靖皇帝接过酒葫芦说:“陆炳,拿银子。”

  摊主忙用手拦住说:“哎,相公,我说不要钱就不要钱。我看你是个人物,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嘉靖皇帝看着摊主,有些感动,顺手掏出一块玉佩送给摊主道:“以后有事,就凭这块玉佩到宫里找我。”

  陆炳见此欲予阻止,却被嘉靖皇帝瞪了一眼,方才罢手。

  陆炳护着嘉靖皇帝来到小酒店时,店主已将酒菜备齐。

  这酒店虽小,但生意很是兴隆,店堂四张油亮的方桌坐满了客人。嘉靖皇帝和陆炳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其他人则在另外一桌。

  嘉靖皇帝喝了两口酒,突然道:“哎,德兴,忘了带妙菁一起出来了。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皇上刚一说完,只见陆炳摆摆手,示意皇帝停止话题。他们突然喝起闷酒来,不时注视着邻桌。

  邻桌是四五个农民打扮的人,正在豪爽地喝着烈性白酒。只听那个浓眉直发的大个子说:“昨天听我兄弟说,彭林的人已到京郊,准备在这儿拉一支队伍,你们去不去?”

  另外几人发现这边的人突然喝起闷酒,不敢大声回话。

  陆炳听后,将酒杯砰的一放,就要去捉逆贼,被嘉靖皇帝悄悄按住手腕,故意喊道:“小二,再来一碗酒,上两个菜。”随后与陆炳又说笑起来。

  邻桌见这两个人又说话了,这才继续他们的谈话。

  对于彭林,嘉靖皇帝记忆犹新,陆炳更是难于忘怀。在一面坡那次遭遇战中,嘉靖皇帝本来是想将彭林收到旗下的,以对陆松有个交代,不想彭林生性刚强,负气而逃。从这些农民的口中听来,彭林做的事对皇帝来说,可不是好兆头啊。

  那几个人匆匆忙忙吃完,走出了酒店。

  “皇上,要不要派人盯上他们?”陆炳悄悄地问道。

  嘉靖皇帝叹一口气道:“盯他们有何用?朕一看见农民就知道他们的苦处。只要农民有吃的,他们就不会造反。倒是那个彭林,不想想办法,怕是以后要危害朝廷。”

  嘉靖皇帝因为再兴议礼而高兴,带着必胜的信心出游京郊,却听到这么一个话题,心里不免又起阴影。回到宫里,只觉腰酸腿痛,浑身发软,进了乾清宫随便找了一处寝室睡下,心里迷迷糊糊想着,也不知道对桂萼的奏折廷议得如何了。

  毛澄致仕病死,接任礼部尚书之职的是汪俊。这汪俊也是朝中老臣,字抑云,江西弋阳人。他系弘治进士,正德中期任编修,参与修订《孝宗实录》,因拒绝阿附刘瑾等宦臣,武宗后期被调任南京工部员外郎,嘉靖元年转任吏部左侍郎。他接到廷议的谕旨,认认真真地组织臣僚们商议。谁知新的礼部尚书仍然改变不了臣僚们的一贯观点,臣僚们仍然坚持着杨廷和原有的意见。

  嘉靖皇帝看完廷议疏文,并不气恼。这次他沉着多了,心理早有准备,更重要的是在朝廷里再也没有像杨廷和那样强硬的对手,即使臣僚们坚持杨廷和的意见,但毕竟没有谁敢站出来公开与他顶撞。他将廷议疏文放置龙案上,眼睛却不时向外张望,仿佛心神不定,倒也说不清在想些什么。崔文去了江南,妙菁长时间没有见面,想起妙菁,他又很自然地想起皇嫂,竟发现自己真的特别想见皇嫂。

  庄肃皇后虽然不可能与皇帝天天相见,却与陈皇后的关系十分密切。这天,她又对妙菁说:“去,把皇后接过来玩。”

  妙菁跑去后宫,正遇皇帝和皇后在一起。

  嘉靖皇帝看见妙菁,喜不自胜道:“妙菁,你怎么来了?”

  妙菁慌忙跪拜说:“小女叩见皇上!”

  皇帝上前拉起妙菁说:“看看,长时间不见就变得生疏了,是不是?”

  当着皇后的面听了这话,妙菁的脸红彤彤的,赶快告辞要走。

  皇帝问道:“哎,你来有何事?”

  妙菁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庄……肃皇后请皇后去玩的。”

  这时,皇帝眼里的妙菁好像更加可爱,两眼不想离开她的脸蛋。他经过陈皇后的情感沐浴,对身边的女孩越来越迷恋,甚至对皇嫂庄肃皇后这样的女人也迷恋不舍。

  陈皇后看着皇帝道:“臣妾去不去呢?”

  “去,去,朕和你一起去。”嘉靖皇帝迫不及待。

  听了皇帝的话,陈皇后心里很不舒服。她不是不想到庄肃皇后那儿去,而是看不惯皇帝对一个宫女过分热情。但想想皇帝每天保持着对她的狂热劲头,心里却又甜滋滋的。自己的男人,天天对我缠绵不尽,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女人?这样一想,陈皇后的心最终还是甜蜜淹没了酸涩。

  “皇上驾到——”内侍一声高喊,惊煞武宗遗后。

  庄肃皇后想不到皇帝会亲临后宫,来不及修饰,赶紧跪在厅堂迎接。

  嘉靖皇帝看见跪下的皇嫂,快步走上去,亲自将庄肃皇后搀扶起来。庄肃皇后看着皇帝,脸一红,低着头挣开了他的手,慌忙招呼道:“皇上皇后请坐。”然后,又斜眼瞟了一下嘉靖皇帝说,“看这儿不成样子,没有你们新婚夫妇的宫殿华丽。”

  陈皇后本来有点闷闷不乐,但在庄肃皇后面前只好强装笑颜道:“皇嫂还想怎么好?我看你这儿跟仙境一样,华丽至极。”

  “对,皇后说得对!朕也有这种感觉。”嘉靖皇帝不失时机地插话。

  庄肃皇后兴奋得眉开眼笑,不住地说:“你们如果喜欢就经常来玩,我们姊妹一场,应该高高兴兴地和睦相处,常来常往。”说完,似略有所思地一顿,接着又道:“哎,皇弟呀,当着皇妹的面,不知这件事该不该问?”

  嘉靖皇帝正在兴头上,急迫地说:“什么事?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好,有皇弟这句话,皇嫂就放心了。”庄肃皇后笑嘻嘻地说。

  陈皇后好像听出了弦外之音,又怕皇帝乱表态,最后办不到,有意掺和着说:“是什么事说出来听听再说,只要能办到,就好说。皇嫂又不是外人。”

  嘉靖皇帝坐在太师椅上,眼睛盯着皇嫂,仿佛看不够似的。

  庄肃皇后受到鼓励,一改微笑,严肃认真地说:“实际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皇弟是不是要把庄田清理退还?你皇嫂可是整天为这事担忧啊!”

  嘉靖皇帝脸上立刻失去笑容,不高兴道:“皇嫂怎么谈起这等事来?朕见不得有人干预朝廷的政事,走!”说完,气冲冲地站起来,昂头走出宫门。

  没有人能够阻止皇帝的离去。

  庄肃皇后的宫殿立刻冷冷清清,一片阒然无声。她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望着偌大的厅堂,独身一人,孤寂漠然,禁不住腿颤臂抖,泪如泉涌。

  走在路上,陈皇后对嘉靖皇帝道:“就是皇嫂说的再不对,你也不应该当面发脾气,一家人玩得高高兴兴的,竟至不欢而散。”

  “够了!你再唠叨,朕就不客气了。”嘉靖皇帝哪里听得进去?立刻迈开大步,将陈皇后远远抛在后面,吓得一群宫女侍从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如何是好的还有一班廷臣。自从廷议疏文上报皇上,大臣们一直没有听到消息,反倒听说皇帝已经颁诏,将南京的张璁、桂萼和席书调入京师,加强自身的力量。

  现在失去了杨廷和、毛澄两员主帅,文武大臣感到自己成了无首羔羊,不知皇上会采取什么措施给予反击。

  半个月后,嘉靖皇帝才慢悠悠地对文武官员的廷议作出反应。他在一次早朝上严肃地说:“朕奉诏继统祖宗之基业,对于大礼怎么敢违背呢?再说对本生父母的感情也应该给予顾及。你们再集体议好奏报吧。”

  官员们听后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面陈述理由。礼部尚书汪俊、吏部尚书乔宇二人是主要的组织者。乔宇,字希大,号白岩,山西乐平(今昔阳县)人,成化进士。武宗时期宁王谋反,他备守南京,针对宁王旦夕下南京的狂言,乔宇在几天之内斩杀宁王潜藏在南京城内做内应的党羽三百余人,迫使宁王不敢向东进攻。现由兵部尚书转为吏部尚书,表明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而他又将怎样作为呢?

  实际上汪俊、乔宇已经嗅出了皇帝对这次议礼的态度,所以不敢硬碰。经过廷议,护礼派最终作出重大让步,决定同意称兴献帝为“兴献皇帝”。

  嘉靖皇帝的节节胜利,更加坚定了他一胜到底的决心。他步步紧逼,不给护礼派臣子一丝喘息的机会。在三月一日那天,嘉靖皇帝敕谕礼部道:“今日加称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兴国太后为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

  礼部尚书汪俊接到敕谕,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我们已经让步了,皇上还要步步紧逼,这到啥时候才有个尽头啊?”

  “杨首辅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应该想办法阻止皇上的蛮横无理,否则将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吏部尚书乔宇不无担心地说。

  汪俊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哎呀,幸亏没有取消上考孝宗的谕令,这回我们就认了吧。”

  “依我看,皇帝这样做都是违背祖制的,你一个礼部尚书,一让再让,将来怎么向后人交代?”吏部尚书乔宇显然对汪俊的表态不满。

  “不让怎么办?现在又没有首辅挡驾,只你我二人想改变皇帝的主意,那不是笑话吗?对皇考的尊称就依皇上的吧!”汪俊劝说道。

  乔宇板着面孔加重语气地说:“我希望你下不为例,否则我们拿什么向文武百官交代?你没看见廷议的时候,大家意见是那么一致?这说明我们还是有向心力的,只要我俩顶住,杨首辅交代的任务是能够完成的。哎,这事你还是去禀报一下皇太后,杨首辅说皇太后是支持我们的呀!”

  汪俊恍然大悟地道:“对,对。我怎么把皇太后给忘了呢?”

  原来,杨廷和在辞职前,专门向几个心腹同僚交代说:“你们听着,关于现今皇上为父母尊称的大礼之争,并不是我要与皇上过不去,而是处处根据皇太后的懿旨来行事的。以后,我虽然不和大家在一起了,但是有关大礼之争的事,要随时向皇太后禀报,以得到她的支持。”

  “但皇上并不听皇太后的话呀?”乔宇当时提出疑问道。

  杨廷和用锐利的目光看看同僚道:“你们知道什么?不要看皇太后很少出面,但后宫仍然为皇太后控制。控制后宫就等于控制皇帝,皇帝他不敢再那么大胆胡来了。”

  汪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很早就接替毛澄的职务,与杨廷和共事也近一年,但他总感到与皇帝对抗力不从心,便当着杨廷和的面说:“首辅位重资优,况且与皇太后又相处多年,我等怎么能与首辅相比?万一不能阻止皇上,还请首辅多多包涵。”

  杨廷和听了汪俊的话,没好气地道:“毛尚书培育你多年,你总应该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吧!”

  如今面对皇上的步步紧逼,汪俊仍感到手足无措。本来想对皇帝听之任之的,但那些大臣们又不答应。现在幸亏乔宇提醒,才想到还有皇太后做后盾。

  皇太后张氏为杨廷和辞职的事,气得三天茶饭不沾。杨廷和一走,她在内宫的势力顷刻土崩瓦解,叫她怎不伤心?本来杨廷和致仕是他俩合计好了的,一是要挟皇上,二是试试皇帝的态度。谁知嘉靖皇帝却来个顺水推舟,就汤下面,不费吹灰之力把个位高权重,历任两朝首辅的杨廷和给活生生地煮了。张皇太后为此后悔不迭,感叹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啊!

  汪俊看见张皇太后面色惨淡,有气无力,一股怜惜涌上心头。历经三朝的皇太后已筋疲力竭,人老珠黄,却偏偏热衷于与自己亲手扶持上台的皇帝争这争那,这是为什么呢?人啊,难道生性就是这样的吗?汪俊收回遐想,面带喜色地对皇太后道:“微臣给皇太后请安!多日未来拜望太后,您身体还好吗?”

  张皇太后欠欠身子道:“总算死不了。这如今杨首辅一走,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这礼部尚书还是讲礼的嘛。”

  汪俊苦笑着说:“皇太后恕罪,微臣确有不到的地方。实际上朝中有许多大臣惦记着您,只是忙于新政,无法抽身来看望您,请皇太后多加原谅。”

  张皇太后听到此话,精神好了很多,坐直身体说:“我并不是与大家争这些。皇帝年轻不懂事,那些身为大臣的难道也如此吗?这样下去,朝廷不会乱套?”

  汪俊立即巴结道:“是,是,皇太后说得对,微臣就是为这事来禀报皇太后的。”

  张皇太后眼睛一亮,盯着汪俊道:“哦,什么事?”

  汪俊立即把嘉靖皇帝的敕谕拿出来,一字不漏地向张皇太后呈上。

  张皇太后听罢道:“你们是什么意见呢?”

  “我和吏部尚书乔宇及朝中阁员商议,决定同意皇上的意见,只是不知皇太后您……”汪俊讲到这儿,突然停住了。

  张皇太后无可奈何地说:“既然你们同意了,还跟我说什么呢?皇帝已经赶走了首辅,下一个不该轮到我了吗?所以你们就看着皇帝的脸色办事去吧。”

  “皇太后息怒。我们一定吸取教训,以后有事及时禀报皇太后。我敢肯定在礼仪上,皇帝以后还会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还望皇太后做主。”汪俊不失时机地献媚道。

  张皇太后脸上立刻由阴转晴,不经意道:“以后重要的事给我说一声就行了。”

  汪俊告退出来,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几天,一项重要的事情果然来了。

  嘉靖皇帝已经实现了对父母大人称皇道帝的宏伟愿望,自然父皇的灵位应该与先帝供奉一室,这样才称得上善始善终。故而皇帝又乘胜进击,再下敕谕道:“应在奉先殿内专建一室,以供奉恭穆献皇帝,使朕完成对父皇的尽孝之情。”

  “这简直是胡闹,怎么能这样呢?”礼部尚书汪俊接到敕谕,当着吏部尚书乔宇的面愤愤地说。

  乔宇嘲弄道:“这话应该由我来说,你怎么替我说了呢?”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要生气,冷静下来。我们来分析一下,皇上为什么要这样步步紧逼呢?我先提醒你,虽然目前蒋冕任首辅,其言行还不明了,但是内阁之所以有今日,那是历代阁臣坚守奋争的结果。既然皇太后有心操纵朝政,我们就应该好好利用皇太后的威望,重振内阁,与皇帝平分天下。”

  汪俊看看左右,生怕有人听见。他的额头冒着虚汗道:“你可别把话说过头了,这话若是被皇帝知道,是要杀头的呀。”

  “看把你吓的,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啊?告诉你,我的观点很明确,就看你能不能顶住。”乔宇向来是杨廷和的坚定支持者,他最担心汪俊让步,所以又说,“还是先去请示皇太后,这件事必须在张璁进京之前了结。”



南军北上 廷杖罚众



  嘉靖皇帝看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冷噤。他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下父亲的称谓,认真地研究起“本生”二字,细细一想,这里面还真的藏着玄机:如果加上“本生”二字,自然形成“两考并存”、“两父并尊”的滑稽局面。

  张璁与桂萼在南京以研究礼仪为己任,他们细致地搜集朝臣的观点,不断研究论证,已经形成一套严密的理论体系。

  这天,他们正在廊亭下商讨皇帝在大礼仪争论中还有哪些漏洞,忽然来人传令,要他们前去接旨。两人不知缘由,慌慌张张地跪匐于地上洗耳恭听。听完圣旨,皆惊喜万分,原来,嘉靖皇帝诏令他们进京共商大计。

  张璁接过诏书闻了又闻,仿佛中邪一般。桂萼则显出志得意满,趾高气扬的样子。张璁对桂萼说:“快收拾收拾,马上出发。”

  “收拾什么?就这样轻装北上,才能显示出你我对皇帝的赤胆忠心。”桂萼不屑一顾地说。

  “带点物品路上用,万一有个反复也不至慌张。再说京城那一班老臣对我们本来就另眼相看,说不定皇帝一边下诏书,老臣们在另一边告我们的状哩。”张璁不无忧虑地说。

  桂萼不耐烦道:“你就是心眼多,是皇帝请我们去的北京,关那班老臣屁事。”

  “你这话就说错了。皇帝请我们去就是与那班老臣有关,而且关系很大,大到是不是能保住他们的饭碗,甚至生命。”张璁对桂萼一遇到喜事就忘乎所以的态度有些反感,乘机将他数落一顿。

  桂萼大惊小怪道:“哎呀,我的妈呀,有这么严重吗?”

  张璁用眼白了他一下说:“没准比这还严重哩。我们与他们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张璁说完,催促桂萼准备东西,当日启程。

  张、桂两人带着美好的憧憬北上京城。船行运河,日夜兼程,看两岸风光,抒个人情怀。白天的岸边绿叶精神抖擞,红花笑逐颜开;夜晚两岸灯火点点,轻烟缥缈云绕。但他们却不敢停留片刻,巴不得一下子飞到皇帝身边。哪知行至安徽凤阳,却又接到皇上谕令,让他们速速返回南京。

  桂萼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冰点,垂头丧气地说:“这小皇帝,简直拿我们当猴耍。唉,我真想跳到河里换个一世清白算了。”

  张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诏书打懵了,但他却安慰桂萼道:“不要那么失望嘛,实际上不管做什么事,太顺了不见得好,总会有曲折的。不如我们今天先停下来分析分析原因,再定下一步的行动吧。”

  原来在朝廷内阁,汪俊和乔宇暗地里遵照张皇太后的懿旨有步骤的行动。就在嘉靖皇帝谕召张璁、桂萼时,乔宇暗中指使亲信上疏皇上,称说兴献王已经被尊称本生皇考,皇上的一切愿望皆已实现,还要张璁、桂萼之流进京做什么呢?

  而汪俊、乔宇则对皇帝谕令在奉先殿为兴献皇帝设灵位之事避而不谈,只当着皇帝的面陈述道:“自从杨首辅离开内阁,皇上所谕令诸事,微臣没有不办的。现在对皇考尊称之事俱已办妥,皇上有事只管吩咐,微臣自然遵从旨意,不敢有半点怠慢。”

  嘉靖皇帝想想也是的,自己想了几年的事,杨廷和一离开,臣僚们都给办到了。再令张璁、桂萼进京来做什么呢?此时的皇帝虽然心里不满意,但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大臣们,只好听从阁臣的意见,急发诏书令张璁、桂萼返回南京。

  张璁站在狭窄的船头来回踱步,苦苦思索着对策。桂萼则无精打采地望着微波荡漾的河面,不断感叹人生的倒霉。

  突然,张璁一跺脚并大叫“哎”的一声,木船随即摇晃不定。桂萼正站在船舷上,受到惊吓,歪歪斜斜地“妈呀”一声栽入水中。

  张璁兴致勃勃地说:“我……”话未出口,却听到河里传来“救命啊……”的喊声。他环顾船身,哪里还有桂萼的影子?

  张璁尚未喊人,已有船工跳入河中,朝着桂萼游去。

  桂萼被救上船,张璁又戏谑道:“你终究还是跳入河中一洗,这下可变得清白了。”

  桂萼则赌气说:“唉,不救就好了,要是到龙王那儿走一趟,可解除一切烦恼。”

  “你不要那么悲观好不好?我已经找到进京的理由啦,皇帝看了以后肯定会改变主意的。”张璁眼睛闪着亮光,轻松自若地说。

  桂萼狐疑地看看张璁道:“你该不会自欺欺人吧?你以为皇帝下旨跟玩游戏一样简单?如果要改变皇帝的旨意,不知道要经过多少老臣们商议,他们会让我们再进北京?别做美梦了吧!”

  张璁坚定地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继续进京,这关系到你我的政治生命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桂萼求教道。

  张璁胸有成竹地说:“我分析皇上是被那班老臣蒙骗了。这次的大礼之争,皇上没费什么力便达到了目的。这个结果之所以双方都能接受,一是满足了皇帝将自己的生身父母冠于皇帝尊称的愿望;二是在尊称中加上‘本生’二字,则强调了嘉靖皇帝仍属于宪宗、孝宗、武宗传下来的一脉体系,这达到了老臣们的目的。因此,他们现在可以和平共处了。”

  “嗯,有道理!”桂萼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说,“皇帝还被蒙在鼓里哩,如果点穿皇上,他肯定暴跳如雷,哈哈哈……”

  张璁见桂萼得意忘形的样子,又说:“虽然如此,咱们还是别笑得太早。记住,笑到最后才是笑。现在我们来研究奏折。”

  于是,张璁和桂萼静下心来,认真向皇帝书写疏文。

  嘉靖皇帝被汪俊、乔宇说服,发急诏令张璁桂萼返回南京,以为父母尊称之事胜券在握,君臣关系趋于缓和,心中逐渐安宁。一日,忽然想起为父皇在大内立庙之事,传诏礼部尚书汪俊道:“朕曾谕令在奉先殿侧立一室,供奉父皇之灵位,不知廷议如何呀?”

  汪俊跪在地上,避开皇帝的目光说:“回禀皇上,奉先殿内为兴献皇帝设立灵位一事非同小可,廷议诸臣认为,在大内立庙祭祀藩王神主,古往今来没有先例。若不慎重,将有冲于先帝之灵。望圣上三思。”

  嘉靖皇帝一听,拍案而起,恼羞成怒地吼道:“混账!朕父已是名正言顺的恭穆献皇帝,你们怎么仍以藩王身份对待?”

  汪俊虽然是历经四朝的元老,看到皇上发怒的样子,还是免不了胆怯,结结巴巴地说:“皇上息……怒,等微臣再……再集廷……廷议……”

  嘉靖皇帝不等他说完,用手指着他道:“你,还有蒋冕,一个身为首辅大臣,一个身为礼部尚书,不仅不为朕分忧,还……”

  正在这时,内侍喊报“蒋首辅到——”

  嘉靖皇帝缓一口气道:“好,他来得正好!”

  “老臣叩见皇上。”蒋冕进到殿门,行了个常规礼。

  嘉靖皇帝烦躁地摆摆手说:“免了免了。要你们这帮大臣,全是为了跟朕作对的,是不是?”

  蒋冕被嘉靖皇帝训斥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地问道:“皇上息怒,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嘉靖皇帝站起来,愤怒地指着两位老臣道,“你们给朕说清楚,为什么还以藩王身份对待朕父?”

  皇上情绪如此激动,态度如此坚决,使两位老臣不敢轻于开口。正在双方沉默之时,陆炳匆忙进入内殿,向嘉靖皇帝呈上一份加急疏文。

  嘉靖皇帝舒口气,把两位老臣晾在一边,只顾打开奏折,只见上面说道:“皇上”如果不抓紧时间去掉‘本生’二字,后世天下人必定认为陛下是孝宗皇帝的儿子,到那个时候就麻烦了。”

  嘉靖皇帝看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冷噤。他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下父皇的称谓,认真研究起“本生”二字,细细一想,这里面还真藏着玄机:如果将自己的亲生父母再加上“本生”二字,就要仍称孝宗皇帝为“皇考”,自然形成“两考”并存、“两父”并尊的滑稽局面。嘉靖皇帝想到此,情不自禁地用手着力将龙案一拍道:“气死朕呐!”

  呆立在一旁的蒋冕、汪俊不知皇上中了什么邪,异口同声道:“皇上是……”

  嘉靖皇帝突然怒指两位老臣道:“你们这帮贼臣,欺朕年少,蔑视纲常,拉帮结党,控制廷议,败坏朕父子之天伦,伤害君臣之大义。”

  蒋冕听后,深感情势严重,胆战心惊道:“皇上,这是从何说起呀?”

  嘉靖皇帝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身为辅臣,难道连自己做的事都不清楚吗?”说到愤恨处,他顺手拿起反对为兴献皇帝在大内立庙的奏折,摔到他俩的面前道,“你们拿回去看看吧!朕就是喂只狗,它还能为主人看门哩。”

  骂完两个老臣,嘉靖皇帝又紧急发出诏书,请张璁、桂萼二位干才速上北京。

  经过这场暴风骤雨的冲洗,内阁首辅蒋冕和礼部尚书汪俊领教了嘉靖皇帝的厉害。面对皇帝的强硬态度,深深感到自己没有杨廷和那样的能力顶住压力,即使有张皇太后做后盾,也无法改变皇帝要达到的愿望。真是臣子有心,回天无力呀!在嘉靖皇帝的强大攻势面前,蒋冕、汪俊不得不先后奏请皇上,请求致仕。

  嘉靖皇帝对这两位老臣一味追随杨廷和,早已痛恨非常,巴不得他们从朝廷中消失,对于他们的辞职未做任何礼仪上的劝慰,护礼派最后两个重要人物,黯然神伤地致仕回乡。

  踢开绊脚石,嘉靖皇帝只等南京的张璁、桂萼进京,君臣合作,周密商议兴献皇帝的尊称,以免给后人留下笑炳。谁知此时编修邹守益又上疏皇上,称为兴献王立庙有违祖制,乱了礼法。

  嘉靖皇帝一看,火冒三丈,诏令将邹守益打入监狱。从此,无人再敢贸然反对皇上为尊父在大内立庙设灵,兴献皇帝的灵位终于名正言顺地供进奉先殿。

  嘉靖三年六月,张璁、桂萼风尘仆仆地赶至京城,为实现出人头地的梦想迈出关键一步。嘉靖皇帝闻讯,立即在乾清宫接见两位忠臣。君臣相见,自有千言万语、酸甜苦辣相互倾诉。皇帝为二臣表现出相当的慷慨,旋即任命张璁、桂萼二人为翰林院学士,方献夫为侍读学士。

  张璁、桂萼等人收下皇上如此厚重的见面礼,心中感激,五体投地,立即投入论战中去。他们根据皇帝的旨意,开始系统地揭发驳斥朝廷礼官的欺君罔上之罪。

  嘉靖皇帝有张璁、桂萼在身边,如虎添翼,再也不像对付杨廷和那样顾虑重重了。他全面接受张璁、桂萼的观点,雄心勃勃地要为父母的尊称一争到底。这天,他叫来司礼监太监道:“去,把毛纪给朕叫来。”

  毛纪是成化末年进士,在正德时期官至礼部、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嘉靖皇帝继位后,看他是大明的忠臣元老,又加封其为伯爵,但被他坚决辞掉。作为现任内阁首辅兼大学士的他,听到皇上的口谕,惴惴不安地前往乾清宫。走进宫门,战战兢兢地跪拜道:“臣毛纪叩见皇上!”

  嘉靖皇帝威严庄重道:“毛大学士毛首辅,近日可好?”

  “谢皇上关心,好好好。”毛纪连声回答。

  “知道为何传你来吗?”嘉靖皇帝不动声色地拉长声音问。

  毛纪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微臣请皇上明示。”

  嘉靖皇帝听此,心想杨廷和、蒋冕都已离朝而去,这毛纪还是老实多了,为父皇的尊称再怎么改也不会有阻力了吧。因而毫无顾忌地对毛纪道:“干脆对你直截了当说了吧,朕想将父母尊称中的‘本生’二字去掉,你意下如何呀?”

  毛纪略一思索,头脑中即刻生出一个严重不堪的问号,皇上究竟要做什么?这事可是非同小可啊!皇帝想脱离孝宗,自成体系吗?这是万万不可的。于是,硬着头皮回答道:“对兴献皇帝的尊称廷议多次,已有定论,皇上何必改来改去呢?”

  嘉靖皇帝拧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坚持原议,不想改喽?”

  谁知毛纪一下子激动起来,虽然一直跪在地上却昂首挺胸,双手合掌对皇帝作揖道:“皇上,廷议疏文乃集中了文武百官的智慧,是祖制大礼、国之大体的反映,如若随意变更,将会影响后世而成为人们议论的笑柄。”

  “笑柄?”嘉靖皇帝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毛纪吼道:“你等诸臣将朕戴上‘两考’、‘两父’的帽子,难道不会被后世后人谈为笑柄吗?”

  毛纪并不示弱,只是耐着性子劝道:“皇上,这是毫不相干的两码事。对先皇尊称皇考,是关乎祖宗基业万代相传,国家长治、百姓久安的大事,而对于生身父母如何称呼不过是个人的感情问题。皇上比较比较,两者相取,谁重谁轻啊?”

  这个问题还真是把嘉靖皇帝难住了,他一时语塞,两眼气鼓鼓地瞪着毛纪。

  毛纪看皇上有所犹豫,似有悔转之意,欲岔开话题道:“臣一心一意辅佐皇上,总想帮助皇上振兴千秋伟业,使大明江山万古长青。故此,在有些小事上还望皇上三思而行。”

  嘉靖皇帝一听,气得青筋暴起,怒吼道:“什么?你说朕父母的尊称是小事。既然如此,你们这些朝臣为什么狼狈为奸,联合起来对抗朕一人?”

  “这……这从何说起呢?朝廷百官都是为皇上着想的,谁敢与皇上对抗啊?老臣历经四朝,从来没有生出丁点要与皇上对抗的念头,如有一丝一毫,早被天打雷劈了。”毛纪说着说着,干涩的眼睛滴出几珠老泪。

  嘉靖皇帝是最相信祸福由天的神话的,听毛纪对天赌咒发誓,倒触动了他的神经,厉声问道:“照你的说法,是朕对你不公啰?你听着,朕没有兴趣跟你胡辩,朕令你将‘本生’二字立即去掉。你们这班臣子眼里没有君主,难道还想让朕没有父母吗?”

  毛纪见嘉靖皇帝怒气难消,吓得不敢说话,匆匆退了出去,慌忙去见张皇太后。

  张皇太后气色有所好转,但对朝廷之事,仍然忧心忡忡,却苦于不能直接干预,现在毛纪来到。正好再给他打打气,她咬着牙懿令毛纪道:“对皇上的蛮横,无论如何也要坚决顶住。”

  然而,到了七月,嘉靖皇帝在左顺门召集文武百官,郑重敕令称:“本生恭穆献皇帝,今谥尊号曰:‘恭穆献皇帝’;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今更定尊号曰:‘圣母章圣皇太后’。”

  皇帝的敕令一出,舆论哗然。朝中百官在几年的大礼仪争论中,早已接受了杨廷和灌输的护礼观点,形成顽固不化的概念。如今,嘉靖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强行去掉“本生”二字,惹得文武百官愤然相对,其中尤以杨慎为最。

  杨慎,字用修,号升庵,是原首辅大臣杨廷和的儿子。正德六年入京会试获“殿试第一”,为明朝四川唯一状元,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的官职时,年仅二十四岁。杨慎自幼聪慧伶俐,甚得父亲喜欢,早期就显出非凡的文学天赋。一首《临江仙》使他名扬天下,词中写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时任翰林修撰的杨慎继承了父亲的刚直性格,他听说张璁、桂萼已被皇上召进北京,对其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在两年多的大礼仪争论中,嘉靖皇帝虽然搬掉了杨廷和、蒋冕、毛澄、汪俊等绊脚石,对护礼派以致命打击,但这并没有减弱他们对抗的势头。

  杨慎积极联络同僚说:“在张璁、桂萼入宫前,我们在城外将他两人揍成肉泥,看他们还怎么去见皇上。”众人听后,依计而行。谁知这一消息早有人故意泄露出去,张璁、桂萼听到风声,不得不防。他们悄悄潜入京城,在一民居屋里躲了好几天,看到风平浪静,才去叩见皇帝。

  虽然张璁、桂萼得到皇帝的垂青,仍不敢有恃无恐,因为以杨慎为首的一帮大臣仍在计划伺机报复,欲遏制南风北进的势头。

  这日退朝,杨慎召集同僚早早藏到左顺门处,等候张璁、桂萼的到来。

  张桂二人刚由南京迁升北都,置身生疏环境,尚未来得及与朝中诸臣融合,况且朝中多数臣僚瞧他们不起,有意孤立,所以两人进出总是形影不离。退朝时,两人有意走在后头。他们看到走在前面的官员三五成群,议论不止。那桂萼生性敏感,慢慢趋上前去想探听究竟。其中有个官员是杨慎的朋友,故意说些有关大礼仪之事。桂萼听得认真,竟不知不觉地跟他们到了左顺门。

  远在桂萼后面注视周围动态的张璁很快发现了异常,他立即叫道:“桂萼,快跑!”

  谁知前面人群中已有两人返身向后,扑上去抓逮桂萼,桂萼转身不及,被他们紧紧抓住礼袍。

  张璁远远喊道:“快脱掉袍子……”

  桂萼听此,机警地来个金蝉脱壳,低头弯腰退掉官袍,直取下路,方钻出包围。他只顾往前跑,哪料后面一人提起一脚踢在他的后臀上,桂萼往前一栽,状如狗啃稀泥。后面一群官臣赶上来,欲将桂萼踏死在这里。张璁箭一般地冲上去,用脚一拦,那些奔跑的官臣猝不及防,也与桂萼一样,纷纷落得个狗啃泥。抓住这一丝机会,张璁拉起桂萼,迅速冲出危险地带。他们慌不择路,匆忙之中钻入附近一座府宅,一问,才知这是武定侯郭勋的府第。两人虽听说过郭勋的名字,但尚不知道郭勋在大礼仪之争中的观点,遂欲退出府邸。哪知守门的侍从早已关严大门,拒绝放他们出去。这时侍从已将贸然闯进府第的张、桂二人报知郭勋。

  郭勋是何人?原来他是明朝初年名将武定侯郭英的后裔,到嘉靖皇帝时刚刚世袭武定侯,并掌领团营。郭勋听到侍从报告,匆匆出来迎接。

  桂萼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停地对张璁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张璁心里也没谱,不知郭勋将他们如何打发,只好硬着头皮迎着愈走愈近的郭勋道:“张某惊动郭大人,实是不知,万望原谅!”

  郭勋满面笑容,拱手欢迎道:“两位学士光临敝府,令小宅蓬荜生辉,郭某不胜荣幸!”

  桂萼在还礼的同时,心里暗想这家伙可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弄不好今日真的要栽到杨慎手里哩,不如想法及早脱身吧。于是便说:“郭大人不必客气,不知能否放小人一马?”

  郭勋一听,“哈……哈……”一阵大笑,也不言语,只是将他俩上下打量一番。

  张璁、桂萼如坠云雾之中,静静等着命运的裁决。

  郭勋看着两人露出疑惑的神色,用双手分别拍着他们的肩膀说:“两位学士放心,这里都是皇上的天下,谁也不敢找你们的麻烦。两位若不嫌弃,就在这儿住下。别说一个杨慎,就是一百个杨慎也拿我没办法。”

  听郭勋一说,两人这才安下心来。

  群臣没有打烂张璁和桂萼,仍将气头对准皇帝。一些老臣深深知道,如果满足嘉靖皇帝的愿望,去掉“本生”二字,这将意味着当今皇上要重演明成祖朱棣的把戏,人为的自成体系。这不仅使朱家天下实际断代,更重要的是涉及文武百官的切身利益。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去掉“本生”二字,实际上就是改朝换代了。所以,朝中不管大小官员,绝大多数愤怒异常。吏部左侍郎何孟春认为这一错误出在礼部,因此专门找到礼官,对侍郎朱希周道:“对皇考这么大的礼仪更来变去,你们当礼官的应负责说服皇上,不能随意更改呀。”

  朱希周觉得自己身为礼部官员责任重大,发动部内的几个官员余才、汪必东等集体上疏道:“皇上对孝宗称父、对昭圣称母已经三年了,今天却突然更改尊称,诏示天下,使过去的文告成为虚设,这怎么能取信天下呢?”

  一时间,翰林、寺、部、台谏诸臣皆上疏文,各种奏折像潮水般涌向乾清宫,大有将皇帝的本意淹没之势。嘉靖皇帝对这些有意与他唱反调的奏折看也不看,一律留中不发。这无疑如往沸腾的油锅里加了一滴水,使群臣的情绪爆开了花。

  七月十五日凌晨,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文武百官潮水似的从四面八方涌向太和殿,去上早朝。盛夏时节,太阳来得特别猛,一会儿还是血红血红的圆盘,顷刻间就变成了炙人的火球,站在殿前的文武百官身上已是汗水淋淋。眼看早朝就要结束了,突然,张璁抛出一折。嘉靖皇帝当然高兴,即令张璁当面宣读。大胆的张璁因有皇帝做靠山,在奏折中大肆指责内阁官员欺君罔上等十三条罪状,咒骂文武百官朋党为奸,拉帮结派。

  本来对皇帝扣压诸臣疏文愤愤不平的大臣们,听了张璁的咒骂,更是怒火中烧,那情势犹如三伏天的枯草,只要有点火星,定是一引就燃。

  退朝后,走在路上的群臣个个心潮难平,闲话中谈到,皇上这么长时间对上奏的疏文扣压不发,张璁却在早朝上放火。群臣义愤填膺,纷纷议论开来。兵部尚书金献民在与大理寺左少卿徐文华、吏部左侍郎何孟春闲谈时激昂地说:“皇上对诸疏留中不发,一定是改称孝宗皇帝为伯父,如此一来,在太庙里再也无父了,而正统的朱家天下也断续了矣。”

  何孟春听后深有同感,思虑中不禁想起前朝的一件事来,有意讲给诸臣们听。这时围听的人越来越多,何孟春越讲越激动,他讲道:

  成化年间,为了争持慈懿皇太后的葬仪,皇帝与文武百官也长期相持不下,最终以百官跪哭才改变皇帝的主意。原来,慈懿皇太后就是英宗孝庄皇后钱氏。她在英宗北狩时,夜夜哭泣,哭成了半身不遂,并搜尽宫中所有资财与鞑靼交换,才将英宗迎接回来。在英宗被囚南宫时,又想方设法偷偷安慰英宗。钱氏无子,英宗立周贵妃的儿子为皇太子。在英宗驾崩时特留下遗言,等钱皇后作古后一定要与自己葬在一起。

  但到成化六年钱皇后逝世,周太后(宪宗皇帝之生母)却不同意她与英宗合葬,而皇帝自然顺着母亲的意思。谁知大臣们却不答应,纷纷上疏皇上,要求执行英宗遗命。宪宗皇帝每次都以周太后不同意为借口,拒绝廷议决定。并说:“不是朕不同意,实在是母命难违。违背先帝的遗愿是不孝,违背母后的意愿也是不孝,叫朕如何是好呢?”

  群臣不听皇帝的那一套,一日退朝,百官跪伏于文华门号啕痛哭,从巳时至申时,哭声不断。皇帝数次传令解散,众官一致说:“不得旨不敢退。”

  宪宗皇帝没有办法,只好立刻下诏,接受百官提出的请求。众臣高呼“万岁!万岁……”退门而去。

  何孟春这一讲,众臣情绪更加激动,热血沸腾。杨慎禁不住站出来高声喊道:“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尽在今日!”

  杨慎一呼,立即有数十人响应。翰林院编修王元正、给事中张羽等人看到有的官员已经行至金水桥边,急忙追过去拦住说:“现在群臣决定统一行动,希望大家都去参加。”

  那些走在前面的人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不容多想,转过身来,听到高呼声像浪潮一样一波一波压过来:“万世瞻仰,在此一举!凡有不去者,日后众人将共同打击他……”

  经过杨慎、何孟春、金宪民诸臣的策划鼓动,早朝的文武百官情绪膨胀,心情激动,迅速集聚左顺门外。他们齐刷刷地跪伏于地,在烈日的照射下不停地高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一人振臂,众人齐呼,声音一浪盖过一浪。那种激动异常的场面,排山倒海的声势,无可阻挡地穿过皇城,传向大内。太监、宫女及侍臣以为京城出现大喜事,皆跑出来看稀奇。群臣的用意很清楚,就是要通过高呼口号,逼迫嘉靖皇帝改变取消“本生”二字的决定,承认与孝宗皇帝是一脉相承的。

  嘉靖皇帝正在文华殿审阅奏折,忽有中官传报,禀说群臣正在左顺门外跪伏示威。皇帝听后,却不以为然,边看奏折边对司礼太监道:“传旨,令他们快快散去。”

  谁知不一会儿,中官又来禀报道:“皇上,奴才传宣圣旨毕,众臣却高呼‘必得谕旨才敢退’。”

  嘉靖皇帝听后,毫不在乎地说:“你再去传旨,若还不听,就让他们在那里跪伏吧,让太阳晒死他们。”

  果然,从上午退朝一直到午后时分,嘉靖皇帝三番五次派中官宣旨,令众臣退去,并声称只要平静退下,一律不追究责任。

  那文武百官私下里都被传言,这大礼仪之争有张皇太后暗里顶着,只要迫使皇上维系原来的尊称,一脉相承,便能保住朱家天下。众臣在烈日的烧烤下苦苦支撑着,嘴唇现出血红的裂口,有几个体弱的老臣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众臣看到这般惨状,愈加愤恨,大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

  面对危机,中官再次禀报皇帝,说如果不想办法,会闹出人命的。

  嘉靖皇帝一听,恼羞成怒地吼道:“这班贱臣太可恶了,朕本来想给他们面子,令他们自己退出去就算了,现在却要在朕的头上拉屎,真是不知好歹。”皇帝盛怒之下喊道,“陆炳呢?”

  陆炳快步趋上前道:“臣在。”

  “去,令锦衣卫将闹事的头目统统抓起来,录下所有官员的名字,然后全部驱散。”嘉靖皇帝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不多时,在陆炳的带领下,锦衣卫开进左顺门外。

  杨慎等人领导的这次跪谏,没有成化年间的那次走运。锦衣卫奉着嘉靖皇帝的敕令,立即动手抓捕为首的翰林院学士丰熙、给事中张羽以及何孟春、金宪民等八名臣僚,并对参与跪伏的所有官员进行录名登记。

  眼看逮捕的官员要被锦衣卫带走,杨慎、王元正带着众人挺身阻止。他们奋不顾身地抢占左顺门,以拦截被绑架的同僚,但最终被守门的卫兵拖了下来。杨慎等人救友不成,抚门嚎哭。台阶下的二百多名同僚看到如此惨状,不禁失声痛哭。大小官员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情感的闸门洞开暴泄,伤心委屈的哭声如晴天霹雳,震撼天空。

  嘉靖皇帝在文华殿听到漫天哭声,大为震怒,深感大礼仪之争的决战时刻到来了。他毫不犹豫地谕令增加锦衣卫,立即逮捕现场大小官员一百九十余人,将五品以下的一百三十四名官员关进监狱,四品以上的共计八十六名官员姑令待罪。

  七月十七日,锦衣卫高官上疏皇上,请求处理关押在狱中的百余嫌犯。虽然事隔几天,但皇帝余怒未消,对处理此事成竹在胸,迅速谕旨:对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夺俸;五品以下官员全部给予廷杖。

  行刑那天,一百八十多人躺在地上品尝棍棒,惨遭辱打。翰林院编修王相、王思等十七人被棍棒当场夺去性命,到宪宗皇帝那儿哭冤去了。之后不久,二百二十多名官员被陆续发配边疆。杨慎则被远配云南昆明。

  嘉靖皇如愿以偿地将生父前面的“本生”二字抹掉,尊称父母亲为“皇考恭穆献皇帝”和“圣母章圣皇太后”。至此,历经三年多的大礼仪之争,以嘉靖皇帝的彻底胜利而告结束。



赐名张璁 跪罚陈后



  那陈皇后尚未沐浴,娇体上仍然散发着从床上带下来的使人熏熏欲醉的混合气味,加上小口里的情液冰凉透身,燎得嘉靖皇帝心猿意马,坐卧不安。

  嘉靖皇帝为父母争得了圆满的尊称,意味着已经扫除控制朝廷的各种障碍,其中来自南京的张璁自然功不可没。暴风骤雨过后,穹苍湛蓝,晴空万里。张璁扶摇直上,遨游宇空。皇帝加封张璁为少傅兼太子太保,擢升为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荣誉的光环霎时环罩全身。

  这天,嘉靖皇帝心情舒畅,精神怡然,特邀请张璁至文华殿。君臣二人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大礼仪论争中,携手合作,一举击败奸险的老臣,如今想想还有些后怕,所以,嘉靖皇帝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张璁倾诉。

  张璁提前来到大殿,一看见嘉靖皇帝从殿后出来,立即跪于地上道:“微臣张璁叩见皇上。”

  嘉靖皇帝和蔼地说:“张卿免礼。哎,你的个‘璁’也是个‘熜’哩。”

  张璁立刻反应过来道:“皇上恕罪!贱名冲撞皇上,臣本来是要再改名的,只是时间太紧,没来得及改。”

  “哦,哦,准备改个什么名啊?”嘉靖皇帝关切地问。

  张璁略一迟疑道:“微臣尚未想好,请皇上给微臣赐个名吧!”

  张璁的话正中皇帝下怀,皇帝说:“璁,是一种会发声的玉,想必那声音一定清脆悦耳,轰然动听,但这只是外在的东西,人嘛,还是表里如一好。依朕看,你应该叫‘孚敬’,深孚众望,令人敬佩呀。你看如何?”

  张璁激动地跪拜称谢道:“微臣谢皇上赐名之恩。这个名字真是太有意义了。微臣一定不辜负皇上的期望,做人做事都为人信服。”

  嘉靖皇帝正为给张璁起了个好名而得意哩,受张璁一谢,越发得意起来,又说道:“有了名,还要有字。”于是略作思考说,“朕看这字号嘛——就称‘茂恭’,寓意好评如潮啊。”

  张璁又一次跪地道谢,并说:“从现在起,微臣就用皇上赐给的名字啦,名叫张孚敬,字茂恭。谢皇上赐名之恩!”

  嘉靖皇帝高兴地道:“张卿呀,你光谢谢朕还不行。朕想由你来做修篡,将大明华夏的大礼全面系统地整理出来,编成一部礼仪大全,供人效行,以免后人为了礼仪再争来争去,耗时耗力。”

  张孚敬兴奋地说:“皇上英明,有了礼仪集成,大明的后代们就会循礼而行,成为礼义孝廉之君之民。”

  嘉靖皇帝非常佩服张孚敬的学问,问道:“你少年时在哪儿读的书?”

  “禀报皇上,微臣少时在浙江永嘉姐夫家,随姐夫读的书。我们那儿属江南水乡,可好玩哩,但家乡的孩童都是以读书闻名的,连捉鱼的孩子都懂诗文。一次,微臣乘船到姐夫家去上课,途中看到一个身穿绿衣服的小孩子正潜入水中摸螺丝,触景生情,随口吟道‘三月青蛙穿绿衣’,谁知那小鬼掉头顺口和上‘五月螃蟹披红袍’。”张孚敬津津有味地向嘉靖皇帝讲道。

  提起江南水乡,嘉靖皇帝便想起自己的家乡湖广安陆州,那里有“千湖之省”的美称,一点也不比江南水乡差。他的思绪放飞到家乡,放飞到南方……

  突然,一人提着大包小包来到文华殿,跪伏叩道:“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皇帝吓了一跳,仿佛不认识似地说:“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嘴这样甜呀?”

  “皇上,是奴才,奴才是崔文。您不认识奴才了?”崔文急忙自我介绍说。

  嘉靖皇帝哈哈大笑道:“看把你急的,朕这一年多很想你哩。看看,长得白胖白胖的,是不是贪了别人的银子装到肚子里了?”

  崔文看看在座的张孚敬面相很生,也不便多说,只是道:“皇上,奴才给您带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说完,打开大小包裹,拿出东西呈给皇帝。

  张孚敬看到此,欲向皇上告别。

  嘉靖皇帝挽留道:“张卿不必着急。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朕和你一起享用。”

  崔文看皇帝待张孚敬非同一般,又赶紧转身面向张孚敬说:“张大人见谅,我叫崔文。请大人日后多多关照。”

  张孚敬刚才对崔文没有一点好感,看他此时又圆滑地对待自己,便道:“哪里哪里。你身为中官,我希望你不要在皇上面前光教唆吃的喝的呀!”

  崔文听后,脸颊一红,望望皇帝,皮笑肉不笑地说:“张大人说得极是。奴才远道而回,只能给皇上带回点小吃之类的礼物。来,皇上尝尝。”他拿出一包苏锡肉骨头递给皇上,接着又拿出一包恭恭敬敬地送到张孚敬面前道,“张大人也尝尝吧”。

  张孚敬怎么敢吃皇帝的食品?极力推让。崔文对着皇上说:“这可是江南有名的小吃,传说是大仙济公所创。这人把它一吃呀,就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嘉靖皇帝一听,兴致大增,对张孚敬道:“拿着吃吧,吃成神仙就更好啦。”

  张孚敬用手接着皇帝赐递的肉骨,口里则说:“谢皇上赏赐!”张孚敬之所以推让,是出于对崔文的反感。不知怎么的,他一开始就看不惯太监油腔滑调、左右逢源的举止。拿着皇帝亲自赐给的食品,张孚敬趁机告别皇上。

  皇帝边品尝美味无比的苏锡肉骨头,边道:“快给朕讲讲,江南是什么样的?”

  崔文看看侍卫站在门外,左右又无他人,压低声音道:“万岁爷哟,那江南真是天堂一般啊。绵绵情场,花花世界,那里的小女子比……比”他本来想说比宫中的女子还鲜艳的,但想想不妥,又改口说,“比鲜花还美哩,既娇小又缠绵,馋死人吔”。

  嘉靖皇帝听得入耳入神,瞪着眼睛流着口水道:“你怎么不带几个回来呢?”

  崔文笑笑说:“皇上不下诏书,奴才哪敢胡来呀?那样不坏了皇上的名声?”

  是啊,嘉靖皇帝想想也对。他与陈皇后的缱绻之情已经成为过去,但与陈皇后的水乳交合却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中,使他对美女无法自恃。他不断地临幸宫女,时至今日没有一个使他满意的。没有办法只好再与陈皇后无休止地交媾寻欢,但几年过去了,还不见她的肚子挺起来。皇帝虽然不着急,但那张皇太后却在他的耳边不断聒噪,提醒他应该早得皇子,安慰天下。

  一日,嘉靖皇帝正在与母亲蒋太后共进午餐,张皇太后突然降临蒋太后宫中。她尚不知道皇帝在此,还未进门便高声喊道:“蒋王妃在吗?”

  嘉靖皇帝听后,疑惑地问:“母亲,这是在喊谁呀?”

  蒋太后虽然性情刚强,但考虑到母子都是刚刚进宫,根基尚未扎牢,所以对张皇太后总是事事忍让,现在儿子问起此事,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皇儿,你不管。这都是她喊惯了的。”

  那张皇太后毫无顾忌地寻至蒋太后的餐厅,张口说:“一个人又在享福啊……”话未说完,看见皇帝也在此进餐,脸上一惊道:“皇上怎么在这儿进膳?”

  嘉靖皇帝脸色一板道:“难道朕不能在这儿吃饭吗?”

  张皇太后勉强笑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眼珠子又在桌子上一转,指着一盘菜惊问道:“这是什么菜?怎么我从来没看见过?”

  蒋太后说:“这是我们家乡的蟠龙菜,味道可好哩。”

  原来,嘉靖皇帝已派钦差将兴王府的厨师詹多接至宫里。詹多进宫,一看那阵势比王府十个大还不止,吓得只打哆嗦,心想我在安陆拿着性命做出来的“红薯”,在皇宫里怎么拿得出手?那天晚上一送走小王爷,再没有做过红薯菜了。无奈,当今皇上想吃呀,只好硬着头皮细细琢磨。既然是宫廷的菜嘛,当然要讲究规格,要做出品位,使它色香味形俱全。詹多经蒋太后同意,自己关在屋里苦苦试验几天,终于做出长一尺半、宽一寸半、厚七分半的圆形筒菜。在颜色方面也作了改进,将调制好的鸡蛋一半依本色,一半加银朱,在锅中摊成薄皮,再把剁好的肉泥包入其中,放在蒸笼里蒸熟,然后将其切成薄片倒放入碗,再蒸一次,拿出来往盘子里一扣,便成了一道状如卧龙的佳肴。

  嘉靖皇帝看着眼前的这盘“红薯”,比起进京时在囚车里吃的红薯大不一样,观其形似卧龙,闻其味赛山珍,还有那红黄颜色,不正好跟皇宫里的黄瓦红墙一样吗?他夹一块尝了尝,哇,真是鲜如活鱼,嫩如蛋清,香如麻油啊,恐怕龙肉也比不上它哩。嘉靖皇帝当场赐名为“蟠龙”御菜。从此,蟠龙菜便成为宫廷名菜。

  张皇太后听后,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说:“看那样子,不就是用死面砣子揉成的吗?”

  嘉靖皇帝坐在那儿只顾闷着吃饭,一直不作声。蒋太后耐心地解释道:“可不一样哩。这都是用精粉精肉做成的,要工夫哩。”蒋太后本想让张皇太后当场尝尝的,但这样又有失礼,便又接着说:“改天我让人送点到太后的宫里,您尝尝就知道了。”

  张皇太后感到没趣,找个借口走了。本来,她是得到消息,过来兴师问罪的。她想质询蒋太后,没得到后宫允许,怎么私自弄来个不明身份的厨师,但看到嘉靖皇帝在场,她只好收敛。

  嘉靖皇帝又吃到争抢帝位时的食物,心里感慨万千,想到这蟠龙菜为自己争夺天下所做的贡献,自然联想到大礼仪之争中的诸位忠臣。中秋佳节,皇帝诏传几位得意的大臣来一番吟风弄月。

  那天晚上,轻风拂面,月明星稀。张孚敬、方献夫和兵部给事中邓继曾、夏言、右都御史汪足等人有幸被皇帝邀至御花园赏月。皇帝高兴,破例带着陈皇后早早来到园中。

  晚宴上,嘉靖皇帝以自己心爱的蟠龙菜招待心腹大臣。席间,几个大臣吃了美味无比的菜肴,屡问这道菜的来历,皇帝总是含笑不语。大臣们虽然在心里各有猜测,但当着皇帝的面谁敢乱说?嘉靖皇帝也不可能将这道菜的真实来历讲出来,那样不有损于称帝的形象?君臣喝着美酒,话却离不开蟠龙菜,但都捡好话说。不管几个大臣怎么吹嘘,嘉靖皇帝都不在意,因为只有他才知道这道菜的真正来历。

  品完佳肴美酒,君臣漫步亭榭回廊,扶花弄柳,吟风赏月。嘉靖皇帝臂挽皇后,缓缓地走在前面,几个大臣紧随于后。张孚敬伴帝出游,吃美味佳肴,沐明月轻风,兴致顿起,出口吟诵道:“嫦娥藏月中,蟠龙卧天下。”

  嘉靖皇帝顺口称赞道:“好……”话刚出口,忽然看见西边天空有一颗流星“哧啦”划过夜空,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

  皇帝见此异象,心中起疑,丢开刚才的话题,转而对随身的大臣们问道:“此为何兆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诸臣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即使是心腹大臣,在没有摸准皇帝的心理之前,谁也不敢贸然回答,若出半点差错,轻者丢官,重者丢命。令人难耐的沉默中张孚敬蓬勃的兴致突然结成了冰,浑身冷得直抖,刚才吟诗的敏捷思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如果还沉默下去,那不大扫皇上的兴致吗?

  嘉靖皇帝看没有人吱声,又追问道:“朕想知道这是何兆,怎么都不说话呀?”

  张孚敬被迫说道:“皇上,这是吉兆。天神看见皇上漫步赏月,有意为皇上增光添彩呀!微臣等人正好托皇上的洪福哩。”

  嘉靖皇帝听了,不住地“嗯、嗯……”点头称是。

  谁知,稍懂星象的给事中邓继曾,听了张孚敬的胡诌乱谈非常气愤,忍不住禀报说:“皇上,据微臣观察,此星为扫帚星。皇上遇此天象,怕是凶多吉少,应事事留意。”

  “大胆!”嘉靖皇帝怒吼一声,丢下陈后,悻悻离去。

  “哎,皇上等一等。”陈皇后跟在后面喊着。

  对邓继曾,皇上早有印象。那次后宫失火,他观天象虽然影响了皇帝论争大礼的进程,但只要是天神的暗示,嘉靖皇帝是不会怪罪星象官的。这次请他来参加赏月,便是念他在选皇后时表现出来的才能,皇帝有意重用他,毕竟会观天象啊,这在皇帝眼里可是难得的人才。没想到今晚会出现如此局面。

  张孚敬赶快跟上两步劝阻皇上,嘴里却指责道:“邓继曾,你真叫人扫兴。”

  “你什么话不能说,偏偏说这不吉利的话。唉!”方献夫也指责道。

  汪足恶狠狠地说:“你才是扫帚星哩。身为人臣就是要让皇帝高兴,可你偏偏在皇帝高兴的时候惹怒皇上,真是该死的东西呀。”

  几个大臣将邓继曾数落够了,急忙追随皇帝而去,把他一个人丢在御花园中。

  嘉靖皇帝一怒之下,于当天晚上即下谕诏,革除邓继曾的职务,打入大牢。

  陈皇后对无故失去绝好的游玩机会虽觉可惜,但还是宽慰皇帝道:“也许那个邓大人说得有理,皇上没必要认真,只要玩得高兴就行。”

  嘉靖皇帝火气冲冲地说:“妇道人家少插嘴。你怎么知道他说得有理,难道朕治他的罪就无理?以后休要胡言。”

  陈皇后没敢顶嘴,否则皇上又要大吵一顿,只在心里想着皇帝慢慢会明白的。

  不久,兵部接到快报,西部重镇大同发生兵变。兵部不敢怠慢,立即将这一消息奏报皇帝。

  大同位于山西省北部,紧靠蒙古,是大明的防御重镇,朝廷派有重兵驻防。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八月,巡抚都御史张文锦为了加强防御,在大同城北九十里处建筑五堡,镇卒们辛辛苦苦将五堡建成,却又接到命令,要从大同镇卒中抽调二千五百人前往驻守。那五堡居处全是荒野沙丘,生活艰苦不说,特别是经常遭受蒙古人的掠夺袭击,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五堡建成了,长官又要调他们去受死,镇卒们哪里答应?便三三两两的牢骚不止。镇卒中有个基层兵官叫郭鉴,在一天晚上带领几千镇卒发动兵变。他们先捉住大同府参将贾鉴斩首于市,又追杀巡抚都御史张文锦。除掉这两个恶首,其他官员再也不敢调他们到荒漠边地去了。朝廷不得不另派按察使蔡天佑为大同巡抚,安慰军兵。

  嘉靖皇帝一夜醒来,忽然想起对邓继曾的处罚过重,顿生悔意。冷静地想想几个在场的大臣,仅仅邓继曾直言相告,却又遭受责难。如今的大同兵变不幸被其言中,这说明他观测准确,是有本事的臣子,应该无罪赦免。但朕身为天子,金口玉言,无故赦免,岂不是出尔反尔,有损于天子威望?经过考虑,皇上终于想出既不失忠臣,又不辱君威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深深舒了一口气。

  陈皇后从早晨起床就看见皇帝脸色不对,不敢与他搭话,听到皇上的叹气声,不得不关切地问道:“皇上哪儿不舒服吗?”

  嘉靖皇帝慢慢抬起头望着陈皇后,欲言又止。

  陈皇后兴起,丢下梳具,一下坐到皇帝怀里,搂着皇帝的脖子撒娇说:“是不高兴吗?”随后一头扎入皇帝胸中,用具有弹性的臀部轻揉皇帝的下部。

  陈皇后刚刚起床,穿着宽松的睡衣,披头散发,细细看去另有韵味。很快,嘉靖皇帝的脸上现出意淫,他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搂着皇后,两片涨红的嘴唇盖在陈后的樱桃小口上。那陈后尚未沐浴,娇体上仍然散发着从床上带下来的、使人熏熏欲醉的混合气味,加上小口里的情液冰凉透体,燎得皇帝心意猿马,坐卧不宁。突然,他一只胳膊插到皇后大腿胯下,抱着她走至床前,用力一摔,陈皇后娇柔地弹卧床中。嘉靖皇帝迅速脱掉身上仅有的单衣裤衩,饿狼般地扑在皇后身上……

  激情万般,又归平静,陈皇后充满爱意道:“皇上多睡会儿,歇息歇息。臣妾去吩咐早膳。”

  谁知嘉靖皇帝一把将皇后牢牢拽住。陈皇后感到皇帝意犹未尽,轻柔地说:“好好睡,待会皇上还要上朝呢。”

  嘉靖皇帝立即掀开被毯正色道:“你看看,朕不许你提朝政之事,你却屡教不改。”

  皇后感到十分委屈,但为了让皇上好好休息,承认道:“是臣妾错了,这下该满意了吧。”

  嘉靖皇帝严肃地说:“既然错了就该罚跪。”看看陈皇后无动于衷,又加重语气道:“快跪下!谁在跟你开玩笑?”

  陈皇后无奈,只好眼含泪水跪在皇帝的床前。

  宫女侍候皇帝穿洗完毕,他仍没有让皇后起来的意思。有一个宫女看此情景,跪在地上大胆地哀求道:“皇上,就让奴婢代替皇后受罚吧。”

  嘉靖皇帝怒言道:“你配代替皇后?皇后像你那么贱吗?来人,拉出去杖打十板。”

  可怜的小宫女,就因一句话,落得个皮开肉绽的下场。

  嘉靖皇帝看着打完宫女,若无其事地上朝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对陈皇后甩下一句:“没有朕的谕令,不准起来。”

  凑巧,庄肃皇后一早过来串门,听宫女报说陈皇后还在寝宫,要进去,偏被宫女拦阻道:“皇上有令,不准外人擅自进入。”

  庄肃皇后与陈皇后随便惯了的,哪受得如此拘束?只见她将宫女拦在一边,轻盈地跨进寝宫。

  陈皇后跪在地上,正在嘤嘤地哭泣,发现庄肃皇后贸然闯进来,更是羞愤难当,不禁号啕大哭。

  庄肃皇后惊呆了,慌忙趋上前道:“皇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皇后委屈得泣不成声,用胳膊肘遮住双眼,哭泣不止。

  庄肃皇后试探地问:“是不是皇上欺负你了?唉,当女人就是命苦。”不管庄肃皇后怎样劝解,陈皇后只哭不语。

  庄肃皇后本是来找陈皇后探听消息的。她听朝中官员说,又有大臣奏请皇帝,请求清理整顿庄田。作为武宗的遗皇后,她不仅自己有数不清的庄田,而且亲戚六眷的庄田也不计其数,因而特别关心此事,却一直得不到准确消息。今天本指望在陈皇后这儿探知点风声,哪知竟碰到如此尴尬的场面。

  庄肃皇后令宫女拿来一块手帕,强行给陈皇后擦拭眼泪。慢慢的陈皇后情绪稳定,哭声变小。庄肃弄清原委后,细语相劝道:“女人呀,尤其是当皇后的女人,这心里就要包容一切。这点小事算啥呀?好啦,站起来吧。”

  “谁说叫她站起来了?你比朕还大?”嘉靖皇帝边说边怒气冲冲地进到寝宫,仔细一看,见是皇嫂,脸色才平和一些。

  庄肃皇后半跪道:“皇上息怒,皇妹一直跪到现在。”

  “噢,好啊。这次是知错就改。很好,很好。起来吧。”皇帝听皇嫂一说,心里得到极大满足,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陈皇后强装笑颜地说:“谢皇上龙恩!”

  嘉靖皇帝趁机对皇嫂说:“皇嫂你证明,朕对皇后可是一往情深的呀。你猜朕今天给她带来了什么礼物?”

  庄肃皇后一听,哪有心思猜哟,转脸对陈皇后说:“皇妹,还不快谢谢皇上。”

  皇帝将手一摆道:“不慌谢,先猜了再说。”

  于是,庄肃皇后故意现出沉思的样儿,想了想说:“一对龙凤金钗,要不就是金耳环。”

  “还金镯子呢。真是妇道人家,总离不开金啊银的。告诉你,朕要奖励皇后的什么也不是,而是一张纸。”嘉靖皇帝说着,眼睛放出兴奋的光束。只见他用手拍了两下,门口便响起太监的喊声:“皇后接旨——”

  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弄得两位皇后不知如何是好。陈皇后不管是真是假,立即跪下听旨。庄肃皇后见此,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跪下。

  嘉靖皇帝看到说:“皇嫂跪着可没有奖赏啊。”

  庄肃皇后一听,脸色泛红,不好意思地站到一旁。

  只听中官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泰和伯陈万言疏乞东安、武清田地千亩。准奏。钦此。”泰和伯陈万言就是皇后陈氏的父亲、嘉靖皇帝的岳父。

  庄肃皇后听毕,心想这一纸之礼,不知要胜过多少金银财宝吔,可惜自己没有这个福气。不过,有皇上带头扩充庄田,还怕什么清理整顿呀!想到这儿,庄肃皇后心里愈加安宁,只要不拿走现有的,就很对得起人了,还指望皇上封什么赏?但必须抓住机会,与皇上将事挑明。于是,对皇帝道:“皇弟弟呀,你嫂嫂可是个妇道人家,但也要在世界上生活呀。我不求皇上封赏,只求皇上保我平安,家财勿失。”

  嘉靖皇帝好生奇怪地问:“怎么,有谁欺负皇嫂了?说出来朕帮你摆平。”

  庄肃皇后立刻泪眼欲滴地说:“皇上呀,你可要替我做主啊。我听说朝中有人要拿你寡嫂的庄田开刀,这不是摆明了欺负寡嫂吗?”

  一听此话,嘉靖皇帝的脸色陡然阴沉,厉声道:“皇嫂这话是听谁说的?朕定要拿他是问。”

  庄肃皇后看自己一提起庄田之事,皇帝便不高兴,并要追查人言,一颗悬着的心剧烈地跳动,回话道:“我只是随便问问,皇上何必那么认真呢?”

  嘉靖皇帝仍然厉声地说道:“皇嫂在这儿玩玩是可以的,但不准乱议朝政。朕最讨厌妇道人家对朝政家长里短、说三道四。朕希望你们多讨论妇道孝德,以荫及后人。”

  庄肃皇后大失所望,原来准备靠上皇帝这棵大树的,如今一点希望也没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看看再也没有办法与皇上交谈,庄肃扯了个由头便与皇帝皇后告辞。

  本来嘉靖皇帝还是喜欢与皇嫂在一起聚的,只是每当遇到她提起与朝政有关的事,便会忍不住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往往当面训斥,使人下不了台。他始终想不明白,那女眷们在一起,不谈贤惠孝德,却专爱打探朝廷事务,这究竟是为什么?当皇嫂与他们夫妇告辞时,嘉靖皇帝又感到一阵失落。



禁宫除蛇 陆炳救驾



  这一对对用上等白玉雕琢的像身,冰清玉洁,细腻粉嫩,仿佛用手触摸一下就会滴出水来。更为奇怪的是个个佛像含笑抱坐,一尘不染,就像男女两人一边做着淫乐之事,一边还在标榜自己的圣洁一样。

  嘉靖皇帝失落什么呢?谁也无法清楚。本来,皇帝在大礼仪之争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亲生父母的尊称得以正名,诸多事情也达到目的,振兴朝纲的前景一片光明,他的心里应该百分之百欢喜才对呀。但皇帝并没有这种感觉。明眼人一看便知,皇上美中不足的根源来自于皇后。

  皇后陈氏与皇帝婚配三四年,至今仍不见肚皮有任何异常迹象。要知道,这几年皇帝可是勤耕细作,不敢歇息的。为了得到皇子,嘉靖皇帝沉溺淫河,将年轻轻的身体折腾得孱弱不堪,却总是不见收获,让人心烦。更让皇帝愁闷的是,陈皇后虽然娇艳清丽,貌若天仙,琴棋书画,烂熟于心,对外落下了知书达理的好名声,但皇帝越来越感到与她生活,毫无情趣。两人在一起时,皇后拘于行动,不苟言笑,性情冷僻。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不知不觉产生了感情上的隔膜。为了早得皇子,为了拥有快乐,嘉靖皇帝有心另觅他径。

  一天,嘉靖皇帝带着宠宦崔文做完道场,浑身出汗,甚是畅快,不由在宫内漫步,舒筋活骨。皇帝虽然登基几年,但年轻的他因为忙着争礼斗法,整日把自己囚在宫殿,审章批奏,拟旨发诏,根本无暇随心所欲走动,所以至今大内的东南西北尚未分清。

  他漫不经心地走着,在经过大明宫时,忽然看见石廊的对面有一座年久失修、败落不堪的殿宇,裸露的门面,蛛网纵横,尘埃遍布。细看那龙虎兽环上,一把大铜锁牢牢地将其咬住,锁上的尘垢足有寸厚。在大门的缝隙上,斜贴着早已失色的封条,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难于辨认。嘉靖皇帝甚是好奇,问崔文道:“这是什么殿,怎么锁着,没有匾牌?”

  崔文没想到皇上会对这座破殿产生兴趣,随意答道:“禀报皇上,奴才听说这殿被锁,是专门用来镇压宫内妖魔鬼怪的。”

  听说妖魔鬼怪,嘉靖皇帝身体一颤,但随后又镇静下来,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大白天的,又是天子禁宫,怎么会有妖魔鬼怪?哎,崔文,能不能打开让朕看看?”

  崔文身子一抖,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道:“皇上恕罪,这座大殿是万万进不得的。奴才听老人们讲,从太祖至今,任何人都没有进去过。否则,魔鬼会附于身上,叫人不得安生。”

  嘉靖皇帝虽然自小拜佛求经,崇道信神,但他从来不怕弄鬼。崔文的介绍,不但没有吓住他,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加重语气对崔文道:“快去拿钥匙,打开门,让朕仔细看看鬼是什么样子。”

  崔文吓得双腿直颤,对皇帝劝解道:“皇上,这是宫内禁区,如果能进,奴才万万不敢阻拦,确实不能进去呀!”

  嘉靖皇帝怒喝道:“少废话。快去找钥匙,即使刀山火海,朕也要进去看看。”

  崔文拗不过皇帝,将守殿的老太监找来。

  老太监跪伏在皇帝面前道:“禀报皇上,这里是历代禁殿,不管是谁都不能进去。请皇上恕罪。”随后,他将崔文对皇上说的那一套又重复一遍。

  嘉靖皇帝恼羞成怒,用手指着老太监呵斥道:“大胆奴才,你们千方百计阻止朕,想必里面定有名堂,或为你们作奸犯科之场所,怕朕给发现了,是不是?”

  崔文和老太监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言语,还是老太监觉得关系重大,再次对皇帝劝阻道:“请皇上恕罪。此殿内确有妖魔鬼怪,为了镇住它们,先帝特派钦差大臣远赴道教圣地武当山,由真武大帝御赐特制铜锁把门,妖魔鬼怪才不敢出来。”

  嘉靖皇帝已经忍无可忍,又一次呵斥道:“再不开门,朕要令人把你们拿下了。”

  老太监只得磨磨蹭蹭边掏钥匙边说:“皇上,奴才开门,万一出事,可不能怪罪奴才呀。”

  嘉靖皇帝见他终于同意开门,满口答应道:“是是是,不关你的事。”

  老太监壮着胆子走到宫殿大门,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撕开封条。只要稍微一动,他的面前便漂浮着团团微尘。老太监将锈迹斑斑的钥匙抿到嘴里湿了湿,鬼弄了半天才将大锁打开,躬立大门口,等着皇帝进去。

  嘉靖皇帝抖抖龙袍,振振精神,带着崔文踏进尘封已久的无名大殿。

  置身大殿,晦暗不堪,尘埃飘飘,阴气沉沉,霉味满屋,蛛网遍布。虽不见黑发白骨,却显出阴森恐怖。崔文见此光景,钉在地上不敢动弹。

  嘉靖皇帝对他说:“去,叫人把德兴喊来,朕和你们一起逛。”

  皇帝叫德兴来,是想让他打前锋,谁知他生性胆小,根本不敢在前面行走一步。

  进入中殿又是一番景象,只见神龛上供奉着各式各样的菩萨雕像,有观音、弥勒佛、释迦牟尼……尤其是观音菩萨的雕像,集美丽、慈祥、智慧于一身,那庄重、微笑、高洁的神态,那一双会说话的明亮妩媚的眼睛,对皇帝是一种神的点化,令他难于忘怀。在不远的槐树亭边,嘉靖皇帝看到竖着一块白色石碑,他好奇地过去细看,发现字迹模糊不清,细细辨之,乃是元代顺帝时所立。嘉靖皇帝由此想到,这里可能与世隔绝几百年了,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怎么才能弄明白?这些问题在他大脑中不断回旋。

  皇帝在观音神像的鼓舞下,太监们渲染的惧怕早已无影无踪,而是兴致勃勃地在前面寻胜探奇。他不顾蛛网尘埃,东看看西瞧瞧,左摸摸右挠挠,一会儿就将自己弄成了个大灰人。那台阶上的青草欲长却枯,那百棂窗前的光线欲亮却暗,那活生生的菩萨欲说却休。嘉靖皇帝虽然一阵好奇,但看多了,觉得与宫内嫔妃住的宫殿没有多少差别。过中殿,是皇室成员休息的寝殿,供奉在寝殿里的佛像与大殿、中殿的都不同,而且看上去不是石雕,更像铜铸,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仿佛新铸的一样。嘉靖皇帝诧异地自语道:“奇怪呀,大殿中殿里的佛像都是尘垢满面,秽迹不堪,这里却干净多了,佛像生光,一定有人常来光顾吧。”说完,又转入后殿。

  后殿一字排着六扇花格门,也是用铜锁牢牢锁着。嘉靖皇帝从门缝里往里望去,里面跟自己生活的宫殿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层灰尘罢了。老太监打开铜锁,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霉气袭人,令人毛骨悚然,嘉靖皇帝不由打个寒噤。他令德兴将低垂的、布满灰尘的窗帘卷起来,一丝阳光才透进屋里,使室内有了生气。只见溜溜白白的玉雕佛像,分成男女成双成对地坐在那里,有五十尊之多。这一对对用上等白玉雕琢的像身,冰清玉洁,细腻粉嫩,仿佛用手触摸一下就会滴出水来。更为奇怪的是个个佛像含笑抱坐,一尘不染,就像男女两人一边做着淫乐之事,一边还在标榜自己的圣洁一样。

  嘉靖皇帝看得眼睛发粘,真想拿一对搂在怀中呀!再环眼看看四周,后殿还有几大间房屋齐整整立在那里。那些屋里究竟有什么稀奇之物呢?

  面对六间上锁的老屋,皇帝召呼老太监道:“过来,快过来,把这些门打开。”

  老太监为难地说:“禀报皇上,奴才手里没有钥匙。”

  “嗨,怪啦!崔文,你跟德兴把它们砸开。”嘉靖皇帝吩咐道。

  崔文走到门前一看,兴奋地说:“皇上,钥匙就挂在锁上面呐。”

  嘉靖皇帝急忙说:“那就快开呀,愣着干什么?”

  崔文拉过德兴说:“你来开吧。”哪知德兴也推三阻四,不愿开门。皇帝自己走到门前道:“你们走开,让朕来开吧。”

  崔文赶快拦住说:“哎、哎,皇上,这门开不得呀,开不得。”他停了停又说,“实话给您说吧皇上,宫里老人讲,刚才过的几个殿有无妖怪,没有证实过,而真正的妖怪就在这几间屋里。如果打开,让妖怪出来,不是吃人就是附在人身上,叫你晚上睡不好觉,光做噩梦。”

  嘉靖皇帝已经见识了这宫殿的神秘,笑着说:“胆小鬼!朕穿过那么多殿堂,也没看见鬼把朕怎么样,难道朕偏偏惧怕这几间屋吗?”说完,皇帝自己动手打开第一间的屋门。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挟起一股尘埃,皇帝箭步入室。只见屋内横七树八地躺着各式各样的石刻雕像,一溜的裸体,有立的有卧的,有蹲的有坐的。形态上,有哭的有笑的,有瞪眼的有吹气的,精悍赤条,煞是逼真。第二间屋里也是石雕,只不过是各式各样的禽兽,有的龇牙咧嘴,有的张牙舞爪。嘉靖皇帝看了看,对两个太监说:“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妖魔鬼怪吧,它们会吃人么?”

  崔文和德兴面对事实无话可说,主动去开以下的屋门。嘉靖皇帝顺势进到第四间屋里,看室内又是一色粉状雕像。这些雕像高有八尺,跟真人一样。那粉质的颜色具有肉感,陡然看去,还以为是大活人哩。崔文和德兴看到雕像,羞得连连退出门外。嘉靖皇帝喝住道:“胆小鬼,怕什么?”

  崔文用一只手捂住双眼,一只手向皇上摆摆,意即不堪入目。皇帝好像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转过身去自己独自欣赏。

  这屋子里的佛像确实又是一番模样,脱掉了庄严慈祥的外衣,现出淫荡之色。那淫笑满面、筋骨暴起的男佛与漆鬓粉颊、裸臂露脐的女侠欢聚一堂,秋波荡漾,风情万种。典雅的,搂抱亲吻;热烈的,两体缭绕;激情的,交股而卧;淫欲的,连体媾和。那以欢乐为主题的情态,形象逼真,活泼可爱。

  嘉靖皇帝看得心里痒痒的,撇嘴笑笑,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天意啊!把高尚清净的佛地变成不堪入目的淫窝,怪不得元朝灭亡了的。”

  看完极致的第四殿,皇帝无心再看第三殿,径直来到第五殿。皇帝以为里面的陈列与其他几个殿室差不多,谁知一看又是一惊。里面的雕像别具特色,笑煞人也。看那人头兽身或兽头人身的雕像,使人感到设计者的思维夹杂着禽兽的理念,或者说正在往禽兽方面堕落。那些人兽合一的雕像不忘淫乐,有的相配骡马,有的交媾牛羊。美女与怪兽苟合,俊男和狐妹相交。光怪陆离的情态,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有意思的是,这个屋的门楣上却悬挂着一块长方形牌匾:欢喜佛像。

  嘉靖皇帝在第五殿看了一转,发现在这淫乱窝里,还有一尊憨厚大度、嘻嘻哈哈的弥勒佛像供于神龛,真不知道设计者是什么意思。皇帝伸手正准备将它搬动时,那弥勒佛的身后一阵响动,并伴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皇帝一惊,忙令德兴上前打探。德兴虽然害怕,哪敢违反圣令?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踱到神龛前。

  这时有内侍奉张皇太后的懿旨,前来阻止皇帝深入魔窟。嘉靖皇帝哪里听得进去?正好令这个内侍与德兴一起去探看佛像后面的真假。内侍早就听说过这里面的可怕,反复强调张皇太后的懿旨,把个皇帝惹得怒吼道:“什么了不起的懿旨,你说,是朕大还是皇太后大?”

  内侍只好上前探看佛像后面究竟是何物。他们上前搬动佛像一看,我的妈吔,一盘乌黑的东西卧在那里,再细细看去,一只盆口大的脑袋,上面还瞪着仇恨的眼睛,嘴里还吐着长长的毒信子。

  “蛇,蛇,一条大蟒蛇!”德兴惊呼着绊倒在地。

  众人一愣,跳出门外,大蛇却纹丝不动。禁宫藏巨蟒,吞噬着皇帝宁静的心境。

  这座禁殿从元末设置以来,没有人进过,除非有皇帝的手谕。想不到数百年无人涉足,却被巨蟒盘踞,而且还搅得皇宫里疑神疑鬼,看来,此物不除,宫廷难安!

  不一会儿,以陆炳为首的十多名青壮年侍卫,手拿器械集聚殿中。内中有胆大性急的,上去就用木棍乱戳。大蛇受到惊动,伸直身躯,探出头来。一个莽汉忙用铁锹向蛇头横砍过去,那蛇头一缩躲过此难。这下可不得了啦,只听噼噼啪啪一阵山响,供奉佛像的神龛顷刻被撕得粉碎,那大蛇盘旋而起,腾空呼啸,直向人们卷来。胆小者早已逃至门外,只有几个不怕死的壮汉留在殿里与巨蟒搏斗。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像烟囱一样吐着热气,突然用长尾一扫,将一名壮汉打翻在地,继而用硕大的身体将其紧紧缠住,而那张血盆大口随即向他的头部伸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另一壮汉举起木棒向蛇头打去。哪知大蛇调转大口,顺势将木棒紧紧咬住,昂头一甩,壮汉连人带棒扑通一声撞在墙上,摔得头破血流。几个壮汉见状相继退出,眼睁睁地看着大蛇将缠着的汉子生吞进肚。

  嘉靖皇帝看着那血腥的场面,心里难以承受,吩咐关上殿门,以防巨蟒出来伤人。当天,皇帝下谕诏一道:捕杀大内巨蟒,赏银百两。

  谕出三日,无人回应。第四天,有人带着一个铁塔大汉,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皇宫,说愿意帮助皇上捕蛇除害。嘉靖皇帝大喜,吩咐好好款待大汉。

  第二天一早,嘉靖皇帝亲自带领内侍卫士,莅临魔殿观看大汉捕蛇。巨蟒吃人之事,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大汉揭榜除害,文武百官、嫔妃宫女皆丢下手中的事儿,悄悄地到现场看热闹。只有张皇太后力劝皇上,以免生出意外。但皇帝哪里丢得下好奇?执意要亲自指挥,为死去的壮汉报仇。为了安全,张皇太后只好暗中交代陆炳,多派锦衣卫,铁心护驾。

  魔殿前,只见大汉浑身只穿一件短裤,身上的肌肉鼓鼓梆梆,突出的青筋在肌肉上跳来跳去,像无数把利剑,张弓待发。大汉有备而来,面对吞人巨蟒,他从容不迫,活动筋骨后,将手中的青草塞到嘴里不住咀嚼。

  大汉站在屋檐下,又咕咚咕咚喝几口白酒,然后掺着嘴里咀嚼的青草噗噗喷到蟒蛇身上。正安安稳稳地卧在大堂中央的蟒蛇,遭到这般袭击,暴躁如雷,昂头张目,口吐白雾,不等大汉动手,先用粗壮的尾巴横扫过来。大汉飞起一跳,想躲过这一招,哪料慢了一拍,尾巴正扫在他的小腿上,大汉一个趔趄险些倒地。他站稳脚跟,又将嘴里嚼的草汁往自己身上涂抹一遍,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拎一根粗粗的木棒,“啊——呀”一声,纵身跃到散架的神龛上,大喊一声:“把门关上。”

  众人都为他捏着一把冷汗。不一会儿,只听殿内咚的一声闷响,好像陡起十二级台风,飞沙走石击打墙壁,跳出窗棂。原来,大汉站在摇摇欲坠的神龛架上,瞄准蟒蛇的七寸,用木棒狠狠打去,蟒蛇受到如此攻击,十分震怒,在殿内伸着三角头腾挪盘旋,寻找目标。嘉靖皇帝急着要看个究竟,令人将门重新打开。门开时,鸡蛋大的砖瓦在飓风的挟持下飞驰出来,打在头上。糟糕,大汉一不小心,被蟒蛇一个劲扫,倒在地上,蟒蛇故伎重演,沉下身子,又将大汉紧紧缠住,使他动弹不得。

  “危——险!快快援助。”皇帝看此,禁不住大声喊道。

  大汉临危关头,十分沉着,他用手中的匕首乱刺蛇身。蟒蛇疼痛难忍,嗷嗷呼啸,张开血盆大口,将大汉的头一口咬住。大汉的脚被缠,头被咬,眼看失去了力量。有人无可奈何地叹道:“唉,又葬送一条好汉!”

  毫无疑问,蟒蛇欲置大汉于死地。眨眼工夫,它已将大汉的半个身子吞了下去。大汉耷拉着双腿,软绵绵的,失去了反抗能力。

  嘉靖皇帝垂头丧气地坐于辇内,一言不发,众随从也不敢擅自行动,眼看着那铁塔似的大汉被巨蟒吞噬,除蛇行动以悲剧收局,有人悄悄离场而去。

  正在这时,只听陆炳高声喊道:“弟兄们,跟我来。”他边喊边冲向大门,刚进入大殿,却被一阵血雨洒满全身,随即蟒蛇狂飞挣扎,跃出门外,扑通一声落在地上。陆炳等人来不及溃退,被巨浪腥风拍翻在地。

  陆炳带头,嘉靖皇帝为之一振,而看到他们被蟒蛇掀翻在地,心里又是一惊,眼睛紧闭。巨蟒飞出殿外,落地的沉闷声,把皇帝震醒,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两个圆球似的东西从蟒蛇肚子里慢慢滚出来。嘉靖皇帝细细看之,那个大汉的右手还高高地举着匕首哩。于是,皇帝禁不住高呼道:“杀死了,杀死了,大汉把蟒蛇杀死了!”

  众人好似刚刚在梦魇里醒来,扭过头朝大殿望去,洒满血液的地上,从蟒蛇肚子里滚出了两个人形,身上血淋淋的,甚是可怕。

  嘉靖皇帝呵斥道:“还不快把他们救起来,都愣着做什么?”

  被吹倒的锦衣卫士一个个爬起来,去拯救壮汉。有人用手一摸大汉的鼻孔,惊叫道:“快,他还有气!”而三天前被吞进去的壮士已被蟒蛇消化得如同稀泥,只是筋骨没断,看起来还像个人形。

  大汉苏醒后告诉人们,当蟒蛇吞他而下,他屏住呼吸,紧握匕首,硬是将蟒蛇的肚皮划破,终于保住性命。

  蟒蛇除掉,魔鬼消失,皇帝令人彻底清扫禁宫。谁知此举却招来微言,说是除去蟒蛇,砸碎佛像,扫荡禁宫,迟早要惹祸的。

  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正月,春光明媚,瑞气升腾,皇帝在大礼仪之争结束后,第一次带领文武百官,集聚天坛,以隆重的仪式祭祀上天。祭祀完毕,已近黄昏,嘉靖皇帝回到乾清宫开始晚膳。突然一声巨响,震得乾清门微微颤动,尘屑纷纷下落。皇帝听出是炮声,厉声问道:“哪里在放炮?”

  崔文慌忙出外探询。他的头刚探出大门,又传来几声炮响,并伴随着“冲呀……杀呀……”的叫喊声。嘉靖皇帝放下碗筷,出去一看,哎呀!离乾清宫不远,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照得宫内一片通红。

  皇帝大惊道:“崔文,崔文,是不是发生变故啦?”话音刚落,一名内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报皇上,不得了啦!奴才听说叛臣杀进宫来了,皇上快快躲藏起来吧,他们已经杀到皇城二门了。”

  嘉靖皇帝听后,心里不免一紧,但却强作镇静道:“是哪个叛贼?快给朕查查清楚。”随即跟着报信的太监,绕过回廊,准备躲到后花园里。走在路上,又碰到几个太监前来报信,说不好了,盗贼鞑靼已经杀进宫,慈庆宫被他们一把大火烧毁了。

  嘉靖皇帝听到此,着急地说:“究竟是叛贼还是鞑靼?”又一想忙道,“哎呀,慈庆宫失火,太后的性命危险。”

  随行的太监崔文说,没有准确的消息,到了慈庆宫再说吧。嘉靖皇帝点点头,只好这样办了。慈庆宫距坤宁宫不远,经过华盖殿、正大光明殿、华云阁、排云殿等就到了。他们快到正大光明殿时,侍卫官马云匆匆忙忙地跑到皇帝身边说:“禀报皇上,贼人势大,仅仅靠值班侍卫恐怕阻拦不住,必须调集御林军才行啊。”

  嘉靖皇帝问:“慈庆宫现在怎么样了?”

  马云答道:“恐怕也被贼人包围了。”说完跑到后殿,出宫搬兵去了。

  这时的排云殿火光一片,宫人内侍只顾逃命。嘉靖皇帝一心挂念着慈庆宫,生怕皇太后蒋氏有个三长两短,恨不得立即飞到章圣太后身边。他呆呆地看着大火从正殿烧到偏殿,再由偏殿往外蔓延,火势越来越猛。看着看着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太监立即将皇帝扶着退向涵芳殿。等他们走近涵芳殿,抬头一看,惊得直倒凉气。原来,涵芳殿也是噼里啪啦,火星四溅。嘉靖皇帝和太监已经困在大火中。环顾四周,前火海,后浓烟,皇帝急得恰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火势发疯般地向他们包围过来,眼看就要葬身火海。崔文急中生智,向嘉靖皇帝建议道:“皇上,奴才记得在涵芳殿的左侧有一个狗洞,是武宗皇帝畜养宠犬时,专门供爱犬进出用的。皇上,现在十万火急,保住龙体要紧,您就从这洞口钻出去吧!只要皇上能够脱险,奴才即使烧死也无憾啊!”

  嘉靖皇帝怒吼道:“大胆奴才,这狗钻的洞,朕怎么钻得过去?”

  被大火烤得浑身是汗的崔文,吓得战战兢兢,硬着头皮说:“皇上恕罪!是可以走的。那时的犬奴进出,都是从这洞里钻的。眼前只有这一条路了,皇上如不屈尊贵体,怎能逃出火海呢?”

  嘉靖皇帝气恼地道:“休再啰嗦!要钻狗洞,你钻去吧!”

  崔文眼看没有时间争论了,自己去找狗洞。他一看,狗洞的周围已经长满荒草,再弯腰一探,那洞早被一块大青石紧紧堵死。他用尽全力,青石却丝毫不动。大火在枯风的挟持下直袭过来,浓烟呛得他们咳嗽不止。嘉靖皇帝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危险,连忙呼喊道:“崔文崔文,墙洞找到了吗?你先钻出去吧。”

  崔文回报说:“皇上,洞是找到了一个,但已被石头堵死了。”

  “快搬开石头呀!”

  崔文有气无力地说:“禀报皇上,那是块大青石,奴才搬不动。”

  “除了这个洞,还有洞口可走么?”面对烧身的烈火,嘉靖皇帝感到十万火急,连连说,“这可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

  崔文哭丧着脸说:“皇上,现在只有那个正门了。”

  嘉靖皇帝看着正门,没好气地说:“废话,正门已经烧成那个样子,从哪儿出去?”

  崔文再也没辙了,缩在一角哭泣道:“皇上呀,皇上,奴才救不了您啦……”嘉靖皇帝想,如果葬身火海,与母后、皇太后不能见最后一面,真是大大的不孝啊!这怎么向亡故的父皇交代哟。他心里一酸,情不自禁地抱着崔文痛哭起来。突然,皇帝推开崔文,手拿一支燃着的小棍棒,跪在地上虔诚地对天朝拜。崔文拉着皇帝道:“皇上,火已烧身了,您拜天地有何用啊!”

  皇帝大吼一声:“大胆奴才,你竟敢说天神无用?”

  崔文根本不理他的,只是拼命地将皇帝拉开,扑打他身上的火星。

  “皇上——皇上……”火海里传来声声呼喊。嘉靖皇帝猛地推开崔文,惊讶地说:“是陆炳在喊!快……快回应。”于是,两人同时开口向外呼救道:“陆炳……陆炳,我们在这……快来呀……”

  陆炳听到皇帝的回应,判断出准确位置,不顾生命危险,纵身跃进火海,直抵涵芳殿正门,他一看见皇帝,泣不成声地说:“皇上,下官有罪,下官罪不可赦呀!”他哪敢怠慢,一把抱着皇帝,抡到肩上,向外冲去。皇上有救,崔文受到鼓舞,也顾不得火烈烟熏,跟随陆炳而去。

  陆炳将嘉靖皇帝刚好扛出火海,扑通倒在地上。大伙上前一看,他身上的衣服已被烈火烧尽,全身出满拇指大小的水泡泡,特别是那双大脚,被已烧红的砖瓦石道烫得皮开肉绽,筋骨暴露,焦味熏人。用手一摸陆炳的鼻气,已奄奄一息,不省人事。

  不一会儿,指挥马云报称,贼人皆已被捕,掠贼俺答也被驱出关外,请皇上宽心。马云跪在地上向嘉靖皇帝禀报道:“据查,叛乱乃是江彬部下勾结蒙古俺答所为,他们率劲骑杀进皇城,直逼乾清门,烧毁涵芳、排云两殿和紫光阁、玉皇阁,现已逮捕叛军头领、兵士千余人,等候皇上发落。”

  嘉靖皇帝一听,勃然大怒,当即发落道:“将为首者凌迟处死,余者打入死牢。”



庄田风波 后宫起火



  虽然前朝老臣走的走,关的关,死的死,嘉靖皇帝也越来越桀骜不驯,但张皇太后仍然不动声色地控制着后宫,并没有主动将后宫诸事交给陈皇后或蒋皇太后打理的迹象。

  经历那场荒唐的变故,嘉靖皇帝愈显得忧郁。只有太监崔文时时注意着皇帝的变化,为皇帝调整着情绪。这天,崔文早早来到乾清宫,等皇帝一起床,便对他道:“禀万岁爷,奴才已将祭坛准备好,皇上应祭祀天神了。”

  嘉靖皇帝想想,哦,差点忘了,今天是九月九,祭神的日子。他立即吩咐传令推迟早朝,等祭完天神再说。

  张璁张孚敬被帝宠信,春风得意,他生怕皇上忘记一件重要的事而失孝道,及时上疏提醒,应将献皇帝的尊称尽快诏告天下。

  嘉靖皇帝一看奏折,立即准奏。正式诏告天下,更称“孝宗皇帝朱祐樘为皇伯考,昭圣皇太后张氏为皇伯母,献皇帝朱祐杬为皇考,章圣皇太后蒋氏为圣母。”为父母的尊称争来争去,嘉靖皇帝终于如愿以偿,使一个由藩王身份继承皇位的人,摇身一变成为正宗皇帝世家。那可怜的张皇太后面对由皇太后降为皇伯母的尴尬,已经无力阻拦。杨廷和、毛澄、蒋冕……那么多老臣走的走,死的死,没走没死的,也在左顺门事件中被捕入狱,夺俸闲居或者发配边疆,一朝臣子终于走完末路。

  朝廷突然减少二百多名官员,重要职位也出现空缺。张孚敬见状,向嘉靖皇帝极力举荐前朝元老杨一清。

  杨一清,字应宁,号邃庵,化州城人,父亲曾任化州同知。在宪宗成化八年(公元1472年)十八岁时中进士,历仕三朝。他弘治年间督理陕西马政,力矫积弊,禁止不法商人垄断茶马交易,改由官方专管茶马贸易,时被称为善政。他多次带兵西北抗击蒙古族的骚扰,威慑边关。特别是在正德初年,他百般争取大太监张永的合作,一举除掉罪恶滔天的宦官刘瑾而名噪一时,在朝臣中享有很高威望。

  嘉靖皇帝虽然与前朝留用大臣斗得难解难分,但对于致仕闲居的老臣却十分器重。嘉靖三年十二月,皇帝诏还大学士杨一清为兵部尚书,总制陕西三边军务。

  张孚敬为什么要举荐一直闲居在家的杨一清呢?原来,在大礼仪之争中,朝中阁老是非不分,个个附和杨廷和,独有致仕闲居的杨一清,一直注视着朝廷的风云变幻,公开支持张孚敬的观点。显然,嘉靖皇帝认为将这些观点一致的大臣招到朝廷,没有了反对派,便可以加强自己的势力。但结果又如何呢?

  在朝廷内外一片整治庄田的呼声中,皇帝却逆流而上,准奏陈皇后之父请乞庄田之事,很快传遍大内。人们猜测,皇帝根本无心整治庄田。这时,蒋皇太后的家族也坐不住了,纷纷向皇上请乞庄田。

  面对至亲,嘉靖皇帝挠挠头皮,心想庄田对人们竟有如此吸引力,好,就这么办!他牙一咬,对舅舅有求必应,准奏玉田伯蒋伦献县及京师朝阳门外田地九十多顷;又准奏另一舅舅请乞的田地四十多顷。

  前朝请乞封赏的庄田尚未清理整顿,现今又在准奏新的请乞,这无疑给众臣落下话柄,引起大臣们的强烈不满。首先发难的就是刚复官职的杨一清。他给皇帝上疏道:“臣在私下里听说京畿八府田地大都被皇亲国戚和监局豪门所请乞,造成农民失去土地,成为无业游民,甚至迫使他们沦为盗贼。京城四周是国家的根本所在,京畿一带的农民安居乐业了,四海也就安宁了。”

  嘉靖皇帝对乱乞庄田本来是反对的,曾下决心整顿,却对自己的同脉至亲无法不讲人情,无法不施舍利益给他们。皇帝看着奏折,深知臣僚们的不满,他紧拧眉头,进京登基,一路所见的惨状又浮现眼前。

  正德十六年(公元1511年)四月,囚车里的朱厚熜进京争夺皇位,一路上虽行走急促,但仍然看到民不聊生、灾害遍地的惨景。在路边、在集镇,衣不遮体的难民、手持破碗四处讨要的乞丐,面黄肌瘦,性命难保。作为皇帝要给天下百姓带来福祉,否则,怎么对得起大明的子民?想到此,皇帝终于舒展眉头,拿起朱毫在杨一清的奏折上批道:

  众卿所说,非常符合朕意,京畿八府的农民被征土地过多,都是不法奸人所投,勋爵豪门朦胧请乞,掠夺农民,逼取地租。虽然朝廷已经派人进行勘察,但却没有划清界限。百姓失去种田的职业,他们依靠什么活命呢?京畿附近尚且如此,全国其他地方就可想而知了。今谕令户部推侍郎及科道官有风裁者各一人,领敕前往勘察,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权贵势要,凡是泛滥请乞,额外占有的,一律清查,造册勘还……外省的令御史按行诸王府及功臣人家,对于祖宗钦赐有据可查的可以保留,凡是近几年请乞多余的都要悉数归还农民。

  这一强硬的御批公告之后,整个皇宫炸开了锅。大太监张锐又窜至庄肃皇后那儿道:“皇后,听说了吗?皇上这回真的要动手了,你的事给皇上说了没有?”

  庄肃皇后故意道:“皇上要动什么手?”

  张锐压着公鸭嗓子说:“你还不知道啊?皇上要清理庄田,说是将这几年请乞的土地统统归还给农民。那御批上说得很强硬哩。”

  庄肃皇后知道自己不敢在皇帝面前再提庄田之事,所以在张锐面前也不敢说大话了,但她还是镇静自若道:“清理就清理,又不是我一个人有,要拿出来大家都得拿出来,怕个啥?”

  “哎哟,我的庄肃皇后唉,这可不是你的脾气呀。你想想如果听皇上的,要损失多少田啊。你怎么连崔文都不如啊,人家崔文还曾经说动皇帝改变主意哩。”

  “这……”庄肃皇后欲言又止。

  张锐看庄肃皇后对这事有所考虑,又进一步挑拨道:“皇后,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回的奏折是杨一清杨大人上疏的,皇帝刚刚请他出山,对他非常器重。杨大人可是大行皇帝贬他回家的,他这次上疏,就是针对皇后你的。”

  这一说,庄肃皇后真的有点急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是皇帝的皇嫂,听说皇上又特别喜欢妙菁,你就不会看着办?”张锐盯着庄肃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可以去找皇太后,让她老人家发动皇亲国戚抵制。面对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沉默不语,肯定是要被人家吃掉的。”

  经张锐一点拨,庄肃皇后心里豁然开朗:“好,我这就去找皇太后。”

  虽然前朝老臣走的走,关的关,死的死,嘉靖皇帝也越来越桀骜不驯,但张皇太后仍然不动声色地控制着后宫,并没有主动将后宫诸事交给陈皇后或蒋皇太后打理的迹象。包括庄肃皇后在内的后宫对张皇太后还是唯命是听,百依百顺。

  庄肃皇后听太监张锐一说,急傻了眼,匆匆跑到张皇太后那儿行过大礼道:“皇太后,您可要给我做主啊,有人想打我的主意!”

  张皇太后看着儿皇媳急躁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说:“哪个缺德鬼要打你的主意?想乱王法,我要他的命!”

  “……”庄肃皇后惊慌地望着皇太后,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张皇太后见此情景,屏退左右宫女,安慰说:“我儿媳不要怕,慢慢说,妈给你做主。是谁对你非礼了?”

  “皇太后,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唉……我听说皇帝要没收我的庄田。”庄肃皇后吞吞吐吐地说。

  张皇太后长长出口气道:“你也不把话说清楚,吓了我一大跳。原来是为庄田的事呀,你是听谁说的?”

  “太监张锐对我说过几次了,以前我没在意。这次可不同了,是刚复职的兵部尚书杨一清上的奏。他对准的矛头就是我,人家都是这么说的。”庄肃皇后说得活龙活现。

  张皇太后不慌不忙地说:“这杨一清我是认识的,脾气倔强得很。你放心,他跟皇上好不了几天,没准干不了三天半,又被皇帝给罢了。你说皇上听他的,我还真有点不相信呢。”

  庄肃皇后现出疑惑的目光问:“为什么?”

  张皇太后显出老练的神情道:“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吧,我算是看透了。那个小皇帝呀,是生成的犟脾气,不管你说得怎么对他好,他都要与你拗着干。他用杨一清,算是两犟犟到一起了。如果他们两个能够长期共处,那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喽。”

  “皇太后是说这事不要紧?”庄肃皇后并不明白。

  张皇太后纠正道:“我是说你先不要着急,有庄田的人又不止你一个,在京城有权有势的人多如牛毛,你为什么要当冤大头呢?”

  庄肃皇后哪能放心?急切地说:“皇太后,您一定要想办法制止皇上对庄田下手。如果都将庄田交出去,我们这皇亲国戚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面子?他给你讲什么面子?他是在有意丢我们的面子。看来不给点颜色给他瞧瞧是不行了,这也是他逼迫的结果呀!”张皇太后咬牙切齿地说。

  张皇太后说的话可不是吓人的,她的两个弟弟在武宗时分别被封侯晋爵。大弟张鹤龄为寿宁侯,在迎立嘉靖皇帝进京登基中,享有拥立之功,又被当今皇帝进封为昌国公。小弟张延龄为建昌侯。两兄弟依仗张皇太后的势力,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久而久之形成一股黑恶势力。张皇太后敢说此话,就是手中还有这两张王牌。

  庄肃皇后拿不准皇太后要用什么方法对付皇上,只是看见她一双眼睛露出少有的凶光,不免觉得吓人,因此叮嘱皇太后道:“皇上可是您给扶上位的,这点小事对他讲讲,他会听的。”

  张皇太后纠正道:“小事,这还是小事?我告诉你,这比逮捕江彬还难。江彬再坏,就他一个人,抓起来算了,而且他仅仅是个臣子。清理庄田就不一样,朱家的天下朱家的地,看他能把谁怎样。放心,有我这条老命在,就有你的庄田在。”

  庄肃皇后默默点点头,告辞张太后,回到自己的宫中。

  张皇太后立即派出亲信到她二弟张延龄家。张延龄作为张家二少,自姐姐进入皇宫为皇后,便自以为得势,在家乡肆无忌惮,无恶不作。

  那亲信带着张皇太后的懿旨进入张延龄的深宅,只见整个宅第宽广无边,仿佛一个小朝廷。张延龄一看来人,知道是姐姐派来的,迫不及待地说:“怎么,是不是又有好事通知我?”

  那人并没有直说,而是神秘地拉着张延龄道:“进屋再说。”

  张延龄立即将来人领进侧殿的会客厅中,令侍从泡上香茶,宾主坐得紧紧的。那信使便将张皇太后如何对皇上施加压力的策略细说一番。

  张延龄连连点头说:“这正合我的意思。那个小皇帝,我早就看不惯,很想给他来个下马威,只是看在姐姐的分上,才没有下手,如今她总算醒悟了。哼,那皇帝儿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我张家,他当得了皇帝吗?现在竟敢在我张家头上拉屎,看我怎么收拾他。”

  嘉靖四年二月,皇帝尚未对庄田真正动手,另一桩事情却抢先惹到张家头上。那一天,干燥枯冷的寒风呼啸而来,将已被吸干汁液的枯枝败叶哗啦啦全部扯拉下来。三更时分,睡梦中的人们突然被噼里啪啦的响声惊醒,有心细的人慌忙起身出外查看,只见皇宫一寓火光冲天。“救火喽,救火喽……”太监拿着一个小铜盆,用棍棒“哐哐哐”地敲打,一边敲打一边喊。听到的人不顾寒冷,纷纷起床响应。人们细辨方位,发现失火的正是张皇太后居住的仁寿宫。火苗就着风势,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殿宇。那一群群的仆人、太监、卫队拼命地挑水、扑火。这时,只见一个人身子湿淋淋地向殿内冲去,冲到门口,一个卧地倒,滚向熊熊燃烧的大火。有人大声地喊道:“陆炳——注意安全!”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火势迅速得到控制。当侍卫将陆炳救出来时,他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口里仍然喊着“火、火……”,人们这才知道陆炳的忠贞勇猛名不虚传。

  新年刚过即遇火灾,张皇太后不知道有多难受,她老泪纵横地说:“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哟,老天爷这样惩罚我呀。”

  在宫中还真有人说这与老天爷的暗示有关。关押在大牢里的邓继曾得知火灾,立即上疏皇上道:“俗话说后院失火,殃及池鱼。据臣观测天象,后宫失火,又是皇太后的宫殿,恐怕有人想算计皇上,祈望皇上细察保重,万世平安。”

  邓继曾的奏折,一片忠心历历在目。嘉靖皇帝看罢,也隐隐约约感到,清理庄田,逆风骤起,在皇亲国戚中最有势力的,当然是张皇太后家族。那么,仁寿宫失火又预示着什么呢?皇上恻隐之心又起,何不抓住这次机会宽赦邓继曾,让他为自己指出一条路径来?

  这日早朝,文武百官齐整整地站在大殿内外,邓继曾被皇上宣诏陈疏,他款款走到龙案前,跪拜道:“微臣谢皇上赦免之恩!吾皇万岁……”

  嘉靖皇帝轻摆左手道:“好、好、好,朕让你来是想了解你对后宫火灾的看法,你意如何?”

  邓继曾仍然跪在地上道:“齐禀皇上,后宫火灾非同小可。微臣刚才走在路上,天象仍有显示。在仁寿宫上空,微臣看见一团乌云缠在紫气周围久久不愿散去,这说明现在有人觊觎皇宫,皇上应该倍加小心啊。”

  这时,百官中走出一人亦跪在地上说:“齐禀皇上,火灾就是火灾,不要听信牵强附会,歪理邪说。”众人看去,乃是吏部尚书乔宇。

  面对两人的分歧,有些官员东张西望,议论纷纷,拿不准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两派相对,出现短暂沉默。大学士张孚敬突然站出来跪拜道:“皇上,邓大人一向禀直,想他说的必有道理。”

  嘉靖皇帝听后,坚信不疑,想到刚刚接到的边报,说鞑靼小王子率兵侵犯肃南,掠抢民众财产,便道:“是不是鞑靼小王子还要骚扰边防啊?”

  邓继曾并不知道鞑靼犯边之事,听皇上一说,本可以顺水推舟,应付了事,但他观察的天象并不指兵戈之事,便固执道:“齐禀皇上,后宫失火与鞑靼无关,指向应在宫内,皇上万万不可大意。”

  “胡说!”嘉靖皇帝一拍龙案道。

  只见门外匆匆跑进来一大臣跪伏地上说:“皇上,明明是鞑靼犯边,他却偏说大内有乱,这分明在挑拨君臣关系,破坏朝廷团结,应治死罪。”说完,御史马录又深深向皇上跪拜致礼。

  看到皇帝并不为马录的禀奏所动,张孚敬又趋向前道:“皇上息怒,邓大人做事向来谨慎,如果没有根据,断也不敢乱说。臣以为皇上应慎重对之,细察而决。”

  皇上默默点了点头,略一想又问道:“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吗?”

  邓继曾受宠若惊道:“启禀皇上,办法是有的,只不过……”

  “皇上明鉴,那贼臣廷上目中无人,大放厥词,分明是欺君罔上,蛊惑人心。若不将他治罪,实在难平臣心。”左都御史聂贤愤愤说道。

  嘉靖皇帝轻摆左手,示意诸臣各就各位,然后一字一顿地道:“好,如果邓卿讲的一切应验,当赦免无罪,否则定不饶恕。”

  实际上,嘉靖皇帝虽对邓继曾有气,但更多的是内疚,他故意发怒,是想考验邓继曾能否前后一致。他本来最相信神灵暗示、算命预测之事,哪会怀疑他呢?

  散朝后,皇帝将邓继曾留在乾清宫,让他拿出破解之法。邓继曾望望整个殿宇,略加思索后说:“皇上在皇宫诸殿内可多设寝宫和床位,晚上就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邓继曾说的,恰合帝意。皇帝在宫内多年,时时想到自己的安危,这是无可非议的。这几年,皇帝处理的贪官宦官奸官贼官多得数不清,加上致仕的老臣,故意冲撞皇太后等等事件,使皇帝的处境更加险恶。如今又在着力清理庄田,更是牵动皇亲国戚、勋爵功臣的切身利益,谁会束手就擒呢?也许邓继曾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给皇帝提出如此建议的吧。

  嘉靖皇帝听了邓继曾的主意,真是大喜过望,立即叫来德兴道:“快快给朕收拾三九二十七间房屋出来,以备朕用。”

  德兴不解地问:“万岁爷要这么多房子做什么呀?”

  嘉靖皇帝突然道:“对啦,这事不准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德兴试探地说:“难道说皇后、妙菁都不能知道吗?”

  嘉靖皇帝肯定地道:“对,就是不能让她们知道。”

  “哎,万岁爷,我把妙菁喊来玩吧。”德兴不失时机地说。

  嘉靖皇帝想想点头答应,但强调说:“一定不能让她们知道啊。”

  “什么不能让她们知道啊?”妙菁的人还未到,声音已经飘进皇帝的耳朵。

  德兴兴奋地说:“妙菁来了。”

  “嗨,巧哩,说曹操,曹操到。”嘉靖皇帝笑着说。

  妙菁大大方方地走到嘉靖皇帝面前道:“奴婢叩见皇上。”

  嘉靖皇帝一看见妙菁,眉笑眼开,忘了一切烦恼,立即说:“免了免了,以后不准再说奴婢,知道吗?”

  皇帝与陈皇后柔情蜜意的日子已经远去,代之而来的是相互埋怨挖苦,争吵冷战。陈皇后的美貌已无法拴住年轻的皇帝,妙菁则成为嘉靖皇帝的最好猎物。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皇上刚与陈皇后吵完,带着德兴和陆炳到御花园散步。德兴人小鬼大,发现皇帝愁眉苦脸的,悄悄跑去将妙菁喊了来。

  皇帝一看见妙菁,脸上现出喜悦,禁不住牵着妙菁的手缠绵难舍。德兴、陆炳见状,自觉躲得远远的。

  晚霞,黄昏编织成彩色的朦胧;绿叶,繁花簇拥着丽人的倩影。嘉靖皇帝与妙菁姑娘双双置身于轻烟薄雾,亭榭廊桥,仿佛踏入仙境。皇帝为这缥缈虚枉所沉醉,更为身边的美人所倾倒,不知不觉将妙菁搂得更紧。

  妙菁柔声问道:“皇上,你是不是冷啊?”

  嘉靖皇帝明明心跳不止,浑身燥热,却顺着妙菁的意思说:“是啊,朕真是有点冷呀。妙菁,快给朕焐焐。”说罢,一把将妙菁搂入怀中。

  妙菁虽然进宫的时间不长,却是庄肃皇后最喜欢的宫女。她不但长得漂亮,心眼儿更是机灵。庄肃皇后允许她与皇帝来往,并鼓励她要讨得皇上的欢心,自有她的道理。而嘉靖皇帝始终认为妙菁就是他的童年恋人红莲,在皇宫能够看见思慕已久的恋人,那愉悦的心情是不可言语的。

  妙菁身子一缩,变成软绵绵的一团,乖卧于皇帝怀中。

  站在远处的德兴看到这般情景,慌忙跑到御花园的一处行宫,吩咐宫女做好准备,等待皇帝到此安寝。陆炳也意识到皇上可能不会回乾清宫,立即跑回宫内调集侍卫。

  果然,皇帝与妙菁缠绵片刻,两人径直向花园的行宫走去……

  嘉靖皇帝与妙菁也算情意中人。他们从当初玩摸新娘的游戏起,到现在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了,两人的感情日渐加深。那时的皇帝刚刚登基,要忙于朝政,不知道皇帝的生活该怎么过,心里根本没有放纵的想法。馋人的陈皇后开阔了皇帝的视野,使他发现了皇帝生活的另一块天地。嘉靖皇帝坐在行宫里,耐心地等待着妙菁。

  妙菁此时正在宫女的帮助下熏香沐浴。她那白白嫩嫩、线条柔润的胴体,即使宫女们看了,也垂涎三尺,帮助洗浴的手不住地在妙菁的身体上来回扭捏,体验触摸的快感。

  在宫女的簇拥下,披着浴巾的妙菁被送到皇帝的行宫。

  嘉靖皇帝焦急的心情被一阵清香淹没,他不等左右退去,拉住妙菁的小手。他感觉那双小手光滑细腻,柔软缠绵,一股血液冲上脑门,眼前幻化出无数个粉红色的小手挠着他的心胸。皇帝本来瘦弱的身体此时像注入了神力,突然将聚满力量的右手抄入妙菁的两只大腿间,把她紧紧地抱在胸前。皇帝沉醉得如同踩在软绵绵的彩云间,高一脚低一脚地向那张宽床走去。

  大红的缎面被子在烛灯的辉映下折射出粉红色的羽光,两人置身如此境界,热血升腾、冰体消融。妙菁此时已进入忘我之地,蜷缩着柔软的身体,皇上愈是摆弄,她愈觉飘飘欲仙。

  嘉靖皇帝与陈皇后风流几年,早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并不急于导向主题,而是用他那双充满性感的手将妙菁挠得火烧火燎,恨不得要将自己的娇体粘到皇帝的身上。皇帝仍然沉住气,将自己性感的嘴唇与心爱女人的缨缨红唇交合在一起,深深地吮吻。

  妙菁哪里经历过这等激情?早被风流皇帝撩得情液涟涟,飘飘欲仙,双手情不自禁地将皇帝下身那硬邦邦的物件握住,迫不及待地把它插入自己的大腿间……

  从此,嘉靖皇帝多次临幸妙菁,并指望她尽早怀上龙种,好为她封后册妃哩,可她跟皇后一样,一年多时间了,肚子毫无动静。嘉靖皇帝大婚已经几年,想尽早要个皇子,但两朵花儿均不结果,这使他异常着急。

  庄肃皇后为讨得皇上的欢心,曾主动找过邓继曾,让他算一算妙菁与皇上什么时候交媾能够怀孕。邓继曾观一观天象,胡诌一句说在月圆的时候。今晚刚好是个月圆日,而且白天碧空如洗,晚上肯定会银光一片。庄肃皇后暗中托付德兴在皇帝高兴的时候进言,以便皇上想起妙菁。

  妙菁出现的时候,正遇到皇上高兴。嘉靖皇帝丢下手中之事,陪着妙菁走入内厅。宫女见状,急忙备好香茶糕点给妙菁饮用。

  谁知晚上风云突变,呼啸的北风挟着滚滚乌云,在皇宫上空不停翻转,闪电撕破天空,雷鸣砸碎大地,豆大的雨点哗哗地飘打下来。本来皇帝定好在晚饭后与妙菁一起散步的,碰到如此天气,只好呆在宫中。

  嘉靖皇帝笑着说:“唉,这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呀。”

  “是啊,这是圣意,奴婢一定侍候好皇上。”妙菁不经意道。

  嘉靖皇帝又强调说:“难道朕的意思你没有听懂吗?”

  妙菁也进一步地解释说:“圣就是天,天即是圣,皇上说天留客就是圣上要留奴婢啦。奴婢怎么没懂皇上的意思?”

  嘉靖皇帝禁不住拍手称道:“好,好,你真是说得好。没想到妙菁姑娘的嘴还这么灵巧,朕今天晚上就要你了,可不准调皮哟。”

  妙菁乖巧地站起来走到皇帝面前,嘉靖皇帝张开双臂欲将她收入怀中。妙菁却突然站住道:“皇上,我好怕!你看外面,好像有人影。”

  嘉靖皇帝大惊道:“妙菁,你怎么有这种感觉?”

  妙菁撒娇地说:“就是嘛,看外面的风啊雨啊黑暗啊,多恐怖啊,真是很害怕呀。”

  嘉靖皇帝安慰道:“不要怕,朕令他们加强巡逻,可以了吧。”他抚摸着妙菁,调过头去喊道:“陆炳,德兴都过来。”

  等了一会儿,并不见他们的身影。嘉靖皇帝也着急起来,遂又提高嗓门道:“陆炳,陆炳呢?”



刺客无情 天子遇险



  可怜的妙菁微弱地喘着呼吸,用力地睁开眼睛想再看一下皇帝,但漆黑的夜晚哪里看得见呢?她吃力地断断续续地对皇帝道:“皇……上,就……喊我红莲吧……我……我就是红莲……”

  陆炳正在张皇太后家里。因为皇帝的关系,张皇太后也把陆炳当作儿子看待,经常给他送一些下酒菜什么的,陆炳对皇太后常怀感恩之心。今天晚上,张皇太后专门将他请去陪同一个远房亲戚喝酒。张皇太后向陆炳介绍说,这远房亲戚名叫胡小五,在京城做生意。面对张皇太后的信任,陆炳感激不尽,放肆地与胡小五喝起来。张皇太后和那个远房亲戚心里暗暗高兴。突然一声闷雷,将陆炳从酒醉中惊醒。他顾不上礼貌,提上宝剑欲冲出殿门。胡小五哪里肯放,站起来将他牢牢拉住说:“陆兄好酒量,好豪爽,一个闷雷,何必惊慌?”

  陆炳用力一甩,试图挣脱那双拉他的手,哪知任他个大体壮,灵敏如鹤,也无法挣脱胡小五的手心。陆炳心里意识到此人非同小可,于是试探着说:“兄弟动真的啦,你说咱们还喝多少?”

  胡小五也不谦让,直说道:“你我兄弟,难得一见,就喝个一醉方休吧!”

  陆炳情知今晚遇上对手,自觉放下手中的宝剑,回到桌子旁坐下。这时张皇太后的脸上才又转怒为喜,拖着腔调道:“这就对了。雨天正是喝酒时,还有什么值得惦记的?”

  侍从早将醇酒倒入杯中,恭送至陆炳面前。哪知陆炳并不接酒,而是示意侍从将小酒坛拿过来,要与胡小五一坛一坛地喝。胡小五求之不得,不动声色地拿起酒坛“咕咚咕咚”先喝起来。

  陆炳哪肯示弱,一仰脖子,小酒坛瞬间变成底朝天,然后他潇洒地将小酒坛往门外一扔,“啪嗒”一声摔得粉碎。

  胡小五看到此景,将酒坛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瞪着血红的眼睛,话不成句道:“陆……陆兄,你这是……是什么意思嘛,瞧……瞧不起小弟么?”

  陆炳没好气地说:“你这是什么话?我已经喝完在前,究竟是谁瞧不起谁呀?”说完就去提宝剑,准备告辞。

  胡小五心里极是清醒,赶紧站起来拦着陆炳道:“陆……兄且……且慢,等小……小弟喝……完再说。”

  陆炳心里急躁难耐,但看在张皇太后的面上,又一次忍下来,并说:“好,等你喝完再说。”

  胡小五看轻易拦下了陆炳,更加殷勤,嘴里不断地说:“陆兄吃……吃菜,陆……兄吃菜。”自己则拿着酒坛,只是细品慢咽。

  空中闷雷滚滚,闪电撕破夜空,黝黑的殿外狂风挟着暴雨,发出“呜呜”的泣唳怪叫,令人惊魂不定。陆炳心里忐忑不安,“嗖”地一下站起来,抢过放在胡小五身后的宝剑,就要冲出门去。

  谁知胡小五早有防备,一个箭步跳到门外,将陆炳牢牢挡住。陆炳此时气恼之极,使出内力,欲摆脱胡小五的蛮缠,强行离开,口中说道:“兄弟慢喝,在下确实还有急事。”

  胡小五并不言语,只是左拦右挡,不让陆炳离开一步。

  陆炳怒斥道:“你是想软禁我吗?”

  胡小五慢慢地说道:“陆兄……兄哪里的话?小弟……弟只想陪兄长把酒喝好,别无他意。”

  这时,张皇太后插话道:“陆炳啊,我知道你对皇上忠心耿耿,就是因为这,我才冒着闲言碎语请你吃饭的。不想,你这么不给客人的面子。”

  陆炳转身向皇太后道:“谢谢皇太后,陆炳出来得太久,心里有事放不下,请太后原谅。陆炳这就去了。”

  “且慢。”张皇太后大声说道:“你今天有些反常?什么事让你这么揪心啊?”

  陆炳已经顾不得皇太后的话,只想尽快脱身,离开仁寿宫,赶到皇帝身边。

  皇帝居住的乾清宫风声鹤唳,宫殿上空无不回荡着对陆炳的呼喊,但就是不见陆炳的踪影。在黑暗的夜空,呼啸的风雨中,一条黑影正贴在乾清宫后面的窗户上伺机行动。突然间,一道电光闪过,大地如白昼一般,天穹轰隆作响,狂风怒吼着在雨中肆虐,只听“劈啪”一声,一扇窗户被击得粉碎。

  “妈呀,好怕人啊!”睡在嘉靖皇帝怀里的妙菁不禁惊叫。

  嘉靖皇帝紧紧地搂着她,安慰道:“别怕,那是大风把窗户吹开了。”

  哪知,妙菁的惊叫声却被破窗而入的黑影听见,那黑影贴着宫墙,悄无声息地向他们的寝宫摸去。

  嘉靖皇帝丝毫没发现异常,不停地喊道:“陆炳,德兴,你们都到哪儿去了?”

  德兴在下雨之前已回到宫内,睡在皇帝的隔壁,听到皇上的喊声,睡眼惺忪地应道:“皇上,奴才在这儿哪。”

  嘉靖皇帝道:“德兴,快去找陆炳,他跑到哪儿去了?”

  陆炳为了摆脱张皇太后的纠缠和胡小五的拦阻,使出浑身力气将胡小五推至一边,冒雨冲向乾清宫。哪知,胡小五却紧追不放,一个跳跃飞到陆炳的前面道:“哈哈……陆大人,你走不了啦,不陪我把酒喝完就想溜,没那么容易吧!”

  陆炳经过暴风雨的吹淋,清醒一半,他看见胡小五身手不凡,意识到今天结识的皇太后的这位远亲,为比喝酒,步步进逼,并非地道之人。想到此,抽出宝剑道:“兄弟若再紧紧相逼,别怪陆某不客气了。”

  胡小五并不说话,而是像饴糖一样展开粘贴软缠的功夫拖住陆炳。陆炳此时再也不讲兄弟情谊了,在雨中挥舞宝剑,欲迫使胡小五退让。他发疯似的呼呼挥剑如风,胡小五只顾躲闪,再也无法拦截。陆炳一脱身,箭一般地向乾清宫跑去。

  乾清宫内阴风飕飕,暗影凄凄。嘉靖皇帝搂着妙菁已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突然,一条黑影破门而入,并压低声音道:“小皇儿,不准吱声,否则要你的性命。”

  哪知,刚刚还颤抖不止的嘉靖皇帝一听,胆大而起,他偏不信邪地高声道:“你是何方人士?朕与你可有仇么?”

  黑影并不答话,只是剑带风声地直刺龙床。嘉靖皇帝看见白光闪闪的剑刃,立即将妙菁推至一旁,自己一跳,将剑尖引向一边。

  妙菁意识到皇帝的危险,奋力爬起来,向黑影扑去,她想即使用性命也要保护皇帝安全。哪知黑影根本不理她的,而是紧紧地缠着皇帝。

  “刺客,刺客。德兴,快,快喊陆炳,侍卫都到哪儿去了?”嘉靖皇帝在危急关头并不胆怯,而是边躲边高声呼喊。

  “陆炳来也——”一个声音从宫殿外飘入。

  黑影听见陆炳的声音,出剑愈来愈狠,剑剑直取皇帝的要害。妙菁拼命地扑打刺客,黑影却始终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时,德兴已将烛灯点燃,向皇帝的寝宫走来。趁着亮光,黑影一个斜刺,直取皇帝的心脏。

  嘉靖皇帝则高声喊:“德兴,快把灯吹灭,快把灯吹……”在这危急关头,妙菁一个跳跃,堵到皇帝的胸前,无情的剑尖直刺妙菁的胸膛,她立刻软绵绵地倒在皇帝的身上。

  陆炳跃身而起,剑到灯落,继而又扬起剑锋,直插皇帝的寝宫。黑影哪敢怠慢?迅即转过身来对付陆炳,又是压低声音说:“这儿不干你的事,休要插手!”

  陆炳一听,惊叫道:“是彭林叔叔么?您怎敢进宫行刺?皇上可是宽恕过您的呀!”

  黑影听到此,并未自乱方寸,而是丢开皇帝,力拼陆炳。

  嘉靖皇帝见自己已解除危险,高声令道:“侍卫呢?给朕捉活的。”

  这时,锦衣卫队已经奉命赶到乾清宫,严严实实地将宫殿包围得水泄不通。而室内,陆炳一人正与刺客激战。陆炳边战边道:“如果彭叔叔住手,我们有话好商量。”

  黑影知道大势已去,但并没有和解的意思,而是将手中的寒光剑影愈来愈快地攻向陆炳。陆炳心存和解,只是防守招架,并不攻击。谁知黑影一个箭步跨出,剑尖扶摇直上,挟着寒风直指陆炳的咽喉。陆炳来不及躲闪,只能顺势来个转身提肩,那剑尖刚好碰在他的臂膀上,只听“哧啦”一声,陆炳顿感一阵火燎燎的疼痛。

  嘉靖皇帝趁他们打斗的间隙,将妙菁抱至床上,口里轻轻呼唤着“妙菁,妙菁……”

  可怜的妙菁微弱地喘着呼吸,用力睁开眼睛想再看一下皇帝,但漆黑的夜晚哪里看得见呢?她吃力地断断续续地对皇帝道:“皇……上,就……喊我红……红莲吧……我……我就是红……红莲……”

  嘉靖皇帝一听,惊得目瞪口呆,哭喊着道:“妙菁,妙菁,你不是在说胡话吧?怎么不早一点对朕说这句话呀!”他欲将妙菁抱出寝宫,门却被剑客死死封住。

  陆炳挨了一剑,已经不再抱有幻想,他举起寒光宝剑,“刷刷……刷刷……”直刺黑影,对手被迫连连后退。这时,锦衣卫飞身入殿,但在黑暗中也无法派上用场。

  陆炳与黑影斗得正酣畅时,只听“当”一声,黑影的剑头被斩断落地。陆炳乘势追击,连刺两招,剑尖直指黑影手腕,黑影的残剑脱手而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黑影剑脱,跳至窗口,欲破窗而逃,但感到旁边有人,又回身向那人扑去,一把将其搂在胸前。被搂之人立即喊道:“快,陆炳,令卫队捉活的。”

  陆炳一听,糟了,皇上被刺客劫持了。急忙喊道:“德兴,快点灯。”

  殿内的空气立刻凝固了,一排锦衣卫队员逼视着刺客。

  刺客毫不胆怯地大声叫道:“让开,都给我让开,否则,我将把这个坏皇帝掐死。”

  陆炳听后,对刺客说:“彭叔叔,明人不做暗事。我曾经对您说过,皇上是宽恕过您的,您也应该回报皇上的大恩大德啊!您今天晚上放了皇上,我们就算扯平了。”

  “活捉他,活捉他……”众锦衣卫队员齐声高呼,并有队员趋步向前,要去捉拿刺客。陆炳用手拦住道:“众位兄弟冷静,我们不能使皇上有点滴伤害。”

  “你们快给我退开,快退开,不然我就掐死他。”刺客又歇斯底里地喊道。

  嘉靖皇帝虽然落入刺客之手,但他听说刺客就是彭林,反而不觉得害怕。他平静地对彭林说:“你身为前朝叛逆,朕可不予追究。但今日我朝国泰民安,你仍寻衅滋事,助纣为虐,让朕如何宽恕你呀?”

  “是啊,是啊,当今皇上为民除弊,治理整顿庄田,就是皇亲国戚也毫不让步,该拿出来的庄田都得拿出来归还农民。彭兄,你难道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了吗?”不知什么时候陆松知道了此事,匆忙赶过来劝说道。

  彭林一听是自己最信得过的兄弟,安静了许多,但仍然叫道:“都给我退下去,休想骗我,让我出去再说。”

  陆松边往前走边说:“彭兄,听我的,放了皇上,我们有话好好说。”

  彭林冷静地回答道:“陆兄,你我兄弟一场,按说凡事我都应该听你的,但是,你也把皇帝无可奈何呀,你何必要来为难我呢?罢罢罢,你出去吧!千万别管我的事,否则你要受牵连的。”

  陆松还在慢慢地往皇帝身边走,想等靠近彭林后,近距离地说服他。哪知彭林立即喊道:“陆兄,不要接近,你再不听话,我就要下手了。”

  陆松镇定自若道:“彭兄千万别蛮干,我禀请皇上赦你无罪,好吗?”

  嘉靖皇帝听后急忙警告道:“陆爱卿别乱说,朕这次死也不赦免……。”

  彭林的胳膊正箍着皇帝的脖子,他不等皇上说完,用劲勒紧,使皇上无法出气。嘉靖皇帝用力挣扎了一下,毫无用处,反而渐渐感到体力不支。正在这时,陆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双手紧紧抓住彭林的胳膊往外拉。那彭林虽然年纪与陆炳的父亲一般大小,但毕竟是行伍出身,操练不断,身板硬朗,有的是力气,所以陆炳的方法并不奏效。眼看他们三人扭缠在一起,几个锦衣卫兵士也冲上去帮助陆炳。混乱中,只听“咯嘣嘣”一声脆响,彭林发出凄唳的惨叫,终于松开了紧紧箍着皇帝脖子的胳膊。原来,一个锦衣校尉急中生智,抓住彭林的手指头就是一折,那只右手并排的四个指头顷刻间骨断皮连,疼痛钻心,彭林最终成了断指王。

  陆松赶快将嘉靖皇帝抱起来,只感到皇帝身上软绵绵的,好像断了气一般。陆松道:“快去叫太医来。”随即又轻轻地喊道:“皇上,皇上,您醒醒……”



张后闹宫 刺客丧命



  等他进屋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本想大喊大叫的,却又不敢造次。他只得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返回审堂,向陆松报告道:“陆大人,陆大人,不得了呀,彭……彭林被……被人杀了。”

  嘉靖皇帝受到惊吓,到第二天早晨才苏醒。他一醒来即连声叫道:“妙菁,妙菁呢?不,红莲,红莲姑娘呢?”

  陆松赶快安慰道:“皇上放心,您只要静养两天就好了。都是老臣的不是,多次连累皇上,请皇上赐罪。”

  嘉靖皇帝有气无力地道:“这又从何说起呢?要怪就怪彭林忤逆不道,贼心不改。哎,妙菁呢?红莲呢?她好不好?朕要见她。”

  一直守在皇帝身边的圣母蒋太后抚摸着儿子的额头说:“皇帝不要胡说,等你好些了就派人回老家,把红莲姑娘接过来,她肯定在老家还好好的。”

  这话哪里能安慰皇帝哟,他立即纠正道:“母亲,她昨天晚上亲口告诉朕的,说她就是红莲姑娘。她的话,朕是相信的。”

  蒋皇太后又安慰道:“等我去看看她就知道了。”

  妙菁姑娘就是红莲。原来在小王爷朱厚熜只身赶往京城争夺皇位不久,身在安陆的红莲姑娘被知府专程送往京城,欲献给皇帝。哪知一行人行至黄河附近,被匪徒劫持,红莲的命运一落千丈。劫匪恰是正德“八虎”之一、宦官谷大用的亲信。红莲很快被送进宫里,又被庄肃皇后偶然发现,要了过来。庄肃在与红莲的闲聊中,得知她是当今皇上的小伙伴,有意细心调教,改名为妙菁。并在平常有意大讲皇帝的厉害,使红莲对皇帝心存敬畏,威胁她不准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庄肃皇后将她重新打扮后,顿时变了个人样,一点也看不出偏僻藩国的土气,使皇帝看到她,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无法相认。

  妙菁昨天晚上被彭林的利剑刺中倒下,强忍剧痛对嘉靖皇帝道:“皇上,你要保重,奴婢怕是不行了。如果还有来世,奴婢还会好好侍候皇上的。”

  昏昏欲睡的嘉靖皇帝每当想起这句话,仿佛一股暖流涌入心头,禁不住呼唤着:“妙菁……红莲……妙菁……”身边的侍臣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才好。

  嘉靖皇帝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内。张皇太后不计前嫌,早早来到乾清宫看望。她走到皇帝的面前说:“怎么搞的,侍卫都跑到哪儿去了?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嘉靖皇帝紧闭着双眼,对张皇太后的话没有丝毫反应。张皇太后用手摇着皇帝的身体说:“皇上好些了吗?怎么会这样呢?唉——”

  陆松见状说:“皇太后也要保重,皇上只是受了点惊吓,等一会儿会好的。”

  谁知嘉靖皇帝突然掀开被子道:“朕没事没事,你们不要在朕的身边吵吵嚷嚷的,好不好?真叫人烦嘞。”说完又用被子把头一蒙,自顾自地睡觉去了。

  张皇太后自讨没趣,脸上略显尴尬,即刻又对身边的人说:“听说妙菁姑娘受了伤,伤势重不重?把她安置好了吗?”

  还没等人回答,嘉靖皇帝又掀开被子嚷嚷道:“妙菁呢?红莲呢?朕要看她。”皇帝边喊边要下床,一定要看妙菁。

  陆松跪在地上祈求道:“皇上冷静,也许妙菁姑娘会来看望皇上的,您就等一等吧。”

  “你要让朕等到什么时候?妙菁是不是有了危险?你们都在欺骗朕,是不是?”嘉靖皇帝烦躁得语无伦次了。

  陆松又一次跪在地上道:“齐禀皇上,臣不敢有丝毫欺骗。妙菁姑娘现在伤势极为严重,太医正在着力抢救,如能脱险,自然还有洪福。”

  不管陆松怎么说,嘉靖皇帝就是不信。他抬高声调说:“好你个陆松,妙菁替朕挨剑,生命垂危,你却口口声声说她尚活着,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朕拿你是问。”

  “这……这……皇上……”陆松吞吞吐吐地不知说什么好。

  正在这时,一阵“妙菁啊,我的妙菁啊……”的哭声凄然传进大殿。众人扭头一看,乃是庄肃皇后。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脸上沾满泪痕,一看就知道是刚刚起床,尚未梳洗就跑到这儿来了。

  嘉靖皇帝听到此声一惊,再一次跳下床来问道:“怎么?妙菁死了么?皇嫂怎么哭得那么伤心?”

  当庄肃皇后跌跌撞撞地来到乾清宫门口,侍卫拦住她说:“禀皇后,昨天晚上皇上遇刺危险,你怎么独哭妙菁呢?”

  庄肃皇后并不听侍卫的提醒,反而放声叫道:“妙菁啊,妙菁!皇上,你赔我的妙菁。”

  嘉靖皇帝越来越意识到妙菁是死了。他突然推开陆松,径直跑向大厅寻找妙菁。但他根本不知道妙菁放在哪里,大声喊道:“德兴,德兴,告诉朕妙菁在哪里。”

  德兴一个人在妙菁身边守了大半夜,正迷迷糊糊地打盹儿,突然听到皇帝的喊声,脱口回答道:“皇上,我在这儿哪。”

  嘉靖皇帝循声找去。那是一间久闲不用的房间,里面阴森森的,散发着湿润的霉味。进到里面,只见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人,皇帝以为那一定是妙菁,快步走到床前,正准备伸手去拉妙菁,德兴却拦阻道:“皇上且慢,妙菁姑娘正在睡哩。不要打扰她,好吗?”

  嘉靖皇帝怔了怔道:“不是说正在给她抢救吗?怎么不见太医?”

  德兴立即跪在地上道:“齐禀皇上,太医是来过的,只是给妙菁姑娘把一下脉就去了。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是吩咐奴才在这儿好好守着。”

  嘉靖皇帝一听,明白了一切,走上前去抓起妙菁白嫩嫩的小手,啊!冰凉冰凉的。皇帝的手颤抖不止,又慢慢移到妙菁的头部,去摸她的香腮、秀鼻、粉唇……啊!都是冰凉冰凉的,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嘉靖皇帝的手停止了颤抖,他慢慢地转身,慢慢地扭头向门外看去,却被众位大臣和宫中的眷属挡住了视线。

  站在那里的人们静静地注视着皇上,甚至不敢发出气喘,生怕惹祸上身。还是陆松不顾皇帝对他的警告,走进屋去劝阻道:“皇上恕罪,老臣又要冲撞您啦。人死不能复生,皇上应该保重龙体。臣等会安排好她的后事的。”

  嘉靖皇帝突然暴怒地吼道:“不要说啦,你们这些贼臣合伙欺骗朕一个人。你们说是谁害死了妙菁,是谁害死了妙菁?怎么?都不说话了?哈哈……哈哈……都不说话了,都不说话了吧!”

  陆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皇帝却丝毫不听。

  庄肃皇后本来想找皇帝大闹一场的,看到皇帝这个样子,已吓得浑身发抖,躲在人群中悄悄低泣。这时,张皇太后不慌不忙地对嘉靖皇帝道:“皇上糊涂了,那刺客不是叫什么彭林吗?把他杀了,为妙菁姑娘报仇,不就得了?”

  嘉靖皇帝一听,终于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大声吼道:“对,彭林,彭林。陆炳,陆炳呢?快把彭林带上来,朕要对他千刀万剐。”

  庄肃皇后看到皇帝报仇心切,正合她的心意,泪眼汪汪地趋上前道:“皇上,既然凶手抓到了,你可要为妙菁姑娘报仇啊!”说完,又忍不住伤心,放声大哭。

  皇嫂伤心,皇帝伤感,他走到皇嫂的面前安慰道:“皇嫂节哀,妙菁与你情同手足,朕一定为她报这血海深仇,千刀万剐那刺客。”

  得到皇帝的安慰,庄肃皇后哭得愈来愈伤心,她情不自禁地抱着皇帝号啕大哭,使周围的人都流下同情的泪水。张皇太后也嘤嘤而泣,口中还念念道:“妙菁这孩子死得太冤枉了。”

  听着这伤心的啜泣,看到这激愤的场面,更加激起嘉靖皇帝立即报仇的决心。他提高声音喊道:“陆炳呢?给朕将罪犯带来,朕要当着妙菁的面杀了彭林。”

  “杀彭林!杀彭林……”在场的大臣和锦衣校尉附和着。

  陆炳匆忙来到嘉靖皇帝的面前奏道:“齐禀皇上,刺客彭林已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关在锦衣卫大牢,待审问完毕,皇上随时可以要他的性命。”

  嘉靖皇帝双眼瞪着陆炳道:“这么说,你是不想带彭林来了?”

  陆炳上前跪下说:“皇上恕罪,彭林刚被抓获,还不知道他怎么进的宫,为何行刺皇上?并且他怎么知道皇上睡的地方?只是在彭林身上疑点太多,所以臣奏请皇上将其审问清楚再杀不迟。”

  张皇太后接着说:“彭林的罪状不是明摆着的吗?他是要刺杀皇上。对这样的罪犯还有必要审问吗?既然皇上有旨要杀彭林,你还想留刺客一命,真不知道你与刺客是何关系?安的何心?”

  陆炳听张皇太后的意思是想陷害自己,心里不胜气愤,但想想在皇太后那儿喝酒的情景,又将怒火压下去,对嘉靖皇帝拱手道:“皇上明鉴,微臣虽然认识逆贼,那也是多次交手的结果。倘若微臣有半点不忠,天打雷劈,碎尸万段。”

  嘉靖皇帝听陆炳说到天打雷劈,更相信他的忠诚,于是默默地点头应允。

  陆松听了张皇太后的话,也感到她是将矛头指向自己的儿子,深感事情重大,不应沉默。于是斗胆禀奏道:“皇上恕罪,容老臣说两句话。刺客刚被抓获,尚未审问就匆匆杀头,这是不符合常理的。臣虽然与刺客是老朋友,但还是希望将其作案动机审问清楚,以绝后患。”

  陆松的再次出现,使嘉靖皇帝想起了与彭林的恩仇因缘。如果此事像张皇太后说得那么简单,彭林何以对皇宫了解得如此清楚?看来这事是不能处理得太急啊。但刚才谕令立即杀掉刺客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张皇太后看出皇帝的犹豫,立刻接着陆松的话头说:“皇上,妙菁的眼睛还睁着,等着皇上给她报仇哩,你还犹豫什么?”

  嘉靖皇帝禁不住看了看妙菁,心里做出果断决定。他紧握拳头,情不自禁地说:“朕一定要立即杀了彭林,为妙菁报仇。”说完,又用双眼环视各位,看见张皇太后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然后,嘉靖皇帝喊道:“陆炳。”

  陆炳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臣在。皇上有何吩咐?”

