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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说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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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说将来_艾米

这个故事原本是作家姐姐准备写的,由于种种原因,她只写了两集就停下了。她回国前把故事的梗概给了黄颜,让他有空了来写。也由于种种原因,黄颜不准备写这个故事。于是他在回国前把故事的梗概给了飞星,说你们写完温柔就写这个故事吧。
温柔还没贴完,有两个飞星就离开了c大,四个人天南地北的,很难再联手写什么了。
现在忽悠贴完了,黄颜说,你与其写我小时候那些丢人现眼的事,还不如把这个故事写出来。恭敬不如从命。
作家姐姐原来用的是这个名,有人建议把题目改一下。黄颜曾建议改成,因为这是故事的男女主人公的定情之歌,但是作家姐姐说这题目太直白,建议用歌中的另一句歌词“不懂说将来”做题目。
既然是不懂说将来,就不说将来了。会不会坚持写完,能不能做到一天一集,都是将来的事了,都留给将来去决定了:)大家闲来无事时逛来看看就行了。
附:歌词:
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
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花不似盛开,爱渐如大海
假使你怀念我,为何独处感慨
但我不懂说将来
但我静待你归来
在这心灰的冷冬
共你热烈再相逢全是我的美梦
但我不懂说将来
但我静静待你归来
就算春风秋雨中
共你愿望已不同
还是有点故梦想倾吐
一切事情就似一丝苦恼
回看你我的路
是情,是爱,是缘,是痛
今日我却竟都不知道
我依然而我竟然
还是觉得你最好
艾米也很喜欢这首歌,写忽悠的时候,曾经用了其中的一句:“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当时有好几位网友写qqh,说她们也很喜欢这首歌。
有很多夜晚,艾米从学校开车回住处,空寂的街道上,单车独行,黄黄的路灯,照在路面,车里放着这歌,歌曲的前奏有一种深远悠长的意境,催人泪下,不是因为痛苦,不是因为寂寞,而是因为感动,感动于那样一种近乎傻气的执着:
但我不懂说将来,但我静待你归来。
再 序
是艾米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故事。之所以会拖了很久没开写,是因为知道这个故事会引起争议。从原创到博克,都有那么几个人,总爱把看故事等同于对人物进行道德批判,甚至把写故事的人也拉进来一起陪杀场。对这样的人,如果回应,不仅浪费艾米码字的时间,也毁坏艾园的气氛。不回应,每天在那里嗡嗡的,又实在烦人。
所以今天先打个招呼,强烈建议某些人根本就不要看这个故事,免得把你看得满肚子的气,满腔的忧虑,满嘴的帽子,满纸的棍子。
这个故事里有婚外恋,有违法乱纪,有偷渡,有假结婚,有三角四角恋。但写这些,只是因为生活中存在,没有别的目的。
艾米写故事,只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人叫写,有人愿看,于是就写了。没有什么颂扬某人、抨击某人的意思;也没有支持某种做法、反对某种做法的意思。
就像艾米在里那段绕口令式的声明所说的那样:
“平凡事码了婚外恋,不等于在提倡婚外恋;没有提倡婚外恋,不等于在反对婚外恋;码了不离婚,不等于在提倡不离婚;没有提倡不离婚,不等于在提倡要离婚。一句话,平凡事无意提出任何重大的社会问题,更无意也无能力回答重大的社会问题。
婚姻家庭是社会现象,也是历史现象,不是与生命同时在地球上出现的,也不会与生命同时从地球上消逝。
道德更是一个社会现象,不同的社会、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道德观。你认为道德的,别的人可能认为不道德;这个社会认为道德的,那个社会可能认为不道德;今天认为道德的,明天可能变成不道德;男人认为道德的,女人可能认为不道德。”
在中国的封建社会,婚姻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道德的,私定终身就是不道德,所以才会有梁祝的悲剧。但若干年后,兴起了自由恋爱,当年不道德的故事成了千古流传的爱情赞歌。
在静秋的年代,提倡晚婚晚恋,很多单位要结婚申请人二十六、七了才肯开证明,所以静秋那样早开始恋爱,是不道德的。但解放初期,按照婚姻法,女的十八周岁就可以结婚。如果静秋活在那个年代,她就不算早恋,就是合乎道德的。
晚婚晚恋是国家控制人口的一项政策,应该说是不符合人的正常生理特性的。政府后来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改为控制生育数量,而不是控制结婚和生育时间。
但控制生育数量在很多人眼里也是不道德的,在他们看来,人工流产跟谋杀生命没什么区别。
对这些问题,到处都有争论,但艾米不想把艾园也变成这样一个论战的地方,因为这些问题不是艾园能够解决的,也不是在艾园争论一通就能争出个结果来的。争来争去,只能是伤了和气,结下怨恨,最后仍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样的问题,最好还是留给社会学家去争论,或者留给历史去决定。
所以艾米早就说了,“你只要想一想道德的这种社会性、历史性、阶级性、年龄性、性别性,这性,那性,你就会跟我一样,没精神去探讨它了,因为连下一个大家都接受的定义都下不出来,还探讨个什么呢?都是自说自话。要探讨,先下一个定义,定义下好了,再探讨。”
有人担心,说像你这样想,那我们不是不要道德了?那我们的社会成了什么样子了?
如果你在担这样的心,就请你把上面那段话再读一遍。艾米只是希望不要把艾园变成一个讨论道德的地方,不要把故事人物拖出来做道德上的批判,并不是说要把现存的道德观彻底推翻,从此做个不道德的人。
人都是社会的人,活在社会里,你喜欢不喜欢社会通行的道德观,你都得遵守,你不遵守就得付出代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观,价值观,有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这些观点的形成都有很复杂的原因,社会的,遗传的,家庭的,朋友圈的,书本的,还加上个人的特质。一个人道德观、价值观的形成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虽然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改变起来也是不容易的。
我们按自己认为道德的方式生活,但我们也要容许别人按别人认为道德的方式生活。即便我们成了世界上最成功最道德的人,也不等于别人非得要像你那样生活才算成功才算道德。
有人曾很不客气地批判艾米的父母,说艾米这样没有女孩儿的矜持,主动追求男生,说明她的父母没把她教育好。
还有人说,别人批评艾米,艾米就要反驳,这也说明艾米的父母没把她教育好。
有人曾经在原创公开评论:艾米编故事可以,写文章不行,做人很糟糕。
艾米不想评价自己的父母教育方式好还是不好,但有一点,艾米是非常感激父母的,那就是艾米的父母从小就教育艾米不要以自己的好恶来要求别人,不要干涉别人的活法,别人那样活,自有别人的道理,如果你用心体会,也许就能体会出别人的道理,即使你体会不出,你也不用去干涉别人,干涉别人的活法是最不道德的。
所以艾米绝对不会对上面那些批评艾米父母的人反唇相讥,说你们的父母才没把你们教育好,不然你们怎么会这样没礼貌地评价别人的父母?
对故事人物的所做所为,大家可以赞成,可以反对,这些看法,放在心里,使用什么样的语言都行。但如果是写在跟贴里,艾米就有一个自认不算过分的要求,那就是用词要恰当,说话要把握好火候,不要使用诸如“变态”之类的词。如果连这类词都用上了,艾米自然是要“好言劝退”的。不是赶你出艾园,而是叫你不要看这篇了。
贴山楂树的时候,也不时有人批评静秋,或批评老三,或批评黄颜,艾米从来没有对这样的读者“好言劝退”。是开玩笑的,以玩笑回答一下;能解释的,解释一下;解释不通的,不吭声就是了。
但如果连“变态”这样的词都用上了,就不叫批评而叫骂人了,艾米不会回骂你“变态”,但劝你不看了,应该还是不算过分的。
如果劝这样的人不看故事,就是“只能听赞歌”,如果一定要连这样的贴子也容忍才能算得上“海纳百川”,那就只能用上黄颜的那句话:“这里不是海,不准备纳百川”。
如果你写得出有理、有力、有节的评论文章,那么艾米或许会写篇文章回答你。但如果你只是扣大帽子,甚或骂人,艾米只有两个对策:一是不理,二是“好言劝退”。
如果艾园最终还是被卷进论战里去了,那么希望各位网友先按捺一把,至少把论战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再参战。另外也请使用文明语言,有理不在话脏,有理也不在骂得凶。
第 1 节
海伦觉得头晕晕沉沉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打这最后一个找工电话。这家要的是一个打包的,海伦打过几天包,但大多数时间是接order。
以前在国内时,听到别人讲在美国打工,心里想到的都是一个场景:袖子挽得老高,在一个脏呼呼的池子里洗盘子,或者端著七、八个盘子,在餐桌之间穿梭。到了这里,才知道中国人在餐馆里洗盘子的是很少的,都是老墨干的。中国人当waiter,waitress的多,还有一些就是象海伦这样接单。
海伦打的第一份工就是接单,先以为就是听听电话,记一记客人要什么就可以了。哪知道这美国中餐馆还颇为现代化,接单都是用电脑的。你得颈子上夹个电话,边听边回答,还要边在keyboard上劈劈啪啪地打。接完了,按一下print键,刚才的单就在前台后台好几个地方打印出来了。
打这种工不累,也不怕生意不好,因为拿的是死工钱,不是靠小费。缺点就是工钱不高,比那些打得好的waitress少好几百块。不过,海伦从来没打过waitress,还是愿意发挥自己的英语优势,找接order的工。
刚才开车跑到那个什么“珍珠泉”去了一趟,好难找,走了高速走local,走了local上小路。还好,“珍珠泉”的那个cashier挺耐心的,海伦一打电话,他就重复一遍directions。不过海伦到美国半年了,还是不太习惯这边的说法,什么走过几个红绿灯,turn这里,turn那里,左边是个burgerking,右手一家mcdonald之类的,海伦用笔记下了,到时又搞糊涂了。错过一个红绿灯,就全盘皆输,非得回到起步的地方再followdirections.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珍珠泉”,老板却说现在还有一个接order的,要做到七月底才辞工,问海伦可不可以等到八月初再上班。海伦自己也是学生,不过是抽暑假时间来打打工,现在才七月二十一,总不能就在家里坐著等这十天吧?找工的跟招工的一样,都是脚踏多只船的,广种博收,东方不亮西方亮。
海伦把自己的联系电话留给了“珍珠泉”,但心里没作它什么指望。从“珍珠泉”出来,海伦有点失落地想,那个cashier倒还长得不错,看样子不是广东福建人,普通话说得比那两个老板地道,跟他一起打餐馆还是很有意思的。“珍珠泉”又不大,十几张座位,生意好像也很清淡,可能是以外卖为主的,不然不会在报纸上登广告招一个接order的。
两个老板看样子不是广东人,就是福建人。男老板一把年纪,女老板还很年轻,象是那种标准的“过埠新娘”,就是男人先出来,偷渡的,或者是假结婚的,挣了钱,还了帐,有了剩余,有了身份,就跑回大陆找一个年轻女人做老婆,两个人在美国经营一家中餐馆。
今天的报纸上还剩这最后一家没打电话了,叫"panda518",老美肯定会以为是个连锁店,但海伦知道只是图吉利“吾要发”。把它留到最后一家是因为它不是找接order的,而是找打包的。上面没提工钱的事,但海伦知道不会很多,有时比接order还少。再说又常常是呆在离厨房很近的地方,热得不得了。
海伦最后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选择了。海伦拨了报纸上给的电话号码,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panda518”。海伦迟疑了一下,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在报完了自己的店名后加一句“canihelpyou?"之类的,但这个男人没有,而且海伦都拿不准能不能称他为男人,也许只是个男孩,但他的声音,怎么说呢,好像只有“磁性”这个词能形容,尽管海伦从前并不知道“磁性”的声音应该是什么样的。
海伦问他店里找打包的找到没有,“磁性”回答说还没有,不过我不能做主,你留个电话,等老板回来打返给你。
“磁性”的英语说得很流利,发音很地道,不象是从大陆出来的学生,因为即使是象海伦这样英语专业的硕士,也只能说是讲得流利,没语法错误,但发音、用词都不可能象土生土长的美国人那样地道的。
海伦突然感到很喜欢“磁性”的声音,说不清楚,好像不是公事公办地答答话,而是象一个朋友一样,甚至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有一种多情男人在你耳边私语的味道。海伦想,这家店里的女顾客一定多,因为听到这样的声音,原本不点餐的女人,为了多听听这个声音,也要点餐了。
海伦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等“panda518”的老板打电话过来,有点惊奇地发现,好像自己对这份工是志在必得了。
第 2 节
“panda518”的老板很快就打电话来了,听上去也是个男孩,说的是广东式的国语,叫海伦过去见见工,然后就问她住那里。海伦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方位,老板就说:“我让jackie来告诉你怎么走。”
jackie就是“磁性”,他在电话里井井有条地告诉海伦怎么走,从哪里上哪条高速公路,开几英哩,再在第几号出口转上哪一条公路,再开几英哩,你会看到一个公墓,在公墓那里朝哪里拐,再开多少英哩,就到了。海伦觉得很奇怪,这家餐馆离她住的地方有二十英哩左右,这个jackie怎么对这条路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jackie说完了路线,问道:“有没有手机啊?”
“没有。”
“没有也不要紧,带点quarter,在路上找不到了,就找个payphone,打电话给我,我告诉你怎么走。我一直在这里的。”
海伦打了这好几家餐馆,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和蔼可亲的人,心里很感动,连声谢谢。电话里隐隐地传来张学友的,是最开始的一段音乐,海伦觉得很好听的。
“敢不敢开高速啊?”那边jackie又问了。
“敢。”海伦壮著胆子说,其实她拿驾照才一个月,但为了打工,已经开去过60里外的一个城市了,因为她读书的那个地方很小,只是一个大学城,中餐馆不多,想打工的到不少。再说学生打工是违法的,被学校知道,签证就吊销了,不如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打。
“敢就好,慢慢开,不用慌,我们要到晚上11点才关门。我有电话进来,我收线了。drivecarefully.”
听了这一通话,海伦又觉得jackie应该有点年纪了,不然不会这么细心。跟这个人在一起打工应该是很开心的事,不过还不知那边老板要不要我。海伦用冷水送下几粒感冒药,就开著车出发了。
海伦可能是同学中为数不多的打工者之一了。现在出来读书的,多半都有奖学金,免掉了全部学费,一年还有一万多美元,足够一个人在这个南方城市生活了。别的同学都是抽暑假的时间去做intern,或者修几门课,或者回中国去玩。但海伦不行,因为她要养家糊口。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在大学教英语,工资不多。英语系虽然在学校里是个“下中农”,也只比历史系、中文系好一点。如果她不是到处上课、办班,收入肯定是入不敷出的。
刚来美国的那半年,没有车,打不成工,就靠奖学金,只好在日常用度上扣。每次到grocery去shopping,都是挑那些最便宜的,土豆啊,洋葱啊,再就是看那个星期什么东西在降价。每个月月尾都要算一算,这个月存了多少钱,结果发现再省也省不出多少钱来。美国吃的东西不贵,你怎么样省也就省个十块、二十块的。
海伦这样省吃俭用,主要是想把女儿和丈夫办过来。女儿才五岁,丈夫在一家很不景气的小公司工作,没倒闭已经是谢天谢地了。i-20倒是已经开到了,是找同学借钱存在自己帐上,等到开出了银行证明,就开张支票把钱还了。但是前几天,丈夫和女儿去签了一次,没签上,灰溜溜地回去了。海轮在电话里把女儿安慰了一通,自己却偷偷哭了很久。
丈夫对女儿从来就没耐心,不怎么管小孩的事,管起来就是大吼大叫,不是因为海伦盯得紧,可能早就开打了。现在就剩他们两个在中国,不知道他有没有打女儿。有时海伦打电话回去,发现女儿一个人在家。问她“爸爸呢?”,女儿就开始哭,说爸爸出去了。哭还不敢使劲哭,好像怕爸爸突然回来会听见一样。哭过了,还叫海伦不要告诉爸爸。打一次电话,海伦就要哭一次。等估摸著丈夫从外面回来了,就打一个电话回去,丈夫总是说有点事,就出去了一下。海伦还不敢太责备他,因为说狠了,怕他变本加厉地在女儿身上报复回来。
海伦想到有一天女儿会到美国来跟她团聚,打工就不觉得累,多存一点钱,女儿的生活就过得好一些。但是一想到要把女儿办出来,就得把丈夫也办出来,海伦又有点心烦,结婚五、六年,两个人关系从来没好过。丈夫跟她家里的人搞不好,又爱在外面玩,生了女儿不久,两个人就闹了一场。那时海伦还有点胆子,就说干脆离婚算了。丈夫也说离婚就离婚,不过我要我的女儿。海伦说那要由法庭来判决,丈夫就说,法庭给不给我,我都要要她。要不到,三个人就同归于尽。
海伦真的吓坏了,她自己死到没什么,女儿才这么小,就无缘无故地把性命搭上了。看看襁褓中的女儿,海伦气就短了。可能丈夫并不敢把三个人都杀了,但如果他把女儿抱走,藏在他老家什么地方,海伦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女儿了。丈夫的老家是在乡下,女儿在那种地方不知要受什么样的罪。
海伦只好转个弯,跟丈夫和好了,自己心里也瞧不起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活得这么窝囊。
第 3 节
海伦本来是不想走高速的,因为a城人开车很野,限速60英哩的路上,起码也要开出个80英哩来,不然就象愧对列祖列宗一样。她的roommate兼教车师傅lily开玩笑说,这主要是因为a城的毒贩子多,时间就是生命,因为大多数时候,后面都有警车在追。
但“panda518”的jackie只告诉了海伦这么一种走法,她又没电脑上网查线路,只好硬着头皮走高速。
幸好jackie把directions说得很清楚,在几号路口上高速,几号路口下高速都讲得很详细,海伦基本不用去看沿路的指示,只一心一意盯着exit的号码,就顺利地从高速公路转上了local公路。
走在local公路上,她的心情就不那么紧张了,因为jackie说过,这段路有七英哩左右,限速40英哩,应该还要开一点时间。她在心里温习打工专用的那套resume,免得待会老板问起来露了马脚。
这次暑假出来打工,真的应验了那句话:“不撒谎办不成大事。”
刚来a城打工的时候,她在一家中国店买了一张,上面有餐馆招工的广告。她换了些零钱,就开始对着报纸,一个一个餐馆的打电话。
刚开始,她很老实地告诉人家一切,结果发现餐馆老板连谈都懒得跟她谈,说“我们不要新手”,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有的还加一句:“我在广告里不是写了不要新手吗?”问得你目瞪口呆,感觉自己象文盲一样。
碰了几次钉子,海伦就开始撒谎了,首先就是谎称自己有餐馆工作经验。撒了这个谎,老板才会跟你往下谈,你才有机会向老板推销自己。
又碰了几个钉子,海伦才认识到跟老板谈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自己是学生,要一口咬定自己是f2,老公在这里读书,自己探亲来的,学的是文学,在美国没机会读书,肯定是打长工的命。撒了这个谎,老板才肯让你去见工。
a城中餐馆的老板不喜欢学生,因为学生干不了多久就跑回学校上课去了,老板就得另请人。不仅如此,老板们觉得学生比较“刁”,因为很多学生都有奖学金,只不过是趁暑假出来赚点钱,你对学生太苛刻了,他转身就走了,心高气傲得很,老板伺候不起。
如果你不是学生,是准备长期干的,有的老板即便看出你是生手,也觉得可以考虑,培养一下,还能赚回来,总不至于象学生那样,刚把你培养出来了,你就跑了。
第三个谎,是关于年龄的。餐馆老板都爱问年龄,不知道是老板自己喜欢跟年轻的女孩一起干活,还是在替客人着想,总而言之,当海伦如实报上自己的年龄时,好像就没有一个老板叫她去见工的,似乎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在餐馆老板眼里,就已经是年老色衰,让人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
于是海伦就把自己的年龄往小里说,刚开始还不好意思降低太多,撒了几次谎,似乎也没遭雷打,就越撒胆越大,现在说自己二十六脸也不会红了。这种事情,只要你把心一横,脸一厚,怕什么?你又不能查我的户口,无非就是说我看上去老相而已。
撒了这一连串的谎,海伦才找到自己的第一份工,是在一家叫做“may-schineserestaurant”的餐馆接order。
海伦是在报纸上看到may-s的广告的,说要招一个接单的,要英语流利,干得长的。她打电话去的时候,刚好是老板接的电话,上来就是英语,所以海伦也只好用英语跟他交谈。
老板的英语说得很好,讲了几句就问海伦来美国多久了,听说她才来美国,老板觉得很奇怪,说她的英语讲得很好,不象是才来美国的。海伦告诉他自己以前是学英语的,老板马上叫她过去见工。
到了may-s,老板自我介绍说叫frank。海伦觉得他一点不象干餐馆的,三十多岁,瘦瘦的,很有书卷气。跟frank聊了一会,海伦才知道这位老板以前是香港某大学英语专业的毕业生,后来在英国拿了英语硕士学位。最后怎么沦落到做餐馆老板的,就不知道了。
frank很爽快地雇用了她,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是学英语出身,惺惺相惜。同是英语沦落人,雇用何必有经验?
frank说:“如果你只是暑假出来打打工,那你可以去做waitress,工钱多一些。但是如果你是准备干长期的,你在我的餐馆接单是最合适的了。我不想培养一个接单的出来,马上就让她跑掉了。而你丈夫在读书,你也一定需要一份长期稳定的工作。你是学英语的,接单对你来说最合适了。”
海伦就在may-s干了起来。这家餐馆离她住的地方有25英哩左右,海伦不敢开高速,都是走local,一天来去差不多要一小时左右。她在那里干了一天,就发现自己对电脑接单完全是一无所知。她对键盘还是很熟的,但接单不是打字,你得对那些function键熟悉才行,而且你一定要对菜单熟悉、对菜的配料熟悉、对附近的地址熟悉、对顾客的口音熟悉才行。
刚开始的时候,frank让海伦跟着一个叫kim的越南女孩学习。kim家以前是开餐馆的,kim从八岁起就在餐馆帮忙,英语好,对菜单也熟悉得很。客人电话进来,kim就把电话夹在耳朵边,一边问,一边往电脑里输入,拿不准的,还有时间查查菜单。
frank叫海伦拿起另一个电话机,跟着听,看看能不能跟上客人点餐的速度。海伦听了几次,觉得头都晕了,美国南方口音跟她以前学的英语完全象是两种语言,非常难懂。
以前海伦总听老师说美国没有方言,全国上下都是讲一种英语,就是你在voa里听到的那一种。
但到了美国,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刚开始那段时间,海伦出去购物,checkout的时候,售货员问一句“paperorplastic?”,她都半天反应不过来,一是没想到别人在这种情况下会问什么,二是南方口音拐弯抹角的,很难懂。
海伦比其它人更害怕听不懂英语,因为她是学英语的,如果听不懂,连自己都有点瞧不起自己了。幸好学校的教授们讲的还是比较靠近voa的那种英语,一般都能听懂。
她想到口音问题,不由得想起panda518的jackie讲的似乎不是美国南方话。海伦在a城还没见过几个英语说得象jackie那么流利地道的中国人。他的身世仿佛是个迷,令她好奇。肯定不是刚从大陆来的学生,也不象台湾人,因为他的国语没有台湾腔。不知道是不是香港人,跟那个frank一样,难道又是一个沦落到开餐馆的英语硕士?
海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开了很久了一样,怎么还没到?她四处望望,心里有点害怕,这里简直不象个有餐馆的地方,local公路掩映在树林里,一眼望去,道路两边没有什么房子。jackie说过,他们餐馆是在一个wal-martshoppingcenter里面,但这里人烟稀少,会有wal-mart吗?
她有点不敢往下走了,就把车开到路边一个加油站停下,跑进去问别人这附近有没有一个wal-martshoppingcentre。加油站的人说这里没有,不过再往前走两、三英哩的地方有一个wal-mart。海伦放了心,又接着往前开。
现在她不敢边开车边胡思乱想了,全神贯注地开车,盯着路的右边找wal-mart。很快,她就看见了wal-mart那高高的广告牌,她拐到右边路上,从shoppingcenter的侧面开进了wal-mart前面的停车场。
她四面看了一下,一眼就看见了“panda518”几个字,在wal-mart的左边,跟wal-mart隔着几个铺面。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白衣黑裤的“工作装”,对着汽车窗玻璃整理了一下头发,就下了车,锁上,向panda518走去。
到了panda518的门前,隔着玻璃门她就看见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站在柜台前,正在听电话,她想,这一定是那个声音很“磁性”的jackie,她慢慢地走过去,悄悄打量了他一会。他低着头,在一张纸上写什么,所以看不见全部的脸,但她看见他留着胡子,上唇的胡子还挺浓的。
她觉得老站在门口看着不好,而且他似乎也接完了电话,抬起头,看见了她。他的眉毛很浓很黑,鼻子很高很直,用她家乡的话说,就是“有点看头”。象所有眼镜近视得不很,因而不愿戴眼镜的人一样,他微微眯缝着眼睛,看着门边的她。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自我介绍说:“我叫海伦,是来见工的。”
他说:“老板刚出去了,你坐这里等一下。”
海伦没听出他到底是不是jackie,声音说象又不象,没有电话里听着那么“磁性”。他也没有自我介绍一下,转身就钻进厨房去了,她听见他在大声告诉厨房里的其它几个人是个什么order,他说的不是国语,只有夹杂的几个英语她听得懂。
她在一张餐桌前坐下,等老板回来,顺便打量一下餐馆的格局。这是她见过的最小的中餐馆了,只有六张桌子。柜台后有一个门,能看进厨房里去,而且可以通过厨房,看到后门,估计厨房跟前面的店面是差不多大的,是个很小的餐馆,大概是那种以外卖为主,很少人堂吃的餐馆。海伦在一个类似餐馆干过几天,知道这样的餐馆,最多四、五个人就可以搞定。
她看得见厨房里有两、三个人在活动,有一个在炒饭,另一个在炒菜,好像还有一个,但没看清楚。她很快算了一下,如果厨房里有三个人,加上这个jackie和老板,就已经有五个人了。她坐在那里,能感到生意很萧条,没什么电话来叫餐,也没人进餐馆来点餐。这样的餐馆,这样的生意,根本不用再雇一个人了。她估计要么是餐馆已经找到人了,要么是老板想雇个新人,把哪个旧人换掉。
她坐了一会,觉得很无聊,就站起来,走到厨房去问要不要她帮忙。虽然老板没来,她还是想表现表现,给大家留个好印象,老板知道了也好乐意雇她。
她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那个炒饭的小伙子对jackie那边叫道:“嗨,benny,美女在找你!”
她看见那个被她当成jackie的人正在打包,听见有人叫benny,他应声抬起头来,看见了她,说:“阿helen,你,你敢不敢送,送餐?”
她大失所望,看来这个人真不是jackie,不光声音不太象,说话还结巴。但她听说叫她送餐,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这就有点把她当自己人了,好像已经雇了她一样。她连忙说:“敢,怎么不敢?”
benny就把一个包好了的order提到柜台前,示意海伦也到那里去。他找出一个贴在硬纸板上的地图,把地址指给她看,说你就从停车的地方向那边开,到了红绿灯那里向左拐,上johnward路,然后你从左边第二条小路开进去,会看到一个叫taram的小区,你向右拐,大概走八家左右,就到了。
说完,他好像怕她不肯送一样,补充说:“这个人小费很,很好的,最少有——三、四块钱。”
海伦点点头,提上那个order就往外走,听见benny在后面喊:“drivecarefully!”
光凭这一句,她觉得他就是jackie,而且他刚才给她讲怎么怎么走的时候,一点也不结巴。不过她没时间去多想这些,这是她第一次送餐,很兴奋。她把order在车里放好,就发动了车,按照benny说的方向开去。
第 4 节
海伦很顺利地就上了johnward路,是条每个方向只一条lane的路。不知道怎么搞的,她有点怕开这种路,老觉得对面来的车会跟她迎面撞上一样。特别是到了晚上,对方的车灯一亮,她就觉得什么也看不见了,既看不见地上的线,也看不清对面的车,每次都是开得极慢极慢,还吓出一身汗来。
她开这种路,总是尽力靠右边,人不让我,我必让人;人若让我,我也让人。
她靠右开着,很快就开过了一条小路的进口,她正在聚精会神地找第二条小路,就发现又开过了。刚才应该进那个左转区去等着左转的,结果她没进,现在再进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照直往前开,想到前面什么地方去转个头。
她一边开,一边找转头的地方,终于看见前面有一条横着的路,她赶快进了左转区,一个u-turn,向来的方向开去。
开了一点,才想起刚才没注意是开过了几个路口才u-turn的,benny跟她讲路线的时候,她也没问那个“左边第二条小路”叫什么名字,现在就很难找到那条路了。她看见右边有条小路,转进去试了一下,没有见到一个叫taram的小区,知道搞错了,又转了出来。
转出来了,又在后悔,刚才应该在那条小路上停一下,看看order上写没写是什么路。正在想,她发现已经能看见wal-martshoppingcenter了,知道自己开回到餐馆附近来了。她想,干脆开回去,再从那里开过来,肯定不会错过那个“左边第二条小路”了。
她真的开回到wal-mart的停车场里,再按照benny说的路线开上johnward路,这次她很快就找到了“左边第二条小路”,左转上去,看见了taram小区。她向右开去,一家一家地数,数到第八家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拿起order,想送过去,但对着order上的地址一看,发现门牌号码不对,开过了,可能她数漏了哪家。
她气急败坏,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自己都干不好。刚才还想很快送到,给餐馆一个好印象,说不定以后就让她送餐,那就既轻松又有小费了。现在耽搁来耽搁去,说不定客人已经打电话向餐馆抱怨了,看来这份工是打不成了。
她无奈地往前开去,想找一个地方掉转了车头往回开。她听lily说过,在美国,别人门前的driveway都是私人领地,不能随便开上去的,不然的话,主人就是用枪打死了你,也是你活该,因为你私闯他人领地,叫做trespassing。
lily说哪个哪个州就有两个中国学生是这样被打死掉的。圣诞的时候,那两个学生在什么地方开完了圣诞会,往回开的路上迷了路,就把车停在路边,到一户人家去问路。结果那个美国人以为是遇到抢匪了,拿起枪,就从窗口开了几枪,把两个中国学生打死了。听说最后还判那个美国人无罪,那两个死去的中国学生倒成了不懂美国文化的笑柄。
海伦不敢到别人门前去掉头,只好一直往前开,终于看到一个圆形的空地,她想,这里应该可以开进去掉个头了吧?她掉转车头往回开,对着路边的信箱,按门牌号码一家一家地找。信箱上的门牌号码编得很乱,刚看到250,一下就跳到280去了。而且字的大小也很不一致,有的大有的小,大的很远就能看见,小的要车开到跟前才看得清,看来送餐还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正在找,就听见有人在按车喇叭,她想,糟了,我又做错了什么了,是不是刚才不该在那里掉头?难道那也是私人领地?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只看见一辆白色的小汽车,停在左前方的路边,想必就是那辆车在按喇叭。
她惶恐地停了下来,摇下车窗,等着白车的主人来发脾气,告诉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她看见白车的主人果真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是个中国人,男的,个子挺小,可能还不到一米七,穿着一件红色的t恤,腰上系着一个人称“猪腰包”的黑色小包,象是个送餐的。
那人头发理得很短,差不多就是理了光头又长了个把星期的感觉,小鼻子小嘴巴的,象个小孩,t恤衫上印着“panda518”字样。
她也下了车,问:“怎么啦?”
那人笑着说:“你开过了,”然后他指指那辆白车的方向,“在那边。我走了。你是newdriver,开车小心。”他说的是带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可能是个广东人。
海伦愣在那里,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是newdriver的,也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好像就是专门来帮她找地方的一样。她叫住他,说:“哎,是你找到地方的,你把餐送进去吧,小费归你。”
他挥挥手,说:“你自己送进去吧,我还有事。”说完,就钻进车里,很快把车开走了。
海伦把车开到那家门前,提着order上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个年轻的美国男人,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有点衣冠不整的。海伦把order给了他,用英语抱歉说:“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送餐,来晚了。”
那男人笑了一下,说:“thenkeepthechange。”
海伦觉得那是张二十块的钞票,但她不敢相信。她捏着钱回到车里,认真看了一眼手中的钱,真的是个二十的。那个order不到十二块钱,那就是说她这么一下就赚了八块多钱的小费。她想,待会回到餐馆就把小费给那个送餐的,至少要跟他平分,因为这地方是他帮忙找到的,他也为这个餐跑了一趟。
她把车开回到餐馆门前停下,走进餐馆,看见benny站在柜台后,见她进来,就说:“阿——helen,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你是newdriver。”
海伦笑了一下,说:“谁说我是newdriver?”
“老板说的。”他国语说得不怎么地道,有时听上去象个小孩在学说话。
海伦越发觉得奇怪了,连老板也知道她是newdriver?她问:“老板回来了?在哪里?”
她听benny大声对着厨房里叫道:“阿——老板,有人找你呀。”她觉得他加在别人称呼前的这个“阿”,很可能是他克服结巴的一种办法,他先“阿”一下,就能顺利地把那个称呼说出来。她突然在心里涌起一股同情,知道他一定很为自己的这个毛病羞愧,总想尽力掩盖。
海伦看见一个穿红色t恤的小个子从厨房里一跃而出,她认出就是刚才在taram小区帮她找地址的那个人,她脱口问道:“你就是老板?完全是个小男孩嘛。”
小男孩很受用地笑着,摸摸自己的脸,说:“象小男孩吧?babyface嘛,永远也不会老的。”
海伦问:“你怎么知道我是newdriver?”
他朝门外她停车的地方指了一下:“你的车后面不是贴着一个newdriver吗?”
海伦这才想起自己的车后窗上是贴着这么一个告示,是刚开车的时候贴的,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忘了拿下来。
老板问她:“你喜欢不喜欢我们这里?”
海伦简直是受宠若惊,见了这么多次工,都是老板挑雇工,从来没有哪个老板关心过她喜欢不喜欢他的餐馆。她连连点头,说:“喜欢,很喜欢,你们——太好了。”
老板仍旧嘻嘻笑着:“你是我们招的第一个工呢,光荣不光荣?”
海伦发现老板说话挺爱开玩笑的,一点不象以前那些老板,成天绷着个脸,象监工头一样盯着打工的人,生怕你歇了一分钟。她胆子也大起来了,指指厨房方向,问:“我是你们招的第一个工,那他们呢?”
厨房里的几个人都跑了出来,望着她笑。海伦发现除了benny穿的是一件白色t恤以外,其它几个人都穿着红色的t恤,象一群红小鬼。
老板说:“他们都是自己跑来的,”老板指着benny,“他是四叔公,”然后指着一个高高的、白白的小伙子说,“他是阿sam,老乡,同学,不过我那时是班长,他什么都不是——”
阿sam抗议说:“我怎么什么都不是?我是劳动委员。”
老板嘻嘻地笑:“那也算个官?那是老师哄着你扫地的。”他指着那个炒饭的小伙子说,“这个是阿gam,就是你们国语里的那个什么——‘阿——坚’,是从大马来找他女朋友的,但是他女朋友——”
老板还没说完,就被阿gam打了一掌,骂道:“口水佬,扑该!”
老板大声说:“又不是我经手的,打我干什么?”
几个人打打闹闹,笑做一团。只有benny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到厨房去了,正在锅里炒什么,炒两下就把锅铲在锅边磕两下,弄得铿锵作响。
海伦不知道“叔公”在粤语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在她家乡话里,“叔公”就是爷爷的兄弟。benny无论如何看不出是爷爷年纪的人,可能只是辈分高,但他看上去的确比其它几个人大一些,有点老成持重。
等他们笑得差不多了,海伦问:“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douglas,我自己起的名,起得好不好?很不一般吧?”
海伦很喜欢老板的性格,总象个孩子一样地表功,自吹自擂得很天真,天真中又带着几分玩笑,她觉得跟他们一起打工一定会很开心。她想起那个jackie,装着不在意地问道:“你们那个——jackie呢?他今天不上班?”
阿sam不解地问:“jackie?哪个jackie?”阿sam说话有点慢慢的,海伦注意到他肤色很白,也没什么胡子,但他是他们几个当中最高、个子最大的,可能有一米七六的样子,benny可能只有一米七三左右,阿gam又矮一点,老板最矮,可能一米六八。
老板很感兴趣地问:“jackie是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哪?”
海伦打了几天工,知道干餐馆的男人都有点爱开黄色玩笑,但这个老板开的玩笑似乎还算不上黄色,只不过比较爱往男女的事上扯而已。她不好意思地说:“都一把年纪了,哪里有什么梦中情人?”
几个人连忙问:“有多大一把年纪了?”
不知道为什么,海伦不想对他们隐瞒年龄,可能是老板已经决定雇她了,也可能是不忍心对他们撒谎,她老实说:“三十六了,老了,很羡慕你们这么年轻啊。”
阿gam和阿sam都说我们哪里年轻?我们都四十多了。
老板说:“我不像你们几个人,说话不老实,我实话实说,我六七年的——”
海伦说:“那你还是比我小——”
老板问:“你说那方面呀?”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都重复老板的问题:“就是,就是,你说他那方面比你小啊?”几个人都是把“哪”说得跟“那”一样的人。
海伦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觉得他们只是开开玩笑,没有什么坏的意思在里面,就笑着说:“当然是说年龄。我可能是这里最大的——,你们应该叫我大姐——,最好叫阿姨——”
几个人都叫起来:“阿姨,阿姨,我们要吃糖!”
海伦笑着说:“好,阿姨明天带糖给你们吃——,”她看见benny手里端了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放到一张餐桌上去了。其它几个人见了,都跑进厨房去了。海伦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阿gam已经帮她盛了一盘饭出来了。
海伦接过饭,说:“这怎么好意思,还没开工,就吃起饭来了。”
众人大笑:“吃饭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开工。”
海伦知道他们又扯别处去了,不敢再往下说,只把刚才送餐拿到的钱掏出来,要交给老板。老板说:“benny管钱,你吃了饭找他算账。”
海伦只好把钱放回口袋,跟大家一起坐到店堂里的一张桌子跟前去吃饭。benny端着两个盛着汤的塑料盒子出来,其它人一见,又都跑进厨房去了。
benny把一盒汤放在她面前,说:“广——东人的汤,爱不爱喝?”然后又指指两盘菜,说,“不知道你喜欢吃、吃什么。”
海伦感动得有点说不出话来了,她仔细看了一下两盘菜,一盘是炒白菜,还加了干虾米和切得细细的姜丝;另一盘是一种很小的鱼,象青岛出产的小银鱼一样,她并不喜欢吃那种鱼,但她连声说:“都喜欢,都喜欢。”
第 5 节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围坐在桌子前,只有benny一个人端了饭到柜台后面吃去了,大概是防备有电话进来,或者有客人来点餐。海伦觉得他很辛苦,刚才饭也是他做的,现在又要守在柜台那里。她尽量吃快点,吃完可以换他。
老板笑她:“阿姨呀,吃那么快干什么?有人追来抢碗了?”
她坦白说:“想快点吃完了换benny来桌子跟前吃。”
老板大呼小叫:“这么心疼他?凭什么呀?我这么辛苦怎么不来换我?”然后又劝她,“别管那个傻呼呼的,他是直肠子,要站着吃饭才吞得下去。”
阿sam问海伦:“阿姨,你是偷渡过来的还是假结婚过来的?”
海伦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老板说:“阿姨肯定是‘斜生’,对不对呀,阿姨?”
海伦想“斜生”大概就是“学生”的意思,她连忙说:“不是学生,不是学生,是f2,先生在这里读书,我探亲过来的。”
她有点不喜欢被他们称作阿姨,但又不好说,因为是她自己说他们应该叫她阿姨的。这几个真是傻呼呼的,难道不知道女人往往是爱这样口头谦虚一下的吗?她说自己可以做他们的阿姨了,是希望他们来反驳的,哪里知道他们真的叫起她阿姨来了,搞得她有苦难言。
吃过饭,海伦问老板:“我——该干些什么?”
老板说:“你问benny吧,他是叔公,老家伙嘛,我都是听他的。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送餐去了。”
benny问她:“你会不会听电话接、接order?如果你会听的话,你就听、听电话吧,我来打包,厨房里面很热的——”
海伦还真有点怕打包,不是因为厨房里面热,而是她没怎么打过包,怕出了洋相,露了马脚,老板不要她了。她说:“我会听电话接单,你们这里的电脑用什么接单系统?”
“我们还没卖——卖电脑呢——”看来他不光是“那哪”不分,也是“买卖”不分的。
他把她带到柜台前,柜台上放着厚厚一叠menu,他拿起一张递给她,跟她以前打过工的那几家餐馆的menu差不多,一面是彩色的,是lunchmenu,有几个最popular的菜式的图案,也有餐馆的地址电话号码等,另一面就密密麻麻地印着各种菜名。
经benny讲解了一下,海伦才发现panda518的接单跟她以前干过的几家都不同。
海伦以前干过的几家,都是电脑接单,前台接好了单,一按“print”,就打出一式几联,炒锅面前挂一联,油锅面前挂一联,打包的那里有一联,送餐的也有一联,这样每个部门都知道这个order是什么。
但panda518不同,每个order就写在一张menu上,benny把order的内容喊给其它几个人听,大家都做好了,他就打包,再把menu订在包好的order上面。
刚好有个电话打进来,benny就跟海伦示范了一下。客人点什么,他就在那个菜的序号上打个圈。她想这倒不难,只要知道某个菜在菜单上的大致方位就能找到了。等他写地址的时候,她发现他只写街道名称起首的几个字母,后面就打个破折号代替了。
她好奇地问:“你只写一半,送餐的——找得到吗?”
他笑了笑,说:“不会拼、拼这个词,太、太长了——”
她发现他说英语的时候,或者跟其它人说他们的方言的时候,他并不结巴,只有说国语的时候,他才会结巴,似乎跟她说话的时候,又特别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结巴的时候,她总是很内疚,因为他是为她才说国语的,不然他只需要说英语和他们的方言就行了。她有一种直觉,觉得他是个很敏感、很自尊的人,在她面前结巴,他一定很羞愧。所以当他结巴的时候,她就尽量不去盯着他,只装做没注意到的样子。
她发现他小手指的指甲留得很长,脖子上挂了个用红丝带穿着的什么东西,只能看见细细的红丝带,挂的那个东西深入到他的t恤里去了,看不见。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件事使她把他跟街头那些混混联系起来了。
她按他说的,坐到一张餐桌边去熟悉menu,看了一会,觉得自己已经比较熟悉了,待会接单的时候,只要知道到哪里去打圈就行了,应该比电脑接单还简单一些。
海伦干了这一段时间的接单,觉得最狼狈的就是在may-s干的那段时间,因为电脑接单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如果点餐的只是干脆利落地说我要什么什么,你可以在菜单上找到那个菜的代号,键进电脑,那个菜的名字就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了。但这样干脆利落的顾客不多,很多都会提点特殊要求,说我点的这两个芝麻鸡,一个要加芝麻,另一个不加芝麻。或者说我点的这个菜,不要加scallions。
这样一些小小的的请求,如果是手写,也不算麻烦,但要想在电脑上注明,就得先按某个function键,再打某个指令,然后才能把客人的要求输进电脑。客人等长了,就会不耐烦。
海伦那时最怕的就是接送餐的order。如果是客人来拿的,至少不用问地址。但送餐的order就不同了,你得听地址,大多数地址是早已存在电脑里的,键进客人的电话号码,地址就跟着出来了。但有的客人是新来的,地址和电话号码都不在电脑里,你得把地址输进去。
应该说这些东西反复做几次就基本知道了,但may-s的客户有很多是附近写字楼里的,常常是同一个电话,同一个地址,却在不同的楼里,或者不同的办公室里。海伦刚开始不知道这一点,没把地址记清楚,送餐的跑错了地方,不光没拿到小费,还把时间耽误了,回来就发她的脾气。有时客人见order老没送来,就打电话把ordercancel掉了,搞得餐馆浪费了钱财,送餐的浪费了时间。
frank还是很宽宏大量的,早已看出海伦根本没打过工,至少是没接过单,他没有责骂过她。但老板娘就没有那么温和了,老板娘是个台湾人,叫may,餐馆就是以她的名字来命名的,估计开餐馆的钱也是她拿出来的,所以连老板都得听她的。
may总是在海伦接电话的时候,也拿起电话监听,听见哪里出了错,就马上插进来说话,把海伦赶下去。接完电话,may还要走到跟前来批评海伦,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海伦一般都不敢回嘴,因为的确是她弄错了。
海伦在may-s干了几天,就觉得干不下去了,因为人很紧张,越紧张越出错,越出错越紧张,搞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好不容易记下了客人的种种要求,又把地址搞错了;好不容易把order和地址都搞对了,又忘了问客人信用卡的号码。结果送餐的跑过去,没办法收客人钱,只好带着客人的信用卡号码回来,让海伦把信用卡收据打出来,送餐的再跑一趟。
后来,几个送餐的都牢骚满腹,怨声载道,一听说是她接的单,就露出一股不信任的神情,有的还公开说不愿送她接的order,搞得她无地自容,最后只好自己把工辞掉了。
一阵电话铃声把海伦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她如离弦的箭一样向电话冲去,这是在前面几家餐馆养成的习惯,不管你在哪里、在干什么,只要电话铃一响,你就要在第一时间冲过去接电话,不然客人就可能等不及走掉了。
她看见benny也从厨房走过来了,正要拿电话,见她过来,就示意她来接。她接了电话,是个pickup,很容易,不用写地址,她记下了客人的电话号码,在menu上找到客人要的东西,打了个圈,觉得大功告成了,正要庆幸自己在这里一举成功,就听客人问道:“what-smytotal?”
海伦愣住了,以前都是电脑给算好的,现在没电脑,她就不知道怎样才能算出total来了。她在柜台下面翻来翻去也没看见有计算器,她胆怯地告诉benny:“他在问我total是多少。”
benny走过来看了一眼menu,说:“$12.49。”
海伦有点不相信,但还是照着回答了。等放下电话,她问:“你怎么看一眼就知道是$12.49?”
benny没回答,指指收银机,说:“你可以用这个算total。”他说客人一边点,你就一边往里打,最后按一下“enter”键,total就出来了,你就把这个receipt订在menu上。
他说完,就让她自己试几次。海伦不敢去碰收银机,因为在前面那几家干的时候,收银机对她来说,就像个炸弹一样,随便碰不得的。你打开收银机一次,就会有一次记录。
以前的老板都是上班的时候交给你一些零钱,找钱用的。然后这个收银机就交给你了,晚上收工的时候,老板会来点帐,收银机会打出一个grandtotal,那就是你这一天收的钱,加上早上给你的零钱,每天的钱数要对得上才行。如果你随便打开收银机,不断地往里打数字,就意味着你待会要拿出这么多钱来交给老板。
benny见海伦不去收银机上练习,就又示范了几次。海伦真是替他捏着一把汗,他往里交了这么多空帐,待会老板问他要钱,他从哪里拿出来。她忍不住问:“你开了收银机,往上记了帐,又没放钱进去,待会结帐怎么办?”
他看着她,好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他很快悟到她在担心什么,解释说,“没——问题嘛,我们不管这些的,钱箱里有多少钱,老板就收多少钱。”
听他这样说了,海伦才敢上去实习了几次,很快就知道怎么做了。
晚上比下午忙多了,海伦刚开始干,不太熟悉,需要不断地问benny。她接了单,但不会喊,就交给benny,他就用他们的方言喊一通,阿sam和阿gam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很感谢benny让她来接单,不然的话,她肯定无法胜任打包的活,因为她发现benny是身兼数职,不光打包,还负责油锅那一块,要炸鸡翅,炸面干,炸蟹角等等,还要烤叉烧肉。
其它的order,每个菜都要跟一个饭,但有的跟炒饭,有的跟白饭。每种饭又有qt和pt两种size。汤也有大小size之分,小号的汤要跟一袋面干,大号的汤要跟两袋面干。有些菜要跟gravy,有些菜要跟redsauce,有些菜要跟pancake。最后,每个order都要跟几袋soysauce,plumsauce和hotmustard,外加几个fortunecookie。
她没电话接的时候,就进去帮他,结果一下就出了问题。有个order有汤,但她忘了放面干进去,偏偏客人又是个很严格的人,居然打电话来叫餐馆给他送两袋面干去。benny只好叫老板跑一趟。
她贴了张创可贴在手上,呆呆地站在那里。每个人都在忙,只有她站在那里,象个局外人。她感觉这个餐馆根本不需要她,benny可以把接单和打包的事全包干了,他以前肯定就是这么干的。现在多了她一个人,除了听电话,她什么也不会干,而且听电话还要不断问他,想帮忙又总是出错,真的只是在“阻住”他,跟他添麻烦。
她想,她这么没用,老板肯定不会雇她了,可能算她试了半天工,给她几个钱,就把她打发了。
第 6 节
晚上八点半之后,生意就很淡了。餐馆的人都开始清清扫扫,海伦也主动把前面店堂打扫了一下,主要是扫扫地,擦擦桌子,整理一下放餐巾纸的盒子,把桌子上那些酱油瓶什么的加满。
她想把地拖一下,但她有点发怵。她在一家餐馆当过厨房帮工,晚上下班前该她拖地,每次拖完都觉得腰累断了一样,干了几天就干不下去了,自己把自己炒掉了。
她家乡的说法是“青蛙无颈,细娃无腰”。可能真是这样,她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个腰,既不疼,又不痒。但自从生了孩子后,就冒出一个腰来了,时时感到它的存在。坐久了也疼,站久了也疼,稍稍做多了体力活,特别是需要弯腰的活,腰就像断了一样,半天直不起来。
虽然她很怵拖地,她还是决定把地拖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巴结这家餐馆一样。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象今天这样,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干好的话,她就会主动请辞了,她不愿等到老板来辞掉她,总觉得那是个很丢人的事。但在panda518,她有点舍不得主动请辞,一心想挽回一下,好让老板留下她。
她到处找拖把绞干机,是一种绞干拖把的工具,装上水,可以洗拖把,有个手柄用来绞干拖把,就不会把手搞脏,也比较省力。她想这种工具一定是在厕所里或者餐馆的后门外面,她就跑到这几个地方去找,终于在后门外面找到了。
她刚把绞干机从门外推了进来,就被benny看见了,说:“你、你干什么呀?”他从她手中夺过绞干机,拿到后门外去了。
她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有点象生气一样,她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很尴尬地回到前台,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等着挨benny的训。
benny走过来问她:“鸡翅吃不吃?”
她一愣,问:“鸡翅?什么鸡翅?”
“‘当盐’是鸡的翅膀罗。”他好像不太会发“r”的音,都用别的音代替了,所以“当然”听上去更象“当盐”,“然后”就像是“延后”,“roommate”听上去象“乌米”。
他见她还愣在那里,就解释说,“给你煮——晚餐,你不吃小银鱼嘛,只好做鸡——翅你吃,餐馆里只有这些——”
她搞不懂他怎么知道她不吃小银鱼,因为吃饭的时候,他根本不在餐桌前,难道他站在柜台后面看见了?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她做晚餐,好像是要把她打发走一样。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跟你们大家一起吃吧,你——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她心里急得要命,生怕他以为她是在学他结巴。但他好像没在意,说:“你——不用跟我们一起吃了,我给你炒个菜,你——带回去吃——”
她觉得这基本上就是把她炒掉了,她并不怪他,既然她什么忙也帮不上,谁愿意雇个闲人?她想说“你不用为我做晚餐了,给我试工的工钱,我就回去了。”但她不愿说,宁可厚着脸皮等老板来说。她想,benny不是老板,只要老板没炒掉我,我就再等等。
她傻傻地站在那里,看benny把几个鸡翅剁成小块,放到油锅里炸了一下,就放进炒菜的锅里,加了一些佐料,炒了一阵,又加了一些看不懂名目的sauce,煮了一下,就成了酱红色的鸡块了。
他用一个白色的塑料饭盒盛了满满一盒子饭,又拿了一个白色的塑料饭盒把刚炒好的鸡翅盛进去,有满满一盒子。他把两个盒子摞起来放进一个纸袋,放了两把叉,几袋sauce和两粒fortunecookie,再用塑料袋套在外面,就像给客人打包一样。
他把打好的包递给海伦,说:“这是你的晚、晚餐,你自——己deliver回去。”
海伦小心地问:“下班了?”
“没——有,十点下班。你住得远,又是newdriver,先走吧。”
她觉得这好像不是在炒掉她,心里放松了一点,只担心地问:“那我这么早走,老板会不会——”
他嘟囔了一句:“管那个傻呼呼的干什么?”
她试探着问:“那我明天——”
“餐馆十一点开门,我们是十点半上班,你不用来那么早,十、十二点以前来就行了。”
她喜出望外,看来是被录用了,于是积极地offer说:“那我明天也十点半就来吧。”
“捶遍你啦。”他总是把“随便”说成“捶遍”,海伦每次听了都想笑,好像他要痛打谁一样,但她又不好意思笑,怕他以为她在嘲笑他的国语。
他想得这么细,把她感动了,她呆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交待说:“把车上的计程器打着,开到七——迈的时候,就盯——着右边,你会看见上高速的标志。天黑了,开车小心哪,不要乱——来。”他遇到一些有可能结巴的词,就拖长一些,往往就能克服结巴现象。
海伦觉得他说话真的有点“叔公”的派头,听上去很不放心她,好像她是个毛毛躁躁的小女孩一样。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但她估计跟她差不多,因为老板只比她小三岁,而老板还要叫他“叔公”,他说话办事也比老板成熟多了。
她大胆地看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他的眼睛又让她觉得他应该很年轻,因为他的眼珠没变黄,还是很黑很黑的。
他叫她“不要乱来”,使她突然觉得自己小了很多岁,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自己还是个顽皮小女孩的时候。她开玩笑说:“老板说你是他四叔公,那你不是有一大把年纪了?”
“捶遍你——怎么想啰。”他好像不怎么健谈,尤其是谈到他自己。
她不好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转而问:“你——真的不是今天接我电话的jackie?”
他问:“你怎么老是问ja——jackie?”
她坦率地说:“因为我觉得jackie讲电话的声音很好听。”
“jackie的声音好听,我的声音就不好听呀?”老板送餐回来听到他们的对话,问,“还没忘记jackie呀?是不是把我们餐馆跟别的餐馆搞混了?”
这句话把她说得有点心虚了,因为她的确犯过这种错误。找工的时候,有时已经打过电话的地方,过一会忘了,又打了过去。结果那边的人先听出她的声音了,说你刚才不是打过一次电话了吗?搞得她狼狈不堪。
还有一次在一家叫luckychina的餐馆试工,也是接单。电话一响,她抓起听筒,条件反射一般地说:“may-schineserestaurant.howcanihelpyou?”
luckychina的老板娘耳朵尖,一下就听见了,连声问:“你刚才在说什么?你刚才在说什么?”她自知理亏,做贼心虚地把自己炒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这家餐馆跟那家叫“珍珠泉”的餐馆搞混了,记得那边那个听电话的也是很nice的,难道是那个人叫jackie?
老板见把她说得哑口无言,很得意地笑了一阵,说:“阿姨啊,那你就在我们这里干了,我每个月pay你$1500,一个星期休息一天,可不可以啊?我们店小,赚不到钱,我没有多的pay你,如果你觉得不够,把我贴上也行,我一个星期开七天工,从来不休息的,你肯定不会亏本——”
海伦一听老板答应雇她了,开心极了,连老板的黄色玩笑也不在意了,立即说:“可以可以,我喜欢这里,就在这里干。”
老板哈哈大笑:“阿姨你喜欢堂吃啊?在这里就要干起来?我喜欢deliver哟,送货上门。阿姨,你什么时候想吃我,就打个电话到餐馆,我给你freedelivery。”
大家都笑了一阵,老板对海伦说,“那你早点回去吧,benny给你煮餐了吗?”
海伦连连说:“煮了煮了,谢谢你们了。”
她跟餐馆里的人告个辞,坐进自己的车,就按benny说的,把计程器打上。开到七英哩的时候,她开始注意寻找上高速的标志,一下就看见了。她很顺利地上了高速,回到了她住的woodlake小区。
她回到住处的时候,lily还没睡,在客厅看电视。海伦把从餐馆带回来的饭菜拿出来,叫lily也来吃一点,因为她知道lily不怎么会做饭,经常是水煮盐扮,所以很喜欢吃她从餐馆带回来的东西。她不管在哪里打工,晚上都争取带些东西回来。
lily一见是红烧鸡翅,就嚷道:“好吃,好吃,光是这气味就可以咽下几碗饭了。”然后又担心地问,“我吃了,你够不够?”
“多得很,他们以为我丈夫在这里,都是照两个人做的,连刀叉都是两套,我们两个人一顿肯定吃不完,你明天还可以带去做午餐。”
两个人边吃边讲餐馆的事。lily以前也打过工,所以经常为海伦打工的事出主意想办法。lily听说餐馆里全都是小伙子,很感兴趣,说:“我星期六到你们餐馆去混饭吃,顺便看看有没有一个我看得上眼的。你把你们餐馆的地址告诉我。”
海伦把餐馆的地址写给了她,开玩笑说:“就怕还没到星期六,我已经被炒掉了。”
“怎么会呢?那里全是男的,现在有一个女的来了,他们舍得炒掉?可能个个都想泡你。”
“泡什么呀,我已经告诉他们我三十六了,而且结了婚。”
lily大叫:“你太傻了,你怎么能告诉他们这些呢?亏了亏了。不然的话,他们拿你当公主,现在就只好拿你当公主的妈了。不过有个女的在那里,哪怕是公主的妈,那些boys还是很喜欢的,干活都带劲一些,讲黄色笑话的劲头一定很高,都是单身汉嘛,嘴头子上快活一下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lily说她还要看一会电视,海伦就洗了澡睡觉。她躺在她的地铺上,第一次有点睡不着,好像今天的好运气使她太激动了一样。
她这次到a城来打工,多亏了lily帮忙。她从来到美国的那天起,就跟lily合住,已经快一年了。暑假里,lily要到a城来做intern,知道海伦想在暑假打工,就商量一起在a城找个住的地方。但是暑假里租这么几个月的房子,还是很难找的,大多数都是要签半年一年合同。
最后lily找到了她以前的一个同学,曾经是她的男朋友,叫joe,是学accounting的,已经在a城找到了工作,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以前的roommate刚好搬出去了,空出一间房来。
于是,刚一放假,海伦就跟lily一起搬进了joe的这套公寓。公寓条件还不错,她们俩住的那间房也挺大的,反正她在外面打工,都是很晚才回家,周末也多半不休息,房子只是用来睡个觉。
她们两个人都没床,也不想专为这几个月买个床。joe有个充气床垫,就借给了lily。海伦就在地上铺了一床被子,做成个地铺。反正地上有地毯,不觉得冷。
听lily讲,joe是她的第三任男朋友,也是几个人当中“床上功夫”最好的。lily说前面两个男朋友在床上的表现都差强人意,第一个只知道横冲直撞,根本不管她的感受,后来为了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吹了。第二个还比较温柔,但又太温了一点,小弟弟总是疲疲沓沓的,一星期难得精神一回,后来也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吹掉了。joe长相不错,有很多女孩喜欢,他也可能因此“阅人无数”,所以在床上的表现堪称一流,后来还是因为一些什么别的原因吹掉了。
海伦开始还怕lily跟前任男友住在一套公寓里会很尴尬,后来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lily比她小将近十一岁,完全是另一代人了。lily这代人似乎不像她那代人那样,在性的问题上那么古板。lily谈了好几个朋友,有性关系的也不止一个,也似乎没什么坏影响。而海伦自己呢?从头到尾只谈过一个男朋友,只跟一个男人有过性关系,似乎也没为这得到谁的奖励,反而错过了她真正喜欢的人。
第 7 节
第二天十一点还没到,海伦就到了餐馆,现在她已经是餐馆的雇员了,所以就照餐馆的规矩,把车停在餐馆后面,从后门走进餐馆,用粤语对大家礼貌地说声“早晨”。
实际上她说的是国语里的“走神”,不过篡改了一下。说“走”的时候,要把嘴往前撮;说“神”的时候,不卷舌,把嘴往两边撇,做笑状。就在这一撮一撇当中,一个七、八分象粤语的“早晨”就说出来了。果然,几个小伙子都没听出破绽,都很礼貌回答她“走神”。
海伦没见到阿gam,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雇了她,老板就把阿gam炒掉了。如果是那样,她觉得良心上有点过不去。她担心地问:“老板,阿gam呢?”
老板说:“阿gam今天休息。阿姨,你以后就星期天休息吧,本来想叫你星期一休息,但是怕你老公不开心,所以让你星期天休息,你可以跟老公好好happy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差点说出“我老公不在美国,我哪天休息都行”,但她马上想起自己撒过的谎,总算忍着没露马脚,心里不由得感叹:撒谎不易啊!前脚撒了谎,后脚就忘记了,这里撒了谎,那里又忘记了。她已经露了不少次马脚了,每次都得再撒几个谎把马脚掩盖起来。
看来撒谎就跟下棋一样,不光要看到眼前这一步,还要看到这一步可能引出的很多很多步,不然的话,就可能“穿帮”。年龄上撒了谎,被人问起属相,又答不上来;属相死记住了,对某些年发生的大事又搞错了;什么都记住了,自己父母兄弟的年龄又对不上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少说话,不然很可能露马脚。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撒谎,真实的resume总是好记一些。她有点庆幸自己在这家餐馆没撒太多谎,少一个谎,就少一份露马脚的担心。
老板问:“是不是跟老公吵架了?怎么一提到老公就成了哑巴?”
海伦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转而说:“噢,对了,我roommate星期六想到这里来玩,你们欢迎不欢迎?年轻小女孩,很漂亮的哟——”
几个小伙子马上问:“多少岁?有没有男朋友啊?”
“二十五,没男朋友。”
阿sam很兴奋,抢先说:“阿姨,把你的‘乌米’介绍给我吧——,跟我正相配。”
老板呵斥他:“‘赶法’没学好吧?三十三‘赶’二十五等于几呀?还说正相配!”
阿sam申辩说:“怎么啦?要得发,不离八。”
老板不理阿sam,反而好奇地问海伦:“阿姨呀,你不是来美国探亲看你老公的吗?怎么还有‘乌米’?”
海伦愣了。小心了又小心,没想到还是露了马脚。她沉默着,想再撒一个什么谎来掩盖这一点,是说老公在b城没过来?还是说租的是两室一厅,所以租了一间给别人?不管撒哪个谎,现在先要想好别人对那个谎可能提什么问题,不然又要露马脚。
她还没想好,就听到老板很理解地说:“哎,痛苦的过去就不要提了。我是聪明的孩子嘛,一看你这样子就能猜到了,肯定是他找了个有身份的,把你甩了。不希奇耶,很多中国人都是这样的,为了一张绿卡,就把老公老婆甩了。”
海伦正在愁想不出什么好的谎话来掩盖,老板倒帮她找到一个谎言了,她不置可否,让他自己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老板开导说:“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他能找个有身份的,你也可以找个有身份的。”说完,就毛遂自荐,“阿姨,我有身份,我是‘米国公门’。”
benny从收银机里拿出一张二十块的钞票,递给她,说:“你——到wal-mart那边去买十张六——合彩,就让机器打——几个数字就行了。”
她不太懂他的意思,他给她讲了一下怎么买六合彩,然后说:“今天有个两百万的大奖,如果中了,你的身份问题就解决了。”
她莫明其妙地看着他,既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身份问题”,又不知道身份问题跟六合彩有什么关系。她问:“什么身份问题?”
他满脸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真的是傻——呼呼的,f2都是跟f1走的嘛,你的——ex跑掉了,你就没身份了嘛,你连这——都不懂?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黑掉了?”
她又呆了,因为撒谎的时候没想那么远,而且“丈夫跑掉”的谎还是老板帮忙想出来的,她事前根本没有准备配套的谎言。
他见她不说话,缓和了口气说:“你可以申请学校读书呀,你录——取了,就有身份了——”
她捡起这个谎,继续往下编织:“我已经申请了学校了,但不知道录取了没有——”
他说:“去——买六合彩吧,如果中奖了,我们一个人可以分五十万,你就可以买一个美国绿卡了。”
她好奇地问:“美国绿卡还可以买?”
“‘当盐’啦,你在美国投资一百万,就可以拿到绿卡。”
她笑了一下说:“那我也买不成,我只五十万。”
“我把我的那份给你——,你就有一百万了。”
她连连推脱:“我怎么好要你那份?”
他似乎有点黯然:“反正——我拿着钱也没有地方用。”
她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他一听到她丈夫不要她了,就马上想到她的身份问题,而且愿意把自己的五十万给她去买绿卡,令她感动得喉头有点发哽了。
他催她:“快去吧,过一会就忙起来了——”
海伦跑到wal-mart去买了六合彩,用自己的钱买了一点糖,因为她答应过带糖给他们吃的,既然他们没忘了叫她“阿姨”,大概也没忘记吃糖的事吧。她估计这个“阿姨”的浑名是逃不掉的了,也懒得计较了。
她从wal-mart回来,把六合彩票给了benny,把糖分给大家吃,然后就开始干活。老板说今天阿gam休息,所以厨房里面会忙一点,问她可不可以帮着“摸虾”。她连忙说“可以可以”,老板给她示范一下,是一种很大的虾,叫她把虾皮剥下来。
她觉得这活很简单,就尽力做快点,做完了好帮着做别的事。这是她第一次把餐馆的活当自家的事来干,只想干得又快又好。她很快就摸完了虾,问老板还有什么活干。
老板过来看了一眼她摸的虾,马上大笑起来,还叫其它两个过来看:“嗨,你们快来看,阿姨好狠的心,不光脱了别人的衣服,还把别人的尾巴都‘扼’掉了——”
这个“扼”字发音很特殊,要把舌根翘很高,而且要发第三声。根据上下文,海伦估计这个“扼掉”就是“掐掉”的意思。
三个男的看了她摸的虾,笑做一团:“阿姨你好残忍啊——”
她惶惑地说:“尾巴那里的皮好难剥,我以为尾巴没用,就连尾巴一起弄下来了——”
几个人笑得更厉害了:“现在尾巴‘当盐’没有用,到时候你就知道尾巴有用了——”
她不理他们的玩笑,只在担心这些虾都报废了,赶快说:“那怎么办?要不我把这些虾买下吧。”
老板的眼泪都笑出来了,连声说:“不用不用,没尾巴就没尾巴,照样可以卖,只不过难看一点。哈哈哈哈,我是不敢叫你摸了——”
她不知道老板这句话是说再不敢叫她“摸虾”了,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也不敢乱接嘴,只尴尬地站在那里。老板马上拿了些雪豆出来,说:“阿姨你摸雪豆吧,把尾巴全部‘扼’掉——”
海伦就来“摸”雪豆,就是把雪豆的两个头掐掉。三个男的笑够了,也回头去干他们手头的活,老板烤叉烧肉,阿sam炸甜酸鸡,benny在炸芝麻鸡。几个人边干边闲聊,一点也不觉得累。三个人当中,就是老板的话多一些,阿sam次之,benny很少说话,所以老板出去送餐的时候,就没什么人说话了。
海伦看见后门附近的一个架子上放着一个小收录机,她看了一下扔在收录机旁的磁带,多半都是粤语歌,张学友的最多。她想起昨天找工时听到的,就到处找那盘,但没找到。
她问:“阿sam,有没有?”
阿sam说:“肯定有哎,那是benny的最爱嘛。”
“我怎么找不到?”
阿sam走过来看了一下,说:“在收录机里面。你喜欢听呀?我放你听。”说着就按了放音键。她听到了张学友的声音,是粤语的,lily也有一盘,而且有歌词,所以她知道歌词的意思,只是不会唱粤语,但她用国语唱时,总觉得唱不出那个味道来。
她听着录音机,小声跟着学,想用粤语的发音来唱,唱了几遍,自己觉得唱得像模像样了,很有几分得意,心想,到底是学语言的,外国话都学了,难道还学不会本国话?
正在得意,老板送餐回来,听见她唱的粤语,就哈哈大笑起来:“阿姨呀,你唱的什么呀?‘我热情未改’,你唱的就像是‘我有钱买鸡’。”
阿sam也哈哈大笑:“我早就听出来了,不敢笑阿姨,忍得好辛苦——”
海伦很不好意思,笑着说了句“粤语太难学了”,就不敢跟着唱了,但几个小伙子都唱了起来,好像是在教她,也象是帮她掩盖一下尴尬:
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
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花不似盛开,爱渐如大海
假使你怀念我,为何独处感慨……
到底是他们自己的方言,唱出来很好听,在她听来,跟张学友没什么两样。又由于是合唱,就有一种独唱所没有的味道。她沉醉在他们低声的哼唱之中,忘记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中餐馆,而这些唱歌的人,只是一些打工仔,可能高中都没读过。
也许流行歌曲之所以流行,就是因为连打工仔都可以唱,不需要很高的嗓子,不需要特殊的技巧,不象那些歌剧什么的,没那个嗓子就唱不上去,而且不懂那些外文,也没法唱。
她以前并不太喜欢流行歌曲,尤其是粤语的,根本听不懂。这首歌是她喜欢上的第一首粤语歌,刚开始,她是被音乐给迷住了,后来看了歌词,知道了歌词意思,就被整首歌曲迷住了。她没想到她一直以为浅薄的流行歌曲,竟然有这么深情的歌词。
看到这样的歌词,听到这样的歌,知道这歌很流行,使她没来由地觉得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因为有人写得出这样的歌词,说明写的人能体会这番深情;有人能唱得这么好,说明唱的人能体会这番深情;而歌曲这么流行,说明有很多人憧憬追求这种深情。
海伦觉得打了这么久工,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开心过,也许每家餐馆的工作都是差不多的,说累也不是太累,说不累也有点累,关键是心情,心情不舒畅,即便身体上不累,人也觉得累,因为心累。
那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晚上,benny照旧帮她炒了一个菜,打了包,叫她提前走。她不肯提前走,说要跟他们一起走。他把那几张六合彩券拿出来给她,说:“早——点回去,可以在电视上看到六合彩开奖,十一点,二频道——”
第 8 节
海伦回到家的时候,lily和joe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joe看了一下表,好奇地问:“才刚过十点呢,哪个餐馆这么早收工?”
海伦开玩笑说:“被老板炒掉了。”
joe不相信:“肯定是你把老板炒掉了。老苏啊,我很欣赏你打工的态度,三句话不合意,就把老板炒了。我以前也是这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吃豆腐。”
海伦和lily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连打工都在想着吃豆腐。”
海伦姓苏,到了美国后就一直免苏叫海伦,因为不管她说自己叫海伦苏还是苏海伦,别人都要觉得奇怪,大概是当成helensue了,她就干脆只称helen算了。但是joe从一开始就叫她“老苏”,她有点不太习惯,觉得这样叫有点油腔滑调,把她划进“老一辈”里去了。但她不好说什么,毕竟joe比她小十岁,总不能称她“小苏”吧?
joe是秀才型帅哥,红唇白齿,玉树临风,听说是当今最时髦的,从港台、韩国刮过来的风,帅哥都象以前人们称为小白脸的那种。听lily讲,joe在b城念书的时候,曾倾倒过不少中国女孩,自动送上门来的也不少,可能是joe太挑剔了一点,也可能是看花了眼,反正他到现在还没女朋友。
joe是上海人,有上海男生特有的细心。有时海伦下班回来晚了,他会打电话到餐馆去问问,搞得餐馆的人以为joe是她老公。
lily笑了一阵joe的“吃豆腐”高论,就替海伦回答说:“海伦怎么会被炒掉?她遇到一个好老板了,昨天也是这么早收工,而且还带了好多饭菜回来吃。”
海伦有点得意地扬扬手中的包,说:“今天又带了饭菜了,你们两个都到厨房这边来吃点吧。”
三个人都跑到厨房,那里有张餐桌,平时吃饭就在那里吃。海伦把带回来的饭菜打开,joe把他剩的菜也端出来,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还拿出几罐啤酒,一人一罐,三个人就坐在桌边吃起来。
joe以前也在餐馆打过工,而且干了很长时间,从厨房帮工一直干到大厨,就是没干过老板了。他听了海伦和lily讲“panda518”的事,就很老练地说:“这是因为你那个老板刚从打工的地位爬上来,身上还保持着打工仔的下层人气质。等过几天,当老板当出味道来了,也会变得跟其它老板一样凶狠的。”
海伦觉得joe的话有一定道理,但她觉得主要是因为餐馆的几个人都是老板的朋友亲戚,所以他对大家都比较好。要说从打工仔爬上来的老板,也不是个个都友好的,有的为了出出打工时受的气,过一把当老板的瘾,压榨起打工的来,比那些长期当老板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觉得她的现任老板还是比较好的人,没有“媳妇熬成婆,比婆还要恶”。也许他以后会变成一个凶狠的老板,不过她也不为那担心,因为她打完这个暑假就回到b城上学去了,老板变成什么样,不在她操心范围之内。
她把今天撒谎差点露馅的事说了一下,叮嘱他们两个帮忙记住新谎言,免得餐馆那边打电话来时,他们俩的思想跟不上飞速发展的新形势,还在撒旧谎,那就露了马脚了。她强调说:“记住,我现在没老公,我老公找了个有身份的,把我甩了。”
lily见她眉飞色舞地说“把我甩了”,不禁好笑:“你被老公甩了,还这么开心,别人一下就看出破绽来了,你应该做沉痛状。”lily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如果你老公真的找一个有身份的跑了就好了,那他就懒得跟你抢女儿了。”
海伦跟lily讲过自己跟丈夫的一些事,因为她跟lily住了近一年,lily把自己那些pasttense的男朋友都讲给她听了,她也就把自己的事讲了一些给lily听。人就是这样,别人对你推心置腹,你感动了,就总想回报一下,而回报推心置腹的方式就是对别人推心置腹一番,虽然推心置腹过后往往有点后悔。
她嘱咐过lily不要告诉别人,但lily一到a城,就告诉joe了。海伦担心以后丈夫来了,听见外人在谈论她的家务事,觉得她丢了他的人,会找她麻烦,或者拿孩子出气。
她曾把自己的担心告诉过lily,lily很抱歉,答应再不对人说了,而且安慰她说:“怕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你老公这么坏,哪里还是‘家丑’?基本上就算得上‘国耻’了。没事,我跟joe都毕业了,不会回到b城去传播这些了。”
海伦想把话题岔开,但joe很关心地说:“找个有身份的跑掉,那也得先签过来才行。听说签证这事就是不能坏了第一次,第一次被拒签了,后面就很容易被拒。签证官一看你上次被拒,就会想:别的签证官拒你,总是有原因的,我何必要多此一举呢?跟着拒了吧。”
海伦一听,饭也没心思吃了,问:“那怎么办?照你这么说,我女儿以后不是总签不到了吗?”
lily灵机一动:“你叫你老公和女儿申请新护照,就说以前的护照搞丢了,新护照上面就没有拒签的记录了。”
joe反驳说:“不会那么简单吧?换了新护照,serialnumber还是一样的吧?拒签的记录肯定还在,说不定存在电脑里。”
joe和lily碰到一起,就爱抬扛,大多数时候都是为抬杠而抬杠,好像是一种本能,不抬就不舒服。重要的是要跟对方观点不一样,自己究竟是什么立场,倒并不重要了。常常是lily从a开始,joe就从b抬起,抬到后来,转了一个大圈,两个人都交换了立场,变成lily同意b,而joe同意a了,然后再从头抬起。
lily没好气地问joe:“那你说怎么办?照你这么说,就没办法了?”
joe想了想,建议说:“我看老苏还是一个一个地办比较好,你押一个人在国内,签证官就觉得你没有移民倾向。你把两个人一起办,当然会被当作有移民倾向了。”
lily又抬一杠:“谁说两个人一起签就签不出来?我们在b城住的时候,有个邻居老王,跟海伦一样的情况,同时办的,别人怎么把老婆孩子一下签出来了?”
joe分析说:“别人那是签老婆,容易一些,美国人怕中国男人熬不住,祸害了他们的白种女人,所以签老婆的一签就过。象老苏这样签老公的,美国人就不那么急迫了,老公签不出来,老苏熬不住了,正好让老苏找个美国男人,解决一个美国孤男的问题,美国赚个媳妇——”
海伦没心思跟他们开玩笑,只担心地说:“把谁押在国内?把我女儿押在国内?我家在国内没什么人了,我只有一个弟弟,在加拿大,我父母现在都跟着弟弟,如果把我女儿押在国内,只有跟着她奶奶在乡下生活,到时候连带她去签证的人都没有——”
joe说:“那就把你丈夫押在国内,先把女儿办出来——”
lily代替海伦回答说:“你以为海伦没想过这办法吗?她丈夫不干,女儿就是他的人质,女儿出来了,海伦还会要他?”
joe担心地说:“像你老公这么耍赖的人,你要是真的把他办出来了,他会一辈子死缠着你的。我见过好几个这样的人,又不肯读书,又不肯打工,还成天找着老婆吵架。”
海伦以前也是担这个心,但现在连签证都签不到,又改成担签证的心了。她一筹莫展,一想到这个事就心情郁闷。
lily安慰说:“不过你已经办了加拿大移民了,等你移民办好了,你丈夫和女儿就可以从加拿大签证了,那边好签得很,听说加拿大公民到美国来根本不用签证。”
海伦点点头,这是她目前最大的希望了。她弟弟一直催她办移民,她都没办,觉得学英语的,跑到加拿大肯定是没饭吃的。后来丈夫女儿签证签不过,只好走这条路。她决定美国这边还是继续签,但加拿大那边也要抓紧,双管齐下,哪边先成走哪边。
几个人正谈得起劲,海伦突然想起六合彩开奖的事,连忙跑到客厅,把电视调到二频道,等着开奖。joe和lily也跟了过来,joe看见海伦握着一大把奖券,惊讶地说:“老苏花这么多钱买这个?不合算,简直是拿钱打水漂——”
海伦说:“不是我花钱买的,是餐馆的钱买的,中了奖大家平分。那个benny真好,一听说我的老公把我甩了,就想到我的身份问题,还说要把他的那份给我,五十万哪!”
joe“哧’地一笑:“老苏你太容易感动了,这是典型的画饼充饥。那家伙明明知道中不了奖,当然大方地说把他的那份给你罗,如果真中了奖,你看他还给不给。”
joe说着就讲了一个故事,说谁谁谁问人借钱买六合彩,讲好了如果中奖的话给那个债主一半的,结果真的中了奖,就不肯兑现自己的诺言了,两个人为这事打官司打了很久,最后不知道怎样了结了。
海伦不爱听他这样说,好像一定要把别人的好心trash了才过瘾一样,她宁愿相信benny是真心要帮她的。
电视上开奖了,海伦对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号码,一共买了十组,一组也没中,连末奖都没中到一个。她又对了几遍,的确没中奖。
joe说:“我说了吧?哪里有那么容易中奖的?刚买一次就中了?好多人都是买一辈子都没中。”
海伦也很沮丧,但她仍然很感谢benny的好心,benny叫她买的时候,肯定还是希望中奖的。开奖之前,谁都是心存希望的,谁都是觉得这次十之八九会中的,不然谁还去买?至于最终中没中到,那就是天意了。她想以后也经常买点,每次花几块钱,就有中奖的希望。也许哪天运气来了,就中一个大奖了。如果真的跟benny说的那样,一百万可以买一个美国绿卡,那她就可以把女儿办到美国来了。
她想,餐馆的人一定也想知道开奖的结果,她就往餐馆拨了个电话,但没人接,可能已经下班了,她不知道他们住处的电话号码,只好等到明天早上再告诉他们。
过了一会,她准备洗澡,刚脱了衣服,听见lily在门外叫她:“helen,电话。”
她伸出一只手,把电话拿了进来,hello了一下,就听见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说:“helen?”
“yeah。”她脱口问道,“jackie?”
她听那边笑了一下:“看来jackie真是你的梦中情人了,开口闭口都是jackie。不是哪,是我,benny。”
但她觉得那声音就是jackie,她不好意思老钉着问,就告诉他说:“我刚才跟电视上的开奖号码对过了,什么都没中到——,今天没人中大奖——,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买彩票,而且谢谢你愿意把你的那份给我——”
他沉默了一会,说:“没关系耶,今天没人中大奖,今天的钱就滚到星期四那一期去了,我们星期四再买。”他犹豫了一下,问,“你的——ex跑掉有多久了?”他声明说,“我不是打听你的私事,我是怕你刚来美国,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怎么保持身份——”
她怕他担心,赶快撒个谎:“我今天回到家就看到学校的信了,我已经被b大录取了,所以身份没问题了——”
“那好啊,在美国最怕的就是没身份。你自己有了身份,就不用依赖别人了——”
她觉得很奇怪,电话里他一点也不结巴,声音也不大相同,给她的感觉是电话里说话的是jackie,而餐馆里说话的才是benny。难道benny跟jackie是双胞胎?或者benny一个人在演双簧?为了什么呢?
她生怕餐馆知道她被b大录取,就不要她打工了,连忙说:“我虽然被录取了,但是我还没拿到奖学金,所以还是需要——打工。”
他说:“光靠打工可能还是不能解决你的学费问题。你是外国人,如果没奖学金,学费会很高的。你什么时候可以知道能不能拿到奖学金?”
她把时间支得远远的,免得马上又要撒谎:“可能要到开学时才知道。”
他想了想,说:“如果到了开学的时候还没拿到奖学金,你就告诉我,我可以从老板那里拿出一些工钱来给你交学费,你不读书就会丢了身份的。”
“怎么好意思叫你破费?我自己想办法吧。”
他说:“我没事,反正我有钱也没地方用。”
她大着胆子问:“为什么你有钱也没地方用?”
他沉默了一阵,说:“在餐馆打工,吃的住的都是餐馆的,天天都要开工,又没车,到哪里去用钱?”
第 9 节
接完了benny的电话,海伦没来由地觉得很开心,也许是很久都没有受到异性的关心了,他这么关心她的身份问题使她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异性关心过了,可能自从跟丈夫李兵谈恋爱起,别的男性就很自觉地跟她拉开了距离。
海伦跟李兵是大学同学,都是z师范大学英文系的,但不在一个班。她现在几乎记不起两个人是怎么好起来的了,反正他来找了她,表达了那个意思,她也没正面拒绝。他继续来找她,两个人就这么谈起朋友来了。
她在班上一直没有多少人追她,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有几个人开玩笑地说过,说那时不敢追她,因为她在班上成绩太好了,各方面条件也太好了,他们都是乡下来的,配不上她。
李兵也是乡下来的,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有胆子来追她。后来她问过他,他说:“追一下,又不会掉块皮,怕什么?成绩好怎么啦?各方面条件好又怎么啦?正因为你条件好,我才敢追。追不上,不丢人;追上了,是我的光荣。如果追一个条件不好的还被拒绝了,那才丢人。”
不用说,这个答案是很令她心寒的。她期待的是诸如“我知道你条件好,但我太爱你了,顾不上考虑那些世俗的东西了”或者“我爱你爱疯了”之类的答案。她不知道为什么李兵连一个谎都懒得撒,也可能不是懒得撒,而是不知道她想听什么答案。所以说能用谎言哄住你的人,至少还是了解你的人。
人们常常把言和行对立起来看,好像只要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就一定是“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殊不知言和行是可以有很多种组合的。有的人既有言又有行,有的人既无言又无行。如果言和行只能是二者必居其一,当然是行动更重要,但是谁又规定这二者只能居其一呢?
大学毕业后,海伦被分到y市的一个大学教英语,李兵被分到x市的一所中学里教英语,两个人不在一个城市。李兵和他家里的人都劝海伦调到x市去,说y市是省会,李兵要调到那里不容易,但如果她往x市调,就比较容易。她知道x市只有一所大专,她调到x市最多只能教大专,搞不好还只能教中学,所以她坚持呆在y市。
于是李兵的家人又劝说他们尽早结婚,说结了婚李兵就好调动了,不然的话,李兵没有调动的理由。两个人这样分在两地,总不是个事。
她没听他们的劝告,因为在她看来,结婚不结婚只是一个感情问题,感情到了那一步,两个人就算是分隔在天边,也一样结婚。如果感情没到那一步,仅仅是为了调动就结婚,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们两人就这样分着,李兵隔三差五地到y市来看她,寒暑假两个人也能呆在一起。后来她决定考研究生,因为呆在大学里,哪怕是教公外,没有研究生学历也慢慢站不住脚了。她劝李兵也考,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到一起来了。李兵也想两个人在一起,所以欣然报了名,但他并没花很多时间复习。考完后,海伦被y大录取了,而李兵落选了。
海伦考上了研究生,李兵跟他家里人着实急了一阵,怕海伦瞧不上李兵了。但事情并没有象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断掉。
李兵仍然是隔三差五地往y市跑,仍然是一见面就想着要做那件事。碉堡一个一个地攻破,海伦一步一步地退守,到研究生第一年读完时,两个人除了最后那一步没走以外,几乎什么都做过了。
但她一直坚持要到结婚之后再突破最后那一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坚持,好像内心深处一直不太相信李兵就是她要与之共度今生的人。
她心里总象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你这不算爱过,爱情不是这样的"。有时她也想跟李兵吹了,等待真正的爱情,但她又笑自己,这世界上哪有琼瑶小说写的那种爱情呢?那种飘飘欲仙,魂不守舍,如痴如狂的爱情,都是作家写出来的。她看看周围的人,也的确没发现什么跟她的爱情很不同的爱情,大家都是平平淡淡的。
她觉得自己有点机会主义,心里还在偷偷渴望动人心弦、令人痴狂的爱,又把李兵keep在那里,以防万一老是遇不到令人痴狂的爱,至少还有个人陪在身边。这样想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内疚,愧对李兵。但她又想,谁知道李兵是不是也拿我当这样一个backup呢?也许大家都是在骑驴找驴,找不到一头更好的驴了,就把现在骑着的驴升任为配偶;找到了,就不要自己骑的这头驴了。
读了一年研究生,她好像觉得有点累、有点绝望了一样。读本科的时候没遇到什么动人心弦的爱情,就指望参加工作后遇到;参加工作了还是没遇到什么动人心弦的爱情,又指望读研究生的时候遇到。现在研究生读了一年了,该认识的人也都认识了,还是没遇到什么动人心弦的爱情。可能那些优秀的驴们,见你已经骑着一头驴了,也就没什么兴趣了,或者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优秀的驴。
骑着驴又妨碍找驴,不骑着驴,又可能连一头驴也没有了,真是一个dilemma。她灰心丧气地想,要么这个世界就没为她预备下一个那样的爱人,要么就是今生无缘跟那个人遇上,只有听天由命了。
那个暑假,离开学还有几天,李兵就动员她到y市去。那时她的两个室友都还没到学校来,寝室里就她跟李兵两个人。李兵当然苦缠着要做那事,她知道她刚来完了老朋友,一定不会怀孕,于是她没有激烈反对,推脱了一阵,就允许他脱去了她的衣服。
虽然是第一次,她也没什么太激动的感觉,反而一直在想,到底这个决定对还是不对。她感觉他在进入她,她感到了疼痛,流下了眼泪,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惋惜自己保持了几十年的东西就在这一刻粉碎了。
李兵很激动,几乎没闲心注意到她的眼泪,他很快就一泄千里,而且就趴在她身上睡着了。过了一会,她觉得实在压得受不了,就推醒了他。他为他自己擦拭的时候看到了血迹,然后看到床上的血迹,他吃惊地问:“你——老朋友来啦?”
她觉得很委屈,兢兢业业保持了这么久的东西,却被他当成老朋友。她绷着脸不说话,觉得自己亏得一塌糊涂。
他解释说:“我不是怀疑你,我是觉得血——太多了,你大腿根都糊上了,我怕出了什么问题——”
她生气地问:“你怎么知道流多少血算多?你以前——跟别人做过的?”
李兵慌忙声明:“没有,没有,我哪里会跟别人做过?只不过是听别人讲过——而已。”
她追问:“别人怎么讲?到底应该流多少血才算正常?”
“我哪里知道?都是些哥们乱吹的,哪里能信?”
他找了个毛巾替她擦了一下,干毛巾,擦得很痛,她推开他的手,自己用脸盆装了点水,把自己擦洗干净了。等她一上床,他就又来求欢,她很不耐烦地把他推开:“你对这事怎么这么感兴趣?”
他见她满脸不高兴,小心地说:“我用手试试,看里面有没有伤——”
她觉得这句话还有点体贴,就没有反对。他伸了一个手指进去,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他摸一会,就把手指拿出来,仔细地看。刚开始她闭着眼睛,只觉得他抽出了手指,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发现他在看自己的手指。她问:“怎么啦?”
他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又把手指伸进去,又是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然后又把手指拿出来仔细看。
她更奇怪了,提高了声音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说:“没什么,我想看看到底是你老朋友的血还是——你那个血——”
“这能看得出来吗?”
“怎么看不出来?”他似乎胸有成竹,“不是说你们女的那个——处女膜是在靠外面的吗?如果是里面来的血,那当然就是你老朋友的了——”
她知道他其实是不相信她,才这样不辞劳苦地查证落实的,她冷冷地问:“那你的结论如何呢?”
不知道他是听出了她话中的讽刺和不快,还是他的结论使他很欣慰,总之,他不仅没生气,而且很高兴地说:“应该不是老朋友的——”他翻身抱住她,在她脸上一阵猛吻,很快就把自己的那个东西塞到她里面去了。
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知道自己已经走错了一步,而且是退不回来的一步。她安慰自己说,也许不走这一步,就不会知道自己走错了,就当是个教训吧,名副其实的血的教训。
从那以后,李兵每次来都少不了做那事,给她的感觉他完全是为那来的。她也懒得推三阻四了,觉得反正已经做了第一次了,做多做少都是那么回事了,你越推脱,他兴致越高,缠得你烦,不如让他了结了心愿,大家都好睡觉。
有几次,李兵来的时候,正好她的老朋友来了。他仍然要做,她不肯,说这样容易生病的。他熬一天,就再也熬不住了,说我大老远的跑来一趟,你不让我做,我憋得多难受啊。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这种口气,如果他说说他多么爱她,见到她他就会激动起来,可能她就不那么抗拒了。但他说来说去,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是个纯生理的东西,跟感情不沾边的,就像装了一泡尿,总得找个地方撒出去一样。
但他死缠的功夫让她望而生畏,你不让他做,他可以从早到晚没有心思干任何事,也不让她干任何事。每次都是她让了步,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他做了,你就是请求他缠你,他都不会缠了。
逢到这样的时候,他总是叫她帮忙扶着他的那个东西,刚开始她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为了尽快完成这事,他叫扶着就扶着,后来她忍不住问了他,他没正面回答,但她猜到了,他是怕把血水沾到他手上了。
她很生气,指责他说:“你把你那个东西放到我里面去,我没嫌你脏,你用手碰碰还嫌我脏了?你怕脏就不要做。”
他解释说不是怕脏,但他没说到底是为什么。她知道他没办法把这事解释掉,因为是明摆着的事。
自从跟他做了那个事之后,她对他的印象是越来越坏,可能床上的表现很能反映出一个人的人品,为不为对方着想,那个时候最能体现出来了。
她研究生读到第二年的时候,系里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老师,姓付,刚从英国拿了博士学位回来。人长得很潇洒,一口英国英语很纯正,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没结婚,而且没女朋友。
系里的女生几乎个个都想做他的研究生,那时正好是研究生们决定自己的研究方向、选定导师的时候,很多人都向付老师申请了,海伦也不例外。付老师带不了这么多研究生,就叫大家一人拿一篇论文出来,让他看一看,他再来决定该带谁。
海伦也交了篇论文给付老师,令她欣喜的是,她跟另外两个女研究生一起,被付老师选上了,他成了她的导师。
两个人接触的机会多了,对彼此都产生了好感,付老师写了一封很含蓄很浪漫的英语信给她,表达了那个意思。海伦也很想让这段故事发展下去,她就写了一封信,对李兵说要分手。
李兵一接到信,就从x市赶来了,声泪俱下地恳求她不要分手,又问是不是有了别人。她说没有,但李兵凭着一种本能,断定一定是有人在中间打岔,不然海伦不会这么坚定地要分手。
他说:“我敢肯定是有人在里面作怪,你信里说的我那些缺点,我一早就有,怎么你以前没说分手呢?肯定有人想‘撬杠’。我除非不查出来是谁,不然的话,我不会放过他的。”
海伦想了很久,决定还是不要发展跟付老师的感情了。她已经跟李兵有了那种关系,就算付老师不在乎,李兵肯定会拿到外面去张扬,想办法把她跟付老师两个人都搞臭。也许系里会为这事为难付老师,可能闹到最后是三败俱伤。
还有件令她担心的事,就是她跟李兵在一起这么多次,从来没有采取过避孕措施,而她居然一直没怀孕。刚开始还担心弄出事来,越到后来越担心弄不出事来了。有次讲起这点担心,结果李兵就跑到医院去检查了一通,医院说他没问题。
那就是说肯定是她的问题了,她很沮丧,很担心,但李兵总是说他不在乎,没小孩就没小孩,有了小孩还是个麻烦。
海伦又有点感动,心想,不管怎么说,他也就是床上不够温柔,床下不够关心,别的还说不上是什么大毛病。
她给付老师写了封信,说自己有男朋友,然后又换了个导师,就把这段情消灭在萌芽状态了。
第 10 节
星期五早上,海伦赶在上班前往家里打了个电话,现在正是国内的晚上,女儿应该在家。
电话铃响了好几声,她才听见有人拿起了电话,是女儿咪咪很好听的童声:“喂,你找谁呀?”
海伦故意压着嗓子说:“请问咪咪小朋友在不在呀?”
“咪咪”在她家乡话里,就是“婴儿”的意思。女儿刚生下来的时候,海伦和妈妈都照家乡的习惯这样叫,后来就成了女儿的小名。
咪咪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兴奋地叫道:“你是妈妈!我听出来了。妈妈,你那里是白天还是晚上啊?”
这是咪咪最关心的问题,几乎每次打电话都要问到,也许在她那幼小的心里,觉得自己跟妈妈一个在白天、一个在晚上,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我这里是白天,你那里呢?”
咪咪象报告重大新闻一样告诉她:“妈妈,我这里是晚上!天是黑的。”
“哇,你那里是晚上?谢谢咪咪告诉妈妈。咪咪在干什么呢?”
“在给弟弟擦屁屁,妈妈你等一下,还没擦完,弟弟还撅着屁屁等在那里呢。”
海伦正想说什么,女儿已经放下电话,大概是给弟弟擦屁屁去了。女儿的早熟让她一阵心酸,本来是赖在妈妈怀抱撒娇的年纪,现在却干起了保姆的行当。她知道咪咪说的“弟弟”,其实是李兵的一个“干妹妹”的儿子,叫涛涛,三岁不到。
李兵的这个干妹妹叫李虹,是李兵一个村子里的,认了李兵的妈妈做干妈。李虹是农村户口,但长得还不错,就在y市找了个丈夫,离开乡下到y市来了,有时找点工作做做,大多数时间是呆在家里带小孩。
李虹结婚前经常到海伦家来,海伦的妈妈总说李虹跟李兵有点眉来眼去的,海伦也有这种感觉,但她懒得生气,甚至巴不得他们两个人能搞到一起。如果李兵跟李虹好上,那用她家乡的话说,她就“脱祸求财”了,她一定好好谢谢李虹。
问题是李兵并没有离开海伦的意思,但时不时地又跟李虹打情骂俏,这是海伦最讨厌的了。她对李兵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他干脆利落,不要脚踩两只船。要搞婚外恋,就搞彻底,搞到离婚再娶的地步。如果不想离婚再娶的话,就干脆不要搞,最恶心的就是又不愿离婚,又要拈花惹草。
她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李兵,但李兵说这完全是她多疑了。李虹是他的妹妹,他怎么会跟妹妹发展那种关系?
海伦说:“她只是你的干妹妹,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不能?”
李兵似乎很生气:“这种乱伦的事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说归说,后来李虹就没怎么到海伦家来了。但李兵把这个帐算到自己岳母身上,说一定是海伦的妈妈在里面挑拨是非,不管海伦怎么解释他都不信。从那以后,李兵跟岳母的关系更不好了。
海伦知道自己出国后,李虹经常到家里来找李兵,说咪咪现在没妈妈,挺可怜的,想来照顾照顾咪咪。海伦也不想管这些事,或者说也管不了,只要他们对咪咪好就行。但现在看来他们对咪咪并不好,完全是把咪咪当丫环使,居然叫一个五岁多的小孩替两岁多的小孩擦屁股,做妈妈的干什么去了?
咪咪给弟弟擦完屁屁,又回到电话上来:“妈妈,你开车怕不怕呀?”
“妈妈不怕。”
“如果我到美国来了,可不可以坐你的车呀?”
海伦觉得泪水涌上眼眶来了,她连声说:“当然可以,妈妈的车就是为咪咪买的,妈妈所有的东西都是咪咪的。咪咪,等你到美国来了,妈妈开车带你到迪斯尼去玩——”
她听见女儿在对涛涛吹嘘:“我妈妈有车,我妈妈说等我去美国了,就带我到迪斯尼去玩——”然后又问,“妈妈,车子大不大呀?我想把弟弟也带上——”
海伦赶快回答:“车子大,都能坐下。咪咪,爸爸呢?”
“爸爸在——”咪咪不说了,海伦知道丈夫一定是在打麻将,她说,“咪咪,去叫爸爸来听电话——”
她听见咪咪在敲门,然后叫道:“爸爸,听电话,是妈妈的——”
李兵拿起电话,很亲热地大声叫道:“海伦,正想给你打电话呢,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又在打麻将?”海伦没好气地说,“还叫咪咪给你们看小孩?你们那么多人在屋子里抽烟,对小孩子身体不好——”
李兵小声辩解说:“哪里在打麻将,你又听咪咪瞎告状——”
海伦赶快声明:“咪咪没告你的状,是我自己猜的。”刚说完,就听到里间有人在叫:“老李,谁的电话呀?一上去就粘住了?该你摸牌了!”
李兵似乎很尴尬,对海伦说:“几个朋友聚在这里玩一玩,老婆不在身边,挺寂寞的——”
海伦恨不得指着他的脸揭穿他:“你老婆在身边的时候,你不是一样迷在麻将上的吗?现在倒把责任推到老婆身上来了。”但她没有这样说,而是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你老婆不在身边,也就是咪咪的妈妈不在身边,你如果觉得难受,咪咪就更难受,你多花点时间陪陪孩子,这样不是对两个人都有好处吗?你看你们,大人在那里打麻将,让咪咪照看涛涛,她才五岁多,你怎么忍心——“
她听见李兵压抑着火气,小声说:“好了好了,你一打电话就是这种口气,我现在搞得不敢接你电话了,现在有客人在这里,你可不可以给我留点面子?”
