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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腔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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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腔废话-刘震云
一腔废话序幕
前提:五十街西里:一个白天也在装睡的街区。
前提:五十街西里人: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被自己的梦话吓着了。一觉醒来,发现双手沾满了自己的胆汁。
五十街西里新民谣:
问:王老三你在哪里
答:我家住在五十街西里
问:王老三你为何哭泣
答:让娘补胆娘不理
童声合唱:
我的娘你可知
麻将声声鸡已啼
停下手中线
停下手中衣
先补儿的胆
再补儿的衣
老三非我真名
我是王老七
1、老马:一个过分认真和多愁善感的鞋匠
前提:老马:一个过分认真和多愁善感的鞋匠,家住五十街西里。
凌晨四点,鞋匠老马被屠户老杜叫到一座水晶金字塔里。自从有了水晶金字塔,五十街西里说改变就改变了。老马一下感到自己年轻十岁:浑身轻松,尚未娶亲——实际上孩子已经能上街打醋和上电子房打游戏机了,满腹经纶,待遇不公——成了一个怀才不遇的知识分子。不单是老马,自从有了水晶金字塔,五十街西里所有人的知识、素养和地位都因此增长了十倍,所有人的职业都进行了调换,所有人都增长了十公分——世界上再没有矮人,不管是思想还是行动。所有人都说起了别人的话。这就是水晶金字塔散发出来的魅力。魔塔之中,屠户老杜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肉钩、割筋尖刀、剔骨髓用的铁钎和吸骨髓用的小钢管不见了,他的周围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卫兵。老马有些疑惑:难道他不管猪开始管人了吗?溅满血点的皮围裙不见了,老杜穿着西服,打着红领带,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恍惚之间,成了五十街西里的行动指导者。而且经过化妆,灯光之下,犹如一个蜡人。似乎他们还是亲戚关系,但到底谁是长辈呢?看他对老马说话的姿态和口气,似乎老马是后生和晚来者。最初的一个口吻,决定了他们的最终关系。
老马接着疑惑:过去他去菜市场买肉,或是老杜到他摊上补鞋,他们地位还是平等的呀。微胖、微笑、和蔼的老杜,现在居高临下地谈起他对五十街西里多年积累的感情,说起了开洗澡堂子的老冯、卖白菜的小白、搓背的老杨、卖杂碎汤打烧饼的老郭、捡破烂的老侯和在歌舞场当三陪的小石。讲述的都是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从鸡叫说到大天亮,老杜情感的洪流还没有完全通过闸门。当老马被洪水淹没就要痛哭失声的时候——我对不起老冯、小白和小石,多夜之前,我去歌舞场补皮椅的时候还白白占过小石的便宜,小石还哭了,现在看来,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呀——老杜突然风云翻转,将老马随他奔涌而出的情感洪流憋回到老马的嗓子眼——老杜将五十街西里突然放大成全世界,微胖和微笑变成了尖瘦、尖啸和尖厉,将老马的情感漫游一下转为固定——如同把合唱转成独唱,把交响乐转为二胡独奏,把一股奔腾翻转的浓烟倏间吸入一只瓶子——他用手指轻轻敲着肉案——肉案上还有些星星点点的打蔫的肉末呢——问:
"知道世界上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老马将思想和情感的引擎马上转成另外一个频道和网站仔细搜索,搜索半天回答:
"新盖了一座水晶金字塔。"
老马摇手:
"这个人人皆知,我们不谈这个——撇开水晶金字塔,世界上还发生了什么?"
老马搔着头思考:
"除了水晶金字塔,别的没有发生什么呀——依然是江山如画,人心似铁。"
老杜:
"不要想大的,要想小的,不要想远的,要想近的,不要想表面的,要想本质的,不要想概括的,要想具体的,不要想形而上的,要想形而下的,不要想别人的,要想身边的。"
老马又想。想了半天又搔着头说:
"具体、身边也没发生什么呀——除了欢欣鼓舞,感激水晶金字塔。"
老杜:
"这就是我找你谈话的原因。"
接着抄起肉案子上的控制器揿了一下,老马面前的墙壁突然裂开了——花冈岩垒成的墙壁上,本来是长江、黄河、长城和太行山的山水画呀——露出一块银幕,老杜又揿了一下控制器,一部纪录片开始放映了。先是金戈铁马的战争场面,许多人在捍卫人的尊严和江山社稷的战争中一点点倒下,慢镜头中,一匹匹大牲口鲜血喷涌地死去,夕阳和茅草之中,刀枪和旗帜风涌而过,这时水晶金字塔慢慢叠出——当老马又要感情冲动潸然泪下时,老杜又轻轻敲着肉案子说:
"这只是片头。"
"这只是历史。"
接着纪录片又往下走。彩色片变成了黑白片。历史变成了现实。一队队老马所熟悉的朋友、邻居、前辈和后来者迎着镜头走了过来。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与日常生活和目前的改变和欢欣鼓舞不同的是,他们都变成了傻子。一样的表情,一样的步伐,一样的装束和发式,面部千篇一律地微笑着。这其中就有开澡堂子的老冯、卖白菜的小白、搓背的老杨、卖杂碎汤打烧饼的老郭和在歌舞场当三陪的小石。接着令老马吃惊的是,队伍中还夹杂着他爹、他娘、他妹妹和他哥。他们见了他也不打招呼。他爹手里还拿着一根猪尾巴。队伍走了三十分钟,他又发现一些熟悉的人,一些电视主持人——天天对着他说话、电影明星——那个女人不是谁谁吗、歌星、部分政治家、科学家、气功师——所谓的一批精英,如目前五十街西里已经改变的人们,天天在大众面前自以为是和呼风唤雨的人,现在也在队伍中埋头和有力地走着。他们一个个越过了老马。老马想抱着任何一个人失声痛哭。陌生也化成了亲情。但队伍的行走成了钢铁,任他一个人倒在队伍的脚下和尘土里挽救和干嚎。一片真情又演变成滑稽的杂耍。老马成了一只上窜下跳被关在公园里的猴子。为什么我还在清醒?
为什么你们变傻的时候不带着我?但正在这时,银幕又发生了变化,一群傻人突然发了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蚂蚁一样开始东奔西突,所有人都在急急忙忙地寻找什么。一些人疯狂地在往外掏心,一些人在拿刀子相互厮杀,老马他爹和打烧饼的老郭在愤怒地往下脱衣服,纽扣"嘭嘭"地被他们撕拽得满地乱滚——最后他们脱了个精光又将衣服抛向天空,他爹还在喊:"我还怕个什么!"还有二十几人拎起塑料桶就往身上倒汽油,接着就用打火机点火,银幕上燃起了浓浓的黑烟。这二十几人中似乎夹杂着歌舞厅小石苗条而乳丰的身影。我的亲亲,你慢一点。这一切是什么用意?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老马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泪流满面。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老杜轻轻敲着肉案子在问。
老马马上又清醒过来。他的泪理智地戛然而止。在我没变傻和变疯之前,我不能上老杜给我设下的圈套。就像一位怀孕的女人走到老马面前问老马"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时,老马本能的回答是:
"这不是我干的!"
谁知这又中了老杜的圈套——目前的屠户像目前的鞋匠一样已经不是一个时髦的职业,在一群傻人和疯子面前,他怎么变得这么机敏和犀利呢?过去杀猪都是钝刀子割肉,现在他本人倒变成了一把牛耳尖刀。他眼中闪着和蔼的光芒问:
"既然不是你干的——那你最近干什么了?"
老马开始回忆最近的历史和人生经历。不但想鞋匠铺,也背着老杜想水晶金字塔。不但想过去的老马,也想已经改变和调换的老马。众人的遭遇他没有想起,倒唤起他个人的些许辛酸。不管是调换还是没调换,不管日子有多长或是多短,它都像千年的历史一样多有遗憾。不改变还好一些,一改变心中倒增添许多烦恼。不改变我的心还在沉默,一改变心里竟开发得滔滔不绝——但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心里滔滔不绝,但就是找不到说话的人、场合、气氛,提起这些话头的契机、缝隙和渠道。过去是一个沉默和忠厚的鞋匠,可以把心里的话留到心里;现在滔滔不绝又找不到倾诉的机会,我只好不分场合地顺嘴胡说。但越是这样心底越在发霉——与其让心的底部这么长期地烂下去,还不如傻了和疯了呢。给我一个发泄的渠道和道具。周围的亲人和邻居,你们改变之后倒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表达自我的方式。不是不为,而是无所为。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都化成心迹漫漶。种一粒种子,可收四五十粒之多,表达一种心迹,四五十天却找不到出路。逆风执烛,伤的总是自己。正因为寒冷,我才要求所有的人都站在我的周围。正因为疏远,我才要求紧密。正因为改变,我才对不改变有了痴心的向往和留恋——老马开始有些自怜。接着想起神灵已离他而去,他的眼中不禁又涌出了泪。但这时他看到老杜脸上又涌出得意的笑容,知道已经又中了老杜的圈套,马上又抑制住个人的悲愤和辛酸,搔着自己的头脱离老杜的轨道说:
"最近也没干什么呀——除了适应改变和调换。"
老杜脸上有些不满,指着银幕上已经固定的画面——画面就固定在升起的几十股黑烟上——问:
"那他们是怎么回事?"
老马:
"你是问他们傻还是他们疯呢?"
老杜:
"那就先说傻吧。"
老马搔着头——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是不是改变之前因为吃化肥太多,改变之后一下就变憨了呢?——第三世界的粮食、蔬菜和水果都上化肥,一根白萝卜,能长得跟檩条一样长——这得有一个适应过程。"
老杜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老马:
"要不就是改变之前患有脑软化、脑萎缩或动脉硬化——接着一个突变,乐极生悲,导致失语和痴呆。"
老杜又摇摇头。
老马:
"既然跟改变之前没有关系,那就是改变之后都年轻多情,开始集体失恋?"
接着老马自己也开始怀疑:
"可看改变之后人们的表现和夜生活,没有一个人这么固执呀——别说改变之后,就是改变之前,五十街西里也从来没出过梁山伯和祝英台!"
老杜目光如炬地看着老马。老马有些慌乱:
"既然前几项都不是,那就肯定是他们有病!"
老杜:
"有病肯定是有病,但病在哪里却是关键——看来傻你是说不出来了,那就接着说疯吧。"
老马又搔头:
"因为信仰?"
老杜摇摇头。
老马:
"因为教派冲突?"
老杜不以为然:
"五十街西里有教派吗——不管是改变之前或是改变之后?"
老马:
"因为练气功?"
老杜:
"不要故弄玄虚,也不要利用什么。"
老马:
"要不就是染上了口蹄疫和疯牛病——牛疯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老杜摇摇头。
老马:
"要不就是全喝高了——五十街西里的人爱喝酒,在耍酒疯——这跟改变没有关系。"
老杜:
"但这次恰恰不是。"
老马突然眼前一亮:
"既然是凌晨四点,改变之后大家也都开始潇洒和放得开了,那就一定是在酒吧嗨了——嗨了的人,都是这么疯狂和爱冲动!"
老杜:
"你听到摇滚乐了吗?"
老马摇摇头。这时他才意识到整个影片是无声的。内容完全覆盖和忽略了形式。没有冲天而起的音乐,也就无从"嗨"起了。老马:
"那因为什么呢?"
老杜不满地:
"我问你呢!"
老杜把老马逼到了死角。这时老马不禁愤怒起来。世界的混乱和发疯,并不一定非找出原因。没来由的事情多着呢。改变之后乐都来不及,谁还管世界的疯和傻呢?既然原因找不到,责任也就无从谈起。鞋匠的忠厚之下,也暗藏着浑不懔呢。
老马:
"不管世界疯和傻,反正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就像这跟改变和水晶金字塔没有关系一样!——既然跟我没关系,原因就不该我找,谁爱傻就傻,爱疯就疯,爱谁谁,反正我是清醒的。世人皆醉我独醒,不也挺好吗?"
这时老杜"哈哈"笑了。他的陷阱原来在这里设着。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他又还原成轻松和和蔼:
"你还说这一切跟你没关系,那你接着就看下一段吧——主角就要出场了。"
原来刚才放的一切还只是片头。老杜又摁了一下控制器,放映机又转动了。这时银幕上出现了改变之后的五十街西里。黑白变成了彩色。但银幕上出现的一切,和老马见到的五十街西里怎么就完全不同呢?就算改变之后,我们有这么繁华似锦吗?我们有这么五彩缤纷吗?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巨大的广告牌沿街林立。男人有这么雄壮和潇洒吗?女人有这么苗条和温雅吗?难道在改变之后,每个人又改变了一次?十公分之上又增长了十公分?——这次怎么把我给拉下了?怎么大家走的全都是模特的步子呀?是高尚社区吗?一帮高高的老大妈,又把自己化妆成小丑在扭秧歌。儿童呢?怎么就没有儿童呢?还有许多人爬着高梯子或坐着从一百多层的楼顶上垂下来的吊篮在刷房子。所有街道的颜色都改变了。所有的景观都焕然一新。但转眼之间,彩色又变成了黑白,所有的大楼都被烧焦了,所有的人又开始东奔西突。等一切安静下来,五十街西里竟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精神病院。栏杆,铁条,拔地而起的高大的围墙。但围墙之中的精神病人并不忧郁,一个个举着小旗在兴高采烈地欢迎着什么。这时老马突然从银幕上发现了自己。他穿着一件宋朝太尉的官服,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了精神病人面前。是视察吗?是参观吗?到了精神病人节吗?老马似乎记起多夜之前曾发生过这历史的一幕。自己还曾大权在握吗?自己还曾统帅三军吗?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还是照着历史的轨迹在腐败堕落?但高高在上的位置,已经使银幕之上和银幕之下的老马忘乎所以,只见他金光闪闪,举起自己的右手在喊:
"朋友们好!"
所有的精神病人都兴高采烈和训练有素地回应——万千条喉咙的喊声撼动山岳:
"太尉好!"
老马:
"朋友们辛苦了!"
精神病人:
"为太尉服务!"
老马环顾四周,对陪同视察的精神病院院长老苗说:
"可以嘛。不疯嘛。——是谁在疯?不是别人,是我们自己!"
穿着白大褂的老苗诺诺点头。这时老马又有些不放心:
"不是有意组织和安排的吧?我到别的地方视察,经常发生这种情况。"
老苗:
"别的地方都不疯,所以有意安排,这里疯了,一切都是自然和由衷发生的。"
老马:
"既然这样,咱们再到重病区和重灾区看一下。"
这时看出银幕上的老苗有些惊慌:
"太尉大体和概括地看一看就行了——和一群病人,没必要计较得那么深入。"
老马有些忘乎所以和过分认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深入重灾区,怎么能听到大家肺腑的心声呢?"
接着欢迎人群不见了,旋转舞台转出甩手无边的阴森的监牢。一群重病人披头散发被关在一间间小号里。老马率着队伍从这些小号前经过。老马又举起右手:
"朋友们好!"
谁知这时情况发生了变化,所有的重病人都扒着栏杆在愣愣地或笑嘻嘻地看着老马。没有回应,没有交流,双方对双方的到来都有些吃惊和不解。老马还有些不甘心,又扬起手臂喊:
"朋友们辛苦了。"
这时一个类似摇滚歌手的病人扒着窗子说:
"傻×,你是新来的吧?"
银幕一下又定格到这里。老杜指着银幕说:
"你还说一切跟你没关系,铁证如山的纪录片还不说明问题?心动如水,民动如烟,看你对着自己和自己统帅的一群疯子还能说什么!"
2、谁愿意统帅一帮疯子呢!
老马有些委屈:
"可我明明是清醒的呀。要疯是他们疯,反正我是不疯。要疯是另有原因,反正跟我的统帅和改变没有关系——谁愿意统帅一帮疯子呢!"
谁知这又上了老杜的当,老杜得意地点着老马说:
"可世界上的统帅,没有一个不希望自己的民众改变和发疯。连帮主和气功师,都希望自己的门徒和弟子成为傻子和疯子呢——不然怎么以售其奸呢?你就不要金蝉脱壳和推卸自己的责任了——听说过漆宝之忧吗?"
这时老马就像刚才的重病区的疯子一样入了老杜的圈套和牢笼——明明知道上了当,可还无法逃脱,只有按照对方规定的铁轨和道路滑行——老马愣愣地问:
"漆宝是谁?家住五十街西里吗?"
老杜鄙夷地点着老马说:
"看你聪明伶俐,原来不学无术。看来不管是改变或不改变,你都是一个鞋匠。我一个杀猪匠都懂历史,而你连漆宝都不知道,怎么能不发傻和发疯呢?漆宝不是五十街西里你二姨,而是春秋鲁国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过时未嫁人家并不担心,每天依着一棵枣树仰天叹息。老马问:二姨,你每天在这里叹息什么?是想念自己的心上人或是在世上找不到心上人吗?而你二姨又对你一声叹息:志不同道也不同,二姨整天不是担心自己的夜生活如何度过,而是担心这个世界和民族的白天,鲁君老,太子幼,一旦鲁国有难,君臣父子都将受辱和发疯呢!看看人家漆宝,看到台上老的老小的小,没干系还主动担当责任,而你有责任还极力推脱。谁不承认自己发疯呢?只有疯子本人——就像酒鬼从来不承认自己喝多一样!"
这时老马就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疯又有些傻。没傻没疯也让你逼疯。这时老马才看出屠户老杜的本相。多夜之后老杜又说,这些经验也是改变之前从生活、五十街西里和屠宰场学来的,杀猪之前不让猪变疯,对于猪的临终也许更痛苦和更不人道呢。这时老马又有些自怜,从凌晨四点折磨到日上三竿,就是为了让老马在水晶金字塔里变成个傻子和疯子吗?对于众人的疯傻和改变,自己有没有责任呢?自己应不应该驮起已经变傻和变疯的故土和五十街西里呢?与其一人清醒,还不如变傻和变疯呢。亲人变傻和变疯之前没带着我,现在倒是老杜大爷又给了我一个加入、进入、浑然不觉一次一纳米地混入的机会。不是动脉注射,而是一分钟一滴的静脉点滴。不是灌溉,而是渗透。到底跟老杜大爷是亲戚关系呢。说是老杜大爷逼我和害我,用长远的历史眼光看说不定还是帮我和爱我呢。世上只要有一个人爱我,我就成不了大龄未嫁的漆宝。想着想着老马又想通了,倏忽和转念之间,他就真有些疯和傻了。他就不再强调个性、人权、隐私和自我了,加入大众和混沌一人唱众人和不管不顾走哪算哪把一切都交给历史和上帝脱下太尉的官服也就无官一身轻了。老马突然觉得自己像卸了重载的货车,速度加快直达目的打开双蹦灯超过一辆又一辆还没有觉悟和卸载的货车只觉得两耳生风树林和天地一排排向后退倒也心旷神怡天地广阔禁不住一个人唱起了愉快的歌。回想往事也许有些辛酸,但悲喜交加歧路分手又给我们的历史往事增添了些许回忆。情感的一点延伸,几十年后竟成了神奇;早年的一些误会和龌龊,竟成了你改变和成名之后的谈资。你无耻不无耻呀?但你转眼又将无耻化为自嘲。想到这里老马又落下了泪。看到老马一会哭一会笑老杜又强调:
"看,这不就是傻和疯的具体表现吗?觉得自己清醒,早已是其中一员;说你是新来的,看你的情感反应倒像是熟门熟路。"
老马又转悲为喜心平气和地说:
"老杜大爷,经过您的启发和引导,我终于认识到自己傻了和疯了。已经疯了和傻了却不承认,又改变了一次却不自知,表面看是蒙混世界和他人,其实是一种自欺到头来还是害了自己。如果您不是我大爷,也许直到今天您还见死不救呢。本来是漆黑的夜和滚滚的江水,在老杜大爷的搭救下,我终于从翻滚寒冷的江水中被救上了岸;在我浑身湿淋淋和哆嗦打颤咳嗽着往外吐黄水的时候,却发现漆黑的长江上,陡然搭起一座几十里的钢铁大桥桥上又灯火通明。豪华的长江游轮上,大爷给你洗了一个温暖桑拿又给你披上了毯子,这时你怎么能不为逃离深渊而庆幸和感激涕零和为自己过去的执迷不悟而感到后怕、恐惧、自责和自厌呢!如果这个时候你还向往冰冷的江水,你就一定是疯了。你已经自责和自厌了,大爷却不厌其烦和苦口婆心从凌晨四点到日上三竿地在继续对你教育和挽救。如果这个时候你还不陡然转化和迷途知返,你不说对得起对不起你大爷的苦心——大爷图什么呢?——你对得起你自己和自己几十年吃过的粮食、蔬菜、水果和牛羊肉吗?——你对得起改变的五十街西里吗?现在我不是为了自己的觉悟和清醒在那里庆幸流下了幸福之泪,而是想着普天下还有许多人明明疯了和傻了还不自知像过去的自己一样继续在寒冷的江水里挣扎和沉沦,我在心里就替他们难受和难过不是谴责他们而是像大爷一样同情他们和叹息他们流下的是担心和痛心之泪——到了上帝清算的那一天你还往哪里逃呢?——大爷,我这样分析自己和他人不担心自己而担心别人在境界上就有点接近漆宝了吧?"
这时老杜偶尔有些疏忽——也是看着被自己转化的成果有些得意和忘乎所以,但恰恰在这条山路转弯处上了鞋匠老马的当——虽然从整体和宏观上他还站在高处,但在这处细节和零碎上他却打了败仗。他眯着眼睛点燃一棵烟说:
"还不能说已经接近了圆满和漆宝,但经过近八个小时的教育和转化,起码已经脱离了过去的老马。"
这时老马开始得寸进尺:
"既然已经脱离了自己和过去,大爷,您现在把我放回去吧——从凌晨四点到太阳偏西,咱们也磨蹭十来个小时了,我肚子已经咕咕叫早有些饿了。"
这时老杜突然清醒过来。看来还是没有迷途知返和转化呀。老杜将手里的烟摔掉——又气急败坏地指着老马说:
"看来还是没有疯和傻呀,看来还是不承认自己疯和傻呀,看来还是没有改变呀——如果已经疯了和傻了,怎么还会知道温饱和饥饿呢?大爷花了十来个小时——摆历史,讲现实,放投影,你没有转化反倒又倒退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一句话倒退几十年。你不说对得起对不起时间、你大爷和你自己,你对得起刚才银幕上烧焦的大楼和亲人吗?你十来个小时没有吃饭就觉得委屈,大爷十来个小时不也滴水未进吗?你在那里完全是一个被动,大爷还负有教育和转化的责任在引导整个谈话和教育的进程不比你辛苦?大爷已经疯了和傻了不知饥饱,你已经疯了和傻了还在那里故作清醒嚷嚷饿了——大爷如果没有疯和傻,也已经被你气疯和气傻了!——你是要把大爷从疯和傻的幸福时光再气回到清醒的状态吗?现在我可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了!到底是谁在教育谁?到底是谁在转化谁?谁是你大爷?你才是我大爷呢!不要忘了那时你是一个太尉,你仅仅是要摆脱自己的疯和傻吗?你是要摆脱自己的历史责任!像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古往今来我还没有见过!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有脸说吃饭!"
接着气鼓鼓地坐在那里。谁知老马得理不让人,甚至开始了第一次反击,他看着老杜激动和生气的样子冷冷地说:
"大爷,在你愤怒和生气之余,请不要忽略一个常识,就是疯了和傻了,也不一定不知道温饱——如果不知道饥饱,集上的傻子和疯子怎么还知道端着饭碗乞讨呢?"
老杜这时一声叹息:
"看来我真要被你逼疯和逼傻了,看来你又要穿上太尉的衣服,我又要逃出水晶金字塔回到过去的五十街西里开肉铺了——我倒不是心疼自己,我是可怜祖祖辈辈住在和新迁来的五十街西里的居民!已经被人逼疯和逼傻了,疯了傻了还无人承担责任被人遗弃和遗忘不算还有人要大吃大喝。堕落有这样的堕落吗?腐化有这样的腐化吗?不显得太过分一点吗?还有谁在尊敬和重视我们?集上的乞丐能代表我们改变的五十街西里的居民吗?你这样比喻和隐喻是一个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像不知漆宝一样是常识上的无知,就是别有用心又要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是要大吃大喝吗?你是借着大吃大喝又要把我们引到另一条斜路上去吧?老马,我算看透你了;看着是一个老马,原来是一个别人——不是你现在不疯和不傻,而是在疯和傻上已经超越了我们看来真是疯过了头和傻过了头。不要自以为得计,矫枉过正它就是倒退。不要以为仅仅是害人,说不定蛇头反转最后咬死的是你自己。罢罢罢,既然不能志同道合,既然你要堕落下去,既然我对你无能为力,我们只好马上分道扬镳——你要吃你就吃,你要喝你就喝,你要走你就走,你要自误和自裁我们也没有办法,反正我不随波逐流和开历史的倒车,我不会上你的当,我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一个人在这水晶金字塔里继续辟谷和绝食下去——既然我代表着五十街西里改变的居民,我们就要对这个世界有一个态度!"
老杜开始大义凛然和视死如归。浩然正气之下,他像刚才的老马一样又有些自怜。自己图什么呢?苦口婆心十来个小时,被挽救和教育的对象还顽固不化并继续硬化下去,如果五十街西里改变的居民一个个都像老马,我老杜索性也破碗破摔随你们去算了。像多夜之前杀猪一样,看来这次刀口、切入口和突破口没有找对,让一头猪拖着血刀和血脖子逃走了。早知这样,第一个被教育和转化的对象就不找老马应该去找卖杂碎汤打烧饼的老郭。过去他每天凌晨两点来批发我屠宰场的下水,对他说话就像卖给他下水一样也有些份量,不像老马这样仅凭亲戚关系利益并不交关他就无法无天和自做主张了。为了自己的错误老杜又有些急躁,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他气呼呼地做出了决断:抄起肉案子上的控制器"忽"地一声将墙壁关掉——墙壁又合拢成长江、黄河、长城和太行山的山水画,挥手让卫兵把老马押解下去——准备押下老马再换老郭,但这时老马看到老杜气急败坏的样子却有些慌乱——到底是变得年轻成为后来者稳不住阵脚呀——谁知道被卫兵押下去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呢?屠户出身的人,什么做不出来呢?水晶金字塔就建筑在过去的屠宰场上——多夜之后老杜又得意洋洋地说,这也是给老马设下的圈套之一;
如果他真要把错误坚持下去我也是没辙——看到卫兵挎着枪来到他面前,老马又有些慌乱想往回缩,并且——为了缩减自己的错误和挽回错误的面子——老杜是用气急败坏,老马是用忸怩作态和移花接木,想利用过去的亲戚关系和玩笑口气来冲淡刚才事态和错误的浓度和性质,就像一个少女忸怩作态用玩笑的口气来摆脱一场错误和搭别人的车一样——说:
"已经到了要走的地步了吗?事情真要结束了吗?就让我这样任着性子疯下去和傻下去吗?大爷会看着我在自掘的坟墓里挣扎而见死不救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倒觉得错误不在我而在大爷了。——刚才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说了一句错话我见诸行动了吗?我只是提了一下肠子饿我脱离大爷了吗?就不能给大爷提一个建议吗?我只是给大爷提一个建议我全盘否定大爷了吗?——提建议的本身就不是靠近和紧密吗?我的二大爷哟,一句玩笑话值得这么认真吗?您这是急我呢还是急您自己呢?如果是急我,您就有些犯不上,我犯了错误可以继续滑行和堕落——死不足惜,如果您因此急坏了自己的身子可就让我死不瞑目喽。亲爱的大爷,其实问题没那么严重,事到如今,我还是承认自己的疯和傻和您关于疯傻的理论基础的。您刚才关于疯和傻的一切论述都严丝合缝和完美无缺,我的意思仅仅是,作为一场多幕话剧,尽管我们疯得和傻得不轻,但话剧中间总要有些停顿和幕间休息,也是可以喝口水和吃口饭的,不然不说演员累不累和饿不饿,作为台下的观众神经一直绷着也开始思想懒惰和精力涣散了。台词句句精彩,观众不美死也得累死。
国与国之间的谈判,中间还要说些黄色笑话调节气氛呢。不能总是满堂灌,不能总是一根筋——如果它是一坛酒的话,该加水就得加水,该冲淡就得冲淡;什么叫艺术节奏呢?这就叫艺术节奏。现在也没有外人,在场的卫兵也都是您的心腹,咱爷俩儿推心置腹地说一句话,从凌晨四点弄到了太阳偏西,咱们作为两个傻子和疯子,您的肚子到底饿不饿呢?"
这时老杜因为老马的缴械投降又有些放松警惕,思想稍一滑行和懒惰,就又上了老马的当——这才叫软刀子杀人呢——于是顺着老马的思路想了一下:
"饿也许会感到有些饿,但我一想起片头之中为了人的尊严和江山社稷鲜血喷涌倒下的前辈们和大牲口,我就热血沸腾为了疯傻的五十街西里而不知饥饱了——以为那片头仅仅是装饰和为了静场吗?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教育——这也是教育和转化的一部分。饥不说饥,饱不说饱,什么叫疯和傻的最高境界呢,这才叫疯和傻的最高境界呢。"
3、疯傻之下为了高歌
老马:
"既然这是疯傻的最高境界,那么穿过这个境界又是什么呢?就会物极必反地饥就说饥,饱就说饱,就好像大和尚都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耶稣把自己挂到十字架上一样——作为疯傻理论的最初提倡者,我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知饥饱才能不知饥饱,几十天一根筋不吃饭就不是为了疯傻而是为了别的什么。疯傻之下为了高歌,疯傻之下不为了别的什么。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依我说咱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饥肠辘辘也无法装疯卖傻。如果你说为了疯傻就不让人吃饭,我估计五十街西里的居民虽然已经改变但还没有达到您提倡的高尚境界——您从小在那里长大,那是一个高尚社区吗?——响应您者会寥寥无几,您说该吃吃该喝喝吃了喝了还可以不务正业装疯卖傻,我估计会一人唱众人和风起云涌揭竿而起像去赴宴、上歌舞场和让他们吃摇头丸嗨去一样踊跃。于是——现在看不是吃不吃的问题,而是为什么吃的问题,吃也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五十街西里!"