  嘉靖皇帝厉声说道:“听好了,斩杀刺客彭林之事,由锦衣卫立即上奏,不得有误。”

  陆炳回应道:“遵旨——”然后退下。

  陆松极力规劝皇帝道:“皇上,诸事就绪,您还是去休息吧,莫累坏了龙体。”说后,扶着嘉靖皇帝向寝宫走去。

  早朝的臣僚走在路上听说昨夜皇上遇刺,皆惊奇不已。张孚敬立刻赶到乾清宫,向值守侍卫道:“皇上怎么样?有危险吗?”问完就要擅自进去,却被侍卫拦住说:“皇上有旨,不准任何人进入宫内,否则小人担当不起。”

  张孚敬只好跪在乾清宫大门口,以祈求皇帝平安。随后,大小官员陆续来到,皆学着张孚敬的样子跪拜在地上。

  太监崔文一大早慌慌张张地来到乾清宫,看见一群官员跪拜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直溜溜地冲进宫内,直奔皇帝的寝宫,拖着公鸭声音道:“皇上,万岁爷,今天是三月三,敬神的日子。所有祭坛,奴才都准备好,只等皇上去醮斋了。”

  陆松将崔文斜视了一下说:“皇上刚刚受到惊吓,现在正休息哩,你来捣乱什么?”

  嘉靖皇帝听崔文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神,忙阻拦陆松道:“谁说朕受惊吓了?朕不是好好的吗?走,醮斋去。”

  嘉靖皇帝走出寝宫,来到大厅往门外一看,怎么齐刷刷地跪着文武百官?转身问侍卫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在这儿跪拜?”

  侍卫尚未回话,却听文武百官齐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跪在前面的张孚敬看见皇上出现,第一个禀报道:“臣等看见皇上龙体健康,平安无事,当朝拜天地,谢神灵保佑!”

  嘉靖皇帝没有想到,这么多官员虔诚地在外面跪了这么长时间,立即道:“众爱卿平身。”

  听到此言,百官才齐刷刷地站起来。

  嘉靖皇帝趁机对百官说:“朕幸有众卿拥戴,才避免这场劫难。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无时无刻不在保护朕的安全。现在,众爱卿就一起来祭拜天地神灵吧!”

  众官员在乾清宫前祭祀完毕,嘉靖皇帝又令崔文将他们分成若干小组,分别到坤宁宫、五花宫、西暖阁、东次阁和汉经诸厂等处设有醮坛的地方,再认真地祭拜一次。

  在朝廷设立的主祭祀醮坛前,嘉靖皇帝身穿道袍,头戴道帽,俨然道士派头。他站在神坛的前面,默默地诵读祈祷词,然后带领一拨穿着道袍的小太监在专业道场上,每人手里拿着一面小彩旗,手舞足蹈,口中叨念着无法听懂的经文咒语。

  每次做道场,嘉靖皇帝都是全力以赴认真对待的。手舞足蹈使他得以筋骨活络,身体舒展;闭目颂经令其进入冥朦境界。身体的放松,心灵的入静,使他确信道教能够给他带来健康,带来灵感,带来长生不老。所以,每当做完道场祭祀,他便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大脑清醒,内心安宁,浑身上下轻松怡然。

  刚刚经历的那场生死惊吓,经过祭拜,令人心悸的可怕飘然而去,坐在龙案前的嘉靖皇帝又能心静似水地处理朝政了。这时,他正在批阅礼部送来的奏疏,是驳斥光禄寺亟何渊关于复立世室,从祀献皇帝于太庙的请求的。

  大礼仪之争虽然过去半年多了,但在多数大臣身上,杨廷和阴魂不散,其观念深入人心。显然,兴献皇帝的灵位要入太庙,还有违祖制。这不,礼部批驳何渊的上疏,正是杨廷和在朝中影响的结果。嘉靖皇帝经过大礼论争的洗礼,几近修炼成仙,非常沉得住气。他看到礼部疏文的无礼,并不气愤,只是略一摇头,微微一笑,自信地批红:发回礼部重议。

  礼部有意采用拖延战术,久久不再上奏。皇帝对兴献皇帝立庙之事虽并不着急,但父王的灵位迟迟不能进入太庙,毕竟是他的一块心病。按着他的旨意,张孚敬早已将建世庙之事写入大礼集成,如果皇考灵位不能在这之前奉入太庙,那不有违朕意?

  前一段,礼部尚书汪俊致仕,由护礼派席书代职,但他孤掌难鸣,无法左右手下臣僚。复议建庙之事,早有人密告张皇太后。张皇太后在这之前,因有首辅杨廷和的配合,在大礼仪论争中还能处处阻止皇帝的凶猛进攻。如今虽然大势已去,但她还想利用残存的一点影响,使皇帝不致轻易达到目的。

  这天,张皇太后带着儿媳庄肃皇后一起到达乾清宫,质问嘉靖皇帝道:“妙菁姑娘已死月余,也不见皇上斩杀刺客,这究竟为什么?莫非还在为将一个藩王拉进太庙而费尽心机吧。”

  “是啊,皇上,你当时下旨要为妙菁报仇的,皇上怎么就忘了呢?不管有多么重要的事,都应该停下来,等给妙菁报了仇再说呀。”庄肃皇后附和着说。

  皇帝道:“朕不是已令锦衣卫上疏的吗?怎么会忘呢?”

  张皇太后看皇帝有点悖理,进一步逼着说:“皇上准备什么时候才杀那个刺客呀?难道还要等上一年半载吗?”

  庄肃皇后一想起妙菁就禁不住哭泣,她边用手巾擦拭眼泪边对嘉靖皇帝说:“就是嘛,皇上不为我们着想,也要为妙菁着想啊。”

  嘉靖皇帝眉头一皱,就要发作,但一想这两人皆是皇兄武宗的至亲,给她们留点面子最是重要,转而极力平静地说:“皇嫂心疼妙菁,朕哪有不知?而朕对妙菁的情意,别人不知道,难道皇嫂也不知道吗?如果糊里糊涂地杀了凶手,你知道对朝廷有多大的损失吗?”

  张皇太后插话说:“能有什么损失?不就是一个刺客吗?早点杀了他,一能解除对皇上的威胁,二能早点为妙菁报仇。会对朝廷有什么损失呢?我真是想不通。”

  嘉靖皇帝一听,感到张皇太后有意跟自己过不去,没好气地道:“皇伯母,您想不通,就回去好好想吧。朕说话是算数的,彭林肯定是要杀的,只是时间问题。皇嫂,你也回去吧。”

  皇帝下了逐客令,张皇太后只好与庄肃皇后告别皇上,没趣地退出大殿。待走出乾清宫大门,张太后又哼地一声说:“刺客没有碰着他,所以他是不会着急的,咱们走着瞧吧!”

  张皇太后的无理取闹,使嘉靖皇帝反而对彭林不那么恨了,起码不想立刻杀他。负责彭林行刺案的陆炳天天在他眼前,他根本就不催促陆炳上疏。

  对于彭林,嘉靖皇帝愈来愈意识到不能立刻斩首。他虽然在登基之前曾与彭林结过仇怨,但彭林仅仅是个藩王逃将,怎么会对皇宫如此熟悉?仅凭这一疑点,嘉靖皇帝也知道,如果错斩彭林,会造成难于挽回的损失。

  “德兴,德兴,快传陆炳。”嘉靖皇帝喊道。

  “微臣陆炳叩见皇上。”陆炳接到口谕,立即赶到乾清宫。

  嘉靖皇帝抬一抬手道:“免礼吧。刺客都交代了吗?”

  陆炳又跪于地,双手合十地说:“齐禀皇上,彭林一直守口如瓶。家父多次到狱中劝说,他只字不提幕后指挥,只说皇上清理整顿庄田得罪了不少人,如果我不杀皇上,还有其他人来杀他的。”

  皇帝疑惑地说:“他真的这么说?他是怎么知道清理庄田之事的?”

  陆炳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想了想道:“这一点线索还是老父在与他闲谈时得来的,根本就没有办法撬开他的嘴,他动不动就说,‘侄儿,你还是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一时无法审出任何东西。”

  嘉靖皇帝“哦”了一声说:“难道他真的想死?他究竟最恨谁呢?”

  “禀报皇上,要说彭林与皇上的恩怨在一面坡的时候已经摆平。他这次行刺皇上,肯定是受人利用的。不然,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孤身进宫,舍命行刺呢?”

  嘉靖皇帝听后道:“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再审讯审讯,他是怎么混到宫里来的呢?如果他仍然抵赖,就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假若他能交代出幕后指挥是谁,朕将再次宽恕他。”

  陆炳听此谕旨,高兴地应道:“是,遵旨。”但刚抬步又回转身来,拿出一块玉佩说:“皇上您看,这是不是您上次换酒葫芦的玉佩?这是微臣在彭林身上搜出来的。”

  嘉靖皇帝接过来一看道:“是啊!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他略一停顿又说,“哦,朕明白了,一定是那个卖酒葫芦的人与彭林同伙,将玉佩给他才混进宫里来的。快,将那个卖酒葫芦的人也抓起来。”

  是的,那个卖酒葫芦的地方正是彭林在京城的联络点。当彭林同意为张延龄去刺杀皇帝时,就是卖葫芦的人将玉佩交给他的。

  陆炳急忙退出宫殿,带着锦衣卫径直赶到宫外的小酒店旁,去抓那个卖酒葫芦的商贩。哪知,到那儿一看,早已人走店空。询问周围的店主,没有一个人知道去向。陆炳蔫蔫地回到内宫,心想,只有彭林一个活口了。

  陆炳回到宫里,再去牢里见彭林。彭林听了陆炳的劝说,终于开口道:“贼臣谢皇上恩典,请容许我考虑考虑再说。”

  陆炳晚上回到家里,高兴地将彭林的意思向父亲陆松透露了,并对父亲说:“您应该好好劝劝他,只要他说出这次行刺的主谋,皇上肯定会赦免他的。是的,皇上的意思就是想赦免他,就看他能不能自己好好把握了。”

  陆松听了这一消息,当然非常高兴,表示一定要在第二天好好劝劝这位叛逆的朋友。他想,如果彭林说出幕后主谋,皇上对他再一赦免,他就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到那时,再凭着自己与皇上的特殊关系,为老朋友彭林谋个一官半职是不成问题的。

  翌日一大早,陆松乘着轿子来到锦衣卫监狱,令狱卒打开狱门,提审彭林。

  狱卒刚刚起床,裤子尚未系紧,听到命令,慌慌张张地提着裤子,拿着狱门钥匙,向关押彭林的狱房走去。昏暗中,他用手摸锁,一摸,发现狱门已被打开。这还得了,谁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打开锦衣卫的牢门,放走钦犯?那狱卒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本想大喊大叫的,却又不敢造次。只见他提着裤子慌慌张张返回审堂,向陆松报告道:“陆大人,陆大人,不得了呀,彭……彭林被……被人杀害了。”

  陆松啊的一声,惊恐地跳将起来:“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

  “真……真的,陆……陆大人,满……满屋的鲜血,吓死我啦。”狱卒结结巴巴地说。

  陆松让狱卒带领自己去看。他不相信在锦衣卫的监狱里,会有人暗杀彭林,而且还能得手。他走到那具尸体旁,用手抚摸着那宽大的脸庞,希望他不是好友彭林。但那死尸的面部却被人为毁坏,模糊不清,无情的事实摆在面前:彭林确确实实被人杀害了。

  陆松哪敢怠慢?迅速将这意外案情禀报皇上。

  嘉靖皇帝听后,拍着龙案道:“反了,有人抢在朕的前头行动,这还了得?传朕谕旨,将所有锦衣卫集中严查。”

  紧随嘉靖皇帝的陆炳当时已经是锦衣卫副千户,对锦衣卫控制得相当严密,怎么会出现暗杀囚犯的事故呢,而这个囚犯偏偏又是行刺皇帝的要犯?对此,陆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千里觅道 醉酒失言



  嘉靖皇帝笑得合不拢嘴,得意地说道:“好,好,好,以礼教化百姓,以道平服天下,人心安定,社会和谐,生活美好,是朕的最大愿望。”

  嘉靖皇帝因为三月三对天神的大朝拜,内心失去妙菁的阴影开始消散,精神得以恢复,心里又有了片刻宁静。这天,他主动回到后宫,以补偿对陈皇后的感情。他像平常一样步行着,不动声色地前往坤宁宫,一到宫门前,早有中官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宫女们像花朵一样从四面飘然出来,给皇帝跪安,并准备侍候皇上。嘉靖皇帝兴致勃勃地进入坤宁宫,陈皇后懒洋洋地从寝宫出来,敷衍地向皇帝行了礼后,不酸不甜地说:“皇上还记得来本宫?”

  嘉靖皇帝苦笑道:“谁说朕把你忘了?”

  陈皇后顶撞道:“就是臣妾说的,怎么着?你跟那个狐狸精去呀,怎么又回来啦?”

  陈皇后说的那个狐狸精,显然指的是妙菁。她要皇帝跟妙菁去,那不是在诅咒皇帝吗?皇帝对这种话最为敏感,上前一步对着陈皇后的粉脸啪啪两巴掌,并狠狠地说:“大胆贱妇,竟敢诅咒朕?怕是你自己不想活了吧!”

  陈皇后万万没有想到,那些酸不拉叽的话会带来如此后果,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边哭边说:“她不是狐狸精,是什么?要不是她迷惑皇上,人家怎么可能对你行刺?”

  皇帝气愤地问道:“你有何根据说她迷惑朕?她与行刺有什么关系?休要胡说。”

  陈皇后抹干眼泪说:“臣妾昨天晚上做了个梦,说妙菁那天受人指使,故意去勾引皇上的,不然的话,刺客怎么知道皇上睡在哪里?”

  嘉靖皇帝一听,立即变得认真起来,和蔼地看着陈皇后说:“那个梦是什么样的,你给朕细细讲来。”

  陈皇后说:“皇上想想妙菁是哪个宫里的人就明白了。本来这些事是不应该给你讲的,但我们毕竟是夫妻呀,不说,我心里能安吗?”

  嘉靖皇帝追问道:“你明白点说,妙菁是谁指使的?不得有半点谎言。”

  陈皇后本说是梦,嘉靖皇帝却当成真,这下可难住了陈皇后。她能说谁呢?她能够当上皇后,是张皇太后做主定下来的,庄肃皇后对她又亲如姊妹。更要命的是,谁与逆贼彭林联系起来,谁就会以谋反罪被株连九族,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呀。陈皇后开始后悔不该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内心的慌乱,使本来就没有梳妆的面容变得更加难看。

  宫内的空气似凝固一般,听得见人们的呼吸声。嘉靖皇帝突然提高嗓门道:“你说呀,难道还想欺骗朕吗?”

  陈皇后身体一抖,又哭泣道:“臣妾对皇上讲的仅仅是个梦,皇上怎么当真了呢?”

  嘉靖皇帝又缓和地说:“朕就是想听你做的梦,想听细一点,这不可以吗?”

  陈皇后止住哭泣道:“臣妾那天晚上心里烦躁,半夜还没有入睡,就迷迷糊糊做起了梦。臣妾被皇伯母紧紧地拽着,她要将臣妾与皇上分开,臣妾用尽全力拼呀喊呀,就是不起作用。妙菁则由庄肃皇后牵着送到皇上的寝宫,那得意的样子把臣妾气得要死,臣妾两脚用力一蹬,就醒来了。臣妾想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皇上不想要臣妾了,臣妾吓得要死。”

  嘉靖皇帝尤显不足地问道:“就这些?”

  “皇上,臣妾把记住的都讲出来了。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臣妾白天都在胡思乱想,所以睡觉时,这些事也就缠着臣妾了。”陈皇后进一步解释道。

  嘉靖皇帝阴阳怪气地说:“说得好,说得好呀。朕就感到你与朕已经离心离德,果然不假,原来你还是与她们搅到一起去了。”

  陈皇后一听,感到皇帝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快解释道:“皇上,臣妾可是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呀。与皇伯母和庄肃皇后来往,那只是出于面子上过得去,我实在没有任何二心的呀。”

  嘉靖皇帝接着她的话说:“够了够了,你整天与皇伯母搅在一起,她暗地里做了那么多违背朕意的事,你一次也没向朕说过,朕没冤枉你吧?”

  陈皇后辩解说:“皇上不是说过,不准臣妾提朝廷诸事么,怎么又忘了?”

  嘉靖皇帝恼怒地道:“滚,滚,你给朕滚开,朕不想见到你!”说完,皇帝自己反倒大步流星地跨出坤宁宫的大门,径直回到乾清宫。

  回到宫里,他深感在这空荡荡的深宫,自己一个人是如此孤独,不觉又想起了道教的好处。如果身边有一个得道高人,每天谈经论道,释烦解闷多好啊。想到此,嘉靖皇帝立即令道:“德兴,去将崔文喊来。”

  崔文丢下手头的道事,赶到乾清宫说:“奴才拜见皇上,请皇上吩咐。”

  嘉靖皇帝对崔文道:“崔文呀,朕前年派你去江南,还记得吗?”

  崔文连声回答说:“记得记得,皇上的隆恩,奴才怎么会忘记呢?”

  嘉靖皇帝又神秘地说:“你那次到江南还听说过什么稀奇事没有?”皇帝怕崔文不理解,接着补充道,“道教方面的,有没有听说到神仙?”

  崔文跟随皇帝几年,将嘉靖皇帝的脾气摸得透透的,从一发现皇帝崇尚道教开始,他总是留意四处打听得道高手,以便有机会向皇帝推荐。但今天皇帝问到此事,万万不可先讲出来,得先探探皇帝的意思再说,于是回答道:“禀报皇上,奴才孤陋寡闻,有待皇上指教。”

  嘉靖皇帝笑道:“你整天忙碌着建醮坛,拜天神,怎么连天下名道都不知道啊?告诉你吧,朕听说在江西龙虎山,有一位得道高人能使弄魔法,呼风唤雨,他的名字叫邵元节,你想不想见识见识?”

  “皇上是……”崔文一时还揣摸不透皇帝的意思,故意拖着话音。

  嘉靖皇帝即刻告诉他说:“朕想派你到龙虎山走一趟,把那个神仙道人请到宫里,让他传道于朕,也乐得修他个仙风道骨,长生不老。”

  崔文终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立刻跪下道:“皇上放心,奴才一定不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就是跑遍全国,也要将得道高人邵大师请回京城。”

  于是,太监崔文带着嘉靖皇帝的谕旨,只身向江西龙虎山出发了。

  江西龙虎山位于贵溪西南方向,由龙山和虎山组成。相传在东汉顺帝汉安元年,沛国丰人张道陵带着信徒从四川周游至此,设坛开讲《道德经》、《正一经》等经文,同时用符水咒法为人治病。张道陵在这里每天主讲《正一经》,潜心修道,终于炼出了九天神丹,广为人知,渐渐形成道教的正一派。经过一千五百多年的发展,正一派不断壮大,邵元节就是正一派的传人之一。

  崔文看嘉靖皇帝见道人心切,虽有谕旨在身,可以一路招摇,他却日夜兼程,不敢懈怠,经过涉山跋水,如期赶到了龙虎山。

  走在山顶,放眼望去,高山峻岭,满目苍翠。坐落于龙虎山上清中央的天师府巍峨耸立,气势雄伟。走进去一看,那府门、仪门、二门使人感到其寓意的深远;私第、家庙、万法宗坛更使崔文开阔了眼界。进入那由雕花镂刻的栋梁,米红细漆的门窗,古色古香的砖瓦组成的天师府,仿佛踏入了仙气升腾,道化入心的境界。崔文忘我地观赏着,品评着,竟忘了自己来到龙虎山的职责。看了半个时辰,方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慌忙上前问一道人说:“师父,这天师府的掌门人是……”

  道人问明崔文的来路,方才带他去见掌门人。不巧的是皇帝要请的邵元节,在一个多月之前已经飘然而去九华山。

  崔文本想在天师府多停留两天,但想到尚未看见邵大师的人影,哪敢停留?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九华山。上山细细一打听,不禁失望万分。那大名鼎鼎的邵元节大师,又赶赴东岳泰山做道场去了。崔文身揣皇帝圣旨,不敢有丝毫怠慢,又像个跟屁虫一样往泰山赶。一路上,崔文仿佛已经嗅到了邵大师的仙气,满怀信心地登上闻名天下的东岳泰山,盼望着与邵大师见面。哪知,又被人家告知,邵大师在前一天启程,巡游峨眉山去了。

  崔文几经折腾,倒也并不灰心,心想我这钦差大臣,在关键时刻,该动用最快的交通工具了。于是他令各地州府驿站,挑出最精良的马匹,接力相送,一定要在半路上截获邵元节。崔文采取的这一方法果然奏效,不出三天已经行了大半的路程。但问尽路人,都说没有看见邵元节的影子。崔文掰着指头算算,相信已经跑到邵大师的前面了,但还是不敢停下来,索性一鼓作气,跑到峨眉山上去等他。

  到了峨眉山上,崔文去找管事道士询问,一听道士的话,差点没给他气昏。那道士说邵元节大师在此停留三天,已经走两天了,现在说不定又在龙虎山潜心修炼哩。崔文只好无奈地叹道:“真神仙也!”

  邵元节的行踪缥缈不定,使崔文尝了不少的苦头,但他也在心里暗暗佩服邵大师的神踪鬼影,法海无边。这愈来愈增加了他要会见邵元节大师的急迫心情。

  崔文跟在邵元节的后头,绕全国转了一个圈,不得不再往他的起始点——江西龙虎山赶去。他翻山越岭,过江渡河,筋疲力尽地赶到邵大师的大本营时,见那邵大师正坐在龙虎山的岩洞中潜心修炼。

  龙虎山天师府的人对崔文已不陌生,知道他是钦差大臣,对他不敢有丝毫马虎,立即安排崔文与邵元节见面。

  崔文在天师府的正殿会见了邵元节。宾主寒暄几句,崔文送上聘金,开读圣旨。

  邵元节听完圣旨,并未受宠若惊,反而摆着架子说:“贫道一时还抽不出时间去谒见皇上,实在抱歉。不过,三个月之后,贫道将考虑与崔大人一起到达京城,你看如何?”

  崔文说:“大师就不能提前两个月吗?皇上是迫切想见大师的呀。”

  邵元节回答说:“不行不行,即使天大的事,贫道修炼的规则是不能有丝毫改变的。”

  崔文哪敢与仙道争论,心想在这龙虎山上住下来也好,多学一些道法,回去也好向皇帝吹嘘吹嘘,给皇上带来崇道的快乐。

  嘉靖皇帝派崔文去请道教高人已逾大半年,至今杳无音讯,心里不免惦记。更糟糕的是崔文一走,皇宫里的醮斋祭祀几乎停顿,皇帝感到了自己的孤独。眼看兴献皇帝的世庙要建成,原来拟定的由得道高人邵元节主持首次祭祀仪式的计划,眼见就要落空。嘉靖皇帝只恨崔文办事不力,使自己不能以天神的名誉,对父皇兴献皇帝尽一次高规格的孝道。

  正在收捡书架的德兴看见皇帝坐在龙案前,忽而凝神忽而皱眉,就是不看奏折,忍不住问道:“皇上,有什么事需要奴才做的吗?”

  “唉,德兴,崔文一走,那些醮坛是怎么管理的?”嘉靖皇帝长叹一口气问道。

  德兴对于醮坛之事,心里毫无根底,只好低着头跪下说:“禀报皇上,这些事向来是崔文负责,他走的时候没向奴才交代,所以奴才还不知道。”

  嘉靖皇帝语重心长地说:“德兴呀,你跟着朕已经几年了,对醮坛祭拜之事看也看会了,怎么到今天还心里无数啊?以后要学着点喔。”

  德兴磕头似的说:“奴才……”

  正在这时,侍卫禀报,詹事府詹事兼翰林学士张孚敬请求拜见。嘉靖皇帝用手示意德兴离开,德兴像一条夹尾巴狗,急忙离开了皇上。

  张孚敬给皇帝行过礼仪,对嘉靖皇帝面奏道:“齐禀皇上,臣等以为谋害彭林之事,定与朝廷内部有关,皇上应该从那班旧臣中查起。”

  嘉靖皇帝听后一惊道:“张爱卿听到什么风声了么?”

  张孚敬看看没有人在场,凑近皇上道:“臣听说御林军指挥刘永昌平素与后宫往来密切,而他又是杨廷和杨首辅的爪牙。这次皇上决心清理庄田,触动了皇亲国戚的切身利益。彭林对皇上下手,我们分析与此有关,还望皇上明察。”

  嘉靖皇帝生气地反问道:“这真的与后宫有关吗?与清理庄田有关吗?你与费宏商量过了吗?”

  皇帝连提几个问题,张孚敬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试探性地说:“皇上以为呢?臣等在与费首辅商量时,他对刺客一案并不感兴趣,只推说这是锦衣卫的事,内阁应该少插手。”

  “有这种事?”嘉靖皇帝半信半疑道,“朕想这事也感到奇怪,平常陆炳都是不离朕的左右的,偏偏那一天晚上,不知道陆炳跑到哪里去了。就在朕最危险的时候,他却出现了,你说怪不怪?”

  “皇上何不将陆炳传来问问清楚?看他对彭林一案审问得怎么样了。”张孚敬对皇上出主意道。

  嘉靖皇帝摆摆手道:“陆炳几乎天天在朕身边,朕还不知道问?只是他与他父亲两人什么也没有审问出来,锦衣卫有内奸,但这内奸是谁呢?”

  张孚敬只得诚恳地说:“臣等入宫不久,对此不敢妄言,还望皇上留心细察。另外诸臣奉旨修纂的《大礼集议》已经完成,还有赖皇上下旨,诏告天下。”

  嘉靖皇帝高兴道:“好,这下天下人臣俱有了规范的礼仪,那些老臣再也不能张口胡诌了。”

  张孚敬看皇帝高兴的样子,心里得到了满足,不禁对嘉靖皇帝道:“这是皇上对天下百姓普施的第一大德,老百姓会世世代代记住皇上的恩典。”

  嘉靖皇帝笑得合不拢嘴,得意地说道:“好、好、好,以礼教化百姓,以道平服天下,人心安定,社会和谐,生活美好,是朕的最大愿望。”

  张孚敬从未看到过皇帝如此高兴,心想只要皇帝高兴,什么事都好说了。于是,他话锋一转道:“皇上,臣还有一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禀报。”

  嘉靖皇帝正在兴头上,说道:“张爱卿有事就说吧。”

  张孚敬不慌不忙地说:“皇上,臣以为时下边防力量有待加强,尤其是西北,小鞑靼骚扰不断,百姓深受其害,而我边防军只能疲于应付,不能根除危害。为此,朝中应该有一个熟悉三边军务的大臣来管理军队,以强势的将帅来驻镇边关,以设防对骚扰。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嘉靖皇帝道:“嗯,朕也有这个考虑。你以为谁能担当此任?”

  张孚敬略一思考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应该召回总制三边军务的杨阁老杨一清,只有他回到朝中,才能履行其兵部尚书的职责。”

  嘉靖皇帝当即拍板道:“好,朕就依了你,召回杨一清。”

  然而,张孚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奏请皇帝召回杨一清呢?

  原来自从大礼仪之争结束后,朝廷大臣中新旧力量的对比发生了根本变化。以张孚敬为代表的亲皇派逐渐占了上风,而新旧派别之间的矛盾仍然十分尖锐。更为重要的是,在以费宏为首辅的内阁中,张孚敬、桂萼逐渐出现分歧。虽然张孚敬在向皇上报告《大礼集议》已经修成,但实际上在修纂此书中,首辅费宏根本就没有给他们两人分配任务,对于他们的观点也往往持排斥态度。现在张孚敬想招回杨一清来,就是想在这之间起到平衡作用。而张孚敬想的正是嘉靖皇帝要做的,所以张孚敬一面奏,嘉靖皇帝当即批准。

  杨一清作为前朝元老,既与张孚敬的观点相近,支持嘉靖皇帝的改革措施,又对前朝老臣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嘉靖皇帝觉得,这个时候召回杨一清真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然而张孚敬的这一步棋,早已被费宏、桂萼看出来了。

  一次,张孚敬与桂萼对弈象棋,桂萼边下边不经意地说:“你说杨一清与费宏,谁对皇上更忠诚?”

  张孚敬觉得好奇,反问道:“你说呢?”

  桂萼毫不隐瞒地说:“当然是费宏啦。费首辅是皇上登基起用的第一批老臣,一直对皇上有感恩之心。你没看见他做事鞠躬尽瘁的样子,那真是在把朝廷的事当作自己的事做哩。”

  张孚敬满不在乎地说:“不见得吧。费首辅是杨廷和向皇上举荐的,说他对杨廷和存有感激之心,我还相信,你说他感恩皇上……”张孚敬说到这儿,将头摇了摇。

  桂萼叹了一声道:“我们俩怎么对他们的认识不同呢?要知道在大礼仪之争上,面对着杀头的风险,我们可是一致的呀。”

  张孚敬冷不丁道:“将军。”

  桂萼一惊道:“什么?你要吃掉我。”他思索了会儿,被迫退马防守。

  张孚敬紧追不放,架起一门高炮拦截,使桂萼防不胜防,桂萼只好推棋认输,嘴里还说着:“你张孚敬恃强凌弱惯了,在下棋上也从来不手软啊。”

  张孚敬毫不经意地说:“这要看是什么对手啦,对真正的弱者,我是相当手软的。而对于强者,如果手太软,人家强者的风范便无法发挥出来。你说是不是?”

  桂萼不高兴地说:“你这是强词夺理。我总感觉到你有如此毛病,不知道你能不能改正?说点使人能够接受的理由。”

  张孚敬惊愕地说:“强词夺理?我的妈呀,我还是头一回听别人说我强词夺理,听起来好新鲜啊。”然后将桂萼的胳膊一拉道,“走,到外面喝酒去。”

  桂萼被弄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回答张孚敬,毫无意识地跟着他往外走去。他们走不远,迎面碰到陆炳。张孚敬早有心接近陆炳,现在机会终于来了,离很远便招呼道:“陆炳陆大人好,看你急匆匆的样子,忙得很呀?”

  陆炳在朝中是属于青年一辈,与那些胡子拉碴的大臣来往并不密切。对于张孚敬、桂萼等新贵,见面之后也仅打打招呼而已,所以听了张孚敬的话后便随口道:“不忙。”

  “那好,走,我们一起喝酒去。”张孚敬热情地邀请道。

  陆炳连摆双手说:“不行不行,我还要去侍候皇上哩。”

  “皇上不是有小德兴侍候吗?仅仅吃一餐饭,影响不大。走吧走吧。”张孚敬更加热情地说。

  陆炳拗不过张孚敬,随他们去了,边走边说:“要是皇上知道了,肯定要刮我的鼻子的。”

  他们走出皇宫,来到一处小吃店,找了位置坐下。这店的店主是一位留着长辫子的大姑娘,看那模样玉儿般的俊俏。张孚敬道:“光看这店主就能饱肚呀,更不要说美酒佳肴了。你说呢,陆大人?”

  陆炳从来没有与他们两人吃过饭,多少还有些生疏,只是应道:“张大人说得极是。”

  桂萼接着道:“人生能有美酒佳肴仙女就足够了,只是他们要有一个适当的分工。酒要醇烈,菜要清香,仙女嘛,还是温柔的好。”

  “看来桂兄是遭遇到‘母老虎’了,才这么思念温柔的吧?”张孚敬打趣说。

  桂萼看看陆炳道:“恰恰相反,我那一口子是温顺到了家,就是缺点柔媚,看来是训练不过来了,只好将就喽。”

  说说笑笑间,酒菜已经上到桌上。店小二看着张孚敬年长一些,便从他开始斟酒。

  陆炳坐在那儿很少和他们说话,只顾闷头喝酒,听他俩说话,不一会儿便喝得满脸通红。张孚敬见此,举起杯子对他说:“陆大人,慢慢喝。来,我敬你老弟一杯,不介意吧?”

  陆炳端起酒与张孚敬碰杯道:“多谢张大人抬举。”随后一仰头将一杯酒喝下去。张敬孚看陆炳已经喝完,自己则稍稍咂一口说:“陆老弟慢慢喝,何必那么急呢?”

  陆炳突然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喝,我先走了。”

  张孚敬连忙站起来劝阻道:“陆老弟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说出来,你这两个兄弟都可以帮你想办法。”

  陆炳又端起酒杯把酒一口喝下,哭泣着说:“我……我……我对不起皇上……”

  张孚敬忙劝道:“陆大人是喝醉了,躺着休息一会儿吧。”

  陆炳摆摆手说:“我……我没醉,是……是你们醉了,皇……皇上遇……遇刺那天晚上,我……我在张皇伯母那儿喝……喝酒……”

  张孚敬和桂萼都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张孚敬又安慰他道:“陆大人休息一会儿,有话好好对皇上说,啊。”

  桂萼神秘地向张孚敬摆摆手说:“陆大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说出来心里痛快些。”

  张孚敬指责桂萼道:“现在不能引导他乱说,懂吗?这是在宫外,说漏了嘴是要丢命的。”

  桂萼凑到张孚敬的耳朵根悄悄地说:“你还没听清楚?他是说在皇上遇刺的那天晚上,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一直不敢说出来。要不是今天喝醉了酒,也许他一辈子不会说出来的,难道你不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吗?”说完,又喊来店主道:“麻烦你给我们换个单间,行吗?”

  张孚敬听后,觉得桂萼说得有道理,同意转入单间里去。



皇嫂发威 侍卫解难



  这一喊不打紧,却把庄肃皇后的火气给引爆了。她突然后退几步,躲过五大三粗的陆炳,奋力地向嘉靖皇帝冲去,嘴里还喊道:“我今天和你拼了!老祖宗啊,您看见了,朱家的子孙在迫害我呀!”

  陆炳吃完饭回府时已快三更,他来不及洗脸,倒在床上就睡。不一会儿,他突然大声叫道:“救命,救命啊!”

  喊声立即惊动侍从,他们喊道:“陆大人,陆大人醒醒……”

  陆炳从梦中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自言自语道:“我向他们说了什么?好像都说了。不行,我要去向皇上说清楚。”

  侍从们听到他说的不明不白的话,也不便多问,只是安慰他说:“大人安安静静地睡吧,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哩,有事等上朝了再说。”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陆炳穿衣起床,快速洗漱完毕,急匆匆地前往乾清宫。

  此时,嘉靖皇帝已经坐在龙案上,正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陆炳跨进大门向皇上行跪安礼道:“臣陆炳祝皇上早安!”

  嘉靖皇帝看见陆炳来到,疑惑地说:“你怎么来这么早?昨天晚上到哪儿去了?”

  陆炳如实地说:“禀报皇上,臣昨天晚上和张大人、桂大人在一起喝酒。微臣来这么早,是想向皇上禀报一件事的。”

  嘉靖皇帝脸上一惊道:“哦,是关于张桂两人的吧?”

  陆炳低声说:“不,是微臣自己的事。”

  嘉靖皇帝好奇地说:“你自己的,你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吗?”

  “要说这事有很长时间了,藏在微臣的心里一直不自在。今日说出来,任由皇上处置。”陆炳说,“那是微臣和张皇太后的事……”于是,陆炳就将皇帝遇刺那天晚上,张皇太后强留自己喝酒吃饭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特别是身份不明的胡小五,好像是有意缠着自己似的,不准自己回到皇帝身边。说罢,他又向皇帝问道,“难道他已经知晓有人行刺皇上?”

  嘉靖皇帝听得目瞪口呆,不相信在大明的皇宫中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皇帝又想到皇伯母一心想杀掉刺客的事,愈来愈觉得那次行刺案件的复杂。嘉靖皇帝气愤地拍案而起道:“好,这事就在早朝上了结,免得越拖越被动。”

  陆炳好奇地问道:“皇上要了结什么?是不是要处罚张太后?”

  嘉靖皇帝压住火气说:“你想到哪儿去了,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能当任何人讲。”

  天大亮的时候,上早朝的臣僚们陆续来到乾清宫,大家按照官职顺序自动排队,等候皇帝坐上龙位,开始例行早会。

  不一会儿,嘉靖皇帝出现在众臣面前。守候的臣僚们立即跪下,高呼皇帝万岁。礼毕,是各主事大臣禀报事宜。其中一臣引起了皇帝的注意,那就是兵部给事中夏言。他向皇帝禀报道:“微臣夏言记得,皇上登基不久,即开展对庄田的清理整顿。这几年来,围绕庄田的废留问题,皇亲国戚、勋爵重臣暗中进行了多少较量,搅得朝中政事无法落实。臣以为已经清理的庄田应该悉数归还农民,民有地种,归其主业,这样才能实现皇上以礼教化民众,实现天下太平、社会和谐的愿望。”

  夏言本来只是一任小官,但在早朝时敢于直言一些重臣回避的问题,可见其胆识非同一般。

  嘉靖皇帝当场准奏道:“夏言所奏极是。朕经过反复思虑,痛下决心,从即日起,所有非法占有的庄田全部退还给农民,违者问斩。”

  这时从大臣队列中走出一人,面朝龙位跪禀道:“皇上,臣以为前朝庄田都是先帝赐封的,什么叫非法,什么叫合法,很难界定。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统统‘一刀切’,臣担心影响皇上与众亲眷的关系,还有勋爵重臣们的情绪,请皇上三思。”众臣看去,说话者乃是左都御史聂贤。

  有一人带头与皇上唱反调,就不愁第二人上场。聂贤刚说完,跟着是三四个老臣同时走出队列跪伏于地,齐声向皇帝奏陈道:“皇上明鉴,收回庄田之事非同小可。即使要做,也不能操之过急,必须慢慢追究,以求万全之策。臣等特奏皇上,应慎重思之。”

  眼看早朝有被这几个老臣搅黄的危险,嘉靖皇帝用力啪地一声拍案道:“大胆!谁说朕太急了?朕从登基时起就声明要清理整顿庄田,至今已经几年了?你们算算。你们这些有田的人,哪一家不是独霸一方,富倾天下?而今叫你们退出非法占有的田地给农民,比剜你们的心还疼。你们欲想群起而攻朕,是不是?来人啊,将这几个孽臣推出去杖笞三十大板。”

  首辅费宏突然站出来求情道:“皇上息怒。那几个大臣只是在廷议时发表奏论,并没有影响到皇上谕旨的实施。如果发表廷议就要杖笞,臣担心这是不是会影响以后大臣们的言论呢?”

  嘉靖皇帝对费宏手一摆说:“休要啰嗦。”然后又指着愣在一旁的侍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都拉出去,朕看见他们就生气。”

  费宏气得胡子直跳,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在对那几个要员行刑的时候,皇帝在早朝上郑重地宣布:将玉田伯蒋伦等两位舅舅所乞请的庄田悉数收回,还有赏赐给大名府陈万言的庄田也归还原主。

  皇帝一公布,立即在大臣中引起轰动。“皇上拿自己的亲属开刀了……”等议论迅速在皇宫传开。

  早朝在皇帝的怒吼声中结束。大臣们总算松了一口气,急不可待,鱼贯而出。张孚敬与桂萼却故意留在最后,犹豫不定。他们昨天晚上与陆炳喝酒时,从陆炳口中得到了重要情报,本想此时禀报给皇上的,但看嘉靖皇帝刚才大发雷霆,怕他余怒未消,影响情报的效果。两个人心事重重地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出了殿门。桂萼说:“不如我们写本奏折吧。”

  张孚敬摇摇头道:“听来的东西,本来就口说无凭,可不可靠还有待于调查。何况那是在陆炳喝醉酒的情况下说的,他随时可以反口,我们何必要留下笔墨呢?”

  桂萼对此并不服气,对张孚敬道:“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陆炳本身对皇上没有恶意,只是张皇太后这一招实在太歹毒,她是要置皇帝于死地呀。如果皇上知道,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所以,我们对此事要特别慎重,不要给皇上出难题。”张孚敬平静地说。

  桂萼急躁地说道:“这怎么会给皇上出难题呢?我敢肯定行刺皇上的事与她们有关,张太后对皇上太失望了,欲予除之而后快。”

  张孚敬疑惑地说:“不会吧。即使皇上再怎么对她有逆反心理,也不至于发展到使剑动刀的地步。皇上也是她朱家的人,她有什么理由要除掉皇上呢?我看这件事对皇上只能客观地说,不能有任何添油加醋的语言。”

  他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到了翰林院。两人看到那阔大厚重的红漆门,并没有想进去的念头。还是桂萼性急,对张孚敬说:“我说写奏折,你又不同意。眼看着时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过去,干脆我们再找皇上去。否则,如果陆炳对皇上坦白了,我们这次机会就白白错过了。”

  张孚敬心里乱糟糟的,便毫无主见地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又转身向乾清宫走去。

  陆炳正在宫前巡视,老远看见张孚敬、桂萼两人,双手打拱问候道:“两位大人早。有事要见皇上吗?”

  “哎,是……是。”桂萼急得语无伦次,接着又悄悄对张孚敬说:“这可怎么办?有陆炳在场,我们怎么向皇上禀报?”

  陆炳兴冲冲地说:“待我去向皇上禀报一声。”说完向宫里跑去。

  “哎……哎,陆大人……”张孚敬犹豫不定地喊道。

  陆炳没有听见,一溜烟地进了宫殿,不一会儿又神奇地出现在大门口说:“皇上同意召见二位,有请了。”

  张孚敬和桂萼此时显得局促尴尬,不知所措地愣在门口。陆炳见状,惊讶地问道:“怎么,两位大人不是要见皇上吗?进去呀。”

  桂萼心一横,拉着张孚敬便走进宫去。张孚敬故意对陆炳说:“陆大人,你进去吗?”

  陆炳摆摆手道:“你们进去吧,皇上等着哩。”

  张孚敬和桂萼这才放心,他们一见到皇帝,跪拜在地,异口同声地说道:“微臣叩见皇上。”

  嘉靖皇帝稍微欠了欠身道:“二位爱卿免礼。”

  张孚敬站起来,桂萼则跪着不起,趁张孚敬站起来的间隙道:“皇上,微臣有一事禀报。”

  嘉靖皇帝认真地说:“桂爱卿有话就说吧。”

  桂萼瞟瞟张孚敬,看他没有反应,便说:“臣等昨天晚上在宫外喝酒,听人说行刺皇上一事与内宫有关。”于是,桂萼将陆炳醉酒时当他们讲的,有关张皇太后如何设计强留陆炳的事,绘声绘色地向皇上讲了一遍。末了说道:“臣等得此消息,不敢不报。还望皇上明察,以正视听。”

  嘉靖皇帝虽然已经听陆炳自述了一遍,但还是耐着性子倾听桂萼的叙述,还不时地点头称是。

  等桂萼说完,张孚敬才道:“皇上,清理整顿庄田是有利于天下百姓的大事,但这又与皇亲国戚、权臣勋爵的利益相冲突,皇上不得不防呀!”

  嘉靖皇帝正准备开口时,侍卫高声喊道:“庄肃皇后到——”

  把守大门的陆炳立刻入内报告皇上,嘉靖皇帝手一挥说:“不见。”

  “不见也得见!你当了皇帝就六亲不认了,是不是?”庄肃皇后已经冲进大门,直奔皇帝而来。

  陆炳慌忙出来阻止道:“皇后稍等,皇上正在议事。”

  庄肃皇后大声吼道:“议事议事,都把我们的田产议光了,还能叫他议?”说完就要横着身子往里冲,直将陆炳搅得手忙脚乱。

  室内的张孚敬和桂萼听到外面的声音,出来帮助劝说。庄肃皇后哪里肯听,指责他们说:“你们事事迎奉皇上,卖乖求荣,只顾自己,不顾他人,更不考虑我们的利益,还有脸劝我?真是笑话!”

  此时,嘉靖皇帝一脸凝重地走出来:“皇嫂说谁是笑话呀?”

  庄肃皇后看见皇帝已经出来,撇开他人,对着皇帝道:“你还认得我这个皇嫂?你的皇嫂被人家掠夺得只剩下一个光人了。”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陆炳怕庄肃再闹下去惹怒皇上,着力劝慰她早点回去。庄肃皇后偏偏不听,边哭边说:“我要叫皇上说清楚,为什么单拿他的寡嫂开刀?如果他的厚照哥哥还活着,也用不着他这样欺负我了。”

  嘉靖皇帝听后道:“够了。朕收缴庄田的决定已诏告天下,皇嫂如果一味胡闹,不听劝告,休怪朕六亲不认了。”

  庄肃皇后听见皇上开口,陡然来了精神,愈来愈凶地说:“胡闹?谁胡闹了?你才是胡闹!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你也是朱家的子孙,为什么偏偏与自家人过不去?”

  陆炳听见庄肃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便喊来几个侍卫令道:“将她拖出去。”

  这一喊不大紧,却把庄肃皇后的火气引爆了。她突然后退几步,躲过五大三粗的陆炳,奋力向嘉靖皇帝冲去,嘴里还喊道:“我今天和你拼了!老祖宗啊,您看见了,朱家的子孙在迫害我呀!”

  嘉靖皇帝毫无防备,躲闪不及,本来就孱弱的身体,一下被庄肃皇后撞倒在地。

  在场的人大惊失色。桂萼不禁惊呼道:“要行刺皇上了,这还了得。”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庄肃抓起来。庄肃皇后拼命地挣脱,无济于事,早被侍卫绑个正着。

  张孚敬扶起惊魂未定的皇帝。只见皇帝脸色惨白,浑身战栗,指着庄肃皇后说:“将……将她打入大牢,给她点颜色看看。”

  张孚敬不管庄肃皇后,只是安慰皇帝道:“皇上息怒。她乃妇道人家,大可不必认真,为她受气,伤着身子划不来。”

  嘉靖皇帝稍稍平静地说:“长期以来,朕看在她是皇嫂的分上,不管什么事都不对她认真。今天她倒反了,来与朕拼命啦。”

  “好,这样好。”张孚敬对皇帝说。

  桂萼听后,立即谴责道:“张大人怎么能看笑话呢?出现这样的事竟然还说好,用心何在?”说完看看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则不解地问道:“张爱卿独说好,好在哪里?”

  张孚敬不慌不忙地说:“皇上自登基以来,不遗余力地清理整顿庄田。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又阻力重重,却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看了今天的表演,便知道问题的根源了。您说是吗,皇上?”

  嘉靖皇帝已经平静下来,听张孚敬这么一说,想想也有道理,点头表示赞同。

  桂萼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好?收缴庄田本来就是得罪人的事,她出来大闹干预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孚敬显然与桂萼的意见不同。他的想法是,必须引导皇上从尴尬境地中走出来,做到既能挖出主谋,又不至于伤害庄肃皇后。所以他又对嘉靖皇帝道:“微臣想,皇上已经看出来,那庄肃皇后只不过扮演了当头炮的角色,臣以为真正的幕后恐怕连皇后自己都不知道哩。”

  嘉靖皇帝不解地道:“张爱卿这是从何说起?你不是在为皇嫂开脱罪责吧。”

  “皇上明鉴,庄肃皇后仅是个妇道人家,向来对朝廷事宜不闻不问。为什么在庄田问题上她偏偏出头呢?就是因为这与她有份,正好给人以可乘之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敢肯定她是受人唆使,才与皇上硬拼的,因此,挖出其背后的人比处罚她更为重要。”

  “好,好,说得好。朕已经明白张爱卿的意思,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嘉靖皇帝听了张孚敬的话,茅塞顿开,终于改变了处理庄肃皇后的想法。

  转眼已经过去十多天,刑部对庄肃皇后的审讯毫无进展。面对僵局,该怎么办呢?

  桂萼说:“不如叫张皇太后先去劝劝再说,庄肃皇后肯定听她婆婆的,婆媳俩应该是同病相怜啊。”

  张孚敬道:“不行不行,她们婆媳俩本来就是一个鼻孔里出气,叫她们在一起,不是给她们提供合谋串供的机会吗?”

  桂萼不耐烦地说:“那你说怎么办?最好说具体点。”

  张孚敬胸有成竹地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使庄肃皇后松口,还是必须皇上……”

  桂萼打断张孚敬的话说:“你是说让皇上去给她道歉?”

  “你乱插什么嘴?我是说必须要皇上身边的人才行?”张孚敬加重语气地说。

  桂萼追问说:“那是谁呢?”

  张孚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那个人就是——陆炳。”

  “陆炳?”桂萼疑惑地说:“这陆炳能有什么用?铃又不是他系的,他怎么能撬开庄肃皇后的嘴呢?我不信。”

  张孚敬很有把握地说:“不信?你想想啊,陆炳在这整个事件中是处于中心地位哩。行刺皇上的时候有人请他喝酒,庄肃皇后来的时候又是他在阻拦。只有他才能两边说话两边听,否则,没有谁能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

  嘉靖皇帝在张孚敬、桂萼的斡旋下,决定放弃对庄肃皇后治罪的想法,但前提必须是庄肃皇后供出幕后指挥者。

  这可急坏了张孚敬呀。劝说庄肃皇后,陆炳虽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的嘴巴行吗?唉,要是陆炳能说会道就好喽。对啦,不如把陆炳先训练一番。

  听张孚敬说此事紧急,陆炳禀报皇上同意,迅速来到刑部大狱对庄肃皇后进行审讯。谁知刑部死活不同意,狱卒说:“必须持皇帝的手谕,小人才敢放行。”

  陆炳急躁地道:“本官是奉皇帝口谕来的,如果不信?让你们的尚书来跟本官说话。”

  那狱卒皮笑肉不笑地说:“哟,陆大人口气还不小哩,你知道我们的尚书是谁吗?他愿不愿意见你还是个问号哩,你倒一厢情愿地居高临下,要他来跟你说话。”

  陆炳早已忍耐不住,哪经得起他这般戏弄?他伸出大手一抓,把那小狱卒提在手中道:“快说,庄肃皇后关在哪里?不说,老子要你的小命。”

  小狱卒受到如此惊吓,哀求说:“大人放开,大人放开,不是我不放大人进去,是刑部尚书有话,下令说即使有人拿着皇帝的谕旨,也不让他进来。”

  陆炳一听,放下狱卒道:“刑部尚书真的这样说?如果尚书有令,本官就不怪你。”

  小狱卒跪下磕头道:“陆大人明鉴,这话千真万确是颜尚书说的。”

  颜尚书就是颜颐寿,时任刑部尚书。他追随杨廷和十多年,凡朝廷诸事都与杨廷和密切配合。杨廷和的致仕使他一百个不习惯,总盼着有朝一日杨廷和能重返朝廷,与他共谋大业。

  陆炳听信小狱卒的话,找到颜颐寿,说明来意道:“陆某人奉皇上口谕,特来审讯庄肃皇后,还请颜大人高抬贵手。”

  颜颐寿不屑一顾地说:“皇上口谕?老臣怎么没听见?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哎,颜尚书,我是皇上的侍卫,还能假传圣旨欺骗刑部?你要是不信,就将我立刻捕获好了。”陆炳没好气地说。

  颜颐寿漫不经心地说:“陆大人别拿圣旨吓人,本官见得多了。你如果再在这儿撒野,别怪本官不客气。”

  陆炳气愤地将桌子一拍说:“谁在撒野?你身为刑部尚书,故意与皇上作对,该当何罪,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说,是让我审还是不让我审?”

  颜颐寿也不示弱,他并不正面回答陆炳的问话,而是高声喊道:“来人啊,给我将这狂徒轰出去。”

  五六个领命的狱卒跑过来将陆炳紧紧围住,做出捕人的样子。陆炳突然抽出随身宝剑,呜呜地不停挥舞,早有一个狱卒撞在剑尖上,倒地不起,鲜血直流。

  颜颐寿见状,大声叫道:“反了反了,快给我上,把他抓住,关进牢房。”

  陆炳舞剑冲出包围,急忙向锦衣卫跑去。

  颜颐寿指挥着狱卒道:“给我追,打死他,这个野蛮的南蛮子,竟敢与我作对。”

  不一会儿,陆炳带着一百多名锦衣卫兵校快速地开了过来。在陆炳的指挥下,迅速包围了刑部。陆炳走到颜颐寿的面前道:“颜尚书,我倒要看看是你狠还是我狠。说,听不听皇上的口谕?”

  颜颐寿作为老臣,哪里受过如此鸟气,硬着头皮说:“不见皇上的亲笔手谕,本官是不会让外人插手刑部的,量你也不敢抢监劫狱吧。”

  陆炳没有与他搭话,而是指挥手下的兵校道:“把这个抗旨的贼臣捉拿归案,打开狱门,提出庄肃皇后。”

  陆炳一声令下,锦衣卫兵校闪电行动,但遭到颜颐寿的顽强抵抗。陆炳利用人多的优势,将颜颐寿逼到一间小屋里,使其失去指挥能力。众狱卒发现尚书已经销声匿迹,再也不敢抵抗,听从了锦衣卫的指挥,看管狱卒乖乖地带着陆炳去见庄肃皇后。

  陆炳惊喜地道:“庄肃皇后,你受苦了!我是代表皇上专门来解救你的。”

  庄肃皇后一脸茫然,呆呆地看着来人,一句话也不想说。陆炳以为她变成了痴呆,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陆炳令人抬来一乘花轿,将庄肃皇后送到她的宫中。待护送的兵校走后,陆炳又吩咐宫女侍候皇后梳洗,以使她安心休息。

  第二天,陆炳又到庄肃的宫中。他一入宫门,看见皇后正在与宫女们说着什么,顺口说道:“庄肃皇后安康!”

  庄肃皇后提提眼睑,欲言又止,宫女们则亲热地招呼他坐下。

  陆炳态度诚恳地说:“我知道皇后对我有意见,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呀。皇后想想,即使再亲的人也不能随便冲撞皇上,是不是?那时只怪我没有将皇后拉住,否则,就不会出现以后的事情了。”

  庄肃皇后只是装着傻愣愣地默默地听着,不说话,也不正眼看陆炳,那神情活像一个冰美人。

  陆炳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尴尬的局面,问宫女们道:“皇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其中有个宫女小声地说:“皇后可能是受到刺激,心里郁闷。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呼喊妙菁,估计是要看太医了。”

  陆炳又转向庄肃皇后道:“皇后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看太医?这都是皇上交代过的,皇后可不要误会皇上呀。”

  突然,庄肃皇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道:“说我误会皇上,我能误会皇上吗?呜呜……武宗不在了,我该受别人的欺负……呜呜……”

  陆炳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听到庄肃皇后委屈的哭声,心里也是酸酸的,只好附和着说:“哭……哭吧,哭出来好受些。”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也挤出了眼眶。

  陆炳的真诚终于使庄肃皇后放下矜持,回到现实中来,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陆炳看到庄肃皇后的情绪开始稳定,语重心长地说:“难道皇后真的想与皇上断绝亲情,成为陌路人吗?据我所知,皇上从来对你没有丝毫假心的,难道皇后自己看不出来吗?”

  庄肃皇后一听,亦推心置腹地说:“其实,我与皇上闹也不是真心的,过后想想后悔极了。但他不应该那样对待我呀,这叫我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是啊,你这么一闹,觉得自己的面子无处搁,那皇上呢,他的面子就有处搁了?要是一般的大臣像你这样冲撞皇上,早就问斩了!你可给皇上增加了很大的压力呀。皇上说皇嫂一向知书达理,顾全大局,这次怎么像吃了枪药似的,光对准他开火。对此,皇上也想不通啊!”陆炳漫不经心地说。

  庄肃皇后听了,越来越觉得不好意思,强调说:“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有人……”

  “哎,皇后,今天我们不说别人,我就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陆炳故意拦住道。

  庄肃皇后道:“我就是说嘛,为那一点庄田的事,恨不得天天有人上门来对我说,要我出面去阻止皇上,说如果皇上不同意,就去和他拼命。”

  陆炳附和着说:“我怎么说皇后近来变了个人似的,原来如此。你想没想过,叫你那样做的人,平常跟你的关系怎么样?比如说我吧,自跟随皇上进宫以来,与你和皇太后的关系都很好,没少在皇太后那儿喝酒。为这,我对你一直感恩不尽哩。”

  庄肃皇后愈来愈直爽地说:“就是那个太监张锐,平常哪有来往啊?自从皇上要清理庄田,他就隔三差五地到我这儿给我出主意,叫我与皇上作对,我都回绝了。皇上对我一向仁慈,我们叔嫂关系十分融洽,谁忍心去做那些六亲不认的事呀?这次是妙菁出了事,我非常伤心,总想找机会出出气,结果就找到皇上了。唉,想想真是划不来,清理什么庄田,与我有什么关系?真是的。”

  陆炳说:“与你有关系,但在收缴庄田的时候,那么多的皇亲国戚、权臣勋爵该拿出多少就得拿出多少,就是皇帝赏赐给陈皇后父亲的庄田,还有他两个舅舅的乞请庄田都交出来了,唯独对于你,皇上明显地给予了袒护,你还不知道吧。”

  庄肃皇后脸上现出惊喜之色,反问道:“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唉,我太对不起皇上啦!”

  陆炳又宽慰道:“庄肃皇后不必自责,皇上知道你是受人利用了,所以才让我来劝解的,不要太相信别人而不顾自家的亲情。”

  庄肃皇后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两只手不停地搓揉着。一会儿令宫女们给陆炳上茶,一会儿又叫她们端出鲜果让陆炳品尝。

  陆炳看着庄肃皇后的情绪变得正常,起身告辞道:“皇后保重,望你和以前一样对待皇上。我走了。”说完,抬起脚步就向宫外走去。

  庄肃皇后立即喊道:“哎,哎,皇上将对我怎么处理?”

  陆炳停下脚步,回过头苦笑一下说:“这不是将你接出来了吗?具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皇上从来没说过。”



帝淫宫女 三后相议



  张皇太后停了一下,想想武宗皇帝的失误,才导致今天的处境,便皱皱眉头说:“礼义廉耻?对于皇帝来说,只要能把大明江山代代传将下去,就是最大的礼仪道德,就是最大的讲廉耻。”

  嘉靖皇帝一早醒来,觉得有点头晕,陈皇后立即起床吩咐侍从为皇上熬药。皇帝是昨天病倒的,在这之前,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与陈皇后在一起了。昨晚他被侍臣们送到坤宁宫,感到别有一番温暖。夜里与陈皇后同睡一床,又有了新婚之夜的甜蜜。虽说身体有病,仍免不了要和皇后亲热一番。

  陈皇后受到雨露滋润,秀气的脸颊又变得鲜活红润,一双凤眼格外水灵。她殷勤地安排着侍从,使皇上处处满意。不一会儿,太医将熬好的中药送来,陈皇后亲自将汤药端至皇帝的床前。

  陈皇后柔声细语地喊道:“皇上,好些了吗?起来把药喝下去吧。”

  嘉靖皇帝没有吱声。看到皇上睡得香甜,陈皇后把药碗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在床边,打算等药晾了再喊皇上起来喝。这时,皇帝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脸朝着里面。

  陈皇后以为皇上醒了,乘机喊道:“皇上,好些了吗?不如把药先喝了吧。”

  皇帝还是一声不吭。眼看熬的汤药要晾了,陈皇后不免有些着急。她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抚着皇帝的身子摇晃道:“皇上,快喝药吧……”

  谁料,陈皇后的话还未说完,嘉靖皇帝将一支胳膊猛然扬起拦阻道:“丧门星,啰嗦什么?哪有一清早就喝药的?你故意在诅咒朕,是不是?”皇帝扬起的胳膊非常有力,将药碗打翻,撞在陈皇后的脸上,药水顺着陈皇后的胸前流到下身。嘉靖皇帝感到还不解气,素性坐起来厉声道,“滚,你滚!朕整天拜神修道所积的功德,都被你这个丧门星给冲了,所以朕的身体才愈来愈衰弱。”

  陈皇后感到自己的娇颜一阵火辣辣的,用手一摸,粘粘的鲜血满手皆是,这才知道自己的脸已被药碗划伤。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刚刚鲜活的脸上和着药水血水及泪水,早已面目全非。她忍着无尽的委屈,不敢哭出声,悄悄地退出房门。

  嘉靖皇帝用手不经意地摸到一块湿褥,气得无法安睡。在一旁奉侍的宫女揣摸着皇帝的心思,以为皇帝要起床,手拿衣服走上前去。谁知嘉靖皇帝突然淫心大作,看着手拿衣服的小宫女比皇后一百个顺眼,那双龙手不由自主地将宫女往自己的怀中拉。

  小宫女尚不到十五岁,遇到皇上如此动作,吓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嘴里不断喊着“奴婢怕,奴婢怕……”这更加激起皇帝的好奇心和征服欲,他迫不及待地将一只手伸到宫女的胸前乱抓一通,龙嘴则流着涎水朝宫女的樱桃小口上贴去。宫女眼看无法挣脱,微闭双眼醉倒在床边。嘉靖皇帝手摸着软绵绵的小宫女,膨胀的器官越发兴奋难耐,慌慌张张将小宫女拖上床,亲手为她脱掉所有的衣服,紧紧地搂抱着小宫女,如饥似渴地尽享鱼水之欢。

  陈皇后将脸上的伤痕洗治以后,仍不放心皇帝的病情,吩咐侍从再给皇上熬一碗药,然后用双手将药端到皇帝的床前。她尚未开口,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羞愤交加,转身欲走,只听皇帝厉声喊道:“站住!看不惯,是不是?告诉你,这小宫女比你一百个强!”

  陈皇后被羞辱得无地自容,悲愤道:“皇上,请你自重!”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门。

  那日早朝,百官候等。陆炳匆匆忙忙地找到坤宁宫,发现皇上尚未起床,便站在房门外小心翼翼地禀报道:“皇上圣安!早朝的文武百官已经在乾清宫前等候多时,请皇上敕旨。”

  嘉靖皇帝刚才消耗尽天子元气,正软弱无力地搂着小宫女酣睡哩,迷迷糊糊听到有人禀报,梦呓似的说出“知道知道”。

  陆炳返回乾清宫,对文武百官高声喊道:“皇上口谕,全体官员致道致道,就是要大家向道教致敬。现在开始排队,一起跪到道坛前祭拜天神。”

  内有官员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不是皇上搞错了,无缘无故地拜神有何用嘛。”陆炳循声望去,说这话的正是刑部尚书颜颐寿。

  颜颐寿对陆炳强行劫走庄肃皇后非常痛恨,当天写了折子上疏嘉靖皇帝,痛斥陆炳假传圣旨,非法带领锦衣卫抢劫包围刑部监牢,私自劫持钦犯。要求皇上治陆炳死罪,凌迟处死。

  嘉靖皇帝本来计划在今天的早朝上,将颜颐寿的奏疏公开廷议的,哪知,病中的皇帝偏偏“性”趣盎然,跟皇后尽戏鱼水之欢不说,又在一大早空腹临幸宫女。凭皇帝的病身弱躯,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皇帝赖在床上半天不想动弹。

  陈皇后虽然气得心里滴血,但对皇上还是放心不下,又一次进到房中。她以为那小宫女已经离开了皇上,结果一看龙床,那花红的龙凤相戏的被子底下正在有节奏地起伏颤动。陈皇后热血上涌,冲上前去将那嬉戏的缎被“呼哧”掀开,看那两个人儿正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频频律动,合力交欢。

  陈皇后的妒火油然而起,她用力抓住小宫女就往外提。小宫女赤身裸体,穿堂而过,在场的宫女个个羞得慌忙用双手捂住眼睛。

  陈皇后的行为深深刺痛了皇帝,他不顾虚弱的病体,毅然起床穿衣,指着前来照顾他的陈皇后道:“好你个贱人,破坏朕的好事,小心你不得好死!”

  陈皇后强压着怒火劝道:“皇上,她仅仅是个婢女,你不觉得有辱龙体吗?”

  嘉靖皇帝怒吼道:“住嘴!朕就是喜欢她,你管得着吗?不要发贱,否则,别怪朕对你不客气啦。”

  陈皇后被嘉靖皇帝羞辱得无地自容,哭泣着跑出房门,跑出宫外,一直跑到张皇太后那儿。

  张皇太后早被嘉靖皇帝降格为皇伯母,但陈皇后仍然习惯沿用老称呼,她哭哭啼啼地对张氏道:“皇太后,您可要为我做主呀!”

  张皇太后惊讶道:“孩子,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陈皇后一听太后的问话,忍不住号啕大哭,泪如泉涌,不一会儿整个衣袖湿得透透的。张皇太后忍不住走上前,颤抖地手拿着小手帕,亲自为陈皇后擦拭眼泪。她边擦边说:“孩子,有啥冤屈你就说吧,说出来好受些,啊!”

  陈皇后哽咽着说:“皇太后,我……我不想活了,他……他太不像话。”

  张皇太后用手抚摸着陈皇后的黑发,眼含泪水地说:“好孩子,别哭了啊。有话慢慢说,看我能不能给你想办法。”

  在张皇太后的安抚下,陈皇后慢慢平静下来。

  皇太后趁机问道:“什么事呀,这么伤心?”

  “皇太后,他……他不是人,早晨起床的时候,我好心给他熬药,他却当着我的面,竟然跟一个下贱的宫女又睡在一起,还一睡半天不起床,连早朝都不去上。”

  张皇太后听到此话,并不感到惊讶。这使陈皇后非常奇怪,又催促说:“皇太后,谁是谁非,您给评评理呀?”

  张皇太后慢悠悠地说:“孩子呀,对于皇帝的事,你不要管得太多,以免伤了自己的身子。虽然皇上不把我这个老太婆子放在眼里,但我这几年也在为他着急,不,不光是为他着急,是为大明江山着急呀。你想想,你们结婚已经五六年,至今还不见太子的影儿。依我看哪,你自己怀不上,就要允许皇上多临幸宫女。等到有了皇太子,不管是谁生的,你这个当皇后的才荣耀啊。”

  陈皇后惊诧地望着皇太后,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她疑惑地问道:“难道皇帝就应该不讲礼仪道德了吗?也不讲廉耻了吗?”

  张皇太后停了一下,想想武宗皇帝的失误,才导致今天的处境,不禁皱皱眉头说:“礼义廉耻?对于皇帝来说,只要能把大明江山代代传将下去,就是最大的礼仪道德,就是最大的讲廉耻。”

  陈皇后仿佛听出了太后对自己的不满,说话再也不敢那么倔强了,低声说道:“皇太后说的意思我明白,当初妙菁跟他的时候,我总希望她能怀上龙种的。哪知那女子红颜命薄,还没等到皇上的册封,却暴死在歹徒的剑下。这怪得了谁呢?”

  张皇太后听陈皇后的话,总觉得句句带刺,有点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皇上身体不好,你要好好照顾他。好好哄着皇上,早早怀上龙种,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记住,跟皇帝大吵大闹是没有好结果的,我也不希望你跟他大吵大闹。”

  陈皇后原本投奔到张皇太后这儿,是来出口恶气的,没想到张皇太后却认为皇帝做得有理,反而怪罪自己不怀龙种。她想这皇宫内真是有理说不清,皇帝随便与宫女睡觉成了礼仪道德,女人不怀孩子则是无礼无德。唉,真是皇宫三百天富贵,不如民间一天的洒脱呀!陈皇后怔怔地想着,突然一声“皇妹在这哪”将她拉回现实,她扭头一看,原来是庄肃皇后。

  陈皇后下意识地擦擦红肿的双眼,强装笑颜地说:“皇嫂还好吗?”

  庄肃皇后非常畅快地说:“哎呀,托你的福,总算逃脱了一劫。”

  陈皇后脸上现出不解的神情,疑问道:“皇嫂是有福之人,还会遇到劫难?”

  “皇妹真的不知道吗?”庄肃皇后看陈皇后疑惑的样子,对她讲起了冲撞皇帝一事,说,“我真的感到好后悔。想想皇弟弟才到皇宫的那些日子,皇太后和我经常给他做好吃的送去,他都高兴地接受了,那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哩。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皇帝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干他的事业,要保他的江山,这免不了就要牵扯到我们的利益,我有时就是在这上面想不通。”

  陈皇后听了庄肃皇后的诉苦,心里感觉皇嫂与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所处的环境差不多,心里的不快减消的一些。她装着毫不在意地说:“有什么想不通的?女人呗,该受气。你是来对皇太后诉苦的吧?对她说说,也许管用哩。”

  庄肃皇后纠正道:“哪里呀,皇太后叫我专门来陪你的。”

  陈皇后哦了一声,想到庄肃刚刚与皇上发生那么严重的冲突,若皇上有朝一日知道她与庄肃在一起吃过饭,那不要怒上加怒吗?所以立即说:“是吗?小妹哪敢叫皇嫂作陪呀。你还不知道吧,皇上啊龙体欠安,等会儿我还要回去照护他哩。”

  庄肃皇后挽留道:“吃一餐饭能耽搁多长时间?再说皇帝还有其他人照顾呀。”

  庄肃皇后的话音刚落,张皇太后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对陈皇后说:“怎么,不想在我这儿玩了?傻孩子,小两口生了气,就在外面散散心再回去。”

  陈皇后眼圈红红地说:“我怕他中午又跟那个小妖精混到一起了,我要快点把那个害人精小狐狸赶走,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庄肃皇后明白了她的意思后,插嘴道:“哎,皇妹,千万不要将小妖精赶走,相反,你还要好好地训练她,装扮她,教她如何勾引皇上。”

  陈皇后惊得目瞪口呆,疑惑道:“皇嫂,你是要我教她怎样才能当上皇后的吧?”

  庄肃皇后胸有成竹地说:“皇妹别急。你只有这样,才能吸引皇上经常到你的宫里来,你们才有机会在一起,才有机会怀上龙种。有了龙种,你才能出人头地。”

  “是啊。”张皇太后接着说:“你皇嫂说得对。聪明的人应该利用小妖精,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你要对小妖精管紧点,不能放纵她,否则,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骑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陈皇后怎么也想不通,前朝两位皇后的想法竟这么一致。难道皇后就应该容忍皇帝的胡作非为吗?不行,我不能让那个小妖精中午再勾引皇上。想到此,她站起身来说:“皇太后、皇后,得罪了。宫里还有事,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宫门。

  庄肃皇后用一脸的微笑送走了陈皇后,扭过脸来道:“太后,我这回惹了大祸啦。”

  张皇太后一惊,赶快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庄肃皇后压低声音说:“我用头撞了皇帝的身体。如今皇帝又生病,他会不会怪罪我呢?”

  张皇太后听罢,忧心忡忡地说:“儿媳啊,我对你交代过好多次,即使遇到天大的事,你也不能公开冲撞皇帝。君叫臣死,臣不敢说不死,这是自古至今不变的法则。像我们现在的处境,只能暗地里对他施加压力,你怎么敢明火执仗地跟他对抗呢?唉——”

  “太后您放心,这次皇帝总算原谅了我,他亲自谕令陆炳把我从刑部大牢中救了出来,总算逃过了劫难。”庄肃皇后轻松地说。

  张皇太后好奇地问:“怎么,他们还把你关进刑部大牢了?他们对你还好吗?”

  庄肃皇后不满地说:“就是那个叫什么鬼鹅(即桂萼)的大臣抓的我,他没有经过皇帝允许,就把我送到刑部去了。”

  张皇太后嗯了一声道:“刑部尚书颜大人跟杨首辅关系很好,我想他不会为难你的,是吧?”

  庄肃满不在乎地说:“按说他们谁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不管在哪儿,都得把我当皇后来敬。”她详详细细地将与皇帝对抗的事向皇太后讲了一遍,并强调了陆炳的作用。

  “陆炳那傻小子还能帮你?儿媳哟,你闯了大祸啦!”张皇太后大惊道。

  庄肃皇后仍然兴奋地说:“皇太后您不知道,我能有今天,多亏了陆炳。”

  张皇太后猜测的一点也不错,陆炳从庄肃皇后的诉说中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这就是大太监张锐。

  嘉靖皇帝一听皇嫂闹宫之案牵扯到内宫太监,顿时火冒三丈,吩咐陆炳道:“立即将张锐抓起来审讯,还有庄肃皇后。”

  “什么?还要抓庄肃皇后?皇上,你不是说不关她的事了吗?怎么……”陆炳不解地问道。

  嘉靖皇帝态度坚决地说:“朕叫你抓你就抓,还有什么犹豫的?不过,将他们抓起来以后,要分开审问,并且审问的人员一定要可靠,不能出半点差错。”

  陆炳行一个跪礼道:“遵旨!”退了出去。

  嘉靖皇帝突然哎哟一声,在一旁的德兴听到后忙说:“皇上怎么啦,是哪儿不舒服吗?”

  嘉靖皇帝指指自己的肚子说:“这儿……这儿疼……”

  德兴跑进皇帝的寝宫提出一只马桶道:“皇上,肚子疼不是病,一泡稀屎拉干净。来,拉吧。”

  “死德兴,真有你的,你不说快给朕请太医看病,光提个马桶来就了事了?”嘉靖皇帝恼火地用脚踢翻了马桶说,“快去喊太医!”

  德兴扶起马桶说:“皇上,不行您就到屋里面拉去吧。奴才在外面给您烧香磕头,请老天爷保佑。”

  嘉靖皇帝一听,忙赞赏道:“哎,你这个办法好。快去拿香烛,朕要亲自拜。”说起拜神求道,皇帝的病忽然减轻了一半。他立刻离开龙椅,走到设在宫内的醮坛前,先做准备。望着醮坛禁不住叹道:“唉,崔文不在家,看这醮坛上布满了灰尘。”

  崔文在江西龙虎山一等就是三个月,只等到邵元节在那座山洞内修炼完毕,才启程赶赴京城。

  那崔文去江西时因任务在身,一路上没敢搜刮钱财,而在回京的路上,他仗着自己钦差大臣的身份,往往人还未到,前锋早已到达各县衙州府打点安排好了。所到之处的州府县衙大小官员,都要迎来送往,请客备礼。不出三县,崔文便捞了个大满贯。车上的金银珠宝渐渐增多,膘肥体壮的战马也无法快奔,只好缓慢前行。折腾月余,他们才走到大明的故都南京。

  南京应天府的大小官员早已出城十里相迎,崔文看到这阵势,心里喜滋滋的。其他官员的迎来送往暂且不说,单说南京翰林院有个叫严嵩的,时任国子监祭酒,早年为当今皇上登基助过一臂之力。本来他可以在京城为官的,但他偏偏人缘不及,被杨廷和暗中将其流放到南京。严嵩打探到崔文要来,做了充分的准备,心想这次要通过崔文,至少让皇上想起,我严嵩曾帮过他夺得皇位的功劳。作为国子监祭酒,要想见钦差大臣崔文,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这难不倒严嵩,他想好了办法,实现愿望。

  在各大官员为崔文欢宴的时候,严嵩数次拜见了道教大师邵元节,言谈举止中都显示出对邵元节崇拜不已,并言明自己为官前本也是一名道士,况且又是江西分宜人氏,离龙虎山不远,请求邵元节从中打个圆场,好让他与崔文见上一面。邵元节乐得满口答应。

  等到接请崔文热降温的时候,严嵩才呈上帖子,请求单独面见崔文。

  崔文看见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帖子,顺手扔在一边说:“什么国子监,谁认识啊?”

  邵元节接着话头说:“崔大人有所不知,这国子监祭酒严嵩是老道的同乡,他早已闻听崔大人的盛名,这次一心想拜见你,不知崔大人能否遂他所愿?”

  有邵元节开口,崔文哪敢说半个不字?

  严嵩一见到崔文,跪在地上道:“下官给崔大人请安。不才早闻大人精通道法,皇上甚是器重。今闻大人路过敝地,下官对大人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难以自持……”

  崔文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严嵩脸一红,怔了一下,立即收住那些虚枉之词,改口说道:“下官的级别不够,不敢备酒款待大人,只好备上一份薄礼,请大人笑纳。”

  崔文微笑着说:“哎呀,你就为这事?还请邵大师出面?真是的。”

  严嵩心想,你想得倒美,我那一千两银子是白花的?于是接着又说:“是呀是呀,下官倾慕大人英名,特来拜访,然而有一要事想拜托崔大人您帮忙,不知大人肯不肯?”

  崔文很干脆道:“说。”

  严嵩边掏出一个信封边说道:“请大人务必将这一奏章亲自交给皇上,还请大人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美言,下官不胜感谢。”

  崔文接过奏疏,在手里把玩着说:“国子监祭酒,直接上书皇上,你的胆子真不小啊!”

  严嵩笑着说:“哪里哪里。崔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与皇上早有交往,只因皇上国事繁忙,无暇南巡,而不才又无机会北上京城,所以多年未曾与圣上谋面。大人此次能鼎力相助,下官将没齿难忘。”

  崔文惊诧道:“啊,原来你与皇上是故交?你怎么不早说呢?好,这个忙我给你帮定了。”说完,崔文提着银袋走出门外,很久很久才在严嵩的视线中消失。

  崔文带着邵元节一路搜刮财宝,一边游山玩水,行走了半年多才到达京城。他将邵元节暂时安排在京郊一名寺内,自己兴冲冲地进宫向皇上禀报。

  嘉靖皇帝与崔文分别一年多,每每有所思念,特别是一到蘸斋修道、祭天拜神的时候,见不到崔文就好像掉了魂似的。此时突然听见崔文来报,惊喜得不敢相信,疑惑地问道:“是真的么?”

  德兴加重语气说:“皇上,真的,崔大人真的回来了。”

  崔文急步旋入殿内,五体投地地跪在地上高声叫道:“奴才崔文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皇帝惊喜交加,立即道:“崔爱卿快快平身。”并不由自主地离开龙案,欲亲自去扶崔文,哪知崔文一听皇上的话就一个挺身站起来,皇帝见此,只好止住脚步又回到龙位,并迫不及待地问道:“将邵元节大师请来了吗?哈哈,崔爱卿一路辛苦。”

  崔文面带疲惫地禀奏道:“皇上,奴才身子在外,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您呀!奴才这一年多经历了千山万水、千辛万苦、千……”

  “哎哎,你到底请到邵元节邵大师没有?快说呀!”嘉靖皇帝不耐烦地拦阻道。

  崔文自知失语,立即改口道:“启禀皇上,那邵……邵……”他说着说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嘉靖皇帝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却没了下文,他漫不经心地问道:“那邵大师怎么样了?你还想卖关子呀!”停了一会儿并无回声,遂抬起头一看,惊呼道:“崔爱卿、崔爱卿,你怎么了?来人呀,快来人呀!德兴、德兴……”

  德兴迅速从侧门里钻了出来,用惊恐的眼睛望着皇上,不知如何是好。嘉靖皇帝见状大声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扶起来呀!”

  德兴走到崔文身边,准备将他扶起来。就在德兴弯腰去抱他时,崔文一个鲤鱼打庭站了起来,把德兴吓得瘫痪在地。只听崔文哭泣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有失体统,刚才不知怎么的,奴才昏倒了,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嘉靖皇帝因没有听到邵元节的信息,心里急得痒痒的,此时看崔文又恢复过来,急忙道:“少说废话,快说邵元节邵大师来了没有?”

  崔文立即揖手跪下道:“启禀皇上,奴才将邵大师请来了,现在正等着皇上召见哩。”

  嘉靖皇帝迫不及待地道:“邵大师在哪儿?快请他来,朕日日夜夜都在想他,总是只能在梦里相见啊!哈哈,今天,朕终于可以看见真神了!”

  嘉靖皇帝正沉浸在神仙的梦幻中,一个声音飘了进来:“皇上、皇上,不好了!”

  皇帝一惊,那朦胧的神仙妙境缥缈而去,好不令人失望。他也不看站在大殿的来人是谁,只顾吼道:“你要命啊,要命啊?来人,将他推出去打三十大板。”

  “哎……哎……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皇上,下官有要事禀报的……”不管那人怎么求饶,仍然被拖出去行刑。

  德兴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刚才进来禀报的那人可是陆炳陆大人呀。”

  “什么,怎么是他?”皇帝疑惑道:“朕怎么没有听出来呀?德兴,你快出去看看是不是陆炳,如果是的,就叫他进来。”

  德兴立即冲出殿门,嘴里高喊道:“陆大人、陆大人,皇上宣你进殿。”那些正在给陆炳用刑的喽啰一听也停下来,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德兴。

  “各位大人手下留情,现在皇上急召陆大人进殿有要事相商。”德兴边说边搀扶陆炳起来,帮助他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然后将他带到皇帝面前。

  嘉靖皇帝看见陆炳,如梦初醒,故意问道:“刚才是谁说有要事禀报?”

  陆炳跪着道:“回皇上,下官刚刚得到密报,鞑靼小王子又犯宣府了。”

  嘉靖皇帝听后,猛一拍龙案道:“那一班守边大臣在做什么?一伙小鞑靼来犯,还禀报到朝廷,真是岂有此理!你去查一查那班饭桶是谁。”

  “是。”陆炳正欲转身走时,突然想到另一个消息,又对皇帝道,“禀报皇上,下官还听说了一件事,不知是真还是假。”

  嘉靖皇帝道:“哦,什么事?你说吧。”

  “下官听说西北三边的臣僚现在为一个案子闹得不亦乐乎,两派官员争来斗去,哪还有心思操心边防呀。据说刑部、都察院等部院都有人插手此事哩。”陆炳慢慢地说。

  听了陆炳的禀报,嘉靖皇帝还是不明白,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你说明白点。”

  陆炳突然往地上一跪,惊恐地说:“皇上,就是李福达案!李福达案,您知道吗?”

  “什么李福达案?朕从来没听说过呀。”嘉靖皇帝一脸茫然。

  原来,在大礼仪之争初期,一股暗流就在西北边陲开始泛起。当今武定侯郭勋的祖上郭英是跟随洪武皇帝朱元璋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的名将。朱元璋坐天下后,将名将郭英封为武定侯。嘉靖时期,郭勋又世袭侯位,并掌领团营。这郭勋为人开朗仗义,遇事又颇有远见。在嘉靖皇帝初入北京,展开大礼仪之争时,他不但在关键时刻救了桂萼的性命,而且还资助过张璁张孚敬等礼仪派人士。由此,山西太原卫指挥张寅得以结识郭勋,两人一聊,性情颇和,遂来往渐渐密切,这不免遭到有些人的妒忌,并由此生出是非来。

  在太原卫有一户殷实人家,由于祖上曾受到白莲教的迫害,其后人薛良一直在寻找先世仇人。那薛良在太原卫可不是好惹的,他仗着自己的万贯家财,横行街里,扰民滋事,曾多次受到太原卫指挥张寅的处罚,所以一直对他怀恨在心。这次薛良发现张寅与郭勋交往甚密,而郭勋又与张孚敬等礼仪派坐在一条板凳上,这伙人可是与当朝首辅杨廷和势不两立的呀,而杨廷和的势力可是从朝廷到地方,无处不在的。薛良想到此,有意将张寅、郭勋、张孚敬等人像蚱蜢一样系在一根绳子上,甩到朝廷礼仪之争的大火上,把他们烧焦。于是,他在高人的指点下,精心炮制一纸状子,告发太原卫指挥张寅谋反之罪。薛良的状子称,张寅的真实姓名不叫张寅,而叫李福达,是山西代州人。李福达从小就跟随其叔父李钺参加过弥勒教(即后来的白莲教)的叛乱。李钺被官军杀害后,福达在混乱中逃脱。后来他改名换姓,以张寅的名字混成朝廷的命官。现在,他又勾结新党,乱我祖制,蓄意谋反,为其叔父报仇。

  代州知州接到案子,没有经过丝毫调查,顺着当时的风向,将张寅押入大牢。巡抚毕昭则极力反对,认为这是仇家的诬陷,应该慎重对待,知州才将这一案子搁置下来。



真人进宫 旧案浮动



  夏言跪在地上并不起身,低着头禀报说:“微臣听说皇上不远千里请来一个道人,并听信谣言,轻断国事。微臣以为这有悖于皇上登基诏书,祈望皇上以国事为重,不要轻信那些妖道谗言。”

  这时,崔文迈着碎步走进大殿,跪着向嘉靖皇帝道:“奴才禀报皇上,龙虎山上清宫道士邵元节邵大师前来谒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文故意大声高喊皇帝万岁,是想震慑一下邵元节的。谁知那邵元节神气活现,迈着方步,大摇大摆地走进宫殿,好像在他的眼中从来没有皇帝似的。

  皇帝并不见怪,他一见到渴望已久的神仙道人,早已忘记自己的皇帝身份,慌忙站起来,双手合十道:“大师一路辛苦,有劳大师了。请坐,请坐。”

  邵元节面对皇帝,只是略微欠了欠身子。

  崔文见状,怒斥道:“邵大师,这是大明的皇帝,你应该行跪拜礼才是。”

  嘉靖皇帝立即抬起右手示意道:“崔文,在大师面前不准放肆,下去。”他看着眼前的邵元节,仿佛神仙下凡一般,煞是羡慕。只见那道士须发飘逸,银白透亮,与太上老君的毛发不相上下。他的面颊柔韧细腻,白里透红,真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更妙的是那一双深邃的眼睛,虽然不大,但极有精神,可以穿透胸膛,直视人的心肝。那直板的身材,自信的神态,使嘉靖皇帝忍不住问道:“大师高寿?”

  邵元节柔声细语地神吹道:“不敢高寿,贫道八十有六。”

  嘉靖皇帝倒抽一口凉气。他哪里相信眼前这个道人竟已八十多岁,神了神了。想想父皇,四十多岁便英年早逝。如果早早认识邵大师,也许父皇至今还健在哩。想到这儿,他心里生起一丝安慰,幸亏如今做了皇帝,才得以结识这神仙大师。虽然目前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佳,但现在有大师在身边,总可以搭上神露仙气的。此刻,嘉靖皇帝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讨好似地说:“大师如此高龄,花费如此长的时间,行走如此远的路途,看起来身体还是如此硬朗,真是人间奇迹呀!崔文他回来还昏倒在大殿里哩。”

  “哦?他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昏倒呢?”邵元节惊讶地说。

  嘉靖皇帝接着说:“你感到奇怪吗?凡人都是这样的,一遇到劳累过度都像泥巴一样瘫软在地。所以朕特别崇拜像您这样的仙人,就是想讨教一些健身之道啊。”

  邵元节听后,扯了扯道袍,伸展左右胳膊抖抖袍袖说:“皇上推崇道教以健身,这条路算是走对了。不瞒你说,贫道自幼追随神道,深得真人指点,学了一些道法。”邵元节说到高兴处,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做起曲体运动。他前曲身体,将那高傲的头顶放在脚背上,来向皇帝证明其身体柔软似水。末了,他又对嘉靖皇帝说,“倘若有幸真人传道,不仅仅可以强身,更重要的是一旦得道,便能感觉出神同仙随,呼风唤雨。神道为我所用,天地融为一体。”

  邵元节从嘉靖皇帝关心的健身讲起,使皇帝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邵元节看这样就轻而易举地撩起皇帝的兴趣,壮着胆子神侃道:“皇上,贫道年轻的时候跟随真人学了三年,就离开师父,独自施惠天下。在江西龙虎山,谁不知晓贫道二十岁那年,为干旱得冒火的山区百姓请来了龙雨,救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贫道可不是吹牛呀,在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中岳嵩山,都有贫道的足迹。不是驱邪看病,就是呼风唤雨。贫道还到过齐云山为巡抚大人求过子嗣哩。”

  嘉靖皇帝听得如痴如醉,好像自己真的遇到了神仙似的,情不自禁地飘然起坐,劝邵元节道:“大师用茶,大师用茶。”

  邵元节受到如此礼遇,更加扬扬得意。他口若悬河、汪洋肆意地将自己的道术在嘉靖皇帝面前吹嘘一番。又手舞足蹈,示范给皇帝看。嘉靖皇帝最感兴趣的当然是强身健体、修道成仙、长生不老以及拜神求子了。他趁邵元节喝茶的机会提问道:“请问大师,朕怎样才能长生不老呢?”

  邵元节一听这个可笑的问题,得意的神情凝固不动。只见他突然站起来,略一思索,高傲地昂起头,右腿高高一提,呈金鸡独立之势。这时,嘉靖皇帝眼前仿佛飘过一团白云,看着邵元节像得道仙人一样直往云中升腾,眨眼功夫便不见了,留给他的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氤氲之气。嘉靖皇帝正不知所措之时,突然听见“哈哈……”一串朗朗笑声:“皇上,贫道这是在回答你的问题哩。看看,要想长生不老,就必须跟贫道刚才一样——修道成仙呀!”

  皇帝如梦初醒,强作镇静地称赞道:“大师真乃神仙也!让朕羡慕不已啊!以后还望大师多多传道,助朕修炼呀。”

  “好说好说。”邵元节大言不惭地说,“要想长生不老,对凡人来说,难。而对皇上来说哩,不难。只要皇上按照吾道的教义,专心修炼即成。”

  嘉靖皇帝与邵元节的谈兴甚浓,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早已把朝廷政事、个人烦恼抛到九霄云外。要不是有人来报,还不知与邵元节谈到何时哩。

  来人个子不高但很壮实,头戴翼善冠,身穿黑官袍,得到皇帝允许,疾步如风地进了殿门跪禀道:“微臣夏言叩见皇上!”夏言乃是兵部给事中,因为在庄田的整顿中立了大功,甚得皇帝的器重,所以才能随时见到皇帝。

  谁知嘉靖皇帝听到禀报,有气无力地道:“平身。夏爱卿有何要事呀?”

  夏言跪在地上并不起身,低着头禀报说:“微臣听说皇上不远千里请来一个道人,并听信妖言,轻断国事。微臣以为这有悖于皇上登基诏书,祈望皇上以国事为重,不要轻信那些妖道谗言。”

  “大胆!”嘉靖皇帝恼羞成怒,指着夏言道:“你……你……你竟敢责怪朕轻断国事?朕轻断哪一件国事了?你给朕说清楚。”

  夏言毫无惧色道:“皇上恕罪!微臣深知这样会冲撞皇上,但为了大明江山,微臣早已将死置之度外。臣听说现在边防屡有外族来犯,但守边将臣既不向朝廷禀报,也不组织抵抗。如果长期这样下去,必成后患。祈望皇上体察。”

  嘉靖皇帝余怒未消,追着问道:“你少打岔。朕叫你说出那轻断的事是什么,怎么胡扯起来了?”

  “禀报皇上,据臣所知,陆炳陆大人曾经向皇上禀报过李福达一案,这与边防与朝政都极有关系。皇上清楚是怎么回事吗?”夏言有理有据地说道。

  “这个嘛,这个嘛,这件事朕不想弄清楚,由他们去办吧。”

  夏言加重语气说:“皇上,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冤案,弄不好会牵涉到刚刚确立的礼制呀!所以,微臣以为皇上不能等闲视之。”

  嘉靖皇帝有意反问道:“你是说朕对国事等闲视之,只有你在呕心沥血?”他边说边将手头的一份折子丢给夏言,说,“你自己看去吧。”

  皇帝对于奏折一般不会轻易给大臣看的,何况此时的夏言只是一名小官。但年轻的皇帝从与夏言认识开始,便对他产生好感,认为他生性正直,能秉公无私,这正是皇帝所需要的人才啊!夏言捧着皇帝丢过来的折子,只扫一眼,知道是有关李福达案的。原来,已经有人向皇帝报告了。至于是谁写的,他也不便翻看后面的落款,于是,又双手捧着折子奉还给皇上道:“谢皇上厚爱,微臣知罪了。”

  嘉靖皇帝睥睨他一眼,扬扬得意道:“朕不怪罪你,但这件事你以后不必插手。”

  嘉靖皇帝丢给夏言的折子,正是马录不久以前才上奏皇上的。嘉靖四年秋,御史马录巡视山西。马录也是朝廷老臣,与现任大理寺评寺杜鸾、左都御史聂贤等老臣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到山西后,对于三边防务过问不多,倒是特别关注李福达案件。那代州知州本来是要对李福达坐实死罪的,只是巡抚毕昭的干预,才使这一案件拖了下来。今天马录提起此案,知州干脆站在告发人的立场上,添油加醋地向马录吹嘘一番。马录查问此案的消息被武定侯郭勋知道了,他认为这是个好机会,既然朝廷官员到山西重提此案,就说明上面对李福达案也有看法,何不主动给马大人写信,陈述案情,托请他将福达解救出来呢?想到这里,郭勋热血沸腾,不能自持,提起笔将自己的观点阐述无遗,更要命的是郭勋在对马录毫不了解的情况下,请求暗中帮忙,免于对李福达的刑事追究。

  马录得到郭勋的亲笔书信,如获至宝,算是这次巡视山西最大的收获了。他回到京城,将郭勋的密信整理成奏折,及时上奏给嘉靖皇帝。而夏言指责皇帝的正是这件事,所以嘉靖皇帝想也没想,就将这一副折子丢给夏言,将夏言打发走,皇帝顺手拿起朱笔,将折子批给都察院重新审理。

  案子转到都察院,那一帮人并不急于审理,而是在一起开起了“碰头会”。杜鸾、聂贤、颜颐寿等都是掌握朝廷司法棍棒的权贵,他们要想将谁一棒子打死,那不是太容易了吗?杜鸾得意地说:“现在武器(即李福达案)已经在手,就等寻找目标啦。各位有何高见?说一说。”

  刑部尚书颜颐寿与杨廷和是至交,心里一直在为杨廷和打抱不平,他说:“我看这么办,审理这个案子不要性急,应该一步一步地走。我们要先就案子本身在皇帝面前造造舆论,使皇上对案子深信不疑。如果这样,那一帮人就是想翻也翻不过来了。哈哈哈……”

  聂贤附和道:“对,对。高,高。就这么办吧。”

  这些天,嘉靖皇帝一直惦记着从江西龙虎山请来的道士邵元节。第一次与邵元节匆匆会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惜被朝廷的政事所打断。如今自己的身子骨也不如以前了,应该抓紧时间,让邵大师传授秘法,使身体强壮起来。他匆忙拟了一道圣旨放在龙案上,又看了看,满意了才放下手中的笔。然后唤道:“崔文,把这道谕旨送到邵大师处,叫他晚上来给朕传授法术。”

  崔文手捧皇帝的圣旨,神气十足地去到邵元节的临时道场,行至门口,只见殿门大开,想必邵元节一定在里面,他按惯例高声喊道:“邵元节邵大师接旨——”

  崔文站在门口等了半天,不见邵元节的踪影,接着又喊了一遍,但还是没有人回应。崔文只好放下身架,走进殿里,一看,邵大师正在坛前闭目打坐,崔文进来,他像没发现似的,根本不理崔文。

  崔文气愤不过,走上前去对着邵元节的耳朵大声喊道:“邵大师接——旨——”然后退至门外,等他出来跪下再开读圣旨。

  邵元节像聋子一样,仍是丝毫不动。

  崔文气得像一只打懵的癞蛤蟆,徒有一肚子气,却无计可施。这时他从地上捡根羽毛,又走进去,悄悄将羽毛放在邵元节的耳朵里转动,并说:“拒不接旨是要杀头的……”他正说着,邵元节胳膊肘一动,把他抛到空中,“咚”的一声落在门口。

  “哎哟、哎哟,好疼啊……”崔文不停地喊着,用手揉着臀部。突然,崔文跳了起来,指着邵元节骂道:“死道士,抗旨是要杀头的!还不快跪下接旨?”

  邵元节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崔文道:“崔官人,贫道以仙为伍,你在这儿掺和什么?”

  崔文气愤地指着邵元节道:“呸!死道士,你与银子为伍还差不多,竟敢在我面前装雅。吾皇对你百般尊崇,那都是我帮你吹嘘的结果,你却如此傲慢。看我不如实禀报皇上,至少让你灰溜溜地再滚回龙虎山去!”

  邵元节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双手合掌道:“崔官人打住,现在你可以宣旨了。”

  崔文道:“你必须跪下接旨。”说完,崔文退出门外,准备宣旨。

  邵元节面朝大门,顺从地跪在地上,听着诏书的内容:“封邵元节为‘秉诚致一真人’,统辖朝天、显陵、灵济三宫,总领道教。赐金、银、石、象印各一枚……”

  邵元节听到圣旨,浑身颤抖。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太出乎意料了。“真人”啊,这可是皇帝亲自赐给的,真正的天下金字招牌。邵元节情不自禁地对着崔文拿的圣旨磕了十八个响头,等他起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血迹斑斑。

  崔文宣读完圣旨,呆呆地站在那里双腿直抖。邵元节磕响头的时候,他也没有看见,他后悔自己不该骂邵元节。在这之前,他真的不知道圣旨的内容,没想到皇帝把邵元节当成真神,使他一步登天,享尽荣华富贵。真的,邵元节邵元节……

  为了使邵真人能够安心修道,嘉靖皇帝又谕令将皇城东的一座老寺观修葺一新,改名为“显灵宫”,专门供奉道教诸神,并由邵元节主持日常法事。



帝后修好 案寓玄机



  只见小婉清的身材似柳柔娜,微微上翘的臀部一扭一扭的,好似一双小巧玲珑的手在暗暗地向他招来招去,把皇帝的口涎就招出来了。皇帝从此迷上了婉清的小肥臀,一有机会便想多看几眼。

  邵元节得到皇帝宠信的消息,立即在宫里传开。皇后陈氏进宫五六年不见有喜,再加上与皇帝的关系愈来愈冷淡,正面临着红颜薄命的窘境。她愁不胜愁,一有机会便跑到张皇太后那里去打发时间,却很少去孝敬皇帝的亲生母亲章圣皇太后,所以她与皇帝日渐冷淡的关系,却得不到章圣皇太后的理解。

  这天,张皇太后、庄肃皇后和陈皇后在坤宁宫玩牌,陈皇后将牌屡屡出错。庄肃皇后边出牌边开玩笑说:“看皇妹一定有什么心事,魂不守舍的。皇妹,你应该多笑笑啊,愁眉苦脸倒把自己愁老了,多不合算啊。”

  陈皇后强装笑容说:“皇嫂,我不高兴么?我真是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真的!”

  “哎,皇妹,你可不能有这种想法呀。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千万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哟。你看我,守寡这么久了,还不是慢慢过来了?哎,我听说宫里来了个道士,能呼风唤雨,什么时候去找他算一卦,看下半辈子的命如何?”庄肃皇后一抓住话题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张皇太后只顾打牌,对晚辈的闲话尽量不插言,但当庄肃说到道士邵元节时,不禁插话道:“是啊,该找个人算算啦,像我现在是过得粪土不如了。”

  庄肃不解地反问道:“太后怎么也说起这样的话来了?您呀,应该只管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不要为那个没良心的人操心了。”她看看陈皇后又说道,“哦,我是说现在的人有能力管好国家,您啊就不要瞎操心了。”

  张皇太后漫不经心地说:“哎,皇后,我听说这位邵大师求子最为灵验的,你何不去求求他,万一有效呢?孩子,别傻了,不动脑筋是要吃亏的。”

  陈皇后悲哀地说:“多谢太后指教。只是……只是这几年……哎呀,我说这些有何用啊。我就是求神保佑,皇上一直不到我的宫里去,又有什么用呢?所以还不如不求哩。”

  陈皇后讲的一点也不假。近两年,皇帝与皇后两人极少在一起,即使陈皇后有天大的本事,皇帝拒不到她的宫中留宿,不去播种,不施雨露,怎么能怀上龙种呢?陈皇后知道,皇帝的生活是越来越放荡了。一次,皇帝到后花园散步,偶然看见一名宫女正在花丛中摘花。宫女在鲜花的簇拥下,显得格外娇艳,披肩的长发在风中飘逸不定,仿佛跟仙女下凡一般。皇帝突然对这位宫女着了迷,三两步蹿到花丛中,与那宫女戏嬉起来。两人情到深处,也不分场合,就在花丛里成就了好事。

  庄肃皇后听了她们的对话,不禁感慨万千,但她脑瓜子一转说:“哎,皇妹,我听说皇上特别崇拜那个邵大师,只要是他说的话,皇帝没有不听的。你呀,不能向他求神,应该向他求情呀。”

  “此话怎讲?”陈皇后不解地问道。

  庄肃皇后卖关子道:“你还是请教请教皇太后吧!她会教你怎么做人的。”

  张皇太后叹息道:“我老了,对皇上也不起作用了。孩子呀,我这一辈子就是对不起你呀!当初是我一手将你接到宫里来的,实指望你在这里能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地生活,谁知会是这个样子。不过,孩子,不要灰心,只要怀上皇子,总会有出头之日的。我看还是庄肃说得对,是要利用邵大师来改善你与皇帝之间的关系,长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从此,陈皇后变得对道教热心起来。她隔三差五地就到邵元节主持的道观显灵宫去拜神求福,请邵元节解签算卦,渐渐与邵元节混熟了。邵元节听说陈氏是当朝皇后,就格外小心侍候着。他对皇帝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一点也不知道,生怕得罪陈皇后。

  这天,陈皇后闭着眼睛抽了一签交给邵元节,他一看,喜出望外,连连向陈皇后作揖道:“恭贺皇后,你抽了一个上上签,真是大吉大利呀,大吉大利!”

  “是吗?我要感谢邵大真人。”陈皇后边说边叫宫女拿出黄澄澄的金条递了过去。

  邵元节掂着如此贵重的金条,两眼发光,更加讨好地说:“皇后抽的可不是一般的签。但偏偏这个签,不主荣华,不主富贵——”说到此,邵元节故意顿了顿,以观察皇后的脸色,并故意拿起金条要退给皇后,嘴里说道:“皇后不必客气,这金条贫道是万万要不得的。”

  陈皇后早已沉不住气,连那金条看也不看一眼,忍不住责怪道:“既然这样,你怎么说是上上签呢?”

  邵元节捋捋胡子说:“皇后别着急,听贫道慢慢说。这个签啊——主至尊!皇后,你会受到众臣万民尊敬的。你看这‘社稷之粮’呢,就是国家的粮食;‘九五之尊’是指皇帝。你身为一名小女子,却能吃国家的粮,跟皇帝睡在同一张榻上,这签真是太切意啦。更为重要的是,皇后你生的龙子将来还会坐拥天下,你将成为至尊无比的皇太后!”

  陈皇后听了这一番解释,由刚才的气短心虚,变为心花怒放,脸上红扑扑的,喜上眉梢。她不知道怎么样感谢才对,只好吩咐宫女又拿出一根金条赏给邵元节。

  邵元节被嘉靖皇帝远道请来,冠于“致一真人”的头衔,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有他自己的目的。皇帝自小生活在南方藩国,阳光充足,气候适宜,可能他是道人转世,生就的单薄身胚,加之从小又疏于习武,体质孱弱,到了北方,对过长的寒冷天气很不适应。特别是与陈皇后婚配后,过度纵欲,使本来就虚浮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使皇帝更为焦心的是屡播龙种,不见收获,真是力不从心啊。家事如此,国事也有助于神道。西北的鞑靼屡侵边关,犯国扰民;南方的倭寇烧杀掠抢,无恶不作;朝廷事务繁杂,大臣之间尔虞我诈。面对如此险恶的形势,要想建成美好祥瑞的盛世,不依靠道教神赐行吗?所以皇帝对邵元节抱有极大的希望。当然,就目前来说,他最为迫切的是向邵元节讨教健康长寿的秘诀。

  邵元节故意神秘地说:“皇上,这道家的强身修炼是有讲究的。”他侃侃而谈地道,“人要长生不老,首先要体健,就是身体必须强壮。而要达到此目的,第一要刻意养神。要使自己精神充足,最重要的是精神特别专注,由少问事到不问事,达到无为之境界。第二就是要养气。精神集中则元气内敛。元气涵养充足,就能无为而知,动合无形。有了这种境界,就可以长生不老了。至于得道成仙,就是更高档次的追求了。皇上只要专心修炼,贫道认为是不成问题的。”

  嘉靖皇帝听得飘飘然,眉宇间荡漾着仙气。

  邵元节看到皇帝眉舒额展,嘴翘眼笑,断定皇帝已经从心眼里臣服道教了。但他明白自己还肩负着皇后的重托,又不失时机地对嘉靖皇帝说:“皇上,贫道以为,在皇上修炼仙道之前,为了国民社稷,先要考虑皇家的繁衍。少壮之时应早得嗣子。皇上至今无子,贫道愿协助皇上完成这一千古功德。神说天道、人道一样。天道——乾为天,天属阳;神为地,地属阴。只有阴阳协调,方能育生万物。人道——皇上为天,皇后为地。天地相配,皇子可生。据贫道推算,皇后当生龙子,皇上万万不可大意!”

  这几年,皇帝正为后宫无所作为、恐误朱家的江山而发愁哩。眼前,这个远道而来的道士竟掐算出皇后能生龙子,这不得不令嘉靖皇帝重新思考与陈皇后的关系。

  当天晚上,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上空霞光万道,在霞光的簇拥下,两条一大一小的金龙在无拘无束地戏嬉。宫女婉清惊奇地叫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快看啊,宫殿前的霞光、双龙!快来呀,快来看啊!”

  陈皇后和宫女丢下手中的活儿,跑出来观看,哪有霞光双龙?看到的却是乌云密布!众人受到愚弄,便去寻找婉清,想叫她解释清楚。仔细一看,婉清却倒在宫殿门口。

  众姐妹立即将她抬进屋里。陈皇后吩咐道:“快掐人中,叫她醒过来再说。”

  有一位年纪大点的宫女上去捧着婉清的头,用右手的大指甲对准她鼻孔底下的人中穴猛然一掐,婉清柔软的身体使劲一颤,哇地惊叫一声,方醒过来。她看看众人问道:“我是怎么啦?”

  陈皇后道:“你还问我们呢?你说,刚才在门外大喊大叫是怎么回事?”

  婉清认真地回忆着,然后精神振奋地说:“哦,对啦,我看见皇后的宫殿门前霞光万道,双龙齐舞呀。怎么,你们不信?”

  “婉清,不要再说梦话了。你看天上,马上要下雨啦。”

  婉清坚定地辩解道:“谁在做梦啊?我说得都是真的,我想我当时要不是喊你们,还能抓一把霞光哩。谁让你们出来晚的?我亲眼看见的,怎么会是假的呢?”

  婉清是陈皇后新近才招进来的宫女,本姓张。张婉清刚刚十七岁,出落得如清水芙蓉,含苞待放。丰润的瓜子脸尽显清秀,明亮的杏眼不大不小,给人以清纯雅静、流盼生辉之感。最让陈皇后欣赏的是其温顺机灵,善解人意。庄肃皇后初看见她时,曾开玩笑地对陈皇后说:“你看婉清的那双眼不大不小,怪迷人的。皇妹,常言说大眼无神,中眼迷人,小眼勾魂。你可要注意,小心她把皇上迷住了。”陈皇后听了不置可否,也没把这话放在心。现在看到婉清那个认真劲,故意笑着说:“听听,人家讲你说梦话,你还不承认,霞光怎么能抓到手啊?”

  婉清听了陈皇后的话,委屈地流下眼泪,口里不住地重复着“就是嘛就是嘛……”

  陈皇后见状又说:“好啦好啦,又没有人追究你,哭什么?那些话是逗着你玩的。”就这样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

  突然,坤宁宫门前传来“皇上驾到”的喊声,毫无准备的陈皇后惊慌不已,她迅速整理好发髻,到大殿上去迎接皇上。

  嘉靖皇帝下轿,径直往宫殿走去。进殿后,他看见跪迎的皇后和宫女,用右手做着起来的动作说:“起来,起来吧。”

  皇后及宫女等嘉靖皇帝走过去才敢起身。婉清因为是新来的,总是走在最后,她还不停地揉着流过泪水的眼睛。

  皇帝突然光临后宫,使平常无所事事的宫女们手忙脚乱。她们必须为皇上准备好衣食住行,把皇上侍候得舒舒服服,不能有丝毫差错。

  鸳鸯一宿,只恨夜短,不知不觉天已放亮。嘉靖皇帝本不想起床的,无奈朝中之事不敢懈怠,昨天的奏折还没有看完,有些还是急需处理的。他依恋地吻吻陈皇后,由宫女侍候起床了。

  乾清宫里,从窗子里透进明媚的阳光,嘉靖皇帝深深吸了两口气,一口欲望满足,一口神清气爽。德兴一脸喜色,端来一杯冒着青烟的龙井贡茶说:“皇上,请用茶。这可是刚刚从江南捎过来的。”

  嘉靖皇帝哦的一声说:“谁捎过来的?”

  德兴回答说:“回禀皇上,奴才听说是邵大师转来的。陆大人知道。”

  “嗨嗨,朕知道啦,一定是那个严嵩捎来的。严嵩啊严嵩,乃聪明人也!”嘉靖皇帝深深地品一口茶,开始阅批奏折。

  皇帝看了这本奏折,不觉眉头一皱,急看文后的落款,原来是杜鸾。

  杜鸾、聂贤和颜颐寿一起相商的结果,就是分别上奏给皇上,痛陈李福达案件的前因后果及其牵涉的人员。由杜鸾打头阵上奏,奏文称“经查,山西太原张寅确系李福达,是危害大明江山的叛匪之后,理应杀之。然而席书助郭勋偏袒张寅,致使叛贼一直得不到惩处。臣以为只有先将席、郭二人正法,然后方能审理此案。”

  “哼,席书死都死了,他们还要追究他,这帮混蛋!”嘉靖皇帝禁不住骂道。

  接着,聂贤、颜颐寿也针对李福达案给嘉靖皇帝上奏,其疏文的内容与杜鸾所奏的言辞大同小异。他们众口一词,名为重审李福达案,实则是把矛头对准郭勋。

  面对这些折子,嘉靖皇帝将提起的朱笔放下,然后又拿起来。犹豫了一会,皇帝终于下了决心。他提起朱笔,准左都御史聂贤等人的疏文,将叛贼之后张寅系狱待决,诘责郭勋,不予问罪。

  嘉靖皇帝的御批引起朝廷的小小骚动。颜颐寿立即将同伙找来说:“看看这皇帝,只会和稀泥。对郭勋怎么能不予问罪呢?你们说,是皇帝不清楚事实真相呢,还是他有意偏袒郭勋?”

  杜鸾的手托着下巴说:“我看事情不那么简单。只看皇帝认不认识郭勋,如果不认识,那他就不会偏袒,桂萼、张孚敬就翻不起大浪。如果皇帝认识郭勋,就有可能在试探我们,所以对这件事还是慎重为好。”

  “干脆再找几个人继续上疏,把案情说严重一些,要使皇上感觉出这个案子对他的压力。你们说呢?”这是聂贤出的主意。

  “对呀,应该闹,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到那时看皇上他怎么办!”聂贤最后拍板,按照分工各自行动。

  桂萼得知,因李福达之案要拿郭勋是问,顿感事态严重。他连夜写完奏文,急于上疏皇上。他以为皇帝还在乾清宫,风风火火地往那里赶去。

  桂萼看到乾清宫外漆黑一片,犹如旷野,问及值班侍卫,被告知皇帝不在宫内。

  嘉靖皇帝下午早早走出乾清宫,前往坤宁宫去了。他自从与皇后重归于好,又找回了新婚时的感觉,在感情上对陈皇后极为缱绻缠绵,一刻也不想离开。而陈氏自然改变了以前冷漠自怜的性格,更以温柔贤惠征服皇帝。今日的陈氏,挽起高高的发髻,略施粉黛的脸上似待放的莲花,鲜艳欲滴。嘉靖皇帝看着皇后,心想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她如此漂亮呢?唉,与皇后别别扭扭,耽误了多少欢娱时光啊!

  皇帝提前回到坤宁宫,使皇后兴奋不已。她亲自将一碗银耳红枣汤端到皇帝面前道:“皇上请用,补补身子吧。”

  皇帝怔怔地看着皇后,不知说什么好,在接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将皇后的手紧紧地握住。陈氏的粉脸立刻现出羞色,一双凤眼含情脉脉却又回避着皇帝的目光。

  “你坐吧,好好歇歇。”皇帝语气平和地说。

  陈氏感激地说了声“谢皇上!”然后扭头跑进寝宫。嘉靖皇帝疑惑地用眼睛追去,以为是皇后暗示他到寝宫去的。站起来,正要抬步,皇后又像一个妖艳的小精灵踅回来。到皇帝身边,她拿出一个小彩包对皇帝说:“皇上,这是臣妾利用晚上绣的,你闻闻,多香啊!这里面装的是御医配制的中草药和香料,戴在身上能补身子。”

  嘉靖皇帝手捧香包闻了闻道:“嗯,好香啊!朕就喜欢这种味道。”他像个乖孩子一样,任皇后脱他的龙袍,将香包贴着身体挂着。皇后一不小心挠到了皇帝的痒处,他故意忸怩作态,哈哈大笑,趁皇后毫无防备,将她收入怀中,那吐一个字就为圣旨的龙口早已吸住了皇后的樱桃小嘴。

  宫女们看到皇帝皇后的关系如此亲密,个个高兴异常。婉清是紧随皇后的宫女,因年纪不大,还不谙男女之事,但看到皇帝皇后两人快乐得如鱼戏水,不好意思地把脸调到一边去了。

  两人缱绻完毕,嘉靖皇帝突然指着婉清道:“她是谁?朕以前怎么没见过?”

  陈皇后道:“她叫婉清,是臣妾刚刚要过来的。”然后对婉清道,“还不快向皇上请安?”

  小小的婉清因过于紧张,脸涨得通红。她趋步上前跪在地上道:“奴婢向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好,起来,起来,快起来。这些都是谁教的?跟太监一个声调。”嘉靖皇帝调侃道。

  陈皇后扑哧一笑:“这是宫里的规矩,谁敢不这样说?皇上就不要为难婉清了。”

  说到婉清,嘉靖皇帝又向她瞄了一眼。而这时的婉清也正好以祈怜的目光看着他,皇帝眼光射来的时候,婉清已经来不及躲避,四目相对,嘉靖皇帝感觉从体内迸发出一道闪电,涌动着使人难以抑制的快感。

  看着皇帝愣怔的样子,陈皇后道:“皇上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到床上歇息一下吧。”

  嘉靖皇帝摆摆手说:“没什么,朕突然想到了一本棘手的奏折。”

  陈皇后爱怜地看着皇帝,发现那碗银耳汤已凉,吩咐婉清道:“将这一碗端下去,换一碗热的。”

  婉清端着已经凉了的银耳汤一摇一摆地走开,嘉靖皇帝正好有机会细看婉清的背影。只见小婉清的身材似柳婀娜,微微上翘的丰润的小臀一扭一扭的,好似一双小巧玲珑的手在暗暗地向他招来招去,把皇帝的口涎都要招出来了。就在此刻,嘉靖皇帝迷上了婉清的小肥臀,一有机会便想多看几眼。

  夜晚与皇后同床共枕,皇帝一想起婉清,婉清的小肥臀,就激情四溢,就亢奋崛起,就要冲锋陷阵,就要把皇后的峰峦河谷撕扯一顿,将英雄的精髓倾泻其中。那虽然是两人的世界,却是冥冥中的宇宙,电闪雷鸣呼风唤雨,倒江翻海浪击天庭,直把这空旷搅得泥溅石流,昏天暗地。这一夜,陈皇后完全抛弃以往的矜持,真正尝到了做女人、做妻子的滋味,那种渴望那种煎熬那种快感,真正是人类幸福的源泉,美满的象征,力量的聚集。

  嘉靖皇帝也许聚集了所有的精力,勇敢地迎接这次情感的爆发。天已大亮,陈皇后看着蜷缩一团的皇帝,心里涌现出丝丝快意。她悄悄起床,立即吩咐宫女备好人参燕窝汤,等皇帝起床后滋补。皇后有条不紊地带着宫女整理宫殿,浑身流淌着幸福的乐声。这时,陈皇后突然听到皇帝喊“婉清、婉清”的声音,慌忙向寝宫跑去,看皇帝是不是醒了。

  陈皇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发现皇帝正呼呼打鼾哩。奇怪,刚才喊得清清楚楚的,怎么还没醒呢?皇后的心里不禁起了疑问,那幸福的感觉顷刻无影无踪。

  “皇后娘娘,有人在门外面喊哩。”婉清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

  嘉靖皇帝一掀被子说:“谁在外面喊?”

  皇后转身指责婉清道:“你怎么不小点声?看把皇上吵醒了。”

  皇帝立即拦阻道:“没什么,天不是已经亮了吗?早该起床了,朕没怪你不喊,你却训斥起她来了?婉清,来,给朕把这些衣服拿去。”

  陈皇后丢下他们,到门外招呼来人。

  嘉靖皇帝趁婉清拿衣服时,一把将她的小手抓住放到嘴上亲个不停。那小婉清遭到突然袭击,不知如何是好,任由皇帝摸捏亲吻。

  “德兴,你先等一下,一会儿皇上就起来。”陈皇后在大殿里说。

  嘉靖皇帝听到说话声,这才放开婉清的小手,却叫婉清把脸送过来,他要亲一口。正在两人口口相交时,皇后站在了寝宫门口。

  皇帝发现后说:“来呀,叫婉清把朕拉起来。”

  陈皇后忍气吞声地与婉清一起将皇帝扶起来,再侍候他穿上衣服。婉清满含眼泪,趁机溜出寝宫。嘉靖皇帝问道:“外面是谁?”

  “德兴。”皇后懒懒地答道。

  “德兴,进来。什么事呀,还要你跑来?”嘉靖皇帝高声喊道。

  陈皇后拦阻道:“皇上,还有人参燕窝汤没有喝哩。婉清,快把人参汤端过来。”

  德兴站在寝宫门口说:“皇上早安!是桂大人要拜见皇上,奴才说您不在大殿,他就差小人来喊。您看见不见他?”

  嘉靖皇帝感到越来越不想离开坤宁宫,便说:“去,叫他到这儿来。”

  桂萼带着奏折,匆匆忙忙地赶到坤宁宫。嘉靖皇帝刚刚洗漱完毕,这会正神清气爽地喝着陈皇后递过来的人参燕窝汤。德兴跑过来禀报说桂萼已经等候多时了。

  皇帝品喝着甜蜜蜜的人参燕窝汤,回味着昨夜与皇后蜜蜜甜的灵肉相交,真不愿意会见朝中臣子。无奈来人是桂萼,是他最宠信的大臣之一,能不相见吗?所以皇帝对德兴扬扬手道:“传他进来。”

  桂萼给皇上行了例行礼后说:“皇上,微臣有要事禀报,万望皇上做主。”他将奏折递上去后又道,“皇上,因李福达案牵涉郭勋,这里面是有阴谋的。郭勋一开始就支持大礼仪,还暗中支持不少礼仪官臣,遭受以杨廷和为首的老臣的排挤。他们要皇上问罪于郭勋,就是在引导皇上排斥支持礼仪的诸臣。”

  嘉靖皇帝边喝甜汤边听桂萼的陈述,当听到郭勋曾支持过大礼仪之争时,皇帝禁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桂萼激动地说:“皇上有所不知,在左顺门事件当天,杨慎一伙要先将微臣揍成肉浆,幸亏有郭勋相救,不然微臣早就不能效忠皇上了。请皇上一定明察。”

  嘉靖皇帝最后说:“郭勋有功,朕已经知道,但在李福达案上有没有过,还要细查。朕将案子发下去重审,就是要让事实说话,看谁是谁非。”

  桂萼看已经达到了目的,起身向皇帝道:“谢皇上明察!微臣告退了。”

  自从嘉靖皇帝准奏将张寅系狱待决,以颜颐寿为首的老臣高兴异常,更加坚定了置张寅(李福达)、郭勋于死地的决心。

  张寅的儿子张大仁得知皇帝的御批后,决定上书朝廷,为父亲鸣冤叫屈。这件事又被那批老臣抓为把柄。给事中、御史、亭台谏官连章劾奏,称说大仁上书为父鸣冤叫屈,乃是经过郭勋授意指点的,指责郭勋“交通逆贼”、“知情故纵”、“党护叛逆”,应置重点连坐。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郭勋真是有口说不清,面对一班老臣的围剿,处境相当孤立。要不是桂萼面陈皇上,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真不知道如何应敌。他想到在这生死关头自己不能沉默,于是也上书皇上,申冤诉屈。他除了将李福达案的前因后果叙说清楚以外,并说自己因积极参加、支持大礼仪而得罪廷臣,现在廷臣内外交结,借李福达之案陷害忠良。自己屈死事小,问题是会由此渐及礼仪诸臣,使那班老臣报复得逞,卷土重来。

  嘉靖皇帝看到“渐及礼仪诸臣”时,心里一震,有这么严重吗?一个牵涉到几十年前的案子,这么多人为其聒噪,其中必有隐情。嘉靖皇帝得意地点点头,心里决定就这么办。他拿起朱笔,在一本指责郭勋的奏折上批道:速将人犯张寅逮京,交由刑部重审。

  本来第一次皇帝的御批是“系狱待决”,这次又成了在京重审。颜颐寿得到圣旨心里狂喜,他会同都察院和大理寺诸臣,商议好审理计划,立即令人将人犯送到京城。

  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三月末,颜颐寿怀揣圣旨,大张旗鼓地在午门外审讯李福达案,三法司要员都亲自参加,表明对圣旨的尊崇。但审讯结果却与代州知州所判毫无两样,再次坐实此案。自然,武定侯郭勋难逃罪责。

  这个结果使嘉靖皇帝越来越相信桂萼的话了,越来越感到其背后的险恶用心。他特地召见颜颐寿,对其试探性地说:“此案关系重大,朕将亲自审理。”

  颜颐寿赶快改口说:“禀报皇上,李福达案本来就是疑狱,臣等已竭尽全力了。”

  嘉靖皇帝听颜颐寿说是“疑狱”,更加怀疑他们审理的真实性。于是,严厉地问道:“你说,李福达案究竟是坐实了,还是疑狱?”

  颜颐寿急得满头大汗,吞吞吐吐地说:“禀报皇上,老臣以为是疑狱,还望皇上明断。”

  嘉靖皇帝恼羞成怒,大声呵斥道:“朝廷要你来吃干饭的?一件普通的案子审理至今还是‘疑狱’,朕看你才是可疑哩!”

  颜颐寿用手抹抹额头上的汗珠,哭丧着脸说:“请皇上恕罪,容老臣再去审理。”

  嘉靖皇帝袖手一扬道:“不必了,这个案子你是永远也审不好的。”

  颜颐寿无趣地退下,颤抖着走出乾清宫。

  不久,嘉靖皇帝下诏,将刑部尚书颜颐寿、左都御史聂贤、大理寺卿汤沐、大理寺评寺杜鸾等参与审理过李福达案的大小官员下锦衣卫狱。命桂萼摄刑部、张孚敬摄都察院、方献夫摄大理寺,重新审理李福达案。

  张孚敬道:“要审理这个案子,必须从御史马录开始,只有他如实交代,我们才能找到可靠的证据。”

  “对,立即提审马录吧。”方献夫附和道。

  于是,三法司紧密合作,对所涉官员的府宅、办公要地进行认真搜查。内阁贾永、都御史张仲贤、工部侍郎闵楷、御史张英、大理寺寺丞汪渊等人密谋陷害大礼诸臣的私书先后被发现。御史马录的私书表明,他是这一事件的最积极的策划者。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不得不承认自己“挟私故入人罪”。有了马录的交代,李福达案就顺理成章地定为“系仇家诬告案”而结案。

  案子终于被翻过来了,但嘉靖皇帝并不满足于此,他对张孚敬和桂萼说:“像马录这个混账东西应该处死,让那些诬陷他人的家伙看看自己的下场。”

  张孚敬听后,忙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微臣以为马录虽然可恶,但罪不至于处死。这次要不是他冒着生命之险如实招供,福达之案也不会这么干净利落地结案的。”

  “是啊,从审理的情况看,马录还是识相的,把他们互相勾结的阴谋全都交代出来了,皇上应该放他一马呀。”桂萼也劝说道。

  嘉靖皇帝道:“朕开始对这个案子不以为然,由他们去审理算了。但后来,朕也常想,为什么那帮老臣对李福达案如此感兴趣,拿着这个旧案颠来倒去,原来是包藏祸心啊。这次,朕决不会放过他们。”

  果然,皇帝不久颁诏,刑部尚书颜颐寿等十七人革职闲居,左都御史聂贤等十一人革职为民,布政使李琼、御史马录等十二人谪戍边疆。



淫帝疯狂 孕后丧命



  婉清刚刚把汤碗放在皇帝的面前,正要转身走时,嘉靖皇帝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婉清的小手。两手接触的时候,皇帝感到有股情流蹿遍全身,不能自拔。

  李福达案终于画上句号,嘉靖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与陈皇后亲热月余,感情又趋于疲沓,加上朝中诸事繁扰,又有好几个月没有到坤宁宫去了。心里倒也挂念着,不知道皇后有什么变化,还有婉清。想到婉清,嘉靖皇帝心里一热,不知怎么的,居然有些魂不守舍。他禁不住喊道:“德兴,你在哪儿?”

  德兴匆匆跑到皇帝跟前说:“回皇上,有事要奴才办吗?”

  嘉靖皇帝微笑着说:“你就知道办事。走,跟朕到坤宁宫去。”

  进入皇后宫里,仿佛又有了新的变化,宫内明亮素雅,使人觉得清香扑鼻,温馨无限。皇后满面笑容、小心翼翼地陪侍着皇上,既兴奋又害羞的样子。嘉靖皇帝倒没有在意皇后的表情,只是觉得这宫里还缺少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因而有些心不在焉。突然,他问道:“哎,婉清到哪儿去了?”

  皇后答道:“哦,到太后那儿去了。”

  嘉靖皇帝这才安下心来,又用柔和的眼光看着皇后,陈皇后忙将身子向皇帝身边挪挪,娇怯怯地喊道:“皇上。”

  嘉靖皇帝一怔:“皇后有事吗?”

  “皇上。”陈皇后羞答答地说,“臣妾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嘉靖皇帝疑惑地问:“哦,什么好消息?快说给朕听听。”

  陈皇后激动地说:“臣妾有……有喜了!”

  嘉靖皇帝听说皇后怀了龙胎,惊喜道:“真的?!你敢肯定吗?”

  陈皇后认真地点点头,眼睛放出明亮的柔光。嘉靖皇帝慌忙用双手扶着皇后的两肩说:“你坐好,别动,你要好好修养,什么事也别做,啊!”

  陈皇后抿着嘴,深情地点点头。

  突然,嘉靖皇帝丢下陈皇后道:“德兴,跟朕走!”说完,匆匆离宫而去。

  陈皇后在后面惊喊道:“皇上……”随即晕倒在座椅上。

  嘉靖皇帝带着德兴,径直来到天篆宫。这里是皇宫拜神烧香、抽签卜卦的地方,传说很是灵验。嘉靖皇帝求子心切,并希望这次能抱个小天子。他跪在神像前虔诚地占上一卦,看了看,怕自己理解不准,又请多个道士讲解,随即匆忙赶回坤宁宫,欲讲给皇后听。

  皇后睡在龙床上,宫女正在给她喂汤水。嘉靖皇帝见状道:“怎么搞的?刚才还是好好的,现在就病了?哪里不舒服,传御医来好吗?”

  皇后看见皇上如此关心自己,撒谎说:“没什么,是臣妾不小心把腿碰着了。”

  嘉靖皇帝严肃地说:“你可不能乱动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朕怎么向祖宗交代呀?”他想到占卦的结果,又交代道,“你要知道,这是怀的龙子,他关系到大明江山的未来。”然后吩咐道,“德兴,去把御医叫来。”

  御医提着药箱慌慌张张来到后宫,隔着珠玉吊帘给皇后号脉。御医分别切脉皇后的左右手腕,然后,颤抖地跪到皇帝面前道:“恭喜皇上,皇后喜怀龙子!”

  “真的吗?你敢肯定?”嘉靖皇帝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御医。

  御医肯定地点点头说:“皇后确实喜怀龙胎。不过,皇上,现在皇后身体虚弱,应多多休息,注意保养,保持快乐的心情,这样才益于龙子的成长。”

  御医欲向陈皇后亲自说些注意事项的,但见皇帝一直守在旁边,只好作罢。他总是放心不下,便通过张皇太后转达自己对皇后的嘱咐:为了龙胎的安全,不要再陪皇帝。

  嘉靖皇帝则沉浸在兴奋之中。御医一走,他便对皇后说:“朕到天篆宫占了一卦,你猜是什么卦?”

  陈皇后向来对神道不感兴趣,随便回答道:“臣妾怎么知道啊?”

  嘉靖皇帝说:“告诉你吧,这卦叫‘亢龙有悔’,依卦象,‘亢龙’是男象,你怀的当然是龙子。不过,‘有悔’看起来不太吉利。”

  陈皇后听到此语一惊,随之打岔道:“俗话说尽信卦不如无卦。皇上放心,不会有事的。”陈皇后看到皇帝如此关心自己怀的孩子,才理解了张皇太后和庄肃皇后力劝自己早怀皇子的好意。她满含深情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皇帝不愿移开。嘉靖皇帝哪有不解其意的?他一把搂抱着皇后,两人热吻不止,情到浓处无法抑制,皇后微闭双目就势倒在床上。皇帝早已情入魔窟,压在皇后身上如神仙般缥缈。混沌中,皇帝嘶啦嘶啦将皇后的衣服扯个精光,两人鱼水般地云雨交欢。皇后激动的呻吟声越来越高,宫女婉清听见声音,怕皇后出现意外,推开寝宫门,一眼看见皇后的被子已经滑落地下,正欲去捡时,双眼往床上一扫,羞得两颊通红,皇帝与皇后正赤裸着身子,似蛟龙出水,波浪滚翻。

  陈皇后时时想到御医的嘱咐,本想避免与皇帝同床共枕的,但一想到分房时间太长,皇帝冷落了自己怎么办?就这样,她在思想上矛盾着斗争着,而在行动上却还是极力迎合皇上、取悦皇上。

  自从皇后有了身孕,嘉靖皇帝格外迷恋绻缱皇后。在他的感觉里,和怀孕的皇后行鱼水之欢,别有一番滋味,比以前更加刺激更加销魂。他无心上朝,无心拈花惹草,整天恋着陈皇后,恋着和她上床,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简直是人生的升华,是人性的极乐。在那段日子里,嘉靖皇帝孱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无尽的性欲和精力,令人难以想象。

  在皇帝与皇后天天忘情交媾的欢娱中,皇后的肚子愈来愈大。张皇太后和庄肃皇后听说皇后皇帝整天沉溺在情欲的游戏中,十分为皇后肚子里的龙子担心,不时到后宫关心看望。张皇太后以长辈身份对皇后说:“你怀了龙子是宫里的大事,可要注意龙胎的安全呀!皇帝还来不来?”

  陈皇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庄肃皇后接着话头严肃地说:“皇妹呀,你可要小心呀!要和皇帝分开睡,保龙胎要紧。不要只为了快乐而误了大事。”

  张皇太后又转身对站在旁边的婉清说:“婉清,皇后身怀有孕,你等要细心照料,如有半点差错,当拿你是问。”

  婉清连忙跪于地上回话道:“请皇太后放心,婉清记住了。”

  嘉靖皇帝看着皇后的肚子越来越大,也知道不能像以前那样夜夜交欢销魂了。有时来看皇后,只能摸摸她那隆起的肚皮,然后恋恋不舍地蔫蔫离开。要么克制着长时间不来,令皇后想得心里发疼,他自己也无精打采。

  幸亏皇后这里有婉清照顾,她才不觉寂寞。那婉清虽然跟随皇后时间不长,但她眼明手快,善解人意,凡事不用皇后吩咐,就把一切做得十分得体,陈皇后对她十分满意。

  一次,嘉靖皇帝来到后宫看望皇后,渴望的眼光,看到的却是皇后脸上不堪入目的色斑,零乱的头发和邋遢臃肿的身子。皇帝对皇后渴望、思恋的美好的精神大厦顷刻倒坍。从此,嘉靖皇帝对陈皇后失去了情恋,甚至对她有些腻烦。他躲到乾清宫里,想着与孕妇交欢时的快乐,又无心临幸其他女人,甚是郁闷。一日,婉清突然出现在乾清宫皇帝的面前,使嘉靖皇帝眼前一亮,立刻有了精神。他猛然醒悟过来,一拍头道,是啊,朕不就是在为她失落吗?他正想时,婉清已经跪在地上说:“奴婢叩见皇上!”

  嘉靖皇帝不知如何是好,慌忙摆着手道:“哦哦,起来起来。你不是皇后的人吗?怎么到这儿来啦?”

  婉清又跪下说:“请皇上恕罪!是皇后娘娘叫奴婢来喊皇上过去的。”

  嘉靖皇帝本来不想去坤宁宫的,但婉清的吸引力足以改变他的决定。只见婉清冠面如玉,细眉似柳,明亮鲜活的眼睛摄人魂魄。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像天仙一样美丽。嘉靖皇帝像只小绵羊,温顺地跟在婉清后面,双眼却色迷迷地盯着那难于忘怀的美丽的小肥臀。

  皇帝光临后宫,使后宫骤添辉煌。陈皇后不知皇帝的真正心思,对此感激涕零,虽然肚大腰圆,行动不便,但仍然跪在地上施礼迎驾。

  嘉靖皇帝笑着扶起陈皇后说:“免礼,保重身体。”

  陈皇后多日不见皇帝,思恋、委屈和高兴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哭泣着不知说什么好,请皇帝坐下后,即唤婉清上茶。

  乖巧的婉清用银盘端上两杯烟雾腾腾的热茶,先放在窗子下的茶几上,然后捧起一杯端到皇帝面前,嫣然一笑,将茶盏轻轻放下,又捧起另一杯放到陈皇后面前。做完这一切,婉清以礼退下。嘉靖皇帝总是难忘她的小肥臀,双眼盯着她不放。恰巧,婉清又回眸一笑,正被皇帝的双眼接住。皇帝心里咯噔一声,哎呀!一点不假,貌若天仙,正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啊!皇帝惊得差点失态。他强压惊喜,故意问陈皇后道:“朕上次来,怎么没看见她?”

  陈皇后漫不经心地说:“那是到皇太后那儿去了。皇上一直记着这事?”

  嘉靖皇帝根本没有听出陈皇后的意思,转过身用异样的眼神对站在不远的婉清道:“过来,过来,你家何姓?”

  婉清燕语莺声地回答说:“禀报皇上,奴婢姓张。”皇帝开心地笑着点点头。

  陈皇后知道皇帝是个偷香窃玉高手,担心发生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事,于是用眼睛狠狠地瞪了婉清一下,示意她退去。

  看着满脸黑斑的皇后,嘉靖皇帝闭上双目,不知在思考什么。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长叹一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凭陈皇后的经验,皇帝喝茶从来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呷着喝的,所谓品茶润喉,益脾健胃。见今天如此猛饮,陈皇后猜想可能是皇帝太渴了,便又吩咐道:“上茶。”

  张婉清又得进来奉茶。

  嘉靖皇帝眼睛盯着门口,只见婉清身材婀娜,莲步轻移,款款情意,袅袅而至。婉清走到皇帝面前,又是嫣然一笑,轻轻将茶盏放好,悄悄退下。皇帝手扶茶盏,看着退去的婉清,失声叫道:“好漂亮啊!”

  陈皇后听到皇帝情不自禁地赞叹一个宫女漂亮,怀着醋意说:“一个宫女,有什么好看的呀?”

  皇帝也不吱声,等了一会儿,端起杯盏又咕咚咕咚地把一碗茶喝个干净。陈皇后在一旁提示说:“皇上,请慢慢饮用,喝急了,小心伤胃。”皇帝哪里听得进去,翻过底朝天的茶盏说:“朕是太渴了。上茶!”

  张婉清只得又端上茶,她正准备将茶盏放到茶几上,皇帝却伸出手说:“递过来。”婉清将茶盏直接递给皇帝。递盏时,婉清忍不住莞尔一笑,两颊露出温柔的小酒窝,红唇微张,白齿皆露,双眼间更是秋波荡漾。心猿意马的皇帝无法自持,趁接茶盏时趁机捏一下婉清的嫩手,婉清脸一红,心一急,手中的茶盏摇摇晃晃,茶水淋了皇帝一身,茶盏也摔碎在地上。婉清又羞又怕,一溜烟跑了,但一想那摔碎的茶盏,又不得不拿着扫帚回来清扫。

  陈皇后看出了名堂,皇帝喝茶是假,看上了自己身边的宫女是真。

  摔碎茶盏,淋出的茶水将皇帝已经燃烧起来的情欲浇了下去。小宫女虽躲过了一场劫难,嘉靖皇帝的兴致倒也败了,便悻悻然离开了后宫。

  那时,邵元节听说皇帝对有孕在身的皇后情意缱绻,便准备了几粒丹药欲送给皇帝助兴,正在找皇帝哩。他一见到皇帝,鞠躬作揖道:“贫道恭贺皇上有喜了!”

  嘉靖皇帝故意道:“朕有何喜?”

  邵元节说:“皇上快要抱小龙子了,这不是喜是何?”

  嘉靖皇帝道:“唉,真人,你说这一胎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邵元节知道皇上最关心的就是生男生女了,便煞有介事地当着皇帝的面掐掐算算,然后说:“恭喜皇上,此胎当是龙子。皇后受孕的时候,正遇太白金星发光,所以属男。皇上一定要交代皇后保重身体,注意龙子安全。特别是不能使她生气,以免动了胎位。”

  嘉靖皇帝想到在皇后那儿的作为,心里暗暗强迫自己以后一定收敛,不再招惹皇后生气。

  这时,崔文匆匆忙忙地来见皇帝道:“奴才禀报皇上,让奴才找得好苦。皇上,应该祭祀献先帝了。”

  嘉靖皇帝一拍大腿说:“对,朕险些忘记了。快去把严嵩叫来。”

  严嵩现在已官居礼部右侍郎,虽然官职暂时不高,但总算混到皇帝身边了。他经常给嘉靖皇帝捎点小礼品,甚得皇帝的欢心。他头戴冠羽帽,身穿黑色长袍,工工整整地进到乾清宫,向皇帝行礼道:“微臣严嵩叩见皇上!”

  嘉靖皇帝非常客气道:“严嵩,近日可好?”

  严嵩快言快语地说:“微臣托皇上洪福,吃得饱穿得暖,身体棒棒的,时刻准备为皇上效力。”

  嘉靖皇帝笑着道:“严嵩啊,你还是那张伶俐的口齿呀。朕是想让你效力,不知你高不高兴去?”

  严嵩屈身半跪道:“只要是皇上的吩咐,不,是圣旨,微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请皇上下旨!”

  嘉靖皇帝道:“朕决定让你带队,回朕的老家湖广安陆显陵去祭祀父皇。还有郭勋、朱麟与你相随。立即启程,不得延误。”

  严嵩领了圣命,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盼到了这一天,能直接为皇帝效力了。他当即通知相随人员打点行装,说当天晚上三更时分准时启程。

  嘉靖皇帝安排严嵩到湖广祭祀显陵,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转过来,他又请邵元节陪同到天坛拜神祭祖。天坛坐落于北京内城外南,是供皇帝祭天求神的地方。到了天坛,嘉靖皇帝让邵元节先在天坛前演示祭天的礼仪。只见邵元节挽着发簪,穿着长长的道袍,站在昭亨门前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旋转了一会儿,他突然将发簪打开,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地闹开了。

  嘉靖皇帝看得眼花缭乱,不时学着邵元节的样子手舞足蹈。闹完之后,他才规规矩矩地跪在南门前,在自己心里默诵着愿望:保佑龙子平安;自己身体健康长生不老;诸位大臣和睦效忠朝廷。然后向天坛磕了三个头,算是对天神和祖宗的虔诚了。

  嘉靖皇帝祈求的几项愿望是有目的的。在朝廷的臣僚中,礼部尚书席书已经去世几个月,尚书的位子至今还空着。张孚敬、桂萼、费宏几员干将这段时间,总是面和心不和,以怨相攻,皇帝从中调解多次,劝告他们要和睦相处,共图大业。对于礼部尚书一职,嘉靖皇帝本来想早些任命的,无奈当时臣僚们正为李福达一案斗得不可开交,皇帝也就把礼部尚书的任命压下来了。他在天坛祭天时已经下了决心,立即任命新的礼部尚书。果然,到了嘉靖六年十月,皇帝颁诏:擢升兵部侍郎张孚敬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参与机务。至此,悬在皇帝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皇帝的心可以放宽了,皇后却整日愁眉不展。自从上次因醋意太浓将皇帝气走,陈皇后一直后悔不迭。她深知皇帝的脾气,担心皇帝再也不会来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蜜一般的情意就这样消失殆尽。陈皇后心里一阵烦躁,不知如何才能重新唤回皇帝,得到皇帝的欢心。哎,对啦,皇帝不是喜欢婉清吗?我就利用她作诱饵,把皇帝钓过来,这可是皇嫂庄肃皇后教的法子呀。但是如果皇帝跟婉清粘合在一起,那怎么办呢?唉,真是愁煞人啊!哼,我把她看严点!

  陈皇后躺在床上,突然“哎哟、哎哟”地喊个不停,相随的婉清立即站起来问道:“皇后、皇后,您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

  陈皇后只顾在那儿喊叫,根本不理婉清。婉清吓得不知所措,生怕皇后有个闪失,自己脱不了干系,嘴里不停地唤着“皇后……皇后”,早已经泪流满面。陈皇后难受地对婉清说:“快,快去喊皇上。”

  婉清听到皇后吩咐,唤来另一名宫女看着皇后,自己跑去乾清宫。

  嘉靖皇帝看到婉清眼前一亮,说:“婉清,你来做什么?朕好想好想见到你哟!”

  婉清一急,顾不得施礼,气喘吁吁地说:“皇上,皇上,皇后她……她不舒服。”

  嘉靖皇帝冷冷地说:“她不舒服,喊朕有何用?”

