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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爱情,并非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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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爱情,并非姹紫嫣红_人海中
第1章 你和她的相亲,变成我俩的邂逅(1)
  婚姻就是自己的小孩,病得快死了都要救。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是一条捡来的流浪狗,有了一点问题就会立刻丢弃。
  “婚姻就是自己的小孩,病得快死了都要救。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是一条捡来的流浪狗,有了一点问题就会立刻丢弃。你怕什么,让自己快乐一点,熬过这一段,你们照样天长地久。”压低的声音通过电话传到那一头,我尽职尽责地抓紧话筒,继续这超过一小时的远距离安慰,电话那头的声音仍旧哽咽着,但是比起提起时的痛不欲生,明显舒缓不少。
  ****是我多年的好友,与丈夫十多年的情谊,结婚五载。那男人是她父母千挑万选的结果,现在为了新欢,向她提出离婚,她半夜哭诉,我当然义不容辞。
  离婚,我冷笑一声,离婚是这么容易的吗?追求快乐是人之常情,谁都可以理解,但是少有智者在快乐的时候,会预料到未来的痛苦凄凉。那个蠢男人,他会后悔的。
  “留白,只有你是这么劝我的,其他人都让我立刻与他离婚,叫他两手空空地滚出去。只有你。”
  “她们懂什么是离婚?别去理睬。”
  ****在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然后轻轻地说:“留白,你会不会恨我们,当年一起劝你离婚?这一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我一时沉默,不知怎么作答,然后想起****还等在那一端。
  我道:“不会,我们的情况不同,我现在过得不错,你不用担心。太晚了,我去看看茉莉,你也早点睡吧。”
  我搁上电话,再也睡不着了,起身走到女儿的房间,坐到她的床边,黑暗中只听到她均匀的细细的呼吸声,雪白的小手伸在被子外。
  这是我的茉莉,当初不顾所有人的不理解,苦苦留下的茉莉。我与莫然十三岁便相识,大学里接受他的追求,三年恋爱,四年婚姻。多少人羡慕我们青梅竹马,修成正果,他曾经是我最大的依靠,带给我无限的幸福。突然一天,他表情痛苦地对我告知:“留白,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已经对你没有感觉了,我们离婚吧。”
  我过去的岁月,即时崩塌。
  不是没有哭过痛过,坐在窗前看他驾车绝然离去,彻夜不能合上眼睛,眼泪不断地流下来,又干在自己的脸上,嘴角永远有咸苦的味道。直到有一天茉莉爬到身边,抓着我的手说:“妈妈,不用再看了,爸爸不会回来了。”
  就这一句话,我被当头棒喝,决意把过去一笔勾销,一切从头来过。
  所以茉莉亲爱的--我低头握住她柔软的小手--是你救了我。
  我在第二天一早准时起床,昨晚没有睡好,我对着镜子看到自己浮肿的眼睛,禁不住轻轻叹息。
  算算年龄,我也不过二十八岁,许多二十八岁的女人,说话时还带着少女的味道,我却已经感觉到内心苍老了,像一只空了心的苹果,外表还带着一点光,里面却已经没有了。
  我记得一年前自己还不是这个样子的,许多苍老根本不需要岁月,一夕就够了。
  人不是一年一年老的,人是一事一事老的。
  我并没有回避镜子里的自己,打开水开始洗漱。
  冷水扑到脸上,人就清醒了许多。
  昨晚与****说了那么久,两个人竟没有一个提到爱,或许现在人讨论婚姻关系,牵涉到爱情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吧。多少我这个岁数的女人,到了当龄的年纪便从条件相当的相亲对象里挑选一个便结了婚,三五个月约会,十几到几十次见面,婚后朋友般相处,平安稳妥,一样是美满家庭,说一句我喜欢你已经足够,要什么爱得死去活来,都是自找的伤筋动骨。
  现在想想,还是当年的自己年少无知,如痴如狂地陷入自以为是的爱里,只为了与他在一起,什么都没有考虑,与家里冷战两年,不顾所有人的跌破眼睛,毅然决然地嫁给了莫然这个穷小子。
  结婚时真是穷,家徒四壁,住十平米的小房子,两个人一同走进去连转身都难,冬天窗户透风,找手掌宽的玻璃胶布去贴,他站在凳子上,我扶着凳打下手,不小心被胶布粘住头发,他越弄沾得越多,我被扯得头皮生疼,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他便停了手,捧着我的脸说没关系,大不了剪个短发,我老婆什么样都好看的。
  后来便慢慢地好起来了。因为什么都是靠我们自己燕子衔泥般一点一点共同挣回来的,我自觉两人的感情要比别人的深厚一些。莫然对我,一开始也是用心的。他聪明努力,婚后一年便升了职,工作虽然忙碌,但与我仍有说不完的话。再一年茉莉也出生了,我们换了房子,买了车,孩子仿佛带来了福气,他的事业蒸蒸日上,收入足以负担一个家庭,再以后,我便像所有招人羡慕的小妻子小妈妈那样留在了家里,再不用朝九晚五地工作。
  我的梦想,一开始只是能与他每日相守,后来变成能有满是阳光的属于自己的房子,再后来,是能够放弃枯燥无味的工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现在想想,真是贪得无厌,得陇望蜀,人心的欲望永无止境。二十六岁,我实现了自己曾有过的所有梦想,甚至还有了一家满是阳光的小书店,从小痴迷阅读的我,可以在四壁的图书中闲散地从早看到晚。回到家便是自己最爱的男人和女儿。莫然是优秀的,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羡慕着我?那时我的msn签名,写的是心想事成。现在回想,简直是愚蠢至极。这世上若有心想事成,那走到这一步以后,接下来就一定是万劫不复。
  离婚以后,我用最快的速度结束小店,重拾教职,清晨出门,准点回家。每周健身两次,周末与朋友下午茶逛街。每天在学校与小朋友忙忙碌碌,回家看到粉团般的茉莉扑过来。
  我尽我所能地,让自己过得愉快,体面,一无所缺,我还有房,有车,有爱我的父母以及女儿,并且可以维持这样的生活,与许多人相比,老天已经极其地善待了我,我为什么不知足?
  还是愉快的,只要不去想每天半夜醒来时,突然袭来的无限空虚寂寞。
  没关系,留白,我每天早上都对自己这么说,你已经过得很好了。刚离婚时,多害怕自己再回不到已经脱节的社会,没有负担生活的能力。虽然莫然留下了房和车,但是他并不负担茉莉的生活费。可能是为了想看看这个已经被他养娇的小女人,如何逞强带大另一个娇小姐。他一定觉得,不出三个月,就会看到我哀求他的样子。
  你错了,莫然。我对着镜子微笑,虽然这样很无聊,但我心里仍然小小地得意着。一年了,我们过得很好。
  我在办公室打开电脑登陆msn,照例看到乔送过来的笑脸。做老师总是相对清闲的,没有课也不需要批改作业卷的时候,我多半抱着笔记本看书。
  很多人有了经历会变,我变得沉默寡言,每日挂着一个微笑来去,从来不谈论自己的私事。每个人员固定的地方,都是一个封闭的小小社会,稍稍一个失言便会满城风雨,就算这是一个拥有十二个年级,大得离谱的国际学校也是一样,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没有与别人一争长短的欲望,也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姐姐,怎么不说话?”乔的句子飞快地跳出来。
  “姐姐在看书。”我微笑,虽然乔只比我小两岁,但还未结婚的她怎么就感觉与我这么遥远?我有点后悔在那次聚会上给她留了联系方式。这是个会整天缠着你说话的女孩子,偏偏现在的我习惯了寡言。
  “今天我堂哥从加拿大回来,带回来一个很优的帅哥,我让他给我介绍。”屏幕上继续飞快地跳出字来。
  我打了一个问号再继续:“你不是有男朋友了?你的西蒙怎么办?”
  “姐姐,拜托你,现在谁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啊?这个男生真得很优,条件超好的,企业家第二代。西蒙不过是自己办个小公司,怎么比啊?”
  我无语,然后继续微笑。她说得对,这样韶华正好的时候不为自己打算,难道等到人老珠黄?这才是正常的寻找伴侣的方式吧?回想以前的我,跟她相比,更显得蠢笨不堪。
  “那你加油吧。”我没有任何意见。
  “唉唉,不要走啦,今天晚上我们去酒吧,你一起来好不好?”
  “不好,晚上我要陪女儿。”
  “好啦,干嘛整天闷在家里?你这么漂亮,在家没人看到没人追啦。”
  我瞠目,刚离婚的时候,我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以为自己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过了一年了,如果还不知道自己与那些未婚女孩有些什么区别,那我就不是笨,是猪了。
  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些刻意亲近的男人知道真相后退避三舍的表情,这些我已经经历过,不需要再来多一次,莫然留给我的教训,是爱情绝没有天长地久,我也不需要为了生计去委屈自己。所以,感情的事情,够了。
  “上次你和我们一起吃饭,西蒙的朋友后来都有问起你噢。姐姐,你这么神秘的一个美人,很受欢迎的。”
  我支着头,想现在美人这个称呼真是泛滥了,是个男的就帅,是个女的就美,浑不觉自己这样的想法像个脱离时代的小老太婆。
  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她:“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们茉莉的事情?”
  “不会啊,有这个必要吗?”乔在那边犹自天真。
  “算了,下次吧。”我结束谈话,然后安心看书。没关系,留白,你的人生已经很好了。我对自己再说一遍。然后再一次感觉心情平静,窗外阳光正好,想去喝杯下午茶的天气。下午没课,走吧。
  一周后就是暑假,为什么我会选择这个职业,就是因为这一年的两个长假。我可以和茉莉同时享受,一起懒觉到日上三竿,然后窝在床上看卡通。假期里我父母也会过来一起住,老老少少,满屋子人气旺旺的--房子不大有不大的好处,我们很知足。
  下午爸爸带着茉莉参加老同学聚会去了,外公把外孙女当做宝,到哪里都要带着现一下,我和妈妈只好由着他去。
  我在电脑上搜泰国的自由行,计划一个人到那里去一个星期,都说那是一个人心容易得到满足的国家,我很期待。
  “真得要一个人去?”妈妈把脸探到屏幕前。
  “找伴很麻烦,再说我们学校的外教说了,那里很安全,他一个人在那儿呆了两个多月,到处跑,认识很多新朋友,什么事都没有。”
  “人家是男人!”她的语气有点加重了:“妈妈知道你和莫然分手心情不好,可是都一年了,你没有想过要考虑自己的事情吗?”
  又来?我心里呻吟。恰好这个时候手机响起,我立刻接起来,对妈妈笑一下,走出房间。电话那头,乔的声音有点急促。
  “姐姐,江湖救急啦。”
  “怎么了?”我笑,这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倒真得挺愉快的。
  “我哥哥安排我和他朋友认识,我们在逛街,可是西蒙不停打电话给我,我说我在和你逛街,他不信,现在他要过来见我。姐姐,你快来救我。”
  我好不容易弄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眨眼:“你把我拿出来当挡箭牌?你哥哥的朋友是谁啊。”
  “你忘啦,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条件超好的企业家第二代啊。你先过来好不好,等下西蒙到了,我就说是大家一起出来逛的。”
  的确是江湖救急,我听乔的声音,她好像有点惊慌失措的味道了。
  我决定去帮帮她,恰好我也想出门了:“你在哪里?我马上来。”
  “我们在连卡佛,快噢,姐姐。西蒙说开完会就过来,最多还有一小时。”
  我合上电话,一回头便看到妈妈站在身后:“妈,我出去和朋友逛街,晚饭不要等我。”
  妈妈露出稍稍欣慰的笑容,我转过身去才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我很少把车开进市区,浪费时间又找不到停车位,这天也是,开到爸妈家附近的小巷就把车停了,再打车到连卡佛。
  爸妈家在西区,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打车去哪里都很方便,小巷里是我常驻的停车地,保安都跟我熟了,见我下车,对我笑笑地挥了挥手。
  我在淮海路下的出租车,远远就看到乔站在连卡佛门口对我招手:“留白,你怎么才来?我们等好久。”
  我微微笑,看到她身边站着的男生,对他点头。
  “这是弗兰克,刚从加拿大回来,这是留白,我的好朋友。”乔立刻给我们介绍,我拧起眉头,小声说:“没有中文名字吗?”
  “我叫楚承。”他立刻回答了我,很干净的一把嗓子,大概是在国外待得太久了,吐字时已经有了点口音。
  我抬起头,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眉目清朗的脸,眼神清澈,薄薄的嘴唇,有点孩子气的五官。但是它们的主人一定是长期刻意想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些,所以脸上的线条都显得有些平直。
  他正看着我,我不习惯与人这样近距离的对视,遂低下头,看到他的手--修长而白净。
  养尊处优!
  这是浮现在我脑海里的第一个词,这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原谅我的刻薄,离开我前夫,从舒适的家庭中回到社会,带着女儿重头开始,我面对一个陌生人时,已经习惯跳过服饰外表,直接观察他们的手和鞋了,这些更能让我精准地判断一个人的生活背景。说到鞋,我又低下头,他穿着一双白色的休闲鞋,很运动,镶着简洁的黑色线条。我又抿唇微笑,这是在上海极少能见到的干净与清爽。这个男生,对自己一定评价甚高,如果他还有一些小小的自恋,我也不会意外的。
  “我们还继续逛街吗?”乔的声音有点刻意的兴高采烈,我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悦,啊,这个男生对她不来电,乔是那种一直对自己评价甚高的女孩子,青春逼人的乔,被怠慢了当然不高兴,看来我今天的角色很不讨好。
  “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等西蒙过来吧。我很懒,不喜欢走动。”我实话实说。
  我懒,不爱动,喜欢坐着多过站着,喜欢躺着多过坐着,如果有可能,我的梦想是化身整日沐浴在阳光下睡懒觉的猫。
  “这里有葡京,我们去喝下午茶。”乔附和,那个叫做楚承的男生则从头至尾都不出声,只是跟着走。
  我们走进连卡佛,我在清凉的冷气中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看到葡京门口排着的长队,我便皱眉了。
  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要等吗?我们还是去人少些的地方吧。”
  终于听到楚承开口说话,我如蒙大赦,转头朝隔壁那家看上去清静许多的韩餐走去。
  我一直都搞不懂为什么许多人喜欢人声鼎沸,喧闹嘈杂的餐厅,味道往往也不过如此。让我选择,人越少越好,越清静越好,至于味道,今天这种情况,吃什么大家都是食不知味的,何必挑剔太多。
  乔快走两步,在我耳边低语。“姐姐,这个人好闷的。”
  我回头看到楚承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两个后面,意态悠闲。
  “才第一次见面你就有结论了?要谈他,也等他不在吧。”我保持微笑回答她。
  我现在最大的本事就是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够保持微笑,一个表情用得久了,就成了一个脱不下来的面具,我在这个面具后头看世界,有一种安全而放松的感觉。
  “我说真的,你都不知道,这半天他就没说过超过十句话。我第一次看到这么闷的男生,条件再好有什么用。”乔简直有些忿忿。
  我加紧脚步走进餐厅坐下,埋头于菜单中。对不起乔。不是我不想听你诉苦,但是你说的这些离我现在的生活太遥远,我实在给不了意见。
  “我要生牛肉,可以了。”我合上菜单,意外地看到身边两双充满惊讶的眼睛。
  “留白,你怎么吃生的,很恶心哎。”乔瞪着我,说话时尾音上扬,很有些娇滴滴的感觉。
  “有什么问题吗?”我轮流看回去:“生牛肉是名菜,很多国家都有的。日本有,韩国有,西班牙还有一道马德里生牛肉色拉,很著名的。不知道这家的生牛肉如何,等下你们也尝尝。”
  “咦……我才不吃。”乔露出娇态。
  “不怕疯牛病吗?”楚承也开口了。
  “美食当前,我不怕死的。”我露出万事不放在心上的表情:“生又何欢,死又何苦。”我说完又在心里补充--更何况今天我是来江湖救急的,不好好吃一顿对不起我自己。
第2章 你和她的相亲,变成我俩的邂逅(2)
  服务生端上生牛肉,鲜红粉嫩的一盘,看上去是不错,就是量有些大。我最后看一眼他们的表情,放弃与他们分享的念头,自己捧过那个大盘子。
  他们开始烧烤那些肉类,香味散开来。没人说话,三个人沉默半晌,到最后还是乔忍不住这气氛,开口提问。
  “楚承,你不喜欢国内的东西吗?为什么今天逛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买?”
  “我想买国产的东西,可是今天看到的全都是国外的品牌。这里难道不支持国货的吗?”楚承的声音有点无辜。
  “噗”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我差点把口中的牛肉喷出来。这个归国华侨太宝了吧,到连卡佛买国货。我转头看到乔和我同样莫名的表情,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火热的爱国之心这回事,我们低估海外华人的赤诚之心了。
  “到连卡佛买国货,你来错地方了。”我搁下筷子。“不过在这条街上,你到哪里可能都会失望。”
  “那算了。”他好像有点不悦,我低下头继续吃。
  “很好吃吗?”他突然问我。
  “很好吃啊,要试试吗?”我将盘子推过去一点。看到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我是某种天外来客。
  他的表情太有意思了,我突然升起捉狭之心,激他:“我没见过男生不敢吃这个的。”
  他居然露出认真思索的表情,一脸为难,然后回答:“我真的不吃。”
  太可爱了,我心里开始狂笑。乔怎么会觉得这个人闷?
  说话间,乔的手机响起,西蒙终于到了。
  “这么晚,我们都快吃完了。”乔有些嗔怪的意思。我在旁边看到西蒙擦汗,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可怜,今天看到他耸着两道蜡笔小新式的眉毛,一脸焦急地赶过来,突然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闹剧。
  爱里从来没有平等,付出多些的那个,总是卑微地出现。能够找到一个势均力敌的爱人,那简直是人海茫茫,比中头彩还要难上百分。
  “买了什么吗?”西蒙打过招呼,再打量过楚承之后,讨好地问乔。
  “什么都没有呢,今天好闷。”
  “要不我陪你再逛一下,让留白和她的朋友继续吃吧。”
  “这样啊,留白,可以吗?”乔对我挤眼睛。
  我在旁边微微笑,这个西蒙,也不是不聪明的啊。罢了,今天江湖救急,我救到底了。
  我大方地挥挥手,“你们先走吧。”又转过头去看楚承,对他道:“我们没问题的。是不是?”
  这个男人,居然又露出深思的表情。我服了。
  西蒙与乔离开之后,桌上有短暂的安静。
  “那是乔的男友?”楚承终于开口了。我点头,不想与他就这个问题多做讨论。
  “我们吃完就散吧,我也饱了。”
  “是不是上海女生都这样?”他好像没听见我在说什么,继续他的自言自语。
  “上海女生都怎样?”我放下筷子,瞪着他。
  我听到过很多人谈论过对上海女生的评价,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国际友人,用词不外乎开放,现实,势力,喜欢找外国人。我听过最无耻的一个是这么说的,“上海女生让我感觉很high。”今天这个家伙,又要发表什么高论?
  “嗯……我是说,这么不在乎自己身边人的感受。既然她有男友,为什么还要有目的地认识其他人?如果说有了更好的选择,是不是之前的选择就可以放弃?还有,你现在的眼神有点凶。”他摊开手,有点无辜地看着我。
  “很好,你是我见过说话最坦白的国际友人。”我放下筷子,取过纸巾抹嘴。
  “我是中国人!”他的表情像是被冒犯了。“我从里到外,都是完完全全的中国人。”
  “请问你的护照上,国籍还是中国吗?”我向他摊开手。
  他沉默,好像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这个人!我一边招手叫人买单,一边开口:“你说的这种情况,我相信全世界都有。不要因为你在上海遇到就把它当作上海特色。我告诉你,就算这里是西伯利亚,只要有男人和女人,你就可能碰上相同的事情。”
  “你呢?你是这样的吗?”他突然冒出一句。
  “这个问题有必要回答吗?”我开始没好气了,觉得跟这个男人说话很伤脑。
  他笑一下,掏出钱包买单,然后冒出神来一句:“你面相很好,我相信你不是。”
  我大脑出现一瞬间的空白,感觉自己在和外星来客说话。为什么他说的每个字我都懂,但是连起来却什么都没明白?
  “留白,你接下来有事吗?或者我们去喝点东西。”他对我微微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先生,你不明白我是来干什么的吗?我只是乔叫来江湖救急的角色,现在乔已经和她的男友走了,我们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我干脆实话实说,因为我意识到,跟他说话,转弯抹角是完全没用的。他的思维很直线,大家最好不要客气来客气去。
  “可是我今天是出来认识朋友的,我刚到上海,还没有一个朋友呢。”他又露出那种无辜的表情:“另外,我昨天开车给警察抓,所以今天是坐地铁过来的。”
  “请问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开始觉得云里雾里。
  “乔说你是开车过来的,如果方便的话,喝完东西送我去最近的地铁站吧。附近有没有咖啡店?我很久没有喝咖啡了。”他还是微微笑,好像我的一百零一号表情移植到他的脸上去了。
  “我只去自己熟悉的咖啡店,我的车也停在那里附近。另外,我是打车过来的。我只开自己熟悉的路,到市中心我会打车。”
  “我们也可以打车过去。为什么不把车开到这里?你不识路?”他饶有兴趣。
  “不可以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那你会觉得认识我很开心。”他从袋中抽出一张地图,“我研究地图很在行。可以教你秘诀。”
  二十分钟后,我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坐在自己最熟悉的咖啡店里面,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很认真地摊开地图。
  “我认得地图。”我开始有点戒备起来。这个男人不是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吧?我不想报以这么自恋的猜测,可我毕竟不是无知少女,这世上也不会有什么无聊男子会浪费时间在自己不感兴趣的女人身上。
  “我们在哪里?”他充耳不闻,将地图推近我。我只好投降,点出我们所在的位置给他看。
  “离刚才吃饭的地方很近啊。”他用手指滑过地图,“沿着这条路就可以开到。”
  “我不需要知道。如果要去的地方我不熟悉,我不会开车的。”
  “女生不认路的很多,如果你迷路,还可以打电话求助。只开自己熟悉的地方,那何必买车呢?”他取过我放在桌上的手机,低头打数字。“我给你我的电话,迷路的话,我来给你指路。”
  我目瞪口呆:“楚先生,我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你给我指路?”
  “我看着地图给你指路,可以吗?”他按动我的手机,直到他手机铃声响起。
  “我不会打给你的。”我拿回自己的手机:“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无论是迷路还是其他情况,我都会自己解决。”
  “那么我来打。”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留白,你还是单身的吧?我可以和你约会吗?”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电话接通,茉莉软软的声音响起来。
  “宝宝,在做什么?”
  “嗯,妈妈很快就回来了。你先洗澡噢。”
  “乖,拜拜。”我合上手机,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表情。很多次了,那些满腔热情的男人,在知道我的真实情况之后,脸上表情改变之快,后退步伐之迅速,让我叹为观止。
  “那是你的女儿?”他不再微微笑。
  “是的,我有个小女儿,三岁了。”
  “那么她的爸爸呢?”
  “我一年前离婚了,明白吗?所以,我不是你适合的对象,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当作没听见。现在你还要和我喝咖啡吗?”我不由自主地语速加快。
  他一脸深思,完全没有回应。我才认识他半天,就在他脸上看到这么多次深思的表情,这个人习惯什么事情都要经过如此漫长的思考才能做出反应的吗?我现在不觉得他的表情好笑了,拿过包起身。
  “对不起,我女儿还在家里等我。今天不能送你了,先走一步。”不等他回答,我便向外走去。没关系,留白,我对自己说,这些事情,你见得多了,没关系的,回家就可以抱着茉莉睡了,快回家吧。
  凌晨三点,我突然地醒过来。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有冷气机微弱的声音,还有另一间房隐约传来父母的鼾声。我在被子里蜷起身子,突然感觉无限凄凉。都怪那个叫楚承的男人,我已经很久没有半夜醒来了。而且一旦醒来,就怎么都难以再次入睡。夏日还好,如果是冬天,就会不由自主地无限怀念身边有一个人相伴的日子。即使只为醒来时听到身边人呼吸的声音,即使只是为了那一点点肌肤相贴的温暖,意志力稍差的人,只是为了这些,就可以不顾自尊地想留下身边的人。
  什么都不要想,留白。我睁着眼睛,等待天亮,现在是夏天,凌晨五点不到,天就会放亮了。我有经验,等天亮了,这些脆弱的念头就会随着阳光一起走开的。等天亮了,一切就会好的。
  “姐姐,昨天后来怎么样?”每次打开电脑,最先跳出来的一定是乔的问候。
  “有什么怎么样,你就把我丢下一走了之,我们当然是吃完就散了。”我不想多谈论昨天的事情。
  “我知道,楚承这个人真得很无趣的。可是他的条件也是真得很好。你不知道,他和我一样大,但是他们家噢,在加拿大做房地产生意的,又有超市又有加油站,超级有钱。我们很难遇到这种有钱人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回想昨天,原来这个楚承只有二十六岁,二十六岁的男人,什么都是新鲜的年龄,年轻、英俊、富有,这样的人的世界,离我太遥远了,根本是两个星系。
  “他没有留你的电话吗?”乔打出一个挤眼睛的表情来:“我看到他很注意你哦。”
  “怎么会?我和这种人最多是一面之缘,以后没机会再联系的。”我合上电脑,打算去健身。
  “茉莉,要不要和妈妈一起去游泳?”
  “不要,我和外公外婆一起去挖沙。”茉莉从客厅跑过来,仰着雪白的小脸,提着一兜挖沙工具,向我献宝。
  “不陪我哦,妈妈一个人呢。”我笑着蹲下身子,做势拧她。她咯咯地笑做一团,我突然抱紧她,把头埋在她肩膀上。
  “怎么了,妈妈?”她软软的声音传过来。
  “没什么,让妈妈抱一下,我爱你,茉莉。”
  她把两只软软的小胳膊圈在我的脖子上,嘴巴贴着我的耳朵。
第3章 你和她的相亲,变成我俩的邂逅(3)
  “我也爱你,妈妈。”
  我决定去健身,挥汗如雨有助于消除胡思乱想。
  在会所做完一个小时的瑜伽后,我走到休息区一边擦汗一边选杂志。
  手机响起短信的声音,我随手打开,那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是楚承,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想跟你聊聊。”
  楚承?我脑海当中立刻浮现出他一脸深思的表情。他这个一百零一号表情给我印象深刻。这个人又想跟我谈什么?我还以为昨天告诉他我的情况之后,他就会像偶尔造访我这个世界的外星人口,萍水相逢,再不相聚了。毕竟我和他的距离,也相差太远了。
  短信声又响起:“我在昨天我们分开的地方等你,你什么时候可以到?”
  我瞪大眼睛,不是吧?这个人怎么自说自话到这个地步?他没有想过我会不去吗?还是这种男人自信心爆棚,觉得只要是个女人,他勾勾手指就会向他飞扑过去。
  我拨电话,决定和他说清楚。电话接通,楚承干净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留白,你在哪里?”
  “我在健身,还没完。有什么事吗?”
  “我可以等你,有话想当面跟你说。”
  虽然很不好看,但我还是翻了个白眼。认识这个人不过第二天,我发现自己已经很适应他处事的方式--他是那种根本不管其他人的想法,自己决定的事情就照自己想法做下去的人。而且虽说他是个中国人,但是察言观色这种高难度的能力,这个人绝对没有。难道他没听出来我话里的意思,就是我不想见他吗?
  “我很累,健身完只想回家吃饭。”我只好也直截了当,不用和他客气了,他听不懂。
  “你在哪里健身?或者我开车来接你?今天我有开车,健身完就吃饭,会肥。”
  “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很重要吗?”我服了,跟这种人说话是一种折磨。
  “很重要,可以吗?”
  “算了,我半个小时以后会到那里。你等着吧。”我投降,既然他如此坚持,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去听听他究竟想说些什么也好。
  我仍是把车开到了小巷里,停到熟悉的角落,拉上手闸,拔出钥匙。小巷夹在两个住宅区当中,一直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孩子和老人走过,夏日的浓荫下,弥漫着淡淡的树叶的味道。
  我坐在驾驶座上发呆,为什么我会答应再见他?我不想欺骗自己,这个叫做楚承的男人对我有莫名的吸引力。我对他有感觉,心里有些蠢蠢欲动。否则昨晚我也不会半夜醒来,沮丧莫名。
  如果我还是当年那个未婚的单纯女子,现在一定是心中充满喜悦,去赴这一个约会。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这感情世界的潜规则。他年轻俊秀,出生富贵,是所有女人眼中的钻石级男人。我呢?已经到了盛极而衰的年龄,离婚带着茉莉,虽然表面看来衣食无忧,其实心里清楚,只是挣扎求生,不愿让自己沉沦而已。
  他要和我说什么?有什么意义?我和他是两根平行线,永远不可能相交,也不会有任何结果,那又何必有什么瓜葛?徒增自己的烦恼。
  做人,有时免不了被人羞辱,但是明知不可能,还去自取其辱,又是何必呢?
  我想到这里,一瞬间心灰意冷,正想开车离去,却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安静的车厢中响起来。
  “留白,为什么不下车?”他的声音好像很近:“你不是想逃走吧?”
  我仓皇回头,正看到他慢步从巷口走过来,我的脸突然红了,好像大学时想从教室后门提早溜走,却被老师抓了个正着。
  “你怎么知道我车停在这里?”我开车门下车,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说。
  “我一直在路口等着你,看着你开车过来转进这个小巷的。真是个好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怎么?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他没有回答,突然靠近,伸手过来触碰我的头发:“你刚洗完澡?这样散着很漂亮,比盘起来更好。”
  我没料到他的动作,他的手指好像带着高温灼伤了我,我身体反应强烈,一瞬间心跳了数下。
  我退后一步,鄙视自己的反应,当即板起脸开口,以掩饰自己的狼狈:“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们去吃饭吧,我现在很饿,你来得太晚了。”他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好像全是我的错。
  我叹息,一个男人如果擅长于对女人露出这种表情,那他在感情路上一定一帆风顺,很少有女人会拒绝得了这么无辜的一张脸。
  我无奈地答他:“想吃什么?我刚健身结束,你刚才说的,健身完吃东西,会肥。”
  “有什么建议吗?我才来上海,一个月都不到。你指路,我开车。跟我去取车吧。”
  我瞥了他的侧脸一眼,要我选?好啊,请我吃饭,看我吃垮你!
  我坏心眼地:“我们去吃日本菜吧,华亭宾馆火烈鸟,日本料理做得很不错。”
  “好啊,告诉我怎么开?”他带我走到咖啡店前,打开一辆商务车的车门:“你经常去吃吗?”
  我暗骂自己无聊,人家是富人,怎么会在乎你这点小心思?
  我坐上他的车,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告诉他地址,打电话定位。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地址电话:“你习惯把餐馆都记下来吗?看上去有很多。这些你都去过?”
  “不,只是习惯。大部分是随手记下的,去过的地方我会打分。”
  这还是我过去的习惯,那时我与莫然每到休息日便到处找餐厅吃饭,他说让我们吃遍全上海,我便笑嘻嘻地点头,扬着手里的本子说好的!
  本子上的餐厅还有许多没有去,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楚承指点着道:“这家是三颗星,分数很高。上面那家就只有三角,是不是因为味道很烂?”
  “不是,因为在那家吃饭的时候,茉莉被汤烫到。”我合上本子,不想让他多看。
  “你有很多属于自己的符号啊。”他微微笑。
  我有记录每天发生事情的习惯,不过在本子上都是简简单单的符号,只有自己能懂。我还有更荒谬的习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写信到自己的邮箱。可是这些都是我的秘密。为什么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男人,老是让我不经意讲出自己很隐秘的一面。
  “你的女儿叫做茉莉?”他语气平淡:“很好听的名字。”
  我戒备地看着他。
  “你对我说的话,让我很吃惊。昨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一直在想着那些话。”他并没有等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留白,你很有魅力。懒懒的,万事都不在意的样子。说起美食头头是道。又很维护自己的朋友,一说到你不爽的事情,表情就变得剑拔弩张,真得很可爱。坦白说,你从一开始就吸引我了。”
  我哑口无言。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你跟茉莉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温柔,和跟我辩论上海女生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么甜蜜,可是这种甜蜜,普通朋友是看不到的。我觉得,虽然讲话有点尖锐,其实你心里是很柔软的,对不对?”
  他温柔地说了很久,又抬起眼睛直视我:“我没有和单身妈妈交往过的经验,但我想追求你。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我也不在乎。我今天约你出来,只是把昨天的问题再问一次,你愿意和我约会吗?”
  我的大脑一片晕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餐桌前坐下的。
  留白,你清醒清醒!另一个我在心里大叫。不要因为这个男人的几句话就发花痴,你不是什么灰姑娘,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灰姑娘。可是,我内心无限挣扎,我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享受到这种感觉了,有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知道了我的真实情况之后,在我面前坦荡荡地说自己不在乎,要求与我约会。现在他就坐在我面前,低头看着菜单,年轻俊秀的脸,神态自若。
  人说富贵养人,我是相信的。一般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绝不可能像他这样意态悠闲,万事安然的样子。三十不到的男人,大多数浮躁不堪,为了不知所云的事情庸庸碌碌。三十以上的,又被岁月摧残得油滑过头。如果说我完全没有心动,那是在骗鬼。可是,如果明知没有结果,还要开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留白,你在想什么?”他合上菜单看着我。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跟你说过。我已经二十八了,比你大。你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他睁大眼睛,瞪着我,半晌以后才开口:“留白,你真狠。”
  “怎么了?”我突然觉得心情稍好,也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给他看。
  “你怎么可以在短短的两天之内,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这么让人震惊的话。第一次见面,就在我面前大吃生牛肉,我要求和你约会,你就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你的女儿,告诉我你离过婚,带着孩子。让我失眠了一个晚上,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问你一次,你居然回答我你比我还要大两岁。你还有什么没说的,一起说完吧。”
  “没有了,我都说完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好委屈,让我不由自主笑起来。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下意识地开始躲闪他的眼神。
  “你应该知道,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最好的选择,也就是做对普通朋友。至于其他关系,不应该发生,也不会有结果。我这么说,你够明白吗?”我压低声音。
  “我不明白。”他叹息:“留白,你刚才笑了,你笑起来,很温暖。”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回答?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好像被撞击了一下,酸涩难当。我不是那个一直保持微笑的留白吗?可是那层笑容有多虚浮,只有我心里知道。那只是一个微笑的面具,我在面具后面看所有人,因为隔着一层,所以觉得安全,但真正的笑容,已经离我远去很久了,面前这个男人,他有一双可以穿透我的面具的眼睛。怎么办,我好像变得软弱了,这个男人,实在太危险了。
  “我不想再来一次了。一个人被抛下的感觉,太痛苦了。”我喃喃地说,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
  “不开始怎么知道会不会有结果?这世上还有人吃饭的时候被噎死,但是因为这个我们就不用吃饭了吗?”他对我笑:“不用害怕,留白,你把自己关起来多久了,试着出来透透空气吧,这个世界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我为他的话晕眩,事情好象向我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开去,残存的理智还在挣扎,可是我的心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我向他软弱地点头,看到他的笑容突然加大,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结束了。
第4章 爱情是碰上对的人(1)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所见到的依偎在一起的情侣在心里暗暗地嗤之以鼻,还要默默地说一句,尽情享受吧,不会永远这样的。但现在,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尽情享受吧,因为不会永远都这样的。
  这天晚上,我彻夜失眠。脑海里不断回旋楚承所说的每一句话。半夜十二点,短信声突然响起,我打开手机,看到他传来的话:“sleeping?canicallunow?”
  我瞪着手机屏幕,迟疑。
  半夜电话,这是我大学时才有的记忆,这个男人有点疯狂啊。没等我迟疑完,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我接通电话,他的声音传过来,干净的声音在夜晚听来有些柔软。
  “留白,你接电话好快,是不是还没有睡?”
  “被你的短信吵醒,怎么睡?”我嘴硬,不想让他知道我辗转反侧到现在。
  “我才躺下,很想念你。”他说话直截了当,我无言,但是心里微笑,有人说想念你,这种感觉,很甜蜜。
  “明天我们约会吧,一起去吃潮州菜,你知道上海哪里有正宗的潮州菜馆吗?”
  “为什么是潮州菜?”我有点诧异。
  “因为我是潮州人啊,我老家在汕头,听说过吗?”
  他真是个自说自话的典型人物,我笑起来,“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潮州人,幸会幸会,我平生第一次和潮州人打交道。”
  “幸会?”他有点糊涂,“什么是幸会?”
  “就是有幸和你认识啊。”我微笑,上一次半夜在电话里东拉西扯还是当年初恋的时候,简直离我有几个世纪遥远了,可是那种温暖的感觉,让我好像要从心里笑出来。
  “啊,是我有幸和你认识。”他也笑了:“明天不要忘记与我的约会。”
  “嗯,再见。”我合上电话,突然觉得倦意袭来,浑身懒洋洋的,这夜,我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天早晨,我照例与孩子睡到日上三竿。睡懒觉是幸福人的专利,特别是当外面烈日炎炎的时候,直到茉莉软软的小手将我推醒:“妈妈,起来啦。”
  我翻身抱住她,嗯,到底是我的女儿,小身子又香又软。想到今天还有的约会,我突然坐起来。
  我在打开的衣橱前踌躇,穿什么呢?衣橱里尽是黑白灰,平日只是随便抓一件套上身,今天突然伤脑筋起来,如果穿连衣裙,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刻意,但是如果穿得太过于随便,只是t恤牛仔,潮州菜馆,天哪!
  妈妈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留白,你怎么把衣服堆得满床都是。”
  我低头一看,果然,床上铺满了我抽出来的衣裙,茉莉坐在旁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莫名地看着我。
  我的脸突然红了,强作镇定地将衣服一件一件挂回去:“没什么妈,我今天要出去吃饭,想挑件衣服穿。”
  “你平时吃饭没这么隆重过啊,留白,今天是什么人约你吃饭?”妈妈来了兴致,追问到底。
  “只是见过两次面的普通朋友而已,没什么。”我不想多说。抽出牛仔裤套上身,还是穿得随意点,何必呢?只是一顿饭而已。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提包走出小区大门。路口静静停着一辆商务车,我走过去,看到楚承坐在驾驶座,方向盘上还放着摊开的地图。我拍拍车窗,他从里面伸手过来,替我打开门。我坐进车里,我们俩同时微笑。
  “留白,你们家这里的地形真得很复杂。”他举起手里的地图,“这些路口让我绕了好大一个圈。”
  “据我所知,你不是说自己是一个认路很有一手的人吗?”我打趣他:“这些小路怎么难得到你。”
  “可是地图上没有标出来这个方向是单行的啊。”他将地图移向我,指点着。我闻到他身上穿来的淡淡香味,干净的青草气味。我一向觉得所谓男人味就应该是粗犷豪迈的汗味儿,可是在他身上闻到这样干净温柔的味道,竟然让我感觉非常受用。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骂自己没用:留白,你白活了!活到这个岁数,竟然被男色所迷。
  结果两个人去了我唯一认识的潮州酒楼。在商厦的顶楼,开了多年,菜单都有些磨旧了。楚承熟练地点菜,然后夸赞这家的卤味做得地道。潮州菜味道清淡,我们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吃下去很多。吃完下楼上车,他熟练地将车转上高架:“留白,我们去看夜景。”
  上海的夜,繁华如斯,高架两边是辉煌灯火,一片片被抛在身后。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平日很少有机会坐在车上左顾右盼,都是我开车载着一家老小,突然有这样放松的机会,只觉得舒畅无比,看出去的景色都和平时两样。楚承熟练地将车驶入隧道,穿过车流,到浦东出口时,眼前豁然开朗,一轮明月下万千辉煌,我忍不住道:“好美!”
  “我觉得这是这个城市最漂亮的地方了,这么繁华,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大都市比美。”他握着方向盘,转向江边:“上周和我叔伯们来这里看过,印象深刻。留白,我们去江边看风景吧。”
  江边?我笑了,江边是上海最著名的情侣集散地之一,我不知多久没有到过这么浪漫的地方了。和他在一起,好像总是做些我许久没有做过的事情。
  江边的确是个好地方,六月的上海,还没到酷热的时候,江风习习,两岸一片灯火辉煌。
  我与楚承慢慢地沿着水边走过去,每每侧头,就可以看到他时时专注望过来的眼睛。他的眼睛并不是男人细长式的性感,大大的,略圆,深刻的双眼皮,眼神清澈,稍稍有些孩子气。一张孩子气的脸,露出这么专注的表情,并不高深莫测,一目了然,让人感动。
  我被他看得有些目眩,不自觉地回避他的目光,走到江边双手放到铁索上,指着对岸的灿烂灯火:“不是要看景吗?为什么净看着我。”
  身后没有回答,突然肩上一热,是他的手紧握上来,耳边响起低低而灼热的声音:“留白。”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就在我耳边,那淡淡的青草气味突然变得浓重,将我整个包裹。
  我心里其实清醒,他只是叫了我的名字而已,但是身体完全背道而驰,软弱得好像刚刚酩酊大醉。这个男人,像一块磁石,叫我方寸大乱。他的唇贴在我的脖子上,那么烫,让我越发觉得自己皮肤冰凉,恍惚间,两个人的身体已经紧紧贴在一起。
  “留白。”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里诸多挣扎:“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紧紧抱住你,你身上有魔力,有魔力。”
  我整个胸腔突然饱涨,好像过熟的浆果,只要有一个小口,便会全然漫溢出去,眼角发涩,不是吧,不是真的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好像是心里在说给自己听,其实是说出来了,因为听到他回答:“是真的,留白,是真的。”转瞬间,我的身子就被翻转过去,他的唇狠狠地吻下来。四周的一切突然远去,那么多人,江上的汽笛,情侣的低语,孩子的笑声,都没有了。世界变暗了,那个小口被打开,胸腔里酸甜的感觉流泻出来。好像只是一瞬,又好像过了许久,他的唇慢慢离开我,垂首看了我一眼,又更用力地吻上来。
  “竟然是你,留白,这么多年,我等到的竟然是你。”
  不是真的,我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那酸甜漫溢的心里,最深处竟然是一片凄凉。这男人对我有强烈的感觉,就像我对他一样,他说这么多年,等到的竟然是我,可是没有谁是另一个人的天长地久。我和莫然,当年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想过会爱上另一个人。他先离去,我不再是他的一生唯一所爱。楚承的出现,是来告诉我,就连我,也会忘却过去,又一次对另一个人产生这么强烈的感觉。如果是这样,那无论男女,只要向前走,谁都不会是对方的一生唯一。我在这个时刻,居然会有这么凄凉的感觉,好像眼前注定看到的全是悲剧,前路毫无喜乐。
  我与楚承开始正式的交往。两个人,初初开始,总是甜蜜无限。虽然我是一向独来独往的人,但也渐渐习惯了每天晚上窝在被窝里与他东拉西扯,和几乎称得上密集的美好约会。
  时间长了,我发现这个男人不但思维直线,而且对自己所喜欢的会心无旁骛地用上全副心思,只要一有空闲,便会不顾路途遥远地跑来与我见面,就算是短短一个小时也好,只要两人相对,便满脸的心满意足。这样无尽的热情执著,不由我不感动。
  我的时间分了块,一半属于茉莉,一半属于楚承,这让我原本悠闲的假日变得忙碌起来,妈妈因为我有了约会而欣喜,常常推着我出门,后来更是与我老爸一起带着茉莉到太湖亲戚家小住去了,亲戚家小孩多,都与茉莉玩得好,假期里一同摸鱼抓虾,倒把我一个人留在了上海。
  茉莉走了,我又空闲下来,七月的中午,我呆在熟悉的cafe等楚承。懒散是幸福人的专利,我心安理得地窝进沙发中。二楼是落地的玻璃幕墙,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可以看到窗外白晃晃的阳光,还有阳光下的林荫道。
  这是这个城市里我最爱的一条街,夏日午后行人稀少,道路两边有与我年龄一般大的枝叶繁茂的梧桐,整条路陡浓荫密布,阳光照射下来,只是丝丝点点落到路面上。
  cafe里非常安静,背景音乐是若有若无的爵士。二楼只有几个人坐着,我坐在窗边的墨绿色的绒面沙发上,音乐间断的时候,几乎可以听见丝丝冷气的声音,面前的蛋糕只吃了一口,咖啡里的冰块已经有些融化了。
  老板走上楼梯,笑了:“他迟了。”
  我斜了他一眼,这个瘦长个子的台湾男人,一年四季穿着件黑色的衬衫,带着金边眼镜,手指瘦而细长,因有些怪异的洁癖,每次收钱的时候,都有些嫌弃的神色,被我笑过好多次,嫌钱脏还要收,弄得自己像学究多过咖啡店老板。但是他也有优点,每次来都知道我要些什么,从不用我多说一句,而且是个安静的人,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喜欢固定的地方,固定的人,坐下就可以完全松弛下来,我不喜欢动脑。可是最近,他的话有些多了。
  “我来得早了。”我其实不想解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回答了他:“困了。”
  “那你睡吧,反正还早。”他露出微微的笑意。沙发够大,我索性把整个身子缩进去侧头睡了。
  睡了许久,突然感觉有人盯着我看,我挣扎着醒过来,抬起头,非常意外地看到楚承的脸,他垂着头,不知为什么,眼睛睁得那样大。
  “你来啦,送你爸爸去机场了?”我低头看表,这才惊觉自己睡了很久,都一个多小时了。
  “为什么不开手机?”他声音闷闷的。
  我诧异地取过手机,看了一眼,没电,屏幕一片黑暗。
  “我联系不到你,打了很久的电话。”
  我哑然。
  “这里我也上来过,可没看到你。”
  “我一直在啊。”我开口,然后想到这沙发太大,又在角落里,我睡得跟一只蜗牛一样陷在里头,他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你真把这儿当家里了,要不是我再上来仔细找一遍,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刚醒来的脑子还有些混沌,我只能维持抬头的姿势,他是在生气吗?是因为等得太久不耐烦了才说出这些话的吗?
  “我手机没电了,没注意到。你在生气吗?”我把手机递给他,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是无谓,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伸手将我从沙发里拉起来,百叶窗缝隙中的阳光从他脸上一晃而过:“不是生气,只是怎么也联系不到你,怕你有事。”
  我答不上话来,嘴巴微张,只是看着他。
  他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原本紧绷的脸也松开来了,还笑了,像是在笑我傻,又说:“好了,我从没看到过你睡着的样子,很漂亮。”
  我脸红了,憋了半晌,吐出一句话:“我们去哪里?”