老杜这时倒认真地看着老马:
"想不到你小子疯傻之后,果然不是过去的老马——过去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沉默不语和多愁善感的鞋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口和铁嘴钢牙了?——看来你真是傻得和饿得不轻。那么大爷问你,如果大爷让你吃饭,你
准备吃什么?"
老马:
"并不脱离现场,就近煮些猪头肉炖些猪大肠就可以了。"
老杜:
"吃了猪头肉和猪大肠你会怎样?"
老马:
"十二个小时水米没打牙,只要大爷让我吃饭,吃过饭大爷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老杜: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老马:
"别说已经疯了和傻了成了大爷的同类,就是以前清醒的时候,老马一根肠子插到底什么时候骗过人呢?——哪一只鞋修得露过缝和崴过跟呢?——不是说不会骗人,而是不屑。"
这时老杜有些怀疑:
"那不一定,在歌舞场你就骗过小石。"
老马有些脸红:"那是偶尔失足,不足为训。"
老杜:
"如果你这次像骗小石一样骗了我怎么办?——没吃饭时天花乱坠,吃过饭抹抹嘴和摸摸屁股就走了——我还能拉住你真就地正法了不成?"
老马指天发誓:"如果我骗了大爷,就让我像纪录片中烧焦的大楼和人一样下场!"
老杜这时拍着手"哈哈"笑了——终于将他手里的底牌翻了出来:"要的就是这个!——亲爱的侄子,你以为我真不让你吃饭呢?从凌晨四点到了太阳偏西,车轱辘话说了这么多,爷俩儿嗓子都冒烟了,大爷终于等到了你的觉悟和彻底的疯傻——你终于可以为了一顿饭而为大爷和改变的五十街西里前仆后继和赴汤蹈火了。说是不让吃饭,但不让吃饭只是手段,让吃饭才能达到目的。疯和傻不是不吃饭,而是疯傻之后会吃的和喝的更多——什么叫傻吃呢?这就叫傻吃!以为大爷不懂这一切?大爷只是利用这些激出和饿出你的真情和勇敢罢了——事到如今,既然咱们思想统一了,上饭!"
老杜向卫兵一挥手,卫兵们也如释重负地将一脸严肃改成笑嘻嘻和蔼地开始往大办公桌上上饭。须臾之间,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到了桌子上——看来是早有准备,而且不是猪头肉和猪大肠,而是一整桌法式大菜。这时老马倒有了被蒙蔽、被玩弄和被欺骗的感觉。但到底十四个小时水米没打牙呀,这些屈辱和受骗的感觉也是稍纵即逝,老马很快就思想服从肠胃地把精力集中到了饭菜上。令老马感到惊奇地是,在他狼吞虎咽和大快朵颐的时候,老杜并没有跟他一起吃饭,而是端着一杯可乐在一口一口地啜着。难道他真变成铁人和钢人了吗?难道他真达到了疯和傻的最高境界吗?也是萝卜快了不洗泥,五分钟之后,老马就吃得脑满肠肥——打着饱嗝,再也吃不下去了——不是吃不下去,而是肚饱眼睛饥呀。多夜之后老马还有些遗憾:白白浪
费了那桌法式大菜。这时看到老杜又开始认真地看着他,老马突然想起自己饭后的责任——但又故作轻松地剔着牙问:"饭已经吃过了,那么大爷要我干什么呢?"
这时老杜又摁了一下控制器,眼前的墙壁和山水又裂开了,银幕上又露出五十街西里疯了和傻了的民众,老杜指着这些画面说:"其实事情也非常简单,让你来和吃饭的目的不是为了看这些人、你、我如何改变和疯傻,而是让你深入虎穴和赴汤蹈火地去寻找这些人疯傻的原因——记住,疯傻和水晶金字塔和改变可没有关系——不能把原因简单地怪罪到客观头上,而是脱离水晶金字塔、改变和客观另有原因——应该从主观上去找一找,否则这寻找就太容易和不用寻找了——只有把这个主观原因搞清楚,才能大面积地推广呀。不然我们只能停留在建塔、改变、客观、见怪不怪、听之任之和固步自封的地步!"
老马这时脑子"嗖"地一下清醒了和爆炸了——他真的有些发傻了。原来从凌晨四点到暮色苍茫,老杜真要把五十街西里民众疯傻的责任加到自己头上接着还要去替他们寻找原因。而且一下疯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成批、成群和整个地区,那么导致疯傻的主观原因就千差万别,万千的民众一人一个秉性——而且五十街西里的人又特别轴和特别古怪,任何微小和微妙的原因都可以导致一个人主观的疯傻,大海捞针亡羊补牢怎么去捕捉每一个人微妙的心理、变化和导致疯傻的关键处和转折点呢?——疯傻易致,主观难寻呀。有时看似在这个道口转弯,其实他恰恰没有在这个转弯处下道货车畅通无阻又过了两个路口他才打了转向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道路和歧路四通八达,让老马在哪一条道上和哪一处出口下路呢?捕捉一头山羊就要历尽艰辛走遍所有山峦的沟沟壑壑、大山的每一处皱折和缝隙,捕捉成千上万的疯子和傻子稍纵即逝的念头让老马如何下手和下嘴呢?不说老马下得了下不了这个决心,能否以天下为己任去赴汤蹈火,就是横下一条心一条道走到黑,量大海深,老马毕其一生的精力——余生不再干别的和怀揣别的私心杂念,恐怕也捕捉不到这些飞舞的蝴蝶之线迹之万一呀。大不了就是一个捕风捉影。弄不好还会弄巧成拙被翻腾汹涌的大海——大海表面的浪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海水底部汹涌的涡流和潜流——没了顶。看来刚才的饭也是好吃难消化呀。法式大菜就是不同于杂碎汤或干脆吃一碗羊肉烩面。看来老杜大爷真是用心险恶和居心叵测呀。还没有上路,老马就已经被成千上万一排排走过来的疯子和傻子——被十二级台风之下汹涌澎湃的海水给淹没了。看到老马上路之前有些畏难情绪,老杜大爷又居高临下和胸怀全局地开导他:"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说起来疯傻的人成千上万,其实皮肤、面孔、思想、意识、情感、主观和发疯发傻的原因都差不多,因为他们毕竟都生活在一块土地上都生活在五十街西里——没有让你到大山里去寻找沟壑和皱折,只是让你在五十街西里去踏雪寻梅——怎么就没有想到它浪漫的成分呢?五十街西里并不是汹涌澎湃的大海,顶多是一条已被造纸厂的污水污染了的臭水沟——只是让你在这条臭水沟里去捞些鱼虾,我说让你去捕鲸和捉大鲨鱼了吗?这引伸出来的另一个理论是,原因我只要大的,不要小的,只要概括的,不要具体的,只要形而上的,不要形而下的——你只要能给我寻出一个大概的主观就可以了,那些思想和情感的零碎完全可以忽略;你只要寻出一个群体的和从众的心理就可以了,因为家务事和两性冲突致疯致傻的一类完全可以不计。再简而化之——看我给你让到了什么地步!——大的、概括的、形而上的原因也会千差万别,你只要给我寻出一个主流、主导、主观和主题就行了,一切另类完全可以截枝剪叶。一句话说到底,成千上万的人,你只要给我找出一条致疯致傻致迷致幻的主观原因就可以了!——怎么样?我删繁就简之后,你就增强了信心和有了主心骨了吧?"
这时老马松了一口气,擦着头上的冷汗说:
"原来是这样,原来万千民众只寻出和只要一条原因——原来大家在主观上只坚持一条就够了——说起来这倒不难,我在五十街西里也生活了四十多年,不管是改变还是没改变,对他们的花花肠子和针头线脑也知道一些,等我把这些平常积累的素材和资料整理一下,梳理一下,捆绑一下和打理一下,先来一个火锅乱炖再换成微火煎小鱼,还怕不能把他们那点心思、动机、阴谋和诡计——主观给煎熬出来?做法式大菜或雪山猴脑也许超出我的烹调能力,但只做一碗杂碎汤打一炉烧饼一切乱炖之后别的不管就抻出一根筋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打烧饼的老郭都可以做到,我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老马有些洋洋自得——多夜之后老马才知道他在这里恰恰又上了老杜的当,谁知世上的事物寻找简单比寻找复杂更加复杂呢。具体容易,概括不容易,小的容易,大的不容易,形而下容易,形而上不容易,沟沟壑壑容易,一条胡同走到黑不容易,捕捉鲸鱼和鲨鱼容易,臭沟里捞虾不容易——虾都被臭水熏死了,哪里还有得可捞?做法式大菜容易,做杂碎汤打烧饼不容易——老郭能做到的,你未必就能做到,把万千的人做成蝴蝶标本用大头针钉到墙上一个个去分析容易,找出千万只蝴蝶飞舞的共同线迹千万人共同致疯致傻致迷致幻的一条主观原因不容易。但当时老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认为万千重担化成了一根绣花针他揣到怀里或塞到耳朵眼里就可以上路了。
这时老杜还继续给他灌迷魂汤呢:"而且——看我给你想得多周全——在你即将上路之时,我怕你在寻找原因和真理的道路上寂寞,还给你配了一个助手!"
老马:
"助手是谁?"
老杜:
"是一个女的。"
接着又摁了一下控制器,银幕上立即婷婷玉立走过来一个少女。少女削肩细腰,臀部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脸含羞涩,开放无形——怎么看上去有点像歌舞场改变的小石呀?老马更加兴奋了:
"就是她吗?"
老杜:
"一点不错,从今天开始,她就日日夜夜陪伴在你的身旁。"
老马摩拳擦掌:
"只要只寻找一条原因,只要有小石在我身边,多夜之后,我准能把众人疯傻的主观原因给找出来,哪怕是上天入地呢,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呢——这原因只要存在,我就能抓住它的龙尾巴把它拎出水面——出水才看两腿泥。亲爱的大爷,不是说您老人家给我配了个小蜜我就激动,而是小侄自生下来,不管是改变之前或是改变之后,这一腔热血就没遇到卖主!正因为没有遇到卖主,所以我才补鞋。今天幸亏遇上了大爷,给我提供了机会——什么是改变呢?这才是最大的改变呢!如果我再不辛勤工作去用心寻找,我还对得起谁呢?"
接着话锋一转:
"我现在就可以和小石走了吗?"
这时老杜又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肉案——他又有些不满意:
"走是可以走——现在已经又快转到凌晨四点了,但有一点我还得事先告诉你,银幕上的少女可不是小石——请你不要再用过去五十街西里的眼光去观察世界。如果是这样,我对你的寻找倒又有些不放心了!"
老马一头雾水:
"看上去明明是小石,怎么不是小石呢?"
老杜:
"看上去是的东西,往往不是——那是似是而非,看上去不是的东西,往往倒箭中鹄的和一语中的呢。请你在寻找众人疯傻原因的时候,也牢记这一点。"
老马绕开众人又直奔小石:
"既然不是小石,那她是谁呢?"
老杜:
"她是已经疯了和傻了的孟姜女——知道孟姜女是谁吗?刚才不知漆宝,现在也不知道孟姜女吗?"
老马:
"这个倒知道,秦朝一个千里寻夫的人。"
老杜:
"这就对了。为什么找她呢?因为她是我们民族历史上第一个善于寻找的人,而且还有主观和感情色彩——记住,在寻找众人疯傻原因的旅程中,也不能单纯地靠着理性和逻辑去寻找,时时处处还要带着感情色彩——就是说要有感情投入和身陷其中,才能更加接近真理、真谛和核心呢。这也是给你配助手和配她的原因——防止你信马由缰。跟她比起来,小石算一个什么东西?——她就是一个甘愿在歌舞场等候主顾的鸡,她就是一个客观,她能有什么主观、主动和投入?"
这时老马倒有些犹豫:
"就算小石不行,非得是孟姜女吗?就不能再换一个人吗?如果现实、客观的人都肤浅,历史上也还有其他许多主观和执着的女性。譬如讲,杨玉环、李师师、杜十娘——她们不也很主观和在寻找吗?"
老杜:
"虽然她们也主观和在寻找,但主观跟主观不一样,寻找跟寻找也不一样——从我们这次寻找的目的看,杨玉环、李师师和杜十娘还都局限于个人私利和个人恩怨的沟沟汊汊——与五十街西里的万千大众的疯傻相比还都显得轻飘和肤浅,恰恰是要删去和摘掉的枝叶和零碎,而孟姜女就不同了,她是历史上第一个把长城推翻的人!"
老马嘬着牙花子:
"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呀——虽然她寻找和推长城千古留名,但她也有一个毛病。"
老杜:
"什么毛病?"
老马:
"就是爱哭呀。如果在旅途之中,她多夜都在啼哭,也让我主观的寻找有些扫兴——你就是想感情投入,也已经被她的啼哭给弄烦了。"
老杜拍着巴掌:"要的就是这一哭呀——哭也看是什么哭,你会不会哭,她那仅仅是哭吗?她那是酝酿、控诉和反击呀——就像暴风雨到来之前的雷霆闪电。我只问你,孟姜女是怎么把长城推翻的?"
老马:
"用眼泪——眼泪最后发成了大水,生生把长城给泡塌了。"
老杜又拍着巴掌:
"这就对了嘛——人家那是天下第一哭!把长城泡塌之后怎么了?"
老马:
"她丈夫的尸体就顺着眼泪漂过来了。"
老杜:
"这不就找到丈夫和真理了吗?——这次寻找我们疯傻的原因,要的恰恰就是这个!"
说到这里老杜有些怀疑:"你前推后挡屡次排斥她是不是另有原因?是不是看到少女就放下寻找直奔少女了?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也。如果是这样,如果因为少女会耽误我们寻找的大局,我看助手就不要配了——不然大家疯傻的主观原因没有找到,最后你倒和少女领回来一个傻儿子——那样就又太主观和南辕北辙了。"
这时老马有些慌乱,忙止住自己的私心杂念——如果不赶紧煞车,剜到篮子里的菜说不定又被捡出来,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他也是灵机一动——忙止住老杜的思路一锤定音:
"既然大爷执意指定和钦定是孟姜女,那么孟姜女就一定有强过别的历史上和现实中的少女的主观的地方;既然我的主观认识有问题,既然别的少女都是中看不中吃,那就按大爷的意思一锤定音吧。还是不能怀疑一切,对别人还是要有基本的信任——我们出门一上出租车,一上火车和飞机,每天到饭馆吃饭,不都是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别人?事到如今也没有在车祸和飞机失事中丧生也没有被饭馆的老板毒死。改变之后的五十街西里我都不怕,还怕一个改变的孟姜女吗?"
说到这里老马又昂扬起来。这时老杜倒拍着手笑了:
"这就对了嘛。这就把思想和主观,寻找的目的和途径给放正了嘛——记住,在寻找的过程中,遇事多问孟姜女,对你整个的寻找包括对于你自己疯傻的提高都有好处!"
这时老马愣愣地问:
"现在我可以把她领走了吗?"
老杜又有些不满:
"看你那急不可待的样子——我可告诉你,领回去之后要首先讨论如何上路,不能急急忙忙地就先上床困觉!明天一早给我发一个e-mail,汇报一下你们讨论的结果和气氛。"
老马:
"大爷放心——我决不会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因为上床而忘了五十街西里万千已经疯傻的民众。回去就讨论和研究,制定出一个寻找方案——正是因为急着讨论和研究,我才要急急忙忙地回去呢!"
接着一把拉下银幕上的少女,急急忙忙越过卫兵的岗哨钻出水晶金字塔就不见了。这时老杜倒对着老马的背影一声叹息:
"从今往后,老马就要踏上苦难的历程了!"
又叹息:
"不是我有意害他,实在是五十街西里苦难深重,大家已经不能容忍清醒、改变、过于认真和多愁善感的人了。"
接着又摁了一下控制器,整个水晶金字塔和卫兵都在银幕上消失了,老杜又恢复成五十街西里改变之前的一个居民,开始穿上溅着血点的皮围裙,蹲在屠宰场一个大红塑料盆前洗刮猪大肠。这时正是凌晨四点。
4、老蒋: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前提:老蒋: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原来以为自己就住在五十街西里,真到寻找起来,五十街西里距自己竟有十万八千里之遥。看似近在眼前,其实远在天边——还不是独上高楼、蓦然回首、为伊消得人憔悴折磨自己一下所能达到的。别说寻找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原因,就是找到五十街西里也颇费周折。多夜之后老马说:我说的还不是心理距离——心理折磨可以排除,我说的纯粹是一步一行回到远古社会的物理距离——为了给你们寻找和固定容易吗?中间还有白骨精、盘丝洞、女儿国、通天河和火焰山,就像唐僧取经一样困难。多亏带了个孟姜女——为了带一个女人五十街西里还议论纷纷,不然不被妖精吃了,也会被自己吃了——荆棘丛生,寂寞难耐,真是文化苦旅呀。比这更麻烦的是,还没有上路,媒体已经将老马要上路寻找真理和原因的消息给捅了出去——报上干脆就叫"取经"。这又是屠户老杜的阴谋之一——把消息捅给媒体并没有跟老马商量,等老马知道了木已成舟——过后老杜得意洋洋地说:就是要打这个时间差,就是要把舆论控制到自己手里,就是要占这个主动——一下就把老马逼到了被动和绝路上,让你一点退步的余地都没有——不上路也得上路,不寻找也得寻找。这严重干扰了老马的日常生活。早上老马去吃杂碎汤,卖杂碎汤打烧饼的。
老郭问:
"老马,听说你要陪孟姜女去寻找真理了?"
中午老马去买白菜,卖白菜的小白问:
"老马,听说你要陪孟姜女去取经了?"
下午去洗澡,开澡堂子的老杨问:
"老马,听说你要陪孟姜女去寻找丈夫了?"
到了搓背的时候也不得清净,搓背的老杨问:
"老马,听说你要陪孟姜女去推长城了?"
晚上去歌舞场,三陪小白问:
"老马,听说你要陪孟姜女哭去了?——听说那妮子长得特像我。"
老马真想大哭一场。杂碎汤没有吃好,白菜没有买好,澡没有洗好歌舞场没有泡好不说,替众人寻找真理和原因,自己在众人面前倒有些畏难和羞愧情绪。还没有上路,就在心理上输了一筹。比这更麻烦的是——老杜的阴谋无穷无尽,让老马上路,却没有提供老马和孟姜女旅途的经费。只给政策,不给金钱;只给精神,不给物质;只让寻找,不让吃饭——就这样对待我们的疯傻吗?接受任务的时候老马因为精神和女人有些激动和忽略,等离开水晶金字塔当夜跟孟姜女云雨之后想起明天的旅程起床去收拾行李和打包的时候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十万八千里之遥身无分文,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个人的困难暂且不说,现在普天下都在腐败,遇到妖精和同样疯傻乖戾的国王不送红包如何过得去?但这仅仅是困难的开始——在老马自责、责人、怨天尤人和对着行李一筹莫展之时,床上的孟姜女完事之后一边往身上戴乳罩一边说:"我可告诉你,现在不是秦朝,我也不是过去千里寻夫的那个农村妇女,因为一出戏我已经成了明星和女强人,既然你让我陪你去寻找,没上路之前你可仔细想好了——一路上没有五星级酒店我可不住!"
老马又欲哭无泪。千古流传的英雄,上床之前和上床之后也和一个普通的五十街西里的妇女差不多,离开水晶金字塔趁着夜色急急忙忙往家赶的时候记得她的手心还湿湿的,神色之间还有些羞涩、温柔、多情和缱绻,从床上起来马上露出泼妇的本相一是一二是二钉是钉铆是铆是非分明——这和过去鞋匠的老婆有什么区别?——半点偷懒和回头的余地都不给你留——是疯傻所致呢,还是已经被五十街西里同化和融合了呢?身无分文,又带一泼妇——还有人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前途山高路险,妖魔当道,有十个老马也会粉身碎骨。老马这才觉醒出老杜的阴险和恶毒——原来世上真有这么恶的人。你退一步,他逼两步,步步紧逼,非把你逼到绝路上大汗淋漓从恶梦中醒来他才后快。但老马受着媒体、众人和水晶金字塔的压力已无退路,明知是恶人,还得当菩萨供着——应该脱离老杜的控制越远越好,但老马又得重新回到老杜的手心任他玩弄——还不知多夜之后老杜会说什么呢,而且为了讨好、调节、掩饰和应对,老马又故伎重演拿出玩笑和撒娇的口气给老杜发了一个e-mail,回头提出上路的困难和尴尬——你早干什么去了?事后讨论事前,本身就在承认自己当初决定和附合的错误和不成熟——老马臊着一身热汗。但事到如今,面子已无关紧要,老马只好装疯卖傻和故作无知地用数来宝的口气——故作俏皮得已经有些丑陋了——写道:
杜大爷e-如面
欲上路太困难
粮无粮钱无钱
给女人太难缠
悔不该违爷言
回到家把事办
天涯路连阴天
山又高路又险
白骨精火焰山
媒体逼众啧言
欲自杀任在肩
吾事小爷在前
众疯傻找根源
千秋事大如天
说客观就客观
说主观就主观
秋风瑟雁南迁
望前途泪涟涟
实无奈典见着脸
打报告爷放宽
给经费给罗盘
给刀枪给药棉
给紧箍让人变
做女人德为先
为众人非私念
我叩头爷可怜
批红字往下传
得佳音赴西天
…………
谁知三天之后,老杜发回一个e-mail,上边没有半点个人文字,只是原文照搬一篇古文: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天下有为寻而讲钱者乎?讲者,则易者亦难矣;不讲,则难者亦易矣。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曰:"一瓶一钵足矣。"富者曰:"吾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子何恃而往!"越明年,贫者自南海还,以告富者。富者有惭色。西蜀之去南海,亦不知几万里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
老马读过e-mail也面有惭色,不过不是为了贫富,而是像富僧不识贫僧一样为了自己犯了识人识面不识心的毛病而难过。在五十街西里呆了几十年,原来竟不知卖肉的老杜。过去就知道他往猪肉里注水,谁知还能把人逼到蜀鄙之地。而且老杜e-mail的地址已不是水晶金字塔,又成了五十街西里——到底是过去的五十街西里呢——他还在卖肉呢,还是目前的五十街西里呢?——他已经变疯了,到底是目前的五十街西里呢,还是他已经到达要老马寻找的五十街西里呢?——老马还原地未动,他早已腾云驾雾到了真理和原因的所在地等着老马去寻找——他倒稳坐山顶摇着鹅毛扇乘着凉等着看老马一步步的笑话。一瓶一钵足矣,一男一女上路,像和尚尼姑一样贫困流浪,不是老马不能立志,而是如果把这道理原文照搬讲给孟姜女听,怕她一个耳茄子不打将上来?——一切非老马所能决定矣。不是一个人有主意,而是两个人都有主意。而且老马的主意还不占上风。老马受着两面夹击呢。这时老马不但看老杜已经变成过去童年时代不讲理的爹,看孟姜女从长相上也开始脱离歌舞场已经改变的小石,回归到还没改变的自己过去的老婆的脸上。两面夹击之下又是五更鸡叫——多像多夜之前因为爹媳矛盾老马躲到户外呀,老马买完早餐——两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半斤包子,已经无脸面和勇气再去老郭那里买杂碎汤和烧饼了——往家回——孟姜女还在床上困回笼觉呢——的时候,一边读着从网吧取回的e-mail,一边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恐惧着回家。现在首先要考虑和恐惧的已经不是如何上路和上路的困难,而是如何对付和应付上路的伴当孟姜女。现在首先要考虑和恐惧的已经不是老杜,而是自己的助手和秘书。把秘书和助手搞成了自己的老婆,这不是天下最大的傻×吗?万千的五十街西里的民众都跟着遭殃——任他们一天天疯傻下去而找不到原因。想到这里老马又有些悲愤,他开天辟地头一回开始站在老杜和五十街西里民众的角度对自己和这个世界愤愤不平——他开始有些接近疯傻了。但疯傻之中突然又有些清醒:也许这也是老杜的阴谋之一?他在用这种方法让老马从心理上接近民众?如果是这样,这一招也太阴暗和反悖了。就不能在阳光之下和光天化日之下平心静气地跟老马讨论吗?我老马就那么不可救药吗?如果已经彻底腐烂颓败,又何必选择我上路你们铤而走险也让我铤而走险呢?想到这里老马又有些自怜:全是一念之差误入歧途。以为自己知道得很多,其实对世界门门不清是个糊涂蛋;认为自己对人很了解,其实世界上狠毒的女人和男人多着呢。既然身无分文求助无门——暂时上不了路或不敢谈上路,老马灵机一动又想将计就计按照老杜的思路一错再错继续接近和靠近五十街西里的居民在他们中间进行些民意调查——上路之前,先做一些案头工作,也算是上路之一种嘛。但当老马侍候孟姜女吃过早餐谎称自己去菜市场买白菜又遭到孟姜女一番冷嘲热讽之后做贼般一阵风溜到五十街西里民众之中展开调查时,已经变化和疯傻的民众也让老马大失所望。为了真理和原因——老马甚至舍弃个人利益又开始典见着脸接触过去的故人,但故人的回答让老马彻底打消了上路的念头。
老马:
"老郭,你病了吗?(潜台词是:用我上路去寻找疯傻的原因吗?)"
卖杂碎汤打烧饼的老郭愣愣地答:
"没病呀。"
老马:
"小白,你病了吗?"
卖白菜的小白愣愣地抬起头:
"没有哇。"
老马:
"老冯,你病了吗?"
开澡堂子的老冯停止掏耳朵眼奇怪地看他:
"没有哇——这不活得好好的嘛!"
老马:
"老杨,你病了吗?"
搓澡的老杨立即大怒:
"你才病了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咒人吗!"
摔下毛巾把趿拉着趿拉板恨恨地走了,把一个光身子的老马扔到了光板床上。
老马又典见着脸问:
"小石,你病了吗?需要我帮你寻找原因吗?"
歌舞场的小石警惕地看他:
"你是不是又不怀好意——是不是又要找个毫无来由的由头占我便宜?"
老马摇着头往回走,又路过一群高高的大妈正在一座宫殿前练气功。单个盘问漫无头绪,老马想改一种方式上前进行集体采访——看她们集体能说些什么,看她们对着集体能说些什么,看她们是不是集体患病——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倒心理健康,大家走到一起就疯了和傻了,谁知还没等老马开口,
这群大妈正做到气功收尾处,所有的人都跟着一位雄壮的导师在喊结束语——导师:
"我们一定要坚信自己——没病!"
众大妈的喊声惊天动地:
"没病,没病!"
导师:
"我们一定要坚信自己——畅通!"
众大妈:
"畅通,畅通!"
导师:
"我们一定要坚信自己——正常!"
众大妈:
"正常,正常!"
导师: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正常,当我们走到一起的时候就正常!"
众大妈:
"正常,正常!"
…………
把老马吓了一跳。所有人——不管是个人或是集体——的潜台词都是:不用寻找,没有疯傻。既然是这样,老马就想违反自己的初衷背叛老杜和诺言停止上路。让大家(包括老马)就这么不疯不傻地赖着活着,过着大家正在过的五十街西里的改变和集体生活不也挺好吗?非得找出事物的原因吗?
非得活一个所以然吗?非得活到群情激奋和上吊自杀才好?非得处处有激情吗?非得照镜子吗?非得以银幕上的五十街西里和已经疯傻的人群为依据吗?非得人人倒油和处处冒烟吗?——这一切非得推广吗?就不能过一个现实、改变和稀里糊涂吗?大家就愿意这么不疯不傻浑浑噩噩地活着你能奈我何?这时老马甚至想起了孟姜女的用处和好处,既然她有主意,也可以让她的主意占上风嘛;既然孟姜女是老杜派来的,她在用自己的言行来阻止上路,不也代表老杜的意志——证明老杜在上路的问题上也是自相矛盾吗?不就可以转头把不上路、不能上路和不敢谈上路的原因加到老杜头上吗?也可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嘛。照此道理想下去老杜又觉得孟姜女对于老马虽然百害而无一利,但百害之中也有深浅,烂梨之中也能找出铜钱大的好的部位,孟姜女虽然爱发火和在生活中横挑鼻子竖挑眼,但她也出人意料地疯傻之后改掉了见人就哭的毛病。见人就哭没有间歇,横挑鼻子竖挑眼之间总有些停顿。停顿之中就是幸福。没有灾难还不识幸福为何物呢——鞋匠过去的老婆就连泼带哭。一切也不能全盘否定,变化也有变化的好处和根据。想到这里老马彻底想通了,他开始像宫殿前的大妈一样对着五十街西里一条臭水沟大声喊叫——他把多少天多少年的委屈、辛酸和悲愤都顺着嗓子喷涌而出呀:
"让一切寻找都去球吧!"
"让一切原因都见鬼去吧!"
"我不再寻找了,我不再上路了,我不再管远处的五十街西里了,我不再管五十街西里众人的疯傻了——我讲现实,我讲孟姜女,我解放了,我提高了!"
——"但不能这样!"
又是凌晨四点,又在水晶金字塔里,一个人穿着西服打着紫领带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对老马严肃地说。不过这次不是屠户老杜,而是"五十街西里无常捕捉与寻找公司"总裁老蒋。老蒋戴着一副宽边眼镜,眼镜背后射着寒光。墙壁又已经裂开,银幕上又在放映成千上万傻子行走和傻子发疯的镜头。老蒋微瘦,身后站着些膀大腰圆的保镖。灯光之下,过去老杜像一个蜡人,现在老蒋像一个纸人。一切情况都似曾相识,一切环境都恍若隔世——那么老蒋以前是谁呢?老杜又到哪里去了?老马迷糊之中眼睛在四处搜寻,但老蒋用手指轻轻敲着办公桌说:
"不用再找了,老杜已经不见了,老杜已经过时了,老杜的话已经不管用了,现在说话的是我——虽然我们在最终的目的上和对你的派遣上是一致的!——当然也许是非常不一致的!"