  婉清着急地说:“她肚子痛,请皇上快过去看看。要不然,奴婢可担当不起。皇上,您去看看皇后吧,奴婢求您了。”

  皇帝很不情愿地说:“婉清,看在你的面上,朕就去一趟。德兴,准备到后宫。”

  婉清赶快跪下道:“谢皇上。”

  陈皇后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看婉清能不能把皇帝钓过来。如果皇帝来了,又不能只睡在床上,那样不正好成全了那个风流鬼吗?想到这儿,陈皇后干脆坐起来,并令宫女给她梳洗打扮。

  嘉靖皇帝匆匆忙忙来到后宫,一看皇后正仰在靠椅上休息,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升起。陈皇后故意欠欠身体装着要向皇帝行礼的样子,嘉靖皇帝也不说免礼的话,眼睁睁看着大腹便便的皇后行动不便地迎接他的到来。

  陈皇后为了支开婉清,吩咐道:“你去给皇上准备人参燕窝汤。”

  嘉靖皇帝阴着脸问道:“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好好的?”

  陈皇后答道:“是的,皇上。刚才真是疼死臣妾了,现在好多了。臣妾是忍着痛起来迎接皇上的。臣妾心里一直挂念着皇上。”

  嘉靖皇帝并没有被陈皇后的话所感动,但想到她肚子里的皇子,又不得不假惺惺地说:“你应该躺到床上去,那样会更好些。”

  陈皇后执意地说:“臣妾叫她们端汤去了,皇上应该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二人正说着,婉清将一大碗人参燕窝汤端了上来。

  陈皇后对婉清道:“你把汤放在那儿,到外面等去吧。”

  婉清把汤碗放在皇帝的面前,正要转身走时,嘉靖皇帝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婉清的小手。两手接触的时候,皇帝感到有股情流蹿遍全身,不能自持。他贪婪地把婉清的小手摸摸揉揉、捏捏搓搓,不知如何是好。婉清吓得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挣脱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转身看着陈皇后,欲向她求救。

  婉清的无所适从、半推半就的神态越发激起皇帝的兴致。他当着皇后的面,把婉清的两只纤纤细手拉扯到自己的嘴边,狂吻不止……

  陈皇后看见皇帝当着自己的面,公开调戏身边的宫女,做出有失身份的丑事,肚子都要气炸,她向婉清大喝一声:“贱货,还不快退下!”

  皇帝紧紧抓住婉清的双手就是不放,婉清怎么能够走脱?她乞求地看着皇后,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的嘉靖皇帝欲火攻心,急不可待,根本不顾皇后的情面,早把礼义廉耻抛在脑后。他索性站起身来把婉清拦腰一抱,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他搂抱着婉清柔软的玉体,浑身的热血直往上涌。他发狂似的从宫女的额头吻起,再吻嘴唇,一直吻到她的玉脖酥胸……

  看到皇帝肆无忌惮的行为,陈皇后气得脸色发青,眉毛着火。她不顾重孕在身,猛地站起来,伸手就去拉扯宫女。她用力一拽,嘉靖皇帝猝不及防,婉清被皇后拉走。岂料,婉清离开皇帝时,由于失去了平衡,身体一歪,一只胳膊扫桌而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人参燕窝汤被打翻,热汤全部洒在皇帝的身上。

  要是在平常,陈皇后只要给皇上认个错,也许事情就过去了。可今天不同,陈皇后一开始就故意干预,严重影响了皇帝的兴致,妒火对攻欲火,阴狠碰撞阳刚,那还了得!皇帝借机发怒道:“你想烫死朕么?”

  陈皇后也不示弱道:“皇上,你想想,臣妾怀着皇子,整天对你思恋不止,你却在臣妾面前和一个宫女如此戏闹,成何体统?请皇上自重!”

  陈皇后的强硬反驳,恰似火上浇油,嘉靖皇帝狂怒了:“大胆,你管得太宽了!”说完,毫不顾惜皇后的情绪,索性转身走过去,伸手又把发呆的宫女婉清抱在怀里疯狂热吻。

  陈皇后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劲头十足地一个箭步扑过去,从皇帝怀里将婉清抢过来,狠狠道:“你还不快滚!”宫女这才胆战心惊地跑了。

  嘉靖皇帝看到皇后如此霸道,气得暴跳如雷,霍地站起来,右手用力一拍桌子,大怒道:“放肆!你敢欺朕所爱,可知罪吗?朕以为应该滚蛋的是你!”皇帝说着,突然飞起一脚朝陈皇后踢去。陈皇后身体臃肿,躲避不及,正好踢在那隆起的大肚子上。她痛苦地哀嚎一声,前后摇晃,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下子栽倒在地。

  站在寝宫门外的张婉清听到室内一声闷响,顿感情况有变,慌忙闯了进去,弯腰正欲扶起陈皇后,谁知,色迷心窍的嘉靖皇帝,这时正好看见他日思夜想的张宫女的小肥臀,霎时欲火攻心,情焰骤燃。他根本不管陈皇后的死活,一把拉过张氏宫女,把她按在床上……

  陈皇后被其他宫女扶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大明江山的皇帝在自己的床上,正与一个普通宫女如胶似漆地苟合。她悲愤地“唉——”一声长叹,顿觉肚子剧烈疼痛,下身流血不止,软绵绵地倒在嘉靖皇帝与宫女淫乐的床前。

  宫女惊恐地喊道:“皇后、皇后,您醒醒,您醒醒啊……”又跑出寝宫大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喊太医。”宫女们看床上已经被皇帝与婉清占着,不敢惊扰他们的好事,只好搀扶着皇后到寝宫外的睡椅上。哪料刚出寝门,陈皇后身体一软又倒在血泊中——她已经流产了!

  太医匆匆忙忙地赶来急救,陈皇后才慢慢睁开浑浊无神的眼睛。在场的宫女个个泪流满面,哭泣不止。皇后被感动而醒,但终因流血过多,一会儿又不省人事。以后的几天,虽有太医看护,皇后仍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在她清醒的时候,她深知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临走前唯一的愿望是能看一眼母亲。侍从深解其意,立即将皇后的病情秘密告诉其娘家。陈万言夫妇闻知皇后生命垂危,一路哭着奔赴京城探望女儿。到了京城,陈万言捧着老脸去祈求皇帝,请他允许其妻入宫看女儿一眼,嘉靖皇帝拒不答应。陈万言无奈,只好跪地乞求,皇帝扭头就走,将老岳父一人晾在那里。嘉靖七年(1528年)十月二日,皇后陈氏含恨而逝。皇帝下令丧葬降级,谥号“悼灵皇后”(后改谥为孝洁皇后),葬于北京天寿山袄儿峪。



宫女当后 帝难严嵩



  嘉靖皇帝得到仙女般的美女张氏,一下子爆发出帝王之威。他与张宫女不度蜜月度蜜日,两人睡在那张大床上,兴奋得三天三夜没法合眼。

  皇后陈氏之死,嘉靖皇帝没有任何悲伤,反而有解脱之感。他可以不用听那无休无止的聒噪了;他可以日日夜夜搂着宠爱的宫女尽情淫乐,无人妒忌了。他虽然贵为天子,但在这皇宫里羁绊太多。想想初登皇位时,在朝廷上处处受到皇太后的掣肘,在大事上受到杨廷和的顶撞,在家里又时时听到陈皇后的唠叨。嘉靖皇帝此时的心里仿佛真正获得了无限的自由一般。

  是的,在皇后陈氏去世的当天晚上,皇帝就与宫女张氏快快乐乐地在乾清宫那张龙床上摆开了温柔战场。张宫女虽然心里还有些惭愧、有些恐惧,但面对着皇帝、背对着已经死去的皇后,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她生性柔顺,贤淑端庄,聪颖早慧,机敏异常。在入宫时,她就听大人们说自己是皇帝的人,一切要听皇帝的话,对皇帝不能有半点反抗,否则,会被杀头的。她在宫里亲眼目睹了皇后的下场,现在睡在皇帝怀里,更有一种瑟瑟悚悚的恐惧感。

  嘉靖皇帝得到仙女般的美女张氏,一下子爆发出帝王之威。他与张宫女不度蜜月度蜜日,两人睡在那张大床上,兴奋得三天三夜没法合眼。崔文、德兴不停地侍候,连陆炳也不敢动弹半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能听到从那张龙床上传出来的欢乐的“哎哟哎哟”的呻吟声。那云南红木做成的精密的龙床结实得像铸铁一般,如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扰得早已断了根的太监崔文、德兴想入非非,寝食难安,心想皇帝与张宫女怎么就不歇一歇呢?

  皇帝的体力消耗的是那般厉害,却不找人要吃要喝的,只用那孱弱的身体苦苦地顶着,顶着张宫女那柔软的胴体,舍不得游出那迷幻般的宫廷。张宫女吸着皇帝的命根,柔顺得像个小白兔。嘉靖皇帝搂着她,身心皆得到极大的满足。

  就在皇帝与宫女无度交欢淫乐之时,桂萼却到乾清宫拼命地要求见皇帝。陆炳开玩笑说,你桂萼起码等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见到皇帝。桂萼说我就等三天三夜,非见到皇帝不可。结果却只等到一天就受不住了,蔫蔫地撤退回家。

  嘉靖皇帝与张宫女淫欲了三天三夜后,天空突然轰隆隆直打炸雷。雷声从宫殿的黄瓦上滚滚而过,这才把他们从迷茫的欲海中惊醒。宫女紧紧箍着皇帝的脖颈娇滴滴地说:“皇上,臣妾怕,臣妾好怕!”

  皇帝是最信天神灵验的,听了张宫女的叫喊,身上也吓得瑟瑟颤抖。但他强作镇静,哄着宫女道:“心肝宝贝,不要怕,有朕保护你哩。”他刚说完,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又是一声炸雷在乾清宫顶上翻滚,吓得他一掀薄被,坐了起来,心想难道是皇后死不饶朕,故意来报复的?他跳下龙床,跑到殿里的道坛那儿,跪在神像前烧香叩头,求神保佑!

  说来也怪,一会儿,天空果然放晴,阳光又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嘉靖皇帝在冥冥的拜神之中,得到破解皇后魂灵缠绕的方法。他一回到寝宫,当着张宫女的面宣布道:“朕决定纳你为顺妃。”

  邵元节得知此事,在嘉靖皇帝面前多次称赞顺妃的贤淑,并说张顺妃有宜男之相,劝皇帝早日立她为后。这正合着皇帝的心意。

  陈皇后逝世,张皇太后很想抓住这个机会改善同皇帝的关系,她邀请庄肃皇后一起来安慰天子。中宫之位,不能久虚。两宫太后及大臣们都情意切切地劝说嘉靖皇帝,尽早在妃嫔中择善立后。

  嘉靖皇帝的心好像被说动了,他不得不谕诏礼部说:“朕继承祖宗基业,必须依赖皇后的辅助,顺妃张氏往奉圣母,简册于为妃,侍奉朕以来,克尽礼道,性资端慎,淑德允谐,可册立为皇后。”

  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朝廷举行隆重大典,皇帝正式册立张顺妃为第二任皇后。

  嘉靖皇帝立了新皇后,比以前更加开心。面对朝廷臣僚错综复杂的攻讦,他不畏逆流,明辨是非,睿智果断,大刀阔斧,使朝廷恢复了平静。这天,皇帝正在乾清宫,接到奏折说是山西连年大旱,加之贪官搜刮,民不聊生,饥民遍地。皇帝看到那充满血泪的奏折气得双手发抖,正要发作时,门外侍官高喊道:“严嵩严大人求见皇上——”

  “严嵩?严嵩回来了!太好了。”嘉靖皇帝一听,诏令宣见。

  严嵩带着郭勋、朱麟等人进到乾清宫,按秩序跪在地上,向嘉靖皇帝行大礼道:“微臣严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皇帝轻轻一扬手说:“平身。”

  众人口说一声“谢皇上”,各自站了起来。

  嘉靖皇帝说:“你们都辛苦了,朕刚才看奏折的时候还想到你们哩。”

  严嵩上前一步,将事前写好的奏折呈给皇帝道:“禀报皇上,微臣一行奉旨前往……”

  谁知嘉靖皇帝拦截道:“无用的话就不要说了,先说说安陆农民的生活,怎么样?”

  严嵩一听,看了看左右两个随臣,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说:“禀报皇上,微臣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太平景象,农民安居乐业,并无饥荒……”

  皇帝又拦住严嵩的话道:“朕让你说说安陆农民的情况,具体点。”

  严嵩站在皇帝面前,额头上急出密密的细汗,他灵机一动说:“禀报皇上,微臣一行到达安陆后,没有歇息就直接到兴献帝陵拜谒。皇上,那里的老百姓都特别尊崇献皇帝,逢年过节为敬香总是排队,以求先帝保佑……”

  嘉靖皇帝听得不耐烦,连忙摆摆手道:“朕是叫你先说说那儿老百姓的生活情况,你怎么光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呀?”皇帝虽然如此说,但听了严嵩的话,知道了老家的百姓仍然保持着对父皇的尊敬,心里甚是安慰。

  严嵩一急放开胆子道:“皇上的老家风调雨顺,一片丰收景象。微臣曾到一位老汉家里看过,他家今年种了十余亩地,上年的收成很好,他还说感谢皇上您哩。”

  “哦?”嘉靖皇帝认真地听着,突然插话道,“你说的老汉住在哪里?他的田产大概在哪个方位?你说说,看朕还记不记得。”

  严嵩没想到皇上会问得如此具体,幸亏他早年在安陆游历过,对周边的村庄比较熟悉。他眼珠子一转道:“看皇上真是好记性,微臣如果说有出入,请皇上恕罪。微臣看的那家老汉住在城北,家里有一个女儿,种着十二亩地,他的地就在莫愁湖的北岸不远,再往东北走就是献帝显陵了。皇上,那老汉说是托了先帝的福,才年年大丰收的。”

  嘉靖皇帝坐在龙案上不住地点头。听说莫愁湖,他想起在安陆无忧无虑的日子,想起童年的小伙伴,想起阳春台、白雪楼……他的思绪已经飞到南方,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

  “皇上。”严嵩突然喊道。

  这打乱了嘉靖皇帝的思绪。皇帝不易察觉地一惊,把思绪拉了回来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严嵩调整一下神态严肃地说:“皇上,微臣以为湖广地区方圆数百里的老百姓都对先帝尊崇有加,但原帝陵已不能满足老百姓的需要,应该整体规划,大加修缮,以造福大明黎民百姓。”

  嘉靖皇帝听到这里,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早已忘记山西饥民遍地的奏报。他充满喜悦地说:“好,好,只要百姓安居乐业,朕就放心了。你的建议很好,显陵是应该来一次大修,一可以孝敬父母,二可以福泽百姓。这是千秋万代的好事,朕要立即做好这件事。”

  嘉靖皇帝说做就做,将崔文喊到面前交代道:“朕令你立即赴湖广安陆府监督修缮献帝显陵,所需银两从国库拨付。”

  崔文接到皇帝的旨意,甭说有多高兴了。这次又可以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出外游历,那差使的妙处,崔文心里最清楚。那次出使江西龙虎山去迎接道界神人邵元节的情景历历在目,除了狐假虎威,还能满载而归。邵元节号称神道、真人,也不过如此。

  邵元节自从在陈皇后那里得到好处后,更加有意识地讨好皇后。这一天,新皇后张氏要去烧香拜神,嘉靖皇帝听了,别说有多高兴啦。他让德兴传令邵元节陪同皇后去做一次正规的醮斋,以使她更加理解道教的深义。

  邵元节深知皇后磕头拜神,都是为了求子怀孕的。特别是新皇后,巴不得一夜为皇帝生出十个儿子,以彰显自己的正统地位。张皇后坐着轿子来到东次阁,这里是前几年崔文奉旨建的道坛。皇后下轿后,头上用细纱锦缎盖着。邵元节走到张皇后身边的第一句话就说道:“恭贺皇后,你有养育龙子之相,你一定会为皇上生出太子的。”

  张皇后本来温顺小意,听邵元节这么一说,顿时就对他产生了好感,不好意思地说:“还有望真人祈福。”

  在道坛前,邵元节又将口念咒语、手舞足蹈的那一套演示一番。然后他让皇后磕了几个头了事,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何在。事后,张皇后也不忘叫随身侍女拿出一块马蹄银递给邵真人。

  邵元节说:“本来皇后的施舍是不应该要的,但教义规定若拒绝施舍,就会失去灵验。为皇后着想,贫道只好收下了。”

  张皇后回到坤宁宫,按照邵元节的传授,坚持天天做醮斋。后宫中保持香火不断。嘉靖皇帝看到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心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知音,醮斋拜神的同伴。皇帝这些日子只要没有特殊的事情都住在后宫。可以跟皇后一起烧香拜神,祈福天地,让他感受到无比的乐趣。



亲蚕祀地 独喜异象



  嘉靖皇帝一看见新皇后,就把她的手拉在胸前说:“你看看,敬拜地神有多么灵验!那场雨真的是朕在拜地神时呼唤而来的,真是神奇啊!”他在胸前摸着她的手,仿佛有股暖流蹿入心中,燃起熊熊的欲火。

  嘉靖皇帝与张皇后有了共同的爱好,性情有些变化,又因在前期的大礼仪之争中他阅读了很多礼仪方面的古籍,知识大有长进。他参照一些古代典章制度,根据自己的理解,对朝拜的形式和内容都作了些许更改,把那些礼部大臣忙得不亦乐乎。

  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正月,给事中夏言看到皇帝这一段时间对礼祀神道重视有加,经过细心琢磨,上奏皇帝,请求将顺天府田和各宫庄改为亲蚕厂、公桑园,在京城北郊建造先蚕坛,鼓励栽种桑树,以备宫中养蚕之用。嘉靖皇帝十分赞赏这一提议,并谕敕礼部说:“古时候天子亲自躬耕,皇后亲自养蚕,以此为天下人作示范。从今年开始朕都要祭祀先农,皇后也要带头养蚕。”

  皇帝的旨意像令箭一般,速传至礼部。他们活跃地跳着,像小精灵一样拿出了一套完整的《皇后亲蚕仪》礼仪制度。

  按照这套制度,在亲蚕之前,皇后要吃斋三日,然后跟随入坛的执事一起再在女宫吃斋一日。亲蚕之日到了,天还未亮,张皇后便早早起床,以率先垂范。共计一万人的仪仗卫兵已经布置完毕:五千人守卫先蚕坛四周,五千人则跟随皇后护卫。张皇后在导引女官的带引下步出宫门,她的后面依次是嫔妃、公主、贵戚之妇,在京文职四品、武职三品以上官员的妻妾都要跟随皇后参加这一活动。只见她们每人带着侍女,侍女则挽着一个采桑的筐篮,由皇后带着花团簇拥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先蚕坛开去。

  到达先蚕坛,天空却阴云密布。她们立即举行祀拜天神的礼仪,然后大家开始采桑饲蚕,接着亲自挖树窝植桑树。别人不说,单说张皇后,虽说当宫女时天天在侍候别人,但从来没有干过重体力劳动呀,成为皇后更是如此。但今天是皇后亲桑亲蚕,必须用力地干,要示范贵妇、母仪天下哩。张皇后拼命地干着,虽然全身香汗淋漓,也不敢脱掉那套专门为亲蚕而做的礼仪服饰。她挖了半天,终于挖起一个树窝,休息一会,凉风一吹,真是清爽。有了劳动成果,她更加充满信心。就这样挖呀挖呀……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不一会儿天就下起瓢泼大雨。可怜的张皇后聚热之后,又被冷雨一浇,回到宫中一病不起,修养了很久也不见康复。因为这是皇帝的喜好,张皇后对此毫无怨言。

  张皇后因亲蚕而病,皇帝倍感心疼,亲自端汤药喂服皇后,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实际上,嘉靖皇帝重视夏言奏请的本意是想引导臣民重视对大地的祭拜。他经过长时间参悟,认为在祭拜天神的同时,也要祭祀地神,这样才符合天地阴阳的规律,即道教的精髓。夏言的奏疏正好切合嘉靖皇帝的想法,使他对祭祀的变革有了实施的可能。

  在这之前,就变革祭祀礼仪在朝臣中展开过激烈的争论。嘉靖皇帝想将拜天祭地分开进行,以引导万民重视对地神的崇拜,使万民专心种地,年年丰收,天下子民都过上衣食无忧,祥和太平的生活,这该有多好啊!但皇帝的美好愿望却久久无法实现。因为有些大臣一提出这样的设想,霍韬、方献夫俱上疏反对,说自古拜神都是天地合一,从来没有将天地神灵拆开祭祀的,如果分设祭拜,势必会得罪天神,给万民带来灾难。这些议论打中了嘉靖皇帝的要害,他特别信奉天神,若真的分祭以后有什么灾难发生,岂不有失皇帝的英明。犹豫了好一段时间,皇帝还是觉得祖宗永乐皇帝在南郊修的那个天坛,不能完全代表人类对上苍的崇拜,应该有地坛与之对应,这样才符合阴阳八卦,天地共享的原理,才是对神灵的完美的尊崇,才能使依靠土地而生存的万民百姓的希望有所寄托,才能在神的帮助下保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实现社会的和谐。现在有了夏言的抛砖引玉,嘉靖皇帝更加坚定了分祀天地诸神的决心。为了能有十足的把握达到这一目的,嘉靖皇帝密令张孚敬道:“分祭天、地神是件大事,在朝廷中对土地有研究的还数夏言。朕看这件事不如由他来办吧。”

  张孚敬接了皇帝的口谕,心里一咯噔。他想,这几年皇上对夏言这个给事中特别青睐,不就是在整顿庄田时立了一点功吗?哎呀,桂萼想得对,彭林之案就是整顿庄田留下来的后遗症,如果将它破获,必然得到皇帝的欢心。再看看夏言这家伙与一帮老臣若即若离,又始终与我等礼仪派保持距离,粘粘连连,真是左右逢源啊,看来得防着点。他抽出时间,专门找到夏言道:“夏大人,近来可好啊!”

  夏言微笑着说:“托皇上洪福,一切皆好。张大人亲临敝处,不知有何吩咐?”

  张孚敬笑着道:“说到哪里去了,你我兄弟还讲这些酸溜溜的套话?哎,最近都忙些什么?”

  “还好,本官正在调查皇帝清理整顿庄田以来为百姓带来的好处,据说还有少数权贵隐瞒了庄田的数量,百姓很有意见。这些核准后还要上奏皇上的。”夏言直说道。

  张孚敬勉强笑笑说:“皇上最近对神庙的祭祀好像有些考虑,你发现没有?”

  夏言哦了一声道:“本官还不知道,难道张大人看出了端倪?说给我听听。”

  张孚敬吞吞吐吐地说:“皇上好像……好像认为单拜天坛有欠全面,不足于表达人们对神的虔诚……你说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呀?”

  夏言是何等的聪明,他连夜书写一奏疏呈皇帝说:“万物皆分阴阳,宇宙有日月,世间有天地,兽以公母分,禽以雄雌别……然而,历代只拜天仙,无视地神,造成阴阳失调,灾害不断。下臣以为应该天神地神皆尊崇,设立地坛,还地神以尊严,使阴阳平衡,风雨调和,保佑天下国强民安,五谷丰登。”

  嘉靖皇帝满怀喜悦地看完奏疏,立即提起朱笔一挥而就,分祀天地神的梦想成为现实。可此时皇帝还嫌不足,想想这么点小事居然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实现,都是那几个逆臣所为,于是,皇帝笔锋一转,罢掉霍韬詹事之职,将其关进大牢。

  这年,皇帝开始在京城展开大规模的建坛活动。在这之前,朝廷所有的大型祭祀典礼都是在天坛举行的。天坛位于北京内城外南,是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由永乐皇帝朱棣下令修建的。从此,这一雄伟的建筑就成了历代皇帝祭天拜神的场所。嘉靖皇帝为了达到阴阳平衡,决定在位于北京内城之外的北方建一座专门祀地的祭坛。

  那一天,皇帝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到达新坛地址,为新坛的开工祭天拜地,以求顺达。那祭坛设计得方方正正,与圆圆的天坛正好相反,寓意着华夏民族天圆地方的传统理念。祭祀完毕,皇帝离开现场,远远看着成千上万的民工挥锹动土,将他的美好愿望变为现实。在五百多亩的方形工地上,建有主坛、皇祗室、宰牲亭、斋宫等专用建筑。因祭坛拜台周围设计有方形泽渠,故名为方泽坛(嘉靖十三年改名为地坛)。

  听说皇帝大兴土木建设醮坛,已经致仕回家的四朝老臣杨一清气愤难挡,要上疏皇上,予以阻止。

  家人劝说道:“你本来得罪皇上,已闲居在家,有吃有喝的,操那个淡心干什么?如今皇帝让你致仕就宽恕了你,若再惹怒皇上,肯定没有好下场。”

  杨一清哪里听得进去?当即上疏皇帝指责道:“臣听说山陕之地连年旱荒,饥民沿街乞讨,百姓流离失所。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不思救民于水火之中,偏偏浪费钱财给鬼神建坛,不但不救济灾民,相反还加重百姓负担,这样做天理何在啊!”

  嘉靖皇帝拿着杨一清的奏折,尚未看完,气得将其扔在地上道:“这该死的杨老儿,朕给你面子,让你体面退任,你却不思报答,还专门找茬儿与朕作对,看朕怎么收拾你!”皇帝提起朱笔写了一道圣旨对德兴道,“德兴,叫人速速送给杨老儿。”

  德兴战战兢兢地说:“皇上,那杨老儿是谁呀?奴才不知道。”

  正在气头上的嘉靖皇帝道:“你个猪小儿呀,连杨老儿都不知道。去,令人送给那杨一清!”

  “杨一清接旨——”

  内宫太监在杨府前一声高喊,惊动了杨家大院。杨一清第一个念头便是“皇上又要起用老臣”喽。他虽然身长疽痈,疼痛难忍,却兴奋地立即喊来全家主仆,齐刷刷地跪在大门前洗耳恭听……

  只听内监官大声宣读道:

  “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四朝大臣杨一清虽退任在家,但仍关心朝政,体察黎民之苦。然在任上时,却贪赃枉法大肆受贿,从不体恤黎民百姓之生死。鉴于其口是心非,无事生事,决定取消其大学士等各种之职,削职为民。钦此!”

  杨一清还没听完圣旨,却一头栽倒在地,口吐鲜血。家人看见也不敢上前搀扶,因为这是在听皇帝的圣旨啊!

  等到圣旨宣完,还不见杨一清来捧接圣旨,内监官又一次喊道:“杨一清接旨……杨一清接旨……”

  在内监官接连不断的催促声中,家人将杨一清搀扶起来亲自去接圣旨。他艰难地伸手去接时,突然身体一阵痉挛,哇的一口,将血喷了内监官一身。家人立即解开杨一清的上衣,只见那背上的疽痈张口爆裂,黑血喷薄而出。杨一清用手指着圣旨,眼睛一瞪,两腿一蹬,断气了。

  一道圣旨将杨一清送上西天,扫清了建筑道坛的障碍,皇帝又决定在内城之外的东西各方再建一坛。东方的叫日坛,是每年“春分”之时祭祀“太阳神”的地方;西方的叫月坛,是每年“秋分”之时祭祀“月亮神”的地方。

  天神地神分祭,必须要建大量的祭坛,以适应朝廷种类繁多的祭祀活动。五月开始又建筑四郊祭坛,分别在正阳、安定、朝阳、阜门四门之外兴建圆丘和方丘。

  嘉靖皇帝将天地神分祭的改革是一项重大的礼制变革,朝廷中有很多大臣本来是反对的,但看到霍韬和杨一清的下埸,谁还敢不附和呢?于是,在大小官员中祭天拜地蔚然成风,奏报祥瑞誉为时尚。

  分开祭神的效果像吹泡泡似的很快显现出来,不是在一个地方,而是在全国各地。各地的官员争着向朝廷、向皇帝报奏祥瑞。这年的六月,巡抚四川的右佥都御史唐凤仪兴冲冲地向皇帝进献在乐至县所产的一茎五穗瑞麦,他令人用锦绫礼盒将那株神奇的麦穗包装好,丢下手中的诸多要事,带着随从吹吹打打的,专程奔赴京城向皇帝呈奏这一祥瑞景象。

  嘉靖皇帝坐在龙案前,看着这金灿灿的饱满的麦穗,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当他听说是千百万黎民百姓响应皇帝的号召,齐拜地神才得到的丰收果实时,更流露出自己英明伟大的得意。

  河南巡抚都御史徐缵也不甘落后,他找不出一茎五穗的麦穗,却想方设法在其他方面压倒四川。他煞费苦心地觅到一茎二穗的瑞麦百余本,带着百余人的地方官员,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开往京城。他奏请皇帝说:“自从祭祀地神,我大明天下风调雨顺,一片丰收景象,真是种啥得啥,种一得俩呀。这些成果都是皇上分祭诸神,特别是祭拜地神,地神保佑的结果。”

  嘉靖皇帝看到徐缵的奏辞,乐不可支,他想起前年河南灵宝知县曾上奏说:“黄河水清五十里”的神奇景观。现在那金灿灿的麦子不是这黄河之水福荫的结果吗?呵,天、地、水成就了中原大地的丰收。嘉靖皇帝一高兴,令人到国库里取出金银财宝、布匹绸缎嘉奖奏报的官员。

  这些祥瑞之象的奏报,像五彩缤纷的浮云飘出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嘉靖皇帝心里暗暗狂喜,立即脱下龙袍,穿上道袍,带着致一真人邵元节再次祭拜方泽坛。

  皇帝与邵元节一起坐在金銮御驾里,谈论着分祀天地之神带来的变化,好不高兴。但当御驾行至顺贞门时,突然被一名手举诉状的汉子挡住。谁这么大胆,竟敢拦截皇帝的去路?

  护驾的陆炳上去就是两脚,那汉子却纹丝不动,悄悄抬了一下草帽沿,望了望陆炳,仍然跪在路中,手持诉状。

  嘉靖皇帝问道:“怎么回事,谁在捣鬼?”

  陆炳退回来道:“禀报皇上,前面有人要递奏状,赶也赶不走他。”

  嘉靖皇帝这么多日子都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中,他想能有什么事?可能又是那些官员变着法子,故作惊人之举,好引起轰动效应吧。于是对陆炳道:“叫他把奏章递来。”

  嘉靖皇帝因要与邵元节谈神论道,此时根本就不是皇帝的角儿,怎么会去关心那奏折?他把奏章一接,顺手丢在御驾里。

  邵元节目睹了地方官员奏报祥瑞的场景,深感皇帝那呼风唤雨的能力,是修炼了几千年的道教宗意所无法达到的。要发展道教就离不开皇帝。在皇帝面前,他早已放弃了高傲,极尽媚态地称赞道:“皇上真是英明之主,才几年时间就使天下呈现太平盛世,贫道也感到不胜荣幸啊。”

  嘉靖皇帝若有所思地说:“这都是神道的作用,要不是真人助朕一臂之力,大明江山哪有这般景象?朕还望真人多用法术,以福泽大明子民。”

  出神武门不远,就到了祭拜的方泽坛。按惯例还是由邵元节先做法事,皇帝则在一旁认真观摩。

  邵元节展开道袍在坛前像跳舞似的旋转不止,嘴里则“呜啊……呜啊”地叫着,不一会儿,那坛前似有旋风相助,风沙卷地而起,现出一片天昏地暗。

  嘉靖皇帝拍手道:“好,好!这真是呼风唤雨的功夫啊。”

  皇帝刚刚说完,天空便“轰隆隆……”打起响雷,接着电闪雷鸣,乌云在电闪雷鸣中与尘土搅和在一起,掠过方泽坛,向皇宫卷去。

  嘉靖皇帝以为这是邵元节的神力所至,竟情不自禁地提起道袍,迎着狂风,在方泽坛前劲舞。邵元节看到至高无上的皇帝也在狂风中祭道,更加做出夸张的姿势。正在他们竞相与风共舞时,倾盆大雨自天而降。嘉靖皇帝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全身已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陆炳看到皇上在雨中飞舞,担心这样会淋出病来,呼喊道:“皇上,快进辇内躲躲雨。”他看皇帝没有回应,冲上前去欲将他拉到御驾内。哪知皇帝固执地要与邵真人一起做完法事,大有不做完法事决不回宫的决心。经过陆炳再三劝告,他才极不情愿地进了御驾。嘉靖皇帝看到邵元节八十多岁高龄还能经得起倾盆大雨的冲洗,心里甚是佩服。他坐在御驾里,有意识地转转臂膀,以为自己能够挺住。一路上,皇帝抑制不住欣喜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吟咏出一首《祈雨诗》:

  默祷斋居秉至公,诚心恳恳惜民穷。

  皇天有感驱炎魃,后土无私协化工。

  四海虬龙腾甲翰,九重雷电鼓鸿蒙。

  仁风镇日催霖雨,灌溉江山万物通。

  御驾一回到皇宫,嘉靖皇帝便感到浑身酸软,四肢无力,睡在床上高烧不起。老御医守在床前给他细致把脉,才发现皇帝的身体虚弱得不行。他的脉搏微弱,体内精髓几乎被掏一空,那倔傲的血液像病态的骆驼一样在慢慢缓行,一遇风寒,无法抵御。御医谨慎地配了中药,才诚惶诚恐地离开。

  皇后张氏虔诚地守在皇帝的身边,她一会儿摸摸皇帝的额头,一会儿听听他的心口,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嘉靖皇帝昏然地睡了两天才清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问:“邵真人还好么?他可真是神仙啊!”

  张皇后劝说道:“皇上,你静一静,歇一歇。邵真人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嘉靖皇帝一看见新皇后,就把她的手拉在胸前说:“你看看,敬拜地神有多么灵验!那场暴雨真的是朕在拜地神时呼唤而来的,真是神奇啊!”他在胸前摸着她的手,仿佛有股暖流蹿入心中,燃起熊熊的欲火。皇帝继而又紧紧搂着皇后,要她即刻睡到床上。

  张皇后小声地说:“皇上,好好休息,晚上再说,啊!”

  嘉靖皇帝早已欲火攻心,精虫难耐,哪能等到晚上?他把皇后拖到自己的身边,就在她的身上乱摸一通。正在这时,老御医又来看望皇帝,他故意咳嗽两声,以引起皇帝的注意。谁知,嘉靖皇帝丢下皇后,一下子坐起来对着御医道:“你个灾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滚!”

  老御医早已忘记自己的荣辱,心平气和地说:“皇上息怒,您龙体尚虚,应该静养几天,千万不可大意。”说完,又对皇后道,“皇后,您应该回宫去了。”

  对于嘉靖皇帝的身体,只有老御医心里清楚。皇帝自恃年轻气盛,身强力壮,实则其精血已经被情色掏空,再不静养,真要危及到大明江山了。

  嘉靖皇帝暴怒地道:“她是朕的皇后,你有什么权力让她走开?”

  老御医仍是心平气和地说:“皇上与皇后如此情深意笃,使奴才看到了大明的希望。皇上息怒,奴才与邵真人谈过,他说皇上欲要修炼成道,必须先要控制自己。皇上懂得的神道有奴才的万倍之多,奴才相信皇上是能理解的。”

  嘉靖皇帝一听邵真人,再也不敢与御医硬顶,但他仍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去吧去吧。”

  老御医弯腰退出皇帝的寝宫,又急忙赶到后宫,告知皇后应暂时与皇帝分房。张皇后哪有不懂的道理,被迫忍着感情的煎熬躲着皇帝。

  偏偏嘉靖皇帝对情色难于忍耐,而皇后又有意识地不满足他的需求。皇帝已经能起身下床,黄昏的时候,他带着德兴在宫中闲荡。走到雨花阁,嘉靖皇帝看到前面有个身影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似粉红的荷花,娇艳迷人。皇帝有两夜未近女色,仿佛隔了半个世纪,饥渴得好像有虫子在体内蠕动。现在一看见那婀娜多姿的身影,恰似蜜蜂遇到鲜花被迷得发愣。他摆脱德兴,自己快步跟上夕阳余晖下的婀娜荷花,突然一个踉跄,直直地撞到荷花身上。

  那小女子吓得惊叫一声“妈呀”,回转身来一看是个大男人,眉一皱,没好气地说:“你瞎了眼啦,专往姑奶奶身上撞?”

  嘉靖皇帝笑着道:“这是缘分吧,天下那么多人,怎么只撞到你了呢?缘分呀!”

  那女孩子并不买账地说:“请你放尊重点,这是皇宫,不是野外,如果让皇帝知道了不杀你的头!”

  嘉靖皇帝作个怪相说:“什么,皇帝敢杀朕……哦,不,敢杀我的头?我今儿就要你,看谁敢动我一根毫毛。”说着,便上前就将那女孩子的手拉住。女孩用力挣脱,却被皇帝握得紧紧的。

  “你再不放开,我喊人啦啊。”那女孩子威胁说。

  突然,嘉靖皇帝将她一抱,使她两脚离地,身体悬在空中。“来人呀,来人呀!”她边喊边拼命地抖动着身体,抖的皇帝快要支撑不住了。

  德兴听到这边的喊声,立即跑了过来。他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影,大声喊道:“皇上,您在哪里?快来救人啊,是个女孩子。”

  嘉靖皇帝用低沉的声音喊道:“德兴,快来救人呀,是个女孩子哩。”

  德兴跑过来一看道:“皇上,原来是皇上呀。”

  那小女孩一听,根本不相信骚扰她的人是皇帝,更是气愤地说:“你们竟敢冒充皇上作奸犯科,看我不告你们诈骗罪。快放开我,不然我真要发火了。”

  她这么一说,嘉靖皇帝越发来了兴致,更加抱紧她说:“原来你是吓唬朕……是吓唬我的呀。”

  德兴站在一边也不好插话,由着皇上与女孩子调笑着玩。嘉靖皇帝倒有些着急了,又一次喊道:“德兴,你来呀。”

  德兴战战兢兢地说:“皇上,您要奴才做什么?皇上,您说呀。”

  那小女孩听到德兴口口声声喊他“皇上”,就有点胆怯了,停止挣扎,只是小声说:“你放了我,你放了我。”

  嘉靖皇帝不再挑逗她,慢慢地把她放在地上道:“你要是高兴的话,跟朕到乾清宫玩,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你吃什么都可以。”

  他这么一说,小女孩反倒不害怕了,高兴地说:“你真的带我到乾清宫去啊!走,只要你不怕,我就不怕。”

  就这样,嘉靖皇帝将一个不知名的小宫女带进了他的宫殿。

  这次艳遇的小女孩给了嘉靖皇帝清新的感觉,如同吸进了一口鲜凉的甘露,令他回味绵长。嘉靖皇帝令德兴准备了丰盛的菜肴,与小女孩一起美美地吃了一顿。当月儿害羞地露出半边脸的时候,嘉靖皇帝以龙体之躯愉快地滋润着那清纯的小宫女,继续着他营造的美好的祥瑞。

  第二天,嘉靖皇帝一身轻松地早早上朝,坐在龙椅上,仍然能感到昨夜的艳遇令人神清气爽,感到那种清纯给他的无限活力。再看看殿下齐整整站着的臣僚,真有了一种功成名就太平盛世的感觉。他现在是君临天下,对各种奏折都有能力当面处理。他当着众臣说:“朕决定分祀天神、地神以来,民风得以纯洁,社稷得以加强,这是朕梦寐以求的。朕希望诸臣尽职尽责,巩固现在的大好局面。”

  这时突然从宫殿门外走进一人,他走到龙案前一跪道:“皇上,下臣有一事相奏。”

  嘉靖皇帝就是想听听大臣的面奏,叙说全国出现的吉祥事情,所以就兴奋地说:“你说吧。”

  那人呈上奏章后道:“下官是兵部主事赵时春,因看不惯有些人的随声附和,故意制造祥瑞太平的假象,蒙骗皇上,特上疏,请皇上细察。”

  嘉靖皇帝一听,忙将那折子扔到赵时春的面前道:“什么臭折子,拿回去你自己想去吧。”

  赵时春申述说:“皇上,现在山陕干旱严重,淮河水灾泛滥。有些人却不顾百姓死活,兴师动众搜索奇珍异物迷惑皇上,故意营造太平盛世的假象。皇上不但不严加制止,反而还大肆封赏。朝廷既然有钱,应该拿出来支援山陕、淮河的灾区百姓啊,为何要无端地将钱财赏给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呢?”

  嘉靖皇帝听后怒斥道:“你是哪里的逆贼?就你关心百姓死活,是吗?来人,把他拉下去关进大牢,削职为民。”众臣无不惊愕,纷纷低下头去。

  随后,嘉靖皇帝暴怒地扬着双手道:“散朝。”



钟聚祥瑞 拜神求嗣



  对自己诞生之地的渴望,使他心中涌动阵阵热流。美丽的家乡,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啊!面前的一麦九穗,千年灵芝,不正是人承天意,祥瑞所钟的写照吗?

  整天驾着祥瑞之云在宫中浮来飘去的嘉靖皇帝,哪能容忍给他添愁的大臣呢?他一怒之下将赵时春打入监牢,但回去细细一想,好像还有一件不顺心的事没有处理。他传来陆炳道:“那本奏状呢?”

  陆炳一时没有想起来,迟疑地说:“皇上是说……”

  嘉靖皇帝急躁地说:“哎呀,就是在路上跪着上诉状的,想起来没有?”

  陆炳把脑袋一拍道:“哦,皇上,下臣可能把它放在龙案上啦。”

  嘉靖皇帝扫一眼龙案,并没有发现那本折子,立时怒容满面地说:“陆炳,你也应该多读些书,有点长进啊!怎么还是那幅榆木脑袋呢?”

  陆炳可是嘉靖皇帝穿衩裆裤时的朋友啊。他俩自小一文一武老搭档,皇帝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今天是怎么啦?陆炳苦笑着说:“是,是,皇上,下臣再去找找看。”

  陆炳心想一定是丢在御辇里面了,就亲自到辇库的车上去找。他将御辇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看见那本奏状的影子。这怎么向皇帝交代哟,皇帝对此事的印象又如此之深。陆炳哪里知道,那奏状已经被别人悄悄拿走了。谁拿了呢?最有可能的是邵元节,但陆炳怎么也想不到他。

  邵元节在那次祭神中,与嘉靖皇帝同坐在御辇里,下辇时他发现皇帝忘记了奏状,顺手拿起状子放入自己道袍的长袖中。待他展开一看,大惊!原来是状告建昌侯张延龄的。这张延龄可是张皇太后的弟弟,威震一方的权贵啊。

  邵元节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不奏给皇帝吧,将落个欺君之罪。交给皇帝吧,又怎么解释状子在自己手中呢?真是两只胳膊挎篮子——左右为难啊。他到宫中已多年,对皇宫里的复杂关系略知一二,他拿着那本奏状不敢轻举妄动。

  陆炳蔫蔫地回到乾清宫,嘉靖皇帝看见他那熊样,想起在安陆老家时两人的无拘无束,不忍心再为难他,大度地道:“算了算了,以后注意就是了。哎,陆炳,有没有老家的消息?”

  陆炳回答说:“按说崔文该回来了,他去督办献皇帝显陵已经三年了。”

  他们正说着,门外侍从高喊道:“崔文求见皇上——”

  嘉靖皇帝立刻传旨:“宣他进来。”

  崔文在门外抖抖那身青色的太监袍,迈着匆忙的碎步扑通一下跪到皇帝面前,满面泪水地说:“奴才崔文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

  嘉靖皇帝用手轻轻拦住道:“免了免了,崔文,看起来你是经历风霜了,倒有点男子汉的味道啦。”

  崔文急忙辩道:“禀报皇上,奴才是中宫内监,不敢造次。奴才向皇上禀报,先献皇帝显陵已经修复一新,万民景仰,湖广各地这几年也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先献皇帝之陵松柏苍翠,万木郁葱,花草繁茂,福荫一方水土,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

  嘉靖皇帝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不住地点头说:“好,好,你辛苦了,辛苦了。哎,家乡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还没等崔文回答,宫门外又喊道:“安陆州知州求见皇上——”

  崔文急忙说道:“他们来啦。”

  嘉靖十年(公元1531年)六月底,湖广安陆知州带着十数人,随同崔文一起北上京城,向皇帝奏报家乡的祥瑞。那知州进宫跪下先向皇帝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方才扬起头说道:“下官叩见皇上……”照例完成一套高呼万岁的礼仪后又说,“下官托先献帝和皇上的洪福,安陆州才得以连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今年先献皇帝陵寝修复一新之时,阳春台上草木吐芳,百花争艳。白雪楼中暗夜独明,星光闪耀。更为奇特的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有一只小白兔带着下官在阳春台草丛中穿梭,使下官无意中发现一株千年灵芝,还有一麦九穗。下官如梦初醒,心想这一定是皇上的福泽,是先献皇帝的恩惠。下官决定亲自把它们送到京城献给皇上,以谢皇上隆恩。”知府说完,将这两件宝物拿出来,呈献给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用惊异的眼光看着这两个耀眼的宝盒,看着宝盒里面的奇物,嘴里禁不住赞叹道:“嗯,嗯,一麦九穗,比四川的一麦五穗还多,真是奇迹呀!”

  崔文忍不住说:“皇上,这可是大喜大瑞呀,这一麦是皇上,九穗是九州,而且又出现在皇上的老家安陆,更是万幸吉祥。还有这千年灵芝,生长在安陆王府西南的阳春台上,定是天降灵物,保佑皇上身体健康,万寿无疆!”

  嘉靖皇帝听了崔文的解释,乐得心花怒放,真以为是神灵的庇护,不敢对神有半点不敬,急忙令德兴将宝物供奉在最神圣的太庙中。

  皇帝睹物思情,恨不得立刻飞到老家,登白雪楼吟诗,上阳春台歌唱,到鸭子坑戏水,游莫愁湖采莲。那里既有阳春白雪的高雅,又有田园牧歌的清韵,还有水乡山野的豪放。对自己诞生之地的渴望,使他心中涌动阵阵热流。美丽的家乡,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啊。面前的一麦九穗,千年灵芝,不正是人承天意、祥瑞所钟的写照吗?

  这年八月,嘉靖皇帝下旨,特封兴献皇帝显陵所在之地松林山为纯德山,升安陆州为承天府,改县名为钟祥,并府治。

  伴随着祥瑞升腾,嘉靖皇帝终于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愿。但还有一个心愿却一直缠绕着他,仿佛就在眼前又虚无缥缈,他要努力到何时呢?

  九月二十八,是个吉祥的日子,一大早,皇宫里响起一阵阵锣鼓声。这几年宫里的喜事接连不断,人们听到那吵闹的声音甚至有些厌恶。但进宫的人却兴高采烈,他们抬着举世无双的宝物,正大摇大摆地向乾清宫挺来。原来是周县县丞侯廷训专程来向皇帝敬献又一宝物的。

  嘉靖皇帝仍然保持着对异珍奇物浓厚的兴趣,他坐在龙案前,看着两个人将宝物抬了上来。当侍奉的太监把那耀眼的红绸揭开,露出一个金黄色大瓜,这就是献宝人所称的佳瓜。只见那对佳瓜通体金黄,两只一般大小,瓜蒂相连,更为奇特的是在瓜的头部又生出新的嫩芽,有的已经形成枝蔓。

  嘉靖皇帝看见甚以为奇,但看了半天,无法知晓这瓜的寓意,即刻传令邵元节前来解释这种神异现象,又令礼部查找根据。

  听说皇帝要致一真人来阐释佳瓜的意义,送瓜人侯廷训喜不自胜。

  邵元节一进入乾清宫,顿时觉得眼前金光四射。他走上前一看,情不自禁地啊呀一声,立即跪地拜道:“恭喜皇上,恭喜皇上。此宝乃是玉皇大帝所赐神果,世上五千年才能出现一次。这神果并蒂,说明它根深蒂固,都念着这棵根。一条根上两个金果,象征着事业和人口。果的顶端还发芽长蔓,事业会无尽地繁衍下去。玉皇大帝在给皇上报信儿哩,皇上治理的天下,一片繁荣,繁荣一片,祥瑞一现再现,接下来就是儿孙满堂,子嗣繁衍,天子英明永照了。”

  邵元节刚说完,县丞侯廷训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情不自禁地高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的所有官员也立即举臂跟着高呼“万岁”。

  这时礼部官员也将研究结果奏报上来,他们知道皇上十年妻妾无数,却无一子降生的烦恼,便有针对性地解释说这一吉象显示“本枝繁衍之兆”。

  嘉靖皇帝一听,自是喜上眉梢,心里一热,赏赐侯县丞一件朝服。令人将那对佳瓜供奉于内殿,让其帮助皇帝皇后早怀皇子。

  邵元节面对金瓜说出皇上喜欢听的那番话,实际上他自己比皇帝还着急,正应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老话,而如今是道士急而已。他知道皇帝请他来到京城,令他统领道教,赐他致一真人,不是哄人好玩的,是有皇帝自己的目的的。现在皇帝迫切需要的也正是邵元节必须努力的。至今嘉靖皇帝成婚十年,两立皇后,被他临幸的嫔妃宫女无数,但十年不见一个皇子降生。皇帝无子就意味着国无储君,关乎皇室的延续,天下的稳定。一国君主血脉相承是每个皇帝的重大责任。这叫嘉靖皇帝怎么不着急,难道又要步武宗皇帝的后尘吗?

  嘉靖皇帝一有时间,便使自己的灵魂飘荡在神仙的幻想里,道教的迷雾中,那是为了早得皇子啊!邵元节哪里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呢?这年十一月,他在偌大的皇宫内定方位选地点,极力蛊惑皇帝在御花园内的钦安殿再建祈嗣专用醮坛。

  嘉靖皇帝将此作为祈求子嗣的开始,对此特别重视。他令刚刚擢升为礼部尚书的夏言为醮坛监礼使,还配备专人充当词导引官,文武大臣如李时、郭勋、王宪等要轮流进香祈拜。

  醮坛很快建成并投入使用。邵元节亲自登坛作法事,引导文武两厢信徒诵经念咒,烧香磕头。嘉靖皇帝为了向天神表达自己的虔诚,每天早晚亲自参加。一时间,钦安殿内一点也不安宁,整天烟雾缭绕,经声嗡嗡。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在皇帝临幸的后宫嫔妃中,仍然不见有人怀上半个龙子。

  嘉靖皇帝希望早日得到皇子是众望所归,但皇帝自己不努力,而将希望都寄托在邵元节邵真人身上,久久又不能见效,这不能不激起大臣的反感。监察御史喻希礼第一个上疏,请求皇帝下令拆醮罢坛,还宫内以清静。

  嘉靖皇帝看奏后,怒斥道:“希礼居心叵测,想致使朕迟迟不得子嗣么?”立即下旨将喻希礼削职谪边。

  虽然如此,还是有人冒死进谏,劝说皇帝迷途知返。编修杨名上疏说邵元节言行滑稽,在内宫设醮坛,有失政体。嘉靖皇帝看后,气得七窍冒烟,又将杨名打进牢狱。

  虽然被皇帝赐名为真人,但邵元节自己心里清楚,长期为皇上求子无果,是要担当责任的。如果有朝一日,皇帝清醒过来怪罪于自己,那不要杀头?而此时在大臣的一片反对声中,嘉靖皇帝也有些心灰意冷。邵元节生怕皇帝改变主意,转而听从大臣的意见。他故意装出胸有成竹地对皇帝说:“圣上求嗣心意如此虔诚,必然会有厚报。贫道以为在京城祭拜才是第一步,以下还有两步要走。”

  嘉靖皇帝一听后面还有戏,急忙问道:“请真人多多指点,还有哪两步要走啊?”

  邵元节故意捋捋白胡须说:“安徽有座齐云山,离天只有三尺三,去那儿求嗣最灵验,这是第二步。第三步就是贫道要回贵溪上清宫遥祈神灵,呼唤龙子。这几步走完,不出两年,皇上定得圣嗣。”

  嘉靖皇帝着急地说:“真人一走,由谁去齐云山呢?”

  邵元节闭着眼睛,又捋捋胡须道:“皇上放心,在宫内的大臣中会有人奏请皇上的。”

  嘉靖皇帝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吗?但如果没有人愿意去,该怎么办呢?”

  邵元节很有把握地说:“皇上放心,这事一定要是他自己奏请皇上才行,又不能下旨寻找,那样就不会灵验啦。”

  听了邵元节的话,嘉靖皇帝心里平静了下来。他听说真人要回故里为皇子遥祈神灵,立即派中官太监赶赴贵溪龙虎山,加紧督造仙源宫,以等邵真人回去修炼。

  果然不出几日,宫内有一名叫汪天官的官员上疏道:“微臣生于徽州婺源,近日多参加邵真人主持的祈嗣法事,深有所悟。想到齐云山菩萨有求必应,甚是灵验,微臣为大明江山着想,大胆奏请皇上应拜齐云山神灵。”

  嘉靖皇帝览奏大喜,心里愈来愈佩服邵真人料事如神。

  原来,汪天官是礼部的一名小官,喜好道教,他知道邵元节与皇帝的密切关系,便有意接近邵元节,两人一谈,对道教的理解如出一辙,遂成知心道友。这次邵元节有意帮助他在皇帝面前一展才能,所以很有把握地向皇帝说了那番神话。

  嘉靖皇帝看罢奏折,喜出望外,果然在宫内有人上奏,立刻令人传旨汪天官。皇帝对他道:“朕曾听说齐云山神道十分灵异,朕思谋……”皇帝略微一停,挥手退去左右,接着又低声恳切地说,“朕久欲得一真龙天子以继位,朕欲派你前往齐云山代朕祈求上苍。神若有灵,定不负朕之一片诚意。”

  汪天官一听皇上的御言,感激地跪在地上高呼皇帝万岁,谢恩而去。他走在路上想这次是代替皇上行事,非同一般。我一来回乡可以借机光宗耀祖,二来求神保佑,如果皇上能得一龙子,那我汪某不就会得到皇帝的赏识,升官发财吗?圣旨一下,早有主事的管家为钦差大臣备好兵马侍从、金银财帛等物。择个黄道吉日,汪天官就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京了。

  这日,从龙虎山传来消息,仙源宫已经装修一新。邵元节得知,便要与皇帝辞行。嘉靖皇帝见邵真人要走,依依不舍,执意隆重送行。

  邵元节临走时,嘉靖皇帝拉着他的手一片凄然地说:“真人这一去,不知朕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邵元节表现出神仙的宽怀,故意掐着手指算算说:“皇上放心,一定要保重龙体,陛下多福多寿,命中多有龙子。但陛下切切记住要注意修养,久炼才能成道。”

  嘉靖皇帝十分相信真人的话,听后心里非常高兴,却低声说:“朕已年近三十,至今无嗣,如果承蒙神佑,能育一二子嗣便心满意足了,哪敢多求呢?”

  邵元节的心早已飞到龙虎山,但他还是宽慰皇帝道:“皇上放心,等日后你喜得龙子就知道贫道所言不虚了。”

  邵元节一走,皇帝心里一片空虚,但想到真人所安排的两步同时在走,他又变得有所祈望,天天盼着他们能够传来好消息。

  汪天官带着兵马侍从浩浩荡荡开到齐云山下,只见山峰壁立,直插云霄,云蒸霞蔚,雾谒飘绕,真乃仙境。打前哨的随员,像脱缰的野马直往山上涌去。山上的道人一见这些带刀佩剑的大兵,皆吓得躲藏起来。等汪天官进入道观,四处寻找不见一个道人。这时侍从向汪天官禀告道:“大人,全山找不到一个人。”

  “在半个时辰前都已跑光了!”那侍从身后突然出来一个杂工模样的人说。

  汪天官上下打量着这个人道:“你是干啥的,姓甚名谁,哪里人?”

  那人回答说:“我是道房烧饭的,姓汪名妙清,婺源人。”

  汪天官一听,高兴得很,正准备说是同乡同宗时,一想自己是朝廷高官,又是钦差大臣,怎么能跟他攀亲套近乎呢?于是变着口气说:“既是这样,就委屈你替咱们做顿饭吃吧。”他们从山脚爬到山上,又累又饿。

  汪妙清很快将素菜淡饭端上来,一行人狼吞虎咽,吃个精光,丢下碗筷,各自去看齐云山风景去了。

  只有汪天官非常着急。自己奉皇命而来,代行之事又是向天神祈求皇子,万一有个闪失不能完成君命,该当何罪哟。想到这儿,即刻命人将妙清喊来道:“你能给我把道长找来吗?”

  妙清茫然地摇摇头。

  汪天官又道:“那你知道拜八字谯吗?我此次来是代皇上求得真龙天子的,我早就差人通知观中道长道士们,你听说过吗?”

  “我都不知道。我在这只管烧饭做菜。”汪妙清答道。

  汪天官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在这陡峭悬崖的山上,道士们都事先躲藏起来,到哪里去找呢?突然,他眼珠子一转对汪妙清道:“哎,道士们拜谯做法,诵经念咒的事,你听得多了,难道不会哼几句吗?”

  妙清笑着说:“这,我当然会。”

  汪天官两手一拍说:“这就好办!你听我的,这‘八字谯’就是‘我知神灵,神灵知我’八个字,记在心里就行了。只要你穿着法衣,焚香点蜡,跪拜念经,其他如敲锣打鼓要多少人,我就给你安排多少人,你就大胆去做吧,完事后自有你的好处。”

  两人撮合好后,汪天官便召集众人,开始做求子法事。只听醮坛前鞭炮齐鸣,锣鼓震天。妙清袍笏上场,剑舞口诵,那认真的神态比道长做得还好。汪天官也紧跟左右,从容起拜。做到高潮处,鞭炮声、鼓乐声、诵经声交合如雷,响彻云霄。震惊声传到躲藏的道士们耳里,他们细细听那诵经声,那不是妙清的声音吗?至此道士们才明白这些官兵不是来滋事的,而是真心实意来求神的。

  道长急忙出来跑到醮坛前,指责妙清不是真正的道人,怎么能做法事?要把他赶到一边去,由自己接手施法。可那妙清如入无人之境,丝毫不受干扰,沉着气一心诵经,直到累倒在斋坛前,才算功德圆满。

  汪天官急忙把他扶了起来,只听他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念诵经文。汪天官心想,这个道观虽然盛名在外,但对天神心最诚的道士就只妙清一人,皇帝这次一定能够得个真龙天子的。他情不自禁地合掌向醮坛前的真武神像拜祀道:“我神保佑,我要感谢邵元节真人的指点。”

  汪天官浩浩荡荡地从齐云山回到北京,顾不上抹一下脸上的灰尘,急忙前往乾清宫向嘉靖皇帝禀报。

  皇帝对汪天官到齐云山寄予莫大的希望,每当夜晚临幸嫔妃,总是事先默默祈祷神灵保佑。而天下一系列的祥瑞景象,更加激发出皇帝要播下龙种的斗志。

  汪天官按常规行了大礼,对皇帝道:“皇上,齐云山真是神山啊!那里奇峰参天,幽洞入地,有怪岩悬崖搔首,飞泉空中弄姿。微臣遵旨,带领百人一直登上山顶,与道观内所有的道人,总有二三百人吧,齐诵经文,同拜天神,那声音震得方圆百里皆能听到回音,天神肯定接受了皇上的心愿。领我们做法事的道士入了神境,直至昏倒在地,还在诵读经文。齐云山老道长说请皇上一定放心,不出数月,定有龙子转世,福泽子民。”

  嘉靖皇帝听得眉开眼笑,追问道:“那道长还说了些什么?”

  汪天官脑袋一转道:“道长说当今皇上德高望重,为有道天子,给老百姓带来了无尽的福分。盛世太平,一片祥瑞。老道长说皇上一定能够健康长寿,多子多福。所以他在为皇上求子的时候格外认真,将一生的修炼都用上了,耗尽所有内力。”

  嘉靖皇帝是最相信道长的话的,听了汪天官的转告,舒服得骨子里痒痒的。他当场宣旨道:“德兴,传旨,奖绸缎十匹、黄金百两给汪天官。”

  汪天官慌忙跪地叩谢道:“谢皇上恩赐!”他在心里却更感激邵元节。

  邵元节出了京城,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行走如飞地回到阔别已久的龙虎山,生怕嘉靖皇帝派兵追赶。他急步来到上清宫,进入仙源宫一看,大出意外,差点回不过神来。仙源宫已经被装饰得如同仙宫玉室,金碧辉煌。醮坛前的鎏金神像威武又不失慈祥,跟真的毫无两样。这是嘉靖皇帝给他提供的修炼成仙的绝佳的地方,比皇帝住的宫殿还要豪华壮丽。面对如此的恩惠,邵元节却无法静身修炼,为皇帝真心求子。他整天想着万一嘉靖皇帝一旦醒悟,会派追兵锦衣卫来抓他归案。

  果然,几个月后,龙虎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山门外远远传来“朝廷锦衣卫千户孙经来访”的喊声,不一会儿,孙经高声喊道:“邵元节邵真人接旨——”

  邵元节听后,暗叫大事不好,惊吓得浑身是汗,脸色发白,心想旦夕祸福总是要发生的,只好硬着头皮出门迎接。邵元节颤抖着走出仙源宫,一见来人感到面熟,开口问道:“皇帝还好吗?”

  孙经看他一开口只问皇帝,自己远道而来,却得不到一声问候,脸上流露出不高兴的神态。他隔了好一会儿才皱着鼻子说:“邵真人还念着皇帝,只可惜皇帝不在你眼前呀。”

  邵元节尴尬地笑笑道:“千户远道辛苦,先休息一会儿吧。”

  孙经没有兴趣与他寒暄,立刻严肃地再次高喊道:“邵元节邵真人接旨——”

  邵元节这次学乖了,他虽然颤抖着身体,但也像朝廷中的大臣一样为表忠心,匍匐跪下,恭听圣旨。

  孙经捧出圣旨宣道:召邵真人即刻进京,祈祷皇嗣降生。

  一听圣旨,邵元节悬着的心才略微平静下来,他疑惑地问孙经道:“是不是皇上有小皇子了?”

  孙经看到邵元节跪地接旨,自己已经找回了自尊,又看邵元节似雾水般迷惑,便在他面前吹嘘说:“邵真人如果能沉住气,在京城多住几日,不就能最先看到皇帝高兴的神态了吗?告诉你,就在你离京十数日,后宫传来喜讯,皇帝经常临幸的阎贵妃身怀龙种。你真是天神下凡,观音菩萨的化身啊。要不是你为皇帝祈子,皇帝还不要愁出病来?哎呀,如今,阎贵妃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皇帝再次邀请邵真人赴京,祈求神灵,保佑龙子顺利降生。”

  邵元节的疑虑彻底打消,一点后怕也没有了。他一时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宛如神仙,能够神算五百年。他忘记了一切烦恼,也顾及不了什么潜心修炼,兴高采烈地随着孙经登程赴京而去。

  邵元节的船在运河中日夜兼程,不几天便行至通州。到达离京城不远的潞河口,船上人看见岸上彩旗飘飘,锣鼓喧天,道路的两边整齐地排着兴奋的男女老幼,满头是汗,不停地摇旗呐喊“真人下凡,真人下凡……”孙经以为这些人是在欢迎哪位内阁要员的,上前一打听,才知道是朝廷组织的迎接邵真人的队伍。邵真人下了行船,坐上御轿,在欢迎队伍的蜂拥中飘向皇宫。

  与真人分别几月,嘉靖皇帝日夜思念。如今妃子接上龙种,真人又在身边祈祷,嘉靖皇帝喜在心头,悦在脸上。他专门嘱咐詹厨师做出新鲜的蟠龙菜,用最隆重的礼仪款待邵真人。

  邵元节被八人大轿抬到乾清宫。嘉靖皇帝热情召见,他握着真人的手,自己则感到飘飘欲仙,好像在仙幻冥蒙之中,口中念道:“真人,你是真神,要不是你一心祈祷,朕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子嗣哩。”并当面赏赐邵元节五彩蟒服一套。

  嘉靖皇帝择了黄道吉日,自己早早用香花玉液沐浴,静心醮斋。那一天,邵元节身穿五彩蟒服,头戴香叶道冠,目光闪烁,健步登坛。一时,钦安殿上又起香火,再生烟雾。邵元节左右指挥,整个殿堂灯火通明,氤氲缭绕。

  嘉靖皇帝亲临祷告。他一派虔诚地端立于醮坛前,双手合十,架在胸前,嘴里默诵道经,意念皆从心出。看到皇帝那种虔诚的样子,钦安殿的四周墙壁都隐隐地发出清朗的诵经声。皇帝以为是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跟在自己的后面在向天、向地、向神祈求皇太子早日降生,以使朱家的天下绵延不断,代代相传,根固叶茂,福泽万民。皇帝仿佛听到神灵的一个信口“本神答应你……本神答应你……”这许诺撞在殿堂的四壁,回音不断。突然,嘉靖皇帝感到身上沁出一阵冷汗,眼前冒出一片金星,那片片五角星光一放大就是玉皇大帝、就是真武金身、就是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他们都来了……扑通一声,皇帝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侍奉的太监崔文惊呼道:“邵真人,皇帝他……”

  邵元节如入无人之境,仍然在醮坛上做着他的法事。他是那样专注、入神,连皇帝要被神召去了就不知道。

  张孚敬立即跑到嘉靖皇帝身边欲把他扶起,他对着邵元节大喊道:“邵真人,邵真人,快来救皇上,你看看皇上成什么样子了?”

  大家把皇帝抬到乾清宫,喂了蜜糖银耳汤,皇帝才慢慢睁开眼睛。

  邵元节煞有介事地说:“皇上如此诚心,用自己的灵魂祭天祀地,玉皇、真武定会显灵,保佑皇上抱个真龙天子,一了天下臣民心愿。”

  嘉靖皇帝一听,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下子恢复正常,坐起来惊喜地说:“朕刚才见到神了,他们跟朕拥抱、私语,保佑朕的皇子出世。”

  亲随的大臣、太监齐声附和,有人说当时看到皇帝周身紫气缭绕,香烟升腾。有的说庆云飘扬,壁现霞光,吾皇大吉大瑞,万寿无疆。

  邵元节以权威的口气说:“皇上刚才魂灵进入冥府,这是修炼的最高境界,只有如此,才能使灵魂与诸神对接。你们没有听说,这次汪天官到徽州齐云山,就出现了道长做法事,一直做至昏倒在地才叫圆满。皇上终于达到了这一境界,可庆可贺呀!”

  嘉靖皇帝听到这些吉言瑞语,特别是邵元节的信口胡言,却信以为真,心里阵阵涌出蜜一般的液体,快感堆满脸部。但他冷静一想,冥冥中,太白金星曾告诉他,说朝中有政出多门的迹象。他当时躺在殿里的地上,就是好挨着地气苦苦地思索这个问题。对,是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张孚敬曾喊要救皇帝,说朕不成样子了。看来他是希望朕有个三长两短喽,这样他就可以控制朝廷……

  皇帝相信星象所指有大臣擅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找到理由,于嘉靖十一年(1532年)八月,敕令张孚敬致仕。

  张孚敬入阁参与机务后,极力主张嘉靖皇帝应该果断削弱各路镇守太监的权力。这是几朝皇帝留下的关系到国家安危的最大隐患。皇帝在即位诏书中就有意从事这方面的改革,在登基初期也应急实施了这一计划,但是并不彻底。从朝廷到地方,宦官在国家的政治生活中仍然起着很大的作用,在镇守太监的作用下,致使皇帝的一些有利于推动农业发展的政策无法执行,几乎形成割据的状态,严重威胁着国家的政体。

  但张孚敬的建议却遭到夏言的坚决反对。夏言以前长期在兵科供职,与各路镇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差不多已经形成夏言势力。他对嘉靖皇帝道:“现在天下太平,九州祥瑞。有人却要借拆除镇守太监,故意生乱,皇上应该明鉴。”

  嘉靖皇帝不惜精力,用尽心思地求道拜神,不就是想在他治理的天下出现这种太平祥瑞的景象吗?这正应验了“嘉靖”的年号。所以,有谁要破坏这种和美的景象,皇帝会答应他吗?

  然而,在张孚敬的不断努力下,嘉靖皇帝重新认识到镇守太监的危害。他先后下诏革除了云南、浙江、湖广、福建、两广以及独石、万全、永宁等地的镇守太监,使明代以来的宦官势力遭到沉重打击。就是在这些敏感的问题上,张孚敬与夏言相互攻讦,致使他在内阁中几起几伏,沉浮不定。

  当时,行人司正薛侃上疏皇上,建言“择藩王居守京师”。张孚敬事先已得知此疏内容,却有意隐瞒,待送至嘉靖皇帝阅处,亲口对皇帝说:“皇上,这份上疏是出自夏言之手。”

  嘉靖皇帝不知是怎么回事,认真地阅览起来。还没读罢,心中早已大怒。哼,以藩王来守备京师,这不是针对朕的吗?想以此方式驾空朕。好你个薛侃,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嘉靖皇帝想到这里,认为自己的皇权受到了挑战,这是丝毫不能容许的。他立即诏令,将薛侃逮捕入狱,严厉审讯。

  张孚敬知道嘉靖皇帝一看那本奏疏,必定会勃然大怒。一发怒,便会牵涉到夏言。所以非常得意,这会让夏言吃不了兜着走。但张孚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薛侃案经过三法司严审,证明这件事与夏言毫无关系。嘉靖皇帝心下便想,张孚敬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竟敢故意欺骗自己,中伤夏言,按说是犯了死罪的,朕且念他曾经有功,仅仅令他致仕而已。

  但是,每次令张孚敬致仕,嘉靖皇帝心里总是空荡荡的。作为他登基之初的左右臂膀,桂萼已经辞世两年多,仅剩下张孚敬这一只胳膊,君臣之间却总是若即若离。作为臣子的张孚敬犹如水中的浮标,平静的时候是那么显眼,但一遇狂风波浪,又会被淹没其中。

  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正月,皇宫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远离皇宫的官员,一心想着法子为宫廷喜上加喜。这一天,河南巡抚都御史吴山带着一帮知府县衙敲锣打鼓、鸣鞭放炮地涌进皇宫。他给皇帝进献的是一头罕见的白鹿。这正值新春喜庆之际,大小官僚都无事可干,白鹿的出现,一下子牵动了宫中的臣宦,他们都发现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争先恐后地向皇宫涌去,向皇帝称贺表忠。

  新春休假,嘉靖皇帝也有点寂寞了,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而且又有珍宝异物,又有称颂太平盛世、祥瑞一片的赞语,皇帝又找回了一代帝王的感觉。在这些臣僚中,皇帝独独不见张孚敬,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仿佛还有一丝怜悯。

  实际上,嘉靖皇帝一点怜悯也没有。他是在一次偶然的梦中发现张孚敬的忠诚的。皇帝的梦都是在神仙星象中进行的。他是向来瞧不起牛郎织女星的,但那次偶然的梦境却是牛郎织女星双双跪在地上向他求情道:“皇上,皇上,是张大人除掉了那个恶徒……”

  “恶徒?是哪个恶徒?”皇帝慢慢才想起来,张孚敬在致仕时还不忘国家大事,他把邵元节托给的那本奏状交给了皇帝。

  邵元节在这上面玩了个小聪明,说是神灵让皇帝在那个时候看到这本奏状的。这个奏状就是状告张延龄的,即张皇太后的弟弟,按辈分他还算是嘉靖皇帝的长辈。

  奏状到了皇帝手里,虽然晚了一点,但这并不是张孚敬的错。嘉靖皇帝相信这一点,因为这是邵元节邵真人预测好了的。

  皇帝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能没有张孚敬。在那帮称贺道喜的臣僚陆陆续续离开后,皇帝亲自拟诏,复召张孚敬入阁议事。



皇子早殒 嫔妃成群



  小女孩错误地估计了皇帝,她以为皇帝曾经临幸过自己,那片处女地上也播过龙种,只不过没有结果而已,难道说皇上真敢杀我?是的,就在几个月前,皇帝病后无聊散步的时候,他们偶遇了,皇帝当晚就将她临幸,那一次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邵元节在钦安殿祈求神仙保佑,足足花费了三个月时间,终于在八月的一天,阎贵妃那小山似的肚子突然一阵剧痛,跟着便是呼天叫地的嘶叫声。想必小龙子被禁锢十月有余,要大闹天宫了吧。侍女们急得不亦乐乎。这皇宫从武宗皇帝开始总有几十年没有生过皇太子了,大家都有些生疏。宫女们又都是些小女孩,老宫女早被打发到浣衣局去了。这些小女孩们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有的喊太医,有的请皇帝,有的找张太后。不一会儿,这些人都来了。

  嘉靖皇帝看到现场如此忙乱,心爱的贵妃又在打滚似的喊爹叫娘,便令道:“谁在侍候娘娘?还不快去请邵真人来?”

  这时,走出来一个小女孩,那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皇帝道:“皇上,奴婢在此。”

  嘉靖皇帝一看,好熟。是在哪儿见过呢?一时想不起来。但看她嬉皮笑脸的样子,皇帝格外恼火:“要发生天大的事了,你还在嬉笑,把她拿下去!”

  那小女孩不甘示弱地说:“奴婢辛辛苦苦侍候贵妃,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儿还有天理吗?”

  嘉靖皇帝不屑地回敬道:“天理?朕就是天理。再捣乱,朕就处死你。”

  “皇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饶过她吧。”站在皇帝身边的大臣说。

  嘉靖皇帝大声吼道:“谁再多嘴,谁就跟她一样的下场!”

  小女孩错误地估计了皇帝,她以为皇帝曾经临幸过自己,那片处女地上也播过龙种,只不过没有结果而已,难道说皇帝真敢杀我?是的,就是几个月前,皇帝病后无聊散步的时候,他们艳遇了,皇帝当天晚上就将她临幸。那一次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谁也不敢劝说皇帝,眼看着小女孩被五花大绑地架走了。

  这时从内室传出“哇——”的一声,阎贵妃成功分娩。接生婆大声叫道:“是个皇子,是个白白胖胖的皇子。”

  大臣、侍从、宫女、宦官,凡是在场的人都无比高兴,择着吉言向皇帝道喜。嘉靖皇帝却全无反应,只是站在那里喃喃地说:“这都是致一真人的功劳啊……这都是致一真人的功劳啊!”

  正好邵元节得意扬扬地来到宫殿,众人见在皇帝面前碰了个没趣,转而都向邵元节道喜,好像是邵元节得了儿子。

  邵元节一时成了大功臣!嘉靖皇帝立即下旨:加授他为礼部尚书,领文官一品服俸。邵元节在场,对皇帝连谢恩礼都不施,而是扬扬得意地跑到醮坛前做法事去了。

  嘉靖皇帝看见,好像受到了启发,丢下众臣跟着邵元节一起拜神。皇帝都去了,众大臣哪敢怠慢,也纷纷拥了过去,一起参与拜神。就这样在皇宫内为保佑小皇子,连续做了七天七夜的道场。

  张皇太后听说皇帝得了嗣子,高兴异常,专门前来向皇帝道贺。侍从禀报皇帝,谁知皇帝拒而不见。张皇太后甚是尴尬,只得请太监崔文从中撮合。崔文与皇太后有着深厚的关系,满口应承下来,不料,皇帝还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可怜的张皇太后连声道贺也送不出去。

  嘉靖皇帝盼了十多年才得个小皇子,那喜悦之情不必细表。他赐名皇子叫朱载基,取承载祖上基业,永葆大明江山代代相传之意。可谁能想到,小皇子载基尚未承载基业,仅仅过了两个月,便殒命夭折。皇帝痛不欲生,含泪谥号皇儿为“哀冲太子”。

  载基之死,以其说是对皇帝的打击,不如说是对邵元节的打击。从小皇子出世至今,邵元节风头出尽,却遭受如此重击,精神大不如以前。他在皇宫里突然变得灰溜溜的,生怕嘉靖皇帝追究此事,新账老账一起算,将一生的功名付之东流。此时要是有一个地缝,他会立即钻进去的。

  嘉靖皇帝经过这番折腾,整天愁眉不展,更加迷恋于神道,祭祀拜坛成了皇帝的寄托。为了帮助皇帝早日走出阴影,张皇后天天陪侍身边。

  张皇后对嘉靖皇帝的崇道习惯,总是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对邵元节也尊崇有加,毕恭毕敬。她不知道跟随皇帝做了多少法事,拜了多少天神。这一天,嘉靖皇帝又要做一次大型法事,要张皇后参加。为了让张皇后做好祭拜,专心法事,皇帝令人专门按照道家的要求给她做了一件女式道袍,称为道礼服。但张皇后每次穿上这件道袍,那美妙的身材就变成水桶般的模样,加上祭拜时还要束发戴帽,给人的印象纯粹是一个巫婆。她渐渐厌恶了这种生活。那天皇帝让侍女拿出那件道袍,张皇后却一反常态,死活不穿这件皇帝喜欢的礼服。

  皇帝板着脸说:“这么大的仪式,你怎么能不穿礼服?岂有此理!”

  张皇后忍无可忍地说:“皇上,不是臣妾不愿意。您起早摸黑,都把精力用在那些毫无益处的法事上,欲求长生不老而荒废朝政国事,不顾老百姓的死活,这值吗?臣妾不求长生,为什么还要让臣妾跟着活受罪呢?皇上,您就饶了臣妾吧!”

  皇后拒绝参加大祭,这是嘉靖皇帝绝没有料到的,他非常气愤,两人的关系从此降到冰点。

  嘉靖皇帝心里明白,虽然载基夭折了,但这说明祭神求子还是有效果的。他眼见自己年近三十还无嗣子,整天急得心如火燎,他担心如果没有嗣子,大明江山就会毁在自己手里。他虔诚拜神,寄希望于仙道。明眼人一看便知,皇帝越是这样,越不可能得到皇子。

  张孚敬在这当口,大胆给皇帝上疏说,古时候天子立位,都同时建有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妇、八十一御妻,所以有很多子嗣。皇上现在正值春秋鼎盛,壮年有为时期,为了多子多嗣,应该广泛选配淑女为是。

  嘉靖皇帝看着张孚敬的上疏,心头的阴云即刻被驱散。心下便道张孚敬啊张孚敬,还是你了解朕啊!这里不说为了皇嗣子,单就说张孚敬列出的淑女数量,都是有头衔的,淑女加头衔,既漂亮又有档次,谁看了不动心?这个建议,既可以渔色,又能够多生嗣子,真是一箭双雕啊!皇帝喜不自胜,心里便有了自己的打算。

  皇帝立即传谕各地,要在民间遴选淑女送进皇宫。各知府州官县丞得到谕令,就好像抓住了向皇帝献媚的好机会,他们丢下手中的一切事务,动员所有的爪牙到民间去选美。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家有女儿的,就故意在女儿脸上抹上锅底的黑烟,使其变得呆呆傻傻,黑不溜秋。圣诏不过三日,便有成车的美女被送至京城。细心的老百姓立刻发现京城这些日子又平添一道风景,每当有外府州县的彩车进城,便有人高喊“看美女,看美女!”

  在朝中,虽然边报传来鞑靼骑兵屡犯边关的奏折,大同兵变的消息,嘉靖皇帝只是匆忙地谕令刘源清为兵部侍郎,总制大同、宣府、偏关、保定等处的军务,而他仍把主要精力用在选美挑秀上。偌大一个天下,美女成千上万,各地官员竞相献礼,争功邀宠。闹腾三个多月,初选三百多人。在这些人选中,又经过多次遴选,嘉靖皇帝最终精挑了九人作为嫔官。这九人便是郑淑芬、王秀娥、阎兰芳、韦月侣、沈佩珍、卢兰香、沈碧霞、杜雅娘、仇翠英。她们个个生得像嫦娥,一动可比天女散花;似昭君,一颦犹如西施再现。嘉靖皇帝即刻诏谕九位美人为嫔人。而其余的美女皆都充实到各宫殿为侍女,以备皇帝心血来潮,随时临幸。

  后宫突然塞进来成群结队的粉黛,周身都弥漫着脂香。皇帝整日沉溺在嫔妃女色之中,龙体日渐虚弱。望着美色不能享受,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看到邵真人八九十岁高龄仍然精神矍铄,行走健步如飞,心里很是羡慕,一心想向邵元节求取健身强体,长寿之道。

  然后,邵元节心里清楚,不管皇帝如何尊崇自己,都不能如实说出道家的规矩,因为皇帝无法达到,说出来会适得其反。



百般求情 一怒废后



  嘉靖皇帝听说皇太后,吓得一愣,连忙正眼看去。只见张皇太后披着花白的长发,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衬衫和全是补丁的裤子,光着脏兮兮的双脚,手里拿着一卷沾满泥污的烂草席,颤抖地站在皇帝面前。

  张孚敬将邵元节托付的奏状上报嘉靖皇帝,皇上阅览后心里大怒。这本奏状是一名普通汉子冒着生命危险才转到皇帝手中,告兴济一霸张延龄的。这当然牵涉到张皇太后。

  昭圣皇太后张氏是北直隶兴济人,她在娘家有两个弟弟,大弟是寿宁侯张鹤龄,二弟是建昌侯张延龄。这张氏两兄弟在弘治、正德时期,依仗着自己的姐夫和外甥是两朝皇帝,便在本地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他们不但祸害乡里,还干涉县衙事务。老百姓对他们无不恨之入骨,当地官员也要求惩治这两个恶棍。但张皇太后总是对两个弟弟百般庇护,即使他们犯了人命,也千方百计为他们开罪。孝宗和武宗皇帝在世时,碍于张皇太后的情面,对她的两个弟弟睁一只闭一只眼。因此在弘治、正德年间,这张氏两兄弟作奸犯科,罪恶滔天,但一直逍遥法外。进入嘉靖年间初期,因朝廷仍然有张皇太后操纵,二张便以为他们在朝廷的势力不可动摇,所以对自己的恶行毫无收敛,依然我行我素。

  这次奏状告发他视百姓生命如草芥的罪行,嘉靖皇帝获知后,气愤地道:“天下哪有这种事,一条人命抵不上一钱黄金吗?”

  原来,张延龄府上有一名小丫环偶然在张府大门口看见一个化缘的和尚,和尚看到张府是深宅大院,上前对小丫环说了一些施舍的话,小丫环学着张延龄老母亲的样子,没有请示主人就跑到屋里拿了芝麻大一点黄金给了和尚。没想到这事被张延龄发现了,他二话不说,令人将小丫环抓住就打。过了一会儿打手说:“老爷,已经把她打得哭不出来了。”

  张延龄不依不饶咬牙切齿地说:“打,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那几个打手有几天没有在外面寻恤滋事了,手确实有点发痒,就唯命是从地用皮鞭、木棒狠狠地照着小丫环柔弱的身体打去,直到小丫环被活活打死。

  这件事很快被左右邻居知道,并迅速传开。小丫环的家人将张延龄告到县衙,但县衙一听被告人的名字,根本就不敢受理。他们越往上告遇到的麻烦越多,官府不但不安抚,反而以生命危险相威胁。那汉子经过多日打听,偶然听说嘉靖皇帝在那一天要出城祭神,便一大早守候在城门外的路上,冒死将状子交到皇帝手中。

  嘉靖皇帝看着那染着鲜血的奏状,想起张家的所作所为,心里涌出一股愤恨。皇帝知道在自己刚刚登基的几年,抄了几名显贵官宦的家,没收宦官谷大用等人的资财,却被张氏兄弟压低价格收购了去,然后他们又以高出十几倍的价格出手,既贪朝廷之财又搜刮百姓。但那时他刚刚由一个边远藩王成为九五之尊,脚跟尚未站稳,所以不但没找他们发难,而且在嘉靖二年八月还以迎立有功,进封张鹤龄为昌国公,张延龄也得到昭彰。他们便以为姐姐张皇太后还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更能把持朝廷,因为这个小皇帝是姐姐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帝拿他们根本没办法。

  然而,事实上,嘉靖皇帝与张皇太后的矛盾从他一进京城就开始了,并且双方一直在暗中较量,有时甚至公开化。嘉靖三年一月三十日,是皇帝的生母蒋氏的寿诞,嘉靖皇帝在皇宫举行了盛大的祝寿仪式。他特令文武百官给母亲上笺恭贺,进宫拜寿。整个皇宫张灯结彩,鼓乐参天,异常隆重。嘉靖皇帝对前来祝寿的大臣官员、皇亲国戚大加赏赐,营造出一种热闹奢华的气象。但时隔不久,也就是同年二月底,又值慈寿张皇太后的寿诞,礼臣上奏皇帝安排祝寿,嘉靖皇帝却下令“免命妇朝贺,仪式从简”。这种明显不公的做法令大臣们十分尴尬,更令慈寿皇太后十分伤心。御史马明衡、朱制等人打抱不平地上疏说:“兴国皇太后生日祝贺过去还不到一个月,到慈寿皇太后的生日却要停办,这是不讲礼啊!如果因为这些轻枝蔓叶上的礼节问题影响到皇上与太后的关系,那是得不偿失的。”

  嘉靖皇帝览奏后,勃然大怒,立即下旨将马明衡、朱制等人关进监狱。看到皇帝如此蛮横,翰林院编修舒芬逆风而行,上奏力争道:“皇帝此令一出,百官惊疑。”皇帝看后二话不说,下令夺舒芬的俸禄三个月。为此,又有多名官臣上奏,为他们打抱不平,结果又被嘉靖皇帝统统打入大牢。

  嘉靖十二年十月,强硬的嘉靖皇帝下旨,将建昌侯张延龄逮捕入狱。

  张皇太后一听,顿时昏倒在地。想想自己如今在朝廷中的地位,她为自己的弟弟担心啊!在这关键时候,张皇太后还对皇帝抱有一线希望,她试图亲自与皇帝接触,将两人之间的“结”彻底解开,进而再设法救助弟弟。她通过各种途径求见皇帝,但都被皇帝无情拒绝。

  张延龄被打入大牢,兴济的老百姓一片欢呼,拦截御驾告状的那个汉子也再一次身现京城。实际上,在这之前,嘉靖皇帝曾下令寻找持状人,可是刑部、吏部的一班官员怎么也找不到。这一天,夏言受同乡严嵩的邀请到宫外的小酒肆喝酒。自从嘉靖五年严嵩进京祝贺皇帝二十岁华诞时,住在夏言府上,严嵩便对同乡夏言尊敬备至,崇拜有加,时不时请夏言在一起小聚。这次所聚的小店在这条街上颇有名气,嘉靖皇帝也曾出宫在此小饮。

  他俩选了一处背静的地方坐下,要了卤牛肉、牛尾巴和一小盘猪顺风(即耳朵),在那儿边喝边聊,忽听邻座的一人压低声音说:“听说朝廷的张首辅又在追查彭林一案……”

  另一人“嘘嘘”两声道:“小心点,在这儿哪能说这种事?”

  那人偏不信邪地说:“怕什么?不是说彭林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张延龄又被皇上打入大牢,还怕谁把你的鸡巴咬了?”

  那人又激将道:“你不怕,你去向张首辅说去呀,在这充什么能?”

  “嗨嗨,老子这次来就是为这事。我还要找皇上。你们说我如果拦御驾就不会有命了,要不是我上次拦皇帝的御辇,张延龄会被逮捕吗?”那人毫不退让地说。

  他们互相争着,早忘记了警惕,声音越说越大。夏言终于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很想知道这两个人的根底,一时又不知怎样才能问清,便愣在那儿忘了喝酒。

  严嵩便劝道:“看看夏尚书夏大人……”

  还没等严嵩说完,夏言用眼睛翻了他一眼制止他说下去。但为时已晚,相邻的两人已经听到他是尚书,甚是惊慌,那汉子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尽,菜也不吃,站起来就走。

  夏言立即站起来跟出去喊道:“兄台留步。”

  汉子一惊回首,稍有犹豫,又迈着步子快走起来。夏言在后面追赶道:“好汉不要怕,好汉不要怕。我别无他意,只是想认识认识你。”

  那汉子跑到一个偏静处停了下来,他的同伴已经被甩在后面好远。严嵩不知道夏言玩的什么花招,坐在小酒店里一直没敢动弹。

  夏言走到汉子的身边道:“好汉敢拦皇帝的御驾,怎么还怕我呀?”

  汉子涨红着脸道:“谁说我怕你啦?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夏言微笑着说:“我也没犯你呀!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假若你以后用得着我呢?这很难说呀,说不定我还有求于你哩。”

  汉子看夏言满脸微笑,并非奸诈之相,略微松口气道:“我听说你是尚书,只有我们这些贱民求你,哪有你求我的?”

  夏言接着他的话说:“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说明你对我有了些了解。实话对你说,你们刚才谈的张延龄的案子,我是知道的。皇上对这件事非常重视,现在正在寻找奏状人,以期了解更多的情况,根除那个人人痛恨的毒瘤。”

  那汉子听后道:“大人,你说的意思我不懂,恕不奉陪了。”说完拔腿就走。

  “哎,哎,好汉留步。”夏言急忙喊住说,“请问好汉尊姓大名?”

  那人稍一迟疑,不情愿地说:“小民姓胡名小五。给大人实话说了吧,我就是在皇城门外拦驾递奏状的那个人,大人如果抓到我在皇帝面前能够论功行赏的话,那就把我抓去好啦。”

  他们正说着,一队皇宫侍卫兵突然闯了过来,夏言并没在意,哪知为首的指挥官却喊道:“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胡小五一听拔腿就跑,还没等他跑出三步,侍兵已经将他抓住,捆得严严实实。夏言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辩解,那些侍兵也像对待胡小五一样,将他也五花大绑起来,一起押送到皇宫里。

  胡小五开始还怀疑这是夏言故意诱使他的,当看到他跟自己一样,手被绑着,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也就不再怨恨了。他们被送到刑部,侍兵又很快为夏言松了绑。夏言气呼呼地说:“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不问青红皂白,随便抓人,今天总得有个说法。”

  那些人嬉笑着道:“夏大人息怒,我们是奉命行事,对我们发火没有用。”

  夏言环顾左右看不到一个熟人,便问道:“刑部尚书呢?”

  “夏大人,他到乾清宫去了,您最好到那儿找他去。”

  夏言指着胡小五道:“本官要将他带走,你们无权逮捕他。如果有谁为难你们,本官负一切责任。”说着就走过去给胡小五松绑,侍兵拦着说:“不劳夏大人动手,我们自然会好好侍候他的。”

  夏言哪里肯同意,他用胳膊分开围上来的侍兵,三下五除二便将胡小五的绑松开。胡小五一获得自由,不顾一切,夺路而逃。

  夏言一惊,急忙喊道:“胡小五,不要跑……”他边喊边指挥那些侍兵道:“快,快把他抓回来。”

  侍兵们又一窝蜂地去追胡小五。只听口哨响起,不一会儿,各宫的侍卫都向这边围来。眼看胡小五就要被重新抓住,他突然大展拳脚,左腿下蹲,右腿呼地横扫过来,几个侍卫应声倒下。接着他一个弹跳飞到一座宫殿的屋顶,在琉璃瓦上飘忽前行。

  侍兵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宫殿顶上肆无忌惮地飞奔,不知道如何行动。只见陆炳天兵似地出现在宫殿顶上,他边追边说:“停下来,快停下来,你这功夫是彭林教的吧!”

  一听彭林的名字,胡小五便回转身来向着陆炳,双手合掌行一个作揖礼道:“壮士,你怎么知道这是彭林的功夫?”

  陆炳也立直身子向他行过礼道:“家父与彭前辈曾是同乡好友,对于他我是很了解的。”

  下面的侍兵看见逃犯胡小五已经被陆炳收服,纷纷叫道:“拿下他,拿下他……”胡小五听后对陆炳说:“见到你我就放心了。陆大人,实话对你说,我就是在皇太后家与你同桌畅饮的胡小五,你快把我捆起来送给皇帝交差吧。我这一生能有这个结果就心满意足了。来,快过来绑呀!”

  陆炳一听,愣愣地站在那里,面对一边的喽啰呼叫,一边的大义凛然,他不知如何是好。胡小五进一步劝他说:“你只有将我捆绑起来,他们才能放过我,否则你我都脱不了干系,你怎么向皇上交代?”

  陆炳突然把胡小五的双手一抓,一个空翻,牢牢地站在地上。那些侍兵见状一个个目瞪口呆,只顾退步躲闪。一会儿,他们省悟过来,又一起围上,将胡小五捆绑起来。

  陆炳一声猛喝道:“住手,谁敢动他一根毫毛,别怪陆某的剑不认人。”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上前一步道:“陆大人,这是刑部抓的人犯,你大人大量,就放我们一马吧,我们也好给上司交代啊。”

  陆炳看着那些侍兵胡搅蛮缠的样子,怒吼道:“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陆某人说了,这个人犯除了皇帝,谁也带不走。”当然喽,陆炳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头领,谁还敢与他争锋?那些小喽啰一听,不再纠缠,纷纷散开。

  夏言早已修书,把自己与胡小五经历的这一怪事奏告嘉靖皇帝。皇帝在这之前正在责怪夏言哩。原来夏言与胡小五等在酒馆时,张孚敬得到手下密报,称夏言正在宫外与不明身份的人犯接触。张孚敬故意安排侍兵在街上巡逻,趁机将他们捕获。夏言和胡小五就是这样被抓进宫的。

  第二天,嘉靖皇帝在早朝结束的时候,将夏言留下道:“夏爱卿为朕做了一件大好事,要不是那次偶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个告状人哩。至于你与张孚敬在这件事上的误会,朕会查清楚的。”嘉靖皇帝说完,又对德兴道,“去,把陆炳喊来。”

  德兴立即对着宫门外喊道:“传陆炳陆大人……”

  嘉靖皇帝对陆炳说:“陆炳呀,对胡小五,你可要看好啊,他可是张延龄案的关键人物呀,不要再像彭林那样被人钻了空子,死得不明不白。”

  “陆炳明白,请皇上放心!只是张皇太后请见皇上一面,不知皇上见不见。”

  嘉靖皇帝一听到张皇太后就心烦,连连用手示意陆炳道:“去去,少管闲事。把门看好,没有朕的允许,不准放她进殿。”

  张皇太后这些天,不断听到外面传来的对张家不利的消息,很是惊慌害怕。她不断地感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不是对两个弟弟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迁就,怎么会落得如此被动?特别是她听说朝廷有人又在查彭林的案子,心里更是忐忑不安。这事如果水落石出,是要株连九族的呀!张皇太后越想越后怕,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当着皇帝的面承认罪行,向他说说好话,求得皇帝的原谅。但她把所有的方法都用尽了,嘉靖皇帝就是不答应见她。怎么办呢?她像就得了癔病似地不停地说“我必须见到皇帝,我必须见到皇帝……”

  这一天,值守在乾清宫门外的陆炳刚好内急去上厕所,早已隐藏在宫殿前花坛下的一个人突然冲进乾清宫。她不顾侍卫的阻拦,径直到了嘉靖皇帝批阅奏章的内室。

  嘉靖皇帝看见有人突然冲了进来,而且相貌吓人,大吼一声:“你是谁?”随即又喊道,“德兴,快来,是谁把疯子放进来啦?”

  那人尚未站定就说道:“皇上息怒,不要怕,我是皇太后……哦,不,我是皇伯母。”

  嘉靖皇帝听说是皇伯母,吓得一愣,连忙正眼看去。只见张皇太后披着花白的长发,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衬衫和全是补丁的裤子,光着脏兮兮的双脚,手里拿着一卷沾满泥污的烂草席,颤抖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嘉靖皇帝不知所措地说:“皇伯母您……”他的话还没说完,张皇太后一下子跪到皇帝的脚下说:“皇帝,我知道张家的人作恶多端,要大祸临头,请皇上看在都是朱家子孙的面上,网开一面,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吧。求求你了,皇上——”张皇后哭泣着说完,又砰、砰、砰地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因为要表示自己的诚心,那额头上的鲜血滴滴渗了出来。

  嘉靖皇帝看到张皇太后如此折磨自己,并不心软,而是恼怒地道:“您身为皇伯母,做出如此下贱之事,不怕天下人耻笑吗?还口口声声地说是朱家的子孙哩,这不是丢了朱家祖宗八代的脸吗?如果您是一个真正为祖宗争气的人,就一头撞到南墙上算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出乾清宫,将张皇太后一个人丢弃在那里。

  作为历经三朝的皇太后,处心积虑才见到当今皇帝,不但没有听到一句安慰的话,反而遭到一顿辱骂。然而张皇太后还是不能面对现实,总认为自己是皇亲国戚,就是犯了死罪也应该赦免。她想不管皇帝如何倔强,两个弟弟的事总还是有机会挽回来的。

  不久,张皇太后在家里请来庄肃皇后和张皇后。三位皇后有好长时间没有聚过了,听说皇太后请客,两个小皇后高兴得不得了。庄肃皇后虽然身体有病,虚弱得不成样子,还是提前到了仁寿宫。

  张皇太后又恢复了令人尊敬的穿戴打扮,虽然强作欢笑,仍然掩不住脸上的憔悴。张皇后一到太后那儿便习惯性地做起事来。她是宫女出身,见到太后,总认她为自己的主子。

  张皇太后哪里还敢让她动手,赶忙说:“皇后坐,坐那儿。你如今是皇后,到我这来就是回到了娘家,不准再动手做事啦。”

  她们闲扯了一会儿,皇太后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宫女出身的张皇后,哪里知道宫中权柄和势力的微妙。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答应了太后的请求,兴冲冲地回坤宁宫。实际上,嘉靖皇帝与她的热情癫狂早已成为过去,一隔好多天都不到她这儿一次,她已经变成一名被闲置的皇后。但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容易说动皇帝,甚至仅仅对嘉靖皇帝提起这件事就要冒很大的风险,却还是满口答应了皇太后的请求。她不敢拒绝张皇太后啊!

  这一天,嘉靖皇帝感到疲劳,散朝后出人意料地回到坤宁宫,想在那儿安心静养一会儿。自从皇帝封了九位嫔人以来,他每天晚上都穿梭于粉黛之间,渐渐地对这九位嫔人有了了解,对于喜欢的嫔人几乎天天临幸,不喜欢的就让她独守空房。皇帝对杜雅娘最是爱恋,有时一连几个昼夜都与她相守在一起。那杜雅娘生得花容月貌,赛过天仙,让嘉靖皇帝最是上眼,日日夜夜都看不够。二十多天下来,皇帝渐渐感到体力不支,今天回到坤宁宫,便是想到皇后那儿躲一躲。

  张皇后看到嘉靖皇帝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身边,心疼地说:“皇上整天操劳国事,也要注意身体呀!”说着,自己亲自到御膳房为皇帝烧人参燕窝汤。不一会,张皇后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来到皇帝的身旁。

  嘉靖皇帝看到这般情景,又勾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他怔怔地看着皇后,仿佛又回到了他与张宫女一见钟情,如胶似漆的日子。他等皇后将汤碗放好,一把抓住皇后的小手,感到那小手是那样的柔弱,温馨。他用力稍稍一带,皇后便顺势倒在了他的怀中。皇帝喘着粗气,一股激情从心头涌出,又弯弯曲曲地钻入大腿根,在那根上火焰燎燎地蹿起……

  张皇后感到了皇帝的急切,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急切。她温柔地说:“皇上,你也累了,到床上躺一会吧。”

  嘉靖皇帝求之不得。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抱着张皇后快步到达床前,又猛然一抛,将张皇后重重地扔在床上。皇后啊呀一声。皇帝纵身一扑,像老虎抓小白兔一般,稳稳地把娇艳的皇后压在身下……

  张皇后看着皇帝是那样的高兴,如饥似渴地把她饕餮一顿,她也感受到了被皇帝碾压的快乐,这一压压碎了她对皇帝的所有怨气。她小心地抚摸着皇帝,很不情愿地看着他渐渐入睡。

  此时,张皇太后的请求又重重地挂在了皇后的心上。她看到皇帝高兴的样子,真是不忍心向他提出如此不该自己操心的事情。她悄悄地下床,去给皇帝准备晚膳。她要侍候得使皇帝十二分满意,使他永远不能忘怀,就像端人参燕窝汤那幅图景一样,使皇帝一见她就会燃起十二分的欲望。

  嘉靖皇帝静静地睡去了。他的魂灵还在继续着与张皇后的淫欲欢乐,云雨销魂。他游梦似地喊了一声:“皇后,快来呀!”

  张皇后似有心灵感应,轻快地飞到床前,弯下她那小蛮腰,用甜润的樱桃小嘴吻着皇帝布满色欲的脸庞。吻着吻着,她又情不自禁地钻进了皇帝的怀抱。

  在皇帝又一次躺在皇后的玉体上时,她变幻着姿势挑逗他那无尽的欲望,共同交媾着其乐融融的幻景。就在皇帝整个身心正溶化于皇后的玉体时,张皇后从幻影中回到现实,小心地试探着对皇帝说:“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嘉靖皇帝此时正如梦如幻,不停地叽里呱啦重复着销魂的怂恿,压根听不得那些不和谐的声音。皇后虽然那么说,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张皇后心里本能地有些紧张,生怕会给皇帝熊熊燃烧的火焰滴下一点雨珠。但她又想,如果,等皇帝高潮过去,那在他面前说话就更起不到作用了。不行,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于是,张皇后将皇帝牢牢压着的玉体又动了动,使皇帝感到一阵火烧火燎的快感。皇后用那双粉嫩修长的玉臂紧紧地搂着皇帝的脖子,将嘴贴着他的耳根说:“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嘉靖皇帝正在有节奏地不停地律动,皇后感到自己已经缥缈在轻云薄雾之间,她那美妙的释放快乐的玉泉痉挛地收缩着,像收缩放远的风筝,带着神灵般的身躯在天空漫游,漫游……

  突然,吧嗒一声,一具躯壳从那洁白的玉体上滑下来。皇后用手一抱,空的。她悔恨极了,最后一次机会还是失去了。她下意识地轻轻摇着皇帝昏昏欲睡的躯体说:“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嘉靖皇帝睁开蒙眬的双眼,厌烦地说:“你能有何事相求?”

  张皇后看皇帝终于开了金口,显出尚未逝去的兴奋,壮起胆量说:“皇上,建昌侯可是咱们的长辈呀,求皇上放他一条生路吧,他肯定会对皇上感激不尽的……”

  “住嘴!好你个贱妇,妇道人家竟敢干涉朝廷政事,该当何罪,你知道吗?”嘉靖皇帝顿时从床上跳起来怒斥道。

  张皇后一时不知所措,只是说道:“皇上,臣妾也是为你好。只要皇上一句话就可以救人一命,有什么不好呢?”

  嘉靖皇帝怒吼道:“大胆!朕绝对饶不了你。”说完气冲冲地走出坤宁宫。

  皇帝发怒,张皇后吓得蜷缩在床的一角。看到皇帝被激怒的样子,她身上的香汗并着苦涩的泪水一起浸了出来,大脑一片空白。皇帝走了,她精心烹饪的佳肴刚刚放在餐桌上,袅袅轻烟扭出各种怪状,好像在讥讽她。她想着最坏的结果,也许会让她独守空房,也许会把她逐出宫去,也许会凌迟处死……人到了这个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呢?她下了床,走到餐桌前,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魂灵似的轻烟,双手猛然一推,整个桌子瞬间翻了个底朝天……

  第二天一大早,嘉靖皇帝下诏,废出张氏皇后之位,打入冷宫,潜心思过。



众妃争宠 阴风惊魂



  嘉靖皇帝还正在兴头上,有点不高兴地说:“废话!半夜三更的,天又这么冷,你却赶朕走?要不这样吧,传皇后到乾清宫来,我们三人同床共枕,一定很有意思。”

  嘉靖皇帝一怒之下废黜张皇后,引起了朝廷上下不小的震动。臣僚们私下纷纷议论,都认为张皇后提前当了替罪羊,却谁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公开表露。倒是嘉靖皇帝自从废掉皇后,觉得气顺多了。然而,他也非常顾虑,自古道,后宫一日不能无后。于是,在嘉靖十三年(公元1534年)正月,也就是在废后的同时,皇帝决定再立新后。

  听说嘉靖皇帝又要选立皇后,有人动起心思来。礼部右侍郎严嵩上疏皇帝说,皇上虽然已封九嫔,但还不能达到广得子嗣的目的,应该多选民间美丽健康之女为皇帝多生龙子。

  严嵩正是看准了嘉靖皇帝求子心切,又嗜色成狂的特性,才上疏皇帝的。自然,这一建议正合皇帝的心思,他看罢奏疏,笑得合不拢嘴,拿起朱笔便批给严嵩去落实。

  严嵩手里有了圣旨,更加卖力地讨好皇帝。他派人飞奔京城内外,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选送到宫中的美女就达1258人。这些美女又经过嘉靖皇帝亲自过目遴选,将48人留在宫中。虽然以立后的名誉选择了如此众多的美女入宫,但新皇后还是在现有嫔妃中产生的,这就是两年前被皇帝封为德妃的方氏,她最终成为嘉靖皇帝的第三任皇后。

  方氏出身于江南江宁,系左都督安平侯方锐之女。她身上所特有的那种江南水乡滋润出的柔美清秀,恰似刚刚出水的芙蓉一般纯洁诱人。嘉靖皇帝自从看见方氏,便久久难于忘怀,几乎把新封的其他几位嫔人忘得一干二净。按照旧制,立皇后只要拜谒内庙就可以了,但皇帝似乎格外钟情于方皇后,有意将立皇后的仪式办得盛大隆重,遂率方皇后拜谒太庙和世庙。仪式后的第三天,嘉靖皇帝便颁诏天下,盛赞方氏出身名门望族,说她“之所以能够被立为皇后,是因为她秉性聪颖,仪态端庄,高雅又不失淳朴之性。在她身上集中了德高貌美、庄重贤静的美德,贞洁淑慧仪态美媛。位先九御,名冠六宫……她侍朕已经两年有余,每天都是那么谨慎贤淑,有骄有侈,益慎益钦,式立中宫,允符上选”。

  对于第三任皇后,嘉靖皇帝在仪式上更注意完整细致。在完成了对新皇后的赞颂后,他又带着方氏到未央宫,专门接受命妇朝贺。

  按理说,嘉靖皇帝立了新皇后,该蜜月一阵子了,只可惜方皇后是从嫔妃中选出来的,在这之前,早已与皇帝有了几年的亲密接触,对嘉靖皇帝来说没有一点新鲜感。虽然皇帝白天用千言万语赞美方皇后德高貌美,但一到晚上却一头钻进了杜嫔人的被窝里。

  杜嫔人雅娘天生美貌,性情温柔。嘉靖皇帝在与她交媾的时候,更有悦目悦心悦魂的感觉,所以他宁愿将新皇后冷在一边,也要与杜嫔人温馨一番。两人亲热完后,杜嫔人娇声娇气地说:“皇上,不是臣妾不喜欢你来,臣妾希望日日夜夜与皇上在一起,但你也应该多多留在皇后身边,这样臣妾心里才好受些。”

  嘉靖皇帝甚感奇怪地问道:“怎么,有人说你的坏话?”

  杜嫔人说:“不是的嘛,臣妾想如果皇上能够广施雨露,就可以早得皇子,有了皇子,皇上就会更加快乐,是吗?”

  嘉靖皇帝高兴地紧紧搂着杜嫔人道:“宝贝,你真会说话。朕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宝贝。”

  “皇上,臣妾认为你现在应该到皇后那儿去。”杜嫔人请求道。

  嘉靖皇帝正在兴头上,有点不高兴地说:“废话!半夜三更的,天又这么冷,你却赶朕走?要不这样吧,传皇后到乾清宫来,我们三人同床共枕,一定很有意思。”

  杜嫔人听了这话身上一颤,这不羞煞人呀!但她又怎么敢反对皇帝的想法?只好默默不语。

  皇帝兴奋地说:“你同意了?”然后紧紧地搂着杜嫔人道,“你真是朕的心肝儿!”

  深更半夜,方皇后的宫殿门前传来中宫太监的喊声,旨传皇后立即到乾清宫。

  荣升皇后的第一个晚上,方皇后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毫无睡意。忽然听到传旨,心里陡然一惊,禁不住问道:“皇上怎么啦?”

  她匆匆忙忙整理一下峨冠,带上贴身宫女直奔乾清宫。

  她迈着轻轻的步子走到皇帝的寝宫,只见皇帝紧紧地搂着杜嫔人已经酣然入睡。她正要转身,嘉靖皇帝却翻过身对她道:“皇后,来,睡在这儿。”

  方皇后愣在那里,泪眼朝天,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她胆怯地说:“皇上恕罪,臣妾只能单独侍候皇上。”

  嘉靖皇帝眉头一皱道:“混账!这样不是很好吗?不识抬举的东西。”

  方皇后只得乖乖地让侍女脱衣入睡。

  那杜嫔人装着熟睡的样子,一直将脸面朝里,故意不与皇后打招呼。嘉靖皇帝哪里肯放过她?等方皇后睡下,他一下把杜嫔人拉过来,将她俩紧紧地并在一起,他却横躺在上面。三人疯闹了一会,皇帝兴致勃勃,愈发要将两个女人吞噬进去。他在两个女人身上乱抓狂吻,身体躺在方皇后娇弱的胴体上,嘴里却吸吮着杜嫔人柔软的乳房……嘉靖皇帝在欲海中畅游,似蛟龙翻腾,掀起阵阵波浪,滔滔漩流,搅得水雾漫漫,情液涟涟。

  从此,嘉靖皇帝找到了一种全新的临幸嫔妃的方法,那就是三五成群地集体淫乐。时间长了,免不了又生出一些是非。在与皇帝的交媾中,嫔妃们总能看出皇帝对谁更倾情更专心,那种无名的妒火便在她们之中暗暗燃烧。

  这年中秋,风和日丽,碧空如洗。嘉靖皇帝难得有个好心情,想这样的天气到晚上肯定会朗朗天空,月明如镜,正是吟诗赏月的好时机。皇帝早早下旨,要求皇后、嫔妃、宫中美女都汇聚到御花园赏月。她们虽然不能如李白、唐寅等风流才子那样才思横溢、饮酒做诗,但单比风流而言,却也毫不逊色。

  在已有的九名嫔人中,各人已经清楚自己被皇帝的宠幸程度。她们经过仔细观察,一个月中皇帝召幸杜嫔人达二十次,名列第一;卢嫔人被召幸五次;还有阎嫔人、王嫔人只有一二次。最惨的是仇嫔人,仅仅被皇帝破了个身就丢到那儿不管了。这些嫔妃,论长相个个如花似玉,国色天香,令人爱不释手,却是什么原因使皇帝对她们宠爱不一呢?被皇帝冷落的王嫔人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并且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大胆实践,她不相信,同是美貌的女人,还怕把皇帝引不过来?

  赏月的时候到了,嫔妃们按着平时的习惯穿戴化妆,早早涌到御花园,哪怕能争得和皇帝多说一句话,四目相对一笑,也算是最大的满足了。嘉靖皇帝在方皇后的陪同下坐在亭榭里,接受嫔妃宫女们的问安。一个个美女在他面前飘来飘去,皆是他看惯了的风景,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只是偶尔用眼瞟一下。最后王嫔人出现了。嘉靖皇帝的眼睛又瞟了过去,正要转移时,感到一股清新扑面而来。皇帝定睛一看,双眼被王嫔人牢牢钩住。只见眼前的丽人高高挽起的青丝上戴着红色凤冠,金簪银梭,珍珠玉钻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熠熠生辉,在其衬托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含情脉脉,摄人魂魄。一身洁白的月华裙在月光的照射下与身躯浑然一体,使人感到冰清玉洁,朦胧可视。肩上的绣花霞披聚着束束银光,烘托着温柔秀美的笑脸。

  嘉靖皇帝看得发呆,口水禁不住流了出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光彩照人、妩媚可爱的嫔妃,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伸出手拉住了王嫔人纤细的玉臂。他又细细地端详,感到自己握着的是月宫里嫦娥的那双娇艳的玉臂,在与嫦娥近距离的接触。他愈看愈忘情,愈看愈喜爱,不由得赐令王嫔人坐在自己身边。大凡嫔妃,不管她与皇帝有多少次亲密接触,在公开场合如果皇帝不赐坐,她就必须站着侍候。王嫔人今天晚上显然得到了最高的待遇,其他的嫔妃只好眼睁睁地站在那里看着。

  嘉靖皇帝朦胧月下觅得美人,全然忘了同样坐在身边的方皇后。他紧紧地握住王嫔人的手说:“你真是月宫来的嫦娥么?朕有幸和你一会,有说不出的快乐。”然后又压低声音说,“愿意永远陪朕么?朕现在有了你,就感觉在天宫一样,只有快乐,没有烦恼。”

  王嫔人更显出娇媚十足,仪态万方地说:“皇上,臣妾本来就是皇上的,只要皇上快乐就是臣妾最大的心愿。”说完,又羞怯地给皇帝暗送秋波。

  站在一旁的杜嫔人、卢嫔人、沈嫔人等等看到她与皇帝如此柔情,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今天晚上明明是她们几个坐在皇帝身边的,偏偏被她个妖精拨去头筹,使平日备受宠爱的她们被晾在一边。沈嫔人实在看不下去,悄悄地离开了。

  嘉靖皇帝感到仅仅握着王嫔人的玉臂还不能解馋,索性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并指着月亮道:“朕这是月上柳树梢,美人入怀抱呀!”

  王嫔人脑瓜一转,接着皇帝的话说:“嫦娥把玉盏,皇上福同天。”说后,她真的端起茶盏,劝皇帝饮用。

  这一下更加撩起嘉靖皇帝的雅兴,他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并说:“下一次就改为饮酒吧!”他提议所有的嫔妃一人说一句含月的诗句,说不出来就罚她斟酒。这时,他突然想起方皇后,扭头道:“皇后,你说呢?”

  方皇后早已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却又不敢在皇帝面前公开表露,只匆忙应付道:“好,好。”

  嘉靖皇帝高兴地说:“皇后也同意,现在就从皇后开始吧。”

  方皇后对此毫无兴趣,也没有做任何思想准备,便推辞说:“臣妾不行,臣妾不行。”又怕扫了皇帝的雅兴,不得不说道:“中秋看见月中兔,冷飕飕的不出屋。”

  “好好好,说得好。”众嫔妃一阵喝彩。

  嘉靖皇帝皱了皱眉头,听了大家的喝彩,也不好评价,只好说下一个该谁?

  王嫔人坐在皇帝的怀里,用那纤纤细手抚摸着皇帝的胸脯,娇声地说:“皇上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应该吟一句给臣妾们听听。”

  王嫔人的大胆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大家纷纷鼓掌要皇帝吟诵。嘉靖皇帝趁机吻一口王嫔人,和着方皇后的诗句道:“中秋看月兔亦俏,揽到嫦娥怀中抱。”

  王嫔人一听,这不是皇帝明显在抬高自己吗?忙不迭地鼓掌叫好,可其他的美人却无动于衷,使皇帝很为尴尬。还是王嫔人头脑灵活,她对皇帝说:“皇上,臣妾来给你斟酒吧。”

  嘉靖皇帝把手一摆说:“不,这个酒应该由卢嫔人来斟。”

  这是皇帝的口谕,谁敢违抗?卢嫔人一百个不情愿地接过酒壶,给嘉靖皇帝斟了酒,也不能不给王嫔人斟呀。卢嫔人强装很有礼貌的样子,给皇帝怀中的王嫔人也斟了一杯,王嫔人低声细语地谦让一句:“谢谢好姐妹!”卢嫔人不语,喉头仿佛鲠了根鱼刺,心里十分难受。是啊,同是嫔人,为什么待遇这么悬殊?杜嫔人雅娘早已禁不住流出了泪水,她本以为今天皇帝一定十分高兴,会和她好好过一个中秋团圆夜的,谁知会有这种变故。

  浩月西斜,方皇后对嘉靖皇帝说:“皇上,时间不早了,回宫休息吧。”

  嘉靖皇帝还沉醉在王嫔人的温柔乡里,便对皇后说:“你们先回吧,朕还想在这儿呆一会。”那一群嫔妃宫女早把腿站弯了,一听皇帝说叫回去,乱哄哄忙着退下。突然,王嫔人“妈呀”一声,身上眨眼变成了一个火球,并且直袭嘉靖皇帝。方皇后眼疾手快,慌忙将皇帝拉开,才避免惹火上身。王嫔人穿的都是绫罗绸缎,见火就一阵疯燃。在她惨叫的同时,有人急忙端起茶杯往她身上泼水,哪知泼一杯水她惨叫一声。众人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有的躲,有的藏,只有几个人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扑火。

  眨眼功夫,可怜的王嫔人就由嫦娥变成了癞蛤蟆。她裸露着身体躺在那里,高傲的头发全部烧掉,白洁细嫩的皮肤鼓起大小不一的水泡,让人惨不忍睹。

  嘉靖皇帝酝酿了一晚上的情绪,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烧得精光,他大怒道:“是哪个贱人如此作恶?德兴,快去把御花园的门关上,不准一个人溜走,都在这里接受审查。”

  方皇后赶快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地盖在王嫔人的身上,并吩咐御医前来给她治疗。王嫔人痛苦地昏了过去,皇后用手摸摸她的额头,那上面烫的怕人。皇后着急地对御医说:“快,快把她的烧退下来。”

  嘉靖皇帝丢下众嫔妃,一个人准备到花园里的醮坛去烧香,杜嫔人看见后欲去安慰皇帝,顺便再得到宠爱。其他的嫔妃也不甘落后,一个个跟在杜雅娘的后面。然而皇帝的情绪败坏透了,他大声吼道:“都滚过去,朕不需要你们这些惹是生非的贱货!”

  此时的嘉靖皇帝孤独极了。他渴望月宫上的静谧安甜的生活。他不想面对这成群结队的貌若天仙的嫔妃。他只想跪在醮坛前,去与神灵私语。他坚信他与神是相通的,因为往往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才能平静下来。他默默地低诵着经文,间或还大声朗读。

  站在醮坛外面的嫔妃们,也装出虔诚的样子和皇帝一起祭拜。这时,嫔妃中突然传出窃笑声,皇帝在冥冥之中听到了,诵经的声音停止了,这在他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使大家胆战心惊。

  嘉靖皇帝厉声问道:“是谁在讥笑朕?是谁?快说!”

  没有人回应。

  嘉靖皇帝越发恼怒,他暴风骤雨般地怒吼道:“如果再不说,人人受罚!”

  这时,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她是站在那个发笑人身边的,她不想受罚。她正要说时,却被另一个人抢先说道:“皇上,那发笑的人是……”

  众嫔妃一看,抢先说话的人是杜嫔人,她说:“那人是沈嫔人,而且放火烧人的也是她。”

  嘉靖皇帝像狮子一样暴怒了,他走进嫔妃的方阵中,带着扭曲的哭腔道:“她在哪,她在哪?”他走上前去,照着沈嫔人的粉脸啪啪猛抽两掌。

  沈嫔人被抽得跌倒在地,委屈地喊道:“皇上,你不公平啊,皇上……”

  嘉靖皇帝恼怒地道:“你说,这些可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沈嫔人支撑起身体,又跪在皇帝面前,止住哭泣说:“皇上,这些事都是臣妾做的,不关其他姐妹的事,你就放过她们吧!”

  嘉靖皇帝见沈嫔人如此爽快地承认了,反而有些不相信,疑惑地问道:“王嫔人真是你烧的?”

  沈嫔人镇静地说:“是的,皇上,臣妾在赏月中途退出去,拿来蜡烛,在大家混乱的时候,臣妾将火甩到她的绸裙上,然后又用滚烫的开水以灭火的名誉泼到她身上。整个事情就是这样,要杀要剐都是贱妾应该受的。皇上,臣妾对不住您,您就杀了贱妾吧!”

  嘉靖皇帝听后,不知是气得发抖,还是吓得发抖,几乎难于自恃,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陆炳、德兴见状,赶紧上前搀扶着。只听他压低声音说:“陆炳,将这贱人推出去,凌迟处死!”

  沈嫔人一听,昏倒在地,其余嫔妃都跪下哭泣着不肯离去,默默地好像要为沈嫔人求情似的。

  沈嫔人死了!张皇后也死了!她被打入冷宫后,不但那缕缕情丝被彻底斩断,而且还要承受身体上的种种折磨。她在冷宫中幽禁,在幽禁中死亡,在死亡中释放她那柔弱的灵魂。

  一个被废皇后,一个妙龄嫔妃,两个曾经光彩照人的少妇在阴间不期而遇。人们无法知道她们在另一个世界是怎么策划的,只感到皇宫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气。

  嘉靖皇帝这些日子总是感到乾清宫有一种可怕的征兆。白天他坐在龙椅上,觉得耳边有凄风掠过,从耳朵钻进去,使大脑恍惚。那天晚上他睡在宫中,感觉外面平平静静的,屋里却阴风呜呜,凄凉一片。他睁眼看见深色的宫墙上,总有一些人头兽身似的怪影不停地跳跃,龇牙咧嘴地晃动着。他大声喊道:“德兴,德兴。”

  德兴睡得正香,梦呓似的骂道:“喊喊喊,贱人,你喊魂啊。”

  嘉靖皇帝不得不起来喊道:“德兴,德兴,快起来烧纸。”

  德兴猛然惊醒,看到宫里的亮光,便喊道:“皇上,皇上,您还没有睡呀?”

  嘉靖皇帝也顾不了自己的尊严,对德兴说:“快,快,那两个鬼魂缠着朕了。你现在跟朕一起烧香,明天一早就去喊邵真人。”

  邵元节被嘉靖皇帝请到乾清宫,是要他来驱逐鬼神的。走之前,他躲在自己修炼的密室里磨蹭了一会儿,将两张纸符藏在道袍袖子里。到了乾清宫,他先围绕着宫殿走一圈,才昂着头进到宫里去。他将宫里的几十个房间仔细查看了一遍,然后拿着两个白纸符走到嘉靖皇帝面前道:“禀报皇上,这是贫道查找出来的鬼的魂灵,皇上感到阴风凄凄就是它们在兴风作祟。德兴,你去找一根红头绳,贫道要把它们五花大绑,叫它们永世不得翻身。”

  嘉靖皇帝提议说:“干脆把它们烧掉,不是更好吗?干吗要费那个力?”

  邵元节立即纠正说:“这,皇上就不懂了。佛道两家都讲究不杀生,魂灵也是有生命的,该饶人处且饶人啊!鬼魂们,你们就坐坐大牢吧。”于是,邵元节用那根半尺长的红头绳将两个纸人紧紧扎在一起,又放在自己的长袖中带走了。

  嘉靖皇帝见状说:“真人,就这样完事了?你还应该做一个道场的,不然,怎么能把鬼魂赶走呢?不行,不行,真人你今天不能走。”

  邵元节神秘地说:“皇上,这是两个女鬼,对你无大碍。也许她们是来向皇帝报喜的,皇上可能又有嗣子了。”

  “真的?”嘉靖皇帝一听,眼睛放出异样的光彩,他说,“真人还能说得仔细些么?以便朕好早早安排,保证皇子顺利出世。”

  邵元节用手捋捋他那银白的胡须说:“从宫里的气象来看,当然是个男丁,也就是个皇子,在皇上的嫔妃中产生。皇上,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邵元节为了使嘉靖皇帝满意,用大黄纸做了一辆马车,又画了些符,将它们一起放在醮坛前焚烧。一时间,乾清宫内香烟缭绕,纸灰飞舞,一片乌烟瘴气。邵元节则盘坐坛前,嘴里念着经咒,说这样可以驱逐鬼邪。

  虽然经过了邵真人的法事治理,嘉靖皇帝还是不敢睡在宫里,他的灵魂仍然不能安静下来。也就在那一段时间,他的皇嫂庄肃皇后也撒手西去了。皇帝对于皇嫂是有较深感情的,他不顾自己的身体虚弱,谕令对庄肃皇后进行厚葬,想以此换得皇嫂的保佑。

  宫中接连发生的与自己有关的女人的去世,使皇帝再也不敢睡在乾清宫了。他被迫回到坤宁宫,与方皇后厮守在一起。前半夜,他们缠缠绵绵,还觉不出异样。等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后,蒙蒙眬眬进入梦乡时,这时的嘉靖皇帝又会感到自己跋涉在凄风苦雨中,前面是一片阴森森的雾气,被各种古怪的叫喊声所围绕,一会儿是长着手臂的妖怪把他搂得紧紧的,并将舌头伸进了他的鼻孔里,堵得他出不了气;一会儿又有鬼怪掐住他的脖子,要将他的命夺去。他心里清楚自己眼看就要憋死了,用尽力气也喊不出来。他拼命地向前奔去,却掉进了无底深渊……嘉靖皇帝大声喊道:“救命啊……”

  这一喊,把方皇后惊醒了。她用手摸着皇帝,发现他身上大汗淋漓,颤抖不止。皇后问道:“皇上,怎么了?”

  嘉靖皇帝半天说不出话,喘着粗气,用手指着床对面的百棂窗,结结巴巴地说:“墙……墙上有人……快……快喊人……”还没有说完,便吓得昏过去了。

  方皇后这下可着急了,对侍女们喊道:“快,快,快喊太医。”

  太医来了一看,皇帝口吐白沫,已不省人事。他照着皇帝的人中穴猛然一掐,皇帝噗的一下,将白沫吐得太医一脸。接着太医又掐住皇帝的手上心经,使皇帝慢慢苏醒过来。由于梦中惊吓,皇帝一病不起,很久没有上朝。

  朝中政事便由首辅费宏一手打理。费宏是在张孚敬又一次致仕时复入内阁的。张孚敬本来是嘉靖皇帝的左右手,但这一次又是皇帝不得不让他致仕。经皇帝亲自查明,在夏言与胡小五案中,张孚敬指使那些侍兵,故意将他们抓起来,目的是想诬陷夏言与彭林案有关联,想一举击倒夏言。可张孚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反倒把自己击倒了。

  经过那番波折,夏言与胡小五之间建立了信任,胡小五便将他所知道的内幕统统倒了出来,悬了十年的疑案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在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皇帝急于整顿庄田,得罪了一些皇亲国戚,一时间,皇宫中风声鹤唳,险象环生,最终导致了彭林行刺皇帝的事件。嘉靖皇帝明明知道是有人指使的,但彭林被杀,线索中断,一悬就是十年。胡小五就是当年赠送酒葫芦给皇帝的那个人,也是他与彭林合谋一起混入皇宫行刺皇帝的。在张皇太后宫里,他死死地缠着陆炳喝酒,致使陆炳不能回去护卫皇帝,又使妙菁失去性命。至于彭林又是谁杀的呢?胡小五说那是张延龄花巨款收买颜颐寿才得以成功的。胡小五特别强调,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张延龄都是隐瞒着张皇太后,因此,张皇太后是无辜的。

  嘉靖皇帝得知这些内情后,精神一振,坐起来就要下床,并说:“快给朕准备好,朕要上朝。”

  方皇后劝说道:“皇上,还是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下旨让大臣们去办就是了。”

  嘉靖皇帝眼睛一瞪说:“妇道人家懂什么?别来瞎掺和。”

  方皇后自讨没趣,吓得再也不敢插嘴,默默地退出去为皇帝准备点心。

  嘉靖皇帝以为胡小五的交代,正好证实了自己的推断。张皇太后处处与自己过不去,暗中操纵着一股以她的家族为主的势力与朕对抗。皇帝本来就要将张延龄定为谋反罪的,但当初苦于没有证据,加之大臣们的劝谏,才将人犯入狱待决。如今胡小五主动送上门来,是因为自己的亲人被张延龄所害,所以决心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把张延龄告倒。

  现在嘉靖皇帝终于有张延龄谋反罪的证据了,那证人还是活生生的。张皇太后听说弟弟的恶行暴露,都快要急疯了。要知道一旦将张延龄定为谋反罪,这就不仅仅要杀他一个人的头,还要株连张家九族的呀!张皇太后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不是救不救弟弟的问题,而是连自己的老命也保不住的问题。事到如今,她能有什么办法?朝廷中已经没有了老臣,曾经的权力根基皆成朽木,稳固的太后宝座也被颠覆,就连自己这条老命也已成了俎上之肉。

  她越想越后怕,认为自己难逃一劫,必死无疑。心下便想,既然他这个朱家的子孙,当了皇帝就不认我这个皇太后,我还认他做什么呢?我认他强加给我的死罪?哈哈哈……张皇太后无助地仰首疯笑,然后从床头拿出那把金光闪闪的七寸宝剑,手拿着一块黄色缎绫不住地擦,擦了又看……

  宫女看到皇太后的举动反常,小心翼翼地说:“太后,让奴婢来磨剑吧。”她是怕太后寻短见,想将那把短剑哄过来。

  太后平静地说:“你去吧。这是孝宗皇帝赐给我的,说给我作护身符。它是用纯金铸成的,从来不用磨。你去吧,你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想我那死去的老皇帝哩。”



风水孕子 采阴补阳



  此时,嘉靖皇帝怎么也想不通,吃丹药能强身,可以不禁女色,这么好的方法,邵真人却不想授予朕。他难道是妒忌朕吗?老道士,还想逼朕戒掉女色,这可能吗?朕一定要把你的金丹逼出来。

  为了敬奉神祇和历代的老皇帝,嘉靖皇帝大兴土木,继建成地坛、日坛、月坛后,又拿出国库的银子建神御阁、九庙等祭祀场所,并将原来的世庙更名为献皇帝庙。

  嘉靖十五年(公元1536年),皇帝患了一次大病,卧床半月不能上朝。他是用尽心力祈求长生不老的人,只要一遇到病魔缠身,便对死亡之事敏感起来。他睡在床上考虑最多的就是死后的去处。

  明代皇帝的墓穴都建在北京昌平的天寿山上,嘉靖皇帝曾去拜谒过多次。他根据自己崇道拜神的经验,认为青山翠岭的天寿山虽然是块风水宝地,却已经被点穴七处,动了真气。他脑中萌生出为自己另选一处陵地的想法。要达到这一目的,仅一个邵真人选看的地方并不让他放心,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奇招。

  嘉靖皇帝立即下旨,诏告全国,首创选考“风水状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全国竟有一千多人赴京赶考。经过激烈角逐,皇帝录用了五人,其中江西兴国的廖文政考了第一,有幸获得“风水状元”的称号。

  这年三月,嘉靖皇帝决定和母亲章圣皇太后到天寿山谒陵。皇帝的母亲蒋氏不久前发现身体长了个疮疾,行动不便,皇帝有些担心,便想让她在有生之年,再次拜谒帝陵,了却她的心愿,并让她亲眼看看自己的寿宫在什么地方。张皇太后原本也想一起去的,毕竟那里躺着她最亲的皇帝丈夫孝宗朱祐樘啊。但嘉靖皇帝以她身体虚弱为由,剥夺了她的这一权利,令其在家休养。大臣们获知后,敢怒不敢言,大家都吸取了两个太后寿节时进言的教训。

  嘉靖皇帝带上了“风水状元”廖文政,真人邵元节,还有擅长风水的兵部员外郎骆用卿等人。显然,皇帝这次是想在拜谒帝陵的同时,为自己另选吉土。

  到达天寿山,嘉靖皇帝带着天师地师们将整个山峦巡视一遍,随后饶有兴致地请“风水状元”廖文政对天寿山上的七座帝陵进行点评。

  身为 “风水状元”,廖文政志得意满。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不凡学识,他毫不谦让,当下向皇帝禀奏道:“长陵势如万马,自天而下,四山拱位,穴法天然。夺天下之正气,为万世之鸿基;宪陵格局小巧,砂完气聚;景陵砂水无情,穴法不明;茂陵明堂广阔,龙穴分明,山势奇特;裕陵一山一水,所聚来脉不明,四山不顾;泰陵来脉不正,砂水无情,且又水冲山射;康陵山麓水恶,右山昂头,左砂随水。”

  嘉靖皇帝听后,又观七陵地势,心中豁然开朗,高兴地连声赞道:“先生所言极是,先生所言极是。”当场令德兴奖他银两二十五锭。

  实际上,嘉靖皇帝在登基以后就为自己选定了寿宫。听了廖文政对七陵的点评,他对自己原来选定的寿宫总算有了个谱,但还是放心不下,所以有意请“风水状元”再去那里观山看水,以证实是不是风水宝地。

  廖文政随着嘉靖皇帝到达天寿山十八岭前,放眼望去,阳光明媚,松柏葱翠。他对皇帝说:“这里依山面南,对着南天门,能够一步登天。另外,阳光充足,就是到了冬天万物仍是一片苍翠,居在宫中更是不愁温暖。这个地方堪称永陵,就叫永陵吧。”他又对皇帝建议将十八岭更名为阳翠岭。皇帝欣然应允,并在大峪山又为自己的父母选定了寿宫。

  邵元节作为真人上了天寿山,嘉靖皇帝显然对他不是很热心。可他还是按照道家的标准认真察看,回到皇宫,他向嘉靖皇帝奏道:“贫道以为天寿山七陵错落,阴阳失调,严重影响了皇上的嗣子繁衍。”

  嘉靖皇帝一听,吓了一跳,好似突然明白了一直没有嗣子的原因。他打断他的话问道:“那该怎么办?朕已年近三十,对此甚是担忧。”

  邵元节习惯地捋捋白胡须说:“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又偏偏独宠道教,人家不满意呀。贫道听神灵说这皇宫中有一邪派处于阴处,不知皇上晓不晓得?”

  嘉靖皇帝口中念着“邪派、阴处……”说:“哦,哦,朕想起来了,无名殿里关着一屋子石刻雕像。在屋子里,不是阴吗?都是佛像、佛骨、佛牙……”

  邵元节惊讶地问道:“皇上说的是真的吗?这些在七陵中都有反应,有它们存在,不但七陵不太平,更重要的是影响皇上的嗣子。如果把它们除掉,贫道保证不久宫里就会有皇子出生。”

  嘉靖皇帝对邵元节的话毫不怀疑,立刻下诏,把皇宫中所有的佛像佛骨佛牙等与佛有关的东西统统收缴,集中焚毁。那一天,宫中将所有的石像用大锤打碎,架在熊熊大火上烧烤,火势噼里啪啦响,爆出阵阵清香,围观的人甚感奇怪。

  果然不出几天,宫里就传出王嫔人怀上皇子的消息。王嫔人八月十五被烫伤,皇太医用药给她洗浴敷伤,不久便恢复了健康,而且那一身肌肤比以前更加洁白细嫩,富有弹性。嘉靖皇帝与她经历了那场波澜,从心里更加爱恋她。她的身体复原后,皇帝一连十多天与她同床共枕,好像要给她补偿似的。王嫔人有幸沐浴皇恩,近水楼台先得月,幸运孕育龙种,为嘉靖皇帝生出第二个皇子,皇帝赐名为载壑。嘉靖皇帝盼望已久的皇嗣子的出世,使他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为了皇嗣子,嘉靖皇帝决定大赦天下,嘉奖邵元节的祷祀之功。

  章圣皇太后听说自己得了孙子,高兴得眉笑眼开,慢慢就与嫔妃们建立了融洽的关系。就在载壑出生后不久,章圣皇太后又向嘉靖皇帝报喜,说杜嫔人也怀上了皇子。

  杜嫔人是嘉靖皇帝最最宠爱的嫔人,后来被封为康妃,一个月间有二十多天都和皇帝在一起。皇帝听到这一好消息,高兴得像三岁的孩子,立即说:“母亲,把她接到您这儿来住吧。”

  章圣皇太后微笑着说:“皇上,女人一怀上孩子是不能挪窝的,我去照顾她就是了。”

  嘉靖皇帝立刻表示反对:“母亲这么大年纪,身体又不好,怎么能劳驾您呢?如果这样,就是儿子的不孝了。”他说的是真话。章圣皇太后自从疮疾出现,屡治不愈,身体每况愈下。皇帝忧心如焚,四处访药。他听御医说南方有一种兰草能治太后的疮疾,立即颁诏广东布政司及其他官员,命他们到沿海深山访求。他还经常亲自动手为母亲调药。

  章圣皇太后又说:“好啦好啦,只要我能够早点抱上孙子,就是累死也高兴。”嘉靖皇帝慌忙用手捂住母亲的嘴:“母亲,不准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您会长命百岁的,儿子会让您好好活着的。好,儿子不陪您了。”

  嘉靖皇帝心里惦记着杜嫔人雅娘。从中秋游园出事后,他已很少到杜嫔人那儿去,有时心里想得痒痒的,却又总感觉堵着一股气,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今天杜嫔人有喜了,自然应该去看看她。

  皇帝的御轿还没到储秀宫,随行的中官便高声叫喊道:“皇上驾到——”

  正躺在床上休息的杜嫔人听后一惊,皇帝怎么这个时候来?他从来没有中午到外面过的习惯呀。她赶紧起身,正要梳洗打扮,嘉靖皇帝已经进了她的寝宫。

  杜嫔人措手不及,头发和衣服散乱着,惊慌地跪下迎接皇帝,口中小心地说着“请皇上恕罪!”

  嘉靖皇帝微笑着说:“你有何罪呀?说出来朕就宽恕你。”

  杜嫔人认真地说:“皇上驾到,臣妾没有来得及到门外迎接,臣妾有罪。”

  嘉靖皇帝高兴地摆摆手道:“免啦免啦!”说罢,看着眼前的杜嫔人,他又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热血阵阵上涌,禁不住上前抱着杜嫔人柔声细语地说:“朕就喜欢你这种慵懒样!”

  杜嫔人故意娇嗔道:“皇上又在哄臣妾了。臣妾这个样子像个家庭妇女,让皇上恶心。”说完,情意绵绵地一头钻进皇帝的胸怀。

  嘉靖皇帝对孕妇是有经验的,抱着怀中的杜美人,他就想起与重孕在身的陈皇后交欢的快乐。终于机会又来了,而且是自己最最心爱的女人。她有孕了,真是喜上加喜呀!皇帝抱着杜嫔人慢慢地走到床前,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解开她上衣的扣子,在她发育良好的乳沟里吻来吻去,那一片温柔之地带给他的性感,将他推到生与死的边缘……从此以后,嘉靖皇帝夜夜都在杜嫔人那儿。杜嫔人不同于陈皇后,她并不天天给皇帝的,越是这样越馋得皇帝垂涎三尺。到最后几个月,杜嫔人一到晚上干脆把门关得紧紧的,以此表示对皇帝的坚决拒绝。

  这天晚上,皇帝兴高采烈地又来到储秀宫,脑子里充满了与杜嫔人再行鱼水之欢的美好想象。但一到那里,却被宫女拒之门外。他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在头上,却仍然耐着性子叫门。可不管他怎么胡搅蛮缠,杜嫔人就是不答应。这可惹恼了嘉靖皇帝,他大声吼道:“你反了!朕今天晚上就是要在这儿过夜。你再不开门,朕可要喊人啦。”

  杜嫔人为了龙胎的安全,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她在室内哭泣着说:“皇上,您就到别的嫔妃那儿去吧,等臣妾把皇子生下来,臣妾一定好好侍候你。”

  嘉靖皇帝蛮横地用脚踢着门道:“朕叫你现在就侍候!是皇子大还是朕大?没有朕能有皇子吗?”

  杜嫔人还是乞求道:“皇上,不是臣妾不愿意侍候皇上,只是臣妾身孕已重,再侍候皇上怕对皇子有影响。皇上,你不是想早早抱个真龙天子吗?臣妾一心在为皇上着想呀!”

  面对杜嫔人的哀求,嘉靖皇帝的征服欲一点也没下降,反而更加暴躁地说:“你敢欺骗朕?朕只是与你睡一夜就会有害皇子?你骗三岁小孩去吧。”他用脚将门踢得咚咚直响。

  杜嫔人心情抑郁的突然打开门,手正撑在门上的皇帝失去平衡,一个趔趄跌到屋内,将杜嫔人撞倒在地。他恼怒地站起来,上去就给杜嫔人两个耳光。

  杜嫔人已经顾不得热辣辣的娇颜,一双手紧紧地护着鼓隆隆的肚子,生怕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强忍着屈辱,吩咐道:“欣儿,快给皇上上茶。”

  欣儿是侍候杜嫔人的宫女,今年还不到十四岁,却出落得似桃花一般粉嫩妩媚。她小心翼翼地迈着青莲碎步将茶盏端到皇帝面前的茶几上,末了还不忘对皇帝一笑。

  哪料,嘉靖皇帝端起茶盏往地上一甩道:“少打岔,快跟朕上床睡觉去。”他边说边走过来欲抱杜嫔人,杜嫔人担心再受折腾,自己乖乖地向床前挪去。

  睡在床上,杜嫔人温柔地说:“皇上,你说臣妾那个侍女欣儿漂不漂亮?”

  嘉靖皇帝毫无兴趣地说:“朕没感觉到。”

  杜嫔人撒娇道:“皇上又在骗臣妾了。臣妾把她喊进来,让皇上好好看看,臣妾敢保证皇上会有新收获的,你信不信?”

  “朕信,朕信。但朕不要她,朕就是喜欢你,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嘉靖皇帝无心跟她兜圈子,一双龙手早已插到杜嫔人柔软的胸脯上摸揉着,心急火燎地喘着短促的粗气。

  杜嫔人慌忙喊道:“欣儿,欣儿……”

  嘉靖皇帝急忙用自己的大嘴堵住她的樱桃小口,那双手却去撕扯她那肥大的内裤,然后躺在杜嫔人小山似的肚皮上,心满意足地笑了……

  第二天清晨,杜嫔人发现下身流血不止,惊慌地对嘉靖皇帝说:“皇上,不好了,臣妾动红了,这可怎么办啊?”