  他抓过我的手把我拉起来,下楼:“当然去吃饭,我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都快饿死了。”
  下楼看到黑衬衫的老板,低头在那里故意忙碌,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明知他来了却不叫醒我,一定是故意的。正想走过去说他一句,但是手被楚承抓得紧紧的,这么紧,走到阳光下,手心的热度传遍全身。
  这感觉熟悉又遥远,我突然忘了自己想说的话,只觉得眼眶刺痛。
  这是多年前曾有过的,心底花开的感觉,有生之年,我居然再一次体会到了,居然!
  结果我们两个人手拉着手,走过浓荫密布的街道,只是去吃了一碗面。日式的小店,午后的店堂稍稍有些冷落。他确实是饿了,吃面的时候希里呼噜的。我第一次看到他这种样子,和坐在高级西餐厅中熟练使用刀叉的时候完全不同,可是真实得可爱,汤面的热气蒸腾上来,他开阔的额头正对着我,一层细密的汗珠。我竟不知不觉看得入神。
  楚承抬起头,笑容浮现:“你在看着我傻笑吗?留白。”
  我一惊,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嘴硬地回答:“怎么可能?你有什么好看。”
  他放下筷子,有些夸张地捂住胸口,“没什么好看?留白,你真伤我的心。我还以为你是有些喜欢我的。”
  我呵呵笑起来:“你没有说错,我喜欢你,被你的美色所迷,满意了吧。”
  他眼睛突然闪亮:“留白,你说喜欢我?”
  我本是在说玩笑话,但是被他的表情镇住,我竟然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一瞬间脸热辣辣地烫起来,不用照镜子都可以知道,我脸红了。
  我在心里骂自己没用,怎么在他面前总像个傻瓜,什么反应都不像平时的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正懊恼着,耳边突然传来闷雷声,我一转头,窗外已经是乌云密布,瓢泼大雨,上海夏天的特色,午后雷阵雨。
  “下雨了。”我喃喃说。
  “不喜欢下雨天?”
  “不,很喜欢。小时候楼下是集贸市场,突然下大雨的时候,趴在窗前,可以看到很多人忙碌着收拾东西,推着车飞快地消失。看到别人这么慌乱,会觉得自己在屋子里特别的幸福。”
  他笑:“听上去有些幸灾乐祸啊,留白。”
  “那你的下雨天呢?”我瞪他。
  “这样的下午,当然是呆在家里,听着大雨的声音,顺便睡懒觉,或者,听音乐看碟也是好的。”他说的理所当然,手放在桌上。
  听听,我们都是幸运儿,没有为了生计奔波过,雨天带给我们的尽是些美好。
  我垂着眼睛,看着他的手指,窗外是哗哗的大雨声,气势磅礴,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那些零落的行人在街上抱头奔跑着。可是在这里,一切都干燥而舒适,在我眼前,只有他白净而修长的手指。
  我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的:“小巷里是我的老家,家里有音乐,还有很多原版的老片。”
  我没有抬头望他,想必自己的脸还是红着的。那只手伸过来,摸我的头发,我听到楚承的声音,低而柔和。
  他说:“这么好,留白。”
  我们跑到家里的时候,两个人的全身都淋透了。这个小小的公寓空置很久了,我自己都很少来。老式的大楼,年份久远,走道里暗沉沉的,我要从包里掏出钥匙,空闲的那只手却仍旧被他紧紧攥住。
  我们两个人的手掌心都是潮湿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我好不容易才打开门,一闪神,门已经被他用手合上,随即唇上的柔软压了下来,我不由后退一步,嘭的一声,背靠到墙上。身体被他的手紧紧圈住,灼热的,他在说话,因为唇齿相交,声音模糊而压抑,听不清,依稀是在念我的名字,“留白,留白。”
  一切突然变得顺理成章,我们像两只饥渴已久的野兽,全凭本能行事。这公寓这么小,他抱起我,轻而易举地找到卧室,我们倒在床上,喘息着,剥去对方身上的累赘。他年轻的身体在微暗的空间里发着光,门窗紧闭的房间变得一片凌乱,我们纠缠在一起,好像久别重逢的情人。对方的身体是全然陌生的,可是却奇迹般地感觉熟悉,他进入的时候,我发出一声满足的唔咽。好像被填满的,不只是身体,被填满的,还有那些数不清的独自醒来的凄凉夜晚,那些一个人在车里默默流泪的早晨与黄昏,那些心口上破碎已久,久到以为谁都看不出来的伤口。
  楚承的眼睛在昏暗中发着光,紧紧地盯着我,久违的快感螺旋般越放越大,身体的愉悦让我晕眩,他的声音在高潮即将到来的喘息里撞进我的耳膜:“留白,我爱你,我爱你。”
第5章 爱情是碰上对的人(2)
  爱我,他在说爱。晕眩感突然散去,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咬字清晰地说:“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激情并射的那一刻,他在我身上颤抖,然后回答了我。
  周日的下午,我和****约好碰面,喝茶聊天。我把车停到地下车库,推开门就是一片闷热。
  我加快脚步往商场通道走去。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阵清凉涌来,让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坐电梯直上五楼,走进餐厅,****早已坐在临江的座位上,正在看杂志。
  我坐下来,叫饮料。****盯着我的脸说话:“留白,你气色真好。谈恋爱了吧?”
  我眯起眼睛笑:“看得出来吗?”
  “你是说真的?”她来了兴致,放下杂志身体前倾,凑了过来:“老实交待,什么人这么厉害,让你下凡尘了。”
  我简单汇报情况,三言两语,尽量诚实。讲完之后对面半晌没有声音,然后只听到她倒吸一口冷气,声线都提高了:“你够可以的啊留白,这种八点半港台剧里面的人物你都能够遇到,还能把他手到擒来,太厉害了。”
  我捂住她的嘴巴,避免她的声音传遍餐厅的每一个角落,然后配合她的玩笑:“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然后稍微正一正颜色:“那么你呢?现在情况怎么样,有心情约我出来喝茶,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她摊摊手,表情复杂:“就这样呗,两边父母都知道了,现在他没精力和我闹了,要与两老斗争呢。”
  “哦。”我不知怎么接口,这个过程尽是凄风苦雨,不是身陷其中的人,是没资格发言的。
  “没事,”她反而笑起来,“大不了和你一样,你可要混好了,给姐妹指一条明路。以后就算自己过了,也能像你学习,重新走出更灿烂的一片天。”
  我不笑也不行:“你就贫嘴吧,还以为是在公司里作报告哪。”
  其实我心里知道,****根本不必害怕,她家里背景雄厚,父亲是那个郊县数一数二的人物,两家结合,是门当户对,双方千挑万选的结果,家族的力量,这时候会显出巨大的威力,这种婚姻之牢固,是平常人家很难想象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最后恢复单身,回到自己家中,还是可以得到最好的生活保障,娘家有靠,总是好的。
  “现在是热恋吧,瞧把你美得。”****老朋友了,说起话来连损带笑。
  我坦然点头:“我的确是很喜欢他,就想和他呆在一起,不做什么也好,只是看到就欢喜。”多年的老朋友了,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把真实感觉说给她听。
  ****有些动容:“可是留白,你们想过将来吗?”
  将来。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地问我。我一时沉默。我和楚承的将来,想过吗?躺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四肢纠缠,好像要融成一个人。在那些甜蜜到恍惚的时刻里,我一定是偷偷想过的吧。可是只要稍稍清醒,那些微的念头就会烟消云散了。我是谁?每每望着镜子,都会这么问自己。如果我还是多年前那个蓝衣白裙眼神清澈的留白,我一定会心心念念想着和他的将来,但是现在的我,怎么掩饰,都掩饰不掉眼底的一线苍凉。人要有自知之明,才能避免自取其辱,和他在一起的快乐已经是难能可贵,将来是如此沉重,我如何负担得起。
  “没想过。”我老实作答:“我不敢想。”
  她叹气:“那你就这么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理?留白你怎么一点都没变,从来不为自己打算。”
  岂止是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理。我把玩手中的手机,“****,我的想法,你不会懂的。”
  “我猜都猜得到。你一定是被动得要死,深怕别人以为你是死心塌地缠着他,每天缩在家里等电话,人家没声音你就一定保持沉默,是不是?”她喝了一口茶,继续数落我:“留白,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一个需要女性主动的年代,否则到最后你谁都留不住。矜持的淑女已经过时了,万一遇到死缠烂打的竞争者怎么办?你怎么不吃一堑长一智啊。”
  竞争者,往事突然清晰地浮上来,当年躺在身边的男人,整夜攥着他的手机。半夜都有频繁的消息震动声传来,不知是为什么,明知是怎样的情况,却不愿意夺过来看个究竟。妻子,不是应该被保护的吗?为什么到最后却被最亲爱的人伤害。看了又如何,这个男人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了,除了放他走,你还能如何?我已经是被那样毫无怜悯地撕碎过自己的尊严了,现在与楚承在一起,既然心里明白是没什么将来可言的,至少在自尊上,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要留在你身边的人总是留在你身边的,如果他不联系你,当然是不想见你,我联系不联系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男人也需要感觉自己是被你需要的嘛。”****瞪我。
  我笑起来:“没办法,我天生主动不起来。你知不知道恋爱中的女人最悲哀的对白是什么?”
  “是什么?”
  我作出打电话的手势:“你在干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打电话给我?啊?最近太忙了?哦,那好,等你忙完了要联系我哦。”
  ****扑哧笑起来。我正色道:“有什么好笑,以后茉莉长大了,我一定要让她记住,所谓忙就是****。一个男人真的想你,忙得要死也会抽时间和你联系,和你在一起的。手机没电了他们会打公用电话,没有电话他们也会跑到你家窗下狼一样对你叫两声我想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举手投降,指着我桌上开始唱歌的手机说:“那你接电话吧,我知道你现在的男人一定不忙。”
  “留白。”楚承柔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我不由自主微笑。人的本能吧,与心爱的人讲话,语调会与平时全然不同。就算是一声短短的问好,也会不由自主折绕出几个弯来。
  他问我:“你在做什么?”
  “和朋友下午茶呢。”我低声回答他,不去理睬对面****的鬼脸。
  “这么好?我们家在上海买了房子,今天和我爸还有叔伯们带装修公司过来看看。我正在太阳下晒着呢。上海真的好热。”
  “在哪里?”
  “这里好像叫青浦吧,很漂亮,屋后还有很大的一片湖,下次我会带你过来看看,好不好?”
  我心里叹息,真奢侈,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他们家居然还能坐享很大的湖。比起小巷里的那个寒酸的小公寓,这个人的生活,离我实在太遥远了。
  “好不好?你需要考虑那么久吗?”
  “好的,当然好。”我的心一下子又一片柔软。跟我讲话,需要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吗?害得我每次都顾不上分析他说些什么,只会附和。
  “今天我回到家会很晚了,可还是很想见你,怎么办?”
  “改天好了,也没有那么急,我们不是昨天还在一起。”
  “可是我每天都想见到你,真奇怪。”他声音轻轻的,像是在撒娇。那些甜蜜纠缠随着他的声音悄然浮现,我的脸又克制不住地红起来:“不和你聊了,我的朋友还在呢。”再这么对答下去,我会被****笑一辈子的。
  合上手机,毫不意外地看到****促狭的笑脸:“也没有那么急,昨天还在一起。天哪,留白,你们也太难舍难分了。”
  “你就饶了我吧。”我端起杯子,笑了。
  我和****分手,回到家已经是九点。茉莉与我爸妈已经从太湖回来几天了,这时正在看卡通,雪白的小脸尽是专注。我放下包,抱起她:“有没有想妈妈?”
  “有啊。”她咯咯地笑,嘟起嘴亲我的脸。
  说话间手机响起来,我伸手往包里掏去,打开一看,是楚承。
  “留白,下楼来。”
  “下楼?”我如坠云里雾里。
  “是啊,我快到你家楼下了,你下来吧。”
  我合上手机,匆匆跟父母交待了一句,就在他们诧异的眼光中跑下楼了。电梯门缓缓合上,照出我一脸晕红。我摸着自己的脸,心里深刻地批判自己。留白,你完蛋了,居然对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生发花痴,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欢喜成这样。要矜持,懂不懂?矜持!这么多年的修行毁于一旦,你还要不要自己这张脸了?
  话虽如此,可是等我出了大门,看到他站在车门外,就是满心欢喜,不能自持,原来一切表面功夫,在喜爱的人面前都是假的,只要看到他就会有自然反应,嘴角不由自主弯起来,心里暖洋洋的,就算什么都不说,也相看两不厌。
  我坐进他车里,一片清凉,心情出乎意料得好,因此声音也是轻快的:“这么晚还过来,想我了?”
  楚承并没有回答,只是发动车子,车头轻巧迅速地转上街道,往前开去。街边的路灯明暗交接,透过车窗映在他的脸上,那有些孩子气的五官落在明亮和阴影中,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敏感地察觉到不妥,楚承与我不同,保持沉默绝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出什么事了?”我收起笑脸。
  “留白。”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陪我去看看夜景。”他回过头去,避开我的眼神。车子上了高架,因为晚了,车辆不多,他的车速越来越快,我心里有些忐忑,车厢里一片安静,他的手突然伸过来,将我放在身侧的左手攥住,攥得那么紧,手心却还是微凉的。
  一路顺畅,其实只花了十多分钟车便穿出隧道,但是在我感觉,却像过了许久。
  楚承把车停在路边,四面都是新建好的住宅楼,绿树浓荫,路边是大片草坪,艺术感的路灯投下淡淡的晕黄光线,街上毫无行人,黑夜中高高耸立的大楼透出点点温暖的灯光。我走出车外,仰望天空,居然可以看到久违点点星光。
  “这里感觉如何?”楚承也下车来,我们两个靠在车门上,夜风凉爽。
  “不像上海,虽然在繁华的市内,但是难得的是还能有这么安静舒适的居住空间。如果能够住在这里,一定会很恋家。”我老实回答,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
  “今天离开别墅,我们到这里来看了几栋大楼,想买下来做投资,你觉得如何?”
  “我?”我诧异地看着他,“这些事情你来询问我的意见?”
  “本来是想在购买地皮做开发,但是需要的资金太大,我爸他们也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买现成的整体楼盘可能更稳妥一点。”他自顾自说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看着他的侧脸。
  “楚承,你真得是要跟我说这些吗?这些离我太遥远,你让我怎么给意见?”
  他转过身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我,“留白,你不想了解我的背景吗?”
  “你的背景?你们家是大家族,从加拿大回到上海来投资作房地产。是不是?乔有跟我提过。”我有些不能理解他的问话,“说到乔,这个家伙自从知道我和你开始约会,就从此消声灭迹,我还在想她跑到哪里去了呢。”
第6章 爱情是碰上对的人(3)
  “今天她有打电话给我。”他的回答让我意外。
  “她怎么说?”
  “你真的想知道吗?留白。”
  我攥着眉心,盯着他的眼睛:“楚承,两个人的关系,如果连坦白说出心中想法都做不到,那是不可能维持下去的。”
  “留白。”他突然把我抱紧,“你是喜欢我的吧。”
  我被他声音里的焦虑吓到,本能地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腰,“究竟怎么了?楚承,乔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啊。”
  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闷闷的:“你先回答我,留白,你是喜欢我的吧,并不是和我在游戏。”
  “游戏?”我心里瞬间火起,挣扎出来仰起脸:“我和你在一起,你觉得是游戏吗?如果要有这样的担心,也应该是我吧。”
  “你不要生气。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会的。”看到我这么激烈的反应,他眼睛里流露出真切的惶恐。我心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猜测,然后冷笑:“是不是乔对你说,我看上的不是你,和你在一起为的是你的钱,是不是?”我后退一步,拒绝他伸过来的手,“别人会这么想也是很应该的,毕竟我只是个离婚带着孩子的普通女人,怎么可能配得上你这样的家世。”
  “不是的。”他无视我的挣扎,执意将我抓紧:“你不要这样,留白,别这么敏感,好像浑身都插满了刺。我总觉得你对我若即若离的,让我猜不透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别人说了些什么我都不在意。我只要知道,你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喜欢我这个人的,就好了。就算你喜欢的是我的钱,只要你在我身边,也好啊。”
  我的手被抓得生疼,但是心底的羞辱感却一点点淡去。这个男人在意我,我感觉得到。他出身富贵,和我有云泥之别,连我自己都不能想象能得到这样一份感情,我又怎么能怪别人讥讽我的痴心妄想?我心里总是忐忑,不敢争取,唯恐失去,这样的我,一定让他患得患失,心中煎熬吧。
  我想到这里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伸手回抱他:“你错了,楚承,我对你的感觉不是喜欢。”
  我说到这里,立刻感觉到他身体的明显僵硬,我微笑:“我爱你,你不知道吗?”
  我的身体被突然紧抱,双脚简直要离地而起,他找到我的嘴唇,用力地吻下来。
  楚承,我心里缠绵酸楚,我爱你,我这样放开一切,说出我心中所想,可是我真的害怕,越是幸福的时候,越是害怕,我怕没有天长地久,我怕你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我怕无论怎样的爱欲纠缠,到最后都只剩下我一个人默默回忆,这些,我能坦白告诉你吗?
  几日之后的晚餐时间,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我放下筷子宣布我的旅游计划:“爸妈,下周我要去泰国,一个星期。”
  “和谁去?”妈妈问道,咪咪笑:“留白啊,妈妈知道最近你在谈恋爱,什么时候也让我们见见他。”
  我考虑了数秒还是说了实话,“不是,我一个人去,机票和酒店是在网上早就订好的,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呢。”
  这一下,不但妈妈脸色一变,连素来沉默的爸爸都开口了:“一个人去国外?跟旅行团吗?”
  “不是,你们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和旅行团出去,那简直是花钱买罪受。”我索性完全坦白:“就是我一个人,泰国很安全,英语基本上可以交流,只是一个星期而已,不会有问题的。”
  餐桌上一片沉默,我拍拍茉莉的脸,缓解气氛:“宝宝,妈妈出去旅行一个星期,你要妈妈给你带什么礼物?”
  “我可以去吗?”茉莉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说话。
  “我们说好了等你五岁以后才能出远门的,记得吗?”
  我也想与女儿享受长途旅行的快乐,可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驴行……我并不是一个超人妈妈。
  茉莉并不是个缠人的孩子,点点头表示她记得,又说:“那里有小鱼吗?带小鱼回来啊。”
  我笑了:“妈妈尽量想办法吧,等你再大一些,我们俩就可以一起去了,到时候你自己去抓小鱼啊。”
  “好啊好啊。”她拍起手来。我起身进房间,妈妈随后跟了进来,一脸严肃。我叹了口气,头疼。
  “妈妈,真的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担心啦。”
  “我知道你大了,什么事都能够自己做主,但是留白啊,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也要让爸爸妈妈知道一个大概啊。”
  “我不是说了吗?去泰国的机票和酒店都订好了,下周走。”
  “这个妈妈管不了,你这么大了,决定一个人旅行,我们也不是太担心,我要说的是最近常常在楼下等你的那个人。你们究竟是怎样?你什么都不打算跟家里说吗?”
  我沉默,不是我不想说,可是我心里对这段感情从未看好过将来。我只想享受与他在一起的那一点卑微的快乐,因为离婚之后,快乐已经离我太遥远了。
  我想过总有一天,他会激情减退,会不再留恋在我身边,更何况我们两人的出身背景,现实就摆在眼前,何必徒增家人的烦恼?
  “我跟他的确是在谈恋爱,但是我们不可能有将来的。妈妈,你就别再问了。”
  “什么叫不可能?他不是在追求你吗?留白啊,妈妈一直希望你能够再成家,有自己的家我们俩老才能安心,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知道。”我心烦意乱:“妈妈,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是他离我们的世界实在太遥远了,这世界有多现实,我怎么敢去多想?”
  “你是说这个人家里条件很好?有多好?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只能三言两语略略说了,妈妈听完,看着我沉默半晌,然后叹息:“留白啊,齐大非偶。”
  暮色沉沉,我的心一片荒凉,是啊,我怎么会不知道这点浅显的道理,但是妈妈,我要的,不过是一点快乐,一点点就好。你怎么知道,我的心已经卑微到连长久都不敢去想象,享受甜蜜的时候总是心惊胆颤,就算这快乐是用将来加倍的痛苦去换来的,可是现在的我,实在放不开,实在挣脱不了。
  “莫然前两天来找过我们。”还未等我回应,妈妈抛下一个更大的炸弹:“他想和你重新开始,既然你现在是这个情况,妈妈希望你好好考虑这件事情。毕竟现在你不是做梦的年龄了,茉莉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我豁然抬头:“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要找你们?”
  “他知道你的脾气,希望我们先来做做你的工作。这次他的态度很诚恳,而且说已经和外头那个女人分开了,留白,妈妈本来不想提这件事情,但是现在看来,这倒是一件好事。”
  “什么是好事?”我的声音不由自主提高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他说走就走,那个时候他怎么没想过我和茉莉的感受。现在他想回头了,我就一定要在这里感激涕零吗?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原谅的,有些事情是不可原谅的,我和这个人在一起是绝不会有幸福的。”
  妈妈长长叹息:“我们没有让你一下子就接受他,留白。只是希望你好好想想。妈妈老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情情爱爱。你自己选择吧。”
  刚才的愤怒被叹息声消退,我垂下头,握住妈妈的手,“对不起妈妈,是我不好,老是让你们操心。我会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的,你就让我自己走吧。”
  第二天我与楚承约会,晚餐之后我们到餐厅附近的绿地散步。夏日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的香气,绿地里到处是奔跑的小孩,喃喃细语的情侣,还有许多就着音乐自得其乐地起舞的老人家。
  楚承牵着我的手,脸上微微笑:“留白,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就变得很安定。真想和你一直这么走下去。”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好像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所见到的依偎在一起的情侣在心里暗暗地嗤之以鼻,还要默默地说一句,尽情享受吧,不会永远这样的。但现在,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尽情享受吧,因为不会永远都这样的。
  楚承问我:“下周怎么安排?我们周末开车去苏州好吗?”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我要独自旅行的计划。
  我张了张嘴,觉得这个时候我对他说我要一个人出国旅游真有点杀风景,不过这是不需要也没有必要隐瞒的事情。我拉他坐下,轻声说:“楚承,我下周要去泰国。”
  “嗯?”他眼光诧异,好像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下周我会去泰国旅行一周,行程早就定好了,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
  “和谁去?你的家人?”
  “我一个人。”
  “旅行团?”
  “不是,只是我一个人。”
  他转过身来,盯着我,表情迷惑:“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不放心。要不这次算了,等有机会我陪你去吧。”
  “什么一个人你不放心?”我有些不满,“我一向把身边的事情安排得很好,现代社会了,又不是靠体力解决一切问题。女人就不能一个人出国旅行吗?”
  “可是你一个人独自出国。我们家的女孩子做什么都会和自己的男人商量过,从没像你这样什么都自己决定的。”
  “你们家的女孩子?”我皱起眉头:“我听说过潮州男人的大男子主义,没想到你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这方面还这么传统。不好意思,我习惯了独立生活,现在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并没有取得你允许的意思。”
  “留白!”他低下声音:“你不要老是反应这么强烈好不好?我知道你一个人很不容易,可能已经习惯了。你和我熟悉的女孩子的确不一样,可是每次我看着你,就觉得你过得很辛苦,很想照顾你。”
  “我有自己的工作,能够负担自己,不需要你照顾。别这么说,你会让我会变得软弱,变得依赖你,我不想这样。”
  “依赖我不好吗?”他困惑:“女人依赖自己的男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把自己的生活完全交到另一个人手中,我已经试过一次了。我不想再来一次,你懂不懂?”
  “可是我这么爱你,你感觉不到吗?你还不能信赖我吗?”他有些焦躁起来。
  “那等你不爱我的时候呢?我怎么办?”
  “你觉得我会有一天不爱你吗?”他叹息,伸手将我揽过去。“那你就等着吧,等到天荒地老。”
  他的怀抱温暖,我心防瞬间崩溃:“我只是很害怕。”我软弱下来,闷闷地吐出这一句,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不再言语。
  “有我在,你不用再害怕了。相信我好不好?留白。”他抚摸我的头发,声音低低的。
  我不语,半晌之后才回答:“我相信你,可是我还是要去泰国,因为我想去,好不好?”
  “你去吧。”他叹气:“我会送你去机场,不过我一定会每天打电话给你,到时候你不要嫌我烦。”
  我低声笑了:“只要你不是半夜骚扰我的好梦,我不会嫌你的。”
  他瞪起眼睛:“等着吧,我就是要半夜打给你,看你敢不敢在外国搞艳遇。”
第7章 离别是为了更美好的重逢(1)
  这是最煽情的离别之地,飞机会把你带到目力不可及的遥远之处,有些人会按时归来,有些人从此与你分离。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到最后送我到机场的竟然是莫然。
  我默默地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三天前楚承告诉我,他父亲要他回潮州一趟,我在电话里信誓旦旦,不但会每天和他联系,而且会把笔记本带上,包括摄像头,让他能够随时找到我。出发这天我将茉莉送到幼儿园暑期班,然后做好一切准备拖着行李箱走出大门,竟然发现莫然就站在门口。而送我出门的父母立在一边,毫无惊讶之色。
  莫然打开车门,我沉默不语,妈妈在身后推了我一把,形势所迫,我只得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车厢里气氛僵硬。他不时从后视镜中看我,我扭头看车窗外的风景。车子在外环上奔驰,哪有风景可看?我不过是不想与他搭话,相信他完全明白我身体语言的意思。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要他一路沉默到机场,我想是没可能的。
  “留白,你瘦了。”他终于开口,我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是坏事,对女人来说。”
  “我们好久没见了,每次来接茉莉你都不在。我只遇到爸爸妈妈。”
  “真不巧。”其实是为了避免见到你,每次我都很故意的不在,我在心里补充,再说谁是你的爸爸妈妈,不要乱叫。
  “你……过得是不是很辛苦?”他声音迟疑。
  “没有的事,”我仍旧没有把头转回来,好像窗外有多精彩的风景。“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挣扎求生吗?挣扎求生的女人,会没事拖着行李箱跑泰国去度假吗?”
  “你真的一个人去?”
  我突然明白过来,正视他在后视镜中探寻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你今天来送我,就是为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去旅行的吧?我告诉你,现在的我,做什么都和你没关系,不用你这么过度关心。”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这么直接,眼神躲闪:“你误会了,留白,我只是想送你到机场,尽一下我的心意而已。”
  “什么心意?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当初你走的时候,说得斩钉截铁,告诉我你一定不会后悔的,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我后悔了,留白。”车子缓缓驶入浦东机场的车道,四周人来人往,一片忙碌。这是最煽情的离别之地,飞机会把你带到目力不可及的遥远之处,有些人会按时归来,有些人从此与你分离。我不等他车子靠稳,便伸手去拉车门:“我不会后悔的,离开你是我所作的最正确的决定。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绝不会给我和茉莉带来幸福。”
  “留白!”他跳下车,想伸手抓住我:“我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可是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我拖着行李箱向前疾走。身后有警察拦住他“先生,这里是不能停车的。”
  我不想回头。
  身后的这个人被我深爱过,却伤我至深,我是靠自己从心碎中挣扎起来的。他的出现,只能反复提醒我当时的伤痛。
  我大步向前走着,眼里一片灼热,身边来往的游客奇怪地看着我,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没事的,留白,我心里对自己说,他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飞机准点起飞,我坐在靠窗的位置。
  机舱里都是成群结队的游客,旅行团的成员兴奋地讨论行程,结伴而行的人们也聊着各自的话题。我身边坐着一对小情侣,那女生撒娇地把头隔在男友肩膀上,还不时要求他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我扭头看着窗外,飞机越过云层,阳光洒在大团大团雪白厚重的云朵上,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那个白沙碧海的悠闲国度,我终于微笑,心情渐渐轻松起来。
  飞机终于到达普吉国际机场,时间已经是半夜。
  经过数小时的飞行,大部分旅客都有些疲惫。我也一样,拖着行李箱排在长长的等候办理出境手续的队伍中,时不时伸手揉一下酸胀的眼睛。机场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个国家的游客穿梭来去,微笑的泰国机场工作人员维持着秩序,我向他们询问关于机场巴士的问题,得到的答案让我失望。这么晚了,机场巴士早已经停运,如果我要到镇上的酒店那就一定得搭乘出租车了。
  “你到哪个酒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搭车到镇上?”身边突然传来熟悉的中国话,说话的是排在我身前的两个女孩,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们也是来自助旅行的,可是不会英语,刚才听你跟他说话呢。你英语很好啊,等下跟出租司机砍价?”
  “好啊。”我心下一阵欣喜。正在发愁没有伴呢,有这样年龄相当的女孩子结伴同行,少了我不知多少顾虑。
  我们三人走出机场,经过与数个当地司机的讨价还价,终于选定一辆车。
  三个人在车里坐定下来,不由相视一笑。跟我搭话的那个女孩自我介绍,声音爽朗:“我叫菲,这是我的朋友璇。我们两个是从上海来这里自助旅行一周的,你呢?”
  “我叫留白,也是来这里自助旅行的,你们定了什么酒店?”我翻开预订单,她们看着叫起来。
  “这么巧,我们定的酒店和航班都是一样的。留白,你是一个人来的?不如这几天我们一起吧。”
  “可以啊。”出门遇到这样的旅伴,那一定是缘分,我真该感谢老天。
  “怎么想到一个人出来玩啊,你不害怕吗?”璇不解地问。
  “还好啊。我没觉得有什么可害怕的,这里是成熟的旅游国家,再说机票和酒店都定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吧?”
  “我们在浦东机场就注意到你了。送机的朋友还说呢,你这么一个美人,居然一个人出门,一个送的人都没有。”
  我微有些脸红,想来在登机前我一定是有点精神恍惚,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身边的人们,不知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我的狼狈相。
  说话间我的电话响起,真是奇妙,在这遥远的国度,楚承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留白,你安全到了吗?”
  “我到了。”我微微笑,心里的喜悦让我浑然忘记了刚才的一丝尴尬。
  “泰国现在是深夜了,你怎么去酒店?叫车吗?你一个人,要小心安全,让机场的人帮你记下出租车号吧。”
  “没事,我刚认识了两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女生,不知有多巧,她们的酒店和行程跟我都一样,所以现在我们三个一起搭车去镇上,这两天我都会有伴了,你放心吧。”
  “这么好,留白,你还是要小心,有什么事要让我知道。”他低低叮嘱,我心里温柔荡漾,其实他在万里之外,几句叮咛根本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所有的问题还是要我自己解决,手头的行李还是要我亲手搬动,可是听在耳里,就是让我愉悦不已,一时间车窗外黑沉沉的夜空都变得悦目起来。
  合上电话,我看到她们两个笑眯眯的表情:“你男朋友啊?这么疼你,怎么让你一个人出国?”
  我回了她们一个笑脸:“他让不让,有关系吗?我已经一个人到国外了。”
  “哗,留白,你好酷。”说完之后,我们三个都笑出声来。司机听不明白我们三个人在说些什么,但也是一脸微笑。
  我有预感,这次泰国之行,一定会很让我很愉快的。
  半夜到达让我再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都快错过自助早餐的时间才懒洋洋地起床。
  我与菲和璇约在餐厅碰面。走过酒店的露天泳池,已经有穿着比基尼的外国人在来回游泳,或者抱着一本书坐在池边的躺椅上晒太阳。早餐很丰盛,我们吃了很多热带水果,感觉身心舒畅。再等我们走出酒店闲逛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街面上大部分的商店居然还没有开门,走动的都是些肤色各异的游客,脸上的表情也大多是懒散悠闲的,绝没有国内旅游时看到的那种匆忙景象。
  “泰国人怎么这么懒啊。”璇忍不住开口,她在电视台工作,习惯了忙碌,突然来到这个生活节奏完全相反的地方简直无所适从。
  “这样不好吗?”我们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沥青街道的左边就是沙滩与大海,右边有小贩聚集的市场,我走进最前的一个摊位翻看那些色彩艳丽的布巾。看守摊位的中年泰国妇女比划着报价钱,然后摊开一块蓝色的布巾围在我身上,咧开嘴,向我翘起大拇指。
  “我们可是早就计划了好多节目啦,要去吃海鲜,泰式按摩,还有人妖表演,晚上还要去这里最最有名的酒吧街。”菲一本正经地翻开她打印好的行程表。
  我付钱,然后回身,强烈的阳光让我眯起眼睛:“那还等什么?我们一样一样来好了。”
  结果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一点空闲,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可是街上仍然人流如织,回到酒店的时候我几乎是倒头就睡。
  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我痛下决心,明天到了pp岛,一定要按照我自己的原定计划,好好享受悠闲,否则不等回国,我就会累垮在这儿了。
  第三天坐船到了小岛上,我们定的度假村在岛的最南端,三面向海。整个度假村里都是独栋的木屋,我独自享用这么大的一个空间,木屋外便是碧海蓝天,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整个度假村游客稀少,白色的沙滩延伸入碧蓝的海水中,随时都在引诱你跳入水中,我索性把早前买来的布巾直接围在比基尼外,就这样度过在岛上的日子。
  早餐时间才能在露天海景的餐厅中见到十来个欧美游客。睡到自然醒后,带本书一边看海浪一边早餐,有些不怕生的鸟会直接飞到我桌上。吃完正是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回到木屋继续补眠,傍晚沿着海岸寻觅当地渔民开的海鲜排档,新鲜无比的龙虾和螃蟹,吃得我们心满意足。经过两天的相处,菲和璇已经与我相熟如老朋友。晚餐后在度假村木质的平台上,一边坐着享用水果茶一边欣赏日落,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话间我手机又响,我看着号码皱起眉头,不敢相信竟然是莫然。
  我不想应答,任它去响,锲而不舍的十数声铃响之后,它终于归于安静。
  “怎么不接电话?”菲有些奇怪,“你男朋友每天都打电话给你,你不是每次都很高兴。”
  “不是他。”我想关掉电源,手机却又大声响起,没好气地接通电话:“喂?”
  莫然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留白,你在泰国玩得开心吗?我今天带茉莉在公园玩了一天,刚把她送回家。”
  我诧异:“今天又不是周末,你为什么把茉莉带走?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我是她爸爸好不好,带她出来玩一天还需要别人允许吗?”
  “你从哪里接走她的?”我有些心烦意乱,这个男人,一年来对我们不闻不问,至多隔数周带茉莉去见一次她的爷爷奶奶,现在说要重新来过,知道我对他不会假以辞色,就从我身边的老老小小下手,他究竟要干什么。
  “早上去你家接的啊。妈妈还说会帮她到幼儿园请假,没问题的。”
  很好,妈妈,我在心里恨恨的。有必要这么急着把我和茉莉推回那个“完整的家”吗?
  “今天我和女儿玩得不知道多开心,下次你一起来。”莫然的声音轻快,我突然火大,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压低声音说:“下次你要带她出门,一定要事先和我商量过,听到没有。”
  “留白,我也是想要给茉莉一个完整的家啊。”他的声音居然有些委屈,我气到张口结舌:“你忘记她为什么会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吗?”这个世界简直颠倒黑白,我啪地合上电话,抬头看到菲和璇一脸诧异,我的心情更糟糕了。
  这夜,我在海浪声中辗转难以入眠,原来就算远离自己的原来的生活十万八千里,我也逃不开心中的烦闷。才几天而已,我已经开始想念茉莉的娇声软语,想念家里其乐融融的用餐气氛,还有,想念楚承。
  楚承,我心里叹息,这些烦恼我可以与他商量吗?他会有什么反应?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提到过莫然这个人,我冒然说了,他会有什么想法?唉,我索性翻身而起走到露台吹海风。别人谈恋爱,都是甜甜蜜蜜,怎么唯有我,尽是些牵丝攀藤,没一刻安宁。
  不要去多想了,留白。事情要发生的话,就让他们一件件来吧,我所能作的,不过是面对。
  幸好我还可以有选择。我苦笑,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只要我心意坚定,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
  **********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一只青蛙跳过,呱的一声,勇气满满的我,很没用地抱头逃回屋里,继续睡觉去了。
  我在两天后结束行程。飞机缓缓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上海的天空一如既往,带着蒙蒙的灰色调,但仍旧让我觉得亲切无比。
  “留白,我们有朋友来接机,要不要送你一程?”菲热情邀约。一周下来我们三个已经混得熟透,出门旅行能够认识到这么好的两个朋友,真是我的幸运。
  “不用,我搭机场巴士好了,到了地铁站我很方便就能到家了,再说我的行李也不多。”我向她们微笑摆手,心里笃定。
  昨天我已经打电话回家向妈妈严肃抗议,停止一切对莫然通风报信的行为,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在机场等着我了吧。
  “真的吗?”她们拖着行李迟疑,突然我的手一空,手中的行李被人夺走,我惊慌地回头,正想大叫,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及开口,我的腰已经被他的另一只手揽了过去,身体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菲和璇对我做鬼脸:“留白,你骗人噢,有人来接,还说要搭机场巴士。”
  我哪里还顾得上留意她们的鬼脸,隔了这么多天,在这里意外见到楚承的欢喜已经让我说不出话来了。
  “留白,你不是被我吓呆了吧,怎么一声不吭。”楚承的眼睛里饱含笑意:“这么多天没见,你把我忘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还在潮州吗?”巨大的喜悦让我有点语无伦次了,双手不由自主抓住他的胳膊,想确定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噢,我实在太开心了,矜持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提早赶回来了,你说过是今天早晨到上海的,我查了航班时间,为了做你的司机,我不知多有诚意。”我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让他有些洋洋得意,说话的语调都是有些皮皮的:“不给我介绍吗?你的两个朋友都在瞪你了。”
  我突然意识到菲和璇还在旁边,丢脸!心里呻吟了一声,这下我所有的形象都毁了,她们一定觉得我像个花痴,看到男友魂都没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们两个笑嘻嘻:“让留白给你慢慢介绍好了,我们要先走了。”
  “不要啦。”我不好意思地拉住她们:“这是我的男友楚承,我没想到他会来接我,所以一下子惊讶过头了。楚承,她们就是菲和璇,我在旅行时认识的好朋友。”
  她们还来不及回答,另一个声音突然出现,让我如遭雷劈:“留白!这个人是谁?”我们四个一起回头,神啊,这个世界上什么叫做阴魂不散,我竟然看到莫然就在十米之外,大步朝这里冲过来。
  我这一生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镇定,镇定,我在心里反复。可是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一时间也分不清是气愤还是恐惧。一闪神,莫然已经冲到面前,伸手过来抓我。
  身体突然被楚承带到他身后,我一阵晕眩,伸手扶住他的后背,感觉他背脊僵硬:“你是谁?”楚承格开莫然的手,反问。
  “我是茉莉的爸爸!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终于镇定下来,推开楚承:“让我来说。”
  八道目光射向我,我先转向目瞪口呆的菲和璇:“不好意思,你们的朋友会不会等急了?”她们两个如梦初醒:“是啊,那我们先走了,留白,再联系噢。”
  目送她们走远我才转头,向楚承伸出手,他立刻抓紧我。
  “这是我的前夫莫然。”我郑重地介绍。
  莫然倒抽了一口气,正要张口,我举起另一只手,阻止他:“莫然,这是我现在的男友楚承。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也想跟你说清楚,你上次的提议,我拒绝。”
第8章 离别是为了更美好的重逢(2)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从我的脸上,落到我们紧紧握住的手上,然后冷笑:“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公子哥吧,留白。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拒绝我的理由,我看得再清楚也没有了,没想到你也是那种女人。”
  我想克制自己不要再颤抖了,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你也是那种女人?哪种女人?大家都是这么来看待我楚承在一起的?
  我心里突然间一片凄凉,想辩解,可是双唇麻木,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是想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不过是依从了自己的心,可是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明知自己毫无资格,还要贪慕虚荣,别有用心的女人。就是活该遭受这些质疑,遭受这些羞辱。
  “留白,我们走吧。”肩头被楚承揽过,他将我向门外带去,我茫然失措,跟着他移动脚步。莫然立在原地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欲言又止,沉默地看着我们慢慢远离。
  我与楚承走出玻璃门,穿过忙碌的车道,转入地下车库,直到坐上他的车。我们两个都没有言语,他在一片沉默中发动车子,车厢里闷热不堪,冷空气随着发动机的转动慢慢送出,没有音乐,只有机械转动和丝丝冷气的声音,我维持坐下的姿势,一动不动。心里的愤怒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彷徨恐惧。
  我第一次知道,在意一个人是这样的,就算是对于他的沉默也会如此患得患失。
  “留白,”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十指纠缠,指节有些发白。然后,楚承的手伸过来覆盖在我的上面,他的手指温暖而干燥。
  “你怎么还在抖?”一声轻轻的叹息传来,他用另一只手把我整个人揽过去,男人的怀抱像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淡淡的青草香气瞬间包裹了我。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如何应答,他低下头来,试图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怎么不说话?你是在害怕吗?害怕什么?留白,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样过,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我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笑意,诧异地抬头与他对视。
  他伸出手指将我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微微笑:“让我猜猜看,你是在害怕我会生你的气吗?”
  我开始感到奇怪,艰难地开口问他:“刚才的情况,你难道不生气?”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留白。”他放开我,说话时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代表他正在考虑一些非常伤脑筋的事情。我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时不时流露出的深思表情,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我的回忆马上就被他的问题打断了,楚承开口:“刚才那人,就是你的前夫?”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我突然有点想笑,不知不觉心情已经好起来了。
  他又问我:“你跟他一直都有联络吗?”
  “他有些时候会来看看茉莉,带她回家见见爷爷奶奶,可是我很少有机会遇见他。”我很认真地回答。
  “你说拒绝他的提议,是什么提议?”
  “……”这次轮到我迟疑,暗暗深吸一口气,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向我的父母提出要和我重新开始,我爸妈希望我和茉莉能够有一个完整的家,所以他们的态度是赞成的。”
  “你呢?”他眉头皱得更紧,又突然地抱住我,手里的力道加重了,我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可是这不是挣脱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我刚才说的话,你还要我重复一遍吗?”
  他松弛下来,微微笑了,“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是的,一开始我很生气。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机场,还那么理直气壮,我甚至以为是你让他来接机的,是你吗?”他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脸。
  我横了他一眼:“你说呢?”
  “留白啊,你怎么变得这么快?”他呵呵笑起来,“刚才你睁大眼睛,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有多可爱,我好喜欢。”
  我推开他,有些害羞:“那么尴尬的场面,你叫我怎么办。”
  他亲亲我的头发,放开手,开始将车起步:“留白,我只要知道你选择的是我,就可以了。”
  我心情大好,在座位上舒展身子。车子驶出地下车库,平稳地向前疾驰,他侧过脸看了我一眼,眼里都是温暖:“还有一件事,留白。”
  “嗯?”我低声回应。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见茉莉?我是鼓足了勇气才提出这个要求的,不许拒绝啊。”
  心里那个饱满的浆果又开始淌出甜蜜的汁液来,我坐正身子,长久地注视着他。
  一段关系能让我感到快乐已经是极致美妙的事情了,但是更美妙的是,这个男人不但想要接纳我,还想接纳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女儿。
  留白,你何德何能得到这样一个好男人。只要待在他身边,幸福和安定的感觉就会把我所有的忧虑一扫而光,好像什么事情都变得很简单,一切都会得到最完满的结果。
  “楚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了?”他看着前方,“这个周六好不好,我们带茉莉去骑马,我知道上海有很好的马场。”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我眼眶发热,该死,感动让我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不说话?”他又侧头看了我一眼,我情不自禁地倾身过去,抱住他的脖子:“楚承,我爱你。”
  他不语,然后车子突然靠向侧边的紧急停车带,刹车停下。我还来不及吃惊,双唇已经被他的狠狠吻住,他的手扣住我的后脑,唇齿极尽缠绵,我几乎窒息他才将我放开,我在气喘吁吁中听到他的回答。
  他说:“留白,你爱我,决不会比我爱你更多。”
  这天楚承没有直接送我回家,我们去了小巷里的公寓,恩爱缠绵,直到筋疲力尽。高潮来临的时候,我幸福地呜咽,然后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他的手始终将我紧紧箍在胸前,就算在睡梦中,也会不自觉地将翻身欲离的我压回他的怀里。被自己爱的人深深爱着,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在傍晚回到家里,门铃响过,首先扑出来的是茉莉温暖清香的小身子。我放开行李箱,一把将她抱起,一边亲她的脸颊一边道:“宝宝,妈妈好想你。”
  “我也想你的,妈妈。”她毫不吝啬地嘟起嘴亲我的脸,小手环绕上来,紧贴在我身上。
  “留白你回来啦。”妈妈的声音响起,我没有回答,放下茉莉对她微笑:“宝宝,你到楼下爱玲家玩一会,妈妈有事情跟外公外婆说,好不好?”
  她张大眼睛看着我,点点头。我帮她按下电梯,看着她走了进去,然后抬头看了爸爸妈妈一眼。
  他们两个表情期待,我心里有些酸楚,两个老人一定认为我这么晚才回到家,多半是已经和莫然达成了协议,现在要告诉他们好消息了。
  “我们坐下来说好不好?”我走进客厅,坐在餐桌前。
  “今天莫然有没有去接你?”他们也坐下,妈妈率先开口。
  我看了她一眼,有些责怪。果然是妈妈,到底还是告诉了莫然我回来的航班信息。
  “他是有来接我,可是我并不是坐他的车离开机场的。”我实话实说,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妈妈变了脸色。
  “留白!”妈妈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我叹息:“可是爸爸妈妈,我真的不能再接受这个人了,我现在已经有了新的感情,我和他,是非常认真地想在一起,这个时候叫我再回到莫然身边,我想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你说的是谁?”爸爸开口了。
  “他叫作楚承,潮州人,在加拿大长大,刚回上海不久。”
  “他几岁?”
  我张张嘴,决定不隐瞒:“他比我小,小两岁。”
  “家里条件如何?”
  妈妈叹气,阻止爸爸:“你就别问了,昨天小区保安还跟我说呢,常来我家楼下停着的那车都够我们家这房子的价钱了。”说完又对我道:“他知道你的具体情况吗?”
  “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他还提出要见茉莉,我想这个周末我们三个会在一起过。”
  “那么,你确定你们会有结果吗?”
  这个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我哑然,沉默地看着父母的脸。结果,什么是结果?不往前走,怎么可能看到将来?我知道我和楚承有结果的几率,可能跟奇迹发生差不多,可是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就要放弃,就要选择那条一定会有结果的路,就算那个结果,是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吗?
  这些话在我身体里打滚,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已经跟你说过齐大非偶,留白啊,你一直很聪明,从来不用爸爸妈妈操心,怎么这次会这么糊涂?”妈妈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赞成。
  “什么是清醒?”我有些烦躁,“和莫然复合就是清醒吗?”