老马还没有从梦中和疯傻中彻底醒过来——自与孟姜女共同生活之后,老马一到凌晨四点就格外地困顿和迷糊——而且还有些有气无力。孟姜女不会是白骨精吧?有时在床上老马愣愣地想。但多夜之后老蒋明确地告诉他:
"孟姜女就是孟姜女,孟姜女不是白骨精!"
现在老马不见老杜又有些想念老杜地问:"既然老杜不在了,那老杜到哪里去了?"
老蒋:
"老杜成了一根药引子,老杜成了一块发毛的蛋糕。"
接着摁了一下控制器,银幕上出现了老杜——老杜一开始还是老杜,依旧穿着西装打着红领带,在银幕上微笑和微胖,似乎还要指手划脚地对老马说些什么,但没等老马接应,老蒋又摁了一下控制器,老杜就开始像银幕上的疯子和傻子一样拼命地往下脱衣服——衣服扣子被他撕拽得"嘭嘭"地满地乱滚,接着衣服被他抛向空中,光着身子的老杜,开始在那里——像露了原形的妖精一样——痛苦地裂变和收缩,像抽风的鸡和猴一样原地转圈和打滚——这时老马看手持控制器的老蒋,还在那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微瘦和微笑呢——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天外有天,还有比老杜心狠、心硬和更加恶毒的人呢;老马虽然在这之前痛恨老杜,但看到老杜痛苦的样子,又像看到自己亲兄弟在脚手架和火焰之上受酷刑一样禁不住万箭穿心要嚎啕大哭——但马上被老蒋严厉的目光给禁止了。——最后经过电脑动画处理,老杜经过收缩、变化、变形、缩水和风干一系列过程,果真变成了一坨过期发毛干硬干瘪的蛋糕——蛋糕上有两颗豆大的小眼睛,还在那里干瘪、吃力和不甘心地对着老马眨巴呢。——这时老马又一阵辛酸。老杜呀老杜,你从一个屠户到行动指导者,现在又成了一块腐烂的蛋糕——老马还没有腐烂呢,你倒提前腐烂了;老马还没有变化呢,你倒提前变化了——你说变化的是五十街西里,原来变化的是你自己;你说我们已经疯傻,现在你又变成了蛋糕,那么你所指导的五十街西里——让这些疯子和傻子及你派遣的要寻找他们疯傻原因的老马欲向何往呢?你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求生的道理,但你半路上再一次变化和蜕变,把我们不上不下不前不后不死不活地扔到半道上,你是让我们停止疯傻呢还是让我们跟你疯傻到底彻底腐烂呢?——看到这眨眼的蛋糕比过去看到银幕上众人点火冒烟的场面还让老马感到恐怖,像多夜之前老杜看到银幕上冒烟问老马一样,现在老马指着银幕上的蛋糕也愤怒地问老蒋: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老蒋并没有像当初的老马一样推卸责任,而是平静地说:"这证明老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本来他还可以留着,就像家里的剩饭和吃剩的蛋糕一样,但是现在它已经发馊、过期和长绿毛了——就算是你娘——那位吝啬口罗嗦的老太太,现在也不能不把它扔到垃圾堆和垃圾道了。
剩饭和蛋糕不过期,你娘还在那里口罗嗦,这期间你与她争论,家里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剩饭和蛋糕马上又会上到你的饭桌上,现在你和她一起遗忘,一切都不争论,就让剩饭和蛋糕在那里自生自灭和过期长毛,最后的结果就是老太太和你一起扔掉和抛弃这蛋糕!"
老马替老杜辩护:"作为一个行动指导者,老杜指导五十街西里的时间并不长呀——已经过期和长毛了吗?"
老蒋:
"时间长不长,看跟什么比较和拿什么当参照系——如果跟千年的历史比起来它是不长,但如果跟五十街西里的日日夜夜和疯疯傻傻——大家日日夜夜都在疯傻呀——相对应,他指导五十街西里的日子已经够长的了,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已经是天人共愤和天怒人怨了——同时你还不要忘记了水晶金字塔。"
老马:
"水晶金字塔怎么了?"
老蒋:
"自从五十街西里有了这座魔塔——五十街西里不但发生了改变,而且时间运转的速度也开始加快了,人们看似变得年轻了,但时间运转的速度是一天等于二十年——这样算起来,老杜指导我们五十街西里也将近一个世纪了,它还不该过期和发毛吗?"
老马这时恍然大悟,接着还有些委屈:
"那过去老杜总是强调,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跟水晶金字塔没有关系——现在看还是有关系,就像坐翻滚过山车一样,速度过快,也把人们甩得疯傻!"
老蒋这时倒有些不快:"虽然老杜罪恶滔天,但你也不能把什么脏水都往老杜身上泼。水晶金字塔虽然让人变化和让时间速度加快,但还不至于致人疯傻——这跟翻滚过山车可不一样,疯傻另有疯傻的原因;如果原因已经找到了或被老杜隐藏起来现在已经发现了,我也不会凌晨四点再把你叫到这座水晶金字塔里。时间加快虽然让老杜指导我们一个世纪,但是时间加快也有时间加快的好处,那就是我们可以更快地来到一个新时代,今天坐在水晶金字塔的是我而不再是老杜,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老马这时愣愣地问:
"那老杜在旧时代里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老蒋在那里拍着巴掌:"糊涂呀糊涂,已经被人卖了,还在那里帮人数钱呢——老杜是什么?
老杜是一个屠户;老杜是什么?老杜是一把刀;强调刀是什么?强调刀就是强权!"
这时老蒋摁了一下控制器,银幕上的蛋糕,果真又化成了一把生锈发涩的破刀——这把刀老马倒似乎见过,当时刀把上还拴着红绸布,但老马搔着头又说:
"强权也许强权,刀也许是刀,可也没见他干什么呀。"
老蒋:
"强权之下,他还能干些什么?——除了白白耽误我们一个世纪。他每天除了杀猪——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把人变成猪,然后就是整天穿着太尉的官服到疯人院里视察一下——看人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时老马又有些犹豫:
"可上次老杜放录相的时候,穿太尉官服和到疯人院里视察的人明明是我呀。"
老蒋痛心疾首:
"哪一个独裁者,不是在假借民众的名义呢?——但民众都像你一样被人利用了还蒙在鼓里和自以为得计呢!"
接着老蒋又摁了一下控制器,过去在银幕上曾经出现过的一幕又开始放映了,一位太尉被前呼后拥地在视察疯人院。先是到了轻灾区,接着又到了重病区,他在金光闪闪地挥着右手喊"朋友们好"和"朋友们辛苦了"。但这次的视察者已经不是老马,果真是洋洋自得的老杜。这时老马倒气愤了:
"操他大爷,过去我一直以为是我,闹半天这又是老杜搞的阴谋诡计!——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把寻找众人疯傻原因的任务强加到了我头上。说是亲戚关系,原来是为了转嫁危机和责任!如果照这样说下来,孟姜女说不定也是他搞过之后又将包袱和负担转嫁到了我头上。如果照这样说下来,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寻找五十街西里并不是没有经费,而是被他自己贪污了——接着还发了一篇古文欺骗我;照这样说下来,他学习古文化和掉书袋也是别有用心;照这样说下来,强权加贪污犯,抛弃他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5、你吃亏就吃亏在不能变化!
老蒋这时拍着巴掌:
“这就对了嘛,这才刚刚醒过闷来了嘛,这也是我凌晨四点把你叫到水晶金字塔的原因之一,并不仅仅是为了给你分配继续寻找人们疯傻原因的任务。”
接着老蒋又摁了一下控制器,将银幕上还在眨眼的蛋糕和刀"唰"地一声倾到了垃圾桶里,这时从办公桌后走到老马跟前,拍着老马的肩膀说:
“老马呀,你吃亏就吃亏在不能变化!——客观已经变化了,你还停留在原来的地步!”
“你吃亏就吃亏在不能适应变化!——一下拉了一个世纪!”
“你吃亏就吃亏在看不得别人变化——看不得血污和痛苦!”
“那么你最后的结果就是痛苦地也变成一团血污!”
…………
这时老马又想起了水晶金字塔,真是塔塔相似,塔塔不同;原来不但大家都发生了变化,而且时间的运转也突然加快许多——如果世界的变化如此之快,老马倒要横下一条心破碗破摔地背叛魔塔随五十街西里而去了——随五十街西里而去有两层含义,一是随五十街西里本身而去,大家爱疯就疯,爱傻就傻;二是老马本人要随着、跟着、就着和附合着五十街西里——五十街西里怎样他就怎样。虽然过了一个世纪,虽然都是凌晨四点,虽然都是水晶金字塔,但他不再上任何人的当了——这也是物极必反,由老杜涉及到老蒋,他不准备再代表大家和成为大家的代表去替大家寻找疯傻的原因了。既然一个世纪过去,他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别人的当了。身处老杜时代他已准备背叛老杜,现在老杜时代过去了他何不追求新生呢?新生是什么?新生就是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想到这里老马浑身轻松。但戴着宽边眼镜的老蒋——什么时候世界上又抛弃小眼镜风行宽边眼镜了呢?这也是变化之一种吗?——马上严厉地说:
"老马,阻止这种思路发展下去——还是不能背叛,还是不能新生,还是不能轻松,大家疯傻的原因还是要搞清楚——这原因还是要寻找。"
老马:
"就是派人寻找,何必非派我呢?——世上就我合适吗?你们何必一棵树上吊死为难我也为难你们自己呢?派卖杂碎汤的老郭就不行吗?还有卖白菜的小白,开洗澡堂子的老冯和搓背的老杨。"
老蒋:
"当然派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只要你存在一天,相比较而言,派你还是比派他们合适——老杜虽然对于五十街西里的指导出现了全盘错误现在要全盘否定,但是在派人寻找五十街西里和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原因的问题上,他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一个世纪后再看,人里头挑人仍是就数老马好。"
老马:
"为什么我就比别人好呢?——我怎么就没有发现我身上有比别人突出的优点和长处呢?"
老蒋:
"当然你别的优点和长处都不具备,但你在一点上却有比众人强的地方——也许一个世纪之前老杜寻找你是朦胧的和感性的,但我现在却十分理智——我们要的就是这一点,恰恰就是这一点符合替大家寻找的条件。"
老马:
"我有什么优点和长处——倒要你现在告诉我!"
老蒋意味深长地:
"因为你过去是一个沉默的鞋匠啊。"
老马:
"这说明什么问题?"
老蒋:
"说明你是一个把心里的话都留到自己心里的人哪。——只有这样,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寻找到的原因才能安全和原封不动地带回来,带回来的原因才能是原汁原味,才能是真经,大家才能照方抓药一药治百病也才能将疯傻提高到一个新的层次也才能将我们的疯傻和疯傻的经验大面积推广——五十街西里才能变成全世界;如果换一个头脑灵活嘴像刮风的人,一路走一路说一路走一路丢等他把真经取回来早已经走了形变了调和非驴非马,这时误了五十街西里万千疯傻的居民还是小事,因此误了五十街西里之外的世界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地全盘皆输。"
这是老马没有想到的。过去现实生活中的一个缺点——谁看到鞋匠老马都说他是一个闷嘴葫芦和憨蛋,老婆就抓住了他心笨嘴拙的特点天天欺负他,没想到这个缺点被人抓了一个世纪现在变成了优点,到西天寻取众人疯傻的原因和真经还非他莫属,说自豪老马一开始还有些自豪——闷嘴葫芦还是一个优点吗?过去自己怎么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接着马上意识到这是老蒋给他设下的一个圈套,有优点的人去上西天,路上历经艰难和九死一生,没有优点平庸慵懒的人却在家里坐享其成,老郭、小白、老冯和老杨等人大不了就是一个街坊,又不是谁家的亲兄弟,我何必替他们去赴汤蹈火呢?想到这里又感到冤枉和委屈——委屈之下老马开始执拗:
"就算我合适——这些原因也不该我去寻找,既然视察疯人院的太尉不是我——既然我跟疯子的统帅没有关系,我是干面净身,凭什么非要我替大家分担责任呢?"
这时老蒋轻轻地说:
"原因也非常简单——原因也是一个世纪前老杜埋下的——说起来这跟我倒没有什么关系——仅仅是因为孟姜女。"
不提孟姜女还好一些,一提孟姜女老马更来气了:
"快别提她,上一个世纪就是因为她,才白白耽误了上路寻找——让大家又白白疯傻了一个世纪,这和白白耽误大家一个世纪的老杜也没什么区别。"
老蒋禁不住"哈哈"笑了——原来他真正的阴谋和陷阱在这里设着,这时老马看老蒋,和一个世纪之前的老杜在手段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呀,你们说别人耽误了大家整整一个世纪,那么你们自己呢?你们不也在重复自己和重复别人吗?你们在给别人划出一个怪圈线迹的同时,你们自己的脚步不也挪动了一个怪圈吗?你们在抛弃和批评客观的同时,你们的主观不也同时变成了客观吗?所有组织的设置和阴谋的出台都如出一辙。但多夜之后老蒋对老马说:
"看似重复,还是不重复——过去和现在还是不一样。"
"还是不能说都是怪圈。"
"我和老杜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这时老蒋"哈哈"笑着对老马说:
"上路之前,孟姜女还是不能不提——如果没有孟姜女,也许我们还没有今天的重新上路呢!看似孟姜女跟老杜如出一辙是从老杜那里派来的,但敌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她跟老杜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她真实的身份是百年之前我们埋在老杜身边的一根引线,直到一个世纪后才爆破了。
当时她为什么纠缠着你迟迟不让上路呢?表面看是为了金钱和五星级酒店,其实是为了破坏老杜的计划故意拖着你——拖着你就是拖着老杜,我们才能原地不动不犯错误地等待新生和新的世纪的到来,也才能等到老杜过期、发毛、缩水、干瘪那一天接着顺理成章地把他倾到历史的垃圾堆里。老马,有时过于性急也不成哩,那样老杜就会变成你家的老太太在那里装疯卖傻固守着过期的蛋糕非让你吃下去吞下去才能摆脱他(她)的历史责任——因为蛋糕是他(她)买回来的,至于你吃了过期的蛋糕会产生什么效果会不会恶心、呕吐和拉肚子他(她)是不管的,老杜为了他的指导和保持他指导的地位并能一直指导下去也会不择手段——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让你去寻找——但他让你寻找的是什么呢?无非是让五十街西里那些疯傻的民众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让你寻找的是火坑,只有民众永远处于火坑,他才能继续杀猪和到疯人院里去视察呀!——看他每次视察说的是不是同样的话,看被他接见的疯子和傻子是不是同样的回答?——正因为有了孟姜女,才拖住了这历史的倒车;看似她跟你在那里撒泼耍赖,其实那才是她对你、对民众、对五十街西里和历史最大的温柔和多情呀。如果她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妇女,她何必为了你们而装疯卖傻呢?知道她历史的身份吗?"
这时老马已经听傻了,脑子的齿轮已经跟不上老蒋话语和逻辑转动的速度——这时老马有些怀疑:难道别人的思维在水晶金字塔的照耀下速度也加快了独独拉下了他?——只好像一个真正的疯子和傻子一样——看你多像一头笨猫——点点头。但有这一点头就行了,就没有形成对老蒋思路速度和方向的阻碍,老蒋口吐白沫接着说:
"——正如老杜所说,她在历史上是第一个推翻长城的人——老杜看似懂得历史,其实并不一定能理解历史上的她,这个在历史上第一个推翻长城的人,现在恰恰推翻了老杜;我说的另一层意思是,我们五十街西里几千年来没有出现推翻长城的人,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也是一个妇女,你我还有五十街西里所有的男人不感到羞愧吗?——什么是阴盛阳衰呢?这才是最大的阴盛阳衰!但这样一个妇女来到了你身边,你却把她看成和当成你过去鞋匠时期的老婆,你对待她和对待你过去的老婆在生理和心理上毫无二致,这时你不说对得起对不起孟姜女——她白白和你共同生活了一个世纪,首先你对得起你自己、你自己的疯傻和生你养你的五十街西里和那里疯傻的亲人和朋友吗?亏你刚才还要推脱寻找的责任要把这责任和重担加到老郭、小白、老冯和老杨身上——他们和孟姜女在一起生活过吗?——你这样说已经不单是在推脱你的历史责任,而是在亵渎我们的孟姜女了!你把一个温柔贞洁的圣女当成一只鸡了吗?——现在你认识到你自己的错误了吗?"
老马这时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再张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我操,什么时候事情变得这么复杂——他已经被一个世纪的历史风云和刀光剑影给淹没和吓住了。说是一个世纪停止不前,说是一个世纪什么都没干,谁知里面也是金戈铁马和血腥味十足呀。一匹匹大牲口,也都鲜血喷涌地一匹匹倒下。这时老马才突然悟出第一次到水晶金字塔老杜让他看片头的原因。说老杜是一个憨子和阴谋家,看来那个时候他也潜意识地意识到了今天呀。原以为孟姜女因为疯傻已经变了泼,谁知道她是个圣女卧薪尝胆一直睡到我的身边。我说她怎么变得不哭了呢。原来她已经变得非常理智,自己还蒙在鼓里。原以为自己只蒙在一张鼓里,谁知鼓外有鼓,一层层鼓圈套得无穷无尽。照这样说下去就不用去十万八千里之外取经了,首先在身边钻出一层层的鼓皮浮出海面就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看似浮出海面,谁知还在新的一层鼓皮之中。
看到老马有了畏难情绪,老蒋又上去拍了拍老马的肩膀说:
"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看似鼓皮很多,其实层层相似,你只要钻出一层鼓皮——认识到自己历史的错误和现实的谬误抛开自我超越生死意识到自己的历史责任克服畏难情绪与再一次变化和新生的孟姜女拉着手上路就行了,其他鼓皮就会相继裂开发生连锁反应相继爆炸和裂变让你浮出海面重见蓝天。你过去畏惧上路是因为老杜和孟姜女,现在老杜已经过期发毛被扔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孟姜女已经再一次变化和新生——她已经不再撒泼和耍赖了,不再要求上路的物质条件非住五星级酒店了,她已经又变得忍辱负重和吃苦耐劳了,开始走到哪说哪,到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真走到荒郊野村,两人在一家车马店打尖和住宿也其乐无穷——还能更接近地气闻到稻草铺和麦秸的香味呢——她已经又变得羞涩、温柔、多情和缱绻,一言以蔽之,过去的噩梦和阴霾已经烟消云散,一场暴雨过后你的面前是通天大道——暴雨也有暴雨的好处呢,磨难也有磨难的作用呢,暴雨过后空气清新,雨后转晴天上挂着七色彩虹,磨难过后就是经验,磨难过后就是坚强——满嘴刮风的人也许丢爪就忘好了伤疤忘了疼会重蹈覆辙,但闷嘴葫芦型的人会把这些伤痛、疤痕、仇恨和耻辱埋藏到心底化作继续上路和克服重重困难的动力——这也是为什么选你而不选老郭、小白、老冯和老杨的另一个原因。当然歌舞场的小石就更别提了——她倒是可以不提,虽然她跟孟姜女长得相像,但表面相像,内涵不同。——老马呀,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现实就是这么一个现实,今天就是这么一个今天,今天不同于昨天,形势对于你百利而无一害,何况钻出鼓面你就不是过去的你而成了别人,你还在那里担心、忧虑、犹豫不决和权衡利弊个什么呢?——就算上路之后有什么闪失,也是闪失着变化之后的你也就是别人害不着你本我的一根毫毛,一路归来你毫发无损那时你怀揣真经成了拯救五十街西里和世界的英雄和救世主大家列队欢迎高呼口号——这和老杜到疯人院里视察可不一样——你浑身金光高举右手从五十街西里穿过你想想那是一种什么状况和情形?你以为上路是为了害你——过去老杜也许是那样,但现在上路首先是为了救你和成全你——首先你自己通过上路和寻找可以上一个层次和改变,在拯救五十街西里之前,你先拯救了你自己,如果你再拈轻怕重前思后想前怕狼后怕虎说不定我真要像抛弃老杜一样抛弃你另选别人了!——当然,我相信老马不是老杜,屠户会往猪肉里注水,鞋匠出身的人钉是钉铆是铆往往一锤定音和斩钉截铁!老马呀,我从凌晨四点也说到了日上三竿,别的地方我可能说得不准确,但我最后对你的评价和判断大概不会出错吧?"
老马这时被老蒋的迷魂汤确实有些灌晕了——老蒋到底不是老杜,他果真能腹剑口蜜呢,他果真能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呢,他果真不独裁呢,他果真能再一次把老马引到斜路上去呢,老马搔着头想了想老蒋的话,觉得老蒋说的也有道理。既然百利而无一害,孟姜女又变成了温柔多情的少女,上路寻找是大路通天——换一句话简直就是带着情妇去旅游,就是有什么闪失也是闪失着别人与自己无关,那一路红尘何不去看看沿途的山山水水和花花草草呢?人生苦短,何乐而不为呢?但老马突然又有些清醒,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问老蒋:
那么上路的经费呢?过去老杜只提上路,不给经费,这也是我过去没有上路的原因之一——也不能把没有上路的原因和功劳都归到孟姜女头上。
就是沿途住车马店,也得有些盘缠和吃喝呀——也不能用根麻绳把自己的脖子给扎上呀。"
老蒋"哈哈"笑了,宽大眼镜片后的金鱼眼变得轻松而和蔼——他终于可以放松自己和看着猎物一步步——虽然一步步还有些试探和小心翼翼——走向自己的圈套和陷阱——他终于可以放心和转换一个频道对人说话了,他首先居高临下地对老杜接着对老马说:
"经费好说,老杜不给经费,我给经费;老杜发古文,我不发古文。既让马儿跑得好,又让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呢?——这也是我跟老杜的重大区别之一。——别说对你,就是对老杜,我也不是铲草除根和赶尽杀绝,本来可以把他变成一根药引子——让他在苦涩中痛度余生,也可以把他变成蛋糕,我就把他变成了甜蜜的蛋糕而没有变成药引子嘛——虽然蛋糕已经发霉了。"
老马绕开老杜又说经费:
"那么您提供的经费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了?现在只是一个意向呢,还是已经列入计划了?是已经开始讨论了,还是已经批准了?钱还在银行,还是我现在就可以领走了?——这个事情必须搞清楚,上次我在水晶金字塔里就因为一时疏忽吃了大亏!"
老蒋又看着老马啧啧称赞:
"看似一个鞋匠,原来也是粗中有细——我也是看似了解老马,其实还不了解老马。你不把经济这么细化,我还有些不放心,你这么锤锤砸死和锥锥见血,倒再一次证明我选择上路人的正确,同时也证明了你上路的决心。
既然你提出这问题,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经费不但列入计划、讨论批准、提款到账,而且已经作为上路的经费让人领走了!"
这时老马吃了一惊:
"谁已经领走了?我是上路人,他为什么领走?"
老蒋:
"这个领款者不是别人,就是你的伴当和秘书、温柔多情的孟姜女!"
老马这时又多了一个心眼:
"那你把孟姜女领出来让我看一看行吗?——当然我首先不是为了看钱,而是为了看一看她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已经又变得羞涩、温柔、多情和缱绻——看她是不是变化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守着过去的鞋匠老婆也过了几十年,苦也能吃,罪也能受,我纯粹是为了上路和更好地寻找——为了不辱您的使命和五十街西里又白白疯傻了一个世纪的万千的民众。
6、魂在梦中飞走了,人还怎么活呢?
老蒋又笑了:
"不管是为了什么,看孟姜女的要求都不过分——我不搞拉郎配和布袋买猫,也不搞暗箱操作和言过其实,像过去老杜搞的那一套!"
接着摁了一下控制器又拍了一下巴掌——为什么这个地方多了一巴掌呢?多夜之后老马才知道正是这一巴掌,就把老马推到了寻找的绝路上——银幕上再次走出了孟姜女。婷婷玉立的孟姜女啊,果然又变了一个模样,说她又变回羞涩、温柔、缱绻和多情还不准确,羞涩、温柔、缱绻、多情之上,又多了一些大方和爽快,这就是她从羞涩、温柔、缱绻、多情经过泼妇阶段的否定之否定,在老马还没有觉醒仍在沉睡的时候,她已经又走了一个轮回达到了新的境界和层次;日日接触不知其变,夜夜缱绻不知其是谁和为谁,说老马傻他还是真傻,说老马蒙在鼓里一点也不过分。看她已脱离过去鞋匠老婆的长相开始向小石回归,但小石与她比起来只是一棵浑浊的荆棘,而孟姜女就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顶风带露的荷花。过去是老马拉她,现在老马还没有开口仍在那里吃惊和发愣,她已经迈着模特的步子主动从银幕上走下来来到老马的身边,接着就把自己白皙温暖——温度恰好合适,不热也不凉——有些湿湿的小手放到了老马经过一个世纪还没有完全蜕皮的干硬风干的鞋匠的大手里。老马握着这手心潮起伏,羞愧之下对老蒋也有些幸灾乐祸,说你了解孟姜女也不准确,你只把握了她的回归哪里知道她的变化呢?——多夜之后老马又痛心疾首,正是这一变化又把老马推到了另一条歧路,这白皙温暖的小手原来是一只魔手——心潮起伏之下老马也有些回归,回归之后也想随着孟姜女的提高有些变化,但这时却让老马为了难,鞋匠的变化应该往哪里去呢?看到老马为难,孟姜女又体贴温柔地说:
"亲爱的老马,你能变化你就变化,你不能变化也不要勉强,说起来我还就喜欢你的不变化,就喜欢你这粗糙的大手和历经风霜的面孔、表情和神态——傻傻的愣愣的粗粗的什么时候都像苦大仇深它就是另一类——或者说是另类的酷!——及那强硬又虚弱的内心和床上的动作——该强硬的时候就强硬,该虚弱的时候就虚弱。老马呀,你就随其自然吧,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只顾你不要顾我,你高兴了我就高兴,你愉悦了我就愉悦,你说上路我抬脚就走,你说再歇两天我回家就给你洗脚!"
看这话说得这么可心和可人,感动之下老马又有些忏悔,盯着孟姜女如花的容颜和如漆的黑眸说: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过去只知道你泼,哪里知道你是为了五十街西里疯傻的民众和疯傻的我及要拖住这倒退的历史大车呢?我只知道你是我又一个殊途同归的鞋匠的老婆,哪里知道你是一个圣女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看到我老马的觉醒和变化呢?可现在你变化了我还没变化,我不变化你还用你的变化来适应我的不变化,想起我过去的粗暴和阴暗我就万箭穿心——我就是碎尸万段也不能弥补我无知过失之万一,想起我直到今天仍处在歧途脑子睡死了睡晕了外面电闪雷鸣还不能觉醒,我就是一锤子下去把我的脑浆砸出来也不能表达我的决心和渴望变化。刚才我对上路寻找还有些含糊、犹豫、觉得不公要推卸自己的历史责任,现在看到你的温柔、大方、变化和新生,一路上的寻找有你作伴和引导,接下去就是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心甘情愿——不为寻找也为爱情,不为民众也为孟姜女,不为疯傻也为疯傻之中可以获得新生,不为新生也为知己——人生有一知己足矣,士为知己者死,只要寻找到这个,寻找得出寻找不出众人疯傻的原因还在其次!"
这时孟姜女掩着嘴笑了:
"老马呀,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还是不能因为一时激动和忘情而忘了大局,上路之后我还在其次,关键还是你;你我还是小事,关键还是要寻找出众人疯傻的原因。如果没有这个大前提在先,我们也就谈不到上路和无从上路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一点思想和认识我们上路之前还是要搞清楚和统一起来——不然我们上路之后倒要误入歧途,就辜负了五十街西里和五十街西里疯傻的民众也同时辜负了我们自己。"
这时老马也觉得刚才自己的一番表达有些戏过,但他固守自己的变化和新生仍在那里愣愣地说:
"当然我的表达可能有些以偏概全,但我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渴望上路和寻找——这点心情你还可以理解吧?"
孟姜女抚着和轻轻拍着老马的手说:
"理解,理解。我知道只要跟着老马哥,路上就一定不会出错,该寻找到的东西就一定能寻找到,该和谐的时候就一定能和谐,公私兼顾,柳暗花明,我们有铁锤、钎子和焊枪在,我们还怕个什么?"
老马点头:
"我做鞋匠之前,还到郊区打过兔,这也适合寻找;自从有了水晶金字塔,我又变成了一个知识分子,苦读过古文、西文,看过现代诗研究过纳米技术,云里雾里我们也照样飞翔和比翼双飞!"
孟姜女:
"我还知道老马哥会唱男高音,路上寂寞的时候咱们就唱歌!"
老马:
"我不但会唱歌,还会说数来宝和黄色笑话,妹子心烦的时候你就言声——决不会让忧愁在妹子心里聚成疙瘩!"
…………
看到老马和孟姜女说得入港,处处都在谈上路和准备上路,旁边的老蒋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终于看到猎物兴高采烈和浑然不觉地入了圈套和掉下了陷阱——大事妥矣,从凌晨四点又转到了凌晨四点,老蒋也有些困和有些饿了,千军万马的战争已经布置妥当,战争一触即发,千军万马就要冲锋陷阵和血流成河,指挥官终于可以安然地去吃夜宵和困觉了,于是他在老马还浑然不觉的时候向孟姜女微笑着招了招手,又摁了一下控制器,旋转舞台就把他及身后的保镖转到了后台,就留下老马和孟姜女在一个单独的空间里进行灯下谈心——多像农业社会的米面夫妻上路之前在灯下的叮嘱和畅想呀。但他还是忽略了老马的疯和傻,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前鞋匠对世界的警惕、敏感、留心和狡猾地继续将计就计地在浑然不觉——老马就真的没有变化和新生吗?他就像五十街西里一样真的白白等候和度过一个世纪吗?——其实他在老蒋拿起控制器的时候,就已经用眼睛的余光在观察老蒋了,等老蒋彻底退出舞台,老马马上转了一个口气对孟姜女说——说是不看孟姜女,还是要看孟姜女,说是不谈钱,还是要谈钱——这时老马真地回到了农业社会,开始用小农经济时期在农家小屋的灯下丈夫对妻子的口气说:
"我们替他们去寻找疯傻的原因,我们真能得到好处吗?"