  嘉靖皇帝也一阵惊慌,立刻呼喊道:“太医,太医,快传太医!”他跳下床来,冲出寝宫,一看欣儿正在扫地,上前就是一脚,将她踢倒在地,发疯似的说:“朕叫你传太医,你竟敢抗旨?来人,拉出去斩!”可怜的小宫女,眨眼之间便成了冤魂。

  德兴一听见皇帝的喊声,拔腿就去请太医。太医匆匆忙忙提着药箱到达杜嫔人的寝宫时,小宫女已经被关进了死牢。

  太医隔着帏幔给杜嫔人号脉后,跪着对皇帝道:“皇上请放心,母体只是动了胎气,但如果不注意保养,将不利于皇子的健康。奴才给嫔人开两服药,是保胎顺气的,吃后会好的。”

  嘉靖十六年(公元1537年)正月,美丽动人的康妃杜雅娘为皇帝生下第三个皇嗣子。嘉靖皇帝宠爱有加,不仅天天守着康妃嘘寒问暖,还请邵元节进宫为小皇子烧香敬神。

  邵元节这次进宫底气十足,皇帝一连得了两个嗣子,都是他做法事显出的神威。嘉靖皇帝留他住在宫中,天天为皇子祈祷。

  接下来又有几个嫔妃生下三个皇子。虽然有的一生即殇,但嘉靖皇帝认为这也是神灵作用的结果。因此,他更加笃信自己的选择,坚信只有神道才能实现自己的一切愿望。正所谓皇帝即天,天即皇帝。只有尊崇神灵,皇帝才能有神灵般的力量。

  嘉靖皇帝知道自己要具有神的威力,首先取决于自己的身体,如果还这样虚弱下去,那就有负于神望了。为了使自己的身体强壮起来,他无数次地请教过邵元节,而邵元节也多次暗示他禁欲望、远女色,嘉靖皇帝却故意装糊涂。他虽然每天都按照道家的功法苦苦修炼,但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女色恋着女色,既想身体强壮,又想享尽美艳。这天,嘉靖皇帝带着这个问题请教邵元节道:“真人所说修行主敬、主诫、主静,朕都能做到,唯有戒女色这一关,让朕十分难受,实难禁绝,这如何是好啊!真人,你应该给朕想想办法呀,能够做到鱼和熊掌兼得,岂不是更美?”

  对于嘉靖皇帝的身体,邵元节大伤脑筋。邵元节想,要不是自己把珍藏的百龙丹献给皇帝,他能接二连三地得那么多皇子吗?有了皇子,他就想再有健壮的身体。看看这宫中遍地的美女,怎么能让他戒掉色欲呢?面对关在三宫六院中美如鲜花的嫔妃美人,皇帝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是找我邵元节要力来了。邵元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悄悄对嘉靖皇帝说:“我听师傅说过,天子修道无需禁绝女色,相反,只要运用得法,还能强身健体哩。”

  嘉靖皇帝听后眼睛雪亮,疑惑地说:“真的?如果真能这样,朕就放心了。真人能详细讲讲么?”

  邵元节坐在皇帝的对面,用手捋着胡子说:“道教的强身健体是有多种方法的,更高层次的修炼法就有采阴补阳一说。贫道说出来皇上不要见怪,您宫中的那些嫔妃都是老阴了,老阴耗精,会使你的身体很快衰弱的。道家的采阴补阳有很高的要求,只怕皇上做不到噢。”

  嘉靖皇帝一听,不大情愿地说:“真人说的是让朕放弃那些嫔妃么?”想想与那些嫔妃交媾时的淫荡风骚,令人销魂的媚眼调情,他又怜惜地说,“朕最是喜欢她们了,怎么能放弃呢?”

  邵元节不觉心里暗暗发笑,解释说:“贫道并未叫皇上放弃嫔妃呀,皇上可以照常享受。不过……不过,道教的修炼是特别讲究思想的纯洁的。如果思想不纯,就是您再清心寡欲,戒色戒躁,也是达不到目的的。贫道的师傅认为人本来是与天地同修,与日月同辉的,并且还能控制天地,操纵万物。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养神、养气、炼丹。养神就是人自然要有信心,以饱满的精神面对每一天;养气就是要充分挖掘人的潜能,使自己的能力得到最大的发挥;炼丹就是通过外界的作用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嘉靖皇帝一听高兴地说:“那好啊,通过丹药能使人的身体健康,真人怎么不早给朕说啊?就这样,朕一心一意地吃金丹。对啦,要不是真人给朕那些金丹,就不会有这几个小皇子出生。朕吃了以后感觉非常畅快,身体特别有劲。真人,你就给朕炼这种金丹吧!”

  邵元节慌忙解释道:“皇上,这金丹也不是随便吃的。贫道跟随师父多年,还未获得要义,所以虽有丹药也不敢乱服啊。”

  如果是其他人,嘉靖皇帝早就不耐烦了,但他面前坐的是他最崇拜的邵真人,是神的化身。对神是不能随便施暴发威的,他只能问邵元节道:“为什么呢?朕服了你给的金丹不是很好吗?还接连生了几个皇子。真人这个时候怎么又说不能服了呢?”

  邵元节耐心地说:“皇上,贫道给皇上服的是百龙丹,就是能帮助皇上生儿育女的。而要服强身健体的丹药,第一要皇上能够清心寡欲,还不能贪食浓肥。皇上能做到么?这第二呀,自己的功法必须炼到神凝气聚的程度,可以辟谷而不食人间烟火。皇上应该从基础练起呀!”

  此时,嘉靖皇帝怎么也想不通,吃丹药能强身,可以不禁女色,这么好的方法,邵真人却不想传授于朕。他难道是妒忌朕吗?老道士,还想逼着朕戒掉女色,那可能吗?朕一定要把你的金丹逼出来。不不,不能对真人如此不敬。真人是神的化身。那采阴补阳呢?对,让他把这一套传授给朕,真是强身渔色两不误啊!

  邵元节在嘉靖皇帝的再三追问下,不得不将这一秘术告诉他。

  嘉靖皇帝听后兴奋地说:“这还不容易?朕下诏叫各地送来就是了。”他立即诏发两京、河南、山东等地,令州官知府县丞在十天之内将百名八至十四岁的小女孩送到宫中。

  不出三天,两京地区便将数十名小女孩送到宫里。那些地方官员也不知道皇帝征召她们是做什么的,只骗女孩们的家长说是皇帝重视才女,将她们送到宫中作为秀女培养,长大以后就可成为朝廷的女官。

  有了小女孩,嘉靖皇帝要立即试验。他对邵元节道:“真人,你就来当黄婆吧。”

  邵元节吓得连连摆手说:“哎,哎,皇上使不得,使不得。贫道从来不做这种事。”

  原来,邵元节在给皇帝传授采阴补阳时,详细地讲了“黄婆”的作用,说“黄婆”在道教内丹法中本是指脾内的分泌物,而在道教男女双修当中,黄婆则是指双修时充任护法的伴侣。其作用是对双修的男女修炼人加以监督和调护,防止修炼者因产生淫欲之念,行为过度而损伤身体。嘉靖皇帝牢牢记住了黄婆的作用,生怕修炼时损伤自己的身体,所以要请邵元节亲自充当黄婆,以提高修炼成功的系数。邵元节一生竭力自禁男女之事,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与女童去干那种事呢?于是,他建议说:“黄婆应该由皇上心爱的嫔妃来担当,别人都不合适。”

  嘉靖皇帝想,既然如此,这事只有请皇后来做。但方皇后性格冷漠,又喜欢吃醋,特别是当了皇后以后,对其他嫔妃妒忌得要命,让她当黄婆,恐怕她不会答应。但凭着皇帝的威风,他还是对方皇后道:“朕有一件事,需要皇后去做,你黄昏时到乾清宫来。”

  方皇后一听,以为皇帝召幸自己,心里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巴不得老天立即黑下来。要知道方皇后已有半年没有得到皇帝的雨露滋润,她已经渴望得不得了了。她用了半天时间化妆打扮,想给皇帝一种全新的感觉。她多么想与皇帝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在天子雨露的滋润下承接龙种,为皇帝生个正宗的皇太子啊。

  黄昏时分,方皇后坐着轿子如约到达乾清宫。她进入皇帝寝宫一看,皇帝正与一名八九岁的小姑娘在亲昵地逗着玩呐。方皇后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位小姑娘,心想如果是自己的女儿多好啊!便问道:“皇上,这是谁家的孩子?怪可爱的。”

  嘉靖皇帝严肃地对方皇后说:“她是用来给朕补身体的。你知道朕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这就是朕不敢到你那儿去的原因。这次采阴补阳,朕的身体强壮了,就天天陪着你,好吗?”

  方皇后越听越糊涂,心想这小姑娘怎么能使皇帝的身体强壮呢?便心疼地说:“皇上身体越来越差,都是臣妾没有侍候好,你应该到臣妾那儿去补补呀,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根本不懂事,怎么能照顾皇上呢?”

  嘉靖皇帝不耐烦地说:“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只管照朕说的办就行了。”嘉靖皇帝拿过来一根小木棍递给皇后说,“你拿着这个,如果朕在修炼的时候,东张西望,动作过大,你就把朕的头敲一下,朕就明白了。记住啦,朕是在修炼身体啊。”

  方皇后似懂非懂,只好照着皇帝说的,手上拿着那根小木棍站在龙床前。

  嘉靖皇帝突然抱起小姑娘,把她丢在床上,一双手三两下便撕掉她身上的衣服,让她赤条条地仰卧在床上。小姑娘吓得呜呜直哭,蹬着小腿挥着嫩手要爬起来。嘉靖皇帝用双手把她牢牢地按住,嘴里威胁道:“哭哭,再哭,就剐你的皮。”随后拿出床头的小尖刀在小姑娘面前晃了晃,小姑娘吓得颤抖着身子,忍住哭泣。

  在嘉靖皇帝拿刀的时候,方皇后以为皇帝要杀掉女孩,吃她的热心脆肝来滋补身体,便高声喊道:“皇上,你……你不能这样!”

  嘉靖皇帝厉声斥责道:“不准多嘴,你一定要按照朕的交代去做。”说完就把自己的衣服脱光,当着方皇后的面压在小姑娘的身上……

  方皇后发现皇帝做的事竟如此不堪入目,忙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扭头就跑,嘴里不停地说着:“作孽呀,作孽呀……”

  嘉靖皇帝正忙着制服小姑娘,顾不上管方皇后。他采阴成功后,便按照邵元节的要求,慢节奏地进行律动,头也不抬地对方皇后说:“看好,就这样监督朕,如果发现快了,就照着朕的头打一下,这事不重吧?”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皇后的回应,抬头一看,哪里还有皇后的影子?嘉靖皇帝一急,禁不住加快了律动的速度,不一会儿便泄了一床……邵元节交代他一定要采而不泄,泄而无补,反而亏身。皇帝很是后悔,把这次的失败的原因全归于方皇后。

  嘉靖皇帝下了床,顾不得一身的疲惫,传陆炳道:“快带着侍卫跟朕来。”

  陆炳带着四名侍卫跟着皇帝来到坤宁宫。这时天已大黑,方皇后气愤地跑回宫里和衣躺在床上。突然中官喊道:“皇上驾到——皇后接驾——”

  方皇后心里一颤,浑身发抖。她衣冠不整地走出寝宫迎接皇帝,刚刚跪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嘉靖皇帝就抢白道:“看你这样成何体统,散乱得像个鸡婆。来人呀,给皇后杖打十板!”

  方皇后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两个侍卫已经上来架住她。她痛哭道:“皇上啊,臣妾哪儿做错了啊,您让臣妾自己死去吧!”

  嘉靖皇帝厉声催促道:“还不快打?”那四个侍卫一起动手将皇后按在地板上打起来。皇帝站在旁边数着“一、二、三……”到“十”的时候,他手一扬说:“停!记住,朕今天只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以后再敢违背朕意,叫你不得好死!”

  嘉靖皇帝整天忙着采阴补阳,再也不到嫔妃们那里去了。她们在皇帝眼里已经成了专吸他精血的“老阴”,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淫欲了。有的嫔妃偶尔被皇帝传唤,也是跟方皇后一样去当所谓的“黄婆”,看着皇帝寻欢,受尽床前之辱。



廷审惊变 上奏被免



  嘉靖皇帝每次都要将采阴补阳的结果,原原本本地向邵真人“汇报”,一心想套出真人肚子里的真经。邵元节哪有不知道的,却只零零碎碎地给皇帝透露一些看似稀奇,实则无用的道经。他对皇帝吹嘘道:“这种男女双修法能使男人体内结丹,最终成为神仙之身。它是通过炼精气以结成内丹,并非追求愉悦行为,所以皇上千万不能泄精。如一心行道,便能得乐成仙;若淫念一起,便为地狱种子……”

  按照邵真人的理论,嘉靖皇帝竟能渐入佳境,修炼得身体慢慢健壮起来。皇帝一改原来卧病在床,懒于上朝的惰性,居然能坐在龙椅上,处理国家大事了。

  这一天,嘉靖皇帝和一班大臣正在提审张延龄,文武百官从宫殿的大门口齐刷刷的一直站到内大厅。在宫殿的内外,更有多名侍卫威严地把守。厅的正中分别跪着张延龄、胡小五。

  刚刚被皇帝擢升为武英殿大学士,并预机务的礼部尚书夏言担任主审官,他提高嗓门道:“张延龄,你知罪吗?”

  张延龄给嘉靖皇帝深深磕了几个头说:“我身为皇上的表舅,怎么会做那些事呢?这一定是有人陷害,请皇上明鉴。”

  嘉靖皇帝一拍龙案道:“大胆!你是谁的表舅?叛贼休要胡言!”

  正在这时,外大门传来长长的喊声:“皇——太——后请见皇上——”

  皇帝正在上朝,不经过允许是不准任何人闯进来的。张皇太后在大门口被侍卫阻拦,但她拿出一把尚方宝剑,那是先皇留给她的,宫中任何人见了都将此物视为圣旨。因此,侍卫不得不放她进殿。她双手捧着一个小方盘,盘中放着用红绸布包着的礼物,说是献给皇帝的,所以没有人敢为难她。

  张皇太后径直走到龙案前跪下道:“皇上,老妇本不应擅闯入朝的,但事关重大,我不得不这么做呀!”说完便站起来,双手仍然端着小方盘向皇帝跟前走去。她将方盘放在龙案上,用手掀开红绸布说,“皇上,这就是老妇送给你的礼……”

  张皇太后掀起红绸布时,整个宫殿内像闪电似的扯起道道金光。嘉靖皇帝吓得跳到一边,跌在地上。侍卫们蜂拥而上,把张皇太后的双手钳住。张皇太后哈哈哈大笑,用力甩开侍卫,大声道:“一帮胆小鬼!如果叫你们征战沙场,那不是要当亡国奴了?”说完,又睥睨一眼嘉靖皇帝,“皇上不必惊慌,这是朱家先祖留下的宝物。只怪武宗皇帝体弱多病,荒淫无能,把个朝廷弄得乌烟瘴气,老妇便违背先帝意愿,没有将这传国之宝传予他。今天老妇看到我朝皇帝胸怀大志,朝纲大振,为了国家敢于大义灭亲,使我大明江山有了新的希望,老妇决定将这件传国之宝献给皇上,以供后人效尤。”

  皇太后话音刚落,文武百官情不自禁地啪啪啪鼓起掌来,原来万分庄严的宫殿顿时变得热闹活跃。张皇太后趁机转身走下台阶,欲退出场。

  嘉靖皇帝突然大吼一声:“还不把她拿下?”

  侍卫和百官皆一愣,不理解皇帝为什么连一个老太后都不放过。又异口同声地喊道:“皇上,不能抓皇太后啊,不能抓皇太后啊……”张皇太后镇静自若地往前走着。

  面对百官之谏,嘉靖皇帝不为所动,又一次对侍卫令道:“都想造反呀,还不快把她拿下?”

  侍卫们如梦初醒,慌忙追赶到宫殿门外,都愣住了。只见张皇太后向这边猛冲过来,仿佛是来自投罗网的,却一头往乾清宫高大厚实的红墙撞去,顿时血花四溅,叫声一片。

  陆炳高声叫道:“快,快,太医……”他边喊边过去将皇太后扶起来,又招呼几名侍卫将她抬回仁寿宫。

  庭审出现小小的骚动,夏言立即大声喊道:“肃静,肃静!”

  嘉靖皇帝看着那柄金光闪闪的短剑,心里不寒而栗。在先祖的遗物面前,他在对朱家皇族进行审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呀!

  张孚敬似乎看出了端倪,低声对皇帝道:“皇上,不如暂且退朝吧。”于是,皇帝宣布道:“将人犯张延龄入牢待决。散朝。”

  针对嘉靖皇帝的做法,稍微谙事的人都知道,皇帝对张延龄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做的一切都是冲着张皇太后来的。大家看到皇太后那绝望的举动,都对她产生了恻隐之心。但谁敢站出来替张皇太后说句公道话呢?

  张孚敬以前和桂萼都想通过找出与彭林有牵连的人来讨得皇帝的欢心,现在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他反而有些心灰意冷。桂萼不在了,自己不管怎么惹怒皇帝,他总不至于绝情到要命的程度,这一点他是自信的。然而,夏言在皇帝面前的表现令他担忧,如果任由他发展下去,张氏家族真的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这样对皇帝又有什么好处呢?于是张孚敬上疏道:“现在虽然有事实证明张延龄具有谋反之心,但那证人毕竟是因为仇杀而反举的。现在彭林已死,无从查证,如果对那样一个守财奴坐连谋反罪,牵涉到皇太后,恐怕会伤透太后的心的。请皇上明鉴!”

  这本奏章公开为张延龄辩护,若是出自他人之手,肯定要惹来杀身之祸。嘉靖皇帝看是张孚敬的上疏,也不生气,而是有意在上面批点道:“大明的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孝宗皇帝也是固守高皇帝的法律。爱卿担心伤皇伯母的心,难道不怕伤高、孝二皇帝的心吗?”

  张孚敬看了皇帝的批复,认为皇帝说的有理,但还是回奏说:“皇上如果以谋逆之罪将张延龄下狱,那是要株连九族的,若此,难道昭圣皇后不姓张吗?陛下又怎么来处罚她呢?她毕竟曾经是一国之母啊!”嘉靖皇帝经这一提醒,也觉得为难了。怎么能因为别人犯罪而处死皇伯母呢?那才是对高、孝二庙的最大不敬哩。于是便打消了进一步株连的念头,判张延龄死罪待决,打入大牢,没收全部家产。同时,以同恶相济罪革除张鹤龄的爵位,并将其逮捕入狱,不久张鹤龄死于狱中。

  死了一个张氏兄长,自然不能解除嘉靖皇帝久郁心中的愤恨。他打算在秋后把张延龄也处决掉,以根除后患。张孚敬知道了皇帝的意图后,立即上疏阻止道:“昭圣皇太后年岁已高,如果万一让她听到张延龄被斩首的消息,绝食寻死,出现变故,皇上怎么慰藉先皇的在天之灵呢?”

  嘉靖皇帝被张孚敬问得张口结舌,心生恼怒,禁不住责怪道:“自古恃才逞能的大臣都会让君主无所适从,就像你为了保护死囚让朕变来变去一样啊。你悔不该与廷和作对而顺着朕的。”

  张孚敬听皇帝把话说得如此严重,但并未流露出胆怯,而是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向皇帝解释道:“微臣并非强臣,从来没有想要使皇上左右为难,而总是一心为皇上着想,帮助皇上排忧解难,使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无话可说。况且现在朝中事多,边关防务也重,皇上如果因为这件事而落人以话柄,就太不值得了。皇上若是觉得微臣在偏袒张家,无理取闹,就请皇上治臣的罪吧!”

  嘉靖皇帝忽然微笑着说:“张爱卿不要把这些放在心上,朕只是故意说说玩的,在朝廷中能与朕说知心话的就你一个人了,唉——”

  张孚敬无奈地说:“微臣本来是要为皇上赤胆忠心,死而后已的,不料身体每况愈下,臣打算向皇上告假,望皇上恩准。”

  嘉靖皇帝看着这位已辅助自己十几年的大臣就要隐退,顿时涌起一股难舍之情,语重心长地说:“张爱卿养病是应该的,等你病好了再回朝。不过,爱卿认为谁能担起大任呢?”

  张孚敬略一停顿道:“皇上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实不敢妄言。夏言性格刚直,处事果断,皇上应该重用,不过应防止他的同乡严嵩,这人善用心计,老奸巨猾,如重用他,怕对朝廷不利。”张孚敬还向皇帝极力举荐郭勋,说他“性直敦厚,忠心耿耿”,是个可负重任的人。嘉靖十四年(公元1535年)四月,张孚敬经皇帝准许致仕病休。皇帝重召老臣费宏入阁任首辅,为表彰他忠贞不贰效忠皇帝,奉献朝廷的功绩,嘉靖皇帝特赐他“旧辅元臣”银章。但不过半年,费宏终因年迈不支,于十月去世。朝中内阁急需补充新鲜血液。

  此时的礼部右侍郎严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就是与皇帝交情再早,也不敢赤裸裸地去找皇帝要官当啊。他想现在是冲刺的最好时期,一边是早有交情的皇帝,一边是江西同乡上司。夏言是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内阁预机务,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如果将这两个人盘活了,自己就会青云直上,成为朝廷中显赫的人臣。严嵩在家权衡了一夜,心想还是用夏言做阶梯稳妥。早在嘉靖皇帝二十岁生日时,严嵩千里迢迢从南京赶赴京城为皇帝祝寿,就认识了当时的兵科给事中夏言,两人一叙都是江西老乡,不觉亲近了许多,夏言二话不说便把严嵩邀请到自己家中居住。严嵩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得以拜访皇帝之母蒋氏,重新勾起嘉靖皇帝对他的回忆的。也因此才有了调到北京礼部的机会,并首次代表皇帝到安陆州去拜谒显陵。严嵩机宜算尽,决定充分利用夏言的正直,来爬上权力的宝座。

  这天是夏言的生日,夏言本人根本没有记在心上,但严嵩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暗暗准备好千两银子送到夏言府中,道:“夏大人,晚辈虽然在您手下,但我们是同乡,应该比别人更加随便。今天是您的生日,晚辈略备薄礼表示祝贺!”

  夏言摸摸自己的脑袋说:“是我的生日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严嵩肯定地说:“没错,不信,您问夫人。”

  夏言夫人苏氏赶快证实说:“是的,只是散生,我们家从来没给他做过生日。”

  严嵩十二分真诚地说:“这是下官,不,是晚辈同乡的一点心意,如不收下,我会羞得跳井撞南墙的。”

  夏言一听这话就严肃地说:“快拿回去,拿回去,正因为我们是同乡才不能这样庸俗不堪的。”边说边将严嵩往外推。

  严嵩仍然缠着夏言说:“夏大人为晚辈做了许多事,晚辈却没有机会感谢,真是不好意思。这样吧,把这些东西先放到您这儿,晚辈还有事求您去办哩,到那时,该打发的您就拿去打发别人。”

  夏言说:“你还有什么难事?说出来能解决的我给你解决得了,不需要任何破费的。”

  面对夏言的直率,严嵩一时语塞,转念一想又说:“那就算是晚辈放在您这儿的生活费吧,晚辈在您家吃住过不少时日,我欠您的真是太多了。”说完丢下银子,头也不回地溜走了。夏言无奈地摇摇头,以理解的目光看着严嵩消失。夏言细细想来,这严嵩调到礼部后,虽然是个新手,但为人处事还是不错的。他虽有皇帝做靠山,却并没有让人感到他高人一等,都认为他诚实质朴,谦虚谨慎,是个值得提携的人才啊。

  一次,嘉靖皇帝在退朝后将夏言留下来征求礼部尚书的人选,夏言想都没想,极力推荐他的手下严嵩。嘉靖皇帝故意问道:“他刚来京城就这么快升任尚书,大家会信服吗?”

  夏言略一思考说:“从资历上讲他是浅了点,但这个人为人谦和、诚实,臣以为是个可造的人才。”

  嘉靖皇帝冷笑道:“朕担心他以后会成为一个鬼才。”皇帝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那严嵩可是当过算命先生的,一张嘴能将凉水说燃,叫铁树开花,这些嘉靖皇帝都是知道的。

  夏言以为皇帝对严嵩有看法,很可能自己的推荐要泡汤,便没有向严嵩回话,也不好在皇帝面前再提这件事,严嵩的升迁问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搁下了。

  突然有一天,嘉靖皇帝的谕诏送到严府,皇帝擢升严嵩为礼部尚书。从此,严嵩的人生步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成为朝廷少有的紫袍金带官臣。

  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年)初,位于南方荒蛮之地的莫登庸部预谋叛乱,急需大将前去讨伐。严嵩知道此事后,向嘉靖皇帝力举咸宁侯仇鸾。严嵩在南京时与仇鸾有过私交,两人自接触后意气相投,他能够升迁北京,还靠仇鸾赞助的银子铺路哩。三月,嘉靖皇帝便诏令咸宁侯仇鸾为征夷副将军、充总兵官,兵部尚书毛伯温参赞军务,协助仇鸾南下进击莫登庸。

  仇鸾乃北方人氏,生性顽猛,打起仗来更是雄性四溢,骁勇善战。他只率领几百精兵,很快就将安南莫登庸叛乱平定。

  嘉靖皇帝听到胜利的消息,喜出望外,对严嵩善于发现人才赞赏有加。从此,皇帝对严嵩便另眼相看了。

  武定侯郭勋眼看自己的后台桂萼死去,张孚敬病倒,而自己这么多年又没有什么大的作为,担心以后难以在朝廷站住脚跟。张孚敬主政的时候,皇帝对他郭勋可是倍加信任,特命其代行祈谷于圆丘,随后又祀地祗于方泽坛,并摄领二郊之事。这是自大明江山以来第一次令臣代行之事,这是何等荣耀啊!可现在呢?郭勋不甘心自己曾经的荣耀丧失,为了稳住阵脚,心生一计,准备给皇帝上一奏章。原来从嘉靖初期始,朝廷为了削弱宦官势力,相继罢免了各地的镇守太监,使边防军权重新回到内阁手中。但这样一来,各地镇守和边防驻军首领又变得有恃无恐,朝廷难于控制。郭勋正是看清了这一现实,毅然上疏皇帝,建议恢复各处镇守太监。然而罢免各地镇守太监,可是嘉靖皇帝一直努力要做的事呀,上这样的奏疏不是跟皇帝作对吗?万一得罪了皇帝,性命都难保,更不要说与对手争锋了。

  出乎郭勋意料的是,嘉靖皇帝看了奏疏,竟然获准御批。一时间,朝廷里的中官太监又得意起来。崔文在十年前曾到南方请过邵元节,尝到了当钦差大臣那种“圣旨在手,要啥都有”的甜头,所以他第一个报名要去南方当镇守太监。

  哪知崔文高兴得太早了。夏言闻知嘉靖皇帝决定恢复镇守太监制度,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要知道,在嘉靖皇帝初期,夏言是积极主张消灭镇守太监的。如今镇守太监并没有彻底根除,反而要死灰复燃,他真是不明白皇帝是怎么想的。他上疏道:“削弱镇守太监、整顿庄田都是皇上的治国方略,如今事业尚未成功,却又偏信他人之言走回头路,这怎么能取信于人呢?”

  嘉靖皇帝看罢奏疏,龙颜不悦,在那奏疏上批复道:朕已决定,休要胡言。并气得几天不愿会见夏言。严嵩得知此事,对夏言说:“夏大人,晚辈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本不该对大人所做之事妄加议论,但晚辈与大人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了,所以晚辈认为您对皇帝应该顺着点,皇帝一手遮天,您说得再多也没有用,搞得不好还会遭贬、杀头。大人,晚辈说的可是心里话呀。”

  夏言没好气地说:“你现在身为礼部尚书,身担重任,竟然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太令我失望了。”

  严嵩自讨没趣,便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晚辈的不是,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晚辈告辞了。”然后心怀不满地走了。

  夏言望着严嵩的背影,无奈地“唉”了一声。回到屋里,他拿起笔又写了一本奏疏,劝告皇帝不要恢复镇守太监,否则后患无穷。

  嘉靖皇帝哪里听得进去,大发雷霆道:“哼,杨廷和的魂又回来了。他夏言羽毛尚未丰满就敢逼朕改变主意,真是太霸道了。”权威受到挑战的皇帝一纸诏令,不得传夏言上朝。

  连续几天,严嵩在早朝上看不见夏言,内心多有恐惧。他担心因夏言之事连累自己,所以又一次冒着被夏言讥讽和教训的危险登门夏府。严嵩对夏言说:“大人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晚辈着想啊!晚辈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跟着您走的。您与皇上较劲,万一皇帝恼怒把您打入大牢,晚辈以后依靠谁呀!晚辈劝大人,主动找皇上收回奏疏,支持皇帝恢复镇守太监的决定,这不就没事了吗?”

  夏言大吼一声道:“住嘴!严嵩,我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如果你带着这种想法有朝一日当上首辅,你肯定会把国家搞乱的。”

  严嵩赶紧辩解说:“夏大人误会了,晚辈的意思是皇上正处在气头上,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该忍就忍,该让就让,为什么一定要碰得头破血流呢?晚辈都是为大人您着想啊!”

  夏言忍不住一腔怒火,指着严嵩道:“你……你给我走,我不想听你的一派胡言。”夏言的刚直果然没有给他带来好结果,不久,嘉靖皇帝令他致仕。

  夏言的致仕,使严嵩很是恐惧了一段时间。他身为礼部尚书,直接参与内阁,在内阁会议上没有夏言,他总是不习惯,说话论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招惹皇帝不喜欢。但过了一些时间,他慢慢适应了,特别是与皇帝直接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嘉靖皇帝越来越信任他。皇帝一时兴至,往往会叫上严嵩做些秘而不宣的勾当。

  嘉靖皇帝因采阴补阳,冷落了宫里的所有嫔妃,特别是让嫔妃们轮流当他采阴补阳的“黄婆”,大大地刺伤了她们的自尊心。近一段时间,她们三五成群聚到一起,玩牌掷骰,说说笑笑,时光好打发多了,再也没有人去谄媚皇帝了。嘉靖皇帝反倒憋得发慌,便令严嵩到外面将前一天看见的两个有档次的女子带进宫来。

  原来前一天,皇帝带着严嵩、德兴出宫,想为章圣皇太后寻医问药。那一天正是九九重阳节,宫外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交易繁忙。他们在街上找来寻去,凡是有草药和郎中的地方都问了个遍,买了一大包中草药。在回宫的路上,嘉靖皇帝偶尔看见两名漂亮的女子,那种漂亮和宫里的女人很不相同,因此把皇帝的眼球牢牢吸引住了。他们一直跟踪到丞相胡同才停住脚,细细一看,她们就住在那里,而且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嘉靖皇帝当时就说:“这两个够档次了。”

  回到宫里,嘉靖皇帝想了一夜没有合眼,弄得当天的采阴补阳功也断档未炼。他越想,那两个女子越靓丽,仿佛在裸着身子向他走来,他立刻坐起来伸开胳膊一搂,空的。皇帝实在无法自持,只得下谕令,让严嵩去把她们接进皇宫来。

  严嵩带着皇帝的谕令,和德兴一起出宫直奔丞相胡同。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两个女子的府宅。德兴高声叫道:“曹通判接旨——”

  那通判慌慌张张地跪在大门口,一听圣旨,急出一身冷汗,颤抖着半天不接旨。德兴闷着声音道:“还不快接旨?想抗旨吗?”

  曹通判结结巴巴地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只是……只是……”

  严嵩逼问道:“只是什么?快说。”

  曹通判哭着脸说:“唉!皇帝的圣旨怎么不早来呢?昨天在九九重阳节的庙会上,小女已经与人订婚,这叫下官怎么办呐!”

  严嵩轻松地说:“这有什么不好办的?通知男方,就说这女子皇帝要了。人呢?叫她跟我们走。”

  曹通判为难地说:“这男方不是说退就能退得掉的,人家也是朝廷里的大官,只不过两家的父母还没见面,是他们两个在庙会上认识的。”

  严嵩仗着为皇帝办事,蛮有把握地说:“那男方在朝廷是什么鸟官,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曹通判战战兢兢地说:“下官听女儿讲,他是严嵩严尚书的公子,叫……叫什么严世蕃。”

  “啊!”严嵩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自己从来没有听儿子说要纳小妾的呀?这个兔崽子,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不是要杀头吗?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故意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说:“什么尚书不尚书,本官是不认这个的,快准备送你闺女进宫去。”说完把圣旨甩在曹通判脸上,转身正欲去时,又面向曹通判用两个手指捻着说:“本官为你找到皇帝这么好的女婿,这可是京城多少达官显贵梦寐以求的呀,你却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你必须为本官准备点这个(银子)呀,我等会儿来拿。”

  严嵩与德兴又来到另外一家,即前朝张尚书的侄女家,将张尚书兄弟俩叫到曹通判那儿,一起验证了谕旨,令两家在晚上之前亲自将女儿送进宫去。

  严嵩成功地为皇帝办好了这件事,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事事看夏言的脸色,受他的掣肘了。但是不久,嘉靖皇帝又召夏言官复原职,严嵩对此反倒不习惯了。仿佛间,夏言倒成了他与嘉靖皇帝直接交往中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坎。



皇母仙逝 魂归何方



  众大臣商量后,以为再这样下去,皇帝肯定要得癔症,非出问题不可,应该早早采取对策。夏言令人一边去请邵真人来抚慰皇帝,一边招呼文武百官举行大型奉慰礼,将皇帝从悲痛中呼唤回来。

  嘉靖皇帝一连喜得四子,心里安慰,不再为无嗣子焦虑,但对于母亲章圣皇太后的疮疾却又忧心如焚。章圣皇太后两年前害上疮疾,皇帝为她在天南海北搜集仙草神药,然而吃了以后总不见好转。没有办法,皇帝只好求助于道坛神灵。孝顺的皇帝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生父兴献皇帝的庙号尚未正名,这不但是自己的一块心病,或许母亲也是如此。想想母亲已病入膏肓,应该在母亲的有生之年给她以慰藉。所以嘉靖皇帝决定给自己的生父兴献皇帝立号称宗,奉进太庙。谁知,诏令一出,立即遭到多数大臣的反对。这可难倒了刚任礼部尚书的严嵩。反对吧,会得罪皇帝,拥护吧,背离了所有臣僚。面对皇帝的过分举动,严嵩思来想去,决定与部臣站在一边。哪料,皇帝毫不让步,反而对几名连续上疏的大臣给予杖罚,并著《明堂或问》诏示文武百官,申明对回头是岸的大臣将不予追究。

  身为新任礼部尚书的严嵩在这种关键时刻,凭着他灵敏的嗅觉,看到那些谏阻的大臣一个个受到处罪,贬了官职,夺了俸禄,好不凄惨。为了保住刚刚到手的礼部尚书头衔,他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连夜上疏嘉靖皇帝道:“因下臣不明祖制,不解宗意,不按诏旨行事,一时糊涂,大犯傻气,随众附和,惹怒皇上,伤了龙体,辜负皇恩,罪该万死。臣通过学习《皇明祖训》和《孝经》,茅塞顿开,终有所悟,皇上的决定源出祖制,顺应潮流,堪称英明伟大,实合天神地祇。”严嵩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悔改,三天三夜不合眼,翻遍礼仪大典,恶补礼仪知识,最后详细周到地制定出祭祀兴献皇帝立庙的礼节仪式,随同悔过书一并上奏皇帝。

  嘉靖皇帝看了严嵩的悔过书,松了一口气。又看那奏疏引经据典,语出有据,并按照自己的意图还有所发展,立刻转怒为喜,提笔在上面批复:准奏。

  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年)九月初九,皇帝在太庙举行盛大祭祀典礼。礼部尚书严嵩亲自主持仪式,朝廷文武百官齐聚太庙前。根据皇帝的谕旨,宣布上太宗庙号为成祖,献皇帝庙号为睿宗,并奉睿宗神位立祗太庙,跻于武宗皇帝之上。接着严嵩又奏上《庆云赋》、《大礼告成颂》,极力称颂嘉靖皇帝为生父加封皇帝称号、确立庙号之伟大意义,颂扬皇帝的一片孝心。这为祭祀典礼增色不少,令皇帝欣喜异常。由此,皇帝视严嵩为知己心腹,立即加封他为太子太保,更加重了他在朝廷百官中的分量。

  兴献皇帝庙号的确立,使嘉靖皇帝完成了最后一个孝敬父母的心愿。他立刻将这一喜讯报告给母亲道:“母亲,请您放心,父皇的神灵已经恭立太庙,与朱家祖宗同处一室。他会保佑您恢复健康,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章圣皇太后听了无力地说:“好啊!这我就放……放心了……”她说话特别吃力,嘉靖皇帝用手扶着母亲,让她躺下休息。可是蒋太后好像意识到什么,仍然示意要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侍女小心翼翼地将她扶靠在垫背上。还没有等皇太后说话,嘉靖皇帝便端起一碗燕窝汤,一匙一匙地喂母亲喝。为了不消耗她的体力,嘉靖皇帝将汤喂完后,又将母亲放平,让她睡下。

  这年十二月,京城的天气特别寒冷,大风挟着风沙肆掠着皇宫。初四这天,出现了少有的奇怪天象。凌晨时刻,冬雷震震,轰隆隆惊煞人。上下翻滚的乌云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天空,那绵软的神趾似乎要踩到天坛之顶。透着百棂窗往外一看,地上一片雪白。嘉靖皇帝不由咕哝一句:“这天像戴孝似的。”说后全身不由一抖。他感到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吉利,忙招呼德兴道:“德兴,快准备纸钱,朕要烧香。”拜天求神后,他仍放心不下,接着又赶到母亲蒋氏的宫里。

  这一夜蒋氏昏昏沉沉,一直说着胡话,并“熜儿熜儿……”地呼喊着皇帝的小名。宫里的侍从早就想差人请皇帝过来,只是深更半夜怕打扰皇帝,欲等到天亮才差人到乾清宫。

  嘉靖皇帝看见母亲昏迷的样子,走上去跪在床前,成串的泪珠滴答直下。他轻轻摇着母亲道:“母亲,您醒醒……”慢慢地禁不住哭出声来。嘉靖皇帝努力压低声音,避免使旁人听见,但这微弱的声音像神灵一样,使章圣皇太后睁开了眼睛。她一双手在床沿上摸索,皇帝看见了,慌忙将自己的双手握住母亲的腕肘,哭泣着说:“母亲,您好些了吗?母亲,您好些了!”

  章圣皇太后吃力地欠了欠身子,想坐起来。侍女看见,情不自禁地惊叫道:“太后醒了,太后醒了!看,太后还要起来哩。”这一叫,所有来看望的人和侍女都围了过来,趁机向皇太后表示慰问。

  这时,宫外侍从突然喊道:“昭圣皇太后到——”屋里人一惊。大家都知道,虽然同为太后,但昭圣皇太后与章圣皇太后很少来往。在昭圣皇太后眼里,章圣皇太后永远只是个王妃,没有资格当皇太后。但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如今,她听说蒋氏皇太后病情危急,不得不放下架子,前来探视。然而,嘉靖皇帝听到喊声,立即吩咐将昭圣皇太后挡在门外,不准她进来。

  昭圣皇太后在雪地里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传她进去,心想是不是章圣皇太后的病情急剧恶化,太危险了,人们才顾不上出来传令?于是,她也顾不上再讲礼节,只身下轿由侍女搀扶着进入宫内。谁知宫女们却上前拦阻说:“奴婢给太后请安,只是章圣皇太后需要静养,不能接受慰问,请太后见谅!”

  章圣皇太后这时显得少有的清醒,她用干枯的手拉着儿子的胳膊,断断续续地说:“熜儿,皇帝,请允许我这样喊你吧。熜儿,今生我以菲躬获配睿宗皇帝,在老家藩邸生活了三十年。幸遇皇帝入承祖宗大统,尊我为皇太后隆名,又悉心照料我十七年。哪料偶尔生出的一个毒疮,却缠扰我三年,牵累皇帝也天天忧虑。每天都有几名大臣来慰问关心,又到处寻医问药,对我关怀无所不至。皇帝如此孝诚,天地神灵屡垂昭鉴。但我自知已福过数盈,宜返造化,已无遗憾。今皇帝疾方少愈,宜上念祖宗大业为重,勿过为哀毁……一应丧仪宜从省矣!”

  章圣皇太后吃力地说完,又用慈祥的眼光看着面前的自己万分钟爱的皇帝儿子,突然手一松,身子下倾,闭上了双眼。

  嘉靖皇帝下意识地拽着母亲喊道:“母亲,母亲,您怎么了?太医,太医,快,太后昏过去了!”

  守候在一旁的御医慌慌张张地上前给蒋太后把脉,他一摸那冰凉的腕肘,身体颤抖不止,强迫自己镇静了一会儿,想找准脉象,但已无济于事。他不得不跪在地上对皇帝道:“皇上,您要节哀,皇太后她……她已经升天了!”

  “什么?你胡说!”嘉靖皇帝上前就是一脚,将御医踢倒在地。然后又对宫侍喊道,“快,快喊御医来!”

  宫中所有的太医都闻讯赶到蒋氏宫邸,心惊胆战地等在外面。他们听到皇帝的狂喊,颤抖着走进内室,生怕后到一步会被杀头。嘉靖皇帝看见他们呆着不动,又狂喊道:“快将太后救过来,否则,朕要你们的命。”

  这时,被宫中称为神医的老太医许坤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摸着蒋太后的脉搏,试图能找到一点气息。不一会儿,他站起身,颤巍巍地对皇帝说:“皇上,您节哀吧,皇太后她已经功德圆满了……”

  嘉靖皇帝疯狂道:“你们这些饭桶,无用的东西,只会给朕报丧……”

  还没等皇帝发泄完,所有的太医都跪在地上齐声哀求道:“皇上,您处罚庸才吧……皇上,您不能太过悲伤……”

  嘉靖皇帝突然跪倒在蒋太后身旁,伏地不起,号啕痛哭。夏言、严嵩等一班大臣早已闻讯在太后宫中等待,此时他们纷纷上前劝慰皇帝。嘉靖皇帝哭得天昏地暗,突然间,他又止住哭泣道:“快,快请邵真人来,快请邵真人来!哈哈哈,这一下母亲终于有救了……”

  众大臣商量一番,以为再这样下去,皇帝非出问题不可,应该早早采取对策。夏言令人一边去请邵真人来抚慰皇帝,一边召集文武百官举行大型奉慰礼,欲将皇帝从悲痛中呼唤回来。

  邵元节像往常一样,一身的仙风道骨飘到皇帝面前,嘉靖皇帝看见他,立刻转哀为喜道:“好,真人来了,真人来了,太后有救了!”

  邵元节将早已准备好的灵符拿出来放在太后的额头上,然后用手在自己胸前不停地画着十字架,嘴里“咿里哇啦”念着咒语。摆弄了一会儿便对皇帝说:“皇上,不必悲哀,太后已经超度到天庭了,她比在地宫生活得还好,这是贫道亲眼看见的。”

  嘉靖皇帝看着邵真人,似信非信,但脸上已经少了哀愁,正要说什么时,宫邸外面却传来文武百官齐呼“吾皇万岁,节哀保重!……”的慰礼声。嘉靖皇帝走出内室一看,在宫殿的大门前,厚厚的雪地上,整整齐齐地站着头戴白纱的文武百官,与地上、空中的白雪交相映照,更加显出凄清荒凉。一阵刺骨的寒风扑在他的额上,使他顿时清醒。他看看这些在风雪中侍立的百官,不觉有了上朝的感觉。这时,严嵩到皇帝身边悄悄说了句什么话,嘉靖皇帝点头同意。邵元节就从宫内走出来,带着文武百官,按着道教仪式,为刚刚升天的蒋皇太后做道场。此后,皇帝心里真的有些慰藉了,禁不住说了句“散朝!”

  奉慰礼结束后,嘉靖皇帝基本恢复了惯常的理智,立即颁谕旨,令礼部研究蒋皇太后的谥号等重大问题。

  “母亲生育养育了朕,从小就接受她的教诲,教朕做人的道理,以给朕无微不至的关怀。”嘉靖皇帝在谕旨中对母亲的养育之恩充满着无比的感激之情,他虽然贵为天子,但也不知道对这种骨肉血亲之情该怎么表达才好,反正一有机会他就不会放过。

  一天,礼部尚书严嵩神秘地对嘉靖皇帝禀报说:“微臣听外面人说,皇太后因疖而终,是昭圣皇太后烧香磕头、使用巫术诅咒的结果。”

  嘉靖皇帝一听,想到那天昭圣皇太后踏着白雪来探望母亲的事,不觉疑云重重,恼怒之下就要拿张皇太后问罪。

  张皇太后经过一系列的折腾,身体已如风吹枯草般的虚弱,整天躺在床上很少下地。探视蒋皇太后她是拼了老命才去的,结果又活活受了一通气,回去后一病不起。时任内阁首辅的李时听说皇帝因为听信谣言,又要找张皇太后发难,毅然站出来阻止道:“张皇太后乃一介妇人,早已无涉宫廷纷繁诸事,深居简出,怡养天年,怎么会利用巫术伤害章圣皇太后呢?而且在皇太后病危之时,她不顾自己的身体虚弱踏着寒雪前去探望,因风寒一病不起,并无半句怨言。皇上何必要与她过意不去呢?”

  嘉靖皇帝听了李时的劝告,觉得言之有理,放弃了问罪张皇太后的想法,却又将邵元节传至宫中,令他在天神口中探听探听,太后之死是不是有小人作祟。

  邵元节领了圣旨,欲到地坛去与神灵对话。嘉靖皇帝说还是到天坛吧,那儿与天神最近。邵元节只得听从皇帝的指挥,专门去天坛询问天神。邵元节为了使嘉靖皇帝更加相信,命人在天坛搭了十八层云梯。他站在高高的云梯上,一会儿跪下磕头,一会儿手舞足蹈,仿佛正在与天神共舞似的。突然,一阵狂风向云梯袭来,那云梯噼噼啪啪顷刻腰断散架。在场的人都惊呼“邵真人,邵真人……”但一个人影也看不见。“邵真人一定是飞到天上去了。”人们纷纷议论着,仍然找不到他的人影。邵元节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原来,供祈祷用的十八层云梯是紧靠着祈年殿向上搭建的,当云梯被狂风吹垮时,邵元节凭着几十年潜心苦练的轻功,一个跳跃,稳稳地站到祈年殿坛顶,然后又从背面轻身如燕地飞身下殿,一个人悄悄回到宫里去了。

  早已有人将邵元节拜天出险的消息报告给皇帝,嘉靖皇帝立刻在乾清宫为邵真人烧香祭祀,乞求他平安归来。香火点点,烟雾缭绕,皇帝的几个贴身侍臣正在跟着他一起念经,邵元节突然回来了。

  嘉靖皇帝道:“真人身体毫发未损,是天神在保佑啊!朕刚才听到神说真人不会有事,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邵元节完好无损地归来,更增加了他的神秘色彩。嘉靖皇帝羡慕得连正经事也忘了,只想到如果自己能修炼到真人那样的功夫,在危险关头化险为夷,也就心满意足了。还是邵元节不受惊吓干扰,不等皇帝询问,便对嘉靖皇帝道:“皇上放心,天神已经昭示,皇太后功高德满,上庭让她得道成仙,那些小人怎么能用诅咒伤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仙人呢?”

  嘉靖皇帝似乎并不满意,道:“哦,哦,朕这就放心了,朕这就放心了。”又想想自己手中并没有昭圣皇太后弄鬼使恶的证据,对张皇太后的惩罚只好作罢。

  蒋皇太后在北京去世,给嘉靖皇帝出了个难题:该葬到何处好呢?要知道,嘉靖皇帝的父亲、蒋皇太后的丈夫是在藩地当王爷时逝世的,就葬在其封地湖广安陆州境内的松林山上。因当时仅仅是亲王身份,所以他的陵墓要比皇帝的小得多。而如今死的是一个皇太后,国母的国母,显然是应该葬在大明的皇帝陵的,而且在蒋太后健在时,曾数次随皇帝到天寿山拜谒帝陵,也在大峪山确定并修建了自己的陵墓。如果将她葬在北京大峪山,那一生相爱的皇父皇母在阴间不是要两地分居了?这是嘉靖皇帝万万不能容忍的。

  实际上,在这之前,嘉靖皇帝围绕自己的父母做了一系列的努力。在大礼仪争论之后,他抓住胜利的时机,将兴献王尊称为兴献皇帝,与之相适应的是在嘉靖四年将其父亲的陵墓在名称上升格,命名为显陵,与北京的皇帝陵园平起平坐。嘉靖皇帝又想到父陵的所在地只是一处山丘,山名又土气,没有万寿山响亮,出于孝道的考虑,于嘉靖十年将显陵所在地的松林山封为纯德山。嘉靖皇帝的这些努力,更加彰显了他的拳拳孝德之心,朝廷官员深悟其意。这年八月,湖广归川南逻口巡检徐霞鉴于安陆是当今皇帝的出生之地,以为如果还按原来的建制已经不适应了,于是,他上疏,请求在安陆州建立京师。嘉靖皇帝将此事交予礼部决断。礼部一班人在查阅大量的典籍后,认为“京师之建立典礼无据,太祖发迹于濠州,改州为府。较之安陆事体相同,宜升为府治,以隆根本。”

  嘉靖皇帝一看,认为这是个好主意,遂下旨将安陆州改为府,并亲自定名为承天府,府治所在县命为钟祥县。为了“以隆根本”,还将原属荆州的荆门州以及当阳、潜江二县,原属沔阳州的景陵县一起划归承天府管辖。虽然如此,但现在仍面临着两难选择!嘉靖皇帝一百个不愿意让母亲的灵柩远离北京,葬于千里之外的老家;但又一千个不愿意让父母两老分开,这是大大的不孝啊!

  嘉靖皇帝思前想后,动了将父陵北迁的念头。他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既使父母团聚,又能使自己时时拜谒双亲。于是,皇帝对礼部谕旨道:

  朕皇考献皇帝显陵在湖广承天府,粤自皇考升遐之日,位外藩服,朕在幼冲,知识何有,实多怡悔。矧山川浅薄,风气不蓄,堂隧狭陋,礼制未称。且越阻千里,宁免后艰。每一兴思,惕然伤怛。比三岁春秋展示山陵,朕周览川原,于我成祖长陵之西南得一支山曰大焉。兹欲启迎皇考梓宫迁附于此。

  面对嘉靖皇帝的念头,朝中大臣各持己见。而武定侯郭勋、内阁大学士夏言却连声附和,称说只有这样才能既尽到弘志孝德,又能确保国基不变,真是两全其美呀!严嵩尚未猜准皇帝的真正意图,处在观望之中,心想最好还是问问邵真人吧,他的意见皇帝是最喜欢听的。

  邵元节的高龄再也经不起北方寒冷的侵袭了,他已卧病在床好几天。自那天从云梯上跳下来,他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他的魂灵却像被天神掠去了似的,只剩下一个躯壳在人间游荡。他再也不能陪同嘉靖皇帝了。

  隆冬腊月,嘉靖皇帝冒着凛冽的寒风,带着风水师廖文政和兵部员外郎骆用卿,又一次到天寿山之十八岭视察大峪山。他站在严冬中仍然青翠一片的山上,近看帝陵起伏,远望浮云变幻,总感到这儿还缺少点什么,思绪怎么也理不清楚。最后,嘉靖皇帝仿佛下了决心,对辅臣说:“对于迁陵一事,朕考虑了半夜,想到皇考的身体在那儿保藏了二十年,一旦再将其露于风尘之间,撼摇于道路之远,朕的心委实不安啊!现在朕已决定为了保证皇考身体之端正,魂灵之安宁,不如将慈宫南运,合葬于皇考的陵墓之中。”

  显然,嘉靖皇帝出于孝心考虑,不想惊动皇考的在天之灵,将母亲的灵柩南迁显陵,与父合葬才是万全之策。为此,嘉靖皇帝立即派锦衣卫指挥赵俊火速奔赴承天府,实地考察显陵现状。

  时间一晃过了新年。因为丧母,嘉靖皇帝一直悲痛不已,好在几个皇子都能说会笑了,这多少给皇帝带来一丝安慰。他看着聪明伶俐的二子载壑,像个小大人似的,便想到自己的童年。另外两个小家伙载垕、载圳也长得胖胖墩墩,聪明可爱。他们总喜欢在一起疯疯打打,弄得两串鼻涕一脸灰,哭着来找父皇告状。

  嘉靖皇帝这时便体会到人间亲情的温暖。他希望几个皇子都能有所作为,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考虑皇子们的事情。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二月,皇帝在保和殿举行庄严的仪式,册立皇子朱载壑为皇太子,册封朱载垕为裕王,载圳为景王。这是皇帝在母亲去世后,了却的最大一桩心事。而另一件心事又紧紧地缠绕着他,使他寝食难安。他期盼着赵俊能尽快传来消息,看显陵究竟适不适合安葬皇太后。

  不出月余,锦衣卫指挥赵俊风尘仆仆地回到皇宫,向嘉靖皇帝奏报说,显陵虽然经过修复,但地宫进水,受到侵蚀。

  嘉靖皇帝心里一颤,眼睛禁不住湿润起来。母亲的遗体尚停留于宫中,父皇的陵墓又在进水。苍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朕多劫的父母?

  大臣们听了赵俊带回来的消息,动迁派和南下派又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巡按直隶御史陈让上疏皇帝,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观点。陈让在疏中列举古例说:“上古的黄帝衣冠之陵葬在陕西延安府中都县,名为桥陵。舜帝葬在九疑山,他的两个妻妾都没有随葬。”陈让最后提出,“臣以为应该将睿宗皇帝遗留的衣冠奉送到北京,与章圣皇太后的遗体合葬在大峪山。再以章圣皇太后遗留的冠帔,南下合葬于显陵。这样既兼顾了显陵不至动迁,保住了承天之基和荆襄的旺气,又能使帝后在两地都以合葬而名,尽到皇帝的孝心。”嘉靖皇帝一看奏疏,对于陈让的奇谈怪论异常恼怒,尤其是建造两座陵墓,以衣冠交葬,自古没有,简直是荒谬透顶,一怒之下将陈让黜官为民。

  面对众臣的争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嘉靖皇帝又陷入犹豫之中。母亲的安葬、父陵的动迁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为了慎重起见,嘉靖皇帝决定亲自南巡承天府。

  嘉靖皇帝决定南巡的谕诏一出,立刻在朝廷中引起强烈反响。吏部尚书许瓒身为九卿大臣之首,带头反对道:“皇上为葬母亲,竟然不顾危险南下,太过分了吧。”

  左都御史王廷相也有同感,但他劝许缵说:“对这件事还是应慎重,想个好办法劝告皇上。”

  许瓒态度强硬,毅然上疏阻止。他认为皇帝只身南巡实在没有必要,因为南巡所经过的北直隶、河南、湖广等省灾害十分严重,大量的饥民在死亡线上挣扎。为了活命,盗贼出没无常,这对皇帝的安全构成很大威胁。同时,北方边境正在吃紧,鞑靼部落不时掠抢边民。虽然南方的安南莫方瀛已经遣官抵达镇南关(即今广西友谊关)乞求投降,并献出了土地、户口的数量,解除了南方之患,但北方的鞑靼却屡次犯边,没有得到彻底惩治。如果他们听说皇帝已经南巡,京城空虚,趁机进犯北京,就会造成危险局面。还有就是嘉靖皇帝这次南下的随行人员也较多,行在路上浩浩荡荡,需要大量的后勤供给。而所经之地,仓库粮食空虚,万一没有供给怎么办?

  嘉靖皇帝看着这九卿的奏言,虽然觉得有些道理,但仍不屑一顾道:“难道你们这些大臣都是吃干饭的,离了朕什么都办不成了吗?”他南巡的决心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看着嘉靖皇帝执著的样子,左都御史王廷相又从皇帝身体健康的角度上疏劝导,说皇帝若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就不要南下承天府。他说“臣的心愿是请求皇上静养身体,注意营养,防止身体小有不适。今次如果要远涉长途,日夜行走,纵然坐的是舒适的轻辇也避免不了劳累。况且皇上还要顶风冒雨,隔河动水,在生活上还有水土不服等,有六气袭击陛下,陛下必须一一承受。万一圣体有失平衡,陛下心情欠舒畅,谁来帮助皇上?”

  嘉靖皇帝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冷冷地说:“朕这次难道是无事出行吗?朕是为圣母尽孝啊!”

  一时间,朝廷上下围绕嘉靖皇帝该不该南巡的话题,大小官员从不同角度给嘉靖皇帝上疏,好像不上疏就是不效忠皇帝。皇帝终于感到十分厌倦了。对于十三道御史刘仕贤等人接连上奏之事,他动怒地批示道:“这些官臣卖忠求荣,故意扰乱朕的决定,如果再有上疏的,朕决不饶他。”

  岂料,朝中仍然有不知趣的臣子继续对皇帝上奏劝谏,阻止皇帝南巡尽孝。嘉靖皇帝开始还认为这是大臣们在替自己尽孝而担忧,而现在的他却认为,这简直是胡闹了。为了回击官臣的无理取闹,他先后对上疏的户科给事中曾延等几名官员给予廷杖处罚,那一片反对皇帝南巡的聒噪之声才在这杖罚声中消失。

  这年二月二十五日,皇帝在乾清宫平台召见宣城伯卫纯、遂安伯陈惠及大学士顾鼎臣等人,谕令他们辅助不到三岁的皇太子载壑监国。嘉靖皇帝言辞恳切地对顾鼎臣道:“皇太子尚小不懂事,对朝中一些事务,多劳爱卿辅助处理,朕不出两月即可返回。”并希望顾鼎臣“每天行事一定要谨慎,一心辅助太子。这样朕就能安心南下,全力尽孝。”并特谕顺天府的宛平、大兴二县以及五城御史兵马与皇城各门守卫官,俱听顾鼎臣的约束和指挥。至此,从朝廷国事到军备防务,嘉靖皇帝都做出了精心安排,只等择日启程了。



南行途险 火烧行宫



  这时,行宫的门已经被大火烧倒,火势凶猛,直向嘉靖皇帝卷来。他蜷缩在一个屋角,用尚未燃烧的床遮挡着,火舌释放的热浪将他的脸上“吹”出了水泡,痛得他已经绝望了。

  嘉靖十八年二月二十六日一早,京城的地上结着毛茸茸的一层白霜,刺骨的寒风化作灰白的雾气笼罩大地,朝廷文武百官精神抖擞地集聚在宣武门外,为嘉靖皇帝南巡举行盛大的送行仪式。

  只见嘉靖皇帝带着南巡队伍缓缓穿过宣武门,向城外走去。在这支特殊的队伍中,有大学士夏言、礼部尚书严嵩、锦衣卫指挥陆炳等重臣,唯一让嘉靖皇帝遗憾的是致一真人邵元节不能一同前往显陵大显身手。他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不住地向皇帝推荐另外一个人来接他的班。他说“我死之后,陶典真可代我行事。”嘉靖皇帝准备带陶典真一起出行的,可那陶典真一心想在师傅弥留之机略尽孝心。皇帝本是孝子,当然理解他的心思,带着道人之事只好作罢,仅仅带了个风水师廖文政。

  嘉靖皇帝坐在温馨的御辇内,一百二十名锦衣官校贴身护卫,八千名锦衣旗校前呼后拥,供旗校官兵使用的精壮马匹三千匹。他们走在京城的街上,像一支出征的部队,声势浩大,威武雄壮,势不可当。

  坐在御辇上的皇帝,双眼留恋地望着皇宫,最后眼睛落在宣武门上。想到母亲尚躺在冰凉的冰块中,不禁感伤起来。于是,在晃晃悠悠的御辇上殷殷地吟出《述怀诗》一首:

  昨岁深冬候,朕偶触寒伤。

  卧病旬日间,母疾正思量。

  忽于一夕中,已越三载长。

  朕病未尽除,念汝体未康。

  我望此一见,慈命儿来望。

  今我度莫起,诀焉隔存亡。

  果不见慈安,闻命神魂扬。

  心肝濡苦痛,遽罹此凶殃。

  初敕迎严体,摧裂并肺肠。

  急召二三臣,大事须赞襄。

  再命送慈躬,忠情甚惶惶。

  必欲亲审视,此心复忙忙。

  万世获益利,庶几得盛昌。

  乃俨欲臣民,是慰二亲方。

  知我非漫行,叶奏告天舆。

  祖旁祈神祇,匡吉旦乙卯。

  二月十六日,肃驾楚南张。

  神京北顾处,仰赖有穹苍。

  勿谓储闱弱,天赐必元良。

  此心不必忧,但愿守者藏。

  嘉靖皇帝的南巡人马走出京城,放眼一望,大地一片空旷辽阔,虽然严寒带来了枯枝败叶,但仍使人感到清新舒畅。高昂的情绪促使大家快速前行,第三天便到达了位于山西的北岳恒山。这里是著名的道教圣地,九天宫、纯阳宫举世闻名,嘉靖皇帝哪里肯放弃这个机会?他立即谕令这支庞大的队伍停止前行,自己下辇,登上北岳去祭拜神灵。他站在高耸陡峭的恒山上,置身于香烟缭绕的薄雾中,仿佛比坐在御辇内更加轻松,似有一股神力驾着他缥缈在辽阔的天空,使他得以解脱尘世的烦恼,人间的忧情。

  三月初,踏在中原大地上,处处都能感到春天的气息。那时,嘉靖皇帝的人马就快要到达河南卫辉。皇帝清清楚楚地记得,十八年前,自己乘着囚车奔赴京城抢夺皇位时,在这里曾经遇到过小麻烦。而这里正是当年与自己争夺皇位的对手之一、叔叔汝安王朱祐梈的领地。如今嘉靖皇帝早已君临天下,威风凛凛。既然南巡经过卫辉,何不在这儿歇一下脚,与尊敬的叔叔汝安王叙叙旧呢?

  嘉靖皇帝的叔叔、卫辉汝安王朱祐梈早已得报侄儿皇帝南巡要经过这里,他甚是重视,专就如何欢迎皇帝做过一番计划。那天一大早,他与地方知县共同组织起万人的欢迎队伍,披彩挥旗,敲锣打鼓,在离卫辉五十里以外的地方迎候。

  御辇行至卫辉的时候,天穹碧空如洗,阳光分外明媚。虽然经过了途中的颠簸,但嘉靖皇帝精神振奋,眼见叔王隆重的欢迎,更使他心情畅快。晚上,汝安王在王府举行盛大宴会,对嘉靖皇帝的到来表示诚挚的欢迎。正在他们你来我往,杯斛交盏之时,一匹京城驿马飞奔而至。那驿官也顾不得其他,慌慌张张地向嘉靖皇帝禀报说:“邵真人已经坐化归天了。”

  嘉靖皇帝闻听致一真人邵元节一命归天的消息,一股悲悯涌入眼角,再也无心在酒宴上应付。他离开席位,立即传诏北京,赠邵元节为少师,谥号“荣靖文康”,令礼部按照侯爵的礼仪隆重安葬,不得有一丝草率。同时又诏令陶典真立刻启程离京,赶赴卫辉护驾南巡。

  陶典真又名陶仲文,湖北黄冈人氏。他原本是个不务正业的小县吏,平常喜欢结识方士道人,算命卜卦,装神弄鬼。在所结识的道人中他最佩服的就是邵元节,两人来往密切,一心想与邵元节一样成为真人,统领道教,以彰显身份。邵元节被嘉靖皇帝召进宫时,陶仲文也恰巧到北京。有一次,皇宫中传说有一股邪恶之气,嘉靖皇帝诏令邵元节以神驱逐。邵元节奉命一连几天在宫中烧香磕头,装鬼弄神,所有的法术都用尽了,就是没有一点效果。邵元节正在进退维谷之时,恰逢陶仲文来找他。他将自己的尴尬说了出来,陶仲文说自己有一绝招能够驱逐这一恶气。邵元节求之不得,正好以此为借口寻求脱身。他立即推荐陶仲文到宫中做法事。陶仲文将自己随身带的一些纸符放在道坛前焚烧后,又挥舞利剑在空中狂斩乱砍。这样弄了几个回合,不几天竟然将原来臭气熏天的恶气除得一干二净。从此,陶仲文在宫中慢慢有了名气,也给嘉靖皇帝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为了等待道人陶仲文的到来,南巡队伍不得不在卫辉安营扎寨。那一夜皓月当空,地如银洗。嘉靖皇帝为排解失去邵真人的不快,在陆炳的陪同下散步于王府花园,沐浴月光。他看到银盘似的月亮上,那棵老槐树下玉兔一跃,心想又是嫦娥在跟玉兔玩捉迷藏吧。他睁大两眼等着嫦娥的出现。一块乌云飘过,把那美好的图景遮住了。接着,突然狂风大作,尘烟四起。只听花园里的树枝喀喀喀都被折断,寒冷冻死的枯枝败叶被飕飕的飓风团团掀起。陆炳护着皇帝回到府内,只见停放在那里的马车直打转,飞沙走石撞在上面叮咚直响。拴在蓄棚里的马匹好像面对着狮子老虎一样,飞身直立,怒嘶长鸣。兵士校尉的帽子全被吹落在地,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胆战心惊,队伍一片混乱。

  嘉靖皇帝对这突如其来的西北疾风大惊失色,总认为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惜身边没有邵真人,心中的疑团无法排解,随身而来的廖文政只懂座地风水,对于天象星辰略逊一筹。皇帝焦虑万安,那个陶仲文怎么还不来呢?

  陶仲文接到皇帝的诏令,哪里还会顾及邵元节的尸骨未寒?他跳上马车向城外冲去。在追赶銮驾的路上,陶仲文洋洋得意,自叹熬到今天,总算有了个出头之日。说不准皇帝也会给我封一个什么真人,统领道教什么的。不过,一定要在近期做几件像样的事,赢得皇帝的信任。这驾马车由锦衣卫兵校亲自护送,真正是心急似箭,行走如飞,不出十个时辰便赶到了卫辉。

  卫辉行宫里,嘉靖皇帝正愁肠百结,郁郁寡欢,陶仲文风尘仆仆地出现,拜见皇帝道:“贫道叩见皇上,祝皇上身体安康……”

  嘉靖皇帝摆摆手道:“免了免了。”他因心有疑虑,没有兴趣与陶仲文寒暄,直接问道,“朕出行以来,特别是到达卫辉时,天气晴朗,风和日丽,甚是吉祥。可昨晚突然昏天黑地,飞沙走石,天象甚是异常。陶爱卿,这里面有凶险没有?”

  陶仲文一路上都想着拜见皇帝时的快乐喜悦的情景,哪料到一见面就遇到这么麻烦的问题。但他灵机一动,仰首望天,观察一会儿,慢慢地说:“嗯,皓月当空,空穴来风,风必助火……哎呀,突然旋风骤起,惊扰皇上,这是好事啊!”

  嘉靖皇帝急切地问:“此话怎讲?”

  陶仲文装着神秘的样子说:“皇上您想想,这天要起火,提前向皇上发出征兆,说明神灵在向皇上警示,今夜必有大火发生,皇上应该加强防范才是。”

  嘉靖皇帝听后,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仍不免惊慌地说:“天要燃火,必会很大,陶爱卿既然知道,应该施展法术将火排除啊。”

  陶仲文心里直骂这个皇帝脑袋有问题,但这是见到皇帝做的第一件大事,自己必须小心翼翼地使皇帝满意,于是糊弄道:“天要起火,谁能阻拦?这场大火是避免不了的,做好准备也没有用。不过请皇上放心,救驾的人上天神灵已经安排好了,皇上就安心睡觉吧,不必为此忧愁。”

  嘉靖皇帝心想既然知道有事发生,总要有所准备呀,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啊。所以,天尚未黑,嘉靖皇帝叫陆炳传令,各处安排值守,加强巡逻,不得有丝毫怠慢。诸事安排完毕,已到深夜,皇帝才敢睡下。开始时,他心里老想着陶仲文说的那些神秘之事,辗转反侧,难于入睡。但毕竟是白天劳累、晚上宴会、入夜又受惊吓,不知不觉,还是恍恍惚惚睡实了。

  谁知,四更时分,嘉靖皇帝的行宫后面突然噼噼啪啪地炸开了,接着有人惊恐地大喊大叫道:“失火了,失火了!快救火呀……”

  顷刻间,那火在大风的吹助下,呼呼地直往天上蹿,蹿着蹿着,像一条巨大的火龙。突然,火龙又一个弯腰将火头伸到另一间屋顶上……不一会儿,皇帝行宫被一片火海包围。那些锦衣校尉突然遭受大火袭击,喊的喊,叫的叫,跑的跑,跳的跳,惊慌失措,夺路而逃。院中的车驾被烤得咝咝直响,拴在棚柱上的马匹狂跳嘶鸣,挣断了缰绳死命地奔跑。夏言、严嵩、陆炳几位重臣紧邻嘉靖皇帝而住,他们发现失火后,大火已经曼延开去,他们只顾着自己抱头逃命,哪里还想得到皇上。唯有夏言站在大火旁高声喊:“皇上呢?皇上呢?快救皇上!”人们这才急起来。

  汝安王晚上多喝了些酒,但听到喊声,一个翻身跳下床,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房子被烧了……我的房子……”

  此时的嘉靖皇帝正在梦乡里。梦里的他,眼前升起冲天的红光,随后又变成了仙女的裙裾。他正要伸手去拽,手里却抓了一把黄金,他心里想这是吉兆哩!不觉间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睁眼一看,行宫内满是红光,仿佛美梦的再现。细听听外面,这才断定失火了,立即慌乱不已。他喊道:“人呢,人呢?都跑到哪里去了?”喊了半天也没有人答应。他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深知大事不妙,连窗子也不敢开,生怕火苗趁机钻进来。他想起陶仲文的预言,再看看自己被困的情景,心里不觉一阵悲哀:难道老天爷要收朕去了么?会有人来救朕吗?

  侍卫冒着烈火冲到皇帝的行宫,正要敲门,却发现那门的外面被一把铜锁牢牢锁着。火苗在风的催促下用长长的舌尖舔着皇帝行宫的大门,好像要穿透它,钻进去吞噬皇帝。严嵩站在行宫的外面吩咐侍兵们快快端水扑火,然而这里的水源极少,平常连解渴都不够。夏言则在组织众人合围,想依靠人多势众踏灭大火。

  大火越烧越旺,已经把行宫四周封得死死的。夏言组织的人墙一冲近火海,就被灼人的热浪打回来。他们再三冲刺,身上的衣服都烧燃了,头发烧焦了,终于以失败而收场。

  陆炳开始用树枝扑火,已经快接近行宫,却被大火烧着了衣服,逼得他不得不退出来。他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突然想起以前在宫中救驾的方法,跑到未着火的屋子里拖出一床棉被,放在水缸里浸透,披在身上,便向皇帝的临时行宫冲去。

  这时,行宫的门已经被大火烧倒,火舌仿佛万箭齐发,直向嘉靖皇帝刺去。他蜷缩在一个屋角里,用尚未燃烧的木床遮挡着。火舌释放的热浪将他的脸上烫出大小不一的水泡,痛得他已经绝望了。

  陆炳冲进行宫,在火光下并没看到皇帝,大声喊道:“皇上,皇上,您在哪里?”

  嘉靖皇帝听到喊声,从那张已燃烧的床后面用微弱的声音应了一声,便昏倒在地,那床也随之散落。散落的床带着火焰四处飞舞,皇帝已浑身起火。陆炳见状,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二话不说,将皇帝裹在棉被里挤水灭火,然后把那棉被裹着的人扛在肩上,择路冲出了火海。

  此时,有一个声音传来:“哈哈哈哈,皇帝老儿,你也有今天啊!你将被烧成灰烬!彭某人不陪了。”

  “彭某人?”陆炳一听,浑身颤抖,忘了此时的危险。他已经断定这人就是自己的彭叔叔,便对外喊道:“快抓放火贼……”

  失去知觉的嘉靖皇帝躺在汝安王提供的床上,尚未清醒。随行御医经过诊断,说是火烟熏烤,心慌所至,一会儿就会苏醒过来的,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火势扑灭后,夏言、严嵩等人一直守候在皇帝的身边,想等皇帝醒来后第一眼看到自己。御医在小心地给皇帝喂汤水,想使他心里安静下来。陆炳则独自去集合人马,清理现场。

  嘉靖皇帝慢慢睁开眼睛,开口便问:“陆炳呢?”

  众人望望四周,没有陆炳的身影。夏言说:“皇上醒过来了,微臣特别高兴。皇上,您好好休息吧!”

  严嵩则悄悄溜出去找陆炳。他拽着陆炳说:“快去,皇上想你哩。”

  嘉靖皇帝看到严嵩和陆炳出现在眼前,精神为之一振。陆炳进屋说:“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拜见皇上!”

  嘉靖皇帝笑着道:“不必客气,如果不是爱卿救朕,朕已葬身火海了。”他想了想又说,“昨天晚上陶爱卿说朕在火灾时会有救星,没想到就是陆爱卿啊!”正说着,陶仲文踉踉跄跄地走进来。他看到皇帝安然无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跪到皇帝床前道:“都怪贫道没有力劝皇上另择行宫,才使皇上受到如此惊吓。”

  嘉靖皇帝看见陶仲文面目焦黑,衣服破烂,胡子头发几乎烧光,笑着说:“朕不但一点不怪你,还要奖赏你哩!陶爱卿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只是你明知有火,却也被弄成这般模样,说明你与朕同甘共苦啊!”

  陶仲文没想到会受到皇帝的褒奖,倒也并不洋洋自得,故意尴尬地摸摸自己的须眉,有所心得地说:“是的,据贫道推算,皇上此次出行是有一次小难。当火势骤起时,贫道祈求苍天以身相代,把一切愁苦灾难都转到贫道身上,使皇上免受其苦。今见陛下平安无恙,贫道怎能怜惜这几根须眉呢?”

  嘉靖皇帝信以为真,肃然起敬地对陶仲文说:“陶爱卿法术惊天,德似地厚,如此忠心耿耿,实在难得呀!不过,陶爱卿,朕想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你能解释一下吗?”

  “这……”陶仲文一时语塞,转念一想又说,“贫道在大火起时观测天象,一颗残星忽然划过,这说明是皇上旧有敌人所为。”

  陆炳听后心惊肉跳,难道陶仲文真的是神啊,他怎么说得那么准呢?陆炳在抢救嘉靖皇帝时,清清楚楚地听到彭林的笑声,陶仲文说的一点不错,彭林正是皇帝的老对手。

  嘉靖皇帝思考了一会儿却说:“朕的旧敌?那会是谁呢?原来行刺的彭林早已在刑部被杀,此后就再也没有谁与朕为敌了呀。”不管怎么说,嘉靖皇帝都为陶仲文的功夫而折服,他等不及回到京城,在南巡的路上立即赐授陶仲文“神霄保国忠孝秉一真人,”领道教事,总任各宫、观主持。又赠诰印,并封赠其父母。

  在兵校侍卫的奋力扑救下,烈火被彻底浇灭。嘉靖皇帝回视行宫,已被烧成瓦砾焦土。第二天天亮,他令人查验灾情,结果损失惨重。吏役伤亡一百多人,所带金银财宝俱已焚毁,车辇烧坏,马匹失踪。这些还不说,嘉靖皇帝想到自己被围困火海那么长时间,差点把性命给搭上了,越想越恼火,听陶仲文的意思是人为因素啊,难道是叔叔汝安王?皇帝立刻谕令调查火因,追究责任。

  但这是在卫辉,是在汝安王的地盘上。汝安王、知府和县丞接到诏令,很快抓来几名骨瘦如柴的流民交给皇上,说他们就是纵火犯。

  看着地方官敷衍塞责,嘉靖皇帝直接将督理兵部右侍郎张衍庆、河南巡抚易瓒、巡按御史冯震、左布政使文清、按察使庞浩、左参政乐协、佥事王格等全部下诏狱,廷杖削籍。

  卫辉事件使嘉靖皇帝惊吓生病,加之又要调查火灾原因,整个队伍在那里休息两天。三月四日,嘉靖皇帝一行渡过正值凌汛期的黄河。虽只一河之隔,南岸又是一番景象。花儿遍地,树木葱郁。眼看就要接近湖广边境了,嘉靖皇帝的心情豁然开朗,一时诗兴又起,作《渡河赋》曰:

  遥出神京千里余,道经河渎驾六鱼。

  昔年绛服承先诏,今日黄袍抚四舆。

  卫辉的阴影一扫而过,嘉靖皇帝志得意满的心情跃然纸上。三月八日,御驾到达承天府境内,皇帝心里格外激动。看着故乡的山山水水,还是那么清,还是那么美。他思念故乡,但又不能放下京城。他必须作好两手准备,所以又临时派人飞马北上,谕令留守京城官员督促迅速完成大峪山的陵工。第二天黄昏,他们到达钟祥北部重镇凤落河,决定在这里歇息。趁此闲余时间,嘉靖皇帝在驿馆连夜题写“龙飞旧邸”等二十四块匾额,令人回到承天府悬挂于旧邸和显陵的大门上方。



探亲故里 反贼被擒



  那陆炳早就沉不住气,不分青红皂白,对准那人的下腹,上去就是一脚。谁知那人乘势纵身,一跃而起,掠过陆炳的头顶,稳稳地站在王府高高的围墙上。观看的人都惊呆了,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有刺客!”

  三月十一日中午,嘉靖皇帝终于回到阔别十八年的故乡钟祥县城。当他远远地望见阳春门时,激动得热泪盈眶。阳春台,楚国君王在这里筑台歌唱,诞生了天下闻名的高雅之曲《阳春白雪》。童年的梦啊,都是在这里铸就的!

  穿过阳春门,进入王府府邸。嘉靖皇帝没有被一路的颠簸所累,而是饶有兴趣地周游王府,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这里的一草一木,是那么熟悉,是那么亲切。他到凤翔宫,想到自己就出生在这座宫殿里;他到卿云宫,想到自己的童年就住在这里;他到龙飞殿,想到自己就是在这里起飞成龙的……那些亲切的宫殿啊,留下了皇帝少年时期多少的记忆。他当天晚上就住在旧邸卿云宫,试图重温那段已流逝的无忧无虑的岁月,可惜少年时的恋人红莲姑娘已经不在了。倘若她还活着,倘若早知道妙菁就是红莲,此时她就会一同返回故乡钟祥,两人牵手阳春台,眺望汉江水,依偎卿云宫,会有多少美妙的回忆啊!

  第二天一大早,嘉靖皇帝不顾旅途劳累,去隆庆殿拜谒兴献帝的灵位。隆庆殿与纯一殿互为相连,那是兴献王为了纪念元佑纯一道人专门修建的。他拜谒完父亲的灵位,又到纯一殿参拜。随同的兴邸旧人为皇帝的真情而感动,无不悲痛哭泣。

  三月十二日的承天府,出门一望,东边的彩霞映红天空,不一会儿便艳阳高照,春光明媚。站在王府之内,能感到一片云蒸霞蔚,外面的花香扑鼻而来。这一天,嘉靖皇帝率领群臣直奔显陵所在地——纯德山。

  纯德山位于县城东北十五里处,其阴侧连着群岭,阳面一片开阔,乍看起来山顶不高,气势不显。然而放眼一望,山底座基厚实,固若金汤;山前开阔空旷,一泻千里;山上松柏挺拔苍翠,花草繁茂郁葱;而那山南的一马平川却又与闻名遐迩的莫愁湖水相连,显示出一派非凡之象。

  嘉靖皇帝来到纯德山前,小心翼翼地走下御辇。他站在那里,神情庄重地望着眼前茂盛的山头,然后迈着快速的步子向陵墓走去。礼部尚书严嵩亲自主持祭拜仪式,随行的大小官员、锦衣兵校以及当地官员百姓千余人参加拜谒。只见嘉靖皇帝跪在父亲的陵墓前,连磕三个响头。众人哪敢怠慢,也随之砰砰砰地跟着磕碰。

  祭拜仪式完毕,嘉靖皇帝带着近臣夏言、严嵩以及秉一真人陶仲文、风水师廖文政等人跃跨麒麟宝马,登上纯德山,实地勘探显陵周围风水。他们将显陵的向、背、坤、艮察看得仔仔细细。那严嵩跟在皇帝的屁股后面,只恨当年没有学看座地风水,以至此时不敢随便发表议论。看到皇帝与廖文政畅谈热烈,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只听嘉靖皇帝问身边的“风水状元”廖文政道:“廖爱卿,你对这儿的山水有何高见啊?

  廖文政站直身体,眼睛平视前方,不慌不忙地说:“皇上,显陵地处沃野,魂系九州。背阴岭岭相连,牢不可破,山岭绵延不断,基可承载北斗星;前阳凸现平川,与湖泊相接,山川湖泊,空灵向上,行可直通南天门。真正能够做到天地共存,人神合一,实乃天下少有的风水宝地。”说完,他又为显陵点穴,定艮山坤向。

  嘉靖皇帝听后,凝固了几天的眉头舒展开来,继而又现出笑意。在回府的路上,心情舒畅的嘉靖皇帝情不自禁地吟作《纯德山喜而自得》诗:

  南幸湖襄地,陵寝切衷肠。

  周觐采园内,回旋四五冈。

  茂茂铺茵厚,森森列障长。

  龙高生意广,虎伏世传昌。

  抱环罗玉砌,缭绕布金墙。

  黝冥土色壮,允矣称玄乡。

  拔耸戒夷险,平坦免蹉阶。

  镇静资山祗,尊安奉先皇。

  自足神灵悦,屡致朕心皇。

  为此自得吟,庶几永不忘。

  进城后,嘉靖皇帝一时兴起,令众人在一家裁缝铺前停下御辇,指着店铺对严嵩说:“叫他做几顶香叶冠道士帽,以备朕用。”

  严嵩望着那家店铺,磨磨蹭蹭不想去,就说:“请皇上放心,微臣一定照办!”

  回到兴王府,严嵩一个人出去找到那家裁缝店,拿出一尺青布对店主道:“这布做两顶帽子够不够?”

  那店主抬头一看,这不是前些年回钟祥,在我这做衣服不给钱的严嵩吗?一个爱占小便宜的家伙,于是没好气地说:“这点布你要做几顶都行。”

  严嵩一听好不高兴,说:“你就给我做十顶吧。哎,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呀,到时候如果你拿不出十顶帽子,我是一分钱也不给的呀,还要找你算损失。”

  裁缝也说:“这可是你亲口说的要十顶帽子的呀。好,两天后你来取吧。”

  时间到了,严嵩如约到店里取帽子。裁缝不慌不忙地说:“您先坐一会儿吧!”

  严嵩不耐烦地说:“谁有闲工夫坐呀,快把我的帽子拿来吧。”

  裁缝师傅吸取上次的教训,并不急于给他拿,而是说:“您必须先付了工钱再说。我保证十顶帽子一顶也不会少。”

  严嵩一想,一尺布做十顶帽子,真是划得来呀!二话不说把银子付了。裁缝接过二两银子,顺手在自己的衣袋里抓出十个小东西,一个一个地戴在自己的十个手指头上,摇晃着对严嵩说:“老爷,这不是你的十顶帽子吗?”说完取下来放在他面前。

  严嵩看着这些小玩艺儿,气愤地说:“我哪是要这种东西呀?这……这可怎么办啊?”

  裁缝师傅说:“你一尺布想做十顶帽,古人是量体裁衣,我这是量布裁帽。”

  严嵩气得说不出话,也不敢禀报嘉靖皇帝,只好再想办法。

  十六日这天,嘉靖皇帝要在龙飞殿祭祀天神,对严嵩道:“道帽拿来了吗?”

  “啊!原来皇帝要在这种场合用道帽啊。”严嵩吓得心惊胆战,无所适从。他吞吞吐吐地说:“哦,哦,微臣去拿,微臣这就去拿。”离开皇帝后,他急得额头上沁出了汗珠,眼珠子直转,怎么办呢?他突然看见陶仲文,跑过去对他说:“嗨,嗨,陶真人,皇上叫微臣找你拿一顶道帽,快拿出来吧。”

  陶仲文被搞糊涂了,自己仅有一顶道帽,这一拿走,做法事的时候怎么办?严嵩在一旁又催促道:“快拿来,皇上等着要哩。”

  陶仲文不知真相,乖乖地把道帽交给严嵩。

  嘉靖皇帝在王府龙飞殿慎重祭天,祈求神灵保佑朱家天下,并将兴献皇帝供俸于此,象征天人合一,庇荫王府。他一看见随身大臣没有一个人戴道帽的,厉声问道:“严嵩,朕让你做的道帽呢?怎么不见有人戴?”

  严嵩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说:“哦,禀报皇上,微臣在定做的时候,要了两种型号的。皇上您戴的是天神极尊帽,下臣们都戴这种橡壳小道帽。”他边说边将小帽掏出来欲发给大家。夏言等人看着那指甲大小的道帽,禁不住暗暗发笑。

  嘉靖皇帝脸面一板道:“你是在戏弄朕?来人,把他推出去!”

  几个侍卫上前就要将严嵩驾走。只听严嵩高声喊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微臣做这小型号的帽子是有道理的。除了皇上,谁敢戴真正的道帽?我们都是小巫小赖,我们敬天神,我们敬地神,我们更敬皇上。我们应该戴这种小帽。”

  嘉靖皇帝疑惑地问道:“陶爱卿,你说是吗?”

  陶仲文本来对严嵩强行拿走自己的道帽心存不满,严嵩此时更是吓得心惊胆战,一条小命就握在陶仲文的手里,等着他的裁决了,他生怕陶真人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若是那样自己就没命了。只见陶仲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教是有戴小帽的做法,以示对天神的崇敬。”他这一句话救了严嵩的性命,嘉靖皇帝才平静地继续做他的祭祀。

  十八日,嘉靖皇帝亲自规划显陵玄宫的建设,谕敕地方官员说:“显陵之建有年……应按规划方案如期完成,以助朕早成大事。”嘉靖皇帝还认为,必须要有一座雄伟壮丽的道观与崇高无比的显陵相对应,做到神道合一,那就趋于完美了。他对元佑纯一道人怀有深厚的感情,遂颁诏在原玄妙观的基础上同时修建元佑宫。

  钟祥全城的人几乎都知道嘉靖皇帝回来了,连日来王府门前围满了人。而皇帝也喜欢抽点时间在街上溜达,亲身体验回到老家的快乐。这天晚上,他带着几个近臣来到一家小饭馆,尝尝老家的风味小吃。严嵩自恃对钟祥熟悉,言行就随便多了,他尚未进店,看见那女店主既年轻漂亮,又聪明伶俐,便想耍耍自己的小聪明,难她一难,便对女店主说:“店主啊,你说我是进来哩,还是不进来?”

  女店主一听,知道来人不善,又不能得罪他,微笑着回敬说:“我看老爷不是走就是停,不是进来就是出去。”

  夏言忍不住对严嵩说:“你就别为难人家了。”

  哪知,严嵩根本不听。等皇帝及一行人进屋坐下,他也不问皇帝吃什么,只顾和女店主较劲。他对女店主说:“你看我们七个人,下两样的米,煮七样米的粥,行不行?”

  女店主点点头走了。夏言说:“严嵩,你搞什么鬼名堂,难道我们这些人光喝粥不成?”严嵩只笑不说。不一会儿,女店主端着七碗粥上来说:“老爷,绿(六)豆加米煮,七样的粥来了——”严嵩一看,这一着没有难住她,正要张口再难她一次,却被夏言及时拦住,夏言对女店主道:“来,给我们点菜。”

  一听说点菜,严嵩的劲头又上来了,他对女店主说:“我想吃十样的菜,只许用两个盘子装,每个盘子装一样,一清二白好清爽。”女店主听后,故意停一下反问道:“老爷真的要吃这种菜?”

  严嵩以为这一次难住了她,便神气地说:“少啰唆!快给我端上来就是。”

  女店主说:“那好,我给老爷您端一盘韭(九)菜,一盘豆腐吧。”众人一听,都反对说:“严嵩,你在搞什么鬼把戏?什么菜不能点,偏要这种菜?”

  在大家的一片反对声中,严嵩只好摆手说:“算了算了,这十样菜不要了。但我想坐在八个角的桌子上吃饭。”

  嘉靖皇帝听到这里,以为严嵩想成仙,戏弄他说:“你是想坐八仙桌吧?你一个人下去吃去,不是更好?”皇帝的话可是金口玉言啊,大家都附和着皇上要他去坐八仙桌。严嵩听后不得不下了桌子。只见女店主搬来两条长凳子交叉一摞,形成八个角,然后把十菜两盘放在中间,对严嵩说:“老爷就坐在这八角桌上吃菜吧。”

  众人一看,哈哈大笑。夏言说:“严嵩,皇上让你回到这边来。”

  严嵩哪里出过这般丑,丢过这般人?他心想不把这个小娘们整输,决不罢休。他的小眼珠一转,又对女店主发难道:“哎呀,这八角桌坐着不舒服,我想坐在上下两层的圆桌上吃饭?不知你能不能办到?”说完,他洋洋得意地看看周围的食客,人人都感到这难以办到,而严嵩却奸笑不语。

  女店主没想到这个客人如此刁钻,不动声色地说:“我怕老爷吃不了要兜着走啊。”听到此言,严嵩以为难住了主人,挥着手说:“别打岔,你说是有还是没有?”

  女店主把他的菜一端说:“老爷跟我走。”她把严嵩带到店后面的磨房里,将菜盘酒杯往磨盘上一放说:“这就是老爷要的双层圆桌。这真是什么样的人要什么样的东西陪呀,就让这毛驴陪着老爷吃饭吧。”跟去看热闹的人,不禁开怀大笑。

  嘉靖皇帝最后说:“严嵩啊严嵩,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二十日,嘉靖皇帝连日走访农户,视察田野,才知道十年前严嵩向他报告的家乡的情况都是假的。那莫愁湖边根本没有田园人家,鲜花遍地。联想到一路上的耳闻目睹,他感到在自己统治下的这块大地上,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歌舞升平,社会和谐,百姓富足,而更多的人则是有难无助,饱暖无着啊。

  这一天,嘉靖皇帝在龙飞殿专门召见承天府的地方官员、绅士百余人,阐述他治理天下以孝为本的道理。皇帝面对着家乡的人们说:“你们都是朕老家的人,朕的二亲是在孝宗皇帝时期封国到这里来的。朕的父母在这块土地上勤俭积德,才得以生朕承受天位。今日朕因为父母之事回到故乡,你们中有朕父母时的故友,也有与朕同时期的人。我们得以相见是一大幸事,只是朕尚未修到高德,父母就俱仙逝,朕的精神苦不堪言,你们知道吗?在朕要回京城之前,与大家说几句知心话。你们之中,是儿子的要为老人尽孝,做父母的要严格教育子女。长者抚养幼者,幼者尊敬长者,勤劳生活,老实做人……你们都应该记住。”

  嘉靖皇帝的话音刚落,众官员、绅士竟情不自禁地高呼:“皇上万岁……皇上万万岁!!”围在王府外面的百姓也跟着高呼不止。

  嘉靖皇帝听到墙外自发的高呼声,心情愈发激动。为了表示对家乡父老的深情,他当场宣布:从嘉靖十九年开始,免除承天府三年田税。湖广境内免除五分之二,并对南巡所经之地的直隶、河南两省也分别免除第二年的田税。百姓听了,又是雷鸣般地高呼“万岁”。

  这时,一个满脸污垢,身穿褴袍,叫花子模样的瘦弱男子出现在王府门前。卫兵立即上前拦住,不准他在此滋扰,他偏要在围观的百姓中挤来挤去的。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个人,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的。侍卫看自己实在拦不住他,只得报告陆炳。

  陆炳走过来正要对他说话,他先开口道:“你是陆佥事的贵公子吧,我记得咱们还在一起捉过鱼哩。”

  陆炳哪里会认识这个叫花子,没好气地对他说:“休要在此胡言,看我不把你丢到河里去!”

  “哈哈哈……”那人大声笑着,嗓门大得如雷贯耳,讥讽道:“陆大官人仗着父亲出卖朋友升官发财,就不认故人了?你看看人家皇帝,回来还为咱老百姓做点实事哩,你却连故人都不认。哈哈哈……”

  陆炳早就沉不住气,不分青红皂白,对准那人的下腹,上去就是一脚。谁知那人乘势纵身,一跃而起,掠过陆炳的头顶,稳稳当当地站在王府高高的围墙上。观看的人都惊惧了,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有刺客!”

  那人并不惊慌,站在高墙上抱拳而道:“各位父老乡亲不要怕,小民不是刺客,而是来向皇上领赏的。不想这陆炳狗皮帽子翻戴起,翻脸不认人。所以小民就不客气了。”说完一个鹞子翻身,落在王府院内。

  陆炳看他如此,一个箭步冲进去,迅速将嘉靖皇帝挡住,急促地说:“皇上当心,有刺客!”

  嘉靖皇帝立刻喊道:“还不快把他抓起来?都愣在那儿做什么?”

  兵侍们一听,纷纷围上去,他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飞呀。几个兵侍正要上去绑他,只见他将手一挥说:“且慢,小民要见皇上!”

  嘉靖皇帝认真一看,那人的穿着脏兮兮的,瘦得像一把枯柴,他能剌谁?莫非是有什么隐情吧?他听到传言,在南巡的路上拦路告状的事时有发生,都被当地官员作为刁民抓起来。现在看了钟祥的现状,他对贫民越来越体谅。于是皇帝又对陆炳道:“不要紧张,问问他究竟要做什么?”

  听了皇帝的话,陆炳心里稍微平静了些,他走上前去对那人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何必鬼鬼祟祟的。”

  那人抱拳立正道:“陆大人见谅,小民自有不可告人之难处,如果不这样我能进来吗?只怕你允许,别人也不会允许哩。”

  陆炳急躁地说:“皇上说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转弯抹角的。”

  那人毫无惧怕地站在兵侍中间说:“我这话只能对皇上一个人说,你们谁也没有资格听。”说完,索性将自己的衣服解开,露出光光的身子,以证明自己并不是刺客。

  嘉靖皇帝被他的怪异行为深深吸引,吩咐道:“请他到大殿来。”

  夏言急忙上前阻拦说:“皇上,不要相信他的诡计,这人明明是来者不善啊!”严嵩也力劝皇帝不要轻信陌生人,皇帝的安全第一。

  嘉靖皇帝不为所动,一心想探明那人的冤情。那人跟着陆炳进入大殿,在侧室里,嘉靖皇帝召见了他。进到室内,那人扯下肮脏蓬乱的假发,脱掉那身破烂不堪的衣服,一下跪在地上说:“皇上,您不认识小民了?小民是胡小五啊。”

  嘉靖皇帝眉头一皱,迟疑了一会儿说:“哦,你是状告张延龄的胡小五?朕知道了。哎,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胡小五压低声音说:“皇上有所不知,小民承蒙皇上赦免出宫,发现有人追杀小民,小民一经打探,倒抽一口冷气。人们说彭林还活着,他没有死。他被刑部移花接木,释放出宫,一直在发动农民,准备起义谋反。这次他听说皇上南巡,在卫辉放火想烧死皇上,没有得手,又跟踪到钟祥。这些情况都是小民化装成叫花子打探出来的。皇上,您可要小心啊!”

  嘉靖皇帝听着胡小五的叙说,身体一阵阵发颤,等胡小五说完好一会儿,他才道:“小五,留下来护卫朕吧!”

  胡小五笑着说:“皇上不要怕,只要身边的侍卫警惕就行了。小民还要继续扮作叫花子盯着他们,看他们如何行动。”

  嘉靖皇帝又忧虑地说:“彭林他们是不是在钟祥?在哪里?朕马上派人逮捕他们。”

  胡小五摇摇头说:“他们这几天不在这里,可能已经北上了,说是准备在路上伏击皇上的。皇上,您一定要小心啊!”他说完,又拿起那肮脏的道具装扮在身上,然后向皇帝深深鞠了一躬,一个飞跃出了王府。

  众人看见叫花子出来了,连忙拥到那间内室门口,看皇帝是否安全。嘉靖皇帝强作笑颜地说:“众爱卿受惊了。不关大家的事,晚上就在府内用膳,略表朕之心意。”在宴会上,嘉靖皇帝亲自赏赐经过众人推荐的当地一百四十四位各界优秀人士。

  虽然在召见仪式中出现了胡小五的插曲,但嘉靖皇帝仍然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晚宴毕,他又赶赴显陵,再一次与父皇的神灵对话,为父皇一夜守陵,将忠贞孝道深深地播撒在钟祥的土地上。第二天一早,嘉靖皇帝将与父皇冥冥中对话时的感受以及由此而来的思念之苦,和着兴奋与泪水,浇在了一首名为《再阅显陵小歌》的诗里:

  茂茂兮纯德山,

  葱葱兮王气接。

  云霄卜兆允,

  兹吉且丰,

  屡视慎秋毫。

  恭惟皇隧既孔安,

  伊何必复嘈嘈。

  祗里思亲独苦心,

  几番血泪洒黄袍。

  写毕这首小诗,嘉靖皇帝拿来黄纸,又将其誊抄一遍,送到父皇的陵墓前焚烧。随着香烟袅袅升起,嘉靖皇帝感觉自己的魂灵在天上,已与父皇的神灵紧紧相拥。

  三月二十三日,回到故乡钟祥过了十余天的嘉靖皇帝站在王府东邻的崇岵山上,怀着复杂的心情,再一次眺望苍翠的纯德山,体谅父皇的孤独,难割远离的情愫。崇岵山下的苍凉,使他凄然泪下,那冰凉的泪珠仿佛滴进了莫愁湖。父皇仿佛在那一端对他说:“儿啊,不要这样哭泣,把你的母亲运回来吧,这儿是我们祖祖辈辈的根啊!”

  坐在舒适的御辇中,嘉靖皇帝不住地向欢送他的父老乡亲挥手致意。虽然身为皇帝天子,但面对着人间真情,他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扑簌簌滴下。一步一回头,回望着回望着……渐渐地,承天,钟祥,已经从皇帝的视线中消失。这一别又会是多少年呢?也许是永远吧!嘉靖皇帝想到这里,不禁感慨万千,拿起朱笔作《思恩赋》,进一步抒发对父母亲的感激之情,倾注对故乡的怀念。三日以后渡汉江时,望着碧波荡漾的江水,又牵挂起皇帝对故土、对父母的思念,他把这种思念通过江水,注入到莫愁湖,再喷洒到湖边的纯德山:

  旧邸承天迩汉江,浪花波叶泛祥光。

  溶浮晃漾青铜湛,喜有川灵卫故乡。

  陵园南来三月初,双亲欲奠孝躬舒。

  讫事出封凝目处,临邦迥绕汉江渡。

  流波若叶千叠茂,滚浪如花万里疏。

  谁道郢湘非盛地,放勋宏德自天予。

  过汉江,进入襄阳古道。这次北上与十八年前是有本质区别了,但对于途中的艰难险阻,嘉靖皇帝还是记忆犹新。那次坐囚车时的襄阳遇阻、卫辉绕道、沧州遭伏,一路上多少辛苦,多少坎坷呀!

  走过古城襄阳,进入一片不毛之地。嘉靖皇帝想到胡小五的忠告,令各锦衣校尉事事小心,处处提防,一路无险。

  临近荥泽,便遭遇恶劣天气,乌云挟着雷声在头顶翻卷而过,闪电带着大风从眼前弄剑飞虹,雨点不期而至,愈下愈大。在这倾盆大雨中,前方路上密密麻麻地站着手捧饭碗,讨要食粮的灾民。先遣人员试图驱散他们,哪知越赶,他们将路围得越紧。早有来人将这一异常现象报告皇帝,皇帝谕令暂停前行。暴雨中的灾民看到御辇停下,不顾一切地往这边移来。陆炳指挥着兵校进行阻拦,却阻挡不住,节节后退。嘉靖皇帝坐在车上,听到妇孺的啼哭声,想起在钟祥的家乡,父老乡亲是怎样对待自己的情景。于是,当即特令发放白银二万两,赈救灾民,并劝说他们回家。

  即使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一些灾民还是原地不动。这就怪了,难道真如胡小五说的,彭林要组织农民起义叛乱?想到这儿,嘉靖皇帝不禁惊出一身冷汗。眼看天气昏暗,夜幕降临,风雨交加,人心不定,要是真的叛乱,那该怎么办?哎呀,要是胡小五在这儿多好啊!

  胡小五穿着脏乱不堪的长袍,正在拼命追赶皇帝的御辇。他刚刚探知到彭林动员上千灾民,在荥泽对皇帝发难,意在将侍卫引开,他好乘机对皇帝下手。他没有想到皇帝的御辇会走得那么快,以至他追得气喘吁吁。

  天很快黑下来,雨还下个不停。灾民们收到皇帝的赈灾物资后,情绪开始平静。有的坐在雨地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还有的不停地游动,好像是在巡逻。他们就这样与皇帝的队伍对峙着,不肯散去。

  午夜,雨终于停了。嘉靖皇帝坐在御辇里一直无法入睡,他有太多的担心,太多的不如意。就是彭林来了又如何,杀了朕,能使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自己取年号为“嘉靖”,就是要使天下太平,社会和谐,让大明的子民过上幸福的日子。他正在遐想时,突然,两边传来“冲啊……冲啊”的喊声。他猛然一惊,大声喊道:“陆炳,陆炳,叛贼来了,快集合人马——”

  霎时,队伍一片混乱。陆炳奉皇帝之令全权指挥御林军,嘉靖皇帝又将在卫辉事件中处理过的督理兵部右侍郎张衍庆释放,并重新起用,令其戴罪立功。张衍庆一出山,陆炳就可以守在皇帝的身边了。他们一批人马牢牢地守着皇帝,另一批人马向路两边扩散,欲进行反包抄。就在这时,拦在路前的那些灾民趁机向御辇围来。嘉靖皇帝又令不准对灾民动武,这可急坏了陆炳。严嵩响应皇帝的号召,下车向灾民喊话道:“大家都回去,我等回京城向皇上禀报,一定会给大家发放赈灾款粮。”

  有些灾民听了喊话,犹豫不定,还有的开始往回走。突然有一个人站出来命令道:“谁敢退缩就杀谁的头!弟兄们,往前冲啊——”

  这时,胡小五终于赶上皇帝的御辇。他请求谒见皇帝,被守卫兵校坚决挡驾。他大声嚷着道:“皇上,皇上,我是胡小五——我要见您——”

  嘉靖皇帝一听,盼望已久的胡小五终于来了,传令允他晋见。陆炳听说,很不高兴地说:“皇上,现在是非常时期,天又这么黑,你不能见任何人啊。”

  嘉靖皇帝道:“朕正需要胡小五哩,怎么能不见他?传旨,让胡小五晋见。”

  胡小五浑身湿淋淋的发出难闻的臭味,他来到御辇旁,陆炳拦住他说:“有什么话你就快说,皇上要休息哩。”

  胡小五说:“小的必须面见皇帝。”

  陆炳一口回绝。两人正在争论时,有一个人从空中落到御辇顶上。陆炳一跃飞起,与那来人打成一团。这边胡小五接近了皇帝,哪知还没等皇帝开口,他已经将皇帝的嘴封住了。

  陆炳在御辇顶上与对手打了几个回合,低声问道:“你是彭叔叔么?皇上已经放过你几次性命了,你为什么还要与皇上作对呢?”

  彭林回答说:“小侄儿,老夫不会要你的命,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打一个呼哨,又欲飞走。陆炳哪里肯放过他?一把拽着彭林正要起飞的左腿道:“彭叔叔,小侄儿对不起您了!”彭林一个鹞子翻身,想挣脱陆炳,哪知用力过猛,反把裸骨扭伤。制服了彭林,陆炳回到御辇旁呼喊皇上,哪里还有皇帝的影子?怪哩?皇帝到哪儿去了?那个胡小五!

  陆炳大声吼道:“你们守着御辇,皇上呢?”

  守卫御辇的兵校听说皇帝失踪了,个个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陆炳咆哮道:“胡小五——你把皇上还给我——”

  胡小五将嘉靖皇帝劫持到手,扛在肩上从兵校的头顶飞出包围圈。皇帝在危急关头一口咬在胡小五的手掌上,胡小五痛得直喊爹娘,一个跟头栽在地上。这时包抄的兵校已经围了过来,一看叛贼没有几个人,只是虚张声势。他们发现有两个人在地上滚爬厮打,便过去救援。胡小五看着众兵已经过来,丢下皇帝只顾逃命。嘉靖皇帝被救上御辇,至尊的龙袍沾满泥污,脸色蜡黄,整个人奄奄一息。

  经过这次劫难,嘉靖皇帝睡在御辇里净说胡话,而且高烧不止,随行的御医急得直跺脚。夏言心急如焚,催促队伍速速回京。严嵩则劝阻说:“夏大人,皇上身体虚弱,速度太快,皇上受得了吗?我(他对夏言再也不以‘晚辈’相谦了)以为应该缓行。”

  夏言不动声色地说:“如果在路上拖延的时间太长,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任呀?”

  严嵩暗暗地翻了翻眼道:“那还是听听陶真人的意见吧,不如让他给皇上算算?”

  他们一路争来争去,御辇时缓时速,直到四月十五日,嘉靖皇帝的御辇才进入京城。



迷道恋丹 忠奸难辨



  端妃本是让待女滚开,昏昏昭昭的皇帝一听,真的滚到了地上。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恼怒道:“你敢戏弄朕?哼!”嘉靖皇帝爬起来提起裤子就要走。

  嘉靖皇帝南巡返回北京,虽然身体不适,但母亲究竟葬于何处,一直悬记在心。他不顾体弱病扰,再次带上陶仲文、廖文政等一帮魂灵幕僚视察大峪山。

  四月下旬的天寿山阳翠岭与年初的风景大不一样,眼前已是郁郁葱葱,花艳遍地,蝶飞蜂舞,蝉鸣鸟语。座座帝陵如城堡耸立,庄严地注视着朱家的子孙。嘉靖皇帝置身其中,更有一种亲近的感觉。南巡故乡的亲切在他的脑际萦绕,北望帝陵的亲近在他的眼前晃动。他正处在感情的十字路口。

  陶仲文看出皇帝的犹豫,对皇帝说:“在回京的路上,贫道偶然看见星象变异,一颗明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由北直落承天。”他说到此处故意打住。

  嘉靖皇帝却非常感兴趣,追问道:“这一星象主什么呢?”

  陶仲文神秘地说:“按照星象的指引,贫道以为天寿山陵为祖基,皇上已经得到。而纯德山陵为家基,所以不能动摇。将皇太后迁葬承天,皇上的根基会更牢固的。”

  嘉靖皇帝听了这番话,微微点头称是。廖文政在一旁将两地风水作了细致的比较,认为远在安陆的纯德山显陵风水更胜一筹。他对皇帝说:“显陵山川水土俱阔,花草树木皆茂,天地人神共享,日月星辰同辉,实乃绝佳风水宝地。”他绝口不提大峪山,给皇帝以明确的暗示。

  回到宫里,嘉靖皇帝最后决定将章圣皇太后的遗体南迁显陵与父合葬。

  在皇帝南巡途中,真人邵元节与皇帝不辞而别,皇帝为没能参加邵元节的葬礼而万分遗憾。他不顾劳累,要去拜谒邵元节的陵墓。夏言好心劝道:“皇上南巡经历千难万险,既已回京,就该精心息养,还有很多军国大事等着皇上处理哩。”

  确实,皇帝南巡数月,太子监国,虽有顾鼎臣辅佐,但中官却越来越显示出影响力。加上边患频繁,反击无力,严重影响百姓的生活安定。南方的安南莫族并未真正臣服,仍是不断来犯。嘉靖皇帝听后只得匆匆再次起用仇鸾带兵南征。而对于重新派往各地的中官,也是以星象骤变为依据,再次将他们撤了回来。

  嘉靖皇帝对夏言的劝告哪里听得进去?他恼怒地说道:“你不要处处干涉朕的活动,真人已经西去,朕为他送行都不行么?”

  严嵩赶快接着说:“是啊,是啊,邵真人是给皇上请神去了,天神将保佑吾皇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啊!”

  夏言当着皇帝的面呵斥严嵩道:“你怎么能蛊惑皇上去拜谒一个已经死了的道人呢?”

  嘉靖皇帝听后气愤地吼道:“住嘴!你敢说真人是个死去的道人?你这么鄙视真人?真不可思议。”他气冲冲地丢下夏言,带着严嵩一起拜谒邵元节墓地。一到那里,皇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紧闭双眼,打盹似的进入混沌如初的冥冥世界。醒来时,嘉靖皇帝对严嵩道:“邵真人说,让朕写青词与神灵交流,朕看这是个好主意。严爱卿就写一些吧。”

  所谓“青词”,就是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的奏章祝文,在醮斋时,放入香炉里燃烧,以献给天神。道教信徒相信,只要将奏章祝词写在青藤纸上,随着香烟升空,天庭大帝便能看到,再将祝福施予人类。嘉靖皇帝对这种与天地神灵沟通的方式坚信不疑。他想自己作为一朝天子,给天神写信传情达意,再把这种意思变成袅袅的青烟,天神一定能够接到的。

  严嵩听了皇帝的口谕,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臣遵命!”当天回去他便草写了一篇青词。他怕皇帝看了不满意,与儿子严世蕃一起反复修改,尽量显出辞藻的华丽,句子的优美。第二天交给皇帝,皇帝看了,对他的文采大加赞赏,并立即在乾清宫内的醮坛上并着香芊,让那篇华丽的青词化作轻烟,袅袅升空。

  郭勋听说皇帝突然撤回各地的太监镇守,心里正在恐慌,生怕皇帝再进一步追究责任,将自己关进大牢。刚巧他这一段时间结识了一个神人,是皇帝最喜欢的那一种,一心想把他介绍给皇帝,以抵消皇帝对镇守太监的不满。

  郭勋结识的那个神人名叫段朝用,是个炼丹术士。他来自安徽合肥,因为腿有残疾,人称段瘸子。段瘸子在北京最出名的一招是“点土成银”,他当众宣称自己在齐云山修道成仙,通晓点金术,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经他的手指一点,立刻能变成银子。这些银子可不是一般使用的银两,而是“仙银”。用它当作食物器具,人吃了以后,长生不老,永葆青春。郭勋知道后,将段瘸子请到自己的府上,让他一心一意点化“仙银”。为此,郭勋专门建造地下炼丹室,供段朝用炼丹点银之用。

  段朝用在郭府昼夜不停地烧炼点化,竟炼成百余件“仙银”器具交予郭勋。但郭勋哪里会想到,这些银两都是在他的银库里盗窃的。愚蠢的郭勋万分高兴,将这些所谓的“仙银”器具贡奉给嘉靖皇帝。皇帝得到如此仙物,视若生命,高兴地说:“朕供奉二亲(帝之父母)及太庙正缺此物,真是太好了。”并立即赏赐郭勋百石禄米,令人将段朝用接入宫中,专为自己炼丹化银。

  从此,嘉靖皇帝沉迷于青词和丹粉之中。他发现在南巡的数月里,太子监国也能使偌大个朝廷机器正常运转,并未生出什么乱子,于是突发奇想,拟让年仅三岁的皇太子朱载壑继续监国,自己好一心一意修身养性,等到身体康复,功德圆满之后再理朝政。

  听说皇帝要让三岁的太子监国,自己则去一心崇道,炼丹拜神,满朝文武大臣齐声反对。面对日益严重的国内灾害,边防隐患,三岁的皇太子怎么能监理军国大政呢?太仆卿杨最出于对国家的担忧,立即上奏皇帝,痛陈太子监国,炼丹崇道之危害,强烈要求皇帝亲临朝政。他在奏疏中言称:“臣进朝时听说圣上下旨要太子监国,自己暂时静养修身,这不过是相信方士的话,崇道吃丹而已。古时候尧舜曾经相信,汤武也以身试过,他们不是不知道修养可以成仙的,但知道这是不容易得到的。不容易得到,所以就不学。难道尧舜的时候就没有仙人,他们就不知道学习?孔夫子称老子像条龙,龙就是仙啊!孔子不是不知道老子为仙,而是知道不可学,学也不容易得到。臣听到皇上的谕令,开始很惊骇,继而又感到悲愤。臣像犬马一样地忠诚皇上,惟望陛下端拱穆清,恭默思道,不迩声色,保复元阳。不期仙而自仙,不期限寿而自寿。而那些黄白之术,金丹之药,都是特别伤元气的,皇上千万不要相信啊,愿陛下慎之又慎!”

  嘉靖皇帝看到这言词激烈的奏疏,怒发冲冠,当即令人将杨最逮捕,并押到镇抚司施以酷刑,将他重打一百大杖。刑杖者揣摩皇帝的意图,每杖都用足力气,可怜的杨最乃是一介书生,哪里经受得起如此严刑拷打?打到不足五十板时,气绝身亡。人已经死了,锦衣校尉想省点力气,就将结果报告给皇帝,哪知嘉靖皇帝还是不解气,责令锦衣校官一定要在杨最的尸体上打足百下,以示圣旨不可违抗!杖打杨最正是上朝的时候,文武百官看着这惨烈的场面,个个浑身发抖,惊恐万状。从此,再也没有大臣敢反对太子监国了。

  嘉靖皇帝盛怒之下杖死杨最,再也没有人敢陈述自己的意见。待皇帝冷静下来,仔细地想想,从心里也认为杨最是一片赤诚忠心,为大明江山着想的。自己从登基开始,挑起大礼仪之争,不都是在为争回皇权、加强皇权而战的吗?可如今到了盛年,却让三岁的太子监国,太子能懂什么?大小事情还不是靠内阁大臣去处理,这不是又为宦官泛起,相国专权提供机会吗?由此他动摇了由太子监国的念头。但皇帝的圣旨就是金科玉律,哪能朝令夕改呢?为了维护皇帝的尊严,他不可能公开这种改变。

  正在这时,御林军前卫带俸指挥刘永昌认为顺君必昌,如果上疏赞成皇帝太子监国的计划,必定会得到皇帝的赏识,进而得到提拔重用,加官封爵。想到这里,他暗暗得意自己的聪明,秘密给皇帝上一奏疏:“臣闻皇上谕令太子监国,陛下暂且静养,这是古今少有的盛德之事呀!有什么不可以的?况且太子年富力强,也正好在朝廷上锻炼锻炼。唯有皇上果断排开众臣的谬论,这是从长远计议,是大明的幸事啊!”上疏之后,刘永昌为自己的得意之作兴奋不已,一夜没有睡个好觉,也望着皇帝给他加官封赏。

  嘉靖皇帝阅完刘永昌的奏疏,怪他还在故意凑热闹,厌恶地顺手挥毫御批道:“监国之事朝廷自有处分,责刘永昌非所宜言”。

  这天,刘永昌远远听到“刘永昌接旨——”的喊声,兴奋得跳起来,心想肯定是皇上对我加官封爵了。他赶紧戴上官帽,穿上朝服,跑到大门外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听旨,高兴得眼睛抬都不想抬一下,只扎在大腿间阴阴发笑。哪知,等太监宣完旨,锦衣军便将刘永昌逮捕下镇抚司拷审。

  嘉靖皇帝改变了退居静养的念头后,还是用了更多的时间组织醮坛仪式。有一次,他令多名黄冠羽士在宫中祈祷,需要撰写一篇祭文。皇帝谕令所有大臣都写,他亲自审看。老臣顾鼎臣是撰写青词祭文的高手。九年前他任礼部右侍郎时,曾向皇帝进献《步虚词》七章,嘉靖皇帝对这位弘治十八年第一名的进士所写的青词格外青睐,以为发现了一个青词写手,有意提拔。由于形成了令大臣写青词的惯例,撰写一篇祭文对顾鼎臣来说不过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他拿笔略一思索,一挥而就。夏言虽然也是科甲出身,却自知在文理辞章上较顾鼎臣略逊一筹。本来他是不想写的,又恐违抗君命,惹怒了皇帝,情急之中他想到了严嵩,他一向佩服严嵩的才思敏捷,便想到让严嵩代劳。

  夏言将严嵩请到自己家中说明了意思,严嵩听了一百个不高兴,无奈夏言还是他的顶头上司,眼下还不能公开得罪,只能暗暗发力。他略一皱眉,决定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达到一箭双雕之目的。严嵩回到家里,使出浑身解数,将写就的青词改了一遍又一遍,使它成为一篇词藻华丽,文采飞扬,字字珠玑的好文章。夏言看了十分高兴,敦厚刚直的他哪能看出里面的玄机?

  祭文按时交到皇帝手中,嘉靖皇帝认真地一篇一篇审读比较。原来嘉靖皇帝对于祭文青词之类只玩堆砌词藻,追求华丽的把戏,根本不考虑文理章法。严嵩就是琢磨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屡试不爽的。皇帝看完几名大臣的祭文,独对夏言的一篇有疑问,断定这不是他自己写的。夏言眼见事情已经穿帮,便老老实实说出了真相。嘉靖皇帝并没有责怪夏言,只是好言安慰。另一方面,他立即召见严嵩,对他的文采大加赞赏。从此,嘉靖皇帝与严嵩有了说不完道不尽的共同语言。

  严嵩渐渐得宠,更加为皇帝着想。他提醒皇帝道:“皇上南巡月余,刚刚回来,是不是让曹妃给皇上洗个香汤浴,聊解疲乏?”

  嘉靖皇帝点着他的鼻尖说:“你算是说到朕心里去了,朕这两天关节还真有些酸,真想洗香汤浴呀。”

  原来,自严嵩令曹通判将女儿送入皇宫,嘉靖皇帝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她,当夜临幸,一生难忘。皇帝南巡几经坎坷,回京后又连续生病,根本顾不上雨露嫔妃。这几天,严嵩看见皇帝将朝廷的国事处理得差不多了,身体也有所康复,便不失时机地将迷人的曹端妃提出来。

  曹妃真名叫含玉,从小真的跟含在父母口中的玉一般,不但面容娇娇嫩嫩,洁白无瑕,那性格也娇娆得令人心醉。美丽的面容艳若桃花,丽似红玉,粉香扑鼻,光鲜照人。一双明亮的眼睛生出柔情秋波,摄人魂魄。嘉靖皇帝看见含玉,先是掉了三分魄,后是丢了七分魂,一瞬间把宫里的三千佳丽忘得一干二净。

  曹含玉虽然已有心上人严世蕃,但在皇帝面前,严世蕃能算老几?正值豆蔻年华,含苞待放的她哪里经得起皇帝的诱惑?初见皇帝时,她虽显出一脸的羞怯,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却紧紧地钩住了皇帝。嘉靖皇帝哪有不解风情的?他看到她那羞怯的神态,淫荡的眼波,乐得合不拢嘴,笑得睁不开眼,心里早已痒痒的难以自制。当天晚上就把曹含玉滋润了一番,第二天封她为端妃。那些天,皇帝有了新宠,夜夜在曹妃那儿寻欢,后宫哪个不知?皇宫内的中官向来会见风使舵,他们看见端妃受宠,便想方设法为她服务。他们在众多的宫女中挑选出两位聪明伶俐的小宫女给曹端妃作侍女,一名叫杨金英,一名叫刘娇儿。两位宫女虽然没有曹端妃漂亮,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纯可爱。曹端妃把她们带在身边,如同鲜花配上绿叶,更衬托出自己的美丽。

  有一次嘉靖皇帝兴致勃勃地到达曹端妃宫中,端妃穿着透明的纱裙,皇帝一眼便看到了她的胴体,发狂的皇帝跑上去将曹端妃一抱,当着两个宫女的面在外面的长条椅子上就苟合起来。杨金英正要拉着刘娇儿逃避,却被皇帝身下的端妃哼哼吁吁的呻吟声拦住,杨金英不谙男女之事,以为曹端妃此时身体不舒服,需要帮助,便惊慌地回转身走到端妃的身边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正与皇帝腾云驾雾,快乐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端妃没想到自己与皇帝之间的好事被侍女所见,大发脾气地说:“滚开,这没你的事。”

  昏昏昭昭的皇帝一听,真的滚到了地上,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恼怒地道:“你敢戏弄朕?哼!”嘉靖皇帝爬起来提着裤子就要走。

  端妃立即喊道:“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是要她们走开的呀!”

  嘉靖皇帝把两个小宫女看了看,眼前陡然一亮,就不再生端妃的气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杨金英和刘娇儿道:“来,朕给你们摆平。”

  曹端妃不解地道:“皇上怎么摆平?两个宫女还用得着皇上动手吗?”说完,又对着杨、刘二宫女说,“还不快下去,在这儿等打呀?”

  嘉靖皇帝摆摆手道:“等等,朕说给你们摆平,就一定能摆平!从今以后你们三个谁也别避讳谁了。”他往自己嘴里连喂了两颗丹丸,热血即刻腾涌,禁不住当着端妃的面,将小宫女搂入怀中,分别把她们临幸了。

  曹端妃悔恨啊!那妒火烧得心血直滴,又不能在皇帝面前表露出来,只得有苦往肚子里吞。嘉靖皇帝走了以后,曹端妃便令两个小宫女自己掌嘴二十下,并规定皇帝来的时候要她们远远地避开。

  一天,曹端妃坐在靠椅上,忽然喊道:“金英,来给我的脚抠一下,这脚跟痒得要命。”

  杨金英乖乖地走到她的面前跪在地上将端妃的鞋子脱掉,用那双小手慢慢地给她挠痒。突然,端妃抬起脚,一下踢在金英的下巴上说:“你抠得我好不舒服!”

  杨金英的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滴。端妃见状又吼道:“哭,哭,你爹妈死了?还不快给我端茶去?”

  杨金英用手擦了擦眼泪,给端妃倒茶去了。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茶盏递给端妃时,端妃暴怒地用手一掀说:“你个小贱货,用手摸了脚,洗都不洗就给我端茶?看我不叫你喝洗脚水?”滚烫的热茶将杨金英的手烫得血红,鼓起了水泡,曹端妃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恐吓着说:“再哭,把你丢到水井里活活淹死。”她这么一说,杨金英越发吓得大声哭泣。曹端妃气不打一处来,喊来宫里的老宫妇,将杨金英、刘娇儿各人杖罚四十大板。

  曹端妃以此对待侍女,果然奏效。每当嘉靖皇帝来的时候,两个侍女都躲得远远的,久而久之,皇帝对这两个小宫女也就淡忘了。

  如今,嘉靖皇帝要见端妃,严嵩即刻派太监去通知曹端妃准备香汤浴。在皇帝离开京城的这两个月里,曹端妃可是憋闷死了,她甚至想过托人打听严世蕃的消息,又担心节外生枝惹出事端。这样一天天地耗着自己,一次照镜子时,她在头上竟然找出了九根白发,不由得悲从中来。今日皇帝要来,她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她用半天时间,让杨金英和刘娇儿为自己化妆打扮。

  嘉靖皇帝来时,端妃已经准备好了香汤浴。那是一个大大的椭圆形木盆,用上等桐油刷得锃亮亮的,手在上面一擦,嗞嗞作响。木盆里盛着满满的和着鲜奶的温热水,上面弥漫着一层香甜的氤氲之气。上面撒满了金银花、牡丹花、黑郁金香等百种名贵花卉,氤氲之中,仍能感到花艳四射,瑞香扑鼻,别有一番情趣。曹端妃另外安排了二八一十六名十二三岁的小宫娥,手提红色福字小灯笼站立浴室的门口两旁,恭迎嘉靖皇帝到来。

  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曹端妃立刻走到殿门,跪在地上,边拜边说道:“臣妾想念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皇帝一听端妃非同寻常的问候,心花怒放。他从来没有听见过妻妾在宫殿迎接时说“想念”他的,端妃是第一个。

  “皇上,香汤浴准备好啦,快去洗浴吧。”曹端妃急切地说。

  皇帝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人,口水不禁流了出来,他眯着眼睛暧昧地说:“端妃跟朕一起洗吧,咱俩来个鸳鸯浴!”

  端妃感激地说:“谢皇上厚爱!皇上请。”于是她亲手给皇帝解扣脱衣,搀扶他慢慢入到香汤浴盆。然后自己躲在一侧室内脱光衣服,围着浴巾出来,走到浴盆旁边,滑下浴巾,从皇帝的脚头潜入进去……

  嘉靖皇帝搂着美人洗着香汤浴,早把国事忘了。身为礼部尚书的严嵩比内阁首辅、大学士夏言还忙,礼部衙门前车水马龙,严府院内人来人往。一些贵族勋爵,名伶商贾,就连皇亲国戚也想通过巴结严嵩来讨得皇帝的封赏。严嵩的儿子严世蕃自从知道嘉靖皇帝横刀夺爱,恨得咬牙切齿,将那一脑子的聪明都用在研究皇帝的喜好上,以便赢得皇帝的欢心,为控制朝廷作准备。

  严嵩随皇帝南巡回宫后,越发得到皇帝的宠信。他利用这种宠信,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他知道自己的前头还有一道坎,而自己是依靠这道坎,得到夏言的信任提拔,才有今日的。对于夏言,严嵩认为自己一时半会还无法越过,还得处处小心,以前辈相待,再承受一些时日的屈辱。

  有一次,严嵩在自己的府上设宴招待宾客。开宴之前,各路亲朋好友都按约前来,而这次宴会的主角、内阁首辅夏言却迟迟没有到场。对于这位前辈,严嵩是早已下了请柬,并当众宣布过的。他如果不来,叫这宴会的主人怎么下台?严嵩心里好不惊慌,只好匆匆忙忙亲自赶往夏府。谁知夏言一点面子也不给,闭门不出。严嵩没有办法,双手捧着请柬,低三下四地跪在夏府门外。侍从三番五次地催促夏言,说严尚书亲自跪在府门外怪可怜的,劝他还是赴宴去吧。

  夏言得知严嵩如此作践自己,好像出了一口恶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以为这次给了严嵩一点教训,他以后会知恩图报,忠诚老实一些,便做出让步,接受严嵩的邀请,随他一道去了严府。

  然而夏言哪里知道,他在关键时候使严嵩遭受如此的奇耻大辱,只能更加激发严嵩要颠覆他的决心。在朝廷上,严嵩看见夏言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心里如同鱼刺梗在喉咙一样难受。

  皇帝南巡回宫,对道教愈加崇拜,已经达到痴迷的程度。他自诩为“飞玄真君”,身为大明王朝的一代天子,出入宫廷都戴着香叶道冠,穿着青色道袍,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道士。他把自己道教化还嫌不够,看着身边的重臣穿着官服也感到不顺眼,便令中官专门做了五顶道帽,称作“沉水香冠”,分别送给夏言、严嵩、顾鼎臣等五位重臣,嘱咐他们也要像自己一样在入朝时戴上。

  不拘小节的夏言对此不屑一顾,将皇帝赏赐的道冠弃置一边,还是和往常一样官服朝冠地去拜见皇帝。嘉靖皇帝每次看见他,总是眉头微微一皱,表达出心中的不悦,但又不好当面指责,由此慢慢地对夏言生厌。

  有一天,嘉靖皇帝与几位重臣商讨朝中大事,臣僚们都恭恭敬敬地戴着皇帝亲赐的“沉水香冠”,唯有夏言依然官服打扮。而在他们之中,只有严嵩一个人装扮特殊,只见他在那顶崭新的“沉水香冠”上面又罩着一层透明轻纱,像西域女子一般。皇帝远远看见好生奇怪,便问道:“严爱卿,为何打扮得像西域女子一般啊?”

  严嵩立即跪在龙案下启禀道:“皇上恕罪!圣上亲自赏臣‘沉水香冠’,臣恐风吹日晒,尘沙侵蚀毁了颜色,故以轻纱遮盖。”

  嘉靖皇帝一听,心中甚喜,顺口而出道:“难得爱卿想得周到,耿耿忠心。哎,夏爱卿为何偏偏不戴呢?”

  几个重臣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到夏言的头上,又面面相觑,仿佛觉得那后面带着两根黑羽的官帽是何等的丑陋!

  夏言却镇定自若地老老实实说:“请皇上恕罪,臣一时还不习惯,常常忘记此事。”

  嘉靖皇帝看到人多,没有当面责怪这个夏首辅,只是“哦,哦”地敷衍过去,便召集大家研究起国库增收和边垂防务等事务来。

  当时,鞑靼吉襄部进犯大同。那里驻军松弛,边防指挥周岐被犯边的鞑靼杀害,西北边防人心惶惶。而在朝廷,户部尚书梁材又致仕,造成宫中财政十分窘迫。嘉靖皇帝深深叹息道:“如果梁材在,就不至于此啊!”

  议事完毕,皇帝宣布散朝,严嵩磨磨蹭蹭地留在后面不想走。他看着夏言等几个大臣已经走出大殿,悄悄地对皇帝道:“皇上,臣是看您心里不快才留下来的,其实皇上对夏首辅那件事不必放在心上。”

  嘉靖皇帝本来对刚才的事已经忘记,经严嵩一提又记起来,问他道:“哎,你说夏言为何不戴朕赐的香冠啊?”

  严嵩看皇上终于上了钩,报复夏言的时机已到,便阴阳怪气地说:“夏首辅曾说这‘沉水香冠’不伦不类,戴在头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有失身份。”

  嘉靖皇帝听后“哦”了一声,心里很不舒服,但转念一想严嵩和夏言近来总是别别扭扭的,平素也听见些风声说他们两个越来越貌合神离。眼下见严嵩背地里说夏言的是非,不免有些将信将疑。遂又说道:“夏言还不至于此吧!”

  严嵩见皇帝有所不信,又怕自己言多露出破绽,便故意说:“夏首辅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臣也不敢乱说他的坏话。他只是说过自己不信皇上搞的那一套,永不参与崇道求神。”

  听罢严嵩的这一重炮,嘉靖皇帝气得透不过气来,心里开始嫉恨夏言。连续几天,嘉靖皇帝心中的怒气无法排解,精神有所不支,加之晚上在曹端妃那儿销蚀精力,快乐的阳具慢慢成了软囊,进而阳痿。他恼羞成怒,认为这都是吃那段朝用炼的丹丸所致。

  段朝用自被嘉靖皇帝召进皇宫,甩开膀子要在皇帝面前大显身手。他为了取得皇帝的信赖,主动向朝廷奉献银子一万两帮助修建刚开工不久的雷坛。这时嘉靖皇帝刚刚修建了万寿山七陵和湖广钟祥的显陵等几十项重大工程,耗费了大量的金银钱财,使国家的财政几乎陷入枯竭。段朝用的区区万两银子对这些浩大的工程来说虽不足挂齿,但它的意义却非同小可,一是为嘉靖皇帝解了燃眉之急,二是帮助皇帝找到了缓解财政危机的路子。嘉靖皇帝对于段朝用的耿耿忠心立即给予回报:授他为“紫府宣忠高士”称号,领文官正五品俸禄,另外还将红胪场的旧所赐给他作为宅地。后又接他进入宫中,令他专门炼丹,“点物成银”。

  段朝用突然由一个流浪街头的术士变为宫中皇帝的红人,好不得意。到了宫中,他与陶仲文臭味相投,故意让陶仲文测算卜卦,选择点化的方位和宫殿,制造一种神秘气氛。陶仲文因为预测卫辉大火有功,嘉靖皇帝以为他比邵元节更胜一筹,对他言听计从。段朝用便对陶仲文说建炼丹炉需要银子一万两,陶仲文找到皇帝一说,凭旨到国库领取。以同样的方式,段朝用以炼出“仙银”为名,先后从嘉靖皇帝手中掏走四万多两银子。而嘉靖皇帝在收到段朝用点化的“仙银”时,总是对它们崇敬有加,视若宝贝,根本不想想那些银两是从哪里来的,只是迷恋于段朝用炼的“仙银”和丹药。

  时间一长,嘉靖皇帝感到段朝用献给的丹药并无特别之处,在曹端妃那儿,他搂着妩媚婀娜的美人,心急如焚,血涌脑门,那腿根的小东西却无动于衷。皇帝只好丢下曹美人躲在旁边偷偷服用丹药,可连服几次,也不能使他尽到性儿,急得皇帝直挠鼻子。当天晚上,皇帝便传旨,将段朝用逮捕入狱。段朝用有个徒弟名王子岩,对段朝用受宠于皇帝早有不满,段朝用事发之后,王子岩主动向嘉靖皇帝揭发了他的骗术。发现自己受了骗的嘉靖皇帝,一怒之下,将王子岩也打下了大狱。



邪说惑帝 日蚀罢相



  严嵩与陶仲文互相勾结,将夏言首辅陷害出了内阁,但嘉靖皇帝并没有任严嵩作首辅,而是提升翟銮接替夏言,这对严嵩多多少少是个打击。

  嘉靖皇帝识破段朝用的骗局,将他下狱,按说也是犯了欺君之罪要杀头的,但皇帝出于面子上的考虑,生怕众臣讥笑他的愚昧,大言不惭地自圆其说:“黄白之术,古昔有之。只是段朝用这人的道行太差,所以无法修炼成功。”在对待段朝用上,皇帝表现出惊人的宽容,只将“紫府宣忠高士”降为“紫府宣忠仙人”,官职降为御林卫千户。然而想到段朝用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嘉靖皇帝又忍不住把怒气牵至武定侯郭勋的身上。

  对于郭勋,嘉靖皇帝是既可怜又可恨。他知道郭勋是礼仪派大臣,应该保护,但他接连上奏的几件事都在朝廷中造成不良影响。先是他建议恢复镇守太监,皇帝依了他,但结果却造成地方与中央的矛盾,不得不再次撤回太监。而他这次推荐的术士段朝用,更是一点用也没有,他的丹粉不但摧残了皇帝的身体,他的道行更使皇帝在臣僚面前丢尽了脸面。想到此,皇帝怒不可言,谕令锦衣校官将已升为翊国公的郭勋抓捕入狱。

  围绕郭勋被抓之事,朝中大臣之间又产生了分歧。夏言虽然过去与郭勋有芥蒂,但出于公道他还是极力为郭勋辩护。因严嵩状告他对皇帝赏赐的“沉水香冠”不珍惜,皇帝对他本已不满,如今他为郭勋辩护,更让皇帝恼怒不已,他的首辅地位已岌岌可危。这时的严嵩,便成为嘉靖皇帝唯一信赖的人,而他在初任礼部尚书时向皇帝推荐的咸宁侯仇鸾两征安南,大胜而归,最终使安南臣服于朝廷,也让皇帝十分满意。嘉靖二十年(公元1541年)四月,皇帝诏改安南国为安南都统使司,授莫登庸为都统使。南方从此安定下来。对于嘉靖皇帝来说,真正的心腹之患在北方,鞑靼各部落屡犯边境,使皇帝一听就心生烦躁,祈望道教天神能助他一臂之力。

  这年七月,居住在西北部的俺答汗趁着草肥马壮之机,率领彪悍的骑兵团大举南犯。在大明皇宫财政空虚的情况下,边防军的给养捉襟见肘,边军在俺答骑兵的进逼下步步退让,俺答很快越过石岭关,直取西北重镇太原。鞑靼吉襄部则由平虏卫入掠平定、寿阳等处。太原、平定、寿阳皆在京城西南,很容易对北京形成包围之势。那小小的吉襄部族为何能如此顺利地占据明廷的大片领土呢?

  原来,身为边陲重镇大同左卫指挥使的王铎,多年与鞑靼另一部族首领吉襄勾结,将明廷大量的军事机密泄露出去,同时还暗中派自己的儿子王山携礼带金贿赂吉襄。吉襄为了报答王氏父子,将本族最漂亮的美女送到大同,赐予王山为妻,这样,王家父子实际上已成为吉襄在明廷的间谍。这次吉襄能够长驱直入地深入到中原内地,就是王山提供的情报。大同官兵为此事而纳闷,经过密切侦察,终于怀疑到王家父子。这天,王山悄悄潜入沙锅村刺探军情时,被村人陈九龄盯梢,并告之当地驻军。驻军出动五百精兵将准备抢劫村庄的吉襄犯贼围捕。喜讯报奏朝廷,皇帝异常兴奋,并认为这是自己长期祭祀天神的结果,是神仙帮助明军擒住了众贼。

  俺答和吉襄部抢掠一段时间后,得知内应被捉,失去情报来源,连吃败仗,最后不得不派使者到大同,想通过驻军首领向朝廷求贡通市。嘉靖皇帝并不考虑求贡通市的利弊得失,恼怒地武断拒绝,从此西部冲突更是连绵不断。

  在这危难时刻,严嵩又一次向皇帝提议将仇鸾调往甘肃。嘉靖皇帝对仇鸾已经有了深刻印象,一纸诏书应允了严嵩的提议。严嵩就是这样在朝中开始结党营私,趁机把与自己趣味相投的赵文华、鄢懋卿、罗龙文等人网罗在门下。眼下看来,阻碍他晋升的唯一绊脚石就是夏言了,他的下一目标,便是把提携他的恩人——夏言一脚踢开,自己登上首辅的宝座。

  嘉靖皇帝虽然不喜欢夏言,但朝中的许多事情还是离不开他。一天晚上,皇帝派德兴去喊夏言。那德兴平常就怕夏言,知道夏言看见太监一概不给好脸色。而严嵩恰恰相反,他对各宫中的太监十分友好,老远看见就笑眯眯地打招呼,对宫中有权势的太监,更是注意重点打点。德兴出去转了一圈,不知道他到没到夏府,回到皇帝身边禀报说:“回皇上,夏言夏首辅已经安睡,奴才喊了半天没有人应答。”

  嘉靖皇帝“嗯”了一声道:“天还这么早就睡了?德兴啊,你究竟找没找到他呀?”

  德兴信誓旦旦地说:“天老爷在上,奴才在夏府门前喊了半天就是无人开门,倒是奴才在经过严尚书的门口时,看见他还在灯下看书哩。皇上,严尚书真是勤于国政呀,这么半夜三更的,他还在看您批的折子。他后脚就到。”

  嘉靖皇帝一听,喜出望外。他是寂寞了,想在夜里找一位内阁大臣聊聊天。虽然没有找到夏言,但他却发现了严嵩的勤政,这正是内阁大臣所应该具备的品格呀!

  第二天上午,天上出现稀疏的黄云,并渐渐变浓变黑,不一会儿,光芒四射的太阳慢慢被一块黑云遮住,霎时,天昏地暗,犹如夜晚。皇宫内外立刻响起了锣鼓声和敲打铜盆的声音,人们高呼着“天狗吞日啦,天狗吞日啦……”人们试图用喊声,用锣鼓声击退天狗,保护完整而光辉的太阳。

  皇帝在宫里已经感觉到天气的黯淡,听到人们的叫喊,立刻跑出乾清宫,登上高台一看,果真是天狗吞日。这还了得,他旋即回到宫内喊道:“崔文,快拿香纸,天上出事了!快烧,快烧,把天狗烧退,救出太阳!”

  当天晚上,严嵩带着银两夜访陶仲文。陶仲文因邵元节的关系,早与严嵩相识,再加上又一同随皇帝南巡,相处了几个月,关系很不一般。严嵩一来就对陶仲文道:“真人,你说今天上午的天狗吞日是何星象啊?”

  陶仲文哪会不知道严嵩的心事,却故意反问道:“严尚书也是懂星象卜卦的人呀,你认为是何意呢?”

  严嵩对此并不避讳,说道:“好,我这个半瓶子水的人就先说,不到的地方还望真人指教喔。这太阳不就是我们的天神吗?今日天神被狗所咬,不是吉象啊!哎呀,真人,朝廷是不是有欺主现象啊?”

  严嵩平时喜欢穿黑色道袍,以博取皇帝的欢心,这个秘密人人知道。陶仲文略一思索说:“尚书说的极是。你看看那红红的太阳,一会儿发昏,一会儿被那一块黑云遮住。依贫道看在朝中是有人犯了君主,而且还是个黑衣大臣。”

  “哎,哎,真人,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种玩笑开不得,开不得呀。”严嵩急忙截住陶仲文的话,拿出早已备好的银两放到真人的手里说,“真人,话不能说得太明显,你只要暗示一下朝中有人欺主侵君,皇帝就会明白的。”

  翌日,陶仲文果然被皇帝传去。即使陶仲文不说,嘉靖皇帝自己也有预感,这么多年修炼的神道告诉他,天上出现如此星象,很自然地彰显出朝廷有逆臣侵犯天子。皇帝在此问题上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谕令夏言致仕。

  夏言面对突如其来的横祸,根本没有申辩的机会,只得黯然神伤地离开朝廷,回到乡下。

  陶仲文为了迎合皇帝长生不老,修道成仙的愿望,在进行频繁的祈祀活动的同时,建议皇帝建筑大型雷殿,为了给皇帝示范雷坛的好处,他首先请求皇帝批准在他的家乡建筑一座雷坛,以供“祝圣寿”之用。

  嘉靖皇帝当然高兴,他对陶仲文的任何计划都不会有丝毫怀疑。皇帝清楚地记得,在南巡回来的第二年,一场大病几乎夺去自己的性命。宫中太医用尽办法,珍贵汤药服用无数,仍然无济于事。宫中已在悄悄为他准备后事。万般无奈之下,陶仲文受命穿上法衣,在乾清宫的醮坛前做起道场。他诵经祈祷,挥剑劈邪,连续在坛前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皇帝竟然慢慢苏醒过来,又能喝水吃粥了。皇帝恢复健康后,对陶仲文感激不尽,把他当神仙对待,下诏说:“朕患恶疾,仰仗天仙地神,宗祧社稷,才得以康复。更为重要的是秉一真人竭忠尽诚,为朕祈祀。特加其少保、礼部尚书,妻封为一品夫人。”如今陶仲文奏言修筑雷殿,皇帝自然准奏,并谕批陶仲文的弟子左演法藏宗仁负责这项工程,令黄州府同知郭显文督理。后因置办工料困难,延迟了工期,嘉靖皇帝将郭显文谪为边远县城的典史,而另派工部侍郎何成前去督办。陶仲文后来一想,将雷坛建那么远,皇帝哪能跑到那儿去祭祀呢?他怕皇帝责怪,又鼓动皇帝在北京太液池之西修建佑国康民雷殿。这也是一项耗费资财的大工程。但皇帝听说建成后,能借助雷声将人间的愿望传给天帝,又眉开眼笑,欣然同意。

  朝廷大臣听说皇帝将要耗费巨资建造雷殿,又是一片抽气之声,但迫于皇帝的威慑,大多数臣子敢怒不敢言。工部员外郎刘魁欲加谏阻,而且他知道上疏反对必得重祸,于是先买好棺材以备不测。刘魁给皇帝上疏道:“现在顷泰享殿、大高玄殿等工程尚未竣工,宫中的财政又告急,一年才收入几个钱呢?一次工程就要动用亿万银两。土木衣文绣,匠作班朱紫,道流所居拟于宫禁。国家的用度已经耗尽,民力也已经枯竭,却还在做一些无益的事,这样怎么能给后世以垂范呢?”