  “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那样的人家是我们高攀得起的吗?就算他现在喜欢你,可是能够坚持多久?一年?两年?到最后受伤的还不是你?留白啊,爸爸妈妈不是要阻止你恋爱,只是不想看到你以后痛苦。”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在心里大喊,可是完全发不出声音。
  楚承,这些痛苦你是体会不到的吧。可是我每天都在这样的矛盾中煎熬着,现在被妈妈赤裸裸地提出来,让我的心痛得紧缩起来。
  “爸爸妈妈,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的声音软弱,唯有哀求,“请你们让我自己来选择。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自己承担,好不好?我不知道和他在一起,将来会不会有结果,会不会痛苦,我只知道和莫然在一起,我现在就会开始痛苦,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餐桌上一片沉默,最后还是爸爸开口,“留白啊,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一切自己把握,我们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
第9章 离别是为了更美好的重逢(3)
  “谢谢。”我长出了一口气,“我下楼去把茉莉接回来。”
  我没有直接带茉莉回家,而是牵着她的手到小区的花园里散步。夏日的傍晚,树荫浓郁,一片清凉,我的低下头,柔声问她:“茉莉,你和妈妈在一起,过得开心吗?”
  “开心啊。”她的小手将我抓得紧紧的,“妈妈,爸爸带我去过公园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怎么了?”
  “爸爸问我,要不要让他回家?”
  “你要和爸爸一起生活吗?”我蹲下身子,目光和她平视,郑重地问。
  她迟疑了半晌,然后对我说,“可是我觉得,和爸爸在一起,你总是不开心。我想你开心,妈妈。”
  哦,茉莉。心里的挫败和酸楚简直要将我整个打倒,让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伸出手抱紧女儿,如果和莫然重新开始可以让你幸福,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可是一对不快乐的父母,真的会让你幸福吗?
  我拥着女儿,感觉从未如此彷徨,才相隔数个小时,和楚承在一起的快乐便被现实狠狠掐灭,未来究竟会如何?我的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模糊。
  菲在第二天早晨打电话给我,不想待在家里,我约她出门一聚。
  见面的时候,菲夸张地上下打量我,然后打趣:“留白啊,昨天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你居然还能完好无缺地出现在我面前,真不容易噢。”
  我苦笑,习惯性地靠在过大的沙发中。永远黑衬衫的老板把咖啡和蛋糕端到我们面前,饶有兴趣地发问:“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差,出什么事了?”
  “快去忙你的。”我没好气,我的生活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出闹剧了?让身边的每个人都好奇不已。
  他保持微笑,好脾气地下楼去了。菲左顾右盼,然后在沙发上舒服地叹气:“留白,多好的地方,你真是会享受。”
  “我很烦。”我撑住头,叹气。
  “如果我是你就不觉得烦。也不是人人有机会在机场上演被两大帅哥争夺的精彩一幕的。”菲呵呵笑,然后问我:“留白,你后来是和谁回家的?”
  “你猜呢?”
  “我猜?后来的那个是你的前夫吧?先让我理顺关系,你的生活太精彩了,我们看得有点糊涂。”
  “你说莫然?”我点点头:“是的,他是我前夫。”
  “我也恋爱过,女人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眼睛就发光。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你一定是选了楚承,你现在的男朋友,对不对啊?”
  我再点头。菲梦幻起来:“留白你真厉害。当时那个情景,比日剧韩剧还精彩。他们两个人眼神对峙的时候,简直火花四射。”
  我笑起来:“菲,你不是和我一样大吗?怎么弄得跟小女生一样。两个男人中间夹着一个女人,就算是一只母猪,他们也会当天仙抢,等抢到手了,他们就会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只母猪而已。”
  菲大笑起来,差点打翻面前的杯子:“你不是用这个来形容你自己的吧。拜托,没看到楚承看你的样子吗?他是真的把你当宝。”
  “可是我害怕情深不寿。”
  “不要跟我掉文,喜欢一个人,就努力争取和他在一起。现在就开始担心将来,那日子怎么过?”
  “菲。”我看着她,有点感动:“你真是乐观。”
  “我也有过辛酸的恋爱史好不好。”她不满,“想当年和我初恋男友分手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惨烈,我当时每天以泪洗面,内分泌都失调了,就差没得忧郁症。”
  “我也想努力争取啊,可是菲,你觉得我和他会有将来吗?”
  我们俩同时沉默,然后菲一挥手,认真地对我说:“留白,这个世界,总会有奇迹的。”
  奇迹,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反复咀嚼这个词。在别人眼里,如果我能和楚承修成正果,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奇迹。其实在我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手忙脚乱地接通:“喂?”
  “留白,在哪里?”是楚承。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有资格随时随地问你在哪里,他问得自然,我也答得顺口:“在回家的路上,刚和菲喝完咖啡。”
  “下午有空吗?我想带你看看我家的别墅,我半小时后到你家接你如何?”
  “可以啊。”
  “那等会见。”
  “嗯,等会见。”我合上电话,加速回家。反光镜里,照出我微微含笑的脸,不要想太多了,留白。快乐的时候,何必让不可知的将来困扰自己呢?
  虽然我已经做过一些前期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楚承的车驶过长长的车道,停在那栋所谓的别墅前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愣住了。
  白色的房子在花园的环抱中静静地闪着光,屋后是一大片草地,有小径直通湖泊,路的尽头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码头。这是不是上海啊?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时空错位,请允许我小小的心理不平衡,当这个城市中还有很多人为了能够有自己的一个小小空间而拼命奋斗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房子,是会让人很气馁的。
  “喜不喜欢这里?”他拉我往里走:“已经在装修了,小心脚下。”
  “别墅?”我张大眼睛:“先生,这个叫做豪宅好不好,你要是希望用钱来镇住我,这样的刺激足够了。”
  他呵呵笑起来,伸手捏我的鼻子:“用钱可以镇住你吗?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挖空心思,每天都在想怎么可以追到你。”
  我们已经走到堆满建材的客厅当中,空间之宽阔,简直可以装下两个我的家,我叹了口气:“早知道你这么有钱,怎么也要摆摆架子,让你追得更有诚意一点。”
  “怎么才叫有诚意?”他拉着我上楼,“在这里给你留一间房好不好?”
  “客房吗?”我探头张望。
  “当然是和我共享一间房,傻瓜,你还指望一个人睡?”他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温暖的呼吸埋入我的发间,巨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只有阳光从落地的玻璃门外射进来。这一刻,我心愉悦,情不自禁转身拥抱他。
  “少爷,这位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我吃惊地松开手,楚承回头打招呼:“福伯,你还在啊。”
  走上楼梯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眼神越过楚承的肩膀,望向我。
  “这是我的朋友留白,我带她来看看别墅。留白,这是福伯,我爸的助手,现在负责别墅的装修。”
  “你好。”我向他点头,看到他眼里探询的意味越来越深,我不由后退一步:“楚承,我到楼下看看那片湖。”
  他微笑:“你去吧,留白,我跟福伯交待几句就下来,等下我们去吃饭。”
  我走向楼梯口,听到身后他们两人用潮州话开始交谈。我忍不住回头,却看到那个老人正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我。我突然心生忐忑,下楼的时候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周六中午我和茉莉一切准备就绪,在家里等着楚承过来接我们。茉莉扯着她的小牛仔裤和白色t恤兴奋不已:“妈妈,那些马会和画上的一样吗?”
  “应该一样吧,会很大很高,到时候茉莉可不要害怕。”
  “有小马吗?”她眉开眼笑:“我可以骑小马啊。”
  “我不知道啊,如果有的话一定让你骑小马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妈妈我们为什么还不走,如果太阳下山了,小马都要睡觉了。”
  “我们还要等一个人,昨天不是跟茉莉说好了?今天不止是我们两个,还有一个人会和我们一起去噢。”
  说话间我的手机就响了,楚承的声音传出来:“留白,我已经在楼下了,快下楼吧。”
  我拉着茉莉进电梯,心跳有些加快,不知道楚承见到茉莉会是怎样的表情。
  阳光正好,楚承已经站在车外,看到我们就大步迎上来,又在茉莉面前停下,蹲下身来才开口:“你好茉莉。”
  茉莉睁大眼睛,有些迟疑。
  我弯下腰去对她说:“宝宝,这是妈妈的朋友,叫叔叔吧。”
  “不,叫哥哥。我还没结婚呢,不能叫叔叔。”
  “哥哥?”我吃惊得笑出来了:“你在说什么啊?我是茉莉的妈妈,她叫你哥哥,那我是你的谁?”
  “我们在潮州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啊。”他一脸无辜:“茉莉,哥哥抱你上车好不好?你不答应,哥哥就一直蹲在这儿不起来哦。”
  也许他的表情太逗笑,一直沉默的茉莉也情不自禁笑起来,乖巧地伸出手,让他抱了个满怀。
  楚承明显是极少有机会作这样高难度的动作,顿时紧张,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抱起茉莉直起身子,有点笨拙,但是满脸喜悦。
  我盯着他们两个,无论时间过去多久,这情景总是清晰地在我脑海里刻着,阳光下,他们一大一小两个头颅靠得紧紧的,走在我的身前,触手可及,就好像幸福也是触手可及的。这是我最想要的幸福,也是我一生中最接近它的时刻,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顿在当时,那该是多么美好。
  我们三个一起渡过了无比愉快的一天,他们两个很快地亲近起来,去的路上是我开车,茉莉还在后座教她的新“哥哥”唱了自己最拿手的儿歌。在马场里楚承抱着茉莉骑马,多远都能听到小女孩清脆的咯咯笑声。
  晚上我们去滨江吃饭,回家已经很晚了,茉莉兴奋了一天,早已在后座沉沉睡去,楚承把音乐声调低,在后视镜中望了一眼,微笑着说:“留白,你看她睡着的样子多可爱。”
  “哪里可爱?玩了一天,现在睡得跟小猪一样。”
  “她长得像你,眼睛大大的,也不爱说话,是个安静的小孩。”他抓过我放在身侧的手,亲了一下:“我今天很紧张。”
  “紧张什么?”
  “害怕茉莉会不喜欢我,这样你一定会很为难。”
  我张开手指,与他十指紧握:“楚承,你对我是这么的好。”
  红灯亮起,车在路口停下,他探身亲吻我,我回头张望茉莉,“不用看了,她睡得很沉。”楚承低笑,不依不饶地吻下来,“留白,我有预感,我和茉莉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的。”
  我满足地叹息,这车上,有我爱的男人和我最亲的女儿,如果可以选择,我可不可以永远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再也不离开。
第10章 情到深处无怨尤(1)
  现实是不用说出来的,现实就是我们呼吸的空气,喝的水,就算你蒙上眼睛,就算你捂住耳朵,就算你把自己的心都关起来,现实还是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永远都逃避不开。
  到了八月,老朋友马修从美国回来,邀请我参加他搞的回归派对,地点就在他新买的别墅里。我约了楚承一起,但他早晨抱歉地电话我,说他的爸爸从潮州回来了。
  我打扮妥当到别墅,门外已经停满了车,花园里衣香鬓影,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我正好与马修打了个照面,他大笑着迎出来,热情过头地拥抱我。
  马修是那种标准闲人,在美国出生,发达,然后有一天说要寻根,带着钱跑回中国来,也不知他走了什么运,正赶上第一波房地产起步的时候,花了极低的价钱屯了一大堆办公楼商铺,然后就决定后半辈子靠收租过日子。
  马修中文说得很烂,读写尤其不行,他有个朋友是我曾经的学生,跟我学过几个月的汉语,所以他刚到中国的时候,找我帮忙看过些买卖房产的合同,彼此便熟悉了。
  马修爱玩,四十多岁的人也不结婚,一个接一个地换女朋友,逍遥得很。日子过得太闲了,就热衷于呼朋引伴搞派对,说来我与乔也是在他搞的派对上认识的。
  “留白,好久不见,更漂亮了,等下派对结束赏脸一起单独宵夜吧,我在美国可想死你啦。”
  我笑笑,心想这个人真是死性不改,身子已经避过他伸过来的手:“别跟老朋友开玩笑了,这些话还是去对那些新来的漂亮妹妹说吧,不要告诉我你现在空窗,你不是自称theoneofshanghai,还怕没有人陪你宵夜?”
  “留白啊留白,也就是你,每次都这么不给面子。”马修笑着把手收了回去,又左右张望:“走走,我带你去桌球房见几个新朋友,这次一起从美国回来的。”
  马修带我穿过人群,一些有过一面或者数面之缘的人与我打招呼,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人声喧哗,我突然感觉很差,真想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就算独处也好。可是转眼已经到了桌球室,球桌边有好几个男人或立或坐,这时一起转过脸来对我微笑。
  “这就是留白,名不虚传吧?是不是很漂亮?”马修夸张地介绍,我不由扫了他一眼。
  那几个男人纷纷点头,然后自我介绍,递过名片来,我只好客气地回应,接名片的时候我感觉奇怪,马修从未这么殷勤地给我介绍过朋友,我们虽然认识数年,但所谓的联系也不过是我偶尔帮他翻译一些文件,最多是泛泛之交,他这次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突然觉得我至今还是一个人很碍眼,想帮忙把我推销出去?不是我自作多情,但是眼前这个情景,只能让我联想到那个方面去。
  “会不会打桌球?”其中一个男人向我提问,然后把他手中的球棍递过来。
  “不好意思,我不会。”我拒绝。
  “很简单,要不我教你打一局?”
  我正视他:“你是?”
  “我叫肖。”
  “没有中文名字吗?”我还是皱眉,面前的这个男人带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很是斯文,但既然是中国人的脸,总该有个中文名字吧。
  “sorry,我在美国出生的,刚回国,真的没有中文名字,不如你给我取一个?”他耸肩摊手,标准的美国姿势。我笑笑,半点不掩饰地低头看时间,决定不理睬这种无聊人士,直接跟马修打个招呼就走人。
  我一抬手,这才发现自己连手表都没戴,再等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却意外地看到数个未接电话,全都是楚承。
  我对肖作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角落拨电话。
  “楚承,我刚到马修这里,这儿太吵,我都没有听到铃声。”
  “留白,我现在过来。”他声音焦躁,我有些莫名。
  “你怎么了?不是说今天要和你爸爸谈事情?”
  “我要见你,告诉我具体地址。”
  我报出地址,被他的情绪影响,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
  出了什么事?他怎么突然这么急切的要见我?
  我无心再待下去,与马修打了声招呼,转身走出别墅,肖跟出来,很绅士地问我:“留白,这么急着走?”
  “我突然有些急事。”我有些心烦意乱,也懒得与他多做解释。
  “不如我送你?我的车就停在屋后。”
  “不用,我朋友马上到。”
  “男朋友吗?”他仍旧彬彬有礼,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热情得有些过分了。
  说话间楚承的车远远地开过来,速度极快,到我面前刹车停下后从里伸手为我打开车门。再看到我身侧的肖,便点头致意。
  “留白,这位就是马修?”
  “我叫肖。”还不等我张口肖便自动自发地回答了问题。
  这个人也太自说自话了!我愣住。
  我不得已地为他们介绍彼此:“楚承,这是肖,刚才在派对上认识的朋友,肖,这是我男友楚承。”
  肖伸出手去,与楚承轻轻一握:“留白的男友。”他露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来,又道:“luckyguy。”
  “谢谢。”楚承示意我上车,我毫不客气地绕过肖,坐到车上才对他点点头表示道别。
  车子迅速离去,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我们,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楚承的车速很快,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后视镜里,我问他:“不是说你爸爸来了吗?怎么突然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他一言不发,专注开车,他今天开的是一辆轿跑,提速极快,等上得高架车速已经跃上了一百。我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抓住身侧的门把手。沉默,飚车,这是他心情极度不佳的表现,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们一路来到浦东那个花木扶疏的僻静街区,车子突然停下,发出尖锐的刹车声,车厢里一片沉默,我也不再提问,静静地看着他。终于,漫长的等待之后他低声开口:“留白,你还记得吗?那天我们来这里,你说这个地方,会让人很恋家。”
  他的话让我想起那个甜蜜的夜晚,我心里温柔荡漾,忍不住声音软了下来。
  “我记得,当然记得。”
  “你可知道,你说完那句话后,我心里就一直在想,如果我和你在这里有一个家,每天打开门都能够看到你,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他并不看我,一直说下去。
  多么美好,我望着窗外大楼里的点点灯光,微笑。
  “我在这里买一套属于我们的房子好不好?”
  温柔回忆被打断,我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看着我,神色黯淡:“留白,今天我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
  吵架?我心念转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天福伯的眼神,有些模糊的事情互相联系到一起,我恍然大悟,声音有些发涩,“是因为我吗?”
  他不语,长久地看着我,眼神痛苦。
  我等不到他的回答,唯有叹息:“是因为我。”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叹了口气:“没有必要为了我争吵,我都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
  “明白现实。”我转过头看车窗外,些东西梗在喉头,呼吸变得不顺畅。我该说些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些事情总有一天要面对的,如果我给你带来困扰,那我们还是现在就……”
  “你要说什么?”他打断我,皱着眉头,把我的脸硬是转过去。
  我要说什么?
  我二十八了,比你大,你父亲知道了吗?
  我出身普通,与你家比起来,不过比赤贫好一点,你父亲知道了吗?
  我不是什么绝顶美人,也没有聪慧过人,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而已,你父亲知道了吗?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我离过婚,带着女儿生活,你父亲知道了吗?
  我不会跟你说这些的,因为这些就是现实,现实是不用说出来的,现实就是我们呼吸的空气,喝的水,就算你蒙上眼睛,就算你捂住耳朵,就算你把自己的心都关起来,现实还是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永远都逃避不开。
  他烦躁:“留白,我不允许你说丧气话。要和你在一起的是我,不是别人,我不会让别人左右我的思想。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让我去解决,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好了。”
  “你要怎么解决?楚承,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我爱你,我从没想过那么多,如果我们不能,不能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过,不是也很美好?”
  我艰难地措辞,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些?要怎么说,才能不心痛了?
  “我不是这么想的!”他声音提高了,然后伸手过来,狠狠地拥抱了我,用力之大,好像要把我揉碎。
  “我想每天都可以见到你,我想要和你天长地久,我想和你生一个像茉莉那么可爱的孩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我在他的怀里,瞬间眼眶潮热。
  不要这样,别这样。我们的结果是注定的。我闭上眼睛,麻醉自己:“楚承,我们在一起一天,就开心一天,不好吗?”
  “留白,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会留在我身边,不离开!”他固执地要求,好像一个乞讨承诺的小孩。
  我沉默,我们没有将来,你不知道吗?可是我爱的男人,表情如此悲哀地看着我,我怎么可能说出拒绝的话来?我的喉头哽咽剧痛,只好机械地点头。
  这夜我们都没有回家,他狂热而执著地在我身上索取,巨大的快感与痛苦夹杂在一起,海浪般将我淹没至灭顶。我几乎彻夜未眠,黑暗中望着他最终熟睡的脸,泪流满面。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但此时此刻,他的手臂将我紧紧缠绕,睡梦中也丝毫不放松。
  我默默地看着他:我还能够这样与你在一起多久?对于你的家庭来说,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不可原谅的错误。不被一个家庭接纳,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家庭接纳的关系是不会长久的,我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更不应该被你这么宠爱着。不离开你--你可知道?给出这样的承诺之后,我将被推到一条满是荆棘的死路上,赤足行走,再不能回头。
  我在第二天早晨阳光来临之前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收拾起来,日子还是要过的,地球不会因为我的悲观而不转动。
  我起床下楼,提着锅子去买豆浆油条。清早开门的小吃店人头挤挤,炸油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有些人仍旧睡眼惺忪,还有一些已经穿戴妥当,焦急地等待着,赶着买完早餐就去上班。我站在人群中羡慕地看着他们,这样的早晨对他们来说,是稀松平常,是每天都可以享受得到的。而对我来说,和楚承一起吃早餐的机会又能有多少?
  手机响起,楚承的声音很着急:“留白,你到哪里去了?”
  “我在买早餐,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了。”
  我一进门手里的东西就被他接过去搁到一边。他刚起床,头发还有些凌乱,我很少有机会看到他这个样子,真想伸出手去拨弄一下。
  我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他有些怔忡,伸手抓住我,不让我继续蹂躏他的头发。
  “留白,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出去。”
  “我去买早饭啊。”
  “我以为你留下我一个人自己离开了。”
  “我不会的,昨天不是答应你了?你忘了吗?”我故意说笑,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乖,去刷牙,姐姐给你弄早餐。”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姐姐,我肚子不饿,不要吃那些。”
  “那你要吃什么?”
  他眼里闪着光,伸手将我抱起来:“你看不出来我哪里饿吗?姐姐!”
  身子突然腾空,我小小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就被抛到床上,他的身体随后压上来。
  我们第一次在清晨的阳光里纵情做爱。他和我的身体,肌肤相贴紧紧纠缠,猛烈地冲刺中,他在我耳边喃喃低语:“留白,记住你的话,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永远,什么是永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对我来说都是奢侈的,更何况永远。那是多么遥远的一个概念,我连想都不敢去想。
  我将豆浆小心地分开倒在两个小碗里,楚承在厕所刷牙,漱口的声音传出来。我微笑,低头擦掉溅到桌子上的一点豆浆,一转头,发现他含着牙刷,满嘴泡沫,就站在厕所门外看着我。
  “干吗?傻乎乎的。”
  “怕你跑掉,我要随时盯着你!”他声音含糊,白色的泡沫挂在嘴边,看上去很好笑。
  我笑出声来,伸手推他进去:“刷你的牙吧。”
  我们坐下来一起吃早饭,喝豆浆的时候,互相望着彼此微笑。
  我怀着卑微的感激之心享受着这一刻的幸福,想着如果这是我们的每一个早晨,那该有多好?
  吃完早饭我把他送他到停车的地方,楚承坐进车子,按下车窗:“留白,不要担心,我会和我父亲好好谈的。”
  “好,我不担心。”
  “要记住你说的话,知道吗?”
  “我知道。”
  “我会给你电话,你也要打电话给我。”
  “好的,我会等你的电话。”
  “还有……”
  “还有什么?再这么说下去,我们就要在这里待到天黑了。”我强颜欢笑,催他。
  “留白,”他突然打开车门,下车拥抱我:“留白,我会尽全力让你幸福的。”
  不要让我再哭了,我把头埋在他怀里,苦苦压抑自己的泪水。我不想让你离开,真的不想,因为我害怕,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怕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我想做个任性的小孩,把你留在我身边,可我知道这些都是幼稚可笑的,连想都不该,更何况说出来。
  “快回家吧,我想你的家人现在一定很着急。”结果从我嘴里出来的,只有这句话。
  留白,你是个傻瓜!我在心里狠狠地说。
  “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一致同意你坚持到底,为了奇迹斗争。”我与菲和璇约在餐厅,她们两个听完我这两天发生的情况,激动得手里的刀叉都要飞起来了。
  “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比我还要紧张。”虽然和楚承分开之后我的心情一直有些郁郁,但是看到她们两个夸张的表情,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们都看到过他看你的样子啊。眼睛发亮的,你知不知道?都什么时代了,何必怕那种封建大家长。”
  “可是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如果和家里意见不和,那他要怎么解决?”
  是啊,要怎么解决?离家出走?上演惊天动地的反抗戏码?拜托,又不是演琼瑶片,他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从小锦衣玉食的男人,让他跟我窝在那套小公寓里发霉吗?事实上,无论他的家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我都只能束手无措地等待着。
  “你说他们会不会来找你谈判?就像电视里演得那样,开一张支票给你,要不更刺激一点,直接打开一个箱子,放满了钱。”
  这两个人!真的当在看戏了,我顺势接下去:“是噢,如果这样的话,那不是很让人期待?左右都是死,那就用钱砸死我吧。”
  我们三个都笑起来,只是我笑容苦涩。
  回家的路上,我打开电台收听音乐,主持人用甜腻的声音播放陌生人点播的歌曲。
  “这是我特意送给你的歌,希望你永远幸福。”
  楚承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说“我会尽全力,让你幸福的。”
  幸福,我的幸福就是在你身边。如果这世上真有奇迹,就让我从现在开始诚心祈祷吧。
  回家后我坐在电脑前写教案。暑期快要过去了,要为了新的学期作准备。手机一直被我的放在手边,每隔一会我就打开看一下,唯恐错过了什么信息。天色渐渐晚了,茉莉从楼下玩得一身大汗跑上来,好奇地凑上来。
  “妈妈,你在做什么?”
  “工作啊。”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骑马?上次玩得好开心。”
  “等妈妈忙完,过两天好了,我们找****阿姨一起去。”
  “那哥哥呢?哥哥会抱着我一起骑马,真开心。”
  我不知如何作答,幸好妈妈走进房间招呼我们出去吃饭,间接解救了我。
  这天楚承一直都没有消息,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待到半夜才朦胧睡去,眼睛刚刚合上,手机却在枕下突然震动,我望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深吸一口气才接通:“楚承。”一天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期待了一天,现在电话接通了,我却突然有些胆怯。
  电话那头一片安静,他呼吸的声音隐约可闻:“留白,今天过得好不好?”
  “嗯,还好,和菲她们一起吃的午饭。”
  “我明天一早要和我父亲回潮州一趟,我妈妈病了,我一定要回去一次。”
  “没事吧?那你一路小心。”
  “我会很快回来,很快,你不要担心。”
第11章 情到深处无怨尤(2)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强颜欢笑,保持声音平稳,其实心里明白,他这一去不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最坏的甚至是再不会回到我身边。我心里疯狂地喊着,别走,我不想你走,却又一个字都发不出声音来。
  他叹息:“留白,我想念你。”
  “我也是,你放心,等你回来,我们就可以再见面的。”
  “我现在就想见你,你出来好不好?”
  我起身走到窗边,看到他白色的车子静静停在楼下。
  我扔下手机跑下楼去。想念他,就算分开只是一会也觉得难熬。这没有将来的爱,让我如坠荆棘丛中,痛楚难当,内心煎熬,只有触摸到他,紧紧拥抱,才能让我心里好过一点,才能缓解我的恐惧。
  我跑过楼道,穿过黑暗,直奔到他的车边,他打开车门,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我们用尽全力纠缠在一起,他的坚硬在窄小的空间里抵住我的柔软,压抑的痛苦让我们两个同时呻吟出声。
  楚承发动车子,我们在深夜寂静的街道上飞驰,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与我紧紧相握,用力到指节发白。
  公寓的床上还残留着早晨欢爱的气息,他在我的上方喘息着嘶喊:“留白,说你爱我,不离开我,快说。”
  **********尽全力睁大眼睛,因为这样眼泪就会乖乖呆在原地不滚落下来。
  我说:“我爱你,不离开你。”
  就算这爱,会让我万劫不复,我在心里,补充着。
  楚承走后的两天,我整天趴在电脑前打教案,电话习惯性地放在手边,时不时打开看一下,可是始终都没有他的消息。到了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内心忐忑发消息给他,简简单单的一句:“一切都好吗?”
  我踌躇了很久才把消息发出去,按了发送键又开始焦急地等待回音,但回音是没有回音,手机依旧沉默,我黯然,连妈妈都看出不对劲。
  “留白,这两天怎么一直在家不出门?”
  “要准备教案,没有时间。”我挂起一个牵强的笑容。
  “那个叫楚承的没有约你吗?”
  “他去潮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上海。”说话间电话突然响起,我心里一阵狂喜,抓起电话就接通。
  “留白,honey,在干什么?”电话那头传来的并不是楚承的声音,居然是马修,我心情跌落谷底,声音都懒了下来。
  “什么事?”
  “有没有空赏脸晚上吃饭?”他嬉皮笑脸,我全没好气。
  “没空,快开学了,我最近都很忙。”
  “别这样嘛,其实我是有事找你帮忙,有一份合同想你帮忙看一下,你知道我中文很烂啦。”
  “那你发邮件给我,我帮你看过再返给你。”
  “我跟几个朋友合伙搞一个餐厅咯,大家一起吃饭,不是单独约会,算我求你啦。”
  再拒绝好像太不给朋友面子,我只好答应,勉强起身换衣服。
  来到马修指定的餐厅,我将车停好,手机一直拿在手中,冰凉的,就像我的心。这是一间上海菜馆,刻意装修成老弄堂的模样,走道里放的都是老式的留声机。
  我走进包厢就看到马修一个人坐在那里,正对着电话嘀嘀咕咕。看到我立刻挂了电话,站起来招呼:“留白,这边坐这边坐,正等你呢。”
  我皱眉:“只有你和我?”
  “怎么会?”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错愕地回头,意外地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了?才两天不见就不认识了啊,留白,你真是名不虚传的冰山美人,伤透了我的心。”
  竟然是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肖,他就站在我身后,细长的眼睛在金边眼镜后闪着光,一手捂住胸口,作出一个受伤的表情。
  我恍然大悟地回头瞪着马修,他有些心虚地嘿嘿笑,“肖,还不帮留白拉椅子,等下要罚酒三杯,你居然比女士来得还要晚。”
  这个男人想干吗?疯了?为什么几次三番要把我和这个陌生人硬凑到一起,现在再说这是巧合就太假了,我身子僵硬,只想掉头就走。
  “请坐吧。”肖拉开椅子,不着痕迹地抬手挡住我的去路,声音彬彬有礼,马修忙不迭地掏出一叠文件,“留白,是真的有些合同要让你帮我看看,你不是忙到这点面子都不给老朋友吧。”
  手里的手机还是寂静无声,我叹口气,无奈地坐下,既来之,则安之,我倒要看看这两个男人要搞出些什么花样来。
  结果这一顿饭吃了足足两个小时,我倒是认认真真把那份枯燥的合同从头看到尾,其实不过是一份开餐厅的租赁合同,涉及的金额小得可怜,而且他们两个好像对这件正事兴趣缺缺,花在和侍者谈论红酒上的时间比关心合同的时间还多些。我冷笑,把合同推开。
  “看来是我搞不清状况,82年的红酒你们都开,怎么会在乎这份合同。”
  “你喜欢红酒吗?”肖毫不在意我讽刺的口气,“我家藏了一些年份不错的,有兴趣来品评品评?”
  “不好意思,我对红酒没兴趣。”我没好气地回答,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我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我看到号码,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是楚承。
  我立刻起身,说了声不好意思之后便握着电话走出包厢,楚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透着一丝疲惫。
  “留白,你在哪里?”
  “楚承。”三天没有和我联系,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听到你的声音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你,真想你就在我的身边,可以马上拥抱你,千言万语都涌到嘴边,可是到最后,我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沉默了。
  “我回到上海了,想见你,你在家吗?”
  “我在和朋友吃饭,你在哪里?要不要我过去?”
  “我刚下飞机,还在机场。”
  我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你有没有吃饭?”
  “在飞机上吃了一点,留白。”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爱你,留白。”
  我仰起头,一股热流贯穿全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回来了,回到我身边了。
  我转身回到包厢,二话不说拿起包:“马修,肖,我有急事要先走了。”
  马修站起来,“什么事这么急,晚上我们还安排了节目呢,等下一起去唱歌。”
  “我真的有事,下次有机会吧。”我嘴里敷衍着,人已经往门外走去。
  “怎么每次见你总是听到你说同样的话。”肖跟上来,低声笑道:“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有开车。”我脚步不停,转眼已经到了楼下。这一刻不要说是这个不知所谓的男人,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拦不住我。
  我钻进车门,发动离开,再一次,肖站在原地目送我,可是和上次一样,满心都被楚承装满的我,那里有心思注意到他的眼神。
  餐厅在西区,车在高架路上飞驰,到达虹桥机场不过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我在候机楼前停下,拨通楚承的电话,铃响一声,几乎是立刻被接通的。
  “我到了,你在哪里?”
  “在b楼出口处,留白,我看到你了,等一下。”我转头张望,看到他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过来。
  楚承,我微笑,心脏不规则地跳着,不过隔了三天,却好像很久都没有见他了,他打开门坐进车子的时候,我竟然不争气地润湿了眼。
  第一次,我主动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颊,欢喜不能自胜。
  他伸手回抱我,微凉的唇落下来,声音温柔:“留白,好久不见。”
  我微笑,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但是这一刻心中欢喜,在他怀里的感觉是如此美好,我不想出声破坏。
  这个拥抱与亲吻持续长久,等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机场,蓦地抬起头来,已经看到有几个旅客好奇地张望过来了。
  我不由脸红,忙坐正身子踩下油门,将车往前驶去,迅速逃离现场。
  “饿不饿?飞机餐吃不饱吧?”我侧头,看到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一眨不眨好像在看什么稀罕的宝贝。
  “饿。”他惜言如金,只回答了一个字。
  “这么晚了,要不去吃一点夜宵?吃完了我再把你送回去。”觉得他的反应很可爱,我心情愉悦,声音轻快。
  “留白,我们回家,可不可以?”
  “回家?”我疑惑,然后会意过来,“你要和我说些什么吗?”
  方向盘上的右手被他握住,他的额头抵在我的肩上,声音低低的,这样的举止,有点像个小孩:“姐姐,你知道我哪里饿。”
  我不语,侧头再次亲吻他,他浑身一颤,呻吟了一声,握住我的手突然用力,气息粗重:“姐姐,你开得太慢了,下车!”
  我几乎是被扔到副驾驶位上,他替我拉上安全带,温暖的手拂过我的胸口,酥麻的感觉升上来,我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我紧紧抓住他的昂然,他喘息着,尽踩油门,那样的车速,简直像要和我一同赴死。
  就算死在一起,也好啊。
  躺在床上,被极致的快乐包围住的时候,我在心里竟是这样想的。
  公寓里弥漫着****的气味,这小小的世界是属于我们的。欢爱过后,我们抱在一起缠绵地亲吻。肌肤相贴的感觉让我满足叹息,紧绷了数日的情绪放松下来,枕着他的小腹,我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留白,我打算留在上海,不回去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嗯?”他的手指缓缓地拨弄我散落的头发,舒服得快睡去的我,只差没有像被宠坏的猫咪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撒娇声,是以他说的话一开始只是在我脑海里模糊地打了个转。
  “不回去了?”我突然抬头:“为什么?”
  他笑,“你变迟钝了噢,留白,反应好慢。”
  “不要岔开话题。”
  “不想完全依附在家里面,始终有一天要独立的。”他说得轻描淡写,我直愣愣地盯着他,心里翻江倒海。楚承,是因为我吗?我不敢这么问,怕听到让我无比愧疚的答案。
  “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他看着我的表情,露出了然的笑容,伸手捏我的脸颊,“你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你放心,我说过这些事情让我来解决,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么简单?你回去的这三天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为什么你和我毫无联系?为什么你一回来就说不再回去了?我真想抓着他问个清楚明白,可是我居然胆怯到这个地步,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
  他把我抬起的身子揽进怀里:“留白,你的眼睛睁得这么大,想说什么?”
  我在心里艰难地措辞,终于忍不住问:“楚承,你家里……是不是不能接受我?”
  他眼神一黯,突然用力,翻身把我压在身下:“留白!”
  “究竟是怎样?你说给我听,我都能理解,都可以接受的。”我徒劳地用手撑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的欲望与灼热,夹杂着忧虑焦躁,沉重地压在我的身上。
  “留白,你可知道我这辈子看起来什么都能唾手可得,但其实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是我唯一想要的,这一次我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他说完这句话,俯下头用力亲吻我,然后挺身进入,我的身体自然地迎合,感觉到自己每一丝空隙都被填满,敏感的肌肉纹理瞬间紧缩,快感像巨浪一般将我们两个紧紧包裹,可是我心深处却痛得无以复加。
  是因为我吗?让你这么焦虑!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怎么可能安心?单凭只字片语,我就能想象你这三天过得有多疲惫。我该怎么与你分担这些?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真的不敢问出口,你究竟要用怎样的方式把我留在身边?千万不要是最可悲最可怕的那一种,永远都见不得光,这样的天长地久,我宁可不要!
  我们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再也不提他这三天的经历,也不谈论他家里的反应,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只是尽情享受彼此相亲相偎的时光。
  楚承开始忙碌,我也终于结束这个慵懒闲散的假期,开始上班了。日子过得非常平稳,但我可以从平静如水的表面上感觉得到我们两个掩饰得辛苦万分的内心的暗潮汹涌。
  周二整天我都没有课,早上把茉莉送到幼儿园,吃完午饭以后,我按惯例去了咖啡店。
  我与楚承约了在这儿见面,但他与人谈事迟了。
  楚承越来越忙,我知道他正在与人谈合作,想要收购一家小型公司作为开始,他会对我说起,但这些事我并不擅长,也给不出任何意见。
  我们在一起的闲暇时间也越来越少,为了维系这来之不易的相聚时光,我们几乎是日日见面了,即便是几个小时也是好的。
  我与他的相处方式,渐渐变得像一对寻常的小夫妻,能够在家吃饭便不费事寻找餐厅,饭后手牵着手散步,偶尔一整晚在一起,他便一早开车将我送去上班,又或者在我下班的时候等在学校门口。
  当然还有茉莉,这小小的姑娘在短时间内与她的“哥哥”熟悉乃至相亲相爱起来了,常见面就扑到他身上去。楚承长了张孩子气的脸,与茉莉在一起的时候就更像个大男孩,带着她钓鱼骑马无所不去,周末的时候带上我们开车就走,把上海周边都玩遍了,两个人一路都笑嘻嘻地粘在一起,分都分不开,好得我都要吃醋了。
  我这样贪婪地幸福着,愉快着,就好像今天以后就没有明天。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这些幸福愉快的背后,隐藏着无尽的彷徨。
  我常在深夜听到他起身,走出房间压低声音在电话里与人争论,那些句子我完全听不明白,可是他无奈的语气,让我在黑暗里内心冰凉。
  每次,我都只能假装熟睡,等待他躺回我的身边,伸手将我抱回怀里。楚承,你的辛苦,是我穷尽全力都没有办法缓解的。不好受吧?我们的爱,没有祝福,我们就像向两只迷路的困兽,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徒劳地想找到出路,最后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出口。
  “留白!”熟悉的声音打断我的胡思乱想,我抬头,诧异地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男人。
  是肖,他就站在我面前,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修介绍这个好地方给我,据说你常来,这不就遇上了吗?我的运气真好。”
  我皱眉:“有什么事吗?”
  “别摆出这样的表情好不好,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他坐下,好整以暇地给咖啡加糖。
第12章 情到深处无怨尤(3)
  “我约了人,时间快要到了,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约了楚承吧?”他微微一笑:“留白,听我一句劝,这个人不适合你。”
  我心里警铃大作,一句“你怎么知道”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又生生转做一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真的不知道?”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本来以为……”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他细长的眼睛直盯着我,这个男人,看上去一派斯文,与人无害的样子,但是眼里总是闪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像看着某种志在必得的猎物,让我感觉脊骨发凉。
  “留白,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地向你做自我介绍,我虽然是美国出身的华裔,但是我父亲祖籍潮州,老家在汕头,跟你的男友算得上老乡。”
  “那又如何?”
  “说来也巧,我们家虽然多年前就全部移民海外,但是在潮州还是有一些旧识的,其中也包括你男友的家族。他们在那里可算是望族了,影响很大。”他说到这里,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我戒备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很多谜团纠结在一起,现在却隐约透出些明白来。
  “楚家现在已经到了第三代了,第二代有兄弟姐妹十个,当然,我们潮州的规矩传统,女生就不能算了,所以当家的就是五个兄弟,老大已经年前去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男友应该是老二的独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他跟你说过了吗?”
  我点点头,这些楚承有跟我提过,他家人丁兴旺,关系复杂,光是叔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我也是听过就算,哪里会去记那么多。
  “看你的表情有点迷糊啊,这样可是不行的。”他还是保持笑容,“你如果知道楚家有多复杂,就会明白为什么我刚才说楚承不适合你了。”
  “如果你是要告诉我,他们家不会接受我这样的人,那就省省吧,我没想过那么多。”
  他抚着咖啡杯的边缘,笑容意味深长:“如果你不介意,今天暂时推了楚承的约会,给我点时间如何?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我应该不理睬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应该掉头就走,丢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可是我心里清楚,他可能是我身边唯一可以给我真相的人。
  心里有个小人在尖叫,留白,不要听,一定会后悔!可是我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
  我给楚承拨电话,第一次对他撒谎,告诉他远方亲戚来访,我今天一定要回家。
  肖站起来,绅士地伸手:“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留白,从头到底你连脸色都没有变过。是你的涵养功夫太好,还是你根本不在意这些?”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什么事情那么重要,不过既然你这么执著诚恳想要告诉我,我也不好推辞。至于我会不会在意,和你有关吗?”
  他看着我沉默了,我们走到他的车边,那是一辆加长型的黑色庞然大物,就像这个人,充满了神秘,完全看不清内在。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咬唇,心里仍旧有些犹豫,但只是一瞬,我便下定决心,无论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我都要知道个清楚明白!这么想着,我一低头坐上了他的车。
  肖把车开得飞快,偶尔有车想挤入他的车道,他总是霸道地一踩油门,直驶而过,完全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文尔雅。我们在车厢内沉默,背景音乐是卡拉斯的今夜无人入睡,我在心里冷笑,这倒是很应景。这个男人,喝lafleur,听卡拉斯,开着这么名贵的车子,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贵,我最近走了什么奇怪的运气,老是遇到这些另一个世界的人。
  车子开到西区一栋著名的大楼前停下,肖熟练地停车,与保安打招呼。我疑惑地看着他,坐在位置上不动。
  “不是到我家,虽然我对你很有好感,可是还没有疯狂到第一次约会就把你带回家的地步。”他看穿我的心思,半真不假地笑道。
  我保持沉默,我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特别在这种状况不明的时刻,凡事少开口为妙。
  “下车吧,这里楼上有一个很不错的观景台,我想带你看一些东西。”他走到我这一侧,为我打开车门。
  我从来没有到过任何一栋大厦的顶楼,原来高高在上的感觉是这么美妙。傍晚的凉风毫无阻隔地吹过,远近的高楼大厦从这个角度看,线条变得柔和秀丽,夕阳落在它们的间隙中,完全没有仰视时的嚣张跋扈,温和地散发着淡淡的橘黄色光芒。眼前的美景让我暂时忘却了心中的忧虑,我不由深吸一口气--这大厦的顶楼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中国式花园,连空气里都有清新的花草香气。
  “是不是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可以上来的?”
  “楚承没有带你来过吗?这栋大楼也是他们的家族产业之一啊。”肖摸摸鼻子,眼含笑意。
  我豁然回头,瞪着他。他仿佛很满意我的反应,接着说下去:“不过这栋大厦属于老大这一支,现在属于他的大堂哥,他没有带你来过也是正常的。”
  我再也无心看景,转头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石凳,坐下看着他:“你有什么要说的,一起说完吧。”
  “你心里一定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男人吧?”他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声:“其实这件事情,本和我无关。”
  我用眼神告诉他:你知道就好了。
  “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让人送一瓶红酒上来,我们慢慢聊。”肖不等我阻止便自说自话地打了电话,片刻之后,真的有侍者端上红酒和杯子来,他熟练地替我倒酒,然后举起酒杯,微笑:“我一直期待这样与你共饮,留白。”他的酒杯轻轻触碰我的,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不置可否:“如果接下来是品酒时间,我想我真的要离开了,今天已经够莫名其妙了。”
  他抬手阻止我的动作:“楚家老大年前去世了,照道理说,就该轮到老二掌权了,可是现在老四正当家,是不是很奇怪?”
  我不语,等着他说下去。
  “楚家很有意思,老头子死得早,兄弟五个,年纪轻轻就一起把老头子的留下的家业扩张数倍,算是第二代里面数得上的人物,当然每一个都有他们厉害的地方。可惜这个世界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分歧,就算是亲兄弟也一样,他们五个各自成家以后,就移民到不同的国家,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盘。虽说所有的产业五兄弟各有股份,可是真正做的风生水起的,还要算这个老四,这两年全球经济动荡,国外的那些产业能保住不损失就很好了,真正赚钱的产业都在国内呢。这个老四,原本是和老大一起负责国内的,老大没了,所以现在楚家,就变成他说了算的时代了。”
  “那又怎样?”
  “老二当然不满意,所以这一次,他把加拿大的产业几乎全部出售,只留下养老的房子,带着所有家当回国跟老四争咯。否则你怎么可能在上海看到楚公子,他十几岁就去了国外,国内是很少回来的。”
  我默默地看着他,手里的红酒不知不觉被我喝完了,他微笑着倒酒,继续:“可是凭老二现在的实力,虽然名正言顺,到底底气不足,所以这个时候,只有两种办法。”
  “我来替你说吧,第一种,就是联合其他兄弟,不过照你刚才的讲法,他们每个人都各有打算,机会好像很渺茫。第二种,就是找一个强有力的外援,但是又很难相信其他人,所以照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办法,最好是找人联姻,强强联手,是不是?”
  他跟我再次碰杯:“留白,你是这么的聪明,没有出来经商太可惜了。让我告诉你我今天要说的重点,楚承的婚事已经由他的父亲内定,这可是楚家今年的头等大事,我想现在,全球的楚氏家族都在安排更改他们的时间表,派出代表参加他的婚礼,婚期就定在今年年底。亲爱的,你不会幼稚得以为,内定的新娘是你吧。”
  我手里的酒杯又空了,一定是酒精的作用,让我鼻梁骨发酸,心脏抽痛,一定是因为这个,我咬着牙,用尽全力维持自己的表情:“你说完了吗?”
  他盯着我,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好像充满了怜悯。
  谁要你的怜悯!
  我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说完了就请送我回家,我想现在应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留白,到现在你还能面无表情,真是个特别的女人。”他伸手扶住我,掌心温热。
  我甩开他的手,正色道:“我有什么特别的,一块砖从这里砸下去,至少可以砸到十个我这样的女人。你和楚承这样的人才是特别的,富贵逼人,不用为生计发愁,走出车门别人就会对你们另眼相看。”
  他一定是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无语。
  可能是今天受刺激太深,我根本不等他回答,一股脑地说下去:“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每个人都觉得我和楚承在一起,不过是贪图富贵,妄想嫁入豪门。我实话告诉你,我也是个人,和他在一起,说没有满足我的虚荣心那是骗鬼的。可是嫁入豪门,我想都没想过。我要嫁入他们家族干什么?一辈子被人耻笑?一辈子抬不起头吗?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快乐!你有过这种感觉吗?看到这个人就觉得快乐,就觉得满足,没有过吧?说来简单,但是这是世界上最难得的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在一起只能带来痛苦,我还有留在他身边的意义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过这种感觉?我爱上过一个女人,娶了她,以为快乐可以永远,其实不是的,现实永远是现实,分歧永远是分歧,我们最后还是分开了。所以就算楚承有我当年的勇气,能够坚持到底创造奇迹,你确定你们在一起的快乐也会坚持到底吗?”