孟姜女也到底是变化之后的孟姜女呀,她也做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样子和口气回答——一边回答,一边像一个农妇一样还在灯下缝补破衣服和纳鞋底子呢: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无利不早起,起码我们在寻找出众人疯傻原因之前,可以先寻找出我们自己疯傻的原因——寻找出来之后,我们可以在他们没有推广众人之前,先推广我们自己——让世界上处处都是老马和孟姜女,我们上街赶集的时候,可以处处碰到熟人和亲人。"
老马吸着旱烟点头。突然他又"梆梆"地在门框子上磕着旱烟袋问:
"上路之前,他真的给你经费了吗?"
孟姜女一边往头上蹭针一边说:
"不给老娘钱,我能让我和我的心上人上路吗?就算我是歌舞厅的小石,也不会让嫖客白白在歌舞厅泡一个晚上——坐台是坐台的钱,出台是出台的钱,一是一二是二感情是感情小费是小费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不然我不就是一个傻逼和小石了吗?——倒是她让你在补皮椅的时候白白占了一回便宜!"
这时老马有些不好意思:
"俱往矣,俱往矣——鞋匠时期,不足为论。"
接着改成正色:
"我现在问的是,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够我们在路上吃喝拉撒吗?"
孟姜女:
"不够我依然会拖着他——过去我也不是没有拖过这历史的倒车,问题是有了这历史的教训,谁还敢再清眼看老娘?——耽误老娘没什么,他不也耽误历史和他自己吗?请夫君放心,经费包在我的身上,现在经费不是够不够的问题,而是担心这钱怎么花出去的问题——别说整天住车马店,就是整天住五星级酒店也不会让老马哥囊中羞涩——要羞涩只是我对老马哥的表情,至于大千世界我们可以独往独来。"
老马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心眼子一转又有了疑问:
"过去老杜不给我经费,怎么时代一变老蒋就给你经费呢?他是你什么人,对你这么好?接着他对于我又是谁呢?——上路之前,我都不知道让我上路的人是谁,我不也成了傻逼和憨子了吗?这和当初让老杜稀里糊涂推上路也没什么区别!"
孟姜女这时"咯咯"笑了,她放下鞋底子,"啪啪"拍了两巴掌——又是两巴掌,农业社会的小屋又成了水晶金字塔,这时控制器已掌握在孟姜女手中,她揿了一下按钮,银幕上开始放起了老蒋的镜头。到底程序掌握在老蒋手里,关于他自己的纪录片他也编辑得太详细了。洪钟大吕,瓦釜雷鸣,宫殿和航天发射叠成特写,长城和黄河叠成动画,接着在一部女生合唱和一童音的领唱下——密密麻麻的合唱队站满了整个广场,一个婴儿诞生在鸟语花香和灿烂朝霞之中——孟姜女指着银幕解说道:
"这是老蒋的诞生!"
这时老马却有些不耐烦:
"了解不了解他的童年,对于我们的上路和寻找倒无大碍。——再说这手法也太老套!"
接着又挥了一下手:
"就是接着把他的少年时代和青春期给忽略了,也不耽误我对他的了解——关键是成年之后看他如何欺世盗名;同时,也不要光放他光明正确的一面,也放一放他艰难险阻和寒酸尴尬的阶段!否则对他的了解也会以偏概全。"
孟姜女懂事地点点头,接着揿了一下快进键,很快到了老蒋的成年期和艰难险阻的阶段,就看到已经成年的瘦瘦的老蒋,在欧洲和美洲的街道上拼命蹬一辆脚踏车,满头大汗,身子弯成了黄豆芽,头发被风吹得直立。在一
个转路口他闯了红灯,被一个粗体大胖腰里别着手枪的黑人警察截到路边狠狠训斥。黄豆芽又蔫成了隔夜的塌汗的短油条。这时老马心里倒平衡了,他将身子仰倒在沙发上大腿压着二腿脚搁到椅垫上指着银幕问:
"他在干什么?是去约会或是到郊区打兔吗?"
孟姜女:
"不,他在给人打工,他在给人送外卖,怕送到的时候,车筐里的快餐不热乎和不烫嘴。"
老马又有些不满意:
"这不还是在宣扬他艰苦创业和风雨人生的正面形象吗?——我说的艰难险阻可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他把纪录片这么编下去,接着就是他暴发显达和出人头地的阶段了。"
还真让老马给说着了,接着就是一幢幢大楼拔地而起,一片片高科技园区在跑马占地,高速公路四通八达,老蒋返回五十街西里在替民众和故乡规划蓝图。这时他成了一座铁塔。他一挥手,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他一跺脚,所有人都蹲下放屁。接着他新成立的"五十街西里无常寻找和搜捕公司"
剪彩开张,接着这公司就上了网和上了市,老蒋就坐到了水晶金字塔里——一开始水晶金字塔电闪雷鸣,穿着太尉官服的老杜抱着塔尖死死不愿下来,但老蒋一个火球甩上去,老杜被砸中后腰就落了地。老马这时又有些遗憾:
"照此说下来,一个人发达和显贵也太容易了,看似他在宣扬自己,其实也容易把人引入歧途——这么说,他跟老杜的区别就是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合资的资本家了。"
孟姜女: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老蒋不让人这么叫,他说他是知识为先,还是叫知本家比较合适。"
老马又有些不解:
"那他当他的知本家就完了,为什么要推翻老杜管我们五十街西里民众的疯傻呢?"
孟姜女:
"只有推翻老杜,他才可以更好地知本;就好像只有把水晶金字塔和银幕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可以更好地编辑自己的纪录片和人生一样;只有找到人们疯傻的原因,才可以更好地利用疯傻——他只是把我们的疯傻当作一个新的开发项目,我们的上路经费,也只是他的前期投资——说感情他也讲感情,但更重要的是他在讲金钱的钢铁规律和经济效益。你以为你是谁我又是谁,事到如今我们只是他的一个雇员而已。"
老马:
"你这么说我倒有些放心,就好像我过去钉鞋修拉链讲投入也讲产出一样。原来疯傻还可以致富,我鞋匠当了一百多年还没有发现这里的奇窍和奥秘——现在我怀疑的仅仅是,他仅仅是拿我们致富吗?他仅仅是要出卖我们的疯傻吗?还是通过这个要达到别的目的?纪录片中记载的是他的真实面目吗?是不是还有另一面和更多的阴暗已被他删节和篡改了呢?——看他纪录片的编排,和过去老杜搞的那一套也没什么区别。我的妹子哟,如果这一点不搞清楚,糊里糊涂按照他指引的方向上路,最后众人疯傻的原因没有找到,我们已经疯傻得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是这样,我们倒不如在老杜时代上路了。不知本还好一些,老杜作为一个屠户就会往猪肉里注水,现在他知本了,倒会彻头彻尾让我们疯傻下去彻底变成猪。不寻找原因还好一些,寻找到原因我们离宰杀的那一天不是更近了?就好像猪不长大还好一些,长大长肥可就该下地狱了。我这样说还不单单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已经糊里糊涂疯傻了一个世纪的五十街西里万千的民众;我这样说还不单单是为了五十街西里,而是为了不让他们掌握疯傻的原因然后把经验推广祸及全人类!——这也是老杜和老蒋的理论!"
说到这里老马又昂扬起来。接着老马像刚才老蒋批评老杜一样批评孟姜女——他再一次把孟姜女当成了过去鞋匠的老婆:
"刚才你还说我们可以在寻找众人疯傻的原因之前先寻找我们自己,在推广众人之前先推广我们自己——好像占了多大便宜,现在看你还是头发长见识短啊,这恰恰是要争先恐后地抢孝帽子和争夺生死牌和夹塞签发通往地狱的通行证呢!"
老马在刀尖火山上开始自以为是——但他哪里知道,这恰恰是老蒋和孟姜女所需要的。孟姜女在老马面前羞涩和惭愧地说:"说是老马哥没变化,原来他还是变化了——他不但由鞋匠变成了知识分子,又由知识分子变成了思想家。这是妹妹百年来始料不及的。看来不是你不了解妹妹,而是妹妹白白在哥哥身边睡了一百多年——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辛酸的事情了吗?共同生活了百十年,原来她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还宽怀大量地容忍她,还对她妥协和退让,她也就得寸进尺地以为抓住了你的弱点蹬鼻子上脸撒泼耍赖,过去我以为只有我在装疯卖傻身负重任,原来哥哥也是为了酝酿和积累自己仅仅抱着不争论的态度在怜悯妹妹和他自己。他是一个把心里的话都留到心底的人,他是一个把牙打碎咽到自己肚子里的人,他是一个把苦难当成磨练的人,他是一个把泪流到鼻腔和神灵面前的人——但我对这一切却浑然不知,还以为自己得天独厚得风气和风骚之先呢。说上路我可以不上路说不上路我可以上路但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路的本体和原因只考虑人们和自己的疯傻,谁知老马哥早已从路出发否定了上路和寻找疯傻原因的必要——不寻找还好一些,一寻找反倒更加麻烦,一切还可以归到不论,那么我斗胆问老马哥一句:是不是众人疯傻的原因已经被你私下寻找到了,所以你才这么推三挡四装疯卖傻东绕西转围敌打援否定上路就好像过去妹妹撒泼耍娇不愿上路要拖住那历史的倒车一样——妹妹是要拖住历史倒车不上路,而你是不是在不上路的外表下已经上了路?——身在我们中间,心早已离我们而去——除了这是对身边和我们的谴责之外,是不是在我们的圈套之外,又设了一个更大的圈套?就好像看似哥哥不了解我,其实是我和众人不了解哥哥一样?"
这时老马神秘地看一看左右,又给孟姜女打了一下手势,孟姜女心领神会,又摁了一下控制器,水晶金字塔马上又变成了农业社会的农家小屋,小屋后无窗户,前窗贴着窗纸,纸上剪着一只大公鸡——一切都欲张弥盖,油灯之下,气氛显得多么隐秘呀,老马看着自己的娇妻和接着就要上床的湿润——稻草铺上果然有一股麦香,这时有些忘乎所以——但多夜之后老马说,看似忘乎所以,其实是已经到了决战、摊底牌和不用再兜圈子的时候了;不是他们把老马逼到了这个地步而是老马把他们逼到了这个地步,不是老马继续伪装不下去了而是他们黔驴技穷只好看老马摊牌了——老马不愿再等下去了,老马已经万事妥当只欠摊牌,老马已经忍无可忍和不能再忍了——当然老马又胸有成竹,我不摊牌还好一些,我一摊牌你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将头凑近孟姜女的香发说:
"果然如妹妹所言,这路不用上了——就是作出上路的假相,我们也可以轻松地旅游度假和天天过情人节,就是五十街西里三年赤地千里,老马哥为你们储备的粮食也够你们傻吃傻喝下去——以为我上次跟老杜要求吃饭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只是试探一下看你们粮食和精神的储备罢了,以为老马哥装疯卖傻了一个世纪,其实在老杜、老蒋和众人停步不前的时候,在你天天和我撒泼打浑的时候,我已经精骛八极和心游万仞地去过西天一趟——你们的怀疑还真有些捕风捉影;看似在五十街西里做民意调查,其实我早已脱离民众自做主张地为民请命寻找到了众人疯傻的原因和推广这疯傻的真经了。
看似停滞一个世纪,其实五十街西里的轮盘独独在我自己面前飞速地转动,看似老杜老蒋在水晶金字塔里度日如年,我一个筋头十万八千里倒是度年如日;看似世界在飞快地加速,其实我已经让它速度放慢而且是恰到好处还是一天是一天。当然这其中——寻找过程中的苦甜酸辣和身处险境和处处是险境就一言难尽了。"
说到这里老马停顿一下:
"用我将我寻找和取经的艰难经历和九死一生的纪录片也放一遍吗?"
这时老马悄悄从自己后屁兜里也掏出一个控制器——原来他一个世纪之中也怀揣着一个控制器。这控制器大如宝玉,比老杜、老蒋和孟姜女手中握的控制器还要玲珑剔透和精致呢——老杜、老蒋、孟姜女的控制器只是一个控制器,老马玲珑剔透的宝玉还发着绿光呢。这让孟姜女大吃一惊,但孟姜女做出忏悔的样子死拉住老马的手:
"亲哥,不用放了,我知道路途上有白骨精、盘丝洞、女儿国、火焰山和通天河——可在你历经艰险和九死一生的时候,我还在那里装疯卖傻和撒泼打浑——我只知道拖住这历史的倒车,谁知道还可以把破车换成新车继续上路呢?我浑然不觉入戏还很认真,哥已洞穿一切独自上路独自上路的同时还要在五十街西里应付我们不显得我们更加可怜?——你不放录相你上路的过程我也能感同身受,你再放录相我就惭愧得如你形容——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马:
"不放也行,看景不如听景——夫妻之间留些神秘也好,那么现在我要问你的是:你、老杜和老蒋花了一个世纪寻找众人疯傻的原因到底要干什么?仅仅是为了推广——独裁或是赚钱吗?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我是不会告诉你众人疯傻的原因的;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要问的是:现在你是站在老杜老蒋一边,还是站到我的一边?"
孟姜女做出娇羞的样子:
"当然我要站在我哥一边了——与我哥比起来,老杜和老蒋就是两泡臭狗屎!"
老马:
"那你马上告诉我你们寻找众人疯傻原因的目的是什么——你们要利用众人的疯傻干些什么?"
孟姜女:
"老杜倒是要让人们继续疯傻下去和将这疯傻推广出去,好继续他的独裁统治——他倒没什么大作为,但老蒋的真实目的是要将五十街西里浓缩成一个微缩景观,接着放到动物园里让人参观——微缩景观的好处是能四处搬动。"
老马感叹:"看他们的心有多毒,如果我不装疯卖傻故作糊涂和以天下为己任地拖着,五十街西里和五十街西里的民众和疯傻不早就被人出卖了?那时我们就成了动物园里一架微缩景观被人提溜着四处展览——你还说站在我的一边,到了那个时候,你还到哪里去找你哥呀。——接着我要问的是,你们现在自己寻找到什么地步了?"
孟姜女:
"通过各种仪器来观察,也派其他人去过西天两趟,仅仅找到人们的傻心——心没有了,还能不疯不傻?"
这时老马倒得意地笑了:
"怎么会仅仅是心呢?——如果仅仅是心的疯傻,你们对付心还不是轻车熟路和驾轻就熟?——你们训导心还是有办法的,再要求一遍紧密和团结不就得了,就是心已经腐烂了,你们还可以换一个人造心脏继续活下去,怎么会到山穷水尽和弹尽粮绝的境地?——如果是这样,众人疯傻的经验早就被你们推广出去了,我早成了你们微缩景观中的普通一猴,你们还用再煞费苦心地跟我演戏和兜圈子——你们也不用再拖一个世纪了!——接着你还要告诉我,为什么在你们寻找不到和寻找不到位的情况下要我去寻找呢?仅仅是因为我是鞋匠和沉默吗?"
孟姜女:
"非也。真实的原因也是因为心——寻找到这一步只能说这一步,那是因为你的心——说起来跟鞋匠也有关系——比别人的心硬。当然这样说也不准确,还可以表述成正是因为你的心比别人的心硬,所以你的心比别人的更软弱更敏感更大也更小——你白天比别人心大,晚上在梦中却比现实中的心小,你白天比别人胆大,晚上梦中比现实胆小——看你在梦中总是一惊一乍地醒来,还不说明问题?你的心和胆整整比现实晚了和小了一个世纪,所以我们对你放心。"
老马这时倒叹息着点头。看到老马感叹和认同,孟姜女悄悄松了一口气——但她哪里知道,她和她所代表的老杜和老蒋恰恰又在这里上了老马的当——正是因为他梦中的心和胆比别人小,倏忽无间和稍纵即逝,它才可以引导梦和梦中的心和胆呀,那时你就不知道它把人们的梦和胆和心和人们的疯傻一惊一乍地引导到哪里去了。不必再用老杜的倒台和老蒋的上任来迷惑老马和欲在艺术上再掀起一个高潮和变化、变奏了,你们说到底还不是官商勾结和换汤不换药?但孟姜女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还在那里因为和老马交心和抓到老马的短处而沾沾自喜呢——她又作出娇羞的样子说:
"该交的心都交了,该交的底都交了——我站在哥哥一面该说的都说了,那么接着亲哥告诉我:既然人们的疯傻不是因为心,那是因为什么呢?——从昨夜凌晨四点到今天三星上来,接着就要鸡叫了,我们说完这一切,也该上床歇着了。"
这时老马又故作拖延问:
"如果我把原因告诉你们,你们在利益上与我怎么分成呢?"
孟姜女:
"三一三剩一。"
老马:
"上刀山下火海,夜里梦里,把我的心和胆又吓缩一半——就值三分之一吗?"
孟姜女:
"四六。"
老马马上掏出自己放着绿光的宝玉:
"既然这样,我可以回到水晶金字塔和老杜老蒋直接谈嘛——说是站在哥一边,还是站在别人一边嘛。"
孟姜女这时笑了:
"对半,对半成了吧?我斗不过你——那我过去一个世纪就白白让你睡了?就是去歌舞厅,也不能不给小费呀?现在我倒成歌舞厅的小石了——就算我是小石,你也该把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真实原因告诉我了。"
这时老马认真地一字一句:
"既然不是因为心,那就一定是因为魂。心是客观——心是肉长的,魂才是主观呀,五十街西里运转的速度加快了,一个世纪越转越快,人更渴望由自己变成别人——也就是弃我,就好像刚才我渴望变化一样;可在自己变成别人的过程中,大家我没弃好,魂却顺着自己和别人的缝隙飞走了,溜走了,像一股烟一样飘散了。剩下的是什么呢?自己不是自己别人不是别人,
你不是你我不是我,非驴非马和不上不下——魂都没有了,魂在梦中飞走了,人还怎么活呢?除了疯傻,就是疯傻!"
孟姜女拍着脑袋恍然大悟,原来事情是这样,原来事情就这么简单,大家费劲转腰子折腾了一个世纪。这值一个世纪吗?这值对半吗?哭都没地方哭去。原来五十街西里不相信眼泪。你能推倒长城,未必能推倒没魂的五十街西里。但老杜、老蒋和孟姜女恰恰在这里又上了老马的当,老马这时说的恰恰不是真话。接着更让孟姜女吃惊的是,老马说完原因,便摘下头上的一个面具——原来跟她睡了整整一个世纪的人并不是老马,而是新近迁居到五十街西里的一个行为艺术家。这时孟姜女倒有些困惑——就像刚才老马困惑老杜一样:那么老马哪里去了?
7、老冯:五十街西里第一个重视洗的人
前提:老冯:五十街西里第一个重视洗的人。
给"恳谈"节目进行音乐伴奏的是花儿红乐队——不但"恳谈"节目请他们伴奏,"聊斋double_quotation、"朋友屋"、"快乐总动员"等疯傻娱乐节目也请他们伴奏。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那是因为他们得风气之先,那是因为他们去过五十街西里,那是因为他们的歌声和蓝调音乐是用青春和血液来浇灌。没去五十街西里之前他们无声无臭,去了一趟五十街西里他们变得半哭半笑,冷冷傻傻——反映到艺术和音乐上就变得野蛮、原始、欲哭无泪——我多想找一个没人的场合大放悲声啊,但真到没人的原野,我看着满地的茅草随风滚动又欲哭无泪——和不咸不淡——我多想拉住每一个路人诉说衷肠啊,但等见了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也变得有一搭无一搭咱们还不如说一段黄色笑话呢,这时就转成了洒脱和无意——用得着跟你们认真吗?大家马上又理解成高傲和冷漠。这些高傲而冷漠、蛮横又脆弱、亲近和拒绝、温暖又寒冷的声和乐撞击着我们的耳鼓和心灵,还有我们已经从本我到别人缝隙中飞走和飘散的魂儿——它还有一种召唤作用呢,我们就好像已经大放悲声和诉说衷肠了。花儿红乐队走到哪里,哪里的观众和听众都如醉如痴和载歌载舞。亲人,你终于来到了我的身旁。在我们没变成一架微缩景观之前,花儿红乐队先变成了一架微缩景观。
一声鼓槌,一声锣响,电子琴和京胡弹拉出前奏,在观众如潮的掌声中,老冯和主持人出场了。由于这次恳谈的话题是关于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由于恳谈的伴奏者是花儿红乐队,这天通过卫星转播收看电视直播的观众覆盖全球——事后blz民意调查公司的统计是七十亿。
许多国家的总统、首相和皇室成员都中断手头的工作围着电视想学到些什么。这比疯牛病和口蹄疫受关注多了。一开始不是卫星直播,"恳谈"节目害怕五十街西里开洗澡堂子的老冯紧张,准备先录相,又剪辑,一句话说错了,还可以重说——比在现实生活中还要让人迷途知返和胡涂乱抹,谁知穿着西服打着绿领带的老冯不同意——事后记者采访老冯为什么打着绿领带——当然穿西服可以理解,现在电视上谁不穿洋装呢?问题是为什么打着绿领带,老冯大方地侃侃而谈:
"因为我是跟水打交道的人,绿色代表绿草如茵和柔情似水。"
"或者说成是绿水长流和水肥草美也行。"
关于电视不直播老冯有些不满意:
"直播我倒不紧张,先录相后剪辑我倒有些害怕,说每句话的时候我倒要掂量掂量——因为谁知道你们掐头去尾要剪掉些什么!"
"直播是原汁原味,掐头去尾播出的节目中倒不是我而成了别人,由我到别人的缝隙中我的魂倒要被你们弄飞了。"
"什么用意嘛,别人都是直播,怎么一到我就成了录相?如果认为我老冯不合适——不适合直播,你们可以在五十街西里另换一个人,看你们能不能再找出一个老冯?并不是我老冯要上这个节目——并不是我要来恳谈,在洗澡堂子里对着绿水、鲜花、玻璃天花板上嫦娥飞天的彩绘我也可以把心里话说完——我在这个世界上不缺少朋友和恳谈,搓背的老杨拉着我谈心我还不耐烦呢——是你们在恳求我,并不是我在恳求你们!"
老冯气鼓鼓地坐在那里。看到五十街西里改变的人们都这么理直气壮和颐指气使——一个开洗澡堂子的也居高临下和指点江山,倒让"恳谈"节目的女主持人感到意外和佩服——这就说明恳谈节目的嘉宾找对了嘛。本来就是要直播嘛,只是以录相的名义解除老冯的思想顾虑和紧张情绪——这样可以使老冯放得开和进得去,可以彻底弄清楚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原因和这疯傻通过老冯要到哪里去,谁知老冯倒要借着水的名义和优势直接放开——要放开就直接放开,不必绕路和找什么借口。是老冯胆子和勇气真这么大和改变了呢,还是他已经看穿"恳谈"节目的花招故意杀一回马枪给挑穿了呢?事后老冯又对记者说:
"说看穿我也可以一眼看穿,但当时我还不屑于这么做——一切都出于我的本性,我的本性和率直还就适合直播不适合剪辑——我这样做还不单是为了我自己,把我剪辑错倒没什么,由我剪辑错了五十街西里和万千民众的疯傻就对世界有一种误导了。那样害的就不是我而是这恳谈节目本身和它覆盖的全世界了。"
女主持人还有些不放心,直播前又问老冯:"你可知道收看这节目的还有许多国家的总统、首相和皇室成员,本来你是不紧张的,如果一直播你紧张了,中间出现冷场和卡壳——虽然我可以给你救场,但到救场的时候你还是满头大汗回答不上来那时可就让你我都下不来台了——说不定看到老冯这么窝囊,今后到你洗澡堂子洗澡的人都会锐减,你洗澡堂子的生意都会因此受到影响。到了那个时候你可别怪我事先没给你打招呼。"
老冯这时倒感到奇怪:
"那你怎么就没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呢?到了恳谈的时候紧张的不是我而是你呢?不是我回答不上来你提出的各种问题,而是你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我都对答如流如水银泻地倒是我好放你不好收——泼水难收何况是水银呢?
不但我一谈而不可收,而且我每一次的回答都使你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显得肤浅——几个回合下来我倒没什么在那里心平气和不动声色你倒为自己的案头准备不足和对老冯的估计不足而感到惭愧后面准备的问题还不如前边的问题你倒在那里满头大汗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出现冷场这时不是你来救我而是我来救你接着我只好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和自问自答唱起了独脚戏把这个节目从头到尾支撑了一百二十分钟直播下来不是我老冯显得窝囊而是你们电视台显得窝囊不是我老冯洗澡堂子的生意要受影响而是你们恳谈节目从明天起就寿终正寝再也拉不来广告找不到播出时段我洗澡堂子的顾客都成了首相和总统也说不定没经过我洗澡堂子的培训还当不了首相和总统就更别说那些聋子的耳朵摆设般的皇室成员那时你倒在寒风萧瑟中失业了倒要我再一次救你收留你到我洗澡堂子来当一个按摩女也说不定!"
女主持人本是一窈窕淑女,也是电视和恳谈把她害了,恳谈了两年多,她倒提前变成了别人。由她到别人的过程中她的本真和魂儿顺着缝隙飞走了于是她也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和别人是谁说到底她也就是另一个行业的鸡她倒把自己当成一棵大头蒜离了她普天下的人就无法炝锅从此她就把自己当成了人民的代言人经常在电视上说着"我代表广大观众感谢各位总统、首相和各皇室成员的收看"云云她只遇到了没有疯傻的观众于是就可以装疯卖傻和自以为得计现在真遇到了五十街西里的代表开洗澡堂子的老冯假傻遇到了真傻假疯遇到了真疯老冯一席疯话说下来还真让这傻冒出了汗事后老冯又说:
"当时不是我存心要欺负她,而是她真往我枪口上撞哎,我也是搂草打兔子顺便教育她一下。让她知道一下五十街西里的份量接着再掂量一下自己是几斤几两的蛤蟆,这样对她今后的提高和恳谈节目的提高都有好处嘛。"
女主持人搔着自己的假发和脸上的油彩——假发一下让她搔歪了,油彩一下让她抹花了——一切还得从头化妆——说:"既然你说要直播——咱们不行就真直播,我代表广大观众也就同意你直播——反正本来就要直播,但你毕竟是头一回上电视——大闺女上轿头一回,有些游戏规则我还得事先提醒你,在恳谈的时候,一切还要按照我所提问题的轨道和思路滑行而不要漫地跑马——你时刻还要想着身边还有一个人,就好像在酒吧里带一个女朋友不要再乱看别人一样,否则就不是恳谈而成胡说了。"
老冯:
"这个我懂,我洗澡堂子也有规则和程序,先脱衣服后脱鞋,蒸过桑拿再去搓,换上裤头找三陪,最后打个八五折——我把这儿当成洗澡堂子不就得了?"
女主持人看老冯真放松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花儿红乐队已经开始调音,女主持人征求老冯的意见:
"花儿红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上场?"
谁知老冯又提出一个问题:"咱们今天直播的时候,现场带观众吗?"
女主持人这时留了一个心:
"老冯你让带呢,还是不让带?这次我倒要代表广大观众听老冯哥的——就好像去酒吧你让我穿什么裙子一样。"
老冯也有些得意忘形——节节胜利让他有些回归,但你往哪里回归不好呢,怎么也复制起自己批判的对象了?这时他倒把自己当成了一棵大头蒜,随意让普天下的人炝锅,于是他恰恰在这里上了女主持人的当——老冯挥了一下手:
"那就穿筒裙吧,别穿超短裙,弄得跟个鸡似的。"
老冯:
"那就带观众吧——也给我一个跟大家也就是那群没有疯傻的傻冒们见面、交流和教育他们的机会!"
这时老冯就变成跟女主持人一样的货色了——后来老冯在恳谈节目中就欲哭无泪——因为电视台本来就要带观众,看到老冯在那里得意忘形,恳谈节目的工作人员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趁着老冯拖延的时间,又到五十街西里找了些真傻子和真疯子夹杂在台下的观众里——你老冯真疯真傻遇到假疯假傻可以挥洒自如,现在观众中突然出现了你的故人真疯真傻对着真疯真傻你老冯不就要显露原形和露出狐狸尾巴了——狐假虎威的时候,不要遇上你的同类。但老冯被刚才对女主持人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还在那里趁风扯帆和傻冒一样地胸有成竹呢。花儿红乐队一声鼓槌和一声锣响,老冯就和女主持人拉着手出现在酒吧和直播现场——他就这样憨厚无知地出现在七十亿观众和各国总统、首相和皇室成员面前——老冯,你厚颜无耻到什么地步,你能代表我们五十街西里吗?
但节目接着并没有开始,按照惯例,电视先插播了三分钟广告。先播了一条男人的补药——你好我也好,又播了一条卫生巾——月月舒服,接着播了一条洗液——难言之隐,一洗了之。老冯马上又不满意——不满意有两个方面,一,这次跟老冯恳谈的是一个严肃话题——关于五十街西里的疯傻,事先还播广告,本身就是对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污辱,不该拿我们的疯傻去赚钱;二,就是赚钱非播广告,也不该播这些肤浅和没有份量的东西,
老冯:
"这不是拿我和五十街西里打岔吗?就是播广告,播些钢铁巨人和卫星上天也行啊,为什么非播些补药和洗液呢?明白的是你们电视台在自作主张和见利忘义,不明白的还以为这其中有什么暗示和我和五十街西里有什么联系呢。"
这时女主持人倒跟着老冯学傻学疯和学聪明了——她做出在酒吧发现老冯在偷眼看别的女孩子似乎抓住老冯的短处说:
"要看你就看,不要故作不看还偷看,以为自己有什么份量能吸引所有的女孩子,又故作清高似乎看不上所有的女孩子喜欢看人和上酒吧又说自己不喜欢这里的空气和氛围——把别人都说得肤浅和不务正业,把自己伪装得洁白如玉和孤傲清高,那样就显得可笑和自欺欺人了!"