  嘉靖皇帝看见此疏,恼羞成怒,当即令刑部打手杖罚刘魁于阶下,并将其逮捕入狱。

  陶仲文听闻朝廷大臣谏阻建筑雷殿的风声,很是担心,他怕皇帝改变主意,自己就会一事无成。于是与严嵩勾结,鼓动皇帝排除异己。那严嵩是在陶仲文的帮助下,才将仕途上的绊脚石夏言搬掉的,对于陶仲文的要求哪里敢拒绝?他在皇帝面前大肆赞扬雷殿的好处,说皇帝建地坛为天下带来了丰收,再建雷坛,将雷神爷也供起来,请它向天神传达皇帝的心声,有什么不好呢?嘉靖皇帝听了,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策,对杨最、杨爵、刘魁等人相继阻谏修玄之事重重责罚,毫不留情。从此以后,内外官员对皇帝醮斋焚修之事再也不敢指责了,都争相崇道拜神,以取悦皇帝。

  嘉靖皇帝以自己的铁腕排除了建造雷坛道路上的障碍,放开手脚实施计划。按照陶仲文的设计,雷殿是连接天地的轴心,所以其基础要通往地心。嘉靖皇帝别出心裁地命令道,铸造一件周长为七尺七的圆铁柱,再用七七相乘,得出其长度为四十九尺。三十尺入地,直达地心,其余部分则接入上天。

  浩大的工程开始了。成千上万的民工集中到太液池,昼夜不停地开挖地基。因基础离池水太近,挖掘不到一人高时,地下的泉水就直往上涌。因当初设计时没有考虑到排水设施,不一会儿那裹挟着泥土的水浆把民工淹没了,民工们只好浮出水面,想法排水。

  陶仲文来到现场,看见满脸怒气的民工,心里惧怕,双腿打颤。他用手搅着混浊不堪的泥浆,眼珠子一转,说民工触犯了蛟龙,雷殿基础的泥土不应该用铁锹挖掘,而应该用手将泥土一捧一捧地捧上来。为了抚平蛟龙的创伤,陶仲文对嘉靖皇帝建议说,要将六十四条青壮年汉子活活埋在雷殿旁,蛟龙才能平息这口气。

  嘉靖皇帝不解地问道:“陶爱卿,为何要六十四条人命啊?”

  陶仲文解释说:“皇上您想啊,那‘蛟’是由六十四条虫组成的,只有用六十四条人命才能复原它的身体,否则,它还会兴风作浪的。”

  嘉靖皇帝点点头,谕令道;“就这么办吧!令锦衣卫将那些刁蛮的民工活埋,祭祀蛟龙。”

  得到皇帝的支持,陶仲文更加肆无忌惮。在活埋六十四条人命后,他又秘密令人放火烧掉九庙,说这是以火克水。当天深夜,被嘉靖皇帝视为神灵大全的九庙突然火光冲天,映照着整个皇宫。由于夜深人静,不一会儿就将偌大的九庙烧成灰烬。第二天,人们发现九庙皆烧,唯有睿宗庙独存。嘉靖皇帝得知这一奇异现象,以为是上天的照应,并不追究九庙被烧的原因。不知是谁将“以火克水”的话传到严嵩的耳朵里,他在心里笑话陶仲文太混,竟然敢和五行逆着来,就不怕犯天打雷劈的罪过?在五行里,是水克火,土才能克水啊。陶仲文怎么混到这种程度呢?严嵩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严嵩与陶仲文互相勾结,将夏言首辅陷害出内阁,但嘉靖皇帝并没有任严嵩作首辅,而是提升翟銮接替夏言。这对严嵩来说多多少少是个打击。那翟銮是朝中的老臣,在嘉靖十年就进入内阁,但他在内阁中只是凑个人数,顺从帝意,从无声音,所以很得皇帝的欢心。比较夏言来说,让翟銮当首辅,嘉靖皇帝是最放心的。对皇帝放心的人物,严嵩是最着急的。他在心里想,如果不及时将他扳倒,我严嵩何时才能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呢?他又来找陶仲文讨主意,要把翟銮赶出内阁。

  陶仲文听罢,笑着说:“哈哈,严尚书真是舍近求远啊!”

  严嵩惊诧道:“真人此话怎讲?”

  陶仲文故意慢悠悠地说:“严府出人才呀!贫道听说严公子世蕃可不是一般的花花公子哩,在你的教导下,他可长进不小啊。”

  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字东楼。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聪明机智,遇事沉着,又善于动脑筋,在皇宫小字辈当中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面对嘉靖皇帝横刀夺爱,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急躁和不平,而是像没事似的不露丝毫痕迹。为了自己的利益,他潜心研究嘉靖皇帝的诏书、批复用语,并注重掌握其生活习惯,终于成为应付皇帝的专家。那次严嵩将“沉水香冠”上遮盖着细纱巾,受到皇帝的赞扬,并与夏言的不戴形成强烈对照,就是严世蕃出的主意。还有一次,严嵩接到皇帝的批语,说“天也惶惶,地也惶惶,人怎不惶?”

  严嵩反复看着这奇特的批语,总觉得玄妙无比,不解其意。他又担心错解帝意,惹怒皇上,所以向儿子世蕃请教。严世蕃琢磨了一会儿对父亲说:“爹爹呀,您不能单从表面上看皇帝的意思,他这好像是在说想要进行一次祭祀。”说完,他又把自己的脑门一拍,“看我好糊涂,马上要到清明节了,皇帝肯定要有大动作,爹,您应该有所准备,向皇帝奏上一疏,以便他好实施自己的计划。”

  严嵩立即按照儿子的意见向皇帝上了一奏,结果正合皇帝的意思,很快得到皇帝的准奏。从此,皇帝对严嵩更加器重了。

  陶仲文说得一点也不假,严世蕃比谁的诡计都多。他看到父亲在朝廷中的地位日益巩固,权势日益扩大,便抓住时机干他想干的营生。在戎政街最繁华的地段,他看上一家珠宝店,一心想把它盘弄到手。哪知这店的主人也是有来头的,据说是汝安王朱祐梈的亲戚。严嵩听说后规劝儿子不要擅自行动,说那汝安王是皇帝的叔叔,皇亲国戚是不能得罪的。严世蕃哪里肯听。当时在戎政街上有皇家直接经营的宝和、和远、顺宁等六家门店,皆由宫中太监掌管,金银珠宝、日用杂货都经营。严世蕃暗中将这些太监掌柜贿赂了,让他们联合起来围剿那家珠宝店。严世蕃平常就与朝中的一些势利眼太监勾勾搭搭,关系非同一般,这个时候他们当然都会帮助他。不出月余,那家珠宝店的生意一落千丈,无法做下去,只得提出将店面转让。严世蕃最终以低价将那家珠宝店弄到手,成为严家经营受贿礼品的窗口。

  严嵩听了陶仲文的提示,苦笑道:“犬子只不过是偶尔蒙对,爱耍小聪明罢了,哪能与陶真人相比呀!”话虽这么说,严嵩心里却决定向儿子讨计了,毕竟这种事让外人介入不是好事。

  严世蕃听了父亲的话,老成持重地说:“爹,对这事不能太急。您想想看,你们在南巡回来的路上将彭林抓捕,但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呀。都知道彭林与张延龄、皇太后有关,皇上早就想处死他了,据张孚敬后来说,是那些老臣阻拦了的,您何不向皇上奏上一本,就说翟銮与张皇太后有瓜葛,不管皇帝怎么看,也能把翟銮弄得一身骚。”

  严嵩一听道:“哎,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听说张皇太后已经不行了,皇上对她还能怎么样?”

  严世蕃纠正说:“爹,你不是要针对翟銮的吗?至于皇帝对张家如何,您管他干什么?我们只是利用他们当棒子来打翟銮嘛。”严嵩立刻明白过来,父子俩互相对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张皇太后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已卧床不起。她几次向皇帝请求准许看望弟弟张延龄,都被坚决拒绝。她彻底绝望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与皇帝抗争。八月初,历经四朝的张皇太后在孤独凄凉中与世长辞。

  严嵩听到这个消息,回到府里就对儿子严世蕃说:“可惜可惜!儿子,你说的计谋老夫还没来得及实施,那老太婆就见阎王去了,唉,真是古人说的机不可得,失不再来呀。还有什么办法才能把翟銮扳倒哟!”

  翟銮在内阁虽然是首辅,但严嵩却不把他放在眼里,遇事总想挚制他。为了改变自己的被动,翟銮上疏皇帝,请求宽容对待夏言。那时候嘉靖皇帝对以天象之变而令夏言致仕已经有所悔恨,但又不好改正。加之那一阵子,西部边境吃紧,鞑靼各部族屡犯边民,因此翟銮的上疏正中皇帝下怀,皇帝便于当年九月谕召夏言复入内阁。

  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闰五月,犯边几年的俺答部派使者石天爵到大同请求通贡互市。大同巡抚龙大有为了邀功请赏,诱捕石天爵并将其连夜押到京城,谎称是在反击俺答时抓到的俘虏。

  嘉靖皇帝早就痛恨犯边的鞑靼部族,见龙大有抗虏有功,喜出望外。哪知刚刚复位的夏言却大泼冷水,提出质疑道:“既然是俘虏,怎么仅有一个人?这里面一定有诈,请皇上明察。”

  严嵩揣摩皇帝不会放过这个俘虏,便故意与夏言对着干,当着皇帝的面指责夏言道:“你身为内阁首辅,却要保护一个鞑靼人,居心何在呀!”

  夏言看到严嵩那猖狂的样子,怒发冲冠,指着他道:“严嵩,你休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迷惑皇上,你能肯定这是个俘虏吗?”然后又转向皇帝说,“皇上,我们应该听听他本人的意见,看他究竟是使臣还是俘虏。”

  经过他们的争论,嘉靖皇帝的兴奋消失了,他对两位大臣说:“朕昨天晚上做了个梦,说朕在狩猎的时候打了一个鞑靼鬼。朕当时非常疑惑,在北京园林里会有鞑靼人呢?难道他们想攻北京?今天朕才明白,是有战利品来呀!既然是战利品,不管是多少人,总算圆了朕的梦,是吧?”于是,嘉靖皇帝下令将俺答使臣石天爵处以极其残忍的磔刑(即分裂尸体),并提拔龙大有为兵部侍郎。

  嘉靖皇帝敕令杀了俺答求和的使臣,使俺答等部族的首领十分震惊和恼怒。他们决定先放弃鞑靼部落之间的争斗,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明廷。在俺答的号召下,鞑靼各部落很快集中大量兵力,对地处北京之西的山西省实行大举进攻。鞑靼犯兵每到之处,烧杀掠抢,镇边官兵不堪一击,节节败退。战报迅速传到朝廷,大臣们的意见各不相同。严嵩经常与仇鸾互通信息,了解边关的情况,便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说进犯的鞑靼军人并不是很多,他们的目的只是骚乱,不会危及朝廷。他建议皇帝暂时撤退,保护官兵要紧。夏言则上奏极言鞑靼的危害,建议皇帝派兵增援,全力抗击俺答,收回失地,还百姓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

  嘉靖皇帝却认为大明的江山异常稳固,并不像夏言所说的危机四伏,不堪一击。最后还是听从了严嵩的意见,以退为守。果然,鞑靼军队进入山西抢劫几天,带着累累硕果,退守到边界驻扎起来。

  嘉靖皇帝又一次对夏言失望了,在严嵩的唆使下,再令夏言致仕。接着,嘉靖皇帝提升严嵩为武英殿大学士,参与内阁机务。严嵩在取代夏言的道路上又迈出了关键一步。

  赶走夏言,严嵩在内阁中自在多了。他的前面仅仅横着个老臣翟銮,只要将他再逼走,那就扫清了通向内阁首辅的一切障碍。因为吏部尚书许瓒、礼部尚书张璧都是新入内阁的毫无朝气的老臣,在皇帝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严嵩的门前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首先是江浙人赵文华来拜见。赵文华本是宫廷中一名小官,他听说严嵩善于提携后辈,便趁早来寻找靠山。赵文华倾其家产,将一千两银子作为见面礼。他一见严嵩便道:“前辈大人在上,晚辈赵文华晋见!”

  严嵩笑眯着眼道:“文华?好小子,难得你这么有孝心。不过以后不能说晋见,小心人家误会会坏事哟!”

  赵文华一激动连连说:“没想到您这么关心晚辈。从今天起您就是晚辈的干爹,是再生父母,请接受干儿一拜!”

  严嵩没料到这么快就白捡个干儿子,赶忙说:“我的儿,快起来,以后你就跟世蕃是兄弟了,我相信你们会好好相处,有难同当的!”

  赵文华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快,抬头喊了一声:“干爹——孩儿有礼了!”然后站起来将随身带的银子呈上前去。

  严嵩笑得合不拢嘴,高兴地走下座位,扶着赵文华说:“好小子,好小子,看你是个做事的料,这个干儿子我没有白收!”

  赵文华认严嵩为干爹后走了,接着上门的是鄢懋卿、吴鹏、路楷……严嵩很快在朝廷中织成了以自己为中心的关系网。

  嘉靖皇帝把主要心思用在雷殿的建设上。在他的心中,这个雷殿要代表华夏九州的山山水水,建造它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大明江山的子民,为了消除饥荒、消除贫困,让千千万万的子民们都过上好日子。他诏令全国每个省都要将那里的美石、秀水、香土运送到北京,填入雷殿的基座,使雷殿坐落在祖国的山山水水之上,造福千秋万代。这些想法不是陶仲文想出来的,而是嘉靖皇帝自己想出来的。在他看来,他是国家的君主,是大明的皇帝,是百姓的天子,他有责任找到上帝,利用大自然的神力争得一年的风调雨顺,赢得一年的丰收硕果,保佑苍生子民过上安稳的生活。

  看着那高高的铁柱钻进地心,嘉靖皇帝的心激动了。他当着在场的千百万名造殿的民工,情不自禁地面向那座尚未建起的雷神像跪下磕头,祈求天神、地神、雷神的保佑!那些黑压压的民工看到皇帝如此虔诚,纷纷丢下手中的工具,齐刷刷地跪到尚在建设中的雷殿周围朝拜起来。这是一种自发的虔诚,混沌的膜拜,那齐声呼喊的“天神保佑”的声音震天动地,在大地、在空中久久回荡……

  啊,这种朴素的人类的大膜拜,是这位站在万人头上的皇帝陛下意想不到的,他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宝贵的眼泪。这时,严嵩突然从跪拜着的大臣中站起来,慌忙拿出一块崭新的手帕悄悄走到嘉靖皇帝身边,为皇帝擦拭眼泪,并对皇帝说:“吾皇万岁!吾皇为民,吾皇万寿无疆!”

  终于,嘉靖皇帝站起来。不知从哪个角落最先发出一声高呼,立刻汇成了口号的海洋,那就是祭拜现场万民的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皇帝站在御辇上向万民挥手致意,让雷神见证他与苍生子民的愿望。



淫欲宠妃 宫变骤起



  嘉靖皇帝与曹端妃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伤心的杨金英却喊来十五位小姐妹来到端妃的宫里。她注视着端妃的门口,示意其他的姐妹隐藏在帘布的后面。

  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十月,皇帝心中的圣坛——雷殿,经过几年的修建,终于在风景优美的太液池畔落成了。

  秉一真人陶仲文经过掐算,疏请皇帝定在当月二十日举行落成大典。那一天,朝廷文武百官和成千上万的百姓齐聚雷殿大台前,进行盛大的开殿仪式。夏言远在千里之外,听说雷殿大功告成,也专门向皇帝上表称贺。矗立在太液池边的雷殿基座坚如磐石,高高的大殿顶端直插云霄,与天相接。雷殿的大台前立着高大威猛的雷神像,那两颗突出的尖牙像利剑一样直插头顶,预示着它可以驱逐一切邪恶。嘉靖皇帝毕恭毕敬地坐在大台的左边,在神面前,他总是将自己看得很小,生怕得罪各路神灵。紧靠大台前的是由清一色青年小伙子组成的锣鼓大队,他们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一排排红色大鼓像一个个雷公注视着天空。

  仪式开始了。秉一真人陶仲文站在大台正中,另有十八名少年儿童,清一色地穿着黑色道袍,腰里扎根红绸带,头上系着黑布条。他们跟随着陶仲文的动作,很有节奏地舞动着。随着陶仲文节奏的加快,那些少年也摇头晃脑起来。这时台上又被浓浓的烟雾弥漫,在烟雾中穿插的少年仍在手舞足蹈。只见陶仲文突然一跳,从香味缭绕的烟雾中冲出来,又扑通一声匍匐在雷神像前。全场立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接下来便是鸣炮奏乐。那些用古典式的炸药做成的土炮,埋在离人群不远的四周,锣鼓响时,土炮“通通通……”直冲上天。锣鼓声,鞭炮响,燎起了大明子民的热烈情绪,壮起了一国君主的凛凛威风。嘉靖皇帝在这无遮无掩的喧嚣声中款步走到大台中央,庄严地跪在雷神巨像前,代表一个泱泱大国的子民苍生向一个想象的符号叩头:一下,两下,三下。台下的万民一派肃穆地站着,又不由自主地跟着皇帝跪下,将额头沉沉地撞在脚下的土地上……

  仪式持续一个上午。虔诚的子民们磕头、诵经、许愿,都是为了明天,为了明年,为了一个代代相传的理想。而朝廷百官却回到宫中,参加由皇帝开设的盛大的祭神宴会。

  嘉靖皇帝这些天吃了一种叫先天丹的新丹药,身体格外有劲,自我感觉十分奇妙。那天他参加了一天的雷殿仪式,并不觉得劳累,晚上宴罢,仍然回到他最宠爱的女人曹端妃那里。

  望着醉眼惺忪,举步踉跄的皇帝,曹端妃顾不上跪拜,快步抢上前去将他扶住,慢慢地搀入寝宫。曹端妃将皇帝安顿好后吩咐宫侍说:“皇上喝了些酒,快去烧碗蜜幼汤。”这蜜幼汤是端妃自己发明的,用少许蜂蜜掺入幼小的蜜橘,放入汤锅里一炖即成。嘉靖皇帝特别喜欢喝曹端妃烧的这种微酸且甜的香汤。

  皇帝一听有汤喝,酒醒了一半。他睁眼看着面前的曹端妃。只见那曹端妃峨冠高歌,柳眉低吟,含情脉脉的双眼直勾勾地挠着皇帝的心窝,皇帝激动得一把将端妃揽入怀中,一双手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抚摸。这时,宫女杨金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蜜幼汤来到皇帝面前,嘉靖皇帝并不去注意那碗冒着热气的汤,两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宫女,小声嘟囔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还是那个小金英吗?”

  杨金英羞愧地放下汤碗就走,生怕惹出事端。嘉靖皇帝望望心爱的端妃,曹端妃毫无表情地说:“那都是她自讨的,皇上很怜悯她吗?”

  嘉靖皇帝好像明白了什么,马上回过神来说:“宝贝,朕才怜悯你哩!”

  原来,自从嘉靖皇帝临幸了杨金英等两名小宫女后,曹端妃因为感到危机,对她俩突然严厉起来。另一名宫女刘娇儿因不堪忍受曹端妃的凌辱,在一天晚上跳河自尽了,只剩下杨金英一个人照料端妃。但端妃仍不肯放过这个小金英,稍有不如意便拳打脚踢。一次杨金英不小心将端妃的一个茶盏打破了,端妃恼羞成怒,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就往杨金英的脸上砸去,杨金英的额上顿时出现几条血印。即使这样,端妃仍然不解气,又将铁丝烧红,往杨金英的脸上烙,可怜的小金英一张白嫩的脸立刻变成了蛤蟆脸。刘娇儿死了,她只有默默地忍受这一切。

  嘉靖皇帝知道这都是曹端妃因妒忌而生的事,不但不责怪她,相反心里还生出一丝得意。自己有绝色美人爱着,护着,多好啊!他看着杨金英那伤痕累累的脸,虽然有些怜惜,却最终无动于衷,就连临幸她时的那种快感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的杨金英跑出寝宫外,泪流满面。杨金英本是江南苏州人,自小乖巧伶俐,讨人喜欢。不到十岁便长得像鲜花一样水灵,左邻右舍都对杨家有这么出众的闺女羡慕不已。杨家的邻居姓赵,是当地的名士,赵家有一个儿子刚好大金英三岁。他聪明过人,读遍经书。二人从小就在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两家的大人本有意结为亲家,却为一桩突如其来的事改变了计划。原来赵家因一桩命案惹下了官司,被打入大牢,杨家虽不厚实,却为赵家的官司花尽了钱财,不得已才把金英卖给人家当侍女。后来又因为金英如花似玉的相貌,被朝廷一个命官看上,买了过去,将她带到了北京。

  再后来,赵名士的案子得以平反,赵家又恢复了以前的盛况,赵公子却因为失去了金英,带着一腔憎恨,离开了人世。

  得到赵公子去世的消息时,杨金英的脸已被曹端妃毁得面目全非。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可她还是在渴望得到抚慰。身为天子的皇帝虽不是她的情人,却毕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啊!而此时,皇帝却置她于不顾,且当着她,搂着那狠毒的女人……妒忌和仇恨的怒火升起来,撑满了金英的胸膛,此时的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把这眼前的一切统统毁掉!

  嘉靖皇帝自从看到杨金英那张丑陋的脸,就再也不想喝那碗蜜幼汤。曹端妃坐在他的怀里,闻着熏人的酒气,身上热燥燥的,难以自控。她劝皇帝喝两口热汤,好压压酒气,皇帝却将嘴伸到她的樱桃小嘴上,喷着酒气拼命吻她。皇帝在宴会结束时才吃的先天丹现在起效了,曹端妃身上的狂躁已经传到他的身上。他抱着端妃上床,还来不及把她的身子放正,便像个笨熊一般爬到她的胴体上。

  先天丹所产生的内力恰似一个米粒大的魔鬼,在膨胀的血管里翻腾激荡,把他心窝里的欲望都掏出来放在曹端妃温柔的茅草地里。曹端妃没有想到皇帝经过一天的劳累,还能在这情海爱波里肆意荡漾,既惊异又兴奋。她微闭着双眼,任凭愉快的魂灵升腾,晃悠……

  嘉靖皇帝与曹端妃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伤心的杨金英却喊来十五位小姐妹来到端妃的宫里“侍候”皇帝。她注视着端妃的寝宫门口,示意其他的姐妹隐藏在帘布后面。

  杨金英在宫寝门口等啊等,嘉靖皇帝与曹端妃的交媾时间怎么如此长呀!她已经为端妃准备好了温热合适的洗浴水,只等着他们的梦幻之幕消失,便可以喊端妃洗澡去了。

  皇帝越来越不顾一切,他紧紧搂抱着端妃,加快节律要将先天丹捏造的小魔鬼一泄无遗。顷刻,嘉靖皇帝又仿佛变成了棉花条,无力地瘫在床上,一会儿便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曹端妃好像意犹未尽,她轻轻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发现他已酣然入睡。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光着身子下床来,披了件缎绫方巾便去浴室沐浴,把睡熟了的皇帝一个人丢在寝宫。

  杨金英的眼睛是盯着曹端妃出来的。此时她迎上前去说:“端妃娘娘,奴婢已经把水准备好了,请娘娘沐浴吧。”端妃看了她一眼,心满意足地向浴室走去。

  等曹端妃进入浴室,杨金英迅速将那间浴室的门从外面系牢,使端妃无法出来。随后,她转过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将十五名小姐妹招呼出来,带着她们向嘉靖皇帝的寝宫摸去。

  嘉靖皇帝因为雷殿落成庆典折腾一天,酒后又到端妃这儿喷洒雨露,疲劳得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他裸着身体瘫睡在床上,呼噜呼噜鼾声如雷,周围的世界在他的鼾声里,显得更加寂静。杨金英带着小姐妹们在寝宫里悄悄地摸索着,不敢发出点滴响声。她们摸到那张御床前,侧耳细听,皇帝毫无动静。杨金英将早已准备好的蜡烛点燃,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眼前的情景,她们颤抖了。就是这具软绵绵的丑陋的身子,将她们的处女童贞一个个夺走,却又毫无人性地将她们深锁宫中,承受着非人的痛苦。愤怒的杨金英把手一扬,十五个小姐妹便围住御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皇帝的四肢牢牢按住。

  嘉靖皇帝惊醒后,并没有发现异常,以为是端妃在跟他开玩笑,他懒洋洋地说:“宝贝,朕的心肝,你让朕歇一歇,等会儿保证让你满意。”

  并没有听见端妃的回答。他这才意识到不同,正要张嘴喊时,已经有人将他的嘴巴紧紧地捂住,并迅速撕了一块裙衩塞进他的嘴巴里。

  皇帝拼命挣扎着要起来,但他哪里能动?昏暗的烛光下,他看到带头的正是被自己忽视的满面疤痕的小金英。他愤怒了,用鼓起的眼睛示意她,要她们停下来,只是杨金英哪里肯听,她带着小姐妹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捆得严严实实,让他动弹不得。又用黄绫搓成的绳子打个结,套在皇帝的脖子上。皇帝意识到死亡逼近,拼命地睁大眼睛。一个宫女用一块黄绸蒙在皇帝脸上。皇帝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这更加激怒了这群小宫女,她们有的拉皇帝脖子上的绳套,有的骑在皇帝身上用拳头狠狠地砸他,有的捶他,有的掐他,有的用头上的簪子在他身上乱戳。手忙脚乱一阵后,他们听见皇帝的喉咙里轻轻发出“咕噜咕噜”之声,接着又见身体一软,再也不动弹了。一个小宫女惊惧地说:“他死了!”

  众姐妹一听,停下手脚。下一步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了。大家沉默着,忽听外面院落里传来哗啦啦一阵响声,小姐妹们浑身发抖。杨金英轻手轻脚走到窗子前往外看,什么也没有看见。杨金英把脑门一拍,吩咐说:“大家赶快回去,有事,我一个人担着。”这时,有一个宫女悄悄溜出去,径直往方皇后所在的坤宁宫方向跑去……

  那个溜出去的宫女叫张金莲。

  当张金莲带着方皇后赶来时,小宫女们刚要出门,听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杨金英一口吹灭蜡烛,带着姐妹们夺门而出……

  方皇后带着人马来到御床前,看到皇帝赤条条仰躺在床上,四肢被拴在四只床角上,嘴里塞满破布。一侍从扯出皇帝嘴里的破布,一摸鼻孔,感觉还有一丝气息,惊叫道:“快,快,皇上还活着。”方皇后从惊恐中清醒过来,赶紧去解皇上脖子上的绳索,却怎么也解不开。原来是宫女们在慌乱中将绳套打成了死结,也正是这个死结,在要皇上性命的时候却拉不动了,最终没有把皇帝勒死。

  那曹端妃被宫女从浴室解救出来时,只披着一件缎绫方巾。她是光着身子去洗澡的,也打算光着身子出来,再光着身子钻进皇帝的被窝里。她回到自己的寝宫时,皇帝已被陆炳弄回了乾清宫,屋子里只有一脸怒气的皇后。端妃见了方皇后,无端地有些紧张,赶紧穿戴整齐,出来听候吩咐。哪知方皇后看她一眼,把脸一沉道:“大胆狗奴才,竟敢与宫女合谋弑害皇帝。”

  曹端妃被这一闷棍打懵了,半天没有反应。倒是通风报信的张金莲,平常与端妃相处甚好,反仗着刚才报信有功,大着胆子道:“皇后明鉴,端妃娘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她正在浴室里洗澡,而且她们还把浴室的门拴死了,怕端妃娘娘出来。”

  方皇后哪里听得进去,打断张金莲的话道:“这里没你的事,乱插什么嘴?”说完急令内宫中官带人去逮捕杨金英和其他宫女。

  宫中的御医们得到消息都匆匆忙忙赶到乾清宫。一名高龄太医给嘉靖皇帝把了脉,认为皇帝在惊吓中气闷太过,体内血脉膨胀凝滞,生命危在旦夕。面对如此状况,太医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贸然开药救驾。相持中,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掌管太医院的许坤身上。

  许坤是太医院院长,嘉靖皇帝最信赖的一流太医。他望着生命垂危的皇帝,仍然面露难色。皇帝处在生与死的十字关口,太医们却处在焦虑和恐惧之中。他们不能不权衡利弊得失。如果将皇帝的病治好,那会皆大欢喜。但若救治不当,导致皇帝病情加重或驾崩,那可不得了啦,会被当成有意谋害皇帝而治罪,还会株连九族,世代不得安宁。同时从中医的角度看,对于像皇帝这样的垂危病人,要使他起死回生,必须酌情用药猛攻,方能打通经脉,重聚精气。但如此用药,风险极大,只有两个结果,即不是活就是死。活过来好说,倘若万一死了呢?想到这里,许坤不觉冒出一身冷汗,只恨当初选错了职业,不该来皇宫当这个太医院院长。

  从门外进来的方皇后看见太医们满脸惶恐,呆呆地站在那里,愤怒道:“皇上危在旦夕,你们却在推三阻四,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对你们一个也不饶!”

  许坤耷拉着头,站在那里,听了方皇后的数落,心一横,走上前去,将活血通脉的桃仁、大黄、红花等药以大剂量配搭,主攻嘉靖皇帝内脏的淤血。并吩咐道,待药熬好,要强行给皇帝灌下去。

  鸡叫三更,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后宫的嫔妃们不知从哪里听说皇帝已经殡天,哭哭啼啼地来到乾清宫,嚷嚷着要看皇帝最后一眼。康妃杜雅娘更是号啕大哭,宫女们把她搀扶着,她却拼着命要向内室奔去。

  方皇后看不下去了,大声喝道:“够了够了,皇上还没有死哩,你们这是在咒谁呢?都回到自己宫里去。”

  众嫔妃闹了个没趣,只得悻悻地回去。

  皇帝服药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没有缓过气息的迹象,许坤在屋里团团转着,不停地给皇帝切脉,又不停地摇头。

  天一亮,翟銮、严嵩等几位内阁大臣闻讯赶到乾清宫。严嵩向方皇后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你一个人操劳,怎么没有告知下臣们一声呢?”说着眼眶都红了。

  翟銮上前劝道:“皇后回去休息吧,这儿就交给微臣了。等皇上醒来,微臣一定派人去禀报皇后。”

  方皇后心平气和地说:“各位卿臣都去忙自己的事吧,皇帝只是受到惊吓,过一会儿会好的。”

  大臣们不好坚持,便也退出去了。

  方皇后和太医们又艰难地等了四个时辰,几乎已成僵尸的嘉靖皇帝竟奇迹般地动了动,鼻息增强了些许。许坤赶忙趋上前去将皇帝慢慢扶起来,谁知刚一动,皇帝突然喷出一口黑血。许坤高兴地喊道:“有救了,有救了,皇帝有救了!”他边喊边端着陶盂接下皇帝吐出的血污,仔细一看,那血都是紫黑色的,呈块状。渐渐的,皇帝的呼吸清晰起来,只是眼睛尚未睁开,也不能说话。许坤的心里平静了好些,决定循着这个路子给皇帝治下去。



方后独断 曹妃遭殃



  方皇后目睹曹端妃身上的鲜血,仿佛是朵朵艳红的牡丹在向她招摇,心中的妒意依然炽烈。心想今日不要了她的命,真是难解心头之恨。于是她又令太监道:“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下来,狠狠地打!”

  方皇后看到皇帝的生命有了转机,丢下这边,再次到了端妃那里。抓捕宫变凶手的内侍中官向皇后禀报说:“除一个年纪大点的宫女在后宫门上悬梁自尽外,首犯杨金英等十五名宫女全部抓获。”

  方皇后恶狠狠地说:“悬梁自尽的,是她自作自受,其他的要个个严审,一定要找出幕后的主犯,把皇帝身边的逆贼一网打尽。”她停了一会儿又道,“那个主犯杨金英可是端妃宫中的侍女呀,这么多人弑害皇帝,可见她们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啊!”

  曹端妃听方皇后的话头有点不对劲,而事情又确实发生在自己的宫里,担心被冤枉,便想为自己申辩,正待开口,只听方皇后冷笑道:“将参与谋害皇上的宫女悉数押上来!”

  参与宫变的十五名宫女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为首的杨金英被反剪双手,戴着沉枷,痛得她直不起腰身。此时方皇后恨的倒不是弑害皇帝的宫女们,而是她们背后的“指挥者”端妃。在方皇后的记忆里,自从皇帝宠上了端妃,便很少再去她的宫里,少了皇帝的临幸,她才至今没能怀上龙种。这一切,都是端妃的错,是她夺去了皇帝的爱。想到这里,方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宫女们一个个被审问,被严刑拷打,直到她们承认了,她们的主谋,就是曹端妃。

  一直在现场的曹端妃明知方皇后不会放过自己,还是主动上前跪哭道:“皇后恕罪!贱妾的婢女杨金英大逆不道,弑害皇上,贱妾竟然毫不知晓,虽然如此,事发在贱妾宫中,还望皇后据实发落。”

  方皇后“哼”了一声道:“皇上是在你的宫里遭受不幸的,主犯又是你的奴婢,难道你还要狡辩吗?”

  正在此时,跪倒在殿前的杨金英开口了:“皇后在上,我杨金英谋害皇帝是受端妃指使的,我如果不对皇帝下手,她就要折磨死我。”

  端妃曹氏一听,绝望至极,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止住哭泣道:“杨金英,你为什么血口喷人?就算我平常待你不好,总没要你的命啊!”

  杨金英冷笑道:“当初你在皇帝面前是怎样凌辱我的,你忘了吧?今天我要让你得到报应,让你不得好死!哈哈哈……我总算出了这口恶气了!”

  曹端妃又要开口,方皇后一声令下:“给我先杖罚五十板。”

  那些站在旁边正感到无事可做的太监宫人,上前把曹端妃按倒在地,重重地打了五十大板。可怜的端妃,原本生得白白嫩嫩,娇艳可人,怎么经得起这般痛打?没打几板,那柔弱的身体已是皮开肉绽,血染霓裳了。曹端妃大喊冤枉,死不认账。

  方皇后目睹曹端妃身上的鲜血,仿佛是朵朵艳红的牡丹在向她招摇,愈发激起她心中的妒意。她心想今日不要了你的命,真是难解心头之恨。于是又令太监道:“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下来,狠狠地打!”几个太监求之不得,能亲眼瞟一下曹妃娇柔白嫩的胴体,也算饱了眼福呀!他们立即动手,将曹端妃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一条粉红色短内裤。当看到端妃那洁白细嫩的身体上,横七竖八的血印,心里又不禁直打颤。

  方皇后看出了端倪,恶狠狠地嚷道:“你们都是一群废物,还怜惜她吗?我把她赏给你们,你们还不是干瞪眼。”又大声嚷道,“还不狠打,给我往死里打!”

  曹端妃被打得血肉横飞,滚地嘶嚎,却仍然大叫冤枉,不肯招认一个字。

  方皇后坐在宫殿的正中,阴郁的脸上挂着冷笑。她咬牙切齿地说:“可爱的端妃,我看你是觉得我不敢对你用重刑是不是?不错,你是皇上的宠妃,平常我这皇后也得让你三分。可是今天,你是弑君的凶手,我要让你尝尝嘴硬的下场。”又转脸对宫女道,“去,到凤仪殿把那个大杖拿来,给她来点味道足的。”

  太监们一看那大杖,又细又长,像皮鞭一样柔韧,一杖下去非把人劈成两半不可。这时,一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站出来,脱掉身上的衣服,手抡大杖,照准端妃裸露的背上就是一下,顿时,端妃的背部皮开肉绽,碎肉雪花般溅了一地。此时的端妃已昏迷不醒,重刑下去哼也不哼一声。一旁的宫女实在看不下去,背过脸去暗暗流泪。方皇后又令道:“提一桶冷水来,照着她的脸上泼,看她还装死!”

  一桶冰冷的水泼完,曹端妃果然又睁开了眼睛。

  方皇后大声吼道:“说,你们是怎么合谋弑害皇帝的?”方皇后一连问了几声,端妃就是不吭一声。方皇后气得暴跳如雷,终于想到了最后一招,即刻令宫女道:“去,把那些竹签给我拿来,不给她点厉害尝尝,她是不会招供的。”

  曹端妃心里清楚,皇后今天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横竖都是死,不如留个清白在人间吧!方皇后已经被端妃的坚毅气疯了,她亲自拿着小锤子,将那已经削得尖尖的细竹签对着端妃的指甲尖钉了进去……端妃“啊——”地惨叫一声,身体有节奏地抽搐几下,突然一软,不省人事。

  方皇后疯狂地将那细细嫩嫩的十个手指都钉满竹签,方才直起身令太监道:“杖!狠狠地杖!”

  太监们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杖击,那肉末血雨溅得他们满脸都是。他们闭着眼睛又是一阵乱打。曹端妃的身体已成一摊稀烂的棉花团,任由大杖下去,一动也不动。没有方皇后的命令,太监们还是不敢停下来,其中一个太监实在打不动了,趁着方皇后离开方便的机会,蹲下身子用手去试曹端妃的鼻息,一摸才知端妃一丝气息也没有了。等皇后来时,他跪在地上禀报皇后说:“皇后,端妃已经气绝身亡!”

  方皇后不信地说:“你怎么知道?给我再打,往死里打!”太监们只好再朝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打去。宫女们看着那一摊肉浆,哇哇地呕吐起来。太监们实在打累了,齐齐跪到方皇后面前说:“皇后,端妃真的已经死了。”

  方皇后这才将右手一扬,示意太监们停下。自己则走到端妃跟前,蹲下,伸出尖利的右手。大家以为她是不相信端妃已死,是去试她的鼻息,哪料方皇后亮出一把匕首划开端妃的前胸,竟将端妃的心脏活活掏出来,随即她吩咐道:“你们拿去喝酒吧!”在场的太监见了,光是傻眼,跟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方皇后则仰天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方皇后笑罢,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太监道:“还躺在这儿偷懒?这贱婢已经死了,算便宜了她。本皇后就赐给她个全尸,快把她拖到野郊喂狼吧!”

  接下来,方皇后又对宁嫔王氏作了同样的审理。宁嫔王氏与曹端妃素来不和,互相妒忌。王宁嫔受到皇帝宠爱的时候,曹端妃还没有进宫。自从曹端妃来到宫中,皇帝对其他嫔妃再也不施雨露了,那种被皇帝冷落的仇恨自然都集中到端妃身上。王宁嫔得知杨金英们要对付端妃的计划,积极怂恿支持,不过,她哪里想到,这是以勒死皇帝为代价的呀!

  方皇后不管王宁妃怎么狡辩,都令太监将其杖死。又令将参与谋杀的十五名(包括给方皇后通风报信的张金莲)宫女及其亲属数十人一并处死。

  在皇帝昏迷不醒的关键时刻,方皇后果断迅捷地将谋害皇帝的逆贼悉数处决,表明皇后对皇帝的忠贞,她想这一定会得到皇帝的褒奖。她兴冲冲地带着那些手上还沾着曹端妃鲜血的太监、宫女来到乾清宫,将凶手被惩处的喜讯报告给皇帝。嘉靖皇帝此时还不能说话,而且双目无光,眼神游移,根本不能传情达意。方皇后除掉感情上的对手,是想极力与皇帝重修旧好,因此整天守候在皇帝的床前,递汤喂药,嘘寒问暖,以赢得皇帝的好感。

  经过几天的调理,嘉靖皇帝的气色有所好转。他睡在床上想起先天丹给他的好处,与曹端妃淫欲时有使不完的劲,并想此时服用也一定能够助他康复,帮他重振雄风,早日与曹端妃交媾快活。于是,他强撑着身体吩咐德兴道:“先……先天……天丹。”

  德兴会意,转身从皇帝的龙袍兜里拿出丹丸。

  太医院院长许坤看见后,对皇帝劝说道:“皇上身体还很虚弱,现在需要温补,尚不能服用那些暴躁热烈的铅丹。”

  嘉靖皇帝的心已经飞到曹端妃那儿了,不吃那药就感到心里痒痒的,他拉下脸道:“你们这些太医有何用啊?你说朕不服丹药服什么?”

  许坤吓得身上直抖,看着德兴手中的先天丹,还是忍不住阻止道:“皇上一定要注意静养修身,每天坚持服用汤药,以尽快活络筋骨,打通血脉,等身体完全康复了再服丹药吧。”

  嘉靖皇帝哪里听得进去?他令德兴将丹药递过去,德兴哪敢违抗,只得乖乖地将茶水并着丹药送到皇帝嘴边。嘉靖皇帝兴奋地望着丹药,仿佛望着曹端妃鲜花般的笑脸一样,他喝一口水,正要吞药丸,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丹丸打飞。皇帝惊诧,抬头一看,原来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方皇后。他本来要雷霆大发的,但一想到皇后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总算忍住了,立即改口向方皇后问道:“端妃呢,她还好吗?”

  方皇后没有想到,皇帝醒来张口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那个该死的逆贼端妃!她没好气地回答道:“皇上,端妃差一点要了您的命,还一心想着她?”

  皇帝疑惑地道:“端妃她……她……唉……这怎么会呢?”

  方皇后抓住机会向皇帝禀报说:“皇上,这件事臣妾已经调查清楚。杨金英带头谋害你,背后的主谋是王宁嫔,而曹端妃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属知情不报。臣妾已将参加逆谋的二十几个人全部凌迟处死。”

  嘉靖皇帝急迫地追问道:“那……那端妃呢?你让她来,朕要亲自审问她。”

  方皇后含糊道:“皇上,臣妾不是说了么,将她们都处死了,绝不留后患。”

  嘉靖皇帝倒在床上,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方皇后看到这一情景,以为是皇帝又出现危险,扑在皇帝身旁哭泣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她边哭边摇晃着皇帝。皇帝一直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嘉靖皇帝从方皇后的眉宇间读出了快意,心下已感到不妙,却苦于欠她的情,自己又体力不支,方才不与她理论。他厌烦地侧身向里,方皇后这才明白皇帝并无大碍,只是不想说话罢了,她便叮嘱一番,知趣地离开了。

  方皇后一走,皇帝又回过身来喊道:“德兴,过来。”德兴赶快走到皇帝的身边。皇帝对他小声道,“你去查查,看端妃怎么样了。”因为皇后没有向他直说端妃的事,所以皇帝总是幻想端妃还活着。

  德兴心里明白端妃已被皇后活活打死,但怎么对皇帝说呢?弄不好皇帝会大发脾气,殃及皇后的。他想来想去,认为这事不能直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去找陆炳商量一下吧,但一想那陆炳的脑袋比自己的还简单。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去找严阁臣严嵩来处理这事,于是就往严府跑去。

  严嵩听德兴一说,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让德兴随便写一个字,他好卜一卦。德兴想也不想,就在地上写了个“妃”字。严嵩看罢,捋着胡须道:“嗯,妃子的妃是皇帝自己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稍一出头,太过受宠,便成了‘已’字,‘女已’不成妃,就是说那女子已经完了。”

  德兴着急地说:“严大人,那端妃本来就完了,我是问你该如何向皇帝禀报,你怎么又去测字了呢?”

  “嗯,嗯,你不要着急。”严嵩说,“那女子完了,也就活不过来了。但对皇帝来说,还有一条办法。”

  德兴急匆匆问道:“哪条办法?你快说呀。”

  严嵩故意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说:“你给皇帝说,端妃还活着,我就再找一个跟端妃一模一样的宫女来冒充,以安慰皇上。”

  德兴疑惑地说:“这样行吗?万一被皇帝发现了怎么办呢?”

  这时,严嵩的儿子严世蕃走过来道:“爹爹的办法只是下下策。找宫女代替只能糊弄一时,不能欺骗永远。您想想,皇帝对端妃身上的哪个点、哪条缝不是了如指掌,万一皇帝跟那女子玩起了兴致,要过细地查看起来,与皇帝记的对不上号,不就穿帮了吗?”

  德兴一听赶紧说:“是啊是啊,还是严公子说得对,我们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严嵩听儿子说得有道理,便说:“世蕃,你在这方面是行家,你就说说看吧。”

  严世蕃不慌不忙地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难的,人死不能复生,但那皇帝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只要与道教神灵挂上钩,他就无话可说了,就相信了。你回去对皇帝就这么说,皇上,我已经给端妃娘娘烧了一炷香,她对我说要皇上多多保重身体,她还等着侍候皇上哩。皇帝一听,保证什么气也没有,也不会怪罪方皇后。”

  德兴一拍手道:“好,果然好主意!就这么定了,谢谢严大人,谢谢严公子!”

  德兴走后,严嵩又与儿子研究起皇帝来。严嵩说:“蕃儿,你说,如今出了这事,皇上以后对女人会不会有所改变?”

  “改变?叫他怎么改变?叫他不再搞女人?那可能吗?”严世蕃连珠炮似的反问,觉得严嵩的想法不值一谈。严嵩又问道,“蕃儿,你说皇帝以后会向何处发展?”

  严世蕃丢下手中的书,认真地说:“爹,您以后可要机灵点,我想皇帝经过这次宫变,再也不会相信宫中的女人啦。对,他不会再搞宫中的女人了。您就要多个心眼,想办法给他弄些新鲜的。这样,您就谁也不怕了。”

  严嵩听到儿子说谁也不怕的问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要跟儿子商量。他说:“蕃儿,你爹最近还真对一件事感到害怕哩。我听说有几个人已给皇帝写秘奏,要弹劾你老爹,你说该怎么办?”

  严世蕃老练地道:“哪个内阁当权的时候,没有人向皇帝告状的?他们巴不得自己来当首辅,这个您不要怕,皇帝不会理他们的。不过,您要记住保证皇帝的三个需求。”

  严嵩问:“哪三个需求?”

  严世蕃说:“一是要保证他不断有女人玩。这二嘛就是要时时在皇帝面前提醒什么烧香拜神之类的事。第三就是要逗皇帝开心。您想想,皇帝虽然搞的女人多,但没有一个女人跟他有情有义的,仅有的一个又被皇后给害死了。所以呀,皇帝在感情上是相当苦闷的。您要抱着这样的宗旨:只要皇帝喜欢,就是叫吃屎喝尿也干!”

  严嵩听了儿子的一番教诲,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儿子说:“蕃儿呀,你这一说,为爹的心里更明白了。爹把这些说出来你心里有个数,有人奏给皇帝说爹在府邸结交私党、受贿、卖官鬻爵,等等,好像你爹我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另一个人要弹劾我和翟銮,这次还有翟銮陪着我。唉,你爹才入阁几天?便有这么多人不服,那是对咱们严家眼红呀!你说我们该怎么对付那些恶棍?”

  严世蕃不耐烦地说:“爹爹呀,您真是糊涂呀,我刚才不是说了三点吗?您只要把皇帝牢牢地抓在手里,谁也扳不动您。我刚才对德兴说的就是最好的例子,在皇帝面前灵验得很,不信您问德兴去。”

  德兴回到宫里,按照严世蕃的话对皇帝说了以后,嘉靖皇帝果然显得异常平静,还悠悠然地说:“她去了也好,到天堂享福去,躲开了人世间的纷争。”说完,硬要坐起来。太医让他不要动,睡在床上安心静养。皇帝却坚持道,“快让朕起来,朕要亲自为端妃烧炷香。”

  太医院院长许坤忙阻止说:“皇上,您就谕令他们代行吧,再休养几天就可以下床行动了,到那时上哪儿烧香都行。”

  嘉靖皇帝根本不听,硬要撑着床面坐起来,穿上衣服就要下床。他的脚刚一落地,整个身子便坐到地上。太医赶紧把他扶起来说:“皇上,您的身体还很虚弱,不静养一段时间是不行的。”

  嘉靖皇帝倔强地说:“既然下床了,朕就是爬也要爬到醮坛前去为端妃烧一炷香!”

  德兴只好搀着皇帝来到大殿的醮坛前。皇帝跪在那里,心中虔诚地默默念着:“不是端妃的过错……这不是端妃的过错……”随行的人都跪下来跟着皇帝一起默祷。

  跪拜完毕,嘉靖皇帝试图站起来,但不能如愿,他幽幽地说道:“这个殿里有鬼气,不让朕站起来呀!德兴,你去西苑找一间房子,朕要到那里去住。”

  刚刚起来的方皇后听了皇帝的话,顺势说:“皇上,臣妾就来接您回去住的,就住到坤宁宫吧。”

  嘉靖皇帝虽然还思恋着曹端妃,但对于方皇后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这件事,还是感激不尽的。面对皇后的一片真心,铁石心肠的皇帝也无法拒绝,他在非常矛盾的情况下答应了皇后的请求,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坤宁宫。

  方皇后对皇帝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处处小心谨慎,尽量温柔体贴,使皇帝的身体很快康复。他每天下床在后花园转悠,呼吸新鲜空气,食欲比以前大有增加。一次,方皇后正在一旁侍候皇帝用膳,嘉靖皇帝却想起以前与曹端妃在一起的日子,不觉怨恨起方皇后的心狠手辣来,他停下手中的筷子,情不自禁地说:“唉,也不知道端妃怎么样了!”

  听了皇帝的话,方皇后心里一惊,变色道:“皇上,她是大逆不道的下贱胚,差点要了您的命,还提她干什么?”

  嘉靖皇帝一听,怒火顿生,将手里的饭碗往地上一摔,愤愤道:“你口口声声说她大逆不道、谋反,可拿到她谋反的证据了么?你和端妃究竟有什么不解的仇恨,你要那样残酷地对待她。如今她已经被你害死了,难道你还不肯饶过她吗?哼!”

  方皇后没有想到皇帝会发这么大的火,吓得浑身直哆嗦。又想到她冒着风险将皇帝救出来,如今却招来这一顿委屈,不由得伏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方皇后的哭泣并没有引起皇上的怜惜,反而激起了他的恼怒,他一拍桌子道:“哭,哭,哭,朕还没有死哩!你想哭,滚到端妃的坟上去哭,不要在这里惹朕厌恶!”又随即喊道,“德兴,走!”

  嘉靖皇帝带着德兴气愤地走出坤宁宫,天色已近黄昏。

  德兴一片茫然地问道:“皇上,还回乾清宫啊?”

  嘉靖皇帝经凉风一吹,气消了许多,他故作神秘地说:“今晚朕带你去个好地方,以后你也跟朕一起住在那里,可安静啦。”

  德兴好奇地问道:“皇上,远不远啊?奴才去喊轿子吧。”

  嘉靖皇帝摆摆手说:“哎,不要,不要,我们慢慢走去。朕多走点路,感到舒畅,明天就会吃两大碗饭。”他们慢慢地走着,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在一座大殿前停下来。皇帝告诉德兴,“今晚就睡在这里,你来过吗?”

  德兴看看四周,好像一次也没来过,疑惑地说:“皇上,这不是宫内的吧?奴才怎么在宫中从来没看见过这座宫殿呀?”

  嘉靖皇帝笑道:“这是西苑,是宫外也是宫内。”

  “啊!”德兴惊讶地道,“皇上,还没叫侍卫哩,怎么不把陆大人带来呀?奴才喊他去吧。”

  嘉靖皇帝扬扬手说:“不要声张,谁也不知道朕在这里,一切等明天再说。”说完便各自睡下。

  当天晚上,陆炳发现皇帝不见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吩咐锦衣卫四处打听。

  一连几天,大臣们都不知道皇帝的去向。内阁大臣翟銮、严嵩、许瓒、张璧都聚在乾清宫等待,要与皇帝商讨国事。这段日子,西北边境仍然吃紧,边陲奏折不断,皇帝却一直不上朝,大臣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大家焦急之时,陆炳对内阁臣僚们说:“皇上在西苑修养,你们到那儿去吧。”

  大臣们一听,都感到惊讶。翟銮说:“走,我们劝皇上快回来,还有好多大事要处理哩,他住在西苑也不方便呀。”于是,四个内阁辅臣坐着官轿到西苑欲接皇帝回宫。

  嘉靖皇帝第二天凌晨起床,令德兴把陶仲文喊到西苑永寿宫。皇帝对陶仲文道:“真人法力无边,你给端妃收收魂吧!”皇帝这些晚上只要一睡下,就会感到端妃在呼唤他,像仙女一样飘到他的面前。他伸手触摸时,那仙女不见了。他多么渴望与端妃重温旧梦啊,但每次一出手,他那美好的愿望就落空。他认为只要端妃的魂灵还在,他就能把她重新呼唤回来,重新搂在自己的怀里,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陶仲文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煞有介事地说:“端妃与皇上情深意切,虽藕断却丝相连。皇上,这是好事啊!贫道祝贺皇上还会遇到红粉知己的,又要走桃花运啦,有端妃保佑啊!”

  嘉靖皇帝听了,心里喜滋滋的,早忘了给端妃做法事的计划,问陶仲文道:“真人说朕又有知己,能让朕知道是谁么?”

  陶仲文神秘兮兮地说:“贫道近观京城西北,见有紫气上升,并不时放出五彩缤纷的飘带,那里必有仙女降临。”

  嘉靖皇帝听得直咽口水,信以为真,生怕把美人弄不到手,追问道:“真人说能找到么?还要等几天?”

  陶仲文完全是信口开河,胡诌了一个紫气仙女,却撩得皇帝迫不及待。为了稳住皇帝,他说:“不几天,不几天。皇上就等着再享艳福吧。”

  嘉靖皇帝暗示道:“就在这西苑,朕不回大内了。”陶仲文走后,皇帝常常望着西北发呆,天天在等着仙女的到来。

  终于听见了脚步声。嘉靖皇帝看见来人,惊奇地问:“你们怎么来了?”原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翟銮、严嵩等内阁大臣。

  内阁大臣们一看见皇帝,齐整整地跪在地上,磕头呼道:“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嘉靖皇帝又不是在朝廷上,内阁大臣们突然以正规的礼仪相见,他还真有点不习惯。大臣们还没有喊完,他便令道:“众爱卿平身。”

  翟銮等三位大臣都站起来,只有严嵩仍然匍匐在地,泪水涟涟道:“皇上啊,臣听说您要住在西苑,这是为什么呢?大明江山怎么能让您住在宫外呢?”他这一喊,另外几个大臣也只得跟在后面附和道:“是啊,是啊,皇上应该回到大内去呀。”

  嘉靖皇帝道:“你们的心朕是知道的,不过,朕想在这里安静一下。至于朝政,你们有事要商量着办,要团结一致,为朝廷效力,不要拉帮结派,互相掣肘。”

  严嵩正待起身,又噌一声跪下,流着泪水说:“皇上的话我们一定牢记在心。不过,皇上啊,这里的条件那么差,怎么能跟大内相比呢?您还是回去吧!”其他大臣哪敢怠慢,立即跪到严嵩的后面,又是一阵附和。

  嘉靖皇帝看着眼前的臣子,心里掠过一丝慰藉,却果断地拒绝说:“朕意已决,休要再劝,你们去吧。”

  翟銮、严嵩等一帮大臣只好坐着官轿离去。严嵩坐在颠簸的轿中,思绪万千。他想皇帝刚刚受到爱妃被害的打击,一个人移居西苑,身边没有女人,那是多么寂寞呀。此时何不用蕃儿小子的第一原则,为皇帝再物色一个端妃呢?不,还要超过端妃!想到此,严嵩即令轿夫向陶仲文的住处显灵宫方向走去。

  陶仲文自别了皇帝回去后,想到自己是一个顶尖修炼的全真道徒,一个禁了色欲的秉一真人,怎么能去帮皇帝寻花问柳?那些滚滚红尘中的脂粉色彩是万万摸不得的。他正在想着这仙女还是让严嵩去给皇帝寻吧,这严嵩就送上门来了。两人如此这般一合计,乐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一早,严嵩与陶仲文分头行动。先是陶仲文到西苑皇帝的居处向皇帝报喜,说经过几天的寻找,仙女已经降临。

  嘉靖皇帝听后喜出望外,要立即驾着御辇迎接仙女。

  陶仲文道:“皇上别急,那仙女可是真正的经过玉皇大帝批准从天宫下凡的。她来以后,皇上要先跟她修炼时日,有了仙风道骨,然后才可与她成就好事。”

  嘉靖皇帝不管这些,只追问她何时能到,自己一定要亲自去迎接。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金黄色马褂、头顶留有两条细辫、貌似仙娃的小孪童手拿写有“玉皇大帝勅”的小黄旗飞降到西苑,陶仲文眼快,立刻对皇帝道:“皇上,小仙童降临!可以去迎接仙人了。”

  嘉靖皇帝走出西苑,远远看见一队车马。道路的两边人头攒动,彩旗飘扬。一排排锦衣卫兵校步伐一致地在前面开路,接着是身着彩服的男女歌舞队,他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飘逸的神态仿佛天上的仙人一样。再后面是五百兵甲护卫的一辆巨大的插有“玉皇大帝”旗帜的豪华舆辇。

  嘉靖皇帝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朕作为皇帝,也没有经历过如此排场豪华的场面,忍不住问道:“那舆辇中坐的就是仙人喽?”

  陶仲文微微点了下头说:“皇上看见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那浩荡的队伍行近。嘉靖皇帝的御驾随着那辆豪华的舆辇一同进入西苑,皇帝早早伸出头来,望着舆辇,想先睹为快,可那辇内的仙女迟迟不肯露面。陶仲文示意皇帝先到宫殿里坐好,然后那仙女才能飘然而至。

  为了能早点一睹仙女的芳容,嘉靖皇帝心甘情愿地听着陶仲文的摆布,乖乖地坐在龙椅上,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外。

  这时,陶仲文和严嵩陪着仙女走进大殿,嘉靖皇帝看到仙女的头上盖着一块新娘般的红盖头,心里又喜又恼,恨不得一把将它挑开。那仙女慢慢地跪在皇帝的面前,隔着头布行见面礼。皇帝赶紧说:“免礼,免礼!”同时用手示意严嵩将那盖头布揭开。

  严嵩立即喊来一个小仙童,让他去揭仙女的头盖。小仙童上前将红布一揭,大殿内立刻光芒四射,艳惊群臣。嘉靖皇帝的眼睛被震得晕眩一片,他用手揉了揉,凑上前去看天上的美人,只觉得她的头上有一层彩色的光环。

  “本仙女叶玉娘奉玉皇大帝之命,特来侍候皇上,请皇上笑纳!”一阵莺歌似的声音传入皇帝的耳朵,嘉靖皇帝至此还没看清她的面貌,但一听这声音就醉了。

  皇帝定了定神,视线清晰了许多,细看眼前的仙女,果然容貌不凡。只见她粉脸香腮欲羞还止,迷人凤眼秋波荡漾。头戴紫薇桂冠,金光闪闪,身佩红裙绿衩,瑞气粼粼。鸾带腰中系,蛮鞋足下蹬。英姿四射,艳丽逼人。

  嘉靖皇帝吞了吞口水,无比欢喜地道:“朕有幸与仙人相遇,喜悦之情无法言表。昔日汉武帝告柏梁台,置承露盘,终未见仙人下凡,朕今天胜似汉武帝了。”说罢,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严嵩、陶仲文看皇帝如此高兴,跟着大笑。严嵩趁机道:“皇上,有仙女伴修,还是回到大内去吧!”

  嘉靖皇帝立刻变色道:“就因为朕有幸得到仙人,才在西苑这块清静之地修炼的。”嘉靖皇帝有了美人,不想与大臣们多聊,于是推辞说,“朕本想留你们吃饭的,但这儿百废待兴,这吃饭以后再说吧。”

  严嵩知道皇帝已经迷恋上叶玉娘,招呼陶仲文,带着庞大的护送队伍回宫去了。



移居西苑 不忘求欢



  嘉靖皇帝慢慢地站起来,叶玉娘立即迎了上去,他准备搀扶皇帝的,谁知皇帝一个趔趄,竟扑在了她的身上。他们如胶似漆地搂抱在一起,紧紧的,紧紧的,谁也不愿意松开。

  嘉靖皇帝好不高兴,立即令司膳中官做出精致的佳肴,特别叮嘱为自己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的蟠龙菜一并呈上来供仙女品尝。

  皇帝看着眼前的美人,又怕自己将来吃不消,主动讨教道:“仙人长得如此肌润肤白,这其中一定有秘不宣人的养生之道吧?”

  叶玉娘羞答答地偷觑一眼皇帝,娇声燕语地说:“本仙女在天宫太上老君那儿学了一种炼丹术,吃了这种丹药,身体会立刻强壮。”

  嘉靖皇帝眼里放着渴望的光:“真的?朕就指望仙人的丹药呐。朕会跟着仙人好好练功的,你可别保守哟。”

  叶玉娘的樱桃小嘴一撇,笑而不露地说:“玉皇大帝说过,地上的皇帝就是天宫派去的命官,被凡间称为天子,只要他们的道行修炼得好,是可以长命百岁的……”

  这话正中皇帝下怀,还没等她说完,嘉靖皇帝迫不及待地问道:“玉皇大帝叫朕修炼什么道行呢?有没有明确指示?”

  叶玉娘不慌不忙地反问道:“皇上认为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如果玉皇大帝将修炼的内容都说出来,那不人人都可以长命百岁啦?所谓生死富贵,天地造化,就是要一个人自己去领悟的,谁悟通悟透了,谁就可以长命百岁。”

  夕阳西斜,蝶飞鸟鸣,太阳的余晖照射出缤纷繁华的彩霞,由此笼罩下的西苑五彩缤纷,富丽堂皇。嘉靖皇帝看到叶玉娘雪白的脸色透着淡淡的红晕,粉嫩得似五月的桃花。他忘情地盯着她看,直看得仙女低下了头。

  这时,宫女将红布盖着的方盘端上来。嘉靖皇帝与仙女叶玉娘两人对饮。他指着盘中的菜肴向仙女介绍说,这是雪里透红,跟你现在的脸色一样;这是肌嫩肤白,是上等的莲藕烧成的;这碧水清莲实际上与莲毫无关系,是精选的青菜做的……看,这就是朕特别谕令的那道蟠龙菜!是吃肉不见肉,外表粗糙,内里细腻,吃到嘴里滑嫩爽口,油而不腻。

  那叶玉娘瞪大眼睛听着,好奇地问道:“皇上为何对这蟠龙菜如此了解呢?”

  嘉靖皇帝一怔,心想当着仙女怎么能讲出自己当年坐囚车,吃着这红薯般的食物到北京抢夺皇位的实情呢,于是灵机一动道:“这是朕特别爱吃的一道菜,时间一长就了解得多了,朕还亲自看他们做过哩。”皇帝说着,亲自往叶玉娘的酒杯里斟酒,他边斟边说,“这是朕专门为你准备的宫廷玉酿,酒性平稳得很哩。”

  玉娘羞怯地接过酒杯,一不小心将那柔嫩的玉指碰到了皇帝的大手,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已经喝了两口酒的她,脸色变得愈来愈红,情不自禁地对皇帝含笑传情,秋波暗送。

  嘉靖皇帝装着不解的样子,端着酒杯频频劝玉娘多喝一些,说这酒就是天上的玉液,月宫里的琼浆,只配仙人饮用。叶玉娘每次用小嘴抿一点,然后望着皇帝含情一笑。此时嘉靖皇帝又端起酒盏与她碰杯,她迎上去,轻轻一碰,然后一仰头喝个干净,随即从自己的腰兜里拿出一个小香袋打开,用纤细的手指从中夹出一粒金光灿灿的小丸子,对皇帝说:“皇上,请把它服下吧!一会儿你就会感到它的神奇的。”

  嘉靖皇帝接过来一看,那小红丸在手中如金子般熠熠生辉,闪着灵光。他疑惑道:“这就是太上老君炼的金丹,朕喝下去能化吗?”

  叶玉娘妩媚地说:“皇上是天子,是仙人哩,自然喝得的。以后本仙女就会按着太上老君的秘方给皇上炼制更多的仙丹,保证皇上喝了天天像神仙一样快乐。”

  叶玉娘看见皇上如此高兴,又站起来为皇帝把盏,帮助皇帝将那粒金丹服下去。

  不一会儿,嘉靖皇帝感到体内的神和气在涌动,仿佛喊着、冲着、拼杀着,让他的身体既躁动又有力。他看看外面,不觉夜幕降临,宫中的侍从也不见人影,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与仙女两人。望着眼前媚态四溢的仙女,皇帝不由得想入非非,心驰神往。皇帝慢慢地站起来,叶玉娘立即迎上去,她准备搀扶皇帝的,谁知皇帝一个趔趄,竟扑在她的身上。他们如胶似漆地搂抱在一起,紧紧的,紧紧的,谁也不愿意松开。想必是仙女给的那粒金丹起了奇效,嘉靖皇帝终于无法克制自己,将仙女叶玉娘按在身下……皇帝早已把心爱的端妃、讨厌的皇后都抛到天外去了。

  第二天一早,方皇后来到永寿宫时,皇帝还没有起床。昨晚,那个不同凡响的夜晚,那一粒神奇的金丹,使皇帝孱弱的身体变得像猛虎一样,他抱着美人整整消受了一夜,现在自然和美人酣睡不醒。

  方皇后不知就里,在殿里等得甚是无聊,想冲到皇帝的寝宫去。德兴一把将她拦住说:“皇后恕罪,皇上吩咐奴才,任何人不得入内。您等会儿吧。”

  这时,老太监崔文挎着一摞子奏折也来到西苑,他一进门看见方皇后,大吃一惊,忙跪在地上道:“奴才给皇后请安!”

  方皇后平素不喜欢崔文,见他跪拜,心里老大不舒服,面无表情地说:“起来吧,没必要行那么大的礼。”

  崔文还是堆着笑脸对皇后道:“皇后也这么辛苦来看皇上,您有什么事给奴才吩咐一声,奴才就去办了,不用皇后跑这么远的路。”

  方皇后不动声色地说:“难得你这么忠心,我的心你能带给皇上吗?”

  崔文一听,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这时,皇帝穿着龙袍出来。他本来还想睡一会儿的,听到外面的声音,依依不舍地把仙女留在床上,自己提前起床。走出寝宫,一眼看到皇后,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皇后、崔文都要向他请安,他摆摆手,表示免礼。随后叫着德兴到醮坛前烧香去了。

  崔文将带来的奏折工工整整地摞在龙案上,等着皇帝批阅。自发生宫变以来,皇帝就没有好好看过奏折,也不上朝,朝廷的大事都由阁臣代理。正直的大臣希望皇帝亲躬政事,给臣僚们指明方向。这次崔文到西苑,就是翟銮逼着他来的。

  皇帝退到西苑,严嵩则把首辅大臣翟銮不放在眼里,遇事独断专行,引起文武百官的反感。如给皇帝送一个妃子,强行调令锦衣卫,御林军,临时征招数百居民载歌载舞,以壮大声势。内阁大臣个个反对,但严嵩却一意孤行,使皇帝纳妃的事全城皆知。

  嘉靖皇帝烧香完毕,回到殿堂第一件大事既不是关照方皇后,也不是静下心来审阅奏折,而是下谕,册封仙女叶玉娘为瑜妃,将紫云轩改为宜春宫,由瑜妃居住。

  方皇后听此,气得七窍生烟,“哼”的一声站起来,边走边愤愤不平地说:“刚刚死了个端妃,又弄来个瑜妃,皇上什么时候才能顾一下臣妾呢?”说着泪水流了出来。

  嘉靖皇帝听后,一拍龙案道:“站住!你要干涉朕的事,是吧?你的心里谁都容不下,还能容得下朕吗?哼!”又对着寝宫喊道,“瑜妃,出来让皇后看看,朕又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还怕她不成?”

  瑜妃早已在寝宫内打扮停当,听皇帝的口令,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她往那儿一站,殿堂里顿时四壁生辉,清香弥漫。方皇后自愧不如,羞恼地冲出宫殿。

  嘉靖皇帝得意洋洋地说:“看看,那讨厌的女人不战自退,朕的这一妙招高吧?”

  在场的人不知道怎么回应,还是崔文附和道:“原来皇上是故意那样做的,奴才还没看出来哩。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嘉靖皇帝又恢复了昨晚的兴奋,他坐在龙椅上对叶玉娘说:“来,仙女瑜妃,朕要抱着你。”皇帝将瑜妃抱在怀里,手里拿着奏折审阅。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是夏言的上奏。夏言听说皇帝在宫变时受到惊吓,特上奏对皇帝表示慰问。对夏言在千里之外仍然不忘自己,皇帝的心里生出一丝感激。又看了几本折子后,皇帝突然“哦”的一声,要放下瑜妃细细审看。那瑜妃的玉腕吊在皇帝的脖子上,皇帝又不忍心叫她放开,只好边抱着她边细读奏折。原来这是御史叶经的奏疏,他痛斥严嵩暗自结党,谋私受贿,卖官封爵。还有一本是吏科给事中周怡上奏请求弹劾严嵩、翟銮的,称他们在内阁中独断专行,滥用职权,是一窝贼臣,理应罢黜。嘉靖皇帝不觉“唉”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他们是贼臣,朕不成了贼君了吗?”

  正在皇帝怀里想入非非的仙女叶玉娘听到,摇着皇帝的颈脖问道:“皇上怎么啦,什么贼君贼臣的?”

  嘉靖皇帝回过神来,顺口说道:“朕的事女人不管。”不过,这下倒提醒了皇帝,自己怀中的仙女是谁送来的?严嵩啊!严嵩能在朕最空虚的时候替朕着想,帮助朕排忧解难,要不是严嵩,自己能消受天庭下凡的仙女吗?便提起朱笔在周怡的奏本上批示道:妄图挑拨君臣关系,杖罚,锢于狱中。而叶经的奏疏则留中不发。

  仙女叶玉娘坐在皇帝的怀中,乜斜着眼睛将奏本上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记在心里,只等着机会向严嵩通风报信。

  严嵩起先只是听说有人要弹劾他,一直不知是何人。今天他得知真相后,对周怡、叶经怀恨在心。周怡已被打入大牢,可叶经呢?皇帝为什么留中不发?这不是相信他的奏疏了吗?严嵩为此寝食难安。

  不久,御史叶经离开宫廷,被派往山东主管乡试。严嵩眼看机会到了,吩咐手下的爪牙在叶经的办公室内搜索他的手稿,又将那些手稿的内容断章取义,凑成一本上疏皇帝,说叶经讥笑皇帝崇道弄神,不顾国事,实是无能之辈。

  嘉靖皇帝看后,气得七窍冒烟,叶经忠心耿耿的印象被彻底打乱了。他不问青红皂白,立即派锦衣卫追到山东,将叶经逮捕送回京师,罚以廷杖。

  在对叶经行刑之前,严嵩买通行刑吏官。皇帝的本意是以杖代罚的,结果在行刑时,那些吏官操起大杖狠狠地重打,百杖尚未打完,叶经已魂归西天。

  叶经的上疏使严嵩很是震惊,要不是仙女叶玉娘秘密报信,还不知道是啥结果哩。严嵩要吸取教训,他想自己在没有当权以前虽然对太监有所拉拢,建立了一定的关系,但现在有必要再巩固这种关系,使那些太监像叶玉娘一样忠诚自己,将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报告给他,那样的话,不就可以未雨绸缪,轻松应付皇帝了吗?



翟銮致仕 瑜妃情移



  他为什么如此高兴?叶玉娘已经被皇帝破了身,从此他就能毫无顾忌地与皇帝一起吃“大锅饭”了!现在还是深夜,赵文华迫不及待地将叶玉娘抱到床上,共筑美好的梦境。

  皇帝移居西苑,生活有滋有味。仙女瑜妃不但给他带来愉悦,而且手中还握有太上老君的金丹秘方,真是万幸呀!当初他决定移居这里,是听了陶仲文的劝告,想一心修道,成为真正的“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他将陶仲文留在宫中,一有时间就请他讲解道经。陶仲文受到邵元节的教诲,已经掌握了皇帝的习性,知道他对于补阳壮身,长生不老特别感兴趣,所以重点给他讲授修炼养性之道。对道教要求在修炼中的主静、主诚、主敬等规定,嘉靖皇帝是一百个能够做到,但有一个问题却长期困扰着他,使他十分茫然。这天,皇帝鼓足勇气对陶仲文道:“真人所说的修行戒律,不管哪一条朕都能做到,只是有一条,不知真人可有补救办法?这戒色……古人说得好啊,无色路断人稀,朕实在不忍心把它戒掉。”

  陶仲文已经在邵元节那儿得到传承,深知嘉靖皇帝既想修道成仙,又想满足色欲。现在皇帝向他寻求补救办法,他怎么能扫皇帝的兴?他灵机一动,轻松地对皇帝说:“道教的所谓戒色只是一般的说法,我的师傅黄太初曾告诉我说,修道的人,并不需要绝对禁止女色。他以自己的经验修炼,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岁数,少说也有一百八十多岁吧。”

  嘉靖皇帝“啊”了一声,巴不得自己立刻成为黄太初一样的人物,他说:“邵真人曾说过采阴补阳可以强身,不知陶真人还有什么高招?”

  陶仲文正准备给皇帝传授这些知识,不想皇帝自己说出来,于是顺势道:“当然,采阴补阳是道家的内修秘法,一般的道人是不懂得的。不怕皇上见笑,贫道就没有修炼此种功法。师傅只是传授一些理论给我们,并不要求我们修炼,所以有什么感受,贫道是不知晓的。不过,对修道的人来说,能禁绝女色是再好不过的了。不禁也可以,但要牢牢记住‘老阴耗精’的戒条,万万不能轻犯啊。”

  嘉靖皇帝听后好像受到什么启发似的连连点头。陶仲文意味深长地说:“皇上请放心,有仙女的指引,你的一切都会好的。”

  嘉靖皇帝望着陶仲文哈哈地笑着说:“这多亏了你和严嵩的操劳啊,朕是不会忘记你们的。”说着,他想起仙女昨天晚上给他服用的金丹,想起叶玉娘给他的快乐,欲向陶仲文请教她那金丹是如何炼成的。但转而一想,太上老君的方子,陶仲文怎么会懂呢?于是打住话头,又道:“真人,朕有点不明白,你看西天的紫气说有仙人,怎么到头来却是严嵩找到的呢?”

  陶仲文解释说:“皇上有所不知,贫道乃是修行之人,虽然能够发现仙人的足迹,但当我一发现这是女仙时,就不宜自己亲自去找,而要找个代理人去。于是贫道就委托给严嵩了。据严嵩所讲,那叶仙女从天宫降下来时,地上的一片青草都被烧焦了。”

  皇帝“哦”了一声说:“原来陶真人费心了!”不过几天,皇帝谕令,晋道士陶仲文少傅兼少保,享受正一品俸禄。

  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初,皇帝一心修道,长期不视朝政,宫中大事多由严嵩主持。但严嵩在内阁中并不是首辅,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首辅翟銮对皇帝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为人处事谨小慎微,奉行以和为贵的原则。严嵩早就想将翟銮放倒,自己爬上首辅的位置,无奈要想找到翟銮的毛病就像鸡蛋里面挑骨头一样困难,即使这样,严嵩仍然没有放弃。

  这一年,朝廷举行殿试,翟銮的两个儿子都参加考试。揭榜那天一看,首辅的大小儿子皆榜上有名,荣中进士。翟銮高兴得无法形容,在内阁碰面时还特邀严嵩赴宴。但不几天便有消息传到严嵩耳朵里,说翟銮的儿子在考试时舞弊,那两个进士都是冒牌货。

  翟銮也听到这种传言,他对严嵩说根本没有这种事,哪能舞弊呢?为了使这一谣言不再传播,他请严嵩出面帮助压一压风声。

  严嵩听到这个消息如获至宝,他怎么会帮助翟銮去压风声呢?他做的是相反的工作,暗地里找到主考官询问,暗示,从风源上加大风声的强劲,很快使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首辅翟銮的儿子依靠舞弊考中了进士。舆论造好了,严嵩看准时机,便将翟銮支持儿子殿试舞弊,弄虚作假荣中进士的罪行奏给皇帝。

  嘉靖皇帝虽然躲在西苑静修养性,却也注视着朝廷里的动态,他看了严嵩的奏疏,将静修的一点道行全气跑了。严嵩在他心里正当走红,他相信严嵩的忠诚,根本不考虑这奏疏的真假,只想到翟銮身为内阁首辅,朝中要臣,竟然支持儿子弄虚作假,这还了得?按律法讲欺骗皇上是要判死罪的,但皇帝看他身为老臣,又是首辅,一气之下,谕令翟銮致仕回乡。

  严嵩看到皇帝终于罢免了翟銮的首辅职位,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一时兴起,他让夫人欧阳氏亲手去做皇帝最爱吃的蟠龙菜。欧阳氏本来不是湖广安陆人,哪里懂得做这种菜的程序?她左右打听才在皇宫里找到这菜的发明人詹厨师。蟠龙菜做好后,严嵩亲自送到西苑,一脸得意地说:“皇上,您看微臣给您送什么来了?”

  嘉靖皇帝初入西苑,总感到有些落寞,听见严嵩的声音,兴高采烈地走过去,当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脸色大变,惊问道:“严爱卿是讥笑朕现在像当年进京一样么?”

  严嵩一听,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理解,慌忙跪在地上叩头道:“皇上误会,皇上误会了!微臣只是考虑皇上喜欢吃这道菜,没有其他意思。”吓得头上直冒冷汗。

  嘉靖皇帝“哼”的一声走开了。

  严嵩爬着跟在皇帝的后面说:“皇上,微臣真的没有想到那些,是臣该死,这菜还是热乎乎的,您就吃了吧!”

  站在一旁的仙女叶玉娘看到直冒热气的蟠龙菜,光亮鲜嫩,味香色美,不明白皇上怎么会发火。她感到好奇,兴奋地说:“是啊,是啊,皇上就是喜欢吃这种菜哩,难得严大人有这般孝心。皇上,你怎么不高兴呀?这菜趁热才好吃。”

  嘉靖皇帝看到仙女这般喜欢,不想让她扫兴,又想到陪伴自己的佳人也是严嵩敬献的,何必因这点小事难为他呢?于是接着仙女的话道:“好,好,只要你喜欢,朕就不说了。严嵩,朕就免你这一次吧!”严嵩趁机溜走了。

  叶玉娘越听越糊涂,怎么严嵩来送蟠龙菜还有罪呢?她忍不住问皇帝道:“严大人送这么好吃的菜,皇上怎么还生气呀?”

  嘉靖皇帝将玉娘往怀里一搂道:“仙女不知道吧,朕就有这个坏脾气,不喜欢受人之惠,更讨厌受贿。你知道了吧!”

  叶玉娘懂事地点点头,赞扬皇帝说:“我在天宫听玉皇大帝讲,皇上是个严于律己的好君主,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小人,你只要修行好,就一定能长命百岁。”

  嘉靖皇帝刚才的怒气被仙女这一说,竟然烟消云散。他站起来突然抱着叶玉娘原地转起来。叶玉娘娇柔地喊着“哎呀,好晕,好晕,快放开我。”嘉靖皇帝越转越有劲,一直转个不停,转着转着,自己也晕得直打趔趄,两人同时倒在地上。皇帝趁机将仙女抱得紧紧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又将嘴抵在她的耳根小声说:“朕还要吃金丹。”

  叶玉娘笑笑道:“我下凡来,太上老君只给了这几粒。不过,我们可以自己炼的。皇上,你愿意学吗?我可以教你。”

  嘉靖皇帝早就有学炼仙丹的想法,经叶玉娘这么一点,心里对炼丹更是痒痒的。况且这炼丹师傅又是绝色仙女,有她陪着,白天养眼,晚上养神,岂不是比神仙还快乐?就冲着这快乐,嘉靖皇帝日日夜夜守在西苑宫殿里,白天跟叶玉娘炼丹,夜里与叶玉娘淫乐,什么朝廷政事、边关防务通通抛在了一边。

  这几年西北边关连连告急,嘉靖皇帝皆不着手处理,使得鞑靼各部对中原虎视眈眈。位于西北部的蒙古地区本是游牧经济,仅盛产羊肉马奶,其他物资十分匮乏,全依赖中原供给。到达延汗后期,蒙古各部落不时南下俘虏人口,抢劫财物,造成双方边境十分紧张。为了边境的安宁,明廷果断中止了双边的贸易关系,对其进行经济封锁。至俺答时期,蒙古的一些部落头领认识到,这种经济封锁对蒙古经济和牧民生活的危害性是不可估量的。他们纷纷派出使者奉书给皇帝,表示愿意臣服大明,请皇帝赐官封爵,允许每年进贡,开放长城关口,恢复互市贸易。可是严嵩却以“寇情多诈”为由,唆使嘉靖皇帝断然拒绝俺答通贡互市的合理要求,并悬出赏格,要以重金购买俺答等部族头领的首级。

  严嵩将翟銮扳倒当上内阁首辅不久,鞑靼小王子带领万人骑兵大举犯边进攻。边境危机的奏报一份接一份传到京城,守边大臣再三请求朝廷增加军饷,以鼓励兵士抗敌作战。但是严嵩对这些奏报熟视无睹,也不送予皇帝阅览。边防军得不到朝廷的声音,便疏于抵抗。鞑靼小王子的骑兵所向披靡,不几日便由万全右卫(今河北万全县)进入,直掠蔚州(今河北蔚县),抵达完县,对京城形成包围态势。那些鞑靼骑兵将阵势摆开,肆无忌惮地烧杀掠抢,老百姓的粮食、棉花、衣服和日用品都被抢掠一空。这一刻严嵩才着急起来,速速禀报嘉靖皇帝,说鞑靼大兵临城,边防危急。

  嘉靖皇帝天天与仙女叶玉娘修身炼丹。那仙女教授皇帝用未成年少男少女的凌晨第一次尿液,俗称混沌童子尿,和着人参、铅粉蒸炼,炼到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可得红丸一粒,这就是所谓的“性红丹”,并称经常服用它,可以强身健体,长生不老。

  嘉靖皇帝初学时,只是觉得跟着美女好玩,但学到一定程度,掌握了一定的方法后,有了自己的心得,对炼丹越发痴迷,坚持不辍,并制定了严格的标准。这天晚上,叶玉娘准备将炼成的第一粒“性红丹”侍候皇帝服下,让他亲自体验这种丹药的效果,哪知皇帝犹豫不定地说:“还是让严嵩先服用吧。”

  叶玉娘惊奇道:“这是皇上专服丹丸,岂能让大臣用?”不过,她马上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又劝说道,“皇上,这丹药安全得很,让他服用不是太可惜了吗?”

  嘉靖皇帝立即变色道:“朕说叫他服,他就得服!他会将效果告诉朕的。”

  严嵩接过新炼的丹药,手不住地颤抖,嘴里却不住地说:“谢皇上恩赐……谢皇上恩赐……”他回到家里,像一只被用来做试验的小猫一样,果然认真地服用了“性红丹”,并细心体察。第二天一早,他给皇帝上奏道:“臣服用了丹药,感觉浑身躁痒异常,无法忍受……”

  瑜妃叶玉娘听了严嵩的感受,顶着皇帝训斥的压力,又重新改变配方。她将里面的铅粉减少一些,加大童子尿的浓度,炼出的丹药经严嵩服用后称,开始还感到浑身燥热难受,但过了一会儿便有了不同寻常的快感,血管里燃起对异性的渴望。严嵩的夫人欧阳氏年老体弱,他已弃之不用。那天晚上,在一片混沌的欲望燃烧下,严嵩将府内一名十六岁的漂亮侍女奸淫,并顺水推舟地干脆将她纳为小妾。

  皇帝和瑜妃看到严嵩报告的结果,欣喜异常。叶玉娘有意亲自体验皇帝服用的功效,在晚饭后给皇帝服用一粒。那新炼制的“性红丹”钻到皇帝的肚子里,不到一袋烟的工夫,皇帝便用色迷迷的眼神盯着她。她感觉到皇帝的异常,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突然,皇帝像猛虎一样,向她扑来,那种疯狂劲儿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嘉靖皇帝急迫地顾不上给她宽衣解带,直把她的内衫内裤撕裂成条,将她裸露的胴体放倒在床上,嘴唇对着她的小口哧哧狂吻,并慢慢向下移动,经过她的柔软滑腻的乳沟、孕动香艳的肚脐,直抵那一蓬黑亮的草地……

  叶玉娘的大脑混沌一片,迷蒙蒙的无边无际,身体在轻轻旋转,缥缈升空,就是天上的雷声也无法惊醒这虚无的幻觉。皇帝开始在她的胴体里显示其摧枯拉朽的神力,那神奇的“性红丹”给他提供的原动力,使他的身体刚劲快速地律动着,以皇帝的气魄探索着魔体的奥妙。是的,叶玉娘给他展示出无尽的奥妙,使举世的大帝牢牢地吸附于自己的身上不能自拔。她旋而从混沌里走出来,才发现自己的身上香汗淋漓,嘉靖皇帝则气喘吁吁,她于是莺声燕语地问:“皇上,你感觉还好吗?”

  嘉靖皇帝此刻正沉溺在无比的欢爱之中,那莺声燕语只能算作一段悦耳的音乐,是不需要语言回答的。他一味地埋头苦干,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使臀部的律动有丝毫停止。听不到皇帝的回应,叶玉娘心里有些失望,但想到躺在自己玉体上的是大明的真龙天子,又不敢将那失望表露出来。

  一夜的律动从来没有停止过。渐渐地,叶玉娘的身体已感到乏软,昏沉沉打不起精神,便小心地对专心致志的皇帝道:“皇上,累了休息会儿吧!”

  嘉靖皇帝仍处在兴头上,此时他敛足内气,聚精会神,一心要将那混沌的宇宙大堤摧毁,要使那滔滔洪水一泄而下。叶玉娘哪里知晓皇帝的雄心,生怕这样毁坏了他的龙体,再三催促道:“皇上,休息一会儿再来吧,臣妾既然下凡来,就是你的人啦。”

  嘉靖皇帝在关键时刻最是怕人这样捣乱的,只觉得仙女的莺声燕语似猛虎的咆哮,他身体一软,精气泄尽,那使宇宙洪荒倾泻而出的幻象瞬间破灭。他恼怒地吼道:“你个贱货,朕对你是多么专心,你知道吗?哼!”皇帝怒气未消,穿衣下床,深更半夜的拂袖而去。

  叶玉娘看着皇帝离去,倒并不想低三下四去求他。如果这样怎么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呢?她决定教训一下这个性格无常的皇帝。她立刻起床,穿一身白衣,手里拿着飘着丝带的白色风筝,悄悄溜出宫殿大门,绕到屋后。只见叶玉娘好一身功夫,眨眼之间蹬窗攀椽直蹿屋顶,她站在高高的宫殿顶上,将早已准备好的风筝顺着秋风放飞,嘴里喊道:“皇上……我去了……”凄切的声音一直在天空回荡。

  嘉靖皇帝站在宫殿的前面,忽听一阵凄惨的喊声,抬头一看,只见清朗的夜空飘着仙女的白裙,向西南方向,一会儿就不见了。皇帝身上打了个冷噤,心想是玉娘飞了么?转身便向寝宫跑去,到床前一看,哪里还有玉娘的影子?他又出来往屋顶看去,乃被一片夜空笼罩,什么也没有。他有些失望了,又沿着大殿周围寻找,连叶玉娘的一根头发也没发现。他颓然回到寝宫,不安地倒在床上。皇帝最是相信神仙鬼怪的,对叶玉娘是仙女的说法本不怀疑,刚才天空中的喊声更让他深信不疑。

  叶玉娘在皇帝进屋的片刻跳到地上,一溜烟飞过院墙回到自己的居处宜春宫。想了想,又觉呆在这里不妥,万一皇帝找来怎么办?便又飞身过墙,直奔赵文华的府第。

  那赵文华本是通政司里的一个小官,自从严嵩篡权,拜严嵩及其妻子欧阳氏为干爹干娘,便成为严嵩手下的得力爪牙,在朝廷逐渐显山露水,飞扬跋扈。那叶玉娘怎么会跟赵文华认识的呢?

  原来赵文华有个堂叔叫赵炳贵,跟他年龄相仿,与叶玉娘相恋。赵文华发现叔叔的恋人天生丽质,美艳绝世,一心想从叔叔的手中将叶玉娘夺过来。但叶玉娘与赵炳贵情深意切,哪会把他这个小侄儿放在眼里?赵文华想叶玉娘想疯了,有事无事都往叔叔家跑。有一次,他到叔叔家时,正好赵炳贵要出去,交代赵文华在这儿安心玩,等他回来一起进餐。

  叔叔一走,赵文华打起了叶玉娘的主意。他先缠着叶玉娘玩骰子,故意将身上带的银子输给她。叶玉娘赢了银子,兴奋得脸上红扑扑的,越发俏丽好看。赵文华面对绝色佳人,忍无可忍,猛然扑将上去在她身上一阵乱摸,臭嘴则向玉娘的脸上靠来。叶玉娘不顾一切地挣扎,赵炳贵办完事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赵文华情知不妙,灰溜溜地逃走,从此,对叔叔恨之入骨。

  一次黄昏,赵炳贵与叶玉娘到郊外踏青,这消息被赵文华知道了。他带着利剑事先藏在道旁的草丛里,等叔叔走过,突然蹿出,还没等赵炳贵看清是何人,他的头已经落地。叶玉娘见此情景,吓得瘫痪在地,用双手蒙着脸不敢看人。他走上前去,拨开叶玉娘的双手,温情脉脉地说:“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叶玉娘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她一脸诧异,抬起头来,不错,正是赵炳贵的亲侄儿赵文华。

  叶玉娘不语,赵文华反而恐惧起来,他举起利剑,想把眼前的知情人杀掉,以除后患。正要下手时,叶玉娘柔情似水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他手中的利剑无力地落下来,心里叹道,他确实怜惜这个天下绝色的美人儿啊!

  从此,叶玉娘与赵文华之间有了瓜葛。叶玉娘感激他的不杀之恩,想与他相好,赵文华却想方设法躲着她,再也不想占有她了。两人就这样藕断丝连,若即若离,竟亲如兄妹一般。巴结上严嵩后,赵文华一心想在嘉靖皇帝面前露一下脸,研究皇帝的喜好,发现皇帝其实只有三大爱好:美女、崇道加丹药。

  原来赵文华躲着叶玉娘,并不是什么高风亮节,而是另有打算:他想把叶玉娘献给皇上。

  想到叶玉娘,赵文华便觉得把叶玉娘当美女献给皇帝,太委屈她了。她是超级美女,是仙女,对,就是仙女!赵文华心想别人献美女,我就向皇帝献仙女,这是高人一筹的策划啊。但怎样进献,让他大伤脑筋。他仅仅是个小官,怎么能见到皇帝?这时候,他想到了陶仲文。

  陶仲文得知赵文华的打算,高兴得合不拢嘴,但他对赵文华道:“要当仙女进献,她还得学点仙人的本领,身上要有一股仙气,这样皇帝才能相信。”赵文华一听茅塞顿开,立即叫叶玉娘跟着陶仲文学仙崇道,习经炼丹,不出一月便大有长进。哪知当赵文华正要将叶玉娘进献给皇帝时,却发生了杨金英弑杀皇帝的“宫变”,这件事只得暂时作罢。

  嘉靖皇帝移居西苑后,只有严嵩可以随时见到皇帝,然而一个叶玉娘,却将严嵩、陶仲文、赵文华三个男人连在了一起。

  今晚,赵文华又一次看见叶玉娘时,激动地站在那儿愣了半天。他上前一步抱着叶玉娘高高地举过头顶。他为什么如此高兴?原来叶玉娘已被皇帝破了身,从此他就能毫无顾忌地与皇帝一起吃“大锅饭”了!现在还是深夜,赵文华迫不及待地将叶玉娘抱到床上,共筑美好梦境。

  嘉靖皇帝阅览着严嵩送来的加急奏折,眉头直皱,怎么让小鞑靼打到京城边上了呢?回顾身边又不见一个人影,只自己一人,孤零零的。他便将奏折往案边一推,到旁边的醮坛前烧香拜神去了。

  此时严嵩进到殿堂,见皇帝正在烧香磕头,故意叫道:“臣严嵩叩见皇上!”

  嘉靖皇帝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又责怪自己拜神不集中,分了心,对天地不虔诚。他对严嵩看也不看,只管自己对着醮坛磕头诵经。严嵩便也放下公事,在皇帝的后面跪下,和皇帝一起拜起来。

  嘉靖皇帝看着严嵩虔诚的样子,心里的气顺了一些。他从坛前站起来,劈头便问严嵩道:“看见瑜妃没有?她从朕这儿飞走了。”

  严嵩吓得目瞪口呆,仙女瑜妃可是自己给皇帝亲自送来的呀!她哪能随便违逆皇帝而离开呢?他立刻跪在皇帝面前说:“皇上恕罪,臣还不知此事,等臣去查清楚,再禀报皇上。”

  嘉靖皇帝却异常大度地道:“不必了,她是仙女,来去自由,朕怎么管得了她呢?”

  严嵩跪在那里连连掌自己的嘴巴道:“臣该死,这是臣的责任,皇上,您对臣怎么处罚都可以,但皇上应该饶过瑜妃啊,臣只要发现她的踪影,就叫她来给皇上认罪。”

  嘉靖皇帝平静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哎,宣大的总督是谁呀?”

  严嵩诚惶诚恐地回答说:“是翟鹏。”

  严嵩与翟鹏的关系不和,此时因尚未弄清皇帝对翟鹏的看法,所以不敢对翟鹏随意褒贬。

  嘉靖皇帝“嗯”了一声,便回到龙椅上,拿起朱笔在那本边防危急的奏折上批道:京城宣布戒严。将放贼入境的宣大总督翟鹏、巡抚蓟镇佥都御史朱方逮捕到京。

  严嵩看了皇帝的批文,心里窃喜。在这之前,他始终认为翟鹏与翟銮有某种私亲关系,今天算是把他们彻底根除了。他回到大内,在宣布全城戒严的同时,派锦衣卫连夜赶到宣大和蓟镇,将翟鹏、朱方缉拿归案。朱方死不承认自己失职,直喊冤枉,被活活杖死。而翟鹏则被谪戍到边远蛮荒之地。



仙女回归 卖官纳贿



  当他看到在那万人的送行队伍中,一驾金光闪闪、彩带飘扬的豪华舆乘正向这边驶来时,他的双眼仿佛穿透了华舆,看到了无与伦比的天仙,心中的热血阵阵上涌,体内积郁的思恋情欲顷刻间就要爆发出来。

  面对外族的入侵,朝廷仅仅宣布京城戒严,并不进行反击,任由鞑靼小王子在内地抢劫百姓财物,闹得边关鸡犬不宁,宫廷内外一片哗然。嘉靖皇帝躲到西苑很少谋政,人们都怪严嵩抵抗鞑靼的态度不坚决,一时间朝廷掀起一股状告严嵩的小高潮。但皇帝深居简出,只跟严嵩、陶仲文来往,崔文、德兴等太监也被严嵩收买,一般朝廷官员根本见不到皇帝,要想将奏疏递给圣上,比登天还难。即使这样,仍然有人想方设法将奏折送到了皇帝的手中。

  嘉靖皇帝一看见这些奏折心里就烦。他看到年近七十的严嵩为了替自己分担忧愁,从早到晚都睡在西苑的板房里值班,代行处理朝中繁杂的事务,心里生出一股敬意,特意镌刻银牌一块褒奖严嵩,上书“忠勤敏达”四个字。严嵩把皇帝赠送的牌匾放大挂在值班室的门楣上,让路人都能看见。有了这块牌子,朝中的大小事宜都要先向他请示,他严嵩俨然是二皇帝,坐在西苑的门口向大臣们发号施令。

  吏部尚书许瓒鉴于以前的许多案子尚未了结,建议三法司将它们清理出来报给严嵩,其中他特别提出在皇帝南巡回京的路上,抓获的叛贼彭林,明明有弑君之罪,却一直关在大牢里不处决,皇帝早就把这件事忘记了,眼看皇帝想淡出政事,应该将这些积案清理出来全部处理。

  严嵩何尝不知这起案子,但他更知道不杀彭林的原因。那陆炳早已是锦衣卫副千户,彭林与他的父亲是同乡,陆炳见他还要喊叔叔哩。严嵩与陆炳又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严首辅哪敢随便处理彭林呢?严嵩对许瓒道:“彭林不是受张延龄指使的吗?皇帝对张延龄都采取关的办法,我想对彭林也只能如此了。”

  许瓒将那些积案的名单统统交给严嵩,省得自己以后难于说清。严嵩拿着那份名单看了看,不耐烦地扔到一边。他心里还在着急,那个皇帝宠爱的仙女叶玉娘至今不知下落,如果不赶快把她找到,送到皇帝那儿,长期让皇帝一个人睡在床上是多么寂寞呀。严嵩在心里长叹道:“唉,这个叶玉娘啊!”

  叶玉娘与赵文华如胶似漆地淫乐两天,便对他深深留恋起来,她对赵文华说:“我们俩远走高飞,藏在深山老林里过幸福日子吧!”

  赵文华看着身边的美人,不禁哈哈大笑说:“咱们在深山老林里过幸福日子?你想得倒美!还没等你跑出京城,我怕你就没命了。我说你还是回到皇帝那里,等我的官当大了,我们就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永不分开!”

  叶玉娘为难地说:“皇帝开口骂我了,叫我怎么有脸回去?他一个老家伙,下流死了,跟他睡觉真是恶心。你就忍心让我长期睡在他的身下?”

  “这……这是从何说起呢?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睡觉?但是你现在已是皇帝的女人,是皇帝册封的妃子,知道吗?你必须回到皇帝的身边,否则,你我连命都难保,更不要说幸福了。”

  叶玉娘委屈地哭起来,她说:“我……我怎么有脸再吃回头草呀?”

  赵文华灵机一动说:“哎,你不是说你是装作仙女飞走的吗?皇帝是最信神仙的,也许他看见你飞走了,还喊过你哩。等我明天问问严嵩那老儿和陶仲文再说。”赵文华说完,又抱着叶玉娘亲吻一阵,依依不舍地离去。

  陶仲文与严嵩这两天都在为叶玉娘的事而忧心。皇帝对他们两人提起这件事,那意思是很明显的,就是要他们想方设法把仙女再请回来。严嵩为这事曾请教过儿子严世蕃,希望他能再助一臂之力,哪知严世蕃却说:“爹,你不是会测字吗?测测看她会跑到哪儿去?”

  严嵩瞪了一眼世蕃说:“傻儿子,你爹自己测自己就不灵,知道吗?所以,这事你还要想想办法,否则皇帝会不喜欢的。”

  严世蕃是严嵩的长子。他的专长是揣摩皇帝的爱好和习惯,对于皇帝的女人跑到哪儿去了,他心里实在没有把握,但他脑瓜一转说:“哎,爹,你就不会去找一下陶老道?他不是前知百年,后晓千年吗?把这球踢给他不就得了?”

  陶仲文正在接待赵文华。想当初赵文华将叶玉娘进贡给皇帝时,就是通过陶仲文得逞的,但那次自己没有占到便宜,反倒被严嵩出尽风头,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他对陶仲文道:“真人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让皇帝知道,这个仙女是我赵文华给他找回来的,他要知道我赵某人对他的好处。”说完便拿出随身带的五百两银子。

  陶仲文对那银子看也不看一眼,只是说道:“这事要做得巧妙,否则让皇帝看出破绽,那你小子就没命了。”随即他将嘴凑到赵文华耳根悄悄地说起来。

  赵文华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全仗真人从中斡旋,把这个游戏做得滴水不漏,包括严首辅也不能让他知道。”

  这边严嵩听了严世蕃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择日前去拜见陶仲文,与他商量皇帝所托之事。严嵩一见面就道:“真人发现仙女的踪迹没有呀?”

  陶仲文避而不答地说:“贫道听说首辅大人向皇帝保证过,一定能够找到仙女?”

  严嵩苦笑道:“老臣那只是应景之话,哪能当真呢?当时心里还不是想着只要有真人出面,就不愁找不到那位仙女了。”

  陶仲文心里已经有数,便想戏弄一下严嵩,说道:“首辅大人过奖了,要说再唤回仙女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仙女每次下凡总要普照一人,万一这个人是朝中的某个官员,首辅将怎样提携他呢?”

  严嵩奇怪地道:“陶真人怎么知道仙女要普照朝中官员呢?你是不是发现了蛛丝马迹?这仙女与他有关?”

  陶仲文“哈哈哈”地放声大笑道:“首辅大人开玩笑啦。贫道只是预测罢了,如果有,只能证明神助贫道呀!”

  为了能让皇帝早日得到瑜妃,满足皇帝的心愿,严嵩果断地答应道:“不管真人预测得准不准,只要有人知道仙女瑜妃的下落,使她重新回到皇帝身边,老臣对他当提拔的提拔,要重用的重用,该奖赏的奖赏。”

  “好!”陶仲文信心十足地说:“等贫道再看看天象,如有仙女的踪迹,她定会显现出来,首辅大人不必过于担心。”

  严嵩略微松一口气道:“有真人这句话,老臣就放心了。”他从陶仲文的脸上似乎看出蹊跷,感到这个老道又在跟自己玩猫腻。他立即传令心腹太监监视与陶仲文来往的官员,要弄清这个老道士所耍的花招。

  一天,陶仲文又与皇帝在一起谈经论道,不经意间,他对皇帝提到最近在东北角发现一条粉红飘带,说那条似飘带的彩气上接北斗星,下飘皇宫顶,真是吉祥无限。陶仲文说:“以贫道观察,那是仙女下凡的征兆。贫道这两天将去寻找仙女叶玉娘,让她帮助皇上继续炼丹,保佑皇上长生不老。”

  嘉靖皇帝一听说有仙女叶玉娘的消息,心里激动不已,对陶仲文说:“是么?是么?她怎么会一去这么多天呢?朕那一天晚上是亲眼看见她飞走的。唉,朕在想怎么样才能把仙女管住,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多好呀。”

  陶仲文胸有成竹地说:“皇上放心,瑜妃这次下凡,贫道想办法把她留住,使她不能随便离开,惹皇上生气。”

  嘉靖皇帝非常好奇地说:“真人有办法管住她?是什么法术,朕能学吗?”

  陶仲文故意神秘地说:“要管住她并不难,但必须将道行修炼到一定的程度才行。皇上只要坚持每日醮斋、修炼,再吃她的仙丹,与她交媾采补,时日一长,功力增加,自然就能降服仙女,使她耿耿忠心只效忠皇上。”

  嘉靖皇帝听得眉开眼笑,想到与叶玉娘分别后,那种思恋的痛苦,身体的渴望,便充满希望地说:“这全靠真人的帮助了,朕希望早日见到瑜妃。”

  瑜妃叶玉娘经过赵文华一阵劝说,决定再回到皇帝的身边。但她提出一定要跟上次一样,大张旗鼓,风风光光地将她送到西苑,并且还要皇帝亲自出来迎接。赵文华一听就急了:“我的姑奶奶,皇帝给你睡都睡烂了,你还摆那么大的臭架子,皇帝他会答应吗?不要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哟。”

  叶玉娘态度十分坚决:“不行,就是蚀把米我也心甘情愿。他是皇帝,但他总不能抱着石头去睡觉吧?他更需要我!我不能在那皇帝老儿面前太掉身价。”

  赵文华为难了。要想跟第一次一样进入西苑,就必须由首辅严嵩出面,才能调动锦衣卫、城防兵、老百姓。而一找严嵩,又要叫那老贼在皇帝面前出尽风头,他赵文华就得退到幕后。唉,赵文华感到好为难啊!

  叶玉娘哪里知道他们男人之间你争我夺的事呢?她只是一味地强调:“如果你办不到,我就要逃出皇宫,四海流浪,快乐得像个真正的仙人。”说完,她真的收拾起东西,装着要走的样子。

  赵文华立即将她抱住,亲吻了一阵后道:“好、好,我的姑奶奶,你是仙女,你应该像玉皇大帝的女儿一样。这一次,我要组织万人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把你送到皇帝那儿去,给皇帝一个惊喜。”话一说出嘴,他又感到万分失悔,这就意味着他不得不求助于严嵩,不得不打破他已有的美梦。

  这天早晨,繁华的京城突然出现了一支来自天庭的队伍,队伍的前面是两名仙童举着的大红横幅,上面写道:热烈欢迎仙女下凡,施恩惠及大明百姓。跟在队伍后面的是成千上万穿着红、黄、绿、蓝等各种颜色的人群,他们个个仙人打扮,唱着人们听不懂的曲子,在锣鼓鞭炮声中缓缓前行。

  严嵩早已派出仙童飞到西苑向嘉靖皇帝报喜。皇帝听说是仙女瑜妃回来了,喜形于色,不住地说:“好啊,好啊!朕就盼着这一天啊!”他在严嵩的安排下,坐上御辇去迎接天上下凡的队伍。当他看到在那万人的送行队伍中,一驾金光闪闪,彩带飘扬的豪华舆乘正在向这边驶来时,他的双眼仿佛穿透驾銮,看到了无与伦比的天仙,心中的热血阵阵上涌,体内积抑了数天的思恋的情欲,顷刻间就要爆发出来。他太需要她了,需要她的丹丸,需要她的淫荡。

  万人集聚在西苑皇帝的宫殿前,欢呼着跳跃着,歌颂着皇帝的丰功伟绩。两名仙童分别捧着硕大的仙桃走在前面,后面就是刚刚从舆乘上搀扶下来的仙女瑜妃。她头戴金冠,身穿玉袍,在八名女童的护送下缓缓向皇帝飘去。

  嘉靖皇帝现出渴望的神情,张开双臂向瑜妃扑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天子与仙女拥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霎时,锣鼓震天,鞭炮齐鸣,万人激动地欢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万岁!!!”他们相信,这样的欢呼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带来福祉,天下的百姓都希望有个好皇帝呀!

  皇帝就是喜欢这样盛大而华贵的场面。看到这隆重的仪式,听到万人感天动地的欢呼,他松开怀中的仙女,转而向众生致意。严嵩看到皇帝将注意力转到百姓身上,赶紧上前道:“皇上,还是进殿休息吧。”边说边搀着皇帝往里走。

  嘉靖皇帝十分留恋那宏大的场面,一步一回头,想将它深深地印在自己的大脑里,但却被严嵩扼杀了。严嵩还扼杀了赵文华,扼杀了赵文华的欲望。在众多的送亲队伍中,赵文华才是与叶玉娘最亲密接触的人,却被淹没在人群中,皇帝连扫都没有扫他一眼。而严嵩却陪伴皇帝左右,甚至支配着皇帝的行动,赵文华是多么不服气呀!他心想他总是想在皇帝面前露一手,又总是严嵩挡在前面,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偶然机会,赵文华听说有一个逃到京城的药师,配制的仙酒非常出色,喝了以后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赵文华便想,哎,这不正是皇帝所追求的吗?如果皇帝有瑜妃炼制的仙丹,再有药师配制的仙酒,两相结合起来,效果不是更好吗?为此,赵文华一心想结识那名药师,把他视为进见皇帝的阶梯。

  被传说的药师名叫白天保,是陕西省雩县的一个国子生,为奸情杀人犯罪,关在监狱里等着秋后处决。白天保在当地有一绝技,既会炼丹又会泡制仙酒。这被该县殷知县知道后,这殷知县也精通江湖之道,平常喜欢黄白烧炼之术,一遇到此种人士便视为知己。他为了把白天保的炼丹泡酒秘方弄到手,有朝一日好献给皇帝,百般讨好白天保,以帮助他减刑为条件,引诱他将秘方教于自己。在白天保的要求下,殷知县专门拿出一间房子作为炼丹配酒之用,每天还以酒肉招待。时间一长,殷知县放松了对白天保的看管,白天保趁机逃至京师。不几天工夫,赵文华便打听到了白天保的下落。

  那白天保投奔到赵文华的门下,把从殷知县那里弄来的上等白酒往赵文华面前一摆说:“这就是我偶然遇到的神仙赠送的仙酒,谁喝了谁就长命百岁。”

  赵文华喜不自胜,将白天保尊为上宾,天天好酒好肉招待他。赵文华拿出重金将他的仙酒买下,想趁机献给皇帝,也顺便看看日思夜想的叶玉娘。他又拿出专屋供白天保专心做他的道行,以做出稀奇的宝物来取悦皇帝。

  白天保虽为国子生,但骨子里与江湖术士没有两样。他很早就听说当今皇帝崇道喜丹,追求长生不老,又淫乐无度,需要丹丸药酒强身壮体,便广结江湖术士,学了一些奇方异术,梦想有一天能进献给皇帝,好在宫中谋得一官半职。如今能投到严嵩亲信的府上,在他看来,离皇帝只有一步之遥了,也就心满意足了。不久,他探得内宫中有许多进贡而来的灵芝,却被堆积在御苑之内,并无真正用途,想来怪可惜的。于是,他以赵文华为招牌,结识了几个太监,由太监将苑内的灵芝偷出来,他出高价收买。然后,他在那间小屋里不分昼夜地想象拼凑,选取其中形状颜色上佳的灵芝,经过精心设计修饰整理,将一百九十九株灵芝,粘成一座龙山造型,在龙的下面又别出心裁地用零碎的灵芝粘结成彩云,暗喻巨龙乘着祥云飞向仙境。他把这一杰作取名为“万年灵芝仙山”,由赵文华引见,献给皇帝。

  嘉靖皇帝一看祥云托着龙身的灵芝仙山,哪有不理解其含意的?他抱着瑜妃欣赏了半天,恨不得把这座灵芝山立刻吃进去。瑜妃也被这件奇特的作品吸引住,她想这座灵芝仙山多么吉祥呀,周身散发出一种仙韵,要是自己有这样的想象力就好了,这正符合自己的仙女身份哩。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权充内行地评价说:“皇上,这可是真正的仙物哩,一定是哪个仙人亲手栽种的,连玉皇大帝也没有见过这么奇特的灵芝,这可真是皇上的福气呀!”

  嘉靖皇帝抱着心爱的妃子道:“朕喜欢这座灵芝山,更喜欢你呀!”说完又向白天保道:“好好干,朕赏你银子一千两。”

  白天保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嘴里说着:“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他由此尝到甜头,在心里想着一定要再创辉煌,使皇帝更加高兴。

  赵文华看到白天保第一次进贡仙物,就得皇帝如此欢心,便慷慨地拿出银子鼓励白天保大胆想象,制作出皇帝更喜欢的礼品。他在心里盘算,通过进献与众不同的稀世珍品,得到皇帝的赏识,再加上自己已经与严嵩拜上了干亲,还怕升不了官,发不了财?

  严嵩因为赵文华帮助找到叶玉娘的下落,又让他这个首辅亲自送到皇帝的宫里,对赵文华更加信任,立即将他由一般官员提升为通政司通政使。这通政司是专门负责呈送奏章的重要部门,从此以后,凡是上奏疏章一律得由赵文华先制成副本送给严嵩审看,再呈送给皇帝。由赵文华执掌通政司,严嵩可以放心地控制大臣们的奏疏,掌握朝廷官员的动向,谁还敢随意上疏?

  对于严嵩的这些做法,内阁阁员、吏部尚书许瓒,礼部尚书张璧明显地表现出不满,严嵩为了进一步打压他们,便来个恶人先告状,给皇帝上疏说:“我和内阁的大臣们一同侍奉皇上,应当协力同心,不应该互相嫌恶。过去,夏言与郭勋同为朝中大臣,但却互相猜忌,有失做臣子之道。现在我屡次受到皇上的单独召见,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担心内阁成员心生怀疑,重蹈前辙。臣以为,以后应照着祖宗朝骞(义)夏(原吉)、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故事,皇上要召见我的时候,内阁成员都要在场。”显然,严嵩名为为其他大臣争名,实际上是向皇帝透露内阁中的分歧。他用这种以退为进的策略来排斥其他阁员,果然使嘉靖皇帝更加器重他。

  严嵩看到皇帝日益对他的倚重,心里便生出这大明江山离不开我的感觉,对朝中事务更是大包大揽。吏部本来有尚书许瓒主持,对于部以下的官职应该由尚书提出意见,再由皇帝来任命。但严嵩为了控制关键岗位,早就不把尚书们放在眼里,而是由他直接完成对一般官员的任命。吏部文选和兵部职方虽然是两个职位低微的官职,但由于吏部文选是专门负责官吏的升迁、改调的,而兵部职方是负责军队编制、军官调配等事务的,都非常机密和重要,他便将自己的心腹万窠和方祥安插在里面任职,这样他就控制了全国官员和军队变化的情况,两人经常将空白的文薄交给严嵩,由他任意填发,随意调配官员。

  朝廷官员都知道严嵩大权在握,想升官的小官吏也开始在他身上打主意。礼部员外郎项治元家有万贯,但自己在事业上并无什么建树,又想当大官,无奈前几任首辅皆是正直达观者,他根本没有机会攀附。现在他看到严嵩与他们大不一样,便有意试试水性。他第一次提着千两银子去严府拜访,哪知严府的大门是不好进的,守门的侍从首先问道:“你有帖子吗?”凡是来拜访的人都是事先由严府发帖子的,没有帖子就别想进去。

  项治元老实地说他没有帖子。

  那门侍便道:“那你没带别的?”

  项治元一脸的迷惑说:“别的指什么?请你明说。”

  侍卫哪里会明说,不耐烦道:“你走,你走,快走开,简直是个土老冒。”

  项治元是来做什么的,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也知道自己今天遇到小鬼了,不打发不行,于是从长袖里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道:“兄弟高抬贵手,放我进去吧。”说着将银子放入门侍手中,便想闯进门去。

  哪知门侍拦住他说:“你从来没到过严府吧?土老冒,知不知道这儿的行情?严大人的门槛就这么不值钱?简直是在侮辱我家老爷!”

  项治元身上总共只有十两碎银,再拿就要把那千两的礼包打散。他便问道:“请问兄弟,严大人的门槛钱是多少?我下次来一定补上。”

  那门侍翻着白眼瞪了瞪,趾高气扬地说:“办大事是三百二十两,办小事是二百四十两。这只是一般的老规矩,你怎么还不知道?如果要想升官发财,人家一来二话不说就丢一千两银子,知道吗?”说完,还故意向远处吐了两口恶痰。

  项治元听后身上一颤。他不是为这几百两银子,而是惭愧自己太没见识,给首辅大人送礼才带了一千两银子,仅仅够支付门槛费。他羞愧地辞别门侍,灰溜溜地回到家中。他从那门槛价得到启示,不投重磅是砸不开严家的大门的。第二天,他干脆用车拖着万两银子前往严府,加入到严府门前的车水马龙中。走到门口,他出手就是一千两。那狗仗人势的门侍目瞪口呆了,慌忙开门跑进去报告。项治元顺利进去,他猛掷一万三千金至严府,不久,果然捞到了礼部主事的重要职位。

  一时间仿效项治元的官员如狼赶兔,群起而追,从朝廷官员中扩散到州府县。有个普通举人叫潘鸿业,他自知学位低下,想呆在朝廷是不可能的,给严府送去二千二百金后,便轻松得了个山东省临清知州的美差。更有不学无术的刘三多、廖时遇则被严嵩安插到陕西当上了知县和知州。

  举人做了知州,这对朝廷的官员震动很大。赵文华更是按捺不住,找到严嵩干爹,要为他新结识的术士白天保请官。

  白天保为了能进一步得到皇帝的赏识,针对皇帝的喜好,想破脑袋又作了一个大胆的创意。他费尽心机地寻找了五种颜色的灵芝,放在一起看起来是五彩缤纷,雍容华贵,让人爱不释手。他又以高价在市井收购了一只千年大龟,并在龟背上分别涂上五种色彩,使它成为“五色龟”。这五彩灵芝和五色老龟组成了奇妙的“五五”数。这种组合是大有讲究的,在皇帝看来,五就是代表“东、南、西、北、中”这五方,还代表五土,即青、黄、赤、白、黑。这“五五”俱全,表示幅员广阔,疆域无限,而用灵芝和千年龟组成“五五”之数,其含意就更加深刻,寓神仙所授,长命百岁之意。

  嘉靖皇帝得到这一非凡的礼物,喜笑颜开地说:“朕虽然有此意,但却想象不出如此的形状,真是奇妙无比呀!”赵文华看到皇帝如此高兴,觉得自己升官的机会又来了,而他之所以给白天保请官,也正是想利用他,不断在皇帝面前提高自己的影响。

  送罢礼物不久,赵文华来到严嵩府上,又提起为白天保请官的事。严嵩看到干儿子那兴奋的劲头,眯着眼道:“他对朝廷有什么功啊?要当官得先有贡献才成,并不是凭空就能当的呀。”

  赵文华毫无遮拦地道:“干爹,他可是有巨大贡献的人呀。最近两次向皇帝献了万年灵芝仙山和五五灵芝千年大龟,皇帝笑得合不拢嘴,还当面夸奖他哩。”

  严嵩立刻阴沉着脸道:“哦?老夫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他背着老夫直接向皇帝进献过宝物?”

  赵文华顿时感到事情不妙,急忙打圆场说:“是干儿一时糊涂,没有报告干爹,直接带他到了皇帝那儿。干儿以为皇帝会对干爹说的。”

  严嵩转而说:“皇帝曾向老夫提过这事,当时没有引起老夫的注意,哪知道是你跟他干的事呢?以后有什么怪异的人啊,奇异的礼物啊,都要先向老夫通个信,以便心里有个数,到时候做事不至于被动,懂吗?”

  赵文华乖乖地应道:“干儿懂了。干爹,那白天保的事?”

  “等老夫上奏皇上再说。放心,这件事干爹会给你办好的。”严嵩很不情愿地说。

  赵文华见此情形,顺手送给严嵩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哗啦哗啦响的银子。赵文华将袋子放在干爹的文案上说:“干爹,这件事就拜托您了。”说完就要走。

  严嵩及时招呼道:“慢,慢,你说他想当什么官?”

  赵文华喜出望外:“干爹,您同意了?啊,那太好了。白天保本来是个国子生,又通晓炼丹术和配制仙酒,干爹以后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您就给他弄个管管醮斋之类的官吧,我看皇上是很喜欢他的。”



擅权被阻 美女同乐



  瑜妃只听见陶真人,身子便一软睡在皇帝怀里。嘉靖皇帝是想放开她的,她却躺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就是天皇,在大臣面前总要装出一派正经的样子的,哪能怀里抱着个女人接见大臣呢?

  作为内阁首辅的严嵩,一点也不顾及朝廷的利益,索贿受贿达到肆无忌惮的地步,这激起了朝廷中正直大臣们的强烈反对。虽然上疏的通道已经被严嵩扼守,但大臣们的奏折还是通过不同渠道送到了皇帝手中。

  嘉靖皇帝不断接到大臣们弹劾严嵩的奏章,虽然没有及时对严嵩作出反应,但皇帝不得不对他有所警惕。严嵩似乎察觉到皇帝的变化,怀疑是内阁成员在暗中拆他的台。不几天,他通过太监查清了吏部尚书许瓒和礼部尚书张璧联合上疏皇帝的事实。这天,他将两位内阁叫到文渊阁说:“老夫不才,承蒙皇上厚爱才与你们共事的呀!你们说说老夫还有哪些地方对不起你们的啊?”

  许瓒和张璧互相看看,不知严嵩的真实用意。许瓒便淡淡地道:“我们从来没有说首辅大人对不起谁啊。你为我们分忧操劳,我们是知道的。”

  严嵩一听这话恼怒得无法控制,拍着桌子道:“既然老夫为你们操劳,那谁又为老夫着想啊?听说你们两个都上疏皇上,要罢老夫的职哪,看来你们的胆子不小啊!”

  张璧气愤地说:“首辅这话就说过头了,我们上疏皇上仅仅是行使自己的权力,至于奏疏的内容,我相信皇上会对你说的,这与我们有何关系呢?”

  严嵩又把桌子一拍,指着张璧道:“张璧,你小心点!老夫还没死哩,首辅的位置不是随便可以取得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做礼部尚书吧!”然后他又指着许瓒说,“还有你,当了尚书还不满足,老夫安排一个人进去,你还一肚子意见,难道你那儿成了水泼不进、针扎不破的王国了吗?告诉你们,皇上对你们的专权是很不满的,以后都要小心点。”

  张璧和许瓒,一个人老体衰,一个体弱多病,谁会去抢夺他的首辅职位呢?张璧面对严嵩的淫威毫无惧色,针锋相对道:“此话差矣!我在内阁从来没有说过出格的话,做过出格的事,怎么成了要与首辅争位的人啦?我想严首辅是多心了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许瓒看到此,也不声不响地跟着出了文渊阁。

  严嵩追赶到门口喊道:“哎,站住,回来!老夫还有事与你们商量哩。”

  张璧和许瓒只好停住,张璧问道:“既然首辅不把我们当人看,还要我们商量什么呢?”说完转身欲走。

  严嵩大喝一声道:“你们站住!这是皇帝的谕令,不想照办吗?”

  二人一听,停下脚步,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子,又回到文渊阁。

  严嵩拿着皇帝的谕令说:“老夫说这皇帝也有糊涂的时候,你们看看,他在西苑修斋养性也就算了,偏偏还下谕诏要为天下的什么子民着想。你们听听皇帝是怎么说的。”严嵩将眼睛盯在那份谕诏上念道,“天下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是朕一生的追求,朕有感于万众子民的敬仰,更应促使人人有居有业。凡流民复业者,将由官府提供牛具、种子,对于开垦荒田的,免除十年的赋税。”严嵩念完,对着张璧和许瓒说:“你们看看,皇帝这不是无事找事吗?他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想象,行得通吗?”

  张璧接着说:“皇上这个想法好啊,如果做成,能使多少百姓安居乐业呀!百姓安居乐业,社会才能和谐。我看老百姓肯定拥护,皇帝还会受到万民敬仰的!”

  “说到万民敬仰,”严嵩深有感触地道,“都是上次给皇帝送瑜妃时惹的祸,要是没有那么多百姓参加,皇帝也不会想到去为流民办事,唉!边防一天紧似一天,朝廷却不能满足军队的军饷,偏要拿出银子去救助那些毫无用处的流民。”

  许瓒故意反问道:“难道首辅觉得不该这样做吗?我认为这是皇帝为黎民百姓办的一件大好事哩,应该立即诏告全国,使天下百姓都知道这件事。”

  严嵩不耐烦地对许瓒道:“好,这件事就由你来完成吧。如果完成得不顺利,老夫以后就找你算账。”

  许瓒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项任务,以最快的速度将皇帝的谕令发布到全国,鼓励农民返乡复业。他安排专人每天统计进度,掌握了大量的一手材料,写成疏文直接递给皇帝。嘉靖皇帝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这么详细的奏疏了,加之又看到百姓对他的称赞,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这都是许瓒努力的结果啊!皇帝很快对许瓒重视起来。许瓒与皇帝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一次,嘉靖皇帝对许瓒道:“你与内阁共事多年,对首辅有什么看法呀?”

  许瓒立即跪在地上道:“禀报皇上,微臣一向效忠皇上,无一点异心,更希望朝廷诸臣对皇上一片忠诚,精忠报国。至于首辅,微臣曾经上疏皇上,他结党营私,独断专行,贪污受贿。微臣说的若有半点不实,皇上可以重重处罚。愿皇上明察!”

  嘉靖皇帝边听边微微点头,大脑中不时回想起夏言任首辅时的情景。夏言自从被皇帝莫名其妙地削职后,仍然不忘皇帝的恩情,每到节日喜庆重大事件时,总是千里迢迢寄表称贺,从来不考虑个人恩怨。夏言秉政时的种种功绩也一一浮现在皇帝眼前。他跟随皇帝几十年,从揭露武宗时期的弊政到整顿庄田,从建议天地分设祭祀到随帝拜谒显陵……于是,皇帝便道:“许爱卿所说朕已知晓,你应该再详细点给朕奏来。”

  许瓒细细一想,皇帝这不是在暗示自己吗?弹劾严嵩!他期待着这一天。

  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九月,皇帝为了抑制严嵩排除异己,独揽朝政的企图,突然召回去职多年的夏言,并官复原职,接替严嵩的首辅职位。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对着严嵩的脑袋当头一棒,击得他晕头转向。他匆匆忙忙跑回家中,对儿子严世蕃道:“蕃儿,不好了,皇帝将夏言召回,官复原职。这不是明明针对咱严家吗?你说该怎么办好?”

  此时,严世蕃正在研读一本古籍,听了父亲的话后,他立即丢下那本发黄的书,惊异地说:“爹,这是真的吗?您听谁说的?”

  严嵩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力地说:“这能有假?皇帝刚才召集内阁大臣宣布的。哎,儿子,你爹不明白,我们究竟哪里出了纰漏呀?对皇帝的行动我们怎么一点也没有觉察到呢?”

  严世蕃似有所悟地说:“爹,您不要太急,皇帝本来就是个反复无常的人。您想想呀,朝廷里哪个首辅不是几起几落的?顺我则昌,逆我则亡嘛,这是历代皇帝的规矩。作为臣子的就是要去适应,去忍耐。我敢说就夏言那臭脾气,要不了几天,皇帝又要罢他的官,到时候这首辅还不是爹您的。”

  严嵩“嗯嗯”地说:“几起几落是有的,老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怎么又让那个夏言回来了呢?他又要坐在你爹头上拉屎撒尿了。”

  夏言被削职四年多来,一直在江西资溪老家修养,虽然有了闲暇,但对皇帝总放心不下,内心常处在深深的矛盾之中。

  帘幕受风低乳燕,池塘过雨急鸣蛙。

  想要摆脱世事的羁绊是他的渴望,而为国尽忠更是他的志向。如今,他又回到朝廷,重新秉政,要将积压胸中多年的能量释放出来。其时,恰逢西北边防局势紧张,鞑靼部落经常犯边骚扰。而朝廷在边防经费方面又非常吃紧,无法满足边防军队的需要。夏言敏锐地意识到,如果在经费上得不到保证,想要让边防军抵抗来犯的流贼,那只是纸上谈兵。他立即开始整顿核心部门的收入情况。

  为了打开局面,夏言排除严嵩的阻挠,很快在朝廷的各个部门安排了自己的人员,同时对严嵩安插的爪牙一一排除。严嵩看着夏言在内阁一手遮天,从来不听他的意见,并把他亲手提拔的亲信斥逐而去,敢怒而不敢言,生怕将火惹到自己头上。一时间,他突然在朝廷中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但不久还是被夏言抓住了把柄。

  严嵩的儿子严世蕃被他安插在尚宝司少卿的肥缺上,严世蕃就利用职权,假借代朝廷征收银两谷子,趁机勒索了无数的钱财。对此,不满严嵩当政的大臣向夏言提供了很多线索和证据,夏言没用多少时间便掌握了足够严世蕃杀头的罪行。只等时机成熟,写成奏章,呈给皇帝,严氏父子便可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夏言对严嵩的党羽剪除了一些,但并没有拨光。对于夏言的举动,早已有人报告给严嵩。处事一向沉稳的严世蕃知道这一消息后,吓得六神无主,他惊惶失措地对严嵩道:“爹呀,趁夏言还没有上奏皇帝之前,赶快设法捂住他的嘴巴吧。不然,我们就来不及了。”

  严嵩也捶胸顿足道:“我糊涂的儿呀,你怎么敢打着朝廷的牌子去收粮催钱呢?这可是杀头之罪啊!夏言这次卷土重来,是不会饶过我们父子的。”

  严世蕃正色道:“爹,不管怎么说,您要给我挺住。您也是内阁大臣,有机会与夏言在一起说话,这就是最有利的条件。事到如今,该忍的要忍,该跪的要跪。您不能撒手不管,这可是咱们严家的事啊!”

  严嵩悲观地说:“这次栽到夏言手里,弄不好我这条老命也要搭进去,你个不孝的子孙,怎么给你爹惹出这么大的祸呢?”

  严世蕃看到父亲那悲戚的样子,禁不住流下眼泪。但他并不悔恨,只恨夏言多管闲事,一上台就拿他严家开刀,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突然啪啪在自己脸上狠扇了两个耳光,说:“爹,您放心,我一定要为严家报这个奇耻大辱!”

  看着儿子打自己的嘴巴,严嵩的脑子反倒冷静下来。他在心里想,我就是拼了老脸不要,也要将严家的一切保下来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夏言的冤仇迟早是要报的。严嵩霍地站起来,拉着儿子就往门外走去。

  严氏父子来到夏言的府第。严嵩递上帖子,报予夏言,夏言门人却回报说,首辅身体不适,无法接待客人。

  严世蕃一听门人的回话,顿时乱了方寸,心里担心如果错过机会,让皇帝知道了,自己的小命就保不住了。严嵩走到一旁,手捻着稀疏的胡须,稍微愣了一下,又回转身来对门人道:“哦,我父子俩到夏府别无他事,老夫听说首辅身体欠佳,特为探病而来的,就麻烦你带路引进一下吧。”边说边从袖口掏出银子递给门人说,“这点碎银不成敬意。”

  门人见了银子接在手中,还未发话,严嵩父子已顺势挤进大门,直往后堂而去。

  夏言听到有人进来,心想一定是严家父子,顾不得脱衣,带着长袍往被窝里一钻,故意呻吟起来。那严嵩像孝子一般走到床前,低声下气地问道:“首辅,贵体好些了吗?我是特来看您的。”

  夏言又故意拉拉衾被,将脸朝里,不停地呻吟着,显得十分痛苦。严嵩连问数声,他都充耳不闻,不予搭理。

  严嵩十分尴尬地站在床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之际,他又使出杀手锏,甘装孙子。他暗暗扯了扯严世蕃的衣襟,父子双双跪在夏言的床前,嘤嘤地哭起来。

  这一对父子将夏言搅得心烦意乱,他只好掀起被子坐起,并扶起严嵩,让他坐到椅子上。谁知严嵩执意不起,满面泪水地向夏言连连磕头。严世蕃边磕头边哭泣着说:“前辈,您可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我世蕃永远也忘不了您的恩情。”

  夏言平常对严嵩的为人是一点也瞧不起的,这时却被他们折腾得没了主意,那种正直果断、盛气凌人的气度不知都跑哪儿去了。经严家父子这一场表演,他感到自己心里惴惴不安,觉得对不起严家父子。在严家父子软磨硬缠面前,夏言屈服了,他不得不长叹道:“唉!对世蕃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你们父子快快起来回府吧。”

  严嵩听了夏言的话,又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起头给夏言看,那额头上红红肿肿的还伴有血丝。夏言的心里混乱不堪,真不知对严家父子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安慰他们快快回去。

  严嵩带着儿子心有余悸地回到家中,惶惶不可终日。但过了几天,朝臣中果然再也没有提起追究严世蕃的事了。严家父子知道化险为夷了,这才慢慢放下心来。但对于夏言,严嵩没有丝毫感激的意思,相反,仇恨更深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那奇耻大辱洗刷干净。

  严嵩思来想去,要与夏言较量,以目前自己的身份,显然是扳不倒他的,还得依靠皇帝的力量。他们父子对于皇帝的喜好变化已经烂熟于心,采用的策略就是处处留意,充分调动各方面的力量。

  嘉靖皇帝这一次复召夏言回朝,只是想牵制严嵩,他对夏言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相信,每当想到夏言那刚正不阿,秉公执法的性格,皇帝心中总有些不大舒服。他的清正廉洁,果敢务实的作风,使朝廷官员个个折服,威信几乎要盖过他这个皇帝。而严嵩虽然贪财,但他的政治野心却比夏言低得多,从这个角度讲,皇帝倒觉得严嵩更靠得住。皇帝虽然久居西苑,不喜上朝,但对朝廷大事并不糊涂,也密切注视着大臣官员们的动向。在内阁阁员的办事之处文渊阁,皇帝专门安排了几名太监,负责照护阁臣们的各种需求。这些人都是可以直接到西苑与皇帝见面的,因此,谁也不敢得罪他们。

  德兴今天从西苑将皇帝已批阅的奏章送到文渊阁时,夏言、严嵩都在各自的办公室内。德兴走到夏言面前道:“夏大人好!这是皇上的批奏,请签收。”夏言似没有听见一样,头也不抬,仍然在做他的事。德兴只好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夏言才抬头,一看是德兴,有些不耐烦道:“你怎么偏在这个时候来呀?没看见我正忙着吗?”他边说边停下手中的事务,去签收德兴送来的奏折。

  严嵩看到德兴进了夏言的办公室,便故意走出去站在大门外。他知道自己一倒霉,也没有太监主动找他了,还是自己主动找太监吧。德兴从夏言那儿出来,准备去看一下严嵩的,毕竟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啊。他看严嵩不在,扭头便走,刚到门口,严嵩装着往里走的样子,一眼看见德兴,喊道:“德兴兄弟,好久不见,你可是稀客呀!走,到屋里坐坐。”

  德兴用下巴指指夏言的办公室说:“算了,人家正在忙,咱们在一起聊天,传到皇帝那儿,奴才还不是要受训呀。”说着就要走。

  严嵩又推又搡的,硬是把德兴推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亲自给太监德兴倒茶端水,极尽讨好巴结。然后又问道:“德兴,皇上现在可好?你要帮老夫转达一下,老夫随时关心着皇帝呐。”

  德兴说了些皇帝的情况,然后道:“皇上时时提起你给他送回了瑜妃,总是乐得合不拢嘴。那场面是谁也想象不出来的,皇上说比他成大婚的时候还令人难忘。”

  严嵩疑惑地道:“皇上真是这么说的?瑜妃还好吗?”

  德兴认真地答道:“当然,我骗你做什么?瑜妃也常常提起你哩。哎,她是不是真仙女呀?我怎么觉得她跟我们凡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宫里的女人高贵。可皇帝把她当成真的仙女了,整天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只差向她磕头了。我记得两次送她都是你去的,你说实话,她究竟是哪里的人?”

  严嵩微笑着,用手捋捋自己灰白的胡须道:“这还能有假?自古仙女与人一样,牛郎与织女、七仙女与董郎,不都是人仙配吗?瑜妃手中有太上老君的炼丹配方,那可是宝贝呀!你没有发现皇上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

  德兴想想道:“嗯,是有这回事。可能是皇上跟仙女睡多了,搭了一些仙气吧。”他说完便站起来要走。

  严嵩赶快起来把他拉住,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德兴的手中。德兴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这样客气,无功不受禄嘛。”说完将银子装进自己的口袋说,“我一定把你的意思对皇帝和瑜妃转达。”

  那仙女瑜妃第二次进入西苑后,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于当天晚上向皇帝认错,说回到天宫特别思恋皇帝,几天几夜没有吃饭,没睡好觉,对天宫中的一切都不习惯,离开皇帝就不能活了。嘉靖皇帝听后,心里满是欢喜,也向瑜妃倾诉了自己的相思之苦,两人互吐衷肠,有说不完的情话。看着天色已近黄昏,嘉靖皇帝还想着以前与瑜妃的种种快乐,便厚着脸对瑜妃道:“朕还想吃那种‘性红丹’,你怎么不拿出来呀?”

  瑜妃叶玉娘故作惊讶道:“哎呀,皇上,臣妾在下凡的时候走得太匆忙,将太上老君给的几粒‘性红丹’忘在天宫了。”

  嘉靖皇帝一听大失所望,一顿足道:“这怎么可以?朕是离不开那种丹丸的。”

  瑜妃看皇帝急成那个样子,心里暗暗好笑,但她今天晚上不想让他立即找到原来的那种感觉,所以不打算供给他丹丸。她显出毫无办法的样子:“皇上只有等一些时候,臣妾再去烧炼。”

  嘉靖皇帝看着眼前的仙女,想起原来与她性爱求欢的美好情景,眼下没有了那制胜之宝,怎么能重现当夜的辉煌呢?他不免急躁起来,加重语气说:“朕以为你回天宫拿丹丸去了哩,原来你竟空手而归,这有何用啊!”说着他将双手插入蓬松的头发中,显得烦恼至极。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今天晚上与瑜妃的欢娱。他突然喊道:“德兴,德兴。”

  德兴从内室里匆忙跑出来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想到了陶仲文,便说:“去,传陶真人。”

  瑜妃看见皇帝那种失望的神态,担心皇帝冷淡自己,便凑上去说:“皇上与臣妾想到一起了,陶真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嘉靖皇帝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厉声说道:“走开,这儿没你插嘴的份。”

  瑜妃叶玉娘挨了抢白,再也不敢说一个字。她心想如果刚一回来就与皇帝的关系闹得这样僵,以后哪能得到皇帝的宠爱?现在必须调整策略,使皇帝重新高兴,重新回忆起那段美妙快乐的时光。对了,我一定要赶在德兴的前头,才能将这种颓丧的局面挽回来。她又走到皇帝面前跪在那里道:“皇上,臣妾想起来了,在宜春宫可能还有一两粒的,臣妾这就去拿。”说完就要站起来走。

  嘉靖皇帝立即拦住说:“不用你费神了,朕不是传陶真人了吗?让他想办法。”

  瑜妃一听,急得直搓手,万一陶真人将那丹丸拿出来,皇帝一看跟“性红丹”没有两样,不就露馅了吗?真相一出来,我们不都没命了吗?眼看陶真人就快要来了,她又不能离去,真是急煞人啦。不行,还是得出去一趟。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走到皇帝面前,还未等她开口,皇帝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抱着她一阵狂吻。长吻过后,皇帝情深意长地说:“瑜妃,你不知道朕是多么喜欢你呀!朕一刻也不能离开你。”

  瑜妃在皇帝怀里心急火燎,挣扎着想出去阻击陶仲文。皇帝却将手插入她的衣服内乱摸一气,色迷迷的双眼盯着她的脸蛋,激动得直喘粗气。她毫无心情地应付着皇帝,巴不得德兴在路上被猎鹰叼走,使陶仲文无法得到消息。

  恰在这时,宫门外传来“陶真人、赵文华拜见皇上”的喊声。瑜妃只听见陶真人,身子便一软瘫在皇帝怀里。嘉靖皇帝本想放下她的,她却躺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就是天皇,在大臣面前也要装出一派正经的样子,哪能怀里抱着个女人接见大臣呢?皇帝看见他们已经进入殿门,情急之下将瑜妃往外一推,啪的一声,那娇柔嫩弱的仙女摔在地上。皇帝吓得站起来,又弯腰拉着瑜妃道:“你……你怎么在地上睡着啦?”

  已经走进大殿的陶仲文和赵文华看到如此场景,吓得止住脚步。只有德兴走上前去问道:“皇上,瑜妃怎么啦?”

  嘉靖皇帝紧张得满头是汗,慌慌张张地说:“快让女侍把瑜妃扶到寝宫去。”瑜妃叶玉娘装着熟睡的样子,由宫女搀扶着回到内室,她还不知道赵文华也来了哩。

  那天,赵文华把叶玉娘送出去以后,看到严嵩确实按照自己的要求,以万人之尊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皇帝,他便去求陶仲文,想趁着皇帝高兴的时候,单独拜见皇帝,为以后的升迁打下基础。他随着陶仲文来到西苑,一看见皇帝,便拿出两瓶系着红缎带的仙酒道:“皇上在上,微臣赵文华有仙酒两瓶,特来敬献皇上!”

  嘉靖皇帝坐在龙椅上,眯着双眼说:“赵文华?朕听人说过。你在哪弄来的仙酒?”

  赵文华立即跪在地上说:“禀报皇上,微臣这两瓶仙酒是白天保经仙人指点而制成的。微臣专门留着给皇上品尝,愿皇上喝了仙酒,青春永驻,长命百岁!”

  嘉靖皇帝意外地得到仙酒,把仙丹丸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一高兴便吩咐道:“德兴,去膳食局给朕弄几个小菜,朕要看看这仙酒有何等了得。”

  赵文华看到皇帝的兴致正浓,自己的身体却颤抖不止。他担心皇帝喝了那仙酒毫无效果,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脑袋,所以不敢在西苑多呆,起身要向皇帝告别。

  嘉靖皇帝却道:“朕今天要与你和真人同饮仙酒,品尝仙人滋味。”

  赵文华诚惶诚恐地坐在那里,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竭力控制自己,却是越有意控制越抖得厉害。

  不一会儿,膳食菜肴准备好了。嘉靖皇帝喊道:“德兴。”赵文华吓了一跳。皇帝又说:“传瑜妃给朕侍酒。”

  瑜妃叶玉娘光彩夺目地出现在御用膳食厅里,她看见赵文华,突然一怔。皇帝看到,以为她不认识他,介绍说:“这是赵爱卿文华,他给朕献了两瓶仙酒,现在朕就要品尝了。哦,对了,喝仙酒之前,应该烧一炷香才好哩。”说完,自己赶快走下御席,叫德兴拿来纸、香等物,到大殿的醮坛前烧起来,陶仲文、赵文华只得跟在皇帝后面,跪在醮坛前不住地磕头。

  嘉靖皇帝喝口仙酒,凝神咂嘴地品味着,好像真的喝进了仙气一般,摇头晃脑地体验仙酒的魅力,仿佛只有他才能够理解其中滋味。就在他微闭着眼睛品味仙酒时,叶玉娘与赵文华却在暗中眉目传情,又用脚在桌子下面勾来搭去。陶仲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装着不知,不时夹一点素菜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嘉靖皇帝“啊”的一声,坐直身体说:“好酒,好酒!下到喉咙后那种缠绵醇厚才表现出来,朕现在感到身上热烘烘的,轻飘飘的欲要上天。”

  赵文华赶紧接过话头说:“只要皇上长期喝这种仙酒,就能够保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呀!”