  这个人太可怕了!他说的话,把我直接投入彻骨的冰水里,我恨恨地望着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和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怎么样都融合不到一起,是不是?我完全明白。”
  “你是在说赌气的话吗?”他微微笑,“留白,你看上去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真正的你,竟然这么可爱。”
  可爱?我瞪大眼睛,这个人居然用可爱来形容我。可惜还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他接下来的话就让我彻底失声。
  “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忘了提了,楚家内定的新娘,很不幸的就是我的妹妹,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替她办嫁妆来的,所以我并不是无聊才来跟你说这些,现在我原来打算说的都说完了,还有几句话是我刚才决定的,你还要不要听?”
  我徒劳地张嘴,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两杯红酒在我胃里翻江倒海,肖正盯着我看,从他的眼镜片上,我看到自己双目殷红,脸色煞白,他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收起玩笑的语气,郑重地说:“留白,虽然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但是我刚才突然发现,你真的很有吸引力,怪不得楚承为了你神魂颠倒。他是没有选择的男人,但是我是自由的,你要不要考虑,和我交往?”
  我的回答,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把他的前襟吐得一片狼藉。
  肖手足无措,我想他这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在这种时候被一个喝得半醉的女人吐了一身,吐完之后我的脑子稍稍清醒,看到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突然觉得很解恨。
  他苦笑:“留白,你接下来还要给我什么意外的惊喜?如果你要晕倒,请稍等片刻让我换件衣服行不行?我倒是很想英雄救美,不过我想任何一个美女都不会想让一个被吐了一身的英雄抱在怀里吧。”
  “放心,我不会晕倒的。”我用手背擦拭嘴角:“你都能从这里变出红酒来,应该也有地方可以让你我清理一下吧?”
  他带着我下楼,电梯里的人纷纷侧目,看着我们窃窃私语,不过这时候的我对他们的眼光已经毫不在乎了。
  这栋大厦的中间数层是一家高级的酒店式公寓,他让人打开其中的一套空房,等他们送衣服上来。
  我走进盥洗室,打开水龙头,双手撑在大理石的台面上。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里满是悲哀,毫无神采。他刚才对我说了些什么?那些话仍旧在耳边打转,但是每一句我都需要艰难地思索,觉得难以理解,还是我根本就拒绝去理解?
  楚承,如果这个时候你在我的身边,该有多好!可是你在我身边,又有什么用处?他已经说过了,你是没有选择的人,那么现在唯一可以做出选择的,不就是我吗?我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伴着哗哗的流水声,我掩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
  不要哭!我咬紧牙,感觉到嘴里血腥的味道,有什么好哭的?这不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不过是由一个不相干的人嘴里说出来了而已。可是心里绞痛,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反应。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留白,你不是真的在里面晕倒了吧?我可以进来吗?”
  我回过神来,收拾自己的狼狈,回身开门。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裤,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看着我。
  “你的衣服呢?回去的路上我替你送去干洗,不过到时候要麻烦你自己去取。”
  “没关系,已经扔了。”
  “那请你送我回家,我现在很累。”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突然伸手过来,我还来不及闪避,他已经半路将手收了回去,插进裤袋,然后用一种玩笑的口气说道:“留白,你是第一个视我如无物的女人,够厉害。”
  我已经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叫车。”
  他快步走过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到最初认识他的时候那个一百零一号的微笑:“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放弃这个为美女效劳的机会,请给我这个荣幸,让我送你回家吧。”
第13章 爱不爱从来都不由己选择(1)
  我要的,不过是平常人的幸福,不过是我们可以互相陪伴在彼此身边,我爱你,你便是我的唯一,而我,也要是你的唯一!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衣食无忧,便是最大的快乐了,豪宅也好,名车也好,奢侈的生活也好,都不是快乐的根源。
  从肖的车上下来,我没有回家,而是坐在车里长久地发呆。本来一片混沌的未来,没有出路的迷茫,现在都变得清清楚楚,但是这清楚的代价是多么残酷。
  我该怎么做?刚才在肖的面前我还能够勉强保持外表的冷静,但是现在只剩我自己,再也不需要辛苦地伪装了,我把头搁在方向盘上,感到全身无力。
  天已经晚了,四周一片漆黑,熟悉的小巷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阴冷。电话响起,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号码一动不动,铃声停歇,然后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我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臂,眼泪不停歇地冒出来。
  楚承,对不起,现在的我,真的不知道听到你的声音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敲打车窗,我抬起头,看到楚承站在车外。他脸上的表情在一片黑暗中完全看不清楚。我再也坐不下去了,开门下车。
  “为什么不接电话!”
  第一次,我听到他用如此严厉的口气对我讲话。
  “我怕你出事,到你家找你,可是你的车子根本没有停在那里。”
  我沉默地看着他。我对你撒谎了,是的,我根本没有回家,没有远方的亲戚,刚才我和你的未来太太的大哥在你家的大厦楼顶把酒言欢,你要听到这样的解释吗?
  “为什么不说话,留白?”他突然低下头,仔细看我的脸:“你哭过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肖的声音仿佛魔咒,仍在耳边回荡,他是没有选择的,我呢?我就有吗?现实已经赤裸裸地放在面前,我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其实我和他都是没得选的!
  “楚承,你打算瞒着我一直到今年年底吗?”
  他震惊地看着我,半晌不能出声:“是谁告诉你的?他们来找过你了吗?”
  我仍旧沉默,他握住我的双肩,哑了声音:“留白,你别这样,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不开心,我的头好痛,心都乱了。”
  他牵住我的手,让我坐到他的车上,然后自己也坐进来:“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车子一路疾驰,我扭头看着窗外,车窗上映出我苍白的脸,今天是这么漫长,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不敢回头,怕他看到我眼眶里不争气的泪水,那个熟悉的街区出现在我面前,这次他没有把车停在路边,而是一路转入那个小区,径直停在其中的一栋楼下。
  “走,跟我上楼。”他拉我。
  这一刻,我心里明白通透,抬头仰视他,只想拒绝走出车门,但是他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痛苦,甚至夹杂着一丝恳求,面对这个我深爱的男人,我竟然全身无力,身体完全不听从大脑的使唤,任他把我拉出车外。
  楚承紧紧揽着我的腰,电梯停在大楼的顶层,走道里贴着米黄色的大理石,一派富丽堂皇。他掏出门卡打开右手边的大门,站在门口望着我:“留白,你还记得那天我们说过的话吗?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进来看看。”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喜悦地尖叫?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亲吻?换做任何一个女孩子,可能都会这么做得吧?
  可是这一刻,我心冰冷,望着他缓缓摇头:“楚承,我可不可以不进去?”
  “不可以!”他伸手过来,大力地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进屋子。我倒进他的怀里,屋子已经装潢完毕,但是没有家具,空空荡荡的,清冷的月光从客厅的落地长窗外直直射进来,看在我眼里,满地凄凉。
  我挣脱他的手,走到窗前,背对着他:“楚承,想不想听故事?”
  他不解地看着我。
  楼下花园亮着朦胧的灯光,我俯看着花团锦簇的美景,把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汉朝的时候,有一个皇子喜欢上姨母的女儿阿娇,姨母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宠爱阿娇?这个皇子回答,等他做了皇帝,就建一座金屋子让她住在里面。这个皇子成年后,就是威名赫赫的汉武帝,他果不食言,真的娶了阿娇做皇后,金屋藏娇。”
  “你想跟我说些什么?”他走上前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我,温暖的身体,熟悉的青草香,可是这一切,都只让我想流泪。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宠爱你,就像汉武帝宠爱阿娇那样?”
  “你知道阿娇的结局是什么吗?”我没有回头,低声说下去:“汉武帝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之一,可是他的阿娇,也是最悲惨的皇后之一,她在那个金屋子里没有呆上多久,就被皇帝遗弃到冷宫,最终孤零零死在那里。”
  他的双手收紧:“留白,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我答应过你会尽全力让你幸福的,我不会忘记,你也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要永远陪在我身边。”
  我轻轻一笑:“是啊,你不是汉武帝,我也不是什么阿娇,这里更不是什么金屋子。可是楚承,你要我怎么陪在你身边?你要我呆在这个屋子里,或者加上茉莉,眼睁睁地看着你和其他人结婚生子,然后等着你闲暇有空的时候来看望我们一眼吗?你要的陪伴,是这样的吗?”
  身后一片静默,我不敢回头,害怕他的表情会让我说不下去。
  “我已经知道你有多么不得已,就算是这样和我在一起也让你绞尽脑汁,安排得辛苦万分吧?可惜我真的不能忍受分享,如果可以,我何必与莫然离婚?我在感情上,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可能其他人都会觉得我愚蠢,但是这就是我,改变不了,也不可能改变。”
  他在我耳边低低地叹息:“留白,你让我害怕,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害怕失去一个人,害怕再也见不到你。留白,我求求你,给我时间,将来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不要从一开始就完全放弃,让我绝望,好不好?”
  不,你不明白!
  我要的,不过是平常人的幸福,不过是我们可以互相陪伴在彼此身边,我爱你,你便是我的唯一,而我,也要是你的唯一!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衣食无忧,便是最大的快乐了,豪宅也好,名车也好,奢侈的生活也好,都不是快乐的根源,你懂不懂?懂不懂?我想大声喊出这些话,可是仿佛有异物哽在喉头,让我哑然无声。
  回程的路上,我仍然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已经是凌晨时分,路面上空空荡荡,这城市难得有如此安静的时候,他在一片沉默中伸手将我揽过去,用力按在他的胸口,隔着座位间的扶手,这个姿势让我浑身僵硬,可是他的情绪如此直接地传送过来,那些彷徨恐惧,竟让我不忍挣脱。原来爱,并没有什么力量,让人疯狂的只是可能会失去所爱的人的那种恐惧。楚承,现在我们两个,该怎么办?
  我坚持回到自己家里,爸爸妈妈和茉莉都已熟睡。我走进卧室只听到茉莉均匀的呼吸声。我倒在床上,身心俱疲,却又没有一点睡意,这一晚,我竟就这样和衣躺着一直等到天色亮起。
  无论多么痛苦,我还是在第二天早晨挣扎起身,准时到校上班。我只是个普通人,需要这份工作生活下去,无论感情上怎么死去活来,第二天的太阳照样要升起,日子还是一样地过下去。我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脸,面对镜子给自己打气。
  这一天都过得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已经是筋疲力尽,只想回家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楚承整天没有和我联系,想必是花时间去追查究竟是谁向我透露了消息。他怎么可能猜得到?根本就不是他家里人出面,这件事情还有比他家族更热心的人在关心着呢。
  我上车发动,刚开出校门就听包里手机铃声大作,我踩下刹车手忙脚乱接通电话。电话是健身中心打来的,说我预定的瑜伽垫到了,是不是今天过去取。
  我本想拒绝,但想想也是顺路,最后还是把车头一转开了过去。
  我在大厦的地下室停好车,抓着包直奔三楼。这家健身中心开在商务楼的三层,一层二层都是些高级餐厅和精品店,快到晚餐时间了,在电动扶梯上下的都是些衣着光鲜的食客。我哪有心思左顾右盼,在电梯上低着头从包里找我的健身卡。身边突然响起惊喜的叫声:“留白,honey,不是这么巧吧?”
  我抬头,看到马修正站在下行的扶梯上朝我大招手,臂弯里勾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女生。
  “darling,我在这里订好餐厅了,赏光一起吃个饭?”他下了扶梯,又不厌其烦地返身上楼,热络地邀请我。
  我假装没有看到那个女生铁青的脸,一口回绝:“不行,以后你所谓的邀请,我一概拒绝。”
  他在那边惨叫:“留白,你不是真的这么绝情吧?我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成这样?”
  我冷笑:“马修,你还玩得不够吗?别告诉我肖的事情全都是巧合,你跟他究竟是什么交情?要这样帮忙?”
  “我用人格保证今天他不会出现,难得这么巧遇到你,今天这顿饭我们好好聊聊。”
  我想直接掉头就走,但是一转念,突然觉得有很多疑问应该当面向马修问个清楚。
  我道:“肖来找过我,你知道了吗?”
  “他真的有来找你?”他声音提高,语调兴奋,搓着手笑道:“留白,你要转运了,相信我,呵呵。走,我们去餐厅,坐下来好好谈。”
  我迟疑地指着他身边的女生:“你不是有约会吗?确定没关系吗?”
  他好像突然想起身边有人,转身掏出皮夹取了几张钱出来:“宝贝,我有点正事要谈,今天你先自己打车回家好不好?明天我再过去找你。”
  我望着那个女生恨恨的背影心中叹息。但是想要解开心中疑问的念头胜过一切,我哪有闲暇去替别人伤春悲秋?
  马修带我下楼,下一刻我便坐进了楼下的意大利餐厅。
  侍者为我们放上餐具,我推开菜单,对那些复杂的菜式毫无兴趣。
  “留白,想吃什么随便点啊,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我没什么胃口,给我一份例餐就可以了,你怎么会认识肖的?”我不想多罗嗦些什么,直接切入正题。
  “呵呵,你还真是直接,看来肖这次总算给你留下深刻印象了。”
  “马修,回答我的问题。”这个男人最擅长的就是夹缠不清,我早就领教过了,当下直截了当。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老朋友了。不过我们也是多年没见,这次他家里有些私事要回国,正好和我同一班飞机,你说巧不巧,哈哈。”
  “很巧,那么你介绍他和我在派对上认识也只是出于巧合,是吗?”
  “被你看出来了,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呵呵,你真是绝顶聪明的,害得我都不敢追求你。那个派对可以说是我替肖专程为你开的,留白,你实在是天大的面子啊。”
  “肖怎么会知道我认识你?还特地要你帮这种忙?他到底想干什么?”我一句接着一句问下去,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他。
  他奇怪地看着我:“一个男人要认识女人还有什么目的?当然是要追求你啊。留白,你不是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他要干什么吧。”
  我愣住,难道马修根本不知道肖的真正意图?
  侍者将一道道菜端上桌来,暂时打断了我们之间的谈话。马修挥舞刀叉,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劝我多吃一点,我哪有心思,忍不住继续提醒他:“你还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呢。”
  他抹抹嘴,笑了:“留白,要是我说你们两个真的是缘分,你不要不相信。回国那天我和他在机场遇见了你,不过我当时没敢上前跟你打招呼,你知道为什么?”
  我吃惊地回想那天的情况,难道我和楚承莫然那尴尬万分的一幕,正好落入肖的眼睛里?
第14章 爱不爱从来都不由己选择(2)
  “想起来了吧?是有点尴尬,你夹在两个男人中间,那场面实在精彩,别生气,我这绝对不是讽刺,真心夸你。不是每个女人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的,那是一种光荣。”
  对他的中文表达能力,我哭笑不得。
  “当时你和肖说了些什么?”
  “我指着你说,看到没有,那边那个美女我认识,是我的老朋友。他当时就对你很感兴趣,让我有机会介绍你给他认识。我本来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来找我,很认真地让我帮忙。”
  他根本不是对我有兴趣,他眼里看到的是我身边的楚承!不过是想搞清楚我和楚承的关系才想到要接近我的。
  真相大白,我在心里暗暗咬牙。
  “留白,我也算是你的老朋友了,跟你说老实话,肖这个人大有来头,我也不好说他身价多少,但是我跟他比起来,连他的一根小手指都不如。接受他的追求对你绝对有好处。听我一句劝,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怎么样?我这句话用得好吧?”
  “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希望我和他怎么发展?接受他的追求,在他身上得些好处,然后呢?然后怎么收场?是不是就像刚才那个在你身边的小姑娘,不需要的时候给点钱就可以打发走?”这一刻我满心厌恶,忍不住把心里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马修愣住了,不过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立刻回过神来,用一种安抚的口气说道:“留白,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你和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这我早就知道,想当初我还想过要跟你发展发展,你直接把我甩到九霄云外。如果肖是一个玩家,我怎么会害自己的老朋友,把他介绍给你?”
  “对不起,是我有点情绪不稳定。”我的确说得过分了,低声向他道歉。
  “肖不是个普通的有钱人,我的意思是,像我们这种人一般都不把男女关系太放在心上,可是他不一样,当年他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差点跟家里断绝关系,他们那种传统的老式家庭居然给他闹得容忍他娶了一个外国人。虽然到最后他们离婚了,可是至少证明这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绝对不是玩玩就算了的,他对你是很认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帮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很有可能。”
  马修滔滔不绝地解释,我突然想到昨天在大厦顶楼肖对我说的最后几句话,当时我难受得死去活来,根本没有仔细听他说些什么,现在回想,他好像有非常郑重地问我是否愿意与他交往。
  我在心里尖叫,上帝保佑他是在试探我,是在开玩笑,千万不要是真的!我已经够痛苦够矛盾了,他要是再来添乱,我就要疯了!
  回家的路上开始下雨,铃声响起,我茫然地接起来,楚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留白,你在哪里?我可以见你吗?”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下。”我挂掉电话,想一想,再关掉电源,继续开车。
  刮水器有一下没一下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我直直地看着前方,机械性地转动方向盘,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身边的人们行色匆匆,冒雨奔向家的方向。突然有个没打伞的年轻人从我车头前急奔而过,我猛地刹车,心脏狂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把车开到了小巷边,根本不是回家的方向。
  我把车停到熟悉的角落,拿出自己的手机,紧紧攥着直到掌心出汗。
  这段时间我究竟在过什么样的生活?不是一开始就明白我和他不会有结果,既然这样,我们又是怎么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不是想好了,只要享受快乐,不要在意结果?不是想好了,总有一天要分开,给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可是事到临头,居然这么痛苦难当,居然这么割舍不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开始有了奢望?是在泰国的夜晚听到了他的电话?是在机场被他从莫然身边带走?还是他在阳光下把茉莉小心抱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他就不行,一想到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就呼吸困难!
  我慢慢把头搁在方向盘上,手机已经被我攥得发烫,只要拨几个号码,只要打一个电话,就可以听到楚承的声音,就可以得到安抚。可是那又怎样?他的决定已经清楚明白地放在我的面前,那套房子就是他对我们两个将来的答案,我能接受吗?做他金屋里的阿娇,忍受无边的折磨,以爱的名义永远呆在黑暗中?
  我抬起右手掩住自己的胸口,心脏抽痛,闷闷的,可是下一刻,我坐直身子踩油门,将车头猛转出小巷。
  让这一切见鬼去吧!贵公子,家族联姻,争权夺利,你死我活,统统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我根本不应该牵扯在里面,也不可能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分子,他已经作了决定,而我,既然不能接受,只好全盘放弃。
  一辆雪白的车疾驰过来,在巷口急刹阻住我的去路,楚承打开车门,雨水和阴暗的天色中,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刚刚咬牙决定的一切瞬间崩溃,我坐在车里,手足无措。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没有移动,谁都没有出声。巷口突然传来喇叭声,然后有人叫喊:“发什么神经?这么堵住路口还让不让别人走了?”楚承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完全不为所动,他的脸已经被雨水打湿,眉宇阴沉,完全不像我平时看到的模样。
  我终究不忍,倒车后退,一直退回角落,然后下车。
  他仍旧沉默地看着我,我试探着碰碰他的肩膀,感觉到他浑身僵硬,下一刻,他回身坐进驾驶室,对我抛下一句话:“上车!”
  巷口等待的车已经排起了长队,也许是我们之间的气氛太诡异,别人全当是在看一出精彩片断,居然没有人再催促,没有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娱乐大众,我顺从地坐上他的车。
  他直接把车往前开,在小巷深处停下。
  我们俩坐在车里,相对无语,最后还是我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率先开口:“楚承,我要回家了……”
  他的眼睛突然眯起,胸膛起伏,隐约像在全力控制着什么。
  我心里痛得厉害,再想张口,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那么用力,让我忍不住轻声叫起来:“痛!”
  “有我痛吗?”他恶狠狠地皱着眉头,手上的力道却立刻放轻了:“留白,你到底要干什么?我都快疯了,你知不知道?我快要让你给逼疯了!”
  我被他拉出车外,身侧那些等待已久的车辆鱼贯而过,每辆车里都有人对我们投来暧昧的眼光,甚至有一个无聊的男人吹了一声口哨:“兄弟,对漂亮妹妹要温柔点!”
  他回身瞪视:“走开!”
  天哪!我从来没看到他这么生气过,我在心里呻吟了一声,刚才累积的勇气土崩瓦解,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能不能选择立刻消失?
  他好像看穿我的心思,拉着我往公寓大步走去:“哪里都不许去,我们回家。”
  “留白,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一走进公寓,他就抓住我的肩膀挫败地问道。
  “我想怎样?”我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楚承,我昨天还说得不够清楚吗?”
  “不清楚!”他声音提高,双手用力:“你说不能忍受分享,哪里有分享!我这个人完完整整在你面前,我所有的心思和时间都用在你的身上,我这么对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难道你是没有感觉的人吗?”
  “我怎么会没有感觉?如果真的没有感觉,那我就不会这么害怕!害怕失去你,害怕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面对他的质问,我突然满腹委屈。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上海,为什么要买那套房子吗?我费尽心思就是想让你安心,让你知道我不会离开你,你懂不懂!”
  他不提那套房子还好,突然提起,我酸软的心转而凝固:“不离开我?楚承,你要结婚了,你知不知道!你就要结婚了!那套房子,是用来让我安心做你的妾的吗?”
  我们两个同时沉默,我终于把心底的话毫无遮拦地说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彻底打败,嘴唇紧抿,眼神痛楚,刚才在小巷被淋湿的头发还在滴水,我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他。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头转过去,看着另一个方向。
  他低哑的声音响起来:“留白,我家的背景你都清楚了是吗?”
  我点头,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父亲这次是拼尽了全力的,他已经是个老人了,如果失败,我不敢想象后果,你明白吗?”
  我还是点头。
  “虽然我并不赞同他的决定,可他是我父亲,我是没得选的,我想把你带回家,我想向每一个人炫耀我所拥有的你,我想过很多很多,可是我是没得选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泪水难以控制地涌出来,我低叫:“我什么都明白,但我不要这样的在一起,我们以后会很痛苦,会彼此怨恨,你懂不懂?”
  “不可能!”他用力把我的身体搂进怀里:“我说过让你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不是我不相信你,可是我只想要普通人的幸福,不要躲躲藏藏,不要永远呆在黑暗里,不要和另一个女人分享同一个你,你明白吗?”
  “不会永远这样的,这些都是暂时的,你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让你正大光明地站在我身边,不会有躲躲藏藏,你能不能暂时忍耐?”
  我咬着牙,心里残存的理智挣扎呐喊,结束在这一刻,才是最明智的决定,继续纠缠下去,只有让我们两个都万劫不复,但是下一刻,他的唇用力地吻上来,夹杂着焦虑与痛楚,将我的理智席卷而去,我们喘息着纠缠在一起,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留白,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放开你,你记住我的话,我不放弃,你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这么决绝的话,怎么可能会从向来温文尔雅,意态悠闲的他嘴里说出来?为什么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却在微微发抖?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肩窝,是我吗?让你这么痛苦?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受得了,怎么忍心离开?
  黑暗里,我的脸贴在他的心口,他的手臂将我牢牢圈在怀中。
  我的右手再次悄悄抚上心口,心痛如绞,可是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我坐直身子打开床头灯:“楚承,我答应你,我会留在你身边,一直到……一直到你结婚的那天。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如果你不能接受,那么……”
  “那你要怎么样!”他也坐直身子,瞪着我。
  “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见面了。”
  他不语,过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字:“你真狠,留白。”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楚承,我们还有时间在一起,到年底之前,还有很长的时间。让我们好好享受这段时光,不好吗?”
  “这些话为什么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我突然笑了:“是啊,听上去是有些奇怪。这些话好像应该是男人的台词。”
  “你尽可以按照你的心意去做,我也一样,留白,时间会证明一切。”
  “好,那就让时间证明一切!”我点头:“我们在一起一天,就快乐一天,好不好?”
  “那你以后不许不接我的电话。”
  “好。”
  “不许关机。”
  “好。”
  “不许躲起来不见我。”
  “每次都被你抓到,我太失败了。”
  “你只会待在最熟悉的地方,找不到才怪。”
  “我好倦,你不睡吗?”
  他支起身子:“我不睡,我要看着你。”
  “傻瓜!”我轻声道,双手却不由自主抱紧他,脸颊在他的心口轻轻磨蹭,舍不得啊,就算只是想象与他分离,也觉得心脏抽痛。
  爱的时候,谁不是信心满满,以为它有无穷的力量,会克服一切。可惜我亲眼见证过爱的另一面,它会带来无穷的伤痛,会让人遍体鳞伤,余生都过得战战兢兢!可是这些话,我不会说,因为现在的你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别再多想了!我在心里警告自己,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就让我贪心一下,忘记一切,享受这段时光吧。我蜷起身子,在他怀里找到熟悉的位置,安静地闭上眼睛。他抬手关上灯,黑暗中维持半侧的姿势紧紧盯着我,一直到我意识模糊,终于睡去。
第15章 原来,我只是你的好朋友(1)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古人诚不欺我。
  第二天一早到学校我便趴在办公桌上,觉得头沉重得无力抬起。同事在一边做画报上的猜字游戏,见状用笔杆戳戳我的肩膀:“留白,怎么这么无精打采,晚上去做贼了?”
  “怎么可能?”我撑起身子打开电脑。
  工作工作,无论到了什么地步,工作是安身立命的本钱,生活已经给我上过严峻的一课,我绝不会再一次重蹈覆辙的。
  但我看着的电脑屏幕,大脑却一片空白,铃声响起,我抱起书本往教室走去。
  人类需要工作,工作让你不得不待在人群中,工作让你忙碌不休,工作让你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我低着头匆匆走着,心里自嘲,现在让我悠闲懒散地从早到晚一个人待着,说不定我会更加痛苦。
  我刻意让自己忙碌,整天都没有停歇,捱到下班直接开车回家,这两天都没有时间和茉莉好好待在一起,我真是个失败的妈妈。
  我把车转进小区大门,突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楼下,我踩住刹车眯起眼睛。莫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然一定是看到了我,很快下车,手里拿着一叠报纸向我走来。
  “留白,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他站在车门外,低下头对我说话。
  我叹息,按下车窗示意他上车:“时间不长吧?我还要回家吃饭。”
  他坐上车,将脸转向我,表情严肃:“留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给我介绍的那个人名字叫楚承吧?”
  “你想说什么?”
  他将手中的报纸摊开,“今天我在办公室听到几个女职员谈论这个,你看看,是不是他?
  我低下头,顺着他的手指在那份八卦报纸上看到一个小小的标题:“楚氏第三代婚讯在即,豪门联姻盛况空前”,旁边附了一小段介绍,还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楚承,另一张是一个长发女子,两张照片都拍得模糊,但是仍然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的样子,抿着嘴,表情严肃,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你想说什么?”我抬头望着他,声音冷淡。
  他对我的反应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留白,这上面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这个人骗了你,他就要结婚了,却还和你在一起。还是说,你,你其实是知道的?”
  “我已经知道了,就在两天前。”
  我心里早就明白,接下来的日子决不会风平浪静,一定会面对无数质疑和鄙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第一个面对的是这个人。
  “你已经知道了,那你怎么打算?”
  “和你有关吗?”
  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留白,你不要告诉我就算明知道真相是什么,你还要继续和这个人在一起吧。”
  我吸了一口气,加快语速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莫然,如果今天你给我看这些,是因为关心我,我先谢过,不过如何决定纯属我个人私事,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私人生活,我们两个现在唯一可以交流的,只可能是关于茉莉,至于其他,不需要你来操心,也轮不到你操心。”
  他突然叫起来:“留白,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那种公子哥只会给你带来伤害,你是那种在感情上固执得惊人的女人,怎么可能忍受这种关系!”
  “他还没有结婚!”我咬牙,一字一字地说,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他气结,转身回到自己的车里,将车门在我面前重重拍上,然后飞快地开车离去,剩下我独自坐在车里,愣愣地看着那张报纸。那些文字一片模糊,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终于,我伸出手指,小心地抚上那两张照片。看看,留白,我在心里自嘲,只有她的照片才能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放在他的旁边,你呢?你是什么?你只是一个模糊的错误,很快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擦个干净。
  电话在深夜震动,楚承柔软的声音听上去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留白,你睡了吗?”
  “睡不着。”我诚实地回答,事实就是事实,说出来不丢脸。
  “我也是。”
  “去喝杯牛奶,早点睡。明天是周六,我们带茉莉去看电影?”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快,既然事以至此,开心也要过日子,不开心也要过日子,难道每天两个人愁眉苦脸地相对叹息吗?
  他在那里欲言又止:“对不起,留白,明早有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我要去接机。”
  我翻了个身,一时没有理解,傻傻地问:“什么朋友?”
  他沉默,我立时恍然大悟,涩声道:“是她回来了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我心里一片混乱,竟不由自主按断了电话。这一次他没有固执地再打过来,我翻身俯卧,感觉自己竟然微微气喘,呼吸不畅。
  没用!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世上的事情哪一样会由人的意志转移?
  我在第二天一早接到****的电话。
  “留白,今天有没有空?带茉莉出来玩吧,好久没看到我的亲亲干女儿了,想死我啦。”
  “到哪里?”
  “先去世纪公园,然后到金茂天萃庭,我好怀念那里的鱼翅灌汤包。”
  反正今天也无事可做,我答应下来,转头招呼茉莉换衣服。看看时钟已经快到十点,现在楚承是不是已经到了机场?他们两个见面了吗?看不起自己的胡思乱想,但又控制不住,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妒嫉之情就像泛酸的泡沫,不可以抑制地冒出来。我站到镜子前一边盘头发一边鄙视自己,妒嫉让人变得丑陋,千万不要啊,留白。
  我带着女儿坐地铁到世纪公园和****碰面,三个人玩到精疲力尽。****开车载我们到金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茶时间,饥肠辘辘的我们坐下就翻开菜单,忙着叫东西。
  有熟悉的声音在背后由远而近,我所有的动作突然僵硬,整个人都凝固不动了,耳边只听到茉莉娇嫩的声音喜悦地响起来:“哥哥!”
  另一个女声响起来:“楚承,是你的朋友吗?好可爱的小孩。”不等我有任何反应,那两个人已经站到了我面前,我双手微微颤抖,只能放下菜单将手放到桌下。
  “留白。”楚承看着我,声音迟疑。我看着他身边的女子,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不要颤抖。
  ****诧异地问道:“留白,你们认识?”
  我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面对他们两个。微笑!我在心里给自己下命令,这些年所练就的表面功夫终于派上用处,微笑浮上我的脸:“楚承,怎么这么巧?这是我的朋友****。****,这是我的朋友楚承。”
  他也回过神来,向****微微一笑,然后向我们介绍,“留白,这是琳,刚从美国回来,琳,来见见留白和她可爱的女儿茉莉,留白是我的……我的好朋友。”
  我的好朋友!我心头闷痛,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开,但是琳对我微笑,还伸过手来说了声:“你好留白。”
  我机械地伸出手去与她轻轻一握,那张照片拍得模糊,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脸庞稍圆,鼻子眼睛都是略圆的,目光单纯而驯良,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经世事,一生都被保护得非常周全的闺秀。她看看我,又看看茉莉,转过头去天真地说:“楚承,她们两个长得好象,大美人和小美人噢。”
  “我们去吃饭吧,你哥哥不是在包厢等我们?不要再打扰留白了。”楚承终于出声,我震惊地看着他,愣愣地问:“肖也在这里?”
  这话刚说出口我就掩住嘴,暗骂自己愚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琳意外而惊喜:“你还认识我哥哥?”
  楚承一愣,脸上表情忽变,隐隐皱眉:“留白?你怎么会认识琳的哥哥?连我都没有见过他。”
  “对啊,我哥哥最喜欢玩神秘,他连楚承都没见过面,只看到过照片。留白你居然同时认识他们两个,真是好巧,要不大家一起吃饭吧。”
  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我差点尖叫起来。
  “琳,留白可不是你随便请得动的人噢,就连你哥哥我都足足被拒绝了三次才成功。”
  我回头,看到肖就站在我身后,脸上带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楚承紧盯着肖,若有所思的。而我站在他们中间,只觉得暗潮汹涌。
  我在心底呻吟,老天,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得罪了你,需要这么整我吗?
  挨到他们三个终于离去,我已经双腿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我颓然坐了下来。茉莉怯怯地攥着我的袖子,表情困惑,****已经惊呆了,过了许久才张口结舌地问我:“留白,刚刚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物的?”
  我挫败地抓着菜单,低低恳求:“别问了****,这件事情已经变得一团糟,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轻轻拍拍我的手:“不想说就别说了,不管他们,我们吃饭,茉莉,干妈给你叫鱼翅灌汤包,好不好?”
  其实我这一刻最想做的只是转头回家,找个没人的角落好好舔舔伤口,但是真的这么做,又觉得自己矫情得可以。何必呢?不过是在饭店偶然遇到,如果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还谈什么今后?我今天就坐在这里,把这顿饭按照原定计划好好吃完,绝不能让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打乱我本来的生活。想到这里,我终于振作起来,开始点菜。
  手机短消息的声音响起,我打开。
  “sorry,idon’tknowhowtosay,butwillmeetutonight,talkwithulater.”
  我沉默地看着这条消息,想象楚承当着那对截然不同的兄妹敲下这些字母的样子,拇指落在键盘上,想回复些什么,无意识地按了几下,一转念还是一字一字地删去了。
  何必?我们现在虽然坐在同一个地方,相隔不过数米的距离,但那根本是两个遥不可及世界,什么都无法跨越。
  我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饭,但感谢****不断东拉西扯,和茉莉逗笑,让我渐渐放松下来。茉莉吃得饱足,渐渐往我身上偎过来,睡眼惺忪。
  “她要睡啦,我还是带她回家吧。今天也玩得累了。”
  “好,我送你们回去。”****抬手招呼买单。
  “不用,我们叫车就可以,这里很方便。”我拍拍茉莉,“宝宝,不要睡,我们要回家了。”
  那侍者握着账单走过来,我正要掏出钱包,突然一个领班模样的人拦住他,并转头弯下腰对我们致意:“两位小姐,这份账单已经有客人代结了,你们不用付款。”
  ****望着我,我望着那领班,稍一迟疑,我还是从钱夹里抽出钱来:“不用,我们自己付吧。”
  他为难地望着我:“可是袁先生吩咐……他是我们这里的股东,小姐你要是推辞我很难做的。”
  “袁先生?”哪里冒出来的袁先生?事情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真的一头雾水。
  “留白,你不是真的这么不给我面子吧?”肖含笑的声音突然响起,那领班如释重负:“这位就是袁先生,小姐,我先离开了。”
  ****也站起来,对我挤眼睛:“留白,既然这样,你们聊吧,我先走了。改天我会打你电话,我们再聚。”
  “****你误会了。肖只是我的普通朋友,就连他姓什么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急忙解释,今天怎么什么都不顺?肖还要过来添乱,真是让我头晕脑涨。
  肖在那边微笑:“****小姐真是善解人意,以后来这里吃饭记得签单在我帐上,我叫肖。”****眼睛一亮,然后对我招手:“留白,我真的走啦,你自己小心。”
  叛徒!几顿饭就把你打倒了。我望着****的背影心里跺脚。
  肖蹲下身子,对我身侧的茉莉道:“漂亮的小小姐,能给我这个荣幸让我送你和妈妈回家吗?”
  茉莉抬头望我,我皱着眉对她摇头:“茉莉,跟叔叔说,我们自己回家。”
  “叔叔,你是哥哥的朋友吗?我妈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继续对茉莉道:“我知道你叫茉莉,我还和你妈妈一起吃过饭,至于你哥哥嘛,就快和我是一家人了,所以我怎么会是陌生人呢?叔叔车上有很好看的卡通,最新版的玩具总动员,怎么样?你可以舒舒服服一路看着卡通回家噢。”
  天哪!望着蹲在茉莉面前的肖,我真想一脚踹过去。这些台词简直可以用来放在新版大灰狼和小红帽的舞台剧里,我这个单纯得傻乎乎的女儿怎么受得了?果然,下一刻茉莉便亮了眼睛,恳求地拉拉我的衣角:“妈妈,可以吗?”
  我还来不及回答,肖已经呵呵笑起来,一把将茉莉抱起往前走去:“你妈妈当然会同意的,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叔叔的车子了噢。”
  茉莉!你这个小叛徒!我跺着脚追上去,是这个男人太奸还是我身边的人太好骗,怎么****和我女儿都这么快被他哄得服服帖帖?你们,你们真是太丢我的脸了!
  这是我第二次坐上这辆黑乎乎的庞然大物,上次不愉快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茉莉在后座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看卡通,而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抿唇不语。
  “这两天过得如何?”肖发动车子,轻巧地转出地下车库,侧头问道。
  我看了他一眼,肖双目细长,眼角斜飞,有几道浅浅的细纹,说话的时候总是挂着一个浅笑,别人会怎么形容这个男人?儒雅斯文?但是看在我眼里,只觉得这个人奸诈狡猾,满是城府。
  “不说话?”他笑:“想必过得不是很好。几天没见,你又瘦了一圈。”
  “你姓袁?”我顾左右而言他。
  “是啊,真是抱歉,是我之前没有介绍清楚。”
  我突然笑了一下:“原来你叫元宵,真是特别。”
  他疑惑地看着我:“很特别吗?”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板起脸。
  不要与他说笑,这个人最是莫名其妙,少说少是非。
  但是沉默半晌,我又忍不住开口问他:“你们刚才……”
  我想知道他们三人刚才的情况,但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
第16章 原来,我只是你的好朋友(2)
  “你是想知道我刚才和楚承谈了什么吗?”他了然地笑:“我们三个刚才谈的都是废话。真正重要的他迟早会单独找我问个清楚明白。所以我就扔下他们小两口好好培养感情,跑来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小两口!我心里一酸,掩饰地问道:“你上次说的那些话我都已经明白了,你又想跟我说些什么?”
  茉莉在后座咯咯地笑,他望了一眼后视镜,露出满意的表情:“真的都明白了?那么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过没有?”
  我心里呻吟,看吧留白,都说了少说少是非,你还自投罗网,简直愚蠢到极点。
  “你上次有什么提议?我忘记了。”我开始装失忆,反正那时候一片混乱,就当我什么都没听到过好了。
  他微微一笑,也不接话,专注地开车。休息日,高架一路畅通,但是这次他却开得平稳规矩,完全不像上次那样嚣张,说句老实话,上次如果是用飞的,这次简直就是龟速。
  好不容易挨到家,我一边道谢一边伸手拉车门,招呼茉莉脱下耳机下车回家。但是车门是锁着的,根本拉不开。我不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肖自己下车绕过来,打开后车厢的门,探头问:“茉莉小姐,卡通看得还尽兴吗?”
  “我们到家了哦,可是还没有看完。”茉莉留恋地望着屏幕,声音小小的。
  他笑了:“叔叔开车带着你绕上海开它个两圈,一定看得完,不过就要看你妈妈同意不同意啦。”
  拜托!我立刻出声阻止:“茉莉,叔叔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不要再打扰他了,跟妈妈回家。”
  他伸手把茉莉抱出车子,然后为我打开车门。我跳下车,从他手里接过茉莉,“谢谢,我们上楼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茉莉依依不舍地对他招手。我们两个走进大楼,开门进屋,我走到窗边挂衣服,突然看到楼下那辆黑色的车子仍然静静停着,还未离去。
  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把探出的头猛然缩回,想一想,刷的一声把窗帘也拉上了。
  我照顾茉莉睡下之后坐在窗前,反复地看手机上的那条消息。
  “sorry,idon’tknowhowtosay,butwillmeetutonight,talkwithulater.”
  我性子素来冷淡,很少主动与人联系,楚承却喜欢时不时发消息给我,好像在提醒我他的存在,他中文不好,写消息总是用英文,有时候只是短短的“missu”,几个字母而已,我则答他,“me2”,好像在比赛谁讲话比较简练,可是这样的你来我往是如此甜蜜,会让我整天都嘴角含笑。
  今天是第一次,我看着他的消息笑不出来了。耳边仍然回响着他说的话:“留白是我的,我的好朋友。”
  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突然变得刺眼,我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把手机随手丢在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我下楼往街上去,想要借着散步缓解一下自己心头的烦闷,九月下旬已经是上海的夏末,傍晚时分,阳光透过树荫洒在路面上。
  我在超市门口停下脚步。上一个周末楚承突然想到要去无锡,一早兴致勃勃地开车来接我们。我们三个也是到这个超市去买零食饮料,茉莉雀跃地抓着大包糖果,我对她摇头,但是楚承笑呵呵地全部扫进推车:“茉莉喜欢,为什么不买?”
  我皱眉:“多吃糖果对牙不好。”
  他抱起茉莉,轻轻刮她的小鼻子:“茉莉最懂事,每天最多吃两颗,能不能做到?”
  “你总是这样,她要什么都买,会把她宠坏的。”
  他对我眨眼睛:“连你都没有被我宠坏,茉莉怎么会?”
  他们两个在我面前头抵着头坏笑,总是这样,让我无话可说。结果我们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把车的后座堆得满满的。轮到我开车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后座上窸窸嗦嗦地一包一包拆开,一边吃一边还不忘送到我的嘴里,两个人抢着塞过来,让我忍不住哇哇叫:“不要闹了!我在开车,一车三命啊。”
  一路都是高速公路,平直的水泥路好像永无尽头,单调无聊,半路上就开始天气阴霾,但是我们三个却仍旧兴高采烈,一路说笑就到了无锡。他说小时候和堂兄弟们来玩过一次,只记得有个三国城,一路问到哪里却开始下雨。
  刚停好车就有人上来卖伞,他买了两把,一把递给茉莉,另一把拿在手里,硬是要和我挤在一起。我不满:“雨越来越大,还是再买一把,否则会淋湿。”
  他搂着我的腰,身子温暖,九月的雨水已经有些凉意,我忍不住靠紧他。他得意地笑着:“我不会买伞给你的,傻瓜,我们两个散不了。”而茉莉撑着她的粉红色小伞,回身对着我们咯咯笑。
  这种鬼天气,走到三国城门口,四下环顾只有我们三个人。
  我们从大门望进去,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居然也不觉得扫兴,三个人说笑着回头上车,沿着太湖慢慢开,欣赏雨景。烟雨朦胧中,环湖大道上只有我们有这么好的兴致,左右一片安宁,极偶尔有车从旁开过,都是急匆匆的,想必车里的人对我们这辆慢吞吞绕湖而开的车子投来的都是诧异的眼光。
  最后找到一家湖边的酒楼,走进去整个大堂就只有我们三个人,还笑嘻嘻地要点菜。那些酒楼的服务员全都用惊讶的眼神看我们,这种天气也有人跑来消遣,还带着一个小孩,这些人心里一定觉得我们疯了。结果点了一桌子湖鲜,也难为他们单单为了我们三个忙活。
  太湖三白,白鱼、白虾和银鱼,也不是第一次吃,可不知为什么觉得特别鲜美,味道奇好。白虾只比指甲盖大点儿,要小心地剥壳,我们三个埋头剥完,我的塞进茉莉嘴里,他的转手塞进我嘴里,茉莉看着我们,想一想把手里剥得乱七八糟的一团往他嘴边送。他也不嫌弃那看不出原来面貌的白虾,吃得一脸满足。
  我们坐在窗边的位置,外面是大雨倾盆,远处的太湖烟波浩淼。但是在我眼里,什么都是美好的,身边俱是美景。如果说奢望,我只是奢望这样的日子可以多些,再多些,久些,再久些。
  不过是一周前的事情,为什么感觉是上个世纪?我呆立在超市门口,突然很想见他。如果说这样不是相爱,那么什么才是?楚承,这一刻,你的心里也是痛苦的吧?掩一掩胸口,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却不能够,这样的遗憾,是什么都不能填补的。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妈妈把手机递给我:“喏,已经响了半天了,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打开一看,数个未接电话,都是楚承。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回拨过去,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起的:“留白!你说过再不会不接我电话的。”他声音急切,甚至有点委屈。
  “对不起,我刚才出门了,没有带手机。”不想他误会我小气,我低声解释。
  他也放软口气:“今天在金茂……”
  “没什么,真的,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不想听下去,我打断他。
  “我等下就过来找你,你在家吗?”
  “不用了,我想今天你会很忙,就不用抽时间过来了,何必呢?路这么远。”我尽量克制,但是语气仍然泛酸,心里看不起自己,但是怎么办?
  他在那里叹息,“留白,你别这样,我的心里很难受。”
  “茉莉醒了,先挂电话。”我仓促结束对话,实在不知道再说下去自己会说出些什么让自己后悔的话来。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妈妈招呼我们吃饭。一家人围坐到桌前,我刚提起筷子,手机又响,这次连爸爸都望着我。
  “留白,今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一边站起身一边示意他们先吃。
  我走进房才打开电话,低声道:“不是说了不用过来吗?我已经在吃饭了。”
  “留白,你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那边传来的并不是楚承的声音,竟然是肖,我红了脸,暗骂自己鲁莽。
  “我在车上发现了茉莉的帽子,想问你需要送过来吗?”
  我们刚才下车匆忙,竟然连茉莉的帽子都没有拿。
  “不用,现在已经很晚了,改天有机会再说。”
  其实我想说的是,一个帽子就算了,但是这个人好歹刚才好心把我们送回家,现在就说出那样的话太过分了。
  “改天?也好,我会再打电话给你。”他倒也干脆,率先挂了电话。我长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这个人有交流,都会让我觉得有点紧张。
  我坐回餐桌,总算安安静静把一顿饭吃完。
  饭后我在厨房洗碗,然后走进浴室放水,准备给茉莉洗澡。正要招呼女儿过来,却听到茉莉在阳台叫我:“妈妈,我看到哥哥的车了,你快过来。”
  龙头里的水还在哗哗地流着,我呆在原地不动,妈妈拉开浴室的门:“留白,今天到底怎么了?刚才送你回来,现在怎么又来了,他们家到底有多少车,一天都要换几辆啊?”
  妈妈,情况如此复杂,我怎么解释得清楚?我关上水龙头走到阳台,茉莉已经在招手,楚承走下车子,抬头仰望。
  我从六楼望下去,他身后的影子被路灯的光拉得长长的,仰望的姿势看上去像个孩子,和平时大不一样。
  我的心突然一片柔软,回身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又蹲下身对茉莉说:“妈妈要下楼去和哥哥说几句话,你要来吗?”
  “嗯……”她有些迟疑,“可以吗?”