"这里播广告也没什么,没有广告就没有电视台和卫星转播我们还坐不到这里呢,就好像到你洗澡堂子洗澡大家可以不买门票吗?按摩女还不是按着钟点在收费?交了费还不是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再说,播的这些广告怎么就和五十街西里和你没关系呢?——说和五十街西里没关系还可以解释得通,说和你没关系说下大天来人家也不信——播的所有这些用品,不都和你洗澡堂子联系着?"
倒把老冯说愣在那里——也是为了解嘲,老冯红着脸说:
"当然我主要说的还不是五十街西里和我自己,而是广告中又补又洗,通过卫星让外人看到以为我们这里又出现东亚病夫和处处是妓院呢——我主要考虑的是外在影响!"
广告播完,电视上又露出老冯和女主持人正襟危坐的面孔。但接着恳谈还没有开始,花儿红乐队又奏了一曲"天黑黑"。这时我们从电视上又看到老冯不耐烦和急不可待的样子。终于,在天黑黑之后,大灯亮了,女主持人笑容满面地说完开场白之后,一场恳谈开始了。
女主持人:老冯先生,欢迎你到恳谈节目做客,今天我们恳谈的话题是关于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和这疯傻要到哪里去。在恳谈开始之前我要请教你,从现在开始你所说的疯话,是代表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呢,还是仅仅代表你自己?——这对我们的恳谈至关重要。
老冯:可以说代表五十街西里,也可以说代表我自己,世上能代表自己又代表别人的人不只我一个人——别说已经疯傻顾不得许多,就是在那些没有疯傻的人中,许多国家的总统和首相给别人发喜帖和唁电的时候,不都是"
谨以我国人民和我个人的名义致以祝贺"或"哀悼"吗?他都把人民全代表了,还以"谨以"——这不是装孙子吗?(接着指了指女主持人的胸)连你都能代表广大电视观众,我还不能代表五十街西里吗?——傻是一同傻,疯是一样疯,我恳谈得只能比他们更疯更傻,还能给这些留在家里的疯子和傻子留下什么余地和缝隙吗?
老冯的回答马上赢了个碰头彩,不但场上的观众(包括夹杂在观众中的几个五十街西里的真疯子和真傻子)都鼓起掌来,连欧洲和美洲的一些总统和首相,部分皇室成员,都坐在电视机前相互看了一眼"哈哈"笑了。
"这傻子!"
"这疯子!"
"这五十街西里!"
"到底是疯傻之地呀,一定要把这节目看到底!"
…………
女主持人这时也来了精神,主持恳谈节目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对手和知音呀。突然她又感到自己有些孤寂,突然她又清醒自己是不是也接近了疯傻。百感交集之下,她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祖母——老冯还很正常呢,她的思路和感情倒是提前下了道和从本我到别人、现在到过去的缝隙中飞走了。多亏导播在后台通过耳机提醒她,她才从岔道回到主路上看了一下案头的资料集中精力接着恳谈。
女主持人:老冯先生,谈起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就不能不谈起它的原因和起始,从你个人出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疯傻的呢?
老冯:如果能发现自己的疯傻,他就不是疯傻了,我对所谓疯傻的理解仅仅是,什么时候你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你就有点接近这个境界和层次了——说层次和境界还比较合适,怎么能单独说到一个人的疯傻呢?
女主持人(笑了):请原谅我的无知——那么当你接近这个层次和境界的时候,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老冯(做出推土机勇往直前的样子):开洗澡堂子,开洗澡堂子!
女主持人:原来你的洗澡堂子是这么开起来的,看来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一个层次和境界——我这样理解是正确的吗?
老冯:说正确它也正确,说它不正确还差几个层次,洗澡堂子也看开在哪里,开在别处它就是洗澡堂子,开到五十街西里它就不是洗澡堂子而是别的什么——你把它说成是圣餐分发中心和集体洗礼处也不过份。
女主持人(笑了):你是什么时候觉得需要在五十街西里开洗澡堂子,又是什么时候觉得大家需要领圣餐和集体洗礼了呢?
老冯:我们建水晶金字塔的时候。
女主持人:建水晶金字塔怎么了?
老冯(又做手势):当推土机和挖掘机轰鸣开工的时候,一钢掘下去,就挖出一堆累累白骨;又一钢掘下去,又挖出一堆累累白骨——挖掘机挖了三天三夜,才把白骨挖完接近一些泥土。
女主持人:好好恐怖呀——就是因为白骨,你觉得大家需要忏悔和洗礼了吗?
老冯(这时有些不满意):白骨也不说明什么问题,关键是看什么白骨;一开始三天三夜的白骨也没有打动我,也就是三天之后最后那坨白骨才让我动了心。
女主持人:最后那坨白骨怎么了?
这时台下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屏声静气,恐怖加暴力,这比看好莱坞的大片还让人开心呢。已经可以料定,一场直播下来,五十街西里的老冯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明星了。疯不疯就是不一样,傻不傻就是不一样。欧洲一位首相马上掏出一个笔记本写下一句话:永远不与五十街西里为敌。接着严肃地藏到自己身上。大家都在翘首以待等待老冯的回答。
老冯:最后那坨白骨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女主持人:那两个人怎么了?
老冯:几千年过去,他们还搂抱在一起呢。当挖掘机要接近他们的时候,一个柔和的女声在那里喊:不要撕碎我的红棉袄!
女主持人(开始拭泪):千古流传的爱情,确实让人感动。
老冯(又急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从这坨白骨身上我发现了一个真理。
女主持人:什么真理?
老冯:那就是五十街西里自古以来就是风流之地,这样的地方适合开澡堂子呀!痴情痴情,不疯不傻能有爱情吗?
女主持人恍然大悟,欧洲那位首相马上又将笔记本掏了出来,又批一行字:请国会备案,传之子孙。接着将这张纸条撕下来交给了身边的秘书。秘书一溜小跑就去了国会。
谁知他还是动作太快了一些,对话到这里,恳谈还刚刚开了个头呢。
女主持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原因及你要拯救他们和推广他们开洗澡堂子的起始——过去人们为了寻找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原因历经千辛万苦,孟姜女出现心说,老马出现魂说,现在老冯又出现白骨说和爱情说——还真是爱情自古不常有,白骨一堆草没了。
老冯(大怒):请不要拿我的学说和他们的学说进行比较!孟姜女虽然也千里寻夫寻到一坨白骨,但那白骨毕竟是单个的——从艺术上讲这样的衬底和包袱也显得太单调、单薄、肤浅和在人的意料之中了,如果她寻出的白骨不是单个的而是两个人搂抱在一起,寻出的虽然也是自己的丈夫但丈夫又有一个第三者,那样艺术效果倒会出人意料戏就复杂和好看多了,不但孟姜女不是感动而是愤怒——感动是情感中最低的层次,观众对这样的结果也充满期待精神马上为之一振——本来心思已游走他方,现在"倏"地一声就回来和归位了,本来由自己到达别人魂儿顺着自己到别人的缝隙飞走了,现在这魂儿也听到召唤又顺着原路和缝隙飞了回来,接着她的眼泪推倒和泡塌长城就不仅仅是因为感动和感慨而是因为愤怒和不解,既有对世界的否定,又有对自己千里寻夫的否定,戏剧因素和剧情结果不马上就复杂多了?戏的内涵和寓意不马上又上了一个层次、境界和台阶?——但这样艺术悖反的道理孟姜女哪里会知道和想得起来呢?她不能推动剧情和在该掀起一个艺术高潮的时候掀起一个高潮倒还罢了,问题是她由此破坏了剧情于是整台戏的结尾都受到限制接着就剩下单调的哭了。如果不是秦始皇的长城给她撑着,我估计她的千里寻夫就堕落成小寡妇上坟了——她也就是骗一下五十街西里的老马和普天下还没有疯傻的普通观众罢了,她要想往我老冯眼里揉什么沙子拿着她的白骨和我的白骨做比较就不单单是气人而是别有用心了!(接着又指女主持人的胸)你刚才还说是我的女朋友要和我一起上酒吧,现在你到底代表着谁在说话?——接着你的恶毒用心和狼子野心不也昭然若揭了吗?
说着说着老冯愤怒起来,女主持人也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一句话没问好,就把老冯引到斜路上去了。说是可以和老冯对话,看来还是没在一个层次;说是和老冯的层次有些接近,看来离老冯的疯傻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女主持人这时想解释和回归两句,但马上被老冯愤怒的手势给挡了回去。
老冯: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不说离我的层次就差这么远大家也看到了,你再说层次的差距会继续拉大我们就没法把话对下去和恳谈下去了——不让你说我不单是为了我而是首先为了你和你们的恳谈节目,再也不要提孟姜女的心说和拿她的心说和我的白骨说爱情说做什么比较了——不但孟姜女是这样,老马的魂说也不能例外,他自己的魂儿已经顺着自己到别人的缝隙飞走了,哪里还能捕捉到别人的魂儿呢?他一个鞋匠就知道补鞋,他知道什么白骨、爱情和精神的学说呢?再说,他懂水吗?——原来以为你们的节目就是恳谈,谁知道它纯粹是为了气人和混淆是非——如果这个话这么对下去,我还不如现在回家——回到五十街西里继续看我的青山绿水过我的幸福生活有多好,我跟你们在这里颠三倒四和胡搅个什么?
接着站起身就要走,一下就把女主持人给吓坏了——看似老冯是一个开澡堂子的,谁知他的弯弯绕还不少呢;看似他在愤怒,其实他在混淆是非呢;但这手法把女主持人吓坏了,对话刚刚进行了二十分钟,还有一百分钟在后边等着如果现在散场接着电视不就开了天窗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卫星转播费怎么赔偿呢?急眼之下,她已经不顾脸面和台风地一把拉住老冯。
女主持人:冯哥,就算我一句话说错,你也不该对一个弱女子这么发火——如果你不这么发火我还承认你的学说,你这么老虎屁股摸不得就让我怀疑你的愤怒是不是对着学说本身拟或是别有用心在报复刚才妹妹对你偷眼看人的责备了——我倒怀疑你对妹妹是不是真情了!
(看到老冯又要愤怒,她马上又将这玩笑打住彻底投降)好,我现在不提别人单提你自己,彻底否定别人的心说和魂说只承认你自己的白骨说和爱情说好不好?
女主持人不这么说老冯还捺得住火,女主持人一这么说老冯更急了——更急的结果是老冯倒不急了——这就叫气过了头和急过了头,他反倒无可奈何和平心静气了,他倒是坐下了,看着女主持人问。
老冯:妹子,说朋友咱们也是朋友,但我们今生今世也是头一次见面——虽然过去在电视上也见过你,但咱们连一袋烟的交情都没有——咱们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今天你为什么这么气我?——你不把我气趴下你就出不来这口气是吧?
女主持人(困惑):我又说错什么了?我不是已经承认你的白骨说和爱情说了吗?
老冯:你气人恰恰就在这个地方啊——因为白骨说和爱情说也并不是我的学说换言之它顶多是我学说的皮毛而不是它的核心如果对学说你不抓核心只抓皮毛倒是会更加把人们引到斜路上去那还不如不知道和彻底不懂这个学说呢——世界上这样把一个人、一个国家和民族引到斜路上的事还少吗?
女主持人(更加困惑):那么你学说的核心是什么呢?
老冯终于达到目的了,这时他可以松下一口气和安全地以售其奸了。
他的铺垫和对众人的误导是多么地得体、得心应手和到位呀,欧洲和美洲的一些总统和首相又啧啧称叹,连一个皇室中的老女王都恍然大悟:如果自己早用这一套,皇室中的家务事也不至于处理得那么一塌糊涂和在世界上引起一阵阵轩然大波——也不用全世界的人民跟着提心吊胆和受尽折磨了。老冯这时眼睛不错珠地看着女主持人一字一句地说。
老冯: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并不是因为白骨和爱情,而是因为白骨和爱情之上,充满着血污、脓疮和灰尘累累的瘢痂呀——一个个都伤痕累累和蓬头垢面,心有余痛、顾虑、猜疑、狡诈和分裂,生活在众人之中形单影只,满肚子的心里话无处诉说,活了多大心头和身体的灰尘就积多厚,就好像柜子里的大衣多年没穿积满了灰尘一样——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多少年?灰尘的年轮有多厚我们就相互仇恨和伤痛了多少年——一个世纪下来,他们还能不疯不傻吗?疯傻并不是因为白骨和爱情,而是因为不见白骨和没有爱情;白骨和爱情哪里去了?白骨和爱情被厚厚的脓疮和灰尘给掩盖和淹没了。
女主持人这时倒口服心服地点点头——说不定这理论也触动了她的伤痛,接着她问。
女主持人:那么接着医治和清除这伤痛、灰尘、瘢痂和疯傻的良方是什么呢?——换言之
怎样才能把它们推广和发扬光大呢?
老冯终于可以抖包袱和摊底牌了,这时他故作轻松和不在意地答。
老冯:那就赶快到五十街西里老冯的洗澡堂子去洗澡哇。
8、为什么我眼中常含着泪水
台下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马上哗然——虽然这包袱抖得不能说不巧妙,但老冯这玩笑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地开得过大了。为什么我眼中常含着泪水,是因为这玩笑开得过分。
真理和正义追求半天,原来你给自己的洗澡堂子做了一个广告。刚才别人做广告你义愤填膺,到头来在恳谈节目中对着七十亿观众你给自己做了一个广告。这时人们倒怀疑老冯的疯傻接着就由老冯怀疑起五十街西里人们整体的疯傻了——是不是他们并不疯傻而是在做秀如同一个地区和组织长期默默无闻开始用极端的手段引起人们的注重和注目呢?
欧洲的那位首相也后悔刚才自己操之过急,又让秘书到国会把手令要回来——好险,再迟五分钟国会的议员一边收看电视一边就急急忙忙和粗枝大叶地通过了——拿起红笔将"请国会备案,传之子孙"那一条给划掉了。绕了半天又绕回了洗澡堂子。真是圣餐分发处和集体洗礼中心吗?就算是圣餐分发处和集体洗礼中心,现在的商业味也太浓了也已经脱离圣餐分发处和集体洗礼中心,圣餐分发处和集体洗礼中心的魂也顺着分发处和洗礼中心向商业转化过程的缝隙飞走了。在众人恍然大悟、哗然过后是清醒——原来老冯也无非如此,老冯到底是一个开洗澡堂子的,刚才对他一切的向往和期待看来都是无中生有,神秘的迷雾一经飘散,他就露出了原形和回归到别处,说上当是真上当,说醒来是真醒来,原来自己还是自己老冯还是老冯过去对老冯高山仰止现在就可以平起平坐甚至可以居高临下——现场和电视机前响起了轻松的笑声大家终于都有一个回归这时许多总统和首相都开始端起茶杯喝水喝水的时候又相互看了一眼世界也不过如此恳谈竟如此无聊一切都不出所料过去我们对自己还有些怀疑对老冯和五十街西里还有些向往还想从今天的恳谈节目中学到些什么以为疯傻到底是疯傻疯傻之后就可以提高一个层次和境界现在看来疯不疯傻不傻都无关紧要就像他们疯傻过后并没有提高一样那么我们也就不需要提高什么一切还按过去的清醒的一套办就可以和省心了既然可以省心和不动我们为什么非要动心和费力呢?省心和不动我们还是我们——还可以居高临下地权倾一方,说不定动心和费力之后,我们倒要在二者转化的过程和缝隙中被排斥掉了;说不看恳谈我们就会有损失,现在看了恳谈我们也没有获得什么当然也不能说没有获得什么起码我们知道世界还原地未动不必杞人忧天我们还是可以继续"谨以我国人民和我个人的名义"到处发贺电和唁电,于是他们马上相互"谨以我国人民和我个人的名义"给对方和交叉给第三者发了一个贺电,证明我们还是江山如桶和人心似铁——的时候,老冯在电视上对观众的反应还浑然不觉呢,还自以为得计和一铁弹打出去成了一箭双雕呢,既探讨了众人疯傻的原因提出了自己的思想和论点,同时又给自己五十街西里的洗澡堂子免费做了一个广告。他现在考虑的首先不是现场和电视机前观众的反应,而且考虑走出电视自己的洗澡堂子该怎么办——不马上扩大经营和开发新的项目哪里成啊,广告过后,七十亿的观众都要涌到五十街西里去洗澡,不扩大规模,澡还没有洗成人流已经把五十街西里给淹没了。当然淹没有淹没的好处,大家主动去取经就不用我们四处推销了,不费吹灰之力,五十街西里的疯傻马上就会传遍全世界。何况汹涌拥挤的人群中还有许多总统和首相,他们在五十街西里取得真经之后,再"谨以我国人民和我个人的名义"在他们的领土上利用行政手段强行推广,还怕我们五十街西里的人们走遍全世界不处处是亲人?世界上哪一种宗教不是因为皇上喜欢才发扬光大的?——于公于私,都毫发无损是两全其美——换句话说就是双赢,这除非是老冯来恳谈换了别人譬如是孟姜女和老马还不知会把五十街西里和全世界引导到哪里去呢?说不定五十街西里没引导出去,不是别人主动来五十街西里取经,一场恳谈下来,连五十街西里也不见了顺着恳谈到五十街西里的缝隙飞走了——那时五十街西里的疯傻才是白疯傻呢。想到这里老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激动,环顾左右没有知己一切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开始在那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时人们倒又发现他有些接近和开始疯傻——但你也疯傻得太不赶趟了,该疯傻的时候你不疯傻,现在真相大白昭然若揭你疯傻的情绪才刚刚上来一切不是亡羊补牢和于事无补吗?但众人哪里知道,这恰恰就是老冯要的结果呀,你不怀疑和回归自我、你不平起平坐和居高临下说不定对五十街西里和我的洗澡堂子还充满戒心,现在你怀疑和回归了,你平起平坐和居高临下了,五十街西里和我的洗澡堂子才可以暗自酝酿和以售其奸;你大队人马开到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原因倒可能昭然若揭,你不管不顾我们的神秘和自我倒可以长期地保持下去更加神秘,就好像热恋的阶段拖得越长越能吊你的性子,刚见面第二天就上床相互之间哪里还有什么神秘可言接着第三天就同床异梦要考虑分手了。你离我洗澡堂子越远就是离我洗澡堂子越近,你大队人马过来我洗澡堂子还就成了一个洗澡堂子。谁说要洗你们的身了?还是要洗你们的心和魂呀。谁说要彻底否定孟姜女和老马了?那仅仅是一个借口和名义罢了——孟姜女和老马也是白牺牲,我要的还就是孟姜女和老马的结果接着再深化下去。找出原因不是目的,接着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才能有出路;是心是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挖出心和捕捉到魂之后怎么办——那就是洗啊。这时的洗就不是那时的洗了。想到这里老冯又有些悲壮,世人皆醉我独醒我一个人承担着五十街西里和全世界,这时我倒替代了所有那些自以为聪明和得计的总统、首相和皇室成员。看似你们理解了,其实你们没有理解,下一次皇室的纠纷和处理办法还如出一辙。一个世界的担子落到一个开洗澡堂子的老冯身上不谓不重,但老冯还只好铁肩担道义和以天下为己任了。我不赴火海谁赴火海?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不把自己挂到十字架上你们哪里能够清醒和觉醒?洗礼之后分圣餐时你们吃的是什么?就是我的血和肉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老的老小的小我可以义无返顾这时你们用一个广告的回归和商业的味道就把我给概括了吗?这时蒙在鼓里和受损失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们了。想到这里老冯又潸然泪下——看到老冯在那里独自一个人又哭又笑,众人倒觉得说不定又有好戏看了,虽然节奏和节拍慢了半拍,但戏演到一半毕竟情绪上来了,还是不要急着退票和离开接着有一搭无一搭地继续看下去看他还有什么花样和花招——不到他黔驴技穷我们还就是不卸磨杀驴,幸灾乐祸之下总统和首相又放下了茶杯,女主持人也恢复信心笑容满面地——甚至开始有些调侃和捉弄地——问。
女主持人:亲爱的冯哥,你情绪过去了吗?情绪过去我们接着再恳谈。广告和商业被你弄错了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如果我过去许多话说错了,现在倒是可以代表广大观众原谅你在酒吧里的乱看和看错。(这时老冯在心里骂:傻冒。)我接下来的问题是,既然你谈到了洗澡堂子,我们也可以将错就错地接着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你以为我马上要转换新的话题,但我就要将错就错地还说洗澡堂子,既然你乱看和看错,我们就让你一直乱看和错看下去。一看错了就脱离和躲避虽然免去了一时之灾但下次遇到这错的时候还会一犯再犯,遇到错误就把错误深化下去找出它的原因才能彻底避免上当甚至你可以对错误推波助澜让它发展到极致和荒谬的程度,才能让它原形毕露和彻底剥开错误制造者的画皮——你说经过你的洗能将白骨和爱情之上的血污、脓疮、灰尘和瘢痂除去,人人重新露出白骨和真情,洗能医治疯傻或让人更加疯傻或将这疯傻在全世界推广开来,接着我们就要针对你的洗澡堂子和洗具体测验一下。——说完这些我回头要说的是,既然刚才你可以为你的洗澡堂子做广告,我们电视台和恳谈节目跟着你继续为我们做广告就脱离了节目刚开始就做广告让你义愤填膺的旧车道驶向了新的高速公路和信息公路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接着不顾老冯又要愤怒,老冯想说的是广告跟广告可不一样——径直脱离老冯直接对着电视镜头说)请大家不要走开,广告过后马上回来。
接着电视上又插播了三分钟广告。原来以为它会是新广告呢,谁知还是节目刚开始时的旧广告——还是男人的补药、女人的卫生巾和男女共用的洗液,一切还是换汤不换药,原来直播节目被这三条广告的厂家给买断了。
这时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又觉得上了当,不但上了老冯的当,同时也上了电视台、恳谈节目和女主持人的当,但因为这一切是老冯引起的,大家倒脱离老冯的愤怒脱离节目刚开始就做的广告虽然现在的广告还是原来的广告但大家把愤怒的矛头和怒火全对准了老冯,电视台、恳谈节目和女主持人倒是金蝉脱壳。是不是嘉宾请得不对呀?如果恳谈节目这么办下去,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现场和电视机前广大的观众、总统、首相和皇室成员打岔吗?大家以为老冯要跟着大家的愤怒而愤怒——虽然愤怒的方向不同,但广告过去再看老冯,老冯对女主持人的偷梁换柱和金蝉脱壳倒以冷笑和平静从容对之,从愤怒这么快地转为平静,又出乎大家的意料,说不定他要在将错就错之上再来一个将错就错,大家精神马上又为之一振,恳谈这么进行下去,说不定接着又有好戏看了——看谁能把别人装到自己的罐子和圈套里。既然双方都恢复了自信,错误在一直滑行,看这铁球和石块顺着山坡最后能滚到哪里去。我们本来把恳谈节目当成了一个接受教育的严肃场合,现在它自己堕落滑向了荒谬和滑稽,我们也乐得不动脑筋就当作看一场玩猴和杂耍吧。就当是到郊外看一回青山绿水和度一个愉快的周末吧。——这时场上和场下倒都把心放了下来。但大家和女主持人恰恰在这里又上了老冯的当,老冯的目的就是要让错误继续滑行,就是要把大家继续关到自己的洗澡堂子里——也许是现有的洗澡堂子,也许是经过十万八千里的寻找才能到达的洗澡堂子。不到老冯的洗澡堂子里接受洗礼,你们哪里能变疯变傻呀——现场也是老冯推销疯傻的一部分——就是要让你们对洗澡堂子进行测验,看似测验的是洗澡堂子,其实测验的是你们自己。老冯这么做还不单是为了洗澡堂子而是为了五十街西里——也许是现有的五十街西里,也许是经过十万八千里寻找才能到达的五十街西里——和接受测验的你们自己——也许是现场和电视机前的你们,也许是需要经过十万八千里寻找才能找到的你们自己。原来还想经过过渡脱离洗澡堂子再回洗澡堂子,就好像让孩子到户外玩一会儿再喊他回来吃饭一样,现在你们自己主动放弃了玩耍直接坐到了饭桌前,接着让你们喝下老冯为你们配制的迷魂汤可别怪老冯没给你们玩耍和等待的时间。原来还怕你们紧张,谁知你们自己把自己放松了。老冯胸有成竹已经变得笑眯眯的,翘首以待等着女主持人的提问。这时女主持人倒显得有些慌乱,又让大家看出了女主持人和老冯在层次和境界上的差别。老冯事后说:
"一个小丫头片子,一只另一行业的鸡,说到底就是我洗浴中心的一个按摩女,现在还想跟经理和老板斗心眼呢!"
经过一番心理较量,老冯不知不觉又占了上风,女主持人又恢复到低眉顺眼和谦虚的程度,这时整理了一下头发继续问。
女主持人:冯哥,广告过后我们接着说你的洗澡堂子。(老冯在心里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据我所知你的洗澡堂子开得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五十街西里疯傻之后到现在仅仅一个世纪——如你所说,累累白骨之上建了一个洗澡堂子,既然洗澡堂子不是为了让人洗身而是为了让人洗疯傻和推广疯傻,那么在一个世纪中,你的洗澡堂子都有什么发展和变化?到目前为止都有什么疯傻服务项目?
老冯(胸有成竹):说发展它也发展——从无到有,说变化它也变化,服务项目从少到多从头到脚——只要你沾上一项,保管你疯傻,一开始也就是冲个澡搓搓泥中间开始增加揉头搓脚和捏骨——这才对得起累累白骨,现在已经发展到拔罐走油刮痧捏脊推背针刺五花六顺温冷冰火打炮打飞机,洗浴有淋浴冰浴桑拿浴芬兰浴蒸汽浴针刺浴冲天浴海浪浴牛奶浴米粥浴风火浴黑屋浴光明浴前浴后浴左浴右浴上浴下浴姑娘浴大嫂浴双人浴双飞浴药浴酒浴抽风浴驴马浴猫狗浴山羊浴展望浴怀旧浴欲罢不能浴和死去活来浴说到底它们全是疯浴和傻浴……
老冯越说越快,就像中国相声中的绕口令,字字叠加词词相咬后边的吞了前边的后浪打着前浪果真如铁球和石块滚下山速度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轻原以为前边是山高水险谁知道前边是峰回路转和柳暗花明——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忘乎所以和忘了老冯是谁自己又是谁刚才自己还反对老冯现在又把舞台上的主角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对主角开始有贴近和移情倾向开始站在剧中人物的立场上由不得和禁不住为他鼓起掌来——什么是疯傻呢,这就是疯傻的开始。大家这时又想,如此说来,五十街西里并不是刚才的五十街西里,老冯的洗澡堂子并不是刚才的洗澡堂子,刚才对五十街西里和老冯的洗澡堂子还是出现了认识错误这一切并不是老冯的责任而是自己的自误和不解看来广告和广告果然不同电视台和恳谈节目的广告是广告而老冯倾诉的洗澡堂子却是疯傻和真情的表现之一种既然老冯的洗澡堂子发展得这么快疯傻的服务项目这么多许多项目连总统和首相都闻所未闻,可见自己是孤陋寡闻和少见多怪。既然它那么丰富和诱人就一定有它丰富和诱人的理由,既然它闻名遐迩屹立在世界东方和五十街西里,我们不抽时间找借口到那里一游疯傻一阵不是虚度年华和蹉跎人生?——什么是疯傻呢?这才是最大的疯傻呢。许多观众站起来就要打背包和收拾行李上路,那位欧洲首相也后悔自己刚才出尔反尔得过于轻率和大意,这时又将秘书召过来,重新将划掉的一笔添上不算,又急急忙忙找到一张纸写道:赶紧通知外交部,安排我第一批访问五十街西里,万万不可落到其他国家的总统、首相和皇室成员之后——这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民族。秘书又满头大汗急急忙忙地安排去了。现场和电视机前一片混乱,老冯说完绕口令在那里镇定自若,倒急坏了电视台和那位女主持人,现场直播离结束还有八十分钟,观众纷纷离场和关掉电视机三条广告的厂家还不把电视台的大楼炸平?嘉宾迟钝和木头让人着急会影响收视率,嘉宾过于聪明和伶俐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也会和迟钝和木头殊途同归达到同一种效果。说着急是真着急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和保安开始强行往座位上按捺观众,女主持人满头是汗又往脸上抹了一把满脸马上就是花瓜急切之中她也没有发现就是发现她也顾不得了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她只好再往下回归自己和过去一样开始用恳求的目光和撒娇的表情和口气威胁老冯:
"冯哥,如果这场面你再不管,如果观众全部走光了电视机全部关闭了,遭受损失的不光是电视台和恳谈节目,同样也会影响你自己的形象——因为毕竟是你在和我恳谈!"
这时老冯翘着二郎腿看着女主持人的蓬头垢面和满脸花瓜说:
"损失就损失呗,走光就走光呗,澡堂子刚开张的时候一天没有生意我也没有着急,还在乎他们为了急着洗澡而丢下了洗澡堂子的老板?恳谈有观众的时候可以恳谈,没观众两个人也可以坐在酒吧和灯下谈心。一开始我强调和要求过观众,现在观众要走我也可以没观众——说不定没观众比有观众还要好呢——有观众两个人恳谈不管怎么看起来都有些做秀,没观众就在酒吧和灯下两人的谈心才可以深入下去谈着谈着就谈开了最后一点点渗透和穿透——才可以达到滴水穿石和铁杵磨针的效果。既然乱看和看错是错误的,我现在可以专心嘛。既然你们要对广告将错就错,现在广告起了效果还接着谈什么?我还落得脱身和解脱呢。不但现在观众要走不会影响我的情绪,(接着又指了指女主持人)就是接着你也脱离现场去再次化妆,我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也可以倾诉我自己的心声和感动全世界——一个人自言自语是什么表现?就是一个傻子和疯子站在街头在自言自语和自问自答的翻版嘛。是疯是傻不是一下就测验出来了?看来你还是没提高呀,看来你还是没疯呀,看来刚才的恳谈和对话都是白恳谈和白对话了——观众觉悟了,你还没有觉悟。要着急是你着急——急的也是你自己,反正我是镇定自若和以不变应万变!"