  瑜妃在一旁听皇上对仙酒的评价良好,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才落了地。她立刻向皇帝投过去一个媚眼,一下便勾住了皇帝。皇帝本来就身体虚弱,不胜酒力,喝上两口烈酒,浑身一阵燥热,头脑也晕乎乎的。他看到妩媚无比的瑜妃脸上泛着红霞,想到这秀色可餐,由此又想到他渴望的丹丸,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陶爱卿,那‘性红丹’带来了吗?”

  陶仲文一惊,故意道:“皇上的意思是……”

  惊魂未定的瑜妃赶紧说:“哦,皇上,臣妾不是说了吗,陶真人哪有这种仙丹呢?都是臣妾的不是。”说着,她便跪在皇帝身旁流着泪水道:“皇上就处罚臣妾吧!”

  嘉靖皇帝因为看到瑜妃的媚眼才又勾起情欲的,如果处罚了瑜妃,不就等于处罚了自己的情欲吗?他用双手扶起瑜妃道:“起来,起来,朕哪里说过要罚你啦?今天晚上朕喝的是仙酒,正高兴着呢。”

  瑜妃用手轻轻擦干眼泪,乖顺地站起来,又暗中给皇帝送去几个媚眼。仙酒在皇帝的体内早已翻腾舞蹈,他顺势拉着瑜妃的小手向内室走去,把陶仲文和赵文华两人甩在餐桌旁。

  赵文华苦心拜认的干爹严嵩突然失宠于皇帝,自己失去靠山,心里非常着急,特别是夏言一开始就将严嵩安插在朝廷的亲信砍掉了一半,这更使他惶惶不可终日。他趁晚上悄悄跑到严府,要探听虚实。进到府内,顾不得寒暄,直奔主题道:“干爹,那姓夏的对您还好吗?”

  严嵩哪能在赵文华面前出丑,神情悠然地说:“嗯,老夫与夏相本是同乡,他能把老夫怎么样?文华呀,咱们一家人不说二话,毕竟我这干爹现在不是首辅了,以后在有些事上要注意影响,以免吃亏,懂吗?”

  赵文华毫不掩饰地说:“干爹,您总要想个办法翻过身来呀,那么多人都看着您哩,不能就这样便宜那个姓夏的。”

  严嵩扭着头说:“翻?有那么容易吗?不过,也不能灰心。皇帝的身边不是还有瑜妃吗?叫她帮忙慢慢说服皇帝,我们才能把夏言赶出宫去。”

  赵文华献计说:“皇上虽然居在宫外,但与他来往密切的人还是有的。干爹,您与陆炳的关系怎么样啊?”

  严嵩兴奋地说:“很好啊,老夫跟他爹陆松还同在王府侍候过皇帝哩。就是在平常老夫也给过陆炳不少的帮助呀。”

  赵文华煞有介事地说:“这就好办。您想啊,陆炳在皇帝面前可是个大红人,不管他犯什么错,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如果有他在皇帝面前说话,我们还不至于被姓夏的整得太惨,您说是吧?”

  赵文华这一说,引起了严嵩对过去的回忆,他说:“你说的事,老夫知道。那是陆炳对平凉指挥使刘经元不满,将他逮至京师捶杀而死。当时还不是有很多朝中大臣状告陆炳胆大枉法,私自捶杀朝廷大臣,老夫也向皇帝说了不少好话,皇帝才将奏疏压中不发的。这件事慢慢也就过去了,但时至今日,老夫还是听说有人盯着这件事不放哩,说不准又要告到夏言那儿,看他怎么办。”

  赵文华得意地道:“对,干爹,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来就是与干爹商量这件事的。我准备鼓动一些关系好的同僚上疏皇帝,再揭陆炳的疮疤,把夏言推到这个漩涡中,凭着他那二百五脾气,肯定要与陆炳结怨生仇,他如果得罪陆炳,就是在间接地得罪皇帝,那以后他夏言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严嵩听罢,猛的将大腿一拍道:“好我的干儿子啊,有你的!就凭这一条计,老夫就没白认你这个干儿子。”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高声叫道,“上茶,把那云南普洱陈香茶拿出来喝,老夫要好好犒劳犒劳这个干儿子!”

  不几天,弹劾陆炳的奏状像雪片一样飞到夏言手中。本来,夏言与陆炳的交往还是不错的,平常关系融洽,有事互相照应。但在他离职的几年里,朝廷里所发生的事哪能全知道呢?突然看到朝廷那么多官员状告陆炳私自捶杀兵马指挥的罪行,他震惊了!在朝廷大臣中竟然会出现这种无法无天的事,而且案犯还得不到惩治,致使大臣们怨声载道。他首先想到的可能是严嵩在这件事上做了手脚,背着皇帝把案子压了下来,使陆炳仍然逍遥法外。对于这件棘手的事,他本来可以新官不理旧事为借口,一推了之,甚至可以向陆炳透露信息,讨好皇帝身边的红人,进一步发展与陆炳的友好关系。但他是一个血性汉子,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不管是谁犯了王法,都应该治罪。他立即拟写诏旨,准备将陆炳逮捕治罪。

  恰在这时,皇帝谕令将已经关押十二年之久的张皇太后的弟弟、建昌侯张延龄以及爪牙彭林、胡小五处死。由于张皇太后已经死了五年多,对于建昌侯,朝廷已经没有人对他感兴趣了。而要处死彭林,陆炳在心里却不能接受。他本想越过夏言向皇帝直接陈述,却因为自己身上惹下了是非,担心越发对他不利,只好作罢。

  陆炳已经知道在朝廷官员中再次掀起的弹劾他的风暴。虽然有皇帝做后盾,但他还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毕竟这天下有条不变的法律,杀人偿命,况且他杀的还是朝廷的命官哩。他想到了严嵩在首辅的位置上时是多么的配合皇帝,把这件事给压下去了。但这夏言呢?平常的关系是比较亲密,但他那牛脾气,只认事不认人,怎么办呢?陆炳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五千两银子,低三下四地来到夏府。

  夏言看到陆炳亲自来访,惊讶地说:“陆大人怎么……”

  陆炳尴尬地道:“首辅大人,咱们平常的关系也不错,我是一介武夫,胸无点墨,性子又直。我是犯有死罪,但那已经是了结的事,不知朝中那些大臣受到谁的唆使,将那笔陈年老账又翻出来,让首辅操劳了。”说完将随身带的银两拿出来放在夏言的面前说,“我们同僚一场,请你高抬贵手,把这阵风再压下去吧,我一定不忘大人的恩德。”

  夏言将那一袋银两推给陆炳道:“既然我们是故交,何必来这一套呢?你知道,我夏言一生痛恨行贿受贿,越是这样,我越不饶人!”

  陆炳窘迫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推搡着那袋银两,嘴里嗫嚅着说:“首辅就放我一马吧……我来生来世给你当牛做马……”

  夏言仍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当着来人的面一点退让的意思也没有。陆炳已经黔驴技穷,索性将那一袋子银两丢在夏府,转身就跑。夏言在后面追赶道:“你不带走,我就把它交给户部啦?”

  陆炳一听,打住脚步。心想如果他真的将银两交给户部,这个脸咱可丢不起。他又转回来,忍气吞声地对夏言说:“首辅,我就听你的话,把这些银两带回去。但我那件事希望你手下留情。”说完,转身就走。走在路上,他想到自己受的屈辱,胸腔里燃起愤怒之火。他想到严嵩在任时,给自己的种种便利和好处,哪像夏言这么呆板?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到了严府,干脆进去向严嵩讨要办法。

  严嵩这几天发现满朝有十几位官员弹劾陆炳,睡在半夜里还窃窃地发笑。他听到门人来报是陆炳,阴笑着令门人放他进来。

  陆炳带着沮丧的神情走进严府,觉得自己此时像个叫花子一样正在四处乞讨。严嵩早已站在前院满面笑容地迎接他,故意惊异地说:“陆大人近来可好?怎么一脸的不高兴?唉,人啊,就是要心情愉快,愁眉不展就会老哟。”

  陆炳听到这几句话心里很不舒服,突然不想向严嵩谈自己的事了。严嵩看出了他的变化,关切地说:“不是老夫幸灾乐祸,这人遇到坎坷的时候,就要有一个好心态,像你这么愁眉苦脸的,怎么能化险为夷呀?”

  既然严嵩点破了自己的心思,陆炳也就不再矜持,他将到夏言那里的遭遇说了后道:“有什么办法能使夏言改变主意呢?”

  严嵩心想,一定要使陆炳与夏言两人的关系搞僵,不然就没有达到目的。他想了想自己采用的方法,简直是出了自己祖宗八辈的丑,却又是最能激起内心仇恨的。便对陆炳授意道:“夏言虽然性格秉直,但也有心软的时候,你不妨再去拜访一次,如果他还是不答应,你就跪在他的床前号啕大哭,一直哭到他答应为止。”

  陆炳自小跟着皇帝,耀武扬威惯了,哪做过跪地求人的事?听了严嵩的计谋,他只是摇头,表示自己难以做到。

  严嵩又进一步开导他说:“常言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古时韩信忍得胯下之辱,后来才成为一代名将。陆大人之事牵涉到人命关天的大事,跪地求情算得了什么?不管用何方法,只要躲过这一劫,还怕以后没有机会报仇?”

  这一下正点到陆炳的心灵深处,他那满腔的怒火就快要喷发出来。他咬牙切齿地说:“好,严大人,陆某就听你的,这笔债总要叫他还的!”

  陆炳又一次到夏府拜见夏言,他泪流满面地说:“首辅手下留情!小人知道枉杀朝臣是死路一条,但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几年,只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要害小人而已,大人如果太认真,就要上那班小人的当啊!”

  夏言听后,觉得奇怪,便说:“小人能平白无故地诬陷你吗?依你的意思,谁处理这件事谁就会上小人的当,是不是?那么这个小人是谁呢?你知道吗?”

  陆炳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是小人在兴风作浪,但在他心目中,朝廷大臣个个对他都是友好的,谁会暗中捅他一刀呢?他只好说道:“夏首辅,不管怎么说,我陆炳求你了,不要把这件事呈送给皇上,那样事情会闹大的。”他看夏言还是一脸的严肃,并无半点退步的意思,突然往他面前一跪,伏地便哭。

  夏言惊诧不已,这多像严家父子的一套啊。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正是严嵩亲自授给他的妙计。夏言面对这七尺汉子、锦衣卫千户、都督同知,以如此方式向他求情,心里为难极了,便对他推心置腹地说:“陆大人请起来,起来我们才能说话。”那陆炳牢牢记着严嵩的交代,不管夏言怎么说,只要他不明确表态,就不站起来。夏言反复劝说道:“你不起来,我们怎么谈话呢?”

  陆炳只是一个劲地伏地痛哭,根本不听夏言的劝说。

  夏言只好自己站起来在屋里边踱步边说:“我知道这件事在皇帝那里的结果,所以你就不必求我了,是什么结果,都在乎皇帝一句话。”说完自己便躲到一边去,把个跪着的陆炳一个人丢在厅堂里。

  这时,夏府的一个仆人来到厅堂收拾茶具,陆炳好不气恼,呼地一声站起来说:“首辅,你不要做得太绝情!”他丢下这句话,怒气冲冲地走出夏府。

  夏言先是一愣,继而又微微一笑,心里仿佛是在告诫自己,不要怕他的信口威胁。他想自己的话已经说到那种程度了,陆炳为什么还是那么气恼呢?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他官复原职后,最让他担心的并不是像陆炳这样与皇帝关系密切的大臣的案件,而是西北边防的混乱。虽然皇帝已经御批修筑大同至宣府的长城,但漫长的边境是能够靠长城防得了的么?鞑靼各部不断越境抢劫骚扰,这使夏言忧心如焚。



夏言斩首 严嵩庆贺



  嘉靖皇帝置夏言于死地,这帮助严嵩根除了挑战自己权柄的劲敌。严嵩对陆炳在这场生死斗争中的作用感激涕零,当即用八人大轿将陆炳接入府内设宴庆贺。刚刚从大牢里放出来的甘肃总兵官仇鸾也在其中。

  嘉靖二十五年(公元1546年),在加强边防之后,混乱的边境出现了好的势头。五月,鞑靼势力最强的俺答部派使者到大同,请求与明廷通贡互市。这是对方表现出来的友好姿态,按说驻防的官员是应该欢迎的。可是当使者进入大同镇总兵官的府邸时,却被其家丁董宝等人逮捕。那使者再三解释其和平意向,但董宝一意孤行,残酷地杀害了使者。他要学原大同巡抚龙大有,杀了使者,可以得到皇帝奖赏,并有可能像龙大有那样提拔到朝廷当兵部侍郎。

  宣大总督翁万达发现这一恶性案件,立即上疏朝廷,奏请严加惩处董宝等肇事者。为了缓和双方的敌对关系,他又在关口公布告示,倡导友好交往。奏疏送达京城,夏言极力劝说皇帝准奏。但嘉靖皇帝仍然记住严嵩的唆使,拒绝俺答的请求。翁万达以后又经过多方面调查,连续两次上奏说明俺答求贡的诚意,请求皇帝批准奏疏,允许与俺答通市。皇帝不但不批准,反而将翁万达斥责一顿。

  俺答的领地原来在河套以北大青山一带,后来乘明廷慢慢衰退之机,他们集中大量骑兵进犯水草肥美的河套地区,并占据为放牧之地。河套是西北重要的战略要地,其东面紧接大同镇,南面为榆林和固原两镇,西面为宁夏镇。俺答占领河套后,严重地威胁着大明长城防御线的安全,边防将领对此忧心忡忡。十二月,缘由夏言举荐的陕西三边军务总督、兵部侍郎曾铣上书朝廷,提出趁河套水涸草枯之机,发动军事进攻,收复失地河套。

  夏言得知曾铣有此决心,表示坚决支持,并将其奏疏及时上报给嘉靖皇帝。皇帝看了曾铣的奏疏,想想西北边境受尽战乱之灾,现在有边防将领主动提出击退俺答犯贼,收复失地河套,可以大振朝廷的信心。皇帝立即给予曾铣嘉奖。

  曾铣的建议得到皇帝的肯定,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抽出时间深入边防各镇,组织所有将士积极备战,加强训练,以打有准备之仗。作为内阁首辅的夏言也在朝廷中大张旗鼓地宣传发动,一时间,打退俺答,收复河套,成为朝中大臣们的共识。

  但宣大总督翁万达却对这一举措持相反意见。他是积极主张与鞑靼通贡互市的边防将领,尽量避免战争。他认为从军事战略的角度看,收复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河套地区是绝对必要的,但从另一方面考虑,明廷国库空虚,边防军力松弛,而河套草原平坦空旷,草丰粮足,特别有利于俺答骑兵彪悍勇敢,善于骑射的优势,如果轻于进攻是非常危险的。

  翁万达的意见立即在朝廷中引起反响,大臣中意见不一,这对于从来没有打过仗的皇帝来说无疑要认真考虑了。关于是否收复河套的讨论,一拖就是一年多。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正月,皇帝突然又令内阁复议曾铣的奏疏。

  严世蕃听了父亲的叙述,思索了一会儿道:“爹,您可要抓住这次机会,皇帝将自己嘉奖过的奏疏又拿出来复议,这里面肯定有玄机啊。”

  严嵩不解地说:“是啊,儿子,皇帝原来是非常欣赏曾铣的,又加上夏言的吹捧,虽然是复议,但没有谁能改变结果呀。”

  严世蕃轻蔑地笑笑,他认为自己的父亲老糊涂了,遇事总是那么简单的思维,便提高嗓门说:“爹,您注意啦,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给您明说吧,这次皇帝将旧疏拿出来重新复议,是要改变皇帝自己的主意,您知道吗?”

  严嵩“啊”的一声,说:“是吗,儿子?如果皇帝要变,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儿子,你说皇帝为什么要改变?”

  严世蕃不无得意地说:“这个嘛,爹您是应该知道的。皇帝虽然性格暴戾,刚愎自用,但他却是个胆小鬼。他喜欢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害怕造反暴动,灾害战争。他一听翁万达奏说的鞑靼的优势,便吓得双腿发抖,不敢动弹,要改变主意了。爹,这可是我们扳倒夏言的好机会呀,您千万不能放过。”

  严嵩着急地道:“儿子,你说这步棋该怎么走呢?”

  严世蕃抠抠脑袋说:“爹,您要记住,在内阁中要与夏言公开唱反调。因为现在正是皇帝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您要顶住。您想想啊,徐阶虽然是夏言提拔的礼部尚书,但他还没有正式进入内阁,羽毛不丰,说话不硬。就只有您敢跟夏言对阵了。还有就是要找到陆炳,让他出面调查夏言与曾铣之间行贿受贿的证据,让陆炳也跟着出出气。”

  严嵩一听乐了,得意洋洋地说:“儿子,有你这样的排阵,爹就放心喽。”

  严嵩父子商量妥当,便给皇帝上疏。他在疏中说:“皇上原来拟旨褒奖曾铣一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现在曾铣要皇上收复河套,实在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师出无名,资历又浅,竟不顾国家财力,口出狂言,实际上是有人在为他撑腰。夏言在内阁骄横自恣,独断专行,不管有什么事都不给内阁通报。就拿兴兵复套来说,这么大的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出来商议过。”

  严嵩的奏疏犹如一颗响雷击在夏言的头上,皇帝看了若有所思,感到严嵩说得入情入理,头头是道,但还不能就此定夏言的罪呀。那严嵩按照儿子严世蕃定下的计谋,暗中指使都督知同陆炳再对夏言进行攻击。

  陆炳得知报复夏言的机会降临了,哪有不听严嵩的话的?实际上,陆炳离开夏府后,夏言考虑到他与皇帝的特殊关系,只是将这事口头奏报皇帝。嘉靖皇帝说这件事已有谕诏,不再追究,并没伤着陆炳什么。然而夏言处世过于刚毅,使风光一世的陆炳无法接受,这才是问题的症结。陆炳迅速搜集到有关夏言的流言蜚语,奏上一本,称夏言与曾铣互相勾结,谎报军情,导致边境局势紧张。此外,曾铣还与夏言的妻父苏纲结交深厚,重金贿赂,克扣军饷,掩败不报,等等,在陆炳的奏疏里,夏言与曾铣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夏言以耿耿忠心上疏抗辩道:“严嵩在内阁安插亲信,架空皇上。臣复职以后只不过将严嵩所编织的网络稍微撕破一角,他们就不放过我。再说收复河套,总比被动挨打强啊!如果皇上偏信严嵩之言,最终是要亡国的呀!”但嘉靖皇帝哪里肯信夏言的话?他认准曾铣上奏要收复河套是别有用心的,夏言支持他,一定有不可告人之目的。至此,皇帝在击退鞑靼,收复河套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已经彻底改变主意。他相信严嵩奏请的一切,立即将总督陕西三边的兵部侍郎曾铣逮捕归案,夏言的妻父苏纲也被打入大牢,并罢免大学士夏言首辅一职,令其致仕。

  在这之前,由严嵩举荐的甘肃总兵官仇鸾,对所辖防务管理松弛,又贪污军费,克扣军饷,其下属将士对其怨声载道。曾铣经过认真核实,证明仇鸾确实存在以上问题,于是上疏朝廷,弹劾仇鸾。皇帝将仇鸾逮捕关进大牢。这年三月,嘉靖皇帝诏令杀掉曾铣,并将关在大牢里三个多月的仇鸾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夏言被皇帝削职以后,仍然打算像以前一样回到江西资溪老家,颐养天年,完成其摆脱世俗羁绊,追求恬淡生活的梦想。但就在他刚刚走出京城,沉溺于京郊美好风光之时,严嵩又令他的党羽四处散布谣言,说夏言衔怨出京,一路上漫骂皇帝昏庸无能,不得好死。这些谣言由陆炳写成奏疏递给皇帝。嘉靖皇帝看后,不分青红皂白,勃然大怒,立即派锦衣卫校沿途追捕。已经离京的夏言又被押回京师,将其打入大牢,以观后效。但这一次严嵩学精了,他担心皇帝变卦,不知哪一天醒过神,又将夏言放出来官复原职,于是,他在皇帝面前又添油加醋地将夏言的罪行细数一遍,听得嘉靖皇帝浑身直颤,最后竟认为夏言的存在是朝廷最大的祸害,为了彻底根除这一祸害,皇帝敕令将曾任内阁首辅的夏言斩首于西市。

  嘉靖皇帝置夏言于死地,帮助严嵩根除了挑战自己权柄的劲敌。严嵩对陆炳在这场生死斗争中的作用感激涕零,当即用八人大轿将陆炳接入府内设宴庆贺。刚刚从大牢里放出来的甘肃总兵官仇鸾也在其中。

  严嵩在开宴之前,做了精心准备。只见高大宽敞的严府内,张灯结彩,鼓乐齐奏。那廊椽亭榭间,一排排地挂着大红灯笼。在大殿的门口,悬挂着两个八角形的跑马灯格外引人注目。它的灯壁是用洁白的丝绸做成,晶莹透明,光泽细腻。在灯笼的中间放着一盏烛灯,利用烛灯的热气流,将那灯笼壁上的马儿冲得不停地奔跑,像是活的一样。进入殿内,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吊架,那是纯金制成,专门用来放灯盏的。顺着吊架往上看,那屋殿周身画梁雕栋,金碧辉煌,真像一座小皇宫。

  来的宾客除了陆炳、仇鸾之外,还有朝廷追随严嵩的大小官员、被夏言削职的僚臣。严家在宽敞的大厅四边摆开八大仙桌,仙桌的中间是歌舞乐池。严嵩的儿子严世蕃穿梭其间,向各个来宾微笑,攀谈。

  席间,众宾客捧着杯盏,你来我往,互相敬酒,好不热闹。陆炳三杯酒下肚,拿着筷子在桌子上的菜盘中来回寻找,嘴里却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不见蟠龙菜?蟠龙菜呢?嗯?”

  严高听见此话,走过来讥讽道:“陆大人还有王府情结啊!但此时我们都不能吃那种倒霉的菜了!”说着,自己带头夹起盘中的红烧肉往嘴里一放,边嚼边说,“要吃这肥膘大肉,我们才有出路。”

  陆炳不满地看着严嵩。虽然他与严嵩结成了死党,但他对皇帝一直是有感情的。他故意将那盘肥肉连盘子一起翻过来,往桌子上一扣,让谁也吃不成。众客都目瞪口呆,纷纷相劝,更有怕事的人又将盘子翻转过来,把肉重新装好。

  严嵩却笑着对陆炳说:“做得好!实际上这蟠龙菜就是肥肉做的,既然不吃蟠龙菜,当然也就不吃肥肉喽。”他为了缓和气氛,将右手一扬,八名粉红艺伎便一溜烟地从厢房鱼贯而出。一会儿,琴弦齐奏,丝竹俱鸣。艺伎的纤纤细肢随着悠扬的乐声翩翩起舞,徐徐放歌,表现出满门盛情,歌舞升平的景象。

  陆炳睁着醉眼看着舞女的优美身姿说:“严大人府上的艺伎胜过皇上最宠爱的瑜妃呀!在哪儿网罗来的这般精灵的尤物啊?”

  严嵩满脸堆笑地回答说:“陆大人又在戏弄老夫了是不?这些都是家奴,哪敢与皇帝的宠妃相比呀!”他捋了捋那一把白胡须,一派志得意满的样子。

  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仇鸾下席,走到严嵩的面前突然跪下道:“严大人,您是我仇鸾的再生父母,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大人的恩情!”大家看到这般场景,都愣住了,一些小官员情不自禁地也跟着跪下,剩余的看着不好意思,也纷纷给严嵩下跪。只有陆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这滑稽的一幕。

  这时,坐在上面的严世蕃忽然“咳咳”两声,便有四名美艳照人的艺伎趋上前去,跪在他的四周,脸面向上,樱桃小嘴张开,由严世蕃对着那美丽的小嘴一口一口地将嘴里含的臭痰吐了进去。艺伎们接完痰,又悄悄地离去。陆炳看见,一阵恶心,忍无可忍,结果连酒带菜一并吐了出来。他这一动,受不了这种反射的官员都“哇哇哇”地咳的咳嗽,呕的呕吐,场面十分混乱。

  严世蕃毫不在意地当着宾客说:“怎么?吐个痰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叫‘肉唾香’!知道么?一群土包子还在那呕啊吐的,真不省心。”骂完人后,他站起来走到内室,回避开这龌龊的场面。

  宴会散时,已是月挂中天。严嵩一声“送客。”严府的侍从便跑到外殿去开门,门一打开,只见两个门人血淋淋地躺在地上。于是,客人们惊恐万状,纷纷逃进自己的轿舆落荒而去……



后葬火海 帝淫豹房



  她急中生智,一下钻到皇帝的被窝里,与皇帝同床共枕。皇帝被惊醒,他一摸身旁睡着可心的玉人,激情一下子又膨胀开来,再也没有睡意了。

  严府的门人被刺身亡,府中无人不知。当夜严嵩便命人将那两个门人悄悄埋葬了。但这是谁干的呢?竟然趁严家大宴宾客的时候上门行凶,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严世蕃无可争辩地对他爹说:“这事肯定是夏府的人干的,得赶快禀报皇上,不然以后要出大事的。”

  于是严嵩又立即上奏,言称夏言虽死,但谋反的阴魂仍然未散,要求皇帝惩处夏府的幕僚及仆人。他不考虑皇帝准奏不准奏,与陆炳合谋,私自带领锦衣卫校到夏府抓人。但自夏言被斩于市,夏府已经败落无人,大门紧锁。刺杀门人的案子就此成为一桩悬案。嘉靖皇帝看在严嵩的老脸面上,跟着下一纸诏令,便忙着修道炼丹去了。

  皇帝在西苑跟着瑜妃学制炼丹又有进展,整日快乐得眉开眼笑。居住坤宁宫的方皇后久日不见皇帝的影子,心里甚感孤苦,忍不住隔三差五地去看望皇帝。这一天,她带着皇太子载壑来到西苑,一看皇帝不在,对瑜妃道:“仙妹妹,你这么辛苦侍候皇上,我也很少来看你,来,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蟠龙菜,皇上也喜欢吃的。”说完又招呼载壑道:“皇太子,快过来,喊瑜妃娘娘。”

  载壑胆怯地张开嘴低声喊道:“瑜妃娘娘。”

  瑜妃对皇太子爱理不理的,她看着那蟠龙菜,总想起严嵩送来同样的菜时,皇帝不大高兴的事,便说:“皇后娘娘,这些你还是带回去吧。我不清楚皇上为什么不喜欢这种菜,严首辅送来的时候他曾大发其火哩。”

  方皇后一脸不高兴,心想如果让这个妖精女人一直对皇帝迷惑下去,害得皇帝不食人间烟火,一心去炼丹求仙,那怎么办呢?不但夫妻名分不保,更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几个皇子都是十多岁的孩子啦,一年也见不到父亲几次,现在皇太子身体不好,又缺乏父爱,整天病病蔫蔫无精神的。还有载垕载圳两个小皇子一见面就打架,像有世代怨仇似的。方皇后正想着,嘉靖皇帝从醮坛烧香回来了。

  方皇后远远看见皇帝,主动迎上前去跪道:“臣妾叩见皇上。”

  皇帝像没看见皇后一样,径直地走进宫殿。他刚才在醮坛烧香,突然从屋顶掉下来一粒小石子,正好砸在他的头上,现在正疼着哩。他预感到自己可能发生不测,心中顿时笼罩着阴影。方皇后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只顾跟在皇帝后面说:“皇上,皇太子来看你了,你总该跟他说说话呀!”

  嘉靖皇帝道:“朕跟他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叫他回去好好温习功课?孔夫子云,温故而知新,不要老带他来扰乱朕的安宁。”

  方皇后仍然不甘心,她拉着载壑的手,示意他走上前去向父皇请安。可那载壑一看见父皇,吓得直哆嗦,根本不敢张嘴与父亲说话。

  嘉靖皇帝看见自己的儿子,心里生出一丝怜悯,但还是克制不住地指责道:“你看你那熊样,难道朕是老虎,要吃你?”他又对着方皇后说,“好,好,好,你给他带回去,别再来烦朕。”

  方皇后委屈地将随身所带的蟠龙菜递给皇帝说:“这是臣妾叫詹师傅专门做的,吃完了,臣妾让他们再做。”

  嘉靖皇帝看着眼前的蟠龙菜,心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又用双眼瞪一下方皇后说:“你以为朕现在是囚犯啊?偏偏送这种倒霉的东西。”他不知道哪来的火气,上去一脚就把那一小篮蟠龙菜踢翻在地。

  方皇后的一番苦心换来的竟是无端的羞辱,禁不住呜呜地哭起来。皇帝没好气地道:“哭、哭、哭,朕还没有死哩。你个丧门星,一来就惹朕生气,快滚开!”

  嘉靖皇帝一看见方皇后,便想起曹端妃,尤其是听了身边的侍卫向他讲述皇后处死端妃的残酷手段,越发怜惜端妃的不幸。他的眼睛里一出现皇后,一股无名火便从心头蹿起,怎么也抑制不住。

  方皇后走了,瑜妃将散落在地上的蟠龙菜一筒一筒地捡起来,命侍从丢进护城河里喂鱼。然后又过去安慰皇帝道:“皇上不要生气,道家修身最忌生气。再说皇后今天来也是一片好心……”

  还没等瑜妃说完,皇帝大声吼道:“住嘴,你在掺和什么?朕难道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吼着,又用手不住地将瑜妃刚刚收拾好的案桌扒得乱七八糟。

  仙女瑜妃见此,又忍气吞声地柔声问道:“皇上在找什么?也许臣妾知道。”

  嘉靖皇帝并不搭理她,自顾自地翻找着。他在那儿莫名其妙地翻弄半天,什么也没有找到。瑜妃看到皇帝的滑稽样子,忍不住“嗨嗨”笑了两声,恰巧被皇帝听到,他转过头来问道:“你在嘲笑朕么?”

  瑜妃以笑脸眉眼相对,想唤起皇帝对她的怜爱。哪知皇帝走上来,对着她的身体就是两脚,并竖眉瞪眼地吼道:“你这个贱女人,竟敢嘲笑朕。”

  恰在这时,陶仲文来到帝宫。他看见瑜妃的眼睛尚淌着泪水,礼貌而认真地问道:“仙姑有何伤心之事?”

  嘉靖皇帝一听陶仲文向瑜妃喊“仙姑”,又唤起了他敬神崇仙的情怀。他赶紧走到瑜妃身边把她扶将起来说:“真人不是在问你吗?怎么仙人也有伤心的时候呢?”

  陶仲文捋着胡须笑道:“在这个问题上皇上是最能知晓的,你与仙女生活多年,按说仙人也跟我们人类一样,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好啦,贫道就不说这些事了。皇上,贫道这次拜见皇上,是因为贫道昨晚观测星象,近期有可能发生火灾,请皇上谕令各宫早防。”

  皇帝一听,脸上立即现出惨白,惊诧道:“陶真人怎么预测得那么清楚,是真的吗?”

  陶仲文很自信地点点头说:“皇上不必惊慌,这种事也许有逆转的时候,如果造化允许的话,灾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嘉靖皇帝不解地问:“造化允许?请问真人,造化是谁呀?照真人说的如果它不允许,火灾还是要发生?”

  陶仲文为了在皇帝面前显出神秘,拉住皇帝走出永寿宫,指着青天白日信口开河地说:“皇上请看这天,北斗星那一块氲气一片,而西南哪,又泛着红光。按说冬季是不会有这种天气的。这说明迟早要有一场灾情发生。”

  嘉靖皇帝一看那神秘的天空,真的像陶仲文说的一样,越是时间长,那两个地方的景象便越是明显。他心里咚咚直跳,难道天神发现了秘密,故意将它暴露于人前?又想到自己,难道与天神是相通的?他不敢想下去,立刻离开陶仲文,回到寝宫。

  陶仲文看出皇帝的反常,知道这件事不能多说,它可能与皇帝的某种想法有冲突,才使皇帝这样惴惴不安。他赶快改口道:“皇上以为那仙酒如何?”他指的是上次赵文华送来的那两瓶酒。嘉靖皇帝没有“性红丹”的时候,就是靠这些酒来应付叶玉娘的。原来,白天保所谓的仙酒,乃是用虎豹的阳具加上几种神秘的中草药泡制而成的。那酒看起来晶莹剔透,缠绵香醇,喝到嘴里凛冽甘甜,浸淫心脾。一灌到体内,似有精虫溜入血管里,把那全身的蛮劲全聚集到小肚下面那东西身上,使它膨胀得跟一个桀骜不驯的小皇帝一样。嘉靖皇帝有了劲,就变着法子与叶玉娘玩着情爱游戏,两人交媾恋心恋肝,长乐不衰。今天是由于方皇后的到来,又恰恰醮斋遇到不顺,才毁坏了皇帝的舒畅心情,致使他对方皇后越来越恨。

  十一月的北京,寒风阵阵,树叶已经飘落干净,现出光颓颓的枝丫。气候干燥得只吹一点风便会微尘满面,只要碰到火星子,这些微尘就会趁机燃烧。那天黄昏,夕阳染红半边天,皇宫罩在一片彩霞中,显出少有的静谧。突然,一股红霞从坤宁宫顶腾空升起,与西天的晚霞连在一起。宫内外的人们好奇地呼喊着:“看呀,看呀!彩霞落到皇宫了!”有的人突发奇想,说这是方皇后要生皇子了。在人们呼喊着看热闹的同时,那升腾红霞的地方却啪里啪啦炸开了。人们如梦初醒,发现这红红的彩柱,不是什么彩霞,而是皇宫失火了。于是人们又改口喊道:“火,火,皇宫失火了……就在坤宁宫……”

  卧居西苑的嘉靖皇帝被侍从叫醒,告诉他方皇后住的坤宁宫失火了。人们看到那火苗首先把宫门封得死死的,使人无法突破。火苗好像浇了油似的,疯狂地卷着火舌直往天空蹿升。嘉靖皇帝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呆呆地看着,也不下令让宫里人抢火,而是自言自语地说:“哪个说神仙无灵,该来的就来了,做了亏心事,神灵一定会报应的!”

  大火中方皇后呼救的声音不断随着火势传出来,惨烈异常。宫内的侍从、太监等人奋力扑火,一心想将方皇后救出来。嘉靖皇帝这时跑到露台上烧香祈求,他微闭着眼睛,默默地念着祷文,却听见火光里隐隐传来刘魁、杨爵等人的喊冤声。皇帝以为自己昏糊不清,有意摇了摇头,证明自己是清醒的,他又伏首认真地听着,那种喊冤声越听越清楚。他惊得一身冷汗,想那一定是神灵在告诉他,朝廷已经关押了四年多的刘魁、杨爵等人是冤枉的。

  在皇帝烧香的同时,方皇后困在火笼中,心想皇帝一定会想办法营救自己的,她静静地在里面等待。但眼看大火噼噼啪啪燃烧不止,还是不见一个人冒险冲进宫中来救自己。大火已经烧进宫内,就要烧到自己的身上,方皇后看到逃生无望,高声呼道:“皇上救命啊……皇上救命啊……”方皇后挣扎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宫人们奋力将大火扑灭,救出方皇后一看,她已被烧得浑身焦黑,遍体鳞伤,不省人事。御医立即进行抢救,但终因伤势太重,一命归天。

  皇帝居守永寿宫不动一步,根本不问方皇后的死活。

  严嵩当夜匆忙地对皇帝面奏道:“皇上节哀!方皇后命陨大火,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唉——”

  皇帝听之,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似又良心发现地说:“皇后曾经救过朕的命,而朕却不去救她,是朕有负皇后了。”

  方皇后的葬礼尚未举行,嘉靖皇帝却根据火中似有似无的喊冤声,先将关押的刘魁、杨爵等人释放出狱,以求天帝宽恕。

  方皇后入葬,谥“孝烈皇后”。不久,礼部按照后宫不可一日无后的惯例,三番五次奏请嘉靖皇帝再立皇后,谁知皇帝一概不许。严嵩看准皇帝不立后的机会,考虑变个法子让皇帝开心。他暗中替皇帝想过,连立三后,皆不能使帝满意,还不如不立后。再是现在正受宠爱的叶玉娘,也与皇帝相处几年了,按照皇帝的脾性,应该换换新口味了。想到此,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自信一定能把皇帝侍候得好好的。

  武宗皇帝时期,大太监刘谨为了献媚武宗,曾在西安门外修建一处特别的宫殿,专供武宗皇帝淫乐之用,称之为“豹房”。武宗驾崩后,嘉靖皇帝一心忙着大礼仪之争和推行新政,那一片宫殿花园一直荒置没用。为了讨得皇帝的欢心,严嵩的眼光盯上了那里。他擅自专权,不惜花费巨资,把年久失修的“豹房”修饰一新,还用外域进贡的玻璃装成透明墙体,看起来华贵异常,金光四射。而将屋顶都改用真正的豹皮作毡,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豹房”。随后暗中指令朝中和地方上的爪牙四处搜寻美女,藏于其中。

  这一天,严嵩得意洋洋地对皇帝说:“老臣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使皇上高兴,今日就请皇上看一样东西吧。”

  嘉靖皇帝好奇地问:“什么东西?朕原来见过么?”

  严嵩故作神秘地说:“皇上,你去就知道啦。”

  嘉靖皇帝在西苑呆久了,觉得单调枯燥,听严嵩这么神秘的一说,自是欣喜,但他以为无非是钓鱼散步而已,便征求严嵩的意见说:“带上瑜妃吗?”

  幸亏瑜妃不在场,否则严嵩怎么好拒绝?

  嘉靖皇帝兴致勃勃地来到“豹房”一看,眼前呈现出一片亮丽的景象。透明墙体,豹皮屋顶,宽敞明亮的殿堂,与皇宫比较,就是另一个世界。再放眼望望那些亭榭、回廊、液池、花园,该绿的绿,该亮的亮,该清的清,尽是焕然一新。但看过后,皇帝又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心里不免空荡荡的,究竟缺点什么呢?严嵩仿佛看出皇帝的心事,又带着皇帝进到“豹房”里面,让皇帝坐在早已准备好的龙椅上,他站在旁边,用手轻轻一拍,从两边侧门飘然而出十六名青春亮丽的女子。皇帝睁大眼睛看着那些活泼可爱的佳丽,身体透明得好像没穿衣服一样。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揉了揉,看起来还是跟光着身子似的。皇帝抿了抿嘴,流着口水说:“严爱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如此妖娆多姿的女子?简直比仙女还可爱。”

  严嵩对皇帝掬一个大礼道:“谢谢皇上夸奖!这是臣为使皇上开心,特意在出产美女的地方征召来的。她们各位心甘情愿侍奉皇上,愿伴着皇上长命百岁。”严嵩说完悄悄退出去,将皇帝一个人与那些裸体女子留在房内。那些女子不停地低吟谣曲,轻歌曼舞,一个个像仙女般柔美俏丽。

  嘉靖皇帝乐得在美人堆里厮混,他一眼便看上其中一位个子高挑,肤白如雪的女孩。那女孩看到皇帝用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勾她,便大大方方地走到他的面前。当着这么多青春女子的面,皇帝还有点不好意思哩。在近距离的接触时,他才断定她们都是裸体的。高挑的女子自我介绍道:“皇上在上,小女子名叫杨柳,宣府人氏。”杨柳说完,便给皇帝做了个手势,自己走在前面,皇帝则跟在她的后面,穿过两道回廊,进入一间密室之中。

  嘉靖皇帝此时感到自己已经进入仙境。只见室内摆放的玉器珠宝各式各样,白的细腻柔润,绿的青翠欲滴,黄的金光灿烂。地上垫着西域毛毯,窗帘壁柜皆是天下精品……杨柳立于其间,恰似玉人勾魂夺目。看到那张崭新柔软的大床,嘉靖皇帝便无心欣赏室内的陈设了。他早就把持不住,一把将玉人似的杨柳拉入怀中,迫不及待地要行那事,哪知在狂吻杨柳时,过于激动,下体却一泄无余,他立即成了泄气的皮球,再也无法餐饮秀色。皇帝无力地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杨柳本来尚不懂男女之事,但在到“豹房”之前,严嵩令他的夫人欧阳氏将男女间的点滴秘事都给她们演示了一遍,迫使女孩们从心理上去掉羞耻感。皇帝已经呼呼地睡着了,她却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做什么才好。这时,门外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杨柳机警地往外一看,虽然无法看清,但她断定是姐妹们在窥视她。她急中生智,一下钻到皇帝的被窝里,与皇帝同床共枕。皇帝被惊醒,一摸身旁睡着可心的玉人,激情一下子又膨胀开来,再也没有睡意了……

  嘉靖皇帝酣畅淋漓地倾情“豹房”,一连几天不返西苑。瑜妃到处寻找,也不知道皇帝跑到哪儿去啦,便找到首辅严嵩道:“严大人可知皇上到哪里去了?”

  严嵩吞吞吐吐地说:“这……这,老夫也不太清楚。瑜妃,你看这样,老夫再打听一下,看他是不是到郊外醮斋去了?”

  瑜妃一听,转身就走。严嵩赶紧拦住道:“你到哪儿去?”

  瑜妃倔强地说:“我上陶真人那儿去看看。”

  严嵩怕瑜妃这样追来问去,愈增加她的疑心,就说:“瑜妃娘娘,你先回宜春宫去,等老夫找到皇帝的去向再通知你。”严嵩停了一会儿又说,“瑜妃,皇后才去世不久,不管皇帝以前对皇后如何不好,他们毕竟夫妻一场,依老夫看,皇后走了,皇帝多少还是有点失落。你应该把丹药多炼一些,效果再弄好一点,使皇上用了高兴,这样对你,对……咳,老夫就不说了。”严嵩准备说赵文华的,想到说出来不妥,就立即打住话头。

  瑜妃哪里肯听严嵩的话?她以为皇后死了,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理所当然的就是皇后,所以根本不把严嵩放在眼里,依然要去找陶仲文。

  严嵩大喝一声道:“你再胡闹,小心露了馅,知道吗?你是以仙女的身份到皇帝身边的,如果还像那几位皇后一样,吃醋、任性、小心眼儿,迟早你是要吃亏的。去吧,老夫再也不管你了。”

  瑜妃听后再也不犟了,而是泪流满面地说:“皇上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呀,怎么会变得那么快呢?几天几夜不回宫,也不告诉我一声。”说着说着竟哭出声来。

  严嵩以过来人的经验引导她说:“你要想永远得到皇帝的宠爱,就要忍耐一切,不能争风吃醋,自私自利,皇上是最瞧不起这种女人的。你想想啊,整个大明江山都是皇帝的,莫说你一个小女人了。回去吧,回去吧,有消息,老夫会告诉你的。”

  瑜妃叶玉娘身上仅有的傲气被严嵩打压得一点也没有了,只得蔫蔫地回到自己的宜春宫。

  嘉靖皇帝在“豹房”里一连淫乐几天,一丝风声也没向瑜妃透露,直将那瘦弱的身体消耗得精疲力竭,萎靡不振,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开口说话气喘吁吁。望着那么多美女却无法消受,他的心里不知有多难受。这时,他又想到了瑜妃,只有她,她的“性红丹”,才能保证朕有旺盛的情欲。他抽空回到永寿宫,一看宫内空荡荡的,不见瑜妃的影子,立即令人传瑜妃回宫。

  瑜妃听说皇帝回来,一脸的愁容立刻烟消云散。她带着刚刚炼成的几粒“性红丹”,高高兴兴地去会见皇帝。

  皇帝一看见瑜妃,问道:“丹药炼成了吗?”

  瑜妃兴奋地说:“皇上,算你有福气,这次臣妾又炼了几粒,一定要过细地用啊!”她顺手摸出一粒递了过去,一双媚眼羞涩地看着皇帝说:“皇上,你今天就吃这一粒吧。”

  嘉靖皇帝接过丹丸,赶紧装入自己的衣袋里,却毫无吃的意思。瑜妃感到奇怪,说道:“皇上如果不吃,给臣妾保管起来,乱装在口袋里,会把它揉碎的。”

  正在他俩热烈讨论丹丸时,王嫔妃哭哭啼啼地寻到西苑,一看见皇帝就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说:“皇上啊,怎么办呀?载壑……载壑……他快不行了……”

  嘉靖皇帝一听,震惊不已,走到王嫔妃面前道:“你说皇太子他……他怎么了?”

  王嫔妃禁不住号啕大哭道:“太子他……他……”还没说完,便昏了过去。

  嘉靖皇帝感到事关重大,立即吩咐太医前去东宫为太子诊病。但这时已经晚了,皇太子朱载壑于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三月十九日病故,年仅十四岁。

  在这之前,嘉靖皇帝以为太子已经步入少年,应该让他“渐举储仪”了,就与辅臣议定在这年春上进行此事。为了使储仪典礼顺利举行,严嵩和宫中内官一起,教授皇太子演练帝王礼仪。三月十五日,皇太子朱载壑头戴巍峨的冠顶,身穿合体的小龙袍,坐在保和殿的龙椅上,隆重举行加冕典礼。虽然皇帝没有亲自出席,但文武百官看到皇太子渐渐成年,心里踏实了许多。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加冕仅仅过了两天,就从东宫传来太子病重的消息。那时,嘉靖皇帝正在“豹房”里行乐,人们无法找到他的踪影。内官立即传太医给太子诊治,但毫无效果。

  失去皇太子,嘉靖皇帝悲伤不已。他一改不入内宫的惯例,为太子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谥号“庄敬”。皇帝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恨,将已故皇太子的生母王嫔妃打入冷宫。

  皇太子载壑逝去,嘉靖皇帝还有两个皇子健在,即三皇子裕王载垕和四皇子景王载圳。他们出生在同一年,相差仅一个月时间,按照《皇明祖训》立的规矩,如果再立太子,顺理成章地轮到裕王载垕,朝廷里会看风向的大臣已开始发展与裕王的关系。严嵩带着儿子严世蕃利用机会拜见了裕王载垕的生母康妃杜雅娘,又让严世蕃有意发展同景王的关系,为将来打好基础。更多的人则向皇帝上奏,请求及时立裕王为皇太子。嘉靖皇帝对这些奏疏一概置之不理,仍然躲在西苑里与陶仲文研讨神道。

  陶仲文是最不同意立太子的。早在立载壑为太子时,他就曾劝告皇帝不立为好,并提出“二龙不相见”之说,也就是说现在的皇帝是真龙天子,一立太子,便有两个天子。大龙与小龙同时看着一个江山,哪能一山容二虎?但在众大臣的一再请求下,皇帝还是立载壑为太子,谁知果然大龙克死小龙。

  这一次,面对众臣的请求,嘉靖皇帝又与陶仲文讨论此事。陶仲文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劝告皇帝慎重对待立嗣之事。他说皇子本来就是皇位的继承人,却偏要提前让小龙窥视龙位,这与天道是不相容的。

  嘉靖皇帝一听说立皇太子与天道相背,越发坚定了不立太子的决心。为了不至发生二龙相见的事,他又听从陶真人的话,一年中很少与皇子们相见,几个儿子一看见父皇都吓得傻愣愣的不敢说话。

  嘉靖皇帝的内心,大臣们哪里知晓?看着一天天长大的皇子,已经到行冠礼的年龄,还无名无分,大臣们着急呀!这一天,礼部尚书徐阶估计皇上应该想通了,便代表大多数臣僚的心声,再次向皇帝上奏,请求册立三皇子裕王载垕为皇太子。

  皇帝看到此种奏折,啪地往旁边一摔,又拿起另一本奏章。他认真地看着,并不时皱皱眉头,长叹一口气,提笔凝思起来。



俺答围京 束手无策



  嘉靖皇帝望着这些苛刻的条件,空有满腔怒火,却毫无退敌之策。他立即将几名内阁大臣严嵩、李时、礼部尚书徐阶等人召到西苑商讨对策。

  嘉靖皇帝为什么要叹气呢?原来,户部在八月底对国库的银两进行盘点时发现了一个大“窟窿”。朝廷全年收回来的银子为二百余万两,支出却高达三百四十余万两。而当时,西北有俺答进犯宣府,攻至永宁,令关南震惊。幸亏将领周尚文带领守军拼命抗击,才打退俺答,保住边境。但在东南沿海,海盗汪直勾结倭寇在浙东的台州、宁波等地大肆掠夺。一时间,大明天下南北骚扰加重,情势骤变。驻防将领要求朝廷增加边防经费,以抵抗越来越严重的边防侵扰。

  在严嵩看来,朝廷有没有钱是皇帝的事,他只顾扩大自己的权势,网罗奸党。他一心想在军队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以便更有效地控制朝廷。刚巧皇帝杀了夏言,又把仇鸾释放出来,委以重任,这为他提供了进一步笼络党翼的好机会。仇鸾本来是严嵩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一走出大狱,带着重金,又一次投到严嵩的门下,两人这下真可谓臭味相投了。

  严嵩抓住各种机会向皇帝吹嘘仇鸾的战绩,说他在甘肃任总兵官时,实行强兵固防政策,占据河套的俺答从来不敢进犯甘肃一寸土地。经他反复吹捧,皇帝对仇鸾有了好看法,便同意严嵩的提议,诏旨仇鸾为大同镇总兵官。

  嘉靖二十九年(公元1550年)夏,俺答纠集十余万蒙古骑兵,准备大举南下。在俺答的率领下,骑兵势如破竹,很快从古北口以西的黄榆沟破墙而入,箭锋直指大同。身为大同总兵官的仇鸾闻得风声,吓得心惊胆战,又听说明军总兵张达、副总兵林椿都战死沙场,更是束手无策,要卷铺盖走人。哪知他的家仆时义、侯荣言看到主子如此胆小窝囊,竟向他献计说:“大官人勿忧,那俺答来犯,无非是为了抢夺几个银子财物,请允许下人去解决吧!”

  仇鸾一听,想想这话也有道理,便吩咐这两个家奴带上重金和特产,连夜赶赴俺答帐下,要求面见俺答。不可一世的俺答在帐篷里得到兵报,像皇帝一样高傲地坐在毡毯的主帅位置上,等着明军求和。

  时义和侯荣言卑躬屈膝地进入帐篷,跪在毡毯上说:“敝人受大同镇守仇总兵的委托,特来与贵军议和,不知贵军意下如何?”说完将所带财物一齐恭恭敬敬地放在俺答的几案上。

  俺答哈哈大笑道:“仇将军倒是很了解我俺答的脾气,只要你们乖乖地给我军贡献财物,那就好说。”

  时义一听这话,心里有了数,便献言谄媚地请求俺答放弃进攻大同,转而进攻他镇。俺答很干脆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要时义和侯荣言给仇鸾带信,他要亲自拜访仇大将军。就这样,仇鸾对俺答有求必应,两人结成联盟,暗中勾结。在大同镇总兵官府邸,仇鸾与俺答两人同喝结盟酒,举杯互相祝福,你来我往,兄弟相称,并折箭为誓,永为盟军。在仇鸾的大肆怂恿下,俺答同意移师向东,去进攻蓟镇。

  就在俺答移师进攻蓟镇时,仇鸾的家奴又向他献计道:“总兵主子,您应该抓住机会向皇帝上疏,主动请求率兵入关去保卫京师,以表达对皇帝的忠心。”仇鸾一想,对呀!自己本来就与俺答私通,知道他的去向,再向皇帝奏上一折,不是一箭双雕吗?于是,他立即奏表皇帝,表达自己对京师的忧虑。

  八月十四日,俺答骑兵东移以后,早已蓄谋背叛明廷的古口外朵颜首领甘堆板卜趁机倒向俺答,等俺答的骑兵一到,他派出通晓关内地貌的汉族人哈舟、灰昂两人作为向导,带领俺答军沿着河川直下西北关口。在这关键时刻,嘉靖皇帝看到仇鸾的那本奏折,精神为之一振,认为仇鸾有杰出的军事才能,能够预见战势的发展。遂决定采纳,并嘉奖仇鸾,令他带兵至居庸关驻扎,以备应急之用。

  俺答将骑兵分为两路,一路由三千骑兵从正面诱战古北口守兵,声东击西,麻痹敌方,造成明军认为是主战场的印象。另外派遣一支精兵强将,由黄榆沟拆长城而过,绕至古北口后,使明军腹背受敌,处境危急。

  巡抚蓟辽都御史王汝孝、总兵官罗希韩见俺答猛攻古北口关城,立即调集主力过来,用火炮、矢石等为武器,奋力还击。当他们得知俺答军已经从背后包抄而来时,自知大势已去,四处溃逃。为了活命,兵士们纷纷逃往附近的森林中,使蓟镇落入敌手。俺答乘势长驱直入,势不可当,直取京城屏障密云、怀柔、昌平和顺义。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七日,俺答率兵抵达通州,想一举拿掉京城,但一时缺乏渡河舟楫,受阻于白河。俺答命令军队驻扎在白河东岸二十里的孤山,为犒劳将士,任由兵士掠抢当地民众财物,奸淫妇女,当地百姓惨遭蹂躏。

  俺答骑兵对京城形成包围态势,朝廷官员和京城百姓都十分惊慌,一时造成混乱。那时在京城的驻军按编制号称有十四万之多,其实是各级将领为了多领军饷而虚报兵员,而实有兵员不过六万人。

  俺答的军队在京郊大肆掠抢,致使大量百姓逃往京城,京城到处都听得见号啕的哭喊声,城中一片混乱。而在仅有的六万守兵中,又有两三千身体较强壮的士兵在前去支援蓟镇的途中被俺答军冲散,无法归队。城中所留的五万多人没有一支队伍是精兵强将的。更为糟糕的是在这些官兵中,约有一半的人被总兵、提督、太监等朝廷要员所占用,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产,哪个肯将这些兵士放出来参加战争呢?

  正在西苑修道求神的嘉靖皇帝听到京城被围的消息,非常震惊,立即放下手中的香烛,召集内阁和守城将帅研究形势。从奏报中,他得知俺答军已经兵临城下,并且大肆掠抢村落居民,焚烧庐舍,大火日夜燃烧。皇帝深感危机严重,即令京师戒严,文武大臣分守九门。令皇帝欣慰的是仇鸾已经带兵至京城,能助朝廷一臂之力。他立刻诏令仇鸾带兵奔赴京城。另一方面又遣人在京郊各地广泛征召民间义勇,补充到各守备军中,加强京城的现有防卫力量。以此同时敕令各地迅速派兵增援京师,驻扎在北京周围的保定、宣府、大同等七大镇共集合将士五万多人,他们接到皇帝的诏令,急速调兵赶赴京城。但因这次调兵遣将之事太仓促,一味地快速进军京城,却失于后勤给养的保证,结果部队赶至北京,防务的力量从人数上说是增多了,但所需要的粮草器械却无法跟上,造成一时被动。

  朝廷得知这一情况,急令户部进行筹集。数日之后,进京的将士才得到少量的粮草供给。盛夏时期,士兵们吃着那些既硬又馊的馒头、烙饼等食品,心都凉了。部队将士又经过不断陈请,朝廷才答应开仓发粮。可粮食到手以后,又用什么东西把它烧熟呢?当时各部连炊器灶具都没有,只有望着粮食干瞪眼。将士们在炎热的夏天里,吃不饱,喝不好,饥饿和疲劳困扰着大家,对朝廷怨声载道,哪里还有心思出战?

  在这些边镇队伍中,只有仇鸾是有备而来的。因他事先向嘉靖皇帝上奏预测京城战事,被皇帝看作是有“先见之明”的将领,对他自然另眼相待。当七镇军师集结北京后,皇帝立即下旨,任命仇鸾为平虏大将军,节制各镇兵马。嘉靖皇帝在这非常时期,不敢有半点马虎,既然令仇鸾为平虏大将军,就更应该让他明白自己的责任,于是又给仇鸾下密诏说:“朕所倚重的唯有卿一人,你遇事必须秘密进奏。”

  作为指挥七镇官兵的大将军仇鸾,面对皇帝的倚重,曾有过踌躇满志的计划,决心精心调配各路人马,鼓舞将士斗志,一举击退俺答,报效朝廷。但一到战场上,他却畏缩不前了。他这才知道现在面对的敌手,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早已暗中与他同饮结盟酒,折箭为誓言的俺答。皇帝谕诏,令他向俺答进攻,折箭结盟使他对俺答又有敬畏。万般无奈之下,仇鸾拥兵自顾,根本不敢与俺答的军队照面。各镇将士们屯兵郊野,炎热、饥饿、疲劳一起袭来,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仇鸾为了安抚军心,暗令自己的亲信部下冒充辽阳兵士到驻地附近的村庄、城镇大肆掠夺,抢劫财物。当地百姓深受其害,怨声载道,痛骂自己朝廷的军队比俺答兵还要坏。

  仇鸾部下松弛的军纪,混乱的秩序,扰乱百姓的罪行很快被兵部知晓,他们立即将仇鸾所带兵官抢劫百姓的罪状上奏皇帝,请求给予治罪。嘉靖皇帝由于对仇鸾暗中有约,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再对仇鸾打棒子,就以兵士抢劫是出于饥饿所至为由,不予追究,公开偏袒仇鸾。

  在仇鸾按兵不动的日子里,俺答迅速调集渡河的舟楫,于八月十八日全线渡河西进。他派遣前锋骑兵七百多人以摧枯拉朽之势,直逼京城安定门外,又以部分兵马进驻保定。

  这时,朝廷的军队实际上对俺答的军队呈内外夹攻之势,只要两方齐心合力,俺答军队哪里经得起夹攻?可惜驻扎郊外的仇鸾按兵不动,城内的守军又惶惶不可终日,哪有不吃亏的道理?

  八月二十日,俺答军队大部迅速抵达北京城下,他们看到朝廷守军在大军围城的情况下,竟然一箭不发,一炮不放,更加自恃强大,在皇城根展开了他们入侵的真正目的。俺答将围城的军队调配好后,抽出一部分兵士分头窜到城郊村庄疯狂抢掠百姓财物,然后放火将房屋一烧而光。村民能跑的跑了,能逃的逃了,剩下的老弱病残都被俺答军杀害。更为可恶的是俺答官兵看见年轻妇女,便抓至军营供那些兵徒轮流奸淫。对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则送到俺答的帐篷里,供他淫乐。

  皇宫内的朝廷官员可以清清楚楚听到城外的掠抢声,呼嚎声,可以看见冲天的大火,可以闻到烧焦的糊味……在大臣们的再三奏请下,嘉靖皇帝谕令仇鸾赶快发兵,救援皇宫,保护京城百姓。但大将军仇鸾哪里敢招惹俺答半根毫毛?他在皇帝的紧逼之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其家奴时义看到,又献计道:“大将军何不再与俺答协商沟通呢?这样或许能减轻对京城的压力,免除皇帝和朝臣对我们的怀疑。”

  仇鸾犹豫不决地说:“我作为大明的将军,难道还去鞑靼的帐篷里向他们求情吗?”

  时义急忙解释说:“这点小事哪里需要将军出面?奴才愿意代将军出使俺答,即使死了也心甘情愿!”

  仇鸾没有办法,只好又派时义、侯荣言为使臣潜入俺答帐下。

  时义与侯荣言对俺答并不陌生,他们当天深夜化装成一般贫民混出军营,不到两个时辰便潜入了俺答的营地。

  “报告大王,我们抓获两名奸细。”一名帐营侍卫向俺答报告道。随即将时义、侯荣言带到俺答面前。

  他们两人立即卑躬屈膝地跪在俺答的几案前哀求道:“大王,我们是仇大将军派来与您联络的,您是认识我们的呀?”

  俺答故意惊异地看看他们,然后将左手一扬道:“快放人,他们是本王的朋友,怎么能当奸细对待呢?”

  时义、侯荣言被松绑后,才敢抬起头直视俺答。只见俺答穿着一件皮被褡,油亮亮的两只膀子上冒着汗珠。在他的左右大腿上各坐着一名颇有姿色的女人,神色哀怨,不用说这是俺答部下为他抢掠来的良家妇女。再往里面的胡床上看去,还有数名女子坐在上面,俱是匪军抢劫来供俺答临时取乐的村镇年轻女孩。看到此,时义、侯荣言惊慌失措地道:“大王,仇将军向您问好!仇将军是守信重义之人,现在他虽然是大明军队的统领将军,但念在我们是结义联盟的朋友,他对贵军是非常友好的,希望双方以互不交战,协商解决为好。”

  俺答蛮横地说:“你们来就是说这两句话的吗?我看仇将军不像几天前那么爽快了,你们的到来并没有给我军带来什么好处啊!”

  时义道:“大王的意思臣下明白,如果想要银子,那是不难的。仇将军的意思是你军长驱直入,一直到我京畿,震动朝廷,这样明目张胆地会使吾皇动疑,要是他觉察出你的意图,那就不愿意颁给金币了。”

  俺答推心置腹地说:“其实我们并不愿意夺取你们的京城,我只请求朝廷与我通贡互市,每年能有些利益,我们便退兵。”

  时义探清俺答入侵的意图,道:“这也容易,我等回去以后报告主子便是了。”

  俺答兵围困京城,嘉靖皇帝看到各边镇军毫无动静,又下诏令,催促城内诸将出城迎敌。严嵩却阻止道:“俺答兵饱将自去,现在是惟坚壁为上。”在他的保守方针指导下,俺答军在所占领之地大肆掠夺民脂民膏,奸污妇女,烧毁房屋,无恶不作。

  仇鸾听完时义和侯荣言的汇报,知道敌人张口闭口都要银两,其真正用意就是要战,他哪里敢将俺答的要求上报朝廷,只得对战事一拖再拖。俺答在帐篷中等了三天,未闻丝毫信息,甚是着急,情急之下,他令十名间谍骑兵于夜晚直驱京城东直门,摸到御厩内,发现内监中官八人,把他们捆绑起来掠至自己的军营。俺答看见这些太监说:“本王不会杀你们的,只是让你们当一次信使。”

  那八名太监还没等俺答说完,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说:“谢大王不杀之恩!”

  俺答从案几上拿起一封书信道:“本王这里有一份书邮,麻烦你们带回去交给主子便是。”那八个太监立即向俺答磕头谢恩,然后由那些间谍骑兵又将他们送回城内。

  八名太监胆战心惊地回到宫内,立即要求亲自拜见皇帝。

  嘉靖皇帝此刻正在为两兵对峙,得不到敌方信息而忧心如焚,八名内官带回来俺答的书信,皇帝尚未看那内容,心里便有了一丝安慰。哪知等看了俺答的番书,皇帝气了个半死。那俺答在番书中称如果不拿出百万两金银,以三千人作贡使,他们就会攻城掠池,摧毁皇宫。答应了这些条件,他们就立即退兵。

  嘉靖皇帝望着这些苛刻的条件,空有满腔怒火,却毫无退敌之策。他立即将几名内阁大臣严嵩、李时、礼部尚书徐阶等人召到西苑商讨对策。皇帝指着俺答的书信说:“现在事态已经如此,你们说该怎么办呢?”

  首辅严嵩胸有成竹地说:“他们仅仅是一班为抢食而来的逆贼,根本不足为患。我大明江山地大物博,城坚人多,怕什么?”

  “首辅此话差矣!今北虏兵临城下,他们大肆杀人放火,奸淫掠夺,怎么能说他们只是为抢食而来的呢?现在最迫切的是商讨御敌退敌的办法。”礼部尚书徐阶与严嵩针锋相对地说道。

  嘉靖皇帝听后立即对徐阶赞赏道:“卿言极是!”然后又转向严嵩道,“北虏的求贡书在吗?”严嵩顺手在袖口掏出俺答的求贡书呈给皇帝。

  嘉靖皇帝看着那皱褶的纸张道:“你们打算怎么答复他们呢?”

  严嵩早将求贡书研究数遍,认为俺答的来文中多有威胁恐吓之辞,并无多少诚意,所以这事特别不好对付,弄得不好依了他,会给朝廷造成巨大损失,如不依他,真的像他所说大举进攻朝廷,后果谁负?他想了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皇帝禀奏说:“具体怎么处理俺答的求贡书信,这关系到国家礼仪,自然与礼部有密切关系,陛下可以询问礼部。”

  身在一旁的徐阶听了严嵩的禀奏,哪有不明白严嵩用意的?他暗骂道:“这老贼,想就此嫁祸于人啦!”他略一蹙眉即启奏皇帝道:“首辅所说求贡之事属臣部所管,但也需听从圣上所裁。”

  嘉靖皇帝看到两位重臣互踢皮球,面露愠色说:“朕让你们来就是商讨这件大事的,你们推来推去,还是转到朕这里来啦?”

  严嵩只是将头低下,看也不看皇帝一眼。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徐阶犹豫一下,硬着头皮说:“今天鞑靼驻军近郊,包围京城,震惊陵庙。我朝却战不能战,守不能守,处于如此两难境地,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但也应该权衡得失,当解燃眉之急呀!”

  嘉靖皇帝似有所悟地说:“他们若是肯退去,给他些皮币珠宝,都算不了什么。”

  徐阶又奏道:“如果真能用皮币珠宝让他们退去,那有什么不可呢?臣就是怕他们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到那时该怎么办呢?”

  嘉靖皇帝听后,又觉得有道理,却蹙着眉头说:“徐爱卿有些远虑了吧。就目前来说,怎样才能让他们退去呢?”

  徐阶略一思索道:“微臣倒是有一计。臣刚才看过,俺答来书统是用的汉文,我只说他以汉文书写难以让人置信,必须用番文书写呈上来方可。况且自古哪有兵临城下胁贡的道理?今宜退出城外,另外派遣使者呈递番文,再由大同守臣代奏,才可允行。他若果然退去,我就速调援军集结到京畿,到那时,如果想允许则允许,不想允许便可以与他交战,也不至于被他牵制了。”

  嘉靖皇帝一听点头称是,遂谕令徐阶按计而行,与俺答搞起缓兵之计。皇帝召见内阁快要结束时,严嵩又对皇帝道:“现在所有臣民都希望皇上亲自视朝,以拨乱反正!”

  嘉靖皇帝不以为然地笑道:“今也未至于乱啊,朕上朝是不难,但怕臣民们感到太突然,那总不好吧!”

  徐阶也立即劝说道:“中外臣民祈望已久,皇上如果今日一出现在朝廷上,臣民们会感到久旱遇甘露,怎么会觉得突然呢?”在两位重臣的苦口婆心说服下,嘉靖皇帝才答应第二天上朝。

  徐阶离开西苑回到礼部,立即按照皇帝的谕令召开廷臣会议,专题讨论俺答的求贡书问题。他将那书的内容传递给大家,个个看罢,然后说:“今俺答态度蛮横,欺人太甚,但又都拿不出好主意,大家说怎么办呢?”部臣听后面面相觑,都不知从何说起。正在大家沉默之时,内中有一人忽然高声说道:“我是主战的,根本没有必要与贼寇言和。”

  徐阶循声看去,乃是都御史商大节,便问道:“你意主战,有何妙策呀?”

  商大节分析说:“如果我方准许他入贡,他们必然会挑选精锐骑兵三千,即刻入城,表面上说是通贡的,暗地里却作为内应,以达到内外夹攻之目的。如果这样,请问诸公,我们该如何抵抗呢?退一步说,就是他诚心通贡,无意外变故,那也是一场屈辱的城下之盟啊!堂堂中国,屈辱于敌人,还不羞死人呀?”

  有一位叫毛起的检讨表示不同的看法,他说:“哪个人不知道主战呢?现在的问题是要战却无银两,只好暂时允诺别人的请求,将他们请到塞外后,才能再议作战之事。”

  商大节一听,怒不可遏,大吼一声道:“要战便战,何必迟疑?况且众贼寇狡猾异常,他能听我们的诱约吗?”

  徐阶看他们争得如此激烈,谁也不能说服谁,料想廷臣会议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便宣布会议结束,自己离去入奏皇帝。

  嘉靖皇帝自内阁离去,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及至黄昏,仍无心晚膳,在西苑登高远望宫外。宫墙外烟雾迷漫,火光冲天,细细听去,百姓哭喊一片,比天灾来临还恐怖。他望着德胜、安定两门,不禁捶胸顿足道:“德胜、安定二门已成焦土矣!”正在皇帝焦头烂额,无所适从之际,礼部尚书徐阶前来晋见皇帝。他将廷议的情况具体向皇帝禀报后说:“臣以为商大节所说极是。”

  嘉靖皇帝想到俺答兵临城下,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心中充满愤恨。忽然听徐阶说有人主战,正可以解皇帝心中的气闷,他立即宣诏商大节进殿。

  商大节气宇轩昂地进殿行一个大礼道:“微臣叩见皇上!”

  嘉靖皇帝也顾不得什么大礼了,赶紧说:“平身。”然后在龙案上拿过纸笔递给商大节道,“朕已听说你的意思,就把那些意见都写出来吧。”

  商大节看到皇帝如此态度,信心大增,他秉笔直书道:“以目前的情势而言,此仗非打不可。臣以为现在陛下应该坐镇奉天门,下诏宣布原先抗击俺答的将士无罪,并追奖已故总兵周尚文之功(嘉靖二十八年二月,俺答部进犯宣府,危及永宁,总兵官周尚文带兵奋力反抗,击退犯贼,自己不幸殉难。)以此来勉励边防将帅;释放给事中沈束出狱,以开言路、整饬文武百官,众人一心共为城守;宣谕各镇兵士,有功即赏,对得首功者,应悬赏百金。只要朝廷拿出数万金银奖励将士,必定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嘉靖皇帝看着商大节的奏疏,心中趋于镇定,立即擢升商大节为左春坊左谕德,兼河南道监察御史,授命统兵。

  在皇帝为遭俺答围困而积极调兵遣将的同时,兵部尚书丁汝燮原本也在整顿军队,要与敌人决一死战。丁汝燮是正德年间进士,在嘉靖初年任礼部主事,两年后他与群臣为礼仪之争而遭廷杖,被调吏部。后历任山西布政使,甘肃、保定、应天、河南巡抚和吏部侍郎等职。在“疆事大坏”的多事季节,被皇帝擢升为兵部尚书。在对俺答行动前,他与首辅严嵩商讨出兵计划时,严嵩对他说:“如果打不赢,在塞外败还可以掩盖过去。而今是在皇城根打仗,如果失败,皇帝哪有不知道的?到时候谁来承担责任?你放心,那些贼寇抢够了会自己离去的。”

  面对内阁首辅、皇帝的宠臣严嵩的一席话,丁汝燮无话可说,主战的勇气消失殆尽,任由俺答在京城横行霸道,肆意掠夺。



肃杀视朝 仇鸾攀升



  嘉靖皇帝坐着御轿来到“豹房”,那是他心驰神往的地方。这么多天因为鞑靼围困京城,他几乎把这儿忘了,要不是仇鸾提起,他真的又要在宫里守着叶玉娘了。

  就在俺答重兵围困京城的第三天,即八月二十三日凌晨,朝廷文武百官盼了几年的日子终于到了。他们鸡叫三更起床准备,天不亮便穿着整齐的朝服,来到雄伟庄严的奉天殿前,等待着嘉靖皇帝的召见。

  嘉靖皇帝自从八年前宫变移居西苑,一直没有上朝会见过文武百官。为了这一天,许多正直的官员冒死进谏皇帝,强烈要求他上朝勤政,躬身理事。但皇帝却不顾臣僚们的请求,沉溺在醮斋静养等虚幻的神道鬼影之中。这些年来,朝廷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官员连皇帝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过。今天,面对鞑靼数万骑兵围困京城,城池被毁,财物被抢,百姓遭殃,人心惶惶的局面,嘉靖皇帝能够拂去神秘的面纱,答应亲自上朝,会见朝廷群臣,也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在奉天殿外,一大早便可看到文武百官齐整整地站在那里,脖子伸得长长的等待着皇帝的出现。太阳升起,已经当顶,还是看不见皇帝的影子。众臣的心情仍然是激动的,他们想皇帝快要出现了,只要能看见皇帝,就是饿肚子、受烤热也是值得的。臣僚们擦擦脸上的汗水,再看看已上中天的太阳,心里有了忍耐的感觉。

  又过了一个时辰,日已西斜,文武百官望眼欲穿,但嘉靖皇帝还是没有出现。这时,在场的官员们不免口干舌燥,心慌意乱。有的官员深深了解皇帝的脾气,每当朝廷有事,国家有难或是他的心情不好时,他都是用杀、杀、杀的办法,一剑了之!想想眼下这种糟糕的局势,又不知道谁会当刀下鬼了。

  在文武百官中,此刻想得最复杂的要数兵部尚书丁汝燮了。他想想自己在嘉靖时期所经历的一切,不觉心跳加速。特别是面对鞑虏兵临城下,自己身为兵部尚书却未能有所作为,不能为皇帝分担国难之忧,皇帝追究下来,有口也难辩呀!突然,众臣呼啦一下站正,才将丁汝燮从幻想中拉回来。

  午后又过了两个时辰,嘉靖皇帝在宦官的搀扶下,缓缓来到奉天殿。群臣见此,立即行跪拜礼,口中连声高呼万岁。皇帝凝眉肃脸坐在龙椅上,只见他面色憔悴,略显蜡黄。怒目直视虔诚的文武百官,半天一言不发。文武百官跪在地上,紧张的额头上汗珠直冒,身体不住颤抖,个个屏住呼吸,不敢有一点声响。这样相持有半支烟的工夫,中官太监才高声喊道:“命礼部尚书奉敕谕——”嘉靖皇帝随即退出,文武百官跪毕起立,听中官宣读皇帝谕旨:

  今虏酋以我为敌,逆贼入侵畿地,各当事之臣全不委身任事,说:“上不视朝,我亦不任事。”平时朕曾说君主享受而大臣辛劳,有些人暗中以朕的话为借口,掩盖自己的不忠,在胡虏围城之时尤为突出。哪里有主忧臣辱之事呀,他竟敢眼睛盯着朕上行下效起来,真是太放肆了!朕在深更半夜也亲自处理国家的大事呀,几名内阁辅臣整夜伴随着朕的左右,未敢有半点懈怠,贻误军机。而你们要求朕坐在朝堂之上,有何用处呢?对于欺骗天神和朕的那些小人,谏官却不监督弹劾,偏偏盯着朕不上朝来做文章,你们想恐吓朕啊,以获取为国为民的美名。这些人不是乱党即是奸臣,竟敢来欺骗君主!各误国事的大小诸臣,要一一落实姓名,参劾定罪;其余的官臣要同心协力,关心国事,凡有谋略可以帮助朝廷击退逆贼虏寇的,人人都可以尽言,如再有像以前一样玩忽职守的,当以军法论处!

  站立在奉天殿内外的大臣们听着皇帝的谕旨,身上不觉大汗淋漓,两腿发抖。他们从天不亮一直在这里等待,祈求皇帝给他们带来慰藉,带来力量,谁知站了一天却听到皇帝如此的政令!

  那天,嘉靖皇帝批准徐阶所拟用之计,迅速派使臣将朝廷的要求通报给俺答。那俺答也不是好糊弄的,将那一纸文书往毡毯上一扔说:“等我抢好了再退去吧!”于是下令各部官兵抓紧时机抢掠财物。一时间,京城内外的村庄民宅又迎来胡虏大规模的扫荡。

  当天晚上,嘉靖皇帝采取果断措施,将驻守通州的都御史王仪、巡抚蓟辽的都御史王汝孝、蓟州总兵罗希朝逮捕下狱。同时谕令原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尚书杨守礼、总督宣大侍郎刘源清、兵部侍郎史道、右副都御史许论等人,迅速赶赴京城,听候使用。

  嘉靖皇帝一边整肃军纪,一边调兵遣将,一切布置停当,刚在危难中担挑大任的商大节也做好了准备,欲与俺答决一死战,哪知俺答军包围京城三天后,抢到手的财物已经装不下,载不完,又经过筛选,将那些贵重物资满载车上,于夜晚悄悄撤退。他们迅速退到清河以北,又分兵去天寿山掘掠明帝诸陵中的金银珠宝。

  嘉靖皇帝得到消息,气得暴跳如雷,立即谕令各关口坚守将士,严把关口,不得放俺答出塞,同时又令驻扎在京城的仇鸾派兵追杀。

  住在京城西北部的多是达官显贵,包括陆炳的府第俱在这里。俺答骑兵同样没有放过这块不同寻常的宝地,他们知道这里多是内臣府宅,一气抢掠不少金银财宝,稀有器物。

  家园被毁,财物被劫,权倾朝廷的内臣哪肯甘心?俺答一退出京城,他们便联名上奏皇帝,痛陈兵部尚书丁汝燮、巡抚侍郎杨守谦牵制将士,不准他们出城迎敌,以至烽火满城,惊我皇上,请求将丁、杨二人逮捕治罪以儆效尤。

  嘉靖皇帝上朝时已经下诏,明令要查找那些害国误事的大小臣子。这本奏折如同一剂猛药,将皇帝心中积蓄的怒火轰地燃烧起来。他立即颁旨,将丁、杨二人逮捕归案,打入大牢。

  兵部尚书丁汝燮在是否出兵的问题上,本来是请示了首辅严嵩后,才下令各营停战待命的。如今自己反而吃罪,看来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他在被捕离家前赶紧叮嘱家属去向严嵩求情。

  严嵩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丁汝燮的家人说:“只要老夫尚在,就不会让丁公屈死!”有了这句话,丁家来人放心而去。

  严嵩还真的把丁汝燮的事记在心上,想为他解冤。他立即入见嘉靖皇帝,很快与皇帝谈到丁汝燮的身上。不想,一提起丁汝燮,皇帝气愤难抑,勃然大怒道:“汝燮负朕太深,不杀汝燮,无以谢天下臣民!”

  严嵩听了皇帝的寥寥数语,吓得冷汗直冒,生怕皇帝深究下去,追到自己的身上,哪里还敢为丁汝燮说情?当丁汝燮的家人再次找他打探消息时,严嵩却道:“丁公的事老臣已经对皇上说了,要等到秋后再定。这就不要紧了,老臣再跟皇上慢慢说,争取早日把他放出来。”

  在这危机四伏的特殊时期,嘉靖皇帝为了惩一儆百,当机立断,谕令将丁汝燮、杨守谦立即斩首。一直到绑赴刑场,面对大刀时,丁汝燮才恍然大悟,厉声哭泣道:“严嵩老贼误我啊……严嵩老贼误我啊!”言尚未毕,刀起头落。兵部尚书丁汝燮就这样冤屈而死。

  俺答军队在天寿山帝陵掘得诸多宝贝后,所带的车辆已经无法装下。他们计划于八月二十六日从昌平西北的白羊口关口出塞。俺答的部队已经成了运输队,人背的,马驼的,车载的,整个队伍被抢劫的货物所拖累。通往白羊口的路都是山路,荆棘丛生,既窄又陡,行走起来十分困难。他的前锋探明,各路关口都有重兵把守,很难突围出去。俺答生怕遭到明军的突然伏击,一路上四处观望,小心翼翼,真的跟强盗一般。他们带着过多的辎重物资行到中途又不得不折踅回来,准备取道天寿山,通过黄花寨出塞。

  仇鸾已经接旨多日,却按兵不动,一直等到俺答退至沙河北岸后,他才率领几万兵士游弋于俺答部队的尾后,以用来掩人耳目,蒙骗朝廷,谎报战功。事又凑巧,当俺答折回来时,在半路上正与仇鸾的兵士相遇。那俺答兵部本是惊弓之鸟,一看见有军队拦截自己,为了逃生,来个先下手为强。他命令部队立即丢掉所带的辎重,与仇鸾的军队决一死战。开战不到一天,原先措手不及的俺答反而把有备无患的仇鸾打得落花流水,死伤兵士三千多人,仇鸾也被鞑靼军困于山丘荆棘之中。

  俺答已经发现仇鸾被困于荒山野林,号召将士们道:“各路将士,活捉明军首领的将有重赏!”一时,胡虏的士气大涨,“冲啊,杀啊!”的喊声遍布山野。仇鸾吓得身体蜷缩成一团,藏在荆棘中丝毫不敢动弹,心里只想着怎么求俺答放他回去。

  正在俺答军疯狂冲杀的时候,明军偏将代纶、徐仁两人率领部队侧面杀将而来。俺答弄不清此次冲过来的兵士有多少人,匆匆忙忙地命令收兵,保护物资。代纶将躲在荆棘中的仇鸾救出来,仇鸾颤抖得话也说不清楚。

  俺答退兵至昌平以后,暗中又与明军的边塞总兵官赵国忠结盟,这样才得以安全地隐藏下来。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千方百计保住所抢来的财物,然后把它们带到关外去。在赵国忠的列队护卫下,俺答从昌平北部,经怀柔、密云到达古北口,一直绕到九月初,贼寇才从北羊口(今北京延庆西南)出塞成功。

  仇鸾奉皇帝的命令追杀俺答,却被敌人杀得折兵几千,使掠军又顺利地带着所抢财物出了关塞。仇鸾想这该怎么向皇帝交代呢?看他那着急的样子,家奴侯荣言悄悄地伏在主子的耳朵根说了几句,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仇鸾阴险地说:“好,就这么办,你去对代纶说,让他派人去。注意保密,不准让任何人知道。”

  在仇鸾的授意下,代纶带领几百骑兵,窜到一个村庄,接连将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砍杀五十多人,上报朝廷,冒功请赏。

  严嵩接到奏报,兴奋异常,自己举荐的仇鸾又在战场上立了战功。他立即写成票拟(即内阁接到奏章后,用小票先写出批答,再报给皇帝批示)报奏嘉靖皇帝,皇帝一看仇鸾还消灭了几十个敌人,心里总算出了一口气,立即加封仇鸾为太保,并将朝中的珠玉绸缎成串成匹地赏赐给他。

  在这次解除京城之危中,仇鸾在混乱中得到嘉靖皇帝的宠信,皇帝对他又是封官又是嘉奖,严嵩看了好不气恼。

  那仇鸾偏偏又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他看自己得到皇帝的宠信,出入朝廷时便不把严嵩老头放在眼里,从此,两人之间暗生芥蒂。另外在京城告急的关头,礼部尚书徐阶的一言一行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特别是徐阶说出的那套退敌计策,把俺答为难了好一阵子。这些都引起了严嵩的严重不安。

  仇鸾得到皇帝的嘉奖,更自鸣得意,想乘势在朝廷中混出点名堂。他想严嵩应该对他不是个障碍,只要再与陆炳联络联络感情,让他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一切就会大功告成。若当了朝廷里的大官,金银财宝,妻妾美女不都有了?想到这儿,他令时义道:“你去给我准备一千两银子,咱们今天晚上去陆府家玩玩。”

  陆炳初与仇鸾结识时,看他生得方脸大耳,虎背熊腰,像个英雄好汉。但时间一长,又感到他身上有一股子野性,桀骜不驯。仇鸾进入陆府,一看见陆炳道:“陆都督侠义,陆都督侠义!”

  陆炳笑迎道:“哪里,哪里。仇大将军光临寒舍,陆某人不胜荣幸!来,请坐,请坐。”陆炳又令侍从道:“上茶。”

  仇鸾向主人略一点头坐下,眼睛将府中的陈设扫视一眼说:“敝人还是第一次拜访陆都督府上,真是跟仙宫一样啊!”

  陆炳毫无兴致地说:“我这算什么?你不是也在严首辅家吃过饭吗?看看人家的府宅,简直比皇宫还华丽。他家还有座小院你没去吧?那可是连玉皇大帝也没看见过的。”

  仇鸾“哦”了一声,深深感到自己虽然身为守边将军,但与朝廷权臣却不可同日而论,自己住的是真正的寒舍呀!他转过话锋说:“陆大人,仇某人这几年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全靠你的提携呀!”说完,拿出一包东西道:“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收下。以后还有麻烦大人的时候。”

  陆炳现在见到这样的事情已心平气和,颇为习惯。严嵩曾教过他,对于别人送来的财物,你不要是白不要,老老实实收下它,互不伤害,其乐融融,收一份礼物,就交一个朋友哩。所以他仗着与皇帝的特殊关系,每当有人送来重金时,照单全收。

  仇鸾到陆炳家拜访的事,立即有爪牙将消息透露给严嵩。这一天,尹嵩坐在自己家里的太师椅上,眯着眼想仇鸾也应该到我这儿来说说话呀,他总不至于把老夫给忘了吧!哪知他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看见仇鸾的影子。

  仇鸾回到府中,对自己与陆炳的关系十分满意,破例请家奴时义和侯荣言一同进餐。他现在已经离不开这两个奴才,正准备奏请皇帝将他们的身份改成贵族呢。席间,他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说:“陆炳陆大人对我客气极了,没想到他这样重要的人物那么好结交,真是太出人意料呀。”

  时义看着主子得意的样子说:“大人还想再图发展么?”

  仇鸾则反问一句:“你说呢?”

  时义平静地说:“大人,如果您还想升到与严老儿比肩,那也是有可能的。”

  仇鸾关切地问:“此话怎讲?”

  时义分析道:“大人想想,现在国家边患严重,朝廷又没有像样的军事人才。这一次京城被围,要不是将军给皇帝壮胆,不知道朝廷会出什么事呢。皇帝为什么嘉奖将军?就是因为他在战争中发现了一个难得的人才呀。”

  仇鸾听着,不住地点头。他的眉头不易觉察地一皱道:“那你说怎样才能与严老儿比高低呢?”

  时义看看侯荣言,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侯荣言是何等的聪明,借故说:“我去再叫他们弄两个菜。”说完,无声地离开餐厅。时义将自己的嘴对着仇鸾的耳朵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两人笑着碰杯喝酒。

  第二天,仇鸾令时义、侯荣言分头出去执行。原来,仇鸾听从时义的建议,要在宣大选送一批美女供皇帝消受。

  在搜索来的女孩中,仇鸾反复比较,总感到不太满意。他想虽然宣大出美女,但那皇宫里的美女都是从全国各地选取的,自己要送的美女在姿色上肯定无法与宫内的相比。因此,他决定在特色上面下工夫。仇鸾知道,在自己的府内,就有一个宣大地区最出色的女子,她叫玉容若。容若今年刚刚十八岁,进入皇宫,岁数是大了点,但她生着不高不矮的个子,肤色雪白,那脸颊上能看见头发丝一样的绿色血管。一双媚眼适中透亮,闪着聪明的光芒。真是天生丽质,秀色可人。如果把她送给皇帝,他一定会喜欢的。只是……只是……仇鸾想,只是不能给皇帝了,她是自己的爱妾呀!要是被皇帝发现我送给他的女人是个失去童贞的二手货,那不要弄巧成拙,丢掉人头吗?他实在找不出好办法,就对时义道:“你说,要是把玉容若送给皇帝,怎样才能让他相信她是一个童贞处女呢?”

  时义惊问道:“大人,你……这怎么可能呢?她可是您的爱妾呀!”

  仇鸾大义凛然地道:“为了皇上的快乐,我仇鸾牺牲一个爱妾算得了什么?只是怎样才能瞒过皇上呢?”

  时义的大脑在快速地旋转,他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来。这时,从厨房传来公鸡拼命的叫声,时义跑到那儿一看,哎呀,厨师正把那公鸡杀得鲜血淋漓,挣扎的小鸡将红红的鲜血扑腾得的到处都是。时义愣愣地看着那些殷红的鲜血,突然有了主意。他回到仇鸾身边道:“大人,有啦有啦!”

  仇鸾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了?”

  时义神秘地说:“我有办法将容若变得让皇上看不出来,使她跟真处女一样。”

  “真的?”仇鸾瞪大双眼,有点不相信,转而一想说:“你别吹牛了,如果你能解决这个难题,我就送一个女子给你当媳妇。”

  时义一听,兴奋之情跃然脸上,神情严肃地说:“大人说到哪里去了,我本是大人的奴才,哪能与大人讲条件呢?不过大人的话既然已经出口,就不能反悔哟。”于是,他又附在仇鸾的耳边说起悄悄话。

  仇鸾听得连连点头:“嗯,好主意,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时义说:“像玉容若这样的女子,皇帝一见,当天晚上就要临幸的,绝不会叫她当隔夜的菜。所以请大人放心,这个狸猫换太子的游戏一定会成功。”

  第二天,仇鸾迫不及待地令人将自己的爱妾玉容若精心打扮一番,坐上那驾披着彩凤的马车,由五匹枣红战马拉着向京城驰去。仇鸾跑在路上还在想,这向皇上进献美女,通不通过严嵩呢?

  严嵩发现仇鸾对自己不像以前那么尊敬了,心里很不舒服。这天皇帝召见他商讨要务,他趁机向皇帝道:“皇上,老臣听说仇鸾杀死的掠贼,是当地的老百姓……”

  不等他说完,皇帝惊诧地反问道:“这话当真?你听谁说的?”

  严嵩怕皇帝追根究底,只是吞吞吐吐地说:“老臣也是道听途说,具体还要去村庄、守军那儿调查。”

  嘉靖皇帝毫不在乎地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那么兴师动众?”

  这是严嵩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说仇鸾的坏话,只想试试皇帝对仇鸾的态度。既然皇帝对仇鸾尚未怀疑,严嵩便将要说的话暂且隐藏起来。

  就在这天晚上,仇鸾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城。他早已知道严嵩已将“豹房”修葺一新,里面装的都是绝色美女。他就想让自己送给皇帝的玉容若与其他女子比比,看谁更有韵味更具风骚。他通过陆炳引见,将自己宠爱的姬妾玉容若事先收藏到“豹房”里,然后请求叩见皇帝。

  一见到嘉靖皇帝,仇鸾除了知道要当着皇帝的面三呼万岁外,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好。他嗫嚅道:“微臣这次来是……是给皇上送……送……送礼的……”

  嘉靖皇帝听后,面带微笑,等着他将礼品拿出来。可等了一会儿,并不见他有礼献呀。皇帝疑惑地道:“仇爱卿有什么理(礼)?就说吧,朕听着哪。”

  仇鸾的脸憋得通红,终于大着胆子说:“微臣是说她在……在皇上新修的宫殿里,皇上,您跟微臣去看,包您满意!”

  一听说礼在豹房里,嘉靖皇帝灵犀一通,笑眯眯地站起来,跟着仇鸾就走。仇鸾不知是高兴,还是害怕,心里总是嘣嘣跳个不停。他担心到时候玉容若如果掌握得不好,将真情暴露,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嘉靖皇帝坐着御轿来到“豹房”,那是他心驰神往的地方。这么多天因为鞑靼围困京城,他几乎把这儿忘了,要不是仇鸾提起,他真的又要在宫里守着叶玉娘了。

  仇鸾带着皇帝在豹房里如穿梭一般,不知道要到哪个房里去。身藏其中的女子看到皇帝的来临,都跃跃欲试,想得到皇帝的宠爱。那被皇帝第一个宠爱的杨柳也有好些天没有看见皇帝,她望眼欲穿,终于看见皇帝了,但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仇鸾停住脚步,指着一个门对皇帝说:“她就在里面,这可是我们宣府最最美的回回女子,但皇上如果……那个的话,微臣将再送来一个更好的。”

  嘉靖皇帝故意使他为难地说:“既然爱卿送来的是最最好的,哪里还有更好的呀?”

  仇鸾一时语塞,只作个手势,让皇帝请。

  嘉靖皇帝进屋一看,只感到眼前一亮,似白雪耀眼一般。他所看到的玉容若,比仙女叶玉娘强一百倍,比豹房里的杨柳胜过十倍。他哪里还顾得上欣赏,一个箭步上去,将那雪白的美人抱在怀里。他感到这美人浑身软绵绵的,似没长骨头一样,身上散发着一种特有的香味,使他如醉如痴。玉容若睡在皇帝的怀里,心里通通直跳。她始终记着仇鸾教她的方法,要使皇帝觉得自己是童贞处女的意念一直支配着她,使她一直处于紧张的准备状态。

  嘉靖皇帝哪里还把持得住?他迫不及待地将玉容若平放在床上,就要与她行事。哪知玉容若偏偏要趴在床上,不肯仰睡,弄得皇帝十分尴尬地说:“难道你不愿意与朕共成好事?”

  玉容若秋波似水地看着皇帝,羞涩地笑道:“小女子哪里敢啊!臣妾这样只是想更好地侍候皇上,皇上不懂吗?啊!”玉容若自己感到说漏了嘴,因为她与仇鸾交媾时都是采用的这种姿势。

  嘉靖皇帝脸色骤变道:“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男女之事的?难道你不是童贞之女?说!是,还是不是?”

  看着皇帝怒容满面,玉容若吓得蜷缩在一起,她结结巴巴地向皇帝解释说:“皇上,小女子不敢!这是宣大地区的习惯,臣妾受老妇的指教,认为应该是这样的,皇上怎么能乱说呢?”

  嘉靖皇帝看到瑟瑟发抖的玉容若,一时又怜悯起来,相信了她的话。心想,是不是贞洁,朕马上就会知道的。他振奋一下精神,一手将颤抖不止的玉容若提到床中间,仍然按照他的习惯令她平躺着。当皇帝屏着呼吸向她刺来的时候,聪明的玉容若将早已准备好的羊囊鸡血袋悄悄掐破,那鲜红的液体流在洁白的绸垫上,向皇帝证明着自己的童贞之身。可那皇帝此时已经被情魔摄走魂魄,搭上一条极速的快乐之道,正电闪雷鸣般地驰骋哩,哪里还管她什么处女不处女?玉容若感到皇帝如此专注,心情松弛很多。她为了使皇帝的雷霆之势能尽情挥洒,将那两条修长洁白的玉腿抬起来蜷着,使皇帝顿时感到他得到了无边无际的宇宙空间,更加用情地施露。

  嘉靖皇帝明显地品尝到玉容若的不同,一股新鲜刺激的情欲滔滔涌出,荡涤着银色的星空,他仿佛成了一片飘忽不定的树叶,在星空与山峦之间快乐地穿插。躺在这山峦似的胸脯上,他已经忘记俺答围困京城的惊慌;穿插于这无尽的水草之间,他已经忘记东南沿海的掠抢。嘉靖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运足内力,要做最后的冲刺……

  皇帝一夜风流,心满意足。第二天,他在豹房谕令召见仇鸾。本来就提心吊胆的仇鸾,此时更吓掉了魂灵。他想肯定是玉容若失手,被皇帝知道了真相,这可怎么办啊!万不得已,仇鸾战战兢兢地去见皇帝。他进入皇帝设在豹房里的殿堂,一直不敢抬头,诚恐诚惶地跪下道:“微臣仇鸾叩见皇上!”他伏在地上,等着皇帝发话。但久等不见皇帝的声音,他心想这下完了,身上不觉一软,快要支持不住。他趁机看了一眼龙椅,原来上面没有皇帝!他为什么不来呢?这更增加了仇鸾的惧怕。在朝廷中有种说法,上朝时,如果皇帝久不出现,就会有人头落地。想到这儿,仇鸾浑身颤抖不已。

  这时,殿堂门外响起嗒嗒嗒的脚步声,仇鸾不敢向后张望,只是将头更低地匍匐在地,屁股撅得高高的。皇帝看到,忍不住提脚照那肥大的屁股上踢了一下。仇鸾毫无防备,像狗吃屎一样扑通倒下。嘉靖皇帝哈哈地笑出声。这时,仇鸾才抬眼看看皇帝道:“微臣仇鸾叩见皇上!”

  嘉靖皇帝坐到龙椅上,有气无力地说:“平身。”

  仇鸾慢慢地站起来,双眼不敢直视皇帝,盯在地上不动,心事重重的。皇帝发现后关切地问道:“仇爱卿哪儿不舒服吗?”

  仇鸾一听这话,来了精神,连连回答道:“舒服,舒服。”

  嘉靖皇帝也不说话,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小盒子,正要打开,侍卫呼道:“首辅严大人拜见皇上——”

  皇帝一听,便住了手,忙将那个精致的小盒子藏到案几下。



怒戳鸾尸 乱断奏报



  那奏报将打击倭寇的经过讲得绘声绘色,谁看了也会大受鼓舞。皇帝被这胜利的捷报所感动,一时竟拿不定主意是否再逮捕张经。

  严嵩手里捧着一摞子奏折径直走进皇帝在豹房特设的殿堂说:“皇上,这儿有一个重要折子,您看,是东南沿海的战况。”

  嘉靖皇帝本来正在兴头上,经严嵩这么一扰,就丢下仇鸾,应付严嵩。

  严嵩在皇帝的殿堂里,故意将眼睛抬得高高的,装着没看见仇鸾。仇鸾寻找机会要跟他搭话,他却目中无人,只顾与皇帝密谈。

  嘉靖皇帝看着东南沿海被倭寇抢劫告急的奏章,心里又是一阵烦躁,他将奏折扔到一旁,对严嵩道:“传令王抒巡抚浙江,提督沿海军务。”

  在嘉靖皇帝被北方鞑靼进犯骚扰得不知所措,忙于应付时,东南沿海地区的倭寇海盗也慢慢兴起,并日益猖獗。

  很早的时候,在中国南方沿海就有倭寇海盗出没。明太祖朱元璋时,为了遏制其进一步发展,在沿海重镇设有防倭卫所。成祖年间也多次给予倭寇以沉重打击。到日本将军是利义满受封为日本国王后,便遣使中国入贡,遂与中国的联络开始紧密。应明廷要求,是利义满代为诛捕海盗,规定只准商民入市,不准掠抢。那时沿海一带还算风平浪静。

  到嘉靖皇帝继位时,是利义满正好去世,其子义植嗣位。臭名昭著的宁波人宋素卿东渡日本,勾结倭寇海盗,以入贡为名,趁机到中国沿海各县镇进行大肆掠夺。他们的罪恶行径激起了沿海官民的愤恨,巡抚按御史欧珠与镇守太监梁瑶联手,将宋素卿诱捕处死,总算除了一害。但这以后,又出现了徐碧溪、彭老生等中国的海盗窃贼,他们东渡日本,勾结那里的海盗,再回到中国沿海抢劫。巡抚浙江的御史连续奏本皇帝,要求派重臣到沿海把守,布兵捕捉倭贼。嘉靖皇帝起初便以朱纨为右都御史,巡抚浙江,兼摄闽南沿海。朱纨到任后,迅速招兵买马,日夜训练兵士,自卫能力日趋增强。他又下令禁海,擒获倭寇数百人,并将其斩首,使沿海秩序恢复正常。哪料,另一名御史周亮看到朱纨的功绩卓著,心存嫉妒,上疏弹劾朱纨措施不当,滥杀无辜。朝廷只听一面之词,旨令夺朱纨的官职,并欲将他打入大牢。刚直的朱纨得知朝廷如此昏庸,一气之下,含冤自杀。从此,朝廷在沿海便再也没有设巡抚御史的官职。

  王抒原是山东巡抚,奉命到达浙江后,着手整建沿海防务。他察知参将俞大猷、汤克宽等人,忠心耿耿,智勇双全,将他们招在麾下作为心腹。当时,已逃亡日本的安徽人汪直,联络纠集一些倭寇和海盗,又回到中国沿海进行疯狂掠夺,他们在沿海的村庄烧杀掠抢,奸淫妇女,无恶不作。

  这天,他们探得汪直正组织三百多人结砦普陀山,踞岛自固。王抒令俞大猷、汤克宽带领部分兵士火速赶到。俞大猷带领数十人精锐,似尖刀一样直插敌巢;汤克宽带着另一部分兵士从敌后攻入,接应俞大猷。等接近敌寨时,突然大火四起,乘着呼呼的海风噼噼啪啪地燃遍倭寨。汪直和倭寇们正在熟睡之中,猝不及防的大火,烧得他们顾不及穿衣,如鼠一样逃命。官兵乘势奋勇追杀,当即砍首一百五十多人,生擒逃寇一百多人。其余的有的被火烧死,有的跳海亡命。那些逃到福建的海盗还没有上岸,又受到早已埋伏在那里的都指挥尹凤的迎头痛击,给予倭盗以毁灭性打击。

  汪直匆匆逃命后,在海上游弋了一段时间,继续纠集日本流寇,分级整编队伍,进行海上掠抢训练。四个月后,他们动用数百舰船,从海上浩浩荡荡地向这边驶来。那舰船成队而行,远远望去如乌鸦齐飞,遮天蔽日。浙东浙西守卫海岸的哨所同时得到报警。浙江巡抚王抒立即派汤克宽奔赴浙东,俞大猷居守浙西。两将日夜守候在那里等待着盗贼的到来。哪知汪直的舰队驶到海边,似乎已经看出了迹象,他们游弋不定,哪敢轻举妄动?不得已只好改变计划,调头向北驶去。

  沿此北上便是苏、淞两地,那里自古人口密集,土地肥沃,多数村庄比较富饶,但守备却相当薄弱。王抒有心调集兵力一路追赶,但陆路哪有水路快呢?结果被贼寇乘虚而入,他们侵入到渔民农户肆意抢劫,搅得鸡犬不宁。贼寇头目萧显生性歹毒,他带领一帮倭贼窜至上海的南汇、川沙一带,疯狂抢劫一通后,又是杀人又是放火,手段极其残忍。

  王抒在这紧急关头,立即派遣都御史卢镗带着一营精锐兵士突入萧显营内,把贼寇杀得措手不及,不一会儿就捉住了贼寇头目萧显,把他当场斩首。众贼听说头目已死,便成了无头苍蝇,纷纷四处逃命。向南准备逃到浙江边境的余寇,恰巧在路上遇到前来增援的俞大猷部。众将士早就憋着一肚子气,看见贼寇南逃,挥刀便砍。那些贼人已经丧胆落魄,毫无战斗力,被俞大猷所带领的将士杀得片甲不留。只有汪直率众贼攻破守卫,一路掠夺乍浦、柘林等地的财物后逃脱。

  这一次恶战,使以汪直为首的盗寇遭受沉重的打击,浙江沿海变得平静安宁。捷报奏至朝廷,嘉靖皇帝大喜,欲赏赐王抒。哪知不久,朝廷风云突变,有人弹劾王抒以邻为壑,画地为牢,对山东沿海的劫难坐视不救,造成百姓遭殃。

  嘉靖皇帝自有仇鸾送来的玉容若后,整天逗留在新宫豹房,哪有心事精管国事?他一看见弹劾王抒的奏章,根本就不想想各地官员的职责,便以准奏。幸亏玉容若在旁边插了一句说:“皇上,人家打了胜仗,怎么还有人弹劾呀?”

  嘉靖皇帝眉头一皱就要发火,但看到眼前的美人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快乐,也就忍住道:“朕的事,以后不准插言。”也许是玉容若的话起了作用吧,皇帝拿起朱笔又在奏折上写下这么几个字:“不加罪,改任右副都御史,调抚大同。”

  玉容若看到皇帝那吓人的神情,不由伸了伸舌头,又现出一脸温柔的神态。嘉靖皇帝放下笔,将她抱在怀里看起奏疏。看着看着,皇帝不由自主地要推开怀里的美人。玉容若感到奇怪,伸着头去看,皇帝却将奏疏推开,令玉容若道:“宝贝,先回房去,朕把这章奏折阅完,便来与你玩耍。”

  玉容若走后,嘉靖皇帝继续看那奏疏,乃是严嵩弹劾仇鸾的。他耐着性子将奏疏看完,蔑视地将它丢在一边,心想这严嵩是妒忌仇将军了。

  严嵩也是不识时务,他不知道皇帝正沉浸在蜜月的欢乐中,那是仇鸾给他带来的呀!他又从龙案下面拿出那个精致的小盒子看了又看,蜜一样的甜啊!这盒子里装着玉容若的处女地!她与皇帝第一次睡觉时流在洁白的绸布上的鲜红的处女液。皇帝要厚颜无耻地拿给仇鸾看,赞赏他的一片忠心,只是被严嵩的到来搅黄了。但从此,仇鸾便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入西苑,随时与皇帝、与玉容若见面。

  严嵩对仇鸾的迅速走红猝不及防,虽然想进行遏制,但为时已晚,他不得不采取最蠢的办法——罗织罪名弹劾他。但皇帝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严嵩有些着急了,如果不早日铲除仇鸾,不是正应了“乱世出英雄”那句可怕的话吗?便想要扳倒仇鸾,只有找陆炳。

  陆炳与严嵩已经结成权势同盟,严嵩暗自规定,凡送礼行贿者,必须给陆炳同时准备一份,否则所求之事一律不办,陆炳遂也变得权倾一时。仇鸾得宠于皇帝后,可以疏远严嵩,但从来不敢得罪陆炳,这更加使严嵩难于接受。

  陆炳了解到首辅的意思,对仇鸾便有了些警惕。一次,仇鸾派幕僚侯荣言作为信使专程到陆府,给他送了一尊西域金佛。陆炳将礼盒打开,看见金佛后大吃一惊,心想自己府上的金尊佛像不是被俺答抢走了吗?怎么又成了仇鸾的礼物呢?为了探出真相,他只好故意对来人道:“仇将军是想害我么?”

  侯荣言不解其中含义,忙跪在地上说:“仇将军特别佩服大人,才将这镇宅之宝送给都督的,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陆炳不动声色地说:“佛像乃是皇上痛恨之物,你主子还以此作为镇宅之宝,可见他是在与皇上作对呀!”

  侯荣言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给陆炳叩头道:“都督大人误会了,我家主子确实是一片诚心对待大人的,他怎么会害您呢?”

  陆炳若无其事地问道:“这尊金佛是从哪儿来的?好像是大内的东西啊。”

  侯荣言战战兢兢地说:“奴才不敢撒谎,这是俺答近日送过来的……噢,不,不,是西藏喇嘛送来的。”

  陆炳听出了端倪,便厉声道:“究竟是谁送的?你如果不说真话,今天就别想走出本府半步!”

  侯荣言与时义皆是由奴才变为仇鸾的幕僚的,但时义显然比他的才智更高一筹,想出的计策往往能得到仇鸾的采纳,而自己则无法更好地在主子面前显示才能。这次侯荣言专程到陆府,本来是想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以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哪知会遇到如此尴尬的局面。侯荣言便想,不如实话说了吧,以免落个欺君之罪。于是他道:“大人,小人就如实说了吧!这是俺答回去后,为了感谢仇大将军的不打之恩而送来的。我想这肯定是在北京抢的,是朝廷哪位大臣的宝贝呀!”

  陆炳这才点点头,表示他说了实话。于是吩咐下人道:“将我书房里的银两拿出来。”那下人便将沉甸甸的一包银子送到陆炳面前。

  陆炳道:“算是你说了实话。告诉你,这尊金佛就是从本府抢去的,现在总算又回来了,我心里很安慰。但仇鸾与犯贼结盟,罪不可赦。你今日已供出仇鸾的秘密,就不可再与他同流合污。来,这是一千两银子,算是照顾你一家老小用的,但你必须将仇鸾的一切罪恶都交代出来,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侯荣言又跪在地上叩头说:“陆大人大恩大德,小人永生难忘!”当时便把仇鸾所做的一切荒唐之事都告诉了陆炳。临走时,陆炳叮嘱道:“对仇鸾的一切言行要随时想方设法告诉我,如有半点虚假,当殊不饶。”

  侯荣言回到大同不几天,便给陆炳送信说仇鸾病重不起。陆炳想这是扳倒仇鸾的好机会,便连夜将自己所掌握的仇鸾私通俺答,在北虏围困京城时违反圣旨,按兵不动助俺答,乱杀无辜求战功,进而图谋不轨等犯罪事实写成奏疏,面呈皇帝。

  嘉靖皇帝每天沉溺于玉容若的温柔之乡,正准备将仇鸾召回朝廷出任兵部尚书。当他看到陆炳弹劾仇鸾的奏疏时,勃然大怒,自言自语地道:“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他太让朕失望了……”皇帝立即要派人去大同将仇鸾逮至京城,徐阶劝阻道:“皇上息怒,如果对仇鸾下手太急,无异于打草惊蛇。弄得不好,他将军队带出塞外,逃到俺答的帐下,不是更加威胁我西北三边疆土吗?”

  嘉靖皇帝听后,总咽不下这口气,又说:“至少要先把他的大印收回来。”他密令徐阶调查仇鸾的罪状,以便及时公布于众。又诏令陆炳分别通知各边关将领,死守各个关口,不准让任何人随便出入。为了万无一失,皇帝又下诏,关闭已开通大半年的宣大马市,使鞑靼与关内的贸易再次中断。安排好这一切,皇帝才派特使将大将军仇鸾的大印及重要敕符都收回朝廷。

  严嵩听陆炳说已将仇鸾之事上奏了皇帝,心里又在盘算新的阴谋。他想那礼部尚书徐阶当年曾与仇鸾同在西苑值班,谁知道他们两人夜里谈了些什么?不如参上一本,让徐阶也沾惹一身臊气吧。严嵩想得做得,连夜写了一本奏疏,控告徐阶与仇鸾暗中勾结,内外呼应,图谋不轨。哪知,还没等他将奏疏交给皇帝,他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爪牙瑜妃叶玉娘便向他透露,皇帝已秘密安排徐阶调查仇鸾之事,叮嘱严嵩不可轻举妄动。严嵩一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跌坐在椅子上,铲除心腹之患徐阶的良机就这样失去了。他扼腕叹道:“冤枉啊!老夫错过了天赐良机!光死一个仇鸾有何用呢?”

  仇鸾本来重病在身,朝廷的这些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被皇帝发现,那不要碎尸万段,株连九族?他睡在床上,越想越害怕,不久,便忧惧交加,病死家中。

  嘉靖皇帝得到仇鸾已死的消息,还是难解心头之恨,谕令将他的尸体戮为泥浆,将首级割下来传递九边,以示惩戒。

  陆炳帮助严嵩除掉仇鸾,严嵩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对陆炳又是宴请又是送礼,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好景不长。这不,锦衣卫经历沈炼偏不信邪,冒死上疏皇帝,弹劾奸贼严嵩。他在疏中列举严嵩十大罪状,认为俺答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围困京城,都是由于严嵩贪婪愚昧、废弛边防造成的,接着历数严嵩纳将帅之贿,揽吏部之权,索抚按岁例,陷害言官,专权国事等十数项罪行。

  昏庸的嘉靖皇帝这时已经离不开严嵩,对沈炼有根有据的奏疏甚为恼怒,当即将他捉拿杖打一顿,然后贬到保安州(今河北怀来西北)。沈炼对皇帝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他到保安后,难平心中之恨,便在住处捆扎了三个稻草人,把他们分别当作唐朝奸相李林甫、北宋奸相秦桧和当朝奸相严嵩,天天以箭对着他们射杀,以泄心中愤恨。哪知这事传到了严嵩的耳朵里,他又给皇帝上疏,诬蔑沈炼为了泄愤,诅咒皇帝,谩骂朝廷,罪当殊之。嘉靖皇帝听信谗言,下诏杀了沈炼。

  严嵩以为将沈炼害死后,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朝廷官员再也不敢弹劾他,自己好安安稳稳地把持朝政,随心所欲。但在沈炼事件一年多后,兵部员外郎杨继盛又冒死上疏弹劾严嵩。

  杨继盛系河北保定人,他是从放牛娃考中进士的,所以为人正直,是非分明。早在俺答围困京城时,他就看出严嵩仇鸾一伙惧怕犯贼,对他们的行为十分愤恨,毅然上疏皇帝,主张出城迎战。皇帝当时有所心动,但最终被严嵩所知,将他降职到狄道(今甘肃临洮)做了一名典史。不到两年,嘉靖皇帝又令他回到朝廷。作为兵部员外郎,他看到严嵩所犯下的罪行使人难以忍受,便大胆上奏,揭露严嵩破坏祖宗之法,贪污军饷,纳贿营私,废弛备战,贻误国家等“十大罪状”。他分析严嵩之所以这么多罪行,皇帝发现不了,是因为有间谍、爪牙、亲戚、奴才、心腹这“五奸”从中作怪,他们分布在皇帝的身边,随时帮助严嵩蒙骗皇帝。

  杨继盛的奏章处处打中严嵩的要害,让他感到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临了。但他不甘心败在一个兵部员外郎手下,就问儿子严世蕃怎么办?

  严世蕃深知如果老爹一倒,自己也要完蛋,便对他爹提示道:“爹,您看看,杨继盛这不是在指冬瓜骂葫芦吗?您就这样给皇帝说,看皇帝不治他死罪!”

  当嘉靖皇帝质问严嵩时,他对皇帝说:“皇上明鉴,杨继盛自他被贬到狄道时,就对皇上怀恨在心。这奏章虽然点名是弹劾老臣的,但实际上是在骂皇上您呀!看他说的坏了祖宗的成法,这不是指的礼仪之争吗?……说皇上没发现老臣的罪行,这不是笑话皇上您愚蠢吗?……”

  嘉靖皇帝听着听着,火冒三丈,将杨继盛的奏折一摔道:“把他抓起来杖打一百,关进大牢。“

  杨继盛被廷杖打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关进大牢后,伤口化脓,双腿糜烂。他的家人闻讯,便找来蛇胆为他疗伤,他坚强地说:“我本身有胆,何须蛇胆!”严嵩查遍杨继盛的言行,就是找不出一点毛病。他又示意支持自己的陆炳令锦衣卫逼使杨继盛供出徐阶为他们的总后台,否则就将他打死。

  哪知杨继盛却义正辞严地说:“奏疏都是我亲笔所写,除奸尽忠是我的报国之心,何须别人来指使我呀!”

  严嵩想尽办法,都无法加害于杨继盛,只得暂时把他关在大牢里,等待时机。他想最好给他弄个叛国罪,让他遗臭万年。严嵩的这一想法是有根据的,那时北有鞑靼,东南沿海有倭寇,只要时机成熟,不管是把他与鞑靼还是与倭寇联系起来,都可以置他于死地。于是,严嵩便把注意力投向了东南沿海。

  沿海的倭寇在王抒调离浙江后又开始活跃,接替王抒的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力不胜任,便奏请皇帝另派要员。朝廷将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派往浙江,任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总摄江浙、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便于统一指挥。

  张经到任后,即深入到沿海各地实地考察,将各种抗倭力量加以整合,迅速建立起了威望。他发现在江浙一带有一股名为狼士兵的抗倭民间组织,具有很强的战斗力,经过与他们谈判,将其收编为官军。张经立即奏请朝廷,升俞大猷、汤克宽为总兵,统领狼士兵为抗倭的主力。再命令各省统兵官,就地驻守,不得擅自行动。

  严嵩为了直接掌握沿海抗倭情况,心生一计,撺掇自己的干儿子赵文华向皇帝上疏。赵文华已是工部侍郎,他按照严嵩的授意,上奏皇帝,洋洋洒洒陈述抗倭的七件大事,第一件要事便是由朝廷派遣官员前往东南沿海祭祀海神。嘉靖皇帝览后,觉得奏折正合了自己的心思,悔恨自己原来怎么没有想到利用天神来降服倭寇呢?他立即召问首辅严嵩怎么办理,严嵩与赵文华早有默契,果然不出所料,皇帝对祭祀海神非常感兴趣。他在皇帝面前说:“赵文华既熟兵事,又懂海防,是派往浙江的最合适的人选。现在又是他提出的奏疏,不如就让他代替皇上祭祀,顺便督察军情。”

  嘉靖皇帝欣然同意,即下诏令赵文华南下江浙。

  张经布防不久,汪直带着倭寇卷土重来。他已令各省统领的官兵就地把守,但倭寇来临,本来有实力击退倭寇的地方官兵,却非要请张经派狼士兵去增援。对于这种请求,众将士心有不服,便彼此观望,分散了精力。汪直乘机引导倭寇又返回到苏、淞等地抢掠,进而再犯浙江,一直深入到离省城仅数十里。坐镇省城的李天宠束手无策,反而请求张经增援。张经驻在嘉兴,根本不听李天宠的,自己也按兵不动。倭寇看到无人反击,越抢越猖狂。正在双方相持之时,副使阮鹗、佥事王询率兵前往支援,与李天宠联手将倭寇赶出钱江。但因为指挥不统一,还是造成了难于挽回的损失。

  钦差大臣赵文华得到这个美差,沿途除了游山玩水外,便是索贿受贿,行走月余才到达江南。他先到海边祭祀海神完毕,再找张经了解军务。

  张经自恃为督军将帅,哪里瞧得起赵文华?他只是简明扼要地说了些淡事,便要把赵文华打发走。赵文华则自命为钦差大臣,握有皇帝般的生杀大权,哪里瞧得起一个边帅?听了张经说的这些淡事,便认为他敷衍蒙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的火气直往上升。两人的交谈到了只说半字就嫌多的程度,终是不欢而散。

  正巧这时有广西田州土官妇瓦氏带领狼士兵数千人到苏州投靠张经,而巡抚御史胡宗宪要叫他发兵增援前方,但张经就是按兵不动。胡宗宪与赵文华是故交,两人沆瀣一气,再三敦促张经发兵。张经不得不答应派永顺、保靖两地人马出征,却一直不见那些兵的到来。

  胡宗宪单独质问张经道:“你怎么能当着钦差大臣的面拒绝出兵呢?要是被他弹劾一本,看你怎么说得清楚。”

  张经掏心窝子似地说:“你看他像个小白脸,懂个毬!还想用兵哩。我说出兵,是想把他糊弄走的。”

  赵文华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对张经恨得咬牙切齿。他不顾胡宗宪的劝告,立即上奏一本,弹劾张经。他在疏中说,张经为闽人,与海盗多是同乡,也同情倭寇,为此私情,按兵不发,导致失去大伐倭寇的绝好机会。

  赵文华的奏疏刚刚送走,张经看到时机成熟,便调齐永顺、保靖两路的兵马,令他们分头并进。

  倭寇在汪直的带领下,正从柘林进犯嘉兴,他们窜进村庄抢劫时,正好与参将卢镗率领的官兵相遇。他率领的狼士兵英勇善战,早已在水陆两面摆开阵势,两相夹击,使贼寇无法逃窜,把他们逼近石塘湾,杀得众贼落花流水,只可惜有少部分向平望方向溃逃。总兵俞大猷所率领的官兵正巧等在这里,他们看见贼寇逃来,高喊“冲啊!杀啊!”把贼寇吓得调转头就跑。强将手下无弱兵,俞大猷一声令下,不到半个时辰,逃亡的贼寇便被杀得死伤过半,剩余的贼寇转逃防守较弱的王江泾(今浙江嘉兴北)一带。他们正在路上逃跑时,突然从道路的两侧冲出狼士兵,给他们以迎头痛击。后面的逃贼发现不对头,又调转头往另一条岔道上跑去,哪知等在他们前面的狼士兵憋足了劲,好似突然从天而降,跳到贼寇面前就是一阵砍杀。这两路军就是张经早已布置好的永顺兵和保靖兵,他们坚守关键路口,见了贼寇如虎猛攻,两相夹击,打得贼寇上天无门,入地无路,如丧家之犬,只得抱头鼠窜。他们一直窜到柘林,这里是他们的老巢,妄图依靠其砦势险要负隅顽抗。得胜的四路官兵哪里能放过他们,早已四处合围,放火攻砦。只见贼巢烟雾聚起,火光四照,贼寇们又乱作一团,将士们乘势而上,欲一举清剿贼寇。没想到的是在临海的一面,他们早有准备,趁混乱之时跳上小舟,飞驰般离开了巢穴。

  在张经的精心指挥下,这次清剿倭寇海盗战役大获全胜,斩首二千多级,逃入海中溺死的不计其数,扑灭了其疯狂掠抢的嚣张气焰,是抗倭以来获得的最大的一次胜利。张经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立即拜表向朝廷报捷。

  嘉靖皇帝早已得到赵文华弹劾张经的奏疏,对他的上疏内容坚信不疑,令严嵩安排朝廷命官前往浙江逮捕张经归案。恰在这时,张经的平倭捷报又飞至京城。那奏报将打击倭寇的经过讲得绘声绘色,谁看了也会大受鼓舞。皇帝被这胜利的捷报所感动,一时竟拿不定主意是否再逮捕张经。几乎就在同一天,又一份捷报飞到皇帝手中,一看,是钦差大臣赵文华的。奏称“江南倭寇猖獗,狼士兵初至,张经却按兵不动,险些贻误战机,最后由臣与胡宗宪亲自督师,经过陆海激战,终于获得胜利”。

  嘉靖皇帝看着这两份表述截然相反的前方捷报,便对他们起了疑心,只好又召见严嵩来辨别真伪。

  严嵩一见皇帝便说道:“这是皇上的英明决策,如果不派遣钦差大臣祭祀海神,能有捷报频传吗?”

  他这一说倒提醒了嘉靖皇帝。是啊,如果不是赵文华代表朕千里迢迢前去祭祀海神,哪有倭寇被驱之日?这是海神帮了赵文华呀!皇帝顺着严嵩的思路,还是决定将张经逮捕至京,并李天宠、汤克宽等人一起审问。

  远在浙江的赵文华热情接待朝廷特派逮捕张经等人的命官,将自己一路贪来的银两用来贿赂他们,并让这些命官又带走一本奏疏,谎称自己现已查明,张经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对朝廷杖打关押杨继盛一案不满。

  嘉靖皇帝一看奏疏,怒发冲冠地说:“朕没想到,从朝廷兵部到江南海防,他们形成了一条线来对抗朕啊!”又缓和了口气对严嵩道,“要不是严爱卿、赵爱卿细察揭露,不知道他们还要隐藏多久哩!”

  严嵩附和道:“是啊,皇上,老臣也没料到杨继盛会结党营私,诋毁皇上,真是罪不容赦啊!”

  嘉靖皇帝听了严嵩的话,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根本不听张经、李天宠等人的辩白,将冒功请赏、与杨继盛结党营私、诬奏朝廷钦差等罪名强加在他们的头上,连同杨继盛一起,旨令将他们处死。



青词媚神 寿诞难臣



  陶仲文深知皇帝身体虚弱的原因所在,便有意引导他戒掉女色。与皇帝说戒色,这恰巧是他一直关心的事情。作为天下的皇帝,不说后宫佳丽三千,就是叶玉娘、玉容若这两个佳人,他是一晚上也不会戒掉的。

  东南沿海传来的捷报,使嘉靖皇帝愈来愈坚信各路神仙对江山社稷安危的重要。现在北虏南倭俱已平定,皇帝有多少话要对天神地神诉说啊!而要与神仙对话,皇帝还是认为陶仲文所倡导的给神仙写青词的方法最好。

  嘉靖皇帝特传旨,让陶仲文在西苑做个道场。他谕令将场子的四周挂满长长的黑色布带,造成一种神秘玄妙的气氛。场子的上方供着神龛,两个大大的香炉吐出袅袅的烟雾,给人以肃穆的感觉。皇帝将写青词的大臣一一请到场内,坐在独凳上,写出他们心中的祝祷语。这其中有驸马都尉邬景和、安平伯方承裕、左都督陆炳,还有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等各部官员。只见他们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冥思苦想,比抗击倭寇还要为难。尤其是陆炳,从小就没有经过文字方面的训练,哪里写得出辞藻华丽的青词?但他们又不得不认真地去写,因为皇帝对每一篇青词都要认真审看,只有他通过了,才能放在香炉里,变成徐徐上升的烟雾,与上帝的思维相连,将皇帝的心愿传达给天神。

  陆炳握着千斤重的笔管,半天写不出一句话,想到这些都是陶仲文出的鬼主意,他便悄悄离开座位潜到黑条幅后面,又猫着腰跑到正在香炉旁边的陶真人身后,一把抓住他瞪着虎眼说:“这篇青词就该你来写了!”

  陶仲文吓得哆嗦不已,转头一看,见是陆炳才镇静下来。他哪里敢得罪这位都督?顺手从袖口抽出一张尚未焚烧的青词交给他。陆炳回到座位上,悄悄将那篇青词抄下来,然后交予皇帝。

  嘉靖皇帝从来没有发现过陆炳具有这等文采,便笑着对陆炳道:“朕没想到你大有长进啊!”从此,陆炳的青词进入皇帝的视线,每次写青词时总少不了他。他苦不堪言,实在顶不下去了,才向皇帝坦诚那篇文采四溢的青词是照抄别人的。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便是欺君之罪,定斩不赦。而嘉靖皇帝却独能容忍陆炳,只是无可奈何地道:“既然是这样,朕也就不为难你了。”自那以后,陆炳再也没有参与写青词。

  嘉靖皇帝利用青词与神灵交流,认为青词写得越好越能得到神灵的理解,因此,青词写得华丽的臣子就能得到皇帝的青睐。一天深夜,皇帝被突然惊醒,认为是神灵在向他暗示什么,起床令德兴传令值班的大臣撰写青词。那一天晚上刚好是严嵩值班,他接到皇帝的旨令,起来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思维怎么也无法集中,想这是深夜写的青词,反正皇帝也不会看的,于是草草而就,让德兴拿给皇帝。

  对严嵩的青词,皇帝一向是重视的,他也是因为青词写得出色而受到皇帝宠爱的。他在年老的日子里写的青词仍然得到皇帝的赞叹,那是因为他每写好一篇,就需要儿子严世蕃进行润色。今天晚上儿子不在身边,自己又头昏脑涨,手颤眼花的,实在想不出华丽的词藻,优美的句子,只得东凑西拼一篇,交差算了。

  嘉靖皇帝惦记着神灵的暗示,就着烛光对严嵩的青词认真看了一遍,自言自语地说:“严爱卿的词不如从前了。”皇帝不再认为严嵩的思维敏捷,他失望地将那篇青词丢在一边道:“德兴,传袁炜来把这篇青词修改修改。”

  袁炜在朝廷的官职为礼部侍学士,以青词的辞藻华丽,感情细腻,意蕴深沉而受到皇帝的器重,在这一班青词大臣之中,他的青词是最得皇帝赏识的。深更半夜,袁炜披衣赶到西苑,拿起严嵩的青词一看,词不达意还不说,内容更是颠三倒四,心想还不如自己重新写一篇哩。于是,他丢开严嵩的手稿,另起锅灶,不一会儿,一篇文采飞扬、意蕴厚实的青词摆在皇帝面前。

  嘉靖皇帝看后大喜,令德兴将醮坛准备停当,他便去将这一篇文句优美的青词付之一炬,了却了心愿,这才又睡下。

  巧的是,第二天早晨起来,嘉靖皇帝十分钟爱的一只狮猫,不知什么原因死了。皇帝悲痛异常,令人特意为那只死猫铸造了一樽金棺材,将狮猫装敛在里面。他想起昨天夜里神灵让他写青词之事,认为这是神灵提前暗示的结果,对狮猫不能马虎,必须用青词来超度它的灵魂。于是,谕令朝中主要大臣每人为死去的狮猫撰写一篇青词。那些大臣们平常读的是四书五经,又是通过科举考为朝廷官员的,但谁也没有为一只死兽写青词的经历。大家互相观望,不知从何下手。

  袁炜细察皇帝的变化,面对这只狮猫,激发了灵感,将其敏捷的才思表现在青词里。皇帝看后,对狮猫的感情一下子倾泻而出,不禁潸然泪下。袁炜在青词的末了,还不忘写出画龙点睛的一笔,要“化狮成龙”。这让嘉靖皇帝心里找到了默契点,安慰了许多。

  嘉靖皇帝将大臣们挖空心思撰写的青词,庄严肃穆地放在狮猫的棺材前,伴随着袅袅升起的轻烟,寄托着对它的哀思,然后把那只狮猫葬在天寿山的山脚下,使它享受皇族的待遇。

  袁炜从此更加受到皇帝的喜爱,并有心擢升他执掌南京翰林院。他听说后,立即上书皇帝,表示不想离开西苑,愿意继续留在皇帝身边撰写青词。皇帝求之不得,当即改袁炜为侍讲学士,两个月后又谕升为礼部右侍郎。

  嘉靖皇帝有心对驸马都尉邬景和进行栽培,经常令他到西苑写青词。那邬景和是孝宗皇帝朱祐樘的皇婿,其妻为永福公主。他的青词开始写得还不错,皇帝认为是大有前途的青词写手,但在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七月的一次写青词中,邬景和竟然以不懂神道玄理为由,辞免了皇帝的邀请。皇帝的一片好心,竟换来如此无理的拒绝。在皇帝看来,写青词不仅仅是文采的表现,更重要的是能否保持与自己的一致。愠怒的皇帝看他是皇室的驸马,没有对他采取过激措施,但从此不再信任他。

  时隔不久,嘉靖皇帝在西苑清馥殿祈祷礼毕,突然传旨取消邬景和入值西苑的资格,以表明对他的严重不信任。但当时皇帝向在场的每位大臣赏赐银子时,也照顾了邬景和的情绪,特赏赐他一份。谁知他又闹起别扭,感到自己受之有愧,上奏皇帝推辞道:“臣无功受赏,惧增罪戾,乞容辞免,使我能洗心涤虑,以效他日马革裹尸,衔环结草而报。”

  嘉靖皇帝看罢邬景和的辞奏,感到里面传达给他的特殊气息,总觉得不对劲,他又看一遍,终于找出不对劲的地方,原来是“裹尸”二字令他心里不舒服,当即批谕道:“此语不祥,属诅上怨讪,有失臣礼。”遂下令夺去他的爵位,削职为民。

  礼部尚书徐阶感到皇帝这样对待驸马爷实在太过分,上疏力争,结果被皇帝绵里藏刀似的语言驳回。徐阶又反过来劝告邬景和再写出些好的青词,以换取皇帝的宽恕。邬景和也感到事态的严重,不得不撰写令人头痛的青词。

  作为礼部尚书,徐阶很早就在为一件大事作筹备,首辅严嵩也把这同样的事记在心上。他悄悄探知徐阶早有准备,便欲在皇帝面前夺取头功。一天,严嵩亲自递一奏疏给皇帝,称应该为皇帝的五十大寿早做准备。

  嘉靖皇帝一看,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是啊,人生苦短,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年近半百。由此,他又想到自己的儿子。前两年分别为裕王、景王建成了王府,又举行了冠礼,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今令他不安的是对皇太子的确认。

  自皇太子载壑死后,内阁和朝中其他大臣曾多次上奏,恳请皇帝重立太子,但都被皇帝一一拒绝。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正月,礼部尚书徐阶又两次上奏,请求皇帝为已经年过十六岁的裕王和景王举行选婚讲学之事,并婉转地提出典礼应以长幼为序,即先裕王,后景王,裕王婚后应暂居宫内。皇帝对此很不高兴地说:“二子各以本礼举行,为什么冠婚要有区别?你们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朕,这是为什么啊?”徐阶耐心向皇帝解释,但他仍不满意,又对严嵩说:“让他们出府成婚倒也罢了,哪能暂时居住在内宫呢?”

  严嵩劝说道:“这是伦序已定的,应该以礼官说的为准。”但皇帝就是对此不满,在奏折上批示道:“二王同体,为何要对他们区别对待?现定在三月行冠礼,选婚后敕行,修府第二所,二王不许违慢。”这些事情做完后,礼官请求在皇宫内举行婚礼,但皇帝就是不准允,裕王、景王只好各自在自己的王府成婚。

  皇子们都已成婚,住进各自的王府,按说皇帝应该为自己考虑了。自己快要五十岁了,该考虑什么呢?徐阶奏请立皇太子的事总是缠绕着他。

  大臣们发现,嘉靖皇帝在为两个皇子选配老师时,还是有所区别的。裕王的讲官为翰林编修高拱,景王的老师是地位较低的翰林侍读。皇帝在对待两个皇子上,虽然嘴里说是同等对待,但却决定裕王成婚后留在京城,而景王成婚后令其去封地就藩,藩地就定在直隶德安府。皇帝没有急于让景王离京就藩,而使他一直留在京城。大臣们猜测皇帝对太子的人选一直犹豫不定,究竟立谁为太子,谁也无法看出眉目。

  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正月,裕王的母亲康妃杜氏病死,朝中大臣心里一阵欢喜,为什么?大家可以从对康妃的葬礼上看出皇帝的心事。礼部官员要在这时对皇帝进行试探,便奏请说裕王的母亲与其他皇妃不同,对康妃的葬礼应以隆重为宜。

  嘉靖皇帝看后,质问礼部道:“谁让你们对康妃如此厚葬的?”最后,康妃的葬礼只能跟普通妃子一样草草了事。裕王见自己的母亲死后只按一般的礼仪下葬,十分伤心。皇帝对此既不安慰也不解释,使这一谜团越来越乱。

  至今走到五十岁了,皇帝想的不是自己,而是皇子,是社稷的安危。严嵩看皇帝对大寿之庆的奏章没有反应,又面呈皇帝道:“皇上,您的五十大庆不仅仅是自己的事,而是天下众生共同的心愿,是向海内外展示大明江山盛世祥和的大好时机。还有皇帝一家老少的团聚,定能给朝廷官员以鼓励。”

  嘉靖皇帝只是淡淡地说:“嗯,朕知道。这些让礼部去办吧。”

  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八月初,皇宫中到处张灯结彩,乐声一片,早早地开始了喜庆。全国各少数民族的首领和外国的庆贺团相继到达北京,他们把自己国家或民族最好的礼物送给嘉靖皇帝,衷心祝愿他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十日,朝廷为嘉靖皇帝五十岁生日举行隆重的庆典,朝廷文武百官悉数出席,外国使团和少数民族首领坐在前台席上。仪式开始,便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龙灯龙舞龙船早在几天前陆续在宫中表演,充满着一片节日气氛。最显眼的要数文武百官们给皇帝送的寿礼啦。可嘉靖皇帝对这些银子、礼物并不感兴趣,唯独对寿轴、寿联审视十分仔细。他怀着高兴的心情,令人打开一一审看,想在这众多的联轴中找出几幅上乘的对联欣赏一下,但他看来看去,都是些“咸歌不老”、“共庆长生”、“恩照日月”、“寿域岗陵”之类的陈词滥调,竟没有一幅内容新颖,符合他的心意的。皇帝非常扫兴,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他决定在寿筵开始前,出出那些胸无点滴文墨,只知道使权弄势的官僚们的洋相。

  不一会儿,礼部尚书徐阶宣布寿筵开始。朝廷将外国使团和少数民族首领安排在雅致的小餐厅里,由严嵩、徐阶等人全程陪同。众官员则纷纷涌入膳食厅,找好座位,准备放开肚皮大吃一场。嘉靖皇帝却突然站起来宣布说:“大家不要着急,朕这里有一上联求对,对得上的,赐御酒三杯。对不上的,滴酒不沾。”皇帝一说完,餐厅里便议论开了,很多官员摩拳擦掌,想趁机在皇帝面前露一手,得到那三杯御酒。因为在朝廷,能喝到皇帝的御酒,那就是最高的奖赏了。

  只听嘉靖皇帝说出的上联是——

  洛水灵龟献瑞,天数五,地数五,五五还归二十五,数数定元始天尊,一成有感;

  对联一出,刚才还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突然缄默不语了,偌大一个膳食厅里死一般沉静。一场喜庆洋洋的寿筵变得死气沉沉的,大臣们急得只冒冷汗。想想看啊,这是严嵩当政朝廷,各部官员大部分都是他网罗的社会渣滓,个个结党营私,以搞阴谋诡计为能事,以陷害忠良为职业,弄得正直忠诚的大臣辞职的辞职,罢官的罢官,杀头的杀头。在位的大多数是严嵩的狐党狗友,全然不懂翰墨文章。此刻人人低着头不敢看皇帝一眼,生怕他点到自己。这时,寿筵上的山珍海味已经上齐,五颜六色,香飘四溢,大家看着这些美味佳肴,口水直流,但却没有一人敢动筷子尝一口。

  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着,日影有点西斜,还是无人以对。嘉靖皇帝的脸色变得铁青,瞪着的双眼如闪电一般来回扫射,击打着群臣们的肉头肥脑。眼看皇帝已经失去忍耐,快要发作了,一场盛大的寿庆筵就要变成尴尬无趣的训斥会,忽见寿筵末席上走出一人,他俯伏金阶,向皇帝奏启道:“微臣自不量力,狂妄应对,以博皇上一笑!”大家望去,原来是深受皇帝宠爱的青词高手袁炜。只听他对道:

  丹山彩凤呈祥,雄声六,雌声六,六六总成三十六,声声祝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袁炜的话音刚落,膳食厅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嘉靖皇帝脸色立刻由阴转晴,亲自赐御酒三杯,当场宣布袁炜的职位恩加一品。

  袁炜寿筵解危后,文武百官才开始动筷吃那已经等凉的寿菜。虽然大家没有喝到御酒,但能够轻轻松松地吃完庆寿筵,已经很满足了。

  嘉靖皇帝五十岁大寿过后,想得最多的是自己的长寿问题,而要能长生不老,就得请教陶仲文。

  陶仲文深知皇帝身体虚弱的原因所在,便有意引导他戒掉女色。与皇帝说戒色,这恰巧是他一直关心的事情。作为天下的皇帝,不说后宫佳丽三千,就是叶玉娘、玉容若这两个丽人,他是一晚上也舍不得戒掉的。皇帝不喜欢听戒色,而对道教的以色补身倒是充满兴趣,他毫不隐藏地对陶仲文说:“朕就是想让真人解决‘女色’的戒律,使她们能为朕的健康长寿服务。”

  陶仲文被皇帝逼得毫无办法,不得不拿出最后一招说:“皇帝以前曾经试过和童贞处女相交,效果怎么样啊?”

  皇帝一听,回忆说:“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效果还不错,但朕没有坚持下来。唉,你要朕丢下仙女嫔妃,光去采补幼女之阴,这有什么意思嘛。”

  陶仲文进一步劝说道:“皇上,这才是真正的采阴补阳啊!我的师傅都是这样修炼的。”

  嘉靖皇帝一听,喜出望外,终于找到了崇道与女色的统一,使自己的淫乐有了理论根据。陶仲文诡秘地说:“只要有幼女入宫,皇上既可以采阴补阳,又可以炼丹壮体,真是一举两得呀!”

  嘉靖皇帝心想幼女进宫,这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他立即下诏,以“博求淑女,为子嗣计”的理由,令各级官员向宫中进献幼女。

  严嵩接到圣旨一看,哪相信皇帝会做这样的事,便又拿着圣旨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搞不明白,便大惑不解地问道:“皇上,征召八岁的幼女有何用啊?宫里又不办学堂。”

  皇帝的眉头一皱不高兴地道:“朕令办的事,还要对你解释吗?”皇帝心想这首辅是老糊涂了,对这样的事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面对圣旨,严嵩即使不理解也要去认真执行。

  各地的官员奉了皇帝选秀的圣旨,如获至宝,便在民间鼠窜一通,肆意敲诈勒索。宣府有一个知县怀揣着皇帝的圣旨,径直到一户大户人家。他很早就知道这一家有一女孩叫玉秀,小小年纪便出落得艳丽如牡丹,纯洁似芙蓉,养在深闺不轻易见人,就是知县大人来了也吃闭门羹。这次机会降临了,知县大人哪里肯放过?他带上一班人马,抬着大轿,要把这女孩送到宫里献给皇帝。

  女孩的父亲一听,大惊失色,辩解说:“我闺女根本不在选秀之列,你们怎么要违背圣旨呢?”

  知县一听道:“朝廷规定十四岁以下,是包括十四岁的呀,怎么不在之列呢?给我把她带走!”

  女孩的父亲用手拦住他们说:“慢着!我闺女已经十五岁了,不信你们看。”于是拿出政府的户籍证明,家里的佣人也一起出来帮忙说情。他在当地是大户人家,平常有什么请求,只要有理由,县府还是挺给面子的,这次女孩的父亲还想有以前的结果。

  哪知,知县大人根本不理这一套,强硬地说:“十五岁离十四岁有多远?不是从十四岁来的吗?你敢违抗圣旨?本知县让你家闺女去侍候皇帝,这是你的福气呀,怎么还不服抬举?”说完,向随从做一个手势,示意他们进屋将女孩带走。

  这时,女孩家的账房先生走过来与东家嘀咕几句,然后进屋拿出千两银子,悄悄递给知县说:“这是我家主人孝敬大人的,请您手下留情。圣旨不可违,但最终还不是县老爷您说了算,嗯?”

  知县一掂银袋子,便知道它的重量,脸上即刻现出笑容说:“嗯,十五岁进献给皇上,是有点老了。好了,这次本知县就饶了你们吧。”

  他在几天时间,便确定十多名八至十四岁的幼女,自己亲自送到京城去,以讨得皇帝的封赏。各地官员都将这种机会视为得宠荣升的绝佳时机,不到一个月,全国各地经过千挑万选,有一百六十多名幼女充入皇宫,形成一道别样风景,有诗曰:

  西角鸦青双结红,灵犀一点未曾通。

  自缘身作延年药,憔悴春风雨露中。

  已经渐渐使皇帝失去兴趣的仙女叶玉娘,听说宫中收容了一大批幼女,又来了兴致,她对皇帝奏说:“这些幼女除了供皇上采阴补阳外,还有更重要的作用哩。”

  嘉靖皇帝满心喜悦地道:“瑜妃还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令朕高兴吗?”