  妈妈突然出现,把茉莉抱起来:“宝宝,水已经放好了,外婆带你去洗澡,让妈妈忙她的事情,乖。”
  我站起身,知道妈妈误会了,以为我和他今天有什么纠葛才会这么热闹,但我也无力多做解释,只是一个人出门按电梯下楼。
  楚承就立在车外,直直地看着我,表情复杂,我走向他,却在还差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留白!”他唤我,向前走了一大步,伸出手来搂住我的肩膀狠狠往怀里带。我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却完全使不上力气。这个怀抱如此熟悉,他是属于我的,只是属于我的!可是今天,为什么我会闻到陌生的气息?为什么让我想抗拒?
  他察觉到我的挣扎,更加用力:“留白,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今天只是个意外,你不要介意,不要生气,我的心很乱,你别这样好不好?”
  这不是意外,这就是现实!现实就是我是你见不得光的宝贝,只能在暗处接受你的宠爱。一旦与你的正常生活发生冲突,我就只是你普通的朋友,或者说,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可是他的声音这么挫败,胸膛温暖而熟悉,我的每一根神经都与理智背道而驰,叫嚣着想和他紧紧贴合。这是我爱的人,至少这一刻,这一分钟,他在我身边,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我终于放弃挣扎,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他。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楚承,你为什么要过来?”
  “我怕你一个人会胡思乱想,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看你。”他稍稍安定下来,手上放缓了力气:“上车吧,陪我坐一会。”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今天不用陪她吗?”
  “她要倒时差,明天还要和她哥哥一起去潮州见我父母。”他打开车门,示意我坐进去,随口答道。
  我低头不语,明知道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却让我心里绞痛。第一次听他提起她的事情,这么熟悉而理所当然,不喜欢,不想听,可是没有阻止的理由,为了掩饰这样的情绪,我开口问他:“你不去吗?”
  “不需要我,这些事情,只要肖和我父亲谈妥就可以了。”他也坐进车子,摊开手掌与我十指相握,“留白,你怎么会认识肖的?”
  我叹口气,他果然记在心里。
  “他和马修在机场见过我们,就是泰国回来的那一天,然后他找我谈过一次,所以我才会知道……知道那些事情。”
  他露出恍然的表情,然后沉默,抬头望着车顶,开始静静思考。
  我坐在一边,感觉凄凉,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沉默。
  我们俩个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的手始终将我的紧握,许久,他终于开口:“留白,我想你开心,只想你开心。”
  我用力微笑,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一个平静的表情:“楚承,在你身边,我一直感觉很开心。”
  “我在上海的公司快要成立了,你过来帮我好不好?”
  我所有的思绪突然停顿:“帮你?我能够做些什么?我唯一会的不过是教书而已。”
  “你心思细腻,做什么都有条有理,在我身边一定能帮到我很多。”他说得很顺,听得出并不是临时起意。
  我突然想笑:“你要给我一份工作?好让我呆在你身边,然后呢?”
  “这样我就能每天看到你,就可以照顾你,这样不好吗?”他对我的反应有点失望。
  我摇头,温和地回绝:“不行,我不喜欢。”
  这个男人的爱,是把我留在身边,他的女人,只要乖而驯服地躲在他的翅膀下,他的安心,是一回头就能看到我的存在。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不懂。
  “我还是想你在我身边,每一天。”他叹息。
  “不这样,我们就不能见面了吗?”
  “不会,留白,琳明天就走,我们还是可以天天在一起。”
  我终于笑出来了,虽然眼睛酸涩:“你是说,她不在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是吗?”
  “留白!”他挫败:“求求你不要这样。”
  “我不要这样的照顾,也不要这样的在一起。”
  “让我照顾你,不好吗?你太倔强,会过得很辛苦。我很希望能够照顾你和茉莉,一生一世,我是真心的。”
  “对不起,我从不相信有什么可以一生一世。”我并不生气,语调平静,只是陈述事实。
  “你太悲观了,留白。”
  “我原来并不是这样,可是现实教会我太多。”
  他说不下去,只是直直地望着我,表情悲哀。
  我拉开车门:“楚承,我答应过你的话,不会反悔。”
  “留白,”他伸手拉住我,却不敢用力:“我知道要留住你很难,要你相信我也很难,可是我不会放弃,你记住我的话。”
  我轻轻挣脱他的手,替他合上车门,车窗上有我的倒影,我看到一个一脸黯然,神色凄楚的自己。他在车里,我在车外,谁都没有动作。良久,我终于头也不回地返身上楼。
  明知结果还要飞蛾扑火,留白,这世上最愚蠢之人,莫过于你!
第17章 楚承和肖,分属两极
  楚承
  留白转身上楼了,留下的一个看似决绝的背影。每一次看到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他就感觉永远失去了这个女人。
  无力感漫天袭来,这一刻的楚承只想下车追上她,把她狠狠塞进车里,然后带走,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从早到晚地守着她,就算是将她锁住,就算这念头已经是犯罪,只要能够让自己安心,让自己确定不会失去她。
  可是理智捆绑住他的手脚,让他不能动弹。今天在机场,他第一次见到琳,楚家为了表示诚意,特地请在美国的堂亲派人护送她回国,直到交到他的手中。她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一样,单纯,天真,安静寡言,也有工作过,在医院里做过医护。但是婚事一旦确定,就立刻辞职回国了。这就是他命定的女人,毫无悬念,他的父辈,他的堂兄弟们,身边都有这样的一个妻子,因为太过相似,所以全都印象模糊。如果没有遇见留白,他想自己还是会满意的,妻子,就该是这样的,他身边每一个人都能够接受,他没有理由去排斥。
  在加拿大读书的时候,楚承也追求过校园里风头最劲的亚洲女生,因为漂亮。他开着跑车载着那样的女生,感觉很好。交往略久之后曾想过告知家里,但是父亲立刻派人来解决,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那个女生主动离开,从学校转走。很久以后才有她的消息。朋友见到她开着跑车,在新学校边有一套舒适的小公寓,连父母都被接到了身边,日子过得非常安稳,但是绝不会再见他了。
  原来所谓的感情,就是跑车和公寓而已。他也不觉得伤心,花钱买个教训,何况还是父亲替他花的这笔钱。从此以后,他再没想过把心思放在那些无聊的事情上,安心地学习如何做生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家庭,换言之,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他早已明白了。
  如果没有遇见留白,他发动车子,无意识地往前开。
  留白是漂亮的,纤细,娇弱,长而柔软的头发,穿最简单的衣服,有时宽袍大袖,更显得四肢幼细,腰身柔软不盈一握。第一次做爱的时候,他都不敢在她身上太过用力,害怕会折断她。可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外表完全不同。虽然大部分时候她会微笑,但是眼神非常冷漠,根本是拒绝与任何人有进一步的亲近。
  知道她是个单身妈妈的时候,他震惊到毫无反应。可是他实在抗拒不了,被她深深吸引。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知道留白是勉强的。她习惯掩饰情绪,就算不开心也会微微地笑着,有时候坐在他的身边,虽然微笑着,但是眼神悲伤。每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他的心就像被人用手揪住,很心痛,不舒服,
  他愿意做一切的事情,只要她开心。
  他不想看到她那么辛苦,他的女人,就应该锦衣玉食,就应该活得毫无烦恼,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校园读书,事事不能作主的学生,他已成年,虽然还没有接管家族生意,但是这些年他在加拿大也有独立投资,颇有斩获。他有能力给留白最好的生活,可是他能给的,她竟然不要!她想要的,他又不能给!
  他突然在路口急刹车,后面传来喇叭声一片,留白爱他,他知道,她对自己爱的人,比如茉莉,比如他,是无尽的甜蜜与温柔,这样的甜蜜温柔,是其他人看不到,享受不到的,他也不会让其他人看到享受到!他爱留白,爱得患得患失,自从留白知道他父亲为他所安排的生活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他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这么怕失去一个人,楚承一帆风顺的人生遇到了最棘手的问题,他爱的女人要放弃他!就连想象都让他受不了。
  这一刹那,楚承终于下定决心,一踩油门猛打方向,在一片骂声中调头往来路疾驰而去。
  肖琳终于进房睡了,兴奋了那么久,这个素来安静的小家伙今天拖着他叽叽喳喳讲个没完。
  他知道,这代表她满意这样的安排。琳是个好姑娘,还很单纯,但绝对不傻。她明白如何定位好自己的角色,因为出生在他们这样家庭的孩子都是很认命的,听从安排,就有一辈子的舒适安逸,何乐而不为?她也看到过追求所谓的真爱,抛弃家族的先例,没有一个不是遍体鳞伤,结局凄凉,前车之鉴太多,琳很聪明,不会做那样无谓的反抗。他自嘲地笑着,他家这么多年来,也不过出了他这么一个异类,有时候女生反而清醒,明白鸡蛋碰石头的道理,哪像那个留白,倔强到愚蠢。
  那个留白!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这是大楼的顶层,一眼望去两岸美景近在眼前。这个城市繁华如斯,远近灯火辉煌,江上游船缓缓驶过,每一艘都晶莹剔透,因为身在高处,完全感觉不到尘世喧哗,四周宁静如水。
  他想起那天带留白站在楼顶,她望着夕阳,眼神赞叹。他喜欢高处,喜欢一个人静静享受高处的美景,但是现在,他竟然希望留白也能站在他的身边共赏这一切,那些辉煌的灯火映在她晶亮的眼睛里,不知是怎样的美景。
  已经很多年了,没有哪个女人让他这么心动。第一次看到她,她从楚承的身后走出来,站到两个男人中间冷静地讲话,就让他觉得这个女人非同一般。后来每次接触,她都表情冷漠,对他完全不假辞色,她的眼神对自己所爱的人和其他人是完全不同的。一开始只是好奇,但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妒嫉楚承的好运。
  最初的时候,他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他们这样背景的人谁没有几段逢场作戏?可是那天在楼顶,她说的话让他震撼,原来她早已经看到结局是什么,原来她根本没有做过什么美梦。这个留白,其实根本不相信什么爱情,但是她还是爱了,好像认命了,接受这个劫数。但是因为清醒,所以一直是痛不欲生的。
  他把事实都讲出来的时候,她坐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红酒,看得出很想流泪,但只是憋得眼睛殷红,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脸上还很努力地想维持笑容,嘴角甚至微微翘着,她的反应并不是怎么可能,她的反应,根本是终于来了。那样认命,连挣扎都没有。那一刻,他突然后悔,突然感觉很抱歉。
  这个留白,一定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非常坚强的,什么情绪都能控制得住,外表这么柔弱,神经却跟钢丝一样,矛盾的美,所以让楚承神魂颠倒吧?可是那天她在他面前呕吐,他握住她的肩膀,宽大的衣袖下手臂瘦弱而细小,他的心不知为何突然疼痛酸软。
  难道没有人看出来吗?其实她是很需要照顾,很需要疼爱的,是因为恐惧失去,所以才假装不在乎。
  楚承很爱她,他看得出来,可他根本不懂怎么去爱惜她,因为他太年轻了,太年轻的人,执著于自己想象的爱,想象的付出,根本不考虑对方是否能够承受,是否觉得幸福,就像当年的他一样。留白一定没有告诉他那天的事情,所以今天在餐桌上,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已经被楚承看出两个洞来了。
  那样赤裸裸的占有欲啊,他微笑起来,真想见见留白,和她一起吃一顿迟来的夜宵,聊聊楚承后来有什么反应,还有,他已经问过朋友元宵的意思,她居然敢取笑他,他一定要扳回一城。
  他想到这里,又抬眼看到柜子上搁着的粉色小帽子,笑容便突然加大了。肖转身拿起帽子和车匙往外走去,他是最最自由的人,可没有那么多顾虑,想做的事情立刻就可以办到了。
第18章 原来爱情,并非姹紫嫣红(1)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就是这样,小叮当把那艘船用魔杖变成一艘光芒四射的飞船,温蒂和她的兄弟们,坐着飞船,快乐地回家了。好,故事讲完了,你现在可以睡啦。”我合上书,帮茉莉盖好被子。可是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彼得潘呢?没有和温蒂在一起吗?”
  “不行啊,彼得潘要住在永不岛,不能和温蒂一起回家。”
  “永远都不能在一起吗?那多可怜。”
  “你的小脑瓜想太多了。”我摸摸她的头发,“快睡吧。”
  我关上灯,在黑暗中习惯性地蜷起身子。茉莉是个敏感的孩子,彼得潘的故事让人感觉悲伤。他可以做永远的彼得潘,她却不可以是他永远的温蒂,因为最后的最后,她都要回到现实世界中去。
  叹一口气,我合上眼睛,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但是手机突然震动,茉莉咕嘟着翻身,我抓起手机起身走到阳台上。一边接通手机,一边无意识地向外张望,下一秒钟我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下来,空闲的那只手抓住身前的铁栏,因为怀疑自己的眼睛,身子都不由自主往外尽量探去。
  我看到了什么?两部熟悉的车子前后驶进楼下花园,几乎是同时刹车停下,黑色和白色的车身晶亮,在昏暗的灯光下发着光。
  不停震动的手机嘎然停止,我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车门打开,楚承和肖走下车来,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我再也站不下去了,转身匆匆下楼,刚走到楼道口就听到他们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肖!你怎么会在这里?”楚承在生气,虽然声音平静,但是就我对他的了解,这已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了。
  “这句话是不是应该由我来问?”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我的准妹夫真是好兴致,这么晚了,到这里来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吗?不过你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就算真的要秀浪漫,也应该到我家琳的窗下啊。”
  “不要叫我妹夫!这是我和留白的私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本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肖居然在笑,“可是牵扯上了琳,我就不得不插手了。不过好笑的是,我到今天才发现,其实我做这些为的都是我自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留白很好,我很喜欢,从现在开始我要正式追求她,怎么样?你有意见吗?”
  一声闷响!两个人的交谈突然中断,我冲出楼道,震惊地看到这两个平时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居然扭打在一起!
  “太不像话了,你们给我住手!”我差点尖叫,还好理智让我压低声音,这两个人是要气死我吗?这算是在上演哪一出?
  他们两个同时回头望我,楚承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怒目瞪着肖。他的脸颊发青,手臂用力,让我感觉呼吸困难。
  “你别这样用力,她都快让你给勒死了。”还未等我开口肖已经走过来,他的脸上也有淤青的痕迹,虽然有点狼狈,但是跟楚承一比实在好太多。我皱眉,仰头仔细看楚承的脸:“你们几岁了?居然做这么幼稚的事情?还打架!”
  “我们只是练习拳脚,呵呵。”肖轻描淡写,又对楚承道:“妹夫小时候应该也有练过防身术吧,是不是很久没有练习?这么生疏。”
  楚承没有说话,我也没空理睬,我借着花坛边的灯光小心地伸手去碰他的脸颊,他微微一缩,吸气。居然打得那么重!我顿时心痛难忍,转头横了肖一眼:“袁先生,你这么晚了跑到我家楼下,就是为了来表演你引以为傲的防身术的吗?”
  是不是因为灯光昏暗?我好像看到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一定是错觉,因为下一秒他可恶的回答就让我想堵住他的嘴巴。
  “当然不是,留白,经过下午愉快的相处,我对你念念不忘,现在过来是想载你游车河,看夜景,顺便吃个夜宵,聊聊这美丽的一天。”
  “留白早就和我在一起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这种话?”
  感觉到楚承肌肉僵硬,我立刻用力抓住他的手:“你冷静点好不好?”
  这两个男人简直跟小孩没两样,我挫败地叹气,上帝让我现在消失吧。
  “真是可笑,资格这两个词居然从你的嘴里冒出来。我想我们两个当中,真正没有资格和留白在一起的是你吧?”
  疲倦让我站不住脚,我垂下眼,突然感觉荒谬:“你们两个继续聊吧,我要上楼了。”
  “留白!”楚承抓住我,声音低哑,我回头望他,竟然看到他红了眼睛。
  “我已经跟你父亲通过电话,明天早上他要求你和琳一起过去,至于我,就负责在这里好好照顾留白。”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心剧痛,挣脱楚承的手,走上前去打断他:“不要再说了!”
  肖吃惊地看着我,表情复杂。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你听到没有?我会照顾我自己,你们两个我谁都不需要!”
  我深吸一口气,再转身面对楚承:“楚承,我本来以为,在你结婚之前,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不会造成对别人的伤害。但是今天我看到了琳。她满心欢喜地从国外回来做你的新娘。她是最无辜的,什么都没有做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因为我们的关系受到伤害,所以,明天你还是陪她一起回潮州吧,我……”
  “你要说什么?”他握住我的手腕,脸上的表情让我闭上眼睛:“留白,你太过分了!每一次都出尔反尔,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肖的手从后伸过来,把我的手和他的分开:“楚承,这个女人痛苦得快死了,你看不出来吗?放开她,你这样会弄伤她。”
  下一刻,我被塞进肖的车里,他也转身坐上来,发动车子,一踩油门,庞大的车身迅速如电,眨眼便驶出了花园。我仓皇转头,看到楚承独自立在原地,整个人都陷在黑暗的阴影中。
  我的眼前变得一片模糊,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什么都看不清楚,我绝望地伸手去擦玻璃窗,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一张纸巾出现在面前,肖的声音低低响起:“擦擦眼泪,留白,你这个样子别人会以为我绑架了你。”
  不是玻璃的原因,看不清楚,是因为我的眼泪?我愣愣地抓着纸巾,终于在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那个满脸是泪,苍白得像死人一样的,是我吗?
  肖的车在路边停下,他把一整盒纸巾都放到我面前:“要哭就哭个够,留白。”
  我居然在这个男人面前哭成这样!我在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匆忙把脸抹干净,感觉从未如此狼狈。
  “对不起,请你送我回家。”
  他没有回答,沉默地看着我。已经夜深,四周一片寂静,他细长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我突然有极度的不安全感,忍不住在座位上不安地挪挪身子:“袁先生,你……”
  “为什么改口?之前你都称呼我肖。”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姓什么,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干脆地打断我,让我睁大了眼睛。“我说过今天要载你游车河,看夜景,聊聊这美丽的一天,现在好不容易你坐到了我的车上,我怎么可能会半途而废?”
  “可是,可是……”我有些结巴,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面对这个男人,我一直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居然开始失效。
  “你不是想过河拆桥吧?就凭我刚才把你从失控的楚公子手中救出来,你也应该感谢我一下。”他突然伸出手将我的手腕抓过去,又用另一只手打开车的顶灯,灯光下,我手腕上的一圈红痕鲜艳夺目,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这样你还希望我送你回去吗?这个时候,那个下手没轻重的疯子说不定还站在你家楼下,等着你去自投罗网呢。”
  他的掌心灼热,我好像被烙铁烫到,立刻用力把手抽回来,又将手腕藏到袖子中。
  他把手收回去,转动方向盘,“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想到楚承可能还孤零零站在原地,我真想不顾危险跳下这辆车飞奔回去。但是回去了又怎么样?我和他,根本是一个死结,再怎么努力都解不开。
  我想到这里,鼻梁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痛得发酸,让我只好扭过头去用尽全力睁大眼睛看着外面的黑暗,才能让眼泪待在原地。
  车速飞快,穿过隧道,直达浦东,车头一转,从宽阔的大道转入安静的私家林荫道,路口的保安很远就立正向肖致敬,我从冥想中回过神来,转头:“肖,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他笑:“留白,你在想什么?快别这么楚楚可怜地看着我,今天虽然不是满月,可是我也不保证自己不会在你这样的表情前面突然变身失去控制噢。”
  “别开玩笑了!”我真想尖叫,这个男人浑身都危险,我怎么这么愚蠢?会跟他单独待在一起。
  “嘘--”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斜飞的眼角藏在浅浅的笑纹里,真是倜傥风流,可惜我现在完全没有心情欣赏。
  “留白,别想歪了,我说了,追求你我会很有耐心的。来,我们到了,下车吧。”
  我拉车门,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先下车再说,但这怪物和上次一样一动不动。他下车绕过来替我开门,绅士地欠身:“怎么能让女士自己开门呢?”
  我下车才发现,我们进了一个高档的住宅区,几栋高楼耸立在一大片绿荫之中,右侧还有一个中式花园,小小的拱门连着爬满蔷薇花的围墙。从拱门里望进去,回廊幽静,灯光柔和,深处依稀透出水光,好像有一个小小的湖。
  这些有钱人!我暗咬牙,不知道上海这个地方还有很多人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吗?
  “走吧,我带你去散散心。”他当先往里走去,我迟疑地站在原地不动。
  “留白,你不是害怕我会吃了你吧?这么胆小。”
  激将法?没用的,我不是无知少女。
  他停下脚步,看表:“快点留白,时间差不多了,如果错过这个你一定会后悔。”
  什么意思?我孤疑地看着他,耳边突然传来隐约的丝竹管弦声,是从花园深处传出来的,咿咿呀呀的无尽缠绵,随后,一把柔媚的唱曲声断断续续响起,稍停,然后又起。
  不是真的吧?这么晚了,这个地方居然有人在唱昆曲?好奇心大起,我不由自主向里走去。
  柔媚的唱词在继续:
  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御园中秋色烂斑;
  柳添黄、苹添绿、红莲脱瓣。
  一抹雕栏,喷清香桂花初绽。
  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闲散。
  凉生菩下,风荷映水翩跹,爱桐荫静悄悄碧沉沉。
  并绕回廊看,恋香巢秋燕依人。
  越往里走,华丽的唱词越是清晰,回廊的尽头出现一座小小的水榭戏台,台旁有两个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吹笛弄笙,正中的戏台上一个身穿唐衫的男人浅吟低唱,原来那样柔媚的声音竟然是从男人嘴里出来的。
  隔着这小小的池塘,我突然感觉时空错乱,这也太诡异了。肖这个男人,每次都会让我惊讶得哑口无言。
  “如何?不虚此行吧。”肖拉着我坐下,伸手与台上的人遥遥打了个招呼。
  “你们认识?”
  “几个闲得发荒的堂兄弟。都是怪人,半夜跑来卖弄嗓子,还好这个地方幽静,否则别人还以为闹鬼了。”
第19章 原来爱情,并非姹紫嫣红(2)
  一个发青的野果被丢过来,那边的笛声停下,有清朗的声音响起:“肖,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们这几个散在世界各地的难得有机会在上海碰个头,好心邀请你过来一聚,你迟到也就算了,居然还在那里胡说八道。”
  他呵呵笑起来,站起身舒展身子:“来见见留白,我今天带来的贵客。这妹妹讲话有点直,怕她一会儿刺激到你们,所以先把丑话说前头。好让她等会儿没得说。”
  我被他推到身前,只好隔着水池向那几个男人点头致意。台上的人对肖招手,“你还不给我过来,今天这个唐明皇,怎么都该你来。”
  我吃惊地瞪着他:“你也会唱昆曲?”
  他拉着我走过侧旁的曲桥,然后上台去,对站在台下发呆的我眨眨眼:“留白,你可是天大的面子啊,也就是为了博你一笑,今天我豁出去了。”
  清雅的乐声又响起,他在台上扬眉低唱。
  不劳你玉手纤纤高捧礼仪烦,只待借小饮对眉山。
  俺与恁浅斟低唱互更看,三杯两盏,遣兴消闲。
  我的天哪!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这个男人站在台上居然艳光四射。明知道这个词有点问题,可是这一瞬间,我唯一能够反应出来的只有这个了。
  震惊让我一直保持完全说不出话来的状态,直到肖走下台来用手敲我的脑门:“留白,你不是被刺激得傻了吧。”
  另几个男人也走过来:“觉得如何?”
  我回过神来答他们:“我很少听昆曲,不过刚才在院子外面听到你们唱了几句就让我不由自主进来了。实在是好,光是听着就让我感觉眼前繁花似锦似的。”
  他们几个互相望了几眼,我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会评价,胡乱说的。”
  那个唱杨贵妃的男人突然笑了,用手肘拐了一下肖:“不容易啊,你小子还能带出来这样的,这次是不是来真的?”
  “一边去,别吓着留白。”肖轻描淡写地拨开他的手,那人却不依不饶,对着我笑道:“留白啊,这是肖第一次在我们之外的人面前开嗓,很珍贵的,你刚才有没有录音?”
  “……”我哑然,实在不知道如何接口。
  “走了,留白。”肖伸手拉住我,我被他拖着往外走去,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你的朋友们没关系吗?”
  “不用管他们,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太闲。如果呆得久了,他们就会开始胡言乱语,我怕你到时候受不了。”
  一直到坐上他的车我心里还在念,其实最闲的人就是你吧?玩的东西都那么另类,你们这群人,从头到脚就写着纨绔子弟这四个字,我是走了什么霉运才会跟你们扯到一起?
  车子顺原路返回,肖开口问:“留白,现在感觉好点了吧?”
  我吃惊地瞪着他,突然发现自己被这一连串的出乎意料占据了所有心思,刚才那种悲痛欲绝的感觉的确舒缓很多。
  “这个表情很可爱,留白,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老是用冷冰冰的脸对着我,现在多好?你真是让我越看越喜欢。”他一边开车一边说话,侧脸和刚才在台上他光彩夺目的印象重叠,我竟然不争气地移开了眼神,不敢直视他。
  为了缓解车厢内沉默的怪异尴尬,我又开始没话找话说:“那些人是谁?你们闲时都这么消遣?”
  “都是老朋友了,不过难得聚在一起。知道我们在唱什么?”
  “知道,唐明皇,杨贵妃,你们在唱长生殿。”
  他微笑:“喜不喜欢?唐明皇专宠杨贵妃,三千宠爱集一身。”
  我摇头:“那又怎样?和他的江山比起来,最后不过是婉转蛾眉马前死。”
  他侧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女人要懂得享受男人的爱护。留白,你想太多,会过得很辛苦。”
  楚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回荡。
  “让我照顾你,不好吗?你太倔强,会过得很辛苦。”
  我的手不由自主抚上心口,徒劳地想压下翻腾而起的酸痛感。没用的,都是没用的,从来都是江山美人,哪里会有美人江山?就算是坐拥天下的唐明皇,到最后都会放弃他爱的女人,历史就是明鉴,我这哪是聪明,面对现实而已。
  车子突然停下,肖的双手扶上我的肩膀:“留白,别再想了,你才多大,别弄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看透人生好不好?”
  我愣愣地看着他,太可怕了,这个男人看得透我的心思!
  怎么办?应该离他远远的,可是这纷繁复杂的一天让我受够了,我引以为傲的自控能力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全部土崩瓦解,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我徒劳地用手去遮掩,但是泪水越来越多,根本控制不住。
  肖在那里轻轻叹息,“来吧,我的肩膀借你靠一靠。明明跟别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非要装得自己是个神力女超人。”
  我软弱地用手抵住他,声音夹杂在呜咽中,无地自容。
  “你让我一个人……一个人待一会儿,十分钟就好,不用,五分钟就够了。”
  下一秒钟,我被这个男人强硬地拽到怀里,他的声音跟刚才唱出曲折委婉唱词的时候截然不同,那样斩钉截铁:“你别想了留白!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一个人待着痛哭流涕的。”
  换了其他女人,听到这样的话会不会幸福得晕厥过去?可是这一刻的我,心里挣扎痛苦,全都是楚承独自立在那里样子。喉咙哽咽剧痛,差点叫出楚承的名字来,这个怀抱不是我要的,这个安慰也不是我要的,可是我唯一要的那个人,竟然是我一定要放弃的。
  泪水更加疯狂地涌出来,我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我从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痛哭流涕过,车厢里低低回荡着流畅华丽的歌剧唱段,伴着我气息紊乱的抽噎声,说不出的怪异。许久之后我才慢慢停息下来,抽出肖放在我面前的面纸,不好意思地擤着鼻子,断断续续地对他说:“对不起,我太失态了。现在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没关系,也不是人人有机会看到美女在面前这么真情流露的,我感觉很幸运。”他顺从地开动车子,一边微微笑着调侃我。
  我从纸巾后面抬起眼睛:“肖,今天谢谢你。”
  “这倒不用,哭完了?来说说你的打算吧。”
  “打算?”我疑惑。
  “当然,今天这个情形你都看到了,楚承对你很执著啊,我看接下来有得热闹,你不是一点打算都没有吧?”
  如果是今天之前的我,一定会硬邦邦地抛过去一句“不用你操心,这是我的私事。”可是今天晚上,如果没有这个男人,我多半会伤心欲绝到不能自拔,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改变口气,慢慢道:“我已经明白和他是没可能的,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妹妹的婚姻幸福。”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留白,楚家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过。不过就我对他们的了解,如果这件事情继续纠缠不清下去,很快就会有人出面了。他们可不会像我这样见到你就神魂颠倒,马上就缴械投降了。”
  肖虽然用的是玩笑的口气,可是听在我耳里却说不出的冷酷。我忍不住开口反驳:“你们净可以把我想成那种纠缠不清的女人,事实会证明一切,我之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至于是不是相信,随便你。”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他突然放缓车速,然后叹气:“我是不相信楚家那为爱发疯的小子,早知道他爱你爱得这么死去活来,今晚我真该对着你通宵唱曲算了。”
  我抬起头,诧异于他的回答。夜色浓重,我家小区门前灯光昏暗,但是楚承那辆雪白的车子在暗处仍然显眼非常。我倒抽一口冷气,突然感觉晕眩。
  肖把车停下,拍上车门独自往楚承的车走去。我用力拉车门,这该死的东西却每次都纹丝不动。我心里惶急,手忙脚乱地在中控台上找控制键,一通胡乱按下去车上不知有多少机关被我打了开来,最后我终于听到门锁弹开的声音,立刻推门下车向那两个男人跑过去。
  “你到底在想什么?明知道这样行不通,就算是为了让留白少受些痛苦,你也应该面对现实,做你该做的事情,楚家不是以果断干脆出名的吗?怎么有你这样的人物。”
  肖的话让我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
  楚承并不答话,只是望着我,向我伸出手来:“留白,你过来。”
  他的声音沙哑,脸颊上淤青尤在,我心痛得无以复加,只想奔过去拥抱他。可是手臂被肖一把拽住:“留白,你刚才说的话已经忘记了?”
  我顿住身子回头望他,肖的手坚定而有力,理智重回大脑,我软弱地低下头,沉默了。
  “你放开她,明天我会回去和我父亲交涉,这个婚事我要取消,你们袁家的人,别想威胁我和留白。”楚承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来,我茫然而震惊地抬起头来,一时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一声嗤笑从肖的嘴里发出来:“你说放弃就放弃?哪有那么简单?袁家已经开始收购你们所有家族企业在国内的股份,你父亲就等着婚事确定与我们联手夺回龙头地位了,这个时候你说要放弃,恐怕你父亲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他会对付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楚承的脸色瞬间惨白,双手握拳,竟然微微颤抖,我再也忍不下去,用力挣脱肖的掌握,走上前去站在他们两个中间。
  我开口:“肖,你不要太过分!”
  他有些吃惊,皱眉看我:“留白,你明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我懂!”我悲哀地回答:“可是楚承是我爱的男人,我爱他,所以不希望他难过,不希望他受伤害。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这样对待他,我会受不了。请你先离开吧。”
  肖的脸色变得铁青:“楚承,你听到没有?这个女人在保护你!如果你真的是个男人,就不要让她卷进这趟浑水里了,你守不住她,只会让她受伤害,现在还要她站在你前面替你说话,如果我是你,早就没脸见人了!”
  他一口气说完,根本不等我们有任何反应掉头就走。沉闷的拍门声过后,黑色的车子眨眼消失在夜色中,四周突然变得一片寂静,我不敢回头看楚承的表情,只有呆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后温热的鼻息拂过我的脖颈,楚承的声音低低响起:“留白,我刚才一个人坐在车里,有很多疯狂的念头冒出来。我想把你带回潮州见我的父亲,我想过如果他坚决不改变主意,我就带着你和茉莉去国外,再也不回来,我甚至想让你生我的孩子,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你会离开我。”
  “嗯。”我哑声应他:“你也说了,这些念头都很疯狂,所以都是行不通的。”
  他不作声,双手慢慢环住我的身体,低头贴住我的脸,半晌才开口:“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照顾你,没想到,真正给你带来伤害的人竟然是我。”
  不要回头!我心里有声音疯狂叫着,事以至此,再拖下去只是徒增两个人的痛苦而已,肖说得没错,长痛不如短痛。我艰难地开口:“楚承,我要上楼了,你明天,一路顺风。”
  没有回答,身后一片死静,我咬牙离开他的怀抱,向前迈步。没错,我就是那个和王子共舞一夜的灰姑娘,现在十二点了,该回家了,该穿上我褴褛的旧衣,带着颗受了伤的心,慌慌张张地,回家去了。
第20章 寻求希冀的北京之行(1)
  “我爱你。”
  “不会比我爱你更多,留白,永远都不会。”
  第二天早晨,我按老时间起床漱洗。
  一切如常,爸爸在餐桌上看报,妈妈在厨房忙碌,茉莉睡眼惺忪地挨过来让我帮她扎马尾。昨晚的一切如同一场大梦,我的生活好像终于恢复平静。
  站在镜子前的时候我用冷水扑脸,为自己打气。
  振作起来,留白,就算没有爱情,日子也要好好过,不对,要让自己过得更好,你是最坚强的留白,茉莉的榜样,绝对不能被这种事情打倒。
  “茉莉,今天是星期天,妈妈带你去游泳吧。”
  “好啊。”茉莉欢快地奔进房找她的小鸭救生圈。我走进厨房:“妈,我带茉莉去健身中心游泳,午饭我们会在外面吃。”
  “留白,昨天晚上的事情解决了吗?你和他最近出了什么问题?一会来一会去的。”妈妈一边忙碌一边问我。
  我强颜欢笑:“没事,以后不会这样了,你放心吧。”
  “我看你这几天都闷闷不乐,这样吧,马上要放长假了,找个地方出去玩玩,散散心。”
  “妈妈,我没事的。”感觉疏忽了自己家人的感受,让他们为我担心,我突然感到满心内疚,忍不住上前拥抱了妈妈一下:“早饭吃什么?我饿了。”
  一说到吃饭妈妈就来了精神,拍了我一下:“桌上有刚买来的豆浆油条,快去吃吧。”
  我带着茉莉开车到健身中心,那里的小姐都认识她,笑嘻嘻地拿毛巾钥匙给我们,一边还逗她:“小茉莉,最近都很少看到你和妈妈噢。”
  我对她们微笑,然后带着茉莉进更衣室。因为是早上,泳池里没什么人,茉莉爱玩水,我们俩个追逐嬉闹,一直游到气喘吁吁。
  冲澡换衣之后我接着带她到街角的儿童书店买卡通书。中午时分到cafe。黑衬衫老板看到我们居然露出惊喜的表情,可能是很久没来了。他难得热情地亲自下厨,端了私房奶油蘑菇螺丝卷意大利面出来博茉莉一笑。吃得我们心满意足,最后母女俩都撑到只能懒懒地瘫倒在沙发中。茉莉趴在那里看卡通书,慢慢睡着了,我也不想动弹,只靠在沙发中眯起眼。
  “最近都不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把你缠住了?”老板拿着块绒毯走过来,递给我。
  我把毯子轻轻盖在茉莉身上,看着他自顾自捧着一大杯咖啡坐下来,心里气他打扰我的清静,说话就没好气了:“你的店要倒闭了吗?二楼只有我们两个客人也就算了,居然连老板也偷懒。”
  他唉唉叹:“我的店就算是生意兴隆,也要给你这张乌鸦嘴说霉了。这么多年看着你来来去去,难得也要关心一下老朋友嘛。”
  “我能有什么事?休息天和茉莉闲逛吃饭,以前不总是这样?你早就看习惯了。”
  “真的跟以前一样吗?要不要照照镜子?前段时间你的眼神可不是这样呆呆的。”
  呆呆的?和莫然分开,直到认识楚承之前,我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带着茉莉来去的,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今天的我重复着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在每一个最熟悉的地方,带着微笑和熟悉的人打招呼,我就是要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中去,可是为什么他一眼就看出来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突然感到无力而沮丧,头很沉重,让我不得不伸手撑住。
  “如果不开心就说出来好了。我可以义务扮演垃圾桶一次,就当作报答你多年照顾小店的生意。”
  “我失恋。”说出来可能会好一点,没什么可隐瞒的,我直接吐出这三个字。
  “失恋啊……”他沉吟,“真让人意外,那个男人对你很用心啊,怎么会?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吵架而已。”
  “没有用的,不可能在一起。”
  “可那是难得的缘分啊,要珍惜。”
  “是孽缘。”
  他被我的话噎住,苦笑:“留白,你真是有够酷。还好认识你久,知道你不过是嘴巴厉害,否则我已经被你冻到墙角去疗伤了。”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我有些内疚,心里明白他也是关心我,毕竟认识多年,都是老朋友了。
  “外表看上去像朵娇嫩的花,怎么里面硬得跟老竹子似的。”他摇头叹气,端起咖啡下楼了,我在沙发里折起身子,眯着眼透过百叶窗看着窗外的阳光。秋天了,阳光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为什么还是让我双眼刺痛。
  我闭上眼睛,开始自我麻醉。什么都不要想了留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现在已经过得够好了。
  长假快到了,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我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每天都过得忙忙碌碌的。
  楚承毫无音讯,我每晚噩梦,有时梦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黑暗中,有时梦见他与琳携手从我面前走过。梦醒多半是凌晨,张着眼睛等待天亮已经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白天的时候还好,我尚且能够对着每个人维持平常的状态,但持续的噩梦与失眠让我开始害怕夜晚的来临,只恨自己没用。
  肖倒是有电话过来,但是那天晚上他见证了我血淋淋的伤心场面,害怕自己会重温一遍那份痛苦,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他,所以每次我都在电话里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他的邀请。
  一直熬到周日下午,连日的无质量睡眠和忙碌工作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我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脑子里一阵阵的晕眩。
  “留白,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同事抓着装饰教室的彩灯走进来:“明天反正是庆祝会,也没课了,不如你提早回去休息吧。”
  我很有些抱歉地离开了学校,秋日午后阳光热烈,我走到车边,车顶反射阳光,一片刺目,打开门便有烘烘热气涌了出来,我闭一闭眼睛,更觉浑身发软,手脚没一点力气。
  “留白!”一只手落在我的肩膀上,熟悉的声音带着急切,再一次重复我的名字:“留白!”
  我猛地回头,脑子其实是清醒的,可张开嘴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怕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幻觉,就像这些天我在梦里所见到的那样,醒来便消失不见了。
  楚承的脸色变了,又叫了我一声:“留白!”又双手用力将我拉了过去。
  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低叫了一声:“楚承?”
  “留白,你没事吧?”他脸色仍旧不太好看,两手上下摸索我。
  我回过神来,挣脱他的手:“不要这样,这是在校门口。”
  他委屈了:“留白,你不想见到我吗?”
  我低声叹气,楚承,你为什么又出现在我面前?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和琳在一起好好培养感情吗?你们两个在潮州过得开心吗?既然已经走开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再看到你?你不知道这个样子,我们就真的会纠缠不清,死无葬身之地吗?一连串的问题全部涌到嘴边,可是真的要张口问他,我却哑然无声。
  “留白,为什么你会弄成这样?”楚承拉我上车,伸手过来摸我的脸,担忧地:“你瘦了,看上去很苍白。”
  我突然爆发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愣愣地瞪着我,好像看到外星人,还反问:“为什么发火?”
  轰!我心头火起,突然感觉要爆炸。这个男人,从一开始认识他就发觉他的思维异于常人,说得好听是贵气脱俗,其实根本就是无法沟通。之前那么痛苦的一顿拉扯,还以为他已经认清现实,现在我才发现,他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不是还爱着他,对着他的脸就心软,我真该直接对他说,快回火星去吧。
  “琳呢?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我瞪着他。
  他也回瞪我,眼里尽是亮光,然后突然向前倾身,抓住我深深吻了下来。我仓皇挣扎,可是这熟悉的怀抱,熟悉的青草香,还有他灼热的嘴唇,都是我每天想念,做梦都想重温的,更何况我现在浑身绵软无力,意志力敌不过本能的渴望,我终于屈服,软弱地任他抱紧。
  “是不是每天都想我?每天失眠?留白,你吃醋了吗?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真的很可爱。”他终于停止亲吻,贴在我耳边低声问,气息微喘。
  疯了!我用手推他,与他保持距离。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回来了?”
  “我在潮州呆了一个星期,每天都想着你,每晚都睡不着,留白,你是个妖精,知不知道?”
  “楚承!”我语气严肃起来。
  他低低笑起来,额头抵着我的:“留白,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是的。”我肯定地。
  “为了你发疯也是值得的,明天和我去北京吧,我知道这几天你过得很累,现在就回家好好睡一觉。”
  “真想用凿子凿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你是不是失忆?这样跑回来跟我在一起,你家人没有反应吗?”
  “有,反应很大,特别是我说不要结婚的时候,我爸操起一个烟灰缸就扔过来,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已经看不到我了。”
  我大吃一惊,坐正身子,声音都开始结巴:“你说你不要结婚?可是那天肖不是说了,那些股份,你爸爸的计划……”
  “所以我要去北京,回家慢慢说好不好?我下飞机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过,刚才又被你吓得半死,你就一点也不心疼吗?”
  我满腹疑问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他,一周不见,他好像变了很多。瘦了,憔悴了,但是却精神十足,一个星期的时间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现在的表现简直让我无所适从。
  我们没有直接回家,因为饿。说来有些脸红,一个星期都没有什么食欲,但是又见到他,我居然开始感觉饥肠辘辘,人的生理反应真是奇妙。我们到常去的潮州酒楼,来得熟透,菜单都不用看,他直接对着小姐报菜名:“卤水拼盘,人参竹荪鸡汤,凉瓜排骨煲,冻蟹,今天的燕窝好不好?要一盅官燕。一定要快哦,我们饿惨了。”小姐早已认识我们,揪着菜单嘻嘻笑,一路应着跑进去。
  “干吗叫那么多?这种天气吃人参,小心流鼻血。”
  “补一下,留白,你脸色很差,我也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现在你可以讲了。”等不及菜上齐,我催他。
  “姐姐,我没有你不行。”他突然面无表情地这样回答我,轰!那把无名大火又冒了出来,我放弃和他沟通的打算,小姐把菜一道道端到面前,我抄起筷子开始吃饭。
  体力,留白,跟这个人讲话需要身体心理双重准备,你现在太虚弱,不适应这个高难度的任务,无论如何,先吃饱再说。
  我吃得饱足,再回到家里,疲倦已经让我昏昏欲睡。看到床就忍不住想倒下去,但是意志力让我转身,郑重地坐到沙发上。
  “留白,我给你看些东西。”
  楚承从包里取出一台微型电脑,打开放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他打开的是一个财务报表,复杂的线条与数字出现在我眼前。
  “留白,你听我给你解释。”他抿着嘴唇点击窗口,态度这样认真,让我不得不振作精神努力看屏幕。
  突然间他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出来,我费力地理解那些专业的英文词汇:“这家公司是你的?为什么给我看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我只是这家公司的股东,几年前我与朋友合作投了这家公司,一年前它在美国上市了。”
  我仍是不太明白。
  “我想抛售这个公司,将钱转到国内来,现在已经有买家了。”
  “……”我开始数他名字后面的数字,这么多位,数到后来我便开始头晕,钱是个好东西--前提是--在心理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多得过分就变得不真实,看上去只是一串数字,如果假想成现金,活埋一百个我都绰绰有余。
  我还是不明白:“楚承,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要用这笔钱收购家族股份,这样我父亲就不需要担心叔伯们的威胁,也不用求助于袁家,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娶一个我不想要的女人了。这件事我需要一个人的帮忙,留白,和我一起去北京吧,我要去见他。”
  “去北京?”我愣住。
  他点头:“他是我的朋友,我想你也见见他。”
  我低下了头,心里始终有不安的感觉:“你这样做,你父亲知道吗?”
  他拧了拧眉毛:“他会知道的。”
  “但你要卖的是自己的公司,那是你的心血吧?”
  “我确实在这个公司上投入很多,但那只是我的投资。”
  “你一直想独立……”
  “是。”他点头,然后暗了眼色:“但我父亲已经是个老人了。”
  这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我眼眶一热,我知道,他是很爱他的家人的,但现在他一意孤行地离开了,我也知道,他是很想独立地做一番事业的,但一切才刚开始,他却要将自己的心血全部售出。
  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做出这些决定的?为了一段感情,真的值得吗?
  我吸了口气还想说话,却被他打断了:“留白,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成功的。肖这个人心机深沉,我不希望我爸向他求助,与他合作,我也不可能!”
  我一听到他提起肖,那天晚上的情景便又回到眼前,不由得心里一跳,楚承眼睛看着我,突然扔下电脑将我腾空抱起。
  “留白,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在。”
  他在我耳边说话,热的呼吸落在我的皮肤上,让我浑身战栗。我的身子落到床上,他的舌尖擦过我的脖子,双手开始拉扯我的上衣。我神智昏茫,被他刚才所说的话和神情困扰,四肢一阵阵发软,打颤,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但是身体叫嚣着迎合他,这是最自然的反应,爱着他,想与他融为一体,想到疯狂。
  他在我的上方喘息,汗水让我们相贴的皮肤变得滑腻,我呼吸困难,好像随时都会再次晕厥过去,他的动作那么猛烈,亲吻却无比温柔,抵抗不了那样来势汹汹的感情,我终于放弃一切理智,喃喃低语:“楚承,我爱你。”
  “不会比我爱你更多,留白,永远都不会。”他俯身下来,回应我。
  我在凌晨醒来。
  可能是这些天半夜醒来成为新的生物钟,原以为自己已经累到可以直接睡上三天三夜的我,居然又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黑暗中楚承的呼吸就在耳侧,轻而平稳。我小心地侧身,看着他的脸,我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为什么他信心满满地回到我身边,双手一如既往牢牢圈住我的身体,温暖的呼吸清晰可闻,我却仍然心里忐忑不安。
  楚承,你怎么了?为什么变成这样?眼光和说话的语气都如此强硬陌生。都说潮州人祖上发家不外乎铤而走险,可是我认识的你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对所有的事情淡而化之的。你说的那些离我太遥远。可无知如我也知道这件事绝对不像你所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好似胜券在握。这样巨大的金额,你全都用来作赌注吗?如果失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你的父亲,真的放手任你去做?还有,还有琳,你是怎样安置她的?
  我真想摇醒他,把所有的疑问都弄个水落石出,可是知道真相又如何?我能够做什么?我又能够帮到他什么?
  他在那里不安地皱眉,突然翻身,睁开眼睛叫了声:“留白!”