女主持人被逼到了墙角和绝路上——也是急中生智,她开始撒泼打浑——绝望之下拿出女人的绝招威胁老冯:
"如果你再让形势这么发展下去,如果你再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如果你再只顾自己的洗澡堂子不顾恳谈、电视台和大西洋和太平洋上空的卫星,如果你再只顾自己的疯傻不管别人的疯傻——让我颜面扫地和砸了饭碗,如果你再装疯卖傻不把观众召回来,我就在现场和酒吧把我的上衣脱下来!——我也疯傻一次让你看一看!"
谁知老冯还是不动心——也不知老冯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哟——在那里无动于衷地说:
"要脱你就脱呗,我天天在洗澡堂子里,也不是没见过脱——凡是去我洗澡堂子的人,不管是顾客还是按摩女,都是些爱脱的人。但我洗澡堂子的脱和你的脱可不一样,我就不信你脱了上衣能达到你所预期的效果——观众该走还是走,该去洗澡堂子还去洗澡堂子——在这里脱衣的只是你一个人,到了洗澡堂子人人都是光的!"
女主持人这样冷笑一声,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电视机前,果然一件件开始往下脱自己的上衣,最后在解胸衣的时候有些犹豫,但接着看老冯还是无动于衷,一咬牙一跺脚,横下一条心——既然疯傻到这种地步,既然你们全都疯傻了,我还在乎最后一件胸衣?突然义无反顾和毅然决然地脱了下来。脱下胸衣她就有些大义凛然和悲壮,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也被她震住了。说是要去洗澡堂子,马上又坐下留到了现场和电视机前。说是洗澡堂子人人都是光的,但面前已经有个光的何必舍近求远呢?再疯再傻谁不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呢?再说女主持人的胸也是前所未有的诱人啊,说秀美它是丰满,说颤动它是平静,说动如脱兔它是静如处子,看似两座大山,又是一泓流水,本来铁球和石块已经顺着山坡翻滚而下,谁知它们马上被这两座新的山峰阻挡隔绝于是戛然而止。说见过也见过,但从来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青山绿水呢。
相形之下老冯的绿领带就是一绺杂草和一团混乱的山羊胡子——出现这样的效果倒出乎老冯的意料之外,两座山峰能阻挡住千军万马,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观众的觉悟——里面还夹杂着那么多总统、首相和皇室成员,看来他还是高估了五十街西里和自己的洗澡堂子,原来推广疯傻和提高你们的层次和境界还任重而道远。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毕竟离两座大山远只顾欣赏它们的秀美,老冯离两座大山只咫尺之遥这时就感到它的温度和能量——刚刚解开胸衣,就像刚刚出笼的包子一样让人笼罩在雾汽里感到迷惑、眼晕、压迫和逼近。恰恰这时花儿红乐队也有些幸灾乐祸,在那里及时地奏出了"喜洋洋"和"十面埋伏"的乐曲,老冯就像陷入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一样在那里前突后挡和左右奔逃。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战在即怎么会忘记敌人从背后驰出一支奇兵呢?说尴尬他是真尴尬,说一败涂地之下他有些垂头丧气也不过分。但老冯事后并不这么认为,他说:
"我的目的就是要让她脱下胸衣。"
"我就是要引导她的疯傻。"
"这也是初级引导嘛。一个女人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下自己的胸衣,还不是疯傻的初级阶段和开始?"
"推销任何东西,都不要想跳跃历史阶段。"
"我还就把你们限定到初级。"
"现场推销从哪里开始,就从女主持人开始。"
但那已经是亡羊补牢和自圆其说了——已经是在找补和掩盖了。当时老冯的尴尬无措和落荒而逃已经被铁证如山地记录在历史的镜头上。不管你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现在已经被闷住和发霉了。这时老冯又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跳跃过这历史的阶段了;早知脱了胸衣会是这样的效果,就不如早一步阻挡人们去他的洗澡堂子了——你真想让陌生无知的人群把五十街西里给淹没了吗?早知直播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就不如在开场的时候改成录相了。但垂头丧气的老冯,还在那里瘦驴拉硬屎地强撑着呢,就像有些总统和首相,满腹心思地坐在主席台上,看到电视镜头摇过来,突然清醒又从脸上挤出两丝微笑,但你那两丝肌肉的扯动和抖动显得是多么地牵强、虚弱和滑稽呀。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谁知转眼之间就一败涂地。斗败的公鸡该缩着脖子,但老冯还在那里昂扬着头就显得更加滑稽。各国的总统和首相虽然对老冯有些同情由此情此景想起了自己许多往事但同类对同类还是以忌恨和幸灾乐祸的成份居多这时也就墙倒众人推开始对老冯落井下石相形之下也看出女主持人的圈套和罐子的高明、深度、向度和限度这妮子看来还有两把刷子呢刚才我们离开恳谈、电视和卫星扑向老冯的洗澡堂子还是错的留下看妮子的秀峰和老冯的尴尬还是对的接着说不定就会掀起一个剧情的高潮把老冯像落水狗一样痛打一顿也解一解刚才我们差点上了他的当离开现场和电视机的心头之恨相形之下挺着两座秀峰和破碗破摔的女主持人倒笑贫不笑娼地在气宇轩昂——她的两座秀峰挑战似地向老冯眨眼:
"怎么样?咱们接着再往下疯傻?"
"怎么样?咱们看一看到底是谁在疯傻?"
"怎么样?既然你们五十街西里找不到自己疯傻的原因,让我也加入五十街西里替你们寻找?"
"怎么样?索性让我代替你到五十街西里去开洗澡堂子?"
"正如你所说——脱和脱还是不一样吧?"
女主持人又恢复成笑容满面,开始接着问老冯。
女主持人:冯哥,既然已经脱了,咱们也就别再兜圈子了;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咱们也就别再假装正经和坐而论道了——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咱们现在就开始对你的洗澡堂子进行测验:现在你扮一个到洗澡堂子洗澡的顾客,我扮一个按摩女,让现场扮演你的洗澡堂子——倒也不用舍近求远,看一场澡洗下来,一场摩按下来和一场娼嫖下来,能否达到你所说的洗的效果——看通过你的洗澡堂子能否洗掉你身上的灰尘和血污、脓疮和瘢痂,一直深入到历史的白骨和爱情,再到你千年的心和魂,最后走出洗澡堂子的是冯哥还是别人——如果你能够焕然一新,如果你的心和魂能够在由你到别人的过程缝隙中飞走和溜走,每洗一步都蜕变一个样子,哪怕你本来不傻不疯过去的疯和傻只是做秀现在一场澡洗下来就真傻和真疯了我们也对前科不予追究五十街西里的疯傻就可以确定原因就如你所说已经找到洗能够清除灰尘和疮痂我们就可以大面积地推广让你们的心和魂飞满天空和全世界,让全世界都充满推土机到处都在挖累累白骨和千古流传的爱情然后在累累白骨之上到处建起如你洗澡堂子模式般的洗澡堂子,到处是摩天大楼和桑拿中心,到处是圣餐发放处和集体洗礼中心;如果一场澡洗过一场摩按过一场娼嫖过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就是现在你已经疯了和傻了那么也可以确定为不疯不傻疯傻也是活该这样的疯傻就没有什么探讨和推广价值五十街西里就可以弃之不顾我们还是我们观众还是观众总统还是总统首相还是首相皇室成员还是皇室成员我们宁肯认定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所做所为都是疯傻和疯傻表现之一种那时候你们的疯傻自生自灭可别怪我们事先没有跟你们打招呼——也不辜负我们今天的恳谈和卫星直播。何去何从你可以选择,事到如今我已经脱了你也就没有选择,就好像在洗澡堂子我已经脱了你没有选择一样——如果你早不干这个或不同我干这个,你何必让我急急忙地脱衣服呢?我在脱衣服的时候你倒在床上手放到脑后不动声色,现在老娘什么都让你看到了你倒要打退堂鼓和退单不要说是我就是换成你——你作为洗澡堂子的老板会不会同意?
9、恳谈现场变成了一个水泥笼子
老冯在那里也是左右为难。说傻他真开始有点傻,说疯他真开始有点疯,一步走错,就让别人逼到了疯傻和欲罢不能的地步。不知不觉之中,自己的系统已经被对方破坏和砸烂,他只好钻入别人的系统去替自己思考和挽救。这个时候能不能打退堂鼓呢?如果按照老冯洗澡堂子的规矩,按摩女已经脱了衣服顾客就不能退单——你要退单也不是不可以,但按摩和嫖娼的钱必须照交不误——与其白白交钱,还不如不退单呢。接着让老冯疑惑的是,洗澡堂子本来姓冯啊,本来自己是老板呀,本来女主持人是自己新召来的按摩小姐呀,怎么现在她反客为主成了主人自己倒成了来洗澡的顾客和嫖客了?本来是自己对她试钟——试钟怎么就不能白看和白试呢?现在倒要照章纳税和欲罢不能了。再进一步,本来是我们的五十街西里呀,现在怎么成了别人的街道?本来是我们的疯傻我们的疯傻是主动的呀,怎么现在成了被动和露天表演?本来是我们要将这疯傻推广到全世界呀,怎么现在全世界倒要来测验和治理我们了?思前想后老冯有些愤怒,自己就是代表不了五十街西里还可以代表他自己,但他接着发现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已经彻底抛弃他站到了女主持人的一边——一听说恳谈节目要发展到现场表演,一听说直播现场要变成洗澡堂子,一听说女主持人成了按摩女老冯成了嫖客,谁不想看一个新鲜和热闹能去真心关心老冯的处境和疯傻及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呢?
——让疯傻都见鬼去吧,先来一场性表演。众人在那里开始齐声喝彩和集体跺脚,接着觉得剩下的八十分钟是不是短了点真表演不完还可以再加钟恳谈节目时间不够其他节目可以顺延一直恳谈到明天早上才好呢。世界不会因为耽误一个昼夜发生什么顶多能让人发疯发傻而发疯发傻不就是我们恳谈的宗旨和目的吗?至于这是什么原因和动机促成的对于我们这个操蛋的世界还真是不重要!气氛和形势发展到如此地步,老冯进退维谷突然灵机一动开始破碗破摔——与其退步抽身还不如主动进攻呢,退步抽身就证明一败涂地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有,主动进攻你说洗澡就洗澡你说按摩就按摩洗澡和按摩的过程中我还可以思考和找出另辟蹊径和生路的良方和苦药。就让你们高兴去吧。就让你们欢呼去吧。说是看一场表演,不还是看我的洗澡堂子?说是反客为主,不还是嫖客为先,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关键时候我有权力只顾我而不顾你——这就是你跟良家妇女的区别!想到这里老冯也开始大义凛然和英勇就义,在女主持人站起身的时候他跟着站起了身,在女主持人接着脱衣服的时候他也开始脱衣服。这时幕后工作人员赶紧配合,大灯灭掉,旋转舞台将恳谈现场转成了洗澡堂子——以洗澡堂子为背景,一股股清泉顺山和顺着青藤流下,按摩床和插转器推到了前台——一束灯光直直打在按摩床上。无污染,无厂房,增效只需一张床——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屏息静气,这时掉到地上一根绣花针的声音都能听见。现场与气氛是多么重要啊,语气和语境是多么地诱人呀,前一刻钟女主持人还在侃侃而谈老冯还在闹思想情绪,现在绿水青山和按摩床的隔离效果——这就是舞台和戏剧的魅力,女主持人和老冯马上入了戏。本来你还有些思想情绪,现在一入戏为了排解和遗忘、为了移情和转移、为了你的虚弱和痛楚你倒更认真和更入戏了。果然在这里掀起了一个戏剧高潮,果然是恳谈节目和五十街西里,果然他们都在疯和傻,虽然耽误工作和中断国家大事但来到现场和电视机前还是值得的——也是为了今后更好地工作和处理国家大事。众人的鼓励和气氛更让女主持人和老冯深入——这时两人倒忘掉了他们在根本问题上的分歧和仇恨为了一场微小的戏和游戏、为了别人的观看和自己的表演而拉起手来。临上场时两人还相互对视一眼和鼓励一番呢。为了忘记两个人还相互谦虚和推让呢。
女主持人:
"哥,你先上场。"
老冯:
"妹,还是先由着你。"
这时女主持人倒急了:
"到底你是嫖客还是我是嫖客,到底是你主动还是我主动?——如果我们这样推让下去,就成了家而不是洗澡堂子了。"
老冯这时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一笑,于是傻呵呵地率先上了场。绕场沉思一会,开始入戏,像一个外地人第一次来到五十街西里,像一个清白人第一次上洗澡堂子,像一个正常人第一次接触疯傻,试探之中有些犹豫,像蝌蚪探头一样做出寻找和躲避的样子——这时众人又笑了,看来他真是傻得可爱,上一个洗澡堂子,你寻找就可以了,躲避什么呢?但众人恰恰在这里中了老冯的阴谋和圈套。事后老冯说:
"什么叫傻和疯呢?就是迟钝、木、没有想象力或更加有想象力。从这一点出发,表演的时候怎么能没有犹豫和躲避呢?"
"看似在找水,其实在找火。那是我自己的洗澡堂子,我怎么能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呢?不然怎么能叫冰水呢?看似柔情似水,其实是火焰冲天;看似是良辰美景,其实是刮骨钢刀;看似是一杯美酒,其实是一罐毒药。或者反之也可以,看似在找火,其实在找水;看似火焰冲天,其实柔情似水;看似是刮骨钢刀,其实是良辰美景;看似是一罐毒药,其实是一杯美酒——我身在其中一个世纪我深知其中之厉害,我怎么能只顾寻找而不知道躲避呢?
人要躲避的是什么,不就是他自己吗?不然他为什么背着老婆去找按摩小姐呢?找了按摩小姐为什么又觉得灼热和痛苦呢?而你们却以为我是在怯场和害怕你们。洗澡堂子的前提和由来,戏剧的矛盾和戏喉,剧情的伏线和戏节就在这里藏着,但你们身在戏中却不知其味,只顾兴奋而忘了疯傻,于是一场戏看下来你们只看到其中的热闹而没看出门道也就不奇怪了——说起来我也是给你们白表演,说起来你们也是白看,对你们疯傻层次和境界的提高没有半点用处,于是你们接着中了我的阴谋和圈套也在我预料之中。一开始我还有些犹豫,但一上场我看到你们兴奋的反应我就信心陡长和精神重振——这时傻呵呵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们!"
"本来想放你们一马,谁知你们迫不及待;本来想推迟你们的疯傻,谁知你们已自己在那里疯傻!"
"你们以为自己已经疯傻,却不知疯傻和疯傻的区别还大着呢;你们以为看了一场现场表演角色易位跟我洗了一场澡就得道变傻了,其实五十街西里的疯傻并不在这个向度和深度上与你们重逢!"
"不但你们在那里白傻,就是跟我配戏的女主持人,也是身在傻中不知傻!"
说着说着就愤怒了:
"要你们有什么用,除非让你们由傻变疯!"
"疯也是白疯!"
说得众人面面相觑。但回忆当时的历史表演老冯确实是傻呵呵的呀——并没有看出他当时疯傻的层次和深度,接着老冯还说了一段数来宝来作开场白呢——我们当时以为这是老冯对自己出场又怯场的不好意思借着插科打诨来排解和躲避自己的紧张和表示对大家的歉意和对女主持人的有意讨好呢。
事后老冯又说:
"你们怎么就那么好被迷惑呢?当时我不是在做戏——一切都欲盖弥彰嘛!"
我们只好摇头叹息——这时的老冯倒不是那时的老冯了——当时老冯绕场转着圈在说:
今天老婆不在家
出差千里看她妈
隔山隔水难控制
盘查诘问是电话
身获自由好烦恼
只好按摩洗桑拿
懂水用水是老冯
小姐个个一支花
…………
做出拍门状。老冯:室内可有人在?在下小冯来也。
这时众人倒有些怀疑:听他说话的口气、用语和拍门的动作,怎么一下回到了宋朝?果然,老冯摇身一变,打扮得像宋朝一个公子哥或落魄书生来逛妓院。嘴里还喃喃吟着:今夜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接着让众人更加吃惊的是,刚刚在幕景上打出的洗澡堂子的背景——涓涓清泉和满山青藤,现在陡然变成了古城汴梁一处到处挂着红灯笼的花街柳巷。怎么首都一下迁址了?怎么五十街西里变成汴梁了?不是说来洗桑拿吗?不是说先洗后按摩吗?怎么过程一下全省略了?什么时候让我们换了车票变成快车一下直达目的地了?如果变化这么彻底和直接,那么洗澡堂子还有什么用呢?我们不是冲着水来的吗?怎么现在一下没水了?这时就是洗也是干洗。这时大家倒嗅出——或回忆的时候嗅出——老冯阴谋和圈套的味道来了。但一切都来不及了,戏已经开始了,戏已经被他偷梁换柱和改变剧情了。接着令我们吃惊的是,女主持人也穿着宋朝的衣服挽着宋朝的发髻做出老鸨样出门迎客——这时我们又责怪女主持人:我们没看出来老冯在改戏,你身在其中和角色难道也没有看出来吗?——不是衣服已经脱了吗?现在怎么又穿上了?一位首相已经在电视机前说:
"没劲!"
但另一位总统不同意:
"尊敬的首相先生,在这一点上请允许我以我国人民和个人的名义与你见解不同。像刚才一下脱光了倒没劲,现在脱了又穿上接着再脱——据说宋朝的衣带纠缠比现在还复杂——倒一下增加了此剧的神秘性和吸引力。"
"也许是民族风俗不同,我国人民还就爱看这样的脱来脱去,直接上床倒脱离了间隔效果。"
"你们刚才反对妓院而向往洗澡堂子不就是反对它的直接吗?现在怎么又反对复杂回到你们反对的老路上去了?"
但事后老冯又说,总统这时也是一个傻冒,这时问题的症结根本不在直接或是间接,简单或是复杂,而在于水的失去和消亡啊。
这时老鸨已经迎到门前也有些傻呵呵地在背台词。
女主持人:谁呀?——哟,这不是冯公子吗?怎么好长时间不来,是不是把我们家小石给忘了?
老冯(做出跨门状):忘倒没有忘,只是出门千里做了一趟生意。
女主持人:做什么生意?——冯公子一定发了大财。
老冯:也没做什么,替众人找水去了。
女主持人:为什么找水?
老冯:为了大家洗澡呀(大家又笑了:转了半天还是为了洗澡。但接着大家就笑不出来了)——烈日炎炎,赤地千里,江河断流,滴水如油,一个世纪下来,五十街西里吃水都成问题,更别说洗澡了。我出门一个世纪,五十街西里的洗澡堂子就关张一个世纪。人们身上的血污和脓疮,心上的灰尘和瘢痂,灵魂的干渴和绝望在那里急躁地积累和增加——一开始是成倍地增加,后来就是成几何数量地增加,如果我再不出去找水,人们就不是疯和傻的问题了,而是要彻底地被脏死和渴死,不脏死渴死也会变聋变哑——与其又疯又傻,又聋又哑,还不如干脆渴死算了。
这时大家明白了,原来他把洗澡堂子直接改成妓院,是因为五十街西里缺水;他所以由洗澡堂子的主人改成洗澡者,是因为洗澡堂子已经关张一个世纪——或者说他为了不失去洗澡堂子主人的位置开始让五十街西里断水——想想老冯也够恶毒的;他所以由现在改成了宋朝,是因为宋朝比现在更加炎热和干渴。这时女主持人也恍然大悟,虽然自己坐在了洗澡堂子,原来水的主人还是老冯。花儿红乐队突然也明白了,音乐突然冲天而起,奏起了宋朝一支民歌:
烈日炎炎似火烧
田里禾苗已枯焦
农夫心里如汤煮
公子王孙渴哑了…………
这时幕布上开始播放烈日炎炎和赤地千里的画面,成千上万的五十街西里的居民在上面肮脏、干渴和绝望地走着。已经不是洗的问题,而是渴的问题。不时有人因为干渴晕倒在路旁。行走者之中就有我们的故人鞋匠老马、屠户老杜、卖杂碎汤的老郭、卖白菜的小白、搓背的老杨、知本家老蒋和歌舞场的小石——小石不是已经到汴梁的妓院去了吗?现在也快被渴晕了。接着更让大家吃惊的是,现场的观众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也开始陆续和急不可耐地——全是渴的——出现在银幕上。这其中就有一些国家的总统、首相和皇室成员,一个个指着自己的喉咙。——公子王孙都渴哑了,世界不就要变成火焰山了吗?亿万观众干渴和绝望地在大漠上走着,场面比老杜和老蒋在水晶金字塔里放映的众人单纯疯傻行走的画面还要壮观。刚才还在说风凉话——那时你倒滋润和风凉——反对反复脱衣服的首相,现在也在银幕上被干渴得发疯发傻,突然把自己的衣服全脱光了,纽扣被他撕拽得"嘭澎"地满地乱滚,一边脱一边嘴里在喊:
"热,热!"
"水,水!"
老冯这时指着画面评点:
老冯:看着吧,接着他就会被渴得聋哑。
果然,这位刚才率真胡说的首相,现在为了刚才的话语承担起历史责任,说完"热"和"水"之后,突然就聋哑了,一个人嘴唇干裂地在那里喊:
"我怎么听不见了?"
"我怎么说不出话了?"
"声音在哪里?"
"我自我的表达又在哪里!"
…………
银幕之下的首相看到银幕之上的自己被干渴折磨成那个样子,不禁潸然泪下:
"看来还是不能缺水呀。"
"看来老冯和五十街西里还是不能得罪呀。"
"看来疯不疯傻不傻就是不一样啊——我们还是承认老冯和五十街西里的疯傻吧!"
赶紧把秘书叫过来,让把他的手令重新——以最快的速度交予国会讨论。
老冯:这就对了嘛。这才叫懂水和用水嘛——光让你们洗澡你们不知道水和洗的重要,一下江河断流不让你们喝的时候,你们才知道江河和水的源头在哪里——这个源头不在别的地方,就在五十街西里和老冯的洗澡堂子。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不来恳谈和表演呢。单单是为了做广告吗?还是为了解救你们和向你们昭示一个上帝的预言:我们从哪里来,我们从五十街西里来;我们在哪里灭亡?就是我们缺水的时候。这时的洗澡堂子能和补药、卫生巾和洗液同日而语吗?说荒唐是真荒唐,电视恳谈出洋相;说辛酸是真辛酸,五十街西里疯傻不算完。
女主持人(着急地):大家关心的是,现在你找到水了吗?
老冯:没有。我今天来主要不是为了水,而是要会一个妓女小石。
女主持人(赶紧拦住老冯):与水比起来,小石并不重要,何况她也渴晕了,现在无法出来接客。(这时禁不住从剧情中解脱出来)老冯,普天下烈日炎炎,你掌管着水却不发放,你真要把普天下的人都渴疯渴傻渴聋渴哑和渴死吗?你真要用大家的渴死来证明你自己的疯傻吗?
这时老冯笑了——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也随着女主持人从剧情中解脱出来——或者说他更加入戏了,他一挥手,从现场观众席中站起几个老冯洗澡堂子的人——原来以为这是电视台安排到观众中为了刁难和揭穿老冯埋下的暗线,谁知道暗线之中有暗线,他们在埋伏之前已经被老冯埋伏过一遍;本来是让他们揭穿老冯及老冯的洗澡堂子和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谁知道他们站起来开始按着老冯的节拍在唱男高音——站在前排充当第一男高音的就是搓背的老杨。——原来以为现场带观众是为了让观众提问,谁知道不管是电视台或是老冯都忽略了不管是现场或是电视机前的观众——老冯忽略观众是为了让他们现在唱歌,电视台忽略观众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老冯私下和老冯达成了什么协议和交易吗?这时不管是现场或电视机前的观众,倒是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当然汗还是没有出来,浑身渴得冒烟,哪里还有汗呢?何况就是出汗也已经晚了,戏演了这么久入戏这么深麻团缠了这么长网织得这么乱就好像你和按摩女什么都干了还能再反悔和退单吗?
只好把命运交给她和他们让他们去支配,反正已经渴疯渴傻渴聋渴哑了——现在你们推广的目的就达到了吧?——与其让你们继续利用下去,还不如一下子渴死算了。想到这里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倒是想通了。一些总统和首相又在那里感慨:如果我们也有老冯这两把刷子,世界何至于如此混乱呢?
一招在手,万千的矛盾和混乱迎刃而解。说是看一场笑话为了开心,还是学到不少东西,我们在这里渴死——为了五十街西里——也是活该。众人感慨之际,老冯洗澡堂子的男声合唱已经开始了——一切的解脱、解放、感慨和忏悔也已经晚了——原来老冯连忏悔都不接受——原来老冯洗澡堂子的唱诗班——有唱诗班在,就有点像集体洗礼处和圣餐分发中心了吧?——开始代替花儿红乐队。
澡堂子唱诗班:
从南京到东京(老冯注:东京就是汴梁)
清醒没有疯傻精
白骨之上建澡堂
谁知你们不解其详
看似让你们来洗澡
其实让你们来寻找
又疯又傻不重要
变聋变哑才有蹊跷
总统首相好聪明
烈日之下就露原形
老杜老蒋很踊跃(老冯注:yao)
到头来也是瞎胡闹
老郭卖着杂碎汤
小白小石人心慌慌
东方突然出彩虹
大步走来我家老冯
恳谈节目来出现
贫嘴之下泪涟涟
过去有个孟姜女
现在有个冯知己
疯傻聋哑在哪里
别人以为在五十街西里
老冯见解与人不同
全世界疯傻无人清醒
恳谈之前签合同
拯救世界对半分成
只要在看这恳谈
见一个抓一个往笼子里填
漫天灵魂似蝴蝶
一个个拍死往墙上贴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三个广告是烟雾弹
赤地千里嘴唇干裂
到了笼子就能见水车
七十亿观众好疯癫
马上给你们变成微缩景观
懂水用水是借口
提着你们四处走
见到江河把衣脱
洗掉血泪和疮疤
乐队是个花儿红
洗礼圣餐上见分明
恳谈节目到这里
从此我们在一起
油灯之下接着谈
我给你洗心换人间
不要想回家转国籍
永生永世在五十街西里
…………
听到唱诗班唱到这里,不管是现场还是电视机前的观众,不管是芸芸众生或是总统、首相或是皇室成员都开始大乱——一场节目看下来原来不能回家,从此再也不是五洲四海而成了五十街西里的居民——你们不是向往五十街西里的疯傻吗?从此大家就在一起疯傻。你们不是要上洗澡堂子吗?从此世界就要干裂——只有进了微缩景观,才能见到水车和水。在大家还没有完全疯傻自以为清醒的时候,许多人不顾干渴开始脱离现场和电视机要夺路而逃,首相还在那里喊:
"我还要去国会回答国情咨询呢!"
"我还要让他们通过五十街西里疯傻的决议案呢!"
"这可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五十街西里!"
…………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随着唱诗班歌声的结束——还在歌声的余音和缭绕中,现场和世界开始合拢,恳谈现场变成一个水泥笼子,通过卫星每一个电视机变成一个木头或塑料笼子,所有现场或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变成了小白鼠,现在被自动吸入到水泥、木头或塑料笼子,接着又通过卫星线路的回收摆放到了老冯和女主持人面前。不是要把五十街西里变成微缩景观吗?怎么把全世界变成了微缩景观?不是要把五十街西里展览给全世界吗?怎么把全世界提溜到了五十街西里面前?老冯是不是疯傻得太过了一点——戏是不是太过和太偏了?这时小白鼠挣扎着看老冯和女主持人,但他们并没有关心这些笼子和笼子中疯傻干渴聋哑的白鼠,而是开始在那里查钞票和讨论分成——这些分成之中,也包括节目中插播的那三条广告的广告费,因为这三家广告的赞助商,也一并被从电视机前吸进笼子里。
10、一把稻草,是过去洗澡堂子的水幌
前提:夜里,有人从屋里搬着一捆稻草往外走。
问:"你是谁?"
答:"我是歌舞场的小石。"
问:"你是谁?"
答:"我是哭倒过长城的孟姜女。"
问:"你是谁?"
答:"我是老冯洗澡堂子的按摩女。"
问:"你是谁?"
答:"我是恳谈节目的女主持人。"
不管是小石还是孟姜女,不管是按摩女还是女主持人,从湖边走来的时候还是婷婷玉立的少女——削肩细腰,臀部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待走到我们面前已是一鸡皮鹤发的老太太——两眼昏花,脚步蹒跚,手拄一根拐杖,身背一条褡裢,走三步两步带喘,摇着头弓着身道路难辨。问:
"大娘,你从哪里来?"
老太太:"从五十街西里。"
问:"大娘,你要到哪里去?"
老太太:"大娘眼花,路分不清,走到哪里算哪里。"
问:"你上路去干什么?"
老太太:"一个傻儿子丢了,我要把他找回来。"
问:"你傻儿子叫什么?"
老太太:"大名叫老冯,小名叫红孩儿,过去在五十街西里开过洗澡堂子。"
问:"你儿子是怎么丢的?"
老太太:"我在家里做饭,让他出去玩。等我把饭做好,再出去找他,他就不见了,他用尿泥搭起的城郭和宫殿还都在呢——我孩儿把城郭和宫殿搭了千里,一座座的城郭和宫殿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人。都怪我粗心,我只知道他一个人的时候爱玩水,谁知道他这次玩着玩着就走失了。早知这样,我就把世界上的水都藏起来了。"
说着说着掩面抽泣。
问:
"大娘,也许这次不怪水,是狼把红孩儿叼走了呢——红孩儿缺心眼,可能把狼当成了狗。"
老太太摇头:
"就是叼走,也不会是狗,可能是一帮狐狸。前几天众人都说,凌晨四点,五十街西里周围站满了火红的狐狸,第二天水晶金字塔就着了大火。"
问:
"水晶金字塔现在怎样?"
老太太:
"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问:
"那老杜和老蒋呢?"
老太太:
"五十街派出所怀疑,这火可能就是老杜和老蒋放的。"
问:
"不是说因为狐狸吗?怎么又因为老杜和老蒋?"