  瑜妃肯定地答道:“是的,皇上,臣妾用她们身上的东西能做出使皇上健康长寿的宝贝来,那东西比人参还珍贵哩。”

  皇帝睁大两只眼睛问道:“是什么?你赶紧做出来给朕看看。”

  不管皇帝怎么追问,瑜妃就是不讲给他听,只是说道:“只要皇上同意,臣妾就可以将它炼出来,皇上喝了感觉一定很好。”

  仙女叶玉娘曾跟随陶仲文学过炼丹术,她就是要利用这些女孩的初次经血,加些铅药,经过高温烧炼,凝结成晶体,即为丹药。但这些女孩大多数岁数尚小,要等到初潮来临,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叶玉娘自有她的一套办法。不知她在哪里学了一手绝技,只要给那些女孩喝了她配制的中草药冲剂,不管是多大年纪的女孩,在一个月内都会出现初次月经。她将这些幼女分编成组,每次取多少经血,都恰到好处。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第一批丹药终于炼成,丹丸呈深褐色,看起来晶莹剔透,光滑润泽,叶玉娘给那药丸命名为“人元丹”。

  嘉靖皇帝身在西苑,比在内宫中的心情要舒畅得多,现在除了在宫内的密室里采阴补阳外,就与陶仲文谈经论道。他心里挂记着严嵩为他修的豹房,只是力不从心,迫切需要一种快速使身体强壮起来的能量超众的丹药。当瑜妃将新炼的“人元丹”展示给他看时,他突然一抓,夺过去喂到自己的嘴里。经严嵩对瑜妃丹药的试验,皇帝已经不怀疑其奇特的效果了,这次他是不想再把好事给那严老儿了。

  哪知瑜妃看见皇帝的行为,急忙叫道:“皇上,不能这样干吃!”她说完,赶紧跑到御厨去。

  嘉靖皇帝哪里听她的,早已把那颗丹丸嚼碎咽到肚子里去了。不一会,皇帝果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随即连连干呕。瑜妃在御厨端来一碗米汤说:“皇上赶快把它喝下去,兴许会好一些的。”

  嘉靖皇帝的心里火烧火燎得难受,恼怒地将那盛着米汤的碗猛然一推,滚热的汤水全泼在瑜妃的身上,那景德镇的细瓷花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瑜妃忍着屈辱,又急忙跑到御厨端来一碗同样的汤,哭泣着说:“皇上,快喝下,否则臣妾可担当不起了!”她刚说完,德兴已经将御医喊到了殿前。

  皇帝的眼皮无力地闭上了,嘴张着直喘粗气。御医拉过皇帝的肘腕把脉,摸了半天也找不到脉搏。太医又换着摸另一只手腕,那脉搏微弱得没有感觉。

  瑜妃的双手端着碗,从御厨往这边快步走来,她额头上冒着汗珠说:“只要皇上喝了这碗米汤,就会好些的,太医不必惊慌。”

  嘉靖皇帝再也不敢发脾气了,只得乖乖地听瑜妃的话,将那碗米汤慢慢地喝下去。嗨,经过米汤一润,咽喉的干燥焦热果然减轻,又过了一会,心里也趋于平静。皇帝喝完后道:“再给朕来一碗。”

  瑜妃叶玉娘却阻止道:“皇上喝了这碗汤,再过一会就恢复正常了,不必喝得太多。”等皇帝清醒以后,她又说,“要记住,太上老君交代过,这丹丸是要用米汤送服的,否则会出现意外。”叶玉娘不让皇帝再喝,是有自己的考虑的。自从陶仲文教唆皇帝说老阴吸精后,皇帝很少与宫中已经临幸过的嫔妃们过夜苟合,只一门心思地传唤那些含苞待放的幼女供他在密室里采阴补阳,引起了宫内许多嫔妃的不满,包括瑜妃在内。今天,瑜妃就是想打破皇帝的这一禁绝,再现当年皇帝对她的眷恋。

  嘉靖皇帝慢慢恢复正常,但他明显地感到体内有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在翻滚,在狂跳,他的肌肉活跃地跳着,欢快得嗞嗞作响。皇帝望着面前的仙女瑜妃,有些飘飘然的感觉。这正是瑜妃所求之不得的,她迎着皇帝燃烧的双眼,将一波接着一波的情意送过去,挑逗得皇帝自持不住,一步一步地向她挪来。他哪里知道,这人元丹又是叶玉娘从别人那里学到的春药。他与瑜妃有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交媾了,今天晚上有一种少有的新鲜感,在龙床上尽情挥洒,还有用不完的力量。他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说:“瑜妃炼丹卓有成效,令朕有连续临幸十人之力呀!”

  瑜妃娇艳十足地搂着皇帝的脖子说:“嗯,臣妾的任务就是要让皇上有能力实现自己的心愿,临幸众妾,长命百岁!”

  嘉靖皇帝听后,更是满心欢喜,依仗着那丹药的奇妙功效,与瑜妃腾云驾雾五六个回合还不疲软,真如有神助一般。叶玉娘与皇帝相处至今,从来没有今天晚上这么惬意,她以卧薪尝胆的意志,终于又把皇帝从那间玩弄幼女的密室里拉了回来。她趁皇帝兴致勃勃之机,好似无意地对皇帝道:“皇上不是想有一个强壮的身体,整天与仙女美人享受快乐吗?你应该再派一名重臣协助真人求仙,才能感动上帝,成就皇上的宏愿。”

  嘉靖皇帝正在一心享受与瑜妃互动带来的快乐,只顺便“嗯”了一声。睡在下面的瑜妃又漫不经心地说:“在众多大臣中,只有尚书赵文华身上飘逸着仙风道骨,若是由他与陶真人共同求仙,玉皇大帝一定会答应的。”

  皇帝停止律动,慢不拉叽地说:“他现在督导江南军务,哪能回来呢?”

  瑜妃不动声色地说:“臣妾不是听说江南抗倭取得了大捷吗?皇上为何不召他回来一谈呢?”

  嘉靖皇帝“嗯”地一下说:“谁让你操这个心的,嗯?朕是最讨厌女人问及政事的!”

  瑜妃突然给皇帝一个热吻,驱走了皇帝的不满,像小白兔一样乖乖地蜷缩到皇帝的怀里,再也不提赵文华了。



抗倭敛财 私通皇妃



  

  这天晚上,他们俩探得皇帝已经召幸新近宠爱的妃子去了,便抓住时机在一起淫乐。瑜妃叫赵文华进到宫里来欢娱,但他怕被皇帝发现,便把风流快活的地点选在那美丽的雪云轩。

  赵文华弹劾张经得逞,自己俨然成了江南沿海抗击倭寇各种力量的总指挥。接替张经之职任总督的胡宗宪,与赵文华本是一条板凳上的贼臣,但他为了慎重起见,吸取前任的经验教训,不管大事小事屁事都向赵文华请示,以免得罪这位钦差大臣。一次,赵文华召集胡宗宪等将领开会,会开到中途,胡宗宪突然举手道:“报告赵大人,下官想……想出去方便一下。”

  赵文华很认真地道:“本钦差同意。”他接着对大家讲,“胡宗宪任总督,本钦差就放心,当然皇上也放心。大家看见了吧,不管什么事,他都向本钦差请示,这对你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大家一定要像他那样,事事处处与本钦差保持一致,这样就保持了同朝廷的一致,同皇帝的一致。”

  总督胡宗宪处处同赵文华保持一致,但原有张经收编的狼士兵们却不买他们的账,表现出散漫的倾向。散游的倭寇和海盗得知张经被皇帝处死,抗倭官兵之间矛盾重重,以为下手的时机又到了,在汪直的号召下,再一次集聚到柘林一带。他们经过精心安排,先进犯浙东,大肆抢掠一通后,又转战浙西、江苏沿海,直插长江沿岸的南京、无锡等地,他们以飓风般的速度横扫数千里,与官军激烈战斗,使官军死伤四千余人。赵文华看着猖獗的倭寇,急得干瞪眼,心想死伤这么多官兵,要是皇帝知道了,他不要我的人头落地?胡宗宪也是干着急,狼士兵们都不听他的指挥,一时糊涂得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兵击退倭贼,扭转被动局面。

  正在这个时候,应天巡抚曹邦辅带领兵士与贼寇迎战,他采取官军与民众共同作战的办法,将来犯的倭贼围的围,杀的杀,直打得倭贼四处逃散,最后将剩余的贼寇逼到毫无退路的杨家桥一带,一举全歼。

  正为战事一筹莫展的赵文华听说曹邦辅在应天取得反倭贼的胜利,日夜兼程赶到杨家桥,想在最后一天抢摘战果。等他筋疲力尽地到达目的地后,曹邦辅领导的兵士早把倭贼消灭光了,并已表奏弛送京城。

  赵文华闻知这一切,气得半死。为了挽回败局,他心生一计,立即选调浙江官军四千多人,由总督胡宗宪率领,向倭贼的老巢柘林进发。另一方面,他又约请曹邦辅一同出来作战。曹邦辅本是一名言少干多的人,哪里会想到这是赵文华的计谋呢?他带领众兵南下去与胡宗宪会合。赵文华将所有的官军兵分三道四路,呈合围之势,想把柘林的倭贼一网打尽。等他们的兵士赶到松江过后,闻听盘踞柘林的倭贼已经在进犯陶家港了,于是继续追赶。倭贼的耳目早就探得官军的动向,便调集精锐力量埋伏于官军的必经之地。

  以赵文华为首的官军追赶几天,没有看见敌人的踪影,认为已成惊弓之鸟的倭贼肯定不堪一击,必败无疑。他们军纪松弛,失去了应有的警惕,当行到陶家港附近时,却遭到埋伏已久的倭贼的突然袭击。赵文华带领的官军反倒成了惊弓之鸟,看到倭贼袭击,阵脚大乱,只得抱头鼠窜,四处逃散。赵文华有心挺住,大声呵斥逃跑的兵士,但有谁听他的指挥呢?他指挥的官军已经溃不成军,稀里哗啦地败在倭贼手下。

  在这次大围剿中,赵文华带领的官军被倭贼杀死二百多人,受伤逃散的无数,但赵文华心里并不慌张。回到军营,胡宗宪哭丧着脸道:“赵大人,你就治我的罪吧!我胡宗宪带兵无方,致使官军损失惨重。”

  赵文华将右手抬起轻轻地扬了扬说:“胡总督不必担心,这场战争不是你的过错,而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捅我们的刀子。”

  胡宗宪惊讶地问道:“是谁?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赵文华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悠闲地说:“你还没看出来?那应天的曹邦辅是有意撤我的台呀!”

  胡宗宪迷惑不解地说:“曹将军打仗是很卖力的,他不可能在背后搞我们的鬼呀。”

  赵文华眉头一蹙道:“胡说!要不是他搞鬼,我们怎么会败?他贻误了军机,你懂吗?这是要杀头的。”

  胡宗宪看着赵文华的脸色,再也不敢吭声,任由他钦差去处置。赵文华立即书写奏疏,称应天曹邦辅及佥事邦政等人,不服从统一调遣,延误军机,致使官军抗倭失利,损失惨重。

  嘉靖皇帝虽然每天在西苑醮斋,但对边防战事却十分关注。他一看见赵文华的奏报,就欲下旨逮捕曹邦辅等人。

  礼部尚书徐阶启奏皇帝道:“曹邦辅的为人,臣略知一二,不管做什么,他都是实心任事,前此杨家桥一役,曾歼灭数千倭贼,战功显赫。此次说他延期,臣以为另有原因,待查明再处罚也不迟。”

  嘉靖皇帝以为徐阶的话有些道理,心里的气才稍微平静了些,令人认真调查。曹邦辅等人才幸免牢狱之灾。

  等了一段时间,赵文华觉察到朝廷并没有逮捕曹邦辅,心里甚是忧虑。他知道,这两年倭寇海盗互相勾结,愈来愈猖狂,要想很快把他们消灭掉是不可能的,搞得不好,自己将栽在这个烂泥潭里,还不如想办法早点脱身才是。这时有人来报,官军在周浦等地大败盗贼,歼灭数百人。总兵俞大猷率领的官军在海上与盗寇作战,也表现出英勇顽强的精神,重创海盗舰船。这些消息大大振奋了赵文华,他立即向皇帝奏报,宣称在他的带领下,官军水陆两地皆击败贼寇,取得少有的胜利,请即还朝。

  嘉靖皇帝接到官军得胜的奏报,龙颜大喜,只要沿海百姓安宁,他就有更多的时间祭天拜神。他欣然同意赵文华返回京师,亲自听听前方的好消息。

  就在赵文华回到京城不几天,浙江沿海不断有奏报传到京城,皆是官军大败的消息。嘉靖皇帝看到这些奏折,不禁蹙起眉头,向严嵩质问道:“赵文华刚刚报喜,接着又向朕报忧,朕究竟该听谁的呢?”

  严嵩花言巧语地说:“皇上,老臣看您谁的都要听。赵文华在的时候就打胜仗,他走了以后,就打败仗,这还不清楚吗?”

  听严嵩一说,皇帝不再言语,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严嵩怕皇帝起疑心,又说道:“赵文华对皇上一片忠心,他再胆大,也不敢向皇上谎报军情啊,皇上!”

  嘉靖皇帝略微点点头道:“看来对赵文华应该嘉奖啊。”于是皇帝谕令,将赵文华升为工部尚书,加封太子少保。

  赵文华得到皇帝的赏赐,不要说有多么高兴了。他为了将这一消息告诉久没见面的瑜妃叶玉娘,用尽心机,终不能如愿,只得到他的干爹严嵩那儿去高兴。

  严嵩对干儿子真是用尽心思,才使皇帝由怀疑变为嘉奖,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啊!他对干儿子赵文华密授机宜道:“老臣窥见皇帝对你还是有点怀疑,这次不过是看老臣的老颜面上才加你官爵的。你必须再想个法子,受到皇帝的青睐,才能保住这官爵哩。”

  赵文华急忙跪下向干爹磕头道:“多亏干爹给我搓和,不然我这小命早就没有了。要说再争宠皇上,此事还靠干爹多多指教啊!”

  严嵩得意地捋着自己的白胡须道:“依老臣看,你不如再到浙江去视师。”

  赵文华一听,本是不愿意的,他与瑜妃已经分别两年,思恋得令人心碎,但又不便直说,只好道:“我听说,兵部已经议定,拟遣派侍郎沈良才出任,这如何是好啊?”

  严嵩轻松地笑着道:“朝旨都尚可改移,部议算得了什么?你自去向皇上奏请视师,其余的事由老臣再为你说两句,这事就成了。”

  赵文华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按照严嵩的建议去做,当即表态道:“只要干爹能追回谕旨,我听您的。”

  第二天,严嵩向嘉靖皇帝道:“江南形势复杂,老臣担心沈良才初出茅庐,不能胜任。相比之下,还是赵文华轻车熟路啊!臣听说江南的百姓都因赵文华而感念皇上的恩德哩,现在他们仍然盼着赵文华再去呀!”

  嘉靖皇帝到底还是被严嵩的胡言乱语所惑,又重新任命赵文华兼任右副都御史,提督浙闽军务,再下江南,祭祀海神保佑江南沿海的安全。而沈良才仍回兵部任原职。

  赵文华在严嵩的庇护下,这次不仅仅是钦差大臣,而是提督江南军务,权力更加大了。他从通州坐船至南京,再换乘豪华马车。一路上,他耀武扬威,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所到之处,各级官员闻风而动,纷纷向他行贿,尚未走至杭州,一路行走的三辆马车已经装不下所收受的财物,只得在嘉兴又增加二辆马车。

  闽南的百姓听说赵文华又来提督江南军务,恨得咬牙切齿。在福建南平任儒学教官的一名极普通的教师海瑞,得知皇帝派的钦差大臣赵文华贪污受贿,残害忠良,心中充满了怒火,发誓一定要告倒这个大贪官。

  海瑞,字汝贤,号刚峰,是广东琼山人,嘉靖年间举人,因家庭贫寒,无钱继续读书,便想出仕做官,最初仅谋得个教师职位。在教书中他就教育学生逢年过节不准给老师送礼,所有俗礼皆以免除,对待上级更是刚直不阿。有一次提学御史到学校视察,全校教师都下跪迎接,只有海瑞没有跪下,站在众人中间像个笔架,这以后同事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笔架博士”。他对赵文华最痛恨的便是诬陷张经一案。想想那张经,上任仅月余时间就将猖狂的倭寇打得魂飞魄散,结果却落得个杀头之罪。沿海的百姓哪个不知道是这个贪婪的钦差大臣赵文华所害的?

  据说,张经赴任沿海各军总督后,为了表示自己的抗倭决心,将全家都迁到倭贼较多的福建沿海。他被赵文华害死后,妻女便留在那里。这母女俩在当地举目无亲,生活艰难,哪有能力去告状呢?远在南平的海瑞,听说赵文华重返江南,除了气愤,还坚定了与赵文华斗争到底的决心。他找到张经的女儿张频香,详细听了她父亲被赵文华诬陷的经过,才知道那赵文华是贪天功归己有的大奸贼。他对张频香道:“我虽然位卑言轻,但愿意帮助你为了父亲的清白鼓与呼。”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不久,张经的妻子因郁闷太甚而病逝,只留下孤苦伶仃的女儿张频香。她强忍悲痛安葬了母亲,寻思反正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横竖都是一死,何不只身闯荡北京去为父亲伸冤为母亲出气呢?张频香也没有向要帮助她的海瑞说一声,就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惴着母亲留给自己的一块崭新的红绫悄悄离开家门。那福建沿海尽是陡山怪石,荆棘缠绕,一不小心就会将手足划伤,甚至滚到海里去。她走了十几天,所带的盘缠早已用光,只能靠寻摘山间的野果来果腹充饥。身上的衣服也被荆棘撕拉得一条一条的,连一个叫花子穿的都不如。她本想将那块红绫围在身上的,但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怎么能随便用呢?就在她饿得走一步摔三跤的时候,她看到前面的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片房屋,心想只要坚持爬到那屋旁边,就可以活下来了。她忍着饥饿和疼痛,一寸一寸地爬呀爬呀,到天黑得看不见人的时候,终于爬到那片房屋的边缘,她实在没有一点劲了,手一松便昏倒在那里。

  这房屋里有一只小狗,嗅出屋外有生人,便汪汪地狂叫起来。这时,房屋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名光着头的老和尚,他循着狂叫的声音找去,发现在大门前的院落边缘躺着一个人,上前细细一看,是一名年少的姑娘。老和尚回头又喊了两个人将这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抬到屋里,那老和尚立刻掐她的人中穴,想让她快点苏醒。过了一会儿,她才微微地吸了口气。有个小和尚又给她喂了一点热汤,她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原来,这片坐落在山半腰的房屋是一座古寺庙,进到里面便发现有三进:一进为山门,大肚弥勒笑坐其中;二进为空殿,专供香客休息的;三进为大佛殿,里面供着释迦牟尼的金身佛像,东西分列十八大罗汉,上方悬有“光满大千”横匾。与大佛殿平列的,东为文昌殿,上悬“云汉为章”的匾额,西为华佗殿。庙内还有几十名和尚。他们对于张频香的遭遇并不陌生,因为张经总督当年抗击倭寇的时候还在这儿住过哩。张小姐听了和尚们揭发赵文华的罪行,更是义愤填膺,只住了一天就要告别他们继续往京城行走。老和尚哪里允许她离开?她的身体极其虚弱,怎么经得起岖崎山路的折磨。况且在这海边,随时都有倭贼海盗出现,要是遇到他们,张小姐还能有命?张频香留在寺内,虽然有佛家弟子照顾,不愁吃,不愁穿,但却感到寝食难安,度日如年。她面对大海,仰望蓝天,却找不到为父亲报仇伸冤的门路。一天,张频香突然想到自己幼小时曾跟随母亲学得一手上好的刺绣手艺,心想就绣一些花鸟来打发时光吧。不行!我家的仇恨还没报,岂能就这样苟且偷生地活着。嗳,听说当朝皇帝信神崇道,只要是有关天神的东西他都喜欢。我何不绣一幅玉皇大帝的圣像,送到京城,好面见笃信道教的嘉靖皇帝,为父鸣冤报仇?但想到自己已经身无分文,到哪里去弄丝线布料呢?她想起来自己带在身上的红绫,那是母亲传下来的宝贝啊!对,就用它作底衬。但又到哪里去弄丝线呢?她去找老和尚,看能不能借到一些。和尚为难地说:“我等都是出家人,要那些东西有何用?”寺庙离集镇又远,更难堪的是没有银子去买呀!

  张频香坐在地上,不安地抓着自己一头长长的浓密的头发苦苦地思索着……突然,她眼前灵光一现,头发,自己的头发!看那漆黑的头发闪闪发亮,胜过青色的绸线!于是,她便整天静静地坐在寺庙里,用自己的头发在那块鲜红的绫布上一针一针地绣起来。她将自己的根根青丝拨下来,每天从黎明一直绣到黄昏。就这样,整整绣了一年零八个月,耗尽了心血和气力,她终于将玉皇大帝的头像绣完了。当张频香信心十足地准备带着这一幅特殊的刺绣到京城时,她发现自己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寺庙里的和尚劝她就在庙里修行,倘若得道,也一样能为父亲报仇伸冤。但双目失明的张频香谢绝了和尚们的好心,对他们说:“我是用心血绣的玉皇大帝像,皇上见了一定会喜欢的,到那时,我父亲的冤案才能昭雪啊!”可就在张频香要动身到京城时,老和尚从外面得知她的父亲张经已经被严嵩陷害致死。张频香听后如五雷轰顶,悲痛欲绝。她手里捧着用自己的头发绣成的玉皇大帝像,仰天长哭道:“苍天啊苍天,父亲含冤而死,女儿心机枉费,真是天绝我呀……”这凄唳的哭声绕山间回响不绝,方圆百里的人们听到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纷纷赶到寺庙,想看个究竟。当大家到寺庙前一看,却发现寺庙的正殿前盘坐着一名光头女子,手里捧着那幅发绣像悲绝于世。

  人们为张频香的孝心所感动,将她亲手刺绣的玉皇大帝发绣像悬挂在大殿的正上方,供万人膜拜。

  远在福建的海瑞听说以后,痛心不已,发誓一定要告倒赵文华。他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到沿海各村庄搜集赵文华的恶行,以便上疏皇帝。

  赵文华返回江南不久,奏疏皇帝,要在东南沿海加征抗倭军饷。严嵩在皇帝面前再进谗言,皇帝稀里糊涂地准奏了他的请示。从此,赵文华在两浙、江淮、闽广等地以抗倭擒盗的名誉大肆征饷,将其中的一半据为己有。这时,东渡而来的倭贼勾结海盗徐海、陈东等人在浙西一带大肆掠夺,屡屡将州县的卫所攻破,海防一片告急。幸亏胡宗宪在俞大猷的帮助下,率领上万官军,对浙西进行扫荡式进攻,才将倭盗击退。

  赵文华看到自己第二次督阵江南不久,便取得了军事大捷,恰好有了借口再回北京。因为他这次一路搜刮,已经积累下五六马车的银子和珍贵礼物,如不及时拉回京城,长期丢在外面怕夜长梦多。他深知皇帝喜欢多多报喜,不喜欢下面报忧,便将这次击败倭寇海盗的胜利大肆吹嘘一番,说是皇帝的决策英明,果然得到海神的帮助,才得以打败倭寇和海盗,还沿海老百姓以清静。并乞求回京,将喜讯面陈皇上。

  赵文华如愿以偿地又一次回到京城,他将在江南搜刮到的最大的一株灵芝献给皇帝。皇帝这几年正被灵芝迷恋,当他一看见这一株特大灵芝时,高兴地说:“真是奇芝啊!”即刻令人将它供奉在太庙的神像前。嘉靖皇帝对赵文华也另眼相待,总想以什么新的名称嘉奖他,想了一会,瑜妃曾向他说的辅助陶真人求仙的话出现在脑子里,于是便说:“朕令你留居御苑,辅助陶真人炼丹求仙。”

  赵文华一听,难于置信,心想皇帝怎么如此开恩,让我在禁苑里居住,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抑制着激动的心情道:“遵旨。谢皇上!”

  从此,赵文华在禁宫中自由出入,比严嵩还要随便,自然也不把这严首辅放在眼里。严嵩看到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浑小子,竟然得到皇帝日渐而隆的宠信,竟然敢无礼地对待自己,心里不觉一阵愠怒,有一次在与自己心腹的闲谈中说:“那赵小子自己得了志,就忘了咱们提携他时的旧恩了吗?”

  这话被人迅速传到赵文华的耳朵里,他冷笑一声说:“哼,皇上要宠信俺家,推也推不掉,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哪一天谁要砍俺家的脑袋,他就把俺家的脑袋拎去好了。这都是各人的运气,与他严老头有何相干?”

  严嵩听到他人把这话传过来,气得白胡须在下巴上直跳舞,不顾斯文地拍案大骂道:“咱如果扳不倒他赵狗儿(赵文华的乳名)这小厮,就不在朝廷立身了!”他想把赵文华与瑜妃娘娘私通的丑事捅出来,但过细一想,又怕赵文华反诬自己的欺君之罪,所以对赵文华又不敢擅自动手。

  赵文华回到京城当天,就迫不及待地与瑜妃叶玉娘互通了信息。这天晚上,他俩探得皇帝已经召幸新近宠爱的妃子去了,便抓住时机在一起淫乐。瑜妃叫赵文华进到宫里来欢娱,但他怕被皇帝发现,便把风流快活的地点选在美丽的雪云轩。哪知,皇帝去了不一会儿,又气呼呼地返回宜春宫。平常皇帝如要临幸哪一宫的嫔妃,都是由侍从提着两盏红纱灯笼在前面引路的,所以很远那宫里的人都能够知道。这一次可能是那宠妃一时性起,招惹皇帝生气了,致使皇帝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冲出宫外,另觅他处。等到侍者从后面赶来,皇帝已经进了宜春宫。他一进到里面,气尚未顺,却听到内室传来男女戏谑的欢笑声,便诧异地放慢了脚步,悄悄地过去贴着墙壁细听,那对男女毫无顾忌,嬉闹得正欢。皇帝再透过隙缝往里一看,见瑜妃的梳妆台上红烛飘摇,恍惚不定,绣榻上锦幔低垂,微微颤动。嘉靖皇帝以为是瑜妃在跟别的男人寻欢作乐,满腔怒火地掀开帐幔喝道:“贱人哪里逃!”

  那榻上的一对男女惊得僵在那里,动弹不得。皇帝细细一看,只见睡在那里的是一个宫女和一个小太监,他俩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嬉笑着在那榻上抚摸玩闹。皇帝不禁大怒道:“这里是什么场所,怎么容得你们这般胡闹?瑜妃娘娘呢?”

  宫女和小太监听后,怔怔地站在那里,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嘉靖皇帝正要发怒,瑜妃不慌不忙地飘然而至。皇帝看到瑜妃云鬃蓬松,满面羞红,还带有气喘吁吁的娇羞样子,怒火也就下去一半。瑜妃匆匆忙忙走过来向皇帝行过礼,便说:“臣妾在宫中有点闷热,方才到雪云轩去清静了一会,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幸亏内侍来报,臣妾才醒来,避免着凉,只是让皇上久等了。”

  嘉靖皇帝有种感觉,疑心宜春宫的不正常,但又没有抓住证据,也就不好与她争论,只是点点头道:“你要对内侍严加管教,看他们成何体统?”说完便夜宿宜春宫,但一夜下来,心里的疑团总是无法解开。

  海瑞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将赵文华在江南索贿纳贿、贪污军饷、强占民女等恶行尽数写在奏折里,通过御史呈送到朝廷。严嵩因妒忌赵文华,也吩咐一些言官上疏弹劾赵文华。虽然皇帝还宠信着赵文华,但看到众多的官员弹劾,特别是他在江南的胡作非为,使皇帝对他多少产生了怀疑。

  为了排泄心中对瑜妃的不满情绪,嘉靖皇帝连续几天都沉溺在豹房里,又与玉容若缠绵不尽,把那老阴耗精的戒条忘得干干净净,也中断了采阴补阳的修炼。瑜妃知道自己已经失宠于皇帝,心里不免沮丧。这天晚上,浮云滚滚,弯月偶露,气候异常沉闷。夜深人静时,赵文华悄悄潜入宜春宫。宫里的侍女、内官无不被赵文华用银子打点,个个帮助他隐瞒皇帝,把他偷卧龙床,与瑜妃偷情的风流韵事封堵得滴水不漏。赵文华与仙女瑜妃南北一别几年,那漫长的思恋只想在这瞬间释放干净,管他天子皇帝龙颜,情仇爱恨,统统被他抛到一边。

  说来也巧,嘉靖皇帝在豹房与玉容若缠绵了一会,感到身体直冒虚汗,他才想起来走的时候忘了服用“人元丹”。他望着肤白如雪的玉容若,怎么也舍不得这一夜的美餐,便向她撒个谎道:“等朕把倭贼的事处理完再来。”

  皇帝出门看到天上云卷云舒,月隐月现的景象,不禁想起瑜妃,她多么像天上的星月,总是若隐若现的样子,到现在朕也没有把她读懂啊!他情不自禁地向宜春宫走去。

  深更半夜,各宫不见一点灯火。皇帝到达宜春宫,宫人内侍皆已呼呼入睡,有的在梦乡畅游,有的与雷公对阵。皇帝孤身一人像夜游私访一样,尽量不惊动他们。哪知有一内侍突然惊叫道:“哪里贼人?竟敢夜闯内宫?”他立即跳起来扑了上去,就要将来人绑住。

  皇帝并不声张,只是压低声音令道:“大胆!你看朕是谁?”内侍宫人听到皇帝的声音,个个吓得胆战心惊,说不出话来,哪里想到皇帝在深更半夜会来临幸瑜妃呢?只见一名小宫女情急之下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机灵地要溜进瑜妃娘娘的寝宫,却被嘉靖皇帝一把提住说:“你要干什么?难道朕是老虎么?”内侍宫女们一个个像木桩似的站着不动,看着皇帝一步一步地向内室走去。

  嘉靖皇帝进到瑜妃的寝宫,一只忽明忽暗的烛灯不住地对他眨眼,他会意地向床上看去,隐隐约约看见在他睡过的龙床上,烛光映照,帐幔低垂,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微风使那光啊幔啊轻轻荡漾,似湖中漂流的小舟。皇帝对这龙床有了诗情般的眷恋,他今天晚上要在这湖水般静谧的床上再奏一曲情的恋歌。他悄悄走到帐幔前,慢慢掀起帏帘,轻轻地喊道:“娘娘……啊!”皇帝话还没出口,嘴便哆嗦起来,这床上分明睡着两个人呵!嘉靖皇帝不敢相信,又细细看之,那两人早已停止了缠绵,抖着身子缩在床角里。原来,是赵文华代替皇帝在陪瑜妃睡觉呀!

  赵文华与瑜妃叶玉娘一丝不挂地暴露在皇帝的面前,两个人搂得紧紧的,臂上的肌肉一起颤抖着,好像是在抗议这个不速之客。猛然间,瑜妃将赵文华一推,自己赤身裸体地面向皇帝跪在床上,哭泣着道:“皇上,你杀了臣妾吧!”

  嘉靖皇帝的喉咙已经憋得死死的,听到瑜妃的求死声,才“唉”的一声缓过气来,瘫软地坐在龙床旁边的绣墩上。

  趁嘉靖皇帝避开眼睛的机会,瑜妃和赵文华两眼对望一下,迅速穿好各自的衣服,颤抖地下床跪在皇帝的面前,将头在地上磕得嘣嘣直响,嘴里不住地重复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嘉靖皇帝十分厌恶地站起来走出寝宫,将这一对狗男女丢在那里。

  看到皇帝一声不吭,赵文华吓破了胆,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性命难保。他看着心爱的叶玉娘,走上前去将她的眼泪擦干道:“玉娘不要怕,来世我们再做夫妻吧!”说完,手拉着玉娘就往门外冲去。他们还没有跑出两步,被堵在大门口的陆炳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先将赵文华拎在手里,随之又有两名锦衣卫将瑜妃带走。

  嘉靖皇帝认为赵文华与瑜妃苟合是后宫的丑事,哪敢扩散开去?只好自己亲自审问。面对威严的皇帝,瑜妃哭哭啼啼,使皇帝不得不生出怜香惜玉的爱恋,但越是如此,皇帝就越痛恨这一对奸男淫女。他尽力压住心头的怒火对叶玉娘道:“朕只是想弄个明白,你既为仙女,为什么竟如此作践自己呢?”

  事到如今,瑜妃叶玉娘也顾不得许多了,她跪在那里说:“皇上,都是臣妾对不起您呀!臣妾本是一名世俗女子,只因这赵文华的介入,才落得个鸡飞蛋打,红颜命薄啊!”于是,她一字不漏地将赵文华如何杀害自己的初恋情人,如何欺骗皇帝说自己是仙女的话如实交代,还牵涉到陶仲文等人,而叶玉娘对严嵩还抱有求他救命的希望,所以没有把他供出来。

  嘉靖皇帝想不到在自己的身边会出现如此淫乱之事,更没有想到被自己视为真人的陶仲文也与赵文华这样的贱人一同作恶。他看到泪流满面、容颜惨白的瑜妃,过去的那些快乐时光怎么也挥之不去,但留着她又是自己一生的耻辱。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愤怒,斟了一杯鸩酒赐给瑜妃,然后自己将眼睛一闭,等着瑜妃喝下去。

  瑜妃用颤抖的手端着酒杯,眼睛却望着赵文华,是爱是恨,已经无法分清,突然她大喝一声道:“这都是严老儿害的我呀!”仰头便将和着泪水的鸩酒倒入口中,闭着双眼倒在地上。不一会儿,以仙女自居的瑜妃七窍出血,绝命而去。

  严嵩得知瑜妃和赵文华出事的消息,吓得几天不敢面见皇帝,他生怕赵文华临到死头将自己供了出来,便通过爪牙传信给赵文华,只要他的嘴紧点,干爹将想办法救他的狗命。赵文华听到干爹主动带信要救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悔恨当初自己得势之时冷落了他老人家……哎,也不对,那严老儿也不是省柴的灶,他救我是为了保自己,还他妈的叫我感激他。赵文华想到此,便要与严嵩叫筹码。他让严嵩的心腹鄢懋卿带信道:“如果他不想办法保住我的性命,我将把他的事统统抖出去。”

  严嵩一听赵狗儿的话,骂道:“这疯狗,死了还要疯咬两口哩。”他虽然这样说,但却不敢不按赵文华的要求去做。

  过了好长时间,严嵩没有听到赵文华案牵涉到自己的风声,心里才松了口气。一次,皇帝召见严嵩说:“这对狗男女竟敢诬陷真人啊!严爱卿,你说真人会做这等龌龊的事吗?”

  严嵩素知皇帝的心思,便附和着说:“他们是想借陶真人的清名,请皇上减轻罪名呀!真人与神为伍,哪会跟他们同流合污呢?”

  “就是嘛。”皇帝深有同感地道,“不管他们怎么往真人头上泼脏水,朕是不会相信的,叫他死了那个念头。”

  严嵩尚不知道皇帝怎么处置赵文华,想在这之前对他施加一些影响还是必要的,就说:“皇上息怒!皇上向来胸怀宽大,是与神仙一样的圣明君主,对他们的处置都是对的。古时候汉帝曾将天下第一美人昭君配给了外族,是以天下为重的呀!今儿皇上面对的是自己的宠臣。何况瑜妃已死,权当赐给了逆臣赵文华了,不必放在心上。”

  嘉靖皇帝不解地说:“什么?他让朕蒙上了耻辱,你竟说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他睡的是你的女人,你会放过他吗?”

  严嵩被皇帝的抢白噎红了脸,哪里敢强嘴,只是心平气和地说:“历史上成事的天子,都是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皇上是自古以来少有的圣君,哪能与大臣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嘉靖皇帝细致一想,一个女人也不足为惜,可恨的是她身为后宫娘娘,竟干出偷养汉子的丑事。好在她自知罪孽不可饶恕,魂归西天了,这口怨气也出了。便狠狠地说:“对那个赵文华是该千刀万剐的,要剥了他的皮去祭祀天帝。”

  严嵩听后,吓得心惊胆战,却强作镇定地说:“不可,不可。天地神灵是大明江山的保护神,岂能用他那肮脏的灵魂去祭祀?对于赵文华这样的逆贼,皇上不能一杀了之,而应该将他流放到恶劣的边远山区,让他慢慢地受尽折磨而死!”

  嘉靖皇帝一听说:“对,叫他活着不如死了的好!”于是,将赵文华判为戍边。

  严嵩成功地保住赵文华的狗命,心里暗暗庆幸,急命鄢懋卿想法转告狱中的赵文华,不日将把他流放边疆。

  赵文华早有心理准备,在狱中已经将那些狱吏用银子收买了一多半,哪个都愿意为他卖力。在他要出京城的路上,早有他的亲人提着一袋子银两等在那里。赵文华被押至那儿时,他们以千金贿赂押吏,最终让他在半路上跑掉。他又返回京城,将府中的金银珠宝收拾干净,府中的佣人姬妾等予以遣散,自己带着两个最漂亮的小妾逃回老家。

  嘉靖皇帝在宫殿里又翻看了众臣弹劾赵文华的奏疏,海瑞的奏疏讲得最详细,皇帝这才发现赵文华在都督江南军事时,贪污纳贿,富可敌国。皇帝猛然惊醒,喊道:“来人呀,快去抄赵文华的府宅!”

  陆炳带着锦衣卫士赶到赵府,砸开大门,里面没有一个人,而是狼藉不堪。再细一清点,金银细软皆不翼而飞,留下的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

  嘉靖皇帝看着那成堆的弹劾赵文华的奏折不能变成银子,心里也纳闷起来,是谁抄了赵文华的家呢?又给他留下了一个悬案。

  皇帝对赵文华的处理非常后悔,对他的人没处死,对他的财也没有充入国库,正应了人财两空的俗语,这真是太不吉利了。崇信神道的皇帝整天睡不着觉,感到皇宫里要出什么大事似的,一到夜晚,他便要起来到外面看一看,是对谁不放心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时正值春夏之交,阳光明媚,气候清润,枯萎的树木一下子变得蓬勃生机,小草舒展臂膀,鲜花绽开笑脸,叶飞絮舞,鸟叫蝉鸣,走在林间令人心旷神怡。但皇帝却感到郁闷不堪,总像烈火在燎烤着自己一样。

  那是一个风和气爽的夜晚,皇宫里的更夫跟平常一样向人们报着时辰,但他刚报过不久,又催命似的来了一阵紧锣密鼓,嘴里还叫着:“抢火喽,抢火喽……”皇宫中有好多年没有失火,陡然听到抢火声,没有人不震惊的。宫中的内侍、宦臣率先跑出来一看,皇宫的东北角蹿出红红的火苗,那劈啪作响的火势疯狂地向开蔓延。再近一看,大火已经燃到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并且波及周围各门。

  人们奋力地扑着大火,将城墙打穿,从护城河里取水,但突然传来圣旨,说皇帝不准救火,让他烧去。在一片混乱中,人们望着三殿和四门(奉天、左顺、右顺、午门)以及廊坊亭榭尽毁于火中。

  看着熄灭的大火,嘉靖皇帝叹口气道:“总算把那邪气烧尽了。”原来,嘉靖皇帝对于赵文华爬到自己的龙床上与瑜妃淫乐一事总是耿耿于怀,他想正好借这阵大火将宫中的秽气烧净,恢复皇宫里的纯洁。

  陶仲文目睹宫中的大火,早作好了对付皇帝的准备。果然,第二天,皇帝派人请他去解释火灾发生的原因。陶仲文自从赵文华事发,知道必定牵涉自己,也跟严嵩一样有意躲避着皇帝。还好,这次宫内大火,使他又能在皇帝面前露一手。他对嘉靖皇帝说:“贫道前几天晚上观天象,就知道有一次不小的灾害要发生……”

  不等他说完,皇帝厉声问道:“什么?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朕?眼看着几座大殿付之一炬,是何用意?”

  陶仲文并不惊慌,他向皇帝解释说:“这些事都是天意,天意岂是人可以随便改变的?贫道闻皇宫中有股浊气,正好让它升空,皇上以后做什么事都会一帆风顺的。”

  嘉靖皇帝故意问道:“那股浊气是什么呢?”

  陶仲文胸有成竹地说:“贫道在斋醮时,神仙递话过来,宫中有一臣子犯上作乱,上天早就要惩罚他了,只是朝廷还在重用,不好耽搁皇上的大事。现在好了,皇上以英明睿智除掉了赵文华,这场大火正是对他那丑恶灵魂的报复。贫道为此还专门扎了个小人,就是赵文华吧,把他摔在大火里烧得灰就没有了。”

  嘉靖皇帝听了陶仲文的这番话,心里好受多了,便道:“陶真人代朕做的事都是天意,朕也就放心了。只是这赵文华实在可恨,陶真人应代替朕祈求雷神将他活活劈死,才能解除朕的心头之恨啊!”

  陶仲文不再回皇帝的话,而是自己默默地到醮坛前做起祭祀。嘉靖皇帝道:“真人在这里祭祀行吗?朕不是说让你去拜雷坛的吗?”

  陶仲文并不吱声,而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跪在醮坛前虔诚地磕了几个头后,盘腿一跳,跳到醮坛上,然后又凌空一翻,稳稳地站在地上。皇帝看得目瞪口呆,那么一大把年纪竟还有这等功夫,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禁不住问道:“真人正在祭祀,怎么玩起功夫来了啊?朕可从来没见过。”

  陶仲文笑着说:“皇上误会了,贫道刚才是在拜天祭地,呼唤雷神。”他看到皇帝对自己的身轻如燕羡慕不已,便又一下飞到门外,所带之风把两扇厚厚的大门几乎要关上。皇帝被这神奇的功夫迷住,想如果自己有这身功夫,不当皇帝也可以呀!便离开龙椅跟到外面说:“真人这套功夫确实了不得,朕何时能学到呢?”

  陶仲文看成功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心里再也不紧张了。他慢慢地对皇帝说:“贫道是准备再给皇上一种健身方法的,只怪这几天要潜心修炼,没及时向皇上禀奏。”

  嘉靖皇帝不免沮丧道:“这段时间朕感到身体愈来愈乏力,还不如严爱卿的身体棒哩,这天下有没有速成的功夫使朕也能像你一样展翅飞翔呢?”

  陶仲文知道皇帝处死了瑜妃,正处于不适应的时期,虽然表面上他老说瑜妃的坏话,但骨子里却死死地恋着她。可恨那赵文华,为了自己一时的快活,使大家都不得安宁。陶仲文一想起这事,心里总要把赵文华骂两句。突然,侍卫在门外喊道:“徐阶徐大人求见皇上……”德兴匆忙问皇帝的意思,皇帝哪有不应允的?

  徐阶一进殿便跪着道:“臣奉皇命到黄河一带巡视灾情,于昨天夜里回府。臣听说宫里发生了大火,特来问安皇上!”

  原来,黄河流域山陕地区去年本来就歉收,今年又发生特大春旱,一灾连一灾,很多农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皇帝为了安抚民众,特派礼部尚书徐阶前往灾区实地调查灾情,为了使他能真正代表皇帝行使权力,嘉靖皇帝特赐他一枚无所不能的令牌。徐阶到达灾区,不准地方官员接待,而是自己带着他们到各个村庄实地听取老百姓的反应。他们来到陕西黄帝陵,听说地方官员连黄帝陵庙也征税,搞得帝陵无法保护。嘉靖皇帝勃然大怒道:“国朝再穷,也不能征收黄帝陵庙的粮税。”并立即降旨追究当地官员的责任,拨银两维修黄帝陵。

  徐阶还将在巡视中接到百姓控告的贪官名单奏报给皇帝。嘉靖皇帝虽然昏庸,但最是见不得贪官的,当即令徐阶全权查处,罪行严重的交给刑部处理。山陕的一些官员听到风声,纷纷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严嵩。严嵩心想皇帝派徐阶巡视山陕地区,老夫毫无所知,如果仍由徐阶发展下去,必将威胁到老夫的首辅交椅啊!哎,他徐阶得罪地方官员,这可是灭灭他嚣张气焰的好机会。他当即向皇帝奏报称:“臣知山陕地区连年灾害,朝廷官员和百姓一样过着穷困的日子,但近闻朝廷有人要在那些灾害地区反贪肃乱,搞得当地官员人心惶惶,难于安心救灾,臣以为这不利于大局的稳定。请圣上明鉴!”

  嘉靖皇帝看后,疑心顿起,他哪有不知道严嵩的矛头是指向谁的?他想这严嵩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于是决定召见严嵩。

  严嵩到达永寿宫,向皇帝行过礼后道:“皇上有何吩咐?臣当全力去做。”

  嘉靖皇帝毫无表情地说:“朕想向严爱卿打听一事,你是听谁说山陕地区不稳定的?”

  严嵩对此早有准备,他从自己的袖筒里抽出一叠奏疏递给皇帝道:“皇上,老夫都是根据这些上疏给您的奏疏知道的。这可都是从底层来的呼声啊,皇上!”

  嘉靖皇帝接过那一叠奏疏,细细看来,吓了一跳,都是弹劾徐阶的!他耐着性子一张一张地看着,还不时皱皱眉头。

  严嵩忽然想起什么,便小心地对皇帝说:“皇上看完了吗?老臣想把它们存在文渊阁,让内阁辅臣都看一看。”

  嘉靖皇帝漫不经心地说:“不必了,这些就放在朕这里,朕将一件件地去落实。”他看到其中有些奏疏是直接写给严嵩的,里面明显的是求他保护的。严嵩已经想起这些来信没有与奏疏分开,夹在一起被皇帝看出来了,如何是好,便想一定要将那些信件拿回来。他又向皇帝道:“皇上,那里面有些是给老臣来的信,不是奏疏的范围,您还给我吧!”

  嘉靖皇帝语重心长地说:“朕一直想在州县发现一批清廉的官员,你提供的这些名单很重要,在他们之中,也许是真有廉洁的人啊!”

  从此,徐阶再也没有在内阁出现。他到哪儿去了呢,严嵩毫不知晓,便想八成是皇帝把他逮捕下狱了吧!但他也不敢直接去问皇帝,只是暗中令爪牙四处打探。

  内阁没有了徐阶,严嵩就少了颗眼中钉,但他的爪牙很快便打听说皇帝将徐阶流放到山陕地区了。严嵩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把这事当作真的了。他开始利用皇帝,再拼凑自己的班子。这时,正好浙江总督胡宗宪向他密报淳安县知县位置空缺,应及时派人填补。严嵩想徐阶不在内阁,这不是个大好的机会吗?于是便上奏皇帝,欲将自己的心腹派往淳安任知县。

  嘉靖皇帝想着那福建的海瑞在弹劾赵文华一案中所写的奏疏,句句为真,实实在在,是个难得的人才,便诏令海瑞从一个普通教师直接担任淳安的知县。



海瑞阻贪 徐阶被绑



  知州廖时遇知道徐阶在朝廷是内阁辅臣,不是一般的钦差大臣,如果被人暗害,自己也难逃罪责。他一面集中全府的官吏、捕快用拉网式的办法搜索徐阶,一面将消息火速上奏朝廷。

  淳安县位于浙江西部山区,地方偏僻,良田稀少,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海瑞初到这里,县府冷冷清清,毫无生气。他整顿吏治,带头节俭。一次,他到农村巡视,令随从部下带着米面和青菜。部下不解地问:“知县,我们是去巡视的还是去做饭的?”

  海瑞理直气壮地答道:“做事的时候巡视,吃饭的时候自己做饭。怎么,不习惯呀?百姓那么苦,我们怎么能扰乱他们呢?”一句话说得部下无言以对。

  不久,总摄两淮、两浙等地盐政的副都御史鄢懋卿巡抚江南,他是严嵩的党翼,依靠严嵩在皇帝面前的吹捧,才得到这个肥差。朝廷为了筹集到更多的银子充实国库,增加抗倭的财力,将南北各省的食盐征收专卖一律归他节制。鄢懋卿一路上带着心爱的小妾,坐着五彩舆乘,将沿海各省的县份个个巡视一遍。他每到一县,都派出先锋,大言不惭地向当地官员发帖道:“本官素性简朴,不喜欢奉承迎接。各县凡饮食供账俱以简朴为尚,不得过为奢华,造成浪费。”各县知县一看,无不称赞鄢懋卿的清正廉洁。但当他到达后,却变着法子索贿受贿,使得各地官员疲于应付,叫苦不迭。

  淳安县本来离海较远,与盐政关系不大,但鄢懋卿的策略是每县搜刮,一个不留。他刚到临安,即派先锋到下一站的淳安打招呼,先锋将鄢懋卿廉洁的通令交给海瑞。海瑞已经听说这位鄢大人一路招摇撞骗,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暗地里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海瑞皱皱眉头,想了个妙计,他先对来使说:“你稍等片刻,刚好本知县有要事向鄢大人报告。”不一会,海瑞拿着一个密封的信件交给来人说:“请你快把这封密件送到鄢大人手中,越快越好,不然会出大事的。”

  那来人则推说道:“本人是来安排鄢大人的生活的,不几天大人就会来的,返回去有何用?”

  海瑞表情严肃地说:“不行,这关系到重大机密,你如果延误了时机,当后果自负。”

  来使没有办法,被迫连夜驰马飞奔,返回临安。

  鄢懋卿惊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先锋回答说:“海知县说有急事相告,下官不敢耽误,所以就赶回来了。”边说边将机密信件交拿出来给鄢懋卿。

  鄢懋卿立即打开海瑞的密件,只见上面写着:“严州府淳安县知县海瑞谨禀”的字样,接着便是鄢懋卿所发通令的节录内容。海瑞诚恳地说:“淳安地方偏僻狭小,容不下鄢老爷的大驾,但我听说你以前所到之处,皆是铺张供应,每次接待用的酒席就有三四百两银子,还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相送,甚至连你的溺器也是银制的。你如果不能拒绝地方官这样的阿谀奉承,行贿受贿,将来势必无法做到秉公办事,完成皇上委托的重任。”

  鄢懋卿看完这封禀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再派一个先锋,绕过淳安县,到另一个县去打点。

  鄢懋卿在江南搜刮一年有余,满载而归。他给严府送去五千两银子道:“严大人啊,那个淳安知县是不是您与皇帝定的?”

  严嵩不知就里,顺嘴糊弄道:“噢,噢,是啊,他怎么了?”

  鄢懋卿丧气地说:“唉,简直是铁公鸡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傻瓜!”

  严嵩立即明白了鄢懋卿的意思,交代道:“哎,这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张扬出去了,尤其不能让徐阶知道。”

  徐阶被皇帝秘密派到山陕地区调查集体上疏一案,按照皇帝的谕令,将那些州县贪官解职查办。陕西黄河边的罗头口自古繁华,但近几年来却被知县刘三多搜刮得如冷落清秋。刘知县在各镇派有长住纳税专员,只要听到谁家的母鸡咯嗒咯嗒地叫喊,便找上门去记下税账,到时候一并缴纳鸡蛋税。

  徐阶听到如此可笑的事情,却笑不出来,贪官盘剥百姓竟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知道皇帝已经在三年前就减免了该地区的税赋,可实地一查,老百姓的税赋不但一分钱未减,反而比以前更重。他召开州县大会,当场将贪官污吏刘三多等十九人逮捕入狱。连夜审问刘三多,他才供出自己这个知县是花掉五千两银子,在严嵩手里买来的。刘三多哭着说:“我的银子撒出去了,如果不增加税赋,我那五千两银子何时才能收回来呀?”

  徐阶瞪着眼睛怒斥道:“嗨,你倒有理由了?这么说你不把那五千两银子赚回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呀?”

  刘三多心里平静地说:“钦差老爷,这种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咱们陕西有三十个也不止,你是不是把他们都拿下呢?我怕你老爷回去,皇上不会答应吧!你看看咱们的谕令,都是皇帝签的圣旨哩!”

  徐阶没想到刘三多又要反咬别人,便顺着他的思维道:“你能够说出来,本官就一定查办!你敢说吗?”

  刘三多眨眨一双小眼睛道:“我们一起找严嵩去买官的就有四个,哪一个人我不敢说?”

  徐阶看刘三多有揭发他人之意,又和缓地说道:“如果你交代的属实,本官可以奏请皇上宽恕你的罪行。”

  刘三多连连叩头道:“老爷说话算数,老爷说话算数!”

  晚上回到客栈,徐阶心潮起伏,想那刘三多将所有的买官者交代出来,便可以一网尽收贪官。他庆幸刘三多的态度,以为今天的审理收获不小,可以睡个好觉了。

  一到深夜,外面突然刮起呜呜的狂风,几只乌鸦在客栈周围哇哇叫个不停,将刚刚熟睡的徐阶吵醒。他静心听听,除了鸦声风声,并无其他动静,便又困乏地睡去。这时,在月黑风高的外面,有几个黑影来回窜动。其中一个人从小腿的绑布中抽出一把匕首,插在门缝里悄悄地拨弄里面的门闩,呼啸的大风不时将门推得哐当哐当直响,即使他放肆地拨动,也没有人听得见。不大工夫,大门被拨开,几个黑影随风涌了进去。

  那顶风盘旋的乌鸦好像看到了夜幕下的不轨行为,哇哇哇地叫得越来越凶,将一个住客吵醒,他索性起床出去小解。他伸着懒腰迷迷糊糊地向茅房走去,突然被守在小院内的黑影掐住脖子。黑影小声说:“别喊,不听话就要你的小命!说,钦差大人住在哪个房间?”

  小解的人结结巴巴地说:“什么……青……青菜?我……我不知道。”说罢,吓得尿了一裤裆,那热乎乎的液体也滴到了黑影的脚上。

  “妈的,脓包!”黑影骂了一句,将他推倒在地,压着声音招呼手下道:“兄弟们,把这道门撞开,冲进去,钦差大臣一定在里面。”

  只听轰的一声,客栈的一扇房门被几个黑影撞开了。睡在里面的徐阶被惊醒,一下跳下床,厉声吼道:“谁?竟敢夜闯客栈?”

  “嘿嘿嘿,钦差大人,老子今天让你死个明白。咱明人不做暗事,听好,我的名字叫山不收,记好了吗?”他又令道,“快把他带走。”山不收拿出一块脏兮兮的烂布将徐阶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然后把他五花大绑准备带走。

  睡在徐阶隔壁的随行人员听到一声巨响,纷纷起来,黑暗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又回到床上去睡,等他们感觉出可能发生了什么时,黑影们已经带着徐阶离开了客栈。他们立即将钦差大臣徐阶被绑架一事通报给当地官府。那知州一听,吓得脸色惨白,焦急地说:“这怎么了得,这怎么了得?快,所有衙役、捕快都出去搜查,不把徐大人找回来,你们都不要来见我。”

  偏在这时,一个狱官匆匆忙忙地跑到府衙道:“不好了,知府大人,那……那刘三多被……被人杀害了……”

  “啊……”知州瘫坐在椅子上,沮丧地说:“真是祸不单行啊!查出来没有,昨天晚上是谁看守的?”

  狱官答道:“老爷,那名看守也被杀害了。”

  知州廖时遇知道徐阶在朝廷是内阁辅臣,不是一般的钦差大臣,如果被人暗害,自己也难逃罪责。他一面集中全府的官吏、捕快用拉网式的办法搜索徐阶,一面将消息火速上奏朝廷。

  严嵩得知徐阶被人绑架,连声说:“老天有眼,真是幸事,真是幸事呀!”他并不急于将消息报告给嘉靖皇帝,而是在自己的府上举行了庆贺宴会,将吏部尚书吴鹏、大理寺卿万宾、御史路楷、左都御史鄢懋卿等人请到府第说:“老夫难得有这么轻松高兴的一天,你们吃饱喝足了,给老夫想个办法,叫皇帝下一道圣旨,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徐阶死在陕西算了,以解我们心头之恨。”

  过了数日,皇帝一直得不到徐阶的音讯,召见严嵩问道:“你可听说过徐阶怎么样了吗?怎么不见他的奏报?”

  严嵩这才说:“老夫正准备向皇上禀报的,徐阶出巡山陕,老夫本来是不知道的,刚才有官吏奏报,他在陕西因为乱惩乱罚,造成官怒民变,已经遭人暗算,是死是活还是个谜哩。”

  嘉靖皇帝听后,震怒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及时向朕奏报?如果不是朕召见你,那徐爱卿的事朕不是还蒙在鼓里吗?”

  严嵩生怕皇帝怪罪于自己,立即说:“皇上息怒,老夫也是刚刚知道的。德兴传唤老夫时,老夫正在往皇上这儿走啊。”

  德兴听到,马上站出来证明说:“是啊,皇上,首辅是要来向皇上禀报的。”

  嘉靖皇帝厌恶地对德兴道:“下去,下去,这儿没你的事。”然后又对严嵩道,“徐爱卿的事就交给你了,记住,朕一定要见活的徐阶!”

  严嵩本来想就此机会将徐阶的事向皇帝告一状的,不想,皇帝急着要救他的命,根本就插不上嘴。他在心里对皇帝答道:“好,徐阶的事交给老夫办,哈哈哈,他徐阶总算撞到我手里了,老夫就给你办个死的回来吧!”而表面上却对皇帝点头哈腰地说,“皇上放心,老夫将派御史路楷前去督察此事。”

  路楷本是严嵩的死党,让他受命去陕西解救徐阶,会有什么结果?他日夜兼程到达罗头口,立即联系上严嵩的门徒。原来,那个知州廖时遇也是行贿严嵩,才由知县升为知州的。廖知州欲将路楷接到府内居住,他却推辞道:“本官系公差,哪能打扰贵府呢?我看这样吧,我来之前,听人介绍说你们这儿有一家怡春院,是吧,就住到那去,有人侍候,省心。”路楷住下来,并不向廖时遇打听徐阶的事,而是找怡红院老鸨要了两个小姐,让她们左右陪着,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夜的美酒。

  第二天,他召来知州廖时遇道:“陪本官玩几盘雀牌吧。”知州虽然知道他是严嵩的亲信,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总不能只顾吃喝玩乐,而不问一下自己所管的事呀。他见路楷要玩牌,自己也不好拒绝,便与他的两位相陪的小姐一起,凑好一桌。廖知州实在无心玩牌,打了几圈后便道:“御史大人,那徐尚书的事——你是奉皇命而来的,朝廷有什么吩咐?”

  路楷正专心致志地看他手中的牌,根本没有听见廖时遇在说什么,这时他刚好要和那一万的,被廖知州打岔错过了机会,便责怪道:“打牌就打牌,管那些鸟事干什么?我就告诉你,那徐阶横竖都是死,你何必操那个闲心呢?”

  廖时遇一听惊得将举起的牌停在空中说:“御史大人说什么?徐尚书是在我的地盘上出的事,生死我都有责任啊!”廖知州虽然知道路楷与自己一样,都是严嵩的门下,但如果不把徐阶的下落弄清楚,最后还是自己承担责任,原兵部尚书丁汝燮的教训,他是牢牢记住的呀,想到此,便把牌具一推道,“御史大人告辞了,下官还要去打探徐尚书的下落哩。”

  徐阶被山不收绑架到一座高大的宅院里,关到第二天才将他堵住的嘴打开。他身为礼部尚书、内阁辅臣,哪里受过这种待遇?面对不明身份的对手,徐阶问道:“你们为什么绑架本人?”

  山不收冷冷地道:“不为什么,只是想锉锉你的锋芒。”

  徐阶两眼炯炯地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山不收信口答道:“这还不简单,你是钦差大臣、礼部尚书啊。”

  “这就对了。我一个朝廷命官,与你素不相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对我如此下手呢?”徐阶追问道。看他们一个个不回答,又说,“我看你们也不是歹徒,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向本官告来,本官决不与你们讲任何条件,一定秉公执法。”

  山不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一时回答不了徐阶的提问,过了好一会,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们也不愿意干这种违法的事,只是想求自己的亲人早点出狱,才与对方交换的。”

  徐阶奇怪地问:“那个对方是谁,交换的是什么?你们的难处,本官作为钦差大臣是能够解决的。”

  徐阶的话音刚落,山不收与众人便跪在地上说:“多谢大人好心!我们本来就不想害您,只想把贱民的兄弟从牢里救出来。”

  徐阶感到迷惑了,问道:“绑架我,与救你的兄弟有何关系?”

  山不收边向徐阶磕头边说:“大人,您就原谅贱民吧!”然后又对他的同伙道,“还不快给大人松绑?”

  徐阶恢复了自由,但他并不急于离开,而是更加心平气和地道:“说出来,本官一定给你做主。”并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山不收拉起来。

  山不收泪流满面地抱着徐阶的腿哭泣道:“大人,大人,您一定要为贱民做主啊!贱民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了啊!”

  原来,山不收的嫂子突患重病,为了治病,全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换成了钱,已经家徒四壁,但官府仍然每天上门逼收税款。那一天,官府的税官又上门催缴税款,哥哥左说右说称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但他们就是不信,贼溜溜的眼睛在屋子里直转。哥哥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你们还让不让我们活了?并站起来将几个税官推出门去。哪知税官们好像就等着这一招似的,立即告到官府,将哥哥以“暴力抗税”的罪名逮捕入狱。可怜的嫂嫂受到如此惊吓,又加上无人照顾,不几天便撒手而去,家里只丢下一个三岁的孩子。

  山不收看着可怜的侄儿,想想冤枉的哥哥和屈死的嫂嫂,恨不得把官府一把火烧了。在同伴的劝说下,他才冷静下来。为了给哥嫂报仇,家里穷,他砸锅卖铁积攒盘缠。他跑了一年多,可县衙州府跑互相推诿,没有一个官员帮他说话。时间一长,知县刘三多、知州廖时遇与他都成了熟人,他们表面上答应帮忙,但山不收手里拿不出银子啊,谁给他白帮忙?

  山不收接着说:“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前天廖知州派人传我到州府去一趟,我高兴得没法说,但我身无分文啊,只好借了两只老母鸡带上。谁知一到州府,他们对我挺客气的,竟倒了一杯香茶递给我。廖知州说你不是想为你兄弟伸冤吗?我给你个机会,愿意干,你的兄弟便能出狱,不愿意干就拉倒。我说只要能放出我哥哥,您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廖知州高兴地说:“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实际上这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却关系到你哥哥的案子,办好了,就把你兄弟从我这里带回去。”

  山不收兴奋地说:“知州大人,您说,让我去做什么都可以。”

  知州廖时遇说:“今天风大夜黑,正是行动的好机会,你去那个客栈将钦差大臣绑架到塬上窑洞里杀掉,明天就来州里领你兄弟回去。”

  山不收当时想就没想便答应了。在回家的路上,他却越想越不对劲。如果杀了钦差大臣,我自己不成了死罪犯?那比哥哥还惨啊!小时候大人们曾说过,什么都可以犯,就是不能犯死罪。想到此,山不收跟廖时遇玩了一次猫腻,悄悄将徐阶绑到一户空出的大院里,不准同伴伤害。他最后说:“大人,您也不能回到州府去,他们还会想法害您的。”

  徐阶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山不收如实地说:“今天早上,廖知州还派人催我,问是不是把您杀掉了。如果叫他们发现,他们肯定要另想办法,我的计划也会泡汤的。”

  徐阶“哦”了一声道:“你的计划,你有什么计划?”

  山不收看无法隐瞒,就直说道:“我已经对廖知州说将您杀了,丢在塬上的窑洞里。我找了一具尸体代替的,把他们糊弄过去就行了。我的兄弟马上就会放出来的。”

  徐阶一听,想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公开露面了,这可怎么办呢?总不能天天呆在这空空的院落里,让那一伙贪官污吏横行霸道吧。他说道:“山不收,你快派个人到城里打听打听我的随从们怎么样了,并要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化妆到这儿来一趟。”

  山不收高兴地说:“好,我这就去,顺便把我兄弟也接出来。”

  徐阶提醒说:“你一个人去不安全吧,他们不可能让你把哥哥领出来的。”

  山不收坚持说:“这是廖知州通知了的,您放心吧,不会有错的。”说着,他的脚步迈出了大门。

  徐阶还是不放心,跟着出去叮嘱道:“一定要小心,发现异常情况就赶快跑啊!”

  山不收怀着马上就能看见哥哥的心情跑步到达城里,他首先去那家客栈打听钦差随从的下落,询问了半天,才知道朝廷又来了一位钦差,将大家都接到怡红院去住了。他又转身向怡红院跑去,想尽快完成徐阶交给的任务。哪知,他刚一蹋进怡红院的门,却被守在门口的衙役逮捕了。

  山不收挣扎道:“你们逮错人了,我是廖知州老爷叫来的。”

  衙役冷笑道:“还在撒谎,马上你就可以见到廖知州了。”他们不由分说,将山不收的双眼一蒙,径直带到州府。

  衙役将山不收的眼睛松开时,见廖知州端坐在案椅上,他将惊堂木一拍道:“大胆刁民!竟敢杀人犯案,可知罪么?”

  山不收被这一惊,不知如何是好,愣了一会,磕头道:“知府老爷,这不是……您……”

  廖时遇又将惊堂木使劲一拍道:“大胆刁民,还想狡辩,拉出去先打五十大板。”



怒斗知府 令牌解危



  恰巧,御史钦差大臣路楷也带着众多的侍卫出现在堂前,他大声吼道:“谁敢动朝廷任命的知府,就是叛逆皇帝,当场拿下。”并指挥所有的衙役、捕快、侍卫围了上去,令将徐阶捉拿归案。

  徐阶与山不收的同伴久等不见他回来,猜测一定是他出了意外。他对那几个人说:“现在由你们保护我,直接闯到州府里去吧。”

  山不收的同伴巴不得出去看看是不是自家兄弟出了危险,徐阶交代说,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没有指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那几个人将自己稍微打扮一下,便与官府的衙役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手拿大刀长矛护送徐阶向州府走去。

  州府里,山不收挨完五十大板,已经遍体鳞伤,皮开肉绽。知府廖时遇声色俱厉地道:“说,承不承认?你那天晚上连作两案,杀害三人,有这回事吗?”

  正在这时,徐阶带着四个手持大刀、长矛的“衙役”闯进大堂,徐阶拱起双手道:“廖知府,难得相见,你怪忙的呀!”

  廖时遇一愣,傻了眼,心想怕是见到鬼了吧,惊呼道:“鬼、鬼,快给我把他抓起来……”

  徐阶镇静自若地说:“廖知府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在大堂上发什么疯啊!你接着审呀。”说完自找座位坐了下来。

  廖知府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站着的人就是钦差大臣徐阶呀,他十分后悔刚才的失态,转而哈巴着脸说:“徐大人见谅,下官刚才太激动了。嗨嗨,有所失态,有所失态。”然后指着山不收道,“这是下官刚刚抓捕的罪犯,是他窜到监狱里把刘三多刘知县杀害了,还赔了我一个府役。”

  徐阶惊道:“啊!刘三多死了?这怎么可能?”

  山不收发现徐阶他们已经闯入大堂,便高声叫道:“冤枉,我冤枉啊!刘知县关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会杀死他呢?”

  这倒把徐阶搞糊涂了,怎么又牵涉出几个人的命案来,而且都是山不收干的,廖时遇有证据吗?便在堂上道:“你审这杀人的,有没有确凿的证据?”

  廖时遇瞪着两只小眼,面对徐阶不知如何说好,只嗫嚅道:“证据确凿,证据确凿,他心里最清楚。”按照廖时遇以前的设计,应该是先发现徐阶被杀,再将山不收抓回来,与刘三多的死联系在一起,那多好啊。但徐阶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一时怎么找证据呢?嗯,有了。他又对徐阶道:“钦差大人,这山不收有个哥哥,是刘三多将他逮捕入狱的,他对刘知县早有仇恨,寻机劫狱把他给杀害了。”

  躺在地上的山不收听到知府如此陷害自己,气得再也忍不住了,一咬牙站了起来,指着廖时遇说:“你个知府是何等的卑鄙啊!你只让我杀害钦差大臣,并没有要我去杀刘知县呀,怎么现在把他的死也算到我的头上来了呢?”

  廖时遇气得咬牙切齿,一拍惊堂木道:“大胆刁民!竟敢血口喷人,来人呀,拉出去再打五十大板,往死里打!”站在一旁的四个府役一拥而上,架起山不收就要拖出去。

  徐阶把左手一扬道:“慢!他是重大杀人犯,而且杀的是朝廷命官,应逮至京城交由三法司会审,不准你们胡来。”

  廖知府一听,不干了,他阻止道:“案犯人证物证一清二楚,死有余辜,哪能叫他活到明天?给我拉下去杖死!”

  看着知府竟敢公然与自己作对,徐阶厉声吼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命案绝非儿戏,岂是州官就能决定谁死谁活的?”

  众府役听后止住脚步,廖知府却命令道:“你们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行动?即使将案犯不杖死,拉出去打五十大板,我还是有这个权力的。听着,谁再敢干扰本官执法,别怪本官不客气了。”府役们又开始将山不收架起来,往外拖去。

  徐阶听着廖时遇挑衅的话语,想这廖知府是狗急跳墙了,又大声喝道:“把犯人放下,一切后果由本钦差承担!”

  廖知府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道:“你是什么钦差?皇帝早把你撤换了。来人呀,把这个冒牌钦差抓起来,我看他还狂不狂。”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徐阶一个箭步冲到案台上,令随身而来的四人将廖时遇逮捕,哪知廖时遇早已安排埋伏在四周的府役、捕快纷纷围上来,恰巧,御史钦差大臣路楷也带着众多的侍卫出现在堂前,他大声吼道:“谁敢动朝廷任命的知府,谁就在叛逆皇帝,当场拿下。”并指挥所有的衙役、捕快、侍卫围上去,欲将徐阶捉拿归案。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阶立即掏出嘉靖皇帝赐给他的令牌,高声喊道:“圣旨在此,谁再不听指挥,一律逮捕,决不饶恕!”

  那些衙役、捕快、侍卫一看见金光闪闪的皇帝令牌,脚步一下子凝固住,再也不敢往前走了。徐阶趁机又高声说:“你们大家都是朝廷的命官,不要知法犯法。快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再敢胡来的,决不饶恕!”

  御史路楷仍不服气,他也大声命令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把那冒充钦差的骗子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面对着两个钦差大臣,众人不知听谁的好。只有几个人听了路楷的话,跃跃欲试,大多数人看到那金光闪闪的皇帝令牌,心里有些胆寒。徐阶义正词严地说:“既然路御史也是钦差大臣,就要拿出令牌证明他是皇帝派来的呀!既然他是皇帝派来的,就应该代表朝廷惩恶扬善呀!大家说,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呀?”

  经徐阶这一提醒,众人恍然大悟,有人呼喊道:“对呀,御史大人应该将皇帝的令牌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呀!”

  路楷本来在朝廷只是一般的官员,哪像徐阶是内阁辅臣。他如果识时务的话,就不应该与徐阶对峙,但他仗着自己有严嵩作后台,想在这关键时刻压倒徐阶,又一次号召道:“皇帝的令牌也有假的,给我把这个冒牌的钦差抓起来!”此时,他喊话的底气已明显不足,让人感到只是在虚张声势,所以没有一个人听从他的。

  徐阶收起那块金光四射的令牌,边说边指挥道:“州府的捕快站到这边,府役的站到那边,其他人都退出大堂。”等人们散去,他又对路楷说:“我不知道皇上派你来是干什么的,但作为朝廷钦差,走到哪里都要主持正义,秉公办事。你的事,本官现在不想管,等回京后你自己向皇上说去吧。”

  徐阶的话恰巧合着路楷的心思,他正在寻思怎么样才能先回到京城,当着严嵩的面告倒徐阶。

  御史路楷溜走,返回北京。徐阶很快恢复了州府的工作秩序,令他想不明白的是,那一夜之间,自己不但被绑架,那个掌握着重要证据的刘三多也被杀害,使惩治买官卖官、贪官污吏的线索戛然中断。他再冷静的一想,不是还有山不收吗,于是吩咐道:“快,快把山不收的伤治好。”

  山不收虽然被廖知府打得皮开肉绽,但他却显示出山陕汉子的坚毅,硬撑着站起来对徐阶说:“钦差老爷,贱民知道这里面的真相,只要贱民不死,他们谁也瞒不过您的。”

  徐阶一听,茅塞顿开,高兴地说:“对呀,有你山不收在,这一团乱麻就能够理清楚,也就不怕那个狡猾的廖知府玩弄花招了。”为了避开朝廷严嵩的势力,徐阶决定就地审理廖时遇,将事实真相弄清楚,再将他押送到北京。

  御史路楷马不停蹄地回到京城,却躲在自己的府宅里不敢去见严嵩。严嵩早已知道他回来了,为了提醒他,反而派侍从给他送去两斤好酒。路楷见到这不同寻常的礼物问道:“严首辅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侍从淡淡地答道:“路大人,奴才不知道,好像严老爷并没有说类似的话呀。”

  路楷不觉在心里骂道:“又是那个老狐狸故意叫人来探虚实的吧!老子今天就不去拜见他,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路楷想想这次外出的窝囊,缩在家里不想动弹。

  习惯于控制他人的严嵩哪里能容忍路楷如此怠慢?他又遣使侍从拿了两盒茶叶送到路楷府上,并带口信道:“严老爷说,他要亲自登门拜见大人的。”

  路楷哪里敢让严嵩登门,忙对那来的侍从说:“你先回去,我这就去严府。”他回想了一下到山陕的经过,令轿夫将自己抬到严府。哪知,到了严府,两个门侍却把他堵在门外。他趾高气扬地说:“我是你家严老爷的门生,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严家的两个老门侍被杀害后,又换了新人,他们毫不相让地对答道:“我们从来没见过老爷有你这样的门生啊,你还没进门就想行骗,也不看看你是在谁家的门口,哼!”

  路楷气得说不出话,站在严府的大门外来回踱步。这也惹恼了门侍,他们干脆过来驱赶他。路楷只得放下架子道:“求你们放我进去吧,严大人还有要事与我相商哩。”

  门侍说:“放你进去是可以的,你就少交点吧。”说完将一只手扬起来,“就一巴掌吧。”

  路楷会意,立即从袖口掏出五十两银子奉上说:“谢谢两位……”

  那接银子的门侍看到是几锭碎银,又收回手道:“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吧,看你是个不长记性的东西!”

  路楷暗自抽了一口冷气,心一横说:“你想要五百啊,好,我给你一千!”于是又令自己的侍从回到府上拿来千两银子。他在心里想等到我进入严府,我不但要你乖乖地吐出来,还要让你个狗仗人势的家伙饭碗也保不住。他铁青着脸进入严府,反复调整也激活不了情绪,快要走到后庭时,他的肌肉仍然绷得紧紧的。进入正厅,却空无一人。他在正厅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严嵩突然从后花园缓缓走了过来。

  路楷蚀了银子,又等了这么长时间,心里火烧火燎的,见了严嵩,强作笑颜道:“学生拜见首辅大人,让首辅操心了。”

  严嵩坐在那高高的太师椅上,等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这次出去收获不小吧?说给老夫听听。”

  路楷此时想的是他付出的一千两银子,想张口从严嵩面前讨回来,想了又想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顺着严嵩的话回答道:“多亏首辅提携,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到那里一看,徐阶还活得好好的,并不是他们所说的失踪了。”

  严嵩听后心里咯噔一下,不甘心地问道:“照你这么说,徐阶还活着?”

  路楷丧气地说:“他不但还活着,而且把知府廖时遇大人也逮捕入狱了,还有刘三多被别人杀害,把整个罗头口搅得乌烟瘴气。”

  严嵩仿佛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对路楷道:“你给老夫细细说来。”

  在路楷向严嵩细说情况的时候,外面的两个门侍却发生了争执。这一个说,按照以往的规矩全额上交,老爷会给我们一百两的回扣,我们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啊。另一个则不同意,说只按入门费的最高价三百四十两上交,这样我们俩一个人可以分到三百三十两,就是祖宗八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啊!他们争来争去,最后才统一口径,将五百两交给老爷,争取一点点回扣就可以了,另五百两用来平分,每人得个二百五算了。但万一那人对老爷说了,怎么办呢?另一个门侍说不会的,他们那些心黑的人知道自己现在吃亏了,却可以换来占大便宜的机会,像我们家严老爷就是这样的。

  严嵩仔细听了路楷的汇报说:“不要灰心,事情还有转机,不管怎么说,徐阶与那起杀人案总脱不了干系。想想朝廷最近发生的事,皇帝总该明白徐阶对他的威胁了吧!”

  路楷不解地道:“首辅的意思是……”

  严嵩故作神秘地说:“这件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皇子相残 狱现杀机



  徐阶想到自己身在别人屋檐,一切由不得自己呀,便端起酒杯一口饮下。当他的酒杯落到嘴边时,一支长剑直向他的喉咙刺来,不偏不倚刚好挑落他手中的杯子。

  嘉靖皇帝这些日子无心潜心进修,火气越来越大。不说别的,单那被烧毁的三大殿的复修,就令皇帝大伤脑筋。三殿开工以来,总在找朝廷要银子。朝臣们看到皇帝的脾气愈来愈暴躁,不免担心朝廷的安危,但迫于皇帝的喜怒无常,都不敢就朝廷的大事发表自己的看法,特别是在关系到大明未来的皇太子的确立上,大臣们更是既焦急又不敢言。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正月新年,首辅严嵩在西内与皇帝共度春节,敬拜了天仙地神后,他看到嘉靖皇帝的心情少有的高兴,便试探地向皇帝进言道:“一年之始有如此隆庆的节日,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假期呀,皇上子孙绕膝,杯盏交融,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哩。”

  哪知嘉靖皇帝立刻转喜为怒道:“严爱卿是在劝朕吧,对于父子之情,朕无异于他人。过去的那场宫变,多亏上天的恩赦,才免朕一死啊!从此,朕已是世外的人啦,所以独居在西内,专心修玄,让他们母子欢聚在一起也就够了。”

  那年嘉靖皇帝已经五十三岁,他与两个儿子之间的冷淡关系以及他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让人总是放心不下。严嵩是最了解皇帝的身体状况的,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利益,他特别想早点知道皇帝对立谁为皇太子的意图。春节试探失败,他并不甘心,又暗地唆使他人向皇帝进言。朝廷多数大臣知道皇帝的脾气,怕惹火烧身,但也有不识时务的大臣像飞蛾一样,听信严嵩的鬼话,直愣愣地往那火焰上扑。在朝廷文武百官一片沉默声中,前中允官郭希颜独自上疏皇帝,疏言两个皇子都已长大成人,能独立行事了,为了朝廷和千万众生的利益,请求皇帝尽快确立皇太子。

  对于皇太子的确立,嘉靖皇帝本来就在裕王和景王之间犹豫不定,一看到有人上疏请求确立皇太子,他便会认为是大臣在逼着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对于郭希颜的奏折,皇帝恼怒异常,诏令立即将他处死,并割下首级传遍四方。这一极端做法引起朝廷官员的极大震惊,众大臣再也不敢随意提起立谁为皇太子的事了。

  严嵩对于郭希颜的冤死是幸灾乐祸的,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在大臣中散布说郭希颜上疏乃是由徐阶唆使的。这还不够,他又专门进奏皇帝,说身为礼部尚书的徐阶多次上奏皇上请立皇太子无果后,又暗自唆使郭希颜代为上奏。他逼迫皇上早立太子的目的就是想趁太子年少,好将太子控制在自己手里。请皇上明察。

  这正好点在皇帝迟迟不立太子的痛处,还处于气头上的嘉靖皇帝愤怒地说:“朕知道这个礼部尚书整天只会逼朕立太子,其他的事是做不好的。”

  那时严嵩已将路楷诬陷徐阶在陕西严惩贪官引起动乱、勾结罪犯亲属滥杀朝廷命官的事上疏给皇帝。而徐阶也没有沉默,指使自己的门生刑部科给事中吴时中和刑部主事张冲、还有同乡刑部主事董传军三人联合上疏弹劾严嵩。嘉靖皇帝一眼便看出了奏疏的蹊跷,认为这是徐阶想赶走严嵩,抢班夺权的重要步骤。于是下旨将三人逮捕入狱,定以“相为主使”、“诬罔大臣”等罪行,又将三人发往烟瘴卫所充军。这次听说徐阶又指使他人逼迫他早立太子,皇帝气恼得恨不得将徐阶立刻掐死,好在徐阶还没有回朝,手中又有皇帝的令牌,才没有派人去陕西逮捕他。

  徐阶在罗头口审理好知府廖时遇,将他关在囚车里押回京城。谁知他刚到午门,便被守在那里的锦衣卫逮捕。徐阶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惊问道:“皇上还好么?出了什么事?”

  那锦衣卫兵士奸诈地说:“你诅咒皇上,罪该万死!”

  徐阶担心内廷发生宫变,但又不能多问,言多必失啊。他忍不住还是申辩道:“本官是礼部尚书、内阁辅臣,谁让你们抓我的?有圣旨吗?”

  “哈哈哈……”围捕的锦衣卫兵士轰然一笑。

  徐阶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一次掏出皇帝的令牌道:“你们快退下,这囚车里押的是钦犯,若叫他逃跑,追查起来,看你们谁能担待。快退下,如果还不听,莫怪本官以后不客气了。”

  众锦衣卫一看皇帝的令牌,果然不敢擅自行动。徐阶的随从人员走上前欲将众锦衣卫驱散,扶徐阶上车。这时,从一乘御轿里发出声音道:“且慢!圣旨在这儿哩!”他掀开轿帘,边说边拿出一张墨迹未干的黄纸说:“徐大人,得罪了,老臣是奉皇命办事,没有退路,只好委屈你了。”众人一看,原来是严嵩,他说完便示意早已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将徐阶逮捕入狱。

  严嵩办完这一切,专门向嘉靖皇帝禀报说:“回报皇上,老夫遵旨,已将乱臣徐阶逮捕下狱。”

  嘉靖皇帝心情复杂地道:“知道了,去吧。”等严嵩走后,他又特令陆炳道:“你亲自挑选锦衣卫高手,把徐阶保护好,一定不能出事。还要看好徐阶押回来的案犯,一个也不能放过。”

  徐阶下狱,朝廷官员议论纷纷,说法最多的是与徐阶多次奏请皇帝请立皇太子有关,人们慢慢也认准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嘉靖皇帝因立皇太子之事而对大臣们的态度,特别是他把自己最信任的内阁辅臣徐阶也打入大牢,使景王载圳及其府臣大受鼓舞。徐阶身为礼部尚书,按照皇明祖训就是要逼皇帝立裕王为太子。景王载圳只比裕王载垕小一个月,却在皇位的继承上处于绝对劣势,他对此怎么也想不通,一心想与裕王比个高低。皇帝迟迟不确立皇太子,使他看到还有一线希望,争夺太子的欲望愈来愈强烈。哪个家臣不希望自己的主子登上皇帝宝座呢?景王府那些年轻的家臣深知载圳的心思,整天为他谋划着怎么样才能独占皇位。在景王的心里,要想独得皇位,唯一的途径就是彻底铲除比自己仅大一个月的裕王。

  新年过后不久,景王密令府中心腹李富贵到嵩山少林雇佣武林高手,以备后用。李富贵笑着说:“王爷要武林高手,哪儿没有啊?北京天桥成把抓,要他教什么功夫都可以。”

  景王脸色一变道:“你知道个啥?要手脚利落的。”

  李富贵得令,只身骑马直奔嵩山少林,在近处观察了两天,看上两名高手,一个轻功了得,飞檐走壁身轻如燕。另一个硬功上乘,一掌下去将石头劈得粉碎。他带着两人一路飞驰,回到景王府。

  景王一见两位少僧,就想试试他们的功夫,他在府中挑选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与他们对阵,几个回合下来,心里甚是满意。于是,他令两个武僧与侍卫按照自己设计的方案天天演练,不得有误。

  明天就是元宵节,景王将其中的四人召集到密室里道:“本王是要成就大事的,怕死的现在就可以退出,我出盘缠送你回老家。愿意跟着本王的,事成之后,本王不会忘记你们,江山之大,人人有份。”

  有绝佳硬功的少林僧人一听,惊异地说:“王爷是要行刺皇上吗?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呀!”

  景王的眼睛一瞪,也不作解释,只是绵声细语地说道:“你如果有意退出,本王决不勉强。”众人都慑于他的威胁,哪敢有半点异心。景王却对他放心不下,再三追问道:“本王做事是不勉强任何人的,你想好没有?要后悔还来得及。”

  那少林僧人知道毫无退路,只得说道:“王爷误会了,贫僧只是好奇问了一句,并不是前怕狼后怕虎之辈。”

  景王将自己的右拳一捏道:“好,我就是喜欢这样的脾气,事成之后,本王不会亏待你们的。”他把所有的细节布置好后,众人正要散去,景王向李富贵一挤眼,王府的几个侍卫似虎一样地扑上去,将那个多嘴的武僧牢牢按住,武僧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头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脖子。有一身奇妙轻功的少林武僧看到同伴只因一句话,竟落到如此下场,吓得不敢吱声,反而动手帮助他们将同伴的心给掏出来了。

  景王看到这精彩的一幕,不禁哈哈大笑,称赞道:“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正月十五观花灯。在那灯的夜晚,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勋爵显贵,都要携妻带子到热闹的街巷听歌观舞点灯放烟花。而这一切对于景王来说只不过是一件绝好的道具,他正在上演一出惊世骇俗的大剧。

  一到黄昏,景王命令李富贵带领四名刀手藏在裕王府周围,准备伺机行动。街市上烟花齐放的时候,裕王带着王妃,还有那可爱的儿子,五六个侍卫跟随其后,从王府出来前去观灯。李富贵远远看到,并招呼手下一起跟上。

  裕王与王妃不时说说笑笑,看着自己的儿子燃放花灯,脸上写满了身为皇子的幸福。他对王妃道:“事前也忘了联系,不知道景王弟弟出来没有。如果能在这千万人当中碰到他们,那才是最有趣的事哩。”

  王妃笑着说:“你尽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街上这么多人,上哪儿去碰到弟弟呀?”他们说着笑着玩着,不知不觉已经融到人群的潮流中,随着人群慢慢地朝前推涌。就在这时,不知是谁高喊一声:“火!”

  人们听到这可怕的叫声,以为是前面失火了,转身欲向回逃。裕王在混乱中紧紧拉着王妃和儿子往一旁躲避,背后却被人猛刺一刀,只听他“妈呀”一声,倒在地上。侍卫尹雄高声叫道:“有刺客!”他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拼命去抓杀手。

  人们一会听到是火,一会听到又是刺客,个个惊恐万状,想尽快逃离现场,呼唤声,哭叫声响成一片,谁还管他人的死活?裕王躺在地上,侍卫在危急的情况下,只好张开双臂挡住拥挤的人群,但仍然把他们搡得东倒西歪。

  尹雄带领几个人紧追不舍,出了人群,眼看就要抓住刺客,却被那个轻功武僧回身一个扫铁腿,将他绊倒。另一名侍卫武勇厉声喝道:“你个秃驴,竟敢刺杀王爷,看你能跑到哪里去?还不快跪下求饶?”

  少林武僧听说刺杀的是王爷,心里咯噔一下,这还得了,如果杀的真是王爷,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是性命难保的呀!他想起景王的毒辣和对他们的不恭,还把自己推向死亡之路,大脑里一片混乱。他突然停下来道:“你们也不要追了,王爷的命我偿了。”其他的亡命之徒听到武僧的话,不由自主地减慢了逃跑的速度。武勇看有人承担责任,一个箭步上去捉人,谁知那武僧并不是真的束手被擒,他用两只有力的大手,咬着牙将武勇的脖子死死掐住,直到他断气为止。正在这时,裕王的另两个侍卫将他的双腿牢牢拖住,使他动弹不得,终于把他生擒。

  被刺的裕王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陆炳的儿子陆绎用力推开众人,独自将他背回王府,急传御医诊治。

  亲历恐怖的王妃哭得死去活来,幸有御医劝告她,说裕王爷的伤势虽重,幸运的是没有刺到致命部位,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让她镇静下来。御医给裕王的伤口上了止痛药,又开了中草药让人给裕王煎服。

  尹雄和侍卫们将武僧绑回王府开始审问。面对老虎凳和烧红的烙铁等刑具,少林武僧却表现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死活不肯说出一句话。

  尹雄无奈,只好去请示刚刚苏醒的裕王道:“王爷,我们就抓到他一个活口,但他却跟哑巴一样死活不张嘴。”

  裕王慢声细语地道:“一个武僧,能有什么韬略,只是不要对他讲硬的。”他示意侍从将他扶起来下床,又说,“走,扶我去见见他。”

  尹雄不解地说:“王爷,这怎么能行?你身体这么虚弱,况且那家伙眼里还冒着凶光哩!”

  裕王摆摆手道:“我意已定,走吧。”他自己试着走了一步,却一下子跌倒在地。尹雄急忙将他扶起来说:“王爷,你还是安心休息吧,奴才按照您的意思去审问就是。”

  裕王忍着伤痛,将一只手按在尹雄的肩膀上说:“还是我去吧,能亲眼见见刺杀自己的敌人,也算是一件幸事。”

  裕王艰难地来到会审堂,坐在审案桌的侧面,尹雄当着武僧的面说:“这就是你们昨天晚上刺伤的王爷,你有什么话要说?”

  武僧觉得好奇,抬头看看眼前的王爷是个什么样的。啊!眼前的王爷可是比景王爷慈善儒雅多了。看那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样子,以我的武功刺杀这样的人真是惭愧呀,继而心里又想这兄弟之间相残,必有一个人的心术不正啊。他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了。

  尹雄看他还是不吱声,暴躁地吼道:“你再不说出来幕后凶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时,裕王艰难地将右手抬起来制止道:“有什么不客气的?我看他是条汉子,放了他吧!”说完,便要亲自上去为武僧松绑。

  尹雄立刻站起来阻拦道:“王爷,你如果放了他,我们就无法找到凶手了,哪能这样便宜他呢?”

  裕王不为所动,毅然上前松开武僧身上的绳索,果断地说:“你可以走了。”并对府内的侍卫令道,“谁也不准阻拦他。”

  武僧一点也不惊慌,而是不慌不忙地跪下来,向裕王磕头道:“王爷雄才大略,气度非凡,日后必成大器!若有来生,贫僧必定相报。告辞了!”随后,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王府的大门口走去。

  尹雄看着凶手远去的背影,恨不得冲上去将他再抓回来,但有王爷的命令,谁敢擅自行动呢?他双手插进浓密的头发,感到深深的绝望,突然跪到裕王面前哭泣着道:“裕王爷,武勇是被他活活掐死的呀!放了他,我怎么向阴间的兄弟交代啊!”

  正在这时,欲出门的武僧却将那只即将跨过门槛的脚悬在空中。他犹豫片刻,毅然转过身,又面对着裕王走来。

  尹雄看到如此变故,慌忙挡在裕王前面,将他保护起来,嘴里不停地喊道:“快把他抓起来……快把他抓起来。”

  武僧显得格外镇静,却已经泪流满面。他一直走到裕王的面前,扑通跪下道:“王爷,您就杀了我吧!我愧对王爷,心里不安啊!”

  尹雄一个箭步将武僧抓在手里说:“我早就想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成全了你吧。”说着抽出利剑,对准武僧的咽喉……

  突然,裕王拼足力气道:“尹雄,不要乱来!”说完,捂住胸口,咳出两口血,接着,又强撑病体走上前将武僧搀扶起来说:“本王已经说了,放你回去,决不反悔!你快走吧。”

  武僧一扫悲戚怜人的样子,站起来道:“王爷,您就收下我吧,我甘愿为您当牛做马,侍奉您一辈子。走,我带您去抓杀人的凶手吧!他实在不配当太子!”

  裕王大惊道:“什么?你说什么?”

  武僧冷静地说:“王爷,我绝不是说胡话,那些刺客都是景王府的侍卫。”于是,他从景王派李富贵到少林寺找他说起,将知道的所有内情全盘托出。

  景王阴谋刺死裕王一案,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嘉靖皇帝听说此事,更是龙颜大怒,除了谕令将参与此事的侍卫一个个斩首外,也毫不留情地将景王打入大牢。

  严嵩深知皇帝虽然表面上严厉,但一个孝字却表明他比谁都更讲亲情,如果以亲情劝导他,引导他认识到徐阶的危害,便是置徐阶于死地的绝好机会,不能错过呀!他及时上疏皇帝道:“兄弟相残,完全是有臣子图谋不轨,从中挑唆所致。如今那罪魁祸首已经被逮入囹圄,皇上何不予以正法,消除祸患呢?”显然,严嵩是想把这一惊天大案算到徐阶的头上。

  嘉靖皇帝看了奏疏,哪有不明白的。可他却想自夏言被斩后,朝廷里只有徐阶的品行能力可以与之匹敌,要是真的失去他,还能对谁放心呢?但他又恼恨徐阶不争气,闹出那么多乱子,让他不好收拾!于是皇帝决定亲自审理徐阶案。

  严嵩获知皇帝要亲自审理徐阶,心里直犯嘀咕,这不是明摆着要给他以申诉的机会吗?他找到鄢懋卿、路楷、吴鹏、万宾等党羽商量,路楷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皇帝审理前,把他杀死在牢里。到时候人都死了,看皇帝还审谁?”

  严嵩捋着稀疏的白胡须,点着头道:“嗯,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路楷,你去密找陆炳令锦衣卫动手。记住,带一万两银子,如果他嫌少,再加一倍。”

  当天晚上,陆炳收下两万两银子,派了三名锦衣卫让路楷带走,并向他们言明一切听从路楷指挥。另一方面陆炳也不敢把皇帝的叮嘱当儿戏,他自己带着十倍于路楷的锦衣卫埋伏在关押徐阶的牢房周围,并特意调来裕王府的高手混在锦衣卫中。哪知等了一夜,并无任何动静,至此,陆炳放松了警惕。

  那路楷带着锦衣卫兵士安顿下来,去请示严嵩。严嵩想了想说:“他陆炳只拨给三名锦衣卫,有什么用?看来硬取是不行的。好,你就令三名锦衣卫混进监狱,想法在饭食里面下毒,让他安静地死去!要抓紧啊,一定要在皇帝审理他之前完成。”

  身在囹圄的徐阶第一次看到这么丰富的菜肴,还有朝廷官员都流行喝的纯粮御酒,奇怪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对我讲客气了。”

  狱卒道:“听说皇上要亲自审理你哩,这是专门赐给你的酒菜,让你吃饱喝足了好去见皇帝呀!”

  徐阶大笑道:“皇帝么,他知道酒能浇愁啊?”他端起酒杯,头一仰,正要喝下去的,突然又停住说,“你们说实话,这酒菜是皇帝赐的吗?怎么不见有官员宣诏啊?”

  狱卒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麻烦呀?皇帝还来给你斟酒哩,你喝不喝?”

  徐阶想到自己身在别人屋檐下,一切由不得自己呀,便端起酒杯又要饮。当他的杯沿触到嘴边时,一支长剑直向他的喉咙刺去,不偏不倚刚好挑落他手中的杯子。徐阶惊诧地望着那柄寒冷的利剑,一字一句地吼道:“本官成了砧上之俎了么?谁让你们这般无礼的?”

  持剑人阴郁地收剑回鞘,然后施礼道:“徐大人多疑了。本人奉陆炳陆大人之命,特来……”他话没说完,却将随身带来的一只小猫放到地上,将酒壶里的酒灌入小猫嘴里,不一会儿,小猫四肢挣扎,尖叫一声,七窍出血,暴死眼前。

  徐阶惊问道:“这是毒酒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送酒菜的狱卒转身欲走,却被持剑人一把拎住道:“你想哪里逃?还不跪下认罪?”

  狱卒胆战心惊地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管端菜送饭,与徐大人无冤无仇,怎么会害他呢?”

  持剑人凝眉瞪眼道:“好,好,你说得好。老实交代,都有哪些人与这酒菜接触过的?若漏掉一个,小心你的狗命。”他拿来纸笔,让他将名字依次写下来。然后对徐阶道:“徐大人受惊了,本人奉圣旨传大人到西苑,皇帝要亲自审问您哩。”他边说边拿出圣旨亮给徐阶看,又说,“皇上也想见到您哩。”

  看着那一纸天令,徐阶的鼻子一酸,忍不住流出泪来。

  严嵩料定徐阶必死无疑,密令吏部尚书吴鹏系统地列出他的罪状,奏予皇上,促使皇帝将徐阶打入十八层地狱。他这几天有意回避皇帝,不到西苑去。这天晚上,偏偏皇帝令他回西苑值班,严嵩则拿出十两银子塞到传令的太监手中说:“回去给皇帝报个信,就说老夫已经在西苑门房里睡了。”他是皇帝身边新来的太监叫福顺。

  太监福顺不放心地叮嘱道:“您一定要去呀,莫被皇帝晚上出来发现了。”

  严嵩耐心地道:“老夫知道你会怎么向皇上说啊,一切都拜托你了。”随之又将十两银子递到太监手中。

  那太监福顺会意地点点头说:“首辅放心吧,奴才心里有数。”他正要转身走时,严嵩又叫住他道:“哎,老夫忘了一件事,你听说过徐阶徐大人的事情吗?”

  福顺机灵地答道:“奴才听说是哪个狱卒将徐大人毒死了,宫里都在传哩。”

  严嵩听后,激动得心里嘣嘣直跳,连声说:“哦、哦,知道了,知道了。”他送走小太监,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小跑着进屋向自己的党羽说道:“路楷这次干得漂亮,看来徐阶真的见阎王爷了。”

  徐阶跟着那个剑客走出狱房,这才看清他头上扎着白毛巾,将面容遮住一大半,只有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他们正要出大门,却遭到狱吏的阻拦说:“要带走徐大人,必须有陆都督的命令,你有吗?”

  剑客昂着头,趾高气扬地道:“我是奉旨办事,不知是圣旨大哩还是陆都督大。”

  特派锦衣卫狱吏毫不相让,从剑客手中夺过徐阶,要重新将他捆绑送回大牢。剑客虽然孤身一人,却毫不示弱,他哧溜抽出宝剑,指着狱吏道:“你敢胡来,它是不认人的,知道吗?”话后还左刺右挡地把剑舞得呼呼生风。

  面对如此猖狂的剑客,狱吏大呼一声道:“给我上,把他抓起来。”众锦衣卫兵士蜂拥而上,只顾将剑客捉拿归案,却把徐阶一人丢在一旁。谁知剑客跃身而起,跳到徐阶的身后拦腰一抱,纵身飞跃到屋顶。

  锦衣卫兵士跟看杂耍一样愣在那里,望着剑客抱着徐阶蹬蹬蹬地在屋顶奔跑。跑了几步,剑客大声道:“你们都等着,皇上是会治你们的罪的!”



采露遇红 早朝颜怒



  他屏退左右,拉过秀姑就要做成好事。秀姑一个劲地哭哭啼啼,扭扭捏捏,不愿就范。皇帝此时正想着绿野黄花一点红的美妙,急于将自己的欲望沟壑填平,哪里还顾及她愿不愿意?

  嘉靖皇帝在西苑静修,表现出明显的烦躁,严嵩看在眼里,认为机会又来了,他坚信只要给皇帝提供快乐,就会得到皇帝的宠信,这是对付皇帝不变的法宝。这些年来,皇帝在全国选取的近八百名幼女已经陆续长大成人,个个如初放的鲜花,玉肤娇颜,亭亭玉立,一眼望去,飘若天仙。但皇帝毕竟是年过半百的人,看着这些绝代佳人却无法享用,心里似火燎一样焦急。严嵩深解帝意,向皇帝献计道:“陶仲文因病在密室专修,他叫老臣向皇上转达他新近得到神仙的指点,能帮助皇上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嘉靖皇帝听后,一改愁闷的脸色,惊喜道:“难得你一片忠心,朕也正在想新的办法哩,快拿出来让朕看看。”

  严嵩看皇帝兴趣盎然,愈显出吹嘘的本领道:“陶真人说,待月盈之夜,将百名女童的天癸(即经血)和着百花花瓣,用朝露蜜汁调服,可滋阴壮阳,夜临十女而力不乏呀!”

  皇帝听得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谕令道:“严爱卿快去办啊!朕的身体确实需要补补了。”

  严嵩带着圣旨,立即在朝廷各部和京郊府县选了百名“采花使者”奔赴全国名山去采摘百花。而在宫里,则将八百名少女组织起来,编成方队,令她们每天凌晨各人带着一只小碗,到京郊山野丘陵去采接朝露。皇帝性急,也起个大早随着浩浩荡荡的接露大军来到山林。不一会儿,朝阳升起,薄雾如纱,站在林丛中的成百的花样少女,个个如仙女下凡,若隐若现,飘逸美艳。嘉靖皇帝看得如痴如醉,心猿意马。他把眼睛盯在一个头戴小红帽的女子身上,越看她越似仙女下凡,不,比仙女还要美艳!他随即往少女的身边移去。虽然有些少女还没有看见过皇帝是什么样的,但看到那来人前呼后拥的,知道他不同于常人,他所到之处,接露少女都要跪下来向他施礼。等皇帝走到那个少女的身边,少女却无动于衷。有个侍卫故意咳了两声,少女回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眸子正好与皇帝的眼睛四目相对。嘉靖皇帝惊惧于她的美艳,停住脚步站在那里深情地注视着她。相随的侍从厉声吼道:“还不快跪下!皇上驾到,你知道吗?”

  嘉靖皇帝立即用手制止道:“多嘴!朕要你说什么话?”转脸又对少女说,“别怕,朕也在与你一样接露哩。”

  少女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慌忙跪在地上慢声细语地说:“请皇上恕罪!请受小女一拜。”

  皇帝走上两步,弯下腰用手搀扶着少女道:“起来,起来,快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咬着嘴唇不肯回答。侍卫又提醒道:“皇上问你哩,怎么不回话?”

  嘉靖皇帝又向侍卫摆摆手,对少女道:“别怕,朕问着好玩的。多大年纪了?”

  少女这才开口说:“小女今年十五,叫秀姑。”

  嘉靖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带着随从离开了。一到晚上,皇帝便令人将秀姑送到西苑。严嵩听说,急忙向皇帝禀奏道:“陶真人说皇上要到月盈之夜才能临幸,现在时间还不到啊。”

  皇帝当时已经服了回春丹,心里本来急得像猴抓,没好气地对严嵩道:“月盈月亏有什么不同?连朕的私生活你也要干涉?”

  严嵩转而又满脸堆笑地道:“是是,只要皇上高兴,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秀姑被一乘大花轿抬到西苑皇帝的宫殿,宫女揭开轿帘一看,她在里面哭哭啼啼,泪流满面。宫女将她扶下轿,劝说了几句,搀着她走进皇帝的寝宫。

  嘉靖皇帝听到外面吆喝秀姑已到,又慌忙偷服一颗回春丹。他赤条着身子睡在床上,早晨接露的情景连续不断地在大脑中回放,越想越感到那红帽少女美艳惊人,乖巧可爱。眼看她就要与自己上床了,那种兴奋是不言而喻的。哪知,秀姑进到寝宫,宫女左右相劝,仍是哭哭啼啼。她们将她拉到龙床上,但她就是不肯与皇帝承欢。嘉靖皇帝想像中的艳惊四座的仙女一会儿变成泪水涟涟的村姑,多少使他感到失望。但他已经服了两颗回春丹,这会儿正淫性大发,欲火攻心哩。他屏退左右,拉过秀姑就要成就好事。秀姑一个劲地哭哭啼啼,扭扭捏捏,不愿就范。皇帝此时正想着绿野黄花一点红的美妙,急于将自己的欲望沟壑填平,哪里还顾及她愿不愿意。他用力将她按倒在床上,正要掘开那欲望之源时,克制不住的精液像失控的闸门一泄如注地洒在秀姑的大腿间。皇帝顿时瘫软在床上。

  第二天早晨,嘉靖皇帝面对着醮坛,祈求神灵保佑,但怎么也挥之不去昨天晚上的一泄东流,越想越气。自己乃真龙天子,万乘之君,与一名宫女求欢而不得,岂有此理?恰在这时,辽东有人奏报,恳请朝廷派遣官员巡视关外,以昭大明天威予蛮荒,宣明皇恩于化外。原来,居住于塞外的海西女真部已经归顺大明,首领为哈达部的万汗王台。当时东部为建州女真部,西部为野人女真部,皆各自为政,未归顺大明。明廷之所以对海西女真部大力扶持,是想由此牵制东西两部女真。海西王台借明廷之威,乘机强壮兵马,东征西讨,将东西女真族的大片土地掠夺在自己名下,早已成了东北的“八马王”(即所占之地跑死八匹马才能到边)。

  嘉靖皇帝对秀姑既恨又爱,听了严嵩的劝告,册封秀姑为贵妃。为了使她吃点苦头,皇帝又令十五岁的秀姑以贵妃身份巡视辽东。秀姑从辽东回来,粉嫩的脸蛋愈加红润,比起原来成熟健康了不少。嘉靖皇帝又将她召到宫殿欲以临幸,但那秀姑虽已是贵妃身份,却不解皇帝的情意,再一次拒绝了皇帝的求欢。

  嘉靖皇帝恼怒异常,嘴里说要处死她,心里却总想得到她。严嵩深知皇帝是因为秀姑而不开心的,又献策道:“皇上,海西女真王台的母亲九十大寿,特奏请朝廷派钦差出使塞外临贺,以炫威于女真各部。”

  嘉靖皇帝听后,心里却犯难了,海西女真是自己一手扶持强大的,如今却飞扬跋扈,颐指气使,朕哪里能咽下这口气?便说:“大明朝廷岂能给他母亲祝寿,也太狂妄了吧!”

  严嵩赶紧解释说:“皇上可要三思啊,如果我们为这点小事而得罪王台,他肯定要以此为借口与我朝翻脸,继而与我争夺辽东。”严嵩将眼珠子一转又道,“皇上,不如这样吧,他王台的母亲寿辰,我就派一个女官出使,将他在待遇上降低一格。另外,让秀姑贵妃出使到塞外散散心,她定能回心转意。到她回来时,朝露百花丹也调制出来,皇上服了,精力倍增,定能与秀姑贵妃成就好事。”

  嘉靖皇帝听了严嵩这一席话,心里好受多了,与秀姑同床共枕的美好的愿望支撑着他,他欣然同意派遣秀姑出使海西女真。

  不料,明妃秀姑带着使团行至榆关,正遇上女真一世汗王王果,两人邂逅,四目相对,像闪电似的火花迸发。那汗王早就向往中原女子,今天见着朝廷贵妃,哪里肯放?他一路追赶,拦住秀姑的车驾,跪在她的面前倾诉衷肠。秀姑是装着一腔苦水出使塞外的,她早就在寻思着能逃出皇帝的魔掌。看着汗王年轻英俊,风流倜傥,十分倾心于他。

  嘉靖皇帝得到朝露百花丹,心里巴不得将秀姑搂在怀里一尽欢娱,但久等不见秀姑回朝,急得忍无可忍,又秘遣使臣前去海西女真找王台要人,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那秀姑贵妃已经远嫁塞外,做了另一部落汗王的王后。皇帝的美好希望一朝破灭,觉浑身无力,兴趣尽丧,他立刻传唤严嵩,要怪罪于他。

  严嵩在府里扳着指头算日子,掐准明妃应该在这几天回朝的,那时皇帝服了朝露百花丹,再与姿色出众的贵妃交欢,一定会像神仙一样快乐,而他就可以趁机提出处决徐阶了。他兴高采烈地跑到西苑,一看见皇帝便道:“皇上精神如此焕发,一定是贵妃回朝了吧?”

  嘉靖皇帝恨不得咬他两口,板着脸说:“你是在笑话朕吗?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贵妃一去不返,私自嫁人,大明朝廷的脸面都叫她丢尽了。”

  严嵩不敢相信:“什么?贵妃会留在塞外?这是不可能的,肯定是有人造谣,想陷害老夫。”

  嘉靖皇帝将使臣的奏折扔给他说:“你自己看去吧,朕不想与你争辩。”

  严嵩捡起奏折就着昏花的眼睛细细一看,奸笑道:“恭喜皇上,这是好事啊!”

  嘉靖皇帝一惊,愣着两只眼睛道:“好在哪里?你还想糊弄朕吗?”

  严嵩并不惧怕,而是凑上前去慢声细语地说:“皇上想想,那西部女真尚未归顺我朝,由贵妃去做王后,王果不是正好成了皇室的女婿吗?这下东北就安宁了,安宁了,我朝也不怕王台的颐使气指了。”

  皇帝愠怒道:“你只晓得以姻亲作和事佬,哪里知道朕的痛苦?朕白白丢了个贵妃,那个小汗王连声谢谢也没说,还自慰东北安宁了哩。哼!”皇帝摔下一句话,走进了自己的寝宫。

  严嵩知道皇帝生气的原因,他把脑壳一拍,悔恨自己这两年光忙着与徐阶较量,却忘了皇帝自从杀了瑜妃后就一直没个称心的女人,终于看上一个秀姑,却又成了塞外藩王的怀中妇。唉,不安抚好皇帝,要扳倒徐阶,难啊!

  徐阶被那个剑客掠到屋顶上,不知会有什么结果,质问道:“你要干什么?假传圣旨是死罪,你知道吗?”

  剑客根本不吱声,只在屋顶上飞奔,妄图逃出锦衣卫的包围。徐阶用尽力气想挣脱他的控制,哪里是他的对手?这时,有几个锦衣卫兵士也纵身跳上屋顶,施展那缥缈的轻功追赶着剑客。不知剑客在哪里拿出一张大网,向身后的几名追赶者一撒,将他们都网在里面,接着用力一提,把他们又摔到屋下,痛得他们哇哇直叫。这时剑客才对徐阶说:“快跟我跑,那些人都是严嵩的奸细,你要是落在他们手里就没命了。”

  徐阶不信任地说:“但锦衣卫都是陆炳指挥的呀,你究竟是什么人,要杀要剐现在动手好了,不要老在这儿绕圈子。”

  剑客还是不向徐阶吐露一个字,只是说:“徐大人息怒,到时您就知道了。”

  徐阶想,严嵩为了害自己,肯定不止一套方案,一计不成,他会另施一计,难道这剑客是他连环计中的一环?若是那样,今天必死无疑。他想到皇帝整天躲在深宫醮斋修道,不视朝政,任由严嵩奸党胡作非为,致使贪官遍地,污吏横行,百姓怨声载道,这种局面何时到头啊!徐阶懵懵懂懂地想着,一阵心力交瘁,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剑客陡然感到手中一沉,以为徐阶已经死了,想扔掉他自己逃身,又怕回去不好交差,就凝着气力,飞到另一幢房屋顶上,这才冲出地面上的包围圈。他不敢再停,带着徐阶飞檐走壁,逃出宫外,直奔一座府宅前。将徐阶放下后,剑客说:“快拿水来,徐大人也许是饿得心慌了。”

  徐阶喝了几口热水,清醒过来,他睁眼一看,惊喊道:“陆炳陆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陆炳笑着说:“我如果不在这儿,你就没命了。我还要感谢裕王的配合哩。”

  原来,他们是在裕王府。那掠走徐阶的剑客,就是曾经行刺过裕王的轻功武僧。陆炳与严嵩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这次针对徐阶,他们就完全对立了。皇帝要陆炳保护好徐阶,而严嵩又要利用陆炳的锦衣卫置徐阶于死地。陆炳按照皇帝的谕令安排好锦衣卫后才发现,锦衣卫里面的很多兵校都被严嵩的党徒收买,即使他时时刻刻盯在锦衣卫后面,也不能保证徐阶的安全,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他不得不求助于裕王府。

  徐阶歉意地道:“这位大侠也不说出真相,弄得我心里忐忑不安,没少冤枉他呀!”

  裕王向徐阶介绍了剑客的传奇经历后说:“他名叫良德,是个有良心的武僧,要不是他能分清是非,恐怕刺杀本王的案子永远也破不了啊。”

  徐阶立即拉着武僧的手道:“良德,要不是你,恐怕我已经死在监牢里了。哎,裕王爷,最近看到你父皇没有?”

  裕王道:“自从被刺事件后,父皇经常关心我这边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

  徐阶高兴地道:“好,这就好!皇上也是有他的追求啊,你应该理解他才是呀!”说到这儿,他又对陆炳说,“哎,陆大人,我现在还是囚犯哩,皇上究竟准备怎么审理这个案子啊?看着朝廷内外的混乱状况,我心里着急呀!”

  陆炳安抚道:“徐大人安心在裕王府静养几天,我看皇上对你没有什么成见,说不准皇上会有大的动作哩。”

  徐阶不解地问道:“陆大人此话怎讲?对皇上的用意可不能随便猜测呀。”

  陆炳毫不在乎地说:“哦,你莫看皇上整天在敬神醮斋,实际上他对朝廷的事情是心知肚明的,迟早要对大家有个交代。”

  突然,王府的门前有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裕王、陆炳、徐阶等王府仆臣诸人赶紧出门跪在地上,迎接嘉靖皇帝。皇帝一看见徐阶,高兴地道:“徐爱卿,朕好想你呀,总算又见面了。”然后又对大家说,“起来,起来,都起来。”

  陆炳上前道:“启禀皇上,臣已遵旨将徐阶徐大人护到王府。”

  嘉靖皇帝笑着说:“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如果徐阶掉一根毫毛,朕要找你算账。”说完,大家望望徐阶,都哈哈大笑起来。皇帝又说,“朕想想也是难啊,只好躲到裕王府来,朕要看儿子,总是正常的事吧,谁也说不了闲话。至于徐阶,你要把巡视山陕的情况好好准备一下,对那些贪官的惩处,一个不留!”

  徐阶赶紧跪到皇帝面前道:“谢皇上英明!臣一定遵旨,不放过一个贪官。”

  嘉靖皇帝本来是要走的,想了想又对徐阶道:“你明天到西苑去值班。这一段时间,鞑靼老把都部越来越不像话,也要想个办法灭灭他们的气焰呀。”

  徐阶听了皇帝的话,如同看到皇帝的心。是啊,鞑靼在京城西北的广大地区骚扰已达几十年之久,总是没有彻底根绝,这是皇帝一生的忧虑。现在,连年灾荒,国库空虚,连朝廷的用度都不够,哪有钱去招兵买马,建立稳固的边防啊。

  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春,鞑靼老把都部调集众兵进犯潘家口(今河北遵化东北长城口),夺关而入,他们迅速踏遍迁安、蓟州、玉田等县,又是一场烧杀掠抢。边防补给连连告急,京城大为震惊。皇帝召集辅臣商讨抵抗北虏之事,严嵩劝皇帝道:“现在国库空虚,无力招兵买马,老臣以为送些布匹给鞑靼要比抗击他们省钱得多。”

  徐阶一听,连连摇头道:“对于北虏,我大明怎能一味进贡?他们没有满足的时候,应该号召边防军民奋力抵抗,以我朝人多地广,出产丰富,还愁打不垮他们?”

  严嵩看徐阶故意跟自己唱反调,有意为难他说:“你徐阶说得倒轻巧,没有军粮供应边防军,你叫他们喝西北风去?”

  徐阶毫不相让,他看着皇帝道:“只要皇上准奏,这些军粮我去筹集。我就不信在大明的天下筹措不到区区几十万担粮草。”

  嘉靖皇帝一听,大受鼓舞,当即令道:“徐爱卿勇挑重任,击退鞑靼就有希望了。”

  徐阶不顾危险,只身到京郊各地府县筹集军饷。老百姓听说皇帝下决心抗击鞑虏,家家勒紧裤腰带,主动交出仅有的余粮。不长时间,五十万担军粮运往前线。但嘉靖皇帝却接到严嵩拟写的奏疏,状告徐阶私自加赋,增加百姓负担。

  皇帝细细看之,觉得奏疏说得句句在理,是啊,当时的廷臣会议,只听徐阶说他来筹集军粮,并没有让他去增加百姓的赋税呀。他当即诏令徐阶立即返京,停止军粮的征缴。

  徐阶在京郊的发动,已经造成声势,老百姓自愿交粮供草,支援前线。在这时,皇帝突然诏令,让他无所适从,但他不得不回到朝廷。

  嘉靖皇帝一见徐阶就责备道:“朕以为你会想其他的办法解决粮草的,没想到却去增加百姓的赋税,这与北虏的掠夺有何区别呀?”

  徐阶压住心中的怒火道:“皇上误会了,臣所征粮草,没有一粒一根是强迫的。百姓说只要朝廷领导我们打北虏,把粮食拿出来给自己的军队吃,总比被鞑靼抢去强!多好的百姓啊,皇上,作为朝廷,不能辜负百姓的希望呀!”他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嘉靖皇帝疑惑地道:“这要老百姓拿粮,不叫增加赋税叫什么?有自愿的吗?谁知道你是怎么糊弄人家百姓的,叫人家骂我朝廷比北虏还要狠。”

  “皇上体恤百姓,才是百姓的福分啊!您坚决抗虏就是一心为百姓的体现,百姓是坚决拥护的。老百姓都知道用短时的疼痛换来长久的安宁,是最合算的。皇上,徐阶保证,只要击退鞑靼,百姓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嘉靖皇帝似有所悟,拿出严嵩拟的奏折道:“朕不是不理解你,是怕你真有什么不对之处让那些专门挑刺的人抓住,那就不好了。去吧,去吧,一定要督促好,保证钱粮都到兵士们的手里,只要发现贪污军饷的将领,立即奏来,定斩不赦。”

  徐阶澄清了流言,又回到抗虏前线去筹集军粮。

  严嵩看皇帝对弹奏徐阶贪污军饷一案没有反应,便召集爪牙来再商计策。这天严世蕃刚好在家,他对严嵩说:“爹爹呀,人说您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果然如此。皇帝将徐阶打入大牢的事还没了结哩,您又弹劾他什么贪污军饷,有那个必要吗?俗话说得好,打蛇要打七寸,您应该抓住他到陕西的命案往死里整才是,那死的活的州县官员都是您的门徒,大家众口一词,还怕皇帝不相信?”

  路楷一听,拍着脑壳说:“对呀,世蕃兄弟说得就是对。看来皇帝是想把徐阶在山陕犯下的事糊弄过去算了,我们就偏不准他的图谋得呈。”

  严嵩一思索,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立即命路楷串联朝廷言官,将话头集中到徐阶巡抚山陕的失误上,在朝廷再掀起一股弹劾徐阶的高潮。

  接连几天,弹劾徐阶的奏疏像雪片一样飞到朝廷,严嵩按照惯例先拟写好徐阶的罪状大纲,再送到皇帝的案头。

  嘉靖皇帝当着严嵩的面,一拍龙案道:“众官皆弹劾徐阶,还说得有根有据,朕现在要见一见那些知府知县,倘若与事实有半点出入,概不饶恕!”

  严嵩反问一句道:“皇上是要视朝吗?老臣一定把他们都通知到位。”

  嘉靖皇帝面对严嵩的激将,不置可否,略一思考道:“通知文武百官,朕愿视朝。”

  这时,边防军已经将鞑靼老把都部赶出关外,西北边垂又恢复平静,徐阶也从京郊回朝,正赶上皇帝视朝的时机。

  文武百官听说皇帝要视朝,又是欢喜又是愁。老臣们还清楚地记得,十多年前俺答部围困北京的时候,在众官员的请求下,嘉靖皇帝同意视朝,但却让那么多官员苦苦等了一天的时间,才看到皇帝的尊容。这一次又要等多久呢?只有天知道。

  这天,嘉靖皇帝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到已经久违的乾清宫,他坐在龙椅上,眼睛始终注视着大门,看哪些官员大臣来得最早。徐阶、严嵩等几位辅臣都是与皇帝同一时间到的,但除了他们之外,各部尚书、左右侍郎却迟迟不到。他们以为皇帝又跟上次一样会半天不出现,所以就拖拖拉拉姗姗来迟。

  旭日升起的时候,嘉靖皇帝一拍龙案道:“从现在起,凡迟到的官员赏十个大板。”说完,吩咐左右六名侍卫手拿大杖,站到乾清宫的门外行刑。

  第一个来的是吏部尚书吴鹏,他刚抬起脚要跨进门槛,却被侍卫驾起了胳膊。吴鹏惊叫道:“这是干什么?你们还有没有王法?”那六个侍卫也不回话,只是抡起大杖狠狠地捶打。刚刚打下去三杖,吴鹏高声叫道:“首辅,严首辅快来帮忙啊!”侍卫听他喊得有劲,暗中加力,十杖下去直打得他站立不起。有的官员远远看见乾清宫前杖棒飞舞,叫声震天,加快脚步跑来看热闹,结果被令站队,等着挨打。这一下有的官员学乖了,干脆悄悄溜走,嘉靖皇帝又宣布道:“凡不到朝,未登记的官员,不论职务大小,一律领罚五十大板,夺俸三个月。”

  门外在不停地廷杖,殿里中官却宣旨道:“将山陕知府、知县带上来——”

  这时,侍卫押着廖时遇进来了。但等了半天,还是只有他一人。中官又据旨质问道:“严嵩严首辅通知的知府知县呢?”

  严嵩立即跪在龙案下面道:“回皇上,老臣奉旨,但不知道通知谁好啊?”他的话刚落,引起一阵嘘嘘的笑声。大臣们明明知道这是违抗圣旨罪,但他是严嵩,只要皇帝不说,就没有人敢弹劾他。

  嘉靖皇帝故作糊涂地道:“不知道通知谁好?那就是朕的问题了!”突然,他又喊道:“来人呀,把这知府打五十大板。”

  尚未动刑,廖时遇颤抖着跪在地上求饶道:“皇上,皇上,饶命啊!下官知罪,下官知罪。”走进来的侍卫手拿廷杖站在那里,廖时遇吓得浑身哆嗦,将自己如何指使他人杀害刘三多,然后再嫁祸于贫民山不收的犯罪经过交代得清清楚楚,并一不小心,把自己贿赂严嵩,换得升迁的事也说出来了。

  廖时遇交代完毕,嘉靖皇帝手拿一叠奏疏道:“立即释放廖时遇,他的证词说明徐阶巡视山陕地区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朕是支持的。”然后,他又拿起另一叠奏疏说,“以下官员杖罚五十大板,夺俸三个月。”众官听后,个个吓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这祸是否会降到自己头上。只听中官代替皇帝念道:“路楷、吴鹏、万宾……”那奏疏上的一串名单皆是在严嵩的唆使下告发弹劾徐阶的朝廷官员。

  等念完名单,其他官员才缓过一口气。严嵩为了自己党羽的利益,不得不颤抖地上前向皇帝禀报道:“皇上息怒,老臣以为上疏诸臣皆是出于对皇上的一片忠诚,为朝廷着想的呀!皇上对他们既打又罚,也太难为他们了。”

  举朝官员哪个不知道皇帝的脾气?严嵩竟敢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顶撞皇帝,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呀!大家屏住呼吸,宫殿里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脏嘣嘣嘣地跳动,只等着龙颜一怒,海啸万丈。但见嘉靖皇帝一改往日的暴怒,平静地道:“严爱卿,你说该怎么办呢?”

  严嵩立即改口说:“老臣一时糊涂,罪该万死!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嘉靖皇帝意味深长地道:“朕没有听你的,怎么会英明呢?”

  正在这时,崔文慌慌张张地冲进来禀报道:“皇上,皇上,陶真人他……他……归西了!”

  嘉靖皇帝一听,打了个愣怔,丢下众臣,向宫内的醮坛走去,边走边道:“崔文,快拿香纸来,朕要为真人送行哩。”大臣们看着皇帝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不动。还是严嵩反应灵敏,向大家道:“快跟皇上过去,一起为陶真人送行。”就这样,朝廷文武百官在乾清宫为陶仲文临时举行了送终仪式。

  严嵩抓住时机,又向皇帝奏疏,要求对陶仲文给予厚葬。嘉靖皇帝为真人之死悲痛不已,严嵩的奏疏正中下怀,使皇帝得到很大安慰。他马上又改变了对严嵩的看法,认为他才是最了解自己的。皇帝依着严嵩的计划,在雄伟的雷殿为陶仲文举行隆重的安葬仪式,规格在辅臣之上。



父子使计 溪边艳遇



  嘉靖皇帝第一次体验这种突然袭击,撞得他神魂颠倒,情波荡漾。他也把她搂得紧紧的,两个人仿佛粘合在一起。忽然,皇帝丢开月英,走出寝宫喊道:“来人呀,把朕的香具拿来。”

  嘉靖皇帝刚刚送走西归的陶仲文,接着又传来陆炳去世的噩耗。这个对皇帝的一生有着重要影响的武进士的撒手而去,使他更为悲伤。皇帝想着这个从小的玩伴,一直跟随自己从藩国王府到大明朝廷,一生忠心耿耿,数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不觉潸然泪下。嘉靖皇帝以超常的葬礼表达对陆炳的敬重,并赠予忠诚伯,谥号“武惠”。

  一月之内连着失去两位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物,皇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又像那年宫变后的情景一样,整日躲在西苑里不出来,醮斋烧香,念经诵道,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烛烟纸雾熏蒸的香味,即使站在乾清宫里也闻得见。

  已过耄耋之年的严嵩就闻到了这种香味,并从中破解了皇帝的寂寞,这种寂寞便落寞到拜神醮斋之中,以寻求解脱呀!儿子严世蕃对他说的话时时在耳边回荡,对待皇帝三件宝,女人加神道,开心不可少。就这也难呀,皇帝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要再找到令他一见难忘的女人,不容易呀!唉,唉!严嵩只有叹气。

  严世蕃看到爹爹这几天有点反常,试探地问道:“爹爹怎么了?朝廷里还有难倒您的事吗?”

  严嵩无可奈何地说:“儿啊,你想想,在状告徐阶的奏疏上,你爹明明是有胜算的,但弄去弄来我却处于下风,现在的形势对我们不利呀!你说说该怎样扭转过来呢?”

  严世蕃老道地说:“皇帝这些天都躲在殿里醮斋崇道,但是陶仲文却不在了,在神道上皇帝断了知音,您说他会开心吗?还有赐死瑜妃这么长时间,您也没有给他相中一个如意的,您说他能开心吗?这三件事是紧密相连,缺一不可的。”

  严嵩眨巴着昏花的眼睛,无力地说:“这些你爹都想了,但总想不出新意来。进献仙女已过时,对回回奇女皇帝也玩腻了,好不容易在晨曦中相中一个接露的秀姑,偏偏又跑到女真跟汗王成了亲。你说还能想什么办法?”

  严世蕃将目光扭到一边道:“办法有是有的,就是看爹舍不舍得了。”

  严嵩一听,眼睛一亮,凑近儿子说:“你有办法了,快说出来爹听听。”

  这时,府门外突然一声高喊道:“严首辅接旨——”

  父子俩一惊,严嵩赶紧走出内厅,到前殿跪下。

  原来,皇帝得悉景王藩地王府已经落成,谕令载圳赴藩地德安就藩。那景王载圳犯刺兄之罪尚在牢里哩,皇帝却谕令严嵩去具体经办这件事。

  严嵩对儿子道:“看看皇帝这一招多阴险,把棘手的事都交给老夫去做,万一裕王有个三长两短,景王坐了天下,那还有老夫的活命?唉,怎么这种事都摊到老夫的头上了呢?”

  严世蕃颇有同感地说:“看来皇上是有意识这样安排的。按理说这事是遵祖制就藩,显然该礼部去完成的,却硬摊到您的头上,皇上是故意埋伏笔,为徐阶留后路哩。爹,这就更要实施我的办法了。”

  严嵩焦急地道:“你说,只要这世界上有的,没有谁可以阻拦老夫的。”

  严世蕃只是不着边际地说:“爹,您想想,我们严家能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是吧?因此,不管做出多大的牺牲,只要能保住严家的家族兴旺,财产安全,都是值得的。您说呢?”

  严嵩连连点头称是,鼓励儿子继续说下去。

  世蕃吞吞吐吐地说:“我的意思是……是……咳,我怎么突然又忘了呢?爹,我说出来,您老可不要生气呀!”

  严嵩哭丧着脸,乞求似的,“儿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只要能保住严家、严家的一切,你让爹做出什么牺牲都是可以的。”

  世蕃的眼睛躲开他爹,直盯着地下胆怯地说:“我是说……我是说将……将妹妹月英许配给皇上,这样才够档次,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严嵩一听,两眼不觉一阵昏花,身体颤了颤,不禁悲从心头起,忽而又愤怒地指责说:“亏你个孽子想得出来!月英是老夫的心肝宝贝,你不是不知道呀,为什么偏要剜爹的心肝啊?”

  原来,严嵩在六十多岁时,皇帝为做试验令他代吃性红丹,因克制不住,奸淫了府中一名十六岁的侍女,事后他怕传出去丢人,索性将她纳为小妾,巧的是十个月后这个小妾生了一个闺女,这个闺女就是现在出落得如仙女般美貌的严月英,今年刚好二八一十六岁。

  如果严月英不是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世蕃是绝对不会想到她身上的。他心平气和地对父亲道:“爹爹,是孩儿不孝,惹您生气了。但时下皇帝对您是愈来愈冷淡,而对于徐阶却大有离不开的趋势,就像当年您在皇帝面前走红一样。如今,如果不彻底把皇帝拉过来,让徐阶羽毛丰满,我怕后悔也来不及。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与皇帝联姻,建成姻亲关系,您就是皇帝的老泰山了,即使徐阶得宠,他也不敢动咱严家一根毫毛。”

  严嵩冷静地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看来也只有这样,老夫是能够想通,就是担心你妈不同意呀。”

  世蕃的母亲欧阳氏正卧病在床,所以他说道:“这事不能对她讲,偷偷地去办算了,到时候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她知道了还能搬着石头砸天?”

  严嵩立刻制止道:“你怎能如此不孝?月英虽然不是你妈亲生的,但却把她看得比谁都亲,如果一旦让她知道,她不跟你拼命,也要活活气死。还是先对她说说为好。”

  世蕃失望地说;“好,爹,只要一让妈知道,这事就办不成了。到那时,我看您还怎么办?”

  严嵩真是两只胳膊挎篮子,左难(篮)右也难(篮)呀!这时,严月英跑到他的面前娇嗔地说:“爹爹,您说给我做个新跑马灯的,怎么还没拿来呀?”

  看着这如花似玉的女儿,严嵩的眼角不禁挤出两滴老泪,他强作笑颜道;“傻闺女,哪是一天两天做得起的,等做起了,爹会送给你的。”

  严月英搓揉着他的肩膀说;“不嘛,不嘛,您不是常对我说,我就是要星星,您也能把它摘下来呀?怎么做个跑马灯就这样难呢?”说后,又甩下一句,“我不跟您玩了!”哭泣着回到自己的闺房里去了。

  严嵩只是摇头,自言自语地叹道:“似她这个疯劲嫁给皇上,恐怕越要惹得皇帝不高兴哩。”

  严世蕃催促说:“爹爹,您不能再犹豫,错过了这个机会,您就无法拴住皇上了。比如,让徐阶抢先向皇帝进献了女人,我看您怎么办?”

  经世蕃一说,严嵩也感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狡黠地说:“你有什么办法让皇上钟情于她呢?”

  世蕃一拍大腿道:“爹,您同意啦!您按照我说的去做,保证皇上与月英一见钟情啊。”然后,父子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阳春三月,花红草绿,莺歌燕舞。这一天,正是春光明媚,水碧荷香。严嵩已经连续在西苑值班数日,与嘉靖皇帝醮斋诵经,拜神修道,两人的关系又变得十分融洽。严嵩向皇帝提议说:“皇上虔诚神道,必有天象显应,何不择日到御花园仰观天象昭示,俯视水中嫦娥呀?”

  嘉靖皇帝道:“严爱卿怎么有此雅兴了?朕本有此打算的,不想却被你说破了。”

  严嵩赶紧解释说:“皇上过奖,老夫只不过是想皇上昼夜用功,必得天地精髓,应有日月光华,趁着大好春光,皇上定会心旷神怡,与神共享。”

  嘉靖皇帝的脸上由阴转晴,期盼着与仙共乐的一天。三月十五日下午,皇帝兴高采烈地来到御花园。真是天缘巧合,这天正是与皇帝还保持着来往的沈贵妃的生日。皇帝听说,又增加一层兴致。日斜西下,风止水静,御花园的上空红光普照,天蓝霞蔚,置身其中倍感心境恬静,情怡舒缓。不一会儿,在御花园的亭间廊下,花丛水边渐渐响起悠扬动听的琴声,平静的池水忽生涟漪,波光荡漾,无数的鱼儿在水面上跳来蹦去,折射出耀眼的磷光,仿佛在随着琴声舞蹈,与游玩的人们共享欢乐的时光。嘉靖皇帝听到乐声,看到鱼跃,一向严肃的脸上绽出笑容,情不自禁地对坐在身旁的严嵩、徐阶以及众妃道:“朕有好多年没有这样高兴过了,神赐山水,道化子民,人生总有美好的时候呀!”

  严嵩顺口接着说:“这都是托皇上的洪福呀,要不是皇上与神灵互通,哪有这国泰民安,盛世繁荣呢?”

  嘉靖皇帝听到严嵩的话,又一阵子喜悦,不由得朝天上望了望,那一抹红霞正在悄悄淡去,薄薄的雾霭从池塘升起,似要给夜晚披上一层神秘的轻纱。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沿着池塘向南走去。这时,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园中好一阵雅静,但也如同失去了生气一般,使人一阵失落。嘉靖皇帝一愣,静谧与夜幕会组成孤独啊!可不一会儿又从一座假山处传来清脆的洞箫声,这箫声一会儿轻扬,一会儿低沉,一会儿诉着哀怨,一会儿又唱着兴奋。嘉靖皇帝循声走去,前面却出现一条小河,只见小河两边杨柳依依,枝蔓垂岸;芳草萋萋,茎叶拂地。河里溪水漫流,清澈见底,红鲤绿虾,戏于其中。嘉靖皇帝在洞箫声中看到如此奇妙之景,停下来细细欣赏。突然,在不远处传来一女子娇柔的喊声:“快来看呀,快来看呀,鱼虾正在比武哩!”

  嘉靖皇帝左右看看,并无他人应和呀,这女子是在喊谁呢?听那声音好似柔美的琴丝发出的绵绵呼声,又甜甜的余音缭绕,不绝于耳。他情不自禁地向那边走去,走不多远,看见河底真的出现奇观,那红尾鲤鱼正与绿背大虾在清波荡漾的水里上下翻转,追逐嬉戏哩。只见它们一个用尾扫,一个以鳌抓,像龙宫里的虾兵虾将在打仗一般。皇帝边看边往那边走去,一名妙龄女子映入眼帘。他走近那女子道:“刚才是你在喊吗?”

  女子头也不抬地回答说:“是啊,你看这清水碧波,鱼虾相戏,多么有趣呀!”

  嘉靖皇帝顺口道:“是啊,如果人能如此自由自在,那该有多好啊!”

  女子不禁抬头看了看来人,奇怪地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嘉靖皇帝一看那女子的容貌,倒抽一口凉气,故意反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哈哈……”那女子发出一阵银铃般清朗的笑声,然后说:“看你这人真有意思,原来跟鹦鹉一样只会学着人家说话呀。”

  皇帝听到她的笑声,如同喝了一口清冽爽口的烈酒,被刺激得愣在那里,盯着她看不够。只见那女子正值豆蔻年华,眉凝英气,眼含秋波,青黛一挽似春山自丽,娇颜无饰如秋水碧玉。那纯情的笑声,婀娜的身姿,都让皇帝难于忘怀。他禁不住道:“那些鱼虾是被你羞得不安哩,可惜这时没有雁呀,如果有雁,它们也会一个个落在这河里的。”

  女子一听,哪有不知这个陌生男子是在赞美自己的?她忙用长袖把半边脸一掩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尽在讥笑小女子。”

  皇帝正准备再走近她时,不知沈贵妃从哪儿冒出来道:“皇上,晚宴等着你哩。”

  皇帝听到喊声,心里打了个激灵,不情愿地道:“你先去,朕马上就来。”

  那小女子一听,慌忙跪在地上道:“皇上恕罪!小女子无知,冲撞皇上,真是罪该万死!”

  嘉靖皇帝趁机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将女子搀扶起来道:“不知不为罪嘛,朕倒是很喜欢你这种清纯率直的性格。”说着,将女子的一只柔嫩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沈贵妃看到这一切,心头涌出一股酸水,禁不住又一次喊道:“皇上,晚宴已经开始了!”

  嘉靖皇帝此刻正在兴头上,哪能容忍有人搅混水?他眉头一皱,对沈贵妃道:“滚开,少打扰朕!”

  沈贵妃自讨没趣,蔫蔫地离开了河边。

  那小女子在皇帝说话的时候,又不敢挣脱他的手,只好任由他握着。皇帝赶走沈贵妃,才又回过头来道:“你叫什么名字,朕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

  那女子只答道:“小女子名叫月英,不是宫里的人。”

  嘉靖皇帝惊问道:“什么?你不是宫里的人?那是谁家的女儿?怎么会到这儿来?”

  月英害羞地埋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裙角,并不回答皇帝的问话。他感到她一定是在害羞,又拉着她的手说:“走,朕带你去用晚膳。”

  月英像个乖巧的小姑娘,跟着皇帝向吟雪轩走去。到宴桌旁,嘉靖皇帝向严嵩介绍道:“严爱卿,这是月英姑娘。朕只是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子,如能打听得到,那是最好的了。”

  严嵩这个小姑娘自从生下来,就没有出过严府,即使府中来了客人,她也是藏在后花园或是闺房里,因此,朝廷里没有大臣能认得出来的。他听了皇帝的介绍,故作人老眼花的样子说:“这是谁呀,老夫也不认识。”

  月英从小就喜欢与她的老爹玩猫腻,此时也不吱声地暗含笑意,任他们胡自乱猜。沈贵妃看皇帝将偶遇的一个女子带到自己的生日宴上,心里妒如刀绞,但想到刚才遭到皇帝的训斥,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月英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是当今皇上,也就乖巧了许多,在用膳的时候,不说一句话,生怕言多出祸。

  嘉靖皇帝有月英相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的风华年代,在晚宴上表现出少有的兴奋,他指着徐阶道:“徐爱卿怎么不说话呀?今晚月明星稀,英姿俊逸,让人想不开朗都不行呀。”

  徐阶低声说:“皇上有所不知,臣这段时间肚子光出毛病,不过,有这月光,有这夜色,臣就好多了。”

  严嵩也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尽量少说话,以免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老面子。

  晚宴毕,众人各自欢娱去了。欢乐的曲子响起来的时候,引出了舞姿优美的艺伎。那袅娜的身材,飘逸的丝裙,超凡的舞姿令人眼花缭乱,但嘉靖皇帝却无心观看。他孤寂宫殿一晃就是两年,对秀姑的思恋化成一次次失望,缱绻在心间。今晚清凉的月光正好洗去他胸中的忧郁,一下子变得像那蓝天原野一样空旷,一样阔远。他拉着月英的手说:“陪朕去走走,好吗?”

  听到皇帝难有的柔情话语,谁能想到这位叱咤风云的大明天子,也与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儿女情长。月英毕竟只是个小女孩,无法理解成年人的心思,她爽快地答道:“我如果做错了事,皇上可不要发火呀!”

  嘉靖皇帝听着这毫无修饰的纯真的话语,心里反而觉得十分温暖,也带着柔情说:“朕一发火是不是很可怕?月英姑娘你放心,朕是绝不在你面前发火的。”

  他们手牵着手,在花园的小河边徜徉着,虽然话不是很多,心却似水一样平静,意却如夜一样安谧。不经意间从水面上拂过一丝凉风,月英打了个冷噤,嘉靖皇帝好像感觉到了,忙问道:“冷了吗?跟朕到宫里玩一会吧。”

  月英看了看这银泼的夜色,真是舍不得离开皇上呀,但她想与皇帝毕竟是初次相遇,正要推辞,哎呀,在家里,爹爹不是常说皇帝是金口玉言吗,对他说的话是不能违背的,否则要杀头,这可怎么办呢?她灵机一动说:“皇上,我们捉迷藏吧。”

  嘉靖皇帝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还这么天真,一下子又回到自己的童年。那是在藩国湖广安陆时与陆炳天天要玩的游戏呀!他毫不犹豫地道:“啊,真是太好了,朕一到皇宫就没有这样玩过了。”他回过头看月英时,她已经不见了。

  嘉靖皇帝自言自语地说:“这姑娘真调皮!”他先顺着河边找去,明明看到树下有一个黑影,可跑到跟前一看,却扑了个空。他又故意道:“月英,朕已经看见你了,再不出来朕丢下你,自己走了。”即使这样,仍不见月英的踪影。

  “哈哈哈……”月英突然在一座假山后面发出笑声。皇帝赶紧向那边移去。月英看到皇帝已经过来,又悄悄地向他的身后走去,皇帝到假山后面一看,又扑了个空。这时,月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皇帝转身一看,原来她就在自己的身后。皇帝兴致陡起,抓住月英,一把将她收进自己的怀里,抱着她气喘喘地亲吻起来。月英在他的怀里不停地挣扎,根本说不出话,身体猛烈地动了几下,浑身一软,索性躺在皇帝的双臂上。他们两个在这静谧的夜晚,在这无声无息的小河边,在这神秘的御花园里,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在绒毯似的草坪上翻来滚去,情恋像小河的溪水一样缓缓流淌。就是这种草地,使嘉靖皇帝闻到春的气息,释然了人性的芳香,找回了忘年的欢乐。他们的亲密接触是在天地神灵的视野里,变得如此纯真,如此欢畅,如此地使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愉悦飞扬。他们疯玩了一会儿,互相搂着,静静地躺在月光下,眼睛注视着天空。月英好不容易才捉到一个闪亮的星星,与她做着游戏,相互眨着眼睛,眨着眨着,她想起了父亲严嵩。

  严嵩参加完夜宴回到家对世蕃道:“看月英与皇上是相遇了,能不能有戏还要看她今天晚上回不回来。”

  严世蕃洋洋得意地说:“一切都在我的安排中,我估计那个老色鬼是不会让月英走的。爹,您等着,明天就有戏。”

  这父子俩正在议论自己导演的好戏,月英被八人大轿抬着送回了家。

  严嵩听说女儿回来了,一下子傻了眼,心里想是皇帝不要女儿吗?你个老淫棍,我二八年纪的女儿送给你,你还挑肥拣瘦的!

  严世蕃原本对今天的成功是最为得意的,但看见自己的妹妹完好如初地回来,犹如当头一棒,怔在那里不动。他强作镇定地问道:“月英,这么晚才回来呀?”