  “我在这里,在啊。”第一次看到他在睡梦中惶急的样子,我伸手抱住他的腰,低声安慰。
  他表情略略放松,迷迷糊糊地合上眼,原来只是一声呓语。我松了口气,疲倦再次袭来,收回手打算将睡眠继续,可我的动作还未做完,手已经被他攥住了,他睡得并不安稳,掌心潮热,低哑的声音在黑暗里轻轻响起。
  “留白,我没有你不行。”
  我听着这句不知是真是幻的句子,泪水突然漫出眼眶。楚承,你在害怕什么?肖吗?你不知我是多么爱你?因着爱,面对什么样的表白几乎都是无动于衷的。
  但我害怕,我害怕的不止是现实的巨大压力会让我们两个遍体鳞伤,生不如死,我更害怕的是就算我们不顾一切,不顾世俗观念,最终相守在一起,却最终因为时间而相互厌倦,不得不分手。这样的恐惧,埋在我心底最深处,要解决很简单,用一生携手去证明我们的爱情,但问题是,我们俩真的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悲观主义,想这么多,迟早得忧郁症。我在心里狠狠地责骂自己,然后坚决地闭上眼睛,决定做一只鸵鸟。
  明天的一切还是留给明天去解决,留白你这个女人,迟早会被自己的想太多整死。
  幸好第二天开始便是长假,我起床后回家整理行李,楚承送我,在车上打电话定飞机票,又说:“留白,不如带茉莉一起去,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会不会很可怜?”
  “要去多久?”
  “四五天吧。”
  “太久了,再说也不是纯游玩,我怕她受不了,现在她很粘我妈,一到晚上就要找外婆。”
第21章 寻求希冀的北京之行(2)
  “那就带你妈妈一起去。”他答得顺畅,我翻白眼。
  “你到底是不是去办正事?干吗弄得跟家庭旅行团一样?再说我妈跟你又不熟,这么突然,你会把她吓死。”
  “姐姐,讨你开心真的很难。”他故作委屈地看着我,我斜眼觑他,忍不住笑了。
  到了机场已经接近中午,相识这么久,他有时搭飞机离开我也会送到机场,但是每次都在登机口前告别,其实大多不过分开几日,但是分开的时候都会依依不舍。
  楚承性格温柔,喜欢两个人欢欢喜喜在一起,平时看电影都不会选择悲情片,口头禅是“看了影响心情”,经常进了登机口又打电话给我,说看到我转头离开,心里就会不好受。这是我们第一次共同搭乘飞机,挨在一起验票,挨在一起登机,两个人心里都是十分欢喜,排队候机的时候笑眯眯的。等上了飞机,一切安排妥当坐下,困倦又起,我不由打了一个呵欠。
  “还是很困吗?”他打开空姐送过来的毯子,挺起肩膀:“来,世上独一无二的顶级舒适枕头,留白专享。”
  我笑,故意在他的肩头磨蹭:“硬邦邦的,哪里舒适?”
  他瞪我,突然亲下来,“再说一遍试试看?”
  我脸红,不好意思地看左右。身边的人都露出了然的微笑转过脸去。在别人眼里,我们一定是一对热恋中的普通情侣吧?这样幸福,真是奢侈,我把脸埋进他的肩窝,一切温暖而安稳,飞机平稳地离地而起。最幸福的是,我们在一起。这么想着,我终于睡着了。
  首都机场永远熙熙攘攘,满是嘈杂,我在下机后打电话回家,楚承抢着与茉莉说话,两个人笑嘻嘻地说了很久,他聊得投入,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都没动弹,倒让我哭笑不得。
  我们终于上了出租车,北京的司机一口流畅的京片子,一路拿我们两个打趣。
  “两位是打哪儿来的呀?”
  “您猜呢?”楚承学着人家绕舌头,当场把别人笑倒。
  “南方人吧?一看就知道啦,国庆节来看升国旗是不是?”
  “也是也不是。”他心情极好,跟着一问一答也不嫌烦。车子驶上高速,刺眼的阳光从车窗外射进来,我举手遮挡,他伸手将我揽过去与他紧紧靠在一起:“留白,我这里不晒,你再睡好了。”
  “我知道了,你们小两口是来度蜜月的,瞧这甜蜜的,这下猜对了吧?”司机从反光镜里看过来,呵呵笑。
  我闭上眼睛不作声,大叔,这世界上的事情如果只是用眼睛看就能都明白,那早就盛世太平天下大同了。
  楚承开始与他聊北京的房地产,车窗外的风景单调,沿路众多正在修建中的工程,这个城市满是尘土,突然著名的鸟巢一晃而过,我不由直起身子遥遥注目。
  “噢,您说的那个公司啊,可有名。瞧瞧这鸟巢,旁边的地儿都是他们圈下的,还有条路是用那公司的名儿建的呢。您也搞房地产?小哥,看你的样子就不是个凡品,我又没猜错吧?”
  拜托!我咬牙忍得辛苦。大叔,您很聒噪,做您的客人都挺不容易的,我也没猜错吧?
  司机先生的喋喋不休让路途变得遥远,好不容易熬到酒店,我迅速地推门下车舒展身子。门童上前接过我们的行李。酒店大堂富丽堂皇,一路都有服务生对我们点头致意。
  办完手续进房间,我低头打开箱子整理行李,楚承反身关门,顺手将门锁扣上。
  我继续,灰色的绒织地毯,厚而柔软,脚踩在上面如同踩在云端,没有人说话,一片宁静中他的衬衫落在我面前,灰绿色,淡淡的香。
  我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起,硬是憋住劲才没有把头抬起来:“干吗?要我帮你烫衬衫?还没有洗过,不要玩。”
  耳边传来深呼吸的声音,身子被腾空抱起来,楚承的眼睛睁圆,亮得惊人:“姐姐,没有玩,你摸摸,我有多烫,我要你,就现在。”
  我的心情愉悦到极点,突发的激烈而动荡的热情让我忍不住低头主动亲吻他,他呻吟一声,带着我往床上倒去,在我身下闭着眼睛低低哀求:“姐姐,别折磨我,跟你在一起,我腿都软了。”
  我支起身子,盘好的头发散落下来,两个人都气息吁吁,身体酥软,我的声音也跟着变调,哑哑的:“坏小子,你这个坏小子。”
  他双手不安分地伸进我的衣服,摸索着想解开我的搭扣,眼神迷离,气息沉重,可惜我今天穿的恰巧是前扣,他挫败,开始不耐地拉扯:“帮帮我,脱了吧,我要看你。”
  我笑,这时候的楚承就像撒娇的小孩,爱和母性本能交织,身体的渴望让我矜持飞到九霄云外,我伸手替他解开自己的前扣,雪白的床单,汗水让他身上的香变得甜腻,我们在一片凌乱的衣物中畅快淋漓地开始了在北京的第一天。
  做爱是世上最耗费体力的事情之一,更何况做完之后洗澡,他在水池里又要了我一次,真正是筋疲力尽。我们两个懒懒地倒在床上,看着窗外阳光渐渐暗淡,但是谁都不想动弹。
  “你不饿吗?”我伸手推他,他的脸还在我的胸前,姿势暧昧,声音更加是:“饿,可是没力了,留白,我现在是真的腿软,等下还是要喝参汤,补一补。”
  没正经!我正要起身自力更生去觅食,突然门铃响起,一把礼貌的声音传来:“请问,楚承先生在不在?”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他翻身下床:“我在,稍等。”又回头示意我躺回去,这才穿上衣服走出房间去开门。
  我隔着合上的卧室门听着进门处传来的对话声。
  “是楚先生吗?”
  “是我。”
  “周先生的助理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您还有什么吩咐或者需要,我们立刻去办。”
  “没有了,噢,对了,替我送一些吃的上来,这里有没有潮汕的厨师?要人参竹荪鸡汤,其他你们看着办吧。”
  我在房里安静听他们的对答,但这最后一句话却听得我脸颊绯红。这个男人太直线了,别人一定觉得莫名其妙。
  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然后楚承推门进来:“留白,我要去见一个人,你在这里休息,吃点东西。”
  “你要去见他了?”我对那位“周先生”好奇起来。
  “不,他还没到北京,我先和他的助理谈一下。”
  我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他还没来?”
  楚承笑:“他是真的忙,不是摆架子。放心吧,我与他认识很久了,也与他合作过,如果没有他,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售公司。”
  “听上去很复杂。”
  “没关系留白。很快你就会见到他的。”
  我摇头:“我也要见?这样重大的事情我还是不要参与了。”
  自知之明,自知之明,这个世界上最要紧的是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最好少沾边。
  “周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们认识。”他低下头亲吻我的额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关门声轻悄,天已经全黑了,我翻了个身,想要再打个电话回家,正要起身却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
  我抓着床单赤足跑到桌边翻包,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闪着光,肖的名字好像一个魔咒,刺得我眼睛一痛。
  我的第一反应是按掉这个电话,但是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让我迟疑,我举着手机沉默了半晌,铃声锲而不舍,迫着握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留白?”肖的声音传来,“不出声也没用,我知道是你。”
  “什么事?有话就说。”
  跟这个男人讲话要言简意赅,从第一次认识他我就抱定这一原则,否则他会带着你把话题绕到九霄云外去。
  “楚承呢?”他这次竟然直奔主题,我一时呆住。
  “和你在一起吗?你们到了北京了?留白,不要发呆,回神了。”
  电话变得烫手,我突然有把它扔掉的欲望。
  电话那头的男人太可怕了,竟然对我们的行踪一清二楚,更可怕的是,这样远距离的通话,他居然对我的反应有如亲见。
  “留白,你只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行了。相信我,这很重要。”
  他语气认真,我忐忑不安,左思右想之后终于低低应声:“是。”
  叹息声传来:“留白,你太厉害,有人为了你发疯的感觉如何?”
  “什么意思?”我突然懊悔说了实话,刚才一瞬间的忐忑过去了,我冷下声音:“要是袁先生只是打算闲聊,我要挂电话了。”
  “我也刚到北京,留白,楚承现在应该不在你身边,请与我见面,有些事我想电话里是说不清楚的。”
  我突然浑身发冷,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好像窥伺在侧,房间里一片死静,我空闲的左手不由自主贴近并且环住自己的身体,刚才欢爱的气味尤在,但是这一刻我在床单下的皮肤,汗毛倒竖。
  “留白,十分钟后我在酒店外等你,留白?”他突然低笑:“你在害怕吗?放心,我比任何人到得都要早,你不会有事的,就算天塌下来,只要有我在。”
  “谁?你先告诉我还有谁要来?”
  “快下来,真想看看你的脸,现在一定很漂亮吧。”
  有病!我将手机重重合上,颓然坐倒在身后的床上。
  被一张漫天大网紧紧缠绕的感觉突然降临,而我就是那条被网住的鱼,走投无路地垂死挣扎着。
  我在十分钟之后走出酒店,门口喷泉两侧停满了好车,我立在大门前举目四望,一辆黑色的大车缓缓开过来,车窗落下,肖的脸露出来。
  许久未见,又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城市,之前对此人一直存在的陌生感突然淡去,他伸手过来打开车门:“留白,你不会又不认识我了吧?”
  到了这个时候,一切已经容不得我犹豫,我一咬牙坐进他的车里,这车车膜全黑,隔音也好,车里没有音乐,车窗升起,窗外的灯火瞬间暗淡,顿时感觉与外界完全隔绝。
  肖转动方向盘离开,也不告诉我要去哪里,其实这种情况真该让我惶恐,可是肖在起步前侧头望过来,目光柔和平静,奇迹般地让我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你要对我说些什么?”
  “留白,这一周过得可好?楚家可是天翻地覆,连我都不得不做一次空中飞人,刚赶过去又直飞这里,你的魅力无远弗边啊。”
  我沉默。
  每次跟他讲话,十有九句都让我无言以对,这次也一样。
  他把车绕过酒店停在后侧的花园里,熄火。
  花园里寂静无人,受不了车厢里死一般的安静,我伸手将车窗按下一点,唧唧虫鸣声传进来,浓郁的花香慢慢渗入。
  他侧过身子看着我,眉间微微皱起,然后又松开叹息:“到现在,也就是我能够理解楚承那个疯子。”
  “他在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险?”不想与他多折绕,我终于沉不住气,直接问出心底最担忧的问题。
  “你可知道当年的我是怎么结婚的?”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一句话就扯出十万八千里。我心里明白他想我知道的事情终究会说出口,便也不再坚持追问,只等他说下去。
  “我家在我祖父这一代就已经移民美国,所谓的家族规矩,到了我这一代其实也不是特别讲究,我从小有些叛逆,虽然也参与打理家族生意,但是对那些传统生意全不感兴趣,所以很早就开始独立投资。”
  “所以你要结婚的时候就可以自由选择,没必要顾虑家里太多,是不是?”
  他微微笑:“留白,不是每个男人都懂得欣赏太聪明的女人,可能这也是你的悲哀吧。不过幸运的是,我非常欣赏,简直爱死你这一点,每次跟你讲话,一点就透,无比轻松。”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明知道我已经心急得快爆炸。可是和这个人打交道多次,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恶劣个性,旁人越是着急他就越是开心,一问一答,不知道他还会扯出多少乱七八糟来,所以我虽然心急如焚,但仍是明智地闭紧嘴巴,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讲。
  “虽然这么说,可是当时还是弄得一塌糊涂。我是长子,居然要娶个洋人,袁家从上到下都接受不了,我父亲在家族里面下不了台,直接与我断绝关系,把遗嘱都改了。我当时年轻,血气方刚,也不在乎这些,带着我前妻就去了德国,直到离婚之后才跟我父母重新见上面。离开的时候琳还是个小丫头,等我回家再见她,她都已经是个快要工作的大姑娘了,所以我对她总有些愧疚。”
  我听到这里,不由在心里叹气。这个男人的过去真是疯狂。
  “有很多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了,遗憾也没用。终究是骨肉血亲,血缘亲情是不会因为时间变淡的。”
  他突然伸手过来,我一惊,他却只是将我耳边的头发掠上去。
  “留白,是不是很奇怪?一个家庭中唯一没有血缘亲情的,只有丈夫和妻子。父母是没有选择的,孩子也是没有选择的,他们都是你的血亲,到头来,你以为可以放弃的一切,最终都回到原点。”
  “所以我和楚承终究都会回到我们的原点,这就是你的意思,对吗?”咬牙咬到无力,我低声回答。
  他看着我,眼神怜悯。
  这个男人看我们两个,一定就像在看当年的自己。古人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明知是死路,我居然还在他的面前重蹈覆辙,他会怜悯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正事。”他突然转变语气:“楚承有没有告诉你他来北京干什么?”
  “难道你会不知道吗?刚才你的车直接开到我们住的酒店,就我看来,你知道的一定比我多,说不定,你知道的要比楚承自己还要多。”我看着前方,语调讽刺。
  他呵呵笑起来,摇着头:“我说不过你,留白。好吧,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楚承的这笔投资,当初都是以他的个人名义单独进行的,据我估计,他父亲不会不知道,也就是存着私心,不想让自己几个兄弟知道会分一杯羹。这个公司没问题,这笔投资也没问题,问题就出在,现在他想要独自处理这笔钱,用它作赌注。”
  我心里乱作一团,他知道,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
  我强撑起一个冷漠的表情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没有对你说吗?”他望着我,仿佛要从我的眼睛望到我的心里去:“我还以为他是什么都不会瞒你的。”
  我别过头去,不愿与他对视。
  “他父亲要的是掌控权,有我在,原本他就输不了,何必还要动用自己的老本?楚承这个赌打得没胜算,就算他真的能收购到足够的股份,也没人会对他心存感激,因为他所做的,对他的父亲来说就是背叛。”
  “不用说了,这些事情,你就算对我解释,我也不懂。”
  “的确,可是留白啊,现在你是整件事情的关键人物,楚承为什么会这么做,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开始坐立不安,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楚承什么时候回房?如果他知道我与肖坐在这里谈论这些,他会有什么反应?
  “楚家跟我们袁家完全不一样,他们世居潮州,家族庞大,就算这两年陆续移民海外,根基还是全都在国内,牢牢掌握在几个人的手里。楚承跟我也不一样,他就是家族的一部分,就算他现在开始想独立,没有三年五载也是办不到的,没有家族支持就更加不可能。这次他为了你铤而走险,他父亲简直狂怒,我前脚到这里,估计他家的人后脚也会来了。”
  “那又如何?他们会怎么对我?用钱?用权?还是用美男计?”他说的话句句刺耳,再也受不了,我开口反驳。
  “留白,我们这些潮州世家的祖上,都是怎么发家的,你不会一点耳闻都没有吧?至于楚家更是出了名的黑白通吃,老二和老四争得不可开交,老大的死到现在都是个谜团,你真要掺和进那样的家庭?”
  我瞪视他,这句话已经跟威胁没什么两样,我该怎么办?尖叫逃走?还是向他求饶?
  他看着我微笑:“吓到你了?别害怕,至少我在这里你就不用害怕。我想说的是,就算楚承这次赌成功了,最多我们袁家撤资,结婚这事到现在都不过是内定,八字没有一撇,琳也不吃亏。不过他父亲那一关,我看你是无论如何过不去的。为了保险起见,这段日子你还是跟我在一起吧。”
  “跟你在一起?”我失笑:“说了半天,你就是要说这句话吗?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和楚承根本水火不容,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利用我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你放心,我不会算计他,也没那个必要,再过五年楚承可能还能与我斗一下,现在的他,如果我真的要算计,十个都不够。你们不是要见一个人吗?见了他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第22章 寻求希冀的北京之行(3)
  他连这个都知道!我心一寒:“不行,我要回酒店。无论怎样的情况,我都不能这么莫名其妙跟你走掉。”
  “留白……”他欲言又止。
  我拉开车门,幸好这辆车不像之前那部怪物,每次都把我锁在里面:“不用你送了,我自己走回去。”
  我的手被他一把抓住,身子顿在半当中,我回头,带着些惊惶。
  “留白……你不要这样,我这几天心里一直很担心。”他细长的眼睛里神情复杂,我也从没有听到他说话这么断续不流畅过。
  “我担心你,楚承那么年轻,我担心他保护不了你,反而让你受伤害,我知道让你现在接受我很难,可是你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我用力挣脱他的手,“请你不要说下去了,我现在要回酒店,而且,也请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我怕楚承会误会。”
  他的手停顿在那里,然后突然地低笑起来:“留白,我还以为我脸皮够厚了,原来在你面前,失去控制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不能再跟着个人单独待下去了,理智催促我加快步伐,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几天我会在北京,如果你需要,打电话给我。”
  我不想回答,在花香和晚风中,开始快步奔跑。
  我一口气跑回酒店门口,门童还是下午那个,看到我的样子有点吃惊。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不想让楚承看到我这个样子,我停下脚步喘着气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才举步走进电梯。
  一进套房就看到桌上满满放着中式的青花碗碟。地毯软厚,脚步落地无声,我走到桌边,正中大大的汤碗,揭开碗盖,人参竹荪鸡汤,分毫不差,只是有些凉了。
  我拉开椅子坐下,一件一件打开碗盖,白瓷架上搁着乌木包银的长筷,落在手里沉甸甸的。虽然没有胃口,但我还是机械性地举起筷子,一碟一碟夹起菜放进嘴里。不愧是五星级酒店的厨师,潮州菜做得地道,清淡可口,汤虽然凉了,也没有什么浮油结块,青花小碗薄得通透,细腻的叶瓣,隐隐透着光,勺了一碗汤,我一口一口喝下去,小勺细巧,偶尔碰到碗沿,声音清脆。
  锦衣玉食啊!留白,这种生活,原不是属于你的,这个世界,本和你无关。但现在你坐在这里,理所当然,下一刻,却诡异未知。
  我突然听见低低的笑声,套房安静如斯,令我被自己的笑声吓了一跳。但心里澄静通透,不过是爱了,又不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揣测前路又能如何?我与他,缘来则聚,如果是命运,要分也分不开,如果不是,要合也不可能。一路走到这里,难道我还要在这个时候抽身而退,留他一个人四面楚歌吗?到了今天,我是宁可负天下人,也不能负了他。我想得明白,反而安定下来,索性重新举筷吃个痛快。
  门被打开,楚承的声音随即传来:“留白,你还在吃?”
  我闻声回头,其实才隔了短短几个小时,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突然有失而复得的感觉。我扔下筷子奔过去抱住他的腰,又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他的怀抱温暖清香,这才是我要的,唯一要的,从没这么确定过。
  楚承可能被我的动作吓到了,一时没有反应,过得半晌才出声,却是低低含笑的:“姐姐,你居然投怀送抱,我幸福得要晕倒了,可是我现在还是腿软,真的,要不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喝口汤,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脸红了,放开手道:“从来没一句正经话,要喝汤在桌上。”
  他点头,表情严肃,但是眼睛里都是笑:“我知道,跟你讲话要严肃,否则很容易挨批。现在我要领命喝汤了,你先上床,我马上就过来接受批评。”
  我忍不住笑了,看着他走到桌边,灯光下侧脸柔和安静。
  我爱你,楚承,这句话在我心里盘旋。这世上如果有奇迹,奇迹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然后快乐。从现在开始,让我们互相守护,共渡难关吧。
  第二天一早便有车来接我们去见那个神秘的大人物。我从未见识过这么怪异的车牌号码,坐在楚承身边,心里想着昨天肖所说的话,不由心神恍惚。
  “留白,我们到了。”楚承拉我下车,我抬头,又是高耸入云的大楼。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下车引路,与我们一同上了电梯,我以为电梯会直达我们要去的楼层,但走出来之后他却领我们走到侧边小门,又与站在门前的两个男人打招呼,再将我们引向另一部电梯。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电梯门上的雕花玻璃映出我和楚承的脸,他伸手按开门,没有人跟进来,电梯门再次合上,只剩下我们俩。
  我的表情在玻璃上映得清楚,楚承嘴角含笑:“不要不耐烦啊,留白。这个人其实很有趣,你不会后悔见到他的。”
  我点头,他突然伸手过来,与我十指紧握,眼前一暗,唇上的柔软滚烫一触即分。
  “楚承!”我低叫,“这个时候不要闹。”
  等不及他回答,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滑开,我看着面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这大楼的顶层居然是古色古香的江南园林,脚下流水潺潺,小小的曲桥直通月型拱门,翠绿的芭蕉掩映,回廊里铺着青石板,委婉延伸,曲径通幽,琵琶声隐约传来,还有扑鼻的茶香。我,我又时空错乱?这里跟刚才所看到的现代化大厦根本搭不上调好不好?
  楚承拉着我往里走,回廊尽头平台广阔,平台后十一整面玻璃幕墙,蓝天白云,阳光通透,穿着旗袍的女子在平台一端低眉弹琵琶,一个男人背对我们坐着听曲子,听到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笑声朗朗:“小楚,你来啦。”
  震惊让我突然停下脚步,并且眯起眼睛。
  这个人,这个人,就在几天前我刚刚见过,场景相似,背景音乐都仿佛还在耳边,这个神秘的大人物,竟然就是那天晚上在花园唱曲,还被我赞他繁花似锦的贵妃娘娘!
  他的眼光越过楚承,落到我身上,我发誓,他绝对第一眼就将我认得清楚明白,但是人家涵养功夫到家,眨眼便把眼里的一抹异色掩去,继续招呼楚承,笑得云淡风清。
  “你说要带一个人来给我看看,就是这位美人吗?”
  “这是留白,留白,来见见周。”
  我很想重复自己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老话,这些人都没有中文名字吗?但是这个男人身上透着诡异,我本能地感觉,了解越多麻烦也就越多,是以我选择闭口不语,只是对着他微微点头。
  三个人坐下,琵琶姑娘躬身下去,有穿着制服的人送上点心和茶具,一番忙碌,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
  “周,好久不见,最近如何?”
  “刚刚往外跑了一次,一回国就被我老爸抓去批斗,真是不巧,这次回来居然赶上他在家。所以前几天去了上海,等他跑乌克兰去了我才回来。”
  “你父亲也还好?”
  “在哪儿都可以看到他精神十足的样子,好得不能再好了。”他轻声笑:“对了,那件事你确定了没有?真的要动?”
  楚承点头,正要说话,我突然站起身:“那后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小花园?周,楚承,我想进里面看一下,可以吗?你们慢慢聊。”
  周的眼光转过来,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的目光里居然有些赞赏。
  “留白,里面还养了些挺稀罕的小东西,你去看看,如果喜欢,挑一个带走。”
  “你要小心,他的地盘都弄得九曲十八弯的,你方向感不好,别迷路。”楚承站起来叮嘱我,顺手帮我理了一下发梢。
  楚承,你自己最要小心,我心里想着这句话,却不好当着周的面说出口。
  我对着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走进掩在绿荫后的小花园。耳边只听到清脆的鸟叫声,寻声走过去却是一个小小的凉亭,三面环水,吊着些精致的鸟笼,就算我完全不懂这些东西,也看得出这几只小鸟毛色润泽华美,叫声婉转绚丽,一定价值不菲。我靠在亭边的栏杆上,愣愣地看着下面,流水清澈,数十尾锦鲤穿梭游弋。这样的好的景致,我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兴致,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让我茫然,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明明一切已经摊开在眼前,我却没有丝毫能力去改变它们,只能在这里静静等待。
  我在凉亭中立了不知多久,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我回头,看见周穿花拂柳走到我身边,说话时带着一个微笑。
  “留白,短短一个星期居然见了你两次,真是惊喜。”
  “楚承呢?”
  “他得和财务总监待一小会,马上会来接你的,别担心。”他仍是笑着的,却让我有异常的紧张感。这男人的感觉跟肖有点像,脸上都笑得畜生无害,但总是带给人莫名其妙的压力。
  我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担心?
  我终于忍不住:“贵妃娘娘,你在玩无间道吗?”
  他笑容加大:“留白,你真是个妙人儿。不过今天我看到你也很意外,肖真不够仗义,昨天刚和他通过电话,他也不告诉我你今天会出现,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第23章 寻求希冀的北京之行(4)
  如果我真的要算计,十个楚承都不够。你们不是要见一个人吗?见了他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肖的话在耳边盘旋,原来他昨天所说的是这个意思。我的脊骨有点发凉,不过还好,经过这段日子的考验,我道行日深,心里再怎么波涛翻滚,脸上也照样能保持平静。
  “那天肖告诉我,一起唱曲的是他的堂兄弟,你也姓袁?”
  “不是,那两个才是他的堂兄弟,我不过是跟老朋友一起凑个热闹。”他站到我身边,一同低头看锦鲤,和我闲聊起来。
  我猜也不是,看今天这阵仗就知道了,我心里碎碎念。
  “我真得有点好奇,留白,我的朋友实在不多,小楚算一个,我一直都以为他是最最安分的乖孩子,绝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肖也算一个,倒是我多年的老友了,怎么你一出现,这两个人就开始反常了呢?”
  “哪里反常?”
  “还不够反常?小楚居然跟他老爸唱反调,还拉下脸来求我帮忙,肖更妙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他打电话给我,第一次提到你,然后就问我元宵是什么意思,现在我们都改叫他汤圆了,全是他自找的。”
  我听到这里便忍不住想笑了,嘴角微微上翘,突然又觉得不妥,还是收起笑意正色面对他:“那跟我没关系。”
  他笑出声来:“留白,要看你的笑脸真的很难。那天肖带你来听曲,我还以为他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了。今天看到你对小楚笑的样子,我就知道那家伙多半会死得很难看。怎么样?我这个旁观者清,说得不错吧?”
  “周。”我突然踌躇,不知怎么开口。
  “说吧,我对美人说的话,一向是很乐意倾听的。”
  “……”实在难以措辞,我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求我帮帮小楚?”他善解人意地开口:“留白,我现在终于相信,每个男人一生中,都会有一个劫数,小楚遇到你,算不算命里注定?”
  “那你遇到了吗?她还在你身边吗?”这句话自然顺畅地从嘴里冒出来,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话一出口我就在心里顿足懊悔。
  他微笑的表情突然凝固,眼神落到远处,焦距全失。
  我更加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低声道歉:“对不起,你不用回答我的胡言乱语。”
  他回过神来低笑:“没关系。她已经结婚生子,享受平常幸福,就算不在我身边,我总是保得她一生安稳,这样也很好。”
  原来这样富贵繁华的背后,总掩不过深深遗憾,我怜悯起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突然楚承的声音传来:“留白,周,在聊什么?”
  喜悦从心里涌出来,我转身向他走去,对他微笑。
  “当然是聊你,你完了,我刚才把你过去的风流账全都爆给留白,等着回家跪搓板吧。”周恢复云淡风清的口气,扬声回答。
  楚承疑惑地看着我:“什么是搓板?”
  我叹气,“别丢人了,回去跪了你就知道。”
  周放声大笑,然后亲自送我们到拱门口,告别时对楚承挤眼睛,“小子,这样的宝要守好,错过了就没有了啊。”
  楚承揽着我的腰,低头对我笑:“留白,我这样的宝你也要守好,错过了就没有了啊。”
  这两个男人!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胡言乱语,最后终究撑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我们走出电梯,刚才那个引路人还等在原地,见到我们就迎上来,又问我们是否需要车子送回,楚承拒绝。
  “留白,今天的正事办完了,我们逛逛北京城吧。”
  我欣喜点头,两个人手牵着手出了大楼,阳光正好,长安街车来车往,国庆假期的第一天,街道上满是各地游客,耳边人声喧嚣,这城市并不是我第一次来,多半也不会是一生中最后一次在此游玩,可是身边有他,只觉得身边一切悦目顺耳,望出去尽是美景。
  “要去哪里?”
  “去颐和园?小时候跟爸爸妈妈来过北京,玩得很赶,到颐和园已经是下午,来不及一圈逛过天就黑了,那时候带的是黑白照相机,拍出来的照片都是黑乎乎的,每次拿出来看到都觉得遗憾。”童年愉快的回忆全都回来,我拖住他的手,软下声音:“好不好?”
  楚承抬手拦车,笑容灿烂:“留白,是不是我的错觉,你在撒娇吗?赶快打住,你这样对我杀伤力太大,小心我让司机直接开回酒店。”
  我们挤在游客队伍中排队买票,跟着吵吵嚷嚷的大队旅行团,终于进了颐和园。
  著名的千米长廊中到处雕梁画栋,隔数十步就有华丽井藻悬在头顶,一派奢华,湖水清澈,倒映出万寿山的苍翠松柏。
  “留白,古代的皇帝真是会享受,这么好的湖光山色圈在皇家园林里,全都一家独享。”他在身边感慨,我不以为然。
  “现在不也是一样?刚才周招待我们的地方是平常人可以享受得到的吗?依我看,那儿比这里隐秘不知道多少倍,那才叫一家独享。”
  “那个地方啊,”楚承侧过脸来:“那是他最爱的女人设计的,她离开以后周特别按照图纸原样建在顶楼,隔一段时间就一个人去待几天。不要笑他,其实他也很可怜。”
  周失神的表情重现眼前,他是我见过最为荣华富贵的男人,看上去拥有这世上人所能想象的一切,可是留不住自己所爱的人是再多的财富都换不回来的终身遗憾。
  我不由低声叹息:“为什么要离开呢?”
  “不清楚,不过留白,我已经发誓,绝不让自己变成第二个周。”他十指用力,将我紧紧握住。
  傻瓜,我很想这么回答他,可是情根萌动,回廊内侧,雕花窗框镶着圆镜,映出我眉眼弯弯,满脸柔和笑意。
  我们俩说说笑笑,一直逛到傍晚时分才走出颐和园。
  “现在去哪里?”
  “刚才是我选的,现在该你了。”
  “我们去后海好不好?”
  “好,都好。”
  我们叫车到后海,天已经全黑,这里是京城著名的酒吧聚集地,可能来得太早,黑暗中后海波光粼粼,从大门处望进去并没有想象中摩肩擦踵的繁华景象。倒是门口空地上一群中老年人随着录音机的乐声翩翩起舞,仔细听居然是一首革命歌曲。
  我咋舌,到底是首都,政治觉悟就是高。
  酒吧里还没什么人气,但是一些餐厅在后海边的露天座位倒已经坐得七分满,我们挑了一家杭州菜馆坐下,楚承低头研究菜单,我把手搁在栏杆上,身侧荷香四溢。
  “喜欢北京吗?”他合上菜单,递回给小姐。
  “喜欢,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来,住在故宫边的一个招待所,老城区,早上起来街上都是小吃摊。煎饼馃子,黄豆粉做的驴打滚,还有芙蓉饼,还有我第一次吃到的枣泥馅的馒头。说来好笑,我妈给我钱去买豆沙馅馒头,我那时候扎着两个小辫,跟茉莉差不多样子,卖馒头的阿姨说她太喜欢我了,非要送我一个枣泥馅的尝尝,我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又是生平第一次用色相换来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香甜得要命。”我幸福地回忆着,让他笑眯了眼。
  “我也来过一次,爸爸叔伯,堂兄堂弟,住在长城饭店,出门就是看这里的地产楼盘。唯一抽出一天空,一群人跑到长城傻乎乎地转了一圈。只觉得这个城市灰蒙蒙的,和你记忆里的北京差得好远。”
  “不要抱怨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家的财产,跟你们家也差得好远,不是好远,火星到地球啊。”
  我们正说得兴起,一篮花突然出现在桌边,提花的老太太笑眯眯地跟我们打招呼:“小伙子,给这位漂亮姑娘买朵花吧。”
  “好,这一篮多少支?我全要了。”他答得顺畅,我低声惊叫:“别开玩笑,这么多要我抱来抱去,多丢人啊?”
  “人家夸你漂亮,没听到吗?”他已经摸出钱包,根本不理睬我的抗议。
  “那是因为人家要卖花给你啊,老奶奶,你一定对每个姑娘都是这么夸的。”跟他说不通,我转过头去,请老太太说句话。
  “小妹妹,没瞎说,你是真的长得美,可惜手里没镜子,要不你自己照照,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样。”老太太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仔细把花捧出来,交到我手里。
  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样赤裸裸的夸赞,我把花捧在手里,黑暗里脸火热滚烫,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涨得通红。楚承伸过手来,将花接过去放到桌上。
  “留白,菜还没来,我们先去跳支舞。”
  跳舞?哪里有跳舞?这里的酒吧都还没开始好不好?心里嘟哝,但是容不得我迟疑,他已经把我拖出座位,往外走去。
  大门外的空地上,那些中老年人仍旧双双对对跳得陶醉,虽然是革命歌曲,但是曲调悠扬,楚承直直走过去,双手一用力,目瞪口呆的我就被他拥到怀里,我脚步凌乱,差点跌倒,他低声笑,温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
  “留白,我爱你。”
  不害怕,留白,不要害怕。双手攀上他的脖子,我尽全力把突然涌出眼眶的泪水压回去。我们相爱,所以这样幸福。这不是罪过,也不会遭到诅咒。你要做的,不是恐惧未来,你要做的,是好好面对现在!
  风吹过黑暗中的后海,吹皱一池平滑如镜的水面,隐隐荷香,身边好像有人吹口哨,一切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这一刻,我终于能够把心平静下来,低声回应他。
  “我也爱你,楚承。”
第24章 你我还是差了一线距离(1)
  不到路的尽头,谁知鹿死谁手?
  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北京,每天早晨我先睁开眼睛的都是我。
  楚承在耳侧睡得香甜,呼吸平稳。我忍不住侧头亲吻他的脸,晨光里他迷糊嘟哝,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往下按去:“姐姐,我想要。”
  我忍不住笑,在他耳边提醒,“不是腿软吗?还要!”
  他眼睛都不睁,双手收紧亲吻上来:“留白,每天早上都能这样,我就是死在你手里,也心甘啊。”
  “呸呸呸,胡说些什么。”下一刻,我的笑语便埋没在他的唇齿间。
  等到我们两个人梳洗妥当携手下楼,早餐时间都快过了。偌大的餐厅空荡荡的,我与他随便取了些食物坐到窗边。
  “留白,今天我要去周的公司,你要和我一起去吗?”楚承挟起煎蛋,往我的白粥里放。
  “不去,我不喜欢进公司,再说我答应茉莉要买福娃给她,你去办事,我正好购物。喂!不要蛋,我只喝白粥的。”
  “也好,”他低头取钱包,低着头还不忘念我:“哎,光是白粥哪有营养,一定要全吃掉。”
  “干吗拿钱包?”
  “给钱你啊,想买什么自己看吧。”他说得理所当然,我双眼微眯:“收起来,我有钱。”
  小小的卡片被递过来,他看着我,表情无辜:“怎么了?”
  “要买什么我会自己买,不用你给钱。”
  “傻瓜,你要跟我分得那么清楚干嘛?”
  “真的,我会不习惯。”他的异度空间思维又开始了,我懒得解释。
  “那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吧。密码是你的生日,我特地去改过了。”见我不接,他把卡片塞进我随身的包里,然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继续享用他的早餐。
  我哭笑不得,但是手触到硬质的卡片,心里终究为了他所说的话而甜蜜,给不给是他的事,用不用是你的事,好了留白,如果这样他会开心,就让他开心吧。
  我送他离开,然后回到套房收拾东西打算出门,但是刚把包提在手里,门外就响起叩门声,规律而有耐心的。以为是酒店服务生,我边走过去开门边问:“什么事?”
  打开的房门外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瘦削严肃,不苟言笑地看着我。我一时吃惊,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是我随即站稳了身子,并向他点头招呼。
  “福伯,好久不见。”
  “留白小姐,真的好久不见。”福伯迈步进房,反手关上了门。
  我上一次见到这个老人还是遥远的夏日午后。耀眼的白色大宅子,空荡荡的房间,他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探询的眼光越过楚承的肩膀,看得我心中忐忑。今天再见他,那感觉毫无二致。
  我在这些天里不知想过多少遍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变故,现在终于有人出现了,最初错愕过后,我反而镇定下来,只请他在厅中坐下,放下包之后倒了一杯茶给他。
  福伯不言不笑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接过茶直接搁在茶几:“留白小姐,不用客气,你也请坐。”
  要尊敬老人,就算他对你眼光鄙夷,我在心里念着这句话,脸上保持微笑。
  “福伯从上海赶过来的吗?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小姐是厉害人,老爷和我都看走眼,所以我这把老骨头不得不走这一趟。”
  我心里叹气,再叹气,什么时代了还有老爷小姐,福伯真是老一辈忠仆的精髓,说出来的话跟八点挡有得一拼。
  他见我不答,继续说下去:“少爷堂兄堂弟不少,这样的事情在楚家也不是第一桩。从来都是小事,没想到留白小姐一出现,小事就闹得这么大。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小姐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我不厉害,真的,你们最厉害,说出来的话每句都让我哑口无言,让我最近习惯性保持沉默。
  “事情到了今天,老爷的意思,不彻底解决是不行了。小姐就开个条件,放过我们家少爷吧。”
  不用你讲我就努力过了,你们家少爷不放过我啊,我在心里持续碎碎念,坐在他面前神游天外。
  福伯长久得不到回应,眼神变得冰凉:“留白小姐,一个有教养的人可不会像你这样跟老人讲话。”
  “福伯,我没什么条件要开。”我猛地回神,努力忽略他的侮辱性词汇好言回答:“我和楚承只是在恋爱,其他的事情,我还没想过太多。”
  他倒吸气:“没想过太多?你没想过太多他会公然反抗长辈的决定?他会拒绝结婚?他会拿十几亿的资金一意孤行?留白小姐,少爷不是买了房子给你,答应把你照顾的妥妥帖帖的?没想到你胃口这么大,还要做梦带着个跟别的男人生的小小姐进我们楚家的门吗?你叫楚家以后怎么见人!”
  我的脸猛然涨得通红,霍地站起身来说话:“福伯,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至于怎么理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对不起,我今天另有安排,不陪你了。”
  他冷笑,张口欲言,我也冷冷开口:“你还要跟我说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福伯,我是怎样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楚承也清楚,不用你来反复提醒了。”
  他板起脸,声音冷硬:“好,不用再说了,你出价吧。”
  我在这荒谬的一刻突然失笑:“老人家,你说什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来:“你们这种女人不就是要钱吗?要多少?”
  我想一想,回答他:“我要楚承。”
  他脸色铁青地看着我,我几乎要以为他会在我面前发心脏病了。
  但他没有,只是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回过脸来,对我说。
  “这位小姐,你会后悔的。”
  福伯走了,我立在原地站了很久,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惊得我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攥着手机的掌心已经满是冷汗。
  我接听,屏幕变得滑腻,两下才打开。
  “留白。”那头传来令人难以忘记的声音,我惊讶,脱口道:“周?”
  “有时间吗?”
  我微楞,心跳微乱。
  为什么周会打电话给我?他不应该与楚承在一起吗?
  “我在酒店,楚承不在。”
  他像是听出了我声音里的小心,温和地笑了:“别紧张,只是想找你闲聊几句,我的车就在酒店楼下,你方便下来一会儿吗?”
  这个男人是楚承的好友,楚承信任他,但我也记得他立在台上,与肖一同唱一曲长生殿的模样,绮丽无边,仿佛一场幻梦。
  但那一定不是个梦。
  我吸口气,回答他:“好,我现在就下来。”
  黑色的大车停在门口,车边立着个年轻的女孩子,短发清爽,看到我就把后车门打开,周坐在后座上对我微笑。
  “留白,我们找个地方聊几句。”
  我上车,那女孩关门转到驾驶座上坐了,周道:“小乐,走吧。”
  她应了一声,发动车子便向前开去。
  我没说话,既然我已经做好了与他“闲聊”的准备,那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小乐开车平稳而迅速,不多时便把车开入一条小路,路边高墙深深,她将在路边停下,又下车来开门。
  他才下车,路边四合院的院门就打开了,迎出来的人欠身:“周先生,请进。”
  周主动解释:“这是我朋友家,来,我们到院子里坐一会儿。”
  我见这四合院飞檐高墙,地上青砖齐整,两边门档活灵活现的一对麒麟,真是漂亮得无以复加,心里就想起他在大厦楼顶的那座中式花园还有那一晚的水榭歌台来了。
  有这个人出现的地方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与他一同走进去,院子里已经安置了榕树根雕的一桌两椅,桌上摆着青瓷茶具,刚才开门的那人提了水过来,准备沏茶,小乐负手立在门边。
  我见了这样的排场,更是沉默。
  他也看出来了,叹口气道:“小乐,你出去等我行不行?”又对那人道:“你也别留下,我自己会沏茶。”
  等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他了,他才对我说了句:“不好意思。”
  我摇头:“是我麻烦你了,你是要与我谈肖的事情吗?”
  他笑,凤目微弯,真是令人神移,可惜我实在没有欣赏的心情。
  “留白,你果然是很好的。”
  我叹了口气,说:“你是他们俩的朋友。”
  他摊手:“真不幸,是吗?”
  我在这么沉重的时候,都被他逗笑了。
  “是,真不幸。”
  “肖昨晚来找我了。”
  “他要你来劝我离开楚承吗?”
  他摇头:“不,他只是找我喝酒。”
  我并不相信他的话,喃喃道:“你们都瞒着他,只有楚承什么都不知道。”
  周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也没想到他们两家会扯上关系,不过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自然会告诉小楚,怎么?你还没有告诉他我和肖是朋友吗?”
  我反问:“告诉他能改变什么?”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确实。留白,我今天找你,是想问你,你确定自己的选择了吗?”
  我没有一点迟疑:“是的。”
  他停了动作,长久地看着我,半晌才道:“无论发生什么?”
  我在他的注视下开口:“周,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认为楚承与我会长久地在一起,我觉得他还是个大男孩,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想抓在手里,渐渐也就厌倦了。”
  他笑:“小楚确实还有点孩子气。”
  我向着楚承,微笑起来:“是,还做过许多傻事,爱说孩子话。”
  我说到这里,顿了顿,正色道:“但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已经不能离开他了。”
  周沉默了半晌,目光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等了一会儿,只好自己开口:“我们说完了吗?”
  周回神:“留白,我知道在你身上,肖一定是输了,但有些事,他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改,或许你应该再与他谈一谈。”
  我紧张起来:“他要做什么?”
  “留白,肖要做的是他几年前就已经决定的,与你并没有关系,只是现在全兜到一起了,所以我希望你能更了解他一点。另外,我已经与小楚谈过了,我其实更希望他能用那笔钱从家里独立出来,他原本就不稀罕他老爸那份产业,何必还要搀和进老一辈的斗争里去,但他坚持,如果可以,你也替我劝劝他吧。”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我却听得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周,你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他站起来,无奈地。
  “你也说过了,我是他们俩的朋友。”
  我与楚承回到上海,他果然不再离开,我并没有将福伯来找过我的事告诉他,也不需要了。
  与后来发生的事相比,福伯的所言所行都是些微末小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我将周所说的话告诉了他,他并不十分在意,还说他已经知道周与肖亦是朋友这件事。
  倒让我吃了一惊。
  他笑一笑,说周在告别前提起此事,又说原以为他们两家会结成亲家。
  我看住他,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我告诉他,那不是我想要的。”
  “但是肖……”
第25章 你我还是差了一线距离(2)
  他道:“我知道他想借着这桩婚事得到好处,或许还动过吞掉我家的念头,但是留白,我不会让他得逞的,这会是一场硬仗,但是因为你,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真的吗?我无法面对他的眼睛,怕自己隐藏不好内心的忧虑。我不知道楚承是如何看待肖这个人的,但是在我看来,他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一类人,手段莫测,永远都让人不知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一切在开始的时候都显得那么顺利,楚承单方面地取消了婚约,琳回美国了,肖也没有再出现。楚承与他的父亲谈判,说他愿意将自己所购买的股份交给他,只要他父亲愿意,随时都可以从董事会里将其他人请走。
  他所做的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我想就连他父亲都震惊了,董事会在一个月以后召开,前一天晚上父子俩通了数小时的电话,临走的那天早上,楚承在机场抱着我微笑,说留白,你等我回来,一切都要过去了。下一次我就能堂堂正正地把你带回家去,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让我骄傲的你。
  我立在登机口外,看着他走进人群,看着他在离开我的视线之前又转过身来,对我微笑着摇了摇手,他走得意气风发,但我却有无法控制的惶然与不安的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切看上去都是光明的,美好的,充满希望的。但我与他的这段感情,走了太长太漆黑艰险的一段路,终于到了将近黎明的时刻,我却如同一只久未见天光的动物那样,对可能到来的光明无比恐惧。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不幸地证实了我的恐惧。
  董事会在香港召开,楚承到达以后给了我电话,说他父亲已经到了,他稍后就与他会合。
  然后我们就断了联系。
  是真正的断了联系,他没有再给我任何消息,而我拨打他的电话,一直都没有开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巨大的担忧令我彻夜难眠,当我发现第二天早晨我仍旧无法与他取得联系之后,我开始焦虑到坐立难安,连小区保安都看出了我的魂不守舍。
  --因为我还未关后车门便将车开出了车库,又在小区门口差一点撞上还未升起的横杆。
  我将车停下他们还惊魂未定,擦着汗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事。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也没有解释的时间。我还要去上班,无辜旷工是不可能的,但我没有上班的心情,我没有做任何事的心情。
  我想打电话给周,但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找到他,而除他以外,我没有任何一个与楚承共同认识的朋友。
  我还是把车开到了学校,准时坐进办公室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去哪里,时间在我的煎熬中慢慢推移到下午,我开始心慌、害怕、无端地喘不过气来,同事们都去上课了,办公室里没有人,静如一潭死水,所以当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的时候,我竟然猛地惊跳了起来。
  我几乎是立刻接通了电话,根本来不及去看那号码是什么,熟悉的声音传来。
  “留白。”不是我想象当中楚承的声音,是肖。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打电话给我,也没有问你有什么事,我下意识地问出的第一句话是:“你在哪里?”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了我:“在香港。”
  我心猛跳了两下,却奇异地并不意外。
  我冷冷地:“你与楚承见过面了,是吗?”