海伦不想再多说,只说:“你叫咪咪听电话吧。”
但她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小苏啊,你不知道,你家小李这段时间多辛苦啊,又当爹又当娘,我们都说你这个丈夫真是找得合算,你在外面读书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听出这是她丈夫一个老牌友的声音,这个牌友姓樊,是y大保卫科的一个副科长。虽然樊科长应该算是她的同事,但她还是因为李兵才认识樊科长的。李兵经常吹嘘,说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我认识你们学校的人比你认识的还多。
海伦知道李兵的牌友当中很少有出国的,所以大家都很羡慕李兵。她走的时候,很多牌友都来给她饯行,有的想到她这一走,很快就会把李兵也带走了,居然泪眼婆娑,痛哭流涕;还有的嘱咐了又嘱咐,叫李兵出了国千万把他们也办出去。
海伦觉得有点好笑,这出国的事,好像还没有“牌友探亲”一说,不过她不好扫李兵的兴,因为他显然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后来她每次打电话回家,那些牌友都要抢上来说几句,好像跟出国的人讲两句电话也是一种光荣一样。
海伦只好跟樊科长寒喧几句:“樊科长啊,我知道李兵这段时间辛苦,不过在家里打牌,这么多人抽烟,对小孩子的身体不好——”
樊科长说:“小李这也是没办法了,你不让他出去打牌,他只好把人叫到家里来打。他出去打的话,也得把小孩带上,那样的话,孩子一样会受烟雾毒害,而且还得在别人家睡觉,哪里有在自己家里睡舒服呢?”
海伦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就只有这两条路?要么就去别人家打牌,要么就把人叫自己家里来打,难道就不能不打?她知道跟樊科长说这些没用,他们都是属麻将的,麻将已经深入到骨髓里去了,说的听的想的都是麻将人的那一套,可以说是不可理喻。
她想跟咪咪说话,又不好把樊科长赶下电话去,就说:“樊科长,我要上班去了,以后再跟你慢慢聊。你让咪咪听一下电话,我有点事要交待她。”
她听见樊科长在叫咪咪,但还没等咪咪拿起电话,她就听到一个大嗓门的男声:“嫂子!你好啊,在美国过得好不好啊?我们都好想你哟。”
这个声音她也听出来了,是李兵的另一个牌友,姓胡,比李兵小,所以总把李兵当帮主看待。她听小胡说:“嫂子,你放心,我们都帮你监督李大哥,如果他不把孩子带好,我们都不依他。不过他带得挺好的,咪咪现在很乖,比你在家时乖多了——”
海伦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们用高压手段对付咪咪,她还敢不“乖”?她听李兵说过,有时他们通宵在家里打牌,打到天亮了,就叫咪咪到楼下的小餐馆替他们买包子油条回来吃。李兵是把这当作他“教女有方”的例子告诉她的,结果把她气昏了,餐馆在街边,离她家还有好几百米,她怕咪咪被车压了,又怕咪咪被坏人拐跑了。她叫李兵再不要让咪咪去外面为他们买早点了。李兵答应了,但不知道他是不是阳奉阴违。
海伦又把抽烟影响孩子健康的话说了一遍,希望能打动小胡,让他们自觉地少到家里来打牌,或者自觉地少抽烟。小胡说:“嫂子,你别担心,现在因为是晚上,所以孩子在屋子里,白天的时候,李大哥都是叫咪咪带着涛涛到外面去玩的,不会污染到孩子——”
这次海伦实在不能忍受了,厉声说:“小胡,你帮我把李兵叫来听电话。”
李兵拿起电话,问:“又是什么事呀?”
“你怎么能让咪咪带着涛涛到外面去玩呢?两个小孩子,没大人跟着,让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李兵辩解说:“谁说我让他们自己到外面玩了?我都是跟着的——”
“小胡说的,如果你没有,他会编一套出来?”
李兵似乎有点恼羞成怒:“你今天打电话就是为了找我的岔子?你这么不放心,干脆回来自己照顾好了——”
“我会回来的,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孩子有个什么——闪失的话——”
李兵匆匆说:“你在那边好好读书,我会把孩子照顾好的。bye。”说完,就挂了电话。
海伦知道李兵在人前是很要面子的,既不想让人看到两人关系不好,又不想让人看到他怕她。她也有点后悔刚才说话不太客气,虽然他deserveit,但她怕他呆会在咪咪身上出这口气。她赶紧又打个电话过去,竭力温柔地告诉李兵,说我昨天上午刚用快件给你们寄了些现金回来,你换成人民币了,给你自己和咪咪买点衣服,买点好吃的,也给奶奶一些钱。
李兵似乎很感动,连声说:“谢谢,谢谢,你在那边打工也不容易,以后就不用寄这么多钱了。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是她的爸爸,我会不心疼她?”
海伦松了口气,至少没把李兵搞发毛,不然的话,咪咪的日子就难过了。
等她赶到餐馆的时候,十一点已经过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老板说了,她只要十二点以前到餐馆就行,但她觉得老板越是这样照顾她,她越要自觉,不然就是辜负了老板的信任了。
她走进店里,总觉得有点异样。刚开始,她的脑子还在转家里的事,没发现到底是什么异样,过了一会,她才明白过来,是没看见benny。
不知道是怎么的,她不好意思问店里的人benny到哪里去了,如果是别的人不在,她马上就会问大家了,但因为是benny,她就问不出口。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对benny好像有点另眼相待一样。
她着手收拾前面的店堂,店子小,她既是接单的,又是收银的,而且是waitress,所以前面那块该她打扫。因为是外卖餐馆,堂吃的客人都是自己到柜台前来点餐,付了钱,就坐在桌子边等。餐做好了,她用一个长方形的tray端给客人,一般没小费。
她又把放饮料的冰柜加满,把柜台上放sauce和刀叉的地方加满。等她把这些清扫和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benny还没来。她听老板说过,其他人每周休息一天,但他跟benny两个人不休息,因为他们是顶梁柱,餐馆离了他们不行。
她忍不住问:“老板,benny呢?”
老板正在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剖开大虾的背,把里面那条黑黑的东西弄出来。听到她的问题,老板头也不抬地说“benny回纽约去了。”
第 11 节
海伦有点沮丧地回到前台,开始包面干,英语叫drynoodles,是用一指宽的面皮炸出来的。美国佬们似乎很喜欢这玩意,店里几乎每天都要炸一大堆,然后用小纸包装好,客人点汤的时候就跟两包,有时客人不点汤也会要几包,都是free的。面干一般都是benny前一天晚上就炸好了,海伦第二天就坐在前台,边等电话,边包面干。
她一边包,一边猜测benny到底是不是回纽约了。她有点不相信老板的话,一是因为老板爱开玩笑,二是benny自己从来没提过要回纽约的事,三是根据她的观察,如果benny走了,这个店基本上玩不转的,因为老板英语不好,店里的所有事务都是benny出面交涉。
但是她很担心老板是想让她来顶替benny,以为雇了她这个“斜”英语的,就可以放benny回纽约去了。她知道自己代替不了benny,因为她一开学就要回b城上课去了。即使她不上学,她也干不了benny那些活。她一想到benny回纽约去了,就觉得六神无主,待会接单要是有搞不清楚的地方去问谁?
她正在着急,就听老板在叫她:“阿姨,你早上吃东西了没有?如果没吃的话,就自己炸两个鸡串吃吧,我现在很忙——”
她连忙说:“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来。”
她想为大家做早饭,但店里那些东西她都不熟悉,想做她家乡的早餐让大家尝尝,又没有那些原材料。她只好到冰箱去拿鸡串,问大家吃不吃,大家都说“谁吃那玩意?餐馆里卖的东西,都是哄美国佬的”。她见别人都不吃,就只炸了两串。
benny前两天曾经炸过一个鸡串给她吃,是鸡胸肉做的,串在一根竹签上,不知道是用的什么sauce,有点甜味,炸得外黄内白,肉嫩嫩的。她吃了之后,赞不绝口,可能老板听见了,所以叫她炸鸡串做早饭。
她以前都是吃了早饭才去上班的,因为餐馆要把中午那阵忙过了才会吃第一顿饭,那差不多到了下午三点了。她的胃有点毛病,不能饿,饿了就会泛酸发疼,所以她早上上班之前总是记得吃点东西。但她到了这家餐馆,发现benny每天都会做早餐大家吃,有时是炒米粉,有时是捞面,有时是皮蛋瘦肉粥,前一天就煮好了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所以她就不在家吃早饭了。
她记得第一次吃benny做的早餐的时候,阿sam告诉她说:“阿姨,我们这是托你的福啊,以前从来没早餐吃,要饿到下午才有得吃,好可怜哟——”
她感激地看了benny一眼,但他好像无动于衷一样,她不知道阿sam是不是在开玩笑。benny总是在忙什么,即使做了早餐,他自己似乎也没时间吃,都是趁空匆匆吃几口,又跑回去干活。
有时她想去帮benny炸鸡翅,好让他也去吃早饭,但他不让她炸,老声老气地训她说:“你——那里会炸鸡翅呀?把你烫了怎么办?你看我,到处都是——疤,你们小——女孩烫出疤来,谁还要呀?”
她看见他手背和手臂上的确是有些深深浅浅的黑色伤疤,象是滚油烫了留下的。她知道被滚油烫了是很痛的,而他烫了这么多地方,她看了很心疼,就从家里拿了一些“蓝油烃”来,是她妈妈寄过来的,听说治烫伤很好。
刚好昨天benny炸面干的时候又烫了一下,她连忙叫他先去冷水管冲一冲,她来帮他搽药。但他不肯去,说面干炸起来很快,一下不捞起来,就糊掉了,他得守在那里。她只好找了个干净毛巾,用冷水绞了,帮他敷了一下,又帮他搽了一些蓝油烃。
她帮他做这些的时候,他好像很窘,眼睛望着别处,不敢看她,还嘟囔说:“真是小女孩,大——惊小怪。”
他训她的时候,她不光不生气,甚至很开心,因为他总是把她当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做小女孩的妈妈都有好几年了,早就忘了被人当小女孩的感觉,现在在他这里找了回来,觉得好舒服。
她问他:“你多大呀?总说我是小女孩?”
他很专横地咕噜一句:“不——管我多大,我说你是小女孩你就——是小女孩。”
阿gam揭发说:“benny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他比我还小呢。”
阿sam也说:“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小学还没毕业,你说他小不小?”
老板说:“小不要紧嘛,只要管用就行。对不对呀,阿姨?”见海伦似懂非懂的样子,老板又说,“benny十二岁就打飞机到美国来了,那时就答应了全班的女生,说长大了就回中国去,把她们都娶到美国来的。”
大家哄笑一阵,海伦想象那个十二岁的benny,可能连什么是“娶”都不懂,就信誓旦旦地对班上所有女孩许这么大一个诺,也忍不住想笑。她问benny:“那你是在美国长大的?难怪你英语说得这么好。”
benny慢条斯理地说:“谁——说我是在美国长大的?我在中国就已经长得很——大了——”
大家一阵狂笑,笑得海伦莫明其妙,心想这话有什么好笑的?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benny不在这里了,想到这些琐碎小事,令她有一种淡淡的忧伤,颇有“好景不再”的感觉。才这么几天,她似乎已经习惯于跟他在一起打工了。接电话的时候,她常常有搞不清楚的地方,但她不发怵,因为她可以问他。有时他告诉她了,她又忘了,过一会客人问起,她又去问他,他会很耐心地再说一遍。
她觉得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不象个读不进书、只能干餐馆的角色,因为他的英语口语相当好,阅读也不错,前天老板让她帮忙看一份有关在一个新的shoppingcenter开餐馆的文件,长达几十页,她在餐馆里没辞典查,根本看不懂,但benny能看得懂。
她很佩服他记忆力好,他
的脑子里就像有个接单的软件,连在一个database上一样,客户的地址、电话、常点的餐、甚至价格是多少,他都差不多记得。有时她听错了地址,他一看,就知道错了,说“snadytrace没有560号,只到300号就没了,可能是sandytrail。你打电话过去问一下。”她打电话一问,果然是她搞错了。
他好像有点“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一样,又有点“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因为他从来不开车去送餐,都是呆在餐馆里,但他对哪条路在哪里,是什么样的,那个客户家里养着狗,很凶,哪个客户一般不开前门,要到后门去叫等等,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老板去送餐之前他都会交待一遍。
她有点不相信他是很小就来美国的,如果是的话,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完全应该顺顺当当地读到大学,找一份好工作,不用来干餐馆。但她又觉得他不象是最近才来美国的,因为那样的话,他的英语口语就不可能这样好。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象个谜,搞得她总想多了解一些。
他的年龄也是个谜。有时她觉得他很大,有时又觉得他其实很年轻。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有点希望他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对这种心情,她不敢多探究,不敢问自己为什么会希望他跟她差不多大。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于不再对丈夫以外的男人多看一眼,或者说不再对男人多看一眼,因为她对丈夫也没有兴趣多看一眼。但对这个benny,她感觉有点不同,好像很有兴趣多看一眼,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多看一眼。
有时她有问题问到他的时候,他会走到她身后,从她肩头上看她手中拿着的menu。他离她很近,她很喜欢那种感觉。有时她回过头去,总能跟他的视线碰上,他也正用很黑很黑的眼睛看着她。
没电话听的时候,她就到厨房里去帮他打包,她现在已经比刚开始熟练一些了,他没再赶她出来。但有时她站的地方恰好是他要去的地方,比如微波炉前,或者是放纸袋的桌子前,他会用手轻轻碰碰她的肩,暗示她给他让出位置来。她很喜欢那种感觉,很轻,很柔和,很亲近。
她好像还从来没有对哪个男人有过这种感觉,即使是对丈夫,她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温馨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李兵从一开始给她的感觉就是他抱她亲她都是有目的的,是冲动起来的表现。她一下就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去了,知道他那都是某件事的前奏,等到他把那件事办了,他就完全没心思来碰她了。
结婚之后,李兵似乎连这些前奏都逐渐省略了,上来就是单刀直入,有段时间还尝试过一些新的姿势,但她很反感,觉得他那样做都是为了他自己尝尝新花样。她不配合,还反对,他也就不再玩那些花招了,每次都是所谓传教士姿势,呼呼拉拉,风驰电掣,干完了事。
有很多时候,都是她累得睡着了,而他才从外面打完牌回来,不由分说地把她弄醒了来做那事,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肚子的气,根本谈不上温馨。
杂志上、报纸上经常有文章说有些做妻子的,在床上太保守,太被动,他们的丈夫不满意,所以在外面寻找新欢。李兵就把这样的文章拿来给她看,大概是想警醒她一下。但她无所谓,而且很讨厌以这种威胁女性的口气写文章的人。你吓唬谁呢?丈夫不满意妻子,妻子也正在不满意丈夫呢,丈夫要找新欢,尽管找好了,找到了新欢,自然就不会缠着我了,正中下怀。
后来她看到这种文章,就用心读一读。那些文章说,有些女的结了婚,特别是生了小孩之后,就不注意打扮了,在丈夫面前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结果丈夫不再对他们产生性冲动,妻子等于是拱手把丈夫送给了外面那些小女孩。
她想,做丈夫的怎么不想想妻子为什么会蓬头垢面,衣冠不整呢?女人都是爱美的,难道哪个女人会故意把自己打扮得丑一些?但现在的女人,既要挣钱养家糊口,又要做家庭主妇。而做丈夫的,不想想怎样帮妻子一把,让妻子有时间去改变蓬头垢面的现状,反而到外面找年轻的小女孩。这样的丈夫,要他又有何用?把他让给小女孩好了,要么他被小女孩挟磨过来,变成一个好丈夫;要么他故伎重演,把小女孩变成了蓬头垢面的妻子,然后再去找小小女孩。谁愿上当谁上当。
她认真读这些文章不是为了警醒自己不犯那些所谓“女人在性问题上常犯的错误”,而是故意犯那些错误,好把李兵赶到那些小女孩那里去,那他就顾不上跟她抢孩子了。
所以她就故意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等着李兵来烦她。可惜的是李兵不在乎她的蓬头垢面,她穿得邋邋蹋蹋,在家里头不梳脸不洗,他照样有心思干那事。她有时问他:“不是说你们男的看到老婆邋蹋就没那兴趣了吗?”
李兵涎着脸说:“老婆穿什么都等于零,到时候总不是要脱掉的?不洗脸不梳头有什么,只要那块是干净的就行。”
她也摸出他的规律来了,每星期总要干那么一两次的。所以她得出了一个结论,男人干那事,完全是一种生理现象,跟爱情没多大关系,有爱无爱,每星期都会象肚子饿了要吃饭一样地干那么几次。等那几次干过了,他再怎么爱也干不成了。
有段时间,李兵大概还想让她再生一个,所以干得很起劲,不光不肯戴套子,还在她身下垫个枕头,免得精液流出来。她警告他说如果她再生一个,她的工作就保不住了。李兵说那怕什么?你学英语的,还愁找不到工作?到南边去,找个私立学校教教,比这里钱多得多。她没办法了,只好偷偷去打避孕针,因为如果吃避孕药的话,李兵会看见,说不定就拿维生素c给她换了。
她知道李兵只是用女儿来要挟她,并不是真的喜欢女儿,因为李家是非常重男轻女的。她怀孕的时候,他们家人都叫她找熟人照个b超,看是男是女。她在校医院照的b超,但她没问是男是女,问了医生也不会告诉。李兵的家人都说从肚子的形状看就知道是个男孩,但后来生出来却是个女的,他父亲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跌坐到地上去了,给咪咪摆满月酒的时候,他父亲也没来。
她以前时常有一种担心,怕咪咪落到李兵的家人手里,他们会故意让咪咪“走丢”,那样李兵就可以有指标再生一个,就有得儿子的希望。
她知道李兵大弟的女儿就是这样“走丢”了的。他弟媳在广东那边一个私人衣厂打工,手艺不错,有点受老板信任。他弟弟没工作,弟媳就跟老板说了,把他弟弟弄到那边去当炊事员,两个人把两个女儿丢在老家由李兵的父母照看。
后来不知怎么的,小的那个就走丢了,找了一通也没找到。为这事,他弟媳变得半痴半呆了,衣厂做不成了,只好回到家乡来,成天在外转悠,见到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就往家里抱。后来又生了一个孩子,他弟媳的病才好了点。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就听见老板说:“阿姨,你去把benny车回来吃饭吧,今天是星期五,马上就要忙起来了。”
她一愣,问:“到那里去车他?”
“当然是纽约罗,”老板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就嘻嘻笑着说,“阿姨啊,你这么聪明的‘大斜生’,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们住的那条路就叫‘纽约路’嘛。不希奇耶,你再往前走一点,就到了缅因州了。”
海伦兴高采烈地开车去载benny回餐馆来,很快就到了“纽约”,找到了他们住的公寓。她爬上楼梯,找到7号,先按了一阵门铃,但没听到动静,就边擂门,边大声叫“benny!benny!”
然后她听见有人从里面开了门锁,拉开了门,她看见benny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快到膝盖的短裤,睡眼惺忪地站在门边,咕噜说:“傻呼呼的,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她笑着说:“老板说你睡得死,不大声叫你听不见。”
他离她很近,她看见了他用红丝带挂在胸前的那个东西,出乎她意料之外,那不是一块玉石或者珠宝,而是一个圆形的牌子,象是不锈钢的,上面是一只凸现出来的虎。
第 12 节
benny把海伦让进屋里,说:“进来等我一下,我去‘洗糙’。”说着,他就走进一间屋子,很快就响起冲水的声音,她明白了他说的“洗糙”就是“洗澡”的意思。其实他如果说“冲凉”她也能听懂,但他这么费力地说他那“benny式国语”,反而把她说得不懂了。
她在客厅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等他,看见客厅的地上放着两个床垫,套着墨绿色的套子,被子和枕套也是墨绿色的。因为每个床只一个垫子,所以很矮,象日本的“蹋蹋米”。她估摸了一下,这屋子可能是个两室一厅,估计老板自己住了一间,benny跟阿sam住了一间,阿gam大概住在客厅里,但那似乎多出一个床来。
她坐在那里,觉得有点无聊,看见桌子上有本杂志,就顺手抓起来看看。结果封面就把她吓了一跳,全是年轻的女孩,一个个赤裸裸的,有的撅着屁股,有的张着双腿,做成一些很风流放荡的姿势。她脸一红,以为是遇到了传说中的色情杂志什么的,结果却发现是中文的,杂志上的人全是华人面孔。她好不容易才在一片肉虫当中找到杂志的名字,叫。
她觉得应该放下这本杂志,不然让benny出来看见了难堪,但她又有点好奇,到底这世界上的男男女女是在怎样干这事?自己已经是结过婚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得的?
她一边听着屋内的冲水声,一边匆匆地翻阅那本杂志,准备等冲水声一停,就把那本杂志放回原处。杂志里没什么文字,大多是画面,而且也谈不上什么艺术或美感,完全“赤诚相见”,动真格的。她很吃惊地发现里面没有正面拍摄的男性生殖器,却有大量正面特写的女性生殖器,细节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可能是那种“男性杂志”,专为男人办的。
她从来没看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也没仔细看过生理卫生书上那些图,这回算是补了一课。她不知道那些女的怎么可以这样没羞,敞开了让人拍摄,而且让人登在杂志上。估计一定是酬金丰厚,重赏之下,必有勇女。只不知道这些女的被人这样拍照了,登在了杂志上了,以后还嫁不嫁得出去?
但她马上嘲笑自己,怎么还是这么老思想呢?难道女人就一定要嫁出去?这些人,趁年轻赚一大笔,以后就不愁吃喝了,还管什么嫁人不嫁人?说不定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女人,不是说男人总希望自己的妻子“站起来象贞女,躺下去象妓女”吗?
她听见屋子里冲水的声音停了,赶快把那本杂志放回原处,装着完全没注意到的样子,满脸无辜地坐在桌子边等benny。但他并没立即出来,她听见他在用吹风吹头发。
过了一会,他从屋子里走出来,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往脖子上挂那块军功章一样的虎牌。她笑着问:“挂那么重的东西,不怕把脖子压弯了?”
“护身符嘛,再重也要挂的。”
“护身符?有用吗?”
“‘当盐’有用,不是这块护身符,我老早就死掉了,它帮我挡过子弹——”
她见他说得活龙活现,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一样,不禁笑起来:“挡什么子弹?你当过兵?打过仗?”
“nope。”他象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看她一眼,说,“不当兵不打仗就不会吃子弹了?你不知道美国人很多都有枪的吗?”
她又觉得奇怪,他现在说话一点也不结巴,而且她第一次看见他没戴帽子,很浓密的黑发,有点往上站着似的,可能是刚吹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发站着的原因,她觉得他其实挺高的,原来估他一米七三可能有点看低他了。但他很快就把一顶帽子戴头上了,那块虎牌也已经隐没在他的白色t恤下面,她好奇地问:“你是属虎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就小我整整十岁,应该叫我阿姨——”她很想听他说不是,或者说是上一轮的虎,那他就比她大两岁。
但他笑了一下:“当人阿姨就这么爽?那我就叫你阿姨了。”说完,他就一本正经地叫了一声,“阿姨!”跟着就伸出手,“要吃糖糖。”
她勉强笑了一下,说:“好乖,不过阿姨今天没带糖,明天加补。”她想他可能真是属虎的,因为他戴着虎牌,很有可能是下一轮的虎,小她十岁,因为阿sam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小学还没毕业,而阿sam是老板的同学,老板还比她小三岁。
她突然觉得一阵空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被谁大力一推,掉进一个真空里去了,人因为缺氧而憋闷得很,头脑也因为缺氧而迷迷糊糊的。她深呼吸了几次,才觉得好了一点。
一旦知道他比她小十岁,她就越看他越小,刚好那天他没象前几天一样穿长的牛仔裤,而是穿了一条不到膝盖的短牛仔裤,露出他长着汗毛的小腿,细细的,脚上也没穿旅游鞋,而是穿了双凉鞋一样的东西,脚也是瘦瘦的,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是个孩子。
他问:“那个傻呼呼的有没有煮早餐你吃?”
她发现他跟老板两个人互称“那个傻呼呼的”,觉得有点奇怪,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一样。她说:“老板很忙,我自己炸鸡串吃了。”
他那种教训小女孩的口气又出来了:“你自己炸的?有没有把自己烫了呀?你做事毛手毛脚,你一走近油锅,我就发抖——”
现在她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了,再听他这样教训她,就觉得很滑稽。她笑着说:“你怎么老是象训小女孩一样训我?我上学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
“那又怎么样?”他理直气壮地说,“你没听说过‘痴长’多少岁?我在油锅边上站的时间肯定比你久,你那多出来的几岁,都是痴长的。”
“痴长不痴长,我至少比你吃的饭多。”
“你‘大食’呀?”
她不知道这个“大食”是什么意思,但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一定是什么黄色的东西。她不敢接腔,给他一个不置可否。
他歪着头看她:“为什么你老想比我大?比我大就那么令你开心?”
她想说,我不想比你大,比你大令我很不开心,但这是个事实,我也没有办法。她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杂志,又意味深长地看看她,问:“阿姨没趁我‘洗糙’的时候看那本杂志吧?”
她脸一红,硬着嘴说:“那都是你们男孩看的,我看了干什么?”
“你没看怎么知道是男孩看的?”他见她已经很窘了,就安慰说,“没什么嘛——”
他告诉她,说那些杂志都是以前在这里送餐的老伯叫老板从纽约买回来的。原来这个餐馆以前雇着一个送餐的司机,是从香港移民过来的,以前在香港某电视台工作,来到美国后,找不到类似的工作,只好打工。但老伯的家在加州那边,老婆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老伯在那边连中餐馆的工都找不到,才跑到这边来打工,可能实在熬不住了,前不久回了加州。
海伦明白这就是餐馆为什么招工的原因,这么说来,她得感谢这位送餐的老伯熬不住了回到老婆身边去了,不然就不会有位置空出来给她。
她想起老板的交待,说:“我们快走吧,老板叫我们赶快回去的。”
两个人出了门,来到她车前。她知道男人都爱自己开车,而不喜欢坐女人开的车,就把车钥匙给他:“你来开吧。”
他摇摇头:“我不能开,我没驾照。”
两个人坐进车里,她好奇地问:“你是移民来美国的吧?那你肯定有身份,而且来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连驾照都没考一个?”
“谁说我没考一个?我只是说我现在没驾照。快开车吧,回去晚了,那个傻呼呼的肯定要在那里乱说我们两个了。”
他这样说,使她有点不快,觉得他是怕别人以为他跟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女人鬼混才这样急于撇清的。她的不快可能有点写在脸上了,因为她听他问:“什么事不高兴?”
“谁说我在不高兴?”
“我看得出来耶。你不高兴可以,但不要拿车出气,限速四十的地方,你已经开到快六十了。这里的警察抓得很严的,送餐的老伯被抓过很多次。”
她瞟了一眼面前的仪表盘,真的,快六十了,她急忙放慢速度,听见他在训她:“不要开赌气车,心里不高兴的时候,就深呼吸几下,平静下来再开车。要不‘盐’,就干脆停在路边,等气消了再开。听见没有?”
他最后这一句使她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怎么像个老人家一样,教训我这,教训我那,我自己没长脑袋吗?”
“你长了脑袋,但你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我不教训你,你那里知道?你每天返工要开来开去,又是newdriver,回到家又不知道打返一个电话来报平安,你自己说我该不该教训你。”
她心里一热,原来他每天都在担心她开车路上出问题。除了父母和弟弟,似乎还没有谁这样牵挂过她。
李兵从来不操这种心,总是说“我老婆能干得很,哪里用得着我操心?”。记得有一次她住的地方停了水,没法做饭。她那时正怀着咪咪,但一家人要吃饭,要喝水,李兵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听人说附近一个招待所有水,就跑到那里去提水。
后来李兵回来了,说今天本来是要打牌的,结果几个牌友听说停水,都跑回家打水去了,他等了半天,他们几个都没回来,他只好回家来了。
她听了很生气,问:“为什么别人听说停水,都知道回家去帮忙提水,而你还要等在那里,直到实在没人打牌了才回家来?
李兵说:“因为我老婆比他们的老婆能干,用不着我慌忙火急地往家跑。我猜得不错吧?你这不是提了水回来了吗?”
她更生气了:“这根本不是能干不能干的问题,而是你的心里根本没想到心疼你的老婆。我怀身大肚的,你就不怕我提水把孩子提掉了?”
“哪里有那么严重?我们乡下的那些女人,都是到了生之前还在地里干活,也没见谁把孩子搞掉嘛。”
但那件事使她好好回想了一下李兵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她总结为一个词,就是“自私”。他根本不考虑她的难处,她的需要,想到的都是他自己。他只有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才想起她,其它的时候,就让她象野草一样,任其自生自灭,只要不挡住他享受的路就行。
偏偏总有些人把李兵的懒惰和自私怪在她头上,说你丈夫这么懒,主要是你太能干了。你什么都能做,他当然就什么都不做了。她想,这是什么道理?我什么都能做,不也是被逼的吗?他不做饭,因为他可以不吃,可以到外面去买了吃,或者到牌友家去吃,但我有孩子有妈妈,一家三张嘴总要糊圆吧?
但李兵总有说法:“你要心疼你的妈,当然你得多做一点。如果是我的妈在这里,我会叫她做饭我们吃。”
话说到这个地步,海伦早已气得发抖了,唯一想说的就是离婚,但她又不敢说,因为一说,李兵就说要把咪咪弄死,有两次她硬抗着不让步,李兵就把孩子抱到顶楼上去了,站在屋顶边,做个往外扔孩子的姿势,吓得孩子哇哇哭。最后她只好忍了,憋一肚子的气,然后就胃痛。
婚姻不幸福对她最大的打击就是令她心灰意冷,连自己也开始觉得自己不值得人爱,所以丈夫才会这样对她。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她还是同一个人,为什么benny会这样关心她牵挂她?为什么joe也知道在她回去晚了的时候打电话到餐馆里询问?这并不是因为她的价值变了,而是他们两个人本身就比较关心他人。
阿gam不吃那种加了豆腐乳汁的蒸排骨,benny就会替他炒个别的菜。lily回家晚了,joe会让客厅的灯开着,怕她摸黑绊倒了。关心人的人,对谁都关心,可能对他们爱的人就更关心。她想,我自己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但我要告诉我的女儿,千万不要找个只爱自己的人。
第 13 节
海伦和benny回到餐馆,老板一见他俩就大惊小怪地说:“这么快?时间太短了吧?”
她原以为老板会说她去得太久的,结果他却说太快了。她不解地说:“这还快?本来还会更快一点的,但benny刚起来,还没洗澡,结果磨磨蹭蹭的,来晚了——”
阿gam嚷道:“还会更快一点?哇,benny真是快枪手啊!”
阿sam也跟着嚷嚷:“benny刚起来,阿姨就上去了?”
老板笑得颠三倒四,连声说:“来晚了不要紧,来晚了不要紧,关键是要来。阿姨你肯定来了吧?”
她愣在那里,说:“当然来了,我这不是在这里吗?”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阿sam说:“阿姨你说话太色了,真是要人的命——”
她似乎有点明白了他们在笑什么了,回想自己说的话,似乎每句都可以那样理解,她有点手足无措,怕他们真的以为她说的是那个意思。
benny见她仍然愣在那里,就用手轻轻推推她的肩膀,让她到前台去。到了那里,他小声说:“别——理他们,”他见她不说话,又问,“生气了?”
她说:“噢,没有。听都没听太懂,生什么气?”
他看着她,眼神有点象个调皮的小男生,又有点象在看一个傻呼呼的小女孩,说:“他们是什——么话都可以想歪的嘛,你听不懂,他们才最——带劲了。干餐馆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耶,你听多了,就不生气了。”
她声明说:“我真的没生气。”她这是说的心里话,因为她觉得他们虽然爱把她的话“想歪”,但都是借助双关的意思,他们本身没说过什么低级下流的话。而她因为不明就里,说出来的话,都可以被想歪。
她甚至有一种同情他们的感觉,因为她从李兵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男人在这方面都是有点势不可挡、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特别是在“池满不能溢”的情况下,男人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山洪爆发”。餐馆里这些人,长年累月地在外面打工,没有机会接触女人,就一直处于“池满不能溢”的状态,大概只能看看色情杂志,自己解决一下。他们跟她开这种玩笑,也许在心理上是一种宣泄。反正他们也没把她怎么样,而且没说什么伤害她自尊心或者人格的话,她也不怪他们。
她反倒有点怕benny觉得“吃了亏”,因为她毕竟比他大十岁,又是结过婚的人,别人把他们两个人搅在一起开玩笑,也许对他来说是一种羞辱。她有点抱歉地说:“我去叫他们以后不要开我们两个的玩笑了——”
他做个阻止她的手势,摇摇头:“他们开——开玩笑,没有什么坏意思。你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就行了。”
她解释说:“我不怕,我是怕你觉得——吃亏了。”
听说有些“口拙”的人,眼睛就会特别“健谈”,好像是命运给他们的一种补偿一样。她知道他不算“口拙”,但他在餐馆里当着别人的面跟她说国语时,他就会结巴,也许因为这样,他有很多想说的话就没有说出来,而是用眼神来表达了。可惜她虽然学了英语,却没学过“眼语”。
那天晚上从六点半开始,忙的势头就显出来了,好像美国人都约好了要在星期五晚上吃中国餐一样,三种顾客,每种都比平时多出很多倍。
第一种是堂吃(dinein)的顾客。平时堂吃的顾客不多,都是零零落落地来几个,因为是客人自己到柜台前来点餐,她很容易应付。但今天堂吃的几张桌子一直是坐着人的,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海伦跑进跑出,把客人的餐端出去,把脏盘子收进来,擦桌子,加饮料,跟干waitress一样。
第二种是pickup的顾客,就是打电话点了餐,自己来拿order的人,今天好象是“不来就不来,一来一大帮”,店堂里站出长长一条队,还有的等在餐馆外面。海伦得一一叫号,收钱,然后把餐拿给客人,餐馆里把这叫做“出order”。
第三种是送餐(delivery),只有一个司机,而点餐的可以东南西北到处都有,餐馆只能尽可能地让同一个方向的order同时走,这样就可以少跑冤枉路。老板每次出去都是五、六个order一起走,有时拿不下,还得叫海伦帮忙把order拿到车里去。幸好老板开的是一个van,墨绿色的。前几天被人撞了,拿去修,保险公司给租了辆小白车开了几天,昨天刚把自己的车拿回来了,不然那辆小白车装不了几个order。
刚开始benny让海伦告诉客人,送餐需要半小时,但很快就叫她告诉客人需要四十五分钟。order太多,有些四十五分钟也没送到,客人打电话来催,有的很不客气,吓得海伦一路抱歉。最后老板对她说:“告诉那些傻呼呼的,现在送餐要一个小时,他们等得来就等,等不来拉到。”
有的客人听说要一小时,就改成自己来拿,所以店堂里一直都排着长队。benny最忙了,因为他是总指挥,他从海伦手里拿过她接的那些单,先过一遍,把那些能一锅炒出来的菜集在一起叫给厨房的人,然后把那些单子摆在桌上,等东西到齐了一个一个地打包。这期间他还要炸东西,烤东西,煎锅贴。如果酸辣汤、云吞汤、蛋花汤用完了,他还得打汤。
相比而言,海伦的工作就算最轻松最悠闲的了,因为她接一个order只要几分钟,但他们做一个order就很要一点时间。阿gam把饭炒出来,放到阿sam面前。阿sam把菜炒出来,装进饭盒里。benny要把东西炸出来,还要打汤,打包,等这一切都弄好了,她提出去给客人,收一下钱就行了。
这家餐馆还是比较讲究质量、不糊弄客人的,做一个餐要的时间也就相应多一些。比如炒饭,很多餐都是跟炒饭的,炒饭又有很多种,有鸡炒饭、牛炒饭、虾炒饭、叉烧炒饭、本楼炒饭、净炒饭等等。不用说,不同的炒饭不能混在一锅炒,得一样一样地炒。有些餐馆图快图简单,就炒一大锅饭放在那里,要用的时候就盛一碗。但这家餐馆都是现炒的,来一个order就炒一个饭,这样当然新鲜好吃,但时间自然也要得多一些。
benny说今天很忙,叫她不要到厨房里去,免得烫伤了,也免得“阻住”他,她只要管住前面这一摊子就行了。她忙完自己的事,等他们做餐的时候,就站在厨房门口看他们,发现他们个个都把自己的本职干得很出色。炒饭的炒得铿铿锵锵,极有节奏;炒菜的抛锅抛得菜上下翻飞,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最爱看的,还是benny打包。他拿起一个纸袋,捏住一边,扬起手来,在面前弧形地一抖,那个纸袋就乖乖地张开了。他很快地垫进一张硬纸板,把饭菜装进袋子,两手同时从好几个地方抓了sauce、面干等等,扔进纸袋,把纸袋上方卷一卷,弄落实了,再把menu折一折,用订书机订在纸袋上,最后把纸袋放进一个塑料袋。很快,一个order就四平八稳地站在桌子上等着被提走了。
她很喜欢看他干活,因为他干得很熟练,似乎熟练不仅能生出巧来,也能生出美来。而且他干活的时候,有一种全神贯注,沉浸其中,心无旁念的神情,使你觉得他不是在干餐馆,而是在干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一直忙到十点多,才慢慢舒缓下来,店堂里的长队不见了,电话铃也不象催命一样响个不停了。阿sam唱着歌,向海伦诉苦:“阿姨呀,‘我是真的真的好累’——”
老板兴高采烈地问海伦:“阿姨,今天骂你的人多不多呀?”
海伦如实相告:“有几个,都是因为餐送晚了,在那里发脾气——”
老板得意地说:“有客人骂你我就开心耶,说明生意好嘛。”
海伦也很开心,虽然餐馆生意好不好并不影响她的月收入,但她好像也把餐馆当成自己的事业一样,衷心希望餐馆生意好,至少生意好就意味着餐馆需要她。她尤其不愿意刚好自己一来,餐馆的生意就垮了,因为她知道中餐馆的老板都是有点迷信的,如果你一来,他店里的生意就不好了,他会把这怪在你头上。
海伦第一次没能早走,因为benny一直忙着,没时间给她做晚餐。快十一点的时候,他低声对她说:“今天就不——回去了吧,待会可能有雷阵雨,如果你在路上碰到雨——就麻烦了。”
她想到他们那屋子里住的全是男的,觉得不方便,就推脱说:“我还是回去吧,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没问题耶,餐馆买了很多这种红t恤,你可以随便拿一件穿——”
她又想到内裤乳罩什么的也得换换,又推脱说:“可是我没带漱洗的东西——”
他没再劝她,很快给她炒了一个菜,打了包,又到门外看了看天,咕噜说:“也许你还来得及开到吧,哎,你这个傻呼呼的,只好让你去冒险了——”
他提着她的晚餐,跟她走到她的车跟前,等她坐进车里了,他就交待说:“如果遇到大雨了,记得把应急灯打开,让灯一闪一闪的,这样后——面的车就能看见你的车,不会撞你。实——在看不见路了,就开到路边停下,等雨停了再走,也记得把应急灯开着——,不要为了赶路开太快,要小心,莫乱来——”
她乖乖地点头,一一应承下来,然后发动了车,在他的注视中开离餐馆。她刚开上高速公路,瓢泼大雨就劈头盖脑地下起来了,她从来没在这样大的雨中开过车,她把雨扫调到了最快速度,还是赶不上雨点的速度,再加上旁边的车和前面的车激起的水花,她的车窗玻璃上象是蒙了一层水帘,什么也看不清。
她想把车开到路边去停着,但她看不见地上的lane,也看不见后面的车,不敢换lane。她打开了应急灯,让灯一闪一闪,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生怕待会地上积下太深的水,会把她汽车的发动机淹得熄火了。她想如果发动机死了,她就会停在路中间,不知道车熄火了,灯还会不会亮,如果不亮,那就糟了,后面来的车肯定会撞上她。
开了一会,其它的车都不知道开哪里去了,好像只剩她一辆车在雨中行驶。急风暴雨打在她的车上,弄出很大的响声,四周一片漆黑,她害怕极了。靠驾驶室这边的车窗有点漏雨,她身上很快就淋湿了。突然间电闪雷鸣,她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被雷打死了。如果她被雷打死了,她的女儿怎么办?
她恨不得哭一场,只恨当时没听benny的话,就在他们那里住一夜,她想他们一定不会为难她,benny一定会保护她。现在被围困在这样的大雨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地开回去。
她正在胆战心惊地一寸一寸挪动,突然听到右边那条lane上有人在按喇叭,她看见了一辆深色的van,驾驶室里亮着灯,她认出开车的是benny,在向她这边招手。他又按了两声喇叭,她也回按了两下,表示听见了,然后她看见他慢慢开到她这条lane上来了,走在她前面。
她紧跟着他的车开,觉得雨似乎小了下去,天也不那么黑了,雷也不那么可怕了,闪也不那么刺眼了。她一路跟着他向前开,似乎很快就下了高速公路,上了她门前那条路。他开进了一个加油站,她也跟着开了进去。他停了车,她也跟着停了车。他下了车,她也打开车门,正想钻出车去,他对她做了个“不要下车”的手势,很快地跑到她车边,从另一边钻进她车里。
她有点发抖,不知道是因为身上淋湿了冷还是什么别的,她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你没驾照吗?”
“只要不被抓住就没事。怕不怕?”
她点点头。
“哭了没有?”
她老实说:“差点哭了——”
他打开车里的灯,看见她身上都淋湿了,摇摇头:“太危险了,你车窗漏雨要尽早修好,如果身上淋湿了,会被雷击中的。明天找个时间去修车——”
她点点头,望着他,等他来训她,说几句诸如“我叫你就在我们那里住”之类的话。但他没说,只望着窗外的雨,说:“不该让你走的——,差点把你吓死——”停了好一会,他小声说,“也差点把我吓死——”
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突然很希望他伸出手来,把她抓过去搂在怀里。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好像是“无以回报,以身相许”的冲动,又象是有生一来第一次对一个异性起了一点肌肤之亲的渴望。她搞不懂自己,也不想搞懂,只呆呆地看着他,等他伸出手来。
他也看着她,怜惜地说:“看你惊魂未定的样子,真是有点——傻呼呼的。”他看了看车窗外,“雨小了,你自己开回去吧,我要到餐馆接那几个傻呼呼的去了。我把车开到这里来了,他们回不去,都等在餐馆里——”
第 14 节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等海伦开着车回到住处时,雨已经全停了。她一进门,joe就问:“下大雨的时候你正在路上吧?”
“嗯,差点吓死了。”
joe说:“这边很早就在下雨了,我往你们餐馆打了个电话,想叫你干脆等雨停了再往回开,但是打晚了一点,你们餐馆的人说你已经走了,大概你走的时候,餐馆那边还没开始下雨。”
海伦感激不尽,连声说:“谢谢,谢谢,你想得太周到了——”
“那个接电话的人是你们餐馆哪一个?我听他英语说得挺好的,一定是那个接单的吧?”
海伦说:“是他,他叫benny,十二岁就移民来美国了,难怪他英语口语那么地道。不过很奇怪,他在这里读的书,怎么会落到打餐馆的地步呢?”
joe说:“你以为在这里读的书就一定能读到大学?他们广东那边移民出来的,有很多都是农民,到了美国都是靠打工为生,他父母说不定大字不识一个。那样家庭出来的孩子,智力一般都不怎么地,哪里能读大学?只能在餐馆干干。到了他们的下一代,又是一样,父母是干餐馆的,孩子上学又不行,长大了仍然只能干餐馆。”
她见他这样看不起benny,有点不高兴,她觉得benny打餐馆工,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但她知道joe说的也不算错,可能通常情况是这样的,benny应该是个例外。她决定不跟joe抬杠,免得越说得多,他越发把benny贬得一文不值了。她说:“我衣服都打湿了,我先去洗澡。这是我从餐馆带回来的饭菜,你先吃着。”
joe说:“我吃过晚饭的,不过每次见你带的菜好吃,就又想吃两筷子。你快去洗澡吧,等你洗完了一起吃。”
海伦连忙跑进洗澡间去洗澡,洗着洗着,想起benny“训”过她的,说她每次回到家,不知道打个电话过去报平安。但今天他等于是把她送到家门口了,她不知道还需要不需要报一下平安。她怕打了电话其它几个小伙子又来笑他们两个,但她很担心他回去的路上被警察抓住了,决定还是打一个电话。
她很快洗了澡,往他们的住处打了个电话,是阿gam接的。她说找benny,阿gam就说benny在上厕所,没有半个小时不会出来,这是他的老规矩。海伦知道他没被警察抓住,就放了心,说不用叫他了,我只是问问他到家了没有。说完,就说声night,挂了电话。
吃过饭,她躺在床上,眼前老是今晚大雨中那一幕。那些个镜头在她脑海里重放,感觉象是一部电影。本来是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无比嘈杂的,但当他的车开到她跟前时,似乎电影的一切音响都停下了,只有画面。他无声地对她微笑,他的车无声地滑到她前面,两辆车无声地相跟着前行,她的心是那样安宁,对他是那样的信任,不管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她都会跟在他车后面,无声地跟着。
她又把电影倒回去放,加进他在餐馆那边的一段,象电影里的多重画面一样。一个画面是她在风雨中艰难地行驶,另一个画面是他不顾一切地跑出餐馆,拿了老板的车,把那几个小伙子丢在那里傻等,而他风驰电掣般地在大雨里猛冲,终于追上了她的车。
不知怎么的,她老是从这个镜头跳到某个电影里的镜头上去了,她忘了电影的名字了,反正是男主角从外面回来,发现女主角已经走了,好像是起了什么误会之后女主角才离开的,然后是男主角驾着车,飞奔而来,马蹄激起尘土飞扬,男主角追得大汗淋淋,终于追上了女主角。两个人向对方奔去,热烈拥抱接吻,银幕上推出“剧终”两个字。
她以前看到这样的场面,总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知道为什么,男主角驱车飞驰的镜头,总是令她热泪盈眶,他的勇敢、深情、痴狂就在那一通飞奔之中尽情显露。那时她总是幻想有朝一日,有那么一个男人,也会为了她那样飞驰一次,她会从他的飞奔之中体会到他对她的爱,仿佛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要不顾一切地追上她,把她拥进怀里,从此不分离。
她不敢把自己比喻为电影里的女主角,benny追来也不是因为怕她走出了他的生活,而且她跟benny最后也没拥抱,虽然她可能潜意识里受了电影的影响,当时是那样想来着,但benny似乎没那意思。他可能只是天性比较关心人,而且她是从他餐馆走的,是他放她走的,可能他觉得自己有点责任。
不管怎么说,benny不可能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爱情故事中的女主角,十年的差异,也太多了一点。人贵有自知之明。
lily很晚才回来,吃了海伦为她留的饭菜,就在客厅跟joe聊天。海伦想起明天是星期六,lily不上班,可能会睡到很晚才起来,连忙到客厅把电话拿到卧室来,给女儿打电话,怕明天早上打电话会吵醒了joe和lily。
她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家里没人。她又把李兵那些牌友的电话号码找出来,一个一个地打。最后终于在一个叫小沈的牌友家找到了女儿的下落。小沈是y市公安局的,李兵说办护照还请他帮过忙。
小沈一听是她,就连声说:“嫂子,谢谢你了,寄这么多美元给我,让我的婚礼添了洋味,谢谢,谢谢!”
海伦一愣,但随即想到一定是李兵把她寄回家去的美元拿了一些出来做了贺礼了。她客套了两句,就叫小沈去找咪咪来听电话。小沈放下电话,去找咪咪。
海伦等在那里,听见屋子里很热闹,似乎还能听见李兵吆吆喝喝的声音。她知道李兵对他的哥们是很讲义气的,他可以一个月一分钱都不给她家用,但哥们结婚,他是一定要随礼的,而且要打肿了脸充胖子,随个大礼。
她并不反对他讲哥们义气,谁没有几个朋友呢?谁又不想在朋友圈里做个大方人呢?她也不希望别人说她丈夫是个小气鬼。如果他的钱是拿去送了礼的,她并不心疼,至少交了个朋友,做了一个人情,总比输在牌桌上好。
但如果李兵对自己家里人有像他对朋友一半好就好了,可惜的是李兵对她和孩子却很“紧财”,工资从来不交给她,连伙食费也不交。她要过几次,每次不是被他拖拖拉拉地混过去了,就是引起一场争吵。
她家乡有个俗话:“说起钱就不亲热了”,所以她很不愿意跟李兵在钱上斤斤计较。他工资不高,要也要不出几个钱来,还弄得吵架,何必呢?她只好自己去努力挣钱,她到处上课,翻译东西,还能赚一点钱,加上她妈妈的退休工资和弟弟不时地寄点外币过来,她也懒得问李兵要他的伙食费了,只要他不问她要钱打麻将,不欠一屁股麻将债就行了。
她不知道李兵这次到底送了多少美元给小沈了,她也不好问,但她决定再寄一点钱回去,寄到她的好朋友于真那里,让于真给咪咪买些衣服和玩具,就说是于真送的,那样李兵就不会生气。只要是不花钱的,李兵还是没意见的,但如果是花钱给咪咪买衣服买玩具,李兵就要说她大手大脚了。
李兵的论点就是:“一个小孩,穿那么好干什么?随时都要长个的,穿两天就穿不成了,不用买那么多,也不用买什么好的。玩具就更不应该买,玩具能当饭吃?我们乡下孩子都没玩具,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这样说的时候,她一般是不理他的。她是那种“自己可以穿得不如人,但孩子不能穿得不如人”的妈妈,别人的孩子有,她的孩子也要尽可能的有。
但有时李兵不仅说,还要把咪咪的玩具扔到外面去,她就烦了,狠狠地回敬他一句:“我用我自己的钱为女儿没东西,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大手大脚也是我心甘情愿。”
那时李兵就要改为责备她育儿方式不当了,说像她这样娇惯孩子,咪咪长大肯定不孝顺。她后来就懒得跟他罗嗦了,觉得他的思维有毛病,因为在他看来,他无论花多少钱在麻将桌上都是天经地义的,而她如果给孩子买点玩具就成了大手大脚。她庆幸自己不靠他的钱活命,不然的话,日子不知道该会多凄惨了。
自从有了女儿,她活着就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让女儿过得幸福。她现在打工完全是为了女儿,她自己很少用钱,来美国快一年了,她从来没给自己买过一件衣服,打工穿的大多是lily和joe给她的旧t恤。她最大的奢侈,就是买了一些短裤和胸罩。她带来的不多,但她住的地方没洗衣机,都是到外面洗衣房去洗的,不能每天跑去洗,但每天都得换。如果手洗了挂在浴室里,又把浴室弄得湿淋淋的,怕同屋的不高兴,所以她决定多买几件。
她把那种很便宜的三角裤买了一些。但买胸罩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便宜的胸罩都要六、七块一个。她想,这都是穿在里面的,买这么贵的干什么?后来找来找去,总算在wal-mart找到一种两块五一个的,化纤布做的,不透气,也没什么形状,但因为便宜,她就买了好几个。
那次是lily开车带她去wal-mart,看到她买那种廉价胸罩,lily就说她对自己太小气了。lily说:“你的一对‘咪咪’又高又挺,豪情万丈。我要是有你这么一对好‘咪咪’,肯定要买最好的bra,好马配好鞍嘛。”
lily的胸不高,所以总是买那种垫得厚厚的、下面有金属杠杠支撑的胸罩,一个就要二十多块,有的还要四十多。
海伦说:“这玩意又不穿外面,买那么好的干嘛?”
lily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女人的价值和品位,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内衣显示出来的。外面的衣服可以随便一点,里面的衣服一定要讲究,不然男人一看就觉得你品位低,对你失去了性趣。”
她不解:“男人对我没兴趣,我正好可以清净一下,睡个囫囵觉,有什么不好?”
lily哈哈大笑:“你怎么把做爱说得象做苦工一样?能逃就逃,能躲就躲?男人有性趣,你不是也能happy一下吗?”
海伦觉得lily到底是年青的一代,对这些事的看法跟她完全不同。她说:“有什么happy的?白天累得要死,晚上还要打夜工备课、批改作业、写论文,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最讨厌被人弄醒——”
“估计你老公根本没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没让你品尝到做爱的乐趣,你才会这么说。我听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这个年龄,应该是胃口很大的呢。”
海伦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支吾两句就扯到别处去了。不过她心里也有点奇怪,她也听说过“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但她从来没渴望过跟李兵做那事,也不知道自己结婚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过“性高潮”,因为书上杂志上把女性的性高潮都是说得玄而又玄,基本上就是说“你认为有就有,你认为没有就没有”,完全没有一个客观的衡量标准。不象男性,有那么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
她换个话题说:“哎呀,我还不知道‘咪咪’有这个意思,如果早知道,我就不会叫女儿‘咪咪’了。等我女儿来美国了,一定给她起个别的小名,免得别人笑话。”
lily说:“真奇怪啊,你说你的女儿吃奶吃到一岁多,怎么你的‘咪咪’没吃垮掉?”
“怎么没吃垮?比以前垮多了——”
lily惊叹:“啊?这还是吃垮了的?那以前没垮的时候不是更挺?难怪你老公死抓着你女儿不放,原来抓那个咪咪是为了这个‘咪咪’。”
海伦从来没想过李兵舍不得的就是这个“咪咪”。刚开始谈朋友的时候,因为“咪咪”还是禁区,李兵似乎很感兴趣,总想把手伸到那个地方去。后来把这个地区对他开放了,他的兴趣也就下去了。结婚之后,他很少碰那里,或者说他很少碰她身体的任何地方。他平时几乎不碰她,只在干那事的时候,集中精力打歼灭战。他从来没有心思欣赏她的身体,也懒得脱她的衣服,只把她的内裤扯下,就上去了,多半是一刻钟内解决战斗。所以她从来不觉得那是“做爱”,对她来说,那只是一种家务劳动,你不喜欢,但还是要做。
她正想着,听见电话那边咪咪的声音:“妈妈,你那里是白天还是晚上啊?”
“妈妈这里是晚上。咪咪在沈叔叔家做客呀?”
咪咪问:“妈妈,我今天可不可以叫戴阿姨做我的妈妈?”
戴阿姨是小沈的女朋友,现在应该是妻子了。海伦不解地问:“咪咪,怎么想到要戴阿姨做妈妈呢?你不是有妈妈吗?”
咪咪解释说:“可是你不在这里呀,爸爸在喝酒,如果他喝醉了,我好怕,我想叫戴阿姨陪我。妈妈你不要生气——,我到美国来了,还是你做我的妈妈——”
海伦觉得鼻子发酸,她知道李兵一喝醉,就躺在那里昏睡,象死了一样。以前遇到那样的时候,咪咪总是吓得要命。现在她不在家,咪咪肯定更害怕了。她走之前,嘱咐了李兵无数遍,叫他千万不要喝醉,李兵也赌咒发誓说再不会喝醉了的。但她知道李兵见了酒就什么都忘了,再被人激将一下,肯定把自己的誓言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到女儿小小年纪,不得不自己想办法求生存,而且怕得罪了妈妈,她心疼得泪流满面,哽咽了一会,她对咪咪说:“妈妈不生气,但是戴阿姨今天是新娘,她要陪沈叔叔,不能陪你。咪咪,去叫你爸爸来听电话——”
第 15 节
李兵一拿电话,情绪高涨地叫道:“嗨,海伦,正想跟你打电话呢。怎么样,今天不上班?”
海伦知道李兵从来没有搞清楚中美两国之间的时差,说了无数遍了,他还是在清晨六点多钟或者半夜两三点钟打电话给她。她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下时差,说现在是美国的深夜,然后说:“今天记得别喝醉了,喝醉了咪咪会很害怕的,而且你骑车带她回去也很危险,少喝点,喝醉了自己也难受——”
李兵哈哈笑着,说:“我什么时候喝醉过?就算喝多一点,心里还是清楚的,酒醉心明嘛——”
海伦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通,直到李兵言之凿凿地保证绝对不会喝醉了,海伦才让李兵叫女儿来听电话。她对女儿说:“咪咪,别害怕,妈妈交待爸爸了,叫他别喝醉了。我把高妈妈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你害怕的时候,就给高妈妈打电话。”
“高妈妈”就是于真,因为个子高,咪咪从小叫她“高妈妈”。海伦跟于真关系很好,如果不是李兵从中作梗,海伦就把女儿托付给于真了。于真有个女儿,叫瑶瑶,比咪咪大两三岁,跟咪咪玩得很好,如果把女儿放于真那里,她会很放心。
但李兵说什么也不肯让咪咪跟着于真,说这让别人知道,我还怎么做人?我是当爹的,你却把孩子放别人那里,那不等于是往我脸上吐唾沫?
逢到这种时刻,海伦就羡慕那些没丈夫的女人,至少别人可以不受干扰,自由自在地按自己的方式爱孩子。
海伦跟咪咪打完电话,又给于真打电话,把今天的情况讲了一下,说如果咪咪打电话给你,就请你把咪咪接到你那里去。
于真有点担心:“李兵会不会不高兴?他这个人扯起歪皮来,是很会找岔子的——”
海伦安慰说:“如果是他自己喝醉了你才把孩子接过去的,他应该没什么脸扯皮。”
于真说:“好,如果你咪咪打电话来,我就把她接到我们家过暑假。有她在我这里,我瑶瑶有个伴儿,好带多了。”
第二点上午十点左右,lily还在睡觉,海伦不放心咪咪,跑到客厅,又往小沈那里打了一个电话。李兵一拿电话,讲了两句,海伦就听出他已经有点醉了,连忙压低嗓子交待说:“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李兵大着舌头说:“我现在没喝呀,饭已经吃过了。你放心,今天不回去,玩通宵,你不用担心咪咪跟一个醉鬼呆在一起——”
海伦劝道:“今天别人小沈新婚,你们不让别人小两口洞房花烛夜,还呆在那里玩通宵?”
李兵哈哈笑着说:“现在还兴什么洞房花烛夜?老早就睡在一起了,哪里在乎这一天?”
海伦很同情小戴,想她新婚之夜,家里却挤满了这些闹闹哄哄的酒鬼牌鬼们,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想到这一点,她就有种内疚感,因为小戴是她以前教过的学生,小沈是到她家来参加咪咪的生日庆祝时认识小戴的。不用说,咪咪的生日庆祝会也被李兵和他的酒友们“篡党夺权”了,酒鬼们喧宾夺主,闹完酒还想在海伦家打牌,被海伦冷着脸拒绝了。
这样的庆祝一般都是以夫妻冷战告终,因为李兵不能在家里开麻将桌子,在他那些“麻友”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但住的房子是y大分给海伦的,也是海伦花钱买下的,李兵还不敢太放肆,一般就到别人家打牌去了。但他的怨气一直积存在那里,有机会就要发作,说海伦不会为人,把他的朋友都得罪了。
小沈在咪咪的生日庆祝会上见到了小戴,就叫李兵来请海伦做媒。海伦不愿做这个媒,因为她自己有这么一个“烟酒牌”全面发展的丈夫已经伤透了脑筋,她不愿把小戴也推进一个火坑里去。
不过小沈比她想象的要神通广大得多,也可能李兵从中帮了些忙,总之,小沈终于把小戴追到手了。
海伦担心地问李兵:“那咪咪待会在哪里睡?”
“就在小沈家睡,现在天热,沙发上,地上,哪里都可以睡——”
海伦连忙说:“你不要让咪咪睡地上,她受了凉会咳嗽的。你要给她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是婚礼,人杂得很,她一个小女孩,如果出点什么事——”
李兵这时又似乎很清醒:“你快不要乱说了,大家都是朋友,别把人家想得那么卑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家王敏的女儿不是六、七岁就被她爸爸的朋友给——那个了吗?”
李兵很生气地说:“王敏的老公是个什么东西?他交的朋友都是下三烂的角色。我交的朋友,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都是党政军领导人,都是我敢拍胸担保的。你看不起我的朋友,就是看不起我——”
海伦不好再说什么了,知道再说只能是有害无益,她飞快地动着脑筋,看能不能让于真现在就来把咪咪接过去。
李兵见她不吭声,缓和了口气说:“呆会我打牌的时候抱着她睡,好不好?这下放心了吧?”
海伦想,抱着睡,咪咪固然会受烟雾影响,但比让咪咪一个人睡在别的什么地方安全,只好退步说:“那好吧,你记得别喝醉了,让那些打牌的别抽烟,有孩子在那里——”
她放下电话,觉得心里非常不安,翻腾得厉害,只想一脚跑回中国,把女儿接来。她出国的时候,听人讲只要有全额奖学金,家属就很容易签出来,所以她大胆地到美国来了,但没有想到探亲会这么不顺利。
她也曾想放弃美国的学业,回中国去,但很多人都劝她,说你不拿个博士,你以后在高校怎么混?你们学文科的,出来读书不容易,不应该轻易放弃,你丈夫和女儿多签几次,总会签出来的。
她的好朋友洪漪也拿自己的例子劝她,说你呆在美国,还有希望摆脱丈夫,要到女儿。如果你回到中国,肯定斗不过李兵,他的那些兄弟和牌友可以让你既要不到女儿,又离不成婚。他们把你困在那里,或者把你女儿藏起来,让你活得生不如死。你女儿现在受苦只是暂时的,李兵为了出国,不敢把她怎么样的,但你如果回到中国去,那你就被他捏死了。
洪漪的情况跟她差不多,也是遇到一个既不爱她,又不让别人来爱她,既不跟她好好过,又不肯离婚的丈夫,用儿子做人质,死死地把洪漪捏在手里。
后来洪漪出了国,把丈夫和儿子都办出来了。洪漪的丈夫到了美国就失去了他在国内的威风,最终被洪漪把他离掉了,而且儿子也被判给了洪漪。她丈夫后来回了中国,刚开始还跑洪漪父母家去找麻烦,但后来洪漪把父母也办出国来了,终于为这事划上了句号。
有洪漪这个成功的先例在眼前,海伦又觉得自己还有一线希望。她觉得如果能把女儿接到美国来,平安地跟李兵离掉婚,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海伦打完电话,就去上班。她到了店里,把前面店堂打扫了一下,正在厨房吃早餐,就听电话铃响了。她放下早餐,想跑过去接电话,但benny已经帮她接了,夹在颈子上,边炸芝麻鸡,边听电话。
benny讲了两句,就对海伦说:“是找你的。”
海伦接过电话一听,是lily,在电话里呼救:“helen,想到你们餐馆来混饭吃,结果忘了带你们餐馆的地址,下了高速公路,不知道往哪儿走了。”
海伦自己会开这段路,但她说不清楚,只好把benny叫来给directions。她听见benny一点一点地给lily讲怎么走,就像他上次在电话里教她一样,她肯定他就是jackie,因为他描绘路线的方式都跟jackie一样。她现在已经有点忘了jackie电话里的声音究竟跟benny有什么不同了,感觉都是一样的。
过了一会,lily找到店里来了,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下面是一条牛仔短裤,脚下是白色的短袜,白色的旅游鞋,把她的美腿尽情显露,连海伦看了都觉得lily那两条腿实在长得好,又长又直,流线型的,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到底才二十五岁,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显得又活泼又可爱。
海伦把lily介绍给大家,也把餐馆里的几个小伙子介绍给lily,然后她让lily在一张餐桌前坐下,拿了个饮料给她,又问她吃了早饭没有。lily说没吃,海伦就问她想吃什么,随便点,她请客。lily点了个锅贴,还有一个酸辣汤。海伦在一张menu上圈了一下,交到厨房里。
店里几个小伙子争着献殷勤,有的帮lily拿餐巾纸,有的问lily喝不喝icetea。老板还放下手中的活,坐在lily对面,跟lily聊天,两个人一下就讲得火热,老板把lily逗得直笑。
lily也是个很会为人的人,马上说要到wal-mart去买个西瓜回来给大家吃,大家客气了一通,lily还是跑去了。
lily一出餐馆门,几个小伙子就议论上了,阿sam说:“我说了吧?阿姨的‘乌米’更我正相配,她起码有一米六四,这里有谁配得上她?你们都太矮了,只有我配得上。”
老板说:“站着相配不相配没用的,关键是要倒下去两个人相配才行。你跟她高度相配,难道你准备从早到晚站在那里跟她比高矮?”
海伦很佩服老板,似乎没有什么能挫败他的自尊,他总有办法把自己放进最优秀的分子里面去。她想,谁要是嫁了老板,这一辈子一定不会垂头丧气,因为他是个思想上不亏本的人,你不论怎么样打击他的积极性,他都能发挥阿q理论,连本带利赚回来。
阿gam说:“lily的腿生得太漂亮了,看着就想摸一摸——”
老板呵斥说:“你个‘衰仔’,一个nina还没搞定,又在打我老婆的主意?”
海伦见老板这么块就把lily划在他名下了,忍不住想笑。阿gam反唇相讥:“你才是‘衰仔’,娶了一个福建老婆,又养了一个小情人,现在又来打lily的主意?等她一回来,我就告诉她你有老婆。”
老板耸耸肩:“有老婆没关系耶,马上就离掉的嘛,我是‘米国公门’,可以帮lily搞定身份的,你能不能呀?”
海伦听他们在那里为lily打嘴仗,乐得偷偷笑。她早就发现这几个小伙子都是“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只会图嘴巴快活,而且只敢背着快活,真的等到要上去“泡”的时候,又吓得畏缩不前了。
有时店里来了年轻的女顾客,他们都特别殷勤,等人家走了,就议论一通,过个嘴巴瘾。遇到那些穿得比较暴露的,还要用眼睛“大吃冰淇淋”,就是把那些暴露部位猛看一通。
从他们的议论中,她得出一个结论,似乎女人的脸相对他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反而是女人的身材更值得他们议论一番。有时店里来了墨西哥女人,都是脖子很短,人很壮实的那种,眼睛大,睫毛浓,说起来应该很好看,但因为脖子短,头好像直接放在胸膛上,加上皮肤黑,没腰,就显得不怎么漂亮了。
但几个小伙子却很喜欢那样的女人,一个个对人家的胸脯赞不绝口。人家进门来,几个人就用眼睛“丈量”别人的胸;人家走出去,几个人就用眼睛“丈量”别人的屁股,惊叹:“好大啊!”
如果是别的人这样做,海伦就会觉得那些人无聊了,但因为是这几个小伙子,她就觉得他们很令人同情,因为这好像是他们唯一跟女性打交道的机会了。其它时间,他们呆在自己的住处,也就是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可能都是几年没闻过女人味了。
lily从wal-mart买了西瓜回来,几个小伙子就抢着帮忙拿到厨房,洗净了,放在案板上切开了,让大家吃。海伦正在接一个单,跟lily打了个手势,表示接完就过来陪她。
lily刚在餐桌前坐下,benny就端着一个tray出来了,上面装的是lily的order,除了她点的东西以外,benny还为她炸了大虾、鸡翅什么的。
海伦发现benny破天荒地没有放下order就跑回厨房去忙,而是在lily对面坐下,跟她聊天。海伦听见他们多数时间是讲英语,大概benny不想在lily面前结巴。她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本来是准备接完电话就去陪陪lily的,现在她也不想去了,反而走进厨房去问老板有什么活干。
第 16 节
海伦来到厨房后面,见几个小伙子都在包“蟹角”,英语叫crabrangoon。皮子就是一般的馄饨皮,但馅子是用cheese和人工蟹肉等做成的,白白的,粘粘的。包的时候,在面皮的四边糊上蛋清,把四个边的中间捏在一起,四个角就突了出去,象朵花一样。包好后放在冰箱上层冻起来,卖的时候,放油锅里炸一炸就行了。
她挤到桌子边,帮忙包“蟹角”。这些活,虽说都叫sidework,但其实是中餐馆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真正炒菜卖菜的时间就是中午那一阵和晚上那一阵,其它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做这些sidework。
餐馆的人都把中餐馆叫“唐人餐馆”,所以她也跟着这样叫。听说唐人餐馆最费时的就是processing,唐人餐馆花在processing上的时间比其它任何一种餐馆花在这上面的时间都要长。象麦当劳这样的店,很多东西买来的时候就是半成品了,鸡块是现成的,面包是现成的,土豆条是现成的,卖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弄熟就行了。
但唐人餐馆不同,大多数东西买来都是很raw的,都要加工,而且都需要手工来做,没有什么机器能够代替。海伦在餐馆看到的唯一可以算得上“机器”的东西就是那个切肉机,把肉冰冻得硬梆梆的了,就可以拿到那个机器上去切,可以调节厚薄,切出不同的肉片来,其它的processing都是手工。
餐馆每个星期都要包馄饨,包蟹角,包面干,每天都要“摸虾”,“摸雪豆”,切芥兰,切洋葱等。这些都是海伦能做的,所以她总是积极地跑去帮忙。象包春卷和包饺子这样的活,她想帮还帮不了,因为她包出来的春卷时大时小,经常卷得不够紧,放油锅里一炸,里面的馅子就漏出来了。
就因为这,餐馆里有了一个“切口”,如果有谁盯一个女顾客盯久了一点,其它人就会说:“当心啊,不要搞得象阿姨包的春卷一样了——”
老板见她也挤在那里帮忙,问:“你不去陪你的‘乌米’?”
海伦说:“有benny陪她,不用我陪。”
老板嘿嘿笑,说:“阿姨,喝醋了?你应该向我‘斜习’,你看benny把我老婆抢跑了,我就不喝醋。”
他们几个都是说“喝醋”,而不说“吃醋”。在海伦听来,“喝醋”比“吃醋”还厉害。吃醋嘛,似乎只是尖着筷子沾一下醋,放到嘴里尝尝,这“喝醋”就完全象是抱着个醋坛子,咕嘟咕嘟地猛灌。
她被老板这样一说,很尴尬,不知道老板是信口开河地乱说,还是当真的。她赶快声明说:“我喝什么醋?我正想把他们两个凑拢呢。我这次叫我roommate来玩,就是想为他们做个媒——”
她撒了这个谎,心里很虚,怕他们看出来了。她心里暗暗责备自己,你说没吃醋就行了,何必又编出这么一个谎来?这几个小伙子明明都有点喜欢lily,你何必要在里面乱点鸳鸯谱呢?等他们自己去“互相残杀”,决出一个胜利者来,不比你在里面搅和、把这几个都伤害了好吗?
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几个小伙子并没有大声嚷嚷说她偏心,反而好像都默许了一样。她发现刚才几个抢着献殷勤的人,自从benny出去坐在lily对面了,他们几个就都退到厨房来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讲哥们义气,还是知道自己竞争不过benny,所以他一出马,其它人就自我退场了?
或者是因为他们几个都不available了?开开玩笑可以,轮到动真格的了,他们又都跑了?刚才阿gam说过老板有老婆,还有小情人,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她问老板:“怎么阿gam说你有老婆?”
“因为我是有老婆嘛。”老板得意地说,“看不出来吧?我是babyface嘛,永远都象小孩子的。我老婆是福州人,是我以前老板介绍的,我把她办到美国来,她给了我三万美金。阿姨,你不知道吧?我是用卖身的钱开的这个餐馆。早知道餐馆这么不赚钱,我就去开‘鸡道’了。”
海伦猜“鸡道”就是妓院的意思,不禁笑起来:“你应该是做鸭吧,怎么是做鸡呢?”
“我把我自己卖了,供人摧残,怎么不是做鸡?我很亏啊,被我老婆软禁在福州的饭店里,摧残了一个月,回到美国的时候,路都走不动了。阿姨你看我这么英俊潇洒,三万卖得太贱了吧?”
海伦见老板说得这么好笑,有点不相信他的“卖身”历史,她问:“你真的是用假结婚的钱开的餐馆?”
“我骗你干什么?你不信问阿sam罗。他呢,跟我不同,他花了三万块钱让别人摧残他,可惜别人都不愿意摧残他。”
阿sam不服气:“切,就你老婆那个样,她想摧残我,我肯定要做‘抗日英雄’。阿姨,你不知道,他老婆是飞机场一个——,哪里有我老婆漂亮?阿gam,你评评理,看谁的老婆漂亮。”
阿gam嘿嘿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试过你们的老婆——”话还没说完,阿sam就要去打他,阿gam吓得跳一边去了。
海伦问:“飞机场是什么意思?是一到美国就飞掉了吗?”
老板暧昧地笑:“阿姨连飞机场都不懂?飞机场嘛,就是——什么都没有。”
“没钱?没身份?”海伦仍然不懂。
老板指指自己的胸:“就是跟我一样,平平的,没包包,胸前不伟大,手感不好。”
海伦一愣,脸也红了,不敢再提这个话题。小录音机里正在放,她虽然听了很多遍了,但今天突然被歌词触动了心怀:
“爱过的人我已不再拥有
许多故事有伤心的理由
这一次我的爱情,等不到天长地久
错过的人是否可以回首……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最后在别人的故事里我被遗忘”
她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为什么被这个歌词打动了,就觉得歌词写得很好,音乐也很伤感很美。她听了一遍,似乎还没听够,又跑到录音机跟前,倒回去重放。听完第二遍,她正想再倒回去重放,老板叫了起来:“阿姨,不要往我伤口上撒盐嘛。”
她不懂,但马上停了手,不解地问:“老板,你怎么不愿听这个歌?”
老板一本正经地说:“我本来就很伤心,你还一遍遍放这个歌,那不是往我伤口上撒盐吗?你知道不知道,这个歌就是为我写的。”
海伦觉得老板说话的口气不象真伤心的样子,她甚至不知道老板说的伤心是不是“伤心”两个字,因为老板把“伤心”两个字天天挂在嘴边。牛肉买回来,说今天的牛肉很“伤心”;芥兰送过来,说今天的芥兰不够“伤心”,叫送货的拿回去换“伤心”的芥兰来。
她有很久都没搞懂牛肉为什么会“伤心”,问了老板,老板解释了一通,又被店里的人用各自的国语七嘴八舌地翻译了半天,她还是没搞懂。最后benny写在纸上了,她才发现老板的这些个“伤心”都是“新鲜”的意思。
老板按海伦的发音学了半天,还是分不清“伤心”和“新鲜”,气得一挥手,说:“不‘斜’了,国语太难‘斜’了。”
她不知道老板今天说的“伤心”是不是又是“新鲜”的意思,但“新鲜”似乎跟这个歌没什么关系。她问:“老板,你说的这个‘伤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板长叹一声:“哎,阿姨阿,你的国语太糟糕了,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呢?你还说你以前是老师,你这样的国语,怎么教‘斜生’啊?你看我的国语多好,你说的什么我都听得懂。”
正在说,benny和lily都走进厨房来了,lily也挤进来帮忙包蟹角。海伦问:“你吃完了?”
老板又插嘴纠正说:“不能说吃完了,要说吃饱了。吃完了,以后就没有了。”
海伦和lily都忍不住笑。benny说:“我的国语很好耶,我读小学的时候还得过普通话比赛第——三名的——”
海伦觉得他是故意在lily面前卖弄,大概太想博得lily的好感了,她心里有点莫明其妙的不快。
老板问海伦和lily:“你们知道不知道那次比赛有多少人参加?”
海伦听老板这样问,心想一定是很多人参加,于是猜个大数目:“一千?”
“nope。”
lily也猜:“两千?三千?“
老板又说:“nope。”海伦正想再猜多一点,老板说:“总共就三个人参加。”
几个人都大笑起来,lily伸出手,在benny手臂上打了一下,嗔道:“得了最后一名,还吹?”
海伦看得一愣,不知道刚才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lily一下就进展到可以撒娇打benny手臂的地步了。她知道lily是比较开放的,但她看见benny似乎没什么不适,反而有点炫耀的样子。她发现自己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这好像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那天餐馆的人都留lily吃午饭,说刚才吃的都是糊弄美国人的东西,不算不算,待会吃点我们正宗的中国餐。lily也不客套,就留下来吃午饭。照例是benny做饭,他做了一个清蒸龙利鱼,一个蚝油芥兰,还有一个红烧鸡翅。
海伦很喜欢吃这几个菜,特别是清蒸龙利,没刺,肉又嫩,不知道benny做的什么sauce,浇在鱼上面,又香又甜,连那些切得细细的葱丝她都很喜欢吃。芥兰不是芥兰花,而是很嫩的芥兰菜,用热水烫过,扮上蚝油,很“伤心”,很可口。红烧鸡翅已经是餐馆的“老三篇”了,但海伦仍然很喜欢吃。
lily吃得赞不绝口,直夸benny手艺好,说谁要是做了benny的老婆那就享福了。老板“切”地一笑:“你以为那个傻呼呼的在家里也做饭?他在家从来不做饭的,他是最小的嘛,从来都是他的老妈和姐姐做给他吃的。”
lily很感兴趣地问benny:“你家里人都在这里?”
老板代答:“都在‘柳椰’(纽约)。”
lily又问benny:“那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打工?”
benny咕噜说:“‘柳椰’是我的伤心之地嘛——”
lily还想问什么,老板突然问:“阿姨想不想到‘柳椰’去玩?”
海伦还没去过,想等女儿来了一起去。老板不等她答话,又说:“我过几天要到‘柳椰’去跟我那个傻呼呼的老婆办离婚,阿姨你跟我一起去,帮我当翻译。”
她见老板是有求于她,不好推脱,就说:“如果是开车去我就去给你当翻译,如果是坐飞机就算了。”
老板说:“‘当盐’是开车去,那里会打飞机去?我们一路开过去,路上可以到华盛顿去玩。我在‘柳椰’住了十几年,熟得很,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玩——”
海伦对玩倒不是很感兴趣,但她想到老板需要她去做翻译,办他离婚的事,她还是愿意帮这个忙的,于是点头答应了。
benny问:“你真的要跟那个傻呼呼的去‘柳椰’?”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眼神很怪,好像在瞪她一样。她没答话,他又说:“你不怕他在路上——把你卖了?”
她笑了一下:“卖给谁?一把年纪了,卖不出去了。”
lily开玩笑说:“谁说的?他可以把你卖去跳脱衣舞。”
海伦也开玩笑说:“卖去跳脱衣舞?只怕衣服一脱,看客都吓跑了——”
阿gam、阿sam和老板都嚷嚷:“阿姨,你现在就跳一下,看我们跑不跑.”
几个人哈哈大笑,海伦看了benny一眼,发现他又在瞪她。
第 17 节
吃过午饭,lily玩了一会,就说要回去了。海伦见餐馆是没什么好玩的,也不强留,只问lily想不想带点东西回去当晚餐。lily说刚才那个炸大虾很好吃,想order一个。海伦正要去冰箱上层拿那种裹了面粉的大虾,benny已经眼疾手快地拿了几个,放进油锅里了。
海伦站在那里,看他精心地翻动炸在油锅里的大虾,好像生怕炸糊掉了一样。他那份细心,用在她身上时,她感到那样熨贴,好像心里那些小摺子都给熨平了一样。现在他把这份细心用在lily身上,就有点象是一个滚烫的熨斗猛地碰在她心上,有种刺痛的感觉。
过了一会,他把炸好的大虾拿出来,沥干了油,用白色饭盒装好了,还放了两个专门跟大虾的sauce在里面,然后打好了包,提出来给她。她觉得他这样做有点欲盖弥彰,他干嘛不自己给lily呢?还要先给她,搞得象出order一样。
她把lily送出餐馆,开玩笑一样地问:“怎么样?看中了谁没有?”
lily笑着说:“都不错,几个人都不太象土著广东人,不是那种皮肤黝黑、嘴巴突出、鼻子塌陷的马来种。benny说他姓曾,是曾子的后代,可能是很早以前,祖先从北方逃难到广东去的。”
“都不错,总不能都泡了吧?”海伦自己也好笑,在餐馆干了这一段时间的收获之一,就是满口“餐馆国语”。
这个“泡”字,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现在用起来也轻车熟路,一溜就出来了。究其原因,主要是这个“泡”字着实形像。如果用“爱”,似乎又太严重了;用“谈”,火候又不够;用“追”,倒是可以表现心情之急迫,但只有“泡”才能表现出那种四面出击,铺天盖地,持之以恒,软磨硬缠的气势。
lily说:“老板是公民,但矮了一点;阿sam身高合格,但有点女人气;那个马来西亚小男孩好像身体不怎么好一样。benny长得还行,可惜不是公民,只有绿卡——”
“你连这都打听出来了?”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用打听?他们想泡你,自然抢着把这些告诉你。”
海伦想,benny就没抢着把这些告诉我,看来还是有区别呀。她试探地说:“那——干脆就泡benny吧。”
“嗯,明天晚上a大有个华人舞会,joe告诉我的,但他不肯跟我一起去,大概怕影响他泡妞,你问问benny愿不愿意去,愿意的话我明天开车来载他去。打扮一下,谁也看不出他是做餐馆的,冒充个硕士绰绰有余了。”
海伦说:“他可能去不了,因为我明天休息,如果他走了,就没人听电话,其它人都不会接单的。”
“那你可不可以跟谁换休呢?你如果换到别的时间休息,他不就可以去了吗?我知道餐馆星期天一般都不忙的,主要是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忙。”
海伦想了一下,说:“我去跟别人换休息时间吧,我明天上班,让他跟你去舞会。”
lily走了之后,海伦回到店里,掏出钱,要为lily点的order付帐。benny摇摇头,说:“不用嘛——”
海伦还在坚持,他推着她的手,好像是让她把钱收回去。她赶快把手缩了回去,摆出一副媒人的架势,问:“怎么样?对我roommate印象如何?”
他扬了扬眉毛,说:“电话里的声音很好听。”
她想,他大概觉得我电话里的声音不好听。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好听,不娇媚。可能是当了几年老师,搞得嗓门有点大,不管听众是多少人,说话都象是对着一大教室人一样。
她问:“难道她真人的声音不好听?”
他没直接回答,过了一会,才说:“牙有点黑。”
她想,牙黑关声音什么事?是不是说声音很好听,可惜牙有点黑,所以宁愿从电话里听?不管是什么意思,她发现自己听到他说lily好的地方时,心里就很失落,听到他说lily不好的地方时,心里竟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卑鄙无耻过,从来没有因为吃醋而心情郁闷过。那个李虹来找李兵,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难受,只希望他们要做就做彻底,不要做个鬼又吓不死个人。
没曾想,到了三十六岁了,反而吃起醋来了,而且是为了这么一个小毛孩。她感到这种吃醋的心情完全是不受她大脑控制的,她的大脑可以控制着她不去表现这种醋意,但没办法控制她不产生这种醋意。她决定要悬崖勒马,不然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她把星期天晚上舞会的事告诉了benny,问他愿意不愿意去。他摇摇头:“我怎么去?餐馆里走不开——”
她提议说:“我把明天的休息跟谁换一下,我明天在这里顶着,你去舞会。”
他很怪地一笑,问:“你拿什么顶?”见她没听懂的样子,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只说,“我不在这里,谁来做油锅?有这么多东西要——炸——”
“我会炸,实在不行我叫老板帮忙。”她说着,就去找老板,问她可不可以跟谁换个休息时间。
老板说:“正好我也想让你换个时间,以前星期天是阿sam休息,送餐的老伯走了以后,阿sam就休息不成了。你来了以后,本来是想让阿sam星期天休息的,但是怕你要跟你老公happy,所以把星期天让给了你。你愿意换,正好啊,因为星期一要做鸡。”
海伦知道老板说的“做鸡”就是processing整只的鸡。店里一般买整只的鸡,便宜一些,然后老板和阿sam就把鸡大卸八块,不同的部位派不同的用场。鸡腿肉切成小块,做芝麻鸡;鸡翅就裹上面粉,做炸鸡翅;鸡胸上有一条长长的净肉,挖出来做鸡串。鸡胸上其它的部分就切成片,做芥兰鸡什么的。连拆下来的鸡骨架都有用,煮在汤锅里,炒菜的时候,用来做汤。
店里只有老板和阿sam会“做鸡”,benny一直是做前台的,不会做这些,阿gam是打杂的,也不会做这些。
老板马上告诉阿sam,说阿姨可以跟你换休息时间,阿sam没意见,反正他哪天休息都一样。
阿gam听了,很高兴,问海伦星期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可不可以把他带到他女朋友的小姨家去,他住在那里,他女朋友也住在那里。
海伦问了一下地址,觉得不难找,就一口答应了,顺便恭喜阿gam:“你跟女朋友都住在她小姨家,那你这次来美国没有白跑嘛。”
老板说:“怎么没白跑?你以为他住在那里就有戏了?没门,他女朋友早把他甩了,是她小姨想把房子租几间出去,让房客帮她供房,才让他住那里的。阿gam是个傻呼呼的嘛,一定要每月花几百块冤枉钱,每星期跑回那里去一次,又远,又没车,住那里也挽回不了nina的心。傻呼呼的。”
海伦没想到阿gam爱得这么痴,平时嘻皮笑脸,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么说来,店里只有benny没老婆没女朋友,难怪他们几个人一见benny去泡lily就都让开了道。
她不好多问阿gam的事,就回到前面去,告诉benny,说已经把休息时间换好了。她劝他说:“去舞会玩一玩吧,你长年累月在餐馆干活,从来不休息,怎么有机会接触女孩子呢?”
他楞圆了眼睛望着她,给她的感觉是他又在瞪她。她不知道他这样望她是什么意思,也不解地望着他。两个人四只眼睛对峙了一会,他率先望到别处去了,学她的口气说:“去舞会玩一玩吧,可以接触男孩子——”
她差点说出“我婚都结了,还接触什么男孩子”,但她及时地想到了自己的fakeresume,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改为:“两个女的跑去跳舞?那象什么话?”
他仿佛不经意地问:“怎么不叫你那个‘小白脸’陪你去呢?”
她一愣:“我哪个‘小白脸’?”
“‘当盐’是跟你同——居的那个‘小白脸’罗。”
她吃了一惊,难道是李兵打电话到餐馆里来,被benny接到了?但是她想起她根本没告诉过李兵这里的电话。难道是李兵打电话到她住处,被她的两个roommate接到,他们告诉了李兵这里的电话号码?但是benny为什么称他“小白脸”呢?只有人说过李兵长得象恐怖分子,但还没人说他象小白脸。
他见她愣在那里不做声,就唱起张学友的:
“怎么你今晚声线尖了,发型又乱了
彷佛剧烈运动完,散了,一看表,心里知不妙
这晚你去过那里吧?与那个他静静弹着旧调
你坏了,说大概夜了,让你秀发乱了
急急撒娇:背著我不敢轻佻
玩够了,请揭晓
你做错事了,让你秀发乱了,应对乱了
太过分了,恤衫反转著了
(你昨日到底去咗边度?)……”
这首歌是粤语的,讲一个男孩发现自己的女朋友跟她的旧情人幽会,回来后对他特别好,让他看出了破绽。这歌的曲调很轻快,句子很短,听上去真有点象一个吃醋的情人在责怪他的女朋友。海伦听过几遍,听不懂歌词,特意把磁带盒里面的歌词掏出来看过,所以知道他在唱什么。
她想他是不是发现她其实是有丈夫的,对他撒了谎,所以才唱这个歌?
他边唱边往后面冰库走,脚下合着歌曲的节奏,踏着一种欢快的舞步。她猜他一定很会跳舞,特别是迪斯科之类的,因为他的腰胯扭动得份外灵活,动作的节奏感很强,很像那种听到舞曲就会用脚“找点子”的人。估计他还是很想去跳舞的,也许他去几次这样的舞会,就会认识一些女孩,就可以找个女朋友。
她觉得他窝在这里干餐馆,实在是太委屈他了。她总觉得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可以干更大更好的事业,也应该能找个聪明漂亮的女朋友,关键是要有机会。只要他有机会接触女孩,一定会有女孩爱上他。
他在冰库拿了鸡翅出来,又一路舞了回来。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活泼,可能是今天lily来了的缘故。她想其它那三个小伙子至少还有个女朋友、小情人、假老婆什么的,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是个“光杆司令”。她很同情他,二十五、六岁的男孩,没有女朋友,一定是很难熬的。
他见她在看他,就停止了载歌载舞,问:“怎么样?承认不承认?”
“承认什么?”
他又唱道:“承认你做错事了,让你秀发乱了,应对乱了,太过分了,恤衫反转著了。”然后他用粤语说,“你昨日到底去咗边度?”
最后一句因为是歌词里的一句话,她居然听懂了,回答说:“我昨天哪里都没去——”
“那个‘小白脸’是谁?”
“哪个‘小白脸’?”她勉强问了一句,在心里盘算如果他说出李兵来,她应该怎样应付。不知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知道她丈夫没跑掉。
“‘当盐’是那个打电话到餐馆来的‘小白脸’罗。”
“你怎么知道他是‘小白脸’?你看见他了?”
“我——还用看见?”他似乎有点生气,“我一听就知——道他是‘小白脸’。”
她不敢问“小白脸”的名字,只在盘算呆会怎样把这个谎撒圆。如果早知道这家餐馆的人这么好,她刚开始就不用撒那些谎了。撒那些谎都是为了他们雇她,现在看来,当时就是不撒谎,他们也会雇她。但现在谎已经撒了,只有接着撒下去,不然他们就知道她刚来的时候撒了谎,就把她看白了。
她正在急急忙忙地想招,就听他说:“不——许你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听错了没有,她抬眼看他,发现他又在瞪她,而且带着几分专横地说:“听见了没有?不许你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
第 18 节
海伦担心地想,如果benny知道她一直是在骗他,肯定就再也不相信她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理解她撒谎的初衷,不是存心要骗他,只是想让餐馆收下她打工。
撒谎这种事,就是不能开头,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挽回,要么接着往下撒,要么自己揭穿自己,承认先前撒了谎。不管选择哪种方法,都有可能被人当作骗子,从此不再相信你。在一个地方撒了谎,似乎就没办法洗刷自己了,只能换一个地方,从头来过,跟撒谎史一刀两断。
她正在忐忑不安,就听他象小孩子做错了事一样小声问:“说了他是‘小白脸’,你不——开心了?”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呃——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下雨嘛,他打电话来问你走了没有——”
她一下明白他说的“小白脸”是谁了,松了一口气,心想,你差点把我吓死。她连忙解释说:“噢,那是我的roommate。”
他追问:“‘roommate’?你跟他share一个room?”
她见他这样咬文嚼字,就改个说法:“那就叫他‘apt-mate’吧,我们只是住在一个apt里。我跟lily住一间房,他住另一间。”
“他在泡你呀?”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有点象吃醋一样呢。但她马上想到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入非非了。她说:“他哪里会泡我?比我小十岁呢。”
“哼,小十岁又怎么啦?我听——他说话的口气就是在泡你——”
她见他这么主观武断,不容解释,不由得冒出一句:“他泡不泡我,关你什么事?”说完这话,她就很后悔,觉得这简直就是打情骂俏的口气了,分明是在引诱他说“怎么不关我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羞,竟然跟他说出这种话来,不管他下面说是关他的事还是不关他的事,她都会很难堪。她装着到前面去收拾餐桌,悄悄从这个话题下溜跑了。
星期六的晚上跟星期五一样忙,几个小时里,电话铃声不停地响。有时正接着一个单,另一个电话又打进来了,海伦只好叫后打进来的人hold在那里。有时她忙糊涂了,忘了还有人hold在那里,接完手头的order,就挂了电话去出order或者去为堂吃的人服务。
但她不敢隐瞒,只好叫老板接电话。老板懒得接,说:“我那里有时间跟那个‘开台’罗嗦?他以为他是‘水’呀?”
这是老板的口头禅,凡是他很烦的人,他就要轻蔑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不过听上去就象是在说:“你以为你是‘水’呀?”她很久没搞懂为什么那些人要把自己当成“水”,水就那么厉害?
还有这个“开台”,店里几个人,除了阿gam以外,骂起人来都是这一句。海伦听不懂,问了好几遍,他们都是嘻嘻哈哈,解释不清。最后benny翻译成蹩脚国语,说大概是“贱人”的意思。
反正老美不懂中文,老板就在电话旁边“开台”来“开台”去的,他们也听不懂。不过benny不会这样,他会拿过电话,对客人抱歉一通,说店里太忙,难免有些疏漏,现在就请你点餐,马上给你做,给你10%优惠。
百分之十优惠也许并没几个钱,但客人听了很高兴,马上点了餐。海伦看着他,怕他要来训她,但他似乎根本没觉得这事跟她有关,接完电话就忙自己的去了。
很多客人都认识benny,来了总要跟他打个招呼,有时在电话里也问“那个留着mustache的小伙子呢?怎么这一段没听见他接电话?”
海伦发现benny特别有女人缘,有些女人听到是她在接单,就要询问benny到哪里去了,到店里来拿餐的时候,也要粘粘糊糊地跟他说几句,而他也总是很礼貌地应酬她们。
有个三十多岁的黑人妇女,经常来点餐,每次来都是翘着尖尖的、涂得花花绿绿的指甲,越过海伦的肩膀,点着名叫benny来接单,完全当海伦透明一样。
benny就走出来,很快地接个order,返身回厨房去干活,但那个黑女人还要站在柜台前跟benny聊天,而他也边炸东西边跟那个黑女人聊天。
海伦不满地问他:“你怎么一见到女的,就这么好的耐心?跟她在那里慢慢讲——”
他耸耸肩:“我眼睛里没有男女,只有生意。”
后来海伦就干脆不理这个黑女人,根本不去问她要什么,直接就叫:“benny,生意来了,接——客——”
benny也不吭声,就走出来“接客”,接完了,就笑着看她一眼,问:“喝醋了?”
一句就把她打哑了。
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是晚上十一点下班,比平时晚一个小时。海伦回到家时,lily和joe还没睡,正在客厅看电视。海伦招呼他们两个吃饭,三个人又聚在厨房的餐桌边。lily把从餐馆带回来的炸大虾拿出来,joe把下午煎的猪扒拿出来,海伦今天带回来洋葱炒鱿鱼,joe还即兴打了一个紫菜汤,三个人又开始大吃大喝。
lily担心地说:“我们这样吃,肯定要长胖,都是到了临睡觉之前,猛吃猛喝一通,然后倒头就睡,还能不长胖?”
joe说:“其实也没什么,只要睡前做点运动就行了。”
海伦说:“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做运动?”
lily嘻嘻笑:“海伦,你在餐馆一定象个活宝,懵懵懂懂地乱说,肯定逗得那些boys笑昏。”
海伦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傻话,不好意思地说:“只怪你们这些人思想太复杂了,真的是说话的无心,听话的有意。”
lily问:“那个benny说没说他明天去不去舞会?”
海伦有点抱歉,好像是自己没把事办好一样:“他说太忙了,走不开。”
“那你明天陪我去吧。”
“可是我已经把明天的休息换到后天了——”
lily气得大叫:“他什么意思?你明天上班,他还说走不开?我看他真的是有病了。”
joe插嘴说:“lily,我看那个benny是在打阿姨的主意,你就别瞎搅和了。我昨天打电话到餐馆的时候,是他接的,好像不太友好,问我是阿姨的什么人。”
海伦听到“阿姨”二字,脱口问道:“你怎么也开始叫我‘阿姨’了?”
“昨天打电话时听你们那个benny这样叫你,觉得蛮好玩的,也跟着叫起来了。他们怎么叫你‘阿姨’?”
海伦把那个典故讲了一下,心想,原来benny背着她也是叫她“阿姨”的,说明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个“阿姨”,他不过是比较注意,当着她的面不怎么叫她“阿姨”罢了。她辩解说:“他怎么会泡我?你不明明听他叫我阿姨吗?”
joe不以为然地说:“叫叫阿姨算什么?他们在美国长大的人,哪里在乎这些?男人嘛,本来就有‘恋母情结’,潜意识里就想杀父娶母,如果不是道德的束缚,都是愿意跟自己的老妈过招的嘛。你忘了里面的那个情节了?阿q追的第一个女人不就是比他大很多的女人吗?”
joe说着,就模仿阿q的口气:“吴妈,我要和你困觉!我要和你困觉!哈,这话真是太性感了,又性感又有乱伦的犯罪感,很刺激。你餐馆那些boys肯定一天到晚都在想着说这句:阿姨,我要和你困觉——”
lily敲他一杠:“那你也是boy,你是不是脑筋里也一天到晚转着这句呢?”
joe嘿嘿了几声,第一次没跟lily抬杠。
海伦也知道“恋母情结”,但她从来不相信这些,觉得不过是写书的想耸人听闻而已。之所以世界上也的确有恋母的人,那可能是看书的人受了书的影响,本来没有“恋母情结”,看了书也来赶时髦,恋一把母亲。
但joe的这种分析使她很沮丧,就算benny对她有点意思,也不过是一种病态的需求,是把她当母亲来看待的。她不平地想:我哪里就老到能当他妈妈的地步了?也就是大十岁,十岁就能做妈了?
lily开始跟joe讨论明天究竟要不要一起去舞会的事,joe说:“还是分开去比较好,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何必要搞得别人起误会,不来找我们跳舞呢?”
lily有点不开心:“你是男的,你一个人去舞会没什么,正好告诉别人你很available,但是女孩子一个人去舞会就有点掉份了。”
海伦想了想,说:“我跟你去行不行呢?如果行,我明天晚上请个假陪你去,反正星期天不忙,benny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lily很高兴:“好啊,你陪我去吧。”
“不过先说好了,我没裙子,我不跳舞的,就坐旁边看你跳。”
lily连忙说:“我借裙子你,我有好多裙子,你随便挑。明天好好打扮一下,说不定在舞会上媚倒几个,正好把你丈夫给换了。”
海伦吃过饭去洗澡,lily就帮她拿来几条裙子,叫她在里面试一试,看哪条好,明天就穿哪条。她洗完澡,心血来潮地穿上一条裙子,在镜子里照了一下,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老太丑,别的地方穿着都挺合适的,就是小肚子那里有点鼓,可能是因为剖腹产,生完孩子后没怎么做仰卧起坐,恢复得不好。
她以前从来不注意自己的身材或者衣着,一是太忙了,二来也没有动力,打扮那么好给谁看?现在不知怎么的,好像有点注意自己的形像了。她想,无论如何要把小肚子上的赘肉减掉,不然穿裙子穿裤子都难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胸罩,的确没形状,戴着那样的胸罩,从外面就能看到胸罩做功不好,高低不平。
lily给她拿来的裙子有一条领子那里开得很低,所以lily一同递进来一个没带子的胸罩。她把那个胸罩穿上试试,太紧了一点,她的包包从四面八方往外跑,但胸部上方的确挤出两个半圆。lily说过,这是广大女性梦寐以求的“半球效果”,男的就喜欢看女人的“乳沟”,越深越好。
她穿上那条很袒胸的裙子,看见自己的“乳沟”露了一些在裙子外面,她想现在真是不得了,女人穿衣不是为了遮盖,而是为了暴露,不是怕男人看见了动淫心,而是愁怕男人不看见,愁怕男人看见了不动淫心,世界变化太快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餐馆十二点上班,比平时晚一小时,大概是因为老美们星期天上午大多会去教堂,餐馆开早了也没生意。海伦十一点不到就起了床,十一点左右她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心想李兵和女儿现在应该回到家了吧?