  月英撅着小嘴说:“你还问我哩,当时我叫严鸿过来看鱼虾相斗,他却一个劲地吹洞箫,我的高兴只能与那些鱼儿说了。”

  月英可以遮遮掩掩的,严世蕃不能啊,他必须弄清楚为什么皇帝会放她回来的,但是怎么开口呢?对,爹爹不是亲眼看见她与皇帝在一起的吗?这事应该由他去问。严世蕃悄悄向父亲暗示说:“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您快去问问啊。”

  原来,嘉靖皇帝与月英望着寥廓的天空,月光如洗,仿佛灵魂也得到了净化,两人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都想保持住相遇时的那份纯净,皇帝自是珍惜这次艳遇,令人将月英送回府上,但月英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尚未到家便下了大轿。

  严世蕃知道后说:“这样也好,不能使皇帝轻易得逞,那样他就不会珍惜。不珍惜,他就不会拿你当人。”

  皇帝回去后,与月英相处的美好时光怎么也抹不掉,他睡在龙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没有合眼,月英的纯真活泼挑乱了他的神经;她的美丽可爱粘贴着他的记忆。他突然想到她是谁家的女儿呢?尚不知道,哪天还能再见面呢?清晨,他早早起床,临窗凝视着月英轿子所去的方向,他第一次有了望眼欲穿的感觉。就这样,皇帝在祈盼中等待着每一天。时光流过了好长时间,他多次到御花园,想在那里再重现邂逅相遇的奇迹,但总是令他失望,仍然不见月英的影子。唉,皇帝懊恼地叹息,不住地叹气,要是当初将她留在宫中多好啊!

  突然有一天,严月英欢快地蹦着跳着来到西苑。她没有去永寿宫,而是在花园草径中徜徉。她听父亲说了小红帽的故事,那是非常有意思的。她又着意打扮一番,一身的雪白,头上戴一顶小红帽,红白相映,更显出艳丽。她是不经意的,在花红草绿中,映出仙女般的身段,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尊纯净透明的玉观音。

  嘉靖皇帝正在给观音、玉皇们敬香烧纸,许下的心愿就是能尽快看见心中的天使。他做完这些,又临窗凝望,希望天上掉下来一个月姑娘。蓦然回首,他是不经意的,在花红草绿中,看到仙女般的身段,远远望去,仿佛是似曾相识的心中的渴望。他匆匆地走出宫殿,向花园挪去,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变得那样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后宫佳丽成千,有多少尚未谋面,更不要说姓甚名谁了。他边走边想,脑袋里总将这个情字扯不清,就这样不知不觉突然撞到了什么,他一个趔趄,抬头一看,倒退了两步说:“是你?”

  月英却一下子跪到地上道:“小女子叩见皇上,没想到在此与皇上想见!”

  嘉靖皇帝发现确实是月英,发狂地冲上前去,一下抱着她道:“月英,想得朕好苦啊!你知道朕的宫殿,怎么不早点来呢?”

  月英这次老道多了,她不紧不慢地说:“皇上说的都是真的吗?小女子是因为思恋才躲避的。皇上……”那月英竟俯在皇帝的胸前不住哭泣。

  嘉靖皇帝第一次将严月英引到自己的宫中,郑重地对她说:“朕再也不让你离开了。”

  这一天,病卧在床的严嵩的妻子欧阳氏觉得有几天没看见心肝宝贝了,令侍女去叫月英。侍女找遍严府,也没有看见小姐的影子。她跑进寝室对欧阳氏道:“夫人,小姐不在府中啊。”

  欧阳氏觉得奇怪,令侍女再过细问问,看月英究竟到哪儿去了。侍女将府中大大小小的房屋都找了个遍,又到花园里的亭榭廊道搜寻一遍,还是不见小姐的踪影。欧阳氏这下着急了,令人把严嵩喊来。

  严嵩是最怕被妻子知道月英之事的,这下被逼急了,撒谎说:“皇宫里办了个秀女班,老夫把她安排在那里当教员。”

  欧阳氏气恼地道:“她一个大家闺秀,去当什么教员,你真是越老越糊涂。快把她叫回来,我要看她一眼。”

  严嵩耐着性子安慰说:“好好,你先歇着,老夫这就去接她回来。”这一说,欧阳氏果然安静下来,但仍然叮嘱道:“你快去快回噢。”

  严嵩用缓兵之计将夫人暂时安抚,但月英现在已经是皇上的人,并不是可以随便能召回她的。怎么办呢?儿子世蕃出现在他眼前,他拦着儿子说:“都是你给老夫惹的祸!这不,你妈要见月英,看你怎么办?”

  严世蕃毫不在意地说:“让她见呗,这有什么难的?”

  严嵩责怪道:“你说得倒轻巧,皇上的脾气你不知道啊,他能轻易放过月英?”

  嘉靖皇帝将月英带到自己的宫殿,那种少有的纯情立刻变幻成蛮荒的混沌,世俗的迷蒙。他一进入这种迷蒙的状态,总是难以自持,那些丹丸他随时都在服用,保持着旺盛的情欲。与严月英的绻缱完全是从情思开始的,他有了普通人的珍惜,以无形的情愫来维持揪心的思恋,时间长得使他感觉又跨过了人生的一道坎,回到了青春年少的男欢女爱。他紧紧地抱着月英在大殿里疯转疯吻啊,直旋得满头大汗,倒在地上。他并不甘心就睡在地上,这里离龙床仅一门之隔。在他的脑子里,与心爱的嫔妃第一次交媾是件非常神圣的事,不能在野外随便苟合,对严月英更是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他怎么也舍不得下手,正是把她当成一颗甜蜜的玉珠,想含在嘴里但又怕溶化。他不由自主地将月英抱起来,她微闭着双眼,身体软绵绵的,缠绵在他的两臂上,像闪电一样击打着他的心房。他向龙床边走去,轻轻地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看着她似睡非睡的神情,一股情液涌了上来,将嘴往她的小口移去……就在这时,月英的手臂一下张开跃起,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樱桃小口合在真龙天子的嘴上。

  嘉靖皇帝第一次体验这种突然袭击,撞得他神魂颠倒,情波荡漾。他也把她搂得紧紧的,两个人仿佛粘合在一起。忽然,皇帝丢开月英,走出寝宫喊道:“来人呀,把朕的香具拿来。”

  德兴回应道:“皇上,奴才早已准备好了,您只去烧就行了。”

  嘉靖皇帝来到醮坛前,先在香炉里点燃香、纸,然后跪在地上对着神像叩拜,像往常一样,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只有天神听得懂,做完这一切,迅速回到寝宫。

  严月英不知道皇帝去做什么了,一个人睡在偌大的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屋顶,失望像潮水般涌来,少女的一腔激情被冲得无影无踪。不知是什么原因,嘉靖皇帝进入寝宫后也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找不到刚才那种绻缱渴望的感觉,只是静静地看着睡在床上的月英,澎湃的血液此刻在缓缓地流动,自己仿佛又老了一百岁似的,看着床上躺着的尤物,一点吞噬的欲望也没有。

  他们都感到陌生了。



掠财被戏 睹颜烧宫



  嘉靖皇帝正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听到这娇滴滴的燕语,情液似波,荡漾在脸上;淫欲如滔,翻滚在心中。他抱起月英钻入寝宫,把她放在床上后又去服用那人元丹。

  严嵩的妻子欧阳氏在病床上等待几天,并不见月英的影子,想念得茶饭不思,身体每况愈下,她带着微弱的口气对严嵩说:“我已是快要入土的人了,没想到想看一眼女儿你都不能满足啊!”说着,老泪纵横,却哭不出声。

  严嵩看到去日不多的妻子,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只悔当初不该听儿子的话,把月英送给那个皇帝老儿,既害了女儿又害了妻子。

  时间长了,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欧阳氏听谁说的,父子俩瞒着她,把那个宝贝姑娘当成礼物送给了皇帝,现在皇帝正在享用哩。她听到这一消息如五雷轰顶,立刻噎得出不过气,脸色变得乌黑乌黑。侍女吓得不知所措,跑出去叫严嵩。

  严嵩哪里敢进去?他安慰自己说:“我向皇上请示,让太医来看看吧。”

  那侍女说:“老爷,您先进去看看再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负不了责啊。”

  严嵩斥责道:“你个乌鸦嘴呀,谁叫你负责了?去,照顾她好了。”他厚着脸皮到达西苑,想请示皇帝动用太医。谁知一问,内官指指里面的寝宫低声说道:“皇帝正在临幸一个叫月英的妃子哩。”严嵩一听,老脸不知往哪儿搁,扭头便走。他想反正皇帝已成老夫的女婿,给他说不说都是一样,干脆自己去喊一个太医算了。

  太医提着药箱,跟随严嵩匆匆忙忙地赶到严府,府内已哭成一片。严嵩顿时感到事情不对,眼一花倒在地上。还是太医比较镇静,他丢下严嵩,几步跨到严妻欧阳氏的病榻前,抓起她的手腕把脉,希望能发现生命的转机。但他一触及到手腕,立刻摸到了死亡,严妻欧阳氏确确实实是死了。这时,又有人来喊太医道:“快,快去救老爷,他也要不行了。”

  太医又丢下死者,去抢救严嵩。严嵩昏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侍从们看到这位高龄八十多岁的首辅,皆以为他与妻子要演绎只求同日同时死的千古神话。哪知太医来后,在他的鼻孔下掐了几下人中穴,他又呼呼地出气了。侍从把他安放在床上,端茶倒水,全部都来侍候他,无人再理已经死去的老夫人。

  严世蕃匆忙地赶回来,他一进府门便嗅到死亡的气息,但他并不慌张,他看见爹爹躺在冰凉的地上,立即跪下来“爹,爹……”喊了几声,严嵩果然睁开眼睛,看见是儿子世蕃,突然一瞪,因用力过猛,又一次昏过去。严世蕃这下着急了,忙喊道:“爹,爹,您醒醒,您醒醒啊!”不经意间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太医考虑是首辅过于激动而昏迷的,又掐他的人中穴,掐了一会却不见效,只好对人道:“快端一盆冷水来。”侍从立即将冷水端到太医面前,他接过来浇在严嵩的脸上。严世蕃正要责怪,看到爹又睁开了眼睛,这才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严嵩在侍从的扶持下坐起来,他看着周围的人说:“老夫这是怎么了?我没有下过水呀,身上怎么湿了?”

  世蕃这才意识到要先把爹爹的湿衣服换下来。等他爹恢复过来后,世蕃又要去看他的妈,一群侍从哭哭啼啼地跟在他的后面涌到欧阳氏的寝室,他感到奇怪,转身对他们恶狠狠地道:“哭,哭,哭什么?屋里死人了?整天只知道哭。”

  侍从们流着眼泪,全忍着不哭出声。严世蕃的脚跨进门时喊道:“妈,您还好吗?”床上没有动静。他以为母亲睡着了,悄悄地走到床边,低着头站在那里。侍从们以为他在守孝,又嘤嘤地哭了起来。世蕃感到莫名其妙,问道:“这儿有什么好哭的?”有个侍从断断续续地说:“老夫人她……她已经归天了。”

  世蕃开始并不相信,弯下身子抓住母亲冰凉的手,才感觉母亲确实已经走了,他突然破声哭喊,责备自己道:“是我这个不孝之子害死了您呀……母亲……”他哭了一会儿,出来与父亲商量葬礼的事,严嵩将手一摆道:“慌什么?还要等好多人回京再说哩,别的可以不等,那胡宗宪非来不可。”

  胡宗宪远在江浙,自从赵文华倒台,严嵩有意在皇帝面前力荐他出任江浙总督,这些年他一人总督江南,不知发了多少财,但因其家一直在安徽,很少到京城孝敬严嵩,时值夫人猝死,虽然是丧事,但也会带来无尽的进项,严嵩哪会放过他?

  胡宗宪总督江南沿海的军务,带领兵士打了几次胜仗,其中最重要的当数活捉盗贼汪直。处死汪直,东南沿海才趋于平静。但他身为严嵩的亲信,仗着这一靠山,也大肆贪污军饷,搜刮民财,遭到海瑞数次弹劾。有一次,胡宗宪的儿子从闽浙带着父亲给的三千两银子返回安徽老家,沿途每县必到,趁机纳贿。他每到一地都是知县早早地迎接,把他当祖宗对待。但当他到达淳安县时,却不见一个人出来迎接。那邻县送行的护卫看胡公子已经踏上淳安的土地,要辞别回去。胡公子哪里同意,他那车上的一堆银两,没有护卫,遭人暗算怎么办呢?便对他们说:“你们必须护送我,等淳安的人来了交接好才能离开。”

  他们走啊走啊,快要走到淳安县城了,还不见有人出来迎接。胡公子恼怒异常地说:“我就在这儿休息,你们去将这淳安的瘟知县抓来。”

  那护卫战战兢兢地道:“报告胡公子,小的听说淳安的知县不姓温,姓海,叫海瑞。”

  胡公子有火无处发,怒气冲天地道:“滚你妈的光打岔,老子那是骂他的,他就是个瘟知县!”

  两个护卫挨了一顿骂,乖乖地上路去执行胡公子的命令。这时,他们看见不远处有两个衣衫不整,跟农民一样的人向这边走来。胡公子大摇大摆地上去问道:“两个臭要饭的,可知道你们的知县干什么去了?”

  那来人中有一个脸色较白的年近半百的汉子走上前来道:“敝人就是知县,得知胡公子要经过本县,特来迎接的!”

  胡公子一听,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海瑞作一个手势说:“胡公子,请吧!”

  这时,胡公子缓过神来道:“看你这穷困潦倒的样子,也配当父母官?去,去,别丢我的人了。”

  知县不为所动,正色道:“做官全在为民做主,廉洁爱民,哪能在乎穿着相貌呢?”

  胡公子本是想来捞一把的,看到这般模样的知县,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他才道:“作为一县的父母官,连起码的威仪就没有,你怎么去为民做主呀?”

  海瑞如实地说:“胡公子有所不知,本县山多地少,百姓历来穷苦不堪,既然我是父母官,就要与百姓同甘共苦呀,看见无依无靠的人,我都得用有限的薪水去接济他们,你让我怎么能穿得像个官样呢?”

  胡公子想想一路上听到的传闻,果然被这个海知县证实了,心想要在这儿榨出油来是不可能的了,但又于心不甘,便试探道:“本公子是奉父之命,来为抗倭募捐的,本着有多少出多少的原则,但是不能让我们空手走人。”他不等海瑞回答,吩咐邻县的护卫回去,他自己与随从住进淳安驿站。那驿站设备简陋,尽是一些破桌子断腿椅,床上的铺盖都是补丁摞补丁。胡公子本想找一个漂亮的女人潇洒玩一玩的,自己逛了一圈,只发现一个老妇和一名叫花子似的女孩,找来驿丞问道:“你们哪儿找不到几个驿卒,为何要用这些叫花子女人?”

  驿丞说:“我们这儿太穷,男驿卒只干几天就私自跑了,没有办法,海知县才将他的妻子女儿安排在这里帮忙。”

  胡公子惊诧地道:“她们是知县的老婆女儿?你是不是搞错了?”

  胡公子正狐疑时,那个叫花子似的女孩送来饭菜。胡公子行了一天的路,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他从床上起来一看,不禁抽了一口凉气道:“妈呀,就吃这菜?”细看那盘中一点油星也没有,只是清水煮的豆腐与青菜。他顿时火冒三丈,一脚将饭桌踢翻道:“哪有这么侮辱本公子的?来人,给我把驿丞抓起来!”他的随从跑去将那驿丞五花大绑带到房内,胡公子指着饭菜道:“你把它吃了吧,老子今晚不在这儿吃了。”

  驿丞看到白嫩嫩的豆腐泼在地上,着实心疼,蹲下身去用筷子将它们一块一块地夹起来,准备洗了再吃。哪知这又惹怒了胡公子,他立即令人将驿丞吊在横梁上就是一阵毒打。海瑞妻子听到后,赶紧叫女儿去通知父亲。海瑞不慌不忙地说:“你去吧,我自有办法。”他立刻带领几名衙役赶到驿站,冲进房间厉声问道:“说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本县撒野?”

  胡公子趾高气扬地说:“我乃是江浙总督胡宗宪胡大人的长公子,你个小小知县有眼无珠,竟用这等粗茶淡饭戏弄本公子?”

  “胡说!”海瑞大怒道,“你打着胡大人的旗号,败坏胡大人的名声。据我所知,胡大人在江浙一带清正廉洁,有口皆碑。他的公子肯定也是读书万卷,斯文有礼的,哪像你这鼠辈得志猖狂,胡作非为的?看来你必是一个冒充胡大公子的匪徒。来人呀,给我把他拿下!”

  胡公子拼命地挣扎道:“谁敢胡来,本公子以后定不饶他。”

  衙役们个个都对他恨之入骨,哪里会听他的恐吓?他们三下五除二把胡公子及其随从一个个反剪捆绑。随即海瑞又命人搜查胡公子的行李,发现三千两整银和无数的散银,全数入库。

  刚刚挨了揍的驿丞胆战心惊地说:“海大人,如果他万一真的是胡公子,那该怎么办呢?”

  海瑞安慰他说:“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为了争取主动,海瑞立即给远在杭州的胡宗宪写了一份禀帖,报说在本县辖区内捉到一伙冒充胡大公子的匪徒,现已派人将其中二人押往省城,请大人辨认虚实,亲自处理,以免坏了大人清正廉洁的大好名声。

  胡宗宪看见儿子和禀帖,气得脸色铁青。他明明知道海瑞是在借机捉弄自己,事已至此,有苦难言,但他劝说儿子将很快想办法报复海瑞,现在就先吃这哑巴亏吧。

  他的幕僚立即阻止说:“不行!大人,如果您甘愿吃这哑巴亏就是默认,这将毁了大人的一世英名。我建议,还不如索性来个将错就错,回帖夸奖海瑞慧眼识恶,治盗有方。只有这样承认海瑞送来的人是匪徒,我们才能变被动为主动,不致使人怀疑大人的清正廉洁。”

  胡宗宪采纳幕僚的建议,对海瑞的行动给予肯定。但令胡宗宪难于意料的是,他这一夸不要紧,要紧的是海瑞从此在江浙一带声名鹊起,再也没有贪官污吏敢到淳安去搜刮百姓的钱财了。

  当然,胡宗宪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他与鄢懋卿都是严嵩的亲信。那天胡宗宪刚好接到严嵩邀他赴京奔丧的请帖,他即刻带上厚礼赶往北京,一见严嵩的面,开口就讲海瑞的坏话。

  但严嵩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胡宗宪一句话尚未说完,严嵩老泪纵横,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胡宗宪只好作罢,停止攻击海瑞,也掉着眼泪劝他一定要保重身体,并随之附上银子四千四百四十四两四钱四文,象征他家里已经死了人。严嵩接过银子掂了掂,才止住哭泣。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儿子世蕃也不知犯了哪根筋,跪在她妈的棂柩前日夜守灵,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神的原谅,才能恕罪。严嵩盼啊盼啊,盼着早点发丧以减轻儿子受罪。他一直等到各地的心腹都赴至京城才为妻子举行葬礼。那一天,京城到处飘着白幡,送行的队伍中,仅王公勋族、达官贵人坐的轿子就连成十里长街,连绵不断的行走的人群更是不计其数。但使严嵩愤愤不平的是,在他为妻子治丧的时候,自己的女儿严月英却与皇帝昼夜在永寿宫里淫乐,他想方设法让亲信给她报丧,她却像着了魔似的,忘了世间的亲情,只想着整天与皇帝缠绵。

  嘉靖皇帝自从将月英藏入宫中,就见不着严嵩的面。皇帝感到奇怪,是不是知道朕有了女人,就不来陪朕了?他与月英相处几天,又渡过了低潮期,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上帝说呀!他要写青词,写好多好多的青词,将自己的感悟传给天神。他感到大臣们不写青词也不行,尤其是严嵩,这些天送来的票拟奏折,尽是文理不通,词不达意的。这还是严嵩写的么?皇帝常常这样问自己。

  是的,在严妻欧阳氏去世后,严世蕃必须丁忧守孝三年,不能跟随老爹到西苑直庐办公。那些票拟都是严嵩自己写的,那字歪歪扭扭,像一个将要死去的人散了骨架一样。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啊,以前他写的东西字迹工整,文理通顺,句句合着朕意。皇帝这样想着,他哪里知道那都是严世蕃的功劳呢?

  嘉靖皇帝对严嵩越来越感到失望,他令内官通知袁炜到西苑入值。他喜欢袁炜的青词风格,那清丽的笔调,华丽的修辞,韵味十足,朗朗上口,不亚先秦诸子,赛过唐宋八家。

  袁炜到达西苑,看到皇帝的脸色比以前润泽许多,估计皇帝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第二天,他才知道皇帝新近又得一红颜知己,赏心悦目,爱个不够。他的青词基调由此定了出来。在门房值夜班时,他夜不能寐,通宵达旦地写就一篇,又不厌其烦地修改四五遍,直到自己满意才搁下笔。躺到床上,他仍然久久不能入睡,坐起来又拿起那篇青词细细琢磨。他走到外面一看,这时的夜景如仙境一般,天地一体,碧绿相映,千山不语,万籁俱寂,人与自然一片空灵,自己立于这神奇之间,有一种得道升天的感觉。他回到屋子里,将这种感觉润色到青词里面,使这篇充满活力与虚幻的青词有了更加神秘空灵的内涵。

  嘉靖皇帝看了袁炜的青词,感到他的词风发生了变化,更能表达他所追求的朦胧玄虚的境界,毫不掩饰地对袁炜道:“你这首青词朕要记在心里,朕相信神看到一定会喜欢的。”皇帝实在太爱袁炜的青词,一心想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将他由礼部尚书改为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参与机务,使他成为以青词闻名而步步高升的辅臣。

  严嵩看皇帝又将青词高手吸收入阁,只叹息道:“老夫不中用了,如果再转去十年,写青词能轮到你袁炜?唉!”他清楚地看到,在内阁辅臣中,徐阶紧跟在他的后面,另外两个新手都是靠写青词起家的,只是绣花枕头,不能承担重任,并不可怕。而唯一可怕的人便是徐阶,必须想办法,阻止他!

  徐阶受皇帝重托,正在负责三大殿的重建。那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乃是皇宫内的主建筑之一,要想恢复以前的雄伟庄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是那些木头就得从云南远道运来,还有砖头、玉石皆需从全国各地采购,自然花费不一般,皇帝也时时为那庞大的费用头痛啊。偏在这个时候,徐阶手下有个新官叫郑民,官至兵部主事。严嵩为了网络自己的党羽,特别注意对新官的拉拢,有意收买郑民的人心。哪知郑民的官职虽然不大,却为官清廉,性情刚直,从不参与拉帮结派。严嵩对他甚为恼怒。在重修三大殿时,严嵩认为皇帝要求的时间紧,任务重,加之国库空虚,如果工程进度跟不上,弄不好有杀头的可能,所以在皇帝面前极力推荐郑民做监督。他在内心祈望,如果三殿工程完不成,徐阶和郑民都弄他个杀头罪,若是这样,他严嵩要省多少心啊!

  皇帝准了严嵩的谕,从此,郑民便在徐阶手下监督三殿工程。在朝廷财政极其困难的情况下,郑民认真督办,节约用材,使三殿进度非常顺利,得到皇帝多次嘉奖,皇帝还提拔他为武选员外车驾郎中,担任京城西华门的警备,第二年又批准他回老家广东休假省亲。

  郑民是个孝子,省亲前他在河南租了十三条大船,装满北方的青砖红瓦,准备运回老家修建祖祠。他装完船后,亲自到徐阶府上辞行,并对徐阶道:“徐大人,万一有人告发我怎么办呢?这装装卸卸的总要花钱呀。”

  徐阶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去吧,真要有谁找你的麻烦,我负责出面澄清。”

  果然,严嵩接到亲信的报告,说郑民与徐阶合伙装了十三条船的金银财宝准备藏到外地去。严嵩立即丢下饭碗跑到皇帝那里告状,说郑民在徐阶的指使下,将在修三大殿中贪污的钱财装了十几船运到外地销赃。

  嘉靖皇帝一听,也很震惊,顾不得与月英的亲热,令人将那些船只监督起来,传郑民、徐阶到内廷当场对质。

  殿堂上,双方的理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谁也无法说服谁。怎么办呢?这时,皇帝想起了海瑞,令人传他到廷。

  海瑞在淳安政绩突出,但因为得罪了胡宗宪、鄢懋卿等严嵩的亲信,在胡宗宪等人的参劾下,由淳安知县降为湖广兴国州的判官。他降职不降志,在兴国仍然不畏权势,刚正不阿,将兴国一宗久拖不下的大案审得水落石出,大快人心。原来,兴国有个大户人家张鳌曾做过朝廷的兵部尚书,退休后回到老家安享晚年。他的两个侄儿张豹、张魁依仗叔父的权势,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一次在兴国买木料,他们以势欺人,巧取豪夺,百姓纷纷告状到衙门。海瑞立即派人传张豹、张魁,这两个恶少不但不听,反而跑到县城沿街大骂。海瑞最是见不得狗仗人势的家伙,一怒之下将两个恶少拿下送到县府。哪料知县一看是张家的两个少爷,立即将他们释放。海瑞气极了,与上级理论,只说得知县哑口无言。与此同时,张鳌也四处求情,将这件事捅到朝廷里去了,又亲自写信让海瑞高抬贵手。海瑞一个也不理,硬是将那两个恶少判了罪。海瑞在朝廷的名声由此更响,不久,在吏部侍郎陆祖光的推荐下,皇帝下旨将海瑞提升到北京,做户部主事。

  海瑞被传至大殿,一听案情,向皇帝奏道:“既然严太师知道船中装的尽是金银,徐大人和郑大人又都说自己没有越轨行为,你们双方何不打个赌,请皇上派人开仓查看,若是金银财帛,徐大人、郑民立斩不赦;如果有误,则用金银填满船舱。而这些金银由国库和严太师各付一半,如何?”

  郑民急于为自己洗刷罪名,第一个回答道:“我同意。”徐阶立即上去暗拉他的衣角,示意不要太急,这个小动作刚好被严嵩看见。徐阶想这可是个好机会,如果严嵩同意,正好三殿修饰还差的银两能凑起,于是故意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个……”说着说着额头上竟急出汗珠来,又暗暗掏出手巾连连擦拭。

  严嵩看到徐阶急成这个样子,判断船里肯定有名堂,狠狠心道:“老夫同意!”

  皇帝令海瑞再带几个督办人员一同去码头查验船只。皇帝坐在驾銮里,注视着查验的结果。严嵩站在岸边,伸着脖子,瞪着眼睛,恨不得将船都当作金银。忽然,嘉靖皇帝令道:“停止开仓,停止开仓。”

  大家俱惊,不知皇帝是何意。皇帝解释道:“朕想了想,国库里哪有这么多金银呀?就是严嵩拿得出,朝廷也拿不出啊!”

  大家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郑民上前谢恩道:“谢我皇英明,令微臣得以澄清名声,微臣的愿望已足,怎么敢奢望金银满船呢?微臣承蒙圣恩回家省亲,见北方的砖瓦色美质好价又廉,家乡来信说修祖祠正缺砖瓦,故买了几船带回老家。皇上圣明,使微臣免蒙不白之冤。”

  嘉靖皇帝一听,脸上露出欢喜,顺水推舟地道:“难得这一片孝心,你就安心回去休假吧。”转而又指责严嵩捕风捉影,虚张声势,怒道:“以后再如此陷害忠良,定不饶恕!”说完气冲冲地回宫去了。

  皇帝回到宫殿,已是黄昏,用膳的时候脸上还是老大不高兴,严月英早已看出,劝说道:“谁又惹皇上生气了?”她乖巧地放下碗筷,用柔嫩的小手在皇帝的额头上摩挲着说,“我要让皇上的眉头舒展开,快快乐乐的,年轻气顺,长命百岁。”

  嘉靖皇帝经月英一阵按摩,气顺了许多,将严嵩诬告徐阶、郑民的事说了一遍。月英一听是自己的老爹惹的事,心里一紧,想只有让皇帝更加开心,忘掉这件事才好哩。于是,她以更加柔媚的姿态取悦皇帝,不一会儿便将怒气冲冲的皇帝撩拨得神情舒展,火气全消。他也放下碗筷,一把抓住月英的小手搁在嘴边亲吻,情到之处,轻轻用嘴咬了一下。月英啊的一声,撒娇地倒在皇帝的怀里,那双小手却不停地在他的大腿间摩挲,如游龙似的从大腿窜到胸前,再回转来伸到腿根……皇帝被她撩拨得神驰意荡,仿佛回到玄修的境界,却是色迷茫茫的。

  躺在皇帝怀里的严月英莺声燕语地悄悄说:“皇上,想吗?”

  嘉靖皇帝正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听到这娇滴滴的燕语,情液似波,荡漾在脸上;淫欲如滔,翻滚在心中。他抱起月英钻入寝宫,把她放在床上后又去服用“人元丹”。两人坐在床上,极尽抚摸亲吻。严月英将女人的媚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贤淑、柔顺、漂亮、美艳,在皇帝眼里,她是至纯至洁,绝佳绝丽的。皇帝的眼睛色迷迷的,用双手捧着月英粉嫩的脸颊认真地端详起来。可是锦帐里面的光线太暗,此时的皇帝眼已蒙眬情已醉,再加上朦胧的光线,确实无法看清心上人的美丽,于是,他丢下月英的粉脸说:“等朕把烛光移至帐内,细细看看你这个小仙女,一定要把你的美丽装进朕的心间!”他亲自下床将火红的蜡烛端过来,当他掀开帏帐要将蜡烛放进去时,那火苗却舔着锦帐,噗的一声,锦帐被点燃。皇帝一慌乱,丢下蜡烛,抱起月英就往外跑。幸亏他只顾丽人,跑得及时,两人才幸免于难。

  他们站在外面看着火苗借助风势,噼噼啪啪地直往上蹿。一会儿,宫中一片喊叫声,“救火呀,救火呀”皇帝并不管这些,他紧紧地抱着严月英向西苑的另一处寝宫逃去,嘴里不住地安慰月英道:“这火烧得好,这火烧得好,它在给咱俩增添激情哩!”

  这是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晚,永寿宫这边的大火在熊熊燃烧,人们忙着端水扑火,皇帝却与月英在另一边兴趣不减,正在龙床上翻江倒海,腾云驾雾。他所服用的“人元丹”作用一出,性猛异常,直将那小月英当作一只小白兔,肆无忌惮,随意撕扯。严月英被他撕咬得精疲力竭,呻吟不断。皇帝一听到她那母性的微弱的呻吟,心潮激荡无限,一种强征暴掠的血性迸发出来,势不可挡。他紧紧搂着月英软绵绵的胴体,感觉到已经将自己钢铁般的意志嵌进这柔美的身躯,在里面肆意挥洒,纵横驰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听不见火烧的劈啪声和人们抢火的吆喝声。烈火烧过,万籁寂静,夜又恢复混沌。皇帝伸了伸懒腰,松展筋骨,舒服到极点,突然感觉疲惫,于是,丢下月英,酣然入睡。



扶乩辨奸 私访严宅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掀起珠帘一看,只见那后厅的正上方设着龙案宝座,上面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免冠小皇帝。他的两边站着配有锦衣校服的小侍卫,身后站着两位撑着黄盖伞的女童。

  嘉靖皇帝住了近二十年的永寿宫被一枝香烛而烧,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事并不是指追查责任,在皇宫里除了皇帝,谁也不敢提出查找失火的原因。问题是皇帝再住到哪儿去呢?第二天,皇帝因为眷恋月英,不能没有一个住处,不得不临时搬进玉熙殿。那里久不住人,宫殿狭小不说,且十分潮湿,对皇帝的关节大大不利。皇帝住在里面,整天感到如有跳蚤相随,身上极为不舒服。没有一个大臣主动为皇帝的住处操心,皇帝实在憋不住,宣召内阁首辅严嵩和次辅徐阶到玉熙殿体验一番,询问他们应该怎么办?

  严嵩坐着肩舆进了禁苑。这乘华丽的肩舆是他八十岁生日时,皇帝特别赏赐的。皇帝对他恩宠不减,一刻也离不开他。虽然皇帝对于自己以后要住在哪里,早已有了想法,但还是要听听辅臣们的意见。

  严嵩位居朝廷二十多年,与儿子严世蕃一起,每次将皇帝的心事都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即使欲加害于人,所写奏疏也总能正中皇帝下怀,让人感到皇帝对严嵩是言听计从。这次前往禁苑,儿子世蕃正在为母亲守孝,不能与他商议,不知皇帝又要出什么难题,结果会如何呢,严嵩不得而知。实际上,对皇帝以后应该住在哪里,作为首辅的严嵩已经想过,眼下正在重修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工程浩大,用度无数,早已掏空国库,哪里还有多余的财力去重修永寿宫?按理说皇帝应该借此机会回到大内去,这也是朝廷文武百官,公卿大臣的主张。但严嵩知道,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发生的杨金英等宫女谋杀皇帝的“宫闱之变”后,皇帝不敢再回到大内,一提起大内,就心惊胆战,如果盲目建议皇帝回到大内,那不正犯了皇帝的大忌吗?严嵩觉得应排除众公卿大臣要求皇帝回到大内,恢复朝仪,视理朝政的意见,站在皇帝一边为皇帝考虑,这样才能得到皇帝的欢心。于是,严嵩向皇帝建议道:“皇上不如去住南宫(即重华宫)吧,那里刚刚修葺一新,环境幽雅,正合适。”严嵩为自己考虑得周到细致而扬扬得意,认为这个建议一定会博得皇帝的欢心。

  不料,嘉靖皇帝一听,龙颜大变,怒容道:“你这是要把朕关起来吗?”

  耄耋之年的严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瞪着眼睛,不懂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徐阶一听却惊出一身冷汗。

  明朝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八月,土木堡之役英宗被瓦剌俘虏而去,为了朝廷的安稳,英宗的母亲孙太后于两天后传旨,册立仅有两岁的朱见深为皇太子(即后来的宪宗皇帝、嘉靖皇帝的祖父),但朱见深当皇太子不到两年,便被叔叔景帝朱祁钰废掉,贬封为沂王,朱见深和母亲周氏都被赶出东宫,搬入宫外的沂王府居住。不久,大臣于谦等人在国难当头之际,率军奋力反击,终于把蒙古军打得一败涂地。瓦剌摄于大明的威力,英宗才得以从漠北回到北京,想着弟弟一定会把皇位让出来的。此时的景帝已经坐上皇位,握着实权,哪会轻易将皇位让出来?为了不失兄弟和气,他耍了一个诡计,名誉上尊称英宗为太上皇,实则将他软禁在南宫内,不许他召见百官,不许他过问朝政,不得轻易出门。景帝暗中派人巡视看守,切断了他同宫外的一切联系,孤独无聊的英宗就这样过着“太上皇囚徒”生活。六年后,景帝朱祁钰重病在身,英宗朱祁镇感到时机成熟,密谋夺回皇位。正月十五日夜是一年一度的元宵游园,北京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灯山火海,全城老少都沉浸在欢乐之中,皇宫也放松了对英宗的监督。英宗在心腹太监的安排下,躲过景帝埋下的眼线,悄悄溜出南宫,来到奉天殿,重新登上天子宝座。亲信太监假传圣旨,把文武百官召集到大殿前,随即鼓乐喧天,钟声齐鸣,司礼太监高声宣布道:太上皇重登金殿,文武百官进殿朝拜!

  就这样,英宗又夺回了失去多年的皇帝宝座,其子朱见深的太子地位也重新得到承认。

  所以,在嘉靖皇帝看来,南宫乃是“逊位受锢之所”,那里是大大的不吉利呀。皇帝在心里对严嵩有了厌恶,由此对他更加失望。

  聪明的徐阶读懂了皇帝的心思,灵机一动献计说:“三大殿工程确实浩大,但我们正好可以利用工程剩余的材料修复永寿宫,臣估计不到百日便可完成。”徐阶这话正合皇帝的心思,立刻龙颜大喜,谕令马上动工。

  严嵩一心为皇帝着想,却为此吃了苦头,心里并不服气。心想要修复永寿宫谈何容易,三大殿修复的材料就不够,那徐阶还想利用三大殿的剩余材料去修永寿宫,真是秦人奔月,异想天开呀。他想到时候我不给你钱,看你怎么修复。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为此,严嵩极力向皇帝推荐徐阶之子徐番担任永寿宫修复工程的重任。还是像害郑民一样,到时候完不成修复任务,皇帝不杀徐阶儿子的头,也要把他流放到烟瘴之地。

  在工程的建设中,即使再用三大殿的余料,也还是要支付一定数量的现银的。一到工地要银子的时候,严嵩便暗中使绊子,迟迟不拨银两,以此来拖延工期。徐阶的儿子眼看工期一天天逼近,先将自己家里的银两拿出来垫付在工地上,再找严嵩去要。严嵩像挤膏药似的,一次只拨给一点,总想拖过百天。哪料在徐阶父子的努力下,不出百天,永寿宫却修复一新。皇帝欢喜异常,立即搬进去,并改名为“万寿宫”。在宫里大宴五日,以示庆贺,奖赏诸臣,意外地将徐阶之官加为少师,与严嵩平起平坐,而皇帝给严嵩仅加禄百石。

  久经官场的严嵩哪有看不出官场苗头的?这次皇帝对徐阶另眼相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已经瓜黄掉价。他感到事态的发展明显对自己不妙,要想阻挡徐阶的上升是不可能的了,他日后必定取代自己。想到自己一生都在迎合皇帝,在朝廷陷害忠良,得罪了不少大臣官员,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自己入土前,总得为子孙们留条后路啊。于是他想起以前高兴的时候,曾得意扬扬作的一首打油诗:

  有我福,无我寿;

  有我寿,无我夫妇同白首;

  有我夫妇同白首,无我子孙七八九;

  有我子孙七八九,无我个个天街走。

  现在,这些个个在天街走的子孙反而成了自己的大包袱,得依靠别人的照料了。严嵩苦笑一下,只得对徐阶改变策略。

  这天,严嵩在府中摆上酒席,专门邀请徐阶。徐阶接到请柬,二话没说,恭恭敬敬地前去赴宴。一进严府,徐阶惊奇道:“严太师,客人们呢?”

  严嵩尴尬地笑着说:“徐大人请坐,老夫谁也没有请,只请你一人。”

  徐阶受宠若惊道:“多谢太师关爱,如此盛情,我受之有愧呀。”

  宾主入席,严嵩执意要将徐阶安排在上首,他谦让了一会,也就接受了。徐阶正要举杯饮酒时,严嵩的子孙们突然齐刷刷地跪到他的周围,不断叩头。

  徐阶惊诧道:“这……这是做什么嘛?”

  严嵩举着透亮的红绿相间的玉雕酒杯,语重心长地对徐阶说:“我已经到了朝夕不保的年龄,膝下的儿孙今后就拜托徐公多多照顾了!”

  徐阶忙站起来,高举着酒杯谦让道:“不敢当,不敢当。太师经验丰富,老当益壮,不必多虑!”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样给这老奸巨猾的严嵩以致命打击。

  要说弹劾严嵩,在朝廷大臣中历年就没有停止过,但光上疏皇帝,并没有什么用处,弄不好还落个杀头之罪,最轻的处罚也要被流放到边远荒蛮之地。徐阶要吸取三年前的教训,不能轻易指使手下亲信上疏,必须另想他法。他想,在朝廷中,大臣听皇帝的,皇帝听谁的呢?原来是听严嵩的,但他现在是最听神仙的。谁能代表神仙呢?当然是道士。那时候陶仲文已死一年多了,没有道士陪同皇帝修玄论道,总不是好事啊!徐阶据此定下计谋,抢在严嵩的前头,大胆向皇帝推荐了一名来自山东的道士蓝道行。

  蓝道行在京城名气最大的是善于降紫姑扶乩。道教山山有仙,峰峰有神。据说这位紫姑就是主管厕所的女神,她的乩语是最灵验的。蓝道行向嘉靖皇帝介绍说,在扶乩之前,皇上必须把所要问的事情写在纸上密封好,让太监带到扶乩之处焚烧,再请求神仙降临,以乩语答复。如果乩语不准,不是道士不灵,而是送帖的人污秽不洁,神仙不愿意降临写意。皇帝一听,觉得这个蓝道行自有特点,而又与青词传神的道理相符,对他有了崇敬之心。皇帝按照扶乩的要求,写了几帖字句让他测试,果然次次准确,这引起嘉靖皇帝浓厚的兴趣。扶乩可以让神仙写出神意,他认为这才真正实现了与神通话的目的,比青词那种形式又进了一步。

  嘉靖皇帝有好多话要与神仙讲啊,他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心里想的写在纸上,交给太监福顺送到蓝道行那儿。蓝道行按照自己的程序开始扶乩操作,他用细沙撒在地上,细沙上支一个小架子,架子上绑一支筷子,意为神仙用的神笔。然后焚烧纸条,自己微闭着眼睛,嘴里不住地念着咒语,不一会儿,果然看见那支筷子神奇般地挪动,在细沙上面画来画去。乩语出来了,再密封好由太监福顺送回去给皇帝验看。皇帝看了半天,不明这是何意,也就是说这乩语没有准确地表达出他的心思。于是对福顺训斥道:“你的手是不是很脏?看看你的鼻屎都出来了,难怪神仙不语哩!”接连几次,太监都要受到如此的训斥。

  送纸条的太监福顺被皇帝怪罪了几次,感到做这事并不轻松,每次胆战心惊的,心想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小命难保啊!福顺慢慢学乖了,从此在拿到纸条时,偷偷地拆开看看皇帝到底写的是啥,再向蓝道行透露。从这次开始,降下的仙语都合皇帝的心思,于是龙颜大悦,对蓝道行的“道行”坚信不疑。

  这天,徐阶与严嵩都在内阁办公,他看见严嵩将一本密札封好藏在长袖里,推测他一定有密奏呈给皇帝,徐阶抓住时机,想方设法给蓝道行通风报信。

  嘉靖皇帝早就在思考严嵩的问题,现在感到扶乩的神语百发百中,这次将自己真正的心思写成纸条,密封好,让太监送过去给蓝道行。小太监福顺又故伎重演,将纸条的内容如实地告诉蓝道行。蓝道行又按照程序摆弄一番,扶乩出的神语预言说:“今日有奸臣奏事。”

  嘉靖皇帝看后,正在纳闷,谁是奸臣呢?恰巧严嵩这时神秘进殿,他行了常规礼仪,从长袖中抽出密札送到皇帝的龙案上。皇帝直愣愣地盯了他一眼,感到眼前晃来晃去的严嵩确实像个奸臣。皇帝自问道,怎么朕的想法与神仙这么一致呢?

  嘉靖皇帝开始对蓝道行尊崇有加了,专门将他请到万寿宫,要与他探讨扶乩的学问。那蓝道行夸口道:“皇上要学扶乩并不难,难的是怎样才能辨别忠奸啊!”

  他这么一说,皇帝倒想起昨天的乩语,心想你只说有奸臣,并不知道是谁来奏事的,朕要考考你,看是真神还是假神。他对蓝道行说:“朕想请道士即刻占卜一下,在内阁辅臣中谁忠心耿耿,谁奸邪不轨呢?”

  蓝道行故意走到宫殿的醮坛前,象征性地烧了一张纸,又仗剑舞了一会儿,掐指一算,惊慌地禀报道:“皇上,朝廷可有个叫严嵩的么?神仙说他们父子专权纳贿,危害社稷呀!”

  皇帝一听,虽合自己的心思,却并没反映出来,只故作糊涂地问道:“玄玄上天,怎么不及早处置他们呢?”

  蓝道行诡秘地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上天正是要将他们留给皇上亲自处罚的呀!”

  对于神道的指示,嘉靖皇帝坚信不疑,这更加增强了他除去严嵩父子的决心。

  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五月的一天不同寻常,都御史邹应龙一早出宫办事,在回宫途中,天公突然发怒,雷雨大作。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闪电像一把锋利的长剑将天空劈成两半。邹应龙没带任何雨具,就近钻进一户人家躲雨。一问才知道这家的主人是内侍太监福顺,此刻正好在家休息。大雨倾盆而下,天昏气闷得令人发躁,他们免不了闲谈起来。邹应龙看这内侍比较老实,大胆地向他打听宫内的情况说:“仁兄肯定听说过不少消息哟,能不能透露一点?”

  这福顺正好是负责给蓝道行送纸条的那个人,他连连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呀!”

  邹应龙听后,愈发感到好奇,故意激将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严嵩的人啊?”

  这一说,太监果然松弛了许多,说道:“最近,皇帝密令蓝道行扶乩,问的是天下何以不治?”

  福顺又道,“神仙回答说:是因为没有使用贤才,不肖的人没有除掉。’

  皇上又问:‘谁是贤,谁是不肖呢?’

  神仙说:‘贤能的人如徐阶、杨博,不肖的人如严氏父子。’

  皇帝叹口气道:‘朕也知道严氏父子很贪婪,那么天帝怎么不处死他们呢?’

  神仙回答说:‘我如果处死了他们,就会加深重用他们的人的罪责,所以才留给你自己处置的呀。’”

  那太监福顺说:“皇帝听了,沉吟了好一会,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这是什么意思呢?雨停后,邹应龙回到家里,不思茶饭,整夜想着这件事。妻子奇怪地说:“看你淋了雨是不是中邪了?去看看医生吧。”但他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如果皇帝真的动了心,要除掉严氏父子,抢先上疏,弹劾严嵩,自然可以荣立奇功啊。但是如果并不像太监所说的那样,皇帝仍然宠着他呢?想想从前的沈炼、杨继盛,还有前几年的吴时中等人,被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要扳倒严嵩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呀!邹应龙就这样想着想着入睡了。

  不知不觉的,邹应龙梦见自己带着随从,扛着弓箭出去打猎。他们在荒山野地追来跑去,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座高山,形似虎豹,他站在那里不动,对准那座高山猛放一箭。他走进细细一看,却不知道箭头飞到哪儿去了。他继续往东走,不一会,前面又出现一座山,不过比刚才那座要小得多。那座小山脚下的东边有一幢楼,下面全是水田,田里堆着一堆米,米上盖着稻草。他觉得奇怪,对着那座小山又发一箭。神啦,这一箭穿楼而过,直射山尖。箭到楼倒山崩,轰隆隆作响,把他惊吓得一身冷汗。

  邹应龙醒来,想想这个奇怪的梦,心里嘣嘣跳个不停。他是在雨天听了太监的话,才一门心思地想着弹劾严嵩的,哪晓得夜里会做出这样一个梦。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想,高山,高山,合起来不就是“嵩”字吗?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使他兴奋不已,感到梦中的情景都可迎刃而解。不是吗?东边的楼就是“东楼”,这可是严世蕃的字呀。田上面有米,米的上面再加盖稻草,合起来不就是“蕃”字吗?明白了,这个梦分明是告诉自己要对准严世蕃发力,连带着才能扳倒严嵩啊!他不再犹豫。第二天,他专门找到徐阶,将自己的打算向他通报。徐阶认为时机成熟,点头支持他上疏皇帝,弹劾严氏父子。

  邹应龙回到家里,闭门谢客,抓紧时间写成《贪横荫臣欺君蠹国疏》,集中控告严世蕃横行霸道、贪污误国的滔天罪行。

  疏文称“工部侍郎严世蕃凭借父亲权势,专横擅权,贪得无厌,卖官鬻爵,广致贿赂……”为了增强皇帝的信心,邹应龙特别在疏文的结尾赘上一句道:“如臣有一言不实,请即斩臣首以谢严氏父子!”

  嘉靖皇帝虽然有心对严嵩动手,但看了邹应龙的奏疏,心里仍然矛盾重重。自己与严嵩从认识至今已有四十多年,君臣关系也有二十多年呀,这期间发生过多少事,都有严嵩的影子哩。这种感情割不断,理还乱,哪能仅听一个御史的话,就把首辅严嵩轻易地拿下来呢?

  为了慎重,嘉靖皇帝决定自己微服出宫,亲临严嵩的私宅看个究竟。哪知,皇帝还没有出行,宫内太监已经将消息飞快地传到严嵩的耳朵里。严嵩这些天一直为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失势而担心,这消息像噩耗一般令他坐卧不安。他连夜找来工匠把厅堂上的雕龙画凤凿掉,让人爬上屋顶将黄瓦涂黑,朱漆大门重新油上黑漆。屋里的摆设也来了个大搬家,金银财宝、字画古玩一律藏于密室,外面只摆上一些日常家用的桌椅屏风。

  嘉靖皇帝悄悄入到严宅,看到的是一色的黑墙黑瓦黑门,并无什么朱门黄瓦、雕龙画栋啊。心下便对邹应龙的奏疏有些不以为然,甚至以为他是有意诬陷严嵩,因此又改变了对严嵩的看法,公开到严家去做客,君臣之间又恢复了以前的亲密无间,晚上回宫还是严嵩亲自为他提灯笼送行哩。

  邹应龙看到这般情景,吓得六神无主,不敢出门,忙找徐阶去讨主意。徐阶说道:“要是皇上怀疑你,不早就把你关起来了吗?依我看,这事不能急,你要像平常一样,要沉着,别声张,更不要害怕。”

  邹应龙能不害怕吗?想想十几年前的锦衣卫经历沈炼、九年前的兵部车驾司员外郎杨继盛的下场,真是不寒而栗呀!皇帝究竟安的什么心呢?

  那一阵子,嘉靖皇帝心里对朝廷的奏疏增多颇不高兴,当时严嵩正好请假在家休养,嘉靖皇帝便想:哎,何不到他家去散散心呢?这一天,皇帝没对任何人讲,换上便装,带上两个小侍从,悄悄摸到严府。哪知,到了相府门前,却被门侍拦住。皇帝边走边说自己与严首辅是旧交,千万别惊动你家老爷。这样走进了府第,那门侍一看,想赶过来拦阻,早已被皇帝甩得远远的。他一直走到二堂还没看见人,整个府内静悄悄的。不知怎么皇帝走到了严嵩的书斋里,里面尽是古书,并无主人阅读,连个书童也没有。他正要令随身的小侍从到里面找人的,却看见书斋后面有一扇小门半掩着。皇帝感到好奇,过去悄悄地拉开门一看,又是一重天地。这里也是一座四合小院,中间有一方天井,下面是一个小亭,像其他的亭台轩榭一样,各个建筑小巧不失大方,华丽不失雅致。走进去细细看之,那小院落竟是朱墙黄瓦,雕梁画栋,俨然皇宫一般。难道这就是邹应龙所说的宫殿黄瓦吗?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嘉靖皇帝令两个小侍从跟在后面,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

  一进门是一个小厅,厅的左右两边排列着与黄狗大小的石狮石像,并不珍贵。再看厅的四周,就令人称奇了。云砖玉砌,白玉雕栏都镌刻着龙虎兽纹,与皇宫中的一模一样。厅堂正中摆着南方紫檀桌椅,上面放着金鼎玉器,景德镇的陶瓷、宜兴的紫砂壶、唐三彩釉马、景泰蓝花瓶等稀有宝物比比皆是。再抬头往上一看,挂的全是名人书画,那落款不是义子,就是门徒,多数是六部九卿的官员赠送的。

  接着,皇帝又往后厅走去,隔着珠帘,听见后面人声嘈杂,笑语不断。皇帝好奇地走上前去掀起珠帘一看,只见那后厅的正上方设着龙案宝座,上面坐着一个穿着龙袍的免冠小皇帝,他的两边站着配有锦衣校服的小侍卫。身后站着两位撑举黄盖伞的女童,还有小太监模样的人恭候在两边,供小皇帝唤用。严嵩和他的党羽鄢懋卿、罗龙文、王广等人列坐在龙案前的两旁。看那阵势,仿佛是在作登基前的预演。嘉靖皇帝忘情地走进去,严家老小都没有发现,只是罗龙文往外张望的时候,一眼看见皇帝,一下子跪在地上给皇帝叩头。严嵩对罗龙文戏谑道:“你叩头叩错了方向,应该向着小家伙。”众人一阵欢笑。大家看到罗龙文不吱声又不起来,奇怪地抬头,一看,人人的眼神都凝固不动了。

  严嵩吓得浑身颤抖,一下子趴在地上不住地说:“老臣该死,老臣该死!”他的那些小妾也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嘉靖皇帝没想到会带来这种结果,他怔了一会儿,脸露笑容地说:“没什么,朕也觉得好玩哩。”然后亲自把严嵩搀扶起来,又令那些跪着的严嵩党羽、家人都起身回到座位上。一阵惊慌之后,嘉靖皇帝细想想倒有些后怕,愈显出随和的样子,与他们交谈说笑。严嵩将龙椅上的小皇帝叫了下来,令他跪在皇帝面前帮忙解释道:“皇上恕罪,这是老臣的幼孙严鹄,喜欢逗着玩这种游戏,真是该死!”

  嘉靖皇帝赶紧拦住说:“小孩子玩玩游戏,当什么真啊?严爱卿是朕的左右臂膀,何必为一点小事而惴惴不安呢?”说完吩咐那小家伙去换了衣服,各自去玩。然后又对严嵩推心置腹地说:“严爱卿与朕共事二十多年了,朕深知卿是忠心耿耿的,但这事万一被朝廷言官知道,怕是谁也说不清了。以后应多加注意,以免授人以柄,挑起君臣之间的嫌疑。”

  严嵩听了皇帝的一席话,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皇帝再次将他搀扶起来道:“朕今天高兴,晚上咱们君臣就喝两杯吧。”

  皇帝有心留下来喝酒,这说明他并不在意今日之事,严嵩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他立即吩咐家奴备制酒菜,以感谢皇帝的宽恕之恩。在宴席上,鄢懋卿、罗文龙、王广等人都与皇帝同桌而饮。严嵩与他的党羽虽然看到皇帝显得轻松,喝酒畅快,但总感到有些局促不安。皇帝为了彻底消除他们的疑虑,边喝酒边谈笑风生,使那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嘉靖皇帝说:“君臣相聚,难得有这么快活,来,再干一杯!”就这样,一桌酒宴直喝到三更天。皇帝带着醉意说:“天还早吧,朕回去还要烧香拜神哩!”

  严嵩感激皇帝的宽宏大量,执意要亲自掌灯相送,却被醉眼蒙眬的皇帝婉拒。他令两个小侍从提着灯笼在前面行走,只让鄢懋卿和罗文龙两人在后面相随。他们哪里知道皇帝的用意。鄢懋卿、罗龙文两人以能护送皇帝回宫而倍感荣幸,在场的王广也不甘受此冷落,执意要跟着一起走。他们满心欢喜地搀着皇帝一直走到西苑。到达万寿宫门前,值班侍卫跪列接驾。嘉靖皇帝突然停住脚步,把脸一沉,指着鄢懋卿、罗文龙等人喝令道:“把这几个逆臣拿下!”

  值班侍卫一拥而上,还没等鄢懋卿、罗文龙、王广回过神来,已将他们捆绑得严严实实。

  那鄢懋卿高声喊道:“皇上,冤枉呀!严嵩不法,臣等不知底细,我实在是冤枉的呀!”罗文龙、王广也跟在后面不停地喊冤叫屈。

  嘉靖皇帝一反醉眼蒙眬的神态,冷笑着道:“你们说朕冤枉你们,又不知道严嵩的底细,为什么与他的家人坐在一起向小皇帝喝彩?为什么又不及时告发他呢?”

  他们一听,无言以对,只得又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呀!”

  嘉靖皇帝平常看到朝廷言官的奏疏说鄢懋卿、罗文龙等人是严嵩的党羽,还有些不相信,直到今天晚上亲眼看到他们的小朝廷,才感到事情的严重。他想自己孤身入虎穴,如果不采取调虎离山之计,自己一个人走了,他们必定密谋对策,那可就不好办了。所以他决定带走这几个贼臣,使严嵩一个人势单力孤,不致生出变故。皇帝将这几名逆臣送到大牢,密令锦衣校尉十二名,带着二百多人的御林禁军,连夜行动,密捕严氏父子。



奸臣噩梦 众官惊魂



  皇帝“哦”的一声,等着她说下去。可月英只是低着头跪在那里嘤嘤哭泣,整个变成了一个泪人儿。皇帝不得不蹲下身子,拿出小手帕为月英拭泪。她止住哭泣,对皇帝道:“皇上,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您就处死我吧!”

  严嵩送走嘉靖皇帝不久,世蕃在外面鬼混完了才回来。他一看见桌子上狼藉不堪,追问道:“爹,您又请谁做客了?”

  严嵩看到儿子回来,悲观地说:“儿呀,不好了,出大事了。”于是将皇帝私闯密室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叹息道:“唉,老夫真对不起皇上哩,他是那么宽容,不断安慰老夫啊!叫老夫越发于心不安呀!”

  听到此,严世蕃跺着脚道:“糟了糟了!爹,您做了一世的大官,怎么连这点小把戏也看不出来呢?他那是欲擒故纵啊。”

  严嵩疑惑道:“怎么?皇上哪能有假?他还在咱们家喝了半夜的酒哩。你不要老往坏处想,老夫认为他今天变得仁慈多了。”

  严世蕃越听越感觉不对,急迫地说:“爹,您真是糊涂啊!皇帝这么安慰您,明明是不怀好意,麻痹您的呀。您想想,他孤身一人在咱们家中,如果还像在朝廷上那样暴跳如雷,您能放过他吗?他就是怕咱们的人情起激变,将他扣压,失去自由,才那么宽宏大量,安慰有加,使您对他一点也不怀疑,他自己好顺利脱身的呀!”

  严嵩又细细想了皇帝当时的情景,辩解说:“不对呀,皇帝的表情是很自然的,如果他是在做作,老夫一眼就能看出来。世蕃,你是太多虑了吧。”

  严世蕃焦急地道:“您本来就不该放过他的呀!谁不知道皇帝生性多疑?他今天独自闯府就说明他对咱们有怀疑,加之又窜到密室,亲眼看到鹄儿学着皇帝的表演,他能放过您吗?”

  严嵩想想也是的,皇帝平常一听谋反两个字就紧张兮兮的,今天却处之泰然,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宽慰老臣,真是怪哩。他愣怔了一会儿说:“皇帝特地叫鄢懋卿和罗文龙他们送他回去的,等他们回来,我们就有消息了。”

  世蕃一听,急得跳起来绝望道:“爹,完了!”一下子瘫坐到地上。

  严嵩赶快过来扶着儿子道:“儿啊,事到如今,你说该怎么办呢?”

  世蕃抓住他爹的手说:“皇帝叫鄢罗等人相送,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现在他们肯定被关进大牢,您别指望他们回来了。”

  严嵩还是不相信儿子的话,抱着一线希望说:“儿啊,不要说得那么吓人,好不好,我们再等一会儿,兴许他们回来了呢?”

  严世蕃不耐烦地顶撞道:“等等等,等死啊!您看已经什么时候了,连他们的人影也没有。爹,您就醒醒吧,他们现在已经在大牢里了。”

  严嵩一估算时间,觉得有些不对头,忽然老泪纵横,不住地用手抹着眼睑道:“儿啊,你这一说,老夫也感到咱们家要大祸临头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严世蕃这时格外冷静,他如斗败的公鸡时,说道:“事已至此,只有束手就擒。我就怕皇帝一回去就动手,那我们就来不及了。爹,既然皇帝看到的是小鹄在犯上,就将责任推到他们小孩子身上吧,这样或许可以减轻你我的罪行哩。”

  说到孙子严鹄,严嵩心里疼哩。他是严世蕃最小的儿子,另外两个大的依次是严鸿、严鹤。最小的严鹄出生时,府前的丹顶鹤飞来鸣去,甚是吉祥。严嵩以为这是神赐的瑞兆,遂将幼孙起名为鹄。在孩子洗九(即在孩子出生第九天的洗浴仪式)那天,陶仲文也亲自上门来祝贺,他看了看孩子的乳像,又将生庚八字推算一番,悄悄地对严嵩说这孩子有通天之才,九五之福,将来必定坐拥天下。

  严嵩听后,捋着胡须高兴地说:“严氏门庭有待光耀,想不到竟在这孺子身上!”从此,严嵩对他宠爱有加。那小子长到牙牙学语的时候,在饭桌上嚷着要坐龙位,及至八九岁,常以皇帝的口气自称“朕”,一家人都把他当皇帝看待。到他十岁那年,严嵩看到孙子志高胆大,出口不凡,有意栽培他,在府内选取一处秘密院落,仿照乾清宫装修一番,里面的陈设、颜色皆跟乾清宫一样,成为翻版的金銮宝殿。他为了培养孙子的皇帝意识,又不惜本钱,雇了一二十个男女幼童,给严鹄当小太监和宫女。严嵩一有时间,便领着小幼孙来到金銮宝殿,演练皇帝视朝的把戏。这种把戏慢慢扩展到严嵩的亲信死党中,鄢懋卿、罗文龙等人为了讨好主子,常常向坐在龙椅上的严鹄伏地叩拜,口呼万岁。严嵩在密室里帮助孙子做着皇帝梦,知道的人并不多,平常演练的时候都是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府中的仆人一个也不清楚。不想今日却百密一疏,只将门虚掩了一下,恰巧被皇帝撞个正着。

  夜色朦胧,万籁俱寂。严嵩听了儿子的分析,觉得有道理,与世蕃商量道:“那明天你把鹄儿绑了送到皇帝那儿?”

  严世蕃火烧火燎地道:“我怕来不及了。爹,快喊醒家人,把那些幼童都捆绑起来,我连夜送给皇上。”

  于是,他们父子俩用铜盆当锣,敲着喊着,令全府的人都起床。正在这时,锦衣校尉带着二百锦衣卫已经包围严宅。他们听到府内的锣鼓声,疑是严家在集合家丁准备抵抗的,不敢贸然进入府内,只得悄悄从围墙上一个个地翻过去。他们看到严家一百多人都匆匆忙忙往大厅跑,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等到二百锦衣卫全部到齐,一声令下,大家把严府的一百多人包围得水泄不通,齐声喊道:“举起手来,举起手来……”

  严府内的严嵩、严世蕃、严鸿、严鹄等一百多人个个被擒,只有严鹤听到锣声后,以为家里发生变故,悄悄翻墙逃跑了。

  严家尽人被捕的消息迅速传开,凌晨不到,京城的大街小巷像过节一样响起鞭炮声,路人一听莫名其妙,上去问那放鞭人,才知原来是严嵩被皇帝拿下了。那人一喜,又去买来鞭炮……就这样,你传我放的,京城一整天鞭炮声不绝于耳。

  嘉靖皇帝又破惯例,亲自视朝。文武百官趁机纷纷上疏,弹劾严氏父子专权误国、贪污纳贿的罪恶。邹应龙手心里捏着的一把汗这才干了,他又奏请皇帝,应该抄查严嵩府宅,将他贪污的钱财彻底查清。皇帝立刻准奏,令他带领锦衣卫开进严府。他想只要查实严嵩贪污纳贿的真实数据,不愁皇帝不要他的命。正直的朝廷官员都希望将严氏家族斩草除根,只有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嘉靖皇帝在朝中忙碌一天,黄昏才回到西苑。他虽然身体疲惫,但兴致勃勃,欲把自己最高兴的事向心爱的严月英讲讲。以往,皇帝对朝廷里的事是从来不对皇后嫔妃说的,也不准她们插手朝廷政事,可这一次,皇帝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总想找人倾诉自己与严嵩老狐狸斗勇斗智,终于成为一代王者的经历。他兴冲冲地进入寝宫一看,却不见月英的踪影,她到哪儿去了呢?问小太监,他们也不知道。唉!皇帝憋着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哩。

  找不到月英,嘉靖皇帝顿时感到一阵郁闷。他退出宫殿,想到池塘边吹吹凉风。京城的五月正是春夏之交的时候,气候温暖适宜,凉爽得沁人肺腑。特别是在西苑的花园里,恰是一片花红柳绿、水盈草茂的景色。但皇帝并没有被这晚霞美景吸引,他心里惦记着月英。他迈着匆忙的步子,穿行在红花绿草之间,寻觅着月英的影子。他远远看见一座亭子下,坐着一个人,披着齐腰的长发,低着头像是苦思的样子。那是谁呢?天已近黑,却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里。皇帝的心里顿生怜悯,趋上前去。朦胧中那女子一头乌发像黑云般飘逸不定,她慢慢抬地起头,望着微波荡漾的池水,凝宇挂绪,黛眉微蹙,一双明亮的眼睛把池水映得波光粼粼。嘉靖皇帝一不小心绊了一下,惊动了凝思的女子,她扭过头一看是皇帝,慢慢站起来面对着他,欲行下跪之礼。皇帝立即提脚向前跨了两步,用手扶着她道:“朕想你好苦哟!原来你在这里。”在他的眼里,此刻的月英伴着绵绵愁绪,哀哀情思,越显出柔媚侠骨,冰雪气质。再看那似柳婀娜柔弱的身材,在水边,在风中,被一层忧愁裹挟,让皇帝对她怜惜得肝裂心碎。嘉靖皇帝看她默默不语,握着她冰凉的手心疼地说:“你怎么了?这么忧心忡忡的。”

  月英强颜欢笑地说:“皇上,您今天很高兴,是吧?”

  嘉靖皇帝脱口而出:“是呀,朕找你就是要对你说的,严家父子都被朕拿下了!”

  月英一听这话从皇帝口中说出,如万箭穿心般难受,心理防线顷刻坍塌,池边一股轻风把她吹得摇摇欲坠,终于身子一软,跌入水中。嘉靖皇帝惊惶失措,一边弯下身体去救月英,一边大喊“来人呀,快来人呀,快来人……”侍从太监听到喊声,从花丛中钻出,帮助皇帝把月英从池水中拖了上来。

  看着浑身湿透的月英,嘉靖皇帝对这个忧愁的美人更加怜香惜玉,他亲自抱着湿漉漉的她回到寝宫,令宫女将其衣服换好,又到她的身边极尽安慰。哪知,月英突然跳下龙床,面对皇帝跪着道:“皇上恕罪,臣妾已经是个罪女了!”

  嘉靖皇帝一惊,上前用手摸着她的额头道:“你头有点烧,在说胡话哩。德兴,快传太医来。”月英抓住皇帝的手,就是不起来,哭泣着道:“皇上,臣妾本来就是有罪之人,臣妾犯了欺君之罪!”

  皇帝两眼一愣“哦”的一声,等着她说下去。可月英只是低着头跪在那里嘤嘤哭泣,整个变成一个泪人儿。皇帝不得不蹲下身子,拿出小手帕为月英拭泪。她止住哭泣,对皇帝道:“皇上,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您就处死臣妾吧!”

  嘉靖皇帝突然暴躁道:“不,这不可能!你怎么会是严嵩的女儿呢?朕是不会相信的!”说罢,丢下月英,气喘吁吁地走出殿外。他看着落下夜幕的天空,星星不住地眨着眼睛,好似向他传递着某种信息。看看我们的天空是多么清静单纯,无忧无愁,快乐无边啊。想想人世间,皇宫,朝廷,自己的身边,人心不古,尔虞我诈,世态炎凉,纷繁无序。他唉了一声又回到寝宫,像变了个人似的将严月英搂入怀中。

  严月英一直没有听到皇帝的回应,心里惴惴不安,哪有心情与他亲热。她身体软绵绵的像个乖巧的小白兔,任由皇帝揉摸亲吻。皇帝就是喜欢这种感觉,不一会儿将刚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月英发现皇帝对她的热情并没有丝毫减退,心里略微轻松一些,使出那无尽的青春活力逗得皇帝直喘粗气。

  这是嘉靖皇帝逮捕严氏父子后,第一次与月英交合。他一躺在她的身上,便有了君临天下、汪洋肆意的感觉。他把月英的愁绪当做女人的成熟之美,捏在自己手里任意搓揉。一阵纵横捭阖、令人酣畅淋漓,嘉靖皇帝与月英作了一回人类完美的快乐交媾。皇帝完事后顾不上歇息,偏偏在这不同寻常的夜晚,提笔册封严月英为丽妃。

  邹应龙奉旨带着锦衣卫兵校对严嵩的府第进行搜查,足足清查半个月才将府中有名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盘点清楚,无名的古董、珠宝、美玉不计其数。仅金银就查出二百零六万两,比国库的存银还要多。朝廷官员上疏列举严世蕃私通海盗,大敛不义之财,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的罪恶,都证据确凿,无法抵赖。大家都盼着皇帝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摧垮严嵩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堡垒。

  皇帝虽然心里惦记着神仙的乩语,要他亲自处死罪大恶极的奸臣严嵩,但他却一反常态,谕敕道:“严嵩一贯忠诚谨慎,顺应天时,助朕修玄,爱国利君,长期遭人嫉妒。但他纵爱逆子,全不管教,对他言听计从,从来不考虑朕对他的宽容。今令致仕,每年给一百石禄米供其资用……对严世蕃下锦衣卫狱,听后处置。”

  廷臣们一听圣旨,与自己心中的落差何其之大!虽然不服,也只能窃窃私语,谁叫严嵩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呢?

  嘉靖皇帝对月英道:“对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吧?”

  月英没有想到皇帝这么善解人意,对爹爹严嵩处理得这么轻,转而含笑说:“皇上不愧是爹爹的佳婿呀,我月英心满意足了。”她上前对着皇帝的脸颊就是个亲吻,然后乐哈哈地笑个不停。

  嘉靖皇帝看到美人开心,对自己的决断有些得意,进一步在月英面前卖乖道:“朕知道这样的处罚,朝廷大臣不会服气,必定在私下纷纷议论。朕虽然拥有天下,但对大臣们来说,朕是徇私枉法了。”

  月英哪有不知道皇帝的深情的?她莺声燕语地说:“皇上,臣妾怎样才能感谢您呢?”她想老爹能够保住性命,多亏皇帝手下留情啊,以后要好好地侍候皇帝。

  严嵩被削职回到府宅,一看满院乱七八糟,原来的依依杨柳变得无精打采,艳艳鲜花凋零早谢,清清池水浑浊不堪。他又请来仆人,才将院落收拾得像有人气的样子。昔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府前,如今无一人来往,冷清不堪。就是跟随他多年的党羽、徒子徒生们,也不知道都躲到哪儿去了。他感叹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啊!正在这时,刚刚上任的首辅徐阶却出现在他的府前。

  严嵩刚刚回府,惊魂未定,得知徐阶又来府上,心想是不是皇帝又改变主意,要将老夫重新抓回去了?他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般,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徐阶看他如此惊惧,走上前去主动拉着他的手道:“老前辈,我是看您来的。身体可好啊?要多多保重啊!”

  得知徐阶的来意,严嵩一下子跪到地上说:“徐大人如此海量,嵩从来没想到过呀!”他又立即将府中的家人喊到一起,都给徐阶下跪,恳求他能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只要不杀头就满足了。

  徐阶将他们一个个扶起,嘴里不停地安慰众人。

  天色已晚,徐阶辞别严嵩,径直回到府第,一路上美滋滋的。哪知刚到门口,儿子徐番怒目以待地说:“父亲大人,您受严嵩的欺侮还少吗?人家都在欢歌跳舞,以示庆贺,您却委屈自己前去拜访他,小心有人说您与严家是同党啊!”

  徐阶装出嗔怪的样子,当着府中的人训斥儿子说:“如果没有严太师的知遇之恩,哪有我徐阶的今天?人啊,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看人家暂时倒运,就落井下石,那样不是会被人耻笑吗?”

  徐番无言以对,只得回到自己的书房去。哪料,徐阶在府中说的话,不几天就传到严嵩那里去了,严嵩感恩不尽的同时,也有些理直气壮,如果有谁瞧不起他,他便大胆地回击说:“你算什么?连徐阁老都不敢伤害我,我还怕谁?”

  朝廷官员对皇帝轻判严氏父子充满着担心,再加上皇帝又在这关键时刻册封奸贼的女儿为丽妃,大家都怕有朝一日,严氏父子会卷土重来,对上疏举报的大臣实施报复,所以对严世蕃的动静格外注意。

  经过严月英在皇帝的枕头边多次吹风,皇帝决定将严世蕃谪戍到南方荒蛮之地雷州充军。严世蕃心里暗暗高兴,他想只要妹子睡在皇帝的身边,就不愁以后没有翻身的日子。在锦衣卫兵士押送他充军的时候,刚出京城不远,便有一人骑着快马赶上他们。那人驼着成千上万两的银子,将押送严世蕃服刑的兵士一个个打发饱了,让他们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严世蕃中途溜掉。严世蕃连夜潜回府第,将家中藏匿的金银珠宝悉数转运出去,拉着几辆大马车悄悄地逃出京城,向老家江西分宜奔去。

  严世蕃在逃亡的路上,正好遇到一个道士,那道士将世蕃的相貌一看,故作惊讶道:“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啊!”

  严世蕃不胜惊讶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道士不免要向世蕃吹嘘一番,然后说:“我前知五百年,后算一千年。公子足智多谋,不愁成不了气候。”严世蕃虽然心急如焚,正在潜逃,还是停下车来与道士坐在一起长谈开来。道士的话令他茅塞顿开,更加增强了他回老家大干一场的决心。

  严世蕃回到老家分宜后,选择一处山丘,在上面大兴土木。那片土地上所建的全部都是一幢幢的屋舍,中间留一块大大的场地。他又出重金招募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表面上让他们挖泥运土,耕田种地,实际上每天都要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他派心腹到沿海一带搜罗匪徒海盗,请他们来作教官,直把那些新来的老实壮汉训练出一身匪气。一时间,绿林大盗、地痞流氓都投奔到严世蕃的门下。周围方圆百里皆知道严家的厉害,无人敢惹。

  有一次,分宜知县周大宏坐着官轿经过严家府宅,看到成群结队的壮年夫役正在搬砖运瓦,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轿夫们试了几次,就是无法冲过。周知县令人上前叫他们让路,夫役们只低头干活,毫无相让的意思。这时从府内又走出来一名管家,看见官轿,故意呵斥道:“什么鸟官呀?要咱们给他让路,识时务的就绕道而去,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惹到县老爷头上,周知县下了轿子,与他们理论,劝告他们快点让路。哪知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那些家丁们就将砖头瓦片一起往他的轿子砸来。周知县有理说不清,只好乖乖地令人将轿子抬回去,绕道而过。

  周大宏身为知县,哪能咽下这口气?当时有一位朝廷御史林润正在老家休假,他知道林润在朝廷曾受过严嵩的迫害,连夜赶到林家,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向御史一五一十地诉说。那林润做事向来一板一眼,不相信严世蕃会有如此大胆,为了求证,他假扮夫役混入严宅苦干了几天,才将里面的真相摸清。

  原来,严世蕃以分宜老家为根据地,借劳役之名,私自招兵买马,秘密训练,图谋东山再起。林润感到事态严重,立即将严世蕃私藏勇士,图谋叛逆的罪行写成密奏,放弃休假,骑马向京城驰去。

  严月英知道后,又是整天哭哭啼啼的。皇帝安慰她道:“朕将他逮至北京,你也可以经常看见呀,再说你那老父亲也要有人照顾,是不是?”

  严月英一听皇帝的解释,又破涕为笑,决定以自己的柔情再进一步融化皇帝。

  徐阶接任首辅,坐进严嵩占据二十多年的办公室西苑直庐。他出人意外地在直庐墙上写了三句话作为自己的执政方针:“以威服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显示出一副与世无争、无为而治的样子。但是他深知皇帝易疑多变,如果不及时彻底地铲除严嵩及其党羽,不知哪一天,严氏父子又会卷土重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的!

  这一天,那些曾经弹劾严氏父子的朝廷官员聚在一起,商讨怎样才能将严氏父子斩草除根。他们认为仅有林润一个人的奏疏还不够,要促使皇帝下定决心,必须众人动手,将那座高墙推倒。有人说,仅严氏父子贪污的金银足够杀头的了,就抓住这一条集体上奏,皇帝便会考虑它的严重性。有人站出来否认说对严嵩这样的高官来说,贪污几百万银子算个啥?如果仅仅抓住他贪金占银,在皇帝看来,只是根毫毛。

  这时,有一个言官说,对了,我听狱卒讲,严世蕃曾在狱中放风说,如果谁告他害死沈炼、杨继盛,他父子将必死无疑。我们就告他害死锦衣卫经历沈炼、兵部员外郎杨继盛吧,兴许皇帝会以两条人命换他一人的命哩。众人说有道理,有道理,就这么办。那握笔的言官正要按此思路起草疏稿时,一直不言的徐阶却摆摆手道:“你们中计了,这是严世蕃故意放出的风,实是让我们去弹劾皇上的。大家想想,这两件案子虽然是严嵩有意陷害的,但最终都是皇上裁定的。皇上能轻易推翻自己下的结论吗?所以,弄不好让皇帝怪罪下来,严氏父子反而获利。由此可见,对严家父子来说,举发沈、杨案不是上策。”

  众官员一听,恍然大悟,幸亏有徐首辅把关,不然真的会上严世蕃的当,弄巧成拙哩。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徐阶身上,希望他能出个好主意。徐阶胸有成竹地从长袖口抽出事先已经拟成的疏稿,示给众官,大家一看,觉得抓住了严氏父子的要害,定能使皇帝痛下决心,除奸去害。原来,徐阶经过慎重考虑,以严世蕃私设兵营,妄图聚众谋反为主要罪证,具体写了他东投日本,北引鞑虏,勾结倭寇,欲推翻大明朝廷,自立为帝的罪行。在奏疏的后面还注明事实已勘,俱有实证。

  御史林润说:“对,严世蕃招兵买马,图谋不轨是有事实的,皇帝哪能不相信?我奏给皇帝的也是这个意思。”

  嘉靖皇帝看了林润的奏疏,虽然发了一通怒,但还是把它暂时扣压下来,怕声张出去再激起朝廷新一轮的上奏。现在有徐阶坐值直庐,他又可以放心一阵子,怀里整天粘着美人严月英。

  月英这些天也确实不容易。起先她得知最喜欢自己的大妈欧阳氏是因为见不到自己而气死的,好长时间难以平静,如今又忍受着父亲削职家被抄的悲痛,每天强作笑颜,把个皇帝哄得舒舒服服的,试图等到皇帝高兴的时候,将老爹再官复原职。

  那天晚上,嘉靖皇帝满面不高兴地回到宫里,月英一见,以为大臣们又逼他对父兄二人再加处罚了,试探地问道:“皇上有为难的事吗?”

  皇帝一听美人的声音,觉得气消了不少,说:“朕今天与蓝道行一起研究扶乩,怎么神仙说的老不准,甚至有时还故意骂朕哩。”

  严月英与皇帝同床共枕已有几年,哪有不了解皇帝的心理的?他只崇拜神,崇拜神奇的道士,而对一般的道士,他可以以欺骗罪置他于死地。因此便说:“这不怪神哩,有可能是道士的诚心吧!不是说心诚则灵吗?”

  月英这一说,倒提醒了嘉靖皇帝。他本来对蓝道行的根底就不甚了解,只是听了徐阶的话,才让他到宫里来的。他细细想来,开始扶乩不准,这后来扶乩又不准,恰巧在对待严嵩的问题上,每次扶乩最准。难道这里面有人为的操纵?他在欺骗朕?月英看皇帝想得入神,宽慰他说:“皇上,臣妾想要您像神仙一样,整天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您怎么光皱眉头呢?”说着将手伸进他的胳肢窝里挠起来,惹得皇帝龙颜舒展,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搂过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也将她挠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人疯玩了一会停下来,皇帝将月英亲一口,点着她那秀美的鼻子道:“月英,你想要什么?”

  严月英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我想要皇上的情,对我的爱情!”

  爱情?嘉靖皇帝临幸过成百上千的嫔妃宫女,从来没听谁说要他的情的,只有严月英才这样说啊。他真的感到有一股情流涌上心头,是那么强烈地撕扯着他的心胸,让那一颗嘣嘣乱跳的心钻出来给月英看。皇帝紧紧地搂着她,喃喃自语地说:“月英,你是多么单纯呀!如果人世间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月英听着,翘起头说:“皇上,您不是跟我一样单纯吗?世界上只要有我们俩单纯就行了,我们会快快乐乐地活着的。”

  看着严月英,想想严嵩,皇帝似乎有些悔悟,他对月英说:“朕要是早知道你是严爱卿的女儿,那不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吗?”

  严月英故意问道:“皇上,您说的什么呀?臣妾不懂。”

  嘉靖皇帝只是不在意地说:“朕会做到让你懂的。”

  第二天,嘉靖皇帝突然谕令,将山东道士蓝道行逮捕下狱。

  这一着好比平静的湖面投进一块大石头,激起轩然大波。御史林润慌忙找到徐阶道:“你们上奏了吗?皇帝下蓝道行的狱,是不是对削掉严嵩的职位后悔了?”

  徐阶面对突变难料的形势,一时也摸不准皇帝的意思,只是嘱咐道:“你们都沉住气,只要皇帝不拿咱们,就说明皇帝是肯定奏疏的,就还有希望。”

  最担心的还数邹应龙。在这次倒严中他是第一个上疏皇帝的,又带队抄了严嵩的家,要是严嵩官复原职,恐怕第一个遭到剐皮的就是他。他叮嘱徐阶道:“快将奏疏交给皇帝呀,要趁热打铁,否则时间一长,严月英将皇帝慢慢灌迷糊,严嵩就要重新回朝了。”

  徐阶仍然安抚道:“是什么原因逮捕的蓝道行,现在并不清楚,但是与严案有关,这是肯定的。不过,都不要惊慌,面对事实,皇帝是不可能很快改变自己的做法的。”



英雄出世 志与天接



  当嘉靖皇帝来到台上时,引起文武百官一阵骚动。只见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见过的大臣都知道那是严嵩的女儿严月英。带着妾妃出席盛大典礼,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呀。

  徐阶抓住嘉靖皇帝痛恨日本倭寇的心理,成功地将危害朝廷的严世蕃流放异地,使朝廷免除了心腹之患。但在东南沿海的抗倭擒盗活动,经严嵩的亲信赵文华的上下折腾,势力受到严重削弱,倭寇海盗在沿海一带活动仍然十分猖獗,朝廷不得不再一次调遣戚继光率领的大名鼎鼎的“戚家军”前去剿倭。

  戚继光(公元1528年生,1587年卒),字元敬,山东登州人,将门之子。他在少年时看到沿海之乱,立下“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崇高志向。嘉靖二十三年世袭父亲之职,任山东登州卫指挥佥事,经过一番努力,又考中武举。在登州卫时,因注重防卫,训练兵营,所辖海防相对安宁而受到朝廷关注。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浙江倭盗为患,防卫松弛,朝廷将其从登州调至浙江协助抗倭。

  戚继光到达浙江后,视察各边防卫所和兵士,进入他眼帘的尽是残兵弱将。那浙江沿海在赵文华的控制下,军费紧缺,防务松弛。过了一段时日,戚继光又有新的发现,这里的将领大多数是显贵出身,养尊处优,贪生怕死,哪能带领兵士抗击倭寇?抗倭要有自己的实力,光搭个架子是不能吓退倭贼的。

  戚继光上任不久,倭寇八百余人从浙西窜到浙东,并很快攻下海防要地龙山卫所。他们建立根据地,窜到农家大肆抢掠,百姓深受其害。戚继光闻讯率领军队直奔龙山,与倭贼展开殊死战斗。但当时的官军却不堪一击,不到两个回合便败退下来。看着溃退的兵士,戚继光急中生智,一纵跳到一块大石头上,手举箭出,一连三箭射死三个倭寇头目。众士兵看到戚将军如此英勇顽强,又鼓起信心,奋起反击,果然击退了倭寇的进攻,取得胜利。接着戚继光又转到临山卫镇守,一天,侦探来报有一千余人的倭寇已经攻陷海日岑港,即将围攻临山卫。当时卫内只有兵士一千二百来人,有一半是老弱病残。

  临山的人都知道倭寇的残忍,他们一来就是烧杀掠抢,奸污妇女,无恶不作。当地的人听说戚继光新来乍到,不熟悉情况,又从来没有与倭寇打过仗,谁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守住临海?城内的官员、富豪、将士为了安全,纷纷将自己的家眷送到安全地带躲避。戚夫人王氏也坐在车上准备跟着撤离,戚继光本欲将她送出城外,当路过东街时,看到人们惊惶失措的情景,戚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对戚继光说:“将军,你看,家眷一走,军心涣散,这抗倭还能取得胜利吗?”

  戚继光无可奈何地说:“我辈生来是为国捐躯的,国有难时当义不容辞。但是家眷不走,我不忍心啊!”

  王氏却说:“将军的话错也!兵士能为国捐躯,家眷为何不能为国出力?将军能做忠臣,我敢当烈妇啊!现在军情紧急,将军应该身先士卒,怎么能为了我的安全而误了大事呢?”说完就要下车。

  戚继光为夫人的大义所感动,便命侍从将夫人王氏的车子拉回参将署,自己则骑马到各处城隘察看。参将夫人回署的行动不胫而走,其他将士的家眷受到影响,也纷纷留下。由此,整个临海卫内人心安定,大家同仇敌忾,日夜练兵,都为着一个目标,一定要打败倭寇。几天后,倭寇果然来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攻占临海是这么不容易。在戚继光的率领下,军民一心,士气高昂,奋力砍杀倭寇,终于取得最后的胜利。

  戚继光经过这几次战斗,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却痛感自己的军队缺乏训练,决心在浙江建立一支训练有素、英勇善战的部队。他在金华、义乌两地贴出告示,大量招兵买马。不几天,他从报名的人当中选出精壮的农民、矿夫四千余人,又在沿海的渔民当中招募大量的水兵。戚继光按照自己的军事思想对兵士进行保国保家的教育,提高他们求胜的信心,同时严格纪律,艰苦训练,使这支新编军队的素质很快提高,最终形成“戚家军”。

  戚继光带领“戚家军”开始横扫浙江沿海。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四月,倭寇与海盗兵分三路入侵台州,形势十分危急。戚继光则集中兵力,在尤山与倭寇主力相遇,奋勇抗击,全歼倭贼,令兵官士气大振。继而又转战上峰岭,与另一股倭寇决战。那股倭寇闻风而逃,聚众二千多人登陆长沙卫。二十日凌晨不到,戚继光令属下各部作好充分准备。他一边派兵士将倭寇停在河边的船只全部烧毁,一边令主力围攻倭寇据点。倭寇在睡梦中发现自己已经被重重包围,个个惊惶失措,纷纷向河边的船上跑去,哪知迎接他们的却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为了逃生,倭寇只有跳海,结果都被活活溺死。夜间在外掠夺抢劫的三百多倭贼幸免于难,正准备上船逃跑时,被戚继光部下胡震所领的水师所灭。因“戚家军”打到哪里胜到哪里,使浙江沿海的兵士士气大振,温州、宁波等地抗倭部队在将领卢镗、牛天赐的指挥下也连连获胜。戚继光在浙江沿海建立的坚固防线,使倭寇受到重创,他们再也不敢在这里横行霸道了,于是,便将目标转移到防御薄弱的福建。

  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初,倭寇南移至福建,在一座叫横屿的岛上建立了巢穴,并对附近居民进行疯狂地抢劫。那福建沿岸素来相对平静,现在遭受倭寇的突然袭击,官民都一片惊慌,手足无措。消息迅速奏报到朝廷,要求增兵相援。朝廷想到“戚家军”平定浙江倭寇的神奇,决定将戚继光再调往福建。这年七月,戚继光奉命前往福建剿倭。他将部队带到目的地后,并没有盲目行动,而是认真观察了倭巢的地理位置,制定出周密的作战计划。八月初,戚继光在福建的第一仗打响了,那是进攻倭寇建立的第一个巢穴横屿岛。这个岛屿四面环水,与大陆相接的是一条浅海,潮来时可以行船,潮退时,全是淤泥。戚继光先命令手下张谏、张岳在横屿西、北陆上布阵,以阻击倭寇逃走登陆;然后又命令水师张汉带领水兵在横屿岛东部的宽阔海面上游弋,以防止倭寇从海上逃跑;南面是与大陆相望的浅海,由主力从此方向进攻。那天深夜,海潮悄悄退去,戚继光命令每个兵士身背一捆稻草准备涉海攻击。兵士们到达潮水已退的海滩,淤泥漫过大腿,难于行走,戚继光下令将稻草铺在淤泥上,兵士匍匐在草上慢慢往前行进。深夜的岛屿静悄悄的,“戚家军”顺利登上横屿。只听一声令喝,全体勇士手举大刀冲向倭巢。

  有的倭寇爬起来就跑到海边,跳上小船往东划去。水师将领张汉按照戚继光的方法布阵,将福船、海仓错落有致地摆开。那福船是“戚家军”水军的主要舰船,每只船上都有捕盗(即船长)负责指挥,舵工、缭手各有岗位,船上还有五甲兵士,每一甲都有各自的武器,什么佛郎机(投掷火砖、烟罐的机械)、鸟铳、标枪、火弩等,应有尽有。水师们发现倭寇的船只已来,收拢阵势,将其包围起来,像痛打钻进袋子里的老鼠一样,将其消灭殆尽。有的倭寇人还睡在床上,脑袋却被砍掉了。岛上的二千六百倭贼全部遭到斩首的下场。

  横屿战役刚胜,“戚家军”又接到战报,在不远处的牛田(今福建福清市南)也有一座倭寇的重要巢穴。“戚家军”趁着旺盛的士气,又毫无怨言地转战牛田。部队开到牛田西北的福清后,戚继光则突然对外扬言说要在福清驻一段时间,以修整军队,使兵士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再战。这些话被与倭寇互相勾结的当地官员、土豪传给敌方后,倭寇们松了一口气。谁知当天午夜,戚继光突然命令所有兵士秘密行军,对牛田倭寇进行突然袭击,那些毫无防备的倭贼喊的喊,逃的逃,抱头鼠窜,往兴化方向的林墩(今福建莆田)逃去。

  戚继光并不就此止步,而是趁势又在夜间横扫牛田周围地区,连克倭寇营垒六十多座,斩首一千多级,救出被倭贼俘虏的百姓二千多人。以此同时,在福建的朝廷将领刘显也连败倭寇,使那些流寇无处藏身。“戚家军”进入兴化城时,当地百姓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予以欢迎。平定了福建沿海,戚继光又返回浙江。

  “戚家军”在闽浙抗倭的辉煌战果报奏朝廷,嘉靖皇帝龙颜大喜,对徐阶说:“内忧外患不可惧,只要敢动双刃剑啊!要不是爱卿助朕除掉奸贼,恐怕难有今日祥瑞之局面呀!”

  徐阶也高兴地道:“全靠皇上英明决断,才能出现戚继光这样的英雄啊!”

  嘉靖皇帝兴犹未尽地说:“朕很想见见这位抗倭英雄哩。”于是下旨令戚继光进京觐见皇帝。

  当时,三大殿修复竣工,那格局、色调与原来不相上下,皇帝看了甚是满意,提议举行盛大的落成庆典,并想借此机会再修一项世上绝无仅有的工程。是什么工程呢?嘉靖皇帝没有明说。徐阶怎么猜测,也猜不出头绪。

  不管是什么头绪,朝廷上下,京城内外都知道皇帝因罢掉了严嵩和抗倭的胜利,正处在兴奋之中。于是间,各地臣僚献灵芝,献珍宝,以表现天下祥瑞,让皇帝更加高兴。其中,交城王朱表田献的一件礼物使皇帝最感兴趣。这是一只罕见的白鹿,包括鹿角在内全身雪白,虽然它不是人,却生性飘逸,具有仙风道骨。据朱表田说,此鹿是在藐姑山的神仙洞之侧发现的,其洞边还有赞颂白鹿的神谕。他将这篇“神颂”抄录下来,连同白鹿一起送往京城,献给皇帝。嘉靖皇帝看到白鹿,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上前用手摸了一下,那鹿竟发出欢畅的叫声。嘉靖皇帝顺嘴赞道:“真是神鹿啊!”当即敕令赏给朱表田白银一百两,大红金彩衮龙袍三套。

  那朱表田是什么人呢?原来,交城王一生无子,看到自己年老体衰,不久将绝尘而去,担心藩国绝封。旁支宗族的朱表田便想偷梁换柱,取而代之。他筹得重金买通首辅严嵩,暗中助他承袭了交城王位。严嵩倒台后,朝廷感到庞大的朱氏家族繁衍太盛,在这些人当中难免有弄虚作假,鱼目混珠之辈,他们都靠皇粮抚养,致使朝廷财力不堪重负。嘉靖皇帝下令清查,以此减轻朝廷的负担。朱表田得知这一消息,整天心惊胆战。严嵩已倒,朝廷失去了依靠,如果被查出来取消皇粮不说,更可怕的是要治个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得到这只白鹿,他如获至定,为了欺骗世人,他暗中请人写了一篇颂词,刻在落座于藐姑山神仙洞侧的一块青石大碑上。没想到这一招果然得到嘉靖皇帝的赏识,称朱表田对君忠爱,将他留在京城参加三大殿的庆典。

  庆典会很快准备停当,徐阶奏请庆典的时间,嘉靖皇帝道:“就定在九月九吧!朕愿这三大宫殿永永久久。”这时,戚继光在朝廷正在面向皇帝奏报抗倭情况,皇帝听得兴味盎然,直留他在宫里讲了三天三夜。庆典那天,皇帝又特邀他作为勋臣出席。那庆典现场是按照皇帝的意思精心布置的,正上面是由阴阳鱼头组成的道教太极图白旗,旗的前面是一尊崭新的铜制香炉,放在长长的神龛上,台子的周围皆是挂着的长长的黑色细布条,看不出一点喜庆的样子。

  嘉靖皇帝来到台上时,引起文武百官一阵骚动。只见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见过的大臣都知道那是严嵩的女儿严月英。带着妾妃出席盛大的庆典,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呀,臣僚们都迷惑不解,皇帝究竟又有什么新的想法呢?皇帝坐在龙椅上,严月英则与一名中年武官坐在一起。只有徐阶见过,这是皇帝特意召见的抗倭英雄戚继光,他荣幸地由皇帝的宠妃严月英来陪坐。

  嘉靖皇帝在庆典前虔诚地对天仙地神烧香祭拜,群臣都跟在他的后面默默地磕头,这是沉闷的祷告。严月英与戚继光挤得紧紧的,英雄往这边挪一下,美人朝这边挤一点,她总要找到自己的裙裾与继光的官袍相摩擦的感觉。在扎下叩头的时候,她侧眸对继光一笑,那媚态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她莺声燕语地悄悄对戚继光道:“戚将军习惯吗?”

  戚继光看到皇帝是如此的虔诚,哪敢东张西望?顾不上搭理她的。

  不一会儿,嘉靖皇帝又威严地坐在龙椅上,右手轻轻一挥,坐落在南苑的大火炮突然通、通、通地响起来。伴随着炮声,整个场子都动了,划龙船的跳狮舞的,踩高跷的扭秧歌的,五彩缤纷,上下联动,这才叫喜庆的样子哩。月英可能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等盛大的庆典,兴奋得俊俏的脸上粉红粉红的,皇帝看到她,垂涎三尺,本想咬两口的,无奈当着百官万民,实在无法下口。但见她与戚继光相拥而坐,眼睛一花,以为他们叠合在一起了,龙颜顿时不悦,开口令道:“丽妃,你可以退下去了。”

  严月英一惊,偏又扭头深情地看看戚继光,像是暗送秋波,被嘉靖皇帝看个正着,他哼了一声,站起来,莫名其妙地离开现场。台下的人们大为惊骇,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徐阶匆忙上台救场,他拿出皇帝的谕诏宣布道:“为顺天意,将改奉天殿为皇极殿,华盖殿为中极殿,谨身殿为建极殿。钦此!”于是,整个庆典草草收场。戚继光灰溜溜地回到浙江去了。

  文武百官不知道台上发生的细微之事,记得最清楚的事是皇帝打破陈规,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妾妃带到庆典会上露面。有大臣回家细心揣摩帝意,多数人以为皇帝是想立严嵩的女儿为第四任皇后。第二天,朝廷文武百官争先恐后地上奏,恳请皇帝立严月英为新皇后。他们哪里知道,当天晚上,皇帝便把严月英打入冷宫,令内监将她关在瑜妃曾经住过的宜春宫,永远不得重见天日。

  自从十五年前方皇后被大火活活烧死,有多少臣僚奏请皇帝再立新后,一律被皇帝否定,有的甚至为此吃了不少苦头。这次皇帝一个反常的举动,百官们都想借机献媚邀宠,将那美貌的严月英好好地颂扬一番。皇帝看着那些写得肉麻的奏折,不免一股酸意涌上心头,想那些奸邪之臣对月英研究得如此之细,奏疏上的每一个字都在噬咬着那倾国倾城的尤物,皇帝实在难于容忍他们的淫秽,将这些大臣的名字一一记下交予徐阶,谕令道:“对这些吹牛拍马之辈每人大杖五十板。”

  又一次大规模的廷杖开始了,锦衣卫士们像刚刚蒸熟的热馍馍,抢手得很。那一天,宫廷内到处都是“妈呀,妈呀”的叫喊声,幸亏徐阶暗中叮嘱行者刑,才没有打出人命来。

  东南沿海恢复平静,使嘉靖皇帝有了更多的想象。这天,他对首辅徐阶说:“朕虽然天天醮斋,但也天天读《永乐大典》呀,这是一部多好的书啊,朝廷应该广招文官,将大典抄录一二才对哩。”谁都知道,皇帝的床头总是放着几册大典,一有时间就翻看。加上宫中经常失火,特别是三大殿焚烧时,火势危及到文楼,嘉靖皇帝得知后,一夜连颁三旨,令人将《永乐大典》抢救出来。从此,皇帝萌生了将《永乐大典》重抄一部副本,另外保存的念头。

  徐阶本想问问皇帝还有什么打算的,结果忍住了。身为首辅,他总要对皇帝有所作为呀,幸好他是礼部尚书出身,一个念头马上在大脑中形成,那就是为皇帝的六十大寿早做准备,到时候一定要办得隆重热烈,异常排场。但现在准备什么呢?祝寿又不像修大殿,要做几年的时间,如果皇帝有什么想法呢?

  嘉靖皇帝确实有自己的想法。自从他头脑一热将蓝道行打入大牢,他一直在想这样做符不符合道教神祇的意愿。囿于道教的神威,皇帝最终还是决定将蓝道行释放出来,让他继续在朝中从道。蓝道行在狱中,冥思苦想了一个浩大的计划,要帮助皇帝实现他得道成仙的梦想。他出狱后,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千方百计让皇帝相信他的伟大设想,并将它建成投入使用。

  果然,嘉靖皇帝听后连连点头,并说:“朕几十年崇道拜神,思想早已有此境界,但就是没有想到具体的形式,蓝道人一语点破迷津,朕由此真正如愿以偿了。”他生怕耽误时间,立即传令徐阶道:“朕令蓝道行为总设计师,按照他的设计,立刻动工兴建。”

  徐阶想刚刚才建成三大殿,国库已经亏空,现在又要修建什么呢?

  原来,蓝道行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再一次得到皇帝的宠信,紧紧抓住皇帝想修道成仙的欲望,向皇帝献计修筑一条上接天堂的天梯。他对皇帝鼓吹说,皇帝修仙已经达到一定的层次,只要还向上攀登一步,便可以与神仙握手,和仙女并肩,成为人人羡慕的神仙。怎么才能办到呢?那就是沿着天坛呈梯形缠绕,一直往天上升去,直至云间,到那时,站在天梯上手摘片片白云,将它们叠成云毯,坐在上面可以直飞天堂,实现与玉皇大帝面对面的交流。

  嘉靖皇帝对蓝道行的设计坚信不疑,充满渴望,并且设计进一步完善道:“到时候,朕就从地坛出发,行至天坛,使天地相连,浑然一体,那该是多么有意义啊!”

  徐阶哪里敢反对呢,只得附和着说:“这项伟大的工程就算是给皇上六十花甲献的大礼吧!”

  嘉靖皇帝听后笑眯了眼,富有想象地说:“李白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朕要飞翔直上三千尺,脚踏银河望九天呀!”

  徐阶也发挥自己的想象道:“到那时,大明天下更加繁荣昌盛,祥瑞太平啊!什么鞑靼、倭寇再也不敢来犯了。”

  皇帝兴奋地说:“真有那一天,朕就提拔戚继光为冲天大将军,总领边疆军事。”

  戚继光回到浙江不久,又接到福建沿海被倭寇进犯、府县卫所陷落的消息。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冬,倭寇勾结内地盗贼徐海等人,对福建兴化沿海进行大肆抢劫。兴化在福建为名郡,素以富裕安宁而闻名。倭寇集中千人兵力,烧杀掠夺之后,又乘机夜袭兴化府,当地官员仓皇出逃,至兴化陷入倭寇手中。他们以此为据点,对周围的州县卫所展开大举进攻,福建沿海各城镇危在旦夕。

  福建巡抚游德震急奏朝廷,请求调遣“戚家军”援助。嘉靖皇帝虽然为戚继光废了丽妃,将她打入冷宫,但对戚继光的一点点酸意很快消失。他决定任抗倭老将俞大猷为福建总兵,提升戚继光为副总兵,并令广东都督刘显也带兵参战。

  戚继光接令旨后,亲自率领两千精兵日夜兼程赶赴兴化。先期到达的广东都督刘显的兵士不足七百人,开到兴化府三十里外,因害怕受到倭寇袭击,驻扎在那里按兵不动。身为总兵的俞大猷因是被朝廷罢职后又官复原职的,临战匆匆上阵,其兵士实力十分有限,即使是这些残兵败将,俞大猷也视为宝贝,不敢随便出击,实怕损兵折将。他也采取与刘显一样的战术,坐镇观望,专等“戚家军”的到来。

  倭寇盘踞兴化城达三个月之久,他们奸淫妇女,抢劫财物,掠杀青壮年,犯下了滔天罪行。在兴化奸杀掠夺够了,倭寇又携财物珠宝转移到平海卫一带安营扎寨,坐享成果。兴化和平海卫的据守官兵与倭寇展开了顽强的拼搏,都指挥欧阳深战死沙场,兵士也死伤无数。巡抚游德震看到如此惨状,不得不及时奏报朝廷。嘉靖皇帝闻知,愤怒不已,当即罢免游德震的巡抚职位,任命已在福建的谭纶为都统指挥。

  谭纶临危受命,将目光投向平海卫。恰在这时,戚继光率领的“戚家军”从浙江义乌快速赶到,谭纶欣喜异常,迅速将刘显、俞大猷、戚继光三路部队集中在一起,商讨战略布兵,决定刘显率部由左路向平海进攻,俞大猷从右路夹击,而“戚家军”则为中军,直插敌人心脏。

  倭寇经过几个月的抢掠,财足粮满,对明廷官兵早有防备。他们安营扎寨后,每天操练兵士,作战技能不断提高。倭寇看到官军向自己包围,锣鼓齐鸣,试图一鼓作气突围成功。他们面对的正是威震沿海的“戚家军”。只听一声号令,愤怒的“戚家军”冲向倭寇营地,士兵们将自制的火箭筒打开,喷射出浓浓的火焰,里面夹杂着砖瓦石头白石灰等物。白茫茫的烟雾顿时射向倭寇的眼睛,那石灰一粘到眼膜上,蜇得倭寇哇哇直叫,像无头苍蝇似的只顾盲目躲藏,哪里还有战斗力?“戚家军”还针对倭寇的特点,自己发明了一种叫莨筅的武器,即将胳膊粗的毛竹砍来,把其周身的细枝用锋利的快刀削出锋芒,就像一个大大的刺条一样,有狼牙棒的功能。等两军相接的时候,“戚家军”的兵士们挥舞着锋利的莨筅如同搅粥一样刺向敌人,直把倭寇戳得头破血流,狼狈逃窜。溃不成军的倭寇有的向左逃,有的向右跑,试图找到逃生之路。哪知不管是向左的还是向右,都被官军迎头痛击,倭寇们被逼得走投无路。经过几个时辰的拼搏,左路刘显,右路俞大猷没有让一个倭寇逃生的。那些返回来的以为可以找到生路的倭寇,却跌进了戚继光布置的防线,隐藏的兵士们突然冲出阵地,看见一个杀死一个,直杀得倭寇头颅乱滚,血流成河。

  在谭纶的精心指挥下,戚继光率领“戚家军”摆开主战场,最终将倭寇盘踞多日的平海卫收复。官军不敢懈怠,又马不停蹄地赶赴兴化,欲将那里的倭寇消灭干净。岂料,待到三军进入兴化城后,所藏倭寇已知自己大势不妙,竟提前撤退逃跑。经过搜查,才将三千多名被俘青壮年及妇女解救出来。平海卫一役,斩首倭寇两千多人。以后他们又转战仙游等地,将倭寇的巢穴一个个摧毁,砍杀溺死无数,一举扭转了福建沿海的局面,倭寇再也不敢随便进犯了。

  倭寇在浙江、福建沿海已无立足之地,但他们并不甘心放弃中国。经过一番窥视,他们认为闽南与广东交界的海防比较薄弱,于是又将兵力悄悄南移广东潮汕一带。倭寇每到一地,故伎重演,对当地百姓的生产生活造成毁灭性危害。

  广东沿海失守的消息飞奏至朝廷,嘉靖皇帝又紧急调令俞大猷任广东总兵官,擢升戚继光为福建总兵官,镇守全闽。那广东海防人心涣散,兵力奇缺,俞大猷到任几乎是光杆司令,根本施展不开拳脚。幸亏他在福建汀、漳地区招兵买马六千多人,加上戚继光支援的一万四千多人,拥有总兵力达两万多人。虽然如此,俞大猷仍然没有胜算的把握,请求与戚继光联合作战。

  戚继光带领“戚家军”扼守闽南边界,使倭寇毫无回旋余地,当他们又扭头往南方潜逃时,“戚家军”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广东饶平。戚继光在海上放战船一百多艘,将一千多名倭寇围困在海边无法脱身,有的被砍死,有的被溺亡。

  哪知,倭寇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不久又纠集一万多人,向福建沿海中部的仙游蠢蠢移动,准备偷袭“戚家军”。他们认为只有吞掉“戚家军”,才能在中国沿海肆意横行。“戚家军”经过浙闽几十场抗倭战斗,已经形成了职责明确的建制。整天在海上游弋侦察的船只根据海上的动静,便发现有大规模的倭寇正在向这边扑来,向戚继光报警。戚继光立即调集军队,组织战船在海上摆好阵势,等待着敌人的来临。

  黄昏时分,倭寇的舰船如蝗虫般向“戚家军”扑来。戚继光的手下将领张谏发现倭寇来势凶猛,向戚继光建议道:“将军,据观察敌人不下万人,赶快向俞总兵求援吧,否则,我们很难阻挡这些倭寇。”

  戚继光将手一甩道:“传令,谁再说请求增援的,一律斩!”那张谏知道自己言语惹怒了戚继光,再也不敢吱声。

  午夜时分,倭寇的舰船已经靠近仙游海域,眼看前锋倭贼开始登岸,戚继光还是不下命令。兵士们急得眼睛冒火,恨不得立即将倭寇杀得一干二净。但一直等到倭寇的一半人上岸后,戚继光才一声令下:“打!”

  只见岸上埋伏的兵士呼啦一下如天兵一样降到敌人的面前,正在得意登陆成功的倭寇哪会料到身边竟有伏兵?他们掉头就想往海边跑。但一望身后,海面上已成一片火海。“戚家军”的舰船兵士射出的箭支个个带着火苗冲向敌舰,敌舰沉的沉,烧的烧,只听到海面上传来哇哇的倭贼叫声。陆地上的倭寇走投无路,只得奋力突围。他们疯狂地向进攻的“戚家军”扑来,试图杀开一条血路。“戚家军”面对成倍于自己的敌人,毫不退缩,顽强拼搏,终于在仙游将倭寇最后的主力打败。

  从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开始,戚继光横扫东南沿海倭寇几十年,终于荡平倭贼的进犯,实现了“但愿海波平”的豪言壮言。



痛陈弊政 丹化归仙



  嘉靖皇帝一听,愤怒中不免有些吃惊。这个人连死都不怕,还能说假话吗?便又将奏文捡起来细细看了一遍。他边看边叹息,觉得海瑞的奏疏说得头头是道,句句有理,但那犀利的言语却像剑芒,刺得皇帝睁不开眼睛。

  东南倭患尽除,也除掉了嘉靖皇帝多年的心病。兵部看到皇帝如此高兴,认为按惯例戚继光起码也应该得个大将军什么的,便奏请皇帝为抗倭英雄戚继光嘉奖,皇帝却淡淡地说:“朝廷让他自建军队就是最大的奖赏,何必再给个空的封号呢?”

  皇帝如此对待功臣戚继光的信息,被已释放在外的严嵩党羽罗龙文知道后,他想皇帝之所以不封赏戚继光,可能还在为严月英与戚继光的事吃醋哩,这说明皇帝对月英还是念念不忘,藕断丝连的啊,又萌生出悔意了吧!他动起了脑子,想利用皇帝同严月英的感情,将月英由冷宫里救出来,只有月英与皇帝重修旧好,自己才能躲过这一劫呀!罗龙文心下一横,想自己反正是一死,是死是活就此一搏了。他连夜写了奏疏,希望能以此改变自己的命运。

  确实,嘉靖皇帝一想起丽妃严月英,心里便生出一股怜悯之情。他与严月英毕竟两情相悦数年,缕缕情丝不是那么容易斩断的。与严月英初次相遇的情景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那种对爱的渴求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此刻手中的这一奏疏,正好道出皇帝的心思,仿佛是一架及时的天梯,使皇帝可以借此机会将严月英的妃位恢复。于是皇帝拿起朱笔在罗龙文的奏折上写下签批:“朕顺臣之意,将严月英打入冷宫便宜了她,再罚她为朕服务一辈子,不得轻狂。”写完这一批语,皇帝左看看右看看,觉得非常满意。

  严月英一出宜春宫,含着泪水直奔西苑,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皇帝说似的。她坐在御轿里,想着见了皇帝该是什么样的呢?正在她胡思乱想时,突然轿子停下来。侍从禀报说:“丽妃娘娘,有人要见您,说是您父亲的好朋友。”

  严月英暴躁地说:“不见,不见,我什么人都不见!”命令轿夫抬起她又走。

  守在路上要求见严月英的人正是罗龙文,他得知皇帝准奏后,欣喜若狂,想第一个与月英碰面,邀功请赏,哪知会吃闭门羹呢?

  徐阶得知皇帝已经改变对严月英的处罚,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现在严氏父子虽然已被削职闲居和打入大牢,但还没有作最终判处,其党羽也没有一网打尽,仍然逍遥法外。严月英又回到皇帝的身边,这对于根除严嵩及其亲信是大大的不利呀!他想一定要在严月英重新得到皇帝宠爱之前,敦促皇帝将严氏父子及其党羽彻底剪除。那时,林润看到自己弹劾严世蕃的奏折呈上后,朝廷毫无动静,心里非常不服气,又重写一篇疏文,再次弹劾严世蕃企图谋反。徐阶由此得到启示,又组织几个大臣联名上奏,控告严氏父子的罪行。

  嘉靖皇帝与严月英重归于好,有如新婚之夜的感觉。他关起门来与严月英耳鬓厮磨,情意缠绵,接连三天不下床。身为首辅的徐阶拿着拟好的奏文,却投递无门,只得又回到直庐。他一直等到十天以后,才看到万寿宫的大门打开。

  徐阶立刻去见皇帝,将这么多天积压的奏疏摆在皇帝的龙案上。嘉靖皇帝有了美人,又恢复了自信,即使看奏疏的时候也把严月英抱在怀里。当他看到一个十分重要的奏疏时,将手停在了空中。

  严月英惊诧道:“皇上怎么了?”

  嘉靖皇帝并不答话,而是轻轻将严月英放开,让她回到寝宫。原来,皇帝看的奏折正是御史林润第二次弹劾严世蕃的上疏。

  嘉靖皇帝认真地看完疏文,大为震惊,怒发冲冠地道:“朕冒着被群臣反对的危险,为严氏父子担当大过,他却还不知足,仍在招兵买马,蓄意谋反!”他立刻下旨,速将严世蕃逮捕归京。再往下看还有弹劾罗龙文的。皇帝早知道罗龙文是严嵩的党羽,虽然暂时放他出狱,是要让他立功的,但他却私下活动,揣摩帝意,至今还逍遥法外。皇帝故意对徐阶道:“这姓罗的自己的事还没了结,却去为严月英鸣冤叫屈,以为朕可以就此放过他的,哈哈!”

  徐阶不知道皇帝说这话的意思,试探地说:“皇上英明!丽妃娘娘回到皇上身边,对皇上也是个照应,大臣们都为此而高兴哩。”

  嘉靖皇帝却严肃地说:“但朕是不会放过罗龙文的!令月英回到这儿是对她的惩罚,绝不是恢复她的封号。”遂下令又将罗龙文逮捕归案。

  这天,心情不太好的嘉靖皇帝又看到以徐阶为首的朝廷官员的集体奏章,不禁勃然大怒,又一次骂严世蕃道:“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朕给了他一条生路,他却要蓄谋造反,罪不可赦!”他仿佛找到了东南沿海一直被倭寇搅得乱七八糟的原因,竟是内外勾结呀!于是,他提起朱笔谕令道:将严嵩及其子孙削职为民,取消俸禄,赶回老家;以通匪叛国,勾结倭寇,蓄意谋反罪将严世蕃斩首于市!并对严嵩的死党亲信浙江总督胡宗宪、大理寺寺卿方宾、总理盐政鄢懋卿以及罗龙文等人皆给予撤职治罪。

  嘉靖皇帝的果断措施,赢得了朝廷正直官员的欢呼,使他们看到了希望。而当皇帝兴冲冲地回到寝宫时,严月英却突然跪在他的面前道:“皇上,您也斩了臣妾吧!”

  正在兴头上的皇帝哪料到迎头而来的是一盆冷冰冰的水,他脱口便说:“你以为朕不敢吗?不要逼朕太甚,否则不会有你的好下场。”

  严月英自恃皇帝离不开自己的娇容玉体,并不信他的话,又一次请求道:“皇上,您行行好,臣妾不想活了,就是想死在您手里。”她边说边给皇帝连连磕头,显示出一副真诚的样子。

  嘉靖皇帝恼羞成怒,上去就是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并怒吼道:“来人,把这个贱人拖到宜春宫关起来,不得再见天日!”

  岂料,还没等侍卫上来,严月英突然一下站起来,低着头向宫殿里的醮坛撞去,只听轰的一声,醮坛上正在袅袅燃着的香炉跳出丈余远,落得个灰飞烟灭。严月英满面是血地倒在地上。那两个侍卫上前欲将其扶起来,皇帝冷冷地令道:“拖出去丢在宜春宫。”

  侍卫上前用手摸了摸严月英的鼻子,不见有一点气息,对皇帝说:“禀报皇上,她已经断气了。”

  嘉靖皇帝哪里相信,极为不耐烦地道:“少啰唆!快拖出去。”说完极为心疼地捡起滚在地上的青铜香炉,用身穿的道袍擦了又擦,然后凑在嘴边吹吹,生怕有一点灰尘沾在上面。

  皇帝变得越来越急躁,对徐阶催促道:“天梯修得怎么样了?朕真想上去看看啊!”

  徐阶如实禀报说:“正在修建哩。臣听说南方的竹木质好价廉,在云南调来了红木、楠竹,还运回了大理石专门为天梯打基础的。”

  嘉靖皇帝对天梯工程并不放心,想亲自去看看。那天,他带着内阁辅臣到天坛祭拜完毕,绕着天梯细细察看。那天梯从园丘西面的广利门开始,一步步地往上绕,有一马车那么宽,全部采用上等木料和楠竹搭建。皇帝看到,一百多人的能工巧匠集中在天坛,手舞斧凿劈啪作响,精心制造着接神的天梯。他试着登了几步,故意用劲下踩,却没有一点吱呀声,于是不住地称道:“做得好,做得好!能载千钧之重啊!”

  嘉靖皇帝对天梯建造的进度很是满意,他回到宫殿,又在醮坛烧纸,祈求神的保佑,使天梯能尽快建成,以实现与神的相见。

  刚刚从南方回来的海瑞听说皇帝在天坛建天梯,满肚子是火。他这次奉旨到海南琼州视察灾情,那里因天灾不断,加之赋税过重,农民生活十分困苦,已经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程度,真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皇帝却又动用成千上万的银子修什么登天见神的天梯,真是让人难以容忍啊!但他知道皇帝是不会轻易给远在南疆的海南琼州减免赋税的。怎样才能叫皇帝减轻琼州农民的负担呢?海瑞为此苦苦思索,寝食难安。突然他想到皇帝平常喜欢下象棋,若有机会与皇帝对弈一次,问题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这一天,海瑞被皇帝传去禀报视察海南之事,休息时恰遇皇帝高兴,他向皇帝提出道:“臣听说皇上棋艺如神,微臣想请教请教。”

  嘉靖皇帝一听,正好想过过棋瘾,一口应承下来。铺开棋盘,两人展开对弈。皇帝先来个双炮齐对,海瑞以马备防。没走到几个回合,皇帝得意地喊道:“将军!”

  海瑞吓了一跳,他正在思虑民疾,哪有心思下棋?但如果这盘棋下输,为琼州万民请命的事情就要泡汤。他看看自己的棋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马炮俱失,现在是不堪一击。无奈之下,只得用车护着自己的老帅。躲过了这一劫,他再也不敢马虎了,便认真与皇帝对弈,很快扭转被动局面。

  嘉靖皇帝看到海瑞将一盘呆棋又拌活了,兴趣大增,捋捋袖子,摆出一定要取胜的态势。哪知海瑞抓住皇帝的一个破绽,以车将军,并脱口而出:“将军!琼州钱粮减三分。”皇帝只顾下棋,不懂他的意思。又过了一会儿,海瑞再一次拿起一子放到对方的老帅一旁道:“将军,琼州钱粮减三分!”就这样海瑞细心下棋,使自己的棋略处于上风,又使皇帝的棋不至于无路可走。他每将皇帝一次军,都要顺口喊出那句话,喊多了,皇帝终于听清了他的意思,但仍然装糊涂,认真地与他厮杀。双方你来我往,皇帝的兴趣越来越高。这时,嘉靖皇帝抓住海瑞的一个漏洞,提起棋子兴奋地喊道:“将军!琼州钱粮减三分。”

  海瑞拍着手高兴地说:“皇上,您同意了?”

  金口玉言的皇帝哪敢反悔,他微笑着向海瑞点点头,将琼州的税赋减去三成。

  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正月,皇帝的四子、景王载圳不幸病逝,年仅二十九岁。皇帝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悲痛不已。他一生先后育有八子,真正成人的只有裕王载垕和景王载圳。现在只剩下裕王一人,嘉靖皇帝想想不觉有些悲哀。景王载圳婚娶十几年,却无一子,那么大的一个封国无人继承,藩地不得不被废除。从小小的藩国联想到整个大明江山,皇帝不免有些后怕,现在自己也只剩下一子了,如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大明江山……皇帝不敢再想下去,他再也无法支撑心灵的大厦,很快卧床不起。

  徐阶派御医给皇帝认真诊治后问道:“皇上的病重吗?有没有办法医治?”

  御医谨慎地说:“皇上的病可能是忧虑所至,只要能够解开皇帝的心结,他就会好些的,否则,光吃药是没有多大作用的。”

  既然皇帝的身体主要是心忧所至,徐阶便召集内阁辅臣商讨,怎么样才能让皇帝开心呢?袁炜试探着说:“也许皇上有很多话要对天上的神仙说哩,我们是不是多写些青词,告诉天地诸神,了却皇上的心愿。”

  也是依靠写青词而成为内阁大臣的李春芳则道:“皇上病卧龙榻,文武百官应该都去慰问,表达自己对皇上的忠心,让皇帝放心,只要皇上一放心,郁积的心结不就解开了吗?”

  徐阶点点头,认为这个办法可行,有助于让皇帝宽心。那一天,文武百官都集中在西苑,按官职大小排队向皇帝进表。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跪在皇帝的病榻前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开始的时候,嘉靖皇帝还感到欣慰,口称“平身”,以作回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越来越觉得这种枯燥的仪式似无尽头。起身往外看看,那排队问候的大臣如长龙一般,哪有尽头?他暴躁地挥手道:“免了,免了,朕还没有死哩,谁让你们如此折腾朕的?”

  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德兴赶紧扶着皇上道:“皇上息怒,奴才让他们退下就是了。”

  后面的臣僚听到皇帝的呵斥,停止进拜,一场献忠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德兴跟随皇帝时间长了,深知皇帝的内心。这天一早,他兴冲冲地跑到皇帝的病榻前道:“皇上,皇上,真是吉祥啊!恭喜皇上啊!”

  嘉靖皇帝不知是怎么回事,问道:“你有何喜呀?这么高兴?”

  德兴仍然抑制不住兴奋地说:“奴才在兴献帝旧庙前的东边明柱上,发现一棵又肥又大的白灵芝!”

  嘉靖皇帝听后,精神一振,即刻坐起来道:“这是神灵赐福哩,不可乱采!”他立刻下床,让德兴搀着到献帝旧庙前烧香磕头,做完一套法事。然后又令礼部按照一定的程序将那棵灵芝采摘下来,送到玄极宝殿奏谢天地诸神赐“仙芝”下凡,并将这棵“仙芝”供奉在太庙。上次遭受呵斥的文武百官闻知皇帝如此重视仙芝,终于找到了表示忠诚的机会,纷纷上书皇帝,对得到仙芝一事大肆称贺。哪知大臣们的无妄吹嘘,愈来愈使皇帝以为那棵灵芝的重要,他禁不住下谕说:“这是朕二亲(即父母)大德……致天地神灵赐恩如鉴,才有仙芝降生在亲庙里呀!”兴献皇帝的旧庙从此成了神灵宝地,皇帝谕令将其扩大规模,重修一新。竣工后,将原名睿庙改为玉芝宫,宫门称为芝祥,前门称为宝庆,后殿称为大德殿。在后殿厅堂中央供奉着皇帝二亲(即父母)的神灵。

  睿庙灵芝的发现,治好了嘉靖皇帝的心病,他的精神又开始振作。廷臣们获知,心里踏实许多,朝廷诸事又能按部就班地去做了。而皇帝对自己一病就卧床不起甚是担忧,能下床行走后,他想到要在有生之年,能亲自回老家承天府祭拜父母双亲,那才能真正了却尽孝的心愿。

  徐阶听说后,极力阻止道:“皇上龙体刚刚康复,便要长途跋涉,这是万万不可的呀,皇上一定要慎重!”

  嘉靖皇帝坚定地说:“朕意已定,如果再不回老家,恐怕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徐阶宽慰道:“只要皇上注意休养,龙体一定会恢复得更好,等到那时,再回承天祭拜先帝也不迟呀。再说皇上快要迎来花甲之年,这可是举国上下的大事呀!有上天保佑,皇上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福泽大地的。”

  皇帝想想自己的身体,也就不再坚持。但他看到徐阶一味地阻止自己的行动,心里总觉得不舒服,认为徐阶没有严嵩好用。他不能不为下一步考虑,为万民社稷着想。皇帝毅然将裕王的老师、礼部尚书高拱擢升为文渊阁大学士,并入阁参与机务。高拱以前曾任翰林编修,在裕王行完冠礼时,被召入宫里为裕王讲学。他生性率直,处事干脆果断,深得皇帝的赏识。同时皇帝又将以写青词出名的吏部尚书郭朴迁升为武英殿大学士,入内阁。安排好这一切,皇帝便一心用在醮斋上,欲寻找长命百岁之方。内侍太监们更是看透了皇帝的一举一动,极力讨得皇帝的欢心。北京的五月,正是百桃上市的季节,宫里准备的尽是像王母娘娘做寿一样的既白又大的寿桃供皇帝食用。这天晚上,嘉靖皇帝感到郁闷,到殿外的台阶上纳凉。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对化成神仙充满着幻想。这时,服侍他的太监德兴惊喜异常地跑出来对皇帝道:“皇上,皇上,奴才正在为皇上叠龙袍,突然看见里面有一个大仙桃,真是怪哩!”

  皇帝接过仙桃,左看看右看看,这只桃与凡桃就是不一样,周身充满着仙气,细嫩得像仙女的娇容,正在望着他笑哩,皇帝兴奋异常地说:“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桃,这是上天赐的福呀,真是太好了!”

  德兴谄媚地道:“皇上吃了这仙桃,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皇上,您吃了它吧!”

  嘉靖皇帝眉头一皱道:“既然是上天赐给朕的,就不必急嘛。叫人先将它供在太庙五日,以谢天神!”

  人们看皇帝如此相信和喜欢天降的仙物,想着法子使皇帝高兴。第二天,宫里的一只白兔一次生两仔,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太监却把它当异象禀报给皇帝。果然,皇帝得知喜不自胜,连连说:“天赐白兔,实乃长寿之物呀!”

  原来,皇帝将这些异常之物都看作是长寿的象征了!有一大臣为了讨得皇帝的欢心,跑到郊外找来两只小白鹿,谎称是宫中的白鹿所生,上奏皇帝表示祝贺。

  嘉靖皇帝心情一好,不再病态恹恹了。他得知自己喜欢的白鹿也添了两仔,顿时觉得祥瑞的光环罩在皇宫的上空,提笔在奏折上批道:“奇祥三赐,天眷非常!”这不同寻常的天赐,使皇帝受宠若惊,他特谕令礼部尚书高拱通知文武百官,在太庙举行感恩天赐祥瑞大典。

  文武百官出现在太庙前,有人抬头一望,惊奇地喊道:“快看哪,天坛接到了天神放下来的天梯!”众人抬头望去,果然在天坛园丘之上,有一座发亮的梯子直插云霄。

  海瑞一看到那拔地而起的天梯,找到徐阶讥讽地问道:“这就是严嵩罢相后,你辅佐皇帝做的第一件大事吧!”

  徐阶辩解说:“这是皇上自己定的事,谁也无法阻挡,除非你是神!”

  海瑞不满地道:“皇上,皇上?身为辅臣,应该对皇帝说明,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嘛,如果仍由皇帝的性子,那还要辅臣有何用呢?”

  徐阶被海瑞说得无言以对,反而激将他道:“你身为朝廷大臣,也可以直接上疏皇帝陈述自己的意见呀,也许皇帝会听的。”

  在这次感恩祥瑞大典上,百官个个上表称贺,只有海瑞木讷讷地站在他们中间,望着那些繁杂的仪式发呆。

  八月初,皇帝的身体有很大的好转,他把这全归功于天赐祥物之上,每天祭神醮斋,都盼望能有仙物下降。但多日无果,皇帝便有些精神不振。德兴看在眼里,最怕皇帝急出毛病来。这天,他突发灵感,心生一计,将两颗皇帝常服的丹丸分别藏在龙床的两个角落里,等给皇帝整理床铺的时候,大惊小怪地叫道:“皇上,皇上,快来看啊,真是神哩,在龙床上竟有两粒仙丹。”

  皇帝疑惑地道:“真的吗?是你刚才在床上发现的?”

  德兴肯定地点点头。

  嘉靖皇帝又厉声对身边的其他侍从道:“你们说是真的吗?如有半句假话,朕要你们的命!”

  面对严厉的皇帝,侍从们早已吓得战战兢兢,但都一口咬定这是天上的神仙降临的仙丹。有一个侍从还站出来说亲眼看见早晨有一道亮光从宫殿划过,想必那是天仙送药丸来的吧!

  嘉靖皇帝信以为真,转疑为喜,洋洋自得地说:“这正是天梯接通了天堂,才有天仙下凡赐朕灵物。天意难违,朕只有笑纳了!”他生怕得罪上天,亲自到太极殿烧香拜神,感天谢地。然后又立刻谕令礼部道:“近朕床上有仙丹两粒,经查证这都是苍天所赐的呀!为谢上天的恩惠,再行庆典以告诸神。”

  礼部迅速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送到西苑,用红绫将丹丸包好放入盒中。在太庙庆典的那天,文武百官都跪在诸神的铜像前叩头三次,然后由皇帝亲口将两颗仙丹服用。皇帝还当场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在适当的时候,将亲自登天梯上天与诸神握手共贺佳节!到那时,大明王朝将迎来风调雨顺,盛世太平!

  户部主事海瑞一听皇帝的计划,气得浑身颤抖。他找到徐阶道:“你身为首辅,必须阻止皇帝的异想天开,否则,皇帝因为登天而亡,你首辅怎么向天下交代?”

  徐阶解释说:“造天梯是对皇帝六十大寿的献礼工程,现在天梯造好了,皇帝不去登,谁登?我说你也不要无事找事,去惹皇帝生气。”

  海瑞坚定地说:“不行,皇帝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能让他去冒险登天。”

  徐阶保证说:“那天梯的材料都是从外地运来的最好的竹木,坚硬结实,万无一失。如果皇帝得以与神仙相见,肯定会长命百岁,我大明江山不就永远无忧无虑了吗?”

  海瑞激愤地道:“连号称能长命百岁的真人都一个个地死了,更不要说一般的人了。我看自古没有一个皇帝能长生不老的,所以皇帝也不必煞费苦心。”说完,气愤愤地走了。可是到哪儿去呢?海瑞想,哎,干脆去见见裕王,也许他能说服皇上改变主意的。

  自从景王病逝,裕王的皇太子地位便无人与其争锋了。嘉靖皇帝也有意识地锻炼他的能力,常常派他到灾区视察,在朝廷查账,所有的事情裕王都做得很出色,深得皇帝的喜爱。海瑞来到裕王府稍事寒暄,便对裕王道:“裕王爷,你就不能劝劝皇上取消登天祭拜,回到大臣中来吗?”

  裕王无可奈何地说:“父皇求仙求神是要达到一种境界的,这不仅对他的健康重要,同时也是为了天下社稷的平安啊!我只能在他登天的时候保护他,但不能阻止他。”他想到自己府上的侍卫良德,到那一天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海瑞无奈地退出王府,他想着自从严嵩被罢相以来,皇帝整天沉溺在修玄之中,根本无时间过问朝廷大事,如果长期这样,北虏南倭还会卷土重来。他注意到,由于嘉靖皇帝不分青红皂白,对与自己意见有悖的言官都严刑拷打,发配边疆,有的甚至抄家杀头,以至朝廷大臣中没有一人敢于直言,皆随着皇帝的喜好而为。当务之急是要将皇帝从沉迷神道中拉回来,恢复朝廷的正常秩序。他为了惊醒皇帝,决定在奏疏中将语言尽量说得凌厉尖刻,以刺痛皇帝已经麻木的神经。

  海瑞的奏疏递上去后,估计自己的生命难保,带了二十两银子到同乡、礼部尚书王弘海的府上道:“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就拜托你给我料理后事吧!”

  同乡王弘海劝他说:“朝廷比你官大的人多得很,你何苦要冒这个风险呢?还是随大流吧,以免自己吃亏!”

  海瑞两手一摊道:“但我的奏疏已经递给皇帝了。”

  只见海瑞在奏疏中写道:

  前些时候严嵩被罢相,严世蕃被处极刑,百姓无不感到大快人心。但高兴过后,人们才发现罢了严相后,诸事并无改变。当今政治并不清明,比汉武帝时相差万里。现在吏贪官横,民不聊生,天下百姓不满陛下已经很久了。我听说古代君王有过,都依靠大臣们来匡正。而今陛下修斋建醮,群臣不但不反对,还竞相进香;陛下得仙桃、天药,群臣纷纷称贺;陛下将事做错了,而群臣也顺从陛下之意而做错。在满朝大臣中没有一个人敢向皇上说出真情实况的,实在是谄谀小人,犯欺君之罪呀!而陛下最大的过错莫过于醮斋炼丹,以求长生不老了。陛下是接受陶仲文的长生之术的,并称他为真人。然而陶仲文现在已经死了,他自己尚不能长生,陛下又怎么能独求长生呢?那些仙桃天药,尤其怪妄。桃必采摘才能得到,药必烧炼后才能成丸。今天无缘无故得之,是它自己跑来的,还是上天长了手送来的?其实这只不过是陛下左右的奸人欺骗所为。而陛下却信以为真,实为大错特错呀……现在有老百姓传言,说嘉者,家也;靖者,净也。嘉靖嘉靖,家家财净!今群臣为保禄位而谄谀,百姓则惧怕责罚而闭言。臣实在是不胜愤恨,冒死上疏,以表区区微忱,敬希陛下垂听!

  嘉靖皇帝看罢这语言尖酸刻薄的奏章,气得暴跳如雷,将疏文啪的一下摔在地上,声音颤抖地喊道:“快,快把海瑞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站在皇帝旁边的宦官不慌不忙地道:“禀报皇上,我听说这个人是个出了名的书呆子、愣头青,他早知道触犯陛下活不成,连棺材也准备好了,还把老仆人打发回家,以免受到牵连。这个海瑞根本无逃跑之意啊。”

  嘉靖皇帝一听,愤怒中不免有些吃惊,这个人连死都不怕,还能说假话吗?他又将奏文捡起来细细看一遍。他边看边叹息,觉得海瑞的奏疏说得头头是道,句句有理,但那犀利的言语却像一束束闪光的锋芒,刺得皇帝睁不开眼睛。他心想这不是在故意糟蹋朕吗?对这又爱又恨的海瑞怎么办呢?他毕竟是唯一敢对朕直言的朝臣呀。皇帝对海瑞的处理犹豫不定,只得召见徐阶。

  徐阶素来了解海瑞的率直,虽然他曾经讥讽过自己,但心里对他还是很佩服的,也常常为他的率直而担忧。他在心里盘算着,皇帝对海瑞究竟怎么处置呢?

  嘉靖皇帝手里拿着一本奏疏晃着,咬牙切齿地对徐阶道:“徐爱卿,你看看这个海瑞,朕是白给他俸禄了!”

  徐阶接过皇帝手中的东西,故意看了看奏疏的内容,也恨恨地说:“嗯,这个海瑞太过分了,活该千刀万剐呀!”

  嘉靖皇帝惊奇地道:“徐爱卿,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徐阶不慌不忙地说:“皇上,臣恨他难道不对吗?他身为朝廷命官,却用这么恶毒的语言咒骂皇上,实在是罪不可赦啊!”

  嘉靖皇帝对徐阶的回答甚是疑惑,不解地问道:“徐爱卿,你这是……”

  徐阶看皇帝迟迟不说要杀海瑞的事,知道皇帝对海瑞还是有所认识的,现在有必要再进一言,于是就说道:“臣以为海瑞的疏文尖酸刻薄,所议之事极尽诬蔑之能事,不杀不足以镇住鸡鸣!”

  嘉靖皇帝迫不及待地道:“徐爱卿所言差矣!其实海瑞的奏疏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况且朕一向提倡开通言路,哪能动不动就杀人呢?即使要杀也是杀鸡吓猴,岂能杀猴吓鸡呀?这样吧,你也不要与朕兜圈子了,把他逮捕关进大牢,否则,等到朕登天梯的时候,不知道他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嘉靖皇帝走出宫殿,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是明媚的春光,和煦的微风。他的心情变得开朗,放眼望去,天空闪着无数的光芒。他又抬抬头,不经意地看见与天相接的庞然大物,远远看去,就像天上挂下来的帘子,一褶一褶的。啊!那就是一步步踏入天堂的捷径,与玉皇大帝相约的纽带,重见仙女瑜妃的廊桥,它承载着皇帝一生的梦想啊!看着那雄伟矗立的天梯,皇帝展开了无边无际的想象,直把自己扔到缥缈无渊的梦中。

  修道一生的皇帝按照自己预定的日期,开始理想与现实的衔接。那一天,朝廷文武百官都被通知到天坛举行盛大朝拜,京城万民闻讯也像潮水般涌来。天坛里里外外都是朝拜的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裕王带着府上的侍卫良德也早早来到现场,他看到这直插云霄的天梯,身上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对良德道:“父皇上去,要是突然刮起大风吹倒了怎么办呀?”

  良德安慰道:“不会的,这可是天下能工巧匠几年的心血之作呀,哪能随便倒坍呢?就是万一倒下来,贫僧把皇帝给接着就是了。”

  裕王爱怜地将良德打了一拳说:“你就少说些不吉利的话吧,不过到时候你可要注意哟,身手放敏捷点。”

  良德不再说话,只是自信地点点头。

  忽然,司仪开始高声喊道:“皇上驾到,裕王就座……蓝道行……”裕王又叮嘱良德几句,匆忙赶到仪式台上按序入坐。他看到文武百官在台下列成队伍,庄严肃穆地站在那里,感觉高高的围墙外黑蚁般的人群在不停地攒动,他们希望看见皇帝的尊容,或是望着高不可攀的天梯感叹,或是对这种神秘进行膜拜。

  正在裕王遐想时,兵部调来的最先进的火炮“轰、轰……”地响开了,这标志着庄严的仪式开始了!

  今天什么都不重要,人们的眼光都集中在天梯上。那附在天梯上的锃亮的桐油闪着的白光,和金光,将人们的一个个幻想从脑壳里拉出来,悬在上面,颤颤巍巍地成了零散的光点。对天地神灵的祭祀结束后,嘉靖皇帝在蓝道行的牵引下,一步一步地向天坛园丘西的广利门走去。文武百官开始有秩序地跟随皇帝慢慢移动,将皇帝一直送到天梯口。

  嘉靖皇帝跟着神道的代表蓝道行踏上登天的旅途。这个千级阶梯的庞然大物,载着权倾天下的大明皇帝,将他慢慢送到空中,送到空中……

  观看的人们期待地等着,等待着皇帝与天神的握手。这时,在天坛高大的围墙外,突然传来“皇上,皇上上天了,快看啊!”的喊声,接着便是“皇上万岁……万万岁……”的震耳欲聋的呼喊声,那是京城万民对皇帝的祝福!嘉靖皇帝听到震天撼地的呼声,仿佛感到一阵轻风吹来,身体激动得直颤抖,随之而来的是脚下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响声,他忍不住对蓝道行问道:“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蓝道行此时吓得浑身发抖,但他哪敢说出来?他对皇帝解释说:“这是天籁之声。天梯里面有竹子的成分,就是要用它来接收这种声音的。”

  站在地上的人看到皇帝越变越小,在那条空中窄道上慢慢地爬行。恰在这时,天空突然出现乌云,把明媚的阳光遮得透不过气。嘉靖皇帝气喘吁吁地说:“天气变化了,会不会影响朕的成功啊?”

  蓝道行宽慰地说:“皇上放心,天空飘云,说明天神有了感应,使我们能腾云驾雾飞到天宫呀,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刻啊!”

  这一句话又将嘉靖皇帝心中的幻想抽了出来,变成一条长长的彩色飘带,飘上天宫被美丽的仙女牵着,多么浪漫啊!

  地上的人们已经看不见登天的皇帝了,说皇帝丢下我们不管,独自一人到天宫享福去了。唯有裕王对父皇的行动忧心如焚,他一只手拉着良德,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梯上的人影,即使别人看不见的时候,他仍然能看到似蚂蚁大小的黑点,他心里想那就是父皇,他在天上注定只有蚂蚁般渺小。

  突然,从天空传来“轰,噼噼啪啪……”一阵巨响,地上的人们都呼喊“打雷了,打雷了……天要下雨了……”人们还没有缓过神来,那直插云霄的天梯变成一条条的碎片飞落下来,人们吓得四处逃散。裕王发疯似的喊道:“父皇,父皇……您在哪里?”

  两个小黑点顷刻间变大了,人们惊恐万状地呼喊道:“皇上掉下来了,皇上掉下来了!”随即都闭上眼睛,不忍心看到那惨烈的瞬间。

  嘉靖皇帝与蓝道行的身体卷成一砣,像两粒小石头一样对着天坛的园丘快速下坠,眼看就要撞着地面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园丘上有人纵身一飞,跃到空中,将千钧下坠的嘉靖皇帝牢牢抓住,然后用脚轻轻点在残存的天梯上,慢慢地飘荡下来,稳稳地站在园丘上。裕王不顾危险跑上园丘,一看父皇,惨白的脸上眼睛紧闭,仿佛不想看着这个世界。裕王再看看园丘的地上,被摔得鲜血遍地,脑浆四溢的蓝道行静静地躺在那里,形如腐尸。两者比较,裕王感激地对抱着皇帝的良德说:“良德,幸亏有你,不然,父皇早成肉酱了。”

  嘉靖皇帝经过这次惊吓,一病不起,昏迷中还喊道:“朕要服丹药……朕要服丹药……”身边的太监看到皇帝一服丹药便会精神好转,就将方士王金炼的铅丹侍候皇帝服下,哪知一服这种丹药,皇帝虽然清醒了,但却感到胸腹坠闷,肠胃疼痛,难受之极。虽经御医诊治,但已无力回天。嘉靖皇帝在弥留之际,似有醒悟,留下遗诏曰:

  朕奉宗庙四十五年,享国长久,累朝无有。一念拳拳,惟敬天勤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至奸人诳惑。自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现在监者即释复原职。特此遗谕!

  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十二月,皇帝一直处于昏迷不醒,十四日上午,徐阶决定将病重的嘉靖皇帝抬回乾清宫休养,哪知一到中午,一代天子在痛苦中突然驾崩,享年六十岁,在位四十五年。谥钦天履道英毅圣神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葬于北京天寿山永陵,庙号世宗。

  尚在大牢里的海瑞这天突然被好酒好肉地招待,当主审官员将抄录的皇帝的遗诏展示出来,海瑞跪着读完,情不自禁地伏地痛哭,吐血昏倒在地……而另一个重要人物严嵩虽然居住在江西分宜的乡下,但他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不觉叹道:“终究比老夫短命!”严嵩并没有得意多久,第二年,他以八十八岁的高龄到阴间辅佐嘉靖皇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