  “是,在董事会上。”
  我突然觉得对面传来的声音变得陌生了,一秒之后才意识到是他收起了声音里所有的笑意。
  这个男人面对我的时候永远是带着一点笑的,或许有戏蔑,偶尔还有些无奈,就好像他随时都准备进入或者从一个玩笑里抽身而出,但现在他不笑了,他终于褪掉一切伪装,不再有掩饰与试探。
  我也不再迂回,直接问:“他怎么样?”
  或许我该问“你做了什么?”但我下意识地回避确认我爱的男人遇到了任何的挫折。
  情况一定很糟糕,糟糕到--他竟断了与我的联系。
  但究竟出了什么事,他连一句话都不能留给我,就这样留我一个人心急如焚,甚至期待一个最不应该由他来开口的男人给我答案。
  我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在话筒中产生奇怪的回音,我尝试开口,但喉咙口仿佛被人用力塞入了一团异物。
  “留白?”
  “我在听。”我哑着声音说出这三个字:“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话筒里沉默了,我听到嘈杂的背景声,一切声源都被无限放大了,我甚至听到了机场的播报航班号的声音,那是我这段日子频繁往来机场中所熟悉了的,单调而机械的女声。
  他终于开口,说:“我来见你。”
  肖来得很快,我在暮色将临的时候见到他,他自己开车,仍旧是那辆黑色的庞然大物,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停在街边上,他站在车边上,也是随随便便的,这么秋凉的天气,他只穿着一件衬衫,两边的袖子都卷了起来,踱来踱去的,居然在抽烟。
  我从未见过肖抽烟,他向来是个一丝不苟的雅痞模样,戴的眼镜都跟着衣服换款式,卷着袖子在街上走来走去的抽烟,简直让我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他。
  但他很快看到我,叫我。
  “留白。”
  我走过去,他不再抽烟,也没有把烟丢在地下,街边的垃圾桶上带着烟碟,他将烟头在那上面按了,我低头看了一眼,看到那上面同样的烟蒂已经积了三两个。
  我走过去,声音又平又直。
  “你可以说了。”
  他端详我,目光深长,仿佛要看到我的身体里去,我并不闪避他的目光,只静静等着,半晌以后才等到他开口。
  “留白,你不想问我去香港做什么吗?”
  我看着他,一字一字地:“你也去参加了楚家的董事会了吗?”
  “是,今天的董事会是我主持的。”他说完,倒是笑了一下,但并不是那种成功者该有的志得意满的笑容,倒像是有些疲惫。
  “楚家人都在,你真该看看他们的表情。”
  我的心纷乱跳荡了几十个小时,到了这个时候居然平静下来了,只是沉,沉得不知底在哪里,且那个长久的疑团突然有了答案,
  我低下头,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周想要提醒我的,是我蠢,没能明白他的暗示。”
  他动了动,一个想要靠近我的姿势,但我退了一步,他便停下了,然后低了低头。
  他是极少低头的男人,这样一个动作,让他看上去竟有些委屈了。
  我只觉不可思议,这不是他最该意气风发的时候吗?何来疲惫,何来委屈?
  他又开口,像是在辩解什么:“我不介意周对你说了些什么,这件事与你也没有关系,几年前我就决定了要拿下楚氏,我对楚承曾经是看好的,我也曾经觉得他与琳是合适的一对,但是后来你出现了。”
  我慢慢将十指攥成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然后听到自己变得尖锐的声音:“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这样假惺惺的作态,你是来向我炫耀的吗?炫耀你的大功告成?炫耀你的彻底胜利?”
  他愣了一瞬,像是从没料到我会这样在街上对他吼叫起来,但他迅速地抓住我的一只手:“留白。”
  我在下一秒举起唯一自由的那只手向他挥去,却被一把抓住。
  我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生气,反而低了下来,急切中带一点恳求:“留白,你不要这样,我还没有说完。”
  “你放开我!”我尖叫。
  他紧紧地抓住我,街上已经有行人开始侧目,他将我拉到车边,但我挣扎着不愿进去,他开口,声音就在我耳边:“留白,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你不想知道楚承为什么不能与你联系了吗?”
  我突然停止动作,抬起头来瞪着他。
  他低头,缓慢而清晰地道:“因为他父亲在董事会上突然心脏病发,被送进抢救室,到现在都没有醒。”
  我觉得他在说一件极其荒谬而又遥不可及的事情,而且耳朵里总有嗡嗡的异响,让我想用力拍打一下它们。我尝试把手抬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他在我耳边说话:“留白,到车里去,你在发抖。”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这个男人的语气仍是命令式的。
  我充耳不闻,只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原来是这样,所以也只能这样了吧?
  我不敢想象楚承正在面对的一切,也无法想象。
  在他所在的地方,我一定是被所有人怨恨的,即便是我的存在也没有人会原谅,更不要说接受。
  如果没有我,他不会如此孤注一掷,也不会输到失去一切,他甚至还要面对可能的亲人离散,这一切竟然都发生在一日之间!
  肖松开我的手,却又握住了我的肩膀,像是在怕我会倒下去。
  我推开他:“不要碰我。”
  他开口:“我送你回去。”
  我退了一步,挺直了背,让自己可以不用仰视他。
  “袁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样就够了,我不需要你送我,事实上,我不想再见到你,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皱起眉,随即又软化了脸上的线条:“我知道现在的情况让你一下子接受很难,送你到家之后我会离开,留白,我只是担心你。”
  我听到自己的笑声,笑得难以入耳。
  “担心我?肖,你以为我需要你的担心吗?你以为楚承离开,我就是你的了?你把我当做什么?一个彩头?一件货物?还是一场赌局里的奖励品?笑话!我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不需要你就是不需要你!留着你的成功和全世界去分享吧,我不想听,更不想看到你!”
  他成功地被我激怒了,眼里火光一闪:“我再说一遍,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对,我是喜欢你,我想得到你,但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我今天这样从香港赶着飞过来,不是为了那么一个无聊的理由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了,我只是担心你!”
  我的反应是掉头就走,我不能不走了,发烫的眼泪已经烧到了我的眼眶,我鼻梁发疼,眼眶发烧,我想自己是要哭了,我痛恨情绪失控,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留白!”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并不理睬他,而是重复了上一次我与他分开时的动作,在晚风中加快脚步,最后奔跑了起来。
  滚烫的泪水涌出来,又瞬间被风吹得冰冷,我不知道路人在用怎样的眼光看我,我也不在乎。
  不用了,无论是嘲笑、讥讽、或是同情、关心、担忧都不是我需要的,我需要的只是一个人,我想看到的,也只有一个人,而他,却已经离我太远太远,远到我已经不敢想象,还能怎样去到他身边。
第26章 我们是相爱着分手的吧(1)
  我们相爱吗?是相爱的吧,可是为了这份没有祝福的爱情,我们即使是这样挣扎,这样不顾一切地付出,最后仍旧是相隔了冰冷无垠的现实,而这现实终于证明,这样的爱越是狂热就越是伤人,我们永远也无法真正抛开一切去相爱。
  当天晚上,我接到来自香港的电话。
  是用楚承的手机拨过来的,但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说话的是一个冰冷的女声,开口便是:“你就是留白?我是楚承的姐姐。”
  我想开口,却觉得喉咙疼痛难忍,咽了一下才说出话来。
  “我是留白。”
  她冷笑:“久仰大名。”
  我顿一顿,艰难地:“令尊……现在还好吗?楚承呢?他还好吗?”
  她甚至没有奇怪我怎么会得知此事的,只说:“怎么?你还在乎我家人的死活?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我努力让自己声音清晰:“我能与楚承说两句话吗?”
  “你要跟他说什么?炫耀你的厉害吗?肖连夜赶去上海了,他是去找你了吧?得意吗?看到我的蠢弟弟为你发疯,看到我们家被追求你的男人搞垮!”
  我的心脏一阵一阵地紧缩着,有声音要我挂断这个电话,何必呆呆地坐在这里忍受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的侮辱?但是手指不听话,僵硬地坚持着,不愿按向任何一个可能停止这个电话的按钮。
  这是我所能听到的,离他最近的声音了,即使那不是他。
  我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想哀求,我只是重复:“请你把电话给他,我想与他说两句话。”
  “不用了,他在照顾爸爸,这个电话以后他都不会再用了,你也不用再来找他,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对你说这句话,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让我弟弟这么迷恋,但我看不起你,你给我们带来太多的灾难,已经够了,现在请你滚出我们的生活!”
  然后电话便被突兀地挂断了,单调的嘟嘟声传入耳中,我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屋里没开灯,我一直坐在窗边,听着那简单到极点的声音,直到它最终变成一道长而直的电波声。
  就像是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最终放弃了这个世界。
  我在窗边坐了一夜,恍惚又回到了离婚前的那些难熬的夜晚,但这是不同的,那时候我知道离开我的男人去了哪里,那时候是我自己做出了选择,我目送他离开,我选择开始新的生活--没有他的生活,但这一次我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有再哭,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我是一个成年的女儿与母亲,我没有放肆痛哭的权利。
  但我睡不着,我在关上门的房间里彻夜不眠,我睁着眼睛,尝试空白自己的大脑,满脸湿透也不伸手去擦拭。
  流泪的眼睛不揉擦便不会红肿,我不能肿着眼睛失魂落魄地出现在家人面前,再深的感情都溺不死一个人,再痛的爱情都断不了你的呼吸,生死之外无大事,我没有理由露出一个崩溃了整个世界的形象给任何人看。
  天亮的时候我决定去香港,我想见他。
  并没有什么难的,这么大的一场变故,网上搜索便能找到消息,不单单是财经版本,连娱乐版都报道了一场联姻不成反被吞并的大戏,媒体在楚承父亲所住的医院前拍了许多张照片,足够我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那是我曾经去过的城市,买一张机票,收拾一件行李,上飞机下飞机,也就到了。
  周末的香港机场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兴奋的旅行团拖着箱子迫不及待地奔向闸口,满载而归的购物狂人拎着大大小小的奢侈品纸袋疲惫地等待登机。
  只有我,背着一只再简单不过的布包走在人流中,像一个不合群的异类。
  我上了地铁,四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也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但身体里仿佛有一把火在支撑着我,它用我的五脏六腑作为燃烧的原料,让我可以不间断地走下去。
  我在医院门口下车,香港的道路并不宽阔,医院门口没有游客,无数陌生的面孔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语言来来去去。我走进医院,门口的玻璃上照出我的样子。
  --苍白得像一只鬼。
  有人走到我面前问了几句话,可能是在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摇头,只在可以看到大门的地方坐下了。
  我开始专心而漫长的等待,我飞过来了,跨过一片海,走了那么长的路,并不是想挽救什么,这是我预料到的一个结果,我会平静地接受它,虽然它是所有我曾预料过的结果中最坏的那一个。
  我早就知道,并不是有爱就能解决一切的,可能有因爱产生的奇迹,但更多的是现实。
  但是楚承不知道,或许他知道,却不愿承认,而我,也放纵了自己,纵容了他的不知道与不承认。
  时间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面前人来人往,没有人再来理睬我,我茫然地看着他们,有人痛苦,有人轻松,有人在哭,有人在笑,他们都与我无关,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我只有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合上眼睛的,当眼睛被一根颤抖的手指轻轻抹开的时候,我在恍惚中看到楚承的脸,还以为自己是魇着了。
  这张满憔悴痛苦的脸怎么会是我爱的男人的?他不是永远兴致勃勃,永远充满精力,永远对我微笑的大男孩吗?
  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颤抖,眼眶血一样红。
  我向他伸出手,他抓住我,把脸埋在我的双手里,我冰冷的掌心感觉到滚烫的湿意,我听到他的声音模糊传出来,连声音都是破碎的。
  “留白,我爸爸,他死了。”
  我有半晌没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简单的几个字从我耳边飘过,却没有一个能够让我理解,我试图开口,但嘴唇颤抖得厉害,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然后有人冲了过来,随着尖叫声与异响,我的脸被一股大力拍向另一边,我被打得猛地向后仰了一下,震惊所带来的麻木之后才是火辣辣的疼痛。
  “姐!你干什么!”楚承站起身来拉住那个疯狂的女人,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她再一次向我挥手,尖的指甲几乎戳入我的双眼。
  许多人涌过来,楚承捉住她的双手,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姐,你疯了吗?”
  “你才疯了!让她滚!这女人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陷在一个黑色基调的荒谬恐怖剧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可怕的、令人无法理解的,我想大叫,我想告诉他们每一个人,我是来告别的,我只是想好好地与他说一声再见,但是没有人听我说话,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身边。
  我开始后退,但无数陌生的面孔凑过来,让我退无可退,直到我被一双手握住。
  我抬头,然后看到我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肖的出现让我双目暴睁,眼眶都是一阵刺痛。
  “你走开!”我尖叫。
  肖并未回应我的话,更没有走开,他凝视了我红肿的面颊数秒,脸色阴冷,又将我推到身后去,一只手还紧紧扣着我的手腕。
  医院保安已经冲了过来,却被跟在肖身后的几个人挡住,我在这一片混乱中听见他对楚承姐弟开口。
  “楚承,我刚得到令尊去世的消息……”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楚承向他扑了过来,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两个男人动手,但这一次的情况完全是一边倒的。因为肖早有准备,而他所带来的人比他反应更快,立刻便冲上去将楚承架住了。
  我听到楚承嘶哑的叫声,看到他血红的双眼,看到他绝望地挣扎着,像一只快要流尽血的困兽。
  不!我捂住耳朵尖叫起来,我不想看到这一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不消失?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我挣不开肖的手,便低头用力咬了他,他猝不及防地松了手,而我在得到自由的那一刹那像门外奔去。
  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但是此刻的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我从医院的大门直冲出去,脚步零乱急促。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全力奔跑过,可能被我疯狂的样子震住,沿途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拦,我的眼前一片空白,刺耳的刹车声与汽车喇叭长鸣声仿佛从天外传来,又瞬而远离,我软绵绵地倒在车子投下的阴影里,努力睁着眼睛,眼前却一片血红,身子一紧,有人将我抱进怀里,脸庞低低俯下,声音嘶哑,好像比我还痛苦。
  是谁?我想看清,可是眼前一片模糊。
  “留白!留白!”
  是肖的声音,我努力地想要看清他,恍惚中却看到楚承的脸。
  楚承,你在哭吗?第一次,我看到了他的眼泪,满脸绝望痛苦,伸出的手,居然不敢碰我。不要这样,楚承!泪水从我的眼眶里控制不住地落下来,我只是想与你告别,想告诉你不要再为这段感情难过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人生那样长,谁都是会是彼此的过客,不必为了一段注定走到死路上去的感情如此痛苦。至于我,这么长时间,痛苦多于快乐,绝望大于希望,居然还不肯放手,所以现在弄成这样,是我咎由自取,你就不要这样伤心了,看到你这样,我会更加痛苦,更加看不起自己。
第27章 我们是相爱着分手的吧(2)
  肖抱着我站起身来,他带来的助手早已将车开来,打开车门等待着,没有人阻拦,他抱着我坐进车里,俯下头在我耳边低语,“留白,你会没事的,我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合上眼睛,放弃挣扎,静静地让黑暗完全笼罩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耳侧是仪器低低的运行声,身体剧痛,好像被千斤巨石压在下面。我努力想张开眼睛,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功。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不受指挥,我在心里挫败地叹息,有人的交谈和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我身边停下。是谁?
  “肖,只是意外而已,我知道你难受,但楚家已经是你的了,何必真的赶尽杀绝?”
  “周,如果床上躺的是曼曼,你会怎么做?”肖的声音响起,低沉肃杀,全无平日熟悉的轻描淡写。
  “……”周沉默了,我从没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拼命挣扎着想睁开眼睛问个清楚明白,肖,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听得心惊胆战,难道这一切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是我至今全然不知的?
  “世界这么大,可是曼曼只有一个。”半晌之后,周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是回答,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世界这么大,可是留白,也只有一个。”
  “可是她爱的是小楚,你聪明一世,怎么看不明白?”
  “楚承?他不配。”肖声音冷硬,我心里惶急到极点,就算是能够发出一点声音也好啊,难道我已经死了?这个身体已经弃我而去?
  “哦,对了,刚才我上来的时候,遇到dr.william,他好像有些事情要找你谈。”
  “是吗?那我去一下,周,你……”
  “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我马上回来。”肖的脚步声远去,别走,至少把话说清楚再离开,我真想尖叫!突然有温热的手指抚上我紧闭的眼睛,周的声音轻轻响起:“留白,你听到了是吗?眼睛动得这么厉害,千万不要哭啊,肖要是回来看到,我会被他现场处决的。”
  他的手指好像有魔力,我终于能够微微张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周的脸近在眼前,我挣扎着开口,听到自己破碎不堪的声音。
  “周,刚才……”
  “留白,很可怕是吗?”他轻轻叹息。
  “告诉我。”我固执地要求。
  他在床边坐下了,略有些黯然:“楚承的父亲死了。”
  掌心里仍旧残留着滚烫的热泪的感觉,我闭上眼睛,万箭穿心。
  他慢慢地解释,很有耐心地,像是怕我听不明白:“你不用自责,这件事与你确实无关。其实楚家内部很早就出现问题了,不过他们在国内发展多年,家大业大,那些根基对很多想杀回国内的国际买家很有吸引力。肖看中他们的家当,两年前就开始策划要全部收购,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要吞掉楚家。”
  “直到了今年年初,肖已经差不多通过各种渠道把国内的楚家掏了个空,没想到他们老大过世,原本安安分分待在加拿大的老二居然头脑发热,带着全部家当回来与老四抢龙头,让肖的计划突然搁下了。”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庆幸,幸好我是肖的朋友,不是他的敌人。认识他这么多年,唯有一次,他为了结婚跟家里闹翻,表面上是很狼狈,可袁家自他走后,一厥不振,其实到了最后是他老爸求这个儿子回头重掌大权的,现在袁家完全是他在做主,你知不知道?他原本是看好楚承的,把琳送回国内与他联姻也是想他能够留下来帮他。”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我躺在床上,无言地闭上眼睛,整个人仿佛浸在冰水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肖的指掌之间,楚承和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在他眼里一定全都愚蠢到极点吧?
  “留白?留白?”周叫我,像是怕我又失去意识了。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还有什么意义,楚承的姐姐说的没错,我原本就是个不该出现的人,如果没有我,或许楚承已经与琳结了婚,楚家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即便他没有接受肖的邀请,至少还拥有自己的事业。
  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命运像一台吞噬一切的机器,我们被吞进去又吐出来,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模样。
  “我知道说这些一定会吓到你,可是留白,肖爱你,真的,他是那种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男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能够稍稍左右他的决定。说实话,楚家兄弟不和,观念腐朽,不是被肖吃掉,也会被别人吃掉,我是不会觉得可惜的。可是小楚,他不是个没有头脑的公子哥,认识他这些年,我一直很看好他,如果不是被他那个愚蠢的老爸拖累,再过个两三年,我相信他也会有自己的一番成就,但是现在……”
  “周,请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吧。”闭着眼睛,我轻轻恳求。
  没有回应,片刻之后周的脚步声终于远去,留下我躺在床上,泪水疯狂地涌出来,瞬时浸润了耳侧的鬓角。
  我这一次睡去全然不像前一次那样毫无所觉。肖来了又去,我紧闭双眼,全当不知,妈妈也来到床边,抓着我的手低声抽泣,但是有医生在一旁安慰解释,说我不过是多处骨折,看上去吓人,好好医治并不会有什么大碍。托肖把我送进医院的福,我也享受到了有钱的好处,特护24小时照顾周到,妈妈想留下守夜都被劝走了。
  待我再次醒来,睁开眼就是一片漆黑。病房里悄然无声,身上的剧痛稍减,我试着移动手指,虽然还有些困难,但是总算感觉到这个身体又重新受我的控制了。
  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小姐走进来,俯下身低声问我有什么需要,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微笑着退了出去。
  我合上眼睛,强迫自己再睡,这一切的纷争复杂早已让我筋疲力尽,现在的我,只想回到黑暗中去取得片刻安宁。
  再一次,推门的声音轻轻响起,我终于感到不胜其扰--这家医院的服务也好得过分了吧?
  我闭着眼睛低声开口:“护士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没有应声,有人走近床边,我的手心一紧,落到一个熟悉的掌握中,触手冰凉。
  楚承!我一惊睁眼,楚承的脸陷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所有的事物瞬间淡去,安静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的呼吸声,他的手指冰凉,气息悠长,半晌,俯身下来,薄薄的唇落在我的上面,微微颤抖。
  我心里痛不欲生,他的伤心绝望直接传递到我每一根神经,泪水瞬时从我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眶里汹涌而出,恍惚间,他沙哑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对不起,留白,对不起。”
  我该说些什么?说不要对不起,其实错的是我?说不要内疚难过,我很快会好起来?还是说你不要再来见我了,我们的结局是注定的。千言万语都涌在嘴边,可是现在我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楚承,我们两个相爱吗?是相爱的吧,可是为了这份没有祝福的爱情,我们即使是这样挣扎,这样不顾一切地付出,最后仍旧是相隔了冰冷无垠的现实,而这现实终于证明,这样的爱越是狂热就越是伤人,我们永远也无法真正抛开一切去相爱。到了今天,我们就连在一起的机会也被完全掐灭了。
  我说不出话来,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这一刻,我被这样凄凉软弱的感觉完全打倒,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护士小姐再次推门进来:“先生,你……”
  楚承转身,与她低语了几句,我意识到自己的歇斯底里,抽噎着停下哭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的背影。
  小姐再次掩门而去,楚承回到床边,蹲下身来,重新抓住我的手。
  “留白。”他突然把脸埋在我的手中,声音从缝隙中低低传来:“我要走了。”
  “爸爸死了,妈妈受了太大的打击,我得回加拿大去陪着她。”
  “留白,我真想不顾一切,带着你一起走。我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这么想。”他的指掌收紧,明明用力是在手上,怎么好象被攥住的是我的心,让我痛得不能呼吸,也无法做出反应。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叫“别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但我终于克制住心痛能够开口了,说出的却是:“好的,不用为我担心,楚承,我那天去找你,也是想对你告别的。我只是想当面对你说一声再见。”
  我终于把这些话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了,但我心如刀割,我身体里每一个部分都在叫嚣着要我将他留下来,我想与他在一起,即使全世界都阻止我。
  他却像是没有听到我在说些什么,声音嘶哑地继续道:“我想要给你一切最好的,但我现在不能给你带来幸福快乐的生活,甚至连平安都不能保证,留白,我不敢请求你等我,可是我会一直为了你努力,请你记住我的话。”
  他一口气说完,站起身来俯身用力亲吻我,这是我第一次承受他这样痛苦不堪的亲吻,过去每一次唇齿相交的甜蜜与快乐,仿佛隔开了无数个世纪,再也追不回来。
  他在黑暗中用力盯着我的脸,好像要把我的样子用刀子刻下来,手心里冰凉粘腻,我的心里亦如是。然后他起身而去,留下**********,似真似幻,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第28章 岁月静好,我要的很简单
  人的恢复功能真是神奇,我眼看自己残破得像废弃产品的身子慢慢好起来,能够坐起身子,能够下床走动,最后能够完整无缺地自己走出医院。家里老小经历这样一场不可思议的变故,都对我极尽小心,言语中完全回避之前所有的纷纷扰扰。我的生活一点一滴恢复正常,楚承自那晚以后再无音讯。就连肖,也只在出院那天早晨来了一次我的病房,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回到上海,开始照常生活,照常上班,偶尔在车里流泪,偶尔在人群中坚持不住自己微笑的表情。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小小的后遗症也慢慢习惯,眼泪流下来的时候,连擦都不用,把注意力集中到车窗外的完全不相干的任何人任何事物,只要几分钟,一切都会恢复到常态,从外到里,从表情到心。
  ****知道消息,赶到我家特地把我拖出去散心。坐在熟悉的沙发中,我忙不迭地捧起暖烫的杯子,已是深秋,窗外下着小雨,感觉阴冷。
  “留白,你不要告诉我就这样两个男人全都放弃了,那个什么袁肖的,感觉很不错啊,那天在天萃庭我看得清楚,拜托你不要拿乔拿成这样,这么好条件的男人都不要,你到底要什么?”****完全不等我进入聊天状态,一股脑把话都倒出来。
  你到底要什么?这句话如此熟悉,就在出院的那一天,肖也是如此问我,虽然语气与****完全不同,但是一字不差。
  我恍惚回到当初,肖立在窗前,细长的眼睛掩在浅浅的笑纹里。
  这个男人一直是笑着的,微微笑着,做任何事都是不急不徐,一步一步,仿佛春风化雨,水到渠成。但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撕破伪装,我终于看到他真实的内在,强势逼人,无所不用极,铁腕之下,一切对他来说全都如同探囊取物,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和缓,可是听在我耳里,根本是咄咄逼人。
  “留白,你到底要什么?”
  “肖,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精力来回应你这样的提问吗?”
  他救了我,这个男人救了我。我不断提醒着自己,努力控制自己想拔腿逃走的心思,尽量放缓声音低声回答他。
  “留白……”他顿住声音,和风细雨的表情微变,突然向前迈步靠近我。
  压迫感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向我袭来,我微微向后倾身,他刹住脚步,叹息声从上方传来,而我居然连抬头分辨他表情的勇气都没有。
  “我真的不懂,真的不懂!你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看不懂的女人,如果你喜欢奢侈的生活,楚承可以给你的,我可以给得更多,可是我看你每天都过得闲散悠闲,自得其乐,根本不需要太多的金钱。如果你喜欢有人照顾,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我更好更周全地照顾你和茉莉?你到底要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鼓起勇气反问他。
  他静默不语,就在我以为这个问题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时候,肖突然开口:“我想要看到你对我笑。”
  我愣住,这算是什么回答?我张口结舌地抬头:“我没有对你笑过吗?”
  “不一样,我要的是你看着楚承的时候,那样的笑。我说完了,你呢?”他低声解释,眼里光芒如炽。
  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眼泪突然又控制不住地往外漫出来,我低下头仓皇掩饰。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很简单,只是能够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只是在一起而已,雄心壮志,心怀天下,逐鹿商场,家族纷争,这些于我何干?我只要能够静静呆在自己爱着的人身边,每天能够看到他,守着他,与他相视微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这些都已变成奢望,你又何必还在我面前,把尚未结疤的伤口血淋淋地揭开,让我痛彻心肺?
  肖后来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离去的,都好像一片模糊,****的手伸到我面前摇晃:“留白,不要发呆,到底听到没有?”
  “听到,我都听到了。”我回过神来,将她的手轻轻打掉。
  “慧啊,我给你讲个故事,以前齐国的皇帝啊,要把著名的美人文姜嫁给郑国太子忽,大家都羡慕太子忽好运气,可是太子忽竟然不要。别人都把他当傻瓜看,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太子曰,人各有偶,齐大,非吾偶也。”我故意摇头晃脑,****笑起来,“疯子,到了这个时候跟我掉文。”
  我也笑,“我还有满肚子的故事呢,要不要听?”
  还是可以笑的,还是可以让身边每个关心我的人都放心的。很努力地生活,很努力地让自己开心,时光如同流水,就这样缓缓流淌过去。一年后的一天,爸爸参加身体例行检查,突然发现脾脏肿瘤,我平静如水的生活再一次跌入惶然忧心之中。
  爸爸每天在医院需要人照顾,茉莉需要有人陪伴,妈妈的身体不知是否经受得住,我还是需要上班,生活再一次对我露出狰狞的面目,让我手足无措,无法兼顾。
  接到医院开出来的手术通知,我茫然走向停车场,初秋的上海阳光明媚,可是我的心里却一片寒凉。突然听到身边响起年轻男孩的嘘声,我正要狠狠瞪过去,却听到他对身边人小声惊呼:“快看那车!”
  我脸红,原来人家是赞车,我真是自作多情。不由注目一看,一辆黑色的大车就停在我的右前方,流线型的庞然大物,车身晶亮,漂亮得让人倒吸气,我也真的倒吸气,不是因为它漂亮,而是因为这辆车我记得!它已经熟悉到如同刻在我的脑海中,是肖!
  “留白。”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车门已经打开了。肖走下车来微笑着唤我。我缄默地看着他,那些已经被我深深埋葬的前尘往事随着他的出现突然升腾翻滚,我心底呻吟,不知如何回应他的招呼。
  “你不是又不认识我了吧?”他走过来向我伸手,而我避开他的动作,终于能够开口说话。
  “肖,你怎么回来了?”
  肖不顾我的回避,坚持将手落到我的肩膀上,坚定有力的五指收紧。
  “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追求你,我会很有耐心。”
  “肖!我现在心情很糟糕,一团乱,你就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
  “我知道,是为了你爸爸开刀的事情吧。”他略略收起笑容:“所以我才赶回来照顾你啊。”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诧异地抬头,但是立刻暗骂自己愚蠢,他都把车开到医院停车场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肖一向是无所不能的,我这样小小的普通人物,在他的手里简直无所遁形。
  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接受还是不接受,肖的强势开始表露得一览无遗。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全面插手我家的一团混乱,钱是个好东西,可以买到最好的治疗,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照顾,还有我父母的感激。仿佛一夜之间,肖在妈妈的眼里成了新好男人的象征,每天开口闭口都是赞他对我如何用心,如何周到。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男人,抛开一切固有的成见细想,他确实是从未对我用过什么手段,他简单直接地告诉我他对我的感觉,一次一次地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他甚至在香港的街头救了差一点被撞死的我,现在又从万里之外飞回来雪中送炭,说不感动,那绝对是虚伪。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从周那里得知,肖最终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赶尽杀绝”,楚承收回了他曾经用作赌注的拿笔资金,并且在回到加拿大之后重新开始,发展得不错。
  关于这件事,我从未与肖谈过一句,但我知道自己是感谢他的,虽然我早已没有了为了楚承再感谢任何人的资格。
  可是我心底深处始终对他有一份畏惧,看到他就像青蛙看到蛇。家里每一个人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包括茉莉,只有我,自始自终不能完全接纳他,亲近他。
  对于这一点,聪明如肖一定是心中雪亮的,但是他却一直不动声色,仿佛毫不在意我的态度,反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下班后,我照例到医院,爸爸手术很成功,后期治疗也进行得顺利,现在正躺在床上睡得很香,床边架上吊着透亮的点滴瓶。
  我跟护士小姐打招呼:“今天要吊到几点?”
  护士小姐很客气:“今天也要吊到很晚,不过我们会看着,你不用操心。”
  “我还是待到吊完再走吧,反正明天是周六。”我拉开椅子坐下,拿出随身带着的书。为人子女,能够尽孝的时候难道还要全部依靠外人?就算24小时有人看护也不能代替家人的陪伴吧。
  病房里一片安静,吊瓶换了两次,而我手里的书不知不觉翻过大半,突然手机震动,我拿起接听,是妈妈。
  “留白,你怎么还不回家?肖带着茉莉玩了好久了。”
  “妈妈!”我无力:“你怎么随便让他带茉莉玩,我在医院呢,等爸爸最后一瓶点滴打完我就回家。你让肖先回去,叫茉莉好好呆在家里别乱跑。”
  “我知道你在医院,茉莉吵着要找你,肖带她去接你了,走了好一会了,你有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啊?”
  不是吧!我握着电话目瞪口呆。妈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人家说带走小孩就带走,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匆忙结束通话,走到窗边往下张望。果然,那辆显眼到极点的黑色怪物,正静静停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天色已晚,大部分看望病人的车早已开走,停车场空空荡荡的,我顾不得拨电话匆匆跑下去,车边站着那个熟悉的年轻人,看到我微微欠身向我致意:“留白小姐,袁先生和茉莉小姐在车里。”
  “怎么是你开车?”印象中肖这车从来不假手他人,我刹住脚步奇怪地问。
  他微微笑,不愧是袁家的人,微笑的表情都训练有素:“袁先生怕茉莉小姐一个人坐在后座不安全,特地让我过来开车的。”
  我点点头,伸手去拉后座的门,眼前的情景让我哭笑不得。昂贵的真皮座椅上,到处散落着麦当劳的纸盒和玩具,茉莉埋头在肖的胸前楸着他的前襟呼呼大睡,而一直形象完美的肖,双手小心翼翼环着茉莉的身子,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前额,居然是手足无措的。看到我的表情,他有些尴尬:“不要笑!她就这样睡着了,我连动都不敢动,现在怎么办啊?”
  运筹帷幄的肖,居然也有今天!我抿着唇,想控制自己的笑容,可是终究控制不住,笑容放大,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连眉眼都弯了起来。
  我伸手把茉莉的身子接过来,拍拍她的脸蛋:“宝宝,不要睡了。”
  茉莉在我怀中含糊咕嘟,我身子一紧,突然被肖拉进车里,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留白,就是这样的笑,就是这样。”
  他在说什么?我慌乱地转头,脸颊擦过他的嘴唇,灼热滚烫,顿时烧红了我的脸。
  这个样子,是水到渠成还是我终于妥协?
  接下来的日子里,肖理所当然地融入我的生活中,爸爸身体康复,他却仍然留在国内,一有时间就带着我和茉莉到处消磨时光。有时候看到他和茉莉亲密无间的样子,我也忍不住心里微微欢喜。
  这个男人为了我费尽心思,付出良多,这样的付出,如果用在他的事业上,不知又能收购多少公司。如果说做到这样我都不觉得感动,那么我也太冷漠了。
  秋去春来,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开始理所当然地认可了他的存在,就连我自己都开始默认这一点。肖慢慢示意我能否与他共同生活,有时抱着茉莉故做委屈:“留白,你不觉得茉莉一个小孩,没有兄弟姐妹一起很孤独吗?”或者“宝贝,你究竟要耽误我的青春到什么时候?我的青春虽然不短,可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每每让我哭笑不得。
  可我心里那个深深掩埋的伤疤,终究时不时疼痛难忍,让我无法回答他。
  我一次一次地顾左右而言他,渐渐肖难掩失望的表情成为我最大的负担。夏日来临,肖在中国已经呆了快要一年,这天我们到世纪公园,肖特地准备一只风筝与茉莉嬉笑着追逐放飞。
  我坐在草坪上眯着眼睛遥望他们。阳光耀眼,肖和茉莉的身影仿佛遥远,却好像触手可及。他回头望我,突然放开绳轴交给茉莉,然后向我大步走过来。
  “留白,开心吗?”
  “开心。”我向他点头,然后指指身边的野餐篮:“要不要喝水?”
  他微微地笑,摇头,目光深而柔和:“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如何?”
  我仰着头,心中有如闷雷滚过,茉莉的嬉笑声好像从天外传来,他见我不答,弯下腰握住我的手,稍稍用力将我拉起身来。
  肖的手永远是温暖坚定的,仿佛充满了力量,他是那种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男人,周的话突然在我耳边回响,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真的就不需要担心将来了吧?
  心头突然一暖,我闭上眼睛,将内心最深处隐约升腾的疼痛强压下去。
  也许这一切,就是所谓的命运吧?我软弱地想着,这一刻,我终于放弃挣扎,弯起嘴角对他微笑:“这是什么意思?没有鲜花,也没有戒指,就连单膝跪地都省了,袁家求婚的规矩是这样的吗?”
  肖的指掌突然用力,我睁开眼,看到他眼中光芒大盛,满是笑意,这样的心满意足,欢喜得毫无掩饰,连带我都被感染得笑出声来。
  “鲜花戒指,那有什么难的,留白,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他松开手转身,刚迈开步子,突然又想起什么,回身搂住我的肩膀亲吻下来。
  我眼前一暗,肖的嘴唇薄而柔软,落在我的额头上,亲亲一触,满是温柔疼惜的意味,还不等我回应,他便快步跑开了,背影轻快,竟然像个雀跃的少年。
  我眯着眼睛微笑,阳光正好,身边草坪上的音响放着舒缓的音乐,突然有甜美的人声:“今天是建军节,下面这首歌献给我们国家最可爱的人,请大家欣赏。”随即,乐声一转,一首熟悉的歌曲飘出。
  我的笑容突然凝固,回忆如潮水般涌向我,黑夜里的后海,波光粼粼,隐隐荷香缭绕,楚承的手将我轻轻拉起:“来,留白,我们去跳舞。”
  那些面目模糊的中年人,双双对对,跳得陶醉,虽然是革命歌曲,但是曲调悠扬,楚承直直走来,双手一用力,目瞪口呆的我就被他拥到怀里,我的脚步凌乱,差点跌倒,他低声笑,温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
  “留白,我爱你。”
  留白,我爱你。没有了,这样的爱,也没有了!心脏紧缩,我掩住自己的脸,用尽平生之力压抑自己即将涌出来的泪水。突然感觉到阳光被遮挡,有阴影将我笼罩,我放下双手抬起头来。
  泪眼模糊,面前有人微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感觉,因为在梦里出现过太多次,所以分不清是真是幻。
  我愣愣地不知如何回应,阳光一闪,眼前清楚分明,哪里是楚承,只有肖而已。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声音一如既往,笑着调侃:“留白,我还没有跪下,你就喜极而泣了啊?”
  回忆的潮水瞬而退去,我握住他的手,与他相视微笑。人生就像单程飞驰的列车,再美的景色都会渐渐远去,但愿肖是无边无际的天空,在以后的岁月里,安宁静美,抬头仰望,永相随。
第29章 尾声 那段遗留在彼此记忆里的时光(1)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分离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猛,那么惨烈,以致于苍茫回顾的时候,当时再如何相爱缠绵,都觉得是不够的,可惜了能够在一起的每一秒。
  夏日的小巷里,浓荫从两侧高级住宅区镂花的铸铁围墙内探出来,小朵的白色的花,点缀其中,读书的时候,生物课都是用来打瞌睡的,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考试,所以留白对这些花和树的名字一概是不识的,只知道好看。
  她把车停在熟悉的角落里,远远地看到那辆熟悉的雪白车子停在巷子最深处,嘴角不由微微笑。
  下午原本是没课的,同事突然有急事拜托她帮忙代一节,所以来得晚了,他该是等了很久。
  她合上门慢慢走过去,夏日午后,一切都是懒散散的,这小巷里更是安静无人,知了喧嚣的叫声仿佛是恒久的背景音乐,偶尔一停反让人觉得不习惯。
  她一直走到车边都没什么动静。楚承最近忙碌,多半是她等待的时间多。难得他早到几次都会老早立在车外,看到她就笑着讲:“这次早吧,老是让你等,现在赔给你。”
  车里的平静让她有点奇怪,留白立在车边低头,看到他靠在驾驶座上,白色的文件散散摊开在手边,侧头合着眼睛,睡得香甜无比。
  她微笑看着,他眼帘下是淡淡睫毛的影子,薄的嘴唇,平时都习惯性地抿紧,睡着的时候倒微微松弛,像个玩累了的孩子。
  空气里有阳光和花香的味道,那些白色的小花虽然小得不起眼,但香味浓郁,渗在一片宁静中,好像连时间都凝得住一样。
  她静静看了一会,最后还是伸出手指轻轻叩窗,他惊醒过来,张开眼睛看到她,没有说话,先露齿笑了。
  车停得紧贴围墙,他按下车窗,声音愉悦:“留白,小心。”
  她顺从退后,车轻巧地打了个半圆停在她的面前,他倾身过来伸手替她开门。
  她坐进车里,空气清凉,听到他小声的抱怨:“等你好久。”
  面前还是他睡着的样子,突然心里柔软快乐,她伸手过去抱着他的肩膀低声笑:“你不是睡得很开心?”
  “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很久没看了,去江边吧,晚饭后还可以散步吃甜点。”
  他的肩膀厚实温暖,身上带着微微的青草香,车子已经平稳开动,阳光透过车窗,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我也想睡。”
  习惯了她分分钟都会突然出现的犯懒,楚承低头笑,手臂配合地任她磨蹭到最舒服的位置。双手当然是用来开车的,但是留白在车里的时候,一只手也可以。
  这车的座位间有扶手,米色的特制皮革,绒绒的,原本就很舒服。但是那么低,怎么及得上他温暖厚实的手臂,她终于摆好最熟悉舒适的姿势,耳边是他满是笑意的低声:“好了吧?到了我叫醒你,今晚也一起好不好,明早我送你去上班。”
  “嗯。”她满足地合上眼睛,其实做什么她并不是很在意,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那个时候,如果有车和他们交会而过,就会看到她合眼靠在他肩膀上的样子,柔软的头发蜿蜒下来,只露出一点点侧脸,微微带着笑。他显然习惯了这个姿势,用一只手小心地开着车,车速总是快不起来。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分离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猛,那么惨烈,以致于苍茫回顾的时候,当时再如何相爱缠绵,都觉得是不够的,可惜了能够在一起的每一秒。
  留白
  天气晴好,我和茉莉牵着手去健身会所游泳。其实最近很容易犯懒,到了泳池边也不想下水,看着一池碧水,索性任教练带着茉莉来去嬉戏,而我决定裹着毛巾偷懒,倒在泳池边的沙滩椅上看杂志。
  茉莉穿着桃红色的泳衣泳帽,浑身湿淋淋的,趿趿嗒嗒地走过来:“妈妈,一起来游泳啊。”
  她的小脸上凝着水珠,更显得雪白粉嫩。我心里欢喜,不由拿起手机说了句:“宝宝别动,妈妈给你照张相。”
  我刚按下去手机铃声便响了,肖轻轻含笑的声音响起来:“留白,在做什么?”
  “在会所游泳呢。”我微微笑,肖前几日去了日本洽公,并不在上海,可是听到他的声音总是让我高兴的。
  “小的呢?”
  “就在跟前,闹着要我下水陪她。”
  “让我跟她讲话。”不等他要求,茉莉已经睁大眼睛伸出手等着了。我笑着把手机递给她,看她絮絮叨叨地跟着肖撒娇,两个人一问一答,开心得很。
  我拿回手机又讲了几句,肖最后道:“留白,我今晚就回上海,时间有点晚,你先睡,不要等我。”
  “要不要我去接机?明天是周日,可以睡懒觉,没什么关系。”
  “司机会接,你早点睡就行,没必要跑来跑去。”
  我轻轻应声,合上手机。跟肖一起生活让我变得越来越闲散。虽然仍旧上班,但是终究不如以前要为生计打算时那样,时时绷着一根弦。心里一旦松懈,动作表情都开始随性懒惰起来。
  茉莉又和教练下水去了,我把腿都盘上木质的躺椅,会所的泳池里没什么人在,除了我,只有教练和茉莉,索性睡一下。
  下午去了万都,wagas在那里新开了分店,特地发消息让我这个老顾客去捧场。茉莉喜欢他们的芝士蛋糕,我带着她一起去,从地下车库上楼,发现新店的位置真好,店外还有木质的平台,放着藤质桌椅,正对着一大片绿地,一看就让人感觉愉悦。
  我们一大一小坐下喝茶吃蛋糕,台阶下偶有行人经过,看到茉莉都微微笑,时不时有人指点过来。
  阳光明媚,微风拂过,我只觉得心里平静。这样的生活是幸福的吧。和肖在一起时间越久,越发现真实的他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神秘背后和其他人并没什么两样。喜欢红酒,但也不会每天故作姿态地品尝,有些挑食,不爱吃带奶油味的东西,因此每次餐桌上出现这些,都会露出有些勉强的表情,可偏偏茉莉爱吃,因此虽然带着勉强的表情,他还是每次必点。晚上睡得很晚,不像我,十点不到就开始睡眼惺忪,眯着眼睛找床去,等到他躺到身边,早已睡得不醒人事。
  偶尔我半夜醒来,会发现肖虽然躺在身边,却仍然睁着眼睛深思,一只手习惯性地抚着我的腰线,手心温暖,动作柔和。我一开始是有些不习惯的,总以为他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后来适应了,只觉得心里安定。肖的事业做得多大,至今我都不是很明了。只是他常会飞去不同国家,时间大多不长,但仍旧会日日打电话回来。
  这个男人,无论别人怎么看,在我眼里总是体贴温柔的,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夫复何求?
  我这么想着,不由微笑。突然面前的路上一辆雪白的车由远及近,最后在街口的红灯前缓缓停下。
  我耳边仿佛有轻轻的嗡的一声,身边一切嘈杂声突然安静下来,手里的瓷杯变得沉重,搁到桌上,声音清脆。等我再清醒过来已经奔到路边,车子是熟悉的轿跑,颜色是熟悉的雪白,坐在里面的人却全然陌生,车窗上映出我一脸茫然,那人可能是觉得有些奇怪,灯已变了还诧异地看着我,直到后面喇叭声催促才踩油门离去。
  前后不过一分钟时间,我回到座位,茉莉还埋头于她的蛋糕,我在心里耻笑自己居然会做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坐下继续喝茶时自觉已经恢复平静,伸手拿纸巾给茉莉擦嘴,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这天晚上我在半夜突然醒来,轻轻叹息,原来终究忘不掉。楼下大门轻响,一定是肖回来了。不想让他知道这样不应该再有的情绪,我闭上眼睛装睡。
  肖的脚步声,洗漱声轻轻传来,最后我的身边一沉,是他终于躺下,并且双手环抱过来埋首在我后背。再装就假了,我翻身,听到他低低的笑声:“留白,没有睡着吗?是不是在等我。”
  肖身上有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黑暗中他的头发还有一些微湿,落在额角上,难得一见的孩子气,我心里慢慢柔软,甚至有一丝内疚。
  “肖,累不累?”
  “怎么会?跟你比起来我就是神力超人了。”他手臂收紧,唇落下来,有些灼热:“想不想一起证实一下?”
  最后一丝恍惚也淡去了,我轻轻推拒,终于抵不过他的力气,或者抵不过他带来的温暖,我嘴角弯起,微微笑,然后回吻了他。
  肖
  路面开阔平稳,车速稍快了一点,他打开一些天窗让微风吹进来,很舒适。手机被丢在副驾驶座上,耳机线松松地绕过扶手,好像缠绕的藤蔓。微踩油门,侧边的车便被远远抛在身后,他伸手拿电话拨给留白。
  铃响数声,留白柔软的声音传来:“喂?”