电话响了很多次,老没人来接,她正要挂掉了往小沈家打电话,就听见女儿胆怯的声音:“喂——”
她欣喜地问:“咪咪,你在家?我是妈妈,我——”
她听见咪咪哭泣着说:“妈妈,我好怕,爸爸——可能——死了——”
她知道一定是李兵喝醉了,连忙安慰说:“咪咪,别怕,爸爸不会死的,他喝醉了。你怎么不给高妈妈打电话呢?”
“我——找不到号码了——”
“我现在马上给高妈妈打电话。你现在把电话放下,不然呆会妈妈打过来,你的电话就不会叫了。”她听见咪咪放了电话,就马上给于真打了一个电话。
于真一听说李兵喝醉了,就说:“我马上到你家去接咪咪。”
第 19 节
等于真挂了电话,海伦马上又往家里打电话,这次咪咪很快就接了。海伦说:“咪咪,我叫高妈妈来接你去她那里玩,你今晚就在那里睡,如果爸爸同意,你暑假就住在高妈妈那里,跟瑶瑶姐姐玩,好不好?”
“好,”咪咪高兴地说,但马上又担心地问,“那爸爸呢?爸爸是不是也到高妈妈那里去?”
“他不去,他就呆家里。”
“那他喝醉了,谁来管他呢?”
海伦一阵心酸,没想到咪咪对她这个醉鬼爸爸还这么关心。她安慰说:“爸爸是大人,大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他喝醉了没人管,他就不会喝醉了。你现在去衣柜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放在你的小旅行箱里,待会高妈妈来了就可以带你去她家。”
她让咪咪拿着电话,她一点一点教咪咪带什么衣服。咪咪很能干,很早就会自己洗脸刷牙擦屁屁,她走之前,又教会了咪咪自己洗澡。她不想让李兵为咪咪做这些,虽然是亲生父亲,她也不是很放心,天底下禽兽不如的父亲大有人在。还是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咪咪象所有的小女孩一样,从小就很爱美,爱穿新衣服,爱打扮。李兵一看见咪咪穿新衣服照镜子,就要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骂:“骚货,跟你妈一样。”
这是海伦最听不得的话,但她总是忍着不在咪咪面前批评李兵,因为她在书上杂志上看来的,说夫妻之间对教育小孩有分歧,不要当着孩子的面互相批评,不然的话,孩子就会无所适从,也很影响父母在孩子心中的权威形像。
等咪咪不在跟前了,她就对李兵说:“孩子才这么小,你怎么就用上了‘骚’这样的词呢?而且你说我‘骚’也不对,我什么时候‘骚’了?”
李兵总是引经据典地说:“我们家乡有句老话,骚女人就是那些‘挺胸翘胯,突x大妈’的女人,长成那个样,就是骚。你不骚,你怎么长成那个样?明明是用来勾引男人的。”
这个“妈”读成第四声,就是乳房,这句话翻译成通俗汉语就是挺胸翘臀,乳房大,耻骨高的意思。海伦不知道李兵这句话只是在说她,还是连咪咪也说进去了。
咪咪很小的时候,有次海伦在给咪咪洗澡,李兵从旁边走过,看了一眼,说:“嗬,咪咪的两个奶头长得好开,以后长大了一定是跟你一样,奶子又大又圆。”
她听了很不舒服,觉得这不象一个父亲在评论女儿,倒象是个淫棍在评价女人。从那以后,她就有几分防范。李兵是从来不给女儿换尿布擦屁股的,那只是因为他懒。但从那以后,海伦就有意识地不让李兵看见女儿这些地方了。她很清楚,如果李兵知道她这样防范他,肯定又要跟她吵,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她不让他知道,只是自己小心而已。
咪咪很小的时候,李兵从来不愿带她出去玩,连上公园都是海伦自己一个人带咪咪去。李兵最多去过两次,每次去,都是催促着回家,说这些假车假飞机的,有什么好坐的?费钱。后来海伦就懒得叫他一起去了,免得坏了母女两的情绪。她自己一有空就用自行车带上咪咪,到湖滨公园去玩。
等咪咪长大一点了,好带一些了,李兵有时就爱带咪咪去别人家做客了,因为每次去别人家,都听到大家对咪咪赞不绝口,个个都说“老李的女儿长得真漂亮,真可爱”。在别人家玩的时候,咪咪也不用李兵照看,咪咪跟谁都玩得好,那些叔叔阿姨都爱带着咪咪玩,所以李兵带咪咪出去,没有任何负担,反倒可以听来几箩筐的赞美,显得很飘飘然。
但如果咪咪有什么地方得不到赞扬了,李兵就很生气,好像女儿丢了他的人一样,那时他发起脾气来,就完全是把咪咪当一个成年的敌人来对待了。
咪咪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不太适应那里的生活,有时妈妈离开的时候会哭一哭。一般都是海伦接送幼儿园,所以李兵开始并不知道。但有次咪咪的幼儿园老师跟李兵打麻将时,顺口说到了这事。李兵听了,觉得很没面子。
第二天海伦正准备送咪咪去幼儿园,李兵赶出来,恶狠狠地交待咪咪:“我今天会带一把刀跟着你们的,如果你妈走的时候你又哭,我就用刀切掉你的嘴。”
咪咪吓得捂着嘴哭,海伦实在忍不下去了,说:“你怎么能对孩子说这种话呢?小孩子刚上幼儿园,都有点哭的,过几天就好了——”
李兵顶撞说:“我自己的女儿,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海伦气得发抖,说:“你自己的女儿,你也没有权利这样恐吓她。”
“我怎么啦?我又没打她,未必还犯了法不成?”
“你没打她,但你这样威胁她,她该多害怕?这是对她心理上的伤害,比打她还可恶。”
两个人声音越说越大,李兵气势汹汹地逼到海伦跟前,好像要动手一样。咪咪吓得哀求他们两个:“爸爸,妈妈,别吵了,咪咪再不哭了。”说着就用小手捂住嘴,拼命压抑自己的哭泣。海伦看得心疼,抱着女儿,两人哭成一团。
几个邻居听见声响,出来把李兵拉走,李兵边走边威胁咪咪,说如果我再听见你老师说你哭了,我就要切你的嘴。
那天海伦不敢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怕孩子哭了,李兵会伤害孩子。她向幼儿园请了个假,说孩子病了,然后她把孩子放在于真家,请于真的妈妈暂时帮忙照看一下。但李兵很快就知道了女儿的下落,他没到于真家去要咪咪,而是跑到幼儿园去把于真的女儿带走了,然后给于真家打了个电话,说你如果想要你的女儿,就拿我的女儿来换。于真吓坏了,找到海伦,两个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次惊动了y大保卫科和几方的单位,最后这几方的领导都出了面,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领导们对海伦、李兵和于真各打五十大板,说李兵不该把于真的孩子带走,说海伦不该把孩子藏匿起来,说于真不该在中间推波助澜,使家庭矛盾扩大化。
海伦还想讲理,但几方领导都只想息事宁人,劝她说:“李兵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怎么会干出用刀切自己孩子嘴的事来呢?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你不必太当真。夫妻之间说的话,太当真就不对了。”
海伦辩论说:“他那些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孩子说的,这样伤害一个幼小的心灵,就是犯罪。”
保卫科的樊科长说:“海伦啊,我劝你一句,不能把孩子放在丈夫前面,孩子长大了,就自己出去独立了,你最终还是要跟丈夫过完下半生的,所以为了孩子跟丈夫闹矛盾对女人是不利的。”
海伦不记得自己还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她越说就越失去同情和支持,到最后,很多人都觉得是她太过分了,人家李兵一直坐在那里,很谦虚地听各位领导的意见,只有她在那里为自己辩护,很不虚心。后来李兵单位的领导竟说:“你看你脾气这么倔,夫妻之间怎么会不闹矛盾呢?你把你的脾气改改,我保你们俩不会有矛盾了。”
闹了那么一通,海伦对单位干预失去了信心,没有人会出来主持公道,有的是因为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有的根本就是站在李兵那一边的。大家的共识就是夫妻闹矛盾,不用弄清谁是谁非,只要息事宁人,各打五十大板,把两边的火气压下去就行了。
但她知道这只会长李兵的志气,既然没人说他不对,那他就是对的,他就可以继续这样做,反正他怎么样闹,也不会受到惩罚。
为那件事,海伦觉得很对不起于真,把她卷进这样一场风波,害得她为瑶瑶担心。海伦有好久都不敢再找于真帮忙,怕连累了于真。这次请于真帮忙,也是没办法了,她只希望不要给于真惹来麻烦。
海伦正在指挥咪咪收衣服,就听见了敲门声,知道一定是于真来了。她在电话里对咪咪说:“咪咪,高妈妈来了,去给高妈妈开门。”
于真进了门,接过电话,一边到处视察,一边向海伦报告:“李兵躺在地上,睡着了,地上铺了席子的,没问题。他身边还放了一个脸盆,大概是你咪咪放那里,让李兵吐的时候用的。咪咪——”
海伦听见女儿应道:“哎——”
“这个脸盆是你放在这里的?”
“嗯,我怕爸爸吐到地上了——”
于真回到电话上:“你女儿真是细心,我看她还给李兵泡了一杯茶,放在他旁边的小茶几上。可怜的孩子,大概是水不开,茶叶都浮在水面上。这要是把自己烫了怎么办?咪咪,是你从热水瓶里倒的水给你爸爸泡的茶?你不怕烫了自己?”
咪咪说:“有水龙头——”
海伦在这边泣不成声,心想,幸好家里有个带水龙头的热水瓶,不然咪咪为了给她的醉鬼爸爸泡茶醒酒,一定会把自己烫了。她从来没教过咪咪这些,可能是咪咪平时看见她这样做学来的。
她想,等李兵醒了,一定要把这告诉他,如果他听了这事还喝醉,那就真的是没救了。如果他对这么好的女儿还要拳脚相加,恶语相向,那就真的是没人性了。
但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李兵会说什么,他一定会很得意地说:“你说我教育小孩的方式不好,为什么我的女儿这么孝顺呢?我早就跟你说了,棍棒底下出好人。”
于真留了一个条子给李兵,又帮咪咪收好了东西,就要带咪咪到她家去。咪咪在电话里对妈妈说:“妈妈,我到高妈妈那里去了,我把电话放爸爸手边,他要是想上医院,可以打电话。”
于真和咪咪走了,海伦还握着电话哭了一会,才洗把脸,开车去上班。到了餐馆,她又往于真家拨了个电话。于真说:“咪咪已经洗过澡,跟瑶瑶在一个床上睡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只想办法把李兵稳住,不让他来闹就行了。”
海伦说:“你放心,我会跟他谈的。”她说是这样说,心里也没有把握能把李兵稳住。
于真叹口气说:“你家咪咪真可怜,看到瑶瑶的爸爸帮她打漱口水,就说:‘谢谢伯伯。伯伯你真好,你做我的爸爸吧。’”
海伦忍不住,很快说了再见,就跑到餐馆的洗手间去,捂着嘴哭了一阵。等她出来时,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店里几个人都看见了,都没吭声,也没来问她是什么事,只是没象平时那样乱开玩笑了,都有点小心翼翼地看她,好像她是玻璃器皿,要handlewithcare一样。
老板说:“阿姨啊,我正好要去送一个餐,你跟我的车出去兜兜风吧?”
海伦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就在这里——摸虾吧。”她默默地摸完了虾,回到前面去包面干。benny一直远远地看着她,不敢上来说话。好一会,才走到她跟前,问:“是不是因为你那个——ex?”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有忍着眼泪不吭声。
他在旁边站了一会,说:“其实呢,离婚也不是什么悲——惨的事,既然他要走,那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她摇摇头:“不是因为这——”
他沉默了一会,大概是在等她说下去,见她没下文了,就猜测说:“是他在骚扰你?”海伦没吭声,但泪水有点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眶。
他好像很生气,国语也忘了说了,叽哩咕噜地用她听不太懂的话说了一阵,她只听出“开台”等几个日常骂人用语。
她仰起脸看他,小声说:“你在说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
他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抱歉地说:“我说——的是台山话,你‘当盐’听不懂。”
阿sam跑出来帮忙翻译:“阿姨,他说如果你告诉他你那个‘开台’在哪里,他去帮你把那个‘开台’收拾了。”
第 20 节
下午五点钟左右,海伦就去跟老板请假:“我答应陪lily去舞会的,我现在要请个假——”她有点惭愧,因为她十二点才上班,干了没几个钟头,就请假要走,而且正是晚上比较忙的时候她来请假。阿sam今天休息,她一走,餐馆就只有三个人了。
老板说:“没问题耶,去happy一下。”
她又去向阿gam道歉,说今天不能等到下班载你回去了,下次一定载你。阿gam说没问题,我叫nina来载我。
老板扑哧一笑:“你叫nina来载你?等到明年吧。”
她感到很过意不去,对阿gam说了很多抱歉。等她回到前台,发现benny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有点心虚,又连忙向他道歉:“对不起,没早告诉你——”
“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就好——”他仍然有点气呼呼的样子,“你这么匆匆忙忙地说要走,我怎么来——得及给你煮晚餐?”
她心里一热,原来他是在为这事生气。她嗫嗫地说:“刚吃过,一点都不饿,昨天带回去的菜也还剩得有,待会热热吃点就行了。”
他哼了一声:“不理你这个傻——呼呼的了——”
她有点尴尬,收拾了一下东西,对大家说声再见,就向餐馆后门走去,她听见阿gam和老板说:“havefun!看到漂亮的小妞了帮我们带几个回来!”
她回到家,见lily已经开始打扮了,她没什么心思打扮,就冲个凉,换上一件从国内带来的真丝衬衣,一条干净裤子,就算打扮好了。两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开车到a大去。
参加舞会的大多是华人,有年青的,但也有一些中老年,有的还带着孩子在舞场上跳。很快就有人上来邀请她们跳舞,lily去跳了,但海伦谢绝了邀请,坐在那里,盘算着待会怎么说服李兵让咪咪在于真那里住段日子。
坐了一会,她看已经八点多了,决定去给李兵打个电话。她找到一个payphone,往里面扔了几个硬币,就用电话卡往家里打电话。电话铃响了一阵,没人接,她一直打,让电话铃老响着,最后终于听到李兵拿起了电话,声音很嘶哑,可能酒喝得太多了。
“是我,我是海伦。”她先说了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咪咪在于真那里,因为他昨晚醉得太厉害,咪咪很害怕。
李兵的脑子似乎还没全清醒过来,只麻木地说:“噢,我还以为她在小沈那里呢。”
海伦又把咪咪为他放脸盆和泡茶的事讲了一下,李兵说:“我现在头很疼,等我睡一下,待会再去于真家接咪咪。”
海伦赶快说:“你这段时间也挺忙的,于真放暑假在家,没什么事,她女儿也放了暑假,在家没伴玩,天天跟她扯皮,她女儿想让咪咪就在那里玩几天,你——干脆过几天再去接咪咪吧。”
李兵沉默了一阵,不快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把咪咪带好?我跟你说——”
海伦不等他说完,就声明说:“小孩子想要个伴,何必不让咪咪在那里玩几天呢?现在小孩子到彼此家里去玩几天也是很普遍的事情——”她跟着就举了好几个例子,证明现在独生子女多,大家都是你到我家来玩几天,我到你家去玩几天,就等于是有了兄弟姐妹了。
李兵说:“我就是不想让人家指着脊梁骂,说我没尽到当爹的责任。”
“只是让孩子到小朋友家玩几天,谁会有意见?”
李兵似乎被说服了,说:“那好吧,反正我这几天也很忙,等我忙过了,再去接她。”
海伦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但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你先忙你自己的事,等你忙完了,再去接她。”
“我想跟人合搞一个出国中介所,专门为那些想到国外读中学的人联系学校。现在有很多当官的人想把孩子弄出国去,如果这个中介所能办起来,可以赚不少钱。”
海伦知道李兵一天到晚都在想发财,但从来没发到财。她不太关心这些事,就应付说:“你想搞就搞吧,只别做违法乱纪的事就行。”
李兵说:“你真是说笑话,现在这种情况,不违法乱纪怎么赚得到钱?你放心,那些当官的,拿的也是违法乱纪的钱,所以我赚他们的,也是以黑对黑。”
她不想过多干涉他的事,知道她干涉也没用,只警告说:“当官的违法乱纪,他们有后台,出了事可以逃脱惩罚。你一个小职员——”
李兵也不想往这方面多说,打断她的话,说:“问题是我呆在国内怎么能帮别人联系学校?我得尽快争取出国。人家老徐愿意跟我合作,就是因为知道我马上就要到美国去,不然我一没资金投入,二没后门,人家凭什么跟我合作?我准备过几天再去签一次证,你们y大的老王还在你后出去的,人家老婆孩子都签出去了,不知道我们的运气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你那边材料办得不齐?”
“如果是我材料办得不齐,签证官当时就会告诉你这一点了,象那样没签到的,下次把材料补齐了,一般就能签到。但你们每次去,签证官都是说有移民倾向,那就不是材料问题了。”海伦解释了一阵,试探地问,“你看这样好不好,先把咪咪签出来,然后再把你签出来,一个一个签,就不容易被人怀疑为有移民倾向。两个人一起签,就比较麻烦——”
李兵斩钉截铁地说:“你不用再提这个事,我绝对不会放咪咪先签出去,如果她先签出去了,你肯定就不会管我了,我落得个孤家寡人,让别人笑话。你要一个一个地办,可以,你先把我办出去。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良,想把我押在国内当人质——”
海伦声明一番,说自己没那个意思,然后说:“实际上你如果出来了,也是很苦的,远不如你在国内过得舒服,这里没有麻将打,也没有中国酒卖,烟也很贵。你到了这里,要么考gre托福读书,要么就是在餐馆打工——”
李兵断然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国外说得这么苦,你自己怎么要呆在那里?你分明是想甩掉我。不要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说如果有了孩子,你就一辈子跟我在一起的。”
海伦哑口无言,她的确说过那话,但那好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真是恍若隔世。那还是在有孩子之前,两人同居好几年还没有孩子,她一直担心自己不能生育。李兵老催她结婚,她就说等有了孩子再结婚。如果没孩子,她情愿不结婚,那样别人就不会知道她不能生孩子。
李兵说我们这样拖着,你以后把我甩了怎么办?她说如果有了孩子,我就会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如果没孩子,我就不跟任何人在一起。
当时李兵还在x市,两个人一个月见个一面两面,每次见面也就一两天。他每次来,都是跟她窝在寝室里干干那事,看看电视,从没打过麻将,也不嗜酒,最多喝喝啤酒,别人递烟给他,他都不抽。所以她那时看到的李兵,虽然没什么情趣,但也没什么恶习,她以为自己的婚姻生活最不济也就是平平淡淡了,她觉得那没什么,世界上多的是平淡夫妻,不平淡的倒是书中才有的了。
她对李兵说:“如果我到三十岁还没小孩,我们就分手吧,我不想老拖着你。”
但李兵不肯:“不管你有没有小孩,我都不跟你分手。没小孩就没小孩,还少个麻烦。”
她非常感动,觉得他这样说是为了安慰她。很巧的是,正在她快到三十岁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两人结了婚。那时李兵还在x市工作,海伦的妈妈从家乡到y市来照顾海伦。
生小孩的时候,李兵请了一星期假来照顾她。生完小孩出院的时候,需要先支付住院费用,然后到学校去报销,海伦知道李兵没存一分钱,她也不问他要钱,她自己预先准备了一些钱,放在她的一个小箱子里。她叫李兵去问她妈妈拿箱子钥匙,取些钱出来办出院手续。
哪知这引起了李兵的极大愤恨,开始百般下作海伦的妈妈,不跟岳母说话,岳母找他说话他也不理。海伦觉得很奇怪,就问李兵是怎么回事。李兵把钱的事说了,问为什么要把钥匙给你妈妈,而不给我?海伦给他作了解释,说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你不在y市,箱子钥匙给你了不方便。
李兵说:“你看你妈是不是老不懂事,我兄弟几个到y市来看你,她却说我们是为了兄弟团聚才到y市来的。”
海伦说:“我相信我妈不会说这种话,一定是你弄错了。”
李兵说:“是我哥哥亲自对我说的,还会有错?”
海伦问了妈妈,妈妈说:“我怎么会说这种话?即使我有这种想法,我也不会傻到对他哥哥这样说的地步,更何况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海伦对李兵解释了,但他不信,说:“你妈没良心,我兄弟几个来看你,她不但不感动,还说这样的话。”
海伦也生气了:“你哥哥对你说这种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要说我妈妈没说这话,就算说了,你哥哥也不该把话传给你。”
争论了一通,两边都不认为自己的家人错了。
海伦坐月子的时候,李兵家经常有亲戚朋友到y市来玩,每到吃饭的时候,李兵就把亲戚朋友都安置在桌子边坐好,为每个人盛好饭,只不盛岳母的饭,也不留座位给岳母。海伦的妈妈都隐忍着,怕女儿女婿为她闹矛盾。
有一天,李虹来玩过了,回家的时候李兵送她出去,海伦的妈妈正在他们经过的地方晾晒衣服。李虹说:“我要不要去跟你岳母说个再见?”
李兵说:“管那个老不死的干什么?”
海伦的妈妈听见了,但没吭声。结果有个邻居也听见了,实在气不过,跑来告诉了海伦。当天晚上,海伦等妈妈睡下了,就问李兵是不是说过这话,李兵供认不讳。
海伦气极了,两个人吵了起来,海伦的妈妈听见了,起来劝架,李兵指着她的鼻子说:“我就是骂你是老不死的,怎么啦?你不是老不死的吗?我对我自己的妈都是这样骂的,你还不是我的妈,我骂你骂不得?我跟你女儿闹矛盾,都是你引起的,你还好意思赖在这里不走?”
海伦的妈妈说:“我不是赖在这里,我是想帮你们带孩子。”
李兵说:“孩子有自己的父母带,要你多什么事?”
海伦的妈妈气得发抖,回答道:“我是为了我的女儿——”
李兵对海伦说:“你都听见了啊,你妈妈根本不是为了我,她只是为了你,她从来没把我当一家人。”
海伦见他这样胡搅蛮缠,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叫妈妈回去睡觉,说:“您别管这事,跟他这种人说不清楚。”
等妈妈回到自己房里去了,两口子压着嗓子吵了一阵,说到最后,海伦听出李兵恨她妈妈的真实原因,是因为海伦住院的时候,李兵跟李虹在顶楼说话,正在你拍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时,被上去晒衣服的岳母撞见了。
他声明说:“你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跟李虹是兄妹,绝对不会做乱伦的事。"
其实到那时为止,海伦的妈妈还没把自己看见的那一幕告诉海伦。
李兵说:“我跟你妈没法处好,你要这个家,就叫你妈马上回老家去。”
海伦无奈地说:“我们离婚吧。”
“离就离,你以为我怕离婚?离婚可以,我要孩子。”
“孩子归谁,由法院来决定。”
李兵说:“如果我要不到孩子,我就弄死她,也弄死你。”
“你弄死了我们,你也没有好下场。”
“我不要好下场。”李兵说完,就上来夺孩子,“我现在就抱她走,你跟你妈两个人过吧。”
海伦怕伤了孩子,不敢跟他死命地抢,李兵一下就把孩子抱到手上了。海伦冲上去抓住李兵,不让他把孩子抱走。李兵一手夹着大声哭叫的孩子,一手挡住海伦,问:“你还提不提离婚?”
海伦怕他失手把孩子摔在地上,又怕他夹坏了孩子,只好忍气吞声地说:“我那是气极了说的话,把孩子给我吧,她要吃奶——”
第 21 节
那天接下去的情景很奇怪,海伦泥塑木雕地坐在床上奶孩子,而李兵则坐在椅子上泣不成声。海伦不敢睡觉,怕自己睡着了,李兵会把孩子抱走。她一直坐在那里看着李兵,观察他,揣摩他此刻的心理,以便知道怎么对付他,但她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哭得这么悲痛、这么委屈。
李兵哭了一阵,指着海伦说:“你真是没良心啊!我追求你这么多年,你说你不能生育,我不嫌弃你,你不肯调到x市跟我在一起,我不计较。但你却一直是在利用我,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有个孩子。现在孩子一生出来,你就不要我了。你把我当什么?当种猪?”
海伦解释说:“我提离婚,是因为你百般下作我妈妈,跟孩子无关。”
“我下作你妈,是因为你妈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俩才是一家人,为什么你要向着你妈?”
“我不是向着谁,只是按一般的常识来评价谁是谁非。你当着我的面骂我妈妈,实际上也没把我当一家人——”
“我对我自己的妈也是一样骂的,如果你妈真的是把我当她自己的儿子,她就不会计较我骂她几句,她从来就没把我当一家人看待。”
她觉得他不可理喻,无奈地说:“你骂你自己的妈妈也不对。”
于是李兵又扯回钱箱钥匙的问题,扯回海伦妈妈说他家人到y市是为了兄弟团聚的问题,还扯到以前暑假到她父母家时,她妈妈不让他们俩睡一个床的问题,等等。
海伦既不想听,也不想解释,因为说来说去,都是说进一个死胡同里去了。不论她怎么说,李兵也不会认为他自己不对;不管李兵怎么说,她也不会认为她妈妈错了。剩下的时间,她就由着李兵在那里哭诉,她基本是不闻不问,想着自己的心思。
对她来说,从李兵说出把孩子弄死的那一刻起,她跟他之间的感情线就彻底斩断了,她唯一关心的就是如何保障孩子的安全,因为她相信李兵做得出伤害孩子的事,他刚才抢孩子的时候,乱抓乱抢,完全不考虑那样会伤及孩子。
看他那股疯狂劲,她觉得他是那种头脑一发热就不顾后果的人,也许等他清醒过来,他会后悔,但那时孩子可能已经受到伤害了,他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考虑到他和他家人那种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有他对孩子是不是他自己的骨血的那种怀疑,他伤害孩子的可能性很大。一旦他伤害了孩子,即使法律判他死刑,他的命也不能换回孩子的命。
世界上就有那么一些人,头脑一热,就会不顾后果,做出损人而不利己的事来。这样的人受到惩罚罪有应得,但做他们的牺牲品,却是太亏太不值得了。
以前她楼下就住着这样一个不幸的女人,是y大出版社的,姓周,因为不堪丈夫酒后打骂提出了离婚,而且非常英明地在事前就把孩子送到了北京她父母家,因为别人告诉过她,说即便法院把孩子判给你,如果孩子不在你手里,也等于零,因为法院不可能派人帮你把孩子抢回来。
小周成功地离了婚,也要到了孩子。她怕她前夫带走孩子,就一直把孩子放在父母那里,她自己也开始了新生活,有了一个很体贴的男朋友。正当她以为彻底摆脱了前夫的暴力时,她的前夫找到北京她父母家,说他有探视权,要带孩子去公园玩。小周的父母怕他把孩子带走了不送回来,就不肯把孩子交给他。小周的前夫带着几个人强行冲进她父母的家,打伤了她父母,把她孩子带走了。
从那以后,小周就一直在为这事四处奔走,公安局发了通辑令,但至今也没抓住她前夫。后来小周离开了y大,有人说她疯了,有人说她嫁了一个公安局的大官,就是为了把前夫捉拿归案。
那事发生的时候,海伦正怀着孕,她很同情小周,募捐的时候她交了不少钱。那时她觉得小周真是运气不好,碰上这么倒霉的事。她甚至觉得是小周跟男朋友太招摇了,才会刺激了前夫,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但海伦万万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摊上了同样的命运。李兵还没动手打过她,但他威胁要把孩子弄死,比打她还让她痛恨。
李兵哭够了,就爬上床来,居然还要跟她做那事,说他刚才那样说那样做只是因为太爱她了,太怕离婚了。海伦由着他去折腾,她想,结婚前两个人也有过矛盾,她也不止一次说过要分手,但每次李兵都是哀求她不要分手。
她自己的、还有她女友们的那些分手悲喜剧留给她一个印象,就是女孩谈恋爱时多多少少都说过分手,而她们结婚后,也多多少少都说过离婚。但她们这样说的时候,大多数都不是真正地meanit,只不过是两人争论到了一定地步,彼此无法说服对方的时候,女的拿出来终止争吵的杀手锏。
到了这种时候,只要做丈夫的停止争吵辩论,说个不愿离婚,安慰两句,爱抚一通,一般就会从战争到和平,两人从此不再提那引起矛盾的事由,双方今后在这方面都会格外注意,爱情婚姻的小船也就平稳地向前了。
她当时说离婚,无非也是这么一个动机,跟以前说分手差不多,是等着李兵来转个弯的。但李兵却以这样的方式来回应她,她觉得自己无法饶恕他。如果他当时说的只是要把她弄死,她可以原谅他,甚至可以把那当作他爱她的证据。但他说了把孩子弄死,而且动手抓抢孩子,她就不能原谅他了。无论有多少爱,一旦到了用弄死孩子的方式来表达,就已经灭绝人性了。
李兵似乎并没觉得自己的做法已经伤透了海伦的心,或者他知道但并不在乎,总之,过了几天,他竟然以开玩笑地方式对海伦说:“我现在知道怎么治你了,你不听我的,我就把孩子抱到屋顶上去,在那里一把把拧她,你就老实了。”
海伦冷冷地说:“你听没听说过所罗门判别真假母亲的故事?”她把那个故事讲了一遍,以为李兵会受点教育。
哪知李兵说:“这不能说明所罗门聪明,只能说明那个假母亲太傻,她也可以嚷嚷‘别把我的孩子分成两半,给她吧’。如果她也这样说,所罗门还有什么招?”
海伦无话可说,碰上这样的无赖,也许连所罗门也没招了。唯一的办法是想个万全之策,带着孩子安全地离开李兵。
这些年来,她也试过了不少办法,但都因为担心伤害孩子而缩手缩脚。她原以为出国是一个好办法,哪知出了国却还是没办法带着女儿逃离李兵。
现在她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耐着性子在电话里跟李兵讲先办咪咪出来的好处。她竭力轻松地说:“你总是怕我跑了,你没想想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结了婚,又有小孩,谁还会要她?这里读书的人,要么就是拖家带口的,要么就是小年青,你以为还有谁会看上你老婆?倒贴钱都没人要。”
李兵笑了两声,说:“你不要在那里打我的马虎眼,我知道我的老婆,想要的人多得很。你现在又在国外,又是博士,那还不抢手得很?”
海伦也跟着笑了几声,说:“这你就真的是搞错了,哪个男的找老婆是看她学历的?还不都是看年青不年青,漂亮不漂亮?越是博士越没人要。没有孩子,说不定还有人看得上我,拖着个孩子,我保他们望风而逃。”
李兵有一会没吭声,过了一会,说:“嗯,你说的有道理,让你在美国耍单边是有点危险,你打扮打扮,还可以冒充未婚小姑娘,有个孩子拖住你,也少几个追求者。那你先办咪咪吧,不过你要保证把我也办出去。”
“我保证!”海伦高兴极了,恨不得马上就让李兵带女儿去签证,但她想最好是开一个新的i-20,上面只写女儿探亲,不写李兵,这样他就不能去签他们两人。刚好明天她休息,她决定明天就到学校去开一个新的i-20。
李兵说:“小沈结婚,我把你寄的美元都送了礼了。这次我想带咪咪在北京多住几天,好好玩一下——”
海伦是一点就通,马上说:“那我再寄点钱给你。咪咪需要一个新的材料才能去签证,我明天就叫学校帮忙办材料,一办好我就用快件把材料和钱一起寄给你。”
给李兵打完电话,她又给于真打了个电话。于真说两个孩子昨天睡得晚,现在还没起来。
海伦把刚才跟李兵通话的内容告诉了于真,于真松了口气,说:“只要李兵不来找麻烦,你可以把咪咪一直放我这里。我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还是带。咪咪很乖,不光不会给我添麻烦,还可以帮我忙,瑶瑶有了她在这里,就不需要我陪她玩。”
海伦打完电话,兴奋莫名。她回到舞会上坐了一会,太高兴了,坐不住,又跑到payphone那里,给弟弟和父母打了个电话,说李兵同意先签咪咪了。她父母听了,都高兴得不得了,只有她弟弟提醒说:“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会不会是在玩什么花招?”
海伦说:“他能玩什么花招?我让学校在i-20上只写咪咪一个人的名字,料想他也玩不了什么花招,我觉得他这次是真正想通了,他想让孩子跟着我,免得有人来追我。”
给家里打完电话,她觉得意犹未尽,又往餐馆打了个电话。
她听见benny接了电话,很常规地报了餐馆的名字。她突然想恶作剧一下,就装做是客人,用英语说要点几个菜。他好像没觉察,问她要点什么,她胡乱说了几个菜名,他告诉她total是多少,又问是pickup还是delivery。她回答说是delivery。他问她地址,她就把自己的地址报上了。他说四十五分钟之内送到。
她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说:“你被我骗了吧?”
他说:“一早听出是你了——”
“你瞎吹,你听出是我还问我地址?”
“小女孩嘛,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啰。”他问,“你不在里面跳舞,跑到外面来打电话?”
“我本来就不是来跳舞的,只是陪lily来的。”
“‘小白脸’呢?”
“我怎么知道?他又不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可能正在泡哪个妞吧。”
“算你聪明。”
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放过不追究,只问:“今天晚上店里忙不忙?”
“不忙。”他问,“你那边忙不忙?是不是很多人来请你跳舞?”
“哪里很多?基本上没人请我跳舞,就是有人请,我也没跳,我一直坐在旁边当wallflower。”
“又在骗我?”
“我没骗你,真的。我说了只是陪lily来的,你还不相信?”她想,怎么说着说着,就像是男女朋友一样了?调查的调查,表白的表白,吃醋的吃醋,声明的声明,搞得煞有介事的。
他交待她:“你在那里要当心,有些人去舞会就是为了哄小女孩,那些人家里有老婆,在大陆,还没办出来,就到外面找人happy一下。但是他们都没想过要离婚的,等他们的老婆出来,他们就会把你甩了,又回到老婆那里去了——”
他听上去完全是鸡蛋教训母鸡,她开玩笑说:“舞会这么险恶,你怎么还劝我来舞会?”
他申辩说:“我没说舞会上的人都是哄小女孩的嘛,我只说有些人是这样的嘛,我也不是说那些人就是坏人嘛,我只是说他们爱玩一夜情的嘛,如果你也玩一夜情,那双方都happy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嘛,但是你是个傻呼呼的嘛,你太当真了嘛,你如果给他们骗了,就陷在里面爬不出来嘛——”
他一路“嘛”过来,每句都说得底气十足,好像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她觉得他对她的判断很准,她的确不是玩一夜情的人,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见他很认真的样子,怕他担心,连声说:“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傻的——”
她听他提高了嗓音,穷追猛打地训她:“你不会那么傻?那你怎么还会为那个‘开台’掉眼泪?象那样的人,我早八百年就把他忘记了——”
她好奇地问:“你这么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还说纽约是你的伤心之地?怎么还要逃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工?”
他一时语塞,咕噜说:“那跟这不同嘛——”
她想到他一定是爱过什么人,爱得很深,所以伤得很深,才会把纽约称为“伤心之地”,才会逃得这么远。她心里有点酸溜溜的,说:“看见没有?人就是这样,说别人的时候很容易,轮到自己了,一样看不开。”
她听见他在那边哼了一声:“你这个傻呼呼的,什么都不懂,我不跟你说了。”
第 22 节
海伦回到舞会上,刚坐下,就有一个年青男人走到她的桌子边,拉过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看了他一眼,很高,年纪大概有二十八、九的样子。
那个男人一坐下,就自我介绍说:“我叫jackie,在at&t工作,搞电脑的。”
海伦一惊,怎么这么巧,这个人也叫jackie?她脑子里一下冒出一些很离奇的想法来,莫非这个才是那次电话里听到的jackie?但他的声音一点也不象,至少是没有benny的声音那么象。她仔细打量了他一下,眼睛很大,五官也挺端正的,但脖子好像有点短,人有点胖胖的,整体感觉象是一个大头娃娃。
她昏头昏脑地想,看来冥冥当中,有谁在编织着一出戏,而她被安排跟一个叫jackie的人相遇,首先是jackie的声音,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后是jackie的替身benny,象是一对双胞胎;现在又来一个大头娃娃jackie,她摸不出头绪,看来命运是存心要把她搞糊涂的了。
jackie问:“你怎么不跳舞?大家都在跳——”
她说:“谁说大家都在跳?你不就没跳吗?”
jackie有点尴尬地笑着,好像被她这句话呛着了。
她又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可能还没有二十八、九,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她想,这么小的男生找我说话?难道我看上去那么年青?她不觉有点飘飘然,可能是今天跟李兵的谈话出乎意料的顺利,跟benny通话又让她感到他很关心她,所以她心情很好,连带自信心大增,不知怎么就想到在餐馆那些中文报纸上看来的一个港台热门词:“信心爆棚”,简直是太形像了,她感觉自己的自信快要把舞场的顶棚给爆掉了。
jackie见她不说话,提议说:“我去买点饮料来,你喝什么?”
她推脱说:“我不口渴,什么也不喝。”
他说:“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随便买了——”他很快就拿着饮料回来了,有三罐可口可乐。他自己的那罐已经打开了,他递给她一罐,剩的一罐放在桌上。
她有点奇怪,到底是他是个大肚汉,一喝就要喝两罐,还是他把她当大肚婆?她见她的那罐还没开过,心想应该不会下了毒,于是谢了他一声,就把自己那罐打开了。
又无言无语地坐了一会,jackie问:“你——住哪里?”
她耸耸肩,没回答。
他又问:“可不可以把电话号码告诉我?”
她更奇怪了,怎么有这样的人?难道现在泡妞都是这样的吗?不管别人对你有没有意思,就勇往直前地乱泡?
她正想说点什么,就听jackie解释说:“我知道你是那边那个女孩的roommate——”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lily正跟一个矮个子男孩跳舞,两个人没搂在一起跳,而是面对面离得很近地跳着。她几乎笑出声来,原来jackie是在走曲线救国道路,从她这里打开缺口泡lily的,她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来泡她的。沉重的教训,沉痛的教训,以后要更加有自知之明一点。
她现在没有什么好扭捏的了,微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跟她是roommate?”
“听那边那个男生讲的。”
她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joe正在跟一个女孩跳舞,joe很绅士地轻搂着那个女孩,似乎很沉醉其间。她想,看来joe跟lily是真的没指望了,不如成全了这个jackie吧。她问:“他既然告诉你我们是roommate,你怎么不问他要电话?”
jackie笑了一下:“问你拿个电话好难啊,要回答这么多问题。是这样的,我是overheard他在告诉别人你跟那个女孩是roommate,我并不认识他,也没跟他说话。”
“噢,是这样。”海伦不知道该不该把电话号码给jackie,她感觉jackie不是个坏人,而且能这么煞费苦心地要lily的电话号码至少也说明还是很把lily当回事的。但她现在对自己判断男人的能力已经全然不相信了,所以不敢造次。
幸好lily很快跳完了那支舞,也看见了海伦,正在向她这边走来。海伦对jackie说:“你还不如直接问她要电话号码——”
jackie这下又似乎很胆小了,说:“那样——不太好吧?我——”
“快去请她跳舞吧,不然别人又把她请走了。”
jackie鼓足勇气站起身,拿着桌子上那罐可乐,迎着lily走去。
到舞会快结束的时候,lily跟jackie已经在一起跳了很多支舞了,两个人似乎谈得很开心。舞会完后,lily跟jackie走到海伦身边,lily说:“海伦,我们到酒吧去玩吧,现在回家还太早了。”
她不想去酒吧,推脱说:“我不会喝酒,就不去了吧。”
lily也不勉强,说:“那你先开车回去,我跟jackie去downtown的酒吧玩一会,他会用车送我回去。”
海伦很不放心,刚认识的人,就跟人家到酒吧去玩,而且是深夜。她劝了一下,lily执意要去,她也没办法了,估计自己担心lily就像benny担心她一样可笑,她交待了lily几句,自己先开车回到了家。
刚到家,她就给咪咪打了一个电话,咪咪已经起来了,正在跟瑶瑶玩。她告诉咪咪:“爸爸答应先给你签证了,你马上就可以到美国来了。”
咪咪很高兴,马上告诉瑶瑶:“我要到美国看我妈妈去了!”海伦听见两个小女孩在那里唧唧咕咕地说话,然后咪咪问,“妈妈,我可不可以把瑶瑶姐姐也带到美国来呀?”
海伦不好乱许愿,只说:“你乖乖的,听高妈妈的话,妈妈马上就去给你办表,表办好了,爸爸带你到北京去签证,要签到证才能来美国。”
咪咪说:“妈妈,我跟弟弟在长城上照了像就寄给你——”
海伦好奇地问:“爸爸说了带弟弟去的?”
“爸爸说下次去北京签证就把姑姑和弟弟带去。”咪咪骄傲地说,“他们还没去过北京,我已经去过好几次了。”
海伦跟咪咪聊了一会,发现咪咪急着去跟瑶瑶玩,就放了咪咪,转而跟于真讲电话。
于真说:“你听见了吧?我早就跟你说了,你老公跟他那个干妹妹有点不清不白的,好几次我打电话过去找咪咪都是她接的电话,那口气完全是女主人一样。你也不管管?”
“我管他干什么?况且我也管不了,”海伦说,“如果他们俩能勾搭上,我求之不得——”
于真笑着说:“你别打肿脸充胖子了,就算没感情,被人欺到头上来了,心里也还是不舒服的,不要感情也还要面子嘛。其实她那个干妹妹有哪点比你强?不就是人年青一点吗?”
海伦说:“你不相信我真的是希望他跟他那个干妹妹搞在一起?我巴不得他们成功。他们成了功,就不会抢我的女儿了。”
于真警告说:“那也很难说,既然他那个干妹妹带着个孩子,说不定李兵也想要带个孩子呢,公平合理嘛。咦,他干妹妹那个孩子会不会是他的?”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倒是担心李兵碍于干兄妹的面子不好意思做成正式夫妻,所以要把我扯着遮面子。”
“那你还是尽快把他办到美国去,他去了美国,跟你离婚,跟他干妹妹结婚,美国那边就没人说他干兄妹乱伦了。”
“我只希望咪咪这次签证能成功,其它的事我就懒得管了。”
她跟于真讲完电话,还在想李兵李虹的事,因为这个事直接关系到咪咪。也许李兵现在已经跟李虹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了,所以他这次爽快地同意让女儿一个人先签证。等女儿走了,他就可以更自由地跟李虹在一起,大概他也估计到了,一旦女儿不在他身边了,海伦可能连电话都不会打了,那他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夫妻了。
但这好像太顺利了,顺利到她不敢相信的地步了。李虹的丈夫有没有风闻这事?只希望李虹的丈夫不要象李兵一样,死抓住李虹不放。或者虽然李虹的丈夫死抓着李虹不放,但李兵从中理解到被人死抓的痛苦,于是放她一条生路,让咪咪跟着她。
她不知道李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李虹好上的,她曾问过她妈妈,到底看见了什么。她妈妈说看见过李兵在顶楼上跟李虹你拍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但她妈妈说:“你要把那理解为干兄妹之间打打闹闹也可以,顶楼上嘛,能干出什么来?平时最多也就是眉来眼去的,但眉来眼去这种事也完全是各人的感觉,也可能他们什么都没有。”
那时她还没悟出李兵跟李虹相好的深远意义,所以还傻呼呼地警告李兵,说你要想跟李虹好,就干干脆脆跟她好,不要脚踏两只船。后来李虹就没怎么来她家了,而且很快就结了婚,有了孩子。她想,也许是我拆散了他们的姻缘,早知道李兵这么难摆脱,那时就应该大力支持他跟李虹好了。干兄妹又没有血缘关系,怕什么?
现在就看李兵敢不敢在国内跟李虹结婚了,如果敢,他就没心思抓着咪咪了。如果不敢,事情就比较麻烦一些,他可能想先让她把他办出国,然后再跟她离婚,把李虹办出国。问题是李兵不是读书的料,就算他以f2的身份出了国,他也没办法把自己的身份搞定,只能靠着她,那他又怎样把李虹办出来呢?
也许李兵不懂这些,以为只要自己出了国,就能把李虹办出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倒也不赖,至少他不会死缠着她不肯离婚。但是一旦他发现跟她离了婚,身份就没有了,也就不能把李虹办出国来了,他会不会又转而死抓住她呢?
她自己也不禁好笑,看这两口子,丈夫挖空心思利用妻子把自己和情人办出国,妻子挖空心思让丈夫放女儿到妈妈身边,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还有什么夫妻情分?她这个做妻子的,做到一心希望自己的丈夫有外遇的地步了,这也算做出成果来了。
第二天刚好是她休息,她开车回b城去了一趟,先去学校办i-20的事,请学校再开一张表,上面只写她女儿一个人探亲。学校说没问题,一个星期就能拿到。她恳求了半天,想加快一点,但学校说因为是暑假,管f的advisor到外面培训去了,再快也要一个星期。她没办法了,只好等一个星期,只希望李兵这一个星期中不要变卦。
然后她把自己下学期住的地方落实了一下,是跟一个访问学者合住,放假前就讲好了的。现在她跟那个访问学者说女儿可能马上要来,看能不能就让女儿跟她们一起住,她多出一些房租和水电费,那个访问学者说没问题。
办好了这两件事,她就去给一个转学到加州的同学送个行,然后就开车回了a城。路上经过一个mall,她进去逛了逛,主要是逛小女孩的服装鞋帽玩具等等,还有很漂亮的小床,小被子,小枕头什么的,看得她爱不释手,恨不得马上就给女儿买下。
经过女装部的时候,她走进去,随意看了看,突然发现有个地方内衣正在大减价。她挑了几件,问能不能试,那个salesgirl居然说能试,于是她跑到试衣间去,套在自己的内衣裤外面试了一通。最后挑了一个黑色有镂空花纹的乳罩和一条黑色的内裤,那条内裤有紧身的作用,穿在身上就把小腹往里收了不少,又因为是黑色的,显得腰腹部苗条了很多。
她想,这两样东西还不到二十块钱,就买了吧,一个人总得有一套拿得出手的内衣裤吧?她交了钱,把刚买的东西塞到包里,边走边想:现在总算有了一套拿得出手的内衣裤了。但她马上想,这是内衣裤,向谁拿得出手?她觉得满脸飞红,逃一般地从mall里溜了出去。
回到家后,她觉得很疲倦,饭都没吃,就睡了一觉,醒来后做了饭,随便吃了点,就去洗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发现电话留言机的红灯在闪,她听了一下,有一个是老板打来找她的,叫她听到留言就打个电话过去。她打了个电话过去,正好是老板接的。
老板一听是她,就说:“阿姨啊,你明天不用返工了,”说了,好像怕她不懂“返工”二字,又用国语说,“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第 23 节
海伦一愣,我被炒掉了?她想一定是因为昨天请假去舞会的事,餐馆里只剩了三个人,benny做前台,阿gam炒饭,老板又要送餐又要炒菜,一定忙坏了,很可能生了她的气,把她炒掉了。
她很珍惜这份工,尤其舍不得benny,因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真的象个小女孩,有人关心,有人照顾,有人疼,有人宠。除了父母,还从来没人那样疼过她,宠过她。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呆在那里,等老板来告诉她为什么炒掉她。老板在那边也半天没吭声,但她知道他没挂。她好像听见老板在喝什么,不时地“咕咚”一下。过了一会,老板打了个嗝,说:“阿姨,我已经喝了两瓶‘北酒’了——”
她吓了一跳,两瓶白酒,就是李兵这个“酒麻木”也喝不了那么多。她小心地说:“老板,别再喝了,喝多了难受。”
“你以为不喝就不难受了?我就是因为难受才喝。”老板说完,就唱起来,“一千个伤心的——嗝——,一千个伤心的——嗝——,最后我在别人的故事里被——嗝——”
海伦听他连唱带嗝,有点想笑,但又不敢笑。等他停下的时候,她劝他:“别喝了吧,明天还要上班——”
老板听到“上班”两个字,想起了什么,说:“噢,阿姨啊,你明天就不用上班了,再休息一天,下个星期你就不休息了,因为我要回‘柳椰’去。我想让你帮我车那几个傻呼呼的返工,你来的时候把他们带到餐馆就行了,晚上回家就让他们自己走回去吧。”
她松了口气,开玩笑说:“老板,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炒掉了呢。”
老板笑道:“我哪里舍得炒掉你?我还指望你顶我呢。”
她也不去想老板这话是黄色用法还是正常用法,就一口答应:“没问题,你放心回去吧,我车他们上班下班。”她问,“老板,你下周回纽约去是不是——去办离婚呀?”
“我那里有时间搞那些东东?我是回去‘箍煲’的——”
“‘箍煲’是什么意思?”
“‘箍煲’就是我的女朋友要跑掉,我跑过去捉——住她——不让她跑。”老板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女朋友。
原来老板有个“八年抗战”的女朋友,母亲是台山人,但她本人是个abc,英文名字叫barbara,老板叫她“包包”。包包比老板小八岁,父母离了婚,她和妹妹从小跟着妈妈,妈妈再婚之后就跟着奶奶,跟孤儿差不多。
包包在纽约读“大斜”,上个月还问老板要了钱,交下学期的学费,结果从这个月起,包包就玩起失踪来了,手机关了,家里电话也不接了。
老板几星期前回了一趟纽约,找到了他的包包,问她为什么躲着他。包包推诿说这段时间很忙,问她忙什么,又答不上来。后来两个人做爱的时候,包包拿出了很多新花样,都是两人从前没用过的。老板起了疑心,就暗暗跟踪她,果然发现她有了一个新男朋友,是个越南人。
老板气得火冒三丈,说很想把那个越南鬼子“扼”掉,但为什么没动手,就不得而知了。其实他早就开始怀疑了,只不过不愿相信而已。上学期开学时他给了包包很多钱去交学费,但包包仍然把他的信用卡划出很多欠款来。他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是交了学费了。他问他给她交学费的那些钱哪去了,包包就撒娇发脾气了,说他小气,斤斤计较。
后来包包承认是在跟那个越南鬼子dating,说那都是老板的错,因为他不在纽约陪她,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开餐馆,她太寂寞了,所以跟了那个越南鬼子。老板解释说自己是为生活所迫,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开餐馆,因为纽约的唐人餐馆太多了,像他这样的小本生意根本没法与人竞争,连地皮都租不下来。
老板说:“如果我不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开餐馆,我哪里有钱给你花呢?”
包包说:“你光给我钱,但你人不在我身边,有什么用?”
那次两个人不欢而散,但老板并没往心里去,因为两人为“时间和距离”问题发生争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包包跟别人dating,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是被老板发现了,就乖乖地跟别人断了,又回到老板身边。
但这次不同了,老板一回来,包包就打电话来说要跟他breakup。
老板哀哀地对海伦说:“阿姨啊,我好可怜啊!八年了,八年的感情就抵不过一个才认识几天的越南鬼子?就因为他离得近?有大把的时间陪她?”
海伦安慰他说:“包包是个小女孩,又是在这边长大的,不懂生活的艰辛,也不懂人世的险恶,等她发现那个越南鬼子不是个好东西,她就知道你的好了。”
“可是等到她尝到越南鬼子的苦头的时候,她的心也伤透了,我的心也伤透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你干脆把她接到这里来,两个人不就在一起了?她不满意你的,不就是两个人不在一起吗?”
老板叹口气:“没用的,就是我把她接到这里来,我还是没时间陪她。以前我在‘柳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她想出去玩的时候,正是我开工的时候,我要干到晚上十一、二点,在有些餐馆还要干到半夜两三点,我那里有时间陪她去看电影唱卡拉ok?经常是叫benny车她来车她去。”
她一听到benny的名字在老板的故事里被提起,思维就转了向,听不见老板的故事了,反而去想benny跟这事的关系。是不是benny跟包包好上了,被老板抓住,才这么老老实实地跟老板来这里打工的?她记得有次benny说他不喜欢做餐馆工,她就问他:“那你怎么还要做呢?”
那次benny没回答,是老板代答的,老板仿佛开玩笑一样地说:“因为他欠我的。”难道就是这样欠下了老板的?
她意识到自己思想开了小差,就收回思绪,关心地问老板:“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如果距离和时间是主要问题,你跑回去‘箍煲’还是没法改变啊。”
老板说:“我回去还有别的事,我弟弟的事——”
她听见老板又喝了一大口酒,吞得咕咕作响,急忙劝阻说:“老板,快别喝了,喝这么多酒,伤身体——”
老板感叹说:“阿姨,还是你好啊,现在那些小女孩眼睛里都只有钱,什么感情不感情,都是见鬼的。我的包包拿着我给她的钱,跟那个越南鬼子到外面旅游,我的绿帽子戴得大吧?”
“你知道现在的小女孩是这样的,就别为她们伤心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老板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阿姨,对不起啊,我是个口水佬,心里又不开心,抓着你讲了半天——”
海伦真诚地说:“如果你跟我讲讲心里会好受一些,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陪你讲。”
第二天,虽然老板叫她再休息一天的,但海伦还是到餐馆去了。店里人看见她,都很吃惊,问:“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她说:“老板说他昨晚喝了两瓶酒,如果今天开车被警察抓住就麻烦了。我今天可以帮他去送餐,让他休息一下,或者就在餐馆干干。”
她说完,看了一眼老板,惊奇地发现老板没事人一样,她想,他大概是那种先天不醉酒的。她说:“老板你好厉害,喝了两瓶酒还没事人一样,我——”她差点说出“我丈夫那么爱喝酒,也喝不了两瓶。”
老板若无其事地说:“两瓶‘北酒’算什么?再喝多一瓶都没问题。”
海伦听了,只觉叹为观止,说:“如果你没事我就回去了。”
老板说:“不要慌,你到wal-mart帮我买几瓶‘北酒’回来,我今天晚上还要喝,喝了再找你聊天。”
海伦问买什么牌子的,老板说“捶遍”什么牌子都行,他相信阿姨的眼光。
海伦在benny那里拿了钱,跑到wal-mart,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白酒卖,都是葡萄酒之类的,她问了wal-mart的人,别人也说没卖的。她回到餐馆,报告说wal-mart没白酒卖的。
老板不相信:“没有道理的耶,wal-mart没有‘北酒’卖?是不是想让我把它的牌子砸掉啊?”
海伦说:“真的,我问了wal-mart的人,他们说从来不卖白酒。”
benny说:“有没有搞错啊,wal-mart连beer都没得卖?”
海伦愣了,问老板:“你说的是‘啤酒’?我以为你说的是‘白酒’呢。”
餐馆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老板极度痛心:“阿姨啊,你的国语真的要好好操练一下了。”
笑够了,海伦说:“原来你是喝的啤酒,那肯定没事了,不用我帮你了,我回去了吧。”
benny叫住她:“等——一下。我煮早餐你吃。炒年糕,爱不爱吃?”
她一听到“炒年糕”几个字,就觉得满口生津,连声说:“爱吃,爱吃,最爱吃炒年糕了。”
他爱怜地看她一眼,象看一个贪嘴的小孩子一样,问:“是不是好——久没吃了?”
“嗯,到了美国就没吃过了,就是在国内,也没怎么吃,炒过几次,还没炒熟,已经炒糊了,所以——很久没吃了。”
他很得意地说:“我不会炒糊的,我炒给你吃。”他说着,就拿出几节粤式香肠,用开水泡了一下,把上面那层薄薄的白色肠衣象脱衣服一样脱了下来,解释说,“这不是真正的肠衣,是人工的,不好吃,扔掉。”
然后他把香肠切成薄片,放在案板上,再切了一些姜丝葱丝什么的,拍了几个大蒜,剁成蒜蓉,在锅里放上油,把姜丝蒜蓉什么的炒了炒,再把香肠片倒了进去,很快就闻到一股甜香味。这之后,他又加了榨菜丝,白菜丝,绿豆芽等,炒了一会,盛在一个盘子里。
现在他才开始炒年糕,两袋白白的年糕片倒进锅里,他很起劲地炒着,不时把锅铲放在锅沿上磕磕。她看他往里面放了酱油和蚝油,还有胡椒粉之类的东西。炒了一阵,又用筷子挟一点尝尝,很满意地点点头,把刚炒的香肠倒进去,再炒了一阵,问她:“你喜欢吃软软的,还是那种有点——起了锅巴的?”
她说:“我喜欢吃那种有点起了锅巴的——”
他就用一个小饭盆盛了一些起来,把锅里剩的那部分又炒了一阵,才用一个盘子盛了给她。她看见那些年糕片都有点黄黄的锅巴一样的东西,加上红的香肠,绿的葱段,褐黄的榨菜,还有嫩白的豆芽,真是色香味俱全。
几个人都开始吃炒年糕,只有benny在接电话,她想跑到前面去帮他,他看见了,做个“不用”的手势,就用颈子夹着电话,拖着长长的电话线,站在厨房的油锅边炸芝麻鸡。
阳光从餐馆前门照进来,与光线较暗的厨房形成鲜明对比。他站在明暗交界出,一眼望去,象是一幅逆光照,背景很亮,而他只是一个剪影。他戴着一顶浅色的帽子,穿着白色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腰上还系着一个白围裙,从头到脚都显得那么洁净、干练、年青。因为腰上扎着围裙,他的背象个倒三角形,从腰部以下一直到脚,都是笔直的。
他一边接order,一边灵活地翻动着油锅里的芝麻鸡,然后他走到收银机跟前,劈哩啪啦地按了一通键盘,嘴里向客人报告total,手里已经扯下收据,用订书机订在客人的menu上了。
一切都仿佛在一瞬间完成,把她看呆了。
他转身向着厨房,把刚才接来的order喊给其它几个人。喊完了,他走到她跟前,低声问:“你在那里傻呆呆地看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说:“没看什么。你——去吃年糕吧,我去看着前台。”
他挡住她:“不用嘛,现在没人。”他见她很起劲地嚼着年糕,就小声问,“年糕好不好吃?”
她连连点头:“好吃,太好吃了。”
“你喜欢吃,我天天炒给你吃——”
第 24 节
老板在一边叫起来:“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天天炒给她吃,不炒给我吃?”
benny不好意思地走到一边去了。老板对海伦说,“阿姨,你今天来得正好,我要请你帮个忙,现在你跟我到我们的apt里去一下。”
海伦求救一般地看了benny一眼,意思是问他“我该不该跟老板去你们的住处?”
但他不置可否,反而用家乡话跟老板叽哩咕噜的,好像在争论什么一样。她有点疑惑,出于一种女人的本能,觉得单独跟一个男的到他的住处去,是件有点玄乎的事。她想推脱,但又怕得罪了老板,因为一推脱就显得不信任老板,或者不愿帮忙了。
她又看了benny一眼,觉得他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她想,大概没问题吧?不知道为什么,她很信任benny,觉得他不会让她吃亏的。既然他没反对,她就大方地对老板说:“走吧,我跟你去你们的apt。”
从后门出了餐馆,老板说:“开你的车吧,我的车留给餐馆,如果有餐送,benny可以去送。”
海伦担心地问:“benny说他没驾照,待会他开你的车,不会出问题?”
老板大大咧咧地说:“没问题嘛,很多人都没驾照耶,还不是一样开车?”
“benny怎么会没驾照?”
“他那个傻呼呼的,乱开车的嘛,驾照给警察收去了。”
海伦心想一定是很严重的问题,不然也不会收驾照了。她担心地说:“你知道他乱开车,你还把车留给他开,不怕出事?”
“不会的。”老板说着,就伸出手来要车钥匙。海伦把钥匙给了他,他坐进驾驶室,忍俊不禁,“阿姨啊,你开车是趴在方向盘上开的呀?座位离方向盘这么近,哈哈哈哈——”说完,就把座位向后一拉,退到顶了,才满意地发动了车。
海伦看他开车,觉得很好笑,老板个子不高,却把座位退那么后,简直象是躺在那里开车。但老板的车开得很熟练,只用一只手,拐弯的时候,单手把方向盘转得飞飞的,有几分潇洒劲。
两个人很快来到老板的住处,老板一进门就把上衣脱了,说:“好热,好热。”老板好像已经有点发胖的趋势了,腰围附近长出一些多余的肉。
屋子里就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赤裸着上身,海伦觉得很尴尬,但她觉得屋子里的确很热,比车里热多了,跟外面差不多,她自己的衣服很快就汗湿了。她顺手从桌上拿了张报纸呼呼拉拉地扇,一眼看到报纸上有些赤裸裸的女人。她丢了报纸,解嘲地问:“怎么你们这里这么热?”
老板嘿嘿一笑,说:“不是我们这里热,是你看到我这么好的身材太激动了吧?嘿嘿,热就跟我一样,把衣服脱了,我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她更尴尬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老板解释说:“是我们返工的时候把空调关了。现在已经打开了,过一会就好了。”他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在那里享受了一会冷气,顺手拿了两瓶水出来,递给她一瓶,“喝点冻水,凉快一下。”
她接过水,但不准备喝,怕老板在水里做了手脚。她虽然不相信benny会让她掉进虎口,但也不敢肯定,因为他没什么特殊理由一定要保护她不受老板的侵犯。怎么说,benny也是跟老板打工的,难道他会为了她得罪老板?谨慎一点没坏处。
老板看她不喝水,笑着说:“阿姨,你怕什么?怕我在水里下了‘蜜肝药’?”
她不懂什么是“蜜肝药”,就推诿说:“待会再喝。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板说:“到我房间来谈吧,那里的灯亮一些。”
海伦忐忑不安地跟着老板进了他的卧室,大概是所谓“主人房”,比较宽大,有自己的洗手间。老板的床也比客厅的床讲究,有两个垫子,但床上也是那种墨绿色的床罩,墨绿色的被子和墨绿色的枕头。
老板让她在床边的一个桌子跟前坐下,拿了几张纸和一支笔出来,放在她面前,说:“阿姨,我想请你帮我写点东西,用英语写。是这样的,我弟弟——在坐牢,现在美国政府要把他赶回中国去,你帮我写个东西,请求美国政府不要把我的弟弟赶回去——”
这下把海伦难倒了,她从来没写过这种东西,而且这事关重大,如果写得不好,把他弟弟的事耽搁了怎么办?她为难地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写——”
“你不是‘斜’英语的吗?”老板奇怪地看着她,“benny说你肯定会写——”
她想,既然benny这么信任她,已经钦定她为刀笔吏了,那只好写了。她问:“你弟弟——他犯了什么法?”
“我怎么知道?他是个傻呼呼的嘛——”
“你不告诉我他犯了什么法,那这个东西怎么写呢?”
老板犹豫了片刻,说:“你不用写他犯了什么法耶,你就写他不能回大陆去,回去了就会受到中国政府迫害——”
海伦越听越怕了,这种事怎么能随便瞎说?她的孩子还在中国,她自己以后也可能会回中国的,如果中国政府知道她这样诬蔑他们,不找她麻烦?她问:“为什么他回了大陆就会受到中国政府迫害?”
老板说:“哎呀,阿姨你真的是太傻呼呼的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中国政府迫害?但是说当然是要这样说罗,不这样说,美国政府就把我弟弟赶回去了。”他见她还是胆小地看着他不动笔,就说,“哎,你这个傻呼呼的,我跟你说不清楚了,叫benny来跟你说吧。”
老板拨通了餐馆的电话,把听筒交给海伦。
海伦问benny:“老板到底是要我帮他写什么?我一点都不懂,不知道该怎么写,你为什么不帮他写?”
她听见benny在电话里说:“我那里会写英语?我好多字都不会拼的嘛。你就这样写,用他老爸的口气写,就说我在中国的时候,是广州一家工厂的党委书记,后来我认识到了中国共产党的真实面目,就退了党,移民到了美国,现在全家都在美国。james是我最小的儿子,是在美国长大的,他因为年少无知触犯了美国法律,但他愿意改过自新。如果你们把我的儿子遣送回大陆的话,他就会因为我的问题受到中国政府迫害,所以请求你们让他留在美国服刑——”
她见他基本把草稿为她拟好了,觉得多少有了一点头绪,知道该怎么写了。她好奇地问:“他爸爸是不是真的退党了?”
“不用管那些嘛,你这样写就行了。”
“我这样写了,如果美国政府发现他没退党呢?那不反而把事情搞坏了?”
“你不用担心这个耶,他们会有办法证明他老爸是退了党的。”
她想了想,又问:“老板的弟弟到底是犯了什么法?为什么坐牢?”
他跟老板一个口气:“你不用管这个耶,你就照我说的写就行了。”
她没办法了,只好拿起笔,开始胡编乱造。她写的时候,老板离开房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她写好之后,老板还没进来,她坐在那里等他,发现桌子上放着几张照片,她随手拿起来看了一下,有两张象是老板的弟弟,长相跟老板有点象,但看上去比老板个子大,有一张好像是特意在亮一亮他的肌肉,做了个健美比赛的动作,胳膊上胸脯上的确是肌肉滚滚。
还有一张好像是前几年照的,看上去比那张“健美先生”年纪小一些,也没什么肌肉。如果不是脸很像,就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最后一张是好些个人的合影,一字排开,都象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打扮也差不多,可能是当时的时髦打扮,总之就是不象老实读书的人,更象街头的混混。她觉得里面有一个很像benny,或者说很像benny的小兄弟,因为满脸稚气,跟餐馆里那个老声老气的benny相去甚远。
她正想仔细看清楚是不是benny,老板已经回到房间来了,见她在看那张照片,就拿了过去,说:“来,我来告诉你谁是我弟弟。”
他指着上面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孩说:“这个就是。”说完,就把手缩了回去,把那张照片塞抽屉里去了,换上那张“健美先生”给她看,“我弟弟蹲在监狱里比在外面还好耶,他在里面‘斜’英语,还练了一身肌肉,‘大只佬’了吧?”
她问:“刚才那张合影上面是不是有benny?”
“没有,都是我弟弟那一帮的,”老板气宇轩昂地一挥手,“全都进去了。”
“进哪里去了?”
“‘当盐’是进牢里去了。”
海伦有点不相信这一群小男孩全都蹲在监狱里,看上去是有点调皮,但也就是调皮而已,最多算得上混混,看不出什么凶神恶煞的地方,而且老板说得这么轻松自如,她估计是在开玩笑。她问:“你说的是真的?他们都被抓进监狱里去了。”
老板又做了个一网打尽的手势,很肯定地说:“都进去了。”
“他们为什么会进监狱?”
“他们是gang嘛。‘柳椰’的gang很多的耶,从大陆来的小孩子,一来就被拉到gang里去了,你不入gang,你就被gang欺负,你入了gang,就被抓到监狱里去了,反正都一样。”
海伦听得发愣,问:“那你——也入了gang的?”
“‘当盐’罗,不过我到美国来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没‘上斜’了,经常在外州餐馆里打工,比我弟弟好一点。但我在‘柳椰’的时候,也跟着大佬到到处去收保护费,谁不交钱就打谁。”
“你以前这么坏?”
“什么坏不坏,都是为了活命,我不去收钱,大佬就要打我。”
海伦担心地问:“你说从大陆来的小孩子都被拉到gang里去了,那——benny是不是也被拉到gang里去了呢?”
老板耸耸肩:“他——都是跟女孩子一起玩的嘛。”她正想问什么,老板指着桌上的纸问,“你写好了?”
“写好了,你看看行不行,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别把你弟弟的事耽搁了。”
“我那里看得懂?待会拿到餐馆去叫benny看一下就行了。我在大陆没‘斜’过英语,到了这里都是在唐人餐馆做工,只知道几个餐馆英语。幸好遇到了包包,她教了我一些英语,所以我考过了‘公门’。我弟弟不懂事嘛,如果是‘公门’,就不会被赶回去了。”
她问:“benny到美国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是公民?他的英语不是很好吗?他也考不过?”
老板做了个鬼脸:“阿姨,如果benny是‘公门’,你是不是就想嫁给他了?”
“哪里,我只是问问,”她鬼使神差地撒谎说,“主要是我roommate有点关心这个。”
老板说:“lily很聪明耶,知道绿卡对她办身份没用,只有‘公门’才有用。现在的小女孩很精的嘛,肯定不做亏本生意的。她那天一来就问我们谁是‘公门’,谁是绿卡了。这样的女孩,我肯定不泡的耶。泡了也是白泡,等你给她办了身份,她就跑掉了。”
海伦想,别看老板平时嘻嘻哈哈,心里还很清楚呢,不会做亏本生意。她听老板又说:“只有benny那种傻呼呼的才会喜欢lily这样的女孩,不过喜欢没用的,又是做餐馆的,又没‘公门’,lily肯定不会要他的。”
她赶紧问:“benny说他喜欢lily?”
“说就没有说,但是什么都逃不过我的‘俺金’(眼睛)嘛。他这几天每天都把我赶出去,好在我房间里帮lily录磁带。”
她看了一眼老板床头的一个双卡录音机,问:“录什么?”
“‘当盐’是我们粤语的歌曲罗,lily叫他录,他敢不录?”
第 25 节
老板跟海伦两个人回到餐馆,把她写的东西给benny看了一下,他居然找出几个拼错的词和几个不地道的说法。海伦不解地问:“你说你不会写,你怎么知道我哪里拼错了?”
他搔搔头,有点困惑地说:“我自——己写不出来,但是你写出来了,我就知道对不对了。我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眼高手低嘛。”
老板说:“阿姨,你帮我把这个打印出来,我传真给我弟弟的‘录师’(律师)。”
海伦自己还没电脑,在国内时买不起手提电脑,听说美国电脑便宜,准备到美国来了再买一个。但来了之后,发现学校电脑很多,都是联着网的,用起来很方便,而且她住的地方不能上网,她就没买电脑,按lily说的,到学校去free用电脑,free打印。
她知道joe有个电脑,也有打印机,可以借他的打印一下,于是满口答应了老板,说今天就打印出来,明天带给你。benny留她在餐馆吃午饭,她想起老板说benny喜欢lily的事,就谢绝了,开车回家去。
现在她对上班下班的路已经非常熟了,根本不用找高速标志,也不用记几号出口,就那样开着,就知道在哪里上高速,在哪里下高速。而且在高速上开车,也不会因为太快而害怕了,因为别人都开得很快,她不知不觉地也跟着开快,不看仪表盘,她常常不知道自己也开到了七、八十英哩,感觉就跟四、五十英哩没什么两样。
她一边开车,一边想心思。原来benny真的喜欢上lily了,正在忙着为lily录磁带,而lily这个对她无话不谈的口水佬居然没告诉她请benny录磁带的事,看来两个人是有了一点小秘密了。
她不知道lily是不是真的喜欢benny,她个人的感觉是如果他们两个交往一段时间又吹掉的话,伤心的一定是benny。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benny说过纽约是他的伤心之地,使她觉得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也许是因为lily对她讲过那几个前任男友,使她觉得lily在感情问题上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她有点替benny不平,因为前不久lily和joe还对她讲过,说他们两个人又上了一次床。lily说是joe主动的,那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游泳,回来后lily正在冲澡,joe跑了进来,问能不能跟她一起冲。两个人当时都属真理的,那接下去当然是真刀真枪地干上了。
但joe的版本就不一样了,前边的一段差不多,有抄袭之嫌,也是说两个人一起去游泳了,回来后冲澡。但下一段就是joe的独创了,他说是lily闯到他的洗澡间去了,掀开帘子,说自己房间的淋浴坏了,问可不可以跟他一起洗。
joe说本来lily每天穿着一件长长的t恤,光着两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就已经令他血脉膨胀了,老想掀开lily的长t恤看看她到底穿了短裤没有,现在她只穿一件湿漉漉的游泳衣闯进来,那他还有二话可说?就算他有二话可说,他的小joe也没二话可说了。
他们两人共同的结论是:她/他在他/她之后肯定又谈过几次恋爱了,因为她/他的床上功夫大有长进。
海伦倒不在乎他们两个谁的版本更接近事实,反正两个版本都是以游泳开始,以上床告终,区别只在谁主动谁从动。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两个年青一代的熏陶,海伦现在也不再对这种事痛心疾首了。两相情愿嘛,谁也不吃亏。
但现在有个benny扯在中间,她的感觉就不同了。不知不觉的,她就有点站在benny的立场来看问题了,好像benny是她的家人一样,她总怕他吃了亏,上了当。
她觉得lily心里还是不怎么瞧得起benny的,因为lily说过,“benny打扮一下,看不出是做餐馆的,至少可以冒充一个硕士”。那说明lily觉得带一个做餐馆的去参加舞会是一件丢人的事,要冒充硕士才拿得出手。如果lily瞧不起benny的职业,那以后不是会有很多矛盾?
她估计lily不会对benny动真情,lily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而opt已经开始了,lily想找个有身份的,以免opt用完了还没找到工作,就得回中国去。lily说过,她是坚决不回去的,如果她回去的话,她父母肯定要把她骂死,觉得她丢了她家的人。
lily说她父母是很爱面子的人,总在跟单位的人攀比,总在她耳边说谁谁的女儿读的是麻省理工学院,谁谁的儿子在华尔街工作,年薪几十万上百万,说得lily很烦,有时就顶撞父母:“别人那么能干,你们是不是要做别人的父母呢?”
在找工作的问题上也是如此,lily的父母经常打电话来,问她找到工作没有。她说她这个专业不好找工作,她的父母就说怎么那个谁谁就找到了工作呢?还有那个谁谁,人家也找到了工作,年薪几十万呢。lily不知道她父母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在向她提供消息,还是在给她增加压力?
这段时间lily因为找工作不顺利很烦恼,发了很多resume,但没有什么回音。lily说再拖下去就麻烦了,就算找到了工作,要赶在明年指标用完之前申请h1-b也不一定来得及了。
既然benny只有绿卡,那他就不在lily的第一梯队名单上。再加上jackie,估计benny连第二梯队都算不上。海伦不知道该不该把jackie的事告诉benny,从舞会那天开始,连着几晚,lily都是很晚才回来,每次都说是跟jackie在一起。
海伦总觉得lily太随便了,这样会吃亏的,但lily总是笑她,说她还是老思想。她想想也是,吃亏不吃亏,全看你怎么看,如果你觉得跟男人上了床又没跟他结婚是吃亏,那lily就吃了亏了。但如果你本来就只准备到上床为止的,或者是你自己不想嫁他的,那就说不上什么吃亏了。
她决定还是不要把jackie的事告诉benny,因为她觉得自己想要告诉benny的动机好像不太纯一样,有点象是要把lily在benny心目中的印象搞坏,免得benny爱上lily一样。她对自己说,你这样也太卑鄙了,你自己比他大这么多,他平时关心你,照顾你,都是因为同情你,说不定就是为了让你在lily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你以为他就是对你有点意思了?别忘了舞会上的教训。
那天晚上lily又回来得很晚,海伦自己被老板抓着电话聊天也搞到很晚还没睡觉。lily见海伦还没睡,就跟她讲起jackie,说jackie来得正是时候,她正在愁找工作的事、愁身份的事,上天就给她送来一个jackie。
海伦问:“怎么啦,jackie为你找到工作了?”
“还没有,但他认识一个人,那个人说他们公司正在招人,是我这个专业的。他已经请那个人帮忙推荐了,这叫internalreferral,很管用的。两个同样条件的人,有人内部推荐就比没人推荐强。美国虽然没有中国那么厉害的关系网,但很多事情还是讲关系的,只不过比较不那么歪门邪道而已。”
“那好啊,找到工作,身份问题就解决了。”
“也不一定,因为马上就开始用明年的h1-b指标了,很快就会用完,就算我找到工作,也不一定能赶得上。不过jackie已经办了h1-b签证了,万一我没找到工作,只要跟他结了婚,我就可以转成h4,同样可以保持身份。他们公司答应为他办绿卡,如果我们尽快结婚,我可以跟他一起办。”
海伦听得一愣,这么快就在想结婚的事了?她担心地说:“结婚的事,是一辈子的大事,太匆忙了不大好吧?两个人都还没时间了解——”
lily笑着说:“我说个话,你别生气,你跟你丈夫了解了那么久,最后怎么样呢?还不是不了解。你可能觉得我为了工作和身份跟人结婚不好,但我至少还捞到了两样,你什么也不为,但你什么也没捞到,只惹了一身麻烦。”
海伦开始还觉得这话很刺耳,但细想一下,至少lily说她的那部分是正确的。匆忙结婚可能不好,但长久了解也未必就能真正了解,有些人的有些品质只有到结婚后才会表现出来,特别是在有家人参与或有小孩之后。在那些事情到来之前,你根本没法预料到那些品质。
lily接着说:“再说感情跟身份并不矛盾,并不是说只要是能帮你解决身份问题的人就一定是没感情的人。我觉得jackie还是很喜欢我的,追得挺紧的。不瞒你说,他是第一个主动追求我的人,我以前的几个男朋友,都是我主动的。现在才发现,被人追的感觉很好。”
海伦问:“那你——准备很快跟jackie结婚?”
“还没提这事,不过jackie要我搬到他那边去住——”
海伦大吃一惊:“这么快就搬过去?”
“搬过去方便一些,免得我回来晚了要翻墙才能进来。我只搬常用的东西过去,其它的还放在这儿,这个月房租我照付。”
“我不是担心房租,而是担心你这么快就答应搬过去,他会不会——”
“瞧不起我?”lily笑着说,“瞧不瞧得起,也不在于我搬得快不快,他人好的话,就不会因为我愿意跟他在一起而瞧不起我;他人不好的话,我哪天搬他都会瞧不起我。”
海伦无话可说了,因为lily说的都很有道理。
lily说:“噢,对了,我和jackie想买点家具,但jackie开的是一辆跑车,装不了家具,我记得你老板有个van的,你明天上班时帮我问问,看可不可以借一下他的车。”
海伦答应帮忙问车的事,她想起benny和磁带的事,就问:“你——是不是让benny帮你录磁带的?他这两天一直在搞这事——”
“噢,他真的在录?我差点忘了,那天想留个借口,以后好去找他,就请他帮忙录几盘他们粤语的磁带,其实那些歌我都有。别对他提jackie的事,benny长得不错,对我也很有点意思,说不定我们之间还有一段缘分。”
晚上,海伦躺在那里,觉得有点伤感。她想到benny在那里辛辛苦苦地为lily录磁带,而lily已经在准备搬去跟jackie同居了。她很想把jackie的事告诉benny,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但她想到自己已经答应过lily不告诉他了,而且谁知道lily跟jackie能好几天?说不定最后还是回头来找benny,那又何必在中间多事呢?
第二天她到餐馆后,没有看见benny,知道他在睡懒觉,就自己炸了两个鸡串做早饭,跟老板把lily借车的事说好了。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老板对她说:“去把那个傻呼呼的车来返工吧。”
她二话没说,开着车就直奔“纽约”,敲开了benny的门。他仍象上次那样,睡眼惺忪的来给她开门,不过这次不用声明,就直接去“洗糙”了。
她坐在那里等他,翻看她昨天慌忙丢下的报纸,是纽约版,好像有整整一版全都是黄色的,图文并茂。她看到有篇文章是谈女性的内衣裤颜色的暗示意义的,就不由自主地看起来。
那篇文章把女人的内衣裤称为“亵衫”,说女人穿黑色亵衫,尤其是有镂空花纹的,潜意识里是准备好了要跟人做爱的。这样的女人,热情似火,但非常含蓄,属于“慢热型”,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做爱。如果遇到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不懂调情,那么这个女人会非常保守,甚至有抵触情绪。但如果遇到一个懂得调情,“前戏”做得足的男人,她会被充分调动起来,那时她的情欲会如火山爆发一般,一发不可收拾,云云。
她想到自己买的那套黑色“亵衫”,吓得心里乱跳,难道我的潜意识里在想做爱?她又看了一下关于其它颜色亵衫的,发现说法是大同小异,无非是“慢热”“快热”地扯一通,然后都是“火山爆发”“春情泛滥”之类的词句。总之就是赤橙黄绿青蓝紫,无论你穿什么颜色的亵衫,都是在暗示你想做爱。
她讥讽地想,照这么说,女人只有不穿内衣才没有暗示想做爱了,但她马上看到下面一段谈到也有些女人不穿亵衫,真空上阵,那自不用说,是在明目张胆地呼唤别人来跟她做爱了。她无奈地一笑,心想,没办法了,照这篇文章的观点,女人穿不穿亵衫,穿什么颜色的亵衫,都是在暗示“我要”,这肯定是哪个不懂女人的男人写的。
她听到屋里冲水声停了,连忙放下报纸。过了一会,benny走了出来,开玩笑说:“刚才看黄色报刊了吧?”
“没有。”
他说:“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她不懂:“你看我手干什么?”
他坚持说:“你伸出来我看看。”
她犹豫着伸出手,他哈哈大笑:“还说没看黄色报刊?手都被报纸弄黑了。”
她看看自己的手,真的,几个手指都黑呼呼的,大概是报纸质量不好,或者天热手上有汗,翻了一下报纸,两手都搞黑了。她羞愧万分,想缩回手去,被他一把抓住,说:“小女孩,来把手手洗一下,当心搞到脸脸上去了。”
她想挣脱他的手,但他抓得很紧。他倒退着,拉着她往他的卧室走,她的心咚咚地跳,不知道是因为看了黄色报刊的缘故,还是被他发现看了黄色报刊的缘故。她觉得应该把手抽回来,不跟他去他的卧室,但她脑子有点糊涂,糊涂得不知道害怕了。
第 26 节
benny把海伦拉到他卧室里,她看见两边靠墙处一边摆着一个床垫,地上散放着一些报纸、杂志、cd什么的,右面墙上挂着一把吉它。这间没有老板住的那间大,但也有个洗手间。他把她拉到洗手间里,把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挤了一点liquidsoap在她手上,就认真洗起来。
他给她洗净了手,用一条浴巾给她擦了一下,就捧起她的右手仔细看起来,边看边说:“我会看手相,男左女右。你的头脑线很清晰,读书的料;你的健康线很长,没有杂七杂八的分支,说明你能活很久;你的感情线嘛——,中间分了岔,说明你的第一次爱情不能终老,会有第二次——”
正看着,他突然惊奇地说:“好奇怪呀,你的这个地方有一个‘斗’。”他指着她右手拇指下的那块人称“鱼际”的地方说,“很少有人这里有‘斗’的,‘斗’一般都生在指头上。”他放开她的右手,说,“把那只手给我看看。”
她把左手伸给他,看看自己的右手,真的有个“斗”,她从来没注意过。她家乡把“斗”叫“箩”,说是“一箩穷,二箩富,三箩四箩住瓦屋;五箩六箩打草鞋,七箩八箩挑屎卖;九箩单,做天官,十箩全,点状元”。她不信这个,因为她有两个“箩”,但她一点也不富。
他看了她的左手,更惊奇了:“左手没有,只有右手有——”
她担心地问:“怎么啦?右手有‘斗’不好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看着她,仍旧握着她的手,慢慢说:“是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是右手这里有个‘斗’。”
她不相信,抓起他的右手看了一下,真的,他的右手鱼际处也有一个“斗”,长圆型的,每圈都是一个封闭的圆,从中间往外,一圈比一圈大,占据了整个鱼际。她对比着两个人的手看,几乎是一样的,只不过他的掌纹深一些,比她手上的“斗”更明显。
她被这巧合惊呆了,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是一家人?”
“肯定是了。”
她问:“那你是我什么人?”
“肯定是你前世今生的情人罗,soulmate。”他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就笑起来,“吓呆了?开玩笑的啦。走吧,肚子饿了,快回餐馆去吧,那个傻呼呼的肯定在等我去做午饭。”
她想起磁带的事,问:“你帮lily录的磁带录好了吗?”
他从床边的地上拿起几盘磁带:“一早录好了。”
“录好了,就给我吧。她叫我带给她的。”
他给了她两盘。她看了一下,都是张学友的,每盘有十来首,每个磁带盘里那张写目录的小纸片上都用很小的字写了歌名,字体很幼稚,但都是繁体字,看上去很滑稽,好像一个小孩子装老人一样。她问:“这是你写的?”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不会写中文,乱写的。”
她想像他兢兢业业地录了歌曲,还捉虫一般地用繁体汉字写下歌曲的名字,觉得他对lily真好,肯定是动了真情了。
回到餐馆,她还在想那个“斗”的事,看见老板就问:“哎,老板,你看看你的右手那里有没有‘斗’?”
这一说,餐馆的几个人都看起自己的右手来了。阿gam不知道大家在看什么,急得大叫:“阿姨,看哪里有没有‘斗’?有‘斗’怎么样,没‘斗’又怎么样?”
最后大家发现手掌上都没“斗”,只有指头上有“斗”。她说:“这真是怪了,就是我跟benny这里有‘斗’——”
几个人都跑上来看她的手,看benny的手,看了一阵,都说:“真怪,真怪。”
阿sam说:“阿姨啊,想想,快想想,你老爸七三年的时候有没有到我们台山去出差?说不定你老爸就是那时遇见了benny的老妈,擦出火花,生下了benny。”
她好脾气地跟着笑了几声,知道他们无论对谁的老爸老妈都敢开这种玩笑的,所以也不见怪。但她知道她父亲绝对没有在七三年去过台山,因为她父亲除了北京和加拿大,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老板说:“阿sam你搞错了,是benny的老爸七三年到阿姨那里出差,跟阿姨擦出火花,生下了benny——”
餐馆里的人齐声大笑:“阿姨,你好厉害呀,十岁就生下了benny。”
阿gam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印度有个小女孩,七岁就生下了一个小孩。”
正好这时有个客人走进餐馆,海伦连忙跑到柜台前去接order,其它几个人也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海伦现在已经摸出一点规律来了,很多美国人都是很寂寞的,很想跟别人交谈一下。如果你耐心地跟他们聊几句,他们一高兴,往往会给点小费。有时一天下来,她可以拿到十几二十块钱的小费,而她什么也没做,就是接一下order或者出一下order,那本来就是她份内的事。所以现在只要不忙,她都耐心地跟客人聊几句,就算没小费,也可以锻炼她的口语和听力。
这次来的客人是个中年男人,长得很高大,象很多美国人一样,肚子突起,皮带不是拴在腰间,而是拴在肚子下面,大概皮带拴腰间已经不够长了。根据她的观察,美国中年男人大多数都有个啤酒肚,皮带系在腰间的很少,多数都是系得下下的,有的差不多系到耻骨上去了,让啤酒肚岌岌可危地高悬在那里。
客人说:“iwantahappyfamily。”
海伦在menu上圈了“全家福”,开玩笑说:“metoo。”
客人听出她在开玩笑,跟她攀谈起来,说他因为太胖,老婆跑掉了,没有happyfamily了,只好来order一个。然后客人告诉她说,我不要白饭,可不可以给我加多一点蔬菜?
海伦答应了,又随口问,为什么你不要白饭?不喜欢我们中国的饭么?
客人说,我很喜欢吃中国的白饭,但是我在减肥,所以只好不吃了。
她觉得很奇怪,好心提醒说,happyfamily里面有很多肉的,各种肉都有。
客人说他知道,不过他采用的是阿特金斯减肥法,就是不吃或少吃碳水化合物,别的什么都可以吃,包括鸡鸭鱼肉。
她第一次听到还有这种减肥法,非常感兴趣。她也曾想过要节食减肥,但她的胃不大好,一顿不吃饱就会痛,所以她基本上无法减肥。现在她听说了这种减肥法,觉得自己有希望了。不吃饭,谁怕?本来就不爱吃饭,只是为了饱肚子。但如果除了碳水化合物,别的都能吃,那不就解决了不吃饱就胃痛的问题了吗?
她兴奋极了,等客人一走,她就马上宣布要开始减肥,用阿特金斯的方法减肥,不吃饭,不吃面食,只吃菜、肉、水果,糖份太多的水果也不吃。
几个小伙子听了,都大声疾呼:“阿姨啊,你又不肥,减什么减?”
“你把几个风景区都减掉了,我们看什么?退票,退票!”
benny走到她身边,小声问:“你是——真的要减肥?”她点点头,他说,“饿得很难受的,何必呢?顺——其自然嘛。”
“我不会饿的,你没听说吗?是阿特金斯减肥法,什么都能吃,只是不吃饭和面食,怎么会难受呢?”
他没再说什么,只把两手捏成拳头,顶在太阳穴上。她知道这是他冥思苦想时的经典动作,因为每次他绞尽脑汁想问题的时候,他就会这样用拳头顶着太阳穴,站在那里思考。
她问:“你在想什么?”
他着急地说:“你不吃饭,不吃面食,我拿什么喂你呢?”
她心里很感动,差点就要放弃减肥的计划了,但他似乎想出了什么好办法,快步向冰库走去,过了一会,拿了几条黄瓜回来,洗净了,在案板上切起来。他切了一盘细长条的,拌上sauce,说:“这是菜。”
然后他又切了一盘薄圆片的,放在一个白色的塑料盘子了,对她说:“这是饭,你的主食。吃黄——瓜不会长胖的,黄瓜没有糖份。”
吃饭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坐在饭桌边,监督她吃饭。他看她在吃她的“主食”,就问她:“可——不可以吃呀?不好吃就别吃了吧。”
她觉得黄瓜嫩嫩的,很好吃,因为什么也没放,淡淡的,配着菜吃,真的象在吃饭一样。她说:“很好吃,谢谢你。”
他夹了一大块清蒸tilapia鱼给她,说:“吃鱼不会长胖的,清蒸的,没放油。”
她怕别人看见不高兴,小声说:“我自己来吧。”
他哼了一声:“好好的,减——什么肥呀?真拿你没办法。到底你要减多少啊?有没有底——线的?不要傻呼呼地把自己减死掉了。”
“不会的,我减到——能穿六号的衣服就不减了。”她对衣服号码的知识都来源于lily和lily的衣服。她现在穿10号,lily穿4号,但lily以前是穿8号的,所以lily有些衣服她能穿进去,lily曾说如果你减到8号了,我那些8号的衣服都给你。她觉得8号还太胖了点,而减到4号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定了个6号。
他看了她几眼,说:“减到六——号就不准再减了,听见没有?”
她开玩笑说:“还是嫌我太胖了吧?不然怎么叫我减到六号?”
他仿佛受了活天的冤枉,急忙申辩说:“我——那里有嫌你胖?是你自己在那里吵——吵闹闹的要减肥,我都说了,叫你不要减,顺其自然,你还要减,现在又说是我——在嫌你胖——”
阿gam说:“我不喜欢瘦精精的女孩子,趴上面不舒服。”
阿sam说:“我胖的瘦的都喜欢,胖的就我在上,瘦的就她在上——”
老板说:“阿姨,我支持你‘赶’肥,不‘赶’肥不许穿‘美王’的裤子。”
她听不懂,问:“什么‘美王’的裤子?”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解释了半天,她还是没搞懂什么是“美王”的裤子,以为是个什么名牌。最后benny用笔写了出来,她才知道是“米黄”的裤子。她那天正好穿着一条米黄的裤子,是lily给她的,八号,她能穿进去,但是有点紧。她在别处打工都是穿白衣黑裤的,但这家店好像不那么严格,她也就没那么讲究。
她连忙问:“餐馆有规定,不许穿米黄的裤子?那我看见你们也穿过的。”
几个人都说“我们能穿,你不能穿”,嘻嘻哈哈了一阵,老板说:“穿‘美王’的裤子也可以,但是不许趴在柜台上写menu——”
她还是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他们都笑得那样暧昧,她就不敢再问了。等吃过饭,前台没人的时候,她悄悄问benny:“米黄的裤子到底怎么啦?是店里有规定不能穿吗?”
他不吭声,被她追问了半天,才说:“在店里穿——不——合适——”
她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表情很奇怪,就好奇地问:“你也觉得不合适?”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我不是男人?”
她想,穿什么颜色的裤子跟他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但她没再问下去,只是不敢趴在柜台上写menu了。柜台分里外两层,靠客人的那层齐胸高,靠里面的那层只到她腰那里。不趴着写,就有点看不见,她只好把电话夹在颈子那里,把menu拿在手里写。benny看见了,无可奈何地笑笑,,搬了个椅子给她,叫她坐着写。
晚上海伦回到家,想到洗手间用lily的bathroomscales称一下自己有多重,以便今后检查减肥的进展。但她发现那个秤已经不在那里了,再仔细一看,lily洗澡用的东西也不在了。
她到卧室里看了一下,那个充气床垫还在,但床单什么的不在了。她看到一张条子,是lily留给她的:“我搬到jackie那里去了,那个充气床垫你可以用。当心joe,他是宁可错睡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
第 27 节
星期六中午,lily到餐馆来借老板的van,老板好奇地问:“你一个人去买家具?”
lily说:“叫了几个朋友,在卖家具的地方等我。我下午把车还你。”
lily点了一个炸大虾,还有一个炸鸡翅,但benny不在店里,还在睡懒觉,海伦自己给lily做了order。lily又象上次那样,跑到wal-mart买了一个大西瓜回来给大家吃,不过这次她没在店里玩,东西炸好了,她就提上order,开着老板的车走了。
还不到两点钟,benny就打电话到店里来,叫海伦开车去接他。她给老板讲了一下,就开着车跑到他们的apt去了。到了那里,她见门是虚掩着的,就推开走了进去。
这次他已经洗好“糙”了,坐在客厅看电视。他看见她,就到冰箱去拿了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她,问:“外面好热吧?你脸上红红的。”
“大概是刚爬了楼梯的缘故吧。”她看着手里的水,想起那天老板说的话,好奇地问,“什么是‘蜜肝药’?”
他笑起来:“你怕我放了‘蜜肝药’?不会的啦,我不会做那种事的。男欢女爱,不是两相情愿有什么意思?把女的迷昏过去,什么反应都没有了,还不如自己打飞机。”
联系上下文,她猜到“蜜肝药”的意思了。在店里经常听他们说“打飞机”,所以也知道“打飞机”的意思。不过在店里有好几个人,不觉得什么,现在就他们俩,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打飞机”,搞得她很尴尬,马上转个话题,说:“你今天睡懒觉,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他问都不问是什么大好机会,就很肯定地说:“我没有错过大好机会。”
她故意不告诉他lily来过的事,只坚持说:“我说你错过了,你就错过了。”
他也坚持:“我说我没错过,我就没错过。”
她抖出她的王牌:“刚才lily来过了,她来借老板的车,但她现在已经走了。还说你没错过?”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刚才我睡了懒觉,现在你来接我。还说我错过了?”
她呆站在那里,他笑起来,说:“开玩笑的啦,把你吓坏了?傻呼呼的。错过了没问题嘛,lily还要来还车的,对不对?还可以见面的嘛。”
她被他忽左忽右地颠糊涂了,冒冒失失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lily?”
“谁说的?”
“老板说的——”
“他说的你也相信?”
“那你自己刚才也说——还可以见面的——”
他无声地笑了一会,很严肃地问:“你觉得我跟lily是不是很相配?”
她差不多要把jackie的事说出来了,但她忍住了,点点头,说:“是很相配。”
“你是不是很想把我跟lily凑拢?”
她又点点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光我努力也不行,还得你们自己努力才行。”
他很认真地说:“对我喜欢的女孩,我一定会努力的——”
她怕他太投入,以后发现了lily跟jackie的事会难受,就劝他说:“但是也不要太投入了,感情的事,不是一方说了算的,只有双方都——有那个意思了,才能——擦出火花。”她自己也有点好笑,怎么把那几个小伙子的话学来了?什么“擦出火花”,鬼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是那种一见钟情,两相情愿的case,但是有时候就是只有一方有那个意思,那还是要努力的嘛,对不对?你不努力,怎么能让对方也产生那个意思呢?你没听说过水滴石穿?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绣花针,世界上没有捂不暖的石头,就看你肯不肯敞开你的胸膛去捂了。”
她觉得他这话有点象某首流行歌曲的歌词,但她想不起是哪首了。她觉得他整个人都好像是流行歌曲熏陶出来的,不过是那种比较深情的流行歌曲,所以他说话办事看待爱情,都有点流行歌曲的味道。她本来想用“诗意”这个词,但觉得“诗意”用在他身上好像太深奥、太文绉绉了,远不如流行歌曲来得通俗易懂。可能“诗意”是从前浪漫主义时代的浪漫,而流行歌曲是现在这个世俗时代的浪漫。
她见他对lily这样一往情深,这样坚定不移,觉得再泼冷水就不大好了,便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站起身,说:“我们回店里去吧。”
他坐那里不动:“还早呢,我今天起得早。”
她说:“我怕有送餐的order进来,老板接不了——”
“接不了他会打电话到这里来的,”他问,“你觉得lily会不会瞧不起我是个打餐馆工的?”
她连忙替lily声明:“不会的,lily不是那样的人。打餐馆工的怎么啦?你很有才华,很有天分,肯定是运气不好,才会打餐馆工。实际上你比我认识的大多数大学生都聪明,如果你有机会读大学,肯定比他们强得多。lily说你——长得不错,还会唱歌跳舞,她很赞赏你,真的。”
他很有兴味地看着她,问:“这是lily说的,还是你替她说的?”
“当然是lily说的——”
“lily怎么知道我会唱歌跳舞?”
她支吾说:“是我告诉她的。”
“谢谢你在她面前抬举我。她是大学生,如果她知道我好多字都不会写,她肯定就瞧不起我了。”
她觉得他内心深处是很自卑的,尤其是在有文化有学历的人面前,她很诚恳地说:“会不会写字并不是——最重要的,两个人在一起幸福不幸福,关键是看两个人是不是真的相爱,如果她因为你不会写字就瞧不起你,那——她就不值得你——喜欢了。”
他似乎很喜欢听这些,点点头,又说:“做餐馆的,很难keep住女朋友的,因为他们总是在女朋友要出去玩的时候返工——”
她脱口问道:“你的女朋友是不是因为这个跑掉的?”
“我的女朋友?”
“你——不是说纽约是你的伤心之地吗?”
他笑了起来:“噢,伤心之地就是女朋友跑了的地方?人就只为这个伤心?人生有很多令人伤心的事嘛,生错了地方,长错了地方,做错了选择,走错了道路,都值得伤心。”
“你——为什么要打餐馆工?你为什么不去上大学?你很聪明——”
“我所有的老师都说我很聪明,可能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调转话头,“你——录取的是什么专业?”
“我学it,不过不是informationtechnology,是instructionaltechnology,跟电脑沾点边,是教育技术方面的。”
“那你应该很好找工作,现在电脑很吃香,不过不知道等你毕业的时候会怎么样。你要读几年?”
“可能要读四年吧。”
他沉默了一会,好像在计算什么,然后说:“如果你没拿到奖学金,就告诉我,我帮你付学费,一定要读下去,拿到学位。”
她连忙说:“我怎么能让你付学费?”