老太太:
"也许老杜和老蒋,就是两头狐狸呢?"
问者点头。又说:
"大娘千里寻子,就好像过去孟姜女千里寻夫,前面山高路险,路上有白骨精、盘丝洞、女儿国、通天河和火焰山,您老这么大年纪,身上盘缠可够?"
老太太:
"孤身夫家早丧,儿子又傻,哪里会有盘缠?急切上路,也就一钵一瓶罢了。"
问:
"老人家怀抱一捆稻草,是为了晚上打地铺或烤火用吗?"
老太太摇头:
"一把稻草,是过去洗澡堂子的水幌子;孤身老眼昏花,也许俺儿闻到稻草香和油菜香,田野中一下花开万里,他就迷途知返幡然悔悟忘掉狐狸又想起老娘了——同时它也是孤身一个念想,看到稻草我就想起了俺儿和他的洗澡堂子,含一根稻草在嘴里我就能吹起唤儿的歌曲,并不为打地铺和烤火——先生是有学问的人,不知道世上水火不相容吗?正是因为我儿玩水又玩火,他才在疯傻的道路上迷失了。"
问者点头。又问:
"现在五十街西里的洗澡堂子怎么样了?"
老太太:
"虽然洗者云集,来自五湖四海和世界各地,门前坐的老板还是老冯,但他们不知道那老冯不是这老冯,那老冯只是老冯,那老冯不是红孩儿。但他们还自以为得计在那里瞎洗呢。"
问者:
"是不是因为百年干渴和忧患众人迷了头呢?——听说许多总统和首相都变得又聋又哑。"
老太太:
"也许他们的疯傻和聋哑是假的,要来接管和控制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倒是真的,现在的老冯倒是疯傻和聋哑——也许我的孩儿并不疯傻,提前十天嗅出这阴谋的味道知道五十街西里早晚要变成一片废墟提前从老冯到红孩儿的缝隙中飞走了。说是丢了傻孩儿有些辛酸,说是千里寻子路途艰难,但我一想起孩儿能知道狼和狐狸比人强,提前与狼和狐狸为伍背叛了五十街西里的疯傻,我也算是苦尽甘来没有白把他养大。"
问者恍然大悟:
"由此看来前些天的电视转播也是假的,说是老冯把世界变成了微缩景观提到了五十街西里,看来五十街西里还是被世界包围着自己成了另一个世界——疯傻并没有推广反倒缩小和微缩了。水不能解决问题,火也不能解决问题;再这么缩下去,可不就真成了监狱和疯人院了吗?说是老冯通过恳谈要变化别人,看来老冯又被那些本身就是疯子的观众、总统和首相给利用了。不把五十街西里彻底逼疯逼傻逼聋逼哑像他们一样他们就不死心吗?非要把世界缩得和塑得跟他们一样吗?——怎么对五十街西里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呢?"
老太太:
"正是因为深仇大恨,他们接管和控制五十街西里之后,又使五十街西里在疯傻之上又上了一个层次:现在已经不是疯傻和聋哑的问题了,而是五十街西里的居民已经被他们变成了残废——残废的表现是:一半人见人就哭,一半人见人就说黄色笑话,初看上去像疯傻,仔细一看是因为失去了正经说话、正经生活、正经洗澡和正经疯傻的能力——一个街区到处飞舞着黄色笑话,证明他们是多么地寂寞和无趣呀,人人又哭又笑,一切创造都失去了原动力,人人没有未来和展望,人人没有理想和信仰,天长日久,他们怎么能不疯不傻呢?这时的疯傻,就不是那时的疯傻了。"
问者又恍然大悟:
"现在我才明白令郎飞走的原因——虽然疯傻是残废之一种,虽然玩水又玩火是飞蛾扑灯,但能在五十街西里变得彻底无能和残废之前借着玩尿泥抽身飞走,也算是疯傻之中突然清醒这时就不单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五十街西里——他要给彻底残废的五十街西里留下一丝希望和一棵火种。临走时候他也没有忘记老母,说是疯傻其实他心知肚明,借着老娘做饭他出门玩泥,突然消失让老母也尾随其后借着寻找他的名义获得新生——由此看来大娘看似在寻儿,其实也是通过这种寻找来接近儿子脱离过去的自己吧?"
老太太这时已听得涕泪交流,拉着这问者和路人泣不成声:
"先生果然明白我儿和老身的心,傻儿现在已经丢失了,如果他现在还活在孤身身边,我一定要让他跟你结成八拜之交——如果不算辱没先生的话。因为先生理解的不单是我儿和老身,还有五十街西里万千残废的民众。——说到这里我斗胆问先生一句: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问者这时有些惊慌: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我也是个疯傻多年和娘也分离多年已经残废的人,又哭又笑在虚度光阴。今天碰到了老人家也是触物伤怀,说了些疯话和傻话言不及意还请老人家见谅。"
老太太:
"原来先生如我儿般隐名埋姓——看似是老冯不是老冯,那么我再敢动问先生家住哪里吗?"
这时问者突然潸然泪下:
"还能住在哪里?不过是世界大同罢了。"
老太太这时顿悟,对问者微笑着点头。问者又对老太太拜了三拜,突然变成一只蜘蛛蹒跚而去。蜘蛛的盔壳上,顶着一个人脸。原来这就是老太太千里寻子的必经之路盘丝洞。只是让老太太疑惑的是,过去盘丝洞都是花容月貌的蜘蛛女,现在怎么变成了一个男的和书生?接着老太太发现,大大小小的蜘蛛都顶着人脸在急急忙忙地满地乱爬,一张张蜘蛛网横七竖八地挂满树枝。小蜘蛛们个个扬爪拦路指向自己的嘴,它们也个个嘴唇干裂又聋又哑。老太太这时才突然明白,原来干渴之地不仅是五十街西里,普天下都着了大火需要老太太的一瓶远水来解近渴。这时老太太才意识到自己任重而道远,她千里寻找的不只是自己的傻儿还有世界上所有动物和生物的性命——原来天底下所有的老娘都把自己的儿子丢失了。盘丝洞是这样,接着女儿国也是这样,通天河是这样,火焰山也是这样。世界原来疯傻一片,老太太无处去寻净土,自己的傻儿淹没在众多傻儿之中,这让老太太不禁又掩面抽泣。三十二年过去当老太太一瓶水喂完蜘蛛、女儿、河中的妖怪和火焰之上飞舞的精灵自己也唇干舌燥要昏倒在路旁的时候,两座山峰之间,突然又跳出手持一柄宝剑的白骨精。看到白骨精老太太浑身哆嗦,多少人丧命在白骨精的剑下和她的床上。白骨精看到老太太瓶中的水已被别人用完一声冷笑:
"水呢?不知道最后还有白骨精吗?"
老太太浑身哆嗦:
"知道是知道,只是普天下的人太干渴了,我一瓶水灌了一个太平洋,只够他们每人湿一下嘴唇,还没有深入和滋润到他们的胃和肠。早知道这样,我就再掴一钵大西洋了。"
白骨精:
"非常时期,顾不得其他。一根骨头化成的生命,说高贵她也高贵,上帝造人就用过这种方式;说低贱她也低贱,那就是她从小就没有娘。都说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有些可怜,接着又聋哑和残废让人同情,但我从来就在疯傻、聋哑和残废之中谁人又顾及过一次?我也是向往疯傻、聋哑和残废而不得——你们作为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一根白骨向往人和你们还被你们千夫所指,如果我不向往你们而保持妖魔本身你们就甘心了?人疯了傻了疯傻迷失还有娘寻找,我千年一日就是一根白骨和孤儿——夜里只能发出一点磷火你们还惟恐避之不及——哪里有娘想起我我能对谁叫一声娘呢?不是普天下众多的娘丢失了儿子,而是众多的白骨丢失了娘。不是娘在找儿,而是儿在找娘。既然你千里寻子现在还没有寻到,我千年喊娘到现在还没人答应,别人的娘都是有水先喂自己的儿郎,你有水沿途抛洒儿子还没寻到水已经用光可见你把天底下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儿女——既然谁都可以是你的儿女,你儿女众多充斥天地现在也不多一根骨头和一个白骨精,叫我饶你也简单,瓶中没水我也可以原谅,你只要答应让我叫你一声娘——娘是什么?娘就是甘露,娘就是乳汁,娘就是眼泪,娘的甘露、乳汁和眼泪胜过瓶中之水,有了娘的甘露、乳汁和眼泪就可以滋润白骨的心田和灵魂!"
老太太依然哆嗦:
"让你叫娘也容易——只是你不是人而是白骨,被你叫了娘之后我会怎样?"
白骨精:
"说起来事情也简单——让白骨叫了娘之后,你也就是白骨了。"
老太太喉中一声响,吓得倒在地上。等她醒来之后,果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根白骨——自己已经提前解脱了吗?——另一根白骨正在床边给自己喂水。老太太也是惊吓过度和干渴过度,一口白骨的水喝下去,倒有些想通了。千里寻儿瓶中的水已被别人喝完,现在自己成了白骨开始有人给喂水——干渴多日,一口水下去,果然是透彻入骨呀,看来白骨比人还要知道先人后己和孝敬自己的娘呢。这时白骨精又还原成少女模样在安慰老太太:
"娘,其实您不必害怕、委屈和勉强,我给你叫娘并不过分,我这根白骨不同于别的白骨,因为本来您就是俺娘。"
老太太:
"此话怎讲?"
白骨精:
"因为我这颗白骨并不在荒郊野外——也许原来在荒郊野外,后来就到了五十街西里,五十街西里原来不也是荒郊野外吗?后来就成了都市郊区。
你要寻找的傻儿原来是干什么的?不是在五十街西里开一个洗澡堂子吗?洗澡堂子建在哪里?不是建在累累白骨之上吗?推土机和挖掘机开始轰鸣,一堆堆的白骨重见天日。这时我们不是埋怨推土机和挖掘机打扰了我们的清静,而是感谢由于它们的到来和洗澡堂子的建立,我们就可以借尸还魂重新投胎和找娘了——找娘是从这里开始的——只要不撕碎我的红棉袄。我这颗白骨不同于别的白骨之处还不仅因为我前生前世是一个美丽的少女,而是因为我为了爱情千年之后还与别人搂抱在一起——我是最后挖出的那根白骨。
挖掘我的人就是寻找我的人,挖掘我的人就是理解我的人,他找不到我他就食寝难安,只有找到我他才突然明白五十街西里原来是风流之地。这个挖掘和寻找我和证明五十街西里的人是谁呢?恰恰是您的傻儿子。傻儿子找到我就是我的亲人,傻儿子找到我就是我的上帝,他秉承上帝的意志在重新造我——不然他怎么把他的洗澡堂子叫做圣餐发放中心和集体洗礼处呢?他发放给谁发放,表面看是给你们,其实是给一根白骨;他洗礼给谁洗礼,表面看是给你们——普天下已经疯傻的人们,其实那也只是一个名义在这名义下只是给我一个人——白天是给你们洗礼,晚上在灯下洗的就是一根白骨。没想到他给我喂得又白又胖洗得又光又滑现在造出、洗出和放出了我他倒丢失了如果他是您的傻儿子那么您说我是谁呢?——不就是与您儿子朝夕相伴过说起来也半疯半傻半聋半哑与您前世有缘但一直无缘相见直到今天才有机会给您叫娘的疯闺女吗?我并不是见到所有的老太太都拦路抢劫,我并不是见到所有的老太太都拦路要水喝,我并不是见到所有的老太太都迎头喊娘,我并不是见到所有的老太太都让她变成白骨——变成白骨有什么坏处呢?她就可以上天入地更好地去寻找她的傻儿了!"
白骨精一番话说完老太太也突然有些感悟和清醒,原来一切并不是空穴来风,原来一切都有历史和现实的根据,这既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看着一坨白骨成了自己的女儿虽然让人疯傻,但如果自己不在疯傻之中继续深入下去怎么能上天入地寻找到自己的傻儿呢?世界和大家都已经疯傻,无非是谁在疯傻的程度上更深入一些罢了。白骨已经又变成了少女倒也眉清目秀,艰难路途之上白白捡了一个女儿也算是上帝的安排。你能害怕自己,你能害怕上帝吗?你能拗过自己,你能拗过上帝吗?见到白骨就是对上帝的接近,见到白骨离自己的傻儿子也就不远了,从洗澡堂子可以追溯到白骨,由白骨不就可以接近开着推土机和挖掘机的自己的儿子了吗?让时光往回运转和倒流,一切才可能更接近疯傻和本真呢。想到这里老太太彻底想通了,这时拉着白骨精的手说:
"我的好闺女,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洗和什么叫寻找——如果不是碰到你,如果不是碰到我的白骨闺女,我一直还在茫茫世界上乱洗和乱找呢,我一直还蒙在鼓里呢,不但蒙在世界的鼓里,也蒙在自己儿子开设的洗澡堂子的鼓里,我到自己儿子的洗澡堂子去也是瞎洗——表面看已经洗过自己世界也面目一新,其实我离洗的本质和核心还差得远呢——干脆就是向度和线度的偏离,经纬全部都混乱和麻达了——本来还不乱,一下让我弄乱了;
本来还不麻达,一下让我弄麻达了。我只说我傻儿丢了世界上的儿子全都丢了我上路寻找也肩负着历史重任,谁知我找也是瞎找不找还好一些一找我的傻儿和世界上所有的傻儿倒是离母亲和五十街西里更加遥远了。我不知道在我寻找之前,我的白骨闺女就已经开始寻找了。在我的白骨闺女寻找之前,我的傻儿子就已经开始寻找了——他要寻找的并不是母亲和水,而是累累白骨之中的你。不是你在找儿子,而是儿子在找你。那么照此推论我的寻找也就豁然开朗,如果我按着儿子寻找的反方向去寻找儿子,在找儿子之前先找到你,我的儿子身藏何处不就昭然若揭和不找自现了吗?——谁在模仿上帝呢?看来不是我儿而是你——不是我儿在重造和重塑你,而是你在重造和重塑我的儿子!"
白骨精这时拍着手在笑:
"阿弥陀佛,我的娘刚刚明白过来一点。"
接着又谦虚地说:
"如果从模仿和接近上帝的角度看,还是你的儿子更接近上帝,还是先
有你的儿子然后才有我。"
老太太不同意:
"虽然他靠近过上帝被上帝握着手先造过你但是他现在把自己弄丢了,你虽然被他和上帝重造过但是现在你返璞归真站在娘的面前,老身今年已一百零二岁,为了儿子和上帝我也只能舍远求近,眼下我不依靠我的闺女我还能依靠谁呢?——只有依靠我的闺女,才能找回我的儿子呢!只有找到我的儿子,我才能像我的儿子一样重获新生接近上帝呢!——我接着想说的是,我的好闺女,你真知道你的傻哥我的傻儿现在藏在什么地方吗?我出门寻找也已经三十二年,经过了女儿国、通天河、火焰山和盘丝洞,路上不可谓不艰辛,一瓶太平洋也用光了,但直到今天我连他的踪影和皮毛的方向还没有弄清呢!"
这时白骨精含笑不答。看到老太太又要着急,白骨精说:
"知道我倒知道,但要我告诉你他的藏身之处,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太太:
"我们已经是母女了,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别说是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我也答应。"
白骨精:
"那好,你只要答应找到他就让我嫁给他,找到他的那一天就是我们红灯高挂结婚拜堂那一天——你只要能把闺女变成儿媳,我就告诉你现在他藏在哪里疯傻——这样做对你并没有什么坏处,我从早到晚还照样给你喊娘——肥水不流外人田,无非现在我们是母女关系,今后就是婆媳关系罢了。"
老太太这时倒有些犹豫,她也恍惚看出白骨精在这里设着一个阴谋和圈套。自己找儿子是为了母子重聚和共同获得新生,找到儿子就让他娶到床上一根白骨和一个白骨精是自己寻找的目的吗?为了寻找和早日见到儿子就让他和一根白骨和一个白骨精世世代代生活下去吗?儿子的利益可以暂且不顾,那么孤身今后的世世代代呢?一个傻儿和一个白骨精在一起,生下的子孙和后代还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呢——这还不单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和种族流传,它还牵涉到整个五十街西里的前途——五十街西里已经疯傻聋哑,再有一些妖魔鬼怪身居其中,还不知五十街西里会乱到和疯到哪里去呢。想到这里老太太欲抽身退步,白骨精也看出老太太的犹豫和顾虑一把拉住老太太又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的娘,您的犹豫和顾虑我已经看出来了,您不就是怕我是一根白骨玷污了你们冯家世世代代的清白吗?您不就是怕你们世世代代的子孙和妖魔鬼怪折腾得五十街西里更加不安宁吗?——但你恰恰在这里又犯了刚才乱洗和乱找的毛病。我是一根白骨不假,但我是什么白骨呢?我是普通常见和夜间经常发磷火的白骨吗?no,我早已脱离了它们不是白骨——看似白骨不是白骨而是你儿子苦苦寻找和苦心经营的白玉。人间的美女多得很,但他就是放下这些美女来找我这根白骨呢,不找到这根白骨他还不开洗澡堂子呢;
您以为人和白骨的结合会导致妖魔鬼怪,可您是否忘了拯救世界的伟人和圣者——哪一个是人和人的结合而没有上帝和先知的插手呢?您忘了耶稣是怎么来的吗?您忘了释伽牟尼是怎么来的吗?您忘了世世代代的皇帝和皇室成员是怎么说自己的出身吗?您怎么只想到我们的后代是妖魔鬼怪而没有想到我和您的傻儿子的结合会导致出圣者和伟人呢?——看来您的儿子比娘还要清楚,他所说的洗澡堂子是圣餐发放中心和集体洗礼处也包括着这一层含义呢。再退一步讲,就算我们生下的不是圣者和伟人真是如您所说的代代白骨和累累白骨,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不为我们的家庭幸福而为五十街西里人们的疯傻考虑——但您恰恰又忘记一点,人的疯傻能用什么治愈和推广呢?
单靠人的努力我们经过了两个世纪一切不还是原地未动吗?原地未动还不准确不是未动而是又往后倒退了。不是已经由疯傻又导致聋哑了吗?既然用正常的思维和人的努力都无济于事和于事无补,那么只有以毒攻毒和歪打正着——用妖魔和妖魔化的手段说不定倒能医治和推广我们的顽疾和疯傻呢——如果您站在个人的立场上犹豫还可以理解,如果您站在五十街西里疯傻的立场上你推迟一天我们的婚姻就是让五十街西里的人们在深渊中再坠落一步。
11、世界成了木头的世界,人人都成了木头
何去何从您可以重新考虑,如果您寻找儿子为了使您和五十街西里获得新生是真您就让我和您的傻儿结婚,如果您决心与您儿子、五十街西里和全世界世世代代为仇您现在就可以离开我的白骨洞继续将世界祸害下去。您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我吗?我不也是为了您、你傻儿、五十街西里、全世界和我们的世世代代吗?"
说着说着坐在那里开始委屈,拾起自己的衣袖掩面拭泪。这时老太太听了白骨精一席话倒又一次豁然开朗——但她老人家到底是年老糊涂呀,她恰恰在这里上了白骨精世世代代的当,最后她世世代代都为此不得安宁不但她老人家一家不得安宁全五十街西里和全世界都跟着遭殃——你让上帝怎么看呢?——那时她再世世代代后悔痛苦倒是无济于事和与事无补了。如果这根白骨对于儿子不是白骨是白玉,对于五十街西里不是妖魔而是治理和推广疯傻的法宝,那么当初儿子在用推土机和挖掘机找到她的时候为什么只是在其上建洗澡堂子而没有主动和她结婚呢,现在还需要老太太的重新寻找开历史倒车搞包办婚姻吗?但老太太没有想到这一点,她也只是想到了目前而没有想到过去,她只是想到了自己而没有想到儿子——那么你还寻找自己的傻儿子干什么呢?——看来不是儿子傻而是你傻——你寻找儿子仅仅是为了自己获得解脱和新生吗?她也只是想到了自己而没有想到五十街西里。她看到白骨精在那里掩面抽泣她还有些幡然悔悟的不安和歉意呢,又上前拉住白骨精的手说:
"好闺女,好儿媳,请原谅我年老糊涂和无知,我只知道寻找我哪里知道回归呢?我只知道疯傻我哪里知道妖魔和妖魔化的作用呢?我只知道人哪里知道白骨呢?既然白骨和妖魔有这么大的作用,既然你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儿和我还有五十街西里和全世界人们的疯傻,你不是为了你的白骨嶙嶙而是为了冯家的世世代代,不经你指点我还在那里糊涂,现在一经你指点我就豁然开朗——我还有什么犹豫和顾虑的呢?我还真能故意去拖那历史倒车不成?你不告诉我结果我不放心,你告诉了我结果你我就成了一条心——不为你我和儿子,不为五十街西里和全世界,单为我们冯家的世世代代,现在我也可以拍板:只要你告诉我我傻儿现在的藏身之处,等我寻找到他他就得和你结婚。话赶到这儿我还不是得便宜卖乖,在别的地方我说话可能没有权威,但在我傻儿面前,还从来就是说一不二,我管不住别人我还管不了自己的儿子吗?我管不了儿子我还管不了傻子吗?——这就是傻子和别人的区别,这就是傻儿比正常人对娘的好处!"
白骨精这时又破涕为笑——一个多么大的历史圈套和深渊呀,你就这样套在了一个一百零二岁的老太太的脖子上把她推了下去。事后白骨精又说:
"什么叫白骨呢?这就叫白骨!"
"什么叫狠毒呢?这就叫狠毒!"
"我也是给老杜、老蒋和老冯做一个榜样!"
白骨精破涕为笑说:
"娘,既然我娘这么说,既然咱娘儿俩现在已经一条心,既然您答应我和您儿结婚,一切我也不瞒你——早一点告诉您傻儿的藏身之处,早一点找到他,我不就可以早一点和他结婚吗?看我们的利益多么地一致。——那么娘,现在我问您,您知道世界已经普遍疯傻和聋哑,您知道世上还没有疯傻和聋哑的东西吗?"
老太太钻入白骨精的圈套想:
"没有哇。艰难的寻找征途上我也走了三十二年,发现世上无处不疯傻。"
白骨精摇头:
"娘,这样说就绝对了。人是在疯傻和聋哑,有生命的东西都在疯傻和聋哑,但在没有生命的地方——那里却是一片净土呢。"
老太太不解:
"什么地方还存着净土?"
白骨精:
"我问娘——人从哪里来?"
老太太:
"这个我还知道,人从土里来,上帝造物就是撮土为人。"
白骨精:
"对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老太太:
"对人最重要的就是水,要不我傻儿开洗澡堂子呢。——从这一点出发,他确实在靠近上帝。"
白骨精:
"这就对了嘛。金木水火土,才是支撑世界的根本,人只是混在世上的一群疯傻小动物罢了。什么是客观?过去老杜和老蒋也强调过这一点,但他们只是强调客观而不知道真正的客观在哪里,他们只知道在人之中分出客观和主观,老杜老蒋是主观,小石是客观;嫖客是主观,按摩女是客观,而不知道相对于客观来讲所有的疯子和傻子都是主观,主观之外有更大的客观,那就是金木水火土。——接着我再给您分析,就金木水火土这些客观而言,它们之间的差别对于我们的疯傻也有高低轻重上下左右长宽远近之分呢。金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现在已经是金钱的世界,屠户老杜独裁的时代已经过去变成了发霉的蛋糕,姑且不论;水也没有问题,您的傻儿都知道水的重要性要在五十街西里给疯傻洗礼和推广;火也没有问题,水火不相容也更加相容,五十街西里和全世界已经烈日炎炎和赤地千里一个世纪,世界上到处是火焰山;土也没有问题,人从土里来,又到土中去,累累白骨都是从土中挖出来的——接着世界上还剩下什么了?"
老太太掐指在算:
"接着就剩下木头了!"
白骨精拍着手:
"好聪明的娘和婆婆——这就对了嘛,世界上就剩下木头而再无他物喽!"
老太太仍有些迷惑:
"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白骨精:
"这还不足以说明整个世界和五十街西里吗?世界成了木头的世界,人人都成了木头,他们还能不疯不傻和不聋不哑吗?换言之现在已经不是疯傻和聋哑的问题了,而是人人变成了木头和木偶,人都变成了木偶,还能不任人摆布和宰割吗?皮影戏是什么?就是用牵线木偶来演出的荒唐剧呀——什么是微缩景观?并不是现场和电视机前的水泥笼子和塑料笼子,而是一个民间艺人背着一个木箱子满世界转悠和演出的一出皮影戏!我说到这里你明白了吧?"
老太太再一次恍然大悟。原来世界和五十街西里又往前进了一步,已经不是疯傻和聋哑的问题了,而是从疯傻聋哑又滑落和坠落到木头和木偶的地步。说辛酸是真辛酸,疯傻永远没有完;说恐怖是真恐怖,皮影戏中见儿哭。接着她也就明白自己的傻儿逃遁和躲避到哪里去了——他飞到哪里获得新生接着又让娘去千里寻找也获得新生——傻儿并不在盘丝洞、女儿国、通天河、火焰山和白骨洞,也不在西天,他就在老太太还没有去过和找到的木头国或一个皮影艺人的木头箱子里。欲要破之,必先寻之;净土在哪里?就在粪便和污秽之处;哪里能获得新生?木头国里才能绝处逢生。这时她又明白傻儿为什么喜欢水——看来这也不是一时盲目和冲动,而是早有预见和准备——看来傻儿不傻——那是因为水能载木和水能载舟呀。这舟载的是谁呢?不仅是傻儿和老娘,还有整个五十街西里和全世界已经疯傻和聋哑的民众,换言之它就是诺亚方舟。或者就是破釜沉舟。醒悟和辛酸之后老太太对白骨精又心存感激,如果不是碰到这根骨头、闺女和儿媳,她孤身一人再寻找三十二年,也是不得其门而入,或者是与木头国和傻儿擦身而过失之交臂。
这时她对白骨精颔首:
"我明白了,白骨。"
"我明白了,闺女。"
"我明白了,儿媳。"
"咱们后会有期!——木头找到之时,就是木头和白骨结婚之日——现在我不但明白了木头,也明白了白骨为什么要和木头结婚。"
白骨精:
"您明白什么?"
老太太:
"白骨不能直接入土,需要木头的包裹呀。"
白骨精不禁潸然泪下:
"看来俺娘是一通百通——接着有这样的娘上路,不但我白骨有了新生,五十街西里和世界的疯傻也都有希望啊。"
双方达成一致,老太太告别白骨精,接着背起自己的褡裢、拄着拐杖、怀抱一捆稻草重新上路。但老太太恰恰在这里又上了白骨精的当。老太太找木头有了目标,但白骨精和木头结婚却不是为了包裹白骨。老太太找到木头之日,就是木头被白骨的磷火点燃之时。但一百零二岁的老太太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开始信心百倍和步履坚定地上了路。这时让老太太感到奇怪的是,她越倒腾着脚步往前走,她感到自己的步履和脚步越来越轻,本来走三步喘两步摇头吁吁,现在脚底生风觉得路两旁的柳树和杨树飞速后退。本来自己一百零二岁两眼昏花,三天过后自己竟两眼明亮眉清目秀又变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大闺女。说小石是小石说孟姜女是孟姜女说按摩女是按摩女说女主持人是女主持人鹤发鸡皮倏然抖落自己又变得削肩细腰、臀部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俊眼修眉和顾盼神飞。说是老母寻傻儿,又像少女寻情哥。老太太突然明白自己现在已不是老太太,老太太在由老太太向木头的靠近中魂儿已经从二者缝隙中飞走和飞升自己已被白骨精附体变成了白骨精。但到底是老奸巨滑和老马识途啊,她明知自己被白骨精附体变成了白骨精仍不动声色,仍装作自己是老太太在继续寻找傻儿——姜到底是老的辣,从开始到现在,老母的阴谋和算计原来都藏在自己心中。她表面对白骨精步步退让其实昏花的老眼早已看穿这一切,你只知道自己的阴谋和圈套密不透风,哪里知道老人家已在你阴谋和圈套之外,又织下一层天罗地网呢?事后老太太对孙子和狐狸说:
"关键是要忍耐。"
"要战胜白骨和疯傻,就要把自己变成白骨和变得疯傻。"
"找到木头之日,并不是磷火点燃之时呢。"
说着说着有些得意:
"我不是在我变成白骨精的时候才认清了白骨精,而是当她一开口要嫁我儿的时候我就看穿了她的狼子野心。"
"我不是在我变成白骨精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要找木头,而是当这根白骨给我喂水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白骨要点火。"
"当我变成白骨和白骨精的时候我并没认为自己是白骨,我心里想的仍是木头——为了防止她点火我的心中也在积累水。"
"我也就是靠着这白骨和白骨精,才找到木头国和木头的呀。"
…………
老太太和白骨精朝行夕宿,日夜兼程。虽然两人身合心离,貌合神离,心怀鬼胎和同床异梦,但正因为两人都心怀鬼胎,一路上倒显得话语投机和笑语欢声。正是因为远,所以靠得近,正是因为分,所以显得合,正是因为道同而志不同,所以她们为了木头而同心协力——一路上谈论的都是木头,一谈起木头两人都眉飞色舞各自都显出按捺不住的激动。说是儿也是儿说是婿也是婿,说是西也是西说是东也是东。一路上并不寂寞。虽然口干舌燥和烈日炎炎,但是两人都口舌生津和相濡以沫。碰到老实人老太太就现出原身,看到一个鸡皮鹤发拄杖摇头的老太太在烈日下千里寻儿,老实人触物伤怀也想起了自家的娘亲,马上把自己瓶中不多的水给老太太喝;碰到轻薄的少年人、中年人或者是一些老不正经的孤老头子,白骨精就自动变成美丽的小石或按摩女,嗲声嗲气一声"小哥哥"或"大哥",马上使这些轻薄的少年人、中年人和老不正经的孤老头子停下自己的汽车、火车和飞机让白骨精搭上一程。碰到严肃的以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咱就变成孟姜女,眼泪泡塌长城让他们自惭形秽;碰到身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开始轻钱重名和拿钱买名的大款和知本家咱就变成女主持人和女明星,让他们如苍蝇逐臭和飞蛾扑灯。本来寻找到木头国又需要三十二年,但由于白骨精的加入时间就缩短了一半。大山、江河、沼泽、丛林、荆棘、树窠子、春夏秋冬也就是夏夏夏夏一年又一年路走了好多,盘丝洞、女儿国、通天河、火焰山、白骨洞又穿行一遍,终于在烈日炎炎之下,突然感到一阵扑面的清风。一座大山和一泓湖水转过,一切都峰回路转和绝处逢生——崎岖的山路爬上去就是山顶,大山遮挡过后豁然开朗,"木头国"三个大字和木头国巍峨的城墙和长城就矗立在她们眼前。看到木头国两人潸然泪下,这才觉出身心俱疲脚底生泡口舌生烟山高水长和历经艰辛。
泪光闪闪之下两人对视一眼,白骨精突然说:“娘,我们十六年没有流泪了。"
老太太:
"儿,何止是十六年没有流泪,十六年下来,我发现女儿也没有过月经。"
白骨精感慨地点头:
"为了千里寻儿真是不容易——我们耐够了干渴。"
老太太:
"我年轻的时候,找一个丈夫也不用泪洒长城。"
这时白骨精指着"木头国"三个大字说:
"娘,我们要记住,这木头不是那木头。"
老太太颔首:
"孤身明白,木头在心而不在身,只有我们也变成木头,才能混迹在木头之中。"
老太太又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像木头国里一样的木头和木偶,脚步一颠一颠身子一晃一晃向前走如向后退脖子转半天才能转过圈来开始进城。城门口的卫兵对她并没有多加盘问,只是身子一颠一颠地问:
"老人家从何而来?"