  “侬勒组撒?”他听到她的声音总是心情愉悦,不由卖弄好不容易学会的上海话逗她一笑,效果很好,电话那头果然传来轻轻的笑声:“肖,我在看小学部的小朋友们表演呢,不要闹。”
  电话里传来的背景声,是此起彼伏的童言稚语,还有明快有趣的音乐,伴着留白含笑的声音,他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真好,每次打电话给她都让他心里感觉温暖柔和,走了这么曲折迂回的一条长路,最后的最后,还是让他得偿所愿,这样的生活,夫复何求?
  其实还是有所求的,他把车窗也按下来,让风毫无阻挡地吹进车里。他很想,很想再有一个孩子。茉莉是那样的乖巧可爱,的确让他满心疼爱,可是他内心深处,多么想看到留白再孕育一个小孩,她和他的,一定会是个非常完美的孩子。只是幻想就让他觉得心满意足。
  他比谁都肯定留白在他身边是幸福的。他张开双臂,给她最好的照顾,安全舒适,生活无忧。看着她一天一天笑容变得温暖,从身体到心灵慢慢习惯他的存在,这种喜悦是什么都无法比拟的。
  他喜欢进房的时候,看到她娇小的身子在床上睡得舒展,不再像一开始时的紧紧蜷缩在一起。他喜欢躺下的时候可以随时拥抱她,她的身体纤细秀美,线条流畅,皮肤柔软细腻,完全不像生过孩子的妈妈,让他深深迷恋。胸口有些发热,只是这么想着,就让他的欲望就蠢蠢欲动。
  第一次和她做爱的时候,他看着她在身下闭着眼睛轻轻呻吟,不知为什么,极度的快乐中他心底却生出些微微的恐惧来,他害怕她闭起的眼里看到的并不是他,害怕她失声叫出来的不是他的名字。
  他耻笑自己,这辈子一切想要的都仿佛信手拈来,唯有她,让他患得患失,心中忐忑。极偶尔,他会看到她独自恍然出神,留白总是那样,所有情绪都是努力克制的,就算恍惚,也最多短短一瞬,有时候半夜突然醒来,看到他探询的眼神,只是淡淡微笑,走开去看看茉莉,然后回房继续安睡,时间长了,这些偶尔的瞬间也变得越来越少,那样温柔乖巧,安静地陪伴在他身边,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总不能安心,或者等她孕育了她的孩子,一切就会好的吧。
  他已经开始幻想婴儿藕节般的白嫩手脚,咿咿呀呀的奶声奶气,留白看着茉莉的时候,表情是那样温柔甜蜜,如果再有一个孩子,或者两个,那该是怎样美妙绝伦的景象?到了那时,他的那些些微恐惧一定会一扫而光吧。
  他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电话突然响起,他随手接通,助理华毕恭毕敬的声音在那头响起:“袁总,加拿大有报告过来,您是不是留到明天再看?”
  他放慢车速,沉吟道:“放着吧,我等下就会到了。”
  挂断电话之后他伸手将车窗按了上来,音乐随即响起,流畅的歌声中,肖一踩油门,黑色的车身仿佛贴地飞行,转瞬消失。
  楚承
  走出机场,眼前是熟悉的车道,一辆辆车静静等在那里,每辆车里,都有一个人在等待着。有一辆突然开到他面前,车门打开,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留白!”他一阵恍惚,几乎没有伸手过去拉住她,定神过来才发现那女孩只是对着他的身后招手,一脸笑容地擦着他的身子跑了过去。
  不会是留白了,他伸出去的手空落落地凝在身前,又缓缓地收了回来。留白不会这样热烈欢喜,再怎样思念难耐,等到他归来她也只会眼神专注地一直看着他,欢喜得不能克制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地笑,伸手过来拥抱他,脸颊在他胸口轻轻磨蹭,眼里水波荡漾,甜蜜温暖。
  这样的留白,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只是这样想着,他的心就痛得紧缩起来。两年前楚家狼狈地退出大陆,所有产业一夜之间易主,父亲心脏病突发死在香港,而他最终在老母的恳求下退居加拿大。
  这两年他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重整事业上,拥有一切的日子,他从出生开始就过得理所当然,从没想到过要更多,从前对那些贪婪永无止境的人心存鄙视,但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原来这世上,有些东西不费尽心思是留不住的,有些人不是你遇到了就可以守住。
  他开始一天工作16个小时,把自己忙碌到没有时间回想任何过去的片断,可是思念无孔不入,一开始的时候,他每晚都频繁地做梦,梦里总是和留白相亲相爱地在一起,她牵着茉莉,在他身边笑得温柔,醒来看到身边一片空荡,只觉得无限心痛。不知有多少次,他都冲动地想买张机票,飞回去将她带走,不是没有奢望过,总有一天,他与她能够回到过去的生活,享受那样无边无际的幸福。但是终有一日,他辗转听说她与肖最终生活在了一起。
  这个消息是从一个客户口中得知,当时那单生意已经谈妥,双方正要在合同上最终签字确认。谈得融洽,宾主尽欢,双方不由边落笔边闲聊几句,那人津津乐道地讲出这件事情,说鼎鼎大名的袁家一把手最近有了新夫人,居然还是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他本来是不敢相信的,知道后来有一次机缘凑巧在某个会所看到他们。
  听到肖的名字他已经有点心潮起伏,指掌用力,只是握住手中的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静静追问:“那位新夫人,是什么样的?”
  “很漂亮啊,看不出有个三四岁的女儿,名字还很特别,叫什么留白的,就是对人挺冷淡,除了肖和小孩,跟别人都不太搭话。”
第30章 尾声 那段遗留在彼此记忆里的时光(2)
  啪地一声,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突然断裂,手中的笔重重落下去,竟把底下的文件都划破了,那客户惊讶地看着他,而他匆匆站起身,随便找了个借口走到会议室外。一个人胡乱找了个角落,只是愣愣地站着,嘴唇都微微发麻。仰起头,只觉得身子突然落进寒凉的冰水里,那么冷。翻来覆去,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盘旋在脑海里。
  没有了,他的留白,没有了。心里某个地方瞬时冰封,从此以后,什么都不可能让那里暖起来了,什么都不可能。
  自此他更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事业上,没有目标的,只是无止境地做下去,做下去,不知不觉,资产翻了再翻,但是他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自闭,终于有一日,连他的母亲都看不下去,出声劝了一句,如果想回去看看,就回去吧。
  这句话宛如当头一棒,他几乎没有暴跳起来。谁说我想回去?
  但是母亲凄凉叹息,就连姐姐都黯了脸色。
  其实是怨恨的,一直是怨恨的,可是这一刻,他望着面前苍老的脸,只觉得悲从中来。就这样掉头离开,做了梦里做过无数遍的事情,飞了回来。
  他只是想看看留白,看一眼也好,想知道她是幸福的,快乐的,想知道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里他都没有合过眼,努力地,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这么说着。
  楚承叫了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却一时愣住了,去哪里?去哪里可以找到留白?
  “先生?你想好了没有?”司机等得不耐烦,开始催促。
  “先去酒店吧。”他眼神一黯,现在的他于这个城市,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留白
  清晨起身,肖在身边伸手过来揽住我的腰,大有不许我起床的架势。我笑着抓开他的手,这个男人有时会在我面前露出非常孩子气的一面,幸好也只是在我面前,否则给他那些下属看到岂不是要惊脱下巴。
  我到茉莉的房间唤她起床,天色微有些阴沉,但我只觉得闷热,没来由的心思烦躁,给茉莉扎辫子的时候一时走神,就听到她小小的痛呼:“妈妈,好痛。”
  我赶忙停下手,对着她的发根吹气:“对不起,妈妈扎得太紧了。”
  “没关系,”她甜甜地笑,对着镜子臭美,“妈妈会扎布卡娃娃的小辫子,比肖爸爸扎得漂亮。”
  我哭笑不得,有一次周末我睡得迟了,醒来只看到肖正满头大汗地与茉莉的头发做斗争,小家伙对着镜子扁嘴,又不敢说,看到我下来,两个人的表情都是脱离苦海。
  我送她去幼儿园,园门口的老师远远看到,走过来弯下腰说话:“小茉莉,今天也打扮得好漂亮。”
  我笑着摆手离开,坐进车里又觉得闷热,怎么已近深秋上海的天气还这么怪异。
  等我进了办公室,一眼就看到桌上摆了包橘子,一问原来是同事的婆婆来了,带来自家种的土产给大家尝鲜。
  我嘴馋,剥开吃了一个,旁边有人奇怪:“留白,那橘子好酸,我们吃了一口都扔了,你怎么吃得这么有滋有味?”
  “酸吗?我不觉得啊。”我意犹未尽,伸手又剥了一个。突然间动作顿住,怔忡半晌站起身来拨电话。
  “是,下午我要请假,去医院。”
  我握着检验单走出医院大门。阴沉的天色终于褪去,秋日阳光洒下来,照在脸上很是温暖。我抬头,眯起眼睛,手已经伸进包里去摸电话,不知为何又收了回来。
  一个孩子,我的,肖的,我和肖的,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肖说过,一个家庭中,夫妻反倒是唯一没有血缘关系的组合,唯有藉着孩子才能让两个人血脉相连,从此一生都会以此为系。
  肖是想要一个孩子的,时不时地会在我面前提起,并且对儿女成群的朋友公开表示无比羡慕,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而我,以后就真的和这个人,水乳交融,分不开了。
  分不开了……我散漫地开车,不知不觉,久违的道路出现在面前。
  车转入小巷,我将车停进熟悉角落,坐在车里长久地发呆。很久没来了,只是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些什么,让我本能地又躲进熟悉的角落发呆。我不知道这个习惯究竟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但是很久以前有个人明白,他会一直找到这里,敲我的车窗,把我拉出来,追问我为什么。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好像已经过了几个世纪,久得连我自己都以为要忘记了。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茫然接起,肖在那头声音急切:“留白,我刚才打电话去你的学校,她们说你请假去了医院,怎么了?”
  “肖……”这声音好像一阵有力的风,吹得我瞬间清醒,肖,我有了你的小孩,你高兴吗?你想做爸爸想了很久了吧,很快,你就能如愿以偿了。许多话活泼泼地从心里冒出来,但我说出口的却只是简单的一句:“没什么事,晚上见面再跟你说。”
  “开什么玩笑?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接你。”那边有车门拍上的声音,然后就听他发动车子。
  “我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笑了,不想在电话里告诉他,不想错过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那一定是精彩非常的吧?
  我挂上电话,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小巷,也发动车子准备驶离,透过斑驳树影,阳光从晶亮的车窗上闪过,我突然看到巷口站着一个男人,愣愣地盯着我,完全没有闪避的意思。
  楚承?
  刺耳的刹车声在我耳边响起,车子堪堪在他身前顿住,我坐在车里,一时不知是真是幻,整个世界在我面前世界轰然崩塌,我不敢眨眼,只怕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再次睁开却发现他只是一个幻影。
  肖
  面前的报告,寥寥数语,一眼便能看完。其实昨天下午,他已经看过一遍了,就这几句话,让他翻来覆去足足想了一个晚上。心里烦躁,早晨看到留白起身,他居然下意识地抱住她的腰,只是不想让她从身边走开。他甚至认真考虑,如果可以,就把她整天地留在身边三尺以内,抬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疯了!肖推开面前的报告,走到窗前,只觉得微微气闷。
  楚承,你这个小子,回来干什么?
  两年前,他不是没想过要把楚家赶尽杀绝,但是周从中回旋,心里到底还碍着留白的感受,楚承离开的时候,他最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稍松手,只盼着这人从此消失再不出现。但他本性谨慎,对楚承和留白的过去又总有些心存顾忌,思前想后还是派了加拿大的人手时刻注意楚家的动向。
  这样的安排,被别人知道,一定会觉得他百般算计,甚至微有些卑鄙吧?肖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其实心里总是有些恐惧的,当年没有得到留白的时候,害怕得不到,现在得到了,又害怕可能会失去。他的心底深处一直都是明白通透的,他的留白,再怎样名正言顺,都是当年他费尽心思,从那个家伙手中生生夺过来的。生生地,夺了过来。那样曲折迂回,那样小心翼翼,那样机关算尽,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任何人,任何意外,来夺走他得之不易的珍宝。
  窗外秋高气爽,蓝天白云,肖回身抓起桌上的电话拨去留白的学校,想听听她的声音,现在只有她的声音能够让自己心情安定。
  “留白?留白请假去了医院啊,你拨她的手机。”
  去了医院?为什么?早上还是好好的,他心里诧异焦急,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秘书正抱着文件准备叩门,被他猛拉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
  “袁总,您去哪里?十分钟以后还有一个会议等着您呢。”秘书跟在他的身后几乎没有小跑起来。
  “取消。”他已经走进电梯,按键下楼,来不及走到车边已经拨电话给留白:“留白,我刚才打电话去你的学校,她们说你请假去了医院,怎么了?”
  “肖……”她在那边,好像欲言而止,直说:“没什么事,晚上见面再跟你说。”
  “开什么玩笑?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接你。”他拍上车门,发动车子。
  “我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微微的笑意。奇迹般地,他烦乱的心安定了下来,她说在回家的路上,那个家是他和她的,只是他和她的。只是这么想着便让他觉得愉悦欢喜。
  他将车头一转,往家的方向开去,不会有事的,再有一会,他就能够见到她了。
  肖将车转入林荫密布的私家路,穿着制服的警卫见到他的车,很远便站直敬礼。开到自家屋前,自动感应的车库门缓缓开启,留白的的车位仍是空着的,他下车拍上门,看着那空空车位微笑,这就是留白,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开车也一样。
  肖开门进屋,客厅里阳光正好,满室明媚,阿姨正在厨房忙碌,听到声音抹着手迎出来:“今天先生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摆着手让她去忙,留白还没有回来,但是她声音里的那点笑意仍旧回绕在耳边,他的心情不错,追问了一句:“在准备晚饭?”
  “是啊。”先生平时早出晚归的,很少跟她面对面,阿姨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回应:“这两天太太胃口不好,每天都只吃一点点,所以今天特别弄了点开胃的小菜,先生也要在家吃晚餐吗?”
  “胃口不好?”肖在沙发上坐下,开始有点担忧。是不是因为这个留白才会请假去检查?不该直接回来的,刚才还是应该去一次医院,听听医生的说法。
  他这么想着,突然听到门外的刹车声,也就顾不上听阿姨接下来的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留白的车静静停在车道上,透过车窗,他看到她纤细的身影,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才的好心情突然消失了,他想迈步走过去,但又顿住,车窗上倒映着云的影子,让他看不清留白的表情。
  留白,你怎么了?到了家门口却沉默地坐在车里,为什么不回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多疑问让他只想抓着她问个明白,可是这一瞬间,肖的心里竟然微微胆怯,他皱皱眉头,突然痛恨自己的懦弱反应,他终于大步走了过去,伸出手轻轻敲了敲车窗。
  “留白,你怎么了?”
  她仿佛受惊,闻声猛抬起头来,肖不再多说,伸手打开门,一把握住她搁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将她拉出车外。只觉得她的手心潮湿沁凉,指尖在他的掌握中软弱无力。
  “肖……”被他拉得有些脚步不稳,留白伸出右手扶上他的手臂:“不要拉,我会晕。”
  担忧胜过了心里的不安,他将她的手臂轻轻握住:“为什么去医院?你怎么了?”
  “肖,我有话要对你说。”她抬起头,声音轻轻的。
  “你要说什么?”留白,你要说什么?他心里竟模糊有些惶恐,只觉得她的手臂滑腻,摇摆不稳。低头却是一惊,原来摇摆不稳的并不是她,而是他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
  留白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直直地看着他,良久,眼里那些让他不安的东西一丝丝褪去,最后竟露出一个微笑来。
  “肖,把头低下来。”
  “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这一刻的肖几乎是本能地低下了头,耳侧一暖,轻而柔软的声音,仿佛微风拂过。
  “你要,当爸爸啦。”
  “什么?”那句话好像从天外飘来,只是在耳边打转,他愣愣地维持着那个姿势,完全呆住了。
  柔软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你要,当爸爸啦。”
  听到笑声,他有些错愕,然后发现竟然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从来都不动声色,在商场上以厉害精明著称的袁家一把手,这一刻竟然站在自家的屋前,笑得像个傻瓜。
  楚承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留白了。
  从来没有计算过,因为无时无刻,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在虚空中看见她的脸,那么清晰,好像伸出手去,就可以细细描摹。他想念她,想念她,因为想得到的东西,永远都得不到了,这种想念就变成无比的痛苦与折磨。时间流逝,起初尖锐到如同锐器刮擦心脏的痛,慢慢变得钝下来,一直钝到可以忍受,钝到让自己以为都可以忽略掉。
  可现在他又看见她了。不是幻影,就在面前,伸手过去就可以触碰到,温暖的,真实的,他无数次幻想过再见到她的情景,幻想自己会怎么做。他会用尽凭生之力抱紧她,亲吻她,告诉她他再也不会离开,可是现在,立在她的面前,他居然可悲地动弹不得,只觉得有非常坚硬的东西梗在喉头,让他痛得呼吸不畅。
  “楚承,是你吗?”她低声开口。
  “留白。”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到两天。”
  “哦,会呆多久?”
  “可能过几天就走了。”
  沉默,她在他的面前低下了头。他一阵恍惚,留白是娇小纤细的,低下头的时候,他可以看到她柔白细致的后颈,优美的弧度一直延伸到衣领中。
  她过得很好,一个女人只有在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疼爱之后才会显现出这样悠然淡定的神态与动作,从前的留白虽然也是淡然来去的,可是眼底深处总是掩藏着抗拒与惶恐,仿佛一只被人伤害过的小鸟,能够飞行,就再也不愿落地。但现在,她心甘情愿地落在可以相信的掌心里,重新受人宠爱,那双托住她翅膀的掌心,不是他的,是肖的。
  他只是这么想着,就好像所有的空气都从肺里被抽走了,他在窒息之前找回自己的声音,“留白,我回来是为了……”
  她抬起头来仰望他,好像一条被凭空丢在干硬地面上的鱼,绝望地望着眼前唯一可以看到的人。那眼神让他所有的话都被封闭,找不到出口。
  “对不起。”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楚承,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应该对不起的不是我吗?我回来并不想破坏你的幸福,只要看到你过得好,只要看一眼就好了。为什么要对不起?他这么想着,却说不出来,心里急痛,他突然开口:“让我说完,留白。”
  “楚承,我和肖已经……”
  “我知道。”他突然退后一步:“我在加拿大,订婚了。”
  “啊……”她低低叫了一声,眼神错愕。
  “我想有些事还是由我亲口告诉你会比较好。今天这么巧遇到了你,所以……”
  她立在那里,表情复杂,眼里黯淡一片,但是慢慢的,终于浮现一个微笑来。
  “这样啊?恭喜你楚承。她一定是个好姑娘,你很幸福吧。”
  他贪婪地盯着她看,因为知道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可是脸上还是微笑着的,他开口回答她:“谢谢,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幸福。”
  “我要走了,肖还在家里等着我。”她转身走向停在一边的车,脚步轻而迟缓,越来越慢,但是一直都没有停。走到车边,她一手握在门的把手上,最后一次回头望他:“再见,楚承。”
  “再见,留白。”
  我爱你,这爱让我有勇气离开你。
  并凭着这勇气,抵挡余生的所有寂寞。且仍然爱你。
  这是最温柔,也最强大的爱。
  永值得尊敬。
第31章 番外 茉莉的幸福生活
  大家都说,我是个好命的小孩。
  今天早上妈妈送我去幼儿园,朱老师在门口看到我,从妈妈手里把我拉过去笑得好开心。军军和她的妈妈就站在旁边,我有看到军军妈妈撇嘴巴。
  吃点心的时候,军军喝完了自己的牛奶,一定要来喝我的。
  “给我喝。”
  “为什么啊?”
  “妈妈叫我多喝牛奶,多喝牛奶会变白。你已经那么白了,不喝没关系的。”
  “啊?”我抱着牛奶不给她,拜托军军,牛奶喝得太多也不会变白,我不喝牛奶也不会变黑,没用的啦。
  “给我啦,”他过来抢,军军是个小胖子,我抢不过他,不过最后牛奶都给他的衣服喝去了,衣服大概会变白吧。然后军军就哭了,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他抢我的东西,还好意思哭。
  朱老师走过来,把我抱起来问怎么了?
  “朱老师,茉莉不给我喝牛奶。”
  军军,你这就不对了,虽然我是小孩,可是妈妈有教过我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好不好。
  “军军,是你抢茉莉的牛奶喝,老师都看到了。”
  “哇哇--”军军崩溃了,“老师偏心,每次都抱着茉莉不放。”
  哦哦!我近距离地看到朱老师黑线条了,军军,你要倒霉了。
  “谁说老师偏心的?”果然,朱老师声音好寒啊。
  “我妈妈说的,我妈妈还说茉莉真是个好命的小孩,她已经这么好命了,少吃一点牛奶有什么关系?”
  “王文军!”完了,军军,朱老师居然连名带姓地叫你,你完了。
  军军的下场是接下来所有的游戏时间都只能在旁边看着,好可怜。
  睡觉的时候,朱老师还抱着我不放手,跟我聊天。
  “茉莉啊,你真是个好命的小孩。”
  啊?朱老师你怎么也这么说。
  “你妈妈也是,朱老师好羡慕。”
  “……”怎么大人讲话也是扯东扯西的。不过我承认,妈妈真的很好命,肖爸爸把她当宝养。
  下午妈妈来接我,我很体贴地想帮她提包。妈妈笑得好开心,“茉莉怎么这么乖,没关系,妈妈可以提。”
  “不行啦,肖爸爸说了,妈妈现在有小宝宝了,要把你照顾好。”我可不是马屁精,妈妈也是我最宝贝的,不用肖爸爸说我都会照顾好她。
  妈妈眼睛都笑得弯起来了,“小宝宝还小呢,没关系。今天妈妈有去检查,回家给你看照片好不好?”
  “好啊。”
  结果我捧着照片,惊呆了。“这么小啊?看都看不清,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一起玩?”
  “你以前在妈妈肚子里也是这么小的。很快就会长大啦。”
  “是弟弟还是妹妹?”
  “应该是个弟弟。”妈妈咪咪笑:“茉莉喜欢吗?”
  我还来不及说话,肖爸爸就回来了。最近他老是好早就回家,走过来就抱我:“留白,和茉莉在看什么?这么开心。”
  妈妈把照片递过来,唉,肖爸爸,不要这样啦,最近你傻笑的时候越来越多,以前我很喜欢你笑的样子的说,还特地指给小朋友看,那个笑得帅帅的人就是我爸爸哦,可是现在--差别那么大,给小朋友们看到,我会很难办的。
  阿姨走过来,叫我们吃饭。只有我最听话,第一个响应她。从肖爸爸怀里爬出来,一边往餐厅走过去一边回头看,他们两个头抵着头,哦哦,又来了。拉着阿姨的手,我在心里碎碎念,弟弟啊,好期待你快些来我们家,姐姐现在就开始觉得寂寞啦。
  肖
  肖的早晨,是被清脆婉转的鸟叫声叫醒的,窗帘合着,晨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眼睛还没有睁开就习惯性地伸出手--身侧的是空的,但是仍有余温。
  “留白?”
  没有回应。
  “留白?”他略略提高声音。
  “肖爸爸--”门口传来娇嫩柔软的叫声,他扬声回答,声音愉悦:“茉莉,进来吧。”
  门开了,茉莉一身粉色,公主袖,膝上裙,雪白的袜子带着荷叶边,露出粉嫩的膝盖,见到他就扁嘴巴。
  “怎么了?茉莉为什么撅嘴巴?”他微笑着伸出手,那小公主就飞快地奔过来,爬上床钻到他怀里。他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小身子馨香柔软,让他笑得心满意足。唉,他们家的茉莉越来越可爱,看到就让他忍不住想抱起来疼。
  “妈妈一早就抱弟弟,都不来给我梳辫子……”小小声的抱怨在怀里响起,哦哦,原本一人独享的妈妈被弟弟抢走,茉莉不满意了。
  “这样啊……”肖正视她,表情严肃,眼里含笑,“那真是不应该,弟弟是男生,应该让着茉莉啊,爸爸去教训他。”
  “呃……”茉莉错愕地睁大眼,不是吧?她只是早晨起来想找肖爸爸撒娇而已。弟弟还那么小,如果真的被教训……呜呜,太可怜了。
  “算啦,我是姐姐,不生弟弟的气,肖爸爸别教训他了。”
  呵呵,茉莉的小心思他都看在眼里,肖微微收紧手臂,只觉得疼爱无限:“好吧,妈妈没空,要不爸爸给你扎。”
  只见面前的小脸突然露出挣扎为难的表情,茉莉原本撅起的嘴角这时不自觉地垂下来:“那个,没关系啦。我们老师说,我不扎辫子也很好看。”
  话一说完,她就看见肖爸爸搂着她仰起头大笑起来。
  哦哦,茉莉不满意地瞪大眼睛,又被逗了!想跳起来表示气愤,但是肖爸爸的怀抱好温暖,笑得微微震动,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摇篮,她突然就不再羡慕弟弟了,哼哼,给妈妈抱去有什么了不起,我现在可比你舒服多啦。心满意足,茉莉情不自禁地咪咪笑起来,原本瞪大的眼睛弯成两瓣月牙。
  留白
  清晨起身,肖还在身边睡得安静沉稳。不想惊醒他,我小心翼翼地下床走进侧边的房间。
  摇篮里的小人仰着稚嫩的小脸,双唇微张,睡得香甜无比,黑色的头发已经慢慢长长了,柔软地搭在前额。我走到摇篮边俯身下去仔细看,那张小脸上的五官虽然还未长开,但是眼线细长,双唇飞薄,依稀已经可以和他爸爸的影像相重叠。
  我不由微微笑了,上前把窗打开了一些,抬眼风轻云淡,阳光柔和,微风起轻薄的白纱,扑面带来馥郁的花草香气。窗外是绿色的香樟木,夏日里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斑驳树影照到脸上,并不刺眼,也不想抬手遮挡。不想走开,我回身在摇篮边坐下,随手拿了一本书翻开。
  才翻过一页身边就传来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我低下头再去看他,鹅黄色的小被子已经被蹬开,露出他圆润粉白的手脚,
  我笑着伸手去拉被子,手指却被他紧紧抓住,婴儿的手是幼滑柔软的,但很是用力,我尝试着轻轻一抽,还抽不回来。
  身后开门声轻响,肖抱着茉莉立在门口,看到我回头只是微微一笑,走过来立在我身边压低声音开口:“这么小就知道要牢牢抓住你了,果然是我的儿子。”
  我瞪了他一眼,很想念他,说话总是这样,没个正经,但是这一刻与他并肩而立,看他双手亲昵宠爱地抱着茉莉,低头专注地看着摇篮,突然觉得心中圆满,温暖无限,竟然满足得说不出话来。
  “放我下来,我要看弟弟。”茉莉在他怀里小小挣扎,一下地就巴在摇篮边,小脸几乎要探进里面。
  “怎么不说话?”肖侧过头来。
  说什么?我恍然微笑,轻轻抽回手指,赶在那小东西皱眉发声之前伸手拥抱了肖,他温暖的身子突然安静,然后腰里一紧,被他有力的双手用力揽住,他俯下头来,找到我的唇,温存亲吻,辗转深入,我不由自主地回应他,只觉得唇上暖烫,心里也是。
  耳边突然听到茉莉小小的抗议声:“又亲亲哦,我也要我也要。”然后是稚嫩的哭声,不甘落后地响起来。
  我被吻得仍有些神思恍惚,肖含笑的声音虽然就在耳边:“留白,你先回房,我搞定他们就过来。”
  他在说什么?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觉得自己脸颊飞红。
  我张口欲言,有很多话都在心里,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这时却突然有冲动,想脱口而出,想一次说个痛快。
  肖,谢谢你,我每一日都怀着感恩的心,与你共同守护这样无限的幸福。我与楚承曾经爱得烟花灿烂,刻骨铭心,但是现在与你在一起,细水长流,平凡幸福,对我来说,那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爱?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我看着肖俯着身子,亲亲茉莉的脸,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抱摇篮里的小人。
  我突然微笑,张开的嘴又静静闭上,没关系,什么都不用着急,我与他,天长日久,再多的话都可以慢慢地说给他听,前路虽然绵长遥远,但我们有的是时间,相依相伴,渐行渐远,直到尽头。
第32章 番外 新年舞台剧
  军军的嘴,再一次扁起来了。
  话说,今天,他的角色应该是非常够劲,非常惊悚,出场就能压倒一片,引来无数尖叫的--野兽大人。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所有的目光,都牢牢盯着穿着朴素布裙子的茉莉贝尔,他大吼一声跳出来的结果,居然是遭到白眼--因为他把那位正陶醉在自己歌声里的茉莉小姐吓到了,而且很不幸地,跳出来的时候,他还不小心地踩到了她引以为傲的白色裙角蕾丝边……
  幼儿园新年舞台剧隆重出演,舞台下黑压压一片,坐满了来为自己宝贝加油喝采的爸爸妈妈,这时候人群里突然有一个修长的男人站起来,对着身边邻座低声“不好意思”,抬腿就要往外走。
  “肖,你坐下。”留白非常低的声音。
  “茉莉哭了。”肖把手里的摄像机松开交给她,方向舞台,目标明确。
  “我看到了。”一点点没好气的声音,她又不是瞎子:“没关系,老师会处理,你不要上去添乱。”
  果然,朱老师已经站到舞台前小声发话:“王文军!你出来早了,快回去!茉莉,别哭了,爸爸妈妈都在看哦。”
  “我的裙子……”雪白的小手,紧紧攥住有点裂开的裙角边边,呜呜,本来要演白雪公主的,肖爸爸给她准备了漂亮得要命的公主裙,可后来改成美女与野兽--贝尔不穿公主装,她已经难过很久了,现在妈妈为了安慰她,特地给缝上的漂亮蕾丝边也给踩坏了,她,她实在太伤心了。
  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哭泣了。全场愤怒,垂头丧气正要返回后台的军军,背后好寒……
  “茉莉,”台前又有声音,茉莉抬头起来,看到肖爸爸笑眯眯的脸:“不要哭了,裙子坏了就坏了,我们换一件。”
  “啊?”老师和台下所有人同时呆望他。
  某个习惯了独断专行的男人抱着还在揉眼睛的茉莉贝尔就走开了,留下空荡荡的舞台,和底下所有呆愣的观众。
  新年舞台剧,冬天,现场果然很冷……
  过了一会,穿着大摆蓬蓬公主装,兴奋得满脸通红的茉莉贝尔被抱回来,立在舞台上笑成一朵花。
  哦……很好看,可是,这还是贝尔吗?邻座疑惑的眼神看过来,实在不好意思,捂着脸,留白坐在观众席正中假装自己不存在。
  舞台前,肖退后一步,满意点头,然后开始鼓掌。大家回过神来,盲目地跟着拍手,幼儿园的新年舞台剧,由热到冷,又由冷到热,真是热闹非凡啊。
  回到家里,一路兴奋的茉莉抓着摄像机就直扑弟弟房间,趴在他床上边放给他看边碎碎念:“漂亮吧?哈哈,这个是姐姐哦,好像公主吧?”
  六个月大的小男孩正俯趴着,努力爬动,对着那些画面咿咿呜呜,口水流下来了。胖胖的阿姨在旁边拍手,“小姐真的好漂亮啊!”
  留白走过去抱起儿子,帮他擦口水,又看了站在门口的肖一眼。
  “茉莉开心嘛。”明白她的意思,他耸肩。
  确定两个孩子都睡了,她才从小房间里退出来转身回卧室。刚回头就撞进肖的怀里,身子被他一把抱住,他低笑声:“留白,好难得,你居然投怀送抱。”
  白眼一个。
  “好了,我知道你生我气,对不起。”他搂着她回卧室,苦追这个女人这么多年,他对她的脾气清清楚楚,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对着两个小的笑眯眯,一个正眼都没给他,对他火大了这次。
  卧室里很暖,但是刚躺下去,床单还是一点点凉,她的身子被他搂得紧,挣扎了一下挣不脱,她放弃:“那条裙子是怎么回事?”
  “茉莉喜欢嘛,出门前还在念,我顺手放到车上的。”本来想等茉莉表演完让她穿上在舞台上过过瘾,没想到真的派到大用处,他有点小得意。
  唉,这个男人。
  “出了状况应该让她自己解决,你这样会宠坏她。”她开始讲道理。
  “那条裙子破了。”
  “一点而已,老师会处理,你这样其他小朋友会觉得她很特殊。”
  “我们家的小公主,当然是特别的。”他答得理所当然。
  再好的脾气也怒了,留白不再说话,扭头用力躺下,睡觉。
  床头灯被他一手按熄,黑暗里床单摩擦的声音,背后温暖,身体被环过去,习惯了的姿势。
  她不说话,安静了一会,肩膀上有亲吻落下来,伴随着脸颊磨蹭的动作。
  有点痒,有点想笑,不行,不能让这个男人得逞,憋住。
  磨蹭变成轻咬,腰里的手越收越紧,渐渐移下去,最敏感的地方熟悉他的撩拨,身体背叛自己,诚实地做出反应,她吸气。
  喘息声,没人说话,他翻身上来,打开她紧闭的双腿,修长的身子嵌进来,一点点强硬,更多的温柔。
  “留白,”耳朵被他含住,还是轻轻地咬,他在喘息声里又唤了她一声:“留白。”
  “嗯……”被欢愉折磨得声音颤抖,她咬牙回答他。
  身下的这个女人是他的天堂。两人的肌肤紧贴,她身上的汗水和她的合到一起,他低着头,牢牢地盯着她看,一秒也不眨眼。
  她雪白的身体,孕育过他的孩子后,略略丰满了一些,更让他疯狂,据说人的福祉是有限的,享受太过便会遭到报应,那又怎么样?就算违背天意,他就是要得到她,留住她,再也不放开。
  每次都被他折腾到身子发软,她懒懒埋头在枕里,听到他低低的笑声,然后是柔软毛巾细心的擦拭。一切妥当之后,她的身体被翻转过来,唇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别生气了,原谅我。”他在她耳边低声。
  “下次不要。”刚刚还在尽情欢愉,想到他也是百忙之中,抽空出来参加茉莉的“重要演出”,她的心柔软下来,闭着眼睛微微一笑。
  “好。”他如同以往一样爽快地回答,至于实施,那就下次再说。
  太倦了,她翻过身安静下来。背后温暖,他的手很自然地绕过来,环抱着,下巴搁在她的后颈上,最熟悉的姿势,再习惯自然不过,好像可以一直持续到天长地久去。
  身后低而轻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第一次婚姻的最后,她和莫然,两个人背对彼此,仿佛隔着辽阔无边的汪洋,再窄小的床都变成遥远海峡;再后来,激烈狂热的爱,爱得绝望,楚承年轻的身体,臂膀用力,总好像要把她嵌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对面环抱还嫌不够亲密;现在,她放心地每晚背对这个男人,他爱她,患得患失地爱着,所以,死也不放手。黑暗里,她的嘴角突然弯起来,肖,有一个秘密,我选择永远也不告诉你,这样的话,你就会永远地在我的背后,小心环抱,再没有离开的可能。
  谢谢,我爱你。
第33章 番外 元宝抢妈记
  “元宝,元宝,起床了。”妈妈好听的声音,被窝里又香又软,我决定赖床。
  香香的味道,是妈妈伸手来抱了,好幸福啊,赶快张开手……
  “不要抱他,让他自己起床。”呜呜,是爸爸的声音,睁开眼睛就看到大家全都站在我的小床前。
  “不是赶着出门?外面还在下雪。”
  “他都会走了,还抱。”啊?呆望,爸爸,你怀里抱着的难道是个萝卜?
  “茉莉没有脚吗?”妈妈很冷静的声音,我爬起来抓住妈妈的衣角,呜呜,妈妈最好了。
  “茉莉是女生嘛,当然不一样,对吧。”爸爸对着姐姐呵呵笑,没有原则的爸爸,我把头转过去表示无声的抗议。
  “弟弟,我下来了。”梳着公主头的姐姐脸红了,扭着身子往地上跳,成功地挤到我旁边,红红的脸,白绒绒的毛外套,唉,姐姐你好漂亮,你是无辜的,我不怪你。
  我拉着妈妈的手走出去,一开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天上还在不停地往下落雪花,爸爸已经在车里等我们了,看到我们就走出来拉门。脸上笑咪咪的:“元宝,地上滑。”
  哦哦,终于想起来我是个两岁不到的小孩了,我决定努力走得稳稳的给他看,可是爸爸的下半句话差点让我扑地:“小心拉好妈妈。”
  姐姐跟我一起挤在车子后座,今天不看卡通,一起扒着车窗看大雪,姐姐在旁边不停叫:“雪人哦,这边这边,那里也有。”
  “喜欢吗?等下我们也堆一个。”爸爸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
  爸爸开车快,雪地里其他车都很小心很慢,他就不一样,就像妈妈说的,老是乱来。
  “肖,下雪!”看吧,妈妈又要说他了。
  “我知道,一车四命嘛,放心,这不是到了吗?”嬉皮笑脸,以后我长大了,一定不会学他。
  铁门打开,妈妈也笑了:“美姨来了。”
  “袁先生来啦,我们都在等来。”美姨婆婆的上海话,爸爸跳下车开门,老习惯伸手就抱姐姐。算了,我早就对你绝望了。
  “元宝!噢哟,越来越可爱了,快让美姨抱抱。”婆婆,还是你识货,其实我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嘛。
  “留白,你们来啦。”曼曼阿姨的声音,老远看到我们就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小龙哥哥和小凤姐姐,周叔叔总是最后一名,还不忘记讲他们,“不要跑。”
  说晚了,最先跌倒的是穿着一身红色的小凤姐姐,雪地里滚出来好远,害得伸手拉她的小龙哥哥也一起遭殃,我和姐姐一起捂眼睛,好惨……
  看着他们好不容易地爬起来,爸爸跟周叔叔一起苦笑,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没有同情心的爸爸们。
  “痛不痛?”两个妈妈心疼了。
  “不痛,茉莉,快过来看我们堆的雪人。”小凤姐姐爬起来就马上忘记刚才的惨状,很激动地指旁边。
  “大熊猫哦!”姐姐兴奋了,“我也要玩。”又急着往地上跳。
  “那个是我。”曼曼阿姨的头低下去了,没关系的阿姨,那是小凤姐姐堆得吧?我理解你。
  再等我回头看,他们三个已经手拉手跑过去玩了,拜托!这里还有一个小孩好不好?我也要堆雪人。
  可惜我讲不出来,只好呜呜呜。努力用闪亮的眼神看妈妈,还好妈妈一向跟我心有灵犀:“元宝也要玩吗?可是你太小了,我怕你会跌倒。”
  “让他去吧。”爸爸的声音。
  爸爸,我错怪你了,其实你对我也是不错的。
  “男孩子摔倒有什么关系?反正在雪地里也摔不伤。”他继续说,从美姨手里把我直接接过去放到地上,我都还没站稳就撤手,动作那叫一个快--
  “唉呀,元宝你要不要紧?”
  曼曼阿姨,美姨婆婆,谢谢你们的关心,其实我已经很习惯了。我努力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争气地再也不看爸爸一眼。
  “肖!”哦哦,太好了,妈妈生气了。
  妈妈,我支持你代表月亮惩罚爸爸。
  “元宝,我来抱。”周叔叔走过来一把把我捞起来,好心地送到哥哥姐姐身边,声音里面笑眯眯:“肖,这个是你儿子,别太偏心了。”
  听听,爸爸,你好好听听这句话,周叔叔从来不会乱讲话的。
  我们一起堆了一只更大的雪人,小凤和我姐姐还贡献了她们的围巾和帽子。
  大人坐在屋里吃东西喝茶,透过玻璃看着我们笑。
  “这个是谁?”小龙哥哥最后给那个雪人按上黑色的眼睛。
  “嗯,元宝好了,他好可怜,刚才一直跌到。”小凤姐姐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啊?我无语地看着她,跌倒是很可怜,但是如果这个带着女生的帽子和围巾的一大坨顶着一小坨的白色东西被叫做元宝,我会觉得自己更可怜好不好?
  “不要啦,今天过年,这个是新年老人。”说得好,姐姐,我喜欢你。
  “快进来吃汤圆。”美姨跑出来叫我们。
  吃汤圆吃汤圆,大家一起往里跑,我也跟上,虽然连滚带爬--
  过年嘛,就当锻炼身体,我不会介意的。
  祝大家新年快乐,雪地里的元宝上。
  家里的小孩都很乖,茉莉越来越大,最近又迷上看漫画,更多时候喜欢呆在自己房间自由自在看书,间中跟上学后认识的新朋友煲煲电话粥,逍遥得很。
  元宝虽然还小,但在长年与自己老爸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总结出一条珍贵经验--晚上的妈妈是完全、彻底、毋庸置疑地属于老爸一个人的,因此只要肖在家,他的上床时间总是自动自发地掐分扣秒,到点就自己乖乖上床,闭上眼睛向苏州出发。
  觉得好笑,留白走出两个孩子的房间之后嘴角还是弯弯的。
  “笑什么?什么事这么开心?”难得清闲,肖坐在客厅里看过来,伸长手臂示意她过去。
  九点都过了,就连阿姨也进了自己的房间,客厅里电视屏幕上在放国际新闻,她走过去的时候步子很缓,可是到了近前就被他拉住,想坐到沙发上的,这时候角度一偏,直接落进他肘弯里。
  “小心孩子们看到。”是喜欢他这样偶尔的孩子气的,所以她轻声笑。
  “不会,茉莉很乖,不会出来的。”
  “还有元宝。”
  “他不敢。”说得很干脆,他表情都没变。
  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楼上,元宝,妈妈疼你的。
  反正也挣不脱,安静下来跟他一起看电视,肖的习惯很奇怪,他平时很少有时间坐在电视机前,但是偶尔得空就会拉着她一直看下去,津津有味得很,就连肥皂剧都不错过。
  有时候她会奇怪:“没头没尾的,你真的看得明白?”
  然后他露出受侮辱的表情:“这种东西,再看五分钟我告诉你结局。”
  这样的对话想起来都觉得有趣,她微微笑,又有点困了,懒得再看屏幕,她把脸颊靠进他的肩窝。
  她生活一向规律,早睡早起,绝不可能因为这个男人偶尔的兴致大发奉陪到底,到了时间自动关机。
  环着身子的手臂动了动,然后头顶有声音,“我还想看,陪陪我。”
  明天还要上班--想这么说的,但抬眼就看到他正低头看下来,眼里笑笑的。
  算了,夫妻嘛。
  动了动,她把自己放平,然后在他腿上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电视里放些什么她是向来没有兴趣的,索性把脸靠向他,伸手抱住他的腰。
  有手指插进头发,又慢慢往下顺,速度很缓,笑了,她闭着眼睛声音模糊:“肖,不要玩。”
  “你不是睡了?还说话。”
  “你不是看电视?还乱动。”
  脸颊靠着的地方轻轻震动,头顶有笑声,“留白,我改变主意了,我们还是去睡觉吧。”
第34章 番外 元宝斗爸记
  其他小朋友望着月亮的时候会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我望着月亮的时候,就会想到妈妈对我笑眯眯的脸,还有就是妈妈啊,请你代替月亮惩罚爸爸吧。
  “元宝,这么晚了你还待在院子里干什么?赏月吗?”
  这声音--
  回头望过去,有车从铁门外面开进来,速度很快很快,然后很潇洒地停在我面前。
  补充,是自以为很潇洒,我不觉得啦,开的快有什么了不起,等我长大了,等我赚钱了,等我买车了--
  “元宝,为什么不说话?”车门开了,爸爸下来低头看着我讲话。
  长得高有什么了不起,等我长大了,等我长高了--
  “小子,干吗看到你老爸就这张脸,不服气是吧,妈妈呢?”爸爸伸出手来抱我。
  拒绝,“爸爸不要抱,我自己会走啦。”
  妈妈和姐姐刚刚还在,只是进去给我拿草莓冰激凌了,嘿嘿,两大美人为我服务,爸爸,这样的待遇你没有过吧?
  “肖,你回来了?元宝,过来吃冰激凌。”妈妈的声音,然后我眼前多了一碗挖好的草莓冰激凌,上面还有一把小小的银勺子。
  哦哦,妈妈我爱你。
  “留白,元宝不要我抱,拽得很呢。”
  “是吗?谁让你平时总让他自己走,他这不是听你的话吗?”
  答得好,妈妈,我给你满分。
  抱住妈妈的腿眉开眼笑,“妈妈,冰激凌,冰激凌。”
  “元宝会说这么长的句子了啊,乖。”妈妈蹲下来喂了我一口,好凉好甜啊,妈妈,看看我幸福的小眼睛。
  姐姐也跑过来了,姐姐什么都好,就是看到爸爸就没方向,一下子忽略了我,第一时间就往爸爸那里跑,“肖爸爸,你回来啦。”
  “茉莉,来,我抱。”果然,没有原则的两个人又抱在一起了,习惯了,我继续吃冰激凌。
  “妈妈,你看元宝又做小眼睛了,好好玩。”跟爸爸亲热过姐姐才注意到我。
  “吃口冰激凌就把眼睛眯成这样,那你以后看到漂亮姑娘怎么办?”爸爸放下姐姐才低头看过来,脸上笑笑的,一只手已经把妈妈往他那里拉,“留白,不要喂他,元宝没有手吗?”
  啊?一回来就跟我抢妈妈,我抱住妈妈的胳膊死也不放开。
  妈妈是蹲着的,两个方向晃了晃,差点跌倒在地上,当然爸爸力气大,我怎么知道他还真的跟我用妈妈拔河呀?
  妈妈跌倒是绝对不行的,我当机立断放弃妈妈的手,结果是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冰激凌碗本来在我手里的,现在碗还在的,里面冰激凌没有了,全都在我身上。
  “肖!”
  哦哦,妈妈生气了,爸爸,你死定了。
  “我刚才没注意他。”爸爸的声音立刻低了一个八度,好痛快,我坐在地上捂住脸。
  “你看元宝都哭了!”妈妈伸手过来抱了,好幸福,我立刻埋首在妈妈的肩膀上,手上还有一点冰激凌,舔一舔。
  “啊,元宝真的哭了。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就连姐姐都出声了,太好了,我继续捂住脸,继续偷偷舔冰激凌。
  这天晚上妈妈是和我睡的,我躺在妈妈怀里忍不住一直给她看我幸福的小眼睛。
  窗外月亮又大又圆,谢谢月亮伯伯,妈妈已经代替你惩罚过爸爸了,我要说的是,月亮伯伯你真的很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