“你怕我要你以身相许报答我?”他解释说,“我不会的,我只是自己没读大学,一生都很后悔,所以不想看着你因为没钱就不把书读完,考上是很不容易的,考上了不读,多可惜。”
她很感动,差点就说出自己的真实情况来了。
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中——”
他紧盯着她:“那——没多久了嘛,你——要回b城读书去了?”
他不提这事,她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现在他这样一说,她也伤感起来了,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开学了,还可以到店里来打工,周末的时候,店里很忙,你可以来帮忙。”
她想,等女儿来了,她肯定是不会打工了的。她算了一下,最迟下个星期三左右学校寄的新i-20就会到了,然后她用快件寄回去,五天左右,然后去签证,订机票,快的话,再有几个星期女儿就来了,那时她就辞了工,跟女儿两人一起回到b城去。
她正在打自己的如意算盘,听见他仿佛开玩笑一样地说:“等你上学了,我到你们学校门口去接你放学,好不好?”
她一惊,生怕他真的跑去,发现她有女儿,于是仓皇地说:“别去,别去,你跑我学校去干什么?”
他眼神一暗,有几分颓丧地说:“我跟你开玩笑的,我不会去的,我怎么会让人家看见你有一个打餐馆工的朋友呢?”
她急了,连忙声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没有因为有你这个朋友而感到丢人,我其实是很为你骄傲的,真的,你这么聪明,这么能干,又对——人这么好,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
他安慰她说:“别着急,我能理解。我们回店里去吧。”说着,他就站起身,率先往门边走去。
她焦急地跟在后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澄清这个误会,她不想把女儿的事说出来,觉得说出来他对她的印象就全坏了,但是不说出来又没法澄清刚才那个误会。她着急地叫:“benny,benny,你听我说——”
但他已经走到门外去了,她只好跟了出去。到了外面,两个人默默地坐进车里。她发动了车,他伸手一按,把她原来在听的一盘磁带弹了出来,把他手中的一盘磁带放了进去。她听见是bryanadams的i-llalwaysberightthere:
isweartoyou-iwillalwaysbethereforyou-
there-snothin-iwon-tdo
ipromiseyou-allmylifeiwillliveforyou-
wewillmakeitthrough
forever-wewillbe
together-youandme
withallofmyheart-yaknowi-llalwaysbe-rightthere……
她听了一会,觉得不象是bryanadams唱的,因为唱歌的人嗓子没bryan那么嘶哑,背景里能听见杂音,好像录音棚不够隔音一样。她想起老板说的benny这几天老把他赶出去,好在他房间录磁带的事。她想,如果是翻录磁带或者把cd上的歌录到磁带上去,哪里需要把老板赶出去呢?而且也不用录几个晚上吧?一定是他在录他自己唱的歌。
她小心地问:“这——是不是你唱的?唱得真好——”
但他没答话。
第 28 节
海伦不知道怎样才能既澄清benny的误会、又不用拆穿自己的谎言,似乎怎么样都是伤害他。她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什么也不说的好,反正她在这家餐馆也呆不了几天了,因为咪咪快来了,她总不能说周末把咪咪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跑这么远来打工吧?
但她一直小心地观察他,怕他不开心。还好,他似乎很快就忘了那事,仍然热心地为她准备减肥食物,还跑到位于同一个shoppingcenter的一个很小的健身房去,给她弄了个会员卡,说他答应让那家老板免费到店里来吃午饭,而海伦就可以免费去那里健身。
他象个专家一样告诉她:“光节食没用的嘛,只能减——重,不能减——肥,还是要多锻炼才行。”
星期天,老板出发到纽约去了,海伦去车那几个傻呼呼的上班。到了店里,benny叫海伦告诉客人今天不送餐,因为没driver。但她还记得上次送餐的辉煌战果,心里很想送餐,就先斩后奏,瞒着他接了一个送餐的order。
他一看menu上写着地址,知道她答应了客人送餐。他瞪了她一眼:“你去送?撞了车——怎么办?”
她不服气:“这是local公路,限速四十英哩,我怎么会撞车?”
“你这个傻呼呼的,这一片送餐都——是送到house里去的,你一个小——女孩,被别人抓进屋子里去了怎么办?”
她不信这个邪:“哪里有那么危险?我不跟他们进屋去,我的车也不熄火,他来抓我,我就跑回车里,开着就跑。”
他似乎没办法了,看了看地址,说:“这家不要紧,是两个老——家伙。那你就去送吧,不要抢时间,慢——慢开。”
他给了她一些零钱,又给了她一本local地图,帮她把地址找出来,指着地图告诉她先走什么路,再转什么路,从哪里拐进去,从哪里拐出来。
她说:“知道,知道,我会看地图的。”然后她提着order,带着地图,开车去送餐。因为有他给的directions,她几乎不用看地图就找到了地方,真的是“两个老家伙”,用长满老人斑的手接过order,又用长满老人斑的手把一张支票给了她。她说声谢谢,返身回到自己的车里。她瞟了一眼支票,exactly$8.95,一分钱的小费都没有,她有点失落。
不过也算是旗开得胜了,至少是一路平安。她半小时之内就回到了餐馆后门那里,停了车,昂首挺胸地走进去,等着benny来夸奖她,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她又自作主张地接了一个送餐的order,有点心虚地递给benny,怕他不让她送,但他没说什么。于是她越来越胆大了,凡是送餐的order她都不叫别人来pickup了,一律答应送餐。他每次都帮她把地址找到,在地图上标好,告诉她怎么走,要注意什么。她一连送了四个,都挺顺利的,就是小费不多。
有一次,他一看她接的order,就说:“这个你不能送。”
“为什么?”
“因为这家养着很——多狗,以前送餐的老——伯都怕得不得了,你要是送那里去,肯——定要吓死。”
还有一个order,他也不让她送:“这个‘开台’没老婆,当心他吃——了你——”说完就给客人打电话,说对不起,我们没driver,请你自己来拿。
后来他一听她是在接送餐的order,就站在她身后,有时她刚写出门牌号码和地址的前几个字母,他就把电话抓了过去,对客人说抱歉,今天没driver,不能送餐,你自己来拿吧。有的客人说我没车,不能来拿。他就再抱歉一次,说实在没办法送,你下次再点吧。
海伦不解地问:“这个又怎么啦?又是没老婆的?还是养狗的?”
“这个人门前的driveway很窄很长,门前不能转弯,要倒退着开出来,你退得出来?你肯定把你的车到处乱擦乱撞——”
她真的服了他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倒车不行的。她是在b城考的车,考得挺好的,不管是倒车,还是平行趴车,她都做得很好,考官都夸她perfect。但真的开起车来之后,她就不会倒车,也不会平行趴车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红着脸问:“你怎么知道我倒车不行?”她觉得她接他的那几次,她都倒得挺好的。
“我说你不行你就——是不行。你每——天走的时候,我都看见你倒出去的嘛。就老板一辆车在旁边,你还东——张西望不敢倒,一看——就知道你倒车不行。”
她被他说中,很不好意思,只好不去送那个餐。不过那一天,她仍然送了十多个餐,拿了二十多块钱小费,不算很高,但这是她第一天送餐的小费,而且她拿的是cashier的工资,比专职送餐人的工资高,现在的小费等于是外快了,净赚。
她一下就爱上了送餐,如果每天都拿二、三十块钱小费,那她一个月就可以拿到几百块小费了。加上工钱,就有两千了。她准备尽快熟悉周围的路线,等老板回来就向他要求送餐。老板除了不会接送餐的order,餐馆的其它活他都能干。如果她来送餐的话,就可以让benny管前面那一摊子,老板来打包。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送餐,benny似乎也比刚开始放心一些了,除了新来的客户,和家里有狗的,或者老大不小还没老婆的,或者名声不好的以外,其它餐他都让她去送,但只让她送到八点左右,再晚他就不让她送了,因为天黑了。
有一天,海伦照例去送餐,这次是个没去过的地方。她在一条local公路上一边开一边找路,差不多快到那个路口了,她才看见路标,于是她猛地一踩煞车,放慢了速度,就听“咚”的一声,后面一辆车撞上了她的车。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人撞车,只觉得不象想象当中那么可怕,心想,撞车也没什么嘛。
她停了车,下去看自己的车撞坏没有。她开的是一辆92年的geoprizm,红色的,买来时英哩数很低,才七万左右,但车型比较老,后面的bumper是黑色的。她跑到车后看了一下,她的车似乎没受什么损伤。
后面那辆车也停了,是一辆白色的车,开车的是个年青的白人妇女,正在查看那辆白车。
海伦见自己的车没什么事,那女人也没说什么,就回到车里,继续往前开,拐进了她要去的那条小路。但她注意到后面那辆白车跟上来了,在按喇叭。她想可能应该停下来吧,于是就停了下来。
那辆白车也停了,那个女人走到她跟前,责备她说,你突然放慢速度,事前没打右拐的灯,是你的错。你来看看我的车,前面撞坏了。
海伦胆战心惊地走上去看了一下,的确有很大一道黑色的擦痕,但说不上撞坏了,可能只是她的黑bumper留在白车上的印迹。她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个女的说,我也搞不清楚,我们互相留个保险公司地址和电话号码吧。我本来不想找你麻烦,但这是我丈夫的车,我怕我丈夫会说我连这都不懂。而且我怀孕了,我怕baby受到影响——
海伦一听这话,就吓晕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如果这个baby有个三长两短,会不会要她偿命?她自己是妈妈,知道baby对一个妈妈来说有多么重要。她觉得手脚发软,除了说“i-msorry”,似乎什么也不会说了。
她从车里拿出自己的保险单让那个女的抄,她也抄了那个女的保险单,但她不知道自己抄了有什么用。她的车没受什么损伤,而且肯定是她的过错。
两人抄好了保险单,那个女的就开车走了,海伦强撑着把餐送到了,连客人给了小费没有也没注意,就茫然地开车回到了餐馆。她忐忑不安地走到前台,不敢告诉benny刚才发生的事,怕他训她,说我说了你会撞车的,你不相信。
benny似乎又接了两个送餐的order,正在做,她现在看见送餐的order已经有点害怕了,想说不送了,又怕benny问她为什么。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最担心的是那个baby,不知道那个妇女的肚子有没有撞到方向盘上。
她正在那里紧张,感到有人把手放在了她的两肩上,她知道是benny,因为别人从来没有靠近过她,肯定不敢这样做。她突然很想扑到他怀里去,躲在那里,让他去处理这件事,仿佛那样就肯定没事了。虽然他比她小十岁,但他到美国的时间比她长,做餐馆的时间比她长,开车的时间肯定比她长,对美国的了解肯定比她多,而且他一直那么关心她照顾她,使她觉得她可以依赖他。
在此之前,她已经习惯于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了,因为李兵是靠不住的。她不能指望他来安慰她,为她遮风挡雨。对她的困难,如果他不是漠不关心,就是谴责她,派她一大通不是。
记得有一次,她怀着孕,跟妈妈到商场去为孩子买小衣服,因为她妈妈坐小车会晕车,所以两人坐公共汽车去。她们在校门那里等车,车来了,她让妈妈先上了车,自己正要上去,车就关了门,把她夹在车门那里。车上的人大声喊起来,司机停了车,售票员跑过来要推她下去,说:“装不下了”。
她说:“我妈妈在车上,你让我上来吧”。但那个售票员硬是把她推下去了,她抓着车门才没仰面倒下去,司机却把车开动了,她不顾一切地松了手,总算没被车拖走,但她自己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她气昏了,也吓昏了,生怕把孩子摔伤了,又怕妈妈走丢了。刚好那几天李兵从x市过来了,懒得跟她逛商场,呆在家里看电视。她打电话找李兵,想叫他去汽车公司告状或者去找妈妈,但李兵一样都不肯做,抱怨说:“谁叫你们不坐出租的?y市的汽车是有名的野蛮,你在y市呆这么久,还不知道这个?”
后来她妈妈自己找了回来,她也向汽车公司反映了情况,汽车公司答应查处那个司机和售票员。李兵听说后,一点不觉得欣慰,反而说:“你一点事就要搞得别人挨批评受处分,难怪古人说最毒妇人心。”
她正在那里想以前的事,就听benny问她:“what-swrong,baby?you-ertrembling.”
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在发抖,可能是撞车吓的,也可能是想起那件事气的。她不敢回答,也不敢转身扑他怀里去,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问:“撞车了?”
她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只好点点头。他轻轻推着她,把她带到一把椅子边,让她坐下,他站在她对面,斜靠在柜台上,说:“calmdown,baby.tellmewhathappened.you-ernothurt,right?theneverythingwillbeok.nothingtoworry。”
她很喜欢听他说英语,因为他英语说得很流利、很温柔,给她一种成熟老练的感觉。但他平时总是勉为其难地陪她说国语,象个思想成熟但语言幼稚的人,力不从心,说得比较费力。考虑到他十二岁就来了美国,平时听到用到的都是英语和粤语,他的国语真算说得不错的了。
她胆怯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下,准备挨他训,但他笑了起来:“你这个傻呼呼的,自——己吓自己。不用怕嘛,她从后面撞了你,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错。”
她不信:“真的是她的错?我——没有提前打右转灯,而且我——是突然一下放慢速度的——”
“我知道,你这样做‘当——盐’不好,但是她不应该跟你那么紧的嘛,这是local公路,你肯——定开得不快,是她跟得太紧,才会撞上的。你放心,她回去跟她老——公一讲,她老公就知道了,不会找你麻烦的。就是找也没问题,肯定是她——吃罚单,因为她followtooclosely。你的车保险了吧?不管买什么保险,至少保了对方的车。”
海伦听他这样说,放了不少心,她说:“我就是怕她的baby受影响——”
他也没什么把握了:“不会吧?你不是说她下——车来跟你理——论,后来又自——己把车开走了吗?应——该不会有问题。”
她以为他知道了这事,就不会让她送餐了,但他说没关系嘛,如果撞一次车,就再也不敢开车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人开车了,因为人人都可能撞车,很多人都撞过车,即使你不撞人,别人也可能撞你。你呆在美国,不可能永远不开车,上一回当,学一回乖,下次小心就是了。
他说:“不过你以后撞——了车,不能开着车跑掉。要么就叫警——察,要么就跟那个撞车的人私下协商。撞车的事在美国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只是交通事故,不——是犯罪。但如果你撞车之后跑——掉了,就叫hitandrun,那就成了大问题了。不管做了什么,该承担责任的时候就承担了,总比做fugitive强。”
第 29 节
正当海伦送餐送得意气风发的时候,老板从纽约回来了,准得很,正好是星期四,是一星期当中开始忙起来的第一天。每星期差不多都是如此,星期一很不忙,星期二也不忙,星期三不很忙。从星期四开始,餐馆生意开始好起来,到星期五达到顶峰。星期六在顶峰上逗留,星期天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老板回到餐馆,一看见海伦,就拍拍手,伸出两臂,做个哄小孩子抱的姿势。海伦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站在那里笑。老板说:“阿姨啊,来,让我检查一下,看看这几天你‘赶’掉肥没有。”
一句话把几个人说得哈哈大笑,海伦也跟着笑了一阵,心想大概老板“箍煲”很顺利,弟弟的事也办得很顺利,不然哪来这么好的心情开玩笑?
她不好问包包的事,就关心地问:“你弟弟的事搞好没有?”
老板大大咧咧地说:“没有。”
她看老板的神情,不象是没办好的样子,但她仍然说:“那我——帮你重新写一下那个申诉行不行?”
“不是写的问题耶,是我那个老爸,他不肯出庭作证。”老板讥讽地说,“他是‘共产党盐’嘛,‘共产党盐’不为别人说谎,只为自己说谎的嘛。”
她安慰说:“现在中国发展很快,也许——你弟弟回大陆还可以有更大的发展——”
老板哼了一声:“发展什么?发展黑道。他一个人回去,又没人管他,他肯定会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搞在一起,那他就完蛋了。如果他在这里坐几年牢,那没什么嘛,出来之后可以找工作,找不到还可以到我这里来做工,他就不会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了嘛。”
她建议说:“那再劝劝你爸爸,把这些道理跟他讲一下?”
“跟他没什么好讲的耶,他从来就不管我们几个的,以前他在广州当官,我妈带着我们在乡下种田,他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回来了也只呆一天就走掉了。我高中毕业了,跑到广州去,想让他帮我找个工打打,他都不答应,把我赶了回去。我很讨厌他耶——”
她呆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悔不该提起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老板见她很尴尬,就笑起来:“阿姨,你不是我老爸的那个相好吧?怎么我骂我老爸,把你吓成这样?”
她嗫嗫地说:“我——不该提他的,弄得你不高兴——”
“没什么嘛,”老板耸耸肩,“你提不提他,他都在那里的嘛。我老爸在广州有个女人,他办好了移民,把我们一弄到‘柳椰’,自己就跑回大陆会他的情人去了。我们那时很苦的呀,我老妈去衣厂打工,我到餐馆打工,所以我弟弟没人管。哼,我弟弟落到今天,应该怪我老爸,他还说我弟弟活该。”
她恍然大悟:“噢,你爸爸在中国?那他不是不愿出庭,可能是来不了吧。”
“他在‘柳椰’,但是他不肯救我弟弟。他那时候跑回大陆,是为了他的那个女人。他跑回去,把绿卡弄丢了,后来他的那个女人又叫他到米国来赚钱,所以他又跑到米国来。我一早跟我老妈说了,不要理他,可是我的老妈还是很疼他耶,又把他办出来。哎,我都不想说他了,说起他来就很生气。”
海伦连忙闭了嘴,逃到前台去了。
过了一会,来了几个送餐的order,海伦还想送餐,就对老板说:“老板,你刚从纽约回来,开车一定开累了,就让我来送餐吧。”
老板说:“阿姨啊,你前面一句话说得很好,很心疼我的样子,搞得我有点无以回报,想以身相许了。这最后一句嘛,就不大好了,原来是想夺我的王位。”
她不好意思地说:“不是要夺你的王位,只是想送餐。”
“今天很忙的,餐多起来了,你跑不了那么快。等我去‘柳椰’的时候你再送吧。”
海伦无奈,只好回到前台去接order。她发现老板平时嘻嘻哈哈,但比benny坚持原则,说不行就是不行,不象benny,说了不行,你软磨硬缠的,他就让步了。
自从老板回来后,海伦就成了他“煲电话粥”的对象。老板每天晚上收工回到家,都要打电话过来,边喝“北酒”边诉苦,讲他跟包包的事,什么都讲,从他认识包包那天讲起,一直讲到最近的breakup,床上的床下的,都讲。老板说:“阿姨,还是你好,那几个傻呼呼的都懒得听我讲了,说我是自找的。”
海伦觉得做餐馆的男人都有点可怜,哪怕是当老板的,也是一天到晚守在餐馆里,每天工作时间至少十二小时。也许他们只有找个同样做餐馆的女人做老婆才行,不然的话,就很可能搞成老板和包包这样。她很同情老板,所以总是安慰他,宽解他,不论他讲到多晚,她都陪着讲。
有一天,她到餐馆的时候,看见benny破天荒地坐在柜台前,而不是象平时一样忙着炸芝麻鸡。她跟他打个招呼,却没听到他回答。她有点奇怪,又对他说了一遍“走神”,她听见他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吭了一下,她看看他,发现他眼皮发红,脸色苍白,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惊慌地问:“你病了?要不要去医院?”
他摇摇头,指指他的嘴,大概是说他嗓子哑了,不能说话。
海伦问:“老板,benny怎么啦?”
“感冒了。”
海伦建议说:“那我趁现在还不太忙,把他车到医院去看医生吧——”
“不用,没什么大问题耶,过两天就好了——”
她觉得老板有点草菅人命,但她不敢说什么,只担心地看着benny。他站了起来,大概想去干活,但很快又坐了下去。她走到他跟前,想看看他发不发烧。她刚伸出手,他就很撒娇地把额头送到她手上让她摸。她吓了一跳,因为他的头像火炉一样烫,她惊叫道:“你在发高烧!我送你去医院吧!”
他无力地摇摇头,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里去了。她跟了进去,不停地劝他去医院,他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只是摆手摇头。老板说:“阿姨,不要大惊小怪的嘛,没事耶,他感冒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没事耶。”
她很生气,觉得老板为了餐馆生意不受影响,就不让benny去看医生。她跑到benny跟前,固执地说:“你一定要去看医生,你病成这样了,怎么能上班?”他想说什么,结果却咳嗽起来。
老板说:“阿姨,你把benny车回apt去吧,他在这里咳嗽,把客人都吓跑了。”
她很生老板的气,觉得他一心只想到他餐馆的生意。她想,不管你说什么,我现在就车他去医院。她拿了车钥匙,对benny说:“我们走吧。”
benny又磨蹭了一阵,大概在安排一些什么事,然后对她做个手势,意思说现在可以走了。他们俩走出餐馆后门,海伦开了车门,回头看见benny靠在餐馆后面的墙上,脸色惨白,好像就快倒下去了。她惊慌地跑过去,扶住他,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她肩上,拖着他往车里走。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车门口,她打开车门,慢慢把他扶进车里坐下。老板跟了出来,她问:“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老板说:“不要送他去医院,他没事的——”
她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的雇员,也是你的朋友,你怎么忍心看他病成这样不送他上医院?”
老板说:“你真是傻呼呼的,阿姨,你要是真的心疼他,就别送他去医院。你就呆在apt里看着他,不用急着跑回这里来。”
她听了这话,有点不敢送benny去医院了,心想老板还是关心benny的,可能有什么隐情,才不让送benny去医院。她决定先把benny送到apt里,休息一下,看是不是会好一点,如果不行的话,恐怕还是要上医院。
她发动了车,开到apt外面,停好了车,就跑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想把他弄出来,但他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座位上。她摇了他几下,他才睁开眼,挣扎着想从车里出来,但好像力不从心,一下又躺了下去。她急了,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躬着腰,使劲往外拉他,但怎么也没办法把他从车里拉出来。她拉着拉着,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头撞在车上,痛得她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但她这一撞,似乎把他给撞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看看她,挣扎着钻出车来,她扛着他的一条胳膊,半扶半拖地把他往楼上拽。他自己也挣扎着爬楼梯,最后两个人终于进了apt,她几乎是背着他进了他的卧室,把他放在他的床垫上。屋子里热得象蒸笼一样,她赶快跑到客厅里把空调打开了,又跑下楼去,把车门锁上。
等她回到benny的卧室,见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跪在他床前,伏在他胸口听了听,心还在跳动,只是全身滚烫。她附在他耳边问:“家里有没有药?”
他指指床边的一个小桌子,她慌忙跑过去寻找,终于看到一个小盒子,是泰诺,她知道这个药没什么效,但现在总比没有药好。她找了个杯子,倒了一些瓶装水,把他上半身拉高一点,喂他喝药。他睁眼看了看她,张开嘴让她把药喂进去,喝了几口水,把药吞了,然后他似乎又沉入睡眠或者昏迷中去了。
海伦跑到客厅给老板打电话,问家里还有没有别的药,老板说没别的药了,因为美国不让随便卖抗生素的,外面只能买到泰诺之类的药,没什么效果,一吃四、五天,有药没药病都好了。
她想起她那里有些这素那素的药,有的是从国内带来的,有的是她妈妈从加拿大寄来的,不知道那些药过期了没有,也不知道那些药是不是治benny的病的,她甚至不知道benny究竟得的是什么病,表面现象就是发烧,但好像又不是一般的感冒,而且现在她也不敢丢下benny一个人在这里跑回去拿药。
她给lily打了个电话,问她能不能帮忙把那些药送过来,lily说:“病得这么重,你怎么不把他送医院去?”
她吞吞吐吐地说:“好像——老板——好像不怎么愿意送他去医院——”
lily说:“你老板这么小气?肯定是benny没买医疗保险,怕花钱——”
“得花多少钱?”
“谁知道?美国的医院贵得很,我有次骑自行车摔伤了腿,有医疗保险还花了好几百块。我是只用付5%的,你想想看?你还是逼着老板送他去医院吧,你那些药,谁知道对症不对症?”
她想想也是,乱吃药,可能反而坏事。她挂了电话,跑进卧室去,发现benny浑身是汗,t恤都湿透了,她慌忙帮他把t恤和牛仔裤脱掉了,用毛巾擦干他的身子,给他盖上被子。她坐在床边地上,焦急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汗出过了,他的烧退了,但好象退过了头,他开始哆嗦,她赶快从旁边的床垫上抓来一床被子,加在他身上。他仍然在哆嗦,她冲到客厅去,把空调的温度调高。
她摸摸他的身体,异乎寻常的冰冷,她吓坏了,慌忙坐到床上去,把他抱在怀里,感觉象抱着一块冰一样。
抱了一会,她觉得他的体温在慢慢回升,她放心了一点,就那样抱着他,一动不动地抱着他,而他也一动不动的。她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她不时地把手放到他鼻子那里试试,还能感到他的鼻息。
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治好他的病,想送他上医院又怕反而害了他。她想,难道他是个fugitive?也许他以前撞死了人,hitandrun?但是老这样逃着,也不是个事呀。她想等他好了,她就劝他去投案自首,不然的话,病了也不能去看医生。坐几年牢,也比这样病死了强吧?
她感觉怀里的他在悸动,他又开始发热了,她赶快把他放下,拿了条干浴巾为他擦汗。他的汗象雨水一样往外冒,她刚擦掉,就又冒出来了。她害怕极了,他老这样出汗,会不会脱水死掉?她跑去拿了一瓶水,把他上半身抬起来,喂他喝水。但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嘴也不张,一动不动,只有他艰难的鼻息告诉她,他还活着。
她吓呆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抽泣着叫他:“benny,benny,喝点水吧,不然你会脱水的。”
叫了一会,他睁开眼,用充血的眼睛看了她一下,似乎听懂了她说的话,张开嘴,她正想喂水他喝,他又闭上眼,没有反应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地哭着,跑去打电话,恳求老板来帮忙把benny送到医院去。
老板问了一下情况,说:“你去问他吧,如果他说送,我就回来把他送医院去。”
她跑回卧室,使劲摇他:“benny,benny,我们上医院去吧,再不去,你会死掉的。”
她一边哭,一边摇,终于把他摇醒了,他的嘴唇嗡动着,但没有声音发出来。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说:“不要——送我去医院——”
第 30 节
海伦见他病成这样,还不让她送他上医院,急得只知道哭。哭了一会,又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哭有什么用?快想办法呀!
她想,难道不能用个假名去看医生吗?无非就是没有医疗保险,自己掏钱就是了,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吧?
她到美国之后还从来没上过医院,所以不知道在美国看病是个什么程序,会不会一上去就要问ssn之类的?她觉得美国的这个ssn实在是太厉害了,把一个人管得死死的。没有ssn,你什么都干不成,;有了ssn,就象美国政府往你身上贴了一个跟踪器一样,你干什么他们都可以查出来。
她估计到了医院第一件事就是问病人的ssn,然后往电脑里一输,就把你所有的信息都调出来了。大概ssn也是不能随便乱编的,因为美国编排ssn肯定都是有一定规律的。
记得每次在学校考试完了,教授就把每个人的成绩登出来,不过不给名字,只给ssn的最后四个数字。很奇怪的是,不论班上多少人,从来没有两个人的最后四位数重复的。可见ssn的编号是有点学问的,也许医院的人或者电脑能分辨真假ssn。
即便医院看病不要ssn,她也有点不敢送benny去医院,因为他的病好像不是一般的感冒。会不会是以前的枪伤引起的?她好像在小说里看到过,有些枪伤会不时地发作,特别是那种子弹没取出来的枪伤,发作起来就是这样,高热高寒,象打摆子一样。如果benny是枪伤的话,一去医院就会被医生发现了。
她掀开被子,仔细查看他的身体,看有没有枪伤。她没见过枪伤,但估计是圆形的伤疤,她到处寻找这样的伤疤,但没有,只在他胸前挂虎牌的地方,有一些细小的疤痕。联想到他说过虎牌帮他挡了子弹的话,她猜测那可能是子弹打在虎牌上,溅到四周去的弹药弄出来的。
她在他背上看到一道伤疤,但那明显的不是枪伤,更象是刀或什么利器划出来的,可能是他在械斗中负过的伤。他腿上也有些伤疤,但都不是枪伤,更象是被人踢伤或者摔伤留下的。
现在除了他那条白色内裤遮盖着的那块,其它地方她都检查了。她几次想把他的内裤拉下来检查一下,但终于还是放弃了。
她想,不管他是犯了什么案,都有可能是很重的案,不然他怎么不肯去医院呢?也许美国到处都在通缉他?那么,即使不报姓名、没有枪伤也能被认出来,比如他的相貌、指纹、血型、dna之类的东西已经记录在档了,送他去医院就等于送他进监狱。
她在死亡和进监狱之间为他权衡了一阵,觉得还是等一等再送他去医院,因为他不见得就一定会死亡,也许他这次真的只是感冒。但他的情况非常不好,嘴唇干裂了,鼻孔呼出的气很烫,脸不再是苍白,而是变得通红。她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只好把泰诺再给他吃一次,然后喂他喝水,又用毛巾浸了冷水拧干后敷在他额头上。
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清醒的时间很短,昏睡的时间很长。清醒的时候,就对她抱歉地笑笑;昏睡的时候,象死过去了一样,一动不动。
她决定回家去拿那些抗生素来,只要不对青霉素过敏,应该是不会吃出事来的。就算吃了没用,也只是没用而已,说不定就吃好了呢。她趁他清醒的时候,附在他耳边问:“benny,你能不能吃青霉素?你对青霉素过不过敏?”
他摇了摇头。她又说:“我现在回去给你拿药来,你要顶住,等我回来,那些药一定能把你治好。holdon,benny,holdon。waitforme。”
他嘴唇嗡动着,她把耳朵凑过去,听他说:“慢——慢——开,莫——乱来。i’ll——waitforyou。”
她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说她要回家去拿药,叫他帮忙听着点benny。然后她把电话放在benny手边,就飞奔下楼,钻进车里,向她的住处开去。
回到家,她把药全都找了出来,用个袋子装上,又拿了换洗的衣物,就开车回到benny身边。他仍在昏睡,嘴唇已经全都干裂了,有几个地方在流血。她飞快地倒了一杯水,拿了几粒青霉素,喂给他喝了。
过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觉得他的状况好了一些了,她这才感到很饿很饿,想起自己从早上直到现在什么也没吃过。她打开冰箱,看到几盒饭菜,还有一盒子稀粥,大概是老板刚才送回来的。她拿了那个装粥的盒子,想看看benny能不能吃一点,但他仍在昏睡,她只好放回冰箱,自己打开一盒饭菜,也顾不上减肥了,很快就吃掉半盒。
傍晚的时候,他醒过来,问她要水喝。她高兴极了,马上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她身上,喂他吃了一次药,又喂水他喝。他像一头干极了的牛一样,喝了还要喝。等他喝够了,她想把他放回床上去,他不肯,沙哑地说:“泡着我——”。
她想他说的“泡”一定是“抱”的意思,她就坐在床上,“泡”着他的上半身,让他在她怀里睡觉。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她怀里,好像又沉入他的昏迷式睡眠里去了。
九点多钟的时候,她正“泡”着他,靠在床头打盹,他又醒了过来,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好像是在看她脸上有没有眼泪一样,她欣喜地问:“你醒过来了?”
他点点头,说:“我好饿——”
她兴奋地跳起来,说:“知道饿就好!”她从冰箱里拿出稀粥,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端到他面前,把他扶成半坐的位置,开始一口口喂他,他象个孩子一样,乖乖地由着她喂。吃了小半盒,他就不肯吃了,她让他漱了口,又让他躺下去。
等她把饭盒放回冰箱,再回到他床边时,他正在挣扎着爬起来。她慌忙把他按下去,说:“哎,你在生病,别乱动!”
她刚一松手,他又开始挣扎着下床,她又把他按下去。他躺在那里,无力地笑着说:“傻呼呼的——,我要上洗手间——”
她很不好意思,怎么把这事忘了。他这么长时间没上厕所,她差不多都忘了他会需要上厕所这个事实了,可能刚才的水分都变成汗流走了,现在不那么出汗了,尿就来了。
她把他扶起来,一直把他扶到洗手间,让他在toilet前面站稳了,就想退出去。但他好像弱不禁风一样,似乎她一松手他就会倒下去,她只好从后面扶住他。他的肌肉结实的背就在她眼前,离得那么近,使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刚才她抱了他很多次,也为他擦了很多次汗,但她都没意识到她是在搬弄一个几乎裸体的男人,她只在担心他的死活。现在死亡的阴影似乎远去了,他的性别特征一下子占了上风,她突然觉得很尴尬,因为她正紧搂着一个十分之九裸体的男人,而且在等他拉尿。
她下意识地放松了一下两臂,他突然往后倒来,她只好又改为紧搂。她觉得自己的胸正紧顶在他背上,感到很不自在,而他站在那里,老是没拉出来。两个人就那么尴尬地站了很久,她才听到响声,心想,谢天谢地,总算拉出来了,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让她宽慰的声音了。
等他拉完了,她又把他扶回床上躺下,她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看他。他躺了一会,说:“我好肮脏,想洗‘糙’——”
她也觉得他出了太多汗,洗个热水澡也许没坏处。但她有点担心,她问:“你站得稳?会不会摔倒?”
“你扶住我——”
她看看表,快十点了,她建议说:“等老板他们回来帮你,好不好?”
他摇头:“我又不是homo。”
她说:“那我——拧个毛巾帮你擦擦?”
他又摇头:“擦不干净的。”
她说:“那我把浴缸洗干净,让你躺里面洗——”
他撒娇说:“我会淹死的。”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扶着他去了洗手间,让他站在浴缸里。她一手扶着他,用另一只手为他开了水。他没脱内裤,但白色的内裤被水一淋湿,就象没穿一样。她赶紧钻了出来,隔着帘子,牵着他的一只手,让他自己去洗。过了一会,他就说好了,她递了条干浴巾给他。
等他掀开帘子的时候,她看见他已经把浴巾草草地围在腰间了,她帮他紧了一把,扶着他回到卧室,把他连浴巾一起放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他,说:“我也去洗一下,出了不少汗,刚才又被水淋湿了——”
她匆匆忙忙洗了个澡,洗完后,她穿上她从中国带来的一件睡衣,有领有袖子,象直身宽大的连衣裙。她的睡衣都很保守,她曾经见过有人穿着她那样的睡衣到菜场去买菜,所以她在家的时候,洗了澡就不再穿乳罩,直接穿睡衣就行了。但今天她还是恭而敬之地穿了乳罩。
洗手间雾气腾腾,很热,她从里面走了出来,用干浴巾擦头发,她看见benny刚才围着的浴巾已经扔在床边了,上面是那条湿透的内裤,她猜不出他到底是换了一条内裤,还是光屁股躺在被子里。他的眼神有几分调皮,她估计他没穿内裤。
他一边看她用浴巾擦她的头发,一边问她:“你今天回不回去?”
“你没事我就回去——”
他赶紧说:“我有事——”
“你有事我就不回去。”
他似乎很开心,说:“你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
她笑了起来:“算了吧,你站都站不稳,还煮面给我吃?老板送了饭菜回来的,我来吃点,你也吃一点吧,你要喝粥吗?”
他摇头:“我要吃你的东西。”
她不知道他这话有没有双关的意思,她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笑虽然无力,但也有几分坏在里面。她笑他:“你病这么重还这么不老实?”
“我病这么重你还这么不心疼我?”
“你到底要吃什么?”
他笑了一下:“我要吃的你不给,你给我的我不想吃。还是你去吃饭吧。”
她确实饿了,就起身到厨房冰箱里拿出饭菜,热了一下,匆匆吃了一些,再把剩的粥热了,端到他床边,叫他吃饭,但他闭着眼睛不答话,她推推他,说:“别开玩笑了,起来吃点东西。”
但他没动,她摸摸他的额头,凉凉的。她吓坏了,难道刚才洗澡洗坏了?还是刚才的好转只是回光返照?她吓得哭起来,一边摇他,一边叫:“benny,benny,你怎么啦?你不要吓我,你怎么啦?”
叫了一会,他才睁开眼,说:“我冷,‘泡’着我——”
她顾不得他是光屁股还是不光屁股了,赶快爬上床去,抱着他,让他整个人尽可能地贴在她身上。
老板他们下班回来,都跑来看benny在怎么“装狗”,阿sam把他那个床垫移到benny的床旁边,对海伦说:“阿姨,你今晚就在这里照顾他吧,我到外面客厅去睡。”
老板走过来,翻开benny的眼皮看了一会,说:“应该没什么事了。阿姨,如果他睡太长时间没醒过来,就叫醒他。”
她紧张地问:“benny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板说:“他感冒了。阿姨不要大惊小怪,我们感冒了都是这样躺一躺就好了。我最可怜,生病了连躺都不能躺,谁叫我这么能干呢?离了我地球就不转了嘛。”
她没有心思开玩笑,只注视着怀里的benny,怕一不注意他就死过去了。几个小伙子都离开了房间,转移到老板房间去洗澡上厕所,把这间房留给了她跟benny两个人。
她不敢睡着,怕睡太沉了,忘了检查benny是不是需要弄醒了。她就这样靠在床头,开着灯,不时地检查一下他还在呼吸没有。她坚持着不睡着,但到了半夜,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这样抱着他,睡着了。
第 31 节
睡梦中,海伦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开灯看看benny怎么样了,但总是够不着开关。她听见他在她耳边小声说:“别开灯,fbi来了。”
她呆了,怎么把fbi惊动了?难道是她回家拿药的时候被fbi盯上了?她的眼睛似乎慢慢适应了黑暗,看见他只穿着一条白色的内裤,蹲在窗口往外望。她爬到他身边,把他拉到床上来躺下,给两人盖上被子,对他说:“不要怕,就躲在被子里,他们找不到我们,就会走的。”
但她听见了狗叫声,她想,糟了,狗一定会发现我们。她想跑出去,把狗引开,但他抓着她,不让她去。她对他说:“别怕,我没犯法,他们抓住我也没事。”
他仍然不放她,她急中生智,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痛得松开了手,她一跃而起,冲出卧室,边跑边喊:“我在这里!你们来抓我吧!”
令她恐惧的是,她好像没穿内裤,只穿着睡衣。她想,我怎么会不穿内裤就跑出来了?如果被fbi抓住,那多丢人?但更恐惧的事情发生了,一条狗追上了她,开始撕扯她的睡衣,她想,完了,如果被狗把睡衣撕开了,别人就会看见我没穿内裤了。她死命地用手抓着睡衣,用脚猛踢那条狗。
然后她听见屋子里闹哄哄的,一群人从屋子里挤出来,她停下与狗的斗争,向那群人望去,看见benny被几个穿警察制服的人带走了。她大哭起来,向他的方向追过去。狗拖在睡衣上很沉重,她跑不动,而benny已经被fbi带得越走越远了,她边哭边大声对他喊道:“你不要怕,我会等你的!”
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叫她:“helen,helen,wakeup!”
她睁开眼,发现benny俯身看着她,在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问:“我在做梦?”
“肯定是啰,又踢又扭,还流眼泪——”
“那你——没有被fbi抓去?”
“怎么想到fbi头上去了?”
“你——没生病?”
“生了。”
“那到底哪些是梦,哪些不是梦?”
“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梦,我告诉你那些是梦,那些不是——”
她把她的梦讲给他听,但不敢讲没穿内裤那一节,也不敢讲说要等他那一节,怕他笑她。他仍然笑了一会,说:“难怪你不停地踢我,原来是把我当狗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那我咬你没有?”
“噢,你是在咬我?我还以为你在吻我呢,把我高兴得——”他摸摸她的脸,“你哭得这么伤心,脸上都是泪,是在为我哭吗?你怕我死了?”
她点点头:“我也怕你被抓去了。你——是不是fugitive?”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肯去医院?”
“没医疗保险——”
“你怎么不买医疗——”
他不等她说完,就吻住她的嘴。她吃了一惊,生怕他觉得她嘴里有什么不好的味道,马上奋力挣脱了他的嘴,从床上爬了起来,气喘吁吁地说:“你病刚好点就捣乱。”
他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她慌忙听他的心跳,测他的体温,翻他的眼皮。她也不知道翻转了眼皮是要看什么,只是看见老板这样做过,于是也跟着翻。大概她翻眼皮的功夫很不怎么样,他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翻,笑着说:“你干什么呀?要吹我的灯?”
她见他没事,嗔怪他:“好呀,你装病骗我,我以后不相信你了。”说完,又担心地问,“你到底好了没有?不要一下子又昏过去了。”
“我没事了,不会昏过去了。”
她见他似乎真的没事了,就把阿sam的那个床垫拖回原位靠墙,她睡到那个床垫上去了。
他问:“你跑那么远干什么?怕我传染给你呀?”
她没吭声,装做睡着了的样子,她听见他在拖他那个床垫子,大概是要拖到她这边来。她怕他累坏了,只好爬起来,见他已经把他的那个床垫拖到屋子中间来了。她压低嗓子喝令他停下:“快别拖了!你想累死啊你?”
她自己把她睡的那个床垫子往中间拖了拖,跟他的那个合在一起,象个kingsize的大床,然后她躺在她这一边。
他躺在他那一边,伸出一条胳膊给她,说:“来,睡我手膀膀上头。”
她想起这是她女儿常说的话,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说。但她知道如果她不睡的话,他会一直在那里纠缠。她笑了一下,把头移过去,让他的手臂从她颈子下穿过,但她的身子仍放在自己的床垫上,斜斜地睡在那里。他把手臂一弯,就把她勾到怀里去了。她笑他:“这么大劲?”
他有点暧昧地问:“你不喜欢劲大?”她躬着身子,免得触到了他的要害部位。他没再使劲拉她,只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说,“傻呼呼的,这样睡,你就不会做恶梦了嘛,对不对?”
她不记得小时候有没有这样睡在妈妈的怀抱里,但她肯定没这样跟李兵睡过。有咪咪之前她跟李兵一直是两地分居,李兵来了,要么就是压在她身上,要么就是滚到床的另一边呼呼大睡了。后来有了咪咪,李兵也调到y市来了,但因为她晚上带小孩,李兵也是干完那事就躲到床的另一边睡觉去了,有时怕咪咪吵他,还跑到客厅去睡。
她那时住的是两室一厅,她妈妈在y市帮她带孩子,住了一间房,她们一家三口住另一间大点的。李兵为这一直很不舒服,说有个孩子在床上,两口子都没法干正事了,都是象偷鸡摸狗一样,大气都不敢出,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自己睡一间房。
她觉得李兵说这些是想把她妈妈赶回家乡去,就不理他,随他说什么。后来李兵大概看出海伦是不会把妈妈赶走的了,就叫她把孩子放到她妈妈房间里去睡,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跟奶奶睡的。但海伦不肯,孩子要吃奶,而且她也怕妈妈太累了。她心里说,如果你觉得有孩子妨碍你做那事,你不做就是了。
所以在她感觉中,李兵在床上凑到她跟前来的时候,就肯定是为了那事。她不知道benny这样抱着她睡,是不是也在想做那事。但他好象没什么非分想法,他抱着她,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她突然想,他是不是不能做那事?今天把他全身上上下下都检查过了,唯独没检查他那白色内裤覆盖的地方。是不是他那里受过伤,于是变得不能做那事了?她记得他有次说过“命运对我不公平”,是不是指的这个?
她想一定是这样了,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同情,这么年轻,就遭遇这样的不幸,难怪他好像很自卑一样,男人似乎都把这当很大一回事,没了这个能力,比没有学历没有金钱似乎更能让他们垂头丧气。lily经常说男人是“小头带动大头”,小头垂下去了,大头也就没精神了,看来真是如此。
她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小说,叫个什么,好像是张贤亮写的。那里面的那个男人被下放到农村,因为没有性生活,压抑太久,变成阳萎了。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女人,是个结过婚的,那个女人爱上了他。经过那个女人百般挑逗,手把手的引导,终于使那个男人恢复了性能力。不过那故事有点悲,那个男人最终决定离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知道留不住他,只要求跟他做最后一次爱。做之前那个女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今天要跟你好好地做一回,要做得你这一生都忘不了我。”
她一直没有搞懂那个女的要跟那个男的怎么样“做”,才能让那个男的一生忘不了。在她心目中,一个男的忘不忘得了一个女的,主要是看那个男的爱不爱那个女的,那是一种纯感情的东西,跟做爱的方式方法没有关系。如果一个男的不爱一个女的了,他会仅仅因为两人做爱时的什么细节就忘不了她?
但是她对那个女的治好了那个男人阳萎毛病的情节似乎记得很清楚,那个故事好像没写太多细节,可能是那时不让写。她记得的就是两个,一个就是那个女的突然扯开衣服。扣子扯飞的声音在那个男的听来,有石破天惊的效果。那个女的两个大奶露在那个男的面前,那个男的突然觉得自己身体有了变化。
她有点不大相信两个大奶会有这样大的威力,能把阳萎病人给治好了。她也就是到餐馆打工之后才感觉男人把女人的乳房看得很重要,可能也就是这些没见过女人“大奶”的小男孩才会这样想。她一直觉得男人说一个人漂亮不漂亮,主要是说她的脸漂亮不漂亮。但餐馆的男人给她一个不同的感觉,好像女人的胸和屁股才是他们审查的重点。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心疼benny,他生病,她很着急,就像她的女儿病了那样着急。她也很同情他的遭遇,她想他从前肯定也是跟老板的弟弟一样,很小就来了美国,父母都忙着打工养家,没人管他,于是他跟那些坏小孩玩在一起,可能触犯了法律,只好逃在外面。像他这样,根本没有机会正常地交往女朋友,更谈不上成家立业。如果他不是那个地方受过伤,就是憋久了,跟里的那个男人一样,变成阳萎了。
她也希望自己能象那个故事里的女人那样,把他治好。但她不会象那个女人那样,因为治好了他,就要他为她留下。她会给他自由,因为她并不是为了跟他做夫妻才那样做的,她知道自己比他大太多,他不可能爱她,也不可能老跟她在一起,他终究是会飞到别处去的。她只想陪这他一段,也许这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一段,她相信他今后会有更好的前途。等他有了更好的前途了,他就有机会接触年轻漂亮的女孩了,那时他就不需要她了,她就带着女儿两个人过。
她正想得出神,突然听他问:“我——这样抱着你,你——一点——也不想?”
她不解地问:“想什么?”
他在黑暗中笑了一会,说:“连想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不想了。你——真是一个傻呼呼的小女孩。睡觉吧,haveasweetdream!”
海伦第二天中午就回餐馆上班去了,benny晚上也来了,因为店里很忙。他仍然很虚弱,不时得歇息一下。
老板开玩笑说:“benny以前也感冒过,但从来没有这样严重,这次肯定是阿姨乱给他吃药,把他的病吃重了。”
阿sam说:“是benny撒娇,他明明没病,偏要装病,阿姨你不要上他的当。”
她不理他们的玩笑,一心一意照顾他,过一会,就把他按到椅子上去歇一下。大概是因为他生病的时候她已经抱了他很多,也看见过他十分之九点九的裸体,两个人又在一个床上睡过了,她触摸他时已经不再有尴尬的感觉了。
她肆无忌惮地关心他,照顾他,觉得他站不稳的时候,她就走到他身后让他靠在她身上歇一会;看到他好像在发冷的时候,就张开双臂搂他一会;怕他发烧口渴,就拿瓶水喂他喝。
老板忍无可忍,大喝一声:“阿姨啊,你再这样搞,我们集体生病,看你抱不抱得过来。”
她不管他们说什么,仍旧我行我素,把benny按坐在椅子上,她来干他的活。如果他不肯,她就威胁说:“你不听我的,把自己累病了,我就不管你了。”
他好像很怕她不管他了,于是乖乖地坐在那里,微笑着看她忙来忙去,不时地叫道:“慢点,慢点,不用这么慌——慌张张的嘛。”
那天晚上收工之前,他问她:“你今天要回去吗?”
她怕于真或李兵会打电话过来,就说:“你已经好了,我今晚要回去了。”
他很失望,问:“你是不是慌——着回去见那个‘小白脸’?”
“我慌着见他干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现在就你们两人住那里了吧?”
她撒谎说:“哪里,不是还有lily吗?”
“你在骗我。”他盯着她,把她看得发毛,他见她躲避他的视线,就不再盯她,而是颓丧地说,“我没——猜错,你是在骗我,lily早就不在那里住了。你是一个爱说谎——的小女孩——”
第 32 节
幸好海伦那天回了自己的住处,因为李兵打电话过来了,说他已经收到她寄的表格和钱了,准备马上去北京签证,他请一个朋友帮忙买卧铺票。她激动万分,虽然她不信教不信神,但她这一段一直在心里祷告,请各路神祉都保佑她的女儿这次能签到证。
她建议说:“你不是有朋友认识航空公司的人吗?怎么不叫他帮忙买两张机票?飞过去快一些,人也舒服些。”
李兵有点犹豫,最后说:“就坐火车吧,反正是卧铺,也不是那么累——”
她想很可能是李兵李虹要避人耳目,从不同的地方上火车,所以不肯坐飞机,也可能是要省出钱来给李虹买车票住旅馆。她始终不明白他家乡的那些风俗,好像没什么理由一样,比如有关谁跟谁能不能通婚的问题,表亲通婚没人反对,还觉得是亲上加亲,但干兄妹通婚反而被视为大逆不道了。
她对这事也没办法,只交待说:“那你千万跟咪咪也买一张卧铺票,免得两个人挤在一个铺上睡不好,查起票来也麻烦。”
“我知道。”
她又交待说:“一定要想办法给咪咪买一张下铺票,不然她会摔下来的。”
李兵很得意地说:“那你就小看我女儿了,上次去北京她就是睡的中铺,什么事也没有。”
她吓出一身汗,嘱咐他一定要让咪咪睡下铺,上次没事,不等于这次没事,咪咪毕竟是个小孩子,万一从上铺或者中铺掉下来,不摔死也会摔成残废。即使是睡下铺,你也要时时照看着她。
她听出李兵有点不耐烦了,只好不再叮咛,心想有李虹在一起,可能还好一些,因为李虹自己有个小孩,总不能扔下两个孩子不管吧?她说:“我寄的那些钱,就是给你们这次去北京用的,你不要太省了,以吃好住好玩好为准,不够我再寄给你。”
挂了电话,海伦又往于真那边打了一个电话,说李兵可能这两天就会来接咪咪到北京去签证。
于真说:“说实话,我真舍不得咪咪走,她跟我瑶瑶玩得正好,她走了,我瑶瑶肯定要大哭一场。不过我真的希望咪咪这次能签到证,她爸爸对她太凶了。”
于真告诉海伦,说咪咪一直在偷偷地记“变天帐”,爸爸打她一次,她就在家里的挂历上找到那天的日期,在那下面划一笔。咪咪年纪小小,居然知道划“正”字,还会写阿拉伯数字,所以她用“正”字代表挨打的次数,用阿拉伯数字代表挨骂的次数。
于真说:“上次去你家,我没注意看那个挂历,前两天听咪咪讲了才知道有这回事。下次去你家一定要仔细看看那个挂历,有机会偷出来保存在这里,等咪咪出国的时候带给你看看,说不定离婚时可以用来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人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看你女儿是‘恶父的女儿早记仇’。”
海伦听得又伤心又担心,生怕李兵发现了女儿记的“变天帐”会打击报复女儿,连忙叫于真把咪咪叫来,嘱咐了半天,叫咪咪别再记了,免得爸爸看见了不高兴。
母女俩讲了一会,咪咪又急着跟瑶瑶玩去了。于真回到电话上,埋怨说,“你给我寄那么多钱干什么?这样搞真是太见外了。”
海伦解释说:“咪咪放你那里,要你照顾,给你添了麻烦,寄点钱,只是一点心意——”
“你要表心意,还是等到我瑶瑶长大了帮忙把她办出国吧。”
“瑶瑶的事我一定会帮忙的。”
然后两个人各自自嘲一通,一个说自己在美国还没站住脚,就在大包大揽地要帮别人办小孩出来;另一个说孩子还在上小学,就在操心出国读研究生的事了,真是两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就爱操心。
刚打完电话,海伦就听见joe在敲她的门,说要跟她商量下个月房租的问题。joe说:“你们原来说好要住到九月底的,所以我在这段时间之内就没把房子租给别人,现在lily突然搬走了,这房子怎么办呢?”
她说:“你是房主,你说怎么好就怎么好吧。”
“你准备住到什么时候?”
“我可能住到九月中,但是如果我女儿在那之前就来了,我就不用住那么久了。我女儿一来,我就回b城去。”
joe不快地说:“租房呢,要租就租一个月,没有什么租半个月的说法,其实像我这样租给你们两三个月,已经是很宽松的了——”
海伦说:“我知道,我九月份会付一个月房租的,我跟lily早就讲好了的。”
“你帮lily付九月份的房租?”
“lily不住这了,房租你跟我两人平分就行了。”
joe说:“那怎么行呢?那不等于是我们两人在帮lily付房租了吗?你最好把她叫回来住完九月,要么你就把她那份房租付了。”
海伦愣了,怎么可以这样?这房子八百多块一个月,虽然joe住了一间,而且是主人房,她跟lily两人才住一间小的,但他们三人也是一人付三分之一的。现在要她付两份,那不就要付五、六百了?她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说要跟lily打个电话,看lily怎么说。
她等joe回了他的房间,就给lily打了个电话,把刚才的谈话给lily学说了一下。
lily一听,就大骂joe上海男人,小气,说他太会算计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说她们是两个人,叫她们住主人房,付五分之三的钱,lily答应了。过了几天,joe又改了口,说他已经住在主人房里了,搬出来麻烦,就让她们两人住小的那间算了。
lily也答应了,以为那就只需付五分之二。但joe说既然是三个人住一套房子,就应该三人平分房租。lily虽然大为光火,但暑假里两三个月,实在很难租到房子,而且海伦也说平分就平分,于是就住了进来。
lily说:“他现在又逼着我住完九月份,简直是欺人太甚了。海伦,你也搬走算了,反正八月份的钱早已交了,你在八月底搬出去,就不管他九月份房子租给谁了,你也不用交钱给他。”
海伦有点不安:“可是我们以前讲好要住到九月底的,现在你叫他到哪里去找人来住呢?”
“你不用管他那么多,他前面几个月收我们两人的房租太多了,已经抵销了九月份的房租了。你干脆搬到你打工的地方去,肯定不用交房租——”
“他们是要我搬过去,但是我觉得在那里住——跟国内打电话不方便——”
“反正你也住不了几天了,这几天你在外面payphone上打电话就行了。”
海伦想想也是,就跑去跟joe谈,看可不可以只住到八月底。joe说不行,以前讲好了住到九月底就应该住到九月底,虽然没签文字的合同,那不都是因为信任你们吗?怎么能说不住就不住了呢?
海伦没话可说了,答应付自己跟lily两个人九月的房租。
joe说:“你也太傻了,lily这份房租根本不应该由你来付,她自己讲好住到九月的,她就应该付到九月,凭什么要你来付?”
海伦不知道这事究竟是谁对谁不对,好像joe和lily都有道理,她只想息事宁人,就说:“她没在这里住,就不要她付了吧。”
joe似乎动了侧隐之心,说:“那这样吧,我现在就打广告找roommate,如果找到了女的,你就跟她合住,你只付你一个人九月份的房租,不必付lily的房租;如果找的是男的,你就得搬出去,当然也就不必付房租;如果找不到人,那就没办法了,只好你吃亏,谁叫你护着lily的呢?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跟lily吹掉了吧?上海女孩,太精了,你算计不过她们的。”
海伦打电话告诉lily这个好消息,说joe会马上帮她找roommate,但她没敢提joe那段关于上海女孩的话。
哪知lily冷笑了几声,说:“他在骗你,他早就找好了一个roomate,九月中搬进来,这样九月下旬他就收双份房租。现在他说找人,肯定是骗你。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跟joe吹了吧?哼,上海男人,又是学accounting的,你算计得过他?”
海伦第二天就去跟老板说,可能九月初会搬到他们的apt来住。老板说:“没问题耶,现在搬过来都行,你住我的房间,我到benny他们房里去住。”
晚上回到住处,她对joe说:“如果你找的是男roommate的话,就告诉我一下,我搬到我老板那里去住,我已经跟他讲好了。”
joe警告说:“我劝你不要搬到那里去住,那几个男的,都是色中饿鬼,谁知道有多久没闻过女人的肉香了?你当心他们几个人联合起来对付你。他们既然是在纽约的贫民窟里长大的,肯定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你被他们上了还是小事,如果染上性病和毒瘾,那你就算完了。”
她一听这话,又有点担心了,不知道他们几个是不是象joe说的那样,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第二天在店里干活的时候,她装做不经意地问benny:“你以前吸过毒没有?”
他点点头,说:“吃过白粉。”
她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问他:“你——你吃过白粉?那你——不是有——毒瘾?”
他耸耸肩:“吃——过不等于就有毒瘾嘛,很多人都吃过,但不是个个都有毒瘾。”
她不相信:“别人说只要吃过,就一定会上瘾,就戒不掉了——”
“我只吃过很——少的几次,知道是什么味——道,但没有上瘾”
她又问:“你——赌过博吗?”
他笑了一下:“‘当盐’赌过,赢——过很多钱,也输——过很多钱。纽约那边离大西洋城很近嘛,很——多唐人都去那里赌博。但是这里很好耶,这里没赌场,我们都——不赌博了。”
她想了想,问:“那你——嫖不嫖?”
他笑着问:“相女婿呀?”他见她红了脸,很不自在的样子,就告诉她,“我不嫖,现在我也不赌,也不吸毒。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魔鬼了?”
她看着他年青的脸,他温柔的眼神,无法把他想象成一个那样的魔鬼,她想,即使他以前跟那些街头小混混搅在一起,尝试过种种犯罪的滋味,他现在一定完全改过自新了。
他说:“住在不——好的neighborhood的小孩子,很——容易跟人学坏,但他们当中很多人在长大以后,就慢慢变好了,settledown,找一份工——作,结婚生孩子——”
她感慨说:“那些小孩真可怜,小小年纪就被带坏了,但是那也不是他们自己愿意的,只能怪他们命不好,住在那种地方了。”
“所以在美国买房子的时候,就应该记住三个字:location,locationandlocation。因为location不好的话,不光是房价长不上去,还很容易把自己小孩子的前途耽误了。”他看着她,说,“如果我有了小孩子,我一定要让他们住在好的neighborhood,上很好的大学,不要像我这样——”
“你——小时候也是住在不好的neighborhood?为什么你爸爸妈妈不搬到别的地方去呢?”
他耸耸肩:“我的老——爸老妈移民过来的时候,又——没钱,又——不懂英语,只能去做餐馆,做衣厂,他们的钱只够住在那样的neighborhood。他们每——天都忙着挣钱养家,那——里有时间管我?所以我呢,如果没本事在好的neighborhood买房子,就不要小孩子,免得把他们害了。”
“难道住在坏的neighborhood就一定要学坏吗?不能出污泥而不染?”
“能‘当盐’能,但是很难。你住——在什么地方,你就上——什么样的学校,你就接触什么样的人。如果你独——来独往,你就没朋友,别人就欺——负你。小孩子嘛,那里能够那——么有主见呢?又没大人管,‘当盐’就交上坏朋友了。”
她安慰说:“你经历过这一切,你就会想方设法给你的下一代一个好一点的环境,他们就不会重复你的命运了。”
他嘟囔了一句:“可能我都不会有下一代了——,我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
第 33 节
一天晚上,joe打了个电话到店里来找海伦,说他已经找到了一个roommate,明天来看房,叫海伦今天回去把东西搬走。
joe说:“如果新roommate明天看了房没意见,九月初就搬进来,你就不必交九月的房租了。还不谢谢我?”
海伦赶快谢了他,但心里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因为她已经从思想上把九月份的房租交掉了,就不觉得心疼了。她并不想搬家,一是她多少有点担心那几个小伙子是druguser,他们平时对她都挺规矩的,但如果吃了drugs,那就没人知道会是什么样了。如果他们逼着她也吃drugs,让她染上了毒瘾,那怎么办?
第二个原因是她总觉得在老板那里住,打电话不太方便。如果李兵打电话来,说“找我老婆”,那岂不是戳穿了她的谎言?她在这里打不了几天工了,不如就让她把那个谎撒到底,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第三个原因是搬家麻烦,收拾一通,搬到老板这里,住半个月又要往b城搬。如果她女儿来得早,连半个月都住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说,她一搬到老板那里去,就要占一间房,把老板赶到benny他们房间或者客厅去睡,总觉得于心不忍一样。
她问joe:“你新roommate是男的还是女的?如果是女的,我能不能跟她合住?我还是出一个月房租。”
joe有点迟疑,说:“是女的,但别人要求一个人住一间房,你就搬到你老板那里去吧。”
她的房租是交到八月底的,现在还剩两天,照说她今天不搬也说得过去,但她想joe也是在帮她的忙,为她省钱,既然别人要来看房,那就搬了吧。她说:“好,我今晚下了班就来搬。”
她马上给lily打个电话,叫lily也去搬东西。
lily说:“joe今天打了电话给我的,我下班后已经把东西搬走了。我觉得joe这次很奇怪,像他这么精明的人,如果不是十拿九稳,肯定不会催你搬走。如果你搬走了,那个roommate又不住,他不是两头落空?”
海伦不解:“那你的意思是——”
“他肯定已经跟那个新roommate谈妥了,也就是说,那个人已经看过房了。嘻嘻,说不定连joe的‘房’也看过了——”
海伦不太相信那个roommate已经看过房了,如果看过了,joe还催她今晚搬干什么?不过她懒得多想joe的那些小算盘,只问lily:“你知道不知道他的新roommate是什么人?我想跟她打个商量,就在那里跟她合住几天,最多半个月,说不定半个月都不到。”
lily说:“你算了吧,趁早别动这个心思。joe的这个新roommate是个年轻的小妞,b大来的,估计以前就对joe有点意思。但是joe在b大的时候,还在跟本小姐这样的人周旋,可能没注意到那个妞。他现在手里没什么妞,可能要动用这个backup了。”
海伦想,原来如此,看来joe的魅力还不小呢。
lily说:“你就搬到你老板那里去不是挺好的吗?又不要钱,还一个人住间房,干嘛赖在joe那里跟人合住?”
“我知道,但是——”
lily笑起来:“是不是joe在那里吓唬你,说你老板那里是虎狼窝?其实你不用怕,他们有好几个人,反而安全了,因为你防着我捷足先登,我防着你捷足先登,搞到最后脚绊脚,一个也不能捷足先登了。再说我觉得他们几个人也不象是放强的人,最多勾引你一下,你不肯,他们还不是就算了?”
“主要是打电话的事——”她什么话都只说一半,怕店里人听懂了,好在这都是她跟lily谈过的话题,一说两个人就都明白。
lily出主意说:“你可以这样,在外面payphone上给李兵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已经搬走了,现在住的地方没电话,叫他不要打给你,等你打给他。就这么几天了,混混就过去了。“
等她挂了电话,benny问:“搬什么?”
“搬家,joe说明天有人来看房,叫我今天把东西搬走。”
他恨恨地说:“如果他——不叫你搬,你恐怕还——舍不得搬吧?”
她不能告诉他自己不愿从joe那里搬走的真正原因,就嗫嗫地说:“我——房租是交到——八月底的嘛。”
他训她:“交——到八月底,就一定要住——到八月底?lily一搬走,你就应该搬过来。”
她厚着脸皮问:“你怎么知道lily早搬走了?”
“她——到店里来借车我就知道了,不——搬走,买什么家具?”
她佩服他推理能力强,就找个理由为自己开脱:“我主要是嫌搬家麻烦——”
“嫌麻烦你就守——在那里?你们两个人孤——男嘎(寡)女的,住在那个房子里,你不怕他——吃了你?”
她有点好笑,这两个人,你说我的坏话,我说你的坏话,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笑着说:“你不要把joe想得那么坏,也不要把我想得那么有媚力,我比joe大十岁,早就进了保险箱了,就算我请他吃我,他都不会吃,怕把牙齿咬坏了。”
他哼了一声:“你真——的是傻呼呼的,一点都不了解男——人。”
“我不了解男人,但是我了解男孩。如果他要吃我,早就把我吃了,还等到今天?”
他瞟了她一眼,好像在衡量她这次撒谎了没有一样,大概是见她满脸真诚,似乎相信了。他忙活着炸了些面干,又问,“叫你今天搬?”
“嗯。”
“那你等到我下班了跟你一起去。”
她怕这一“小黑脸”和那一“小白脸”碰到一起,擦出“火花”,把她的谎言戳穿了,就推脱说:“不用了吧?你不去,我的车还可以多装点东西,免得要跑几趟。”
他想了想,说:“那好吧,你现——在就去吧,早——去早回。”
她不肯:“老板去了纽约,没人车你们回去,我还是等下班了,把你们车回去了,再去拿东西吧。反正是顺路。”
“搞——那么晚干什么?我们可以自——己走回去。你现在就去,限你一个小时回来,‘不盐’的话——”
她见他说得这么孩子气,好奇地问:“不然的话,你就要怎么样?”
“我还没想好惩——罚你的办法,不过我会——惩罚你的。”
“可是我开来开去就要一个小时左右,我还要收拾东西——”
“那就一个半——小时,快——去快回,不许在那里跟他——聊天——”
她哭笑不得,但见他很认真的样子,只好答应下来。
他给她炸了两个鸡串,叫她先吃了垫饥,他会把她的饭菜带回apt去,等她回来了热给她吃。
她拿了钥匙往外走,他又在后面叫道:“开——车小心哪,我只是叫你不——要在那里多呆,我没叫你开快车啊。”
“我知道。”
她开车回到住处,joe不在家,她很快地收拾了东西,本来想等到joe回来了谢了他再走,但她怕等久了benny会着急,就想来个不告而别,把钥匙锁在屋子里算了。
她正准备搬东西下楼,joe回来了,好像是喝了点小酒的,脸带桃花,眼含春水,有点顾盼生风的味道。joe本来就象个白面书生,现在脸上粉红,越发象个女孩。海伦开玩笑说:“今天怎么象化了妆一样?”
joe的神志倒还很清醒,说:“我以为你下了班再来搬的——,怎么,收好了?”
“嗯,你把八月份的电费、水费、电视费、电话费什么的算一下,我好付给你。”
“那要等到账单来了才能算,你先交点押金吧。”
海伦问了一下数目,觉得至少有上个月的两倍,她想,joe真的是很精明,难道我不交押金就会赖帐?她拿出钱给了joe,说:“这段时间打搅你了,以后请你到b城去做客,我好好招待你一下。”
joe笑嘻嘻地说:“你回到b城了还记得我?不如现在就招待一下。”
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多问,只说:“那我走了,他们叫我一个半小时之内赶回去的。”
“谁叫你一个半小时之内赶回去?那个benny?你这么听他的话?你还真的赶回去跳那个火坑?”
她心想你知道那是火坑,为什么逼我今晚就搬走?还不让我跟你新roommate合住?但她没说出来,只说:“他们都是些小孩子,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好,那我走了。”
她提起一个箱子,又拿了一个小包,向apt的大门走去。她以为joe会帮她提点东西,像她搬进来的时候那样,但joe动都没动,站在那里垂手旁观。
她一个人把箱子提到门口,放到地上,想去开门,结果发现门好像从里面锁上了。她试了好几下,都打不开,知道的确是锁上了。
这个门锁是比较特殊的,可以从里面锁上,要用钥匙才能打开,joe说是他自己换的这样一把锁,谨防那些爱他爱疯了的女孩跑进来的,劫了他的色还是小事,如果劫了他的财就不合算了,因为很多女孩都有他apt的钥匙,如果不能从里面锁上,换一个女朋友就得换一把锁。
海伦刚搬来的时候,joe教过她怎么从里面锁门开门,但她从来没从里面锁过这个门,也没开过,不知道是joe每晚没锁,还是她每天走得晚,他上班的时候已经把锁住的门开了。
她想可能joe今天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她在这里,所以就把门从里面锁上了。她记得钥匙是放在客厅电视机上的一个小盒子里的,就跑到那里去拿钥匙。但钥匙不在那里,四处找了找也没看见。她跑去问joe:“门打不开,是不是你从里面锁住了?”
“门锁了吗?我没锁呀。我看见你的车停在门前,我怎么会锁门?”
她跑回去开门,还是打不开,她又跑来找joe,说:“门是从里面锁了,你把钥匙给我一下,或者你帮我把门开一下。”
joe说:“坐一会嘛,慌什么慌?”
“真的没时间坐了,我答应了一个半小时回去的。”
“我劝你今天别回那里去了,就在这里住,反正新roommate明天晚上才来看房。”
她想,这个人怎么颠三倒四的?一下逼着我今晚就搬,说得好像不搬天就要塌下来一样,一下又说明天再搬也行,把别人颠来颠去,浪费时间。她正在心里埋怨,就听joe说:“阿姨,我要跟你困觉!我要跟你困觉!”
她一惊,虽然joe平时也开这种玩笑,但那都有lily在场,三个人说笑一下,她不觉得什么。今天就他们两个人,再加上门被锁上这件事,使她有点不安。她说:“别开玩笑了,把钥匙给我吧。”
joe说:“我说了我没锁,你又不相信——”
“你如果不相信门锁上了,你可以去看一下。”
joe走到门边去看了一下,拉了几把,说:“是锁上了。是你锁的吧?你把我跟你两个人锁在这屋子里,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跟我困觉?”
她急了,大声说:“好了,别开玩笑了,我还急着开车回去——”
joe说:“反正我是‘宁可错睡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今天不错睡你,肯定是不会开这个门的。”
她又气又急,斥责他:“你——你怎么能偷看lily写给我的条子?”
“什么条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条子。”
“你没偷看她写给我的条子,为什么知道条子的内容?”
“噢,lily给你的条子上这样说我了?那我更要错睡你了,反正我睡不睡,你跟lily都是这样看我的。"
第 34 节
海伦后悔万分,刚才不该提lily那个条子的,看来这“宁可错睡三千”的话是joe的“豪言壮语”,而不是lily编排他的。这下糟了,越扯越麻烦了,把lily也扯进来了,如果lily知道是她泄露了条子的内容,肯定要怪她了。
她赶快改口说:“lily的条子没说什么,只说她搬走了,会回来看我。”
“你别替她撒谎了,我看见那个条子了,sorry,不过我不是故意到你们房间去看那个条子的,我只是去看看她把我的充气床垫拿走了没有,顺便就看见了那个条子。”
海伦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我泄的密。但她不知道lily会不会相信是joe自己跑进她们房间去偷看的。
joe说:“哼,lily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吗?她是宁可被三千人错睡,也绝不放过一个。我刚开始是不知道她有过那么多男人,不然的话,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她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除非是谁想戴绿帽子,不然谁会要她?”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怎么能这样谈论自己过去的女朋友?他自己在lily之前也有过很多女朋友,而且按他自己说的,也都是上了床的,他凭什么计较lily有过男朋友?
joe冷笑一声:“现在这个jackie肯定是不知道她的那些过往情史,如果知道的话,还不一脚把她踢开了?”
她连忙说:“你——你不要去告诉jackie,俗话说,宁拆一座桥,不拆一台轿——”
“那就看lily惹不惹我生气了。”
她脱口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没想到我是‘宁可错睡三千’的人?其实人都是差不多的,你错睡了一个,也是睡,我错睡三千,还是睡。你以为你错睡一个就比我高尚?”
“我没说我比你高尚,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到底是想批评joe对lily的态度,还是对她的态度,还是对整个女人的态度,还是对爱情和性的态度。
她仍然存着一点希望,希望joe刚才说要跟她困觉的话是在开玩笑,或者是在生lily那个条子的气,或者已经忘记那话了。她说,“算了,不开这些玩笑了,说多了就当真了。我走了——”
“你嘴里说走,脚下又不走,是不是舍不得我?lily可能跟你讲过,我是她那么多男朋友当中最令她销魂的人。我上过的女孩,没有一个不说我功夫高强的。即使我把她们甩了,她们都要永远怀念我,跟她们以后的情人上床的时候,想的都是我。你不信可以试试,我包你食髓知味,以后会求着我上你。”
joe的这番话,对海伦来说,并不陌生,前面关于他那些过往女朋友的话,他是经常说的,她已经听惯了,到了见怪不怪的地步。她以前听了,无非就是跟着哈哈一笑,虽然觉得他有点乱吹,但可能是因为跟她自己无关,也没怎么反感。但今天不同了,因为joe最后那一句说到她头上了,她就觉得受了很大的污辱,生气地说:“你不要越说越来劲了,你凭什么这样乱说我?”
“我不是乱说你,我说的是一个事实。可以这么说,我上过的女孩,都是她们求着我上的——”
她只想赶快离开,敷衍说:“阿姨老了,残花败柳了,你还是去泡那些求你的女孩吧。明天不是要来一个的吗?你就泡她好了——”
joe打断她的话:“你们女的就是自我感觉太好了。我说了要泡你吗?我只说要跟你困觉,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浪漫了。你的年纪,不说做我的妈,至少可以做个阿姨了。”
她气得七窍生烟,好不容易忍住了已经冒到喉咙边的大喊大叫,冷冷地说:“那你还跟我周旋什么?我没功夫陪一个儿子辈的人开这些没油没盐的玩笑。”
joe见她气得发抖,似乎很开心一样,不紧不慢地说:“是不是我说了你年纪大,你不高兴了?没什么嘛,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嘛,今天我对你有这个兴趣,正好是因为你的年龄优势。说实话,我还没睡过阿姨辈的人呢。听别人说,‘不会玩的玩姑娘,会玩的玩媳妇’,应该还是有点道理的。象阿姨这样的媳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被男人的手玩成熟了,玩发达了,睡起来,可能别有一番风味,是那些小妞所不能比的……”
“你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如果你再这样说下去,我要当真了,我会——打电话报警,告你——性骚扰。”
“说起打电话,我想起来了,你丈夫那天打电话来,说马上要到北京去签证,他们去了没有?”
她呆住了,手脚一下变得冰凉,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要向李兵揭露她的“阴谋”吗?如果joe对李兵说她在这里计划着等女儿办出来就离婚,李兵肯定就不会给女儿一个人签证了。
她抖抖地问:“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起打电话,我就想起你丈夫打电话的事,没什么别的意思。”
她气昏了,也吓昏了,一想到女儿签不到证,不能到美国来,她就心如刀割。原以为这一次是十拿九稳了,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遇上这么一桩破事。她觉得大脑发胀,不知道要怎样才能阻止joe去向李兵告密。
她几乎是哀求地说:“joe,你——这么年轻,又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何必费心跟我这样的人——这样的——老家伙——”
“话不能这样说嘛,我真的还没尝过阿姨的味道呢,这在我的生命史上还是一个空白,你做了填补空白的人,还不高兴?小媳妇招人疼招人爱啊,那个benny,不是也在打你的主意吗?应该还没得手吧?他骂我‘小白脸’,但他最终还得吃‘小白脸’吃剩下的东西,嘿嘿,‘小白脸’也是有点脾气的,不是那么好骂的。”
她不知道joe怎么知道benny叫他“小白脸”的,她肯定没告诉过joe,一定是lily平时说话不小心,把这说出来了。她不知道joe今天到底是要为他的猎艳史填补空白,还是要出出被人称为“小白脸”的气,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她不由自主地抓住benny这根救命稻草,说:“benny叫我一个半小时之内回去的,说如果不回去的话,他会到这里来找我的。”
“你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他会把你当真?估计也就跟我一样,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他们做餐馆的,没机会在外面泡妞,都是靠自己打飞机或者叫鸡来满足自己的需要,现在有了一个免费的北姑供他出火,他当然不会放过。你以为他会把一个大他十岁、结过婚、又有孩子的人当回事?我可以把他量死了,他今天肯定不会到这里来找你,你信不信?”
她又气又恨,但又觉得joe说得不错,benny不会把她当回事。但她舍不得这么快就放弃这根救命稻草,硬着嘴说:“我知道他不会把我当回事,但他这样的ganster,活的就是一个面子,如果他知道连你这样的‘小白脸’都能欺负他,他肯定觉得丢了面子。像他这种黑道上混的人,最好是莫得罪,不然的话,死了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joe不吃这一套:“如果是在纽约,我可能还怕他一下,因为他那群狐朋狗友可以帮他。现在是在a城,他掉了单,能成什么气候?”
她见用benny也唬不住他,只好自认倒霉,转而用lily的理论来安慰自己:男女之间的事嘛,吃亏不吃亏主要看你怎么想,如果你自己不觉得吃亏,也许就不算吃亏了。
对她来说,只要能把女儿办到美国来,她做什么都不算吃亏了。她缓和了口气说:“既然你不嫌弃阿姨,那你要困觉就快困吧,不然过了一个半小时,benny找来了就麻烦了。”
joe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个人呢,是很讲究情趣的。你跑得这么汗流浃背的,我怎么近得了你的身?你先去洗个澡,穿条漂亮点的小内裤,我最喜欢脱漂亮的小内裤了,可以增加情趣,不过你总是穿那些几毛钱一条的廉价内裤,脱那种内裤就大煞风景了——”
她恨不得上去给他两脚,在心里暗骂道,畜生,就是两脚踢死你都不解恨。但她想到女儿,只有忍了这口气,到门边的箱子里去拿那套黑色的内衣裤。
她抖抖索索地开了箱子,气不打一处来。买这套内衣裤的时候,绝对没想到是来派这个用场的。她估计joe等会看到她的身体,还会说些污辱的话,比如太胖太老太松之类。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到什么程度,感觉他再说一句,她就要爆炸了。
虽然joe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还是伸出手去,抓住门把手,再做一次努力,想把门打开。但实在打不开,她只好走进洗澡间,关好了门,闩上,尽量慢慢地洗,好延迟受污辱的时刻,也好想个对策。她想,如果仅仅是关系到她一个人,她会拼死反抗,宁死不受辱,跳窗也好,对打也好,她都不怕。但是一旦关系到她的女儿了,她就变得不堪一击,不敢反抗,连死的权力也没有了。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小说,那里面的一个男孩,从小就没有爸爸,是妈妈一手把他养大的,所以他跟妈妈相依为命,对妈妈无比爱戴。但当他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想要来报答妈妈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妈妈原来是靠出卖肉体来养大他的。于是他痛恨妈妈,以妈妈为耻,再也不理妈妈了。
她看那个小说的时候,曾经很豪迈地想,如果我是这个妈妈,我一定要凭自己的双手来养活儿子,我什么苦都可以吃,我什么罪都可以受,我就是去讨饭,也不会出卖我的肉体。贫穷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出卖肉体的,为什么我要走那条耻辱的路呢?
现在她所有的同情都在那个母亲身上,一个女人,生活在一个把性交易的罪过和耻辱都强加在女人头上的社会里,如果她有一点别的办法,她怎么会靠出卖自己的肉体来养活儿子?她自己可以挨饿,她一定不舍得自己的儿子挨饿。她自己可以讨饭,但她想让她的儿子过上层人的生活,她才会去做那种营生。
她想到有朝一日,当她的女儿知道她今天做的事情之后,也会跟那个故事里的儿子一样,瞧不起她,以她为耻,再也不愿见她时,就觉得心很痛很痛,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仰起脸,让水喷在脸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想,何止是女儿,不论谁知道她今天这件事,可能都会责怪她:就为了女儿签证的事,就让他糟蹋你?有那个必要吗?你为什么非得带着女儿离开李兵?
很多人都觉得她太记仇了,就因为李兵说过要把女儿弄死,就记恨这么久?李兵也就是说说而已,哪里有亲生父亲会把自己的女儿弄死?
很多人都劝她为了孩子,保全家庭,因为破碎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是很不利的。他们说李兵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懒一点,对孩子脾气差一点。但是男人结了婚,谁不是一个比一个懒?现在比李兵糟糕的丈夫多得很,你不要,外面还有人等着要呢。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他离了婚,可以轻而易举就找个黄花闺女,而你现在年过三十了,如果离了婚,带个孩子,还能找到什么人?搞到最后可能连李兵这样的人都找不到。
但她根本没想过再找人,一个李兵还没让她苦够吗?还要再去找个男人来给自己罪受?她只想带着孩子安安静静地生活,不求飞黄腾达,只求孩子能生活在一个不挨打受骂、不受恐吓的环境里。难道这个要求太高了吗?为什么得不到大家的理解和支持?连那些丈夫同样懒惰粗暴的女人都不理解支持她。
她想到她这一生,真是活得不值,年轻的时候,没有被人真正的爱过,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结了婚。结婚后,就连婚前的那一点优势都没有了。没结婚的时候,李兵虽然看不来她,看不来她的家人,但还耐着性子隐忍一下,至少不敢跟她对抗。但结婚之后,李兵真的是撕破了脸皮,把前些年“受的气”变本加厉地出在她身上。
婚姻生活这么不幸,但她得不到别人的同情和理解。很多人听说了李兵威胁把孩子弄死的事之后,都是责怪她:“你不提离婚,他会说弄死孩子的话?他那样威胁你,正说明他很爱你,很重视婚姻。他舍不得你,听到你说离婚,当然会发毛。”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就看不到问题的实质,不论李兵爱不爱她,他用弄死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威胁她,就失去人性了,就无法原谅了。在她看来,即使是开这样的玩笑都是不应该的,更何况李兵还不是开玩笑。
记得有一次李兵把孩子抱上了楼顶,站在那里威胁她时,围观的人都说她:“还不快转个弯?赶快收回离婚的话吧,再不收回你就来不及了,你不要害了你的孩子!”
那次事件使李兵成了爱妻的典范,很久之后,还有人对她说:“你说你丈夫不爱你,他不爱你怎么会在你提出离婚的时候想到跟孩子同归于尽?”
她后来就不敢再提离婚的事了,再后来,连李兵的种种恶习都懒得干涉了,因为她怎么批评都是没用的,无论从什么地方开头,两军对峙的结果都是往离婚的边缘走,而她又不敢提离婚,那还有什么必要起那个争论的头呢?一次次吵闹冷战的结果都是以李兵取胜告终,因为他就要那样,就不改,你能怎么样?
跟她关系好的人,就说她太能干了,把李兵惯坏了,惯得什么家务都不干。她唯有苦笑,她哪里是惯他?根本就是无可奈何。他不干,她把他有什么法?有次她叫李兵去换煤气,李兵早上就把煤气坛带在自行车上出去了,到了半夜才回来,煤气没换,还把坛子丢在一个麻友家里了,搞到第二天深夜才把煤气换回来。那两天,家里断了气,但一老一小不能没饭吃,她只好带着女儿和妈妈到餐馆去吃饭,然后自己到很远的单身教工食堂去打热水回来洗澡。
对这样的丈夫,你能怎么样?你批评,约法三章,都没有用。既然她不能用离婚来制约他,就只能是忍气吞声,要么就天天吵架,吵完了,还是该她自己去干那些活,还把她自己气得胃痛。所以她已经学会把要求一再降低,降到最后,只要李兵不在屋子里抽烟,不在家里打麻将,不责骂恐吓孩子,她就满足了。
但李兵当着她的面,做到了前两条,背着她却照样在室内抽烟,在家里打麻将。而对第三条,时不时地就要违反一下,因为他对孩子教育有完全不同的观点,他是用他从小习惯的那一套来教育孩子的,说白了,就是把孩子生出来,给饭吃,就尽到责任了,如果要教育,那就是棍棒上前。而他“教育”孩子的原因,往往不是孩子犯了什么错,而是孩子丢了他的脸,或者他那天心情不愉快。
所以最近几年,她跟李兵的矛盾,都集中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不用说,支持同情李兵的人也不在少数。很多人自己也是用李兵的方法对待孩子的,爱孩子是因为孩子能为自己争光,所以很多父母听说孩子考得不好,哪怕仅仅是不如班上的某一个人,但如果那一个人是自己同事朋友的小孩,父母就觉得脸上很没光,在同事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就要狠狠责打孩子。
听说杭州一个妈妈,就因为孩子考了第二名,而不是第一名,就把孩子责打致死了。她想到这点就怕,因为咪咪现在还只在上幼儿园,李兵就经常为她作业做错了打骂她,等到咪咪上学了,作业越来越多,出错的可能也就越来大,那不是天天都要挨打受骂?
第 35 节
海伦不知道自己在洗澡间呆了多久,但joe居然没来催她,她有点纳闷,是不是joe喝多了,现在醉倒了?她听李兵说过,男人喝酒,如果不是喝到“酒后阳亢”的地步了,就是喝到“酒后阳萎”的地步了。
有时她说李兵喝醉了,李兵就指指他那个东西,说:“今天没喝醉,只喝到‘酒后阳亢’的地步,你看它多精神。”当然余下的就是满嘴酒气的李兵把她压在床上,解救他那喝得阳亢的小兄弟。
但有时李兵喝得太多,他的小兄弟就没有那么威风了,那就说明他已经喝到“酒后阳萎”的地步了,接下来就是随便倒在什么地方,呼呼大睡。
她希望joe今天喝到了“酒后阳萎”的地步了,也许他现在正在床上酣睡,她何不趁此机会跑掉?但开不了门,也不能跳窗,因为这是二楼。如果她打电话报警,虽然没有控告joe的证据,至少可以说自己被锁住了,请他们来救她出去。
她关了水,跑到门边去听外面的动静,刚把耳朵贴在门上,就听joe在敲门:“还没洗好?这也太久了吧?”
她吓了一跳,慌忙说:“就好,就好。”然后跑回浴缸,开了水,接着洗。
joe似乎没从水声上听出什么破绽,只说:“不要洗太久了,洗久了把热水都用光了。”
“马上就好。”
她仍然让水冲着,站在那里发愣。看来joe今天没喝多少,至少是没到“酒后阳萎”的地步,也没到“忆苦思甜”的地步。
她知道喝了酒的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所谓酒后乱性,不仅是说男人喝了酒,会在性上乱来,也是说他们在很多方面都会与寻常不同,所谓乱了本性。平时不敢做的事,仗着酒兴,就敢做了;平时不敢说的话,借着酒疯,就敢说了。
她看见joe醉过一次,可能是在朋友聚会上喝多了。但那次可能是喝的所谓“有后劲”的酒,醉酒的症状是比较晚才出现的,因为joe那天回来时,好像还神志清醒,居然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回来之后,就抓着她和lily两个人聊天,东南西北地乱扯一通,吹自己的艳遇,吹自己的能力。
但过了一会,就开始哭起来。刚开始她跟lily都以为他在开玩笑,还学他的样,也呜呜假哭,但后来发现他是真的在哭。
joe那天的哭,是她家乡称为“数数地哭”的那种,就是一边哭,一边讲述或者数落,那是一种“夹叙夹议”式的哭,以叙述为主,穿插着抽泣和痛哭,算是议论。
joe那天数落的是他父母,说他从小就受父母的气,很小就得自己做饭,后来还要给父母做饭,再后来他父母逼他到城市的另一边去住读,说那里的学校好一些。他在那里举目无亲,也没有朋友,别的男孩都欺负他。他的父母从来不关心他的生活,他的心情,只关心他的成绩。虽然没怎么打他,但很少有笑脸,他们的那种近乎冷漠的严格,使他感觉不到自己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那次她觉得很同情他,一个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想必还是因为心中有很多委屈。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她相信joe那天说的都是真的。她跟lily都说了很多安慰他的话,她自己也在心里更加坚定了要把女儿带离李兵的决心,因为在一个无爱的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即使象joe现在这样,表面上也挺成功的,但内心还是有阴影的,说明小时候的经历对孩子的心灵和性格的影响是太大了。
但第二天,lily问起joe昨天为什么哭的时候,他一点都不记得他哭过,更不记得他说过的话。lily提醒了半天,他也想不起来。但他承认他父母对他是很严厉,他对父母只有怕,没有爱,现在也不怎么跟他们联系。
她想,一个人幼年时的经历,可以很深地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小时候柔弱无助、受尽欺压的人,有可能在内心深处潜藏着一种要报复、要出气、要扯平的思想。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往往不敢拿那些比他们强的人来报复来出气,所以就只能寻找比自己更弱的人来下手。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成了joe的出气筒,难道他把她当作他母亲的替身,要在她身上报复他的妈妈?那他很可能会很残暴地对待她,也许对她进行性虐待?那样他是不是就觉得在心理上把自己的母亲报复了?
她只听说过“性虐待”,但并不知道性虐待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可以根据这个词推测出肯定不是正常的性交,但她连什么是正常的性交也并不是很懂。她所有性生活经验都来自于李兵,只能把那当作正常的性交。她想,如果joe就是正常地“做”,也许不那么可怕。但谁知道他今天会发什么疯?
她听说过有的女人被男人强暴致死的,但她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那些男人仅凭他们的那个玩意,她想不出怎么能将人致于死命。他们干完了,不就软下去了吗?就算是硬着的时候,也没硬到可以杀人的地步。一定是他们在做那事之前、之后或之中,拳打脚踢了那些女孩,或者恶意弄伤了她们的那个地方,流血过多,才会造成死亡。
她不知道joe会不会对她使用暴力,既然她没反抗,他应该是不会的,但听说有些人就是有虐待女人的嗜好,你反抗不反抗,他们都要虐待你,从虐待中得到乐趣。怕就怕joe是个两面人,在年轻的女孩面前,他装得怜香惜玉的,让她们记住他的功夫,久久不忘。在她这个阿姨面前,他就把在别人那里不能暴露的凶残都暴露出来了,那她就更倒霉了。
而且joe有过这么多性夥伴,谁知道他有没有性病?如果他把性病传染给她了,那怎么办?如果是一般的性病还治得好,如果是aids呢?
她还怕他使坏,在什么地方架个摄像机,把今天的一切都摄下来,以后用来要挟她,让她永远活在nightmare之中。
从joe今天的做法来看,他绝对不是一个君子,也不是所谓情欲冲昏头脑时的胡作非为,而是冷静的、有计划、有准备的威胁讹诈。这样的人,完全有可能污辱了她,最后还要去向李兵揭发她。她希望李兵他们赶快去北京,等李兵去了北京了,joe就没法打电话揭发她了。等李兵给女儿签到了证,joe再说什么也是白搭了。
但joe可以把今天的事拿来要挟她,因为她肯定是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事的,尤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知道,那他就可以利用这一点,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她。也许他不会老对她的身体感兴趣,但他可以在别的方面威胁她,比如问她要钱,他那样精明、那样爱钱的人,绝对有动机不断讹诈她。那何时是尽头?
她一向是不相信以恶治恶的,觉得那样只会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恶人,而且她无论多恶,都恶不过李兵和他那帮朋友。她的弟弟曾经说过愿意帮她把李兵“制裁”了,哪怕为之坐牢也在所不辞。但她不让她的弟弟去“制裁”李兵,因为她不愿意弟弟为李兵这样的人断送自己的前程。做李兵的牺牲品,或者与李兵两败俱伤、同归于尽,都不是她理想的出路。
她到美国后,最爱看的电视只有一类,就是那些被丈夫打骂恐吓的妻子,如何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达到既要到孩子,又惩罚丈夫,而自己不被法律的铁拳砸碎的故事。
但那些故事中的女主角最终能获胜,不是有一把枪,就是有一身好武功,或者掌握了丈夫的犯罪证据。她现在什么都没有,要取胜就很难了。但joe看上去也不是很强壮的那种,真要打起来,如果她有得力的武器,如果正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出手,也未必就不能取胜。
问题是她伤害了他,她就得进监狱,女儿还是要由李兵来监护,她的一切努力就付诸东流了。她也不想把自己搞伤残了,如果斗争的结果就是她自己伤残了,或者两败俱伤,那她还是失败了,因为她仍然没法养育照顾她的女儿。
她得想个办法,既能惩罚joe,自己又不会伤残,而且不会把自己扔进监狱,如果能让法官和陪审团相信她是正当防卫就好了。但是joe既没有对她用暴力,也没有用武器,连那个门是谁锁的,到时候都可能讲不清。
她记得当她听说joe和lily又上过床之后,她对两个人的说法都是半信半疑。这种事情,只发生在两个人之间,没有第三者在场,也没有物证,外人很难判别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那陪审团的人又怎么会完全相信她说的话呢?而且joe还可以拿出证据,来证明她撒过别的谎,是个爱撒谎的人,那就更没人相信她了。
也许她只有激怒他,让他用了暴力,她才能正当防卫制裁他。但是那时候可能就太晚了,如果他已经把她打晕了,或者捆住了,或者打伤了,她还怎么正当防卫?白白地伤害了自己。
她正在急急地想办法,就听见joe在敲洗澡间的门:“把门打开,我们来洗个鸳鸯浴——”
她想,现在也许是个好机会,因为joe跑到她这边的洗澡间来了,如果她在这里打伤了他,应该说是正当防卫。但如果她一下不能打昏他,他就可以来个正当防卫,把她打死。那时他可以想怎么诬陷她就怎么诬陷,让她死了还背个耻辱的名声。就算美国警方足智多谋,查出了杀害她的罪犯,她也只能在阴间保佑她的女儿了。
她来不及去想太多的细节,只想找到一个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但浴室里什么也没有。她拉了拉挂浴罩的铁杆,取不下来,屋子里似乎没别的东西可以做武器了。
joe又在外面催,她口里说着:“来了,来了。”就走出浴缸,四处寻找可以做武器的东西,最后她看见洗手池下面放着一个擦洗toilet的刷子,有个一尺多长的把子,她不知道那能不能打昏一个人,但现在没别的东西,只好试试这个了。
她拿起那个刷子,走到洗澡间的门后,说:“你要进来洗鸳鸯浴?脱了衣服再进来吧——”
她想等他脱了衣服来敲门的时候,她就猛地把门拉开,用脚把他绊倒,用那个刷子敲他的头,如果能把他打昏最好,即使不能,也希望能为自己赢得一点时间,去找个更大的东西来打。如果都不能,那就死抓他那个地方,听说男人的那个地方是他们的致命点,捏住了,他们就不敢乱动了。
但她没听到joe的声音,她想,莫非他知道了她的计划?跑去拿武器去了?她问:“joe,areyouthere?”
没人回答,她走过去关了水,屏息聍听外面的动静,但没听到什么。她一眼看见了那个浴罩,就是挂在浴缸边档水的帘子,是塑料的,她想,如果用这个帘子劈头盖脸地蒙住joe,保管他很快就窒息了。
她赶快去取那个帘子,好多的勾子,她哆嗦着一个一个松开,但她突然想到如果她把帘子取下来了,就不一定能证明她是正当防卫了,还是让帘子挂在这里,等joe也进了浴缸的时候,趁他不注意,就用帘子蒙住他的头。她知道他一定会拼死反抗,踢她打她,但只要她咬紧牙关死死地蒙着他的头不松手,几分钟之内,一定能憋昏他。
她等了一会,没听见joe来敲门,好像他不在门边了。她跑到门边去听,听到joe在客厅跟人说话。她暗自庆幸,好,有人来了,只要有人来了就有办法了,因为那个门就被打开了。
她赶快把衣服穿上,决定不顾一切冲出去,夺路而逃,一跑出去就找个地方跟李兵打电话,给他打个预防针,免得他听了joe的话,不跟咪咪签证了。
她把门拉开一道缝,觉得听见了benny的说话声。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潜意识里在盼望他来,就产生幻听了。她又听了一下,的确是benny,是他在说话。
她一把打开门,跑到客厅去,看见benny坐在沙发上跟joe说话,身上穿着那件打工穿的白t恤,大概没回家洗澡就直接从餐馆跑来了。与平常不同的是,他今天戴着眼镜,一副很老式的眼镜,深色的镜框,镜片比现在年轻人戴的那种大。
benny看见了她,说:“还在这里慢慢地‘洗糙’?一个半钟头早就过了。”
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没车,怎么来、来的?”
“谁说我没车?全城跑的taxi都是我的车,‘捶便’叫一个就行了。”
她一眼看见自己的箱子,她刚才拿了那套黑色的内衣裤之后,由于气愤和紧张忘了关上。她吓坏了,不知道benny看见这个敞开在门边的箱子,会作何感想。
benny问:“东西收好了没有?”
“收——收好了。”
benny说:“收好了我们就走吧,让joe早点休息。”
她把benny带到她住过的那间房去拿东西,她自己跑到客厅,把门边的箱子关上,锁上号码锁,竖起来放在那里。
benny和joe一人提了几样东西出来。benny见她站在那个箱子那里,就问:“箱子是你的?”她点点头,他就把两手的东西合到一个手里,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提了箱子,下楼去了,她也跟下楼去,打开了车的trunk。
benny又跑回去搬了一趟东西,对她说:“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搬漏了的。”她跑回去看了一下,没漏掉什么。她跑下楼,把门钥匙给了joe,就钻进车里。benny跟joe说了再见,也钻进车里。
她把车开动了,开出了那个小区的大门,她问:“你——来多久了?”
“来了有一会了,但不知道你的apt号码,费了一点时间打听。”
“你没进门的卡,那你——怎么进来的?”
“我等到有车进门的时候,就跟着挤进来了。”
她担心地问:“你——你跟joe说了些什么?”
“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他不解地问,“你怎么要赶在这里洗澡?怕我们那边没水?”
她支吾说:“我——我怕你们那边人多,热水不够——”
他开玩笑说:“那你以后天天跑这边来洗澡?”见她不吭声,他安慰说,“我叫他们都改在早上洗澡,那你就不用担心热水不够了。”
她想着心思,差点闯了红灯,他急忙叫道:“红灯!红灯!”。她猛地停下车,他问:“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小白脸’欺负你了?”
“没有。”
第 36 节
海伦完全是凭着这段时间开车开出来的感觉在转动方向盘,踩煞车,踩油门,因为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开车上头。
她不知道今天这一幕,是不是benny跟joe串通好了,用来考验她的,因为刚才他们两个坐在客厅里讲话的那个场面,显得非常融洽。joe看上去很平静,一点没有好事被人撞破的恼羞成怒,而benny温文尔雅,一点没有平时谈到joe时的哪种敌意。
再仔细想想,benny好像一直都知道joe会这样做一样,每次都警告她防着joe。而joe呢,跟她两个人在一个apt里住了这么久,有很多机会可以来胁迫她就范,但他偏偏要等到今天才来付诸实施,好像也有点怪一样。
她沮丧极了,如果这是benny为她设的考验,那她今天肯定是fail掉了,因为她已经答应跟joe困觉了,而且还跑去洗澡了。就算她不承认这一点,但她的箱子敞开放在门边,更何况她根本没理由要赖在那里洗了澡再走。
但她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benny为什么要考验她?因为他爱她?不可能。在这一点上,joe说得对,benny怎么会爱上一个比他大十岁的离婚女人?