木头老太太答:
"从没爹没娘的地方来。"
木头卫兵心领神会,颔首让老太太通过。木头老太太进得城来,发现满城贴的都是标语:
小心灯火
小心走水
不准装疯
不准卖傻
不准装聋
不准作哑
木头风光无限好
小木头要围绕在大木头周围
12、木头也在做秀吗?这也是一场滑稽剧吗?
木头老太太看到标语一阵惊喜,困难地转动着脖子说:
"从这标语的口气,我就知道我儿藏身其中,从这标语的字缝里,我已经闻到我儿老冯也就是红孩儿的气息。"
白骨精也突然发现什么:
"闻到这城中的空气,我也突然有些回归——似乎多年之前我曾到这里来过和在这里生活过——真是花是故乡好,月是故乡明啊。"
接着她们发现城中一排排都是店铺,熙熙攘攘的木头人,都南来北往在城中和店铺前穿梭。虽然脚步一颠一颠,脖子在困难地转动,但他们都在投入和卖力地行走和买货卖货。有卖木头罐的,有卖木头锅的,有卖木头碗的,有卖木头铲的,有卖木头锨的,有卖木头叉的,有卖木头犁的,有卖木头耙的,有卖木头椅的,有卖木头桌的,有卖木头鞋的,有卖木头衣的,有卖木头饭的,有卖木头酒的——有卖木头白酒的,有卖木头红酒的,有卖木头清酒的,有卖木头黄酒的,有卖木头菜的——有卖木头白菜的,有卖木头芹菜的,有卖木头菜花的,有卖木头西葫芦的,有卖木头水果的——有卖木头梨的,有卖木头苹果的,有卖木头草莓的,有卖木头西瓜的,有卖木头枝的,有卖木头花的,有卖木头药的,有卖木头糖的——有卖木头砂糖的,有卖木头白糖的,有卖木头口香糖的,有卖木头泡泡糖的,有卖木头茶的——有卖木头红茶的,有卖木头绿茶的,有卖木头菊花茶的,有卖木头花茶的,有卖木头烟的——有卖木头水烟的,有卖木头旱烟的,有卖木头纸烟的,有卖木头雪茄的,有卖木头狗的,有卖木头马的,有卖木头牛的,有卖木头骡的,有卖木头鸡的,有卖木头鸭的,有卖木头猫的,有卖木头耗子的,有卖木头笔的,有卖木头墨的,有卖木头纸的,有卖木头书的,有卖木头杂志的,有卖木头报纸的,有卖木头章的,有卖木头印的,有卖木头篮球的,有卖木头性器的,有卖木头房的,有卖木头田的,有卖木头冰箱的,有卖木头电视的,有卖木头空调的,有卖木头烤箱的,有卖木头电脑的,有卖木头电话的,有卖木头呼机的,有卖木头手机的,有卖木头磁带的,有卖木头光盘的,有卖木头录音机的,有卖木头录像机的,有卖木头汽车的,有卖木头飞机的,有卖木头火箭的,有卖木头卫星的,有卖木头大炮的,有卖木头导弹的,有卖木头佛的,有卖木头基督的,有卖木头物质的,有卖木头精神的,有卖木头风的,有卖木头雨的,有卖木头山的,有卖木头河的——说来说去市场上什么卖的都有,就是没有卖木头人的——怎么就不卖木头官、木头民、木头总统和首相、木头知识分子和木头民工呢?一方面他们还不该卖吗?另一方面——怎么就不同时卖木头女主持人、木头老杜和老蒋、木头老马和老郭、木头小白和老杨、木头小石和木头老侯、木头孟姜女、木头按摩女最后是那个木头老冯或红孩儿呢?看到木头市场和店铺前人来人往和熙熙攘攘木头老太太和白骨精有些兴奋也忘了替木头国惭愧,但是看到木头市场和店铺只卖物不卖人两人又有些着急。别的人不出卖老太太和白骨精还能容忍,如果我儿和我婿老冯或红孩儿也在木头市场上等待出售,我不一进城就见到俺儿或俺婿虽然他在市场上被卖多日不见他就被卖到了人市上我也痛心疾首抱着被卖的孩儿和夫君我也痛哭失声但是我毕竟一进城就见到了俺儿或丈夫接着就可以交钱买人把他重新带回五十街西里或更加远离五十街西里共同获得新生去过我们的幸福生活谁知进得城来只见物不见人只见别人不见亲人我历经跋涉和苦难四十八年过去终于闻到了俺儿或俺婿的气息俺儿或俺婿近在咫尺但就是不能谋面你个灰孙子躲到哪里去了知道娘和媳妇到来还在跟娘和媳妇玩什么过家家和捉迷藏呢?——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墙上的标语不是在提倡不能装疯卖傻和装聋作哑吗?你和你们——木头国和木头城——为什么背道而驰在与自己的提倡作对与自己反对的东西同流合污呢?是在提倡之上又来一个装疯卖傻吗?在装聋作哑之上又来了一个装聋作哑吗?木头也在做秀吗?这也是一场滑稽剧吗?——想到这里木头老太太和木头白骨精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又一个五十街西里吗?如果是这样,老太太的四十八年和白骨精的十六年的艰苦寻找和艰难跋涉就等于原地未动。老太太到底是糊涂年老,一时冲动就要坐到地上痛哭失声——手拍着土就要痛诉四十八年自己的委屈和辛酸,一不提防要从木头还原成本人,但到底白骨精年少有知——也是害怕自己的千里寻夫和寻木顷刻间化为泡影,这时从另一个方面劝老太太:
"娘,还是不要先还原。"
"娘,还是先保持木头的本色和原形。"
"娘,千里寻子(其实是寻夫)半九百,还是不要因为一时不解和困惑就忘记我们的根本目的。"
"娘,也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去思考问题,也许木头国不是在装疯卖傻和装聋作哑,也许这就是他们的本色和本相。"
"娘,也许这不是另一个五十街西里,而是老冯和红孩儿把五十街西里复制和推广到了木头国呢?——看似是五十街西里,其实不是五十街西里,看似原地未动,其实大相径庭,看似也疯也傻,也聋也哑,但这疯这傻和这聋这哑已和五十街西里大为不同——也许我们是在用过去和五十街西里的目光来看现在和木头国——过去我们不是提倡寻找五十街西里疯傻的病因以利于推广吗?也许你儿已经找到这病因把这里当作一个开发区和试验田也说不定!看似靠近五十街西里,其实更加远离五十街西里。"
"也许你儿就是那根要求别人围绕在他周围的大木头呢?——小树长在路边,大树长在深山,所以不好见。"
老太太还是有些不解——虽然她已经停止了从木头到本人的还原,现在成了半木半人:
"既然是这样——如果他是根大木头,我们怎么没有在木头城门和木头城墙上、木头报纸和木头杂志上、木头电视和木头电脑上见到大木头也就是我儿和你夫的画像呢?——过去我们在五十街西里,世界各国的大木头也就是总统和首相,还有那些皇室成员,我们每天都能见到他们——虽然不能每天谋面——除了他到疯人院来视察——但我们从城门和城墙上,从报纸和杂志上,从电视和电脑上每天都能见到他们对我们微笑,看似一袋烟的交情都没有,其实他们每天比我们的亲人还在我们身边和眼前晃着和赖着呢。晃晃悠悠,长年累月,对他们家发生的鸡零狗碎,我们比自己家发生的一地鸡毛还更加熟悉和关心呢。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每天围绕在他们周围,而木头国的大木头每日藏在深山而不与其他木头会面,我们连你的面目都不清楚,我们见到你也对面不相识,我们上天入地也寻你不见,让我们如何聚集在你周围进行围绕呢?我们围绕错了责任归谁呢?可能我们聚集在一根木头周围——看似是一根大木头,我们已经紧密围绕了,其实我们恰恰围绕错了这不是我们要找的大木头而是另一根冒名顶替或滥竽充数的小木头。也许你开始是大木头,转眼之间你又成了小木头和小树枝或干脆就是垃圾,新上来的大木头不又该在痛斥你的同时转脸又把我们臭骂一顿?老身今年已经一百一十八岁了,不是老身倚老卖老,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变成白骨透析事物虽然深入骨髓,但世界还就像皮包骨头那样肤浅——一百多年风云变幻你来我往把我们当成傻子和木头的人多了,现在仅仅因为全体都是木头我们到了木头国就可以忘记历史的教训吗?——或者,也许这是大木头也就是我儿和你婿在这里给我们设了一个圈套?没变木头之前他把我们当成母亲和媳妇,变成木头之后他就心如木头变得铁石心肠了。如此说来我千里寻子就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上路寻儿还有儿在远方,寻儿到眼前却失去了儿子自己变成了一根木头!"
说着又要从半木头还原本人拍土痛哭,但这时城中一阵木锣敲响,一个木头人骑着一匹木头马一颠一颠从城里快速通过,随着锣声用木头嗓子喊:
"晌礼了,晌礼了,时辰到了!"
"全城生意停止,都到城外木头河边集合!"
"大木头就要从深山出来了,赶紧去聚集到他的周围!"
"围绕了,围绕了,不要拉下!"
"拉下就是引火自焚!"
"拉下就是自绝于木头!"
…………
随着马上木头人的呐喊,城里所有木头广播和木头电视机里出来的都是同一种声音:
"围绕了,围绕了!"
"大木头已经到了木头河边!"
…………
随着木头人和广播电视的呐喊,所有城里的木头人都放下手中的生意和买卖——不管是买者或是卖者,都停止讨价还价开始争先恐后地出城。如同铁屑向往磁铁,所有木头都脚不沾地地一颠一颠蜂拥离开自己原来的位置。
一阵混乱过后——顷刻之间,刚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木头国,转眼之间成了一座空城。空城中就拉下半木半人老太太和木头白骨精。这时白骨精倒拍着手在笑:
"看,还是能见到大木头吧?"
"看,我们还是不虚此行吧?
"看,木头国还是跟五十街西里不一样吧?"
"一样您不放心,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再不赶紧去木头河边,倒要引火自焚和自绝于木头呢!"
这时老太太也破涕为笑——又彻底变成了木头:
"小兔崽子,没想到你跟老娘和媳妇玩这一套,骗得老娘在城中,你又在河边,骗得全城无画像,你倒处处都在!"
白骨精:
"这才跟上帝接近呀,无身无形,如一阵清风,让别人成木偶,自己倒不成偶像!——我的亲娘,事到如今我才告诉你,我为什么千里寻夫要和他结婚,并不仅仅是为了木头包裹,而是为了这无形和清风,有无形和清风在,我一根白骨就可以乘风而去和获得新生了!"
木头老太太也在那里感慨:
"还是俺儿老冯或红孩儿想的深入,木头城中不见面,木头倒要去河边——这也是木和水的关系嘛。单讲木是一花独秀,由木讲水才能获得新生。
说是又一个五十街西里,原来俺儿的试验在木头国里已率先获得成功;水在五十街西里就单是水,水到了木头国就成了山洪,洗澡堂子变成了一条河,这不就可以绿水长流和彻底洗掉疯傻了吗?——儿媳,为娘想通了也开始浑身轻快,快从土中搀娘起来,咱们一起去河边!"
白骨精也开始在那里兴奋,这时又娇嗔地责怪婆婆:"刚才你还在闹情绪——起来行走的时候,不要忘了保持木头的原形!
"
木头老太太颔首。婆媳二人起身,身子一颠一颠唱着二人转,开始离开空城走向木头河边。这时二人甚至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和鬼胎,为了目前的思想统一而合二为一步伐格外坚定。但等她们到了城外木头河边才知道上了大木头的大当,原来城中所有的木头到了河边并没有看着大木头——像葵花看着太阳一样——围绕,而是像鸭子一样"扑通""扑通"都跳入河中,木头河水在夕阳下缓缓而流,河中的木头横七竖八你来我往像刚才城中买卖交易一样熙熙攘攘,众木头随着木头水顺水漂流满河和满眼都是木头分不清哪一根是大木头哪一根是小木头——木头老太太和白骨精寻找的大木头并没像五十街西里的大木头一样在发表讲话和挥手致意,并没有一木唱众木和大小分明——木头国和五十街西里还是有本质的区别,这区别虽然显得随和和民主但是木头老太太和白骨精所要寻找的大木头、儿郎和夫婿就杂在众木头之中让人不好分辩。木头水和满河的木头晃得木头老太太和白骨精眼花,木头老太太气恼之下突然又有些醒悟——这情形怎么有些像五十街西里的洗澡堂子众人赤身裸体"扑通""扑通"像饺子下锅一样跳入冒着热气的澡堂池子里呢?到了洗澡堂子脱去太尉的官服和日常的衣服大家就没有富贵贫贱的区别,没想到老冯和红孩儿把五十街西里洗澡堂子的规则,推行到木头国的社会和晌礼之中。原以为在木头城里寻找大木头不易到了河边就迎刃而解,没想到到了河边大木头小木头依然混杂儿郎和夫婿更加难以辨认。你还不如站在城门楼子和主席台上对我们发表讲话呢,你还不如向我们挥手致意脸上扯动两丝牵强的肌肉呢,现在高低不分大小难辨大家在一起装疯卖傻和装聋作哑平等你倒平等了隐匿你倒隐匿了推广你倒推广了可满河满眼都是木头——你们的围绕就是这样的围绕吗?——你让木头老太太和木头白骨精如何辨认和寻找呢?急切之下木头老太太又回到了五十街西里,她记得过去的老冯和红孩儿是在她在家做晚饭的时候出门玩尿泥丢失的,现在又倒退四十八年做出刚刚将饭做好用身上的围裙擦着手出门寻找玩水的儿子那样站在木头河边大声喊:
"儿啊,饭做好了,该回家吃饭了!"
"老冯,太阳快落山了!"
"红孩儿,再不回家狐狸就该出来了!"
"老冯,狼来了!"
"老冯,娘来了!"
"红孩儿,你再跟娘玩过家家和捉迷藏娘就要急了!"
…………
但任凭木头老太太怎么喊,满眼满河的木头就是默不做声——连窃窃私语、窃窃暗笑和交头接耳都没有,仍是悄无声息地在顺水漂流和随波逐流。
什么叫装疯卖傻呢?这才叫装疯卖傻;什么叫装聋作哑呢?这才叫装聋作哑。木头老太太急得两眼发直,白骨精也开始一筹莫展。但正在这时,岸上的大喇叭突然又声音大作——把木头老太太和白骨精吓了一跳——"呜哩哇啦"一阵木头国的歌声响过,开始喊起由晌礼到暮礼的口令——喊口令之前先有一番问答,大喇叭问:
"众木头!"
众木头在木头河水中答:
"木头在!"
大喇叭:
"大家洗过头了吗?"
众木头:
"头已洗过!"
大喇叭:
"大家洗过牙了吗?"
众木头:
"牙已洗过!"
大啦叭:
"大家洗过身了吗?"
众木头:
"身已洗过!"
大喇叭:
"大家洗过心了吗?"
众木头:
"心已洗过!"
大喇叭:
"大家洗过魂了吗?"
众木头:
"魂已洗过!"
这时大喇叭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发口令:
"既然头已洗过,牙已洗过,身已洗过,心已洗过和魂已洗过,现在月亮也上来了,大家开始由晌礼进入暮礼——众木头听好了,开始洗肠!"
…………
月光之下,满河的木头立马就不见了,开始变成一节节大肠在木头水里漂流。横七竖八的肠子啊,臃塞河道。原来这才叫洗礼。原来他们把木头老太太和白骨精压根就排除在外——木头老太太和白骨精刚才所做的一切和所说的一切他们都充耳不闻,他们只关心木头国的事情外来的寻找和呼喊对他们都无关紧要也漠不关心——他们要关起门来搞试验图一个耳根清静。谁是他的娘?木头没有娘。谁是他的妻,木头没有性关系。——原来他们的洗礼已经由洗身洗心洗魂发展到了洗肠,他们在洗上已经比五十街西里大大进了一步。说是五十街西里,原来是异域异地。满河的木头都不易寻找,现在满河拥挤翻滚的是木头大肠,让木头老太太和白骨精如何去翻找和寻回她们的老冯和红孩儿呢?河水的颜色都已经变了,刚才是木头色,现在成了肠色和清色。木头老太太看着满河的大肠在那里发呆,白骨精看到木头国已这么不可救药终于有些不耐烦要打退堂鼓——这时产生畏难情绪的是白骨精而不是木头老太太,她们已出现了角色易位——已经可以分道扬镳了,谁愿意跟一节大肠结婚与它比翼双飞获得新生呢?原以为它是一根木,原以为它是一阵清风,谁知到头来它是一节臭哄哄的猪大肠,我一根洁白的白骨和白玉跟它包裹个什么点燃个什么拉扯个什么又寻找个什么呢?——说来说去我十六年的寻找和叫"娘"——寻儿之前,先寻到一个"娘"——还冤得慌呢。但白骨精也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她恰恰在这里上了大肠、老冯、红孩儿和木头老太太的当,她以为寻找和寻找的目标是一个固定,岂不知寻找和寻找过程的本身就是一个变化呢。变化才是一个过程呢。五十街西里的疯傻已经固定了几个世纪,现在大家医治疯傻和推广疯傻不就是求个见异思迁和见缝插针吗?好一个娇小的白骨精,不要低估了我们五十街西里的疯傻和能量。但白骨精还蒙在鼓里和梦里呢,开始急着打退堂鼓要鸣锣收兵——既然要打退堂鼓,就没必要再称木头老太太为"娘",她口气中开始对我们和老太太充满了不耐烦和不尊敬:
"老太太,既然你儿不是木头,既然你儿不是清风,既然你儿不是无形现在成了猪大肠——说固定你就固定,说不固定你可以变成无形和清风,你怎么到头来固定成一根带来一河猪大肠呢?不瞒老太太说,作为一个白骨精,日常你可以让我吃肉吃心和吃肝,哪怕是吃魂呢,我还就讨厌和不吃焦馏肥肠和红烧猪大肠。要木头我可以包裹,要木头我可以点火,要清风我可以乘风归去,要无形我可以顶礼膜拜,要这猪大肠我拿它干什么使呢?千里寻夫为了点火、包裹和乘风归去——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木头国上了餐桌,你给我上来一盘臭哄哄的猪大肠。不知道我白骨的清洁、追求和高风亮节吗?原以为世界也就是疯傻和聋哑,没想到你们已经发展成了木头,原以为发展成木头对于白骨是一个机会,原以为挖心捕魂就可以乘风归去,原以为到了木头国就可以彻底洗礼,谁知道到头来你们已经由洗头洗牙洗身洗魂发展到了洗肠。这就是你们的圣餐发放中心和集体洗礼处吗?不知道我白骨没有心肠吗?要洗我也不会洗,要洗我也没得洗,你们怎么就不洗骨呢?我也是欲哭无泪呀——既然事情变化到这种地步,事到如今我只好抽身退步,但抽身和退步之前,我要跟你清算一下十六年艰辛寻找和口口声声给你叫娘给我带来的体力和精神上的损失——如果我不跟你上路,十六年的深山修炼我会另上一个层次和境界,现在十六年艰苦寻找岁月蹉跎我等于原地未动——问题是现在欲停留在原地还不得,修炼如逆流行舟不进则退,本来我还是一根洁白如玉的白骨,现在已经有些磷化和风化了,本来我还是一个洁白如玉的少女,十六年的风雨吹打和旅途的艰辛已让我脸上出现了蝴蝶斑,你倒是在我的指点和引路下千里寻子节省了十六年,你倒是在我的附体下重返青春,现在你到了木头国和木头河边虽然面对着满河的大肠你也有些困惑但在困惑大肠之前你还是先包赔我的损失吧!虽然你到了木头国和木头河找不到儿子心里也在焦急,但你在焦急之前先考虑我的前程,既然找到的不是木头我无法结婚,那么我就找本来是木头的娘先和她离婚——赔我三千白骨钱,不然我就让你由木头再变成白骨!"
开始像一个四十多岁的离婚妇女一样在那里胡搅蛮缠——看来她真有些风化和无法挽回和还原了。谁知木头老太太这时倒"噗哧"笑了,一边保持自己木头的原形不向白骨蜕化,一边一把拉住白骨精悄悄劝她:
"我的闺女,世上没你这么性急的。世上没你这么性直的。世上没你这么疯的。世上没你这么傻的。世上没你这么聋的。世上没你这么哑的。世上没你这么木头的——千里寻木头你意志那么坚定,现在一河大肠就让你消极颓废和贪污腐化了?你怎么就没有想想什么是装疯卖傻和装聋作哑呢?——那就是看似疯不是疯,看似傻不是傻,看似聋不是聋,看似哑不是哑,看似木头不是木头,接着的结论就是:看似大肠也未必是大肠呢。刚看到大肠我也像你一样有些迷糊,现在经你这么一闹我倒突然有些醒悟,我儿老冯和红孩儿为什么给我们安排这一河大肠呢?一开始我也觉得有些臭哄哄的,现在我才突然明白这是我儿安排的迎接老娘和媳妇到来的最高礼节呀。如同总统和首相也就是大木头访问时安排的三军仪仗队——你看那仪仗队像不像木头?如同穷人家串亲安排的一碗红烧肉,如同五十街西里新建了一座水晶金字塔,如同你到洗澡堂子白送你一对按摩小姐——也是我儿老冯和红孩儿知恩图报——看似傻原来他不傻,羊知跪乳之恩,鸦知反哺之意,他从木头国的城楼上远远看到老母和媳妇来了,才潸然泪下导演出这一场哑剧,因为他看到老娘突然就想起大肠——虽然他成了一根木头,但是他毕竟是从娘肠子里爬出来的。看到娘就想起了肠,想起了肠就要洗肠,洗完肠再迎接娘,洗完头洗完身洗完心洗完魂洗完肠接着就干干净净入洞房。一切都洗了就肠还没有洗仍保留着一肚青菜屎,现在一切都洗光了也就洁白如玉能够对老娘和媳妇交待做一个如同洁净的白骨一样的新郎。但他的刻意安排和苦心经营并不被白小姐理解,看到干净她理解成肮脏,看到木头她理解成大肠,看到亲人她要分离,看到新郎她突然提出赔偿——如果你这样做是因为智力迟钝一根白骨没心没肺没魂没肠要疯也是干疯要傻也是干傻——要不得让你经过洗的阶段呢——我们还好理解,如果不是出于智力问题而是别有用心你不提出跟我儿离婚我还要替他自做主张和你分道扬镳呢——免得一根就要风化的白骨,玷污了我们家尊贵的大木头!"
一席话说得白骨精默默无语。看着肠子在木头河里蠕动她也突然心有所悟和心有所动。真是大肠不是大肠而是木头新郎吗?真是不是浑浊的肠汤而是蛋花清汤和清风明月吗?——真是到了非洗肠的阶段吗?但她对老太太又有些怀疑:十六年风霜路途她都是一个闷嘴葫芦,现在见了大肠她怎么突然醍醐灌顶开始呼风唤雨和指手划脚了?是幸福的归宿,还是他们母子联手给自己挖的一个陷阱?但不容白骨精在那里仔细思索,木头老太太已经像刚才的木头一样"扑通"一声跳下了河,开始捡起河中的一节节大肠在那里喃喃地洗着。洗一根刮一根去掉油腻,喊一声叫一声我的儿郎,五十街好疯傻在劫难逃,老母亲滴滴泪洒入肠汤。木头老太太的尽情表演让白骨精不由自主也入了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徘徊和动摇还是木头老妈妈历经风霜遇事不慌。见木头不知是木头误认为大肠,见大肠岂不知大肠就是新郎。白骨精羞愧之下也有些毛躁,为了证明自己的幡然悔悟她也"扑通"一声跳入了木头河和大肠之中。等她跳下去也未发现木头老太太的泪水其实是眼药水,她还在那里矫情地一声惊叫:
"娘,这河水和肠汤好凉!"
木头老太太一边用衣袖擦着眼药水一边偷眼看她:
"闺女,洗肠就要用冰水——不然怎么叫冰火呢?——水温一高肠衣就要化了。"
白骨精还傻子一样在那里点头:
"娘,我这里捞着一根大节肠,这是不是你儿和我婿呢?"
木头老太太:
"闺女,不洗三天三夜,我见不着我儿,你也见不着你的新郎。"
最后没有等到三天三夜,母女俩在那里洗了两天多十分钟,精疲力尽的白骨精突然说:
"娘,我不能再洗了。"
木头老太太:
"为什么?"
白骨精:
"我觉得我下边突然来红了——十六年没来,现在一洗大肠突然来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木头老太太拍手:
"我的儿,当然是好事了,有了月经,接着结婚才可以有后代和生下一个小白骨精,五十街西里在异地异域才有传人——四十八年下来,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天!"
白骨精点头,但接着说:
"但我必须马上上岸,好朋友到来这几天,人不能着凉。"
但已经来不及了,待她抽身上岸之时,河中的许多大肠开始缠着她的白腿,她想抽身也动弹不得。着急愤怒喊叫挣扎之时,她的女儿红已经顺着她的大腿滴到了河中。谁知河中的肠水像是豆腐花突然遇到了卤水,整个河水遇到女儿红都突然翻滚改变,像一锅豆腐花遇到卤水突然都变成了豆腐块一样这时一河肠水遇到女儿红都突然改变颜色成了一河鲜血。翻滚沸腾的鲜血中,突然幻化出红孩儿——红孩儿终于出现了——原来他在等待一河鲜血,红孩儿赤身裸体,肚戴着一个红裹兜,左手拿一个风火轮——原来是风是火不是木,右手拿一个乾坤圈——原来不是猪大肠,这时满河的木头和大肠都不见了,围绕着红孩儿的是一群牛和骆驼。白骨精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千里寻找是自作聪明,原来洗已经由洗肠又发展到洗血。洗的变化这么快,哪里是她的固定寻找所能固定的呢?她不但上了红孩儿的当,也上了木头老太太的当。事到如今她掏出一根火柴就要点燃自己和磷火与红孩儿和老太太——老太太原来不是木头——同归于尽,但她身在水中怎么能点着火呢?——这才是水和火和血与火的关系呢,红孩儿"哼哼"冷笑一声,倒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就把还滴拉着女儿红在那里紧张收缩愤怒挣扎的白骨精给吞下了肚。这时老太太用血仔细地洗过脸,已彻底还原成老太太——老太太骑着骆驼在血水中问:
"老冯,你是谁?"
老冯骑着牛——舌头还在卷巴嘴外的鲜血和骨渣呢:
"我是红孩儿。"
老太太问:
"红孩儿,你是谁?"
红孩儿:
"我是妖魔的后代。"
原来他与白骨精是同类——同类吃同类也就不奇怪了。老太太:
"妖魔,你是谁?"
妖魔:
"我是吃过人的人的后代——我叫老冯,家住五十街西里。"
既然妖魔之前吃过人,呆在五十街西里就合情合理。老太太:
"老冯,你为什么要由洗头洗牙洗身洗心洗魂洗肠发展到洗血呢?"
老冯:
"五十街西里人们血脂稠,通过洗血,可以把油脂滤到外边和瓶底。看,一个人血中的油腻,就积了半瓶子。也因为五十街西里聚集着深仇大恨,现在要以血洗血。"
老太太:
"老冯,事到如今你为什么不吃人而开始吃骨?"
老冯这时潸然泪下:
"五十街西里为什么疯傻,除了血脂稠,还因为整个居民区都缺钙呀——你到药店看一看,除了性药和洗液,货架子上都是补钙的骨粉呀。过去我们单吃人,现在我们是吃人不吐骨头。"
老太太:
"老冯,你为什么骑牛?"
老冯:
"五十街西里为什么由疯傻到木头?因为它就是牛马国呀。"
老太太点头。又问:
"老冯,我为什么骑骆驼?"
老冯:
"那是因为要想偷窃我们五十街西里的疯傻,是骑骆驼穿针眼——没门!"
这时老太太和老冯相视一笑,分别骑在牛上和骆驼上挥手再见。接着整个木头国和木头河——满河的鲜血都被道具工推到后台成了布景和背景,五十街西里的洗澡堂子又被转到了前台。原来一切都原地未动,原来这又是另一个五十街西里。洗澡堂子门前,老冯正端着一碗排骨和血豆腐在吃,他身旁站着一个按摩女。原来上班之前——洗澡堂子里正在放废水,废水流过门前,两人正在这里逗贫嘴说歇后语和说黄色笑话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