而且joe也不象是在配合benny考验她。如果他们两人能串通好了一起来考验她,他们两人就应该是朋友,那joe就不会说那些污辱她人格的话了。
所以只能是joe酒后乱性,或者是lily那个条子激的,或者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不管joe是什么动机,他的目的肯定都是胁迫她就范,让她填补他生命史上的空白,但是他的计划被benny的到来破坏了,joe一定是很恼羞成怒的,说不定现在正在给李兵打电话告状。
她不知道joe有没有她家的电话号码,但joe肯定有李兵朋友的号码,因为李兵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朋友的公费电话打过来的,今天这个朋友,明天那个朋友。如果碰上海伦在洗澡,电话往往就被joe接了,因为joe的卧室跟客厅各有一个电话,而海伦的房间里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李兵就会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让joe告诉她打过去。
joe的记忆力很好,很多时候都不用写下来,就能准确地告诉她李兵留的是什么号码。如果现在joe往这样的地方打个电话,可以很容易就问到她家的电话号码,然后打电话给李兵。所以她一定要赶在joe之前给李兵打个电话,警告李兵不要听信joe的话。
她想到这里,就把车开下高速公路,开进一个加油站去了。她停了车,对benny说:“你在车里坐一会,我去打个电话。”说着,就往一个payphone跑去。
她生怕benny会跟过来,听见她在跟自己的丈夫打电话。但他没过来,真的呆在车里等她。她慌慌张张地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但没人接,她让电话不停地响,希望李兵还在家里睡觉,但始终没人接。她又往李兵的几个麻友家打电话,有的没人接,有的说李兵不在那里。她只好放下电话,回到车里。
她又把车开回到高速公路上,benny跟她说了几次话,她都心不在焉的,他也没再说下去,只不时地叫她“当心”。
她把车开到了“纽约”路,直接就开进一个加油站去了,又跑到payphone上去打电话,还是没找到李兵。她想,难道李兵已经带着女儿去北京了?她交待过他,叫他走之前一定给她打个电话的。但李兵这样的人,常常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可能不声不响地就去了北京了。
她想,如果李兵已经去了北京,那就不要紧了,joe就找不到他了。她稍稍放了一点心,回到车里,把车开到benny他们住的房子前,两个人把东西搬上楼去。那几个小伙子正赤裸着上身在客厅看电视,见她驾到,都呼呼拉拉跑去找了t恤来穿上。
她很不好意思,因为她这一住进来,把他们都搞得不方便了。本来人家都是两臂清风,何其快哉,现在却要搞得两袖热风,该多麻烦。她对他们说:“你们随便点,不要把我当女的就行了。”
他们几个人都说:“没把你当女的,没把你当女的,女的来了,我们脱都来不及,哪里还会穿?”
benny把她带到老板那个房间,说:“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天下了,我给他们讲了,不许他们到这里来用洗手间。门上的锁是好的,你可以锁住。”
她看见老板床上的床罩换成了淡紫色的,被子和枕套也换成了淡紫色的,大概是给她的特殊待遇。他见她在望她的床,就问:“喜欢不喜欢这个颜色?”
她点点头。她很喜欢淡紫色,觉得很淡雅,她不知道他是猜到她喜欢这个颜色,还是他自己也喜欢。她问:“你在哪里——买的?”
“在wal-mart买的,很便宜,大路货,没车嘛,只能去那里买。”他说着,拿出一叠钱,放进她床边那张桌子的抽屉里。
她吓了一跳,难道他今天去接她的路上,顺便打家劫舍了?她问:“你、你哪来的这些钱?你放这里干什么?”
“这是餐馆今天做的钱。怎么啦?你这么惊惊慌慌的,出了什么事?”
她松了口气,抱歉说:“噢,我搞错了,以为你——”
他指指那张写字桌:“我们就这一张桌子,我每天要在这里算一下当天的帐,可不可以?”
她连忙说:“可以,可以,这是老板的房间,你不要搞得好像是我的房间一样,你该在这里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叫她到厨房去,他把她的饭菜拿出来,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叫她吃。她根本没食欲,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吃了一点。现在她已经开始吃少量的米饭,因为benny从那个健身房的老板那里听来的,说光吃肉不吃碳水化合物会变傻的。
她的减肥计划已经取得了成果,她的胃好像已经变小了,每顿不必塞那么多进去,也不会饿得发痛了,再加上每天去健身,她已经能很容易就fit进八号的衣裤了,有些六号的也穿得进去。
等她吃完了,他跟着她回到房间,坐在她床边的那把椅子上,拿出帐本和计算器,开始算账。如果是平常,她一定会非常希望他就呆在她房间,呆得越久越好,但今天她急着打电话,就老是希望他快点算完了离开她房间。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很快就算完了,把钱和支票什么的用个橡皮筋捆好了,放进她床边的那个抽屉里。
她问:“你——把钱放这里?”
“一直都是放在这个抽屉里的,明天拿到银行去存。”
她没再说什么,他站起身,说:“你要睡觉了吧?那我出去看电视去了。night。”
她跟着他跑到客厅去,不过她是去拿电话。几个小伙子正在看电视,好像是录像,粤语的,叽哩咕噜,她一句也听不懂,就听见几个小伙子看得哈哈大笑。他们见她出来了,都嚷嚷着叫她过去看电视,她说:“有点累了,想睡觉了,再说也看不懂。”
他们听说她要睡了,连忙把音量调低了。她说:“哎,你们不用调低声音,我喜欢听着电视声音睡觉。”她跑过去,帮他们把音量又调了回去,然后拿着电话回到自己房间。
她一进房间就关上门,躲到洗澡间去打电话,这样外面的人就听不见了。她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但没人接。她让电话响了无数遍,都没人接。又打到李兵的几个朋友家,还是没人接,她只好放下,等会再打。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使李兵不相信joe的话,在她和joe之间,李兵肯定是相信joe的,一方面是因为李兵一向都是站在她的对立面的,另一方面也因为joe说的话跟李兵自己的担心是一致的,所以他肯定相信joe。
但她至少要让李兵知道她已经从joe那里搬出来了,这样李兵就不会自投罗网,往joe那里打电话了。
过了一会,她又打了一次电话,这次终于把李兵抓住了。李兵说刚才去拿火车票了,今晚就出发,他马上去接咪咪。
她告诉他自己已经搬出来了,现在住在餐馆老板专门为打工的人租的房子里。他“噢”了一声,没说别的,大概不知道她是跟几个男的住在一个屋子里,不然肯定要竭力反对。
她本来非常不愿意李兵往这里打电话,但她没办法,只好把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李兵,叫他一到北京就打电话过来告诉她旅馆的电话号码和房间号码,她好往他那里打电话。
交待完了这些,她仿佛顺口提起,说她这次因为房租的问题跟房东闹了一点矛盾,这两天joe在外面说她的坏话。
不出她之所料,李兵一听她讲事情经过,就责备她不该为房租跟房东闹,李兵说:“这完全是你们不对,你们说了住到九月份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呢?如果是我的话,就算我搬走了,我也会付他九月份的房租。”
她本来也没想在房租上大做文章,只不过是个借口,想让李兵有个印象,joe跟她闹了矛盾,所以joe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可能是因为生气。她不想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李兵,因为李兵肯定要怪她自己不检点,说是她勾引了joe,或者给了joe理由使joe产生了非分之想,李兵只需要用一句“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就可以把她打入淫妇的行列里去。
所以她不跟他辩论,只说:“他说他知道我们一家都小气,说你总是用公家的电话打国际长途,如果他到你朋友单位打个小报告,保管让你的朋友吃不了,兜着走。”
李兵气得大声责备她:“你看,你看,你又在外面给我惹祸。”
她也不去计较他的这个“又”字到底用得恰当不恰当,只说:“我哪里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你最好给你那几个朋友打个电话,嘱咐他们一下,如果joe打电话给他们,叫他们都说不认识你,那样他就会以为他打错号码了。”
李兵很烦地说:“我会告诉他们的,你以后少在外面替我得罪人。我跟我的朋友,从来不会搞成这样。”
她说:“我是个书呆子,哪里有你那么会交朋友呢?”
这话李兵听着似乎还受用,没再发脾气,只说:“我会给他们打电话的,你有空的话也可以自己给他们打电话说一下。”
她得了这个圣旨,马上给那李兵那几个朋友打了电话。那几个人听说美国还有这样的中国人,简直是惊讶之极:“他要告我们的状?难道他自己不是用公款打电话的?”
她打完了这些电话,又给lily打了个电话,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lily,警告lily防备joe向jacki告黑状。
哪知lily听了,满不在乎:“我怕他?我早就把我的‘丑恶历史’告诉jackie了,他不计较,我才跟他来往。对付joe这样的blackmailer,最好的办法就是隐私大公开。blackmailer靠什么吃饭?靠的就是black的东西,你有秘密给他掌握了,你怕他把你的秘密公开,他才拿得住你。如果你自己已经把那些black的东西公开了,他只能干瞪眼。”
海伦知道lily说得对,但她的black的东西涉及到她的女儿,她怎么能拿去公开呢?公开了,李兵就不给咪咪签证了,虽然blackmailer干瞪眼了,她自己也干瞪眼了。她说:“好在李兵他们今晚就到北京去了,joe就找不到他们了。”
lily提醒说:“但是他以后还可以捣乱啊,即使你老公给你女儿签到证了,如果他听了joe的挑拨,把护照藏起来,或者把女儿藏起来,你还是没办法把女儿弄到美国来。”
海伦把刚才跟李兵撒的谎讲给lily听,说她现在已经给李兵那些朋友打过电话了,叫他们听到是joe打电话,就说不认识李兵。lily听了哈哈大笑:“哥们,你的谎撒得还挺圆的呢,向你学习,向你学习。”
两个人笑了一会,lily说:“我想起来了,有些电话有trace号码的功能,可以查出最近打进打出的电话。”
她大吃一惊:“还有这样的电话?那joe的电话是不是有这个功能的?”
“我没注意,不过他的那个电话机子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功能的。”lily问,“你最近在那里往家里打过电话没有?”
“当然打过——”
“那他只要按按某个键就可以找到你家的电话号码了。”lily说,“其实今天benny不去那里就好了,你顶多就是跟joe睡一觉,也没什么损失。现在虽然没跟他睡觉,但你女儿的事还是捏在他手里,得不偿失。哎,只怪我那时嘴巴大,把你跟老公的事告诉了他——”
海伦赶快打断她:“那怎么能怪你呢?我住在那里,要经常给家里打电话,又要joe帮忙我对餐馆的人撒谎,怎么也瞒不住他的。你不要自责,只能说我们运气不好,遇到了这样的小人,我们不要在这里做自我批评了,要怪,也是怪那些小人。”
lily说:“你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joe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他是象上次那样,发酒疯,发过之后就忘了,那就不要紧了。我帮你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风。”
“你快别打电话给他了,我觉得他这次不象是在发酒疯,如果他知道我把这事告诉你了,肯定更加恼羞成怒。”
“好吧,那我就不打了,你自己找个机会打个电话去探探口风,如果他不是发酒疯,就想个办法把他稳住,让他觉得你还是答应了他的,只不过被benny撞破了。你就装个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给他一点想头,把他捆在那里,让他不要去告状,你再说服你老公换个电话号码。”
海伦太佩服lily了,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她马上照章办理,给joe打电话。
第 37 节
海伦拨了joe的电话,正在担心不知道待会说什么,却听见一阵忙音。她先是松了口气,好像逃脱了什么可怕的刑罚一样,但她跟着就是一愣,joe在给谁打电话?给李兵吗?
她慌了一阵,才想起往家里打个电话,就能知道joe是不是在给李兵打电话了。她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响了好一会都没人接,可能李兵出去了,她稍稍放了点心,就怕什么时候李兵回来了,被joe抓住告一状。
她不时地往joe和家里打打电话,joe一直在电话上,但李兵一直不在家。她估计joe是在跟别的人打电话,joe是个口水佬,一个电话可以说几个小时,说不定是在电话上对谁“忆苦思甜”。她希望joe今天是喝醉了才对她说那些话的,等他酒醒了,就不记得了,那今天这事就有惊无险了。
但她那一夜睡得很不好,做了很多梦,都是些片断,大多数都是跟咪咪签证有关的,一时梦见签到了,一时又梦见没签到,到最后,她自己在梦里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她就爬起来打电话,想赶在咪咪出发之前跟她说几句话,但家里没人接电话。她听李兵说过,火车是晚上十点的,她不知道他们是这么早就去了火车站,还是joe已经给李兵打了电话,所以李兵不接她的电话了。
她担心了一会,又想起家里的电话没callerid,李兵哪里能一听到铃声就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她嘲笑了自己一通,对自己说:你再这样担心,肯定要疯掉了。不会有事的,我一直在打电话,都找不到李兵,joe怎么能找到他?咪咪这次肯定能签到。
后来她又往家里打了几次电话,还是没人接。过了九点钟,她就没再往家里打电话了,因为李兵他们肯定已经出发了,只有等到他们到北京后,给她打了电话过来,她才能往他们那边打了,不过这至少说明joe也暂时无法向李兵告状了。
那一天,可能是因为没睡好,也可能是因为担心,她干活的时候有点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的。benny大概看出来了,就把送餐的order全改成pickup了。她也不争着送餐了,只在店里接电话,或者做那些不用动脑筋的活。
刚吃过午饭,就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是个女的,听声音挺年轻的,但开口就是广东话,她一句也听不懂。平时遇到讲粤语的人打电话来,她都是叫benny来对付的,因为那多半是老板家里的人,或者他们几个人的朋友,客人是不会用粤语打电话的。这个店只有很少的华人客户,因为店里的菜式,完全是美国化了的中国菜,地道的华人是不怎么爱吃的。
但今天benny在厨房后面干活,走不开,她只好自己对付。她用英语问:“你可不可以讲英语或者国语?”
那女孩马上改说英语,很地道很流利的英语,一下把她搞糊涂了。这是个什么人?又是粤语,又是英语的,而且都讲得这么地道。只能是象benny这样的人,很早就过来了,但没丢弃粤语。或者是个abc,从家里人那里学的粤语。
那女孩说她要找jackie,海伦说我们这里没有jackie。那女孩又改口说要找alan,海伦说我们这里也没有alan。
她听见那女孩有点不耐烦了,说我不知道到他现在叫什么,他的名字太多了,我没办法keeptrack,你帮我把你们店里那个听电话的boy叫来就行了。
她这才知道那女孩是要找benny的,她跑到后面去叫他,准备换他出来打电话,但她看见他正在搅拌做芝麻鸡的原料,是切成小块的鸡腿肉,用水调了面粉裹好,放到第二天来炸。平时都是老板自己做这件事,但老板去纽约的时候,就是benny做。听说不管是配料还是搅拌,都要点技术,也要点力气,一大盆浆糊状的面汤子,跟那些鸡块混在一起,很稠很稠,全凭两只手来搅拌,搅拌一会就得喘口气,她肯定干不了。
她叫benny去接电话,他问是谁,看样子如果不是什么要人,他就懒得去接了。她告诉他是个女孩,会讲粤语,英语也说得很地道。
他似乎恍然大悟,说:“噢,是她呀。”说完就把手洗干净了,走到前台拿起电话,刚说了两句,就放下了电话。然后他看了一下callerid,用另一个电话拨了号,似乎一下就通了,他就拿着那个无绳电话,躲到餐馆大门外讲电话去了。
她也看了一眼callerid,发现是个长途电话,外州的。她看他不用店里点餐的那个电话,而用另外那个电话,就知道他准备煲电话粥了。店里有两个电话号码,但有一个是后安装的,虽然也印在menu上,但好像注意到的人不多,客人多半是打那个老电话号码点餐,这个新一点的号码就成了店里人跟亲戚朋友打电话时专用的了。
她倒没见过benny煲电话粥,但老板经常这样,只要老板是用那个电话开打,就预示着他没有半个小时不会下线。
今天benny也用这个电话了,大概是个什么重要人物,值得他丢下手里干的活,而且躲到外面去打电话。她从餐馆的玻璃门里看见他蹲在门外,背对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觉得从他的背影都能看出他现在很兴奋,说着说着,就站起来了,还在门外走来走去。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下callerid,区号是718。她知道这样做不应该,但还是把电话本拿出来,查了一下,发现718是纽约的区号,她一下子想起那什么“伤心之地”的说法来。
她合上电话本,看着门外的benny,象看一部无声电影,只能看见他在讲电话,但听不见他在讲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躲到一边去讲电话,他以前接电话从来没有避讳过她,当然那也是因为电话基本都是点餐的客人打来的。现在来了一个纽约的女孩打电话找他,他就怕她听到了。
她傻站了一会,又接了几个order,就走到厨房后面,边等sam炒菜边问:“benny以前叫jackie?那次我问的时候,你怎么说不知道?”
阿sam很无辜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叫benny。”然后阿sam告密一般地说,“噢,他还叫‘小蜜蜂’。”
“‘小蜜蜂’?怎么叫这个名字?”
“阿姨,你连这都不知道?”阿sam说着,就象背书一样念起来,“小蜜蜂,嗡嗡嗡,飞到西,飞到东——”
她想,别人叫benny“小蜜蜂”,一定是因为他“常是采花忙”。不知怎么的,一旦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别名,她心里很难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她又问:“benny是不是用过很多名字?”
阿gam帮忙回答说:“用过很多,他自己说的,英文二十六个字母,从a到z,他每个字母开头的名字都用过。现在把字母用光了,他又转回到b去了。”
“他用这么多名字干什么?”
阿sam说:“还不是为了泡妞方便罗。他走到哪里都要泡几个妞的嘛。他又贪心,泡了下一个,还舍不得放掉上一个,他怕他的那些妞们打起来了,当然就只好换名字罗。”
她有点相信这话,因为她第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老板明明是叫他jackie的,但后来就死不认帐了,一定说是她自己搞错了。很可能就是怕她知道了他是jackie,有女孩打电话到店里来的时候,她搞错了对象,说漏了嘴,把benny的秘密暴露了。照这么说,老板跟benny真是铁哥们了,在泡妞的问题上,两个人互相帮助。
餐馆里的那个小收录机正在放张学友的"linda",阿sam跟着唱了几句,然后告诉海伦:“benny的linda被她爸爸卖掉了,赚了一家餐馆,外带十万美金。”
她赶紧问:“benny有个linda?在哪里?是不是在纽约?那今天打电话来的一定是他的linda了。难怪他要跑到餐馆外面去打呢,怕我们听见了。”
阿sam走到看得见餐馆大门的地方看了一眼,说:“真的跑到餐馆外面去了?可能是linda不喜欢她那个傻呼呼的丈夫,还是喜欢她的老情人,偷偷打电话来了。”阿sam说完,跟着录音机唱起来:……
linda,linda,linda,linda,可不可不要走
这美丽长夜,不应有这缺口,缠绵时辰,因还没见尽头
linda,linda,linda,linda,可不可不要走
这是时候交出以及接收,当你我被爱占有……
她对这歌不熟悉,又是粤语的,听不太懂,就跑到厨房后门旁边的那个架子那里去找歌词,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她看了看歌词,是描写情人分别时,男的恳求女的不要走,留下来共度良宵的。
她想起benny帮她录的那盘磁带上没有这首。那盘磁带自从benny放在她车里的录音机里之后,她就再也没听过别的磁带。每天开车上下班,或者送餐的时候,她都是听那盘磁带,因为是benny自己弹唱的。他的嗓子很好听,她觉得比张学友的更有男人气,但他在唱法上完全是模仿张学友的,如果不是音色有些不同,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刚开始的时候,她每次要把车放在外面很长时间的时候,就把那盘磁带拿出来,带到室内,因为汽车停在外面太阳下,车内的温度很高,她怕把磁带晒坏了。benny知道了,就把那盘磁带拿去,翻录了很多盘,叫她放到车里慢慢晒,晒坏到最后一盘的时候他再来翻录。
他说:“没问题嘛,就算全都晒坏了,我还可以再唱再录嘛。”但她舍不得,怕哪天她走了,或者他走了,就录不成了。
她现在有点明白benny为什么不把这首"linda"录在那盘磁带上了,这歌一定是他跟他的linda共有的歌。她想像他拉着那女孩的手,满怀激情而又有点调皮地唱“linda,linda,可不可不要走?”她想那女孩一定被他的歌声和眼神融化了,肯定留下来不走了。
她不知道benny在外面打了多久的电话,在她看来,是很久很久,太久太久了。他终于打完了电话,走进店来。看见她站在那里等阿sam做order,他跑过去看了一下menu,又看了一下阿sam正在做的东西,对她说:“满不错的嘛,一点——都没叫错。”
她开玩笑说:“以后你可以放心去煲电话粥了,有我在这里顶着呢。”
他又是那样很怪地一笑,问:“你拿什么顶?”
她不理他的玩笑,问:“听说你的linda被她爸爸卖了,赚了一家餐馆,外带十万美金?”
他点点头,说:“cash!”
她好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一样,明知不该问仍然问道:“刚才是linda打电话来?”
他没回答,反而问她:“可——不可以?”
“什么可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听她的电话。”
她没好气地说:“你问我干什么?”
“我要你揸主意嘛,你说不可以,我就不听她的电话了。”
她不理他了。
到了晚上,她回到房间,洗了澡,正想打电话,benny又来算账了。她坐在床边看他用一个很简陋的计算器算账,看他用很幼稚的字记帐,想到他们这几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没什么文化,还能开起一家餐馆,真是不容易,因为从选店址,到跟房主谈判,再到签合同,装修店面,加上日常的这些事务,都需要大量的英语知识,法律知识,商务知识,甚至会计知识。这一切,差不多都是benny在操持,在联系,在接洽。老板离了他,肯定是玩不转了。
他算完帐,又很礼貌地离开她的房间,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她拿起电话,跑到洗澡间去打电话。她给joe打了个电话,他听见是她的声音,似乎有点惊讶,问:“是你?有什么事?”
“噢,我想问问你那个新roommate看过房子后,有没有决定搬进来,如果她不搬来的话,我还是出九月的房租——”
“谢谢,不过她已经决定搬进来了。”
她知道现在再把自己offer给他已经没用了,因为他有了新roommate,对她既没兴趣,也没机会了。她正在绞尽脑汁看还有什么办法稳住他,就听他说:“昨天喝多了一点,开玩笑可能开过分了一点,你没有当真吧?”
她想,既然他知道自己喝多了,就说明他没喝多。她淡淡地说:“你开玩笑开惯了的,我怎么会当真?”
“不过从你身上也发现母爱真是伟大啊,你为了你的女儿,连色相都愿意牺牲了,很不简单哪。等你女儿来了,我一定要告诉她,她的妈妈是多么爱她。”
她想,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真的在赞颂母爱伟大,还是在威胁我,说要把那事告诉我的女儿?她想了想,说:“是啊,我为了我的女儿,什么都愿意牺牲,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谁毁坏了我女儿的前途,我就用我这一生来追踪他,惩罚他,让他活得生不如死。”
joe笑道:“嗬,你有多大的能耐,能让别人活得生不如死?”
“我没有什么能耐,但我舍得牺牲色相啊,说不定有那么几个亡命之徒,为了我的色相,愿意为我惩罚那些毁坏我女儿前途的人呢?”
“你还是不要对自己的色相做太大的指望。”
“你说得对,还是靠自己。不过在美国,只要有一把枪,只要不怕死,要想惩罚几个仇人,还是办得到的。”
“哇,好厉害,难怪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呢。”
“女子再难养,也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我这样的女子,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对付那些小人。你又不是小人,你怕什么?”
第 38 节
海伦跟joe唇枪舌战一通,觉得畅快极了,第一次尝到不管不顾的快乐。她女儿已经到北京去了,joe现在找不到李兵了,如果她能说服李兵换个电话号码,joe就永远也找不到李兵了,她就不用怕他告状了。
她想这次肯定把joe吓坏了,因为象joe这样的人,是又想占便宜,又怕亏老本。如果他能不伤害自己利益地损害别人一下,那他一定是乐于那样做的。但如果他知道损害了别人,自己也会被别人损害,就不敢那么猖狂了。
那一夜,她睡得特别甜,梦见咪咪签到了证,她带咪咪去乘飞机,但怎么飞机看上去象是火车一样,有一个一个的卧铺。她想,现在真是进步了,坐飞机也有卧铺了。咪咪站在卧铺上,兴奋得一跳一跳的,她吓得大叫:“别跳!当心碰了头!”结果喊晚了一点,咪咪已经把头碰了。
她吓醒过来,有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从有了孩子起,她就经常做这些“不吉利”的梦,不是小孩摔伤了,就是小孩生病了。她做得最多最可怕的一种梦,就是她把孩子弄丢了。
有时是把孩子带在自行车后座上,到公园或什么地方去玩,但等她骑到目的地之后,回头一看,孩子不在那里了。还有时是坐火车,往往是夜晚的车,她带孩子在某个小站下车去买那些小贩叫卖的鸡蛋什么的,等她上了车,火车开动之后,她发现孩子没上来。
每次做这样的梦,她都是哭醒过来,即便知道是个梦,她心里仍有一个可怕的画面,久久挥之不去,那就是她的孩子一个人坐在一片广袤而寂静的庄稼地里哭喊,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人影,没有灯光,黑暗中有什么野兽的眼睛在闪着凶光。
还好今天的梦没有这么可怕,只是咪咪把头撞了一下。她躺在床上,计算咪咪他们的行程,应该早到了北京了,但李兵还没打电话来。他不打电话过来,她就没法联系到他们,就不知道他们签到证没有。她为她的女儿祈祷,心想,如果这次咪咪签到证了,就说明祈祷有作用,我就开始信教。
她闭上眼睛,想再睡会,但睡不着。她在这里住了几天,已经摸到几个小伙子的规律了,她自己也形成了相应的规律。每天一回来,她就直奔自己那间房,关起门来,就是一个独立的天下。她每次都抓紧时间洗澡,然后出去报告一下,这样他们好去洗澡,因为他们得了benny的指令,不敢在她前面洗,怕把热水洗没了。
benny原来说干脆叫他们第二天早上再洗,但那怎么行呢?大家都在餐馆干了一整天,厨房比外面店堂还要热,怎么能叫别人就那样睡一晚上再洗澡?她把这点对他们解释了,于是benny就叫他们等她洗完了再洗。
洗完澡了,她就呆在自己房间里,除了到冰箱去拿水喝,基本上不出去。有时她拿一瓶水到自己房间来,就更简单了,完全不出去了。所以她洗了澡,也就懒得费事,就穿一件外衣化了的睡衣,反正主要是在自己房间活动。她也叫那几个小伙子不用为了她而穿上衣,说你们以前是怎么样的,现在还怎么样吧,免得搞得太拘束了。
benny在她房间加了个电话机,他说像她那样把电话从机子上取下来,放在房间一整夜,可能到了第二天就没电了,打不成了。所以他又买了一个电话机,也是无绳的,放在她那个房间,她晚上打完了,就可以放在机子上充电。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又迷糊过去,睡了一小会,然后起床,把几个人车到餐馆去上班。
中午过后,linda又打电话来了,还是说找jackie。海伦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声音,所以直接就叫benny来接电话。他这次拿了电话,没跑到外面去,因为他正在炸芝麻鸡,走不开。她去抢他手中炸东西用的铁夹子,又用手指指外面,意思是让她来炸,他好去外面打电话。但他不肯,就夹着电话站在那里讲,不过讲的是英语。
她不好意思站在他跟前听他打电话,就自觉地到厨房后面去帮忙。可能benny刚才在包馄饨,因为案板上有一碗肉馅,还有半包馄饨皮放在那里,馄饨皮上面盖着个湿毛巾。
她掀开毛巾,想来帮忙包馄饨,但她发现这是用来做friedwonton用的馄饨,她有点包不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皮子都是一样大的,她自己也觉得每次都是那样包的,但怎么一包出来就个个都不一样了。
所以她的级别只能包那种做wontonsoup用的馄饨,那种馄饨反正是煮在汤里的,包得好不好看不要紧,只要馅子不漏出来就行。
炸馄饨都是benny包的,卖得不是很多,一星期包一次就行了。看benny包那种馄饨,似乎很简单,他一手拿个白色的塑料餐刀,另一手拿张馄饨皮,用塑料餐刀刮一些肉馅在皮子上,把皮子对角折一下,再怎么样地一卷,就成了一个很漂亮的馄饨,支着两个大耳朵,鼓着个肚子,站在盘子里。
她也学过几次,每次benny都手把手地教她,但真是“十艺好学,一窍难得”,她就是没搞懂这个“怎么样地一卷”,就总是包不好。她包出来的馄饨就总象个耷拉着耳朵的狗头,长得不伸展,鼻子眼睛挤在一堆,卖相不好。
她见自己不会包这种馄饨,就去帮忙切胡萝卜,阿gam教过她,先用一个特殊的工具把胡萝卜切成带锯齿状的小块块,再用刀切成薄片,很多菜里都会用到。
她找到那个工具,就开始切带锯齿的胡萝卜块。她尽量不去听benny打电话的内容,但他跟linda说话的声音还是不可阻挡地灌到她耳朵里来。可惜的是厨房比较嘈杂,又是抽油烟机的声音,又是切菜炒饭的声音,又是小收录机传出的歌声,有时还有讲话声,而且她跟benny之间还离着一点距离,所以听不太清楚。
隐隐约约的,她就听见他经常提到“doubleoseven”,还有“jamesbond”之类的,她想大概他们两人在聊电影007。她想这对旧情人有点意思,好不容易背着linda的丈夫打个电话,却在那里聊电影,而且又不聊个谈情说爱的电影,反而聊个男主角有成打女人的007。
过了一会,好像听到他们在讲什么“baby”。她听得断断续续的,因为他有时夹杂一些粤语,有时声音又低下去了。不过粤语好像主要用来骂人,“开台”“开台”的,像他炒菜放蚝油一样,一路放过去,该放不该放都要放一点。
她东鳞西爪地听了一些,再加入自己的想象和推测,捏成一个故事,觉得他们是在谈两个人以前有过的一个baby,听得出女方家里人横加干涉,两个人只好分开了,但那个baby怎么样了,她就没听清了。只知道这个谈话是围绕那个baby的,好像是在想法找那个baby,说找到了就好了。
她听得木头木脑的,原来他们以前有过一个孩子?那linda的父亲怎么那么狠心?要把他们俩拆散?就为了一家餐馆和十万美金?这里是美国,怎么还有这么封建落后的家长?
她不知道一家餐馆值多少钱,因为她不知道是多大的餐馆。听老板说,他们这家餐馆装修花了八万多,但现在如果要卖的话,可能也就卖个五、六万,因为大多数人不愿买旧餐馆来做,怕风水不好,名声不好,赚不了钱。一句话,如果这个餐馆好做好赚,你为什么要卖?
她想,一家餐馆再加上十万块钱,也就二十万左右,以美国这样的工资水平,也就是一个人三、四年的工资。为了这些钱,就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卖了?
她趁上洗手间的机会偷偷看了看benny,见他把电话夹在颈子那里,手里在用那个铁夹子翻动芝麻鸡。看他的表情,倒不象是在重温旧情,反而象是在着急地办什么事。她想难道是linda现在的丈夫发现了老婆跟benny有过一个孩子,所以在找linda的麻烦?
她一下就同情起linda来了,有这样贪财的父亲,也真是不幸。现在又搞得现任丈夫知道了,肯定对linda非打即骂。她最同情的还是那个孩子,不知道是他们自己把孩子给别人了,还是linda的父母作主把孩子给别人了,总之,她的感觉就是孩子现在不在linda身边,不然就不会这么急着找孩子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孩子都很可怜。她自己也是做母亲的,她能理解linda的心情。可能年轻的母亲对孩子的牵挂少一些,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很难完全不牵挂。她觉得benny在这一点上显得很反常,他给她的印象是个很温和很与人为善的人,但怎么会把自己的孩子给人?也许是那时太年轻了?中学生?
过了一会,她听见benny的说话声越来越远了,知道他正在边打电话边往餐馆外面走。她装着出去看有没有客人,走到前台去,看见他站在餐馆门外打电话,芝麻鸡已经炸好了放在那里。她在柜台前站了一会,没什么客人来,就又走回厨房后面去切胡萝卜。
她用那个特殊工具把胡萝卜都切成小块了,就拿起切菜刀,开始把那些小块切成片。正切着,benny走了进来,好像很生气一样,怒冲冲地不知道在骂谁:“呢个开台!”
然后他看见她在切胡萝卜,走上来说:“放下,放下,不要把手切了。”
她觉得他今天好像态度没平常好一样,就不理他。他又匆匆走到店子前面去了,又拿起了电话。这次好像在吵架一样,说话的态度慷慨激昂,而且说的是粤语,但他很快就走出餐馆去打电话去了。
等他这次打完电话回来,他很固执地叫她不要切了,说你要帮忙就包馄饨吧,不要把手切了。她也很固执地说:“你知道我不会包那种馄饨,你还要我包?”
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又跑回前面去打电话。她想,一定是有关那个小孩子的,不然他不会这么着急。
她一大堆胡萝卜都切得差不多了,他才终于打完了电话。她不知道他是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还是给很多人打了一些不太长的电话。总而言之,他看样子是打完电话了,因为他回到厨房后面开始包馄饨了。
可能她刚才没把那个盖着馄饨皮的湿毛巾盖好,那些皮子有一个角都乾裂了。他看了一下皮子,问:“宾各开台*&*&*u*$%#$?”然后就把馄饨皮扔进垃圾桶去了。
她没听懂整句话,但她听懂了“宾各开台”几个字,而且猜出他是在问谁把毛巾揭开了不盖好,把馄饨皮都搞得干掉了。她很生气,心想他一定知道是她揭开过的,还有谁会去揭那个毛巾?那他就是在骂她。半包馄饨皮能值多少钱?就值得为了这事骂她“开台”?那不是在骂她“贱人”?
她这两天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的火,只不知道是窝的谁的火,反正就是窝着火。现在他这样骂她,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声不吭地走到前台拿了自己的小包和车钥匙,就往餐馆后门走,她没看见benny。她也不管他去了哪里,径直从后门走出餐馆,开着车走了。
她茫然地开了一会,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到哪里去,难道现在就收拾东西回b城去?她心里好像很舍不得一样,但不回b城去,又能到哪里去?最后她想到她的东西还在apt里,她决定先开车回到apt里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现在她有apt的钥匙,是老板走时留下的,benny给了她。她用钥匙开了apt的门,开始收拾东西,她有点希望benny会给她打个电话来,即便不说对不起,只要他叫她不走,她就马上跑回店里去。但他居然没打电话来,那说明他不认为自己骂错了人。
她的东西大多都还是搬过来时的状况,不是在箱子里,就是在塑料袋子里,她只拿了一些必需品出来,所以很快就收好了。但她一提起箱子往门外走,眼泪就冒出来了,因为她这一走,就永远见不到benny了。
她没想到这次打工会这样收场,也许她不该为他骂她一次就生这么大的气?但她想,我生不生气都没什么区别,过几天咪咪就要来美国了,我总是要离开这里的,走了就走了吧,跟他在一起呆得越久,就越舍不得走。
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不仅有他的未来,他还有他的过去,她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过客。他出于同情和天性善良,照顾她,关心她,但她居然对他产生出一些依恋来,真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她坐在那里流了一会泪,就跑到老板房间去找了一张纸,想给他写几句话。但她想了很久,却不知道该写什么,这几天发生的事把她的大脑搞糊涂了。最后她简单地写了几句,不是写给他一个人的,而是写给他们大家的。她感谢他们这些天来对她的照顾和帮助,说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然后她落款“傻呼呼的阿姨”。
她写好了条子,放到老板床前的桌子上,benny晚上回来算账的时候就会看见。然后她把门钥匙也留在那个桌子上,因为这个门不要钥匙就可以从外面锁住。她正要走,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是李兵打来的,抢上去拿起听筒,但她听见是benny:
“what-swrong,baby?你怎么跑回apt去了?我到处找你,开始以为你——去wal-mart买东西,但是你——去这么久不回来。出了什么事?”
她想,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她没好气地说:“没什么——”
“你在生气,areyoumadatme?”
她不吭声,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该发这通脾气,即使他骂了她,也是因为她做错了事,而且他那个“开台”是经常挂在嘴边的,可以说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语气助词了,不一定是在骂人,至少没有“贱人”那么严重。
她说:“是在生你的气,因为你骂了我。”
他委屈之极:“我那里有骂你呀?我什么时候骂过你?说你傻呼呼是骂你吗?”
“但是你今天说的不是傻呼呼,你说的是——那两个字。”
“‘开台’?但是我并没说你呀——”
“是我揭开了那个毛巾的,你怎么不是在骂我?”
“我不知道是你揭开的,”他似乎很着急,“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骂你的,我以为是阿gam或者阿sam——”
她没吭声,其实心里早就相信他不是在骂她了,但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他问:“那你——这样跑掉——准备——干什么?”
“我准备回b城去——”
他很着急地叫道:“no!pleasedon-twalkoutonme!你现在先不要走,就呆在apt,冷静一下。”他见她没吭声,又说,“不要这样嘛,打餐馆的人,说话都是骂骂咧咧的,没有别的意思,都是些口头禅。而且我不是说你的,我不知道是你揭开那个毛巾的。i-msorry,baby.i-msorry,”
她笑了一下,说:“i-msorry,too.”
“i-msorrythree.”
“whatareyousorryfor?”
“i-msorryfive.”
第 39 节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她正想问他从那里听来这个笑话的,就听他抱歉说:“你等一下,我有电话进来。”
她听见他在接order,她喜欢听他的声音,哪怕是接order的声音,她也喜欢听。她就拿着电话,站在那里静静地听。
他接完了order,又回头来跟她讲话:“你就在apt里休息一下,我把饭做好了,打电话给你。”
她说:“不用了,我马上回店里来。”
她放下电话,把刚才写的那个条子撕了,扔进垃圾桶,把门钥匙又挂回到自己的钥匙链上,锁了apt的门,踏着轻快的步伐下了楼,很快就开车来到了店里。
她从后门进了餐馆,正在想待会见到benny怎么说第一句话,就看见他左手食指上包着一团餐巾纸一样的东西,上面有血迹,手掌上也有血迹。他正把左手举在胸前,用右手在炒菜。
她吓得大叫一声:“你怎么啦?”就冲过去看他的手。
阿sam接过benny手中的锅铲,说:“阿姨,你帮他把手洗干净了包一下,我怕血,我不敢搞。benny怕鸡翅不够,所以加点‘人翅’在里面——”
阿gam大喊:“不要乱讲啊,你这样说了,我那里还敢吃今天的鸡翅?”
她捧起benny的手,惊慌地问:“你把手——切了?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不去医院?”
benny说:“已经没事了。”她看见他用一根长纱布一样的东西扎在手腕那里,大概扎得很紧,把整个手都扎得泛紫了。
“你怎么把手绑成这样?”
“止不住血嘛——”
她着急地说:“你——你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包伤口,会感染的。有没有碘酒或者什么消毒的东西?”
他指指柜台下面的一个硬纸板盒子:“那——里应该有一些东西的——”
她找出一些类似双氧水之类的东西,还有纱布和创可贴,甚至有一小瓶云南白药。她想给他把手指洗干净了,包扎一下,但餐巾纸粘在伤口上,她下不了手去扯下来,吓得手抖抖的,连声问:“这怎么办?这怎么办?我会把你弄疼的。”
他自己把纸扯了下来,伤口又开始出血,他使劲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把左手向上竖着,大概是为了止血。她把他拉到洗手间,用消毒水替他把手冲洗了一下,看见他左手食指连指甲带肉被削去了一块,她吓得不敢碰那里。他只好自己洒了一些云南白药在上面,用一张创可贴草草贴上,叫她用纱布替他包上。
她给他包好了手指,两人从洗手间出来,她才注意到柜台上也血迹斑斑。他往那些血迹上喷了一些清洁剂,撕下一大张擦手的纸,来擦那些血迹。她抢过来纸来,边擦边问:“怎么这里也有这么多血?”
“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滴——在这里的。”
她责怪他:“怎么不把手包好了再打电话呢?”
“等我包好了,你早就跑掉了。”
她心里一热,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了,嗔怪他:“你——这么傻?就流着血站这里打电话?”
“我用纸包了的嘛。你还说我傻?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准备出门?”
她没回答,但她知道他猜得对,如果不是他正好在那时打电话来,她肯定就傻呼呼地走掉了,那她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她摸摸她受伤的那只手,问:“疼不疼?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阿sam说:“阿姨你还敢说?都是你搞的啦,你跑掉了,他的心就乱了嘛——”
阿gam说:“今天的人肉鸡翅,我是不敢吃的,我怕吃到benny的指头——”
两个人说着,就用盘子装了饭,把几盘菜也端到店堂里去,放在一张餐桌上,开始吃午饭。阿sam说:“阿姨,你们两个慢慢讲,我们先吃了,肚子饿扁了。”
她正想去盛饭,benny问她:“吃不吃玉米?”
他走到烧水的大锅那里,用铁夹子从里面夹出两个煮得黄黄的玉米,放在一个盘子里,然后找了两根筷子,翘着受伤的手指,把筷子插进玉米里,象两个冰棍。他把盘子递给她,说:“鸡烧糊了,没——菜你吃,吃这个吧,玉米吃了好的,不会长胖,还能降血压——”
在她家乡,只有很小的孩子才这样吃玉米,父母怕玉米烫了孩子的手,就用筷子串了给他们。她接过盘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是因为我——跑了才——把手——切了的?”
“正在剁鸡翅,听他们说你开车走了——”他没说完,看着她问,“我是不是好傻?”
“是好傻,傻呼呼的——”
“怪你罗,你也不说一声是到那——里去了。我到冰库拿个东西出来,就没看——见你了,我到前台去,看见你的包不在,以为你去wal-mart买——你们女孩用的东西去了。等了一会,还没见你回来,就到wal-mart去找你,也没有,问他们两个,他们也不知道,只——说看见你从后门出去,开车走了——”
她想到他跟她讲电话的时候,他手上的血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滴,她觉得好心疼。她没想到自己在他心目中有这么重要的位置,觉得难以置信,象做梦一样。她又摸摸他的手,问:“还疼不疼?”
他摇摇头:“不疼了,”他指指他的左胸,“不过这里还疼。”
“你把你那里也剁了一刀?”
“是你把我这里剁了一刀。”
“为什么说是我剁的?”
他低声说:“你说你要走,我的心好痛。”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歌词,在她听来,这句话就象歌词一样美丽,他说这句话的方式也象唱歌一样动听。她想起她刚来不久的一天,上班的时候没有见到他,老板骗她说benny回纽约去了,那时她的心就曾经隐隐作痛。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体会这种痛,现在他说他的心也因为她要走而痛,她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这是真的吗?他,一个小她十岁的男孩,因为她要走而心痛了?
她问:“那怎么办?”
他说:“你把它弄痛的,你来安慰它一下罗——”
她想扑到他怀里去,用嘴去亲他那个痛的地方,但她听见阿sam边唱着歌边往厨房走来了,只好作罢,转而拉着benny到前面店堂去吃饭。
她把他拉到饭桌前坐下,不让他动,她自己跑去给他盛饭,还给他倒一杯店里做的冰甜茶,有一种淡淡的甜味,他很喜欢喝,她也是。
阿gam还坐在饭桌边,见状大叫起来:“凭什么呀?为什么阿姨老是宠着benny?拿刀来,拿刀来,我也要剁手!”说着,就拿起吃完饭的盘子,进厨房去了。
饭桌前就剩下他们两个,他坐在她对面,右手拿着一把白色的塑料叉子吃饭,把左手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手指向上,象小学生举手发言一样。
她津津有味地看他吃饭,他不怎么会用筷子,多半都是用叉。叉子吃中国菜并不方便,而塑料叉又小又不够硬,所以他吃饭的样子有点笨手笨脚的。
一盘鸡都烧糊了,没人吃,剩下的只有一盘炒油菜和一盘豆子。他用叉子在盘子里追踪着一粒豆,追了半天也没法让豆子束手就擒。他又改为追踪一根油菜苔,想把叉扎进菜苔里去,叉子又不够尖利;想把菜苔挤进叉子缝了,叉子又太小了;想用叉子把菜苔挑起来,菜苔又滑来滑去不配合。
他弄了半天也没把菜弄到嘴里去,干脆光吃饭算了。她用筷子夹了菜喂给他吃,他也不客套,她喂他一口,他就吃一口,她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他自己只负责用叉子叉饭吃。
阿gam和阿sam都跑出来,站在柜台后面,象看稀奇一样看他们俩。她幸福得轻飘飘的,什么也不管,只一心一意喂他吃饭,好像餐馆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一样。
阿sam抗议说:“阿姨阿,他切的是左手,右手又没切,凭什么要你喂他吃呀?让我来成全他,把他右手也切一下——”
阿gam说:“阿姨,你太娇惯他了,这样下去,我怕以后你得嚼好了吐给他吃。”然后大叫,“恶心,恶心!”,跑到厨房干活去了。
她听了,也不答话,照旧喂他菜吃,她自己一边啃玉米,一边看benny,合得拢嘴的时候就啃口玉米,合不拢嘴的时候就傻笑。
benny说:“我讲个故事你听,从前有一家人,老——爸很小气,有天买了一条咸鱼,舍不得做了给家里人吃,就挂——在墙上,让两个儿子看一眼鱼,吃一口饭。两个儿子只好老——老实实地看一眼,吃一口。后来弟弟告状说:‘老爸,哥哥刚才多看了一眼。’老爸就骂大儿子:‘再——多看,咸——死你。’”
她从桌子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好啊,你在含沙射影。”
他呵呵地笑:“谁叫你光看不吃的?看一眼,吃一口嘛,光看不吃,当心咸死了。”
她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说:“你以后不用为我做菜了,我就看一眼你,吃一口饭。”
他低声说:“我以后连饭都不用吃了,就看一眼你,吃一口你。”
她又在桌子底下踢他一下:“坏蛋!一说就说歪了。”
他不回答,也不反踢她,只盯着她微笑。她突然想,难怪别人说“打情骂俏”,真是又打又骂。她只在电影上看见过那些国民党的姨太太们爱在桌子底下踢她们的情人相好,那时她总觉得那是低级庸俗的东西,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做起来了。
她怕benny会觉得她风骚不正经,决定不再放肆了。他好像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变安静了,以为她又在生什么气。他用受了伤的手来碰她的手,大概知道她舍不得敲他那只手。她没敲他的手,让他的手放在她手上,她用另一只手握着一个玉米,慢慢啃了吃。
他盯着她看,看得她不好意思吃了,问:“看什么?再看,咸死你。”
他笑了笑,笑得有点怪,也有点坏,她问:“你笑什么?”他不回答,她就忘了刚才的决心,在桌子底下踩住他的脚,问:“说不说?不说我使劲踩了。”
他不说,只嘻嘻地笑:“随便踩,只要不踩那只脚,我不怕。”
她使点劲踩了他一下,就松开了:“你到底在那里笑什么?”
“你真的要我说?我说了,你不许发脾气啊。”
“你说,我不发脾气。”
他站起身,边退边说话,好像随时准备逃命一样:“你吃玉米的样子——就像是在——,算了,我不看了,再看要流鼻血了。”
第 40 节
刚吃过饭,linda又打电话来了。海伦不用听声音,只看了一眼callerid,就知道是linda。即便知道linda已经嫁人了,即便有刚才跟benny那么融洽的交流,她仍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benny一接电话,就会回到linda怀里去一样。但她没说什么,马上叫benny来接电话:“找你的,是linda。
他笑了一下,说:“喝醋了?”然后他就接过电话,hello了一声,听了一会,对电话里的人说,“是海伦,在这里打工的。”
他说的是粤语,但因为里面有她自己的名字,句子又很简单,她基本上听懂了,心想可能是linda在问benny刚才接电话的是谁,或者在问最近几天接电话的是谁。她估计linda有点吃醋了,因为每次打电话来都是一个女的先接的,而且今天他还说“喝醋了?”。
她又准备自觉地到后面去,免得影响他打电话,因为他正好又在炸芝麻鸡,不能走到餐馆外面去打。她刚抬脚往后面走,他就一把抓住了她,问:“又要跑?”
“我不跑,我——去后面帮忙。”
“不用嘛,就在这里,不要等我一转身又——找不到你了。”
她指指电话,又指指自己的嘴,意思是叫他小声点,免得让linda听见。他笑了一下,仍然用手抓着她,用英语跟linda说话。
她被他抓着,只好站在那里,小声说:“你要我呆在这里,那你就让我来炸芝麻鸡,不然我又跑了——”
他把手中的铁夹子交给她,让她来炸,叮嘱说:“小心,不要烫了自己。”他回到电话上去,一边用英语讲电话,一边看她炸芝麻鸡。
她来了这么久,虽然没炸过芝麻鸡,但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没吃过猪肉,还看见过猪走路”,对炸芝麻鸡的大致要求还是知道一些的。芝麻鸡是切成块的鸡腿肉裹上面炸的,沾了面浆子的鸡肉放进油锅里,会结成一团一团的,炸鸡的人要注意搅动,把这些团拆开。
如果搅动太早了,面浆子就从鸡块上掉下来,鸡肉就赤膊上阵了,而面浆则炸成了面团。这样的芝麻鸡,就会很难看,弄不好就会是一个餐里光是鸡肉,另一个餐里光是面团。
但是如果搅动得太晚了,面团就结在一起了,变成一个大大的板块,很难再撕开,即使撕开了,也会露出里面的鸡肉,也很难看。
所以炸得好的芝麻鸡,应该是每一块肉的外面都均匀地包着一层面皮,做好之后,面皮是黄黄的,咬一口,才会看到白白的鸡肉,加上sauce和芝麻,又甜又香,很受美国人欢迎,是店里卖得最好的菜,所以每天都要炸很多。
店里炸东西都是用一种特制的铁筐子来炸的,筐子是长方体的,前面有个挂钩,后面有手柄,筐子放在油锅里,再把要炸的东西放筐子里。
她用一个带柄的水瓢装芝麻鸡,然后左手端着那个瓢,右手用铁夹子把带面浆的芝麻鸡夹起来,放到滚油里去,很容易把油溅起来,烫到自己的手。放满半筐了,就让它炸。等benny示意可以搅动的时候再开始搅动。搅动的时候,得把粘在一起的鸡块分开。等炸得差不多了,benny就帮她把那个炸芝麻鸡的铁筐子拿起来,架在油锅上方沥油,然后换另一个铁筐子来炸。
她几乎没什么精力听他讲电话,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炸芝麻鸡,生怕炸坏了,又怕烫了自己,有点紧张。但她还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听见了一些。他们仍然是在讲那个“baby”,今天的口气好像有点绝望了一样,大约是尽了力,实在没办法了。
等他打完电话,他就不让她炸芝麻鸡了。她问:“我炸得不好?”
“炸——得好,炸得很好,但是怕你烫了自己嘛——”
她见他打过电话后很沉闷,有点替他担心,忍不住想安慰他两句:“找不到也没办法了,反正你尽力了。”
他说:“谁——说找不到?找到了。”
“找到了你还这么垂头丧气的?”
“找——到了也没用的嘛——”
“为什么?”
“美国政府不——吃这一套的嘛,这都是旁人想的办法。我前天就跟他们说了这没用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都是病急乱——投医——,什么办法都想试一下。”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美国政府?怎么把美国政府也惊动了?美国政府还管小孩送人的事?”
他诧异地看着她:“什么小孩送人的事?”
“你——你们不是在谈你——那个——送了人的——小孩吗?”
他不解:“我那个送了人的小孩?切,我——要是有小孩,肯定不送人罗,就——放在店里养,装在背篓里,背——在我背上——”
她看他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不由得指正道:“背在你背上?你炒菜的时候往前一弓腰,不把小孩泼出去了?”
“噢,会泼出去?那就让他站在空米桶里,喂他吃芝麻鸡——”
她不懂:“怎么要把孩子放在空米桶里?”
“他站不稳嘛,我——老妈讲以前我站不稳的时候,就是放在站筒里的。”
“那你的小孩子站都站不稳,还能吃芝麻鸡?”
他笑着说:“那怎么办?店里只有芝麻鸡给他吃,他不吃芝麻鸡吃什么?”他拍拍自己胸前的两块肌肉,两眼却看着她的胸,“我的包包里面没东西嘛,不能喂奶他吃。”
她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脸一下飞红了,不敢再说了,还是谈正事:“你们这两天不是在谈——你们的那个孩子吗?”
“我们的那个孩子?我跟谁——的孩子?”
“你跟linda呀。”
“那——里有个linda?”
“打电话的不是linda吗?”
他哈哈大笑:“噢,原来你这两天是在喝这——个醋呀?我说怎么那么大的脾——气呢。”他改用英语说,“打电话的是老板的包包,她在帮忙找james的小孩,不过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小孩。”
她想起james是老板的弟弟,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找他的小孩?”
他用英语告诉她,说别人告诉老板的,如果james有在美国生的孩子,就可以要求美国政府不要把他遣送回中国,因为他是美国公民的监护人。james还没有结婚,但他曾经有过好几个同居女朋友,其中的一个曾经怀了孕,女孩家里不让他们在一起,就逼着他们分开了,而且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james曾经到处找那个女孩,但没找到,后来他就被抓起来了,也就没办法再找了。现在老板想把那个女孩找到,如果能证明那个女孩把孩子生下来了,就可以请求美国政府不要把他弟弟赶回去。
包包曾经是那个女孩的同学,所以老板请包包帮忙找那个女孩。包包虽然跟老板吹了,但到了该帮忙的时候,还是会帮忙的。而且包包跟老板“吹”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过一段时间,或者是跟新的情人闹翻了,或者是被老板把她跟新的情人拆散了,于是包包又回到老板身边。
今天包包打电话说她已经把那个女孩找到了,那个女孩也的确把孩子生下来了,但那个女孩不承认孩子是james的。
海伦问:“那怎么办?”
“没有什么办法了,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可能james只——好回大陆了——”
她厚着脸皮,问了她最想问的问题:“那你——那个linda她怎么样了?”
“我的linda?噢,你说那个linda?卖掉了——”
她不解地问:“你——看着她爸爸卖她,你就不——争取一下,帮她一下?”
“她的爸爸欠下了赌帐,不还的话就要丢掉一条腿,只好卖掉罗——”
她见他丝毫没有伤心的样子,说:“你怎么这样?”
“我不这样还能怎样?难道我能见死不救?”
“你为了救一个赌鬼爸爸就让他卖掉你的女朋友?”
他笑了好一会,才说:“linda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一家卡拉ok厅,我投了一些资,还在那里唱歌,帮忙拉客。后来他欠了赌帐,就把linda卖掉还账了。”
阿sam插嘴说:“benny以前很风光耶,在linda唱歌的时候,颠倒了很多小女孩,连师奶都跑去捧场。benny唱到高潮的时候,就把衣服敞开,露两点啦,那些女孩子就大声尖叫——要他露三点——,但是benny不敢露三点,因为他的三点一样大的嘛——”
她赶快问阿sam:“你看见过他在那里唱歌?”
“我就没有,老板就有,老板的包包经常去linda唱歌的嘛——”
她问benny:“是不是真的?你在上面唱歌,那些女孩在下面尖叫,叫你露三点?”
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话你也信?”
晚上收工后回到家,她照例先洗澡,然后宣布他们都可以洗了。benny到她房间来算帐,算完了,翘着受伤的手指,问:“我今天怎么‘洗糙’呢?”
她知道他要象上次生病时那样撒娇了,她故意装做不懂,不顺着他的杆子爬。他等了一会,见她不够主动,就说:“我要你帮我洗,我的手不能见水——”
她说:“我给你洗可以,你不能脱——光了——”
“我不脱光。”
“不能穿白色的——那个——”
“刚好我今天穿的是蓝色的——那个。”
“就在这边洗,你那边有——好多人——”
“好,就在这边洗。”他一跃而起,“我去拿浴巾和衣服过来——”。说着,他就跑到他那边去了。
她跑到浴室去,想把浴缸洗干净了,让他躺里面洗。她被即将到来的一幕弄得脸红耳赤的,心咚咚乱跳。她不知道他会不会使坏,会不会洗着洗着就捣起乱来了,但她掩耳盗铃地想:他手受伤了嘛,只好我给他洗了。
她正在洗浴缸,他跑过来了,大惊小怪地说:“是洗泡泡浴啊?那不穿——那个——也可以嘛。”
她见他还没开始就在捣乱了,笑着拧了他一下:“不要瞎说啊,再瞎说我不跟你洗了。”
他老老实实地说:“保证再不瞎说了——”但过了几秒钟,又问,“瞎做可以吧?”
她正想又拧他一下,却听见电话铃响了,她象触了电一样跳起来,跑出浴室去接电话。她以为是李兵打来的,是来告诉她咪咪签证的事的,但她听见的是lily的声音:“你那里有没有别人?说话方便不方便?”
她紧张地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我不想让你那里的boys听见我们的谈话——”
她说:“你等等——”她拿着电话走到浴室,见benny坐在浴缸沿上等她。她指指手中的电话,又指指房间外面,意思是问他可不可以等她打完电话再来。
他很知趣地向房间外走去,走出了门,就帮她把门关上了。她跑到浴室,对lily说:“现在可以讲了,我把他——们都支走了——”
“想告诉你一下,joe好像知道不少你老板弟弟和benny的事,他说他们是黑社会的,老板的弟弟在坐牢,马上要被赶回中国去了,benny是他们一夥的,犯了法,逃亡在外——”
第 41 节
海伦惊呆了,半天才问:“他怎么知道benny是在逃的罪犯?”
“啊?benny真的是在逃的罪犯?”
“你——你不是说joe说的吗?”
“joe说是你告诉他的,你说benny是个gangster,黑道上混的。听他说,我还不相信呢,原来是真的?”
海伦连忙声明:“不是,不是,我没说benny是在逃的,我只说他是gangster。那也是我乱说的,想吓唬一下joe——”
lily说:“不过joe的确知道你老板弟弟的事,他说你老板的弟弟在坐牢,你在帮你老板的弟弟写申诉书,恳求美国政府不要把老板的弟弟遣送回中国去。”
“他——他怎么知道我在——写——写那个东西?”
“他说是在电脑上看见的——”
“在电脑上看见的?”她想起那天她问joe借电脑给老板打印那个申诉书,当时joe没说什么,只说:“你编辑好了,有把握了再打印,不要打印了又发现错误,再改再打印。打印纸倒没什么,反正是从公司拿回来的,但油墨很贵的,买个toner打不了几天就没了。”
她当时只觉得joe比较紧财,没想到他居然偷看了她写的申诉书。她记得打印完后,就把文件drag到recyclebin里去了,但她没清空那个recyclebin,因为里面还有些别的文件,她怕万一joe还要recycle里面的某个文件,所以就一片好心,没清空。
她气愤地说:“joe肯定是从recyclebin里把文件拿出来看过了。这个人真是——”
“他还说benny肯定是跟老板的弟弟一夥的,因为他们年纪差不多,应该是一起长大的。他问我知道不知道benny的真名——”
“你告诉他了?”
lily笑起来:“我告诉他什么?我不是说我守口如瓶,而是我根本就不知道benny的真名实姓,我怎么告诉他?你应该知道吧?”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叫benny。”她的确不知道,虽然她很好奇,但她从来没问过。
店里的几个人,她只知道老板和阿sam的名字。老板有次想叫她帮忙申请信用卡,就把自己的姓名,出生年月日,社会安全号,甚至连母亲的maidenname都给她了。她填完申请表后,就很自觉地把那个条子撕掉扔垃圾桶里了。
她知道老板姓汪,名叫“仲毅”。她记住了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帮老板填那个表,而是老板自己说过:“我的老爸傻嘛,给我起这么个名字。‘毅’在我们那里的话里,听上去是‘呆’。已经呆了,他还嫌不够,还要加个‘仲’,‘仲毅’,那就是‘又呆’了嘛。”
她知道阿sam的名字,是因为阿sam在准备考公民,也把自己的情况写给她,让她帮忙把那个公民考试复习手册上的题目和答案全部翻译成汉语,再用汉语注上发音,他好照着复习。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弄好,把那个复习手册写得密密麻麻的。她只记得她把please注成了“扑你死”,被他们一顿狂笑,后来他们告诉她,“扑”在他们的方言里就是x的意思。
但benny的名字,她从来没问过,他自己也从来没提起过。现在想来,真的有点奇怪,好像店里的人从来没叫过他的汉语名字,如果说他们都不知道,那就有点说不通了,老板、benny和阿sam是从同一个村出来的,老板跟benny关系又那么好,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说他们平时都很注意,没叫过他的名字。
lily说:“joe说了,benny肯定是逃亡在外的。他说benny看上去很聪明,到美国来又这么久了,怎么会没读大学?即使没读大学,也可以在纽约找个工作,不用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现金工。在中国餐馆打现金工的,不是学生,就是偷渡的,要不然就是犯了法逃亡在外的,总之就是那些没工卡的人,不然谁会打哪种又累、工资又低、还没有任何福利的现金工?”
她承认joe说得有道理,因为她自己也这么想过,但joe打听这些干什么?她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起打听这些?”
“他说他这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因为你在威胁他,说如果你女儿签不到证,就要怪他,你就要利用你的色相,买凶杀他,所以他不得不防着点。”
她大叫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买凶杀他,他简直是——”然后她想起自己的确是暗示过,如果有人敢毁坏她女儿的前途,她就要惩罚他,让他活得生不如死。她把自己那天的威胁说了一下,不解地说,“但是——我说那话不是有个前提的吗?如果joe不毁坏我女儿的前途,我难道会发了疯,要去报复他?”
“他说你女儿签证的事,谁说得准?前面已经拒签过几次了,这次又只给一个小孩签,谁知道签不签得到?再说你那个老公,一天到晚都在担心你会不要他了,他会顺顺当当给你女儿签?这次答应得这么顺当,肯定是想让你寄钱回去。到时候你们自己没签到,你还以为是他捣鬼,那他不是吃个冤枉亏?所以他说他要防一手,免得栽在你手里了。”
海伦真是大失其悔,早知道如此,那天就不该说那些狠话的,现在惹出麻烦来了。难怪别人说“don-ttroubletroubleuntiltroubletroublesyou.”
lily说:“joe对我说你在威胁他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象你这么温和的人,哪里会说那样的狠话?我想肯定是他在瞎编。他这个人,编神话的本事是很高的。你们那次发生了那事之后,他打电话对我说,是你挑逗他,纠缠他,要跟他困觉。他说你从里面把门锁了,跑去问他:‘你不是说你是宁可错睡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吗?你怎么把我放过了?’”
海伦气得话都说不顺畅了:“他、他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他锁的门,如果——如果不是他锁的门,benny来的时候,他怎么有钥匙开门?”
“他说他后来找到钥匙了。他说你肯定要赖帐,不承认是你在纠缠他,但是如果他真的有那心思,还不早就把你吃掉了,还会等到最后一天?到了最后一天,又不尽快动手,还会等到benny闯来?你明明说了过一个半小时不回去,benny会找来的。”
“我——他——”她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你就相信他了?”
lily说:“我怎么会相信他呢?我知道他是个会编神话的人。那次游泳之后发生的事,他对你说的,不也是一个跟事实不同的版本吗?可能你那时相信他了——”
海伦马上说:“我没有——完全相信他——”
“嘿嘿,没有完全相信,就是说还是有点相信的。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只发生在你们两人之间,别人都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如果他对别人那样说,恐怕很多人会相信,因为他毕竟比你年轻十岁——”
“年轻十岁怎么啦?年轻十岁就说明我一定对他有意思?”
“你不用着急,我肯定是不相信他的。再说这种事情,别人怎么想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愿意相信谁相信谁。我觉得你不必介意他编的那些神话,他在外面那样说,只是为了挽回他的面子,怕你对别人把真相说出来了。但是如果他觉得你是真的威胁到他了,他就会背水一战了。他现在找不到你老公告状,你老板的弟弟反正也在坐牢,没什么好报复的,他唯一能报复的就是benny,他怕你搬benny来报复他,他只能先下手为强。”
海伦已经气昏了,有气无力地说:“哎,这回真是遇到丧门星了,倒了八辈子的霉,遇到这样一个人。benny如果知道我说他是gangster,肯定要恨死我了。”
“其实他恨不恨你倒没什么,就怕他真的是犯了法逃亡在外的,那就便宜了joe了。”lily很感兴趣地说,“我觉得benny肯定是个职业杀手,你相信不相信?因为他有杀手所特有的那种机敏、准确和冷静。那天我到你们店里去的时候,他坐在我对面讲话,有个蚊子在他头顶飞,他看都没看,一伸手就把蚊子抓住了。你看他厉害不厉害,连飞蚊都能徒手抓住。”
海伦对这个不以为然:“美国的蚊子嘛,傻呼呼的,好抓,我都可以用硬纸板打到蚊子。但在我们中国,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中国的蚊子聪明得很,不要说用纸板,用苍蝇拍都打不到的。”
“不光是抓蚊子,他说话办事都有杀手的味道。他说话吧,滴水不漏,自己什么都没透露出来,但几下就把你的话榨出来了。还有他走路的样子,一点声音都没有,但走得又快又轻飘,好像能飞檐走壁一样。我真想看看他是怎样行刺别人的。”
“我不相信他是杀手,他这个人——对人挺好的,也很温和,怎么会是杀手?”
“你不要搞混了,职业杀手可不是杀人犯。杀人犯是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头脑一热,就干了杀人的事。但职业杀手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杀人是他们的专业,不是头脑发热时犯下的罪行。他们平时肯定都是生活在一般人当中,谁也看不出他们是杀手。但等到他们接受了任务,要去行刺什么人的时候,他们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活干了,再回到日常生活中来,看上去又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不管怎么说,我没法相信benny是杀手。”
“我说呀,他搞得不好是个情场杀手,专门杀女人的。先把她们迷的颠颠倒倒的,让她们把银行存款什么的都给了他,他把她们的人也玩够了,再杀死她们。你说他象不象?”
她仍然没法把benny跟情场杀手联系起来,但是要说他能迷到女人,她还是很相信的,至少他把她这个年长十岁的孩儿妈都迷倒了。
lily兴高采烈地说:“我倒想试试他这个情场杀手到底有多——迷人。别的我不知道,光看他的身材和相貌,我还是很迷他的。看他那个样子,浑身上下肯定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全身都是紧绷绷的,什么时候我有时间了,好好泡泡他——”
“你不是说他是情场杀手吗?你不怕他把你杀了?”
“他肯定只杀那些有钱的,中年半截的女人,象我这样年轻的,他要的是人,哪里是要我的财呢?你想想看,如果他看到我玉体横陈,千娇百媚的躺在床上,他哪里舍得杀我?他手里的刀哪里举得起来?他那把枪倒是会举得高高的,点射加连发,哈哈哈——”
她见lily说得这么形像逼真,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刚笑了两声,又担心地问:“那joe说没说他到底掌握了benny什么信息没有?”
“他好像也只是在猜,不过他说如果benny真的是逃犯的话,在网上一查就可以查到。”
“在网上查?查什么?”
“查benny是不是列在什么mostwante的名单上——”
她惊恐地问:“什么mostwanted?”
“就是黑名单呀。象fbi呀,usmarshal啊,等等,都会在网上post他们的黑名单,就是那些他们要抓的人,有的还有悬赏,多半是受害人家属提供的,如果谁提供了信息,使某个fugitive落网了的话,举报的人可以得到很多钱的。”
“真有这事?”
“我骗你干什么?”lily笑着问,“怎么,动了心了?是不是掌握了benny什么证据,想举报他,换点钱买绿卡?”
“我没有那么——无聊,我是怕joe在网上找到什么了拿去举报benny。”
lily嘻嘻哈哈地说:“我倒想打听一点benny的消息,哎,你跟他们住在一起,他们肯定不会防着你。你帮我打听打听benny的事——”
“你想去告发他?”
“我哪里舍得告发他?我是想掌握一点他的小秘密,然后就可以威胁他,让他乖乖地做我的情人。我比较喜欢肌肉结实的男孩,jackie别的都好,但人有点胖,腰围四周都长出肥肉来了,看了就没性趣了。象benny这样的情场杀手,床上工夫肯定一流,做他的女人,肯定是顿顿都让他折腾得欲仙欲死。唉呀,说不定他杀人的方式就是在床上把人爱死,哈哈——”
海伦的心思还在黑名单上,没心情听lily打趣,应付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理顺。她想,如果benny真是fugitive的话,那按照lily说的,从网上就能查出来。如果joe查到了benny的信息,报告给fbi什么的了,那他们就会来抓他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她说benny是gangster,才会使joe往这方面想的,又是她暗示过会找人来惩罚joe,joe才会想到先下手为强。如果没有她,joe根本就不会认识benny,就不会结下这个仇。
她很后悔那天不管不顾地说了那些话,也许joe觉得不管他向不向李兵告状,她反正是把这个帐算到他头上了,所以他只能先下手为强。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打消joe的这个念头,只要能制止joe告发benny,她什么都肯做。
现在的问题是,到底benny是不是逃犯,如果不是,她就不用操这个瞎心。她决定明天一早就到county图书馆去上网,查一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管benny是不是逃犯,只要网上查不到,joe就无法告发他。
她想去看看benny在干什么,就装做到冰箱拿水喝,走到她房间外面去。但她发现客厅没人,电视机也不在那里了。她仔细听了一下,benny他们房里有电视的声音,她知道他们把战场转移了。她想了想,走到他们门前敲了一下门。
他们很快把门打开了,她看见他们三个都在那间屋里。阿gam马上叫道:“阿姨,快来看录像,三级的,好养眼——”
她一听说是三级的,哪里还敢看,连站在门口都不好意思了。她匆匆看了一眼benny,他坐在自己的床垫上,戴着眼镜,正看着她笑。她发现他已经换了衣服,肯定是洗过澡了。
她说:“我看你们都不在客厅,怕你们——”她没说完,就匆匆跑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第 42 节
第二天一大早,海伦就起来了,悄悄地下了楼,开着车到county图书馆去。她注意到这个图书馆,是因为它正好在那个公墓对面,而那个公墓,是她打电话到店里找工的时候,benny把那当作一个路标告诉她的。她以前每次都是开到公墓那里了,就向右转,去上高速公路。
但今天她没向右转,而是向左转,往图书馆开去。她神经兮兮地想,这个公墓会不会有什么象征意义?第一次跟benny说话,他就提到这个公墓;现在来查他的资料,又在公墓对面。难道这公墓是个不祥之兆?
她站在图书馆门前,向对面的公墓望去,只见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面有一些墓碑,但都埋了大半在地下,只有很小一部分露在草地上面。每个墓碑附近都插着五颜六色的花。她想起好像每次从这里过,这些花都是这么五颜六色,难道是假花?如果是真花,总有凋谢的时候吧?
她不知道中国的公墓是什么样的,她从来没去过中国的公墓,但是山间那些私人坟墓她还是见过的,给她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而美国的公墓,看上去象个花园一样,就在路边,连栏杆都没有,谁都可以进去,公墓旁边就是住家和商店。她不知道这些人住在这里怕不怕,如果是她,肯定还是有点怕的,总觉得墓地里的那些魂灵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公墓里跑出来,到处游荡。
但她想,也许只有那些山间的孤魂野鬼才会半夜出来四处飘荡,因为它们太孤独了,所以出来寻找一点慰藉。象美国这样建在闹市的公墓,门前就是车水马龙,众多坟墓又这么紧密地挤在一起,恐怕魂灵们也不孤独了,所以用不着晚间出来寻找同伴了。
她很快跑进图书馆去,免得越想越怕。图书馆有很多电脑,但要先办个会员卡。手续很简单,出示驾照,填个表就行了。她填了表,就拿到了一个号码,说是可以随便找一台电脑login。她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坐下,login,开始搜寻mostwanted。
真的是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原来美国有这么多人在逃啊?除了fbi,usmarshal,还有数不清的mostwantedlists,各个州有,各个市有,各个县有,各个部门也有,连赌博场所都有他们自己的mostwantedlist。
看到这么多黑名单,她有一个感觉,就是美国有无数的人是fugitive,说不定每天到店里来点餐的就有一些是fugitive,反正美国没有户籍制度,人们可以跑到任何一个州去,太有利于逃亡了。逃亡者唯一的不便就是不能找正式工作,只能打黑工,大概这也是benny象逃亡者的原因。
她拣重要的先看,fbi的,usmarshal的,纽约市的,纽约州的,还有本州本市的,都没看见benny,她放心了一些。她想起benny说过,他以前赌博,输过很多钱,也赢过很多钱。他会不会在某个赌场的黑名单上?她又重点看那些赌场的黑名单,发现华人不少,男女都有,很多都是在赌场玩鬼被通缉的。
看了一会,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黑名单上面列举的人,都是最近犯了罪在逃的,可见美国的犯罪活动也是有如密西西比河的浪涛——后浪推前浪,层出不穷,一个逃犯很难连续高居榜首。到底是他们被抓住了,所以从榜上退了下来,还是后起之秀把他们挤下去了,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名单上大多是“新秀”。
她听老板说过,benny在他店里已经干了几年了,那就是说如果他是在逃的话,也是在逃好几年了,除非他这些年来不停地犯案,否则按那些名单更新的速度,他早就在几年前从榜上退下来,让贤于后起之秀了。
她还注意到每个名单都只列十几二十个,但fbi们想抓的肯定不只这十几二十个人,可能网上篇幅有限,也可能照片放得太多,反而把广大群众的视线搞模糊了,不利于抓住那几个首要犯罪分子,所以fbi们只放最wanted的那十几二十个。其他的那些过了时的,“功绩”不那么昭著的,就不放在网上了。
但是不放在网上,不等于就不是mostwanted了,可能fbi们仍然睁大眼睛在搜寻着,只不过平常人不知道罢了。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搜寻没有,如果她知道benny的真实姓名或者ssn,可能好搜寻一点,不然的话就只能一个一个名单慢慢查。既然她查不到,难道joe又能查到吗?joe是学会计的,不是学电脑的,应该不会比她更会搜寻,她好歹还是学的一个跟电脑沾边的专业,平时也经常要做网页,写些简单小程序的。
她又搜寻了一下“gangster”,“黑帮”等关键词,深切感受到searchengine的愚昧无知,只会字对字地搜寻,只要看到那个关键词了,不管内容相关不相关就给你回出来了,搞得你一搜寻就有成千上万的结果,没有什么用,你还得在这成千上万中去筛选。
既然不知道benny的名字,她就只能对照着网上给的照片来辨别,但是如果benny真的是个职业杀手,他难道不会改变自己的外貌吗?说来说去,不管名字还是外貌,他都可以改变,说不定连ssn都可以改变。她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担心少了一些。benny看上去是很会保护自己的,象lily说的那样,把自己的情况封得严严实实的,但又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听出别人的信息。
她就怕joe有什么别的办法来搜寻,可以搜到她搜不到的东西。她还怕joe不管三七二十一,报了案再说。如果fbi来调查,发现benny不是他们要抓的人,照说也不会惩罚joe,说他报了假情报,因为他可以说他怀疑benny是逃犯。报案的哪里能保证每报一个,就正好是一个fugitive呢?如果fbi那样要求,就没人报案了。
如果不幸benny真的是在逃的,那fbi就会把他抓走了。不管他当初犯的什么案,既然他逃亡了这么久,罪行肯定是加重了不知多少倍了。再说,如果他犯的案不严重,他又为什么要逃呢?老板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没谁逃亡,“都进去了”。
想起那张照片,她的担心就加剧了,因为她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那张照片上有benny,不然老板不会那样快就把照片收走了。可能真的跟joe猜测的那样,benny跟老板的弟弟是一夥的,那些人都抓进去了,而他逃走了。不知道老板的弟弟在那一群人当中算个什么角色,也不知道benny犯的罪跟james比起来,孰轻孰重。如果比james的罪重,那就不仅是赶回中国的问题了,重罪加上逃亡,可能会受到重得多的惩罚。
她想起美国很多州都已经废除死刑了,只要benny没判死刑,他就有一线希望,可以因为表现好减刑,她会永远等他,爱他,一直等到他出来那天。但她马上嘲笑自己:切,你以为你是“水”呀?你等他,他要你等吗?如果他在里面坐个十年八年,等他出来的时候,他才三十多岁,而你已经快五十了,他肯定不稀罕你等他。但她想,他稀罕不稀罕是一回事,我愿意不愿意等是另一回事,反正我要告诉他,我会等他的。
她查了一下有关死刑的资料,发现纽约州和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州都没废除死刑。纽约州对于废除死刑的呼声很高,但还没形成法律。如果benny是在纽约州犯的案,那他是不是一定得回到纽约州受审呢?如果是的话,那还不如暂时不要暴露身份,等过几年,纽约州也废除死刑之后再做打算。就怕时间拖得越长,以后判的就越重。
她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图书馆,找到一个payphone,往lily上班的地方打电话。lily很吃惊,因为海伦还从来没往她工作的地方打过电话。海伦说:“不好意思,打搅你了。我在想,你的jackie是学电脑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别的办法在网上搜寻?我今天搜寻了半天,没看见benny在黑名单上面。既然我搜不到,joe应该搜不到吧?“
lily说:“哇,你真的在为这事动脑筋哪?你怕什么?过几天你就走了,管他们这一白脸一黑脸的到底谁唱赢谁唱输?”
“但是这不都是因为我惹出来的麻烦吗?不然的话,joe怎么会想起打听benny的事?”
“那倒也是。但是我也不知道joe到底有多大能耐,再说,他不懂电脑,总有人懂,他可以请别人帮忙查。我今晚问问jackie,看他知道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办法可以搜寻,说不定他能请他们公司的人帮忙,hack进fbi的数据库去,查个水落石出。”
海伦在心里暗暗后悔,不该提这事的,现在搞得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如果jackie查出来benny在黑名单上,会不会跑去报告呢?或者jackie搞得他们单位的那些美国人知道了,美国人肯定会跑去报告,为民除害嘛,老美是很讲原则的,至少比老中讲原则。
lily说:“其实在网上查不查得到都没什么,joe如果想报告,他就是没查到也可以报告,如果他怕搞错了要他负责,打个匿名电话就行了。”
这正是海伦担心的一点,她惊慌地问:“那怎么办?”
“哼,我看只有让benny这个杀手来对付他了。joe大概不知道有这样一句话:‘掌握别人太多的隐私,等于为自己开一张死亡通行证’,你掌握了别人的致命之处,别人为了自身安全,就会想办法封住你的嘴。不如你把这事告诉benny,他自然会知道怎么办。如果他没犯法,他就不用为这事操心;如果他的确是在逃的,他肯定有办法封住joe的嘴。”
她听得打了一个寒噤,不要看她那天杀气腾腾地说要让谁活得生不如死,真的等到有可能“封住joe的嘴”的时候,她仍然是怕得要死的。她想象不出,benny怎么可以把一个鲜活的生命“处理”掉。如果他那样做了,那不是又给他自己加了一重罪了吗?更何况joe也许还什么也没做,可能真的只是在“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不是滥杀无辜了吗?
她让lily“转弯抹角”转达给joe,说她那天说的那话,只是气极了乱说的,而且是有前提的,如果joe没有毁坏她女儿的前途,她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报仇雪恨的。最后她说:“lily,你是聪明人,脑筋比我好使百倍,你一定知道怎么样把这个意思转达给joe。总而言之,就是让他忘了这事,我不计较他那天说过的话,他也不要计较我说过的话,大家再不提这个事了,更不要为此生出新的瓜葛来。”
lily说:“我会跟他说的。只希望benny头上没有太多的悬赏,不然的话,他就是冲着钱,也会去告发。说不定他还指望告发了benny,美国政府觉得他忠心耿耿,给他一个绿卡呢,他正在为这事发愁,他们单位不给他办绿卡。他一时想找个加拿大移民结婚,让别人帮他住在那里熬公民,一时又想找个美国公民结婚,好搞定身份。”
她千交待,万嘱咐了一阵,才挂了电话。回到apt的时候,那几个小伙子才刚刚起床,一个个睡眼惺忪,精神萎靡。她跟他们说个“走神”,开玩笑地问:“怎么?昨天看三级睡得太晚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是打了飞机,太累了。”
一句话就把她吓得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天在店里干活的时候,她一直在寻思该不该把这事告诉benny,最后她决定还是告诉他。如果他的确是在逃的,那至少可以让他有个警惕;如果不是,她也就不用担心了。
晚上放工回到家,她洗了澡,就等benny过来算账,不知他今天还会不会再提要她帮忙洗澡的事。但等了好一会,他才姗姗地过来了,衣服已经换过了,一看就知道已经洗过澡了。他在桌子边坐下,说:“等老板回来,我叫他去买个写字台回来,放在我们那边,就不用跑到你这里来算账了。”
她连忙说:“那何必呢?你在这里算账,又不妨碍我什么——”
“老板回来,就该他算账了嘛——”
她见他那样暧昧地笑,心想他可能是在防止老板在这里算账。她问:“你——洗了澡了?没把手打湿?”
“戴了个橡皮手套的,反正在餐馆已经打湿了好多趟了。”
他算完了帐,好像又要起身告辞,她慌忙说:“我想跟你说点事,你现在有没有空?”
他坐了下来,问:“什么事?这么严肃——”
她把joe在网上查他资料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但没说joe对她的挑逗和威胁。他不动声色地听完了,问:“你这几天就是在为这事——心神不定,一天到晚打电话?”
她不好撒谎说这几天全是为了这事,干脆就不回答。他安慰说:“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不在那些mostwanted名单上。”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微笑着问,“我在不在你的mostwanted名单上?”
她觉得自己听出了他这话的意思,但她不敢肯定,便笑着问:“你犯了我什么法?为什么我要把你放在我的mostwanted黑名单上?”
“要犯了你的法才能做你的mostwanted?”他想了想,伸出那只受伤的手,拉住她的手,“这算不算犯法?”
她不回答,只笑。他站起来,坐到她身边。大概床垫不太好,两个人坐上去,把床垫中间坐得凹了下去,两边翘了起来。他用一条手臂圈住她的肩,问:“这算不算犯法?能不能上你的mostwantedlist?”
她还是笑,傻里傻气地笑。他故作惊讶:“这还不算犯法?那再犯一个更大的。”他扳过她的脸,在她唇上很快吻起来,吻一下,问一声,“算不算?算不算?”
她的房间门大开着,她担心那几个小伙子闯进来看见,挣扎着free了自己的嘴,说:“当心别人看见——”
“存心犯罪还怕别人看见?就是想找几个eyewitness。说,我在不在你的mostwantedlist上——”
“我没有——mostwantedlist——”
“你没有?真的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要你现造一个出来。”他把头凑到她耳朵边,在她脸上脖子上吻来吻去。这个样子,她更怕被人看见了,轻声叫道:“好了,好了,你在我的mostwanted名单上,好了吧?放开我——”
他抬起头,问:“我在名单上排第几?”
“第一。”
他似乎很满意,又问:“我后面还有几个?”
“none。你是themostwanted,好了吧?”
他好像彻底满意了,坐回到椅子上,让她坐在他腿上。她如坐针毡,生怕他觉得她太胖了,太重了,再说这么一把年纪了,坐在他腿上也不像样子。她逃回到床上坐下,说:“这椅子不结实,当心压垮了——”
他不再勉强她,只拉起她的手,说:“这几天,你总是心神不定的,但你又不告诉我是为什么,我也不好问你,搞得我也心神不定的。你有什么担心的事,就告诉我,也许我可以解释,也许我帮得上忙。twoheadsarebetterthanone,right?”
第 43 节
李兵打电话来的时候,正是清晨四点多钟,海伦听到铃声,条件反射地抓起电话,就往洗手间跑,一颗心咚咚乱跳,不知道是因为突然从梦中被惊醒,还是担心咪咪签证不顺利。她知道是李兵,因为除了他,没人会在这样的时候打电话来。
她喘着气,说了声:“喂?”就听李兵说:“我给个电话号码你,你打过来,从这边打国际长途贵得很。”说完,李兵就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她以为是旅馆的号码,急忙问:“房间号码呢?”
“没房间号码,我在外面电话亭打电话。”李兵说完,也不管她电话号码记下来没有,就匆匆挂了。
幸好她记住了号码,马上用电话卡给李兵打电话,李兵很快就接了。她胆战心惊地问:“签——签到了没有?”
“没有。”
“为什么没签到?什么理由拒签?”
李兵似乎很生气:“还是那个理由,他妈的,又白费了一次签证费。”
她觉得难以置信:“还是那个理由?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移民倾向?”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签证官吧。”
她真的恨不得去问签证官,你凭什么不给我的孩子签?还说你们美国最讲人权,我们母女团聚不是人权吗?她知道她不敢对签证官说这些话,但她就想大喊大叫一通,好像心里憋着一包气,不喊出来就很难受一样。
她沉默了一会,说:“你们现在先不慌着回去,就呆在北京等我,我马上回来。”
李兵吃了一惊:“你现在回中国?你不把书读完了?我们都还指望着靠你出国的呢。”
“我没说我不把书读完,我只是回来看看你们——”她多了一个心眼,没把自己回去的真实意图说出来。她想亲自带咪咪去签一次,一是她听别人说过,f1回过国的,家属比较好签一些,因为签证官会认为你完全是为了家庭团聚,而不在乎是在哪里团聚,这样的比那种f1从来不回国,只一心一意要把家属弄到美国来的要容易签一些。
另外,她怀疑这次肯定是joe使了坏,或者是李兵使了坏,因为她实在不相信签证官会拒签一个小孩。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只要还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李兵想了一会,说:“那好吧,我今天就去跟旅馆讲,再住几天,不过买好的火车票就不知道卖不卖得出去了。而且我带的钱——都用得差不多了,在北京坚持不了几天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还没定票,要定了票才知道。你把你旅馆的电话号码和房间号码告诉我,我定了票马上给你打电话。”
李兵迟迟疑疑地把号码给了她,她找了支笔,写了下来,问:“你出来打电话,那咪咪呢?”
“她——跟一个朋友在一起,你放心,没问题的。”
“是不是李虹?”
“是,不过你不要想歪了,我只是看她从来没到北京来玩过,带她一起出来——”
她声明说:“我没有想歪,也不会想歪,我只是怕你把咪咪一个人留在旅馆。既然她跟李虹在一起,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过,你当心李虹的丈夫有意见。”
“别人没有你那么多歪心思。”李兵说,“听别人说美国有种什么深海鱼油,很补的,你多带几瓶回来,好送人。从美国回来一趟,空着手,怕别人笑话。”
“好,我定了票就去买。你想要点什么?”
李兵呵呵地笑:“你要给我带礼物回来?那你还不如直接给钱我——”
“我会尽可能多带点钱回来,不过穷学生,也没多少钱。”她挂了电话,就想打电话定票,但看了看表,还太早了点,只好又躺回到床上去,开始计划回国的事。
她把李兵稳在北京,一是为了签证方便,另外她也怕回到了y市,李兵就如虎添翼,跟她唱对台戏就有人捧场了。李兵是个地头蛇,在北京应该是没什么哥们的,她只要对付他一个就行了。有那些狐朋狗友喝采助威的时候,李兵就特别凶,离开了那些家伙,李兵就要少许好一些。他现在还在北京,没地方藏护照,不然的话,只要他把护照藏了不交给她,她再有本事也不能带咪咪去签证。
她想到就要回国去了,心里真是又喜又悲。回去就可以见到女儿,她恨不得生出翅膀来,马上飞回去。在美国的这一年,她每天都在担心咪咪,怕她吃不好,睡不好,怕她挨打受骂。
如果不是思念女儿,她在美国的生活可以说比在国内强了不知多少倍了,最起码不用跟李兵呕气。她来美国后,胃痛得少了,头也痛得少了,而在中国的时候,她差不多天天胃痛,常常头痛。现在想来那都是怄气怄出来的,虽然也没怎么大吵大闹,但那些气都怄在那里,没处发泄,就变成了身体上的种种不适。
那时她还以为自己提前进入更年期了,有些症状完全象书上描写的更年期症状,烦躁,不安,燥热,不知名的头痛脑热,身体干燥等等,这些症状到了美国都慢慢缓解了。
她在b城住的时候,隔壁住着一个访问学者,姓蒋,跟她年龄差不多,也是老公和女儿还在中国。蒋老师一碰见她就要跟她诉说如何如何思念丈夫,说出国之后几乎天天哭,因为在国内的时候丈夫对她照顾很好,现在出来了,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太不习惯了,只好以泪洗面。蒋老师跟丈夫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好像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
如果没有这些甜蜜的夫妻在那里对照,她对自己的婚姻忍受力还强一点,一旦看见别的夫妻那么恩爱,就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为什么别人的丈夫那样体贴照顾妻子呢?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就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呢?
总是听别人说什么“好女人是一所学校,可以培养出好丈夫,好男人”,“妻子是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丈夫的模样”。这些话,真的象鞭子一样抽打她,因为按这种说法,没嫁个好丈夫的女人都是她们自己的过错,谁叫你们自己不是一所好学校的呢?
但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把李兵这样的后进生教育成一个好学生。难道人真的没有先天差异,完全是靠后天培养的?而且完全是靠一个女人来培养的?那怎么有“稀泥巴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的说法呢?
想到一回国,就又要“重温”往日的那些摩擦和龃龉,她就有点惧怕,但她的惧怕被可能的成功冲淡了。只要她能带咪咪签到证,怄多少气,受多少罪都值得。
她不知道自己这次回去,还签不签得出来,有可能不光咪咪没签到证,连她自己也签不出来了。她听人说过,转了专业的比较难签,因为你转个热门专业,就说明你想留在美国。她刚好就是转了专业的,而且是从语言文学转到教育技术,跟热门专业电脑挂点边,很可能签证官会怀疑她有移民倾向。
如果连她也签不到证了,她就只好呆在国内了,想到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又比以前多了一份难受。以前想到只能永远呆在国内,主要是担心没法跟李兵顺顺当当地把婚离掉,现在还多了一个benny,她一想到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她就想哭,哭自己早出生了这些年,哭自己还没遇见他就结了婚,一句话,哭自己命苦。
她知道benny一直是把她当离婚女人看待的,不然也不会对她有点意思了,因为她在店里听他和老板都说过,他们对有丈夫的女人是绝对不会看一眼的,那次是因为那个指甲店的越南女人说到这上头去的。
在她印象中,好像每个shoppingcenter里都有一个中国人开的餐馆,一个越南人开的指甲店。她现在店隔壁也有这么一个指甲店,里面有个越南女人,三十多岁,个子小小的,叫阿阮,有几分姿色。阿阮经常到店里来吃中餐,每次都是自己跑过来点餐,但点完就跑掉了,说很忙,让benny给她送过去。
海伦到店里来后,benny就总是让她送餐给阿阮。阿阮总是问benny怎么不来送,问了几次,海伦觉得阿阮可能是有点喜欢benny,就叫他自己送过去,她开玩笑说:“我这是给你一个机会。”
老板说:“那个女人有丈夫的耶,还在‘夜南’。我肯定不泡有丈夫的女人的,很麻烦的嘛。”
benny说:“不麻烦我也不泡。有丈夫的女人,我肯定看都不会看一眼。”
她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泡有丈夫的女人——”
她一直把那话记在心里,知道自己现在得到他的关心和照顾,一是因为他生性温和体贴,二就是因为他不知道她是有丈夫的,如果知道,肯定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如果可能,还要把以前给她的关心照顾全takeback。
她一向认为“真正的爱情是建立在信任、理解、诚实的基础上的”,所以她心里明白,象自己这样靠欺骗得来的关心、照顾和好感都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随时都会倒塌,随时都会被大浪卷走。但她好像舍不得打破这个海市蜃楼一样,宁愿呆在这个虚幻的城堡里,得过且过,直到那么一天,一切真相大白,benny把她看透了,看穿了,剩下的只有鄙视。
现在她要回中国去了,可能再也签不回来了,她就更不想把这个幻影打破了,就让这件事无疾而终吧,就让自己在他心目中留个好印象吧。不管签没签到证,反正是再也不会来见他了。到了那时,他就不会对她有个坏印象,他会想,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她签证签不到,有什么办法?他会遇到一个适合他的人,开始一个幸福的故事,而她,就象那首歌唱的那样:“我在别人的故事里被遗忘”。
虽然知道这点幸福是偷来的,骗来的,她还是觉得好幸福好幸福,他似乎对她一往情深,让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值得人爱的女人,是个傻呼呼、需要人照顾的小女人,是个能让男人思念想念的女人,是个可以把一个男人弄得心神不宁的女人。她想起benny有时会跟着录音带唱那首歌:“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他总是对着她唱,好像她真的有那个能力,让他欢喜让他忧一样。
好不容易等到八点多钟了,她开始打电话定票。她想买最近几天的票,最好是后天的,因为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一下,到b大去一次,听说回国探亲要学校在i-20表上签字才行,不然就回不来了。她还想为女儿再办一个探亲材料,听说每次签证都应该用不同的材料,不然就没必要再去签。另外,她也要去买点东西,至少李兵说的东西要买到。
她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合适的票,不是时间太晚,就是票价太贵。她想问问benny,看他有没有办法买到票,因为她好像听他们说过,阿sam有次回大陆,来回机票只要六百多美元,而且可以在半年内任何时候回来。
等他们都起床了,她就去找benny请假,顺便问问他有没有办法买到票。她见他到冰箱来拿牛奶,就走上去,轻声说:“benny,走神。”
他笑嘻嘻地说:“走神。想喝牛奶?”
她看他不怀好意的样子,知道他又说了什么可以想歪的话,她不理他的玩笑,说:“我想跟你说一下,我今天要请个假,到学校去办点事——”
“没问题啊,你要是没时间,就不用车我们返工了。”
“我可以车你们返工——,还有,我——最近得回大陆去一下——”
他睁圆了眼睛:“回大陆?干什么?你当心签不回来了。”
“我知道,但是我——妈妈病了,我——不回去不行——”她在心里请她妈妈原谅她撒这个谎,希望妈妈不会因为她的破口话真的生起病来。
“她——老人家怎么啦?”
她差点笑起来,因为他背地里谈到老年人,一贯是“老家伙”“老家伙”地叫的,连自己的爹妈也是叫“老爹老妈”的,今天这么正人君子地用上“她老人家”,听上去简直判若两人。她回答说:“不知道,可能是——中风——”
他好像很着急,说:“中风?那很严重的呢。你买票了没有?”
“还没有买到,不是太贵了,就是时间太晚了。”
他把牛奶放下,说:“我帮你看看,你飞到哪里?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
“飞到北京,想后天走,呃——开学之前回来就行。”
“飞到北京的票好买。”他说着就找出一本,找到一个号码,打起电话来。她看看时间不早了,该上班了,就指指手表,无声地说:“该上班了,我先送你们去上班吧。”
他没理她,仍然在打电话。她听到他用粤语交谈,不时地还笑一笑,大概那边的人在跟他开玩笑。过了一会,他问她:“后天的票,半年之内回来都行,可以不可以?”
她想到她的女儿,如果她女儿签到证了,怎么才能跟她乘同一架飞机到美国来呢?也许先买张单程票?等女儿拿到签证了再买两个人飞回来的票?她嗫嗫地说:“呃——我想——呃——先买一张单程票——万一签不到证呢?买双程的不就浪费了?”
“半年之内有效,你怕什么?一次签不到,再签一次,两次签不到,再签第三次,总会签到的。你——准备签不到就不回美国来了?”
她见他的专横劲又上来了,就小声说:“不是准备不回美国来,是说怕万一签不到的话——”
他不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坚持说:“你还没签,就做了必败的准备,那怎么行呢?一次签不到,多签几次,一定要签到,听见没有?”
第 44 节
海伦最后还是买了张来回票,benny说来回票比单程票还便宜,她虽然不相信,但不想跟他拗了,来回就来回吧,既然是半年之内有效,到时候应该能给咪咪补一张票。
她把他们车到餐馆去了,就开车回b城去办表。学校说不管是在i-20上签字,还是办新的i-20,都要等一个星期。她急晕了,连忙说自己票都买好了,然后又把女儿多次被拒签的事说了一通,说得声泪俱下,学校马上为她办了新i-20,签了字。
她感激涕零,连声谢了办表的人,开车回到a城,先去拿机票,八百多块,票买得这么急,能有这个价钱,也算很便宜的了。她回到餐馆,吃了benny为她做的饭,就在店里干活。下班后,她到lily那里去,因为lily请她带东西回中国,让她带到北京后就邮寄到上海。
benny要跟她去lily那里,她不肯,怕jackie看到benny的样子,更好查他了。他没勉强要去,只交待她开车小心。
她在lily那里拿了东西,也不肯多呆,就开车回住处。她想到再有一天两夜,她就要回中国了,也许就永远见不到benny了,就觉得很伤心,很绝望。她想在这一天两夜里,好好地爱他,满足他所有的愿望,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都愿意做,但她不知道他对她有没有“愿望”。
有时她觉得他对她似乎是有那种欲望的,因为他老是往那上面说,也老是找机会亲近她。她早就想好了,如果他晚上来敲她的门,她就马上为他打开,把自己彻底地给他,他想怎么样都行。但是,不知道是他没来敲过门,还是她睡得太死了,反正她什么也没听见。
所以她有点拿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也许他那些亲热的话和举动只是在开玩笑?在逗她?但他也是个男人,是男人,哪有不想做那事的?男人即使是对自己不爱的女人,也可以产生欲望的,除非是他嫌她太老了。她一想到这一点,就没勇气了,他不来找她,肯定是嫌她太老了,而且傻呼呼的,一看就知道床上功夫不行。
她以前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床上功夫”,对她来说,做那事完全是李兵一个人的事,是他在劳作,也是他在享受。她只是提供一个地方,让他做那事而已。没办法,婚姻法保障李兵使用她的权利,她也不想每次为这事跟李兵闹矛盾。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去取悦李兵,所以她从来就是一付“早完早休息”的态度和架式,有时甚至可以躺在那里默默地计划第二天要做的事情。
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在意起自己的“床上功夫”来,生怕自己功夫不到家,不能取悦benny。她想,最好是把这事推迟到明天,那她今晚就可以偷偷把老板房间的那些色情杂志看一看,兴许临死抱佛脚还可以抱出点效果来。她也想跟那个里的女人那样,做得他今生忘不了她。
可惜那个小说没写究竟怎么样做才能使一个男人一辈子忘不掉,她突然发现自己真是白做了这么多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自己没体会到什么快乐,也不知道怎样使别人快乐。唯一的收获就是有了一个孩子,她的命根子。
她听老板讲过,说他的包包是他一手一脚教会的,刚开始包包傻呼呼的,什么都不会。不过包包勤奋好学,连吃香蕉吃冰棍的机会都不放过,勤学苦练,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居上,技术进步很快。后来又跟杂七杂八的人学了一些旁门左道,现在是包包嫌老板老土了。
想到做这事,她就有个很大的心病,因为她生咪咪是剖腹产的,肚子上有一个刀疤。象benny这么聪明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是生过小孩的,那他马上就知道她一直是在撒谎了。虽然她本人并没直接撒那个谎,但老板那样猜了之后,她也就默认了,所以也算是她在撒谎。如果benny知道她一直在对他撒谎,他肯定就不喜欢她了,说不定要痛骂她一顿,再也不理她了。
她不知道可不可以说那个伤疤是动了什么其他的手术留下的,阑尾炎肯定是不行的,李兵动过阑尾炎手术,那个刀疤是在右小腹上。她的剖腹产是个熟人医生做的,是横切的,说是这样切比较美观,日后可以穿三点式泳衣。问题是这样切似乎就只能是剖腹产了,如果是别的什么手术,大概医生只想救人要紧,就不会这么在意切口的位置了。
所以她不能跟benny常规地做,因为她不能让他看见那道刀疤,她只能采取歪门邪道的办法。既然他那天说看她吃玉米的样子会流鼻血,想必他也是不在意歪门邪道的吧?如果这事换了李兵,打死她也不会想到做歪门邪道的事的,恶心,肮脏。但因为是benny,她感觉就不同了,她什么都愿意做,只怕自己技术不过关,不能让他飘飘欲仙。
她一回到住处,就洗个澡。估计benny已经算了帐了,因为他跟其他两个人在他们房间看电视。她也没惊动他们,把房门关了,就来看色情杂志。她搬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以前散放在地毯上的杂志都不见了,可能是benny收起来拿走了。但她后来到壁橱里挂衣服的时候,看见那些杂志放在顶层搁板上。
她又检查了一遍门栓,的确闩上了,才放心地拿了一本杂志下来,还特别记住了是放在什么位置的,怕待会还回去的时候放错了位置,让benny发现她看色情杂志了。她飞快地跑到床上躺下,躲在被子里看,好像随时会有人破门而入检查她在看什么书一样。
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色情杂志,以前在b城的时候,也看过一本,是lily在什么地方搞来的。她看了那本传说中的色情杂志,也没觉得什么。那些女人是很裸露,但拍摄的角度和姿势也掌握得很好,多少有点艺术在里面。乳房露出来是因为风撩动了衣襟,给人的感觉是无意当中露出来的,而不是有意挑逗。那些女人的身材也实在是好,她看了之后很羡慕她们那么漂亮。
那本杂志里也没有什么男女在一起的淫荡画面,男的很少,基本都是女的。她不知道男的看了是什么感觉,她个人的感觉是不论女人还是男人,美到一定的地步了,即便是裸体,使人产生的感觉也是羡慕和崇敬,并没有下作的想法。听人说过,太完美的形体,并不煽动人的情欲,而是激起人的崇敬和爱慕,因为情欲是有点趋向于动物性的。
老板从纽约买回来的这些中文色情杂志就不同了,基本就是赤裸裸的挑逗和淫荡。她翻了翻,没看见什么技术性的介绍,反倒是一些色情艳遇的描写,那些女人的裸露,也是很没有艺术性的裸露,就是把那块摆给你看,没有什么情节,没有什么借口,是最原始的,最没有情趣的裸露。
她懒得看那些图片,大家都是女的,谁不知道的几件事?她只想找点文字材料,有关歪门邪道的,比较有指导性的。但她没看到这类文章,指导性的倒是有几篇,但都是讲男女两个采取什么体位的,还配了图,给她的感觉象是在玩体操或者杂技,她不相信那样能做得成事。
她只好把那些艳遇类的看了几篇,文字很一般,也没有什么故事情节。几篇看下来,有一个总体感觉,就是故事里面的女人都是很想干那事的,即便刚开始不想的,被男人“上下其手”,也就渴望起来了。
她想这些作者可能都是男人,才会把女人都写得那么“想”那事。对她来说,“想”主要是个心理活动,是精神上的东西。但这些故事好像不那么认为,直接就说是身体的什么部位“发痒”。她一下想起benny曾经问过她:“我这样抱着你,你一点也不想?”她不知道他说的“想”是哪个意思,考虑到他是男人,而且是个读过色情杂志的男人,他说的“想”十之八九是杂志上的那个意思。
原来他一直在那样看待她?觉得她会象那些杂志上的女人那样,“想”做那事?她觉得有点不快,难道她表现出来的就是那样的人吗?她觉得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她喜欢他,愿意跟他在一起,也愿意让他满足,让他happy,但那都是出于爱情,而不是情欲。她觉得她没情欲,没情欲的女人才是好女人。但她对他的情欲很理解,很赞同,如果他对她没情欲,那她就要伤心死了。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对男人和女人有着双重标准,这在她看来是很正常的,天经地义的。她不相信女人也象男人那样,成天想着那事,如果女人成天想着那事,就是不正常了。她以前觉得李兵老想那事是不正常的,但在餐馆做了这段时间,她已经被他们潜移默化了,觉得男人老想着那事是正常的了。
她一本杂志还没看完,就听到有人在敲门,她屏住呼吸问:“谁呀?”
她听见是benny在外面:“是我,你睡了?睡了就算了,我看见你还没关灯——”
她急忙说:“没睡,就来——”她慌忙把杂志放回原处,又跑到洗手间洗了一下手,才跑去开门。等她打开门,他已经不在门口了,她站在那里张望,看见他从冰箱那边走了过来,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白色泡沫茶杯,另一只手里拿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
他见她开了门,就走进房间来,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盖子上已经插着一个吸管。他问:“喝不喝甜茶?没放多少糖,不会长胖的。”
她正觉得口干舌燥,这杯茶来得正好,她拿起杯子就喝了几大口,心想这可能是他特意从餐馆带回来的。他笑着说:“完了,你中了我的诡计,我在茶里做了手脚的。”
“真的?你做了什么手脚?放了‘迷药’?”
他呵呵笑起来:“放‘迷药’?我早就说了,我不喜欢那一套的。我要放肯定是放‘lovepotion。”他把手中的信封交给她,说,“把这带着回大陆用。”
她看了一下信封里面,是一些美元,都是二十块一张的,不知道总共有多少。她吃惊地问:“这是什么钱?工钱?”
“不是工钱,工钱等老板来发给你,我不知道他怎么算的。这是给你带回去用的,你妈妈病了,肯定要用很多钱——”
她声明说:“我妈妈有公费医疗,不用——”
“那你就拿着自己用吧。”
“你哪来这么多钱?”
“放心,都是正当来路,是今天餐馆做的钱。”
“你怎么能把餐馆做的钱拿来给我?老板知道了不——怪你?”
他笑了笑:“看你吓得,钱是餐馆今天做的,但我是从我的工钱里面拿出来的嘛。我做了这几年的工,从来没领过工钱,都放在老板那里,偶尔拿点钱用,他还敢说?”
他见她傻呼呼地望着他,就说:“你不要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没做几天工,钱不够。多带一点没什么,如果带的钱不够就麻烦了。如果你觉得带钱不方便,可以换成银行支票或者汇票——”
她坚决不要他的钱,她觉得一旦收了他的钱,她想跟他做的事就变质了,在他心目中就变成是被他收买了,至少也成了无以回报,以身相许,那就不是她的本意了。她把信封塞到他手里,说:“我真的不能要,我这个人从来不收别人的钱的——”
他没再勉强,站起身,说:“那你休息吧。明天如果你要办事,也不用返工。你要不要买些东西带回去?”
“我明天早点起来去买东西,还可以赶回来上班。”
“不用那么慌耶,上午都不怎么忙的,而且老板明天就回来了,你放心去买东西。”
她一听说老板明天回来,不知怎么就更有紧迫感了,很想今天就把她的计划付诸实施。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让他明白她的意思,总不能直说吧?如果他有那个意思,直说还没什么,如果他根本没那个意思,她那样一说,而他一拒绝,那她还活不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坐在床上。他也站在那里,并没走。她抬眼看看他,见他也正看着她,她想他伸出手来,把她拉过去,那两个人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但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她觉得他的眼睛在说话,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想叫他坐到她身边来,但她听见阿sam在对面屋子里大叫:“benny,快过来,搞不出来了。”
他没动,只大声回答说:“你搞不出来,叫我有什么用?”
那两个家伙都跑了过来,阿gam好像恍然大悟一样,说:“唉呀,阿姨要走了?我好舍不得哟。benny你不是要问阿姨要大照片的吗?还不快要?再不要就要不成了。”他对海伦解释说,“benny说了,他要你送他一张大照片的。”
她不好意思地说:“他要我大照片干什么?”
阿gam说:“肯定是对着打飞机罗。”benny伸手去敲他,他一闪身跑掉了。
她更加不好意思了,对benny说:“你去帮他们一下吧。”他很听话地往他自己房间那边走,用英语对她说:“i-llbebacksoon.”
他果然很快就回来了,问:“你舍不舍得把你的大照片给我一张呀?”
她厚着脸皮问,“你——要了照片,真的是为了——那个的?”
他涎着脸问:“可不可以罗?”
“我说可不可以有什么用?你要怎么样,我还管得住?”她想,人真是怪呀,如果这话是别人对她说的,她肯定觉得自己受了污辱。但因为是benny说的,她就觉得这是她的光荣一样,因为她的照片就可以使他产生冲动。
她想找张照片送给他,但她想起影集里面有女儿的照片,她怕他看见了生疑,就说,“照片都在箱子里头,我待会找一下,明天给你。”
“你真的舍得给我?你不怕我——”
她大胆地说:“我不怕,不要说是照片,就是你对着我的人——”
他看了她一会,好像在琢磨她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一样,然后他快步走上来搂住她,低声说:“你这个傻呼呼的,对着你的人,我怎么还会舍得浪费子弹?我要张照片,只是为了可以不时地看看你——我好怕你签不回来了——”他把她抱起来,往床那里走。
她怕自己太重了,挣扎着要下地自己走,他吓唬她:“别乱动,看把我手搞痛了——”
她不敢乱动了,心想,幸好减了这段时间的肥,不然要把他压垮了。
第 45 节
benny把海伦抱到床前,放在床上,顺手就把她的眼镜摘掉了,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她突然想起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一句话,是奉劝男人不要找戴眼镜的女朋友的,说亲热起来麻烦,而且戴眼镜的女人一旦取了眼镜就特别可怕。她知道自己的眼睛不算很近视,眼球还不那么突出,但她仍然怕自己取了眼镜难看,就用两手遮住眼睛。
他吻了吻她捂住眼睛的手,把它们拿开,放在她头两边,用手按住,用他毛呼呼的嘴在她脖子上和耳朵边吻来吻去,扎得她又痒又麻。她想躲开,但他伸了一条腿压住了她,把她固定在那里,他一边吻一边说:“跑不动了吧?我的腿把你管住了——”
她想起门没关,就紧张地说:“去把门关了吧——”
他走去关门,她很迷信地想,今天如果又有人打电话来,那就是上天的意旨,说明他们不该做这事。天命难违,那就永远不要想这件事了。
过了一会,她还没听见闩门的声音,但他已经走回到床边来了,把她扶坐起来,给她戴上眼镜。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下改变了主意,不解地问:“怎么啦?”
他苦笑着说:“老板回来了——”
她惊慌地整理自己的衣服,问:“真的?你不是说他明天回来的吗?”
“他自己说明天回来的,”他也帮她整理衣服和头发,恨恨地说,“谁知道那个傻呼呼的在搞什么鬼。”
他起身走到房间外面去了,她也跑到洗手间去整理自己。然后她听见老板边跟benny说话边走进房间来,那两个小伙子也跑过来了,房间里很热闹。她听见老板大声问:“咦?我老婆呢?”
阿sam说:“你哪个老婆?”
老板兴奋地说:“当然是我最新的老婆罗,”他见海伦从洗手间走了出来,便很夸张地叫道,“哇,我老婆打扮得好性感,来,让老公抱一下。”
海伦这才知道老板口口声声说的“老婆”就是她。她站在远远的地方笑,不肯走到他跟前去,只问了句:“你回来了?”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虽然不习惯这样直接了当的玩笑,但她也佩服老板这个“同床共枕”用得巧妙。可不是吗,她睡的是他睡过的床,枕的是他枕过的枕头,还真说得起这个“同床共枕”的话,问题是两个人不是“同时”同床共枕的。这就是中文的博大精深之处,很多前提都是“尽在不言中”的,生活在中国文化里的人不用解释就知道。但如果你想把它理解歪,也完全办得到。
几个人都哈哈地笑,老板那几个小伙子说:“我外面车里还有很多东西,你们去搬进来,我去冲个凉先,免得我老婆嫌我肮脏。”
几个小伙子跑到楼下去搬东西,老板就到壁柜里拿了换洗的衣服什么的,走到洗澡间去了。海伦有点不安,怎么老板就在这里洗起澡来了?如果他晚上要赖在这里睡怎么办?这毕竟是他的房间。
她真想他们能象上次benny生病时那样,主动把那间房让给他们,那就好了。现在她很后悔那天那么好的机会没有好好利用。
她也跑出去帮忙搬东西,但刚走到门口,benny他们就抬着一个大桶,提着一些塑料袋进来了。他对她说:“不用下去了,没有了。”
回到客厅里,他从一个塑料袋子里拿出一个长得象刺猬一样的东西,问她:“吃不吃榴槤?”
她没吃过榴槤,只觉得那家伙长满了刺,很恐怖的样子。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动物?是活的还是死的?”
他们几个都哈哈大笑,说这不是动物,是水果,很好吃,香得很,就是吃了上火。说完,几个人都看着她呵呵地笑,她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火”,就不搭腔,只跟着笑。
阿sam说:“阿姨,你今晚要把门关紧了啊,不然我闯进来可不负责的啊,我吃了榴槤的嘛。”
她看他们用刀把那个怪家伙切开,马上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基本上就是臭味,但比臭味还难闻。她捂住鼻子,问:“这就是你们说的香得很?你们的鼻子真的有问题了。”她在他们几个人的笑声中逃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老板已经洗完了澡,没穿上衣,搞得她头都不敢抬。但老板好像满不在乎,真的有点老公的味道,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前,跟她说话:“你要回大陆去?”她点点头,他说,“我刚好也要回大陆去。你家在哪里?我回去办完事了,就去找你玩。”
她吓了一跳,说:“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会住在哪里,可能是在我学校那边,也可能是在我妈妈那边。”
外面几个人在叫老板去吃榴槤,老板问:“你不吃榴槤吧?你们北方人都吃不惯。我给你带了很多话梅什么的,你们女孩子肯定喜欢吃。”他跑到外面去,提进来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满了话梅、果丹皮、瓜子、花生等小吃。他把整个袋子都塞给她,叫她吃,说,“我去外面吃榴莲,不好拿到这里来臭你。”
她打开一袋话梅,吃了几粒,听见他们在外面吃得喜笑颜开,阿gam还一直叫:“阿姨,你也来吃点吧,吃惯了就好了。”
过了一会,他们几个人都进来了,听老板讲纽约那边的事情。讲了好一会,她都快睡着了,他们还在讲。她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但她不好意思赶他们出去,知道他们每天都睡得很晚。
benny大概是看见她在看表,提议说:“‘焚告’去吧,不早了。”说完,就率先离开了房间,走到门口又回头用英语说:“don-tforgettolockthedoor.”
她知道他是说给她听的,但她不知道他这话是该正着听还是反着听,难道他是在叫她为他留着门?还是怕他们几个吃了榴莲火气大,叫她锁好门?
老板没离开房间,仍然坐在桌子跟前的椅子上,跟她说话。她好想说:“我困了,要睡觉了。”但她看见老板谈兴很高,不好扫他的兴。
老板说:“老婆,我弟弟官司打输了,要被赶回国去了。”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盐’是乖乖地回国去罗。哎,想起来了,要问你一个事。你到美国来的时候,进关有没有打手印?”
她想了一下,好像没打过什么手印。她说:“没有啊,你问这干什么?”
老板说:“我还是想把我弟弟弄到美国来,如果进关的时候不打手印呢,我还有点办法,给他搞个新身份,换个新护照就行了。如果要打手印的话,那就很困难了,因为有案底的人,都留了手印的。”老板搔搔头,“咦?我怎么记得进关的时候要打手印的呢?”
她推测说:“是不是因为你们是移民进来的,我们只是学生——家属进来的?也许学生家属不用打手印呢?”
“嗯,很可能是这样。”老板灵机一动,“老婆,我要请你帮忙把我弟弟弄进美国来。”
“我怎么帮你?”
“你不是说了吗,学生家属进关不用打手印,如果我弟弟跟你结婚,不就是学生家属了吗?你把他办进来不就不用打手印了吗?”
她吓傻了,赶快说:“我——呃——这样不大好吧?如果查出来——”
老板笑着说:“你放心,美国佬很好骗的,查不出来的。不过也要早点做准备,有时他们会查最近几年通的信什么的,还要两人合照的照片,至少我办我的福建老婆的时候是这样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干的,我照样付钱的。讲好了,只是假结婚,不过你如果要抽我弟弟的水,我也没有意见。”
她慌忙推脱:“这样不行的,我——知道好几个学生,他们想办家属探亲都一直办不出来——”
老板很吃惊:“有这样的事么?那我们早点开始办吧,多签几次,总要签出来的,美国人很照顾夫妻关系的嘛——”
她见没法推脱了,只好说:“我自己这次都不知道签不签得出来,等我自己签出来之后再说吧。”
老板笑着说:“‘当盐’是等你签出来之后,我弟弟现在还没回中国呢,我只不过是早点把你定下,免得你到时候被别人定跑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暗暗叫苦,但她想她也未必签得到证,如果签到了,大概也就不会到这里来了,老板也就没办法找她办假结婚了。不过她还是很同情老板的弟弟,也觉得老板对弟弟很好,花费了很多时间办弟弟的事,刚才还跟那几个小伙子讲到要给他弟弟十万美金带回去,他们几个都劝他一次不要给得太多,免得他弟弟觉得钱来得太容易,一下就花光了。
老板说:“万一你签不出来也不要紧,我们两个可以先结婚,我把你办出来,‘盐后’再离婚,你把我弟弟办出来,我们就不用付钱了,两抵。就怕配偶移民要打手印,还是靠你办学生家属比较好。”
她嘴里陪着老板聊天,心里却非常着急,怕benny起了误会,也怕他等不来,睡觉了。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但丝毫没影响老板的谈兴。老板跑过去把门关上,又跑回到桌子边坐下,把她吓得心慌慌的。
老板从那个黑色的“猪腰包”里摸出几张条子,递给她。她接过来,但看不懂,好像是取钱的条子,都是三千一张的,有五张。她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赌场输掉的钱。我本来是准备赌到明天再回来的,哪里知道还不到两个小时,就输掉了这么多,幸好我只带了一张信用卡,再也刷不出钱来了,‘不盐’的话,输得更多。”
她睁圆了眼睛:“你输掉了一万五?”
“这还只是信用卡上划出来的,我身上带的现金全部输光了。”
“你——带了多少现金——”
老板嘻嘻地笑:“可能有五、六千吧——”
她担心地问:“那你输掉了这么多钱,怎么办呢?”
“输掉就再挣罗,所以我不敢呆在‘柳椰’,我呆在那里,就肯定要去赌,我的钱就全部上交给赌场。赌博嘛,只有输,没有赢的耶——”
“你知道只有输,没有赢,你还去赌?”
“赌博的人嘛,去的时候‘当盐’都是指望赢的罗,只有输光了出来才知道赢钱是没有可能的嘛。本来有人建议在这个州建赌场的,很多人都反对,所以没建成。如果这个州建了赌场,那我们就完了,肯定又要跑去那里把钱输光了。”
她不太明白赌徒的心态,明知会把钱输光,还要跑去赌,只指望自己住的地方不开赌场,难道就不能自己控制自己吗?她不好这样说,只问:“benny赌不赌?”
“赌,怎么会不赌呢,不过他的赌技比我高,blackjack,牌九,轮盘赌,什么都会,他是赌场高手嘛。”
“那benny是不是赌输了钱——躲在这里?”
“他没有躲在这里,是我要开餐馆,叫他下来帮忙的。”老板嘱咐说,“你不要把我输钱的事告诉他们了,‘不盐’他们肯定要骂我。”
看看已经快到半夜两点了,外面那几个小伙子都没声音了,老板好像还没去睡觉的意思。海伦忍不住又打了几个哈欠,老板才说:“老婆,你要睡觉了?可不可以就让我在这里睡?”
她笑着说:“如果你想在这里睡,那我就出去找个地方睡吧。”
老板连忙说:“算了算了,还是我出去睡吧,不要把我老婆吓得跑到别人床上去了。”老板找了几样东西,就到客厅去了。她听见他在拖床垫,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因为自己睡的是老板的床,她出去帮他搭个手,但他不要她帮忙,自己把床垫拖进benny他们房间去了。
老板刚进去,她就看见阿sam拖着一个床垫出来了,说:“我怕他那个口水佬,肯定讲得我睡不成觉,我在客厅里睡吧。”
阿sam说得不错,海伦在床上躺了一会之后,借到冰箱拿水喝的机会看了看benny的房间,里面还亮着灯,还能听见老板在说话。
她知道这一夜算是废了。
第 46 节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左右,海伦就挣扎着起了床,昨晚实在是没睡好,今天完全睁不开眼,但想到只有今天上午可以去买东西,她只好拼命起了床,然后开车到唐人街去,她听说那里有个“归国人员服务中心”,有很多可以带回国的东西卖。
她平时总听人说想回国又怕回国,因为空手回国不像样子,带东西又实在没什么好带的。衣服鞋帽什么的,基本都是中国产的,电器又带不动,国内也不稀罕,最好是给每人带辆汽车回去,因为这边汽车便宜很多。
她开到唐人街,找到那个服务中心,才发现人家十点开门。她在唐人街转了转,吃了点东西,又在车里睡了一会,才等到那家店开门。她进去问了一下,深海鱼油比李兵说的国内价是便宜不少,服务中心的人还介绍她买些“精华素”,护肤用的,说送给女性朋友很好,那玩意在中国一粒要卖两三块钱,在这里一瓶才要两块多,有几十粒吧。
服务中心很小,她看来看去,都不知道除了这两样还能买什么。在服务人员的热心介绍下,她又买了些西洋参,圆珠笔,钥匙链什么的,给于真买了块手表,又给瑶瑶和咪咪买了些小女孩的东西,不知不觉地就用了几百块。
从服务中心出来,她又拐到一个华人超市去。她知道店里几个小伙子都喜欢吃螃蟹,就去买了一些螃蟹。她自己吃螃蟹很过敏,但她看见他们吃过一次,几个人都很喜欢吃。
她想起benny很爱吃杨桃,刚好那里有卖的,她就买了一些。另外有一种卤鸭翅,也是他爱吃的,也买了一些。她觉得自己象个主妇一样,到了菜市场就光想着自己的丈夫爱吃什么。嗯,这个他爱吃,买一些;那个他也爱吃,也买一些。买的时候,就想到他待会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自己心里就预先乐开了花。做着这些小事,她觉得很温馨,这是她跟李兵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滋味。
她买好了东西,就匆忙赶回店里,发现benny还没来上班,大概昨天太睡晚了,今天起不来。但她看见老板象没事人一样,照样干得很欢,大概跟他自己说的那样,“精”力过人。
老板一见她,就叫:“老婆,一大早就跑哪里去了?”
“去唐人街买了一点东西带回国去。我还买了螃蟹,但我不会做,你们自己做了吃。”
几个人围上来看阿姨买的螃蟹,每个人看了都是哈哈大笑。她问:“你们笑什么?”
“阿姨啊,你太色了,你买的螃蟹全都是男的——”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哪样的是男的,哪样的是女的。”
老板说:“哎,老婆,我真为你害丑,你连男女都分不清,我今晚好好教你一下,不然回国了丢人。”她发现他们几个人都是把“害羞”说成“害丑”的,觉得很好笑。
过了一会,她听见电话铃响了,连忙跑过去接,是benny,叫她去车他来上班。她跟老板讲了一下,就开车去“纽约”。走在路上,她突然想,早知道他没来,她就应该直接去“纽约”的,那样的话,店里人就不知道她跟他在一起呆了多久,现在跑去车他,时间太久别人肯定会怀疑了。
她暗自嘲笑自己,你怎么从早到晚都在想着怎么样跟他“做成一处”呢?是不是看色情杂志中了毒了?但是她安慰自己说,我又没准备跟他“真做”,只是帮帮他,不能说我是个淫荡的人,只能说我爱他爱疯了。
她把车停在楼下,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就走到benny房间门口。但她没马上敲门,而是站在那里,心里盘算着,如果待会推开门,他已经穿好衣服了,就说明他没那意思,我就不要丢人现眼了;如果待会他还躺在被子里,就说明他打电话叫我来是别有用心的,那就——随他吧。
她想好了,也不敲门,就把门推开了,她看见他还躺在被子里,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乱跳起来。他也不说话,只愁眉苦脸地看着她。她一惊,问:“你病了?”
他撅着嘴,点点头,完全跟咪咪生病时的表情一样。她慌忙跑过去,问:“上次那些药呢?放在哪里?”
他指指她:“药不是在你那里吗?”
“怎么在我这里?我全都留给你了,你没放好?扔了?”她跑到那个小桌子跟前,到处找药,终于把那个塑料包找了出来,她回到他床边,问:“你怎么啦?还是象上次那样?”
他仿佛受了很大委屈似的,诉苦说:“每天都是这样耶,很难受——”
她更慌了,摸摸他的头,好像没什么热度,看他的眼睛,也睁着,不用翻。她不解地问:“你到底怎么啦?”
他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抓到他被子里去,嘻嘻笑着说:“生怕你又来翻我眼皮——”她发现他只穿了一条内裤,没穿上衣。
她有点担心自己的衣服上、头发上有餐馆的气味,每天下班回来她都觉得自己身上是一股杂七杂八的味道,酸辣汤,蛋花汤,馄饨汤,甜酸水,芝麻鸡,宫保鸡什么的,都沾上了一些,所以得洗了头,换了衣服才能见人,不然的话,别人肯定觉得她是个流动中餐馆。
她一边挣脱一边解释说:“我身上肯定有股餐馆的味道,别离太近了。”
他建议说:“那就把衣服脱了——”说着,就来脱她衣服,嘴里说,“我来助人为乐——”
她觉得这好像有点超出她原计划的范围了,但她的确觉得衣服上有餐馆的味道,就没太坚持,让他把她的上衣脱去了。外面是个大晴天,虽然百叶窗拉下来了,屋子里还是很亮。他坐在那里,盯着她看,看得她无地自容,害羞地把两手抱在胸前,红着脸说:“有什么好看的?老得可以做你的妈了。”
他笑了笑,脆生生地叫道:“妈!”然后嗔怪地说,“这下高兴了吧?”
她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听他低声说:“当我妈可以,我要喝奶的呢——”他把手伸到她背后去,把她乳罩上的挂扣打开了,再从前面掀开她的乳罩,突然笑起来,说,“好啊,你把我的宝贝搞成这样了,我要你赔——”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怎么啦?”
他让她自己看,她欠起身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可能是乳罩太小了,两个乳头都挤扁了,贴在乳房上,蔫头蔫脑的。她一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说:“你笑我,不准看了。”
“我不是笑你,是你太残酷了,把我的小宝贝压迫成这样。我不是吓唬你,你这样压迫它们,会得乳腺癌的——”
她吓一跳:“真的?”
“‘当盐’是真的。”他用手指撩拨那两个小宝贝,说,“现在它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欢迎我了——”
她不相信,又欠起身看了一眼,真的,两个乳头立了起来。她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了。
他俯下身,把头埋在她胸前,拱来拱去,真的象找奶吃的小孩一样。然后他衔住一个,用手捏住另一个,时而用牙轻轻地咬,时而又用舌头使劲舔,过一会又象奶娃一样吮她。她从来没吃过这一套,只觉得全身发软,小腹那里好像有点酸痛的感觉一样。
她想起咪咪小时候,吃奶就是这样顽皮,特别是咪咪长了小牙牙后,有时会调皮地用牙轻轻咬着她的乳头,用黑黑的大眼睛看着她。刚开始她怕咪咪会咬她,就说:“咪咪,不要咬妈妈呀,咬坏了你就没吃的了。”
咪咪好像能听懂一样,看到她着急的样子,就叼着奶头格格地笑。后来这就成了两母女的游戏,咪咪吃饱了喝足了,就一手捻着她的一个奶头,用嘴叼着另一个,做出一个要咬她的样子,而她就故作紧张地恳求女儿不要咬,然后两人就开心地大笑,咪咪玩这个游戏可以百玩不厌。
她还想起给咪咪喂奶的时候,医生曾经说母乳喂养对剖腹产的妈妈尤其好,因为婴儿的吸吮能促进子宫收缩,帮助子宫复原。但她喂奶的时候,好像并没感觉到子宫的收缩,或者说她也不知道子宫收缩起来是什么感觉,她更多的是感到一种母亲的自豪和温暖,可能主要是思想上的。
现在他这样吸吮她,她觉得真的是引起子宫收缩了,因为她的小腹那一块酸酸的,胀胀的,好像抽紧了一样。那种感觉很奇妙很舒服,跟别的所有的感觉都不同,好像她是一块铁,而他是一团火,把她溶化了,她只想就这样永远躺在他怀抱里,做个小女人,由他亲,由他吮,由他把她化成水。
他吻了很久,才仿佛吃饱了奶的孩子,心满意足地抬起头,盯着她胸前看。她闭着眼,仍能感受他的目光。他用两手握住两个宝贝,惊叹说:“好大呀,我的手都握不够。你这个女杀手,每天带着两个重磅炸弹到处走,太威胁人了,你一上来就把我们都炸昏了——”
她很喜欢他这样说,好像她的身材多么好一样。还从来没人这样艳羡地看过她,所以她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两个“重磅炸弹”,可以把几个小伙子炸昏。她有点害羞地问:“为什么你们男的总是注意女人的这个地方?”
“我也不知道,一眼就看到那里去了,”他把手伸到她胸口,慢慢往下移,“这是你的车头灯嘛,最亮的亮点,太吸引人了,想不看都不行——”
她感觉他的手在解她的皮带,连忙抓住他的手,说:“不要——”
他愣了一下,附在她耳边问:“不想?”
她不吭声,他不再企图解开她的皮带,而是隔着裤子抚摸她的腹部,慢慢地把手移到她两腿间。隔着一条牛仔裤,她仍能感到他手的热度和力度,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很希望他老这样抚摸一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不能让他看见她小腹上的刀疤,她用两手抓住他的手,想把他的手拉开。
他坚持着,而她也坚持着,两个人象扳手腕一样相持了一会,他率先鸣金收兵,问:“baby,don-tyouwantit?”
她解释说:“我——不喜欢——白天做。”
他笑了一下,在她身边躺下,把一条胳膊垫在她颈子下面,让她躺在他臂弯里,问:“那就不上白班吧。”
她带点歉意地说:“我——可以——帮你——”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帮我干什么?”
“帮你——把它——弄出来——”
他低声笑了起来:“五姑娘的干活?”
她想了一下,明白了“五姑娘”的意思,小声说:“嗯,可不可以?”
他搂紧了她,无声地笑着,摇摇头。
她怕他生气了,赶紧说:“你不喜欢‘五姑娘’,那——‘吹箫’也行。”
他笑得合不拢嘴,笑够了,低头望着怀里的她:“你还知道‘吹箫’?看不出来呢。”
她老实坦白说:“在上看来的——,昨天刚看的,正在看,你就来敲门了,还没看太懂,不过你——可以教我。”
他又摇摇头。她追问:“你——都不喜欢?我只知道这两种。那你喜欢哪种?你教我,我都愿意做——”
他伸出那只受过伤的手,慢慢描绘她的鼻子眼睛嘴巴,慢慢说:“我喜欢跟你做,因为我想你happy——”
“你happy了,我就happy了。”
他又笑了一会,说:“你真是一个傻呼呼的小女孩。你没兴趣的时候,我就没兴趣了。”他从床上爬起来,说,“不早了,我们回餐馆去吧。”
她指指他那趾高气扬的部位,问:“你这个样子怎么回餐馆去?”
“没问题耶,我可以把它镇压下去的嘛,”他拿出一条牛仔裤,套了进去,拉到那家伙附近了,就停下来。她以为他会向下把那家伙按下去,但她看见他把那家伙往上扶住,靠着他的小腹,然后把裤子拉了上去,拉上拉链,那家伙正好把拉链那块顶成一个弧形。
她担心地说:“这还是看得出来,我——”她想孤注一掷算了,他看见刀疤就看见吧,她怕他这样憋得难受。
他见她看着他那个地方,就说:“没关系,它很快就会下去的。”
“那你——不难受?”
他坦白说:“有一点,不过没问题,早上已经打过飞机了。”
她大吃一惊:“你——打过——了?为什么?”
“不想当快枪手嘛——想让你high——哪里知道你是一个猫头鹰——”
第 47 节
那天在店里干活的时候,海伦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benny,看他是不是生气了。她很后悔自己的临阵脱逃,想到李兵每次不能如愿以偿的时候,那种急不可耐、不择手段的架势,她就很担心benny会因为“功亏一篑”而难受。
其实他看见不看见那个刀疤又有什么区别?她这一去,还会回来吗?如果她和咪咪签到了证,她就再也不会到店里来打工了。如果她没签到证,她就连美国都回不来了。不管是哪种可能,反正都是不会跟benny见面了。
她基本没去想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咪咪没签到而她签到了,因为她这次回去就是去带咪咪出来的,如果咪咪出不来,她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把自己签出来了。
但benny好像并没有生气,他的情绪是不大高,但那好像是因为她马上要回国引起的。他一直在放那首,几个小伙子都时不时地跟着唱上几句,好像他们都特别喜欢她最听不懂的那几句:
但求你未淡忘往日旧情我愿默然带著泪流
很想一生跟你走
就算天边海角多少改变一生只有风中追究
不想孤单地逗留
这里面的“你未淡忘”“往日旧情”“我愿默然”“带著泪流”四句都是“1665”的调子,而“天边海角”“多少改变”“一生只有”“风中追究”四句都是“3221”的调子。四句一个调子,唱起来就给人一种反复强调、决心很大的感觉。她把歌词找出来看了一下,才算听懂了这几句。
不唱歌的时候,话题总是一转就转到回大陆和签证上去了。几个小伙子都不是学生签证出来的,都不太知道学生签证的情况,但一个个都在那里卖弄加瞎猜。有的说阿姨肯定签得出来,因为是从美国回去的,这样的都是百分之百能签出来。还有的说女的肯定签得出来,他知道哪个哪个女的,对着签证官千娇百媚地一笑,就签出来了。
她想起一个实际问题,就问benny:“明天我早上的飞机,你——可不可以送我到机场去?”
benny还没答话,老板就打横里插进来,offer说:“老婆,明天‘当盐’是我去送啦。不要指望benny那个傻呼呼的,他早上自己要打飞机,那里有时间送你去打飞机?”
她看看benny,他脸上是一派无奈的表情,怏怏地说:“我没有驾照,怎么送你呀?”
她心里有点懊丧,她原指望他能去送她的,即使不开车,跟着车去也行,但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她又想到回来的问题,谁去接她呢?她带着女儿回到美国,如果老板去机场接她,那不是一下就知道她有女儿了吗?
她想了一会,有了一个主意,可以坐出租到他们的apt,从那里把自己的车拿了,直接开回b城去。放在老板房里的那些东西,她可以等咪咪上学了,她一个人开车过来拿,那样就可以永远都不让benny知道她有丈夫有小孩。
她对benny说:“我把车钥匙留一把给你,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就有车开。如果我回不来的话,车就归你了。”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她,说:“你好不好不说这些破口话?”想了一下,他又说,“我没驾照,怎么开你的车?如果你真的回不来,我就帮你把车卖了吧。你给我一个联系地址,我把钱汇给你。”
她支吾说:“等我回去后,知道住在哪里了再给地址你。”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回不来的前景就非常具体地展现在她眼前了,她觉得心里很难受,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个晚上店里很忙,几乎没时间谈餐馆以外的话题。海伦也进厨房去帮忙,跟benny两个人挤在那点窄窄的空间,帮他打包。如果他需要到她站的地方拿东西,他已不再示意她让他,而是挤在她身后,隔着她的人,伸出手去拿她前面的东西。她能感觉到他整个人贴在她背上,热乎乎的,她回头看看他,他就对她一笑,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下搞了小动作很开心一样。
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海伦洗了澡,刚出来,老板就走进洗澡间去了。她开始收拾东西,想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一个箱子里去,最后发现箱子装了那些礼物之后,就没多少空间了,她只好把自己的衣服尽量减少,心想,衣服嘛,等回大陆之后买也来得及,但礼物一定要带回去。,
老板洗完后,就在桌前坐下算账,把她的工钱发给了她。她看了一下工时单,发现benny给她报工的时候还是很公事公办的,她回b城的那一天,就扣了半天的工。反而老板还松一些,她今天因为去唐人街买东西,上班迟到了两小时左右,老板也没扣她的工钱。
帐算完了,工钱也发了,老板似乎还没有出去的意思,坐在那里跟她聊天。她一边聊天,一边继续收拾东西。今天那几个小伙子都没加入他们的闲聊,她听见他们在外面客厅看电视,笑得哈哈的。她现在知道他们的规律了,如果是三级的,他们就把电视机搬到benny那边去看。如果不是三级的,他们就在客厅看。
老板一直聊到一点过了,才站起身来。
她以为老板要告辞了,也站起身,做个送客的样子。但老板只是打开门,看了看外面,好像是在观察敌情一样。海伦从开着的门那里听见外面还有放录像的声音,只不过把音量调低了。
老板看了一会,把门关上了,好像还加了闩,然后走回到桌子前坐下,小声说:“老婆,明天你就要走了,难道今天还不让你老公近身?”
她有点不自在,说:“好晚了,你还不去睡觉?你明天还要送我去机场,当心明天起不来。”
“我是精力过人的嘛,睡得再晚,明天照样爬起来。唉呀,说爬起来,它就爬起来了。”他指指自己的裤裆那里,海伦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见那个地方已经顶起一个小帐篷来了。
她尴尬得要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想了想,她用开玩笑的方式说:“不要吓我,你把我吓糊涂了,我会打911报警的。”
老板奇怪地问:“打911干什么?我只是想跟你happy一下,我会让你很happy的,你相信不相信?”
她很不习惯这样面对面地开玩笑,但又不好太生硬,只好说:“我不跟你开玩笑了,我要睡觉了。”
“happy完了才好睡觉,这个样子睡不着的。”老板说着,就讲起自己跟包包的那些床第间的故事,大概是为了说明他能让她很happy。
她有一种感觉,就是老板并不是个低级下流的人,但他在爱情和性上面的做法实在是跟她的理解大相径庭。老板分明是很爱包包的,但他又可以跟他那个福建老婆在大陆的一家旅馆同居一个月,回来后还讲给包包听。现在他仍然是很爱包包的,但他又可以提出跟她“做”。而提出跟她“做”的同时,他又在讲他跟包包的故事,简直把她搞糊涂了。
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难道他认为她会被他说服,在毫无爱情的情况下跟他happy?她不知道该怎样对付老板这样的人,大喊大叫似乎又太夸张了,也许按照老板的人生信条,他这只是很友好的建议。
她希望现在benny能出现在面前,那老板就肯定不会再说这些话了。她想说出自己跟benny的关系,让老板想起“朋友妻,不可欺”的古训,知难而退,但她不知道自己跟benny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好像还从来没说过一句“我爱你”,她也没有。
她以为老板早就看出她跟benny关系不一般了,或者benny自己对老板讲过他们之间关系不一般了,现在看来benny没那样认为,老板也没那样认为。如果老板是把她当benny的女朋友的,他就不会对她提这样的要求。如果benny是把她当女朋友的,他就不会容忍老板跟她关在一间屋子里这么久。
如果说benny是个不吃醋的人,但他对joe又很吃醋。她想,可能benny有点怕老板,所以不敢吃老板的醋。那么benny为什么怕老板呢?一种可能就是他拿的是老板的钱,算是“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管”。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有什么把柄抓在老板手里,所以他不敢得罪老板。
这样一想,她也不敢得罪老板了,怕老板生了气,会拿benny开刀。她以很缓和的口气说:“老板,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我——已经有了——男朋友了。”
老板说:“我知道你有男朋友耶。”
她一惊,问:“你——都知道了?”
“他今天打电话到这里来了嘛,你洗澡的时候打来的,我叫他过一会再打来。”老板说,“有男朋友没什么嘛,又不是丈夫。他在大陆,你在这里,谁知道搞不搞得成?”
她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但她只把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lily和李兵,既然老板说是“男朋友”,那就只能是李兵。她不知道李兵对老板说了些什么,但看样子是没说出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
她说:“老板,我真的很累了,想睡觉了。如果你想在这间屋子里住,我就到benny那边去住吧。”她说着,就站起身,往房间外走。
老板说:“不用耶,你还是住这间比较好,我到benny那里去。”说着,老板就起身,但却没马上出去,指着自己的那个地方说:“老婆,你太残酷了,你看你把它搞成这样,又不肯帮忙把它镇压下去,我又得打飞机了。”
说实话,她现在的脸皮跟以前相比,已经算是很厚的了,在餐馆干了这段时间,每天听到的就是这些话,她已经不会为之发窘或者脸红了,但是两个人这样面对面地讲这些,而且又把自己牵涉在里面,仍然让她很不自在,不知道怎么做才既不会得罪老板,又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她小声说:“我又没叫你这样——”
老板嘻嘻笑着说:“它才不管你叫没叫这样呢,它有它自己的脑子,根本不听我的话的。你搞得我这段时间老是流鼻血,每天都要打飞机。老婆,帮帮忙吧,‘五姑娘’也行。”
她一惊,是不是benny把早上的事告诉老板了?为什么他现在也用“五姑娘”这个词?她站在那里,答不上话来,有点惊慌失措。后来她安慰自己说,大概“五姑娘”这个词他们这些做餐馆的男人都知道,不一定就是benny告诉老板的。今天一天她都跟benny和老板在一起,他们两人应该没有机会呆在一起讲今天早上的事。
她很坚定地说:“我不会帮这个忙的,我——不是我的丈夫或者男朋友,我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老板也不勉强,说:“唉,你见死不救,我只好自力更生了。”说完,就走到洗手间去了。
她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想,就走到客厅去看电视,免得待会碰见老板尴尬。
benny看见她出来看电视,笑了笑说:“两个口水佬终于把口水讲干了?”
她想声明自己不是口水佬,是老板抓着她讲,但她有点说不出口。她坐了一会,也没看懂电视上是在讲什么,一是她没心情,二来也因为讲的是粤语。benny似乎看得很投入,跟她出来之前一样,好像根本没把她当成一个有特殊关系的人。她尴尬地坐了一会,正在犹豫还要不要坐下去,老板出来了。
她看老板那样子,好像跟先前没有什么不同,照样嘻嘻笑着,走过来还对她挤了一下眼睛,好像他们之间有点什么小秘密一样。
老板看见她在看电视,就规劝说:“老婆,早点睡觉吧,‘不盐’明天起不来了。”
她刚才还怕自己态度强硬,把老板得罪了,但现在看来好像老板并没生气,她真的搞糊涂了。
benny后来也没到她这边来,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早上那件事的气,或者他也是跟老板一样,不过是找个人happy一下,如果她不愿意happy,那也没什么,大家还是好朋友。
第二天早上,老板还先于她起来了,跑过来敲她的门,叫她起床。她连忙起了床,漱洗了一下,把东西收拾收拾,就把东西提到客厅里去。客厅里睡的两个小伙子都被搞醒了,躺在床垫上对她“bye-bye”。她以为benny会出来跟她告别,但他没到客厅来。
老板帮她把箱子提到楼下去,她听见他在开trunk,她知道自己该走了,但她没最后见到benny,好像很不安心一样。她想了想,推开了benny的门,见他趴着睡在床上。她本想跟她挥挥手,说个再见的,但他趴在那里,看不见她挥手。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跑进去,蹲在他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benny,我走了。”
他嗡声嗡气地答了一声:“嗯。”
“你——takecare。”
“嗯。”
她想他是不是还没睡醒?那就让他睡吧。她正想走,听见他咕噜一句:“你不走不行吗?”
她觉得他说话的口气就像小孩子提无理的要求一样,知道自己提得不对,也知道自己提了没用,但就是想提一下,好像大人会因为心软就依从他们一样。她解释说:“票都买了——”
“把票浪费了不行吗?”
“可是我妈妈病了——”
他没再说什么。她希望他能转过身,给她一个告别的拥抱或者亲吻什么的,但他一直趴在那里。她听见有人上楼来,肯定是老板,便匆匆忙忙在他背上亲了一下,说声:“我走了,再见!”,就下楼去了。
第 48 节
海伦乘坐的飞机抵达北京机场的时候,正是一个中午,她还没出机场,就已经感觉到暑气逼人了。可能是因为人太多,挤来挤去,弄得她头昏脑胀,心想自己真的是变得崇洋媚外了,不然的话,怎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反而觉得这么不舒适呢?
咪咪最先看见了她,大声叫道:“妈妈,妈妈,咪咪在这里!”
她也看见了女儿,和抱着女儿的李兵。咪咪好像长高了,长瘦了,头发理得短短的,象个小男孩,她知道这是因为李兵不会给女儿扎辫子,她一走,李兵就带女儿到理发店去,给她理了个男孩头。
咪咪穿着一条黄花的裙子,是她没见过的,她知道李兵的朋友送了咪咪不少衣服,特别是他那些女牌友,都说咪咪的妈妈不在家,老李一个男人,哪里知道给孩子买什么衣服?她的朋友也给咪咪买了很多东西,所以李兵经常对她吹嘘,说他完全不用给孩子买衣服。
她从李兵手里接过女儿,也打量了李兵几眼。一年没见,好像变得更陌生了。李兵理了个很短的头发,胡子也刮了,人看上去年轻了一些,但滑稽了一些。李兵穿的t恤和长裤也是她没见过的,估计也是哪位女牌友送的,因为李兵自己是从来不买衣服的,没买过,也不会买。以前都是她买什么,他就穿什么,他从来不问她要新衣服,但她买了,他也当仁不让地穿。
李兵也在打量她,她穿的还是从国内带过去的衣服,因为坐飞机,她穿了条黑底白花的连衣裙,觉得比牛仔裤透气,也方便一些。那条裙子还是于真嫌短了给她的,她改造了一下,一直当条出客的裙子在穿。裙子布料有伸缩性,所以有点贴身。
李兵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小声说:“到底是出了国,喝了洋水的,越来越风骚了。”
她小声说:“在外面别动手动脚的,让人看见象什么样子?”
“我自己的老婆,摸不得?你不让我摸,想让谁摸?”
她不想跟他发生争执,就干脆不搭腔,只跟咪咪说话。但她心里想,看来男人都这个德性,一上来,眼睛看到的就是一胸一屁股。不过女人的反应就不同了,对自己喜欢的人,她就希望自己的一胸一屁股能吸引他;而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就觉得摸摸捏捏的恶心。
李兵说他们住在民航售票处对面的一个旅馆里,从机场到那里有大bus坐,票价不贵。于是一家三口就去坐大bus。她好久没坐国内的车了,现在跟很多人挤在一起,觉得又闷又热,路又颠簸,只觉得路途好遥远。咪咪有点晕车,一直躺在她怀里,脸色发白。她心疼极了,恨不得现在就带咪咪去美国,即使是坐在她那辆二手车里,也比这舒服多了。
好不容易颠到了民航售票处,他们下了车,只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比在车里更糟糕。咪咪一下车就吐了,她赶紧给咪咪收拾了一番,然后抱着咪咪,跟在李兵后头往旅馆走。
旅馆在一个七弯八拐的小巷子里,很不起眼的一个旅馆。李兵把她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说这是该旅馆比较好的房间了,有两张单人床,有自己的卫生间,抽水马桶,淋浴,还有空调。以前是给李虹带着两个小孩住的,他自己住在楼下,跟另外三个人挤在一间房里。因为海伦是从外国回来的,所以特意花点钱,住个好点的房间。
海伦把咪咪抱到卫生间,想给她洗个澡,发现所谓卫生间就是一个没怎么装修的小屋子,水泥地,水泥墙,没有瓷砖什么的,卫生间里面的确有淋浴用的莲蓬头,有一个很简陋的洗手池,还有一个看上去很不干净的抽水马桶。李兵说这房间每天得一百多块,以前从来没这么豪华过。
她开了水,发现有热水,感觉好了一点,她给咪咪和自己都洗了澡,换了衣服。李兵已经饿得等不及了,连声催促到外面餐馆去找饭吃,于是一家三口出门去吃饭。
他们找了一家很近的餐馆,因为抱着孩子在大太阳下走路,才走几步就浑身汗湿了,刚才洗的澡等于白洗。进了餐馆,感觉好了很多,因为餐馆里有空调。李兵一马当先地点了菜,海伦知道他这个德性,不管是谁请客,不管是在哪家餐馆,李兵总是积极点菜,积极付账,好像那样就挺有面子一样。
她一看,李兵点的都是几个辣菜,就建议说:“点两个不辣的吧,不然咪咪吃什么?”
李兵自豪地说:“我正在培养咪咪吃辣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孩子吃辣的,就坚持说:“还是给她点个不辣的菜吧,培养她吃辣的也要慢慢来,不能一开始就吃很辣的。”
李兵明显地不高兴了,虽然没反驳,但也没再点菜。她隐忍着,想等菜上来之后再看咪咪有没有菜吃,如果有能吃的,就算了,免得一回来就跟李兵发生争吵,搞得他不给她咪咪的护照了。但如果没有咪咪能吃的菜,她还是要重新点一个的。咪咪刚才吐了,现在一定很饿。
等了好一会,菜才端上来,她一看,几个菜都不是“微辣”或者“少辣”,完全是“剧辣”。她也能吃点辣,但没有李兵那么能吃辣。平时在家里炒菜,如果是她和妈妈下厨,都是一式两份,一份是她妈妈和咪咪吃的,不辣的,另一份是李兵吃的,很辣的。她自己两种都可以吃。
以前为炒菜的事,也是经常闹矛盾的。只要做饭时李兵在家,就肯定要绷着个脸,看她或者妈妈炒出一式两样的菜来,有时忍不住就狠狠地说:“一个家,两样菜,哪象一个家?”
如果李兵偶尔下一回厨,就肯定是只炒剧辣的菜,搞得妈妈和咪咪没菜吃。有时她只好再去炒个菜,李兵就要发牢骚说怪话,两个人少不得要吵起来。
为这种事吵架,往往是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名堂来,两个人你不能说服我,我不能说服你,如果让外人来断案,只能各打五十板,叫夫妻两都互相让着点。但这样的事,怎么个让法?说起来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但天长日久地鸡毛蒜皮,也堆成一大堆了。
她这一年没吵这种架,差点忘了还有这种事了,想不到今天一回来,就又有了开吵的苗头。
她问服务员要菜单,说想为孩子点个不辣的菜,但李兵不耐烦地说:“不用了,咪咪能吃辣的,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培养她吃辣的,哪个兴一家人吃菜还要吃两样的。”
她说:“你不想一家人吃两样,那你就跟着孩子吃不辣的嘛,为什么偏要别人服从你呢?”
服务员看这两口子已经有了开吵的架势,也不知该听谁的,刚好别的桌子在叫人,就连忙说:“你们想好了再叫我。”然后就开溜了。
海伦没办法,只好倒了一杯茶,把干煸牛肉夹了几块,放到茶里洗洗再给咪咪吃。李兵在旁边抱怨说:“咪咪吃辣吃得好好的,你一回来就搞成这样。咪咪,你吃一快辣的给妈妈看。”
咪咪不敢违抗,夹了一块没洗过的干煸牛肉,喂到嘴里,不敢多嚼,就想吞下去,结果又呛又辣,马上咳嗽起来,小脸憋得发红。海伦再也忍不住了,一边让咪咪喝冰水,一边大声叫服务员过来加菜。
李兵对咪咪吼道:“你不要看到你妈回来,你就撒娇,我告诉你,她在这里呆不了几天的,你到时还得跟我学吃辣的。”然后又对海伦说,“一个人哪里能什么都按自己的意愿办事呢?她走到社会上去了,还是得学会吃苦耐劳,你不让她学会吃辣的,以后谁会专为了她做不辣的菜?”
她觉得他的理论漏洞百出,牵强附会,但她不想跟他争论,只说:“不能吃辣并不是什么缺点,只是个爱好不同而已,我不相信她今后会因为不能吃辣就在社会上混不开——”
李兵正要反驳,咪咪可怜巴巴地说:“妈妈,爸爸,不吵了吧,我吃一半辣的,吃一半不辣的——”
海伦听了,眼泪都出来了,心想孩子这么小,就得学会在父母之间寻找平衡,不知道孩子心里该有多么苦,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她的性格,会不会在她心里留下阴影。她更加坚定了单独把孩子带到美国去的决心,那边的物质条件比这里要好得多,而且孩子再不用担心爸爸妈妈吵架了。
那顿饭,与其说是在吃饭,还不如说是在吃气。她本来想坚决不让咪咪吃那些剧辣的东西,但又怕跟李兵吵起来,咪咪会害怕,就一直忍着,只把咪咪自己夹到碗里的辣菜用茶洗一洗。咪咪一见妈妈洗菜,就惊慌地看着爸爸,生怕爸爸要发脾气。
吃完饭,三个人又步行回到旅馆。刚进门,李兵就来抱海伦,她急得大声说:“孩子还在这里,你慌什么?”
李兵命令咪咪:“咪咪,到外面去玩一会,爸爸跟妈妈有事。”
咪咪答应一声,就要出门去,被海伦叫住了:“咪咪,别一个人出去,怕被坏人拐走了。”
李兵不满地说:“旅馆里面,有什么坏人?她又不是没一个人在外面玩过,什么事都没有——”
海伦坚决不让咪咪一个人出去,李兵无奈,只好命令道:“咪咪,睡觉,一个小孩子,不睡午觉怎么行?”
咪咪乖乖地爬到床上去,面朝墙躺下了。海伦不知道这是不是李兵跟李虹偷情的时候给咪咪规定下的睡姿,她心疼得要命,也跑到咪咪那个床上,挨着咪咪躺下。咪咪转过身,拱到她怀里,开心地说:“妈妈‘劈’我睡!妈妈‘劈’我睡!”
这是咪咪很小的时候爱说的一句话,那时总是把“陪”说成“劈”,后来咪咪长大一点了,她把这个典故讲给咪咪听了,咪咪就一直用这个“劈”字。她搂着女儿,哄她睡觉,想起女儿很小的时候,好像只长了个头和屁屁,身子小小的,腿也是短短的,但头却很大,有身子那么宽,屁屁也肥肥的。女儿躺在她怀里吃奶的时候,她一伸手,总是摸到女儿肥肥的屁屁。现在她伸出手去,摸到女儿的屁屁,已经是瘦瘦的,尖尖的了。
咪咪摸摸妈妈的乳房,小声说:“妈妈的大‘奶标’。”然后就像玩鼠标一样玩起她的奶来。她不禁笑了起来,这是她跟女儿之间的专用词汇之一。家里电脑上用的鼠标是个圆形的,而不是通常那种长形的,是她跟女儿一起去买的。咪咪在商店里看到那个圆圆的鼠标,上面有红蓝两色,很漂亮,下面是个圆球,可以滚动,就觉得很好玩,一定要买那一个。买回来后,咪咪玩了很长时间,后来又推而广之,说那个圆东西是“鼠标”,那妈妈的奶就是个“奶标”。
李兵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也不管女儿睡着了没有,就挤到床上来,从后面掀开海伦的裙子,伸手去脱她的内裤。她打掉他的手,小声说:“等她睡着了再说。”
李兵气呼呼地回到自己床上去了。她搂着女儿,躺在那里,心想如果这里就她跟女儿俩,那该多好啊,她们到餐馆去吃自己想吃的东西,去商店买自己想买的东西,住在旅馆里,可以想睡就睡,不想睡就起,该多自由,该多幸福。现在却要听从这么一个人的发号施令,要多烦有多烦。
她从内心厌恶李兵即将对她做的事,但她知道她没有办法逃避,除非她想跟他吵闹,除非她不想从他那里拿到咪咪的护照了。她准备等他做到兴头上的时候,就问他拿护照,如果他不肯给她,她就不让他往下做。但她知道他会说做完了再去拿,也许是骗她的,等做完了,他还是不给她拿护照。
她想待会一定要婉转地问他拿护照,不能让他起了疑心。另外,她也要观察一下,看他可能把护照放在什么地方,万一他不肯给,她就想办法偷出来。
过了一会,李兵又来扯她的衣服,她看咪咪似乎睡着了,就从床上下来,小声对李兵说:“我去冲个澡,刚才在外面走了一趟,身上又汗湿了——”
李兵急不可耐了:“又洗什么澡?在哪里学的这些洋派?来来来,我不嫌你脏——”
“你也去洗一下吧,也是一身汗——”
李兵懒得跟她多说了,扯到床上就按在身下,把她的裙子掀起来。她知道再坚持也没用了,就拉过床上的毛巾被把两个人盖起来,怕咪咪没睡着看见了。
李兵把她的内裤退到腿弯,又把内裤的一边从她腿上退下,就急匆匆地用自己的东西寻找她的那个地方,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把腿打开一点嘛,这样夹着,我怎么找得到地方?”
她懒得理他,他找到了就奋力往里送。她感到一阵干涩的疼痛,小声说:“你慢点可不可以?一上来就往里弄,什么准备工作都没有,搞得人生疼。”
他停了一下,狐疑地望着她:“你跟别人搞过了吧?不然哪来这么多条条框框?以前不都是这样搞的吗?”
她哼了一声:“谁知道是哪个跟别人搞过了,自己心里有数——”
他愣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又开始他的未竟事业,终于把他那玩意塞进去了。他喘口气,就开始动作。她闭上眼,想起什么杂志上看来的,说如果你不得不跟你不爱的丈夫做爱,你可以闭上眼睛,想像你是在跟一个你爱的男人或者你的偶像做爱,那样就能减轻不适,甚至达到高潮。
她试图想象这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是benny,但她无法想象benny会这样毫无情趣地“做爱”,她想起他是那样温柔细心地激发她,当她说不想白天做的时候,他就停止了,自己也不做了,因为他做爱的目的是想让她happy。
她不知道benny和李兵在床上的这个区别,究竟是爱与不爱的区别,还是在美国纽约长大与在中国农村长大的区别。她想可能两者都是原因,因为她并不认为老板对她的那种欲望是爱情,但老板也能想到要让她happy,不论是对她许的愿,还是他跟包包在一起的故事,都说明他是以能使女人happy为荣的。
她想这三个人大概是她所遇到过的三种不同男人了,李兵是根本想不到让女人happy,只顾自己;老板是以能让女人happy为荣,应该是主观上为自己的虚荣心,客观上造成了女人的happy;而benny应该是全心全意地要她happy的,他自己happy不happy好像倒在其次一样,因为他自己的欲望,他自己就能打飞机搞定。
她好后悔那天为了掩盖腹上的刀疤,就阻止了benny的进一步行动,不然的话,他一定会让她了解到做爱有多么happy了,现在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品尝benny能带给她的乐趣了。
她只顾想心思,不知道李兵什么时候已经折腾完了,她原来的计划还没实施,她也不管那么多了,抓紧时机说:“我想自己带咪咪去签一次证——”
李兵精疲力竭地哼哈了一声。她又说:“你把她的护照给我,我明天——”
李兵说:“唉呀,护照不在我这里。”
“护照在哪里?”
“我放在李虹箱子里——”
第 49 节
海伦一听就愣了:“你怎么把护照放李虹箱子里?你自己不是带着箱子吗?”
“我的箱子没锁,她那个有锁,我怕把护照弄丢了,一直放在她箱子里。”
“那她走的时候,你应该拿出来呀,怎么能让她把护照带走了呢?”
“我把护照拿出来干什么?在国内又用不着护照。证都签完了,我还带着护照,愁怕不会弄丢?”
她气急败坏,但又抓不住他什么毛病,只好说:“但是我这次要带咪咪去签证的嘛,没护照怎么签?”
“我怎么知道你要带咪咪去签证?你既然是回来带她签证的,那你打电话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声呢?”
这真是把她问哑了,看来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原以为不告诉李兵,他就不会把护照藏起来,现在搞得好,就因为没告诉他,结果他让李虹把护照带走了。
她无力地问:“你真的把护照放在李虹箱子里?会不会——”
李兵气呼呼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在撒谎?我跟你说,我这个人,从来不撒谎。我不像你——”
“我不是说你撒谎,我只是怕你本来是把护照拿出来了的,但你自己忘了——”
李兵马上跳下床,拿出箱子,砰地打开了,让她检查:“你自己搜一下,免得老以为我在撒谎。”然后又把一个手提包拿出来,还抖抖地把自己的衣服裤子口袋都翻给她看,“看见了吧?看见了吧?这里没有吧?”
她一边和颜悦色地劝说解释,一边随着他的翻动仔细观察,的确是没有护照。她知道检查他箱子不好,但还是忍不住在箱子和手提包里找了一番,没看见护照。李兵带的一个箱子也的确是比较陈旧,如果他把护照放那里,她也会不放心。她只好自认倒霉,护照肯定是放在李虹箱子里带走了。
她不知道李兵是故意让李虹带走的,还是无意中让她带走的。她不知道他这次带咪咪签证是诚心诚意的,还是诳她出钱让他跟李虹旅游的。她怀疑李兵还是签的两个人,所以一下就被拒签了。如果她能看看护照,她就知道李兵签的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了,因为去签一次证,护照上就有一个章。
有可能是joe给李兵打了电话,所以李兵起了防范之心,故意让咪咪签不到,还把护照让李虹拿走了。现在的问题是,她一定要从李虹那里拿到护照,而且要尽快拿到,不然她开学迟到了,奖学金没有了,就算把咪咪签出去了,两母女也没法在美国呆下去。
她问:“那——李虹现在到哪里去了?”
“肯定是回y市去了,她的票是到y市的。”
“那你把她在y市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我给她打个电话——”
李兵警觉地问:“你跟她打电话干什么?”
“我问问她护照的事。”
“我说了是在她那里,你还不信?”李兵不满地说,“我跟你说,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是你想的那种小人。”
她不知道他这里说的“你想的那种小人”究竟是哪种小人,是跟李虹偷情的小人,还是不给咪咪签证的小人。她息事宁人地说:“我只是想问落实了她在哪里,好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拿护照。”
李兵无奈地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交待说:“莫跟她老公说是我带她来北京的,少惹些麻烦。你们这些人,就是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那里把干亲看得很重的,就跟亲生的一样——”话没说完,就懒得再理她,躺床上睡觉去了。
她拿了号码,就去打电话。北京打回y市是长途,她没有国内的电话卡什么的,决定到外面的电话服务点去打。她看咪咪睡着了,就一个人走出旅馆,在民航售票处对面找到一个不甚繁忙的电话服务点。
她往李虹家拨了个电话,但没人接,看来李虹不在家。她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多了,至少李虹的丈夫应该下了班了,怎么也没在家呢?也许还在回家的路上?她决定就在那里等一等再打。
就怕李虹回了老家,那就麻烦了,因为李虹的老家比李兵的老家还偏僻。从y市到李兵的老家,要坐三个多小时汽车,是在一个叫龙溪的小镇上。从龙溪到李虹的老家李家畈还有十几里地,好像连长途汽车都没有,要么走路,要么就坐那种被称为“蚱蜢”的拖拉机。李虹很少回那里,除了过年回去一下以外,一般都是回到龙溪她干妈家去。
她想给benny打个电话,但想起现在是那边的凌晨,他肯定正在酣睡。她站在电话服务点附近,茫然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车辆,心理却在想象benny睡觉的样子。她想起他撒娇要她给他洗澡,想起他吻她吮她,想起她走的时候,他趴在那里嗡声嗡气说话,她好想飞回到他身边,把他翻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因为在流泪才不肯让她看见他的脸的。
她突然想,如果把他翻过来,肯定就看见他搭的小帐篷了。他的白色内裤是那种很细密的针织品,所以他那小帐篷的支柱似乎把布料都撑开了,变成粗疏的纹路,可以想象那家伙的力道有多大。她好喜欢看他那个样子,好像那不仅证实了他的男性能力,也证实了她的女性魅力一样。
她想起她看见过的他十分之九的裸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多余的肉,都是那么结实精干。他可以一下抱起她,一直抱到床边去。李兵肯定抱不动她,从来没试过,都是拖拉扯拽,没有什么浪漫的感觉。
她还想起他们几个小伙子在apt里面比试,看谁会“鲤鱼打挺”,就是仰躺在地毯上,然后不用手帮忙,就凭两腿向空中一伸,就蹬地而起。那几个小伙子都起不来,蹬来蹬去又倒下去了,只有benny一下就起来了,真的有点杀手的味道。
他的年轻健壮精力充沛使她对他的躯体有一种崇拜和向往,当她看到李兵有点发福的身躯和松弛的皮肉时,就益发觉得benny的可爱,大概是对比太强烈了。她现在看到中年发福的身躯就有点恶心,就像吃菜遇到了肥肉一样,被这样的男人抱着,就像被一团肥肉裹着一样,满身油腻腻的感觉,只想挣脱了去洗个澡。
她担心地想,如果我一个女的,看到中年男人的躯体都会有这种感觉,那benny一个年轻小伙子,看到我这样的中年女人,不是更要觉得恶心?抱着我不象是抱着一团肥肉?她在美国的时候,还不觉得自己胖,因为美国比她胖的人是大多数。但现在回到中国了,她又开始觉得自己胖了,街上比她瘦的比比皆是。
她安慰自己说,其实男的并不喜欢太瘦的人,他们喜欢丰满的女人,至少是有胸有屁股的女人。她站在那里,看过往的人群,注意地看那些女孩的胸部,看到那些够不上“重磅炸弹”级别的女孩,她心里就沾沾自喜一阵,看到几个身材相貌都很好而且又年轻的,就自卑一阵。
她也看那些过往的男的,觉得很少有象benny那样身材脸相都英俊的,她突然一阵恐慌,想象benny从那个餐馆走出来,来到北京的大街上,像她这样站在这里看大街上的人,他满眼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目不暇接,他哪里还会对她多看一眼?而她满眼都是中年发福的男人,即使不是中年,即使没有发福,也是矮小瘦弱,萎靡不振的样子,要么就傻大个。
这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了,造出这么多漂亮的女的跟她们竞争,但却造出那么少的帅男供她们选择。
她叹息了一阵,又往李虹家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她怕咪咪醒了找她,只好跑回旅馆去了。
她回到房间,发现咪咪已经醒了,看见她,就悄声问她到哪里去了,她说去打电话了,咪咪说:“妈妈,我好想做你的签证。”
她问:“为什么?”
“如果我是你的签证的话,那你走到哪里去,都会把我带着,没有我,你就进不了美国。”
她听得鼻子发酸,安慰咪咪说:“你比签证还重要,你是妈妈的命根,没有你,妈妈就没命了,活不下去了。”
母女俩躺在床上玩,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笑出声来,怕把李兵吵醒了。她问咪咪饿不饿,咪咪说饿了。她就去叫李兵起来,好出去吃饭。
李兵被她从梦中叫醒,一百个不耐烦,说:“你们要吃饭,出去吃就行了,何必一定要把我搞醒?”
她得了这个圣旨,高兴极了,本来就想母女俩自己出去的,怕李兵醒了找不到人又来说些“不象一家人”之类的话,所以跟他讲一下。既然他发了话,那就不怪她们不要他跟去了。
她带着女儿下了楼,走出旅馆,又找了个电话服务点,给李虹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她没办法了,只好先带女儿去吃饭。
咪咪说她想吃麦当劳,她就找了一家麦当劳店,里面挤得水泄不通。她排了很久的队,才买了食物,又没地方坐,母女两站在一个桌子旁边等了一阵,总算等到了一个座位。凳子还是热的,她就抢上去坐下了,然后叫咪咪过来坐着吃,她自己站在旁边看。
她一边看女儿吃麦当劳,一边想象女儿到了美国的情景,她一定要带女儿去吃各种各样的东西,美国的,法国的,意大利的,希腊的,吃遍世界各地的食物。她还要带女儿去迪斯尼呀,海洋世界呀,环球剧场呀什么,玩遍美国好玩的地方。她到美国的中小学去采访过那里的mediaspecialist,就是学校管教育技术的老师,所以她知道美国的学校环境优美,教学设备好,真是孩子的天堂。
等女儿吃饱喝足了,两母女就离开麦当劳店。她在街边买了几个羊肉串,算是自己的晚餐。羊肉串有点辣,咪咪不吃。她又买了两个玉米,一人拿着一个玉米啃,啃得笑逐颜开。
她吃着吃着,就想起benny说的话,生怕街上的人也有那种想法,赶紧几口吃掉,把玉米芯扔了,但心里仍然在想着那天的情景,一不留神竟然想到别处去了,好像自己真的在啃他一样,她一下子脸红起来,在心里骂他:你这个“蝗虫”,我完全被你带坏了,一想就想到那上头去了。
她带着女儿到一个商场去逛了一通,给咪咪买了些小东西,攒了四十块抽奖券,可以抽一次奖。两母女就兴高采烈地跑到抽奖的地方去,她让咪咪帮她抽。咪咪把小手伸进抽奖的木箱子里,抓了一张出来,商场的服务人员看了看,说:“恭喜你,你中奖了!”
她问是什么奖,服务人员说是一颗绿宝石,凭这个条子在首饰柜那边领奖。两人喜晕了,颠颠地跑去领奖,的确是个绿色的东西,但不知道是不是宝石,样子是很好看的。首饰柜的服务员解释说奖品只是一颗宝石,但如果要放在戒指上的话,那个戒指是要自己掏钱买的。
她一看戒指的价钱,最少要几百块,本来想不买了,但这颗宝石是女儿抽来的,不戴好像浪费了一样,就决定买个戒指。她问有没有女儿能戴的戒指,别人说没有,只有成人的,她只好把最便宜的买了一个。服务员当场就帮她把绿宝石安上去了,给她戴在手上。
咪咪高兴得拍手跳,说:“妈妈结婚了,戴戒指了。”高兴了一阵,咪咪又嘱咐说,“妈妈,这是咪咪送你的戒指,你千万不要取下来。”她一口答应了。
咪咪又在商场的电梯上坐上坐下了无数次,还到吃冷饮的地方去吃了冰激凌,海伦少不得又是一通感慨加憧憬,心想如果女儿去了美国,那冰激凌是保她吃够的了,电梯是保她坐够的了。
两母女逛够了,才离开商场,又给李虹打个电话,还是没人,她只好带着满肚子疑惑,在一家餐馆给李兵买了些饭菜,叫了个面的,坐车回了旅馆。
李兵已经起来了,正在看电视,见她们带了饭菜回来,马上打开吃起来。海伦问:“我跟李虹家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怎么回事?”
李兵说:“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李虹会去哪里?”
“应该是回了y市,但也可能回龙溪去了。她说可能要去广州那边打工,想把小孩放我妈那里。”
“龙溪那边现在安电话没有?”她好像一直都很怕称呼李兵家里的人,叫“妈妈”什么的又叫不出口,说“你妈”又好像很不礼貌,所以都是说得含含糊糊的。
“我家哪有电话?”
她没办法了,建议说:“那我们明天就回去吧,去找李虹拿护照,再回北京来给咪咪签一次。”
李兵面有难色:“这么远跑回去又跑回来?亏你想得出来——”
“那你说怎么办?如果李虹在y市,还可以打电话叫她寄过来,现在她在龙溪,那边又没电话,怎么跟她联系得上呢?”
李兵似乎也想不出办法来,说:“现在这么急,到那里去买票?卧铺票俏得很,上次买的票,我拿到火车站一下就高价卖掉了。早知道那么好卖,我就倒卖车票算了。”
海伦跑到旅馆的服务处去打听,旅馆说可以代购火车票,不过要提前三天,每张收五十块手续费,但不能保证是卧铺。她想手续费没什么,不是卧铺也可以克服,就是这提前三天,好像有点等不及了一样。她问:“可不可以加快一点?”
服务人员说:“你想快,可以自己到xx街售票处去买第二天的票,不过要站很久的队。”
她回到房间,跟李兵讲了这事,说:“我们还是自己站队买票吧,提前一天是一天,我九月中就要开学,最好是按时赶回去,不然就没奖学金了。”
李兵想了一会,说:“我是跑来跑去跑怕了,不如这样吧,我回去找李虹拿护照,你们就在北京等,我拿到了就寄给你。你带咪咪签证,肯定能签到,你们签到了就直接从北京飞美国,还可以节约一点路费。”
第 50 节
海伦跟咪咪两人都去洗澡,咪咪给妈妈擦背,妈妈给咪咪擦背。从咪咪很小的时候起,她们就这样洗澡了。海伦一边洗一边想到底该怎么办,离开学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如果开学时赶不回去,她就不用回去了,因为她就会丢掉ta的位置,而没了这个位置,她不仅拿不到每月的工资,她的学费也会很贵,她根本付不起,更不要说养活一个女儿了。
如果她在北京等的话,李兵未必会尽心尽力地去找李虹拿护照,他随便拖拖就把这半个月拖过去了,或者他拿到了,但在寄来的途中出了什么问题,那也就前功尽弃了。她想还是她自己回y市比较保险,她可以到李虹家去拿,即使李虹回了老家,她也可以找到她老家去。脚在自己身上,就比等着李兵去跑要可靠得多。
她不太相信李虹是故意躲起来的,因为她今天才把带咪咪签证的想法告诉李兵,他在此之前并不知道,所以应该不会事先就让李虹躲起来。如果李虹真的是躲起来了,就算是躲在北京,她也没办法找到李虹。所以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亲自回y市去拿护照。
她洗完澡,对李兵说:“我想还是跟你一起回y市去,也好看看——亲戚朋友什么的。等拿了护照我再带咪咪到北京来签证。如果你愿意跑的话,就一起到北京来;如果你懒得跑了,就不用再跑回北京来了。”
李兵似乎很赞成这个决定,说:“我也觉得你回去一下比较好,不然别人问起来,我怎么说?说我老婆回了趟国,连家门都没入,就又跑回美国去了?”
她一听这话,又开始怀疑自己回y市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了。她好像已经习惯于自己的意见被李兵否决了,他偶而赞成一回,她就怀疑他在捣什么鬼,就像这次签证一样,他答应得太容易了,结果就搞成这么个状况。她现在有点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凡是李兵拥护的,她就要打个问号,问问他的用心是什么。
她想了好一会,也没弄清李兵的用心究竟是什么,她也不再想了,只商量明天买票的事。李兵不想去排队,说:“你就差了这一天?你自己买票也要后天才能走,你请旅馆买票也就是大后天走,有多大区别?”
她咕噜说:“有时就那么一天就可以造成很大的不同。你明天不想去,我一个人去吧。”
李兵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这个人哪,就是个倔乖乖,什么都要按自己的意思办。你是运气好,碰上我这么个好说话的丈夫了,你要是碰上别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怎么吃得开——”
李兵经常这样教导她怎么在外面做人,她也懒得听,只想找个机会出去打电话。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benny应该上班了,说不定正在担心她,她一定要去报个平安。她正话反说,欲擒故纵,恳求说:“我要去跟我美国那边的一个朋友打个电话,你跟我一起去吧。”
李兵懒洋洋地说:“外面热死人,我懒得去。”
咪咪跳起来:“妈妈,我跟你去。”
她见自己的诡计得逞了,很高兴,带了女儿去打电话。两个人又走到民航售票处对面的那个电话服务点,居然还没下班。她买了根雪糕,让咪咪边吃边等,然后她就拨了benny的话码。刚响了一声,她就听见他拿起电话,报了店名:“panda518。”
她一激动,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他在那边问:“helen?isthatyou?”
“yes。”
“哈,不说话?想看我猜不猜得出是你?我肯定知道是你啦。”
“你怎么知道?你的callerid显示我的电话号码了?”
“我的callerid就没显示,但是我就知道是你,心有灵犀嘛。你怎么样?到了?”
“嗯。”
“你妈妈——她老人家还好吗?”
她听他又郑重其事地用上“她老人家”,又有点想笑,不过忍住了,回答说:“谢谢你关心,她好多了。”
他说:“你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打给你,你那边电话费很贵的。”
她连忙说:“不贵不贵,不用你打给我,我——现在是在外面电话亭打电话,我家——呃——不能打长途。”
他没再坚持,两人闲聊了几句,她问:“你要不要我从中国给你带什么回来?”她问这句话,是想听他说“你把你自己给我带回来就行了”。
他果然说了这句,她兴高采烈地想,看来真的是心有灵犀啊。她快乐得象个小孩一样,叽叽喳喳对他讲东讲西。他在那边扮深沉,很稳重地听她叽喳,不时地说点什么,鼓励鼓励她,使她叽喳得更带劲。她正在叽喳,他说:“等一下,我有电话进来——”
她说:“你忙吧,我挂了,有空我再打给你。”他见她不肯等,就对她说“takecare。havefun”。她挂了电话,抱歉地对咪咪说,“妈妈的电话打得太久了,让咪咪等了这么半天。”
咪咪好奇地问:“你是跟谁打电话呀?”
“是——一个朋友。”
“是你的好朋友吧?”咪咪推理说,“我看见你一直在笑,象咪咪跟妈妈打电话一样的。妈妈,你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笑得多,还是跟你的朋友打电话时笑得多?”
她的心猛地一跳,好像咪咪猜到了什么秘密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自己的女儿的关系,咪咪说的每一句话都敲在她心上。咪咪就象个小大人一样,懂得很多她那个年龄的孩子不懂的东西,别的孩子在这个年龄,哪里知道什么签证护照的?但咪咪知道签证的作用,知道没有签证,就不能到美国去。现在她打电话,咪咪好像又觉察到有人在跟她争夺妈妈的感情一样。
她说:“妈妈肯定是跟你打电话笑得多,因为你是妈妈唯一的女儿,是妈妈的命根子。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唯一’?‘唯一’就是只有你这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为了你,妈妈什么都可以放弃。”
她说到这里,觉得很伤感,因为她不得不放弃benny。这是她一生当中第一次真正爱一个男人,也许是她一生当中最后一次爱一个男人。而她现在正在积极地毁灭自己的爱,因为她一旦把孩子带到了美国,她连那个陪他一段的梦想都不能实现了。
但她觉得别无选择,或者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对他对孩子都是最好的选择。他如果没有她,可以生活得更好,可以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而她的孩子去了美国,可以自由自在地成长。虽然她要为这种选择痛苦很久,甚至终生,但只要她爱的人幸福了,她也就幸福了。
咪咪问:“妈妈,你哭了?”
她这才觉察到自己在流泪,她抹去眼泪,说:“妈妈没有哭,是眼睛里进了沙。”
咪咪赶紧给她吹眼睛,又搂着她的脖子,靠着她的头,亲热得不得了。她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想起在美国电视上看到的一则新闻,美国某个州一个单身母亲,为了跟自己所爱的男人结婚,就把自己的两个孩子放在汽车里,让汽车开进河里,把孩子淹死了。她觉得她永远也不能理解那个妈妈怎么可以那样狠心,对她来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哪个男人,能让她爱到放弃孩子的地步。
她对咪咪说:“你在这里玩一会,妈妈还要打个电话。”她拨通了洪漪的电话,把这次回国的情况讲给洪漪听,看洪漪有什么办法没有。
洪漪说:“你还是抓紧时间把自己的证先签了,如果你拿到了咪咪的护照,你自己已经签到了,咪咪会更好签一些。如果你拿不到咪咪的护照,至少你自己可以回美国来,不然会搞得两个人都来不了美国的。”
她沮丧地说:“如果我女儿签不出来,我一个人回美国有什么意思?”
洪漪说:“你不要这样目光短浅嘛,你已经办了加拿大移民,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如果你待在中国,万一加拿大移民局要你面谈什么的,你就很麻烦。我认识一个人,叫静秋,她跟你的情况差不多。她是在国内就开始办加拿大移民的,她九月份到美国来读博士,但被通知十月份在北京面谈。她的移民律师建议她申请转到美国面谈,结果这一转就拖了很久,你千万不要搞成这样了。我把静秋的电话号码给你,你可以直接跟她联系。”
海伦拿了电话号码,就给静秋打了一个电话,很幸运,静秋在家,也是马上就叫海伦给个号码,她好从美国打过来。海伦推脱了,说现在从中国打电话不贵。
静秋听说她是洪漪的朋友,又听说了她的故事,就安慰她说:“你不要太担心,像你这样的情况,加拿大移民一定能办成。听说在美国办加拿大移民比在中国办要容易很多,因为加拿大会认为美国已经替他们审查过申请人了。我跟你情况差不多,丈夫女儿也是签了若干次没签出来,后来走这条‘曲线救国’的道路,终于把女儿弄到美国来了。”
她听了大受鼓舞,好像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线光明一样。静秋又告诉她,说等她丈夫到了加拿大,也会有所改变的,因为加拿大没有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了,社会风气不同了,打麻将的人少了,李兵的很多坏习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而且加拿大有很严格的法律管束那些打骂孩子的人,即使她丈夫没有变成一个令她满意的人,至少离婚比较容易。
她跟静秋聊了一会,心情好了很多,真诚地感谢了静秋一番,才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她心里似乎有了一个比较清楚的计划。她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排队买票,争取在这半个月里找到李虹,拿到护照,带咪咪签一次。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争取把咪咪托付给于真,她自己回到美国,等待加拿大移民的事情办好。她想,最坏的结果就是李兵不肯把咪咪放在于真那里,那么咪咪会受些苦,但为了长远的幸福,只好牺牲一下眼前了。
她打定了主意,就把自己的意思跟咪咪讲了,也不知道咪咪听懂了没有,反正她一再强调妈妈最爱咪咪,妈妈在想尽一切办法把咪咪带到美国去,如果暂时不能带去的话,她很快就会把咪咪带到加拿大去,然后从加拿大把咪咪接到美国去。
咪咪听得似懂非懂,连连点头。最后两母女又在外面吃了一次冷饮,买了一些水果,才兴高采烈地回旅馆去。
李兵仍然在看电视,见她们回来,就催促咪咪快睡觉,海伦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揭穿,只装做不懂的,跟咪咪两个玩了一阵,才让咪咪上床睡觉。
咪咪刚上床,李兵就打手势让她到他床上去。她不肯,躺在咪咪身边“劈”着睡觉。李兵挤在她们床边,手里摸摸捏捏,嘴里说:“这么大的女儿了,哪里还用陪着睡?过来吧。”
她争辩说:“不陪着睡,至少要等她睡着吧?不然让她看见——”
“我叫她不转过身来,她就不会转过身来的。”
她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叫她不转过身来?你干什么需要她不转过身来?”
李兵好像被问住了,过了一会才说:“有时候我换衣服什么的,我就叫她不转过身来——”
她没再说什么,如果他是准备跟她离婚跟李虹去过的,她就不在乎他跟李虹究竟干了什么,但如果他只准备把李虹当个情人,企图妻妾同堂,享齐人之福,她就不能容忍了。
等了一会,女儿睡着了,李兵又来拉她,把她拉到他床上去了,就关了灯,脱去了衣裤,还把她也脱了个精光。她好像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这么隆重过了,即使有过,也是很久以前他还没怎么看过她身体的时候,至少结婚之后就没这么隆重过了。
但今晚李兵似乎兴致很高,居然要吻她的嘴。她不肯张开,因为她觉得他嘴里还残存着晚餐的味道。他很不高兴,停了动作,瞪眼看着她:“怎么啦?嘴不是给我亲的,是给哪个亲的?”
“哪个都不给。两个人都没刷牙,怪别扭的——”
李兵没再问什么,单刀直入地动作了一会,就把她拉到床边,好像把她挂在悬崖边一样。他自己站在床边,抬高了她的两腿,扛在自己肩上,用力地进行他的活塞运动,边干边问:“深不深?胀不胀?”
她觉得这比他通常的动作更让她难受,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坠胀感,差不多就像要上厕所一样。她抗议说:“不要这样了,我不喜欢这样,太难受了,我——要上厕所了——”
李兵以为她是因为害羞才这样说的,坚持了一会,看她已经在挣扎着要爬起来上厕所了,才停了下来,把她摆回原样,抱怨说:“还是那么老土,就知道这一个姿势。”
她说:“不管用什么姿势,应该都是为了两个人快乐吧?如果一个人不快乐,为什么一定要用那个姿势呢?我在网上看到的,根据中国刑罚对强奸的定义,即便是丈夫,即便是已经进入妻子的身体了,如果妻子不愿意,叫停,丈夫就得停下来,否则就是强奸。”
李兵不相信:“有这回事?那我们男人不是太吃亏了?你们把我们搞起兴趣来了,又半路叫停,那不是在折磨我们?”
“你不相信,我们明天可以找个地方上网,我指给你看。”
李兵没再说什么,闷声不响地冲撞了一阵,就完成了,抓了一个旅馆的枕巾擦自己。她跳起来,跑到卫生间洗了一通,擦干了,穿上睡衣,想到咪咪床上去睡。李兵把她捉了过去,让她睡在他那个床上。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躺了一会,李兵突然很感慨地说:“女的还是剖腹产好,x没撑松,x起来过瘾。从那下面生了小孩的,再怎么恢复,x也是rua的了。”
她知道这个rua在y市的土话中就是松松垮垮,软不拉几的意思。她本来是不想过问的,但他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忍不住了,问:“你试过哪个不是剖腹产的女人了?不然哪来的比较?”
第 51 节
李兵反驳说:“你不要自己在外面做了亏心事,现在想倒打一耙。”
她见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自己反倒不安起来,是不是joe对李兵说了benny的事?她不想显得心中有鬼的样子,就说:“是你刚才在比较剖腹产不剖腹产的区别,你不承认了?”
李兵哼了一声:“这种事还用试?是个人就知道,小孩子那么大个头,从那个洞里钻出来,还不把那个地方搞rua了?”
她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大做文章,就装睡,不理他。过了一会,她觉得他大概睡着了,就爬起来,跑到女儿床上去睡。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来去买火车票。她刚刚一动,咪咪就象听到了闹钟一样,也跟着爬起来了。她不知道咪咪是不是一夜都在惦记着这事,所以睡得不沉。她小声说:“咪咪,你起这么早干什么?妈妈去火车站买票,你就跟爸爸呆在旅馆里,好不好?”
咪咪不肯:“我想跟你去——”
她只好把女儿也带上,两个人打的来到售票的地方,见已经站了不少人了,她慌忙站在队尾,跟着大家慢慢往前移。咪咪就在旁边玩,蹦蹦跳跳的,自得其乐。她看了就觉得心酸,咪咪从小就怕李兵发脾气,所以胆子特别小,乖得出奇,要求很低,好像只要不挨骂就很心满意足了。
站了一会,她发现队伍移动得很慢,她前面还有几十个人,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刚才一来就急着排队,忘了吃早点。现在要是离开去吃早点,待会回来肯定要重新站队尾,太不合算了。但是不吃,又不知道得站到何时,她自己不吃不要紧,但她怕咪咪饿坏了。
她想跟前后的人打个商量,让他们帮忙留出自己的位置,她好带咪咪去吃早点。她看了看前后的几个人,觉得后面隔她三、四个人的那个女的好像比较好说话,看上去跟她年龄差不多,很文雅,有点象个搞文艺的。她正想攀谈几句,那个女的已经主动跟她说起话来了:“这是你女儿呀?好可爱,长得跟你一样漂亮。”
她听那个女的的普通话有很重的y市口音,就好奇地问:“你是y市人吧?”
那个女的很高兴被人听出口音,连声说:“就是,就是,你也是y市来的?”
两个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原来那个女的姓王,叫王丽玲,是y市幼儿师范的老师,跟海伦一样,并不是y市土生土长的,而是z市人,后来到y市读书,留在了y市。一讲起来,才发现两人在y市任教的学校离得不远,在z市的老家也离得不远,算是一整个老乡了。
海伦托王丽玲帮忙站队,说想带咪咪去吃早点。王丽玲很爽快地答应了,还问她想买哪趟车的票,买几张,说如果站到了她还没回来,就帮她买几张。
海伦很高兴遇到了这么一个热心人,感谢了一番,就带咪咪去买早点,买好了就匆匆赶回售票处。她给王丽玲也带了一些回来,吃完早点,咪咪又到旁边去“跳房子”,她就跟王丽玲两个人闲聊,俨然成了好朋友。
王丽玲很健谈,说自己以前在z市工作,丈夫在z市一个大学教书,结婚的时候她全家人都不赞成,说她丈夫长相配不上她,又矮又没风度。但她执意跟丈夫结了婚,觉得两人相爱就行了,长相不好的丈夫让人放心,因为没什么花的机会。
哪知道就是这个“没什么花的机会”的丈夫结婚不到两年就跟一个学生好上了,王丽玲一气之下就跟丈夫离了婚。她在z市只是个幼儿园老师,后来靠自己努力奋斗,争取到了一个来省幼儿师范进修的机会,毕业后就留在了那里当老师,是搞幼儿舞蹈的。
王丽玲听说海伦是从美国回来的,很感兴趣。她听别人讲,像她这样搞幼儿舞蹈的,在美国很有前途,她的几个同事现在都在纽约那边办舞蹈班,很赚钱。她也很想到美国去,因为她在国内呆着没什么意思,离过婚,又三十多了,嫁不到什么好男人了。三十多的男人,不是离过婚的,就是条件极差的。她如果呆在国内,不管是婚姻还是事业都不会有什么起色,还不如到国外去闯闯。她听说外国人不在乎女的离婚不离婚,也不在乎年纪比自己大还是小,只要人长得漂亮就行。
海伦马上就帮她动起脑筋来:“那你——准备怎么样出国呢?”
“就是这点难,只要出去了,我相信还是能生活得下去的。我的问题就是没办法出去,我不像你,英语好,我没学什么文化课的,讲考试我肯定出不了国,只能靠结婚呀,旅游啊这之类的。你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想在国内找妻子的?”
海伦想到自己的一个老师,姓王,是个华人,倒是单身,但王教授年纪好像太大了一点,大概有六十了吧。她不知道王教授到底多大年纪,但她看见王教授手背上很多老人斑,估计是不年轻了。
她把王教授的情况说了一下,哪知王丽玲并不在乎年纪大不大,说只要能把她办出去就行。于是两个人互留电话地址,约好以后经常联系,王丽玲叫海伦一回美国就帮她问问王教授。
两个人买了同一趟车的票,都是明天晚上始发到y市的特快,四张票的座位是一起的,于是约好在车上见。
告别之后,海伦先带着咪咪去中信银行委托办签证,让他们办好后hold在那里,她来北京时再来领取。然后就打的去动物园玩,两母女玩到动物园关门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第二天,海伦想带咪咪去世界公园玩,李兵嫌麻烦,懒得去。她也不多劝,就跟咪咪两个人去了。转了几次车,才来到世界公园。她在那里租了个照相机,给咪咪照相。世界公园里有世界各地的名胜古迹复制品,咪咪在每一个前面都照了像,而且都是摆着跟那些名胜古迹一样的pose。站在自由女神像前,就做举火炬状,站在比萨斜塔前,就斜着身子站在那里,连旁边等着照相的人也被逗乐了。
她们俩一直玩到傍晚才赶回旅馆,然后坐出租去了火车站。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发现王丽玲已经在那里了。海伦给她和李兵做了介绍,四个人就坐下吃东西聊天。王丽玲跟海伦坐一边,咪咪跟爸爸坐一边。李兵跟王丽玲对坐着,讲得很起劲。海伦坐在旁边,一边跟咪咪玩,一边听他们两个讲,心里有个感觉,好像李兵在竭力显得风趣幽默,而王丽玲也很吃他那一套。
咪咪白天玩得太辛苦了,火车刚开的时候还在望窗子外面,过了一会,就睡着了。海伦只好请王丽玲坐到李兵那边,她跟女儿一边,好抱着女儿睡觉。她陪着讲了几句,瞌睡得不行,就搂着女儿打起瞌睡来。
李兵似乎精神很好。王丽玲也没有睡意,于是两个人在车上打起牌来。后来又跟邻座换了位置,凑了四个人,打升级去了,换了两个中年女人坐在海伦对面。她抱着孩子,睡一会,醒一会,快天亮时,才完全醒了过来。李兵和王丽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座位上来了,李兵趴在小茶桌上睡觉,王丽玲在望窗外。
夏天亮得早,不到六点外面就曙光初照了,车上很多人都到洗手间去梳洗,打开水泡方便面吃。火车在一个站停下的时候,李兵冲下去买了一些面包、煮鸡蛋、榨菜和饮料什么的上来,叫她们几个人吃早点,他自己不知道又跑什么地方打牌去了。
王丽玲吃着早点,很羡慕地对海伦说:“你丈夫很不错,很会为人,牌也打得好,一看就是个聪明人。你真幸福。”
她看得出来,王丽玲对她的羡慕是真心的,她不好揭李兵的短,干脆不吭声,心想世界上的事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人,你隔远看的时候,觉得很不错,但等你跟他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个床上睡觉了,你就发现他不是那么回事了。可能是因为距离产生美,也可能是因为人在外面都是戴着面具的。
王丽玲羡慕了一通,就倒起自己的苦水来,说她这次的北京之行,是跟她男朋友一起出来旅游的。她男朋友是y市歌舞团的歌唱演员,很有名气,在全国都得过奖的。可惜她男朋友是有老婆的,跟老婆的感情早就破裂了,只不过为了孩子,一直没离婚。
他们两人好上后,她男朋友一直不让她告诉别人,他们就这样搞了两年地下工作。她一直都想有个结果,能正大光明地结婚,但是催问了很多次,她男朋友都说有这样那样原因暂时不能离婚。等她痛下决心要分手时,他又痛哭流涕,叫她再耐心等她一段时间。
这次他们偷偷到北京来旅游,玩得很愉快,结果前天在一家饭店吃饭的时候,遇到了y市歌舞团的熟人。她男朋友生怕这事会传到他老婆耳朵里去,叫她一个人先离开饭店,他自己跟那几个熟人聚餐去了。她越想越气,就买了回y市的票,决心再也不理她的男朋友了。
海伦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很典型的婚外恋,痴情的女人,三心二意的男人,因“感情破裂”在外面找新欢,又因“父亲责任”不能离婚。她觉得自己看这事就象心里有面镜子一样,知道那个男的只是想包个不要钱的二奶,但她知道王丽玲看不见这一点,因为她是真的爱那个男人。
王丽玲说:“我好羡慕你们两口子,到底是大学同学,知根知底,感情基础就是牢固。听说很多人出了国,就把国内的配偶抛弃了,但你没有,你们俩感情真好。你丈夫真的是很紧张你,一直在说你对他太好,一个博士居然不嫌弃他只是个本科生。”
她不知道李兵对王丽玲讲这些干什么,但她知道李兵在外人面前总是吹老婆的。她知道李兵的战术,把老婆夸上天,终究还是他的老婆,如果他没有闪光之处,天上的老婆怎么会看上他呢?当然他是天外之天罗。
外人也总是说李兵运气好,找了这么好一个老婆,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李兵每逢听到这些话,就非常开心,非常得意,回到家就讲给她听,然后说:“不管你是教授也好,硕士也好,晚上总归还是睡在我身下。”
她曾经为他说这话跟他争论过几次,但发现根本没法纠正他脑子里的那种封建思想。在李兵心目当中,女人睡在他身下就是向她臣服了,而他就比那个睡在身下的女人高一等了,所以他在床上就是在征服女人,统帅女人。她估计如果不是外人这么夸奖他老婆,如果不是他老婆可以把他抬得高高的,他早就把老婆一脚蹬了。
火车到y市时,咪咪也醒了,他们四个人一起下了车,又在火车站附近坐了同一辆出租,先把王丽萍送到省幼师,他们一家三口才回到了家。
家里似乎比以前凌乱了许多,又因为没装空调,屋子里很热,海伦赶快打开电扇,打开窗,透透气,接着就给李虹打电话,但没人接。她实在没精力做饭了,李兵也懒得做,家里也没菜,三个人就到楼下一个小餐馆去吃了饭。吃完饭,她又往李虹家打电话,还是没人接。李兵说肯定是回老家去了,如果不是在龙溪,就是回了李家畈。
海伦想马上就坐车去龙溪,但李兵不肯,说坐了一夜火车,现在哪里还有精力坐汽车?他不去,海伦也有点不敢去龙溪。如果李虹是在李家畈老家,她一个人去了龙溪也没用,因为她不知道怎么才能从龙溪到李家畈去,更不知道李虹的家在李家畈什么地方。她没办法,只好答应第二天再到龙溪去。
她疲乏之极,躺在床上就不想再动了。幸好咪咪不用她陪,自己玩得挺开心。她们俩在商场逛的时候,咪咪看中了一个削笔刀,是那种手摇式的,用几个螺丝钉固定在桌子上,把铅笔插进上面的小洞里,摇动手柄就可以把笔削得尖尖的。她对咪咪讲过,说美国的学校里就有这种削笔刀,安在教室的门框上,学生可以削铅笔。
咪咪很神往那样的学校,很喜欢那样的削笔刀,海伦看了价格,四十多块,就给咪咪买了一个。现在她帮咪咪把削笔刀固定在饭桌上,咪咪就找了几支铅笔,不停地削,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她躺在她以前住的那间屋子睡觉,朦胧之中听见李兵在另一间屋子打电话,好像打了不少电话。等她一觉醒来,李兵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说他已经把客请好了,今天晚上在一家餐馆为她接风。虽然她知道李兵爱抓住各种借口请客吃饭,但她还是有点受宠若惊,想不到李兵和她的那些朋友把她当这么大一回事。
李兵在北京时就说他身无分文了,现在又要请客,她只好拿出五百美元,准备去换人民币。李兵积极地提出让他去换,她也的确累了,就把钱给他拿去换。李兵又说不如多换一点,免得以后又要去换,她犹豫了一阵,就又拿出五百,交待说:“千万别把钱搞丢了,我就这些钱了,带咪咪回北京签证就靠这些钱,我一个学生,每月——”
李兵打断她的财政报告,说:“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把钱搞丢呢?我已经换过好多次钱了,那几个美元贩子都认识我了。”
李兵很快就把钱换回来了,鼓鼓囊囊地塞在屁股后头的口袋里。海伦说:“你今天请客不用带这么多吧?放一些在家里吧。”
李兵拿出两千给她,剩下的又装回裤子口袋,说:“放家里不安全。你放心,我不会搞丢的。男人的腰包不鼓,干什么都没精神。”
她强行要回了两千,放在自己包里,剩下的李兵就不肯给她了。她想他除了今天请客,以后也要用钱,就没再勉强,只再三交待他把钱放好。
那顿饭自然是吃得她头晕,人又多,又闹杂,每次跟李兵出去吃饭差不多都是这样,不管是谁的生日,是谁的喜庆,真正的主角都是李兵跟他的酒友们。他们在那里斗酒、劝酒、闹酒,一搞就是好几个小时。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催着要走,每个人都会认为她不近情理,况且今天还是为她接风。她只好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听别人唱卡拉ok,看咪咪跟几个小朋友玩。
最后咪咪困得睡着了,她自己也瞌睡得要命,又想到明天还得坐长途汽车赶路,就顾不上什么接风不接风,人情不人情,逼着李兵下了桌子。
一家三口打的回家,李兵一上车就躺在座位上睡了,她只好抱着女儿坐前面。到了家门口,李兵勉强下了车,上楼的时候直往栏杆外扑。她只好让咪咪自己上楼,她生拉硬拽地把他弄进家门,在地上铺了个席子,让他睡那里,咪咪又乖觉地拿了个脸盆放在爸爸旁边。
第二天,她催着李兵起床,好坐车到龙溪去,李兵磨磨蹭蹭地起了床,漱洗了一下,找了条干净裤子来换,把昨天那条裤子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今天穿的裤子口袋里去。她见他每个口袋都是装得鼓鼓囊囊的,以为是昨天刚换的那些钱,正想劝他把钱放好,就听李兵大惊失色地叫道:“我的钱没了!”
她也大惊失色:“什么钱?”
“昨天那些钱,我放在屁股后头的口袋里的,现在没有了,肯定是掉在出租车里了。”
她生气地问:“你把你那里的四千多都搞丢了?”
李兵面有难色,海伦追问了半天,他才嗫嗫地说:“不光是我这里的四千,还有——我后来从你包里把我给你的那两千——又拿出来了——”
第 52 节
李兵一声不吭,由着海伦训。她让他再在衣服裤子口袋里找一找,他又翻了一通,她也翻了一通,哪里有钱的影子?六千多块钱,就这么一下子没了,她真的恨不得抽他一顿耳光。
可惜她不记得那辆出租车的号码,也没要收据,找那个司机是没有可能的了,她也不指望那个司机是活雷锋,会把钱交上去。她甚至不完全相信那钱是丢在车上的,一大叠钱,就算从屁股后头口袋里掉出来,总会剩个一两张在口袋里吧?就那么干净、彻底、全部地掉在车里了?会不会是李兵拿去付了他的赌债或者藏起来给李虹的?
她想,现在生气也没什么用了,还是抓紧时间去找李虹吧,找到李虹,给孩子办好了护照,再来算总账。于是一家三口匆匆赶到长途车站去坐到龙溪的车。李兵大概是因为刚犯了一个大错,想立功赎罪,一直帮着抱小孩,提东西,特别殷勤。
颠簸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龙溪,家里只有李兵的妈妈和那个因女儿“走丢”而变得有点痴呆的弟媳在家,没看见李虹。海伦不懂李兵的家乡话,急忙叫李兵问他妈妈,看李虹来过没有。李兵跟妈妈叽哩咕噜地讲了一阵,翻译给海伦听,说李虹前几天来了的,想把儿子托付给李兵的妈妈带,但李兵的妈妈已经带着好几个小孩了,忙不过来,就没答应。
海伦急了,忙问:“那你妈知道不知道李虹到哪里去了呢?是回y市去了,还是去广州那边了?”
李兵不快地说:“你回家来了,连‘妈’都不叫一声,说话也是‘你妈’‘你妈’的,哪象李家的媳妇?”
她赶快抱歉,改口说:“你帮忙问问妈,看她知道不知道李虹到哪里去了。”
李兵又跟妈妈叽哩咕噜了一通,说:“可能是回她娘家去了,因为她带着孩子去广州是打不了工的。我妈也不知道,只是猜的。”
她又看到了一线光明,立即说:“那我们现在就去李家畈吧。”
李兵睁圆了眼睛:“现在?你真是疯了!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等我们颠簸到那里,少说也五、六点了,根本没有回来的车了。明天再去吧。”
第二天,她很早就把李兵和女儿叫醒了,三个人到镇上买早点吃了,就坐那种“笃笃笃”的拖拉机到李家畈去。坐到了,还走了一大阵,才到了李虹的家,但家里没人。李兵叫她们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等,他自己到田里去找李虹的父母。
她坐在那里,看咪咪用一根树棍子玩一个小水坑里的泥巴水,真是有无限感慨,心想,出生在这个地方的人,也是过一生,但是这一生过得该多么痛苦。交通这么不方便,住房这么简陋,没有自来水,没有互联网,可能连电视都没有。可以想象学校也一定是很简陋的,难怪李虹没读什么书,也难怪李虹会跟那么一个又矮又丑的人结婚。如果她自己生在这种地方,也只能靠嫁人跳出这个山沟,不然就得嫁给这个地方的人,在这个山沟沟里过一辈子。
李兵去了好大一阵,才疲乏地走了回来,说问过李虹的妈妈了,李虹最近没回来,很久都没回来了,嫌家里穷,住不惯。海伦失望地问:“那她还会到哪里去?”
李兵一屁股坐在一个石头上,半天才说:“我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又要找到那里去,不过先说好了,要去你一个人去,我是走不动了的。”
她连忙问:“还有哪里?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找。”
李兵说:“我也是猜的,但是她丈夫的老家在离龙溪不远的龙泉镇,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去那里,因为她总得把孩子放什么地方,既然没放她妈这里,就只能是放她公公婆婆那里了。”
“龙泉镇在不在我们回去的路上?”
“不在,李家畈在龙溪东,龙泉镇在龙溪西,要先回龙溪,再从那里坐车去龙泉。我们回去吧。”
等三个人颠回龙溪,个个都象前线下来的伤兵一样,躺在床上就不想动了。李兵说今天去不了龙泉了,没车了,明天再去吧。
第二天,李兵打死也不肯跟着去龙泉,说昨天已经把浑身的骨头都颠散了,今天实在没力气了,如果你要我去,就再等一天吧。海伦再不肯等了,她自己也是骨头都散了架,但她急于找到李虹,好给女儿签证,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李兵说他弟媳是龙泉镇的,让他弟媳陪着去。她看他弟媳好像只是有点痴呆,但不疯颠,就带上他弟媳到龙泉镇去。咪咪也走不动了,愿意留在家,她就把咪咪留下,叫李兵好好照顾咪咪。
两个人坐了汽车又走了不少路,终于到了李虹公婆家,还没进门,就看见李虹的儿子涛涛光屁股坐在泥巴地上,身边是一些鸡鸭,还有一头猪在孩子附近拱地上的泥土,那孩子惧怕地看着一只鹅,好像是吓破了胆,连哭都不会了。她见不得孩子受罪,跑上去就抱起涛涛。
李虹的婆婆在家,海伦急忙走上去问李虹在不在。她从李虹婆婆说话的音调上感觉到龙泉的方言跟龙溪的方言不同,但都是她听不懂的,她只好把李兵的弟媳搬出来翻译。李兵的弟媳在外面打过工,能说一点普通话,三方面费尽心机地交流了好久,才弄明白李虹和丈夫都回来过,把孩子扔在家里了,昨天刚走。
海伦听了,遗憾之极,这就叫造化弄人。如果昨天不去李家畈,直接到这里来就好了,现在又得赶回y市去了。她连坐都没坐一下,又赶回龙溪,在镇上电信局往李虹在y市的家里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不知道是出去办事了,还是已经到广州去了。如果去了广州,那就更麻烦了。
她回到李兵家,见家里热闹非凡,不知道是个什么场合,也懒得过问,想偷偷溜进她住的房间去收拾东西回y市,但被李兵的妈妈看见了,马上把她拉过去,按在堂屋的饭桌前坐下,热情地给她讲解。她一句也听不懂,就看见桌子边还坐着一个她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中年男人,打扮得象个乡下的“叫鸡公”,这是她家乡的土话,意思就是个自命不凡的能人。
那个男人面前摊开着一个大本子,里面写了很多名字,她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就想站起身告辞。但李兵家里人都不让她走,闹闹嚷嚷的,几个弟媳都笑嘻嘻地看着她,嘴里叽哩咕噜说着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的学校没普及普通话教学,搞得这些年轻人都没办法跟外面的人交流,可能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走出龙溪镇的。
她正在为难,看到李兵回来了,她连忙请李兵来翻译。李兵说:“这个人是负责为李氏家族修族谱的,也叫‘续谱’,就是把李家这一族祖祖辈辈的名字都收集起来,编成族谱。现在乡下就兴这个,加一个名字进去要交100块钱的,我手里没钱,所以我们的名字还没写进去,你要是有钱的话——”
她从包里拿出300块钱,给了那个修族谱的人,围观的人都鼓起掌来,好像欢迎新兵入伍一样。海伦赶快对大家一笑,逃出包围圈,回到自己住的那间房里,把李兵叫了进去,对他说:“我们回y市吧,李虹的公婆说她跟她丈夫都回了龙泉,昨天刚走。”
李兵说:“她刚走,并不等于就回了y市,说不定去广州了。”
“但是她丈夫不会去广州吧?他不是有工作、要上班的吗?我想李虹不会把你跟咪咪的护照带到广州去,肯定是放在y市家里了,我们找到她丈夫就能拿到护照。再说她有可能还没去广州,就在y市。“
李兵为难地说:“今天这个架势,我们怎么能走?待会晚上要大请客庆祝,我们这个时候走,不是讨骂吗?”
她搞不懂这是个什么了不得的occasion,也不想凑那个热闹,写不写进李家的族谱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在她看来,那些提出修族谱的人肯定是想借机收些钱,把名字写进那个本子就要100块,一个本子就那么金贵?收的钱都跑哪里去了?
但李兵死活不肯今天就走,怕他族里的人知道了骂他,她只好耐着性子等明天。她躺在床上休息,但心里非常不安,怕明天又搞成今天这样,她后脚赶到,结果李虹前脚已经走了。她正在那里犹豫,咪咪跑进来,叫她去看她的名字,说:“妈妈,快去看,你的名字写在那个本子上了,怎么你的名字是‘李苏民’呢?你不是叫‘苏海伦’吗?”
她觉得很奇怪,又被咪咪拉着,就跑到外面去看,心想那个男人大概是把她名字写错了。大家见她来了,都自动让开一条道,因为她的知识分子比那个修族谱的还大。她走到桌子跟前,那个修族谱的很得意地把她的名字指给她看。她一眼看见“李苏氏”几个字,排在李兵的名字旁边,但没看见咪咪的名字。
她想起自己交了三百块钱的,就不满地问:“怎么没咪咪的名字?”
李兵正在那里研究那人的字,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毛笔字钢笔字都写得不错,很多人的字他都瞧不起的,包括海伦的字。现在大概是觉得这个修族谱的人字还写得不错,正在那里探讨,听见她问话,就解释说:“女孩的名字不写进族谱的,因为她们长大了要嫁人,就不是李家的人了。”
她一听就很生气,本来她自己也在竭尽全力把咪咪从李家拉出来,但咪咪这样被踢出去,就又是一回事了,这种做法完全是重男轻女。已经是2000年了,中国居然还有人在搞这一套,好像那些封建主义的东西又借尸还魂了一样。她生气地说:“这是搞什么名堂?女儿就不是人?”
李兵息事宁人地说:“你别管他们的,他们就是这样搞的,以后咪咪嫁了人,她丈夫家就会把她写进去了。”
她更生气了,等咪咪嫁人的时候,还在搞这一套?中国真是要亡国了。她对李兵说:“你告诉这个修族谱的,叫他把我名字改成‘苏海伦’,不然就不要把我写在那里。”
李兵看了她一眼,见她怒火中烧的样子,就对那个修族谱的人讲了几句,大概是叫他改一下。但那个修族谱的连连摇头,居然迸出几句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不能改的,都是这样写的,我们不能为你一个人改变族规的。”
她看了一眼,见李兵的几个弟媳都是李某氏,连他在x市工作的嫂嫂也是李彭氏。李家到了李兵这一辈,还是一长溜的名字,但下面那一辈,就只剩一个名字了,因为女孩是不写进去的,难怪李兵家拼命想生男孩。
李兵劝解说:“算了吧,不用跟他们争了,管他写什么,不就是一个名字吗?你看我嫂嫂也是教书的,她不也让他这样写了吗?”
她不服气:“这不光是一个名字的问题,这反映出这些人的封建思想,简直是在走回头路,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女人还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你叫他改,如果他不肯改,就把我名字拿下来,把钱退回来。”
修族谱的威胁说:“你不让这样写,我就把你名字划掉,你就别想做李家的媳妇了!”
她哼了一声,恨不得说“巴不得不做李家的媳妇了,你以为我愿意做?”但她看在李兵份上,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强调说:“要么你把我名字改过来,要么你就把我名字划掉,把钱退给我。”
修族谱的气得发抖,跟李兵两人叽哩咕噜,几个弟媳都在推她走,大概那人是在叫李兵对她“家法管教”。她心里有点害怕,不想吃这个眼前亏,但她不想显出自己的害怕,仍然站在那里,看李兵如何行动。
李兵两眼冒火地瞪着她,瞪了一会,说:“只要有你在这里,这个家就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然后他对那个修族谱的人说了几句什么,修族谱的人恨恨地用笔划掉了她的名字,拿起那个本子,就往门外走。李家人都冲上去拉住他,好像他一走,李家就要灭亡了一样。那人搭着架子不肯回来,被人生拉活拽地扯回来了。
几个弟媳把海伦拉到她屋子里,叽哩咕噜地劝说她,有的还做手势,大概是说她这样做是会触怒祖宗的,族里可以按族规惩罚她。她听不明白,但看她们的神情和手势,知道事情是很严重的。她听懂了一个词,那就是“港”,她知道“港”在李兵他们家乡话里就是“河”的意思。她吓坏了,她们是不是在说要把她沉到河里去?
她觉得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如果那人告诉族里的头们了,说不定他们会来惩罚她,把她沉到河里去,或者把她打一顿,或者想办法羞辱她。她知道李兵是指望不上的,他不会来保护她,他从来就不保护她,今天更不会,因为他已经觉得她丢了他的人了。
她越想越怕,在这么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算他们把她杀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不敢多呆,也不敢拿自己的东西,只背着她那个装钱的包,就到外面找咪咪。
咪咪正在外面跟几个小孩玩,她到处看了一下,没见到李兵,也没见到那个修族谱的人,她想他们说不定是去族长那里告状去了。她赶快抱起咪咪,说带她去镇上买东西吃,几个小孩子都跟了上来,有四、五个,她带着这一队童子军往镇上走。才走到半路就碰见了李兵的妈妈,拦住她不让走,她指指那几个小孩,解释说是去镇上买零食去的。
李兵的妈妈将信将疑,嘱咐了半天,大概是叫她记得回来吃饭。她答应了,继续往镇上走,一路上就象红军长征时的收容队,跟上来的小孩越来越多,路上的人都象看稀奇一样地看着这一队人马。到了镇上,她买了一些糖果,分给小孩子们吃,叫他们都回家去,路上当心车。等小孩子们都作鸟兽散了,她才带着咪咪到汽车站去买票。
她看了一眼时间表,发现最后一班开往y市的车十分中之内就要发车了。她慌忙抱着咪咪就往上车的地方跑。汽车都停在一个院子里,四面有院墙围着,只有一个门通行。她挤到门边,被守门的拦住要票。她摸出一张钱,塞在那个人手中,说自己是进去上厕所的。守门的让她进去了,她找到开往y市的汽车,但车门已经关了,汽车的发动机已经在“突突”地响了。
她跑到司机窗前,塞给他一张钱,恳求他让她上车,说她有急事要赶回y市。
司机正在说“我们不能搞这一套”,结果一眼看见是一张二十的美钞,就改了口:“美国钱?我儿子正在收集世界各国的钱币——”
司机开了门,她带着女儿爬上车,司机扔了个座垫给她,说没座位了,叫她就坐在发动机上。但发动机那里很热,而且抖个不停,根本没法坐。她把座垫放在驾驶室比车厢高出来的那个“坎坎”上,让咪咪坐,自己就站在旁边,扶着咪咪,催司机快开车。
司机说:“再快也要到时间才能开呀,不慌,只有几分钟了。”
她哀求说:“现在人都到齐了,您就快开吧,有人在追我,说我违反了族规,如果让他们抓住,我就没命了。”
司机狐疑地说:“现在还有这种事?”他从车窗伸出头,往后看了一眼,就缩回头来,猛地把车开动了,说,“我x,真的有人追来了!”
第 53 节
海伦听司机说后面有人追,吓得赶快蹲下了。她不敢到窗边去看,也没机会挤到窗边去,车里坐得满满的,连司机旁边的那点地方都设成了一个座位。她站在车厢里,一手紧紧抓着一个把驾驶室和车厢隔开的铁栏杆,另一只手扶着咪咪。咪咪也紧紧抱着她的腿,才不会从座垫上被颠出去。
她想从司机的后视镜里看看到底是谁追来了,但发现后面车窗那里堆满了东西,把车窗都遮住了,从后视镜什么也看不见。她吓出一身汗来,如果在美国象这样开车,早被抓住了。她在美国的时候,有个同学搬家,车厢里东西多了,挡住了后面的玻璃,就被警察抓住,吃了ticket,说这样很危险,因为不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后面的车辆。
她以前也坐车来过龙溪,不过那时不会开车,所以不知道这些危险。这次回国不管是坐出租还是坐长途汽车,都把她吓个半死,因为违反交通规则的司机和行人真是太多了,她坐出租都不敢坐前排,因为她坐在前排,就老想帮司机踩脚刹,拉手刹。
现在她只能想象后面追赶的情景,在她脑海里浮现的是不知那个电影里的场景:一群暴民,手里拿着扁担铁锹,气势汹汹地冲将过来,围住那个倒霉的人,就是一顿乱棍,打得那个人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很快就没气了,而暴民则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个无用的警察,在那里抓耳挠腮。
她生怕司机会因为害怕受牵连而停下车来,于是不停地表扬司机:“谢谢,谢谢,您真是太好了,真是个——大好人——,这叫我怎么谢谢您?”
司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把事情经过讲了一下,司机很同情地说:“这也是太过分了,你一个从国外回来的人,怎么忍得了这口气?是该跟他们争一争。”
她想说她并不是因为是从国外回来的,才觉得这样不对,这事本身就不对,是重男轻女,根本不把女的当作独立的人。但她知道跟司机说这些也没用,司机同志能有目前这个认识,能在关键时刻见美元眼开,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她塞给司机美元,完全是个巧合,她本来是想拿人民币的,不知怎么扯出一张美元来了。她也不记得自己给那个守门人的,到底是美元还是人民币。她从内心深处感谢国内同胞对外币认识的提高,不然的话,司机以为她给的是假钞,不让她上车,那她今天就没命了。
车快到y市了,她才坐上位子。一路上都有人下车,但车里站着的也很多,她扶着咪咪,不能随心所欲地去抢座位,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位子被人抢走了。后来她附近的座位上有人下了车,她也顾不得形像了,冲上去就一屁股坐了进去,把咪咪拉过来,抱到自己腿上坐下。
咪咪在这种情况下都是很配合的,吃苦耐劳,不哭不闹。以前到龙溪来,都是来的时候还行,她总要等到有座位才肯买票上车,如果走不成就不走,反正她也不想到龙溪来。
李兵为了把她们哄到龙溪来,也比较殷勤,一路帮忙照顾咪咪。但回去的时候,经常没座位,咪咪什么地方都坐过,行李上,箱子上,发动机上,地上,妈妈的腿上,别人的腿上,站着的情况也不罕见。回去时李兵就懒得管她们了,因为他知道不哄她们,她们也会回y市去。
汽车终于到了y市,她和咪咪下了车,扬手叫了一辆出租,就把娘俩送到了家。进了家门,她还觉得心有余悸,不知道那一群暴民有没有尾随而来。她闩了门,又用一个晾衣服的铁叉子斜顶住门,才比较放心了一些。
她给李虹家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她估计李虹已经到广州那边去了,说不定她老公送她过去了,所以家里没人。她决定明天再打几次,如果没人的话,她就到公安局去挂失,看能不能很快办个新护照。
她打完电话,想跟自己和咪咪洗个澡,但她觉得很不安全,怕李氏宗族的人追来了。她坐的是今天最后一班车,应该说他们没车到y市来了。但他们会不会搭过路的便车跑来呢?他们会不会坐明天的车跑来呢?如果他们追来了,把她打一顿,或者把她押回龙溪去,有谁能帮她?就算打了报警电话,公安局的人也未必能在她挨打之前就赶到。但如果现在就打电话报警,她又没有任何证据。
她害怕地想,这里太好找了,李兵一下就会带着那些人找到她们,即使他不给他们指路,他妈和他的那几个弟弟也知道这个地方。但她想不出能躲到哪里去,如果到于真那里去,不仅会给于真带来麻烦,也很容易被找到。
最后她决定住到旅馆去,她找了个旅行袋,匆匆抓了几件两人换洗的衣服,塞进包里,就锁了门,带着咪咪坐出租来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找了个旅馆住下。旅馆条件还不错,有带淋浴的卫生间,还有空调,床也是很舒适的席梦思,还有电视机。
咪咪很开心,满屋子跑来跑去地看这看那,说:“妈妈,我好喜欢这里,你看,我在这里就不流汗了,就不会长痱子了。我们以后天天都住这里吧。”
她听了心酸,安慰说:“以后你去了美国或者加拿大,所有的房子都是这样的,都有淋浴和空调,还有大浴缸,你可以躺在里面洗泡泡澡。”
她虽然有点害怕离开这个藏身之处,但还是带咪咪到外面找了个餐馆吃了点东西,又买了些点心零食,就匆匆回到旅馆,关上门,闩了。两母女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玩。
她给咪咪讲美国的事,讲咪咪小时候的事,讲她自己小时候的事,讲着讲着,咪咪就睡着了。她躺在那里,想到现在有家不能归,只能住在旅馆里,心里难受得要命。而最难受的,是怕钱不够,只要有钱,问题似乎要简单一些,无非就是在旅馆住,在餐馆吃。
今天的事,使她更深刻地认识到在中国没钱办不了事,如果今天她不塞钱给那个看门的和那个司机,恐怕她现在已经被李氏宗族的人打死掉了。
问题是她的钱也不多了,她这次带了近两千美元回来,在北京就换掉了五百,交旅馆费用,买火车票,再加上那几天吃饭、打的、买东西,已经所剩无几。现在李兵一下弄丢了六千,她只剩下两千多人民币和不到五百美元了。
如果咪咪签到证的话,光是机票就得四、五千人民币,再加上火车票、住宿、伙食和签证费,还有这几天住旅馆吃餐馆的费用,她身上的钱肯定是不够的了。如果护照挂失和加快办护照也需要打点的话,那她的钱就差得太远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的小包拿过来,看看到底还剩多少钱。她打开她的包,把钱拿出来数了数,就是她刚才计算的那么多。她很后悔当时从李兵那里拿回那两千块钱后,就随手放在包里,没放个更隐蔽的地方,不然至少还可以多剩两千块,说不定就够这几天用的了。
她把剩下的钱拿在手里,想找个保险的地方放好,但她不愿放在旅行袋里,因为情况紧急的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旅行袋?就像今天这样,她根本不敢拿任何东西,怕李家的人看出她是想逃跑的,所以钱和重要的东西还是只能放在这个随身背着的包里。
她想起她的包里面有个布做的夹层,上面有拉链。但这个夹层还不够保险,因为打开包就能看见。那个夹层里面还有一个小暗袋,有隐形拉链,不注意的话,即便是打开夹层都不知道那里有个暗袋。她决定把钱放一些在那里,留一些在钱包里备用。
她打开那个夹层,吃惊地看见里面有个白白的东西,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起来,她拉出来一看,是个信封,她已经知道信封里是什么了。她把信封贴在胸前,闭上眼睛,发了一阵呆,才把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叠美元,但不再是二十块一张的,而是一百一张的,她数了一下,一共有四千美元。
她看着那些美元,眼泪不停地往下淌。她无声地哭了一会,继续发呆。快十一点的时候,她拨了benny的电话。响了两声,他就拿起了电话,报了店名。她有点沙哑地说了声:“hi,it-sme。”
他问:“怎么啦?你哭了?”
“没有,嗓子有点哑。钱——是你放在那里的吧?”
他笑起来:“刚发现?那你过关的时候没报关,没给抓起来?”
“没有,你——放这么多钱在我包里干什么?我——”
他问:“你妈妈那里装了空调没有?”
她愣了一下,但马上想起自己是回来看妈妈的,就回答说:“没有——”
“我猜对了,你们那里夏天很热的嘛,没空调老人受不了嘛。美国北部有些州,一年四季都很冷,所以有些老房子里就没空调,只有暖气。如果夏天突然热几天,有很多老人就受不了,热死了。你妈妈肯定是因为天气太热才生病的,你用那些钱给你妈妈装个空调吧。”
她说不出话来,只“嗯”“嗯”地点头,突然听到咪咪象小大人一样在身边说:“妈妈,你要答话,不要光点头,点头别人听不见的。”
她吓了一跳,生怕benny听见了,忙捂住电话,做手势叫咪咪别说话。她听见benny在那边问:“我听到一个小baby在说话,是你哥哥的小孩?”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撒谎说有个哥哥,但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她就支支吾吾地应了两声。
他很开心地说:“那你每天有事情干了,可以陪小baby玩了。你喜欢不喜欢跟小baby玩呀?”
“喜欢。”
“小baby喜欢不喜欢你呀?”
“喜欢。”她想把话头扯开,“我——代替我妈妈谢谢你了。”
“你跟你妈妈——讲到过我了?”
她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说:“嗯,我说你——帮了我很多忙——”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谦虚说:“我那里有帮你很多忙?”然后又问,“那你妈妈——她有没有骂你呀?”
“她骂我干什么?”
“因为你——交了一个打餐馆的朋友嘛——”
她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朋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以为她是把他当男朋友介绍给她妈妈的,所以他在关心她妈妈对这事的看法?或者他就是指一般朋友?她含糊地说:“打餐馆有什么不好?我觉得你比所有的人都聪明能干——”
她听到有人在跟benny说话,大概是来点餐的。果然,他说:“你等一下,有人来点餐。”她等在那里,听他跟那个点餐的人说话,然后大声把order喊给其他几个人。她想起在餐馆打工的那些日子,觉得好亲切,好温馨,恨不得现在就回到美国,回到餐馆,回到他身边。
他回到电话上,问:“hello?areyoustillthere?”
“yeah,i-mhere.waitingforyou——”
“i-mwaitingforyou.”他重复她的话,但把you说得很重。过了一会,他轻声问,“什么时候回来?”
“开学前吧,我也不知道,我委托中信签证了,但我不知道签到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说:“肯定会签到的——,不管签到没签到,有了消息就告诉我。i-mcrossingmyfingersforyou——andforyourmom.”
她好想说你为我的女儿crossfinger吧,但她不敢说,也说不出话来,只握着电话流眼泪。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问:“youok?anythingwrong?告诉我,是不是——你遇到麻烦了?是钱不够吗?还是你妈妈——,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又那样焦急,说得又那样肯定,她忍不住撒娇说:“你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帮我?”
“只要想帮,距离不是问题嘛。但你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就很难帮上忙了。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知道告诉他也没用,她不想让他在那里着急,也不想他为了她飞回中国来。如果他是犯了事躲在外面的,那他一回国就可能进不了美国了。即使他没犯事,她也不想他被卷进这堆麻烦里来。她深呼吸了一下,努力显得平静地说:“没有什么事,就是——想你——”
他好像放了心,安慰说:“傻呼呼的,不用这样的嘛,很快就要回来了嘛,马上就要见面了嘛,你这样哭哭啼啼的,不要把你妈妈吓坏了——”
她不知道他是比她天真还是比她自信,她说想他,他就马上相信了。但如果是她的话,即便他说他想她,她还会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在骗她。
她开玩笑说:“现在你知道了,怎么帮我呢?”
他在那边笑了一下,说:“跟你讲电话是不是好一点?要不,我唱歌你听?”
“这些都不够,我要你说——你也——想我——”
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很快地用粤语和英语说:“我也挂住你。imissyou,too.”然后他好像舒了口气,问,“现在好点了没有?”
“现在好了。”
等到她终于挂了电话之后,咪咪搂着她的脖子问:“妈妈,你打电话为什么一会哭一会笑?”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支吾说:“咪咪,记不记得那个儿歌?一会哭,一会笑,黄色蚂蚁撒泡尿。”
第 54 节
给benny打了这么长时间电话,海伦觉得好像很对不起咪咪一样,因为没陪女儿玩,而咪咪就一直依偎在她怀里,看她打电话。她放下了电话,赶快来陪女儿。时间已经不早了,她陪咪咪躺在床上,讲故事给咪咪听,咪咪很快又睡着了。
但她睡不着,老觉得心里有很多事在等着她处理一样。她爬起来给洪漪打电话,但洪漪不在,她又跟静秋打电话,静秋也不在,她在她们两人的留言机上都留了言,给了她们自己现在的电话号码,叫她们不管多晚都可以打电话过来。
她留完言,刚躺下,电话铃就响了,是静秋打来的。她叫静秋把电话挂了,由她打过去,但静秋不肯,开玩笑说:“我从美国打电话很便宜,你打给我,我这个‘话婆婆’不好意思讲太多,过不了讲话的瘾。”
她不好再坚持,很快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讲了一下,担心地问:“你说他们会不会追到y市来抓我?”
静秋沉吟片刻,说:“我不是很了解你那里的情况,我只能猜测,但我估计他们不会追到y市来抓你,因为虽然有些农村又在搞封建社会那一套,但他们还不敢太大张旗鼓。y市不是他们的地盘,乡下的人到了城市多少都有点恐慌。他们再愚昧,也知道打了你是犯法的。而且现在也未必真有族长族规那些东西,可能只是那个修族谱的人拉大旗做虎皮。”
“乡下那些人倒是跟你说的一样,恐怕到了y市连路都摸不到。我就怕李兵也在里面为虎作伥,带着他们来找我麻烦——”
“从你讲的情况来看,你丈夫应该不会带人来抓你打你,因为他自己并不爱过乡下那种生活,他也是巴不得根本不用回那个地方去的。但是他父母在那里,他迫于面子和社会压力,不得不回去,也就不得不顺应那些封建迷信的搞法。一旦他离开了那个地方,就没有那种压力了,他也就不用非置你于死地不可了。”
“但愿他就像你说的那样。”
静秋说:“我也只是估计,说不准。不过我想李兵在心里一定也会权衡一下利弊,他为那些人得罪了你,他能得到什么呢?他更向往城市的生活,国外的生活。他在国内没多少收入,他自己想赚钱又总是没赚到,他只能靠你。跟着你,他还有可能过过好生活;没有你了,他既赚不到钱,又找不到比你更出色的妻子,对他来说是有百弊而无一利,所以他才死死抓住你。”
“我真的巴不得他跟李虹搞在一起,就不会在乎我了。”
静秋笑起来:“我那时也跟你一样,恨不得给自己的丈夫找个新欢,好把他打发了。不过你丈夫可能是吃定你了,他可能愿意跟李虹保持地下关系,但要他跟你离了婚去跟李虹过,他也未必愿意。他自己没几个钱,李虹又没工作,两个人去喝西北风?现在李虹决定到广州那边去,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们的关系结束了。你做好充分思想准备,准备你丈夫永远抓住你不放。”
海伦气哼哼地说:“他这人就是这样,你说你既然不想离婚,那你就好好爱我呀,我的要求又不高,只要稍微勤快一点,别对孩子使用那种‘法西斯’教育就行,但他又做不到。如果你不想做到这一点,那你就离婚呀,但他又不肯离婚。”
静秋很理解地说:“所以就很烦人。估计你丈夫明天就会回到y市来了,你明天可以先往家里打个电话,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你今天并没亲眼看见有人追来要抓你,有可能只是李兵发现你不告而别,在车后追你;也有可能只是那个司机开玩笑说有人追你,是他想表明自己救了你一命才那样说的,况且他也没说是一队暴民在后面追你。”
静秋这一提醒,海伦也想起当时还有几个乘客也伸头到窗外望过,但没有听见人惊呼。如果是一队暴民拿着扁担铁锹在后面追,那些人肯定要兴奋得大叫大嚷了。也许真的只是李兵追来了,或者是过路的人走得快,象是有人在追。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许我把事情想得太可怕了。”
“想可怕点比麻痹大意好。你能在那种情况下带着女儿跑回y市来,真是很英勇机智。我有几次跟丈夫赌气,也这样跑过,但没成功。我估计你丈夫家里人也不想得罪你,因为你是他们家的骄傲,而且他们家传宗接代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李兵也可以再找个女人生儿子——”
“他既没钱,又没权,到哪里去找个比你强的?而且他在国内找,只能生一个,而你在美国,可以想生多少生多少。你丈夫家里人可能把你当成一个下金蛋的母鸡,指望你给他们生儿子生美元,他们舍不得杀你这只母鸡的——”
海伦觉得静秋说的很有道理,心里安定了不少。她问:“你知道不知道护照挂失怎么办理?”
静秋呵呵笑着说:“你也想到这个歪门邪道上去了?我也搞过。我丈夫和女儿多次被拒签,别人建议我们换个新护照,说旧护照上拒签的章盖得太多,签证官一看就不给签了。后来我丈夫和女儿换了新护照,仍然没签上。不过每个人情况不同,你试试无妨。问题是你可能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情况怎样,我所在的l市要求在指定的报纸上登‘护照遗失’广告一个月,然后才能去申请新护照。”
海伦一听,就觉得心里凉了半截,登一个月广告,她哪里有那个时间?
静秋提醒说:“你一旦登了遗失护照的广告,你那个护照就没用了,只能等新护照办好。所以你要先问清楚,免得搞得新护照没下来,旧护照已经找到了,但因为登了广告却不能用了。”
两个人又谈了些具体细节,才互道晚安,挂了电话。海伦很感激静秋,每次跟静秋打过电话,她的心就好像很落实,脑子就好像很清楚了一样。光是静秋有过同样经历而且已经把女儿弄到身边这一点,就使她信心倍增,更不用说静秋总是那么关心理解而又富于经验了。
办新护照的希望基本上是落空了,她只有再抓李虹这头。她看了看表,已经半夜一点多了,她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冒挨骂的险打个电话。她几乎是不抱任何指望地拨了李虹的电话,却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喂?”
她激动万分,说不出话来。那边又“喂”了一声,她赶快说:“李虹吧?我是海伦,咪咪的妈妈。”
李虹很惊喜地说:“姐,你回来了?你是在北京还是在y市?”
她恨不得张嘴就提护照的事,但她还是先寒喧了一番,才说:“我听李兵说他把他跟咪咪的护照放在你箱子里,我现在急等着用护照,我可不可以现在过来拿?”
李虹好像刚想起这事一样,说:“唉呀,你不提起,我还真忘了。他是把护照放在我箱子里的,因为他带的那个箱子没锁,他怕不保险。如果不是你现在提起,我完全忘了,肯定给带到广州去了。”
“你什么时候去广州?”
“我买的明天上午八点的火车票。”
她手心捏出一把汗来,慌忙说:“那我现在过来拿吧。”
李虹客气说:“那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么晚跑一趟?你叫李兵过来拿就行了。”
她坚持说:“我自己来拿吧,打个的,很方便。”
李虹没再坚持,笑着说:“那好吧,反正你是用美元的,有钱。”
她问了地址,用笔记下了,就挂了电话,把咪咪叫醒,背上她那命根子一样的小包,抱着咪咪跑到街边去叫出租。半夜里,大街上畅通无阻,她很快就到了李虹的家,见屋子里还热闹得很,几个麻友正在挑灯夜战,没见到李虹的丈夫。李虹没上桌,坐在旁边观战,见她来了,连忙起身招待,又向大家介绍说这就是李大哥的夫人,刚从美国回来的。
那几个麻友都停了手中的工作,无比敬佩地看着她,有的说:“从美国回来的?那就是华侨呢。”
还有的说:“难怪李大哥那么有钱,原来都是用的美元哪?那没得话说,人家美元一块就顶咱们的八块。”
有一个还忍痛让贤,offer说:“大嫂上来玩两圈吧,我正在坐庄,让你。嗨,你们小心了,李大哥家的,技术肯定高超。”
海伦连忙谢绝,说自己不会打麻将。几个麻友都不相信,说跟李大哥在一个锅里搅勺子的,就算不打,看也看会了。来来来,嫂子来打几圈,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没有“老同志”,就用美元也行。
海伦又谢绝了一通,就催着李虹帮忙找护照。李虹跑到卧室里把两本护照拿了出来,途中就被几个麻友截了去,一个个象看稀奇一样看那两本护照。海伦眼看那两个暗红的本本就在眼前,眼里几乎要流下泪来,心里几乎要长出手来,但仍然装做一个淡然的样子,怕心慌吃不得热鸡汤。
最后几个麻友终于满足了好奇心,又打探了一下护照的功能与用途,以及护照和签证的联系与区别,终于把护照递给了海伦。
海伦接了过来,马上翻开看了看,的确是李兵和咪咪的护照,便迅速放进自己的小包里,起身告辞。
李虹和众麻友少不得大力挽留,但她坚持要走,李虹就送她们下楼。到了楼外,她突然头脑发热,把在龙泉看到的情景讲给李虹听了。李虹听说儿子光屁股坐在泥巴地上,被一只鹅吓得要命,马上就着急起来,说:“那我明天不去广州了,我到龙泉把我儿子接回来。我不愿意把涛涛放在我老家,就是怕他在那里遭罪,哪里知道——”
海伦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个好事还是做了个坏事,但她心里很感慨,可见天下母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一下就觉得自己跟李虹成了同一个战壕的战友,马上提到自己从美国给李虹带了些小礼物回来的,等哪天李虹有空过去拿。李虹也感激不尽,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海伦就叫了辆出租,跟李虹告了辞,和咪咪两个回到了旅馆。
进了房间,闩了门,两母女就来瞻仰宝贝护照。咪咪拿着自己的护照,在那里咿咿呀呀连猜带蒙地认那些字,海伦就翻到李兵护照的最后几页,看有没有这次签证的盖章。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居然没有,说明李兵这次的确只给咪咪一个人签了,那就只能是签证官的问题了。签证官为什么不给咪咪签呢?她想不通,只能说签证官的脑子有毛病。
她告诉咪咪:“现在我们有了护照了,就可以到北京给你签证了,签到了,我们两人就飞到美国去,从此以后我们就天天在一起了。”
咪咪很开心,在床上使劲地蹦,嘴里叫着:“我要到美国去了!我要到美国去了!”蹦了一阵,又停下来,问,“那爸爸呢?他去不去?”
她想说,管他干什么?但她看咪咪的神情,觉得咪咪似乎还是很盼望爸爸也去的。她心痛地想,可能不管李兵对咪咪怎么简单粗暴,毕竟他是咪咪的爸爸,可能真有什么神秘的血缘联系,或者毕竟咪咪见到这个人五年多了,总还是有感情的,至少成了习惯,就像门前的一个石头,虽然每天进出的时候绊你的脚,但绊了五年,一旦拿走了,可能多少会有一点不习惯。
她无奈地说:“爸爸以后也会到美国去的。”
咪咪担心地问:“那咪咪走了,爸爸一个人在家里,他喝醉了怎么办呢?”
她嘴里安慰着咪咪,心里却突然涌起一种恐惧,如果咪咪以后一定要爸爸也跟她在一起,那怎么办?也许只能象静秋说的那样,指望李兵到了北美会改变他自己?
她哄咪咪睡了觉,自己却翻来复去睡不着。她想给静秋打个电话报喜,但静秋不在家。她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只简单地说拿到咪咪的护照了,马上就去签证。对父母和弟弟,她是尽可能报喜不报忧的,因为把忧报给他们,只能使他们也为她着急,但他们鞭长莫及,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又想跟benny打电话,但拿起了电话,拨了一半号码,又停下了。现在跟他说什么?说终于拿到护照了,可以去给女儿签证了?还是继续说“我想你”?
她想他,当然是个事实,但说了又有什么作用?让他越陷越深?他可能以为她已经在妈妈面前把他当男朋友介绍过了,他已经在象一个没过门的女婿那样照顾未来的岳母了,但她却在这里阴谋策划怎样断掉两个人之间的这段情。
他对她好像从来没起过疑心,她不告诉他这边的电话号码,突然一下又冒出一个“哥哥的小baby”,还有她以前撒的那些谎,他好像都没怀疑过。她不知道他是城府很深,早已察觉但不动声色,还是从来没跟撒谎的女人交往过,所以仍然天真轻信。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她对他的爱是真诚的,毫不搀假的。如果他需要她的生命,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
按说追求了这么久的护照终于追到手了,她的心里应该只有快乐,但她却发现在一大片快乐下面,也掩藏着不小的一片哀伤。她马上就要把咪咪带到美国去了,那就意味着她马上就要离开benny了。她前些日子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都是以benn不会在乎她的离去,会很快找到一个年轻漂亮女孩这个前景来安慰自己的。但现在护照在握,她却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如果他很在乎她呢?
她想象这次回美国的情景,心里有一种很凄凉的感觉,她将带着女儿乘出租到那个apt去,用她带着的钥匙打开那个apt的门,把自己的东西都拿出来,放进停在门口的车里,然后不告而别,回到b城,再打个电话告诉benny,说自己开学了,没时间来餐馆打工了,然后就永远不到那里去了。
她不知道当他得知她再也不会去餐馆的时候,他会有什么反应。他会难过吗?他会跑来找她吗?她想起她走的那天,他趴在那里,孩子气地问:“你不走不行吗?你把票浪费了不行吗?”她心里涌起一股母亲似的爱怜,很想抱着他,象安慰咪咪一样安慰他,说“baby,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但她知道那将是个不能兑现的空头支票。
咪咪抱着她的那本护照睡着了,她想把护照从咪咪手里拿出来放好,但抽了两下,却抽不出来。
她看着紧抱护照甜甜酣睡的孩子,想到万里之外那个趴在那里问“你不走不行吗”的大孩子,不禁心痛如裂,泪流满面。
第 55 节
那一夜,海伦可能只睡了几个小时,早上七点多钟就醒了,开始安排当天要做的事。第一件事当然是去买火车票,但她没熟人在火车站工作,看来又只能去排队买坐票。她不想让咪咪也跟着去排队,想把咪咪放在于真那里。
她回国后一直东奔西跑,还没去看过于真,今天正好去一趟。问题是给于真和瑶瑶带的礼物还放在家里,她不知道是先跑回家拿了礼物再去于真那里,还是等到以后有机会了再去拿礼物。
她对回家有点犹豫,主要是怕李兵回来了。她不知道李兵会怎么反应,想干脆躲着他,等签到证了再去面对他,或者根本不去面对他,带着女儿溜之乎也。
过了一会,咪咪也醒了,还记得签证的事,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北京呀?”
“我们要先买票才行,我现在带你去瑶瑶那里,你在那里跟她玩,我到火车站去排队买票,好不好?”
咪咪听说是跟瑶瑶玩,马上就同意了。海伦有点吃醋地想,看来瑶瑶在咪咪心目中的地位跟我的不相上下了。不过她也很高兴,因为女儿有个好朋友,生活就会更精彩一些,毕竟妈妈不能代替一切。
她跟咪咪吃了一些昨天买的点心,算是早饭,看看八点多了,估计于真起床了,就跟于真打了个电话。于真听说她要带咪咪来玩,很高兴,说这几天咪咪走了,瑶瑶简直是茶饭不思,人都憔悴了,也懒得跟别的小朋友玩,你快把咪咪带过来吧。
海伦马上带着女儿去了于真家,一进门,咪咪就迫不及待地跑去跟瑶瑶玩,海伦跟于真聊了一会,就告辞去买票。又是站得天昏地暗的,主要是有些人不老实站队,总想插队,搞得闹闹嚷嚷的。等她终于买到第二天的票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她坐出租回到于真楼下,一口气上了楼,敲了于真的门。于真一开门,看见是她,就很紧张地说:“李兵刚才来过了,叫你回家去,他还想把咪咪接走,刚好瑶瑶的爸爸带她们俩出去了,才没接成——”
海伦虽然心里很紧张,还是强作镇定,安慰了于真几句,说:“我现在回家去看看。我把咪咪的护照放你这里,车票和办签证的东西也放你这里,还有些钱也放你这里,怕万一他把我困在家里,就请你帮我带咪咪去签证——”
于真担心地说:“有这么危险?那——你还不如不回去——”
“我不回去他又要来找你麻烦,还是回去一下吧,我相信他不能把我怎么样。”海伦说罢,就借了于真的自行车,骑回家去。一年没骑车了,居然还会骑,只是于真的车有点高,骑得很费劲。她自己以前那辆女车,出国后就被李兵送给李虹了,她也没好意思去要回来。
到了家门前,她深深呼吸了几次,才来用钥匙开门。正在开,李兵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了,见她回来,似乎如释重负,说:“到处找你们,今天下午五点小沈请吃饭,生怕到时候你们还没回来——”
她一听,李兵似乎没有抓她回去以正族规的意思,反倒象是见了救星一样,略微放了一点心,问:“你——今天回来的?”
“不今天回来,还什么时候回来?”李兵埋怨说,“你们回y市,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说跑就跑了,不是我刚好在镇上买肉,听几个小孩子说起,我还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说不定要到派出所报失去了。”
她撒谎说:“本来是到镇上给那些小孩们买糖吃的,刚好看见一辆开往y市的汽车,就一时心血来潮,跑上车去了。幸好昨天回来了,不然李虹今天早上去了广州,护照又拿不到了。”
“听李虹说了。不过她没去广州,把票卖了,回乡下接她儿子去了,她说你告诉她的,说涛涛在她公婆家遭罪——”
她不知道她多这句嘴会不会惹出麻烦来,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是——一片好心——”
“不过你以后少惹这些是非,她跟他公婆之间本来就有矛盾——”李兵似乎对这事也没太多兴趣,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带咪咪到北京去签证?”
她嗫嗫地说:“呃——想早点去,我已经买了明天晚上的票——”
“你自己去买的?那不是买的坐票?”李兵责怪说,“你怎么不等我去找熟人买呢?还可以买卧铺票。你这个人哪,在y市搞了这么多年,什么有用的朋友都没交下,交的都是跟你一样的书呆子。”
她马上吹捧他一下:“我哪里能跟你比?你是走到哪里都朋友成堆的嘛,昨天去李虹家,那几个打麻将的都认识你,说你水平高超得很。”
李兵面有得色,自吹自擂一把:“那不是吹的,我的水平,打那几个人,真是多剩有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哎,你跟小沈他们带了礼物回来没有?别人请吃饭,总不能空手吧?我——是一分钱都没有的,这次——”
她立即说:“带了,带了。”于是两个人把她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斟酌了一番,决定了送什么,然后李兵说:“现在还早,还可以睡一会。”说着就把海伦拉上床去,就地正法。
她觉得李兵这次异乎寻常的温柔,当然,李兵的温柔,也就是跟他自己相比,速度上慢一点,完事之后,没有立即睡着而已。李兵说:“你们——等于是明天就走了?直接就从北京走了?”
“嗯。”
“你没跟我买票吧?”
她有点尴尬,解释说:“你那次说你——不想再跑了,我就没买你的票——”
“你这一走,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的,”李兵似乎有点伤感,“就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这下遂了你的心了吧?你肯定早就在外面把人找好了——”
“瞎说——”
“我瞎说?我的老婆,我还不知道?紧俏得很,想要的人不知有多少——”
她无心扯这些闲篇,简单说:“这都是你在那里吹捧你老婆,我一个老女人了,倒贴钱都没人要。时间不早了,我去接咪咪吧。”
他抱着她不让她起床,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又来了神。她无可奈何,只好再让他折腾。这次大概是储备时间太短,左整右整都整不出来,他自己搞得汗流浃背,她也被折腾得很难受。然后他突然拔了出来,把她翻过来,想让她趴在床上,他从后面来干。她坚决不肯,觉得这个姿势太污辱人了。两人相持了一会,李兵自己先软了下去,只好做罢。
但他还是不让她走,说:“慌什么?还早呢,说会话。”
这可能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要求跟她说会话,以前从来没这个兴趣。她只好躺在那里,等他说话。他问:“如果咪咪这次没签到,你还去不去美国?”
她很生气,斥责说:“还没出发,就说这些破口话,就不能说几句吉利点的?”
李兵争辩说:“你也太迷信了,我说几句破口话就能把你们说得签不到证?你怎么知道这次一定能签到?”
“这次是我带她签,签证官有什么理由不给她签?”
“噢,签证官看你长得漂亮,是不是?”李兵气呼呼地说,“你带她签,我带她签,都是一样。只要你撞到那个韩国女人手里了,管你是谁,都签不到。我看她肯定是没被她丈夫干好,所以心情不愉快,拿签证的人出气——”
她马上问:“韩国女人手里不好签?哪个人手里好签一些?”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签到过,我只知道哪个手里不好签。”
她在心里暗暗决定这次一定要避开韩国女人,她又试着起床到于真那里去,但李兵还是抓着她不让她起床,还是问那个问题:“如果咪咪签不到,你还回去不回去?”
她说:“当然回去,加拿大那边说不定已经快了——”
李兵关心地问:“加拿大那边有我的份的吧?你也办了我的吧?”
“早就告诉你是办的三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中途把我名字划掉了?”李兵很谦卑地说,“海伦,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博士,而我只是一个本科。不过这么多年了,我是一直死心塌地爱你的,不管你在外面跟什么人搞,我都不会放你走的。你可以给我戴绿帽子,但我不会同意离婚的。”
她想说,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学历的问题,但她知道说了也没用,她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于是敷衍说:“等咪咪签到了,过一段时间我给你办个表回来,你再去签,保证能签到。”
李兵终于又把自己搞硬了,拉着海伦又干了一回,才放她去接咪咪。
她把给于真和瑶瑶买的礼物带到于真家,把咪咪接了回来,两母女打扮了一通,弄得漂漂亮亮的,李兵很得意地带她们两个去赴宴,他的那些朋友自然又是把李兵猛羡慕一通,使他未酒先醉。不用说,几个酒友很快就喧宾夺主,成了宴会的主角,把她这个被接风的人冷落在一边。几个家伙闹腾了一晚上,快十二点了,海伦才把李兵从桌子上拉下来,坐出租回了家。
第二天,海伦把自己和咪咪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装在两个大箱子里,李兵把她们送上火车,娘俩就顺利来到北京,住进了她事先就打电话定好的旅馆,比上次住的那个好多了,但价钱并不贵多少。
海伦到中信拿到了自己的签证,又弄好了咪咪签证的时间,两个人住在舒适的旅馆里,等着签证时刻的到来。
她几次想打电话给benny,说她的签证拿到了,但她始终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她决定等咪咪的签证一拿到,她就告诉他,她没签到证,所以回不了美国了。然后她跟咪咪悄悄飞到美国,在他们的apt拿了东西,就回b城。她会请于真以她的名义把他的钱寄还给他,就寄支票,看上去就像是她还在中国一样。
他没有她在中国的地址或电话,所以他不能跑到中国来找她,也无法给她打电话。也许他刚开始会有点难过,但慢慢的,他就会忘了这事。她觉得这样做可以给他最小的伤害,因为他会想到不是她不爱他,不是她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实在是美国的签证官太可恶了。她有点抱歉把这事推到签证官身上,但她估计那些签证官一定挨了很多该挨不该挨的骂,多挨这一次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有那么一刻,她有点自私地想,也许我可以带着女儿去见benny,告诉他,这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跟她分离。如果你能接受我们两个,那我们就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在一起生活;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女儿,那我马上就走。
但她想这也太自私太残酷了一点,逼着他在爱情和良心之间做出选择。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他怎么好意思叫我跟我的女儿分开?他当然只能接受分手的事实,或者就勉强接受我的女儿。但我有什么理由要把我的女儿强加于他?他这么年轻,这么帅气,接受我,就已经是吃了大亏了,现在居然还要他连我的女儿也接受,真是太过分了,太亏待他了。
也许他本人没什么意见,但他还要在亲戚朋友中生活,他还要在社会上生活。除非他们三人永远躲在一边生活,那还有可能成为幸福的一家。但如果他还想跟他家人或者朋友交往的话,那他就会永远处于压力之中,别人都要指指点点地议论他,说他傻,说他吃了亏。她想像他带着她们娘俩出去应酬的情景,真替他难堪。
而且像她这样给他两个选择,不是清楚地表明他在她生活中的位置不如她的女儿吗?为什么要那样去刺伤他呢?没签到证,是最好的理由,谁都不受伤害,最多是签证官挨顿骂而已。
她想好了,就给benny打了个电话,结果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她以为打错了,马上挂掉重打,仍然是那个女孩接的。她懵懵懂懂地问:“你是谁?”
那个女孩用英语说,我听不懂你的话,请你讲英语。
她这才意识到那个女孩不是中国人。她用英语问,你是在这里——打工的吗?
那女孩回答说她是这里接单的。她问,那个接单的男孩呢?那女孩说,他去机场接他的wife去了。她脱口问,他去接他wife?从哪里来的?
那女孩说,好像是从纽约来的,我也不太知道,你往他们住的地方打电话吧,他们可能已经到家了。
她仓皇地挂了电话,大脑一片空白。benny有wife?他怎么从来没提起过?这不是在欺骗她吗?但她马上想到自己也是一直在欺骗他。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气力陪咪咪玩了,就对咪咪说:“妈妈头好疼,让妈妈睡一下,咪咪自己玩会好不好?”
咪咪很乖地自己玩去了,她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左边的头部疼得要命,她惊恐地想,是不是得了什么偏头疼?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仍然没有改善。她对自己说,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要生病也要等到咪咪签完证了再病。
咪咪见她好像很不舒服,跑过来抱着她,问她哪里不舒服。她怕吓着了孩子,勉强支撑着说:“妈妈没事,你去玩吧。”
但咪咪也没心思玩了,她担心地想,咪咪太敏感了,什么都能觉察到。象这样敏感的孩子,该会多受多少苦啊。
她休息了一阵,忍不住又去跟benny打电话,这次打到他的apt。接电话的仍然是个女声,仍然说的是很流利的英语,但明显的不是刚才那个女孩。
她用英语问,你——刚从纽约来的?
那边说,是的。
她支吾着问,你——丈夫他在吗?我可不可以跟他讲话?
那边回答说,我丈夫在洗澡,你要不要我带个口信?
第 56 节
海伦听说benny在洗澡,马上联想到他是刚干完了那事在洗澡,或者是洗了澡好干那事,反正就是跟那事相关的。她又尴尬又难受,慌忙回答说,不用带口信了,我——以后再打吧。
她挂了电话,觉得心口好痛,脑子里翻来复去想的就是一个问题:他怎么会有wife?他怎么会有wife?
虽然她这两个电话都没直接提到benny的名字,但因为店里其他几个人都不会接单,所以说到“接单的男孩”,那就只能是benny。她想那个在店里接单的女孩一定是个美国女孩,专门雇来接单的。她走之前他们就在说要找个parttime接单的,还在餐馆的玻璃门上贴了个helpwanted,估计这个女孩就是这样找来的。
她茫然地坐了一会,觉得自己已经被从餐馆和benny的世界里清除掉了。餐馆找了这个接单的女孩,就不需要她了;benny的wife来了,也不需要她了。她好像一下从被需要的顶峰掉到一个不被需要的深谷里去了,餐馆和benny还在沿着自己的轨道运行,而她已经成了一个totally多余的人。
她难过了一阵,想起她自己刚才也已经决定要离开他的,那他有没有wife又有什么区别呢?应该说他有wife是件好事,因为那样一来,他就不会为她的离开而难受了,她也不会因为不得不离开他而内疚了。
当然,从理智上是应该这样想,她也想得通,但从感情上来说,她仍然觉得非常难受。她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虽然不是直截了当地说“我爱你”,但至少也是tothateffect吧?一个人怎么可以一方面有wife,一方面又对另一个女人说那些话呢?她感到一种被欺骗的痛苦,她难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这一生唯一认为值得爱的人,竟是一个骗子。
当然她马上就想到自己不是做着同样的事吗?一方面有丈夫,另一方面又对他说着“我想你”之类的话。但是她觉得她的情况跟他的情况是不同的呀,她是真心爱他的,她的丈夫只不过是一个暂时无法摆脱的麻烦罢了,她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丈夫产生过她对他产生的那种感情。
但她怎么能说benny就不是跟她一样“身在曹营心在汉”呢?也许他也像她一样,心里是真的喜欢她的,是因为什么难言之隐才跟那个女的保持着夫妻关系的呢?她觉得那个女的好像是美国人,因为英语说得很地道,还不光是地道,连音色音质好像都跟中国人不一样,是完完全全的美国人。
benny的婚姻是不是也象老板跟那个福建老婆一样,只是假结婚?比如benny为了美国公民身份,才跟那个女的结婚的。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关起门来作揖——自己恭喜自己”,纯属自欺欺人。benny有绿卡,如果他想加入公民,他只要参加个考试就行了,而考试对他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
但她仍然忍不住要自欺欺人地想,也许benny因为什么原因,把绿卡身份弄丢了,于是只好找个公民结婚,帮自己把身份重新弄回来。
老板的父亲不就是这样吗?本来拿了绿卡,但因为跑回中国会情人,结果把绿卡弄丢了,是老板的妈妈后来又把他父亲办出来的。还有老板的弟弟,因为要被遣送回中国了,就到处找他那个可能存在的孩子,因为找到了就可以不被遣返。如果benny也曾面临被遣返的危险,那他就有可能为了不被遣返而找个美国老婆。
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心里又好过了一点,她想他可能根本不喜欢那个美国女人,只不过为了某种原因才跟她结婚。那样一来,事情好像更容易了,因为她跟他在婚史方面就是平等的了,他们可以把事情谈开来,等双方都把各自的“麻烦”解除之后再做打算。当然她仍然比他大十岁,但在他有wife这个麻烦面前,大十岁就显得是个小问题了。
但她想到他这似乎不象假结婚呢,至少跟老板的假结婚不一样。老板并没把他的福建老婆接到这里来,两个人就是在中国的一个旅馆里“打过几仗”,等到两人一起照了相,老板就回到美国来了,然后就为他的福建老婆办那种公民未婚妻探亲签证,听说那种最好办了,结了婚反而没有未婚妻好办,但是如果办来后在一定的时间里没结婚,未婚妻就会失去身份。
老板的福建老婆一来美国,他们就登记结婚了,但没举行婚礼,因为福建人把婚礼看得比登记还重要。据说按照福建老婆家乡的风俗,她跟老板的婚姻不算什么,只有她跟什么人举行了婚礼才算是真正的婚姻,就像以前那种明媒正娶一样。
老板跟他的福建老婆在美国从来都没有同居过,因为包包盯得紧,也因为福建老婆是“飞机场”,老板没什么“性趣”,肯定不会为了一个“飞机场”得罪包包。福建老婆一度想把这桩假结婚弄成真的,但老板不肯,所以福建老婆后来找了个一同打工的福建人举行了婚礼。
但benny却把他wife接到这里来了,而且一来就忙着云雨,这哪象是假结婚?比真的还真!她想到benny见了老婆那种迫不及待的样子,就觉得心痛。她想到他的美国老婆在床上的千娇百媚,就感到又嫉妒又自卑。美国人哪,谁知道技术有多高超?还不把benny迷得神魂颠倒的?以后生的孩子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是一件她应该为之欣喜,为之如释重负的事,她却感到非常难过,比她自己决定离开他时难过多了。她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因为知道那里有一颗很大的虚荣心,可以忍受自己主动离开他,却无法忍受他主动离开自己。
难道两者的结果有什么不同吗?都是两人不在一起,但想到是她离开他的,她心里就好受一些,一方面是觉得自己高尚,另一方面也觉得没丢面子。如果是他离开她的,那就不同了,自我牺牲的高尚感没有了,还要加上被欺骗被抛弃的屈辱。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不是一个虚荣的人,如果李兵要离开她,她肯定不会在乎,既不在乎是他先离开她的,也不在乎从此以后生活中就没这个人了。即便是结婚前,她对李兵也是这种感觉。李兵来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李兵走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那时候,她以为这就是爱情,是真实生活中的爱情。那种死去活来,疯疯颠颠的爱情,是琼瑶们的书中才有的。而因爱生怕,因爱生嫉,因爱生恨,都是不正确的爱情,正确的爱情应该使人高尚,使人无私,使人勇敢。
她曾经听一个女友讲,说她在男朋友抛弃她之后,花了几年的时间,一边在背后搞垮她前男朋友的每一桩情事,一边在他面前表现她无怨无悔的爱情,最后她的前男友回到她的身边,而她在他当着很多人的面向她求婚的时候,拒绝了他。虽然那个女友也一直没结婚,但那个女友觉得自己很成功,因为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那时候海伦觉得自己绝对不会为谁离开谁、谁抛弃谁操心。既然爱情都不存在了,是谁先说分手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先说也好,他先说也好,反正他是不爱你了。
但她那个女友说了:是谁先提的分手,那是非常不同的。是你提的分手,你就是胜利者,你的心上就没有一个伤痕,你的自尊就没有被伤害,你就可以毫无负担地走进另一场爱情。但如果是他抛弃了你,你就没面子了,你的心里就只有仇恨,你这一生就只想复仇,你就没有心思享受另一场爱情了。
她生怕自己也变成一个因爱生恨的人,马上交待自己:他有一个美国妻子,是他的幸福,那说明他不是什么fugitive,也说明他以后的前途很光明,她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当然他在有妻子的同时又对她有过那些示爱的言行,她应该相信他是有他的原因的,肯定不会是恶毒或卑鄙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他是在美国长大的,在性问题上比较开放,象老板一样,在爱着包包的同时也能跟福建老婆上床;也许是因为他见她孤独无助,想从感情上生活上帮她一把;也许是他对人比较好,而她误会了他。总而言之,绝对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原因。
她竭力振作自己,陪咪咪玩,想忘掉这事。但她一边看着女儿,一边想到从今以后就只能跟女儿相依为命了,心里又很失落。
她很阿q地安慰自己说,祸兮福所伏,爱情失意,签证得意,既然在签证前得到这么一个坏消息,那咪咪的签证肯定是没问题的了。
签证的那天,海伦排在一个男签证官窗前的队伍里。她虽然很紧张,但手里捏着自己已经签好的证,觉得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签到。站在她附近的人一听说她是从美国回来的,返签已经签到了,现在是来给女儿签的,都羡慕地看着她,说像她这样的,肯定没问题。
她看到那么多人焦急地在那里站队,一个个担心签不到,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想起上次签证时的感觉,也是象这些人一样,签之前焦虑不安,签到后欣喜若狂。她在美国呆了这一年,好像已经忘了上次签证时的那种感受了,时不时地,就对自己在美国的处境发点牢骚。现在回来一趟,再度品尝签证时的那种焦急,又感到自己能签到证,真是生在福中了。看来以后每年都应该回来一趟,品尝一下签证的艰难,复习一下签证大厅里每个人的焦虑表情,可能就会为自己能到美国读书感到无比欣慰了。
签证官跟她的面谈很简单,几乎没问多少问题,就结束了。当那个签证官把护照、材料和一张印着字的纸一古脑给还她的时候,她以为签到了,站在旁边看了好一阵,才觉得不对,因为她记得自己那次签到时,没拿回自己的护照,而且要到另一个窗口去交钱。
她的心一阵乱跳,跳得生疼,她捂住胸口,勉强把那张纸上的字看完了,才知道咪咪被拒签了。她的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她顺着墙滑到地上,一屁股坐在那里,捂住嘴痛哭起来。
几个人围过来看她手中的那张纸,有一个很老练地说:“移民倾向,那你没希望了——”
她挤到刚才拒签她的那个窗口,指着纸上打勾的那一条,大声问:“why?why?she-sonlyachild!”
签证官大概是见她哭得可怜,没有立即叫人把她赶开,而是解释说:对所有的人,我们都是先假定他有移民倾向,如果他能提供充分的证据推翻我们的这一假定,我们就会给他签,否则我们就认为他有移民倾向。你没有提供你们在中国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的证据,所以我们不能给你签。
她还想问“难道我丈夫不是不可分割的联系吗?”,但已经有两个值勤的工作人员来拉她了。她看咪咪正紧贴着她,惊慌地看着那两个工作人员,她怕拉扯起来吓着女儿,也知道问也没用了,只好抱起女儿,茫然地走出了签证大厅。
她知道每次被拒签,咪咪都是当场在签证大厅放声大哭,她不明白签证官们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看到这么可怜的场面都不被感动。但这次咪咪没有哭,大概是被她的哭吓坏了。她抹去眼泪,对咪咪说:“走,我们去吃饭。”
她找了一家小餐馆,点了几个女儿爱吃的菜,坐在那里等。咪咪问:“妈妈,我又没签到?”
她点点头,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咪咪用小手给妈妈抹抹眼泪,问:“为什么——美国不喜欢我呢?”
她连忙解释说:“美国没有不喜欢你,是——不喜欢爸爸——”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爸爸呢?”咪咪猜测说,“是不是因为爸爸爱抽烟?”
她点点头,咪咪说:“那我们叫爸爸再不抽烟了——”
她想把女儿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就提议说:“我们今天到公园去玩吧。”
“我还想到动物园去。”
“好,那我们就到动物园去玩。”
吃着饭,咪咪又问:“妈妈,那你还去不去美国呢?”
她不敢回答,好半天才说:“咪咪,妈妈给你办了加拿大移民的,就是加拿大的签证,妈妈要回到美国去等那个签证,如果拿到了,咪咪就可以到加拿大去了,就可以从那里到美国看妈妈了。”
这么复杂的曲线救国道路,咪咪居然都已经听得懂了,大概是讲的次数太多了。咪咪用手沾了水,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圆框框,指着一个说:“这个是加拿大,”然后指着另一个,“这个是美国。妈妈在这里,咪咪在那个框框里。两个是挨着的,咪咪一跳,就跳到妈妈那个框框里去了。”
她抱着女儿,泪流满面。餐馆的女服务员大概是见过此类场景的,好心安慰说:“别难过了,被拒签的多着呢。”然后又不解地摇头,“真的整不明白,为什么都想到美国去呢?听说那边的东西难吃得很。”
那天在动物园玩的时候,咪咪虽然也很开心,但签证的事似乎不时地跑到脑海里来,很多情景都让咪咪提到美国,提到妈妈。看到一个大猴子抱着一个小猴子,咪咪就说:“妈妈,你看那个大猴猴总是抱着小猴猴,它爬树的时候都抱着。”
她不知道咪咪是不是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的妈妈又要离开自己到美国去,不能象大猴猴抱小猴猴那样,时时刻刻抱着自己。她说:“咪咪,如果你不想妈妈到美国去,妈妈就不去了。”
咪咪象个小大人一样,有条有理地说:“我第一喜欢跟妈妈一起到美国去,我第二喜欢跟妈妈一起到中国去,我第三喜欢——”
咪咪没有说出第三喜欢是什么,大概第三已经不能用喜欢来形容了。
当两个人躺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咪咪看着天空,指着天上的云,对妈妈说:“妈妈,我好想变成天上的云。”
她问:“为什么?”
“如果我是云的话,我就不用签证,飘啊飘的,就飘到美国去看妈妈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搂着咪咪,抽泣着说:“咪咪,妈妈——不——到美国去了,就——呆在中国,跟咪咪在一起。”
第 57 节
回到旅馆房间后,海伦觉得全身酸痛,精疲力竭,头也痛得要命,好像已经病倒了一样。连续遭受两个打击,真的是应了那句话:“屋漏又遭连阴雨,船破偏遇顶头风”。爱情不顺,签证也不顺,她简直被打晕了。但她还是强撑着,对自己说: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倒下了咪咪怎么办?
她跟咪咪两人一起洗了澡,让咪咪看会电视,自己就躺在那里发呆。她恨恨地想,都是李兵这个乌鸦嘴,还没出门就说什么“这次要是签不到,你还回不回美国”,有了他这句破口话,哪里还签得到证?
然后她又后悔不该带这两个大箱子来的,这些事做早了,就容易出问题。与其带了箱子签不到,还不如签到了,匆匆忙忙去拿箱子或者在北京现买东西。
她还想到了一些不吉利的征兆,连她在同一天内两次碰见了一个姓罗的熟人都算了进去,因为她家乡有个说法,就是一天之内两次碰见同一个人,就会出祸事。
想了一大通,她意识到这些想法大多是没有根据的。那些事发生在签证之前,但并不等于跟签证之间有因果关系。不过一个人对某件事太上心,就爱这样风马牛不相及地乱找因果关系,差不多称得上迷信了。
她很想跟什么人谈谈,但她不愿跟家人谈,如果父母和弟弟知道这事,肯定急得要命,但他们的急并不能减轻她的急。
跟李兵当然是没什么好谈的,她知道李兵这个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当她拿到了咪咪的护照,眼看就要给咪咪签到证的时候,李兵是卑躬屈膝的,因为他手中已经没有王牌了。但现在他知道咪咪没签到,他就肯定不是那个样子了,除了讽刺她,可能还会想出一些招来,利用一下咪咪这个失而复得的人质,敲她一些钱,或者逼她做什么别的事。
benny那里不用说,是不能打电话的了。以前她一遇到困难或麻烦,第一个就想到去向他诉苦,听听他用半生不熟的国语慢条斯理、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一下。但他现在正忙着“安慰”他的老婆,哪里有心情听她的诉苦?更何况这也是一个不能向他诉的苦。
她决定给静秋打个电话,虽然她跟静秋交往不久,但她已经把静秋当好朋友了。她拨了电话,很快就听见了静秋的声音。她象孩子见了娘一样,很委屈地把这次签证的事告诉了静秋。
静秋说:“不要着急,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下就体现出脚踏两只船的好处来了。我估计你加拿大那边快有消息了。说不定等你一回美国,就发现信箱里有封加拿大移民局的信在等着你。”
她叹口气,说:“我简直不想回美国去了,我女儿——”她没法讲述女儿那些令她心碎的话,只连续叹了几口气。
“我知道,我女儿也一样,她那时还不怎么会写字,就给我写了一封信,她在那封信里说‘妈妈,我好想你,我白天也想你,晚上也想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天啊,地啊,我就不该让你走的呀’”
“真可怜!那你看了信,不是难受得要死?”
“我看了她的信,恨不得飞回中国去,再也不要回到美国来。但是我知道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我还是应该再坚持一下。熬过了那一关,一切都好起来了,现在她在美国读书,很开心。我把她的信给她看,她一个字都不认识了,也不记得自己写过那封信了。她把那封信贴在她床头的墙上,每天admire自己一下:我小时候好厉害啊,会写中文!”
海伦担心地说:“我就是不愿意把女儿留给李兵,她跟他在一起多呆一天,就多受一天罪。”
静秋安慰说:“不会太久的,可能明年初就能来加拿大了。你呆在中国,也只能减少咪咪受的委屈,不能彻底消除这种可能,你在中国的时候,你丈夫还不是一样粗暴待她?但如果你回到美国,可能半年之后她就能来加拿大了。”
“就是恨不得咪咪一天都不用受委屈。”
静秋出主意说:“既然李兵那么想出国,你可以利用一下他这种心理,讲点条件,给他约法三章。当然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免得他破罐子破摔,拼个鱼死网破。”
她跟静秋打完电话,就给她的新roommate小舒打了个电话,直接打到小舒的实验室里。小舒是个访问学者,所以没暑假,一直在学校干活。
小舒听她问到信件的事,就说:“你好像是有一封加拿大移民局来的信呢,我没仔细看,但因为我也在办加拿大移民,所以知道他们总是用那种颜色的信封。等我把实验做上了,就回去找出来看看。你过一小时再打电话来。”
她忐忑不安地等着,心想该不会是拒绝信吧?如果加拿大那边也拒绝了,那就真是没出路了。过了一小时,她又给小舒打电话。
小舒说:“是加拿大移民局来的信,你要不要我帮你拆开看看?”
她连声说:“拆开,拆开,看看是什么。”
小舒拆了信,看了好一会,似乎是没怎么看懂。她叫小舒念给她听,她不太懂的地方就叫小舒再念一遍,终于听明白是叫她十月底到加拿大位于c州的领馆去面谈。
她把她的理解告诉了小舒。小舒一听就急死了,连声问:“怎么没叫我去面谈?我还在你先申请的。肯定是你的有希望了,我的没希望了。”
她连忙安慰小舒说:“加拿大移民局也未必就是严格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办的,再说你有可能不需要面谈。”
等到把小舒安抚下去了,她又给静秋打电话,把这封信的事告诉静秋,然后担心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有几个非英语专业的人都只电话谈了一下,我是学英语的,难道加拿大移民局反而不相信我的英语?”
静秋叫她别着急,说自己也面谈过,然后解释说:“加拿大移民局叫面谈,并不光是检查你的英语水平怎么样。他们对那些已经在美国的申请人是比较松的,因为别人既然能来美国,英语总是经过了一番考核的,所以很多都是电话interview。”
“可是他们怎么会要我面谈呢?难道我不是同样考到美国来的吗?”
“他们面谈要考察的,主要是你在加拿大生存下去的能力,像我们这些学英语的,反而更有可能要面谈,因为他们认为我们这样的专业,在加拿大找工作比较难。你办的是技术移民,如果一去就不能自立,要政府来救济,那就成了加拿大社会的累赘了。所以他们问的问题,多半是看你能不能适应加拿大生活,有没有办法养活自己。”
“那他们会问些什么问题?我——怎么回答,他们才会相信我能在加拿大生活下去?”
静秋说:“我以前是请律师办的,他们为我准备了一些问题和答案。我面谈之后,就把面谈的问题以及我的答案都回忆出来,记录下来了。当时是为我哥哥记下来的,因为他也要面谈。等你回到美国,我把这些材料都寄给你。”
“是不是只要面谈没什么问题,移民就算办成了?”
“不太清楚,不过我面谈后很快就收到了一个新的体检通知,因为我申请得很早,转来转去的,把以前做的体检拖过期了,又得重新体检,所以又耽搁了一些时间。你的一定会快得多,你就安安心心准备移民加拿大吧。”
她打完电话,觉得信心倍增,就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先不说美国签证不顺利的事,先报告加拿大那边的进展情况,让他们先喜一下,然后才轻描淡写地报告了一下美国签证不顺利的事,最后说:“反正我也不指望美国这头了,一心一意搞加拿大那头吧。”
父母被她这个战略战术一打点,也觉得信心百倍,没有象每次拒签那样伤心难过,现在就是担心加拿大移民办好之前这段时间咪咪会受李兵的气。海伦安慰他们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把咪咪安排好的。
然后她来给李兵打电话,决定要先试试李兵对移民加拿大的态度,再见机行事。她拨了家里的电话,李兵居然在家,没出去玩,大概是身上没钱了。李兵一听说没签到,就说:“我说你带她签也没用吧?你不相信——”
她一听他那种“三年早知道”的口气就很烦,恨恨地说:“就是你说了那个破口话的,什么不好说,偏偏说什么——”
李兵生气地说:“你还真的怪到我头上来了?你们女人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
她也知道这次不怪他,但她懒得多说了,只说:“我们今天去动物园了,很累,我要挂电话了。”
李兵说:“你慌什么,你还没说怎么把咪咪弄回来呢——”
“我自己带她回来,我不去美国了。什么稀奇,搞得象谁在求着去那里一样——”
李兵一愣,随即大声说:“怎么?你准备就这么把美国那边的学业放弃了?别人想出国出不了,你出了国反倒放弃了,我看你真的是疯了。这么多人都知道你出了国,也知道我快去美国了,你现在突然一下跑回中国来,别人还以为你——犯什么错误了呢。”
她一笑:“犯什么错误?难道美国还会因为我犯了作风错误把我赶回来了?”
“你不要搞得我在我那些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那怎么办?咪咪——和你都去不了,我还跑去干什么?她难受得很,总说想变成天上的云——”她一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
“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大人还能为了小孩子把前途不要了?你离开几天,我负责她很快就忘记这事了。”
她觉得他这么热心地要把她赶到美国去,看来他想去美国的决心还是挺大的,于是冒险说:“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想回到美国去,主要是不放心让你来照顾咪咪——”
“我照顾咪咪怎么啦?我饿着她了?我冻着她了?你到外面去访一访,谁不说我又当爹又当娘,把个女儿伺候得象公主一样——”
她恨不得说:“哪个公主的爹会打女儿?”但她怕李兵怪女儿告了状,等她走了,拿女儿出气,就忍着没说出来,只试探着说:“我知道你又当爹又当娘,我也不忍心让你这么累。咪咪下学期就上学前班了,跟在幼儿园不一样了,她中午要回家吃饭,下午放学又早,你又要上班,又要忙办公司的事,哪里有时间接送她?”
李兵想了想,说:“你那个好朋友呢?她不能帮帮忙?她自己的女儿也上小学,她反正是要接送小孩的,多个咪咪在那里,也多不出多少事来。”
她一听,高兴死了,李兵自己把于真推出来了,正中下怀。但她淡然地说:“她一辆自行车,怎么接送两个孩子?”
“她家就住在y大附小旁边,从窗子里就能看见学校,她不会带着两个孩子走去上学?”
她说:“那好吧,我跟她商量一下。”
李兵说:“你从美国给她带那么贵的表回来,平时又寄钱给她,她应该知恩图报。我最近要出去跑我公司的事,没时间呆家里,不然的话,我自己——”
她马上鼓励说:“你还是应该以你公司的事为主,你先抓紧时间把国内这边搞好,等你去了美国,就可以一心搞那边的了。”
李兵又把自己的宏伟计划谈了一下,虽然她觉得基本上可以用“不切实际,异想天开”来形容,但她不想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个借口不照顾咪咪比较好。
给李兵打完电话,她又跟于真打电话,把签证被拒的事说了一下,然后问可不可以把咪咪放她那里,说这次是李兵自己提出来的,他应该不会找岔子了。于真很爽快地同意了,说:“咪咪没签到证,我很替她难过,不过我也替我瑶瑶高兴,因为她又可以跟咪咪在一起玩了。”
她从内心感谢于真,因为于真不仅帮她,还尽量不让她有一点受了恩惠的感觉。她真诚地谢了于真,两个人又把若干年后瑶瑶到美国读书的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通,才挂了电话。
把这些都安排好了,她就来做咪咪的思想工作:“咪咪,妈妈还是要回美国去等加拿大的签证,你就住在高妈妈家,跟瑶瑶一起上学放学,好不好?”
咪咪听说是跟瑶瑶姐姐在一起,而且要上学了,很开心,用了一个很复杂的句式来表达自己:“我呢,第一想跟妈妈到美国去,但是呢,我也很想跟瑶瑶姐姐一起上学,但是呢,我也想把瑶瑶姐姐带到美国去,但是呢——”
她搂着女儿,说:“咪咪,妈妈懂你的意思。你先跟瑶瑶姐姐一起上学,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你接到加拿大去了,然后就把你接到美国去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把瑶瑶姐姐接到美国去了,好不好?”
“好!”
第二天,她打电话把自己的回程机票敲定了,然后定了两张回y市的机票,陪咪咪在北京玩了几天,娘俩就坐飞机回到了y市。一进家门,咪咪就对李兵说:“爸爸,我坐飞机了!”
李兵看到母女俩,似乎也很兴奋,有点羡慕地说:“他妈的,你一个小孩子都坐过飞机了,老子还没坐过。哎,人穷志短啊,这几天两手空空,连门都不敢出。”
海伦一边做手势叫他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脏话,一边拿出几百块钱给他,说:“你先用着吧,我走的时候如果有剩的,再给你一些。”
李兵有点不好意思地接了钱,把那个捡了钱不交公的出租司机又恶毒咒骂了一通,就带老婆孩子到外面餐馆去吃饭,说家里没什么菜,也懒得做饭。
第二天,海伦为咪咪和瑶瑶一人买了一个小床,又给她俩买了一样的床单、被套、枕头、书包什么的,还买了一些衣服鞋袜,把两个人打扮得象双胞胎一样。她帮忙把两个小姑娘的房间布置好了,就在那里陪咪咪,一直到该去火车站了,才依依不舍地跟女儿告别,跟于真一家告别,回到家里拿箱子。
她一到家就被李兵捉住,不由分说地按在床上,过足了瘾才放她起身。她叫他不用送她到火车站了,他也没反对,说:“是有点起不来了,累瘫了。这下又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过得到瘾了。哎,可怜哪,有老婆,还得过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她一个人坐出租到了火车站,第二天早上到了北京。她直接去了机场,在那里等了大半天,下午三点,她乘飞机飞往美国。
第 58 节
海伦抵达a城机场的时候,正是傍晚,听说是a城景色最迷人的时候,但她无心观看景色,首要的问题就是怎么去拿自己的车。她估计现在不可能“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了,因为benny的老婆来了,他就可能把她的车开到餐馆去了,夫妻俩可以避开那几个小伙子,双宿双飞,用她的车,载他的老婆,美得他!
她舍不得就这么悄悄地溜走,不看一眼他——和他老婆。她觉得自己不亲眼见到他跟他老婆在一起,不亲耳听到他叫她再不用来餐馆打工了,她的心就放不下来。她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通:开台,生得贱,为什么非得别人羞辱你一通你才能安心离开呢?
但她又强词夺理地对自己说,我这不是为了去拿车吗?再说我还给店里那些小伙子带了一些吃的东西,总要拿去给他们吧?他们对我那么好,我回国一趟,难道不该表示一下?
她在心里正正反反地思考一通,自己唱红脸唱白脸地争论了一番,最后决定去给餐馆打电话,看老板能不能来机场接她一下。
她还没出机场,就找了一个payphone,她怕影响店里接单,就拨了店里的那个“冷线”号码。铃声响了好几次,才听到一个女声,用英语报了店名。她知道是那个接单的女孩,就问能不能叫benny听电话。
她听那个女孩大声叫benny听电话,然后她听到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远远的:“what-sup?tellhimtocallmelater.”
这是她没想到的,benny不管是对谁,都不会这样不耐烦,他今天是怎么啦?老婆来了,脾气反而变坏了?还是专门对她不耐烦的?她觉得好委屈,几乎要哭起来了,但她想,他怎么知道是我呢?他不是说him吗?她等那个女孩一回到电话上,就说:“pleasetellhimit-shelen.”
然后她屏住呼吸等着看她名字的效力。如果他仍然说“叫她待会再打”,她就永远也不跟他打电话了。
她听见那个女孩大声叫:“benny,it-shelen.”
“areyoukiddingme?”她听见benny的声音渐渐近了,知道他走过来接电话了。她觉得自己的名字还是有点威力的,心里又高兴了许多。
他拿起电话,好像有点不耐烦地问:“hello?”
她又糊涂了,为什么他知道了是她,他还这么不耐烦哪?她几乎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了,怕她的名字有副作用。他又hello了一声,她怕再不回答他就要挂电话了,连忙怯怯地说:“it-sme.it-shelen.”
她听到他有好一阵没吭声,然后有点沙哑地问:“真、真的是你?你怎么想到用这个号码?我还以为——,这——这不是你们那里的清——晨吗?”
“我回到美国来了,我在机场。”
她听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签到证了?”
她想,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不签到证,怎么能回到美国来?她提醒说:“你可不可以叫老板——来接我一下?”
他仿佛猛醒过来了,说:“噢,老板回大陆了——,今天——现在——很忙,你坐taxi回餐馆吧——”
她很失望,老板回大陆了,而benny没驾照,虽然他能冒险到机场接他老婆,但他今天是不会为她冒这个险的了。真的是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真爱假爱,现在一对比就看出来了。她不等他说完,就说:“那好吧。”然后挂了电话。
她到取行李的地方拿了自己的箱子,拖着来到检票处门外,在那里等taxi。她等了一会,就坐上了一辆。她把地址告诉了司机,关心地问大概要多少钱。司机说大概六十多块吧,她吓了一跳,差点要跳下车去了。但她知道不坐也没办法了,a城公共汽车好像是分城区开的,机场这边跟餐馆那边不是一个城区,不知道有没有贯通的车,拖着个箱子又不方便转车,只好硬着头皮坐出租。她忍不住在心里算计了一下,恐怕她在中国坐了这么多次出租还抵不上这一次的钱多。
可能因为说了要六十多块钱,她就以为要坐很久的车,但好像一眨眼就到了那个公墓,使她觉得大大地吃了亏,恨不得让司机载着她再绕几圈,把六十块钱的价值绕足。
快到餐馆的时候,她想到自己已经不是餐馆的雇员了,而且箱子放在柜台下面比较好,就叫司机开到餐馆大门那边。司机在餐馆门前的停车场停了车,看了一下计程器,说总共六十五块。她掏出六十五块给了司机,心痛不已,结果司机还不太高兴,因为没小费。她没办法,只好又给了三块,然后拖着箱子就往餐馆走。
走到门口,发现店堂里站了好几个客人,还有坐在那里堂吃的,看来生意不错。她看见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很高的美国女孩,在接电话,想必就是那个parttime接单的人。那女孩年纪很小的样子,身上的babyfat还没褪掉,浑身上下都有点肉呼呼的感觉,但脸长得非常漂亮。
她发现美国女孩都这样,不管身子有多胖,脸总是小小的,五官总是很精致的,不会象中国女孩那样,如果胖,就连脸也胖了。不知怎么的,她一看到接单的女孩很漂亮,她的心就往下一沉,好像看到了一个竞争者一样,而且是一个稳操胜券的竞争者。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种竞争和防范心理是从哪里来的,明明知道benny有老婆了,多一个漂亮小女孩还是少一个漂亮小女孩又有什么区别?但可能是“同性相斥”吧,她一开始就对这个小女孩有了醋意。
那女孩也看见了她,微笑了一下,但没怎么多注意,可能是太忙了,也可能把她当成来拿餐的客人了。
她没看见benny,也没看见那几个小伙子,有点惶惑,感觉好陌生。她只好自己往柜台后面走。那个女孩很疑惑地望着她,但没阻拦。她把自己的箱子放在柜台下面,就走到厨房里去,还是没看见benny,倒看见了另一个美国女人,在打包。她一看就知道那是benny的老婆,跟她从电话里听到声音后想象的样子很一致,高高的,瘦瘦的,大约有二十六、七的样子。
她又是一阵醋意,因为这个女的也很漂亮,不过跟外面那个接单的小妹妹不同,那个如果照个头像,肯定象个电影演员。这个不是那种飞扬跋扈的漂亮,而是很周正,很平民化的那种漂亮。一句话,就是五官身材找不出毛病来,但走在人群里也不会引起惊叫的那种漂亮。
她心里有点奇怪,记得benny曾经说过,说美国女孩就是二十岁以前比较好看,再后来就胖得不成体统了。但是他显然说的是别的美国女孩,而不是他的老婆,因为他的老婆明显的不止二十岁了,但明显的没有长胖。
她有点痛恨命运之不公,为什么所有的好处都让这个女人占去了呢?又高又不胖,五官又端正,高鼻子,凹眼睛,栗黄色的卷发。皮肤那是没话说了,白中透红。她不由得想到自己,本来就是黄皮肤,这次回国又东奔西跑地一晒,那还有好的?白种人晒成健康色了好看,但黄种人晒黑了就难看了,脸上老象有油汗一样,油光光的,皮肤颜色又不一致,深深浅浅的。
她觉得黄种人身上的皮肤其实比白种人好,她自己就是浑身上下都很白,没什么斑点,但唯独一张脸一晒就黑。一到夏天,她就是腿比胳膊白,胳膊比脸白。结果人人看到的,就是她那张晒黑了的脸,但她别的地方细腻白皙的皮肤就退居二线,没人欣赏了。
她看benny的老婆,一张脸光洁无瑕,白中透红,十分可爱,但手臂上的雀斑却层出不穷,胸前露出的地方也有很多雀斑,腿也晒得黑黑的,肯定比她的黑。她又感叹一次老天的不公平,怎么美国女人就这么会长,都知道长一张美丽无比的脸呢?
打包的女人可能很忙,只看了她一眼,微笑了一下,就转身忙自己的去了。她见大家都不认识她,也没有认识她的欲望,觉得很尴尬,恨不得转身跑掉,却见阿sam从炒菜的锅上抬起头来,看见了她,叫道:“阿姨回来了!唉呀,阿姨阿,你把我想死了呀!”
她虽然知道阿sam是在开玩笑,但受到这点欢迎她还是很高兴的,总算找回了一点往日的感觉,不再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了。阿sam给她和那两个女孩介绍,说外面那个接单的叫denise,厨房这个打包的叫susan,刚从纽约来的。她们几个人互相打了个招呼。
她没看见阿gam,好奇地问:“怎么没看见阿gam?”
“他病了,回马来西亚去了。”
她问了一下阿gam的病情,好像阿sam也不是很清楚,而且厨房也忙得很,她只好拣重要的问道:“benny呢?怎么没看见benny?”
阿sam说:“好像刚才还在这里的哟,可能是在后门外抽烟吧。呢个‘开台’,炒的饭呢?我等着要的。”说着,就打开后门,叫道,“benny,阿姨回来了!”
她看见benny从后门走进厨房,手里还捏着半支烟。她从来没见过他抽烟,但觉得他抽烟的样子应该很帅。他很快把烟扔进厨房放的一个装垃圾的大桶里,似乎很激动地问她:“回来了?从前面来的?”
阿sam忙中偷闲地打趣说:“‘当盐’是从前面来罗,你以为阿姨跟你一样,要从后面来?”说完就叫道,“‘开台’,你炒的饭呢?我这里等着啦!”
benny快步走到阿gam从前的岗位旁,用一个大锅铲铲了一些饭,放进锅里,加了些洋葱豆芽什么的,猛炒起来。炒了一阵,用几个锡皮盒子盛了,递给阿sam,然后问她:“饿不饿?我煮餐你吃——”
她见他很忙,知道他在顶阿gam那一角,还要跑到前面去叫餐,就撒谎说:“不饿,不饿,刚吃过了的。”
“又在骗我?”
他每次说“又在骗我”,就把她吓一跳,以为他发现她以前是在撒谎了。她镇定一下自己,解释说:“真的吃过了的,在飞机上吃的——”
他不追问了,舀了一些白饭放进锅里,炒了一阵,在中间掏出一个洞,打了两个鸡蛋进去,搅匀了,又炒了一阵,放了豆芽、青葱什么的,加了酱油和蚝油,炒好了,就盛在一个盘子里,递给她:“现在很忙,‘捶遍’吃一点再说。”
还没等她说出个谢谢,他就冲到前面去了,从桌子上拿起denise接的那些单,很快看了一遍,大声叫起order来。她觉得挺好笑的,因为现在只有一个阿sam听得懂他在叫什么了,他还是那么大声,大概搞习惯了。他叫完了,又跑到打包的地方看了看,大概是发现有个包打得不对,就呼呼啦啦全拿出来了,换了个袋子重新打包。
她端着饭,就站在厨房后面吃。不知为什么,她有点不敢到前面去,好像前面已经成了那两个女人的地盘了,又好像如果她离benny近一点,她就跟他关系近一点一样。
吃完饭,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前边她能干的事,已经被那两个女的包了,后面的事她又不会干。她想,她要是会炒饭就好了,那她就可以顶阿gam那一角,让benny到前面去喊order,打包,炸东西什么的。这样餐馆就还是需要她的,不然她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呆在这里了。
她马上就来认真观察怎样炒饭。她觉得应该不难,因为饭都是已经煮熟了的,而且已经放了一种特殊的sauce,煮成一种黄黄的颜色了。炒饭的时候,舀一些放在锅里,炒一会,加上绿豆芽和切碎的洋葱,这是每种饭都要加的。
剩下的就看是什么炒饭了,是鸡炒饭就放些煮熟了的鸡丁,是虾炒饭就放一些煮熟了的小虾,反正什么炒饭就放什么。炒的过程当中,还要放一点麻油,不时的用一个塑料瓶一样的东西洒点水在锅里。炒好后,装在锡皮盒子里或者是泡沫盒子里,拿给阿sam,就行了。
她等benny过来了,就毛遂自荐说:“我来炒饭吧,你可以去忙别的。”
他不肯:“你那里会炒饭?很累的——”
她坚持说:“没事,我能行。”
但他一定不让,她觉得好没趣,别人都在忙,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岗位,没有工作。她想把从中国带回来的东西给他们吃,但又觉得不合时宜,因为他们都在忙。她站了一会,见每个人都忙得没空理她,觉得很尴尬,说不定别人心里都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羞?饭吃完了,还站这里干什么?难道看不出餐馆不需要你了吗?”
她抽空子对beny说:“我的车在哪里?我回去了吧。”
他一边炒饭一边说:“你的车在apt那里。不用慌嘛,等那个傻呼呼的回来了,载你回去休息。”然后他直起腰来,看着她,问,“是不是好累呀?在倒时差?”
她摇摇头,说:“累倒不累,也没倒时差,在飞机上睡了很多,只是你们都在忙,我在这里没事干——”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从后门进来一个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大概跟benny差不多高,但因为比较壮,看上去矮一些,五官还挺端正的。
那人一进来,看见了她,就很自来熟地说:“噢,这就是阿姨吧?刚从大陆回来的?打的过来的?”
她点点头。那人又自我介绍说:“我叫david,从纽约那边过来的。”
她觉得他普通话比老板他们几个说得好一些,但肯定也是广东那边的人。果然,他马上就叽哩咕噜跟benny说起话来,然后走到前面打包的地方,提了几个送餐的order过来。
benny对她说:“你现在跟他的车去apt,他正好要往那边送餐。”
她觉得他完全没有挽留她的意思,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在餐馆完全是多余的,就沮丧地说了声:“那好吧,我回去了。”然后就跟着david向外走去。
第 59 节
到了apt楼前,david把车停了,帮海伦把箱子从车里提出来,直接就往楼上走,她急忙叫道:“哎,david,我看箱子就不用提楼上去了吧,你帮我把箱子放到我车里,我上楼去拿了东西,就回b城去了。”
david一愣:“噢,你要回b城去?我还以为你今天住这里呢。那好吧,你的车在那边,我帮你放车里去。”
海伦跟着david来到楼的侧面,见自己的车停在那里,大概是因为那里有阴凉地方。david等她开了车后箱,就帮她把箱子放了进去,说:“那我送餐去了,你开车小心。”
她谢了他,锁了车,到apt里去拿东西。她用钥匙开了门,觉得好熟悉,好亲切,连屋子里的气味都那么亲切,使她想起自己在这里住过的日子。客厅还是摆着两个床垫,但以前阿gam的那些东西都不在了,空空的,就剩两个床垫,可能没人住。
她犹豫了一下,就走到benny的房间门口,门没关,她往里看了一眼,还是两个床垫,靠两边墙放着,地上散放着一些书报,一面墙上挂着一把吉它。
她有点奇怪,为什么两个床垫还是分开放的?难道benny没跟他老婆住在一起?或者他跟他老婆住在老板那间屋子里?她又走到老板住的那间房,果然不出所料,以前上下叠放的两个床垫现在平放在地毯上了,拼成一个又矮又大的双人床,恐怕比kingsize还大,床单也换成了很漂亮的印花床单,床上是同样花色的被子和枕套。
她觉得这样盯着看他和他老婆的“战场”不大好,但她仍然忍不住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简易的大床,仿佛能看到他跟那个susan在床上近身肉搏的样子。她想起从那个杂志上看来的,说西方女人的那个地方十分宽大,而亚洲男人的那个东西相对较小,所以亚洲男人跟西方女人size不match。
她现在很愿意相信这一点,但她马上就骂自己无聊,也许他们之间是因为爱情才结婚的,那他还在乎两人的size是否match?有了爱情,怎么样都好,更何况美国女人都是读中学就开始实践,到了二十多岁,肯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哪里像她?什么都不会。
她看到大床的旁边散乱地丢着一些杂志,她一看就知道是那些色情杂志。她想benny跟他老婆真怪,两个人在一起了,还看这些东西?她也听李兵说过,说他的朋友当中很多夫妻都借黄色录像带看,说是可以起到“催情”的作用,但她从来不让李兵把那些东西拿回家来看,李兵还用得着催情?她恨不得借几盘“抑情”的录像给他看。
她开始找她的东西,她走的时候,就扔在老板那间房的壁柜里,但她不大好意思到壁柜里去翻,怕看到benny夫妻两的什么秘密了,决定先到他以前住的那间房去找一找,说不定他们把她的东西移到那边去了。
她走进benny以前住的那间房,打开那边的壁柜,挂衣服的地方很小,但搁板很多。她看到那种红色的t恤放了一堆,还有很多白色的t恤,一包一包没拆封的白色线袜、男式内裤等,下层搁板上放了一些旅游鞋,中间是些牛仔裤,也是一大堆,少说有几十条,连浴巾都有七、八条堆在那里。
她有点好笑,怎么这几个小伙子象是洗劫了人家wal-mart一样?什么东西都是一大堆,可能是懒得洗衣服,一天一套地换,换得实在没有了,再洗一回。她仔细想想,也觉得他们很不容易,天天都是十一、二点才回来,洗衣房说不定都关门了。别的小伙子一星期还休息一天,benny从来不休息,他哪里有时间去洗衣服?
她看见顶层搁板上有两个洗衣筐,里面是些杂物和一些装着东西的塑料袋,她想那些塑料袋里可能就是她的东西,大概benny的老婆来后,就把她的东西移到这边来了。她不太够得着那几个筐子,但屋子里又没小板凳可以站一站,她想反正我的东西不怕摔坏,就抓住筐子的底部,向下一拉,让筐子里的东西都掉到地毯上。
她打开一个塑料袋看了一下,不是她的东西,她想,糟糕,把别人的东西全搞撒了。她慌忙把撒在地毯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往筐子里捡,正捡着,她看到地毯上有一把手枪,很小,黑色的枪身,最多只比一个男人的手掌长一点。
她吓得心乱跳,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连碰都不敢碰,怕一碰就走火了。但她也不敢就让枪放在那里,待会他们一回来就会看见,肯定知道是她弄出来的。她不知道这是谁的枪,也许是benny的。他要枪干什么?难道他真的跟lily说的那样,是个职业杀手?但是职业杀手怎么会这么大意,把自己谋生的工具乱放?
她觉得这把枪更有可能是那个david的,她不知道这个david是个什么来头,但看样子也是闯荡过江湖的人,而且又是刚从纽约来的,说不定david才是职业杀手,现在奉命到这里来杀谁的。
不管是谁的枪,她觉得还是少管闲事好,绝对不能让枪的主人知道她发现了这把枪。她拿起那把枪,让枪口别朝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把枪藏在那些塑料袋和杂七杂八的东西之间。然后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壁柜前,战战兢兢地爬上去,把那个筐子放到搁板上去了。
她安慰自己说,这么小一把枪,又不太重,肯定是假的,小孩的玩具手枪。现在的玩具,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了,谁会把一把真枪放在装杂物的筐子里?即使是一把真枪,也没什么,因为很多美国人家里都有枪的。
她见这个房间没有她的东西,只好回到老板房间来找,心里念念叨叨地说,benny,不怪我乱翻你们夫妻的东西啊,谁叫你不把我的东西拿到另一个房间去的?
她打开壁柜,这个壁柜跟对面那个不同,是挂衣服的地方多过放搁板的地方。她发现里面挂了好多女装,裙子什么的一大排,看得她眼花缭乱,心想benny好宠老婆啊,给老婆买这么多衣服。考虑到他们俩以前不在一起,可能不是他给老婆买的,而是他老婆自己买的,但他至少是让她买这么多衣服,还是很宠的。
她看了看以前她放东西的搁板,没看见她的东西,倒看见了一些使她脸红的玩意,除了一大板装在密封小塑料袋里的condom之外,她还看见一个用透明塑料袋子装着的一个玩意,更男人的那玩意一模一样,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她慌忙跳开了,生怕被人发现她看见了那东西。
她想,今天真是撞鬼了,两边壁柜都藏着“枪”,但愿都是假“枪”。这两把枪,肯定有一把是benny的,大半这把是他的。她觉得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不知道是恶心还是好奇,也许这是他的美国老婆的爱好。她知道那玩意叫个什么“如意棒”,她在那本色情杂志上看见过广告,还附有图片,看来真的有人买。
她让自己镇定了一下,往壁柜的顶层搁板上看了一下,她的东西就堆在那里,占了顶层一半的位置。她把自己的东西拿了下来,关上壁柜,清点了一下,什么都在。她提上她的东西,来到客厅,把东西放在地毯上,有点茫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
现在就开车回去?还是打个电话跟benny说声再见?或者给他留个条子?她觉得这三件事她一件都不想做。她到冰箱去拿了瓶水来喝,磨磨蹭蹭的,水喝得差不多了,还是很舍不得就这样一下走掉。她试了几次,提起自己的东西,往门边走,但又跑了回来,怕象上次那样,正要走的时候,benny打电话来了。
她实在被自己这种忧柔寡断弄烦了,心想,就自作多情一回吧,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现在回b城去了,看他挽留不挽留,如果他不挽留,那我就走得义无反顾了,不然就算回到了b城,还要天天后悔不该自作主张,偷偷跑掉。
她下了决心,就拨了店里的号码,还是那个“冷线”号码,又是响了好一会才有人接,但这次是benny,他一拿电话就问:“helen?”
她不好意思地说:“yeah。我想告诉你一下,我现在回去了。”
“回那里?”
“当然是回b城去——”
“你疯了?”他大声说,“现在回去干什么?明天是星期天,又不上学——”
“呃——现在店里也不需要我了,我——呆在这里干什么?”
“谁说店里不需要你了?今天是怕你累了才叫你回apt休息的嘛,”他好像很着急,交待说,“你在apt休息一下,洗个糙,睡一会——”
她问:“睡一会?在哪里睡?”
“就在我床上睡罗,你要是嫌我脏,可以把你的床单换上,在老板那边的壁柜里——”
她想,他肯定是疯了,在电话里叫她在他床上睡,可能是欺负他老婆听不懂中国话。她说:“我不在你床上睡,我回去了——”
他威胁说:“又在说要走?是不是想我把手再切一刀?”
她搞糊涂了,他这么坚决地不让她走,难道他准备在他老婆眼皮子底下偷情?她是不敢的,也没有这个兴趣,但她怕他真的把手切一刀,就让步说:“好了,好了,我不走,你做事小心,别把手切了。”
他匆忙说:“现在很忙,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跟我捣乱,就在apt里休息,乖乖的,ok?”
她答应了,一是怕他切了手,二来她心里本来就是希望他挽留她的。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好像很纵容他这种吃着碗里,护着锅里,脚踏两只船的做法一样。
她不好意思在他的“双人床”上睡,就跑到他以前住的那间房去,洗了个澡,睡在他以前睡过的床上。她想给咪咪打个电话,但时间还早,只好再等一会。
她睡得很沉,一直到benny叫她的时候才醒过来。她看见他蹲在她床前,好像洗过澡了,头发湿漉漉的,穿了一件大垮垮的白t恤。他叫她:“起来吃饭吧。我说你要倒时差吧,还说不用倒。”
她爬起身,跟他到厨房去吃饭,他从餐馆带回来的,装在两个白色的泡沫饭盒里,还有一个小盒子装着汤,一个茶杯里装着甜冰茶。她看了一下,有炒鱿鱼和红烧鸡翅,她好久没吃过了,餐馆的白米饭总是很好吃的,散散的,硬硬的,她就喜欢吃那种。她坐在桌前吃饭,他坐在旁边看她吃,问她:“在大陆没这些吃吧?”
“嗯。”她边吃边四处张望,怕他的老婆看见他在这里陪她,会吃起醋来。她小声对他说,“你不用坐这里陪我,你——忙你的去吧。”
“我忙什么?”
“那你——看电视去吧。”
他好像不太懂她的意思,但还是走去看电视去了,大概因为其他人还没到齐,他没放录像,在看英语频道的节目。看了一会,他起身到他和他老婆的房间去,她听见他在跟他老婆说话,听不太清楚,但大概是在问他老婆今晚跟helenshare一个房间行不行。她很想上去阻拦他,她不想拆散他们夫妻俩,但她想到那好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不然的话,她睡哪里?睡客厅里?还是把阿sam和david赶到客厅去,让她睡他们的房?
她想到今晚要跟他的老婆睡一个床,至少是睡一个房,就觉得很别扭。但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安慰自己说,就这一个晚上,明天就回去了,再也不来了。
benny从房间走出来,对她说:“刚才跟susan说好了,你今晚跟她住在那间房里,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就怕你不愿意。”
他好像有点吃惊,随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暧昧地说:“我当然不愿意,但是我愿意的,恐怕你又不愿意了。”
她想,他这是不是在暗示如果今晚他跟他老婆同住,她就会“不愿意”,会吃醋?她自己知道自己会吃醋,但她不愿意他这样想,于是淡然地说:“随便你怎么安排。”
吃完了饭,她把那些泡沫盒子都塞进一个装垃圾的塑料袋子里,洗了手,端着她的甜冰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虽然她被安排跟susan住一间房,但她不想现在就到那个房间去,那多尴尬,她跟susan有什么好讲的?但是跑到阿sam房间去,又不像样子,老坐在厨房里也不行,她真是后悔今天留在这里。
最后她决定去看电视,那样显得比较自然一些,于是走到客厅里,在一个床垫上坐下,装模作样地看起电视来。过了一会,阿sam和benny都来了,问她可不可以换成录像,她说“可以,可以,我也想看粤语的东西,好跟着学点。”于是他们放起录像来。
susan一直没离开老板那间房,好像是在里面打电话。海伦偷偷看了一下benny,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她想他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是她偷偷摸摸打电话,还是他老婆偷偷摸摸打电话,他都不在意,看来他电视瘾很大呀,一看电视就什么都忘了。
她一直没看见david,觉得很奇怪,开始以为他在洗澡,但这么久了,早该洗完了。她正在纳闷,就见david从外面回来了,跟benny叽哩咕噜地讲了一会,阿sam也夹七夹八地在里面讲,但她什么都听不懂,就听得懂“pandagarden”这个英语词。然后david就到老板住的那个房间去了,过了一会,也跑来看电视。
他们四个人都坐在床垫上看电视,benny就坐在她旁边,跟她坐得很近。看了一会,他抓起她的一只手,她吓坏了,他真胆大,万一susan出来看见怎么办?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往一边移动了一下,跟他拉开一点距离。但他好像没觉得什么,仍然很注意地看电视。
她看了一会,完全看不懂,就站起身,说:“看不懂,不看了。睡觉去了。night。”
他们几个人都心不在焉地跟她“night”了一下,继续专注地看电视,她走进老板那间屋,见susan已经睡了。床没有分开,还并在一起,她觉得很别扭,但她不好意思叫醒susan把床分开。她只好悄悄地在床的另一边躺下。
她越想越不明白benny的意图,他似乎很爱他的老婆,但他又似乎对她也很好,他不仅强行把她留下了,还安排她跟他老婆睡在一间屋里。不仅如此,他又不把这个大床拆开。这个床不过就是两个床垫,都很轻,要拆开真是举手之劳,但他偏要让她跟他老婆睡在一个床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想起在色情杂志上看过的什么“一王两后”的玩意,benny是不是想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跟他老婆都是美国长大的,可能是很开放的,他也知道她是很爱他的,她曾对他说过:“你教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他是不是想让她跟他们夫妻一起玩“一王两后”?
她觉得好恶心,她是说过什么都愿意做,但她的意思是跟他做,而不是跟他和他老婆一起做。她想起那两把“枪”,悔之莫及,今天真不该留在这里的。
第 60 节
那一夜,海伦睡得很警醒,不断地醒来。开始一直听到外面有放录像的声音,知道那几个家伙还在看录像。到后半夜她再醒来时,就没听见放录像的声音了,大概都睡了。快天亮的时候,她睡得比较安心了,觉得罪恶都是在黑暗中发生的,一旦天亮了,就比较安全了。
等她彻底醒来的时候,她发现susan已经不在床上了。她看了看表,还才九点钟,她不知道susan起这么早干什么,因为星期天是十二点才上班的。她躺了一下,想给咪咪打电话,就爬起来,到浴室冲了个澡,但仍然穿着睡衣,晃到厨房的冰箱去拿水喝,借机看看屋子里还有没有人。
客厅和厨房都没人,她又走到阿sam那间房门口看了一下,也没人。很奇怪,一大早的,都跑哪里去了?她见他们都不在,就放心大胆地来打电话。她先给咪咪打了个电话,于真告诉她咪咪很好,就是晚上学两个星期,有点摸头不是脑,不过相信过几天就好了。
她跟咪咪讲了一会,觉得咪咪心情还不错,没有太伤感,她放了不少心。她又跟静秋和洪漪打了电话,还给父母和弟弟那边打了电话,一直到把电话卡上的钱全打光了,才放下电话,准备换了衣服回家去。
她刚拿了衣服在往浴室走,就听到有人在用钥匙开大门。她不由自主地走到房间门口看了一眼,发现是benny。他看见了她,说:“走神!这么早就起来了?”
她也向他问个好,好奇地说:“你们这么早去哪里了?”
他笑了一下,说:“跟他们几个到pandagarden去看了一下,那边在装修。”
“pandagarden?在哪里?”
“一说你肯定知道,就在你送过餐的那个k-martshoppingcenter里面,离这里五英里都不到。那几个傻呼呼的,一定要买那个餐馆——”
“谁要买了那个餐馆?”
“‘当盐’是那三个傻呼呼的罗,难道我这么聪明还会买那个餐馆?”
她无心过问他们business方面的事,就说:“我一会开车回去了——”
“回哪里去?”他走上前来,一边问,一边抓住她的手,把几张美元放到她手里,说,“这是昨天你坐taxi的钱,我昨天等在后面付钱的,结果你从前面来了。”
她赶快推脱:“我坐taxi,怎么要你付钱?”说着,她就要把钱塞回到他手中,他握住她拿钱的手,不让她塞,两个人拉拉扯扯的。
他边跟她拉扯边说:“不是我付给你的钱,是店里付的。都是这样的耶,以前送餐的老伯从加州那边打飞机过来,如果店里没人接,也是让他坐出租,然后店里付钱的。你不要客气了,车费很贵的。”
她仍然推脱说:“但是我现在不是店里的人了,我怎么好意思让店里付钱呢?”
他一把把她拉到怀里,搂得紧紧的:“不是店里的人,是不是我的人?”
她慌得乱推他,警告说:“别这样,当心你老婆突然回来——”
他一点也不肯放松,仍然紧搂着她,好奇地问:“我老婆?谁是我老婆?我还没‘洞房’呢,哪里就有了老婆了?”
“susan不是你的老婆?”
他哈哈大笑,说:“噢,原来你这一向就是在生这个气?我说呢,突然就不给我打电话了,我以为你没签到证,不回美国来了,害得我把戒了这么久的烟又抽回来了。你听谁说susan是我老婆?”
“denise告诉我的,那天我打电话,她说你接你老婆去了。”
“她会这样说?我不相信。”他抱起她,往他的房间走。
她急得想要挣脱,又怕乱动会把他腰扭了,只好由着他,追问道:“那susan是谁的老婆?”
“‘当盐’是david的老婆罗。”
“但是那天我问‘接单的男孩’到哪里去了,为什么denise说接单的男孩到机场去接老婆了呢?”
“我在后面炒饭,david有时也接单的嘛。你这个傻呼呼的,已经给我找了两个老婆了,那你当我的三奶吧。”他把她放在他床上,自己也顺势压到她身上,开玩笑地叫,“三奶,你害我又抽起烟来,你要负责帮我戒掉——”
她听说susan不是他的老婆,乐得心花怒放,变得傻头傻脑的,吃吃地笑着问:“怎么帮你戒掉?”
“你给我一个goodkiss,我就再不抽烟了——”
“怎么样才算goodkiss?”
他说了声:“就这样。”就埋下头,吻在她嘴上。她感觉到他嘴里真的有股淡淡的烟草味,但她不仅没反感,反而觉得很好闻,很有男人味。他用舌头顶开她的嘴唇,长驱直入,一直伸到她口腔深处,在那里慢慢搅动,她有点眩晕,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算是goodkiss,只知道由着他摆布。
他吻了好一阵,才松了口,气喘吁吁地问:“想我了没有?想不想我?”
她点点头,也气喘吁吁的。
他问:“哪里想?”
“心里想——”
他轻声笑了一下:“就是心里想?”
“那你还要我哪里想?”
他看着她,好一会才说:“真是恨不得去搞点春药给你吃。”
她看他那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为什么要搞春药我吃?”
他恨恨地说:“你一点都不想嘛——”然后他突然吻住她的嘴,把手从她睡衣的下摆那里伸了进去,沿着她的大腿一路摸上来,她感到他的整只手掌盖住了她的那个地方,热热的,令她浑身一软。他在那里不停地摸挲,她开始发抖,体内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使她说不准自己到底是想叫他停下还是叫他继续。
他松开嘴,有点坏地笑着说:“其实也不是真的不想,只是不肯承认——”他继续在那里摸挲,嘴附在她耳边问,“baby,你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吧?那现在应该是晚上呢,应该可以吧?”
她已经发晕了,什么也说不出,只“嗯嗯”地乱答。他见她没反对,就把她的内裤向下褪了一点,然后问:“可不可以?”
她已经决定豁出去了,迟早他是会看见那个刀疤的,她不置可否,只闭着眼睛喘气。
他似乎猜到了她的意思,一边吻着她,一边清除了她身上的所有织物。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丝不挂地呈现在他眼前了,她闭着眼睛,害羞地把手抱在胸前。她听见他在脱衣服,嘴里开玩笑说:“别怕,脱了就脱了,你看我就不怕——”
她等他一躺倒她身边,就马上拉过被子把两人盖了起来。他低声说:“嗨,嗨,把风景区都盖起来了?只好潜水去看了。”他钻进被子里,用他的毛毛的嘴在她胸上拱来拱去,她忍不住哼了几声。他说:“baby,你想叫就尽管叫,这里没人听见。”
他这样一说,她反而不敢出声了,只气喘吁吁,憋着不哼叽。她现在知道他说的“想”是什么意思了,她感觉自己全身发软,好像所有的部位都变得湿润柔软,象肥沃的土地,等着他来开发。
她感到他的手在摸挲她两腿之间的地方,那里现在变得无比敏感,他的每个动作都使她发抖。然后他又吻住了她的嘴,再次把舌头深入进去,就在同时,她感到他的手指走到了那个隐秘的入口,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就向下压着,很顺利地滑了进去,像他的舌头一样,长驱直入,一伸到底。
她几乎咬了他的舌头,因为他那样压着,使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而且他撞到了什么异常敏感的地方,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他的修长的指头在里面灵活地动作起来,大拇指却在挤压外面某个很敏感的地方,内外夹攻,她克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一直吻着她的嘴,而手里却不停地运动着。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堆乾柴,堆得高高的,象那种篝火的柴堆一样,柴堆底下是架空了的,放了引火柴,洒了汽油,现在就只要有个火星,那个高高的柴堆就要轰轰烈烈地烧起来。而他的嘴和他的手正在柴堆的四周铺上一道道引火柴,象太阳的光芒一样,象车轮上的轴一样,从柴堆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出去。
然后他点燃了每一道引火柴,那些火正从四面八方向中心的篝火柴堆燃烧过来。
引火柴的燃烧已经使她感觉炙热得令人呼吸困难了,她不敢想象,当中间那堆乾柴一下子燃烧起来的时候,那将是怎样的一种能量。她既害怕又期盼,嘴里咿咿唔唔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她有一种预感,她就要体会到她从未体验过的高潮了,但她觉得这是在他手下产生出来的,总觉得很尴尬很害羞很不正常。她抓住他的手,想把它拉出来,但她拉不动。
他不停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而她已经无暇回答一句“metoo”了,因为那堆乾柴已经被点着了,她的身体内部一阵痉挛,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从紧裹着他手指的那个地方升起,沿着脊背升到背部和前胸,又沿着两腿向下蔓延,到达了身体的各部位,深入到身体的各层次,无论什么别的感觉都不能这样深入彻底地到达身体的每一处,她忍不住长长地“噢”了一声,紧紧抱住他。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意识,只有她的身体在那种极度的愉悦中燃烧,她从来没想到性高潮会是这样的销魂蚀骨,更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他的手指带来的。她不敢睁眼看他,怕他在笑她。
他在那个柴堆被火点着的时候就停止了动作,给她充分的时间去完成一个燃烧的辉煌。他见她呼吸平稳下来了,便轻声问:“firsttime?”
她闭着眼,红着脸,不答他的话。他的手指又慢慢动起来,他在她耳边说:“baby,getreadytohaveanotherone!”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燃烧了几次,只记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把那堆干柴点燃,而她就一次又一次的在极度愉悦中燃烧,好像把这些年积存没用的干柴都在这一天拿出来尽情燃烧了。每一次燃烧之后,她都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她央告他“nomore”,但他总是说“onemore”。
她无力地点点头,他伏到她身上,她感到她的精疲力竭的身体正需要这样一种压力,象是一种按摩一样。他很容易地就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感到一种跟刚才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的感觉,他在她身体里面发烫,向四面八方挤压着。他还没动,她已经在颤栗了。
他动了一会,就停下了,趴在她身上喘气,说:“你咬得太紧了,我快要忍不住了——”
她心疼地说:“你不用忍的呀——”
“我要你跟我一起来——”他一边动作一边吻她,她感到他又在她身体里堆放干柴,又在干柴的四周洒下引火柴,她听他气喘吁吁地叫道,“baby,let-sgotogether!”然后他加大了力度,加快了速度,她很快被推上了高峰,她的身体咬紧他的同时,她听见他象小老虎一样在她耳边“噢”地长啸一声,猛地停了下来,他在她身体里有节律地膨胀收缩,她知道他也“来”了。
他们两人仿佛昏迷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然后他仿佛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吻了吻她,说:“你现在不是傻呼呼的小女孩了。”
“那我是什么?”
“你是傻呼呼的小女人——我的女人——”
她觉得他对“女孩”和“女人”的定义非常独特,但她很喜欢他这样定义。她问:“那你是我的——什么?”
“我是——你的cook——”
她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是我的cook?”
他笑了一下:“因为我的任务就是喂饱你——喂饱你的两张嘴——”
她有点吃惊,心想他一定是注意到她腹上的刀疤,知道她是生过孩子的,所以说要照顾她和她女儿。她又感激又紧张,鼓起勇气问:“为什么说——两张嘴?”
他有几分邪气地笑了一下:“你不是有两张嘴吗?”他吻了吻她的嘴,“这里一张,横着的。”然后他在她身体里鼓了一下劲,“这里还有一张嘴,竖着的——”
她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使他从她身体里滑了出来,他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到她身边,搂住她:“baby,你以后饿了就告诉我——”
第 61 节
海伦醒来的时候,benny已经不在床上了,她看了看表,妈呀,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她睡了四、五个小时?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好像梦都没做一个,睡得好香好沉。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在倒时差,还是因为这场爱做得酣畅淋漓。
她想起以前那些“房事”之后,她从来没有这样酣睡过。刚开始的时候,每次做完,她都觉得很不舒服,总有点干涩的疼痛感,所以她总是在完事之后爬起来洗涤自己,而且要等到疼痛消失了才睡得着。那时她觉得好孤独,因为李兵已经睡得鼾声大作了。但她不敢责备他,因为她总以为自己是所谓“性冷淡”,生怕李兵为此觉得她不正常。
她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她的另一个好友小荆,小荆正在跟丈夫闹离婚。从小荆描述的情况来看,小荆的丈夫在床上跟李兵差不多,都是一上来就单刀直入的人,但小荆说她身体上好像还没什么太难受的感觉,没快感,也没不快感,所以海伦更认为是自己“性冷淡”了。
再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家务和工作很忙,每天都是累得要命,很多时候都是刚吵完架、斗完气,完全没有心情的时候,李兵来求欢。她不知道他怎么可以一面在跟她吵架、吼她的孩子、指责她的父母、抱怨她的弟弟,一边又来跟她做那事。
李兵的解释是:“父母兄弟孩子都是外人,只有我们两人才是一家人。我们不应该因为外人影响我们的感情。”
这是她永远都不能明白的“道理”,既然你把我和我所有的亲人都否定了,都当成敌人一样来看待,你对我的感情又从何说起呢?
但后来这差不多成了解决夫妻冷战僵局的唯一手段,常常是两人为孩子的事争吵起来,然后两个人冷战,不说话。但过几天,李兵会涎着脸来抱她搂她。如果她不从,李兵就找个岔子骂孩子,于是两个人又开吵。这样恶性循环一通,最后以她在床上不再反抗结束。
所以她从来没有把性生活当成一件愉快的事,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从中体验到极度的快乐,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身体里本来就潜藏着这种本能,还是她对benny的爱使她的身体产生了这种能力。
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了一会,就准备起床,她看见床边地毯上有一张条子,上面放着一颗心型的巧克力。她拿起那颗巧克力,看到条子上是benny用他那小老人的字体写的几句话:“baby,我把你的车开到店里去了。你饿了就打电话给我。浴缸洗干净了,你睡醒了就躺在浴缸里等我,我给你洗泡泡澡。”
她看了条子,脸一下红了,一是他说他要给她洗澡,二是她想起他说过的有关“饿了”的话,不知道他条子上写的话是不是双关的意思。
她的肚子是真的有点饿了,就不客气地把那颗巧克力吃掉了,然后走到浴室去,见浴缸洗得干干净净的,旁边放着一瓶淡紫色的浴液,一个形状象朵花的擦澡用的紫色海绵,一条淡紫色的浴巾。
她不好意思让他给她洗,决定还是自己洗。她还从来没躺在浴缸洗过澡,因为浴室都是跟人共用的,房子也比较老了,浴缸看上去也不那么吸引人,所以都是站在里面淋浴。这里的浴缸似乎还很新,而且benny已经洗过了,她比较放心,就放满了水,在里面痛痛快快地洗了一阵,觉得很惬意,心想等咪咪来了,一定要租个漂亮点的公寓,让咪咪可以天天洗泡泡澡。
她洗完澡,换上一条连衣裙,在镜子里左照右照,觉得自己回中国一趟,没有长胖,但是晒黑了。她发现自己在浴室里那种顶上很多灯的镜子里一照,似乎显得挺漂亮的,但如果是在餐馆洗手间那个简易的镜子里照照,就丑多了。可能顶上来的灯光能美化一个人的相貌。
她现在也很为自己的高胸骄傲了,因为benny喜欢。她仍然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会喜欢翘屁股,也许是令他们想到某个做爱的姿势?不管怎么说,她的腰还是比较弯的,所以屁股也就自然往后翘。她以前总以为男人是把精力集中在女人脸上的,但从她看的色情杂志和店里几个小伙子的评论来看,男人的冲动似乎很少是对一张漂亮的脸而发的。
她准备停当了,就给benny打了个电话,他说马上就来车她。过了一会,她听见他在用钥匙开门,就跑到门边去等他。门一开,她就扑到他怀里去,他连声说:“哇,你衣服都换好了,已经洗过澡了?不等我了?我身上全都是餐馆的味道,当心搞到你身上去了。”
他虽然这样说着,但仍然紧紧搂着她,开玩笑说:“饿了吧?”
她声明说:“是肚子饿了。”
他狡辩:“我的意思就是说肚子饿了嘛,你想到哪里去了?”他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嘻嘻笑着问,“今天好不好?喜欢不喜欢?”
她把头扎在他胸前不回答,他松开她,牵着她的手说:“快到店里去吃东西吧,high了八次,再不吃东西要晕倒了——”
她不知道自己high了多少次,反正不止一次就是了。她红着脸问:“你还记了数的?”
“‘当盐’要记数,准备上吉尼斯世界记录的嘛。”
她伸手去打他,被他抓住了手,扯到怀里:“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说明你wonderful,厉害。我们两个可以参加国际比赛了,听说前不久进行的比赛——”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听,我不听。”她见他的嘴唇没乱动了,才放下手,说,“帮我把东西拿到车里去,我待会吃完饭就开车回去了。”
“明天要开学了?”
“上星期四就开学了,不过我星期五没课,所以只耽误了一天的课——”
“你星期五没课就到店里来帮忙吧,下午五点左右到店里就行了——”
她担心地说:“现在店里这么多人,还需要我帮忙?”
他解释说:“david和susan是来这里开店的嘛,等他们的店一装修好,他们就到自己店里去了,阿sam也会到他们店里去,我们这边要请好几个人才行。”
她很高兴店里仍然需要她,似乎有了这个借口,她才好意思到这里来,不然他就会认为她是专门跑来做那事的。
他们俩把东西都装到车上,回到店里吃了饭,benny给她做了一个红烧鸡翅和一个本楼炒饭,装在两个泡沫饭盒里,打了包,叫她带回去吃。然后他跟着她从餐馆后门出来,两个人在外面偷偷摸摸地拥抱了一下,她感觉到他那个地方有了变化,禁不住低头盯着那里看。
他笑着说:“不要盯着它,ok?再盯两下,你就回去不成了。”
她坐进车里,他叮嘱说:“开车小心,到家了给我打电话。”她点点头,他帮她关了车门,她就把车开动了。
她到家的时候,小舒已经下班了,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就帮她把东西搬到屋里,她拿了一些果脯应子之类的东西给小舒吃,又把从餐馆带回来的菜和炒饭分了一些给小舒。然后她想给benny打了个电话报平安,但她发现从b城打到a城是所谓“小长途”,就是州内的长途电话,而她们的电话没有加入“小长途”的计划,她得用电话卡打给benny才行。
她只好开车到学校去,在网上买了一张电话卡,给benny打电话。
他一听是她,就说:“哇,现在才想起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你劳累过度,在路上晕倒了。”
她解释了一下电话卡的事,他跟她开了几句带色的玩笑,她知道现在店里比较忙,就很体贴地挂了电话,让他去忙店里的事。
然后她查了一通电邮,又看了看这学期几门课的syllabus,了解一下每门课的要求,决定再多注一门课,这样就可以争取在咪咪来美国之前把大多数课程都上完,等咪咪来了,她就有比较多的时间呆在家里陪咪咪,因为这里的小学下午很早就放学了,而她的课多半都是晚上。教育学院里很多学生是在职的中小学教师,他们白天上班,晚上来上课,一边工作,一边拿学位,所以教育学院的课多半排在晚上。
她把这些都搞好了,就开车回到家,处理她暑假期间挤压下来的一大堆信件。大多是些广告和账单,只有那封加拿大移民局来的信和一封中国来的快件比较重要。她把移民局的信又看了一遍,基本上就是她打电话时就弄清楚了的信息。
她拆开那封从中国来的快件,是王丽玲写来的,信上说曾给她打过几次电话,但都没人接,猜她可能是已经回美国了,所以就把信直接寄到美国来。
王丽玲在信里请她帮忙抓紧那个王教授的事,还附了两张照片,叫她帮忙送给王教授。两张都是全身照,一张是王丽玲站在她学校门口照的,显得很年轻,很苗条,另一张是王丽玲做了个跳舞的姿势照的,因为离得比较远,脸部有点看不清,但身材和姿势都很漂亮。
海伦把照片收好了,准备找机会跟王教授说说这事。她当时答应王丽玲的时候,满以为王丽玲不会那么认真的,现在看起来王丽玲是真的在做这个指望了。
大概因为都是华人,她跟王教授之间还有点接触,有次她在王教授家吃饭,跟王教授聊过女儿签证不顺利的事。
王教授也跟她讲过他自己的事,王教授的前妻是个小学校长,有段时间两人不在一个地方工作,虽然王教授每两个星期就飞回家一趟,但他前妻仍然觉得两人在一起的机会太少,结果就跟一个小她十七岁的男孩好上了。后来王教授离了婚,他前妻跟她那个小情人结了婚,而王教授搞了这么多年,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
王教授对前妻似乎很理解,说她那时正是“狼虎之年”,而他因为受到原学校排挤,不得不转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学校去,两人疏远离婚也是生活所迫。
海伦给王教授发了一个电邮,说想跟他单独谈谈。第二天她就收到王教授的回信,约了个时间,她就去了王教授的办公室。她有点尴尬地把王丽玲的事说了一下,王教授似乎不是第一次被人说媒拉纤了,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或尴尬,反倒很感兴趣地听她介绍。等她介绍完了,王教授说:“光凭你口头介绍没法了解这个人。”
她马上把照片呈上:“这里有她的照片。”
王教授对照片很满意,但又说:“看照片只能了解一个人的外貌。”
她建议说:“那就跟她通通信?”
王教授好像没兴趣跟王丽玲通信。海伦有点忍不住了,问:“那您说怎么样才能互相了解呢?”
王教授说:“最好是她能到美国来一趟,比如到美国来旅游,那样比较好了解一下彼此。”
她没再说什么,心想如果王丽玲能旅游到美国来,别人还要你干什么呢?当然她不能这样说出来,但她心里已经不对王教授做什么指望了。她准备等老板回来后,跟老板说说看,但她知道老板未必会愿意跟王丽玲真结婚,老板是不相信那些身在大陆的女性的,总觉得她们都是为了身份。但老板可能会愿意假结婚,反证老板不怕钱多了咬手。
她抽时间给王丽玲打了个电话,没如实汇报王教授的话,只说王教授现在有女朋友了。然后她问王丽玲假结婚可不可以。王丽玲说:“真结婚假结婚都可以。假结婚要多少钱?”
“三万多吧,我也不知道,是听我老板说的,也是几年前的行情了,而且还是熟人之间。”
王丽玲想了想说:“三万多还可以承受,再多就承受不了,也不值得了。我想等我到了美国,办起了儿童舞蹈班,三万块钱还是很容易还清的。”
海伦虽然不理解王丽玲为什么愿意花这么多钱谋求出国,也不相信儿童舞蹈班就那么好赚钱,但她没说什么,只答应尽力帮忙,说如果实在帮不上也就没法了。
她回来好几天了,还没给李兵打电话,她知道李兵也不会担心她,可能都搞不清她应该在什么时候到达美国。她提不起兴趣来给他打电话,一是怕两个人会吵起来,二来现在咪咪不在李兵那里,她觉得自己跟李兵没什么关系了一样。
但是李兵打电话来了,问她知道不知道咪咪的护照在哪里,说他到处找都没找到,只看见他自己的护照在抽屉里,但没有咪咪的护照。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她没把咪咪的护照放在家里,而是带到美国来了。她有几个考虑,一个就是这次到处追寻护照,实在是把她搞怕了,总觉得咪咪的护照只有拿在自己手里才放心;另一个考虑就是现在已经决定等加拿大移民了,那也就是说不会再需要李兵带咪咪去北京签证了,那又何必把护照留给李兵呢?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计划,那就是让加拿大移民局把李兵从移民申请中去掉,只办她们娘俩。等加拿大移民办好之后,她就偷偷溜回中国去,从于真那里把咪咪带走,两个人到加拿大去landing,那就彻底把李兵甩掉了。
她想了一下,决定不告诉他护照在她这里。她说:“我把咪咪的护照放在抽屉里了,你没看见?”
李兵不相信:“你放在抽屉里了?那怎么会不在那里呢?”
她坚持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在美国,我带着她的护照有什么用?”
她这一反问似乎很有力量,李兵也糊涂了,说:“难道是那几个打麻将的哥们拿出来看了忘记放回去?我再找找看。
第 62 节
海伦暗自庆幸,看来李兵不知道是她把护照带走了。她正想结束谈话,就听李兵说:“说不定是涛涛把护照拿出来玩丢了。”
她好奇地问:“涛涛在我们家?”
李兵责怪说:“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你对李虹讲什么她孩子在乡下受罪,搞得李虹广州也不去了,还骂她公婆,现在她丈夫把她赶出来了,她没地方去,前天跑来说要在我这里住——”
她估计李兵是在找借口让李虹住进来,反正她也不在乎,就大方地说:“那你让她住进来就是了——”
李兵大声说:“你疯了?她现在这样,我还让她住进来,你怕别人不说闲话?你怕她丈夫不找我麻烦?她现在一分钱没有,难道要我来养活她?”
“那你说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你管她那些闲事干什么?”
她也有点烦了:“你也不用管她的闲事嘛,她跟她丈夫闹矛盾,你着什么急?”
“她好歹还是我的干妹妹嘛,我怎么能看着别人欺负她?”
“既然她是你的干妹妹,你愿意怎么帮她就怎么帮她,我没意见。我那时告诉她孩子的事,也是看在她是你干妹妹的份上,可怜她的孩子。”
“有什么可怜的?我们小时候不都是光屁股坐地上的吗?也没见谁的屁股被虫子咬掉。”
她无话可说,“我们小时候”就是李兵的理由,只要是他小时候经历过的事,都是合理合法的,都可以甚至应该用到自己的下一代身上。为这个话题,他们已经打过无数次嘴仗了,谁也不能说服谁。
李兵试探说:“你看可不可以叫于真帮忙照顾涛涛,好让李虹到广州那边去打工?”
这回轮到她大叫了:“你真是疯了,别人帮我们照顾咪咪就已经够麻烦人家的了,你还想再塞个孩子给她?她又不是开幼儿园的。”
“那要么就把咪咪领回来让李虹带,这样你就不用寄钱给于真了——”
她更生气了,听李兵的口气是想让她寄钱回去养李虹母子俩,如果说这个要求还没把她肺气炸的话,那他用领回咪咪来要挟她就真的是让她气死掉了。她克制着自己,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有寄什么钱给于真,你现在让李虹住进来也不合适,你刚才已经说了,她丈夫会找你麻烦,别人也会说闲话。你想帮她,就把我留给你的那些钱给一点她,她可以回龙溪去住。”
李兵说:“算了,算了,你留给我的钱也就那些,我哪里有多的钱给她?”
她为了稳住他,说:“你把主要精力放在你的公司上面,不要为你干妹妹的事或者咪咪的事分心。你没钱用的话,我可以给你寄点回来——”
李兵听说有钱寄回来,情绪一下就高涨了,连声说:“那我就先谢谢了。还是我老婆能干哪,我这靠老婆养活也不是个事啊,等我公司搞好了,加倍还你。”
她接完李兵的电话,更想把他从加拿大移民申请中划掉了。这个人,就算不在咪咪的事上闹别扭,惹麻烦,也会不断地用咪咪做人质,问她要这要那。
她给静秋打了个电话,说了护照的事,并说她想向加拿大移民局申请,把以前的三个人移民改成她和咪咪两人移民,因为她现在已经拿到了咪咪的护照,而且又把咪咪放在于真那里,似乎没必要把李兵办出来了。
静秋提醒她说:“加拿大移民局是很死板官僚的,你申请任何一个变动,他们都有可能把你的申请拖延很久,不知道是他们把你的申请扔到队尾去了,还是他们办事太慢,需要很长时间来变动一个细节。我申请改变面谈的地方,就被拖了近一年。我有个朋友在申请递上去后结了婚,按移民局要求汇报自己婚姻状况有改变,结果也被拖延很久。”
她想尽快把咪咪接来,但又有点不甘心就这样便宜了李兵,于是说:“但是如果把李兵办出来,又怕他到时在离婚的问题上捣乱——”
“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更好,但是你女儿现在在中国,虽然是跟着你的朋友,但李兵要把她接回来不是很容易吗?如果他发现你中途把他的名字弄下来了,他可能会狗急跳墙,想办法让咪咪出不来,除非你能一直瞒着他,一直把他稳在那里。”
“现在他好像是被稳住了,不知道他以后。”
静秋想了一会,说:“就怕他在护照上做手脚——比如他把旧护照挂失了再申请一个新的,那时你还得去问他拿护照;或者他把咪咪藏起来,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很难在中国找到你女儿。你们的婚姻关系没结束,女儿没有正式判给你,如果你私下把女儿带走,他也可以告你。”
她想了一下,的确如此。李兵在国内办个新护照很容易,因为他认识一大帮公安局的人。他要把咪咪藏起来也很容易,因为他有一大群乡下兄弟和亲戚,随便塞在哪个人家里,她都很难找到。她叹了口气说:“哎,法律也不能帮点忙。”
“法律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后发制人’的,一定要等到出了事,法律才能开始动作。出事之前,法律只能威摄那些懂法而且不敢犯法的人。再说中国现在这样的状况,权大于法,即使出了事,罪犯也不一定受到惩罚。”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等到面谈了再说,也许不用划掉李兵,到时候不把移民纸给他,自己带着咪咪走掉就行了。
星期五下午三点多钟,海伦就出发到a城去打工,b城和a城相隔八十英里左右,她原以为一个多小时就够了,哪知道在高速公路上遇到塞车,一直搞到六点左右才到达餐馆。
她从后门一走进餐馆,就吓了一跳,那真的叫做“人才挤挤”,好多的人,挤在小小的厨房里,可以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了。
店里新招了一个厨房帮工,是顶阿gam那一角的,主要是切菜炒饭。这人是个老墨,名字的发音很像“火得海”,而且这个“得”要读成弹舌音。等“火得海”沾了sauce在厨房的案板上写出他的名字时,她才发现就是英语里的george,“火得海”大概是george的西班牙语发音。
“火得海”只会说他家乡的土语,不会说英语,更不会说汉语,能说一点西班牙语。幸好benny知道几个西班牙词,都是跟打工的老墨学来的,所以喊order的时候还算能够沟通。
店里还新雇了一个炒锅,是个福建人,姓张,大家就叫他小张,人长得高高瘦瘦,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可能因为是刚来,还不知道店里那些菜的做法,显得手忙脚乱。虽然唐人餐馆大同小异,但广东人开的餐馆跟福建人开的餐馆据说还是有很多不同之处的。而且各个餐馆对同样一个菜添加的配料也不尽相同,要熟悉还需要一点时间。
海伦不知道自己挤在这么多人中,能干什么。benny正忙着教“火得海”炒饭,阿sam在教小张炒菜,susan在打包,denise在接单,david在送餐,有时还帮着打包、接单或者炒菜,看来是个当老板的料,因为什么都能干。
benny看见她来了,就跟她打个招呼,叫她去前面帮忙,然后又串前串后忙他的去了。她一看到店里人多,马上就觉得店里不需要她了,她就很慌张,就老觉得别人在认为她多余,在嫌弃她碍手碍脚。在这种时刻,她就特别希望benny能殷勤她一下,让她觉得至少他还是需要她的。
她很怕他现在已经把她弄到手了,就不在乎她了,又怕他嫌她技术不好。她他是在纽约长大的,肯定不会等到二十多岁了才开封。他以前的那些女朋友,肯定都是象包包一样,即使刚开始不会,后来也因为勤学苦练而变得技术高超了。
她想他肯定觉得她很老土,因为他一下就看出她是firsttime了。不知怎么搞的,她现在的思想跟从前相比,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是以前,她听他说她是firsttime,她一定会很高兴。那时李兵怀疑她不是firsttime的时候,她是很伤心的,觉得自己很“亏”。后来她就是因为担心付老师会嫌弃她不是firsttime,而且怕李兵会在外面中伤他们两个,才放弃了付老师。
现在她却非常担心benny会因为她是firsttime而嫌弃她没经验。她那天的表现也真是太糟糕了,他让她享尽了做爱的乐趣,而她却傻傻地躺在那里,连回吻都不会,结果弄出个“八比一”。她的“八”都是他带来的,而他那个“一”还是他自己的劳动成果。
她一边打包,一边观察他,见他忙得风驰电掣的,又觉得他不是在冷落她,只是太忙了,或者他觉得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所以就可以严厉一点了。她竭力争取打包不要出错,免得挨他训。以前他训她,她觉得那是把她当小孩看,是宠她;现在如果他训她,她就会觉得他是在骂她了。
幸好benny还能忙中偷闲,不时亲热她一下。他会借拿东西的机会在她身上贴一会,有时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在她腰上扶一把,有一次甚至在她屁股上捏了一下。她从前最反感这种偷鸡摸狗、摸摸捏捏了,但现在由他做来,特别是在她急于找到他爱她的证据的时候,都变得很亲切很火热了。
她刚一进来时,他就问过她“饿不饿”,她见大家都很忙,就撒谎说“不饿”。现在干了一阵,她觉得肚子饿了,因为开学之后,她都是下午五点吃晚饭,而不是象在餐馆那样晚上十一点才吃晚饭了。今天她是十二点左右吃的午饭,她觉得坚持不到晚上十一点去了,就一边打包,一边找东西吃。
店里有些炸好的腰果,是做腰果鸡的,还有些炸好的花生,是做宫保鸡的,她以前就有点爱吃这两样,特别是腰果,但为了减肥,不敢多吃。现在饿了,就不管那么多了,她找了一个小塑料盒子,装了一些腰果,一边打着包,一边不时往嘴里扔一粒。
benny看见了,开玩笑说:“不要把腰果吃光了,我现在没时间炸,待会要是有腰果鸡的order,那就惨了。”
她有点不高兴,把剩下的腰果倒回到装腰果的大瓶子里去了。他笑了一下,跑过来问:“肚子饿了?我煎两个鸡蛋你吃吧?”
她不理他,他也不再问了,跑到后面忙什么去了。过了一会,他端了个盘子过来,里面装着两个煎得黄黄的鸡蛋,很讨好地问:“放糖还是放酱油啊?”
她觉得他还是很关心她的,又高兴了,问:“还可以放糖吃?我们那里都是放酱油的。”
“那就放糖试试看,保证好吃。”他说着就跑去拿了白糖,撒了些在鸡蛋上,说,“你端到厨房后面去吃,我来打包。”
她跑到厨房后面吃了鸡蛋,觉得胃里好受多了,糖拌荷包蛋真的很好吃,她从心里感激他,觉得做他的女人好幸福。她正要回到前面去,他走过来了,见她吃完了,就问:“现在不饿了?”她点点头,他小声问,“就是肚子饿?别的地方饿不饿?”
她拧了他一把,跑回前面去打包。
晚上回到住处,又是“挤挤一堂”,怎么数,都差一个床垫。“火得海”和小张在客厅睡,她和susan在老板那间房睡,剩下三个男的在benny那间房睡,但那里只有两个床垫,总有一个人要睡在地毯上。
她向david抱歉,说因为她来了,就把他们夫妻赶到两个地方睡觉了。david说不怪她,应该是他们占了她的位置,他们正在找房子,找到了就搬走了。
那几个小伙子照例是看录像看到很晚,海伦跟susan聊了一会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她按上班时间开车到餐馆去上班,david用车把其他人车到餐馆去。她发现benny没来,她的心快速跳动起来,知道待会会发生什么了。
果然,一点多钟的时候,他打电话来了,叫她去车他来上班。她给david讲了一下,就开车回apt去。她刚把钥匙插进门锁,benny就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他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很长的短裤,一开门,就把她拉进去,反手把门关上,闩住了,笑嘻嘻地说:“你把时差传给我了,搞得我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现在还算不算上夜班?”
她很干脆地回答:“算。”
他一听说算上夜班,就开始脱她的衣服,说:“你不是说你衣服上有餐馆气味吗?来,我帮你脱了。”
她飞快跑进卧室里去,怕有人会从客厅的窗玻璃那里看见。他追了进来,继续脱她的衣服,刚把乳罩揭开,就贪婪地用两手握住,说:“噢,让我抓一抓——”
她已经打定主意不能老让他伺候她了,所以她也来帮他脱衣服,两个人真有点象电影上那些偷情的人一样,迫不及待,你脱我,我脱你,衣服扔得满地都是。等到两个人都脱了,他把她拉到浴室里,她看见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水,还放了浴液,已经搞得满池泡泡了。他把她抱了进去,他自己蹲在旁边,说:“我给你‘洗糙’吧。”
她吃吃笑个不停,刚开始,他很认真地用那块紫色的海绵给她洗澡,洗了一会,手就不老实地到处乱伸了。她在浴缸里躲来躲去,搞得满地都是水。疯了一会,他把水放掉了,改成冲淋浴,他自己也站了进来,两个人搂搂抱抱地洗了好一会,才从里面出来,各自用浴巾擦干。
她跑到床上躺下,拉过被子盖住自己。他也很快跟了过来,钻进被子,搂住她,诉苦说:“昨天晚上好难熬——”
“为什么昨天难熬呢?”
“因为知道你就在那边。你呢?肯定睡得象小猪猪一样吧?”他开始在她身上摩挲,“想我了没有?”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自己也很奇怪,她心里很思念他,跟他做爱她也很激动,但不做爱的时候,她的身体上并没有那些可以被称为“想”的症状。
他好像猜到了,开玩笑说:“你是属‘铃铛’的——”
第 63 节
她问:“属‘铃铛’是什么意思?”
他笑而不答,她想知道,就不停地问。他故意不告诉她,让她急,他却在暗地里下功夫。她被他弄得浑身发软,但还在坚持问他属“铃铛”是什么意思。他加了一个手指进去,她“噢”地叫了一声,胸部剧烈起伏着,再没有力气问“铃铛”的事了。
他见她没有招架之功了,很开心,笑着说:“属‘铃铛’嘛,就是不碰不想,一碰就想。”
她想她也许真是属“铃铛”的,但只是他的“铃铛”,因为只有他碰她的时候,她才会响。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尽情燃烧。不知道燃烧了几次之后,她喘息着说:“我——想让你——也这样——”
他好奇地问:“也哪样?”他见她羞红了脸不答话,猜测说,“像你这样,high了又high?”
她点点头,他不无遗憾地说,“那——是不可能的。男人不可能象女人那样high了又high的,男人打完那一梭子弹,就fi——ni——do了。”
她知道这个finido是跟“火得海”学来的,就是finish的意思。她好奇地问:“那——男人打那一梭子弹之前——是不是也很——high呢?”
他做了个鬼脸:“不是最后那种high——”
她忽然很同情男人,他们那样辛勤耕耘,忙得汗流浃背,原来就只能享受打那一梭子子弹的时间?那女人可以overandoveragain,岂不是得天独厚?
从前她总认为做爱都是男人的事,男人不论喜欢不喜欢一个女人,不论怎样做,最后都可以高潮一番。但女人就不同了,像她那样“性冷淡”的女人,做爱就是受罪;象小荆那样的女人,做爱就是捐个地方让丈夫happy;也许只有那些性欲特强的女人才会从中体会到快乐,但她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女人。
现在她开始有了不同的认识,也许从生理的角度讲,女人其实是有比男人更能享受性爱的potential的,但是如果撞在一个不懂女人,不爱惜体贴女人的男人手里,这种potential可能就永远只是potential。
他伏到她身上,她知道他要gotogether了。他撑着两手,让他那早就梗着脖子挺在那里的火热在她那一片湿得稀里哗啦的地方滑动了一会,不用手帮忙就进入了她的身体,他好像很得意,说,“see?nohands!”
她经常惊异于他的孩子气和成人气并存,有时她觉得他很深沉,甚至很老沉,使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但有时候他又完全是个孩子,使她忍不住要象疼孩子一样疼爱他。
他孩子气了一下,又变成一个温柔的情人。他一边吻她一边温柔地动作,开始在她体内堆放乾柴。堆了一会,他突然松开嘴,问:“areyouonpills?”
她想了一会才明白他的问题,回答说:“no.”
“i-msorry.”
“sorryforwhat?”
他解释说:“sorry上次——太激动了——就在里面——开枪了,希望没有弄出人命来。”
她不明白他在这样的时候,怎么会想到那上面去。她闷闷地问:“你为什么怕弄出人命来?”
“因为我们不ready嘛——”
她不知道他这个“不ready”是什么意思,是着眼于单个的人,说他们俩各自都还在忙于工作,还是着眼于他们两位一体,说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没到那一步?她自己还没仔细想过“人命”的问题,但如果弄出人命了,她一定会很珍惜,因为那是她跟他爱情的结晶。
所以他这样说,使她觉得心里很难受,他好像很怕弄出他们两人的结晶来一样。她问:“为什么说我们——不ready?”
“你在读书嘛,哪里有时间带孩子?”
“你不是说你可以把孩子背在背上炒菜的吗?”
“那是开玩笑的嘛,我怎么舍得让我的孩子在餐馆长大?”他吻住她,象最后冲刺一样剧烈地运动了一阵,把她送上了高峰。
意乱情迷之中,她也意识到他没有象上次那样在她体内膨胀收缩,也没象小老虎那样长啸,他仍象刚进来时那样坚挺在她体内。
她正在奇怪,就感到他又开始运动,然后把他自己抽离出去,把那个东西压在她肚皮上,他把头埋在她两乳间,拼命地吻那一块。他把她搂得那样紧,她仿佛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喀喀作响。他埋在她胸前,长长的“噢”了一声,就象骨头散了架一样,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了。
她虽然没见识过这样的做法,但她凭直觉意识到他这次没有在里面“开枪”,他在避免弄出人命来。她抚摸他汗流浃背的身体,心里有一种无望的悲哀。他说他们两人不ready,那什么时候他们才算ready?她已经三十六岁了,他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这个年纪的女人如果做母亲,已经是“高龄产妇”了。他自己也二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做父亲也是很正常的了。
所以他所说的不ready,其实只是一个托辞。他们这样的搭配,越往下越不相配,永远都不会ready。他的意思就是说他们现在可以互相愉悦一下,但他们不会永远在一起,所以他不会跟她有孩子。
她觉得很难受,既然他没有长久跟她在一起的准备,那又为什么要跟她做这些呢?那个俗话说的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她看来,也可以说“已知今后,何必今日?”
她知道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导致婚姻,因为世界上的事物都是时刻变化着的,今天相爱的人,也许明天就不相爱了。但至少在相爱的那一刻,两人还是以为会天长地久的吧?如果明知两人是要分手的,那又何必相爱呢?
但她很快想到这只是自己对待爱情的态度,她不能强求他的爱情观也跟她一致。也许他们这些在美国长大的人,把性、爱情和婚姻是分得很清楚的。有性不等于有爱情,有爱情不等于一定导致婚姻,当然有婚姻也不等于就一定是因为爱情。
她觉得自己好难接受这种观点。这些年来,她为了孩子,不得不忍受没有爱情的婚姻和性。但如果她能选择,她绝对不会忍受这些。她要的是三者俱全,如果一定要减去什么,那最多是把性减掉。
她难受了一阵,就决定不去计较他的没有长远观点了,因为她自己也一直觉得只是陪他这一段的。但她觉得自己的动机是不一样的,她想到陪他这一段,不是因为她不想永远跟他在一起,而是怕自己的年龄和女儿拖累了他。
说来说去,她还是希望他本人是有长远观点的,然后让她因为爱他,自觉地离开他。那样她就会觉得好受一些,也觉得她爱有所值。
躺了一会,他从床上爬起来,说:“你再睡一会,我先回店里去了——”
她也从床上爬起来,说:“我也回店里去。”
她跟着他走进浴室。他开了水,把她拉进浴缸,很温柔地为她洗背。洗了一会,他从后面抱住她,问:“怎么,不高兴?”
“没有啊——”
他一面揉搓她的乳房,一面轻声说:“肯定是不高兴了,我从你的背上就能看出来。”他把她翻转过来,低头看着她,逗她说,“笑一个。不要想那么远嘛——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想那么远干什么?现在我们在一起,很开心,不是很好吗?”
她本来是准备接受“不求天长地久”的命运的,但他这样一说,她又忍不住了,眼泪跟淋浴的水混在一起往下淌。他抱住她,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你在哭?”
他关了水,搂着她站在浴缸里,叹了一口气:“哎,怎么就把你搞哭了?”
她抽泣着不说话。
他又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怕——”
她抬起头,望着他,问:“你怕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太——老了,怕别人会笑话你?”
他开玩笑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瞎说了吧?打屁屁。”然后他走出浴缸,把她也抱出来,向卧室走去,“iloveyou.baby,iloveyou.别乱想了,好不容易在一起,不要尽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把自己弄得哭唏唏的。”
第二天是星期天,她不用上班,等其他人都上班去了之后,她发现benny没去,他们又做了爱,但她好像没昨天那么容易燃烧,不知道是因为储备的柴草都用光了,还是因为他的那句话使她很伤心。
他等她终于燃烧了一次之后,就拿出一个condom,来给自己套上。
她很少用condom,因为李兵不喜欢那玩意。她没怎么坚持,一是因为不想跟他闹,二是她好像很少怀孕,大概她体内一直那么干燥,小蝌蚪们难以通过。仅有的几次,她都是把condom拉开,吹吹气,看漏不漏,然后就使劲往那上面套。但套子和被套的东西都不润滑,很难套上去,每次都是把李兵套得软下去了,也没套上。
她看benny并没把condom拉开,就那样顶在小弟弟头上,向下翻卷,就套上去了。她酸溜溜地想,看来他套过不知多少回了,这么老练。
他套好了,发现她在看他,就笑了一下,说:“问david要的。体外的办法不保险。”
做爱的时候,她的身体没有感到太大的不同,但她心里却感到很大的不同。他在很小心地避免弄出人命来,而且是在她为那事哭过之后。她的心有点开小差,身体的感觉就不那么敏感了。
他好像觉出了什么,低声问:“在生气?”
“没有。”
“baby,不要把事情想复杂了——,iloveyou。”
他不停地动作,不断地吻她,不时地说iloveyou,后来又用手揉搓她下面那个很敏感的部位,在他的内外夹攻之下,尤其是他的动作和语言的夹攻之下,她终于再上高峰,而他也跟着攀上峰顶……
现在她的生活就分成了两部分:学习和打工。她一星期只有不到五天的时间是用在学习上的,剩下的两天多,就用在打工和开车上。她星期五下午就开车去餐馆,星期五晚上和星期六一天就打工,星期天睡到中午才起来,在回来的路上到唐人街给自己和朋友买菜,等回到b城时,差不多就是晚上了。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忙碌,也很充实。一星期跟benny见一次面,有时能做两次爱,有时只有机会做一次,但不论做多少,她都很开心,因为她能跟他在一起,能听见他,看见他,还能跟他一起happy。
她觉得他是爱她的,也许他没有一生一世跟她在一起的愿望,但他目前是爱她的。她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这种命运了。一生当中有过这样一段情,总比没有好,不要因为看不到将来就放弃现在。她甚至想,也许可以把他这段时间的浓情储存起来,等以后他离开她了,再拿出来,稀释了,伴她度过余生。
店里不太忙的时候,他会对着她唱中的那句:
“原来是你,靠近我身边无意的,
爱人原来是我,赠给我暖暖爱火,
你生得这样美,竟爱着我,难以负荷——”
或者当小录音机里在放这首歌的时候,他也加入进去,跟着张学友高唱一句:
“我真幸运,有你爱我每对眼睛也妒嫉,
我今生有你,唯一一个传奇。”
她听他这样唱,就觉得好幸福,快要醉倒了一样。她想,她才是应该唱这几句的人,因为他对她的爱好像空穴来风,完全没有道理,她找不到任何他爱她的理由,只能相信“爱情是盲目的”这句话。但她可以很容易就找到一万个理由来解释她对他的爱,他那么年轻,那么帅气,那么温柔,又那么爱她。
所以她相信他迟早是会离开她的,也许他爱她是因为他现在没机会接触别的女性,也许他爱她是因为同情她,不管是哪个原因,他对她的爱都只能是暂时的。
她有一个奇特的理论: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跟另一个人只是暂时在一起的话,他就特别能容忍她的种种不是,因为他知道这种忍耐只是暂时的。暂时的痛苦,哪怕有十分,也可以忍受;而长久的痛苦,哪怕只有一分,也难以忍受。
她觉得他就是这样,他应该早就猜到她对他撒了很多谎了,但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从来没问过她;他至少知道她是结过婚的,而她还那样经常吃他的醋,但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公平,她吃醋的时候,他总是解释,从来不曾说过:“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她比他大,但她很少照顾他,总是他在“喂”她,而他从来不曾表示过不满。
她想,他这样宠她娇惯她容忍她,肯定是因为他知道他们只是暂时在一起的,无论有什么不快,他都可以安慰自己:不用跟她计较了,反正很快就过去了。
她告诫自己接受这一命运,好好enjoy现在,但她心里不时地感到悲伤,他对她越好,她就越悲伤,因为这种甜蜜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她每次开车回b城的时候,就难过地想,不知道哪一天,他就会对她说:“店里现在不缺人手了,你下星期就不用来了吧。”
第 64 节
有个星期海伦到餐馆去打工的时候,发现老板回来了,人长胖了不少,头发理得短短的,几乎是光头,样子很滑稽。老板正在厨房后面包饺子,一看见她,就大呼小叫地说:“老婆啊,你回大陆也不给我留个地址,害得我没地方找你。”
她看见benny在前面炸东西,远远地对她撮了一下嘴,做个接吻状。她不好意思马上跑到前面去,只好站下跟老板说话:“老板,你回了一趟国,玩得很开心吧?”
“每天不干活,光吃饭,还能不开心?”老板由衷地赞美道,“大陆现在很好耶——”
她见他象个爱国华侨,顺口问道:“国内发展很快吧?”
“发展很快,有了很多的‘鸡’,又漂亮又便宜——”
大厨小张很感兴趣地插嘴说:“我最喜欢‘学生鸡’了,又有文化,又清纯,叫床都叫得很文明,干起来有味道。”
她觉得一阵难受,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好像是很痛恨那些“鸡”们,尤其是“学生鸡”,痛恨她们丢了女人的脸,又好像是痛恨这两个男人,痛恨他们以这样的口气谈论女人。她转个话题,问老板:“你弟弟的事安排好了?”
老板撇撇嘴:“有什么好安排的?给他一些钱,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罗。”
她见这个话题不得人心,就又换个话题:“david他们的餐馆开张了?”她没看见david和susan,连阿sam也不见了。
老板说:“开张了。那两个傻呼呼的,benny叫他们不要买那个餐馆,他们不听。买那个餐馆肯定要亏本。”
她说:“既然他们不听劝,亏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老板反驳说:“怎么是他们自己的事呢?我投了一半的资,亏起本来,不是我最倒霉吗?”
“噢,你也是那个餐馆的老板?”她安慰说,“说不定那个餐馆会很赚钱呢。”
“没有可能的嘛,那是个k-martshoppingcenter,k-mart现在不景气了,餐馆还怎么赚钱?我们这样的外卖餐馆都是做米国人生意的,他们不到shoppingcenter来购物了,餐馆的生意就不好了嘛。”
她说:“噢,是这样,david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老板抱怨说:“他不是不知道,是他急着开餐馆,又觉得自己很能干,别人做不发的餐馆,他能做发。哎,懒得说他了,他们不该趁我在大陆的时候拍板的嘛。”
老板一边说着“懒得说他了”,一边就讲起david的故事。原来susan跟david还没结婚,不过也有了八年的感情了,他们俩是在缅因州一家餐馆打工的时候认识的,跟着就同居了。susan是个highschooldropout,高中没读完就离开学校,后来就一直在这里那里打工。
有段时间,susan到一个麦当劳店打工,而david仍在唐人餐馆打工,很快就跟店里一个叫anna的美国女孩好上了,但他也没跟susan吹掉,就这么两边蒙混着,一直到anna怀上了他的孩子。
david不相信孩子是他的,也不想跟anna在一起,就偷偷跑掉了。anna把孩子生下来后,到处找寻david,终于通过法院把一张传票送到了david手中。亲子鉴定证实david是孩子的父亲,法院判决david每月付给孩子$350抚养费。
这件事把susan和david拆散了,david又跟一个叫wendy的女孩好上了。wendy跟david在大陆是同一个村的,david回国探亲的时候两人就见过面,后来wendy办假结婚到美国来,就住在他家,在纽约的衣厂做工。不知道为什么,david在跟wendy恋爱的同时,又跟susan恢复了从前的关系。也许是因为这些杂七杂八的事,david决定远离纽约到a城来开餐馆,但他资金不够,所以拉阿sam和老板入伙。
老板讲了david的故事,就评价说:“一个男人,如果要在外面玩,就要玩得不留手尾,怎么可以‘打真军’,搞出人命来呢?如果是我的话,肯定要穿雨衣才开工。就算来不及买雨衣,我肯定也不会在里面‘开炮’。搞出人命来,就麻烦了。”
小张说:“‘打真军’爽啊,穿个雨衣碍手碍脚。”
老板抢白说:“穿雨衣碍手碍脚?你是不是买了鬼佬的号码?现在有很多种雨衣,如果你买那种有小粒粒的,女孩子很喜欢耶,可以爽到她们鬼叫。”老板警告说,“你要是跟那些鸡们也‘打真军’,早点告诉我,你搬到外面住,不要把病传给我们。”
小张赶快声明说:“我从来不叫‘鸡’的,我都是泡餐馆里的小妞,又干净又不花什么钱,对她们说点好听的话,买点小礼物就行了。”
老板又回到david的话题:“david傻嘛,如果是我搞出小孩,肯定是‘要小不要大’,把我的小孩子抱回去给我老妈养。在米国养小孩便宜得很,哪里要花$350一个月?”
小张问:“在美国养个小孩连$350块钱都不用?”
老板解释说:“你可以说自己是低收入嘛,那米国政府就会养你的小孩,每个月给你的小孩喝牛奶的钱,还有免费医疗。‘不盐’那些老黑怎么生那么多呢?都是米国政府帮忙养的嘛。”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都是讲别人的,但海伦听得心烦意乱,好像每句话都是跟她有关的一样,她一声不吭地走到前面打包的地方去干活。
她发现刚才benny一直没吭声,她知道他不爱在背后议论人,但今天他的表情好像有点紧张一样,至少是有点担心。他看见她过来,就一直望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替自己辩白:我不是那样的人。
她觉得自己心里好像窝着一包气一样,也不知道是针对谁的,好像就是generl地针对所有男人的。为什么男人都是这样的货色?对爱情不忠贞,跟谁都可以乱搞,搞出孩子来了,要么不愿负责,要么就“要小不要大”。
她觉得她的怒气也是针对benny的,难道他不是男人吗?他跟老板生活在同样环境中,难道他会出污泥而不染?她想到他那样兢兢业业地避免弄出人命,觉得没有别的解释,只能是跟老板一样的考虑。而他之所以会跟她搞在一起,毫无疑问,就是小张说的那个理由:餐馆的co-worker干净,又不要钱。
benny走过来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她烦躁地说:“不饿。不吃。”说完就想走到一边去。
他拉住她,小声恳求说:“不要这样嘛——,我给你做个捞面吃吧,不然待会忙起来——”
她甩开他的手:“我说了不吃——”她见他满脸是恳求的神色,不好再呵斥他,说,“我真的不饿——”
那天一直到下班,她都不愿意跟他说话,他来亲近她,她就跳一边去。他试了几次,见她都是象弹簧一样地跳开了,也没有再多试。
有一阵,她饿得很难受,就拿了些腰果出来吃,他又跑去给她煎了两个鸡蛋,洒了糖端给她,但她没吃,放在那里很久,后来被老板拿去吃了。
下班之后,她没象前几次那样等benny来坐她的车,而是自顾自地开回到apt去了。她打开门,走到她跟susan住过的那间房,发现susan已经搬走了,两个床垫又重叠起来,变成了一个单人床,罩着墨绿色的床罩。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住哪里,就坐在客厅等老板回来。
老板很快就载着店里的人回来了,见她坐在那里,就说:“他们都搬走了,david在pandagarden附近租了一个两室一厅,很贵的,要一千多,我看他每个月赚的钱还不够付房租。我叫他们就住这里,susan不肯,说不愿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住。”
老板哼了一声,说:“她以为她是‘水’呀?餐馆刚刚开张,什么地方都需要用钱,还不知道节省一点。米国女孩嘛,不管会不会挣钱,都是很会用钱的。david跟susan在一起,永远都发不了财的。”
她发现老板总在说david的坏话,可能是有点嫉妒david,也可能是不看好pandagarden,所以总在预言david迟早要倒霉。
她问:“我今天住哪里?”
老板说:“你还是住你的老地方罗,我到benny那边去睡。你的床罩被子都在壁柜里。”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安排,当她发现david他们搬走了之后,她曾以为老板会叫她到benny那边去住,因为小张和“火得海”住在客厅,阿sam搬走了,benny就跟老板一样,一个人住一间了。她想,如果不是benny根本没把她跟他的事告诉老板,就是老板虽然知道了,但故意不让他们俩住在一起。
她觉得多半是benny没跟老板挑明,因为他不想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他只想利用目前这个时机,happy一下,但并没想过要让大家都知道,搞得他不能泡别的妞,所以他从来不在夜晚的时候来找她,都是在白天有正当借口的时候,才跟她做那事。
她很黯然,他这样怕别人知道,当然是因为她配不上他,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的女朋友比他大十岁,他就没面子了。他虽然说她是他的女人,但他并不愿意别人也这样想,她只是他私下的女人,他的秘密女人。她很生气,决定再也不理他了,不做他的女人了,明天一早就回家去,或者现在就走。她有车,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她想好了,就对老板说:“老板,我这段时间很忙,不能来打工了,我现在就开车回去。这是一张支票,是我还benny的钱的,你帮我给他一下。我几次要给他,他都不肯收。”
老板很吃惊:“你不打工了?店里这么忙,你不帮忙接电话打包,我周末怎么忙得过来?是不是benny给你说的工钱太少?我可以每星期给你$150块——”
她见老板是真心留她,又想也许不用把工辞掉,只要不理benny就行了,她毕竟也需要钱,虽然在b城也有可能找到工,但光做周末的工还是不那么好找的,而且工钱也没这么多,顶多一天五、六十块,那一天半也就一百块左右,不可能有一百五十块,再说,在b城打工,如果被学校发现就麻烦了,更重要的是,老板对她不错,她也应该帮他一下。
她对老板说:“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帮忙,我就留在这里打工,你什么时候不需要这么多人了,就告诉我。”
老板保证说:“没问题。”他看了看那张支票,说,“你开支票给他没用的,他在银行没账号,不能存支票的。”
“噢,是吗?他怎么会没账号?”
“他都不报税的嘛,那里能把钱存在银行里?”
她知道中餐馆很多人都不报税的,因为他们拿的都是现金工资,大概benny也是心疼那几个税钱,所以不报税。她说:“那我还他现金吧。”
老板说:“还是没有用,他拿着这些现金干什么?又不敢放在apt里,这里什么人都住,什么人都有一把钥匙,谁敢把钱放这里?”
“那怎么办?总不能说不还钱给他吧?”
老板说:“你不用还他,就存在你那里,他要用的时候问你拿就行了。你还可不可以帮我存点钱?”
她不懂:“帮你存钱?什么意思?”
老板解释说:“我每年只报几千块钱的税,哪里敢把钱存在银行里?都是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但是银行的保险箱规定是不能放现金的,如果你要放,丢了钱他们不负责。我在纽约一家银行的保险箱就丢了好几次现金了。那个保险箱只有我跟我老妈有钥匙,我老妈从来不在那里拿钱出来用,我也没有拿,但钱就少了好几千。肯定是银行的人拿去用了,但我还不能告他们。”
她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事?挣了钱没地方放?她说:“我可以帮你存点钱在我帐上,但是存多了也不行,存多了美国政府不是要怀疑我?我只是一个学生,拿来那么多钱存在帐上?”
老板出主意说:“你刚从大陆回来,可以说是从大陆带回来的钱,反正从大陆搞个证明容易得很。再说像你们这样的学生,米国政府也不会查你们。你先帮我存一万,如果没什么事,再帮我多存一点。”
她开玩笑说:“你把钱存在我那里,如果我把你的钱拿跑了怎么办?”
老板好像不为这操心:“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你不会把我的钱拿跑的,再说,我会要你写个支票给我的。我不会把你的支票拿去存,只是怕万一要用钱。其实你给了我支票也没用的,要是你把银行户头cancel掉了,我也没办法。这完全是凭信任了,我的老婆嘛,我‘当盐’信得过。”
那个晚上,除了洗澡的时间,老板一直坐在那里跟她聊天,benny象从前一样,在外面看电视。后来老板把他叫了进来,把存钱的事跟他讲了,然后对她说:“那都是benny的钱,他的工钱都放在我这里,我也没地方存,你帮他存一些吧。”
她这才知道那是benny的钱,马上说:“如果是他的钱,我就不能帮着存了——”
benny看着她,似乎很委屈:“为什么?”
她气呼呼的不答话,老板见状,嘿嘿一笑:“我看电视去了。”说着,就跑到外面去了。
等老板一走,benny抓住她的手,问:“为什么不理我?”
她见他要等老板走了才敢抓她的手,很生气,甩开他的手说:“别这样,当心别人看见了丢你的人。我要睡觉了,你到外面看电视去吧。”
第 65 节
benny似乎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追问道:“whyareyoumadatme?”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那些气似乎都是从别人那里开始的,都是她的推理,如果她问他,他当然不会承认。她坚持说:“你去看电视吧,我要睡觉了。”
他磨磨蹭蹭地退了出去,她马上把门关了,闩上,躺到床上去睡觉。但她睡不着。以前跟李兵闹矛盾的时候,她也很生气,很烦恼,但她心里不是这样的感觉,因为她的心不痛,她可以在李兵之前进入梦乡。即使她睡不着,她想的也是怎么逃脱李兵的手掌,怎么远离李兵。但现在不同了,她觉得她的心好痛。
她想,也许留在店里打工是个错误决定,因为她没法忍受跟benny赌气的日子,她不理他的时候,她的心里很难受,度日如年,不时地希望他来找她说话。他来找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她仍然不理他,但他来找过她,又使她心里觉得好受一点。但她知道他不会永远这样,他也是有脾气的人,如果他搞烦了,不理她了,她一定会难受死。
她知道光靠赌气不会使他更爱她,但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使他更爱她,爱到愿意跟她天长地久的地步,或者爱到pretend愿意跟她天长地久的地步。“不求天长地久”好像就是他的生活方式,或者说是他那代人的生活方式,甚至可以说是男人的生活方式。但她完全没法接受这一生活方式,不知道是因为她是另一代人,还是因为她是女人。
如果他以后离开她,她不会怪他,但她不能忍受他现在一边想着今后会离开她,一边又在跟她做爱。
她打定主意明天要问个一清二楚,如果他是把她当成一个不要钱的干净女人,随便玩一玩的,那她就要正告他:你看错了人,我不是这样的女人。如果他嫌弃她太老了,想把她keep在地下状态,那她也要正告他:我是比你大,但我也有我的尊严,你可以嫌弃我比你大,我也可以嫌弃你比我小。
第二天,等她准备停当,离开apt去上班的时候,她发现小张和“火得海”都在客厅等她,说老板跟benny到什么地方看店去了,叫她把他们车去开工。她很郁闷,一声不吭地把他们两个车到店里去。小张拿出钥匙开了门,说是老板留给他的,怕他们看店弄晚了,就叫他开了门先干起来。
她知道今天benny不会在apt里等她去车他来餐馆了,她也就没机会跟他认真谈一谈了。她不知道这是他有意安排的,还是一个巧合,不管是什么,反正这个星期是泡汤了。
干了一会,老板和benny回来了,老板跟她讲了一下刚看的那个店的情况,说是一个台湾人开的,因为老板要回台湾发展,所以准备把店卖掉。老板说:“肯定是骗人的耶,那里会把美国的店卖了到台湾去发展?这样的店不能买,还是要找个新的shoppingcenter才行。”
老板又跟她商量:“老婆,我开新餐馆的时候,你也来投资吧。”
她不解地说:“我哪里有钱投资?”
“我给钱你投资嘛,按投资比例分红。”
她更不解了:“你给钱我投资,那还不如你自己投资更简单——”
“那不同的嘛,我这么穷的人,哪来那么多的钱投资开餐馆,‘当盐’是要别人帮忙投资的嘛。”
她明白老板的意思了,其实也不是要她投资,只是要她顶个名,不然老板就没法交代他资金的来历。她想了想说:“我是个学生,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投资。”
benny很内行地说:“学生可以投资,但是不能受雇,所以你可以做餐馆的股东,但不能在餐馆拿工资,只能分红。”
她想,如果是这样,那就投个资吧,就当是帮老板的忙,反正她也不指望分什么红,只要没危害就行。她对老板说:“如果你愿意,那我就投资罗,反正是你自己的钱,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老板说:“那就这样说定了,下一个餐馆就是我跟你合开的了,夫妻老婆店哪。等以后赚了钱,你就不用读书了,坐在家里吃红利就行了。”
她对这些飞来横财多少都是有点怀疑的,她问:“那如果餐馆——不赚钱呢?”她不好意思说“亏本”,怕老板嫌她乌鸦嘴。
但老板仍然不太高兴:“老婆啊,怎么还没开张就说这些扫兴的话呢?餐馆不赚钱,还开了干什么?”
她不好再问什么了,但她有点担心,她听人说过什么叫“有限公司”,听说就是股东对公司负的责任是有限的,如果公司亏了,只亏掉那些投资,不会把其他的钱也拿来填补,更不会把家产都拿来抵债。不知道老板的餐馆是不是“有限”的,如果不是,那就危险了。要是餐馆赚钱,那当然没话说;即使不赚钱,她也不损失什么;就怕餐馆亏本,她作为股东,也要跟着还钱,那她就完蛋了。
她正在那里担心,就听benny在她身边说:“不用害怕耶,赚了钱你分红,亏了本,我打工还钱就是了。”
她说:“那怎么行?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要不你跟老板合伙吧,赚了亏了都是你的。”
老板说:“我都说了嘛,他从来都不报税的,那里有钱拿出来跟我合伙开餐馆?老婆你不用怕耶,我这个餐馆是我以前的老板和我合开的,阿sam也是股东,是我为他出的钱,你看他亏本了没有?我开的餐馆,肯定不会亏本的嘛。”
她知道这个餐馆有老板的老板的股份,但她不知道还有阿sam的股份,大概都是找个人顶个名而已。她看见过老板的老板,大家都把他叫“大老板”,四十岁左右,看上去还挺斯文的,有老婆孩子,但是又跟他自己店里的一个waitress搞上了,那个waitress就是阿gam的女朋友。阿gam从马来西亚找来之后,大老板就把阿gam安置在这个店里打工。可能阿gam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把女朋友夺回来了,就回马来西亚去了。
大老板到店里来过两次,有点象视察工作,到处看看,指点一下,把自己该分的红利拿去。有次还对店里钱柜的管理方法表示了不满,说应该交给一个人管着,每天清查收了多少钱,象这样你也能打开,我也能打开,他就没法知道店里到底赚了多少钱了。
她不知道老板最后怎么跟大老板交代的,反正店里的钱柜仍然是象以前那样管理的。不过店里每天的收入支出,老板一直都记了帐的。她现在有点明白老板为什么对susan要另租房住很反感了,因为那些钱都是算在餐馆的开支里面的,老板作为股东,能分的红利就少了,等于是老板在帮忙付一半的房租。
她好像听老板说过,大老板一个月能分到一千来块钱。如果老板开的新店也有这个赚头,那她不是每个月可以白白拿到一千来块钱了?老板还说过,那些给她拿去存的钱,也是利息归她,按当时的利率,一万块钱一个月可以有六、七十块钱的利息。
她简直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toogoodtobetrue,总觉得什么地方应该有个陷阱在等着她。但她又觉得benny不会坑她,而且她已经答应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个星期她跟benny没有机会在一起,因为星期天她起床之后,悄悄走到他房间门口看了一眼,见他不在那里,已经回店里去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气,有意躲避她。她有点后悔对他太凶,但也不想认错,就闷闷不乐地开车回到了b城。
她以前每次回到家都给benny打个电话报平安的。她不知道今天还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她没把现在的电话号码给店里,一是他们没问她要,二来她也不想让他们打电话过来,怕小舒接电话时说漏嘴了。她决定不把自己在餐馆撒的那些谎告诉小舒,免得又要请小舒帮忙撒谎,惹出麻烦。
她知道店里的callerid不会显示她的电话号码,因为她是用电话卡打的,所以benny没她的电话号码,没办法打过来。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也许他不为她担心,但她自己不打这个电话简直没办法安心下来学习。
她拨通了店里那个“热线”号码,知道接电话的一定是benny,因为那是点餐的电话,而denise星期天不上班。果然是benny接的,一听是她,就说:“你跑回去了?怎么不到店里来吃了东西再走?”
她怏怏地说:“不想吃。”
他很担心地问:“你——病了?”
“没有。”
“areyoumadatme?”
她想他改说英语一定是怕店里人听懂了,心里又有点不快,回答说:“no.”
她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扯到这上头去了,到底是在担心弄出人命,还是在猜她生气的原因?她不知道男人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结论,说女人在“老朋友”来之前会乱发脾气。她没好气地说:“idon-tknow.”
他说:“对不起,我有电话进来,你等一下。”
她说:“你去忙吧,我挂了。”
他急匆匆地说:“whateverguessesyoumadeofme,theyarenottrue.”
她挂了电话,仍然呆呆回味他最后那句话。他说的guesses是什么?难道他知道我在心里怎么guess他了?如果他知道,而他说那些猜测都不对,那是不是说他其实是有天长地久的决心的呢?
下一个星期她到店里去的时候,发现店里又有了新变化,老板的爸爸从纽约过来了。老板给他们介绍说:“这是阿姨,这是我老爸。”
她见老板的爸爸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就叫他“老伯”,老板的爸爸也跟着其他人叫他“阿姨”,把个辈份弄得乱七八糟。
老伯个子不高,头差不多全秃了,面部轮廓又不分明,整个头象是一块就要溶化的蜡。她有点想不出这样的人会是广州某工厂的党委书记,也想不出他会有一个漂亮的情人。也许他年轻时不是这样的,也许那个女的是看上了他的地位。
老伯似乎没干过餐馆,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厨房里摸摸虾,摸摸雪豆,连切菜都不会。没这几样事干的时候,就坐在柜台后面看其他人干活。老伯似乎不会讲国语,讲的是一种她大致听得懂的粤语,使她更不相信他曾是国家干部了,但他的干部架子分明还保持着,不一会就在对她说老板不懂管理,说小张炒菜太慢,说“火得海”偷懒,又说denise总是带很多人到店里来喝饮料,喝了又不给钱,还说四叔公老是袒护denise。
老伯的这些指控,她都觉得有点言过其实,但他说benny的那条,她觉得有道理。denise又年轻又漂亮,benny能不袒护denise?有时denise走到benny跟前来问他menu上的事,总是跟benny靠很近,有时还拍benny的肩。当然denise跟每个小伙子都是这样随便,经常摸老板的光头,有时还叫小张试试看抱不抱得动她。
不过denise跟别的小伙子怎么样亲热,都不关她的事,但如果跟benny亲热,她就要吃一把醋了。她恨恨地想,denise来亲热benny的时候,benny为什么不严肃地叫denise别这样?或者说,为什么不把denuse炒掉了换个人?肯定是他心里喜欢denise。
她觉得心里象猫抓一样难受,恨不得老伯在他儿子那里告一状,把denise炒掉了就好了。但她意识到自己太恶毒了,恶毒到要对潜在敌人和假想敌人下手的程度了。她告诫自己说:就是要把benny放在大风大浪中去考验,这样才能看出他对我是真爱还是假爱。如果有一个年轻女孩在身边,他就把持不住了,那他有什么值得爱的?
但是她又很慌张,denise那么年轻漂亮,他有什么理由不爱denise而要爱我?他的脑筋有毛病吗?换了是我,我也不会喜欢老伯,而要喜欢benny呢。她就那样时而大方,时而小气地看着他,有时觉得他并不喜欢denise,有时又觉得他非常喜欢denise。她好怀念以前那些时光,那时店里除了她以外,全是男的,他们都来向她献殷勤。现在男的都去向denise献殷勤了。
她早就没有跟其他女人竞争男人注意力的心思了,更不会同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竞争,她知道denise的妈妈比她还小一岁,才三十五岁,十几岁时就生了denise,不知道是离了婚,还是根本没结过婚,反正现在不是跟denise的生父在一起,而是跟一个男人在同居,denise的生父在新墨西哥州。
现在就因为这个benny,搞得她醋意大发,居然想到跟这样一个小女孩竞争。天知道她以后的道路该是多么曲折,一路之上,该有多少小女孩冒出来让她吃醋,她吃醋的范围太大了,上至四十,下至十四,这个年龄段的女性都有可能把benny抢跑,她都得吃醋,都得防范,那日子怎么过?不如现在就把他放弃算了。
她浑浑噩噩地干到下班,其间搞错了好几个order,但benny没说什么,反而很讨好地做东西她吃,她越发觉得他心中有鬼了。
下班之后,benny破天荒地没有等别人都出来了锁门,而是紧跟在她后面出了店门。她打开车门,坐进车里,他就在另一面敲窗子,叫她给他开车门。她伸出手去,帮他把车门插销拔上来,他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说:“到东面那个wal-mart去一下。”
她问:“干什么?这里不是有个wal-mart吗?”
“这个wal-mart太老了,没有pharmacy。”
“你要买药?”她担心地问,“你病了?”
“没有,去买一点——东西。”
她想,他是不是要去买condom?现在david搬走了,他不能问david要了,只好自己去买。她没说什么,只按照他指的路线把车开到了那个wal-mart。她停了车,从里面出来,他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腰,跟她一起往wal-mart里面走。她有点高兴,因为他在公众场合表现得这样亲热,说明他不怕别人看见他跟一个比他老的女人在一起。
他带她走到pharmacy跟前的一排货架前,东找找,西找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他指了指最低那层货架,问:“你知道不知道哪种比较好?”
她以为是condom,有点不好意思去看,说:“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用哪种?”
他说:“是给你买的——”
她一听,还有给她用的套子?虽然不好意思,还是蹲下去看了一眼。原来不是什么女用的套子,而是测孕的东西。她问:“买这个干什么?”
他搔了搔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看你今天在喝酸辣汤——”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她从来不喝酸辣汤的,因为她不爱喝太浓的汤,觉得浓汤很恶心。但前几天跟几个老美同学到一家中餐馆去吃饭,每个餐都跟一个汤,而且只有蛋花汤和酸辣汤可以选择。她更讨厌蛋花汤,于是她要了酸辣汤。哪知道一喝还觉得挺好喝的,所以今天到店里来后,就试了一下店里的酸辣汤,结果被他观察到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怀孕,因为她的老朋友已按时来过了。但她想看看他的反应,于是说:“我也没用过,你随便选一个吧。”
他拿了一个,就拉着她离开了那排货架。回到apt后,他把那个测孕器交给她,说:“你看看上面的directions就知道怎么用了。”
她跑到浴室去,把那个测孕器打开看了一下说明书,上面说“老朋友”过期一个星期就能测出是否怀孕。出于好奇,她找了个餐馆装sauce的那种小塑料杯,往里面拉了一些尿,把那个木片一样的测孕器放进杯子里,那个小木片立即吸收了一些尿液,她把小木片放在一边等几分钟。时间到了,她拿起来看了一下,上面那个圈圈里没有出现一道紫色的线,她没怀孕,测得很准。
她把测孕器扔到垃圾桶去了。洗完澡,她到厨房冰箱去拿水喝,benny看见了她,问:“yesorno?”
她说:“yes。”
第 66 节
她撒了这个谎,就等着观察benny的反应。但那个晚上看不出什么反应,因为他们没机会在一起。
她洗了澡,就在客厅玩,等老板来安排今晚的住处。她想,老板肯定要给他老爹安排一个比较好的住处,那就肯定是让老伯住老板那间房。剩下的,她就不知道老板会怎么安排了。也许老板自己跟老爹住一间房,那就只能把她放在benny房间住,或者把benny赶到客厅去,她住benny的房间。
她有点内疚,觉得就因为她是个女的,才搞得这么麻烦。但她想,如果benny跟老板讲了她跟他的关系,住处就好安排了。很明显,benny没有讲,因为老板叫她还是住他那间房。她问:“那你——爸爸呢?”
老板说:“他在客厅睡。”
她急了:“那怎么好?”
“那有什么不好?他本来就在客厅睡嘛,我肯定是不会跟他睡一间房的,他身上那种正红花油的味道我受不了。”
她看见客厅只有两张床,就问:“那你在哪里睡?”
老板嘻皮笑脸地说:“我‘当盐’是跟老婆一起睡罗——”他见她很严肃的样子,就改口说,“我去跟benny和小张挤一挤吧——”
她想,原来是这样。她问:“你爸爸在纽约那边——是做什么工作的?”
老板轻蔑地一笑:“他在纽约那边有什么工作?他给我的一个舅舅帮了几天忙,什么都不会干,别人把他赶出来了。他没地方去,才跑到这里来的,我这里根本不需要他。他很麻烦的——,每天摆着个当官的架子,在店里指点这个,指点那个,把人都给我得罪光了。”
“那你还——”
老板耸耸肩:“我妈叫我收留他,我有什么办法?我老妈很傻耶,明明知道他在广州有个女人,还收留他,他到美国来就是那个女人派来的嘛,是来给那个女人找钱的嘛,一来就问我要钱给那个女人开发廊,我肯定不会给钱他的,一分都不给。不过benny那个傻呼呼的,有时会给钱他。他都是存起来了给那个女人的嘛。”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老板说的有关他老爹的事都是事实,那她也不同情他老爹了,因为她很讨厌那些不管自己的妻儿,在外面找女人的男人。
老板到浴室洗澡的时候,benny进来了,给她端来一盘切成小块的西瓜,然后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老板就从浴室出来了。两个人叽哩咕噜地讲了一会,老板就说:“老婆,你明天早上跟我去看店吧,benny说他要睡懒觉。再说,也是我们的夫妻老婆店了,你‘当盐’应该去看一看。”
她想,这可能是benny的诡计,他睡懒觉,她就得来车他去上班,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早上,还才九点左右,她就被老板的敲门声弄醒了,她应了一声,就起来漱洗穿衣服,然后坐老板的车去看店。这次是一个新的wal-martshoppingcenter,但离现在的餐馆只有七英里左右,离pandagarden只有三英里左右。
她担心地问:“三个店离这么近,不是会互相抢生意?”
“肯定有一点抢的,但是如果我们不开,让别人在这里开一个店,那就更糟糕了,生意就被别人抢走了。”
他们跟物业主谈了一会,她在里面当翻译。老板领了一个租房的合同,又是几十页长,老板叫她先看看,然后翻译给他听.老板很得意地说:“老婆,我们两个人配合,肯定赚钱。唐人餐馆的活,我什么都会干,就是不会说英语。有你帮我,我就不怕了。”
她怕自己抢了benny的饭碗,连忙说:“我有好多东西都不懂,象这个合同,还得请benny看才行,主要还是他帮你。”
老板说:“我知道他很厉害,但是他干不长的嘛,说走就走了,不能帮我一辈子。如果我找个懂英语的老婆,那就不同了。”
然后老板又开车在周围转了一下,看看方圆五英里内住的人多不多,是些什么人,大概是估计一下以后生意怎么样。看完了,似乎比较满意。回来的路上,又拐到pandagarden去看了一下。
david,susan和阿sam已经在店里干活了,说因为新开张不久,店里很忙。pandagarden每天中午卖buffet,下午堂吃,也做外卖。店里就三个人,有点忙不过来,所以三个人都是起早贪黑地干。
从pandagarden出来,还不到上班时间,老板说:“我带你去吃早点吧。”
她推脱说:“还是到店里去吃吧。”
“店里有什么好吃的?我知道这里有一家越南河粉店,做的一种河粉很好吃。”老板说着,已经把车开到那家越南河粉店门前停下了。她只好跟老板走了进去,两人坐下后,老板点了餐,过了一会,河粉端上来,的确很好吃。她听见河粉店的waitress在跟老板开玩笑,说:“你老婆仔好靓噢!”
老板也不解释,反而自吹自擂:“我的老婆仔嘛,‘当盐’靓啦,还是学生仔呢,是个什么——博士。”
她不好驳老板的面子,就装做没听懂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吃完了之后,她想付钱,但被老板挡住了:“老婆,你不要出我的丑了。”
等两个人回到住处,小张,老伯和“火得海”都起来了,老板把他们几个载去上班,她自己开自己的车到店里去。
她一边干活,一边等benny打电话来,心里设想着他可能有的反应。她觉得他对怀孕的事好像是又懂又不懂。说他懂吧,他好像又不知道孕妇应该从什么时候才会想吃酸的;说他不懂,他一看到她喝酸辣汤就联想到怀孕上去了,而且又知道测孕器什么的。
一点多钟的时候,benny打电话来了。她接了电话,给老板说了一下,就开车去apt。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太蹩脚了,谁都看得出来她跟benny有鬼,因为从餐馆到apt,来回最多半小时就够了,而她一去就是一两个小时。但她发现店里的人有个很奇怪的特点,如果没什么事呢,他们就猛开玩笑,说得活龙活现的,真的有什么事了,他们反而一声不吭了。
这次benny坐在门外楼梯上等她,她以为他要直接坐车到餐馆去,心里很失望,就站在楼下,向上望着他,等他下来。他见她不上楼梯来,就走下来,搂住她的腰,带她上楼去。她进了门,他就把门关了,抱起她往卧室走。她见他不提怀孕的事,她也不提,一声不吭地由他摆弄。
他又放好了洗澡水,帮她洗泡泡澡,然后两人洗淋浴,但他一直没提怀孕的事。等他把她放在床上,他自己也躺在她身边之后,他轻轻摸着她的肚子,问:“现在还能不能——做?”
“我也不知道。”
他自己推测说:“小心一点,应该是可以的吧?”他见她没反对,就开始抚摸她。
她觉得他这么小心,应该是怕把孩子弄掉了,那说明他是愿意让一个结晶把两人连在一起的。可能他原本不想这么早就弄出人命来,但如果已经弄出来了,他也是很欢迎的。
她心里很高兴,积极地回应他的爱抚,他很快把她送上了高峰。他让她high了几次,然后他自己仰躺在床上,指着自己的小弟弟,自豪地说:“看,一柱擎天。”
她想起这个“一柱擎天”是色情杂志里见过的词,知道他要她干什么。果然,他握着那一柱,对她说:“坐上来吧。”她羞得低着头,不肯上去。
他说:“别怕,又没人看见——,这样就不会压着baby嘛。”他把她扶到自己身上,她一直低着头,趴在那里,不肯坐上去。他积极主动地在下面找到了地方,慢慢地运动着,把他那一柱放进她的身体。然后他扶着她,想让她上下运动,但她不肯,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他笑了一下,想用手把她的头抬起来,但她拼命埋着不让他抬。他只好自己在下面动作。她有点想笑,因为他身上压着一座大山,还在使劲地运动,太努力了,太勤奋了,使她觉得男人真好玩,不管处于什么位置,都会想要运动,而且也想尽办法运动,哪怕位置和姿势都是那么别扭。
她怕他在下面动作太累了,想翻身下去,换成最正统的姿势,但他不让。她觉得他是在精心保护孩子,心里很感动,只好学着“骑马”。她想起色情杂志上看来的那些姿势,也想那样做,但她总觉得很尴尬,而且位置总象不对头一样,她的东西开口在前,但并不是直着往上长的,而是向后背方向伸去的,怎么能象骑马一样上下颠呢?
她把头扎在他怀里,笨手笨脚地动了一番。她听见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心也跳得很快,心想他大概很喜欢这个姿势。既然他这么喜欢这个姿势,那为什么不好好让他high一下呢?
她放下架子,丢开面子,学着抬起头来动作,终于找到一个比较用得上力的坐姿。他抓着她的乳房,很兴奋地看着她,低声叫着:“oh,baby,baby——youarekillingme——”
过了一会,他突然抱住她,她一下趴到了他身上,他自己很快地动了几下,就低低地叫了一声,停下了动作。她能感到他在她体内跳跃,她想象那些制造生命的东西正象喷泉一样向上喷涌。她想,他今天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做,因为他以为她已经怀孕了。但他没想到在他以为最安全的时候,一个生命可能被制造出来了。
现在好像正是她的危险期,不光时间上对头,她自己的身体也有些征兆,因为她在“老朋友”来之前的两星期左右,会有很少量的白带样的东西,而平时她是非常干净的,内裤上从来不会有白色的体液,所以她推测现在应该是她的排卵期。
她好想有一个小benny,象他一样,有大而黑的眼睛,高高的鼻子,浓密的黑发,还有修长的腿,倒三角的背,象他一样聪明,象他一样温柔。她不怕因为怀孕被b大的人议论,她只怕李兵知道了会拿咪咪出气。但她刚回过中国,如果现在有了孩子,时间上还能推到李兵身上。
她想到这里,马上翻身下来,躺在他身边,把腿搁在他身上,这样就可以把臀部翘高,免得sperm跑出来了。他闭着眼睛,抚摸她的腿,喃喃地说:“你的腿好丰满——好直——穿在牛仔裤里——太性感了——看你趴在柜台上写menu——真的恨不得——”
她想到他那色迷迷的样子,很想笑,但她不敢笑,怕把体内的生命之水笑得流出来了。
他抚摸着她,问:“听说怀孕的女人特别——想——,是不是这样?”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上次怀孕好像没这方面的感觉。他见她没答话,就问:“现在还想不想?”
“不想了——,吃饱了——”
“不要骗我。”
“没骗你。”
他搂着她,字斟句酌地说:“这个baby的事——你揸主意,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赞成。但是,我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养大它。baby跟你一起,我是——很放心的,我也会尽我的能力——但你——要想清楚,一个人带大一个孩子是很——难的。”
她的脑袋哄地一响,原来他仍然是这个意思!她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追问说:“why?why?”
他用手擦她的眼泪,见擦也擦不尽,就把脸贴在她脸上,轻声说:“我跟你说过,我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
她仍然追问:“why?为什么你说你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
“我不想谈这些。只请你相信,我很——想跟你一起养大这个孩子——但是我——我什么也不能promise——”
她声明说:“我不要你promise我什么,我只要你爱我,你爱我就够了——”
“我是在爱你呀,难道你看不出来?你感觉不到?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呆在这里了——这个地方越来越不适合我呆下去了——“
她惊骇地问:“你要到哪里去?”
“我自己也不知道。”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我可以转学——”
他垂下眼睛看着她:“不说这些了,现在还没到走的时候。只希望你不要在心里乱猜,乱猜的时候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我想你开心,我不想让你生气——”
“你爱我,我就开心。”
他叹了口气:“傻呼呼的,我不爱你,怎么会跟你——这样?我是——爱糊涂了,才会——做出这些事——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也许我——早点走掉就好了——”
她搂住他:“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呆下去——那我们到别处去吧,不管到哪里都行,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你是一个大学生——博士——你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不怕别人笑话?”
“没人会笑话我,别人只会笑话你,因为你——因为我——比你大这么多——”
他摸摸她的胸:“嗯,是大不少,你得天独厚嘛。不过我也有我的长——处。”她看他的“长处”又变得名符其实了,忍不住笑起来。他很认真地说:“没有人会笑话我,他们只会妒嫉我,你是我的骄傲。”
“你是我的骄傲。”
“我们这两个傻呼呼的,说的都是一样的话,到底是你学我,还是我学你?”
第 67 节
海伦从餐馆回来后,就给benny打电话报平安。他说:“我在你包里放了一点钱,告诉你一下,免得你又象上次一样,很久都没发现。”
她很吃惊,这是不是他在变相地叫她去把孩子做掉?她问:“你——给钱我干什么?”
他赶快声明:“是给你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吃的,你不要想到别处去了。你现在需要休息,就暂时不要来打工了吧,跑来跑去的,当心——跑出问题来。”
她撒娇说:“可是我想来——看你——”
“我可以来看你嘛。”
“你没车,又没驾照,怎么来看我?”
“没问题嘛,全城的taxi都是我的车。”
她想,他真是疯了,从机场到餐馆就花了六十多块,如果从a城坐出租到b城,那还不得几百块?即使不花钱,她也不敢让他来b城看她,怕万一传到李兵耳朵里去,李兵会拿咪咪出气。b城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丈夫和女儿在中国,如果有人无意当中讲起这一点,那benny就会知道她在撒谎了。
她推脱说:“我在这里是跟别人合住的,而且我住在客厅里,你来了——不大方便——”
他好像很识趣,没再坚持,只说:“你好好休息,不要跑来跑去了,太累——”
刚好下一个星期是她移民面谈的时间,虽然面谈安排在星期一,但因为是早上十点,她得在前一天就飞到c州去,她决定那个周末就不去打工了。
虽然她的“老朋友”还没来,但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她这次没怀上孕,因为她在“老朋友”来之前两星期左右开始,就会觉得乳房胀痛,一直要痛到“老朋友”来为止。
那次从a城回来之后,她就开始觉得乳房胀痛,所以她知道那天的确是危险期,但她显然没有“中招”,可能是因为她在上面,让宝贵的生命资源都流失了,也可能是她本身就不容易怀孕。她的小指头很短,还不到无名指的第一关节处,算命的说小指短的人“子嗣少”。她有点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她这些年来,很少采取避孕措施,但她也很少怀孕,所以她总觉得咪咪是上天怜惜她才给她的,特别珍贵。
如果她这星期不去打工,也许benny会以为她做了流产手术,那她关于怀孕的谎言就不会被拆穿了。
她知道自己撒了这么多谎,罪孽深重,如果被他发现,肯定是不会再爱她了。她唯一的安慰就是她对他的爱是真而深的,她没在爱情上撒谎。
她知道他也有事瞒着她,但她相信他不告诉她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一定不是坏的理由。要么是现在时机不成熟,要么就是告诉她会对她有害。
她自己猜想他瞒着她的就是他以前犯过法,因为他说过:“生错了地方,长错了地方,做错了选择,走错了道路。”但她相信他不是一个坏人,如果他犯了什么法,那一定是被别人操纵、被环境所迫的。她想帮他,即使要她去替他坐牢她也愿意,更别说他坐牢的时候她等他了。但她不会逼着他告诉她,更不会逼他去自首,他是一个聪明智慧的人,如果他说“现在还没到时候”,那就肯定是没到时候。
星期四的时候,她就跟benny打了一个电话,说她这个星期有点事要办,不能来店里打工了,请他告诉老板一下。他马上就猜到abortion上头去了,紧张地问:“isitaboutthebaby?youdecided?yousure?”
"yeah。”
“youwantmetogowithyou?”
“不用了,你说过让我揸主意的——”
他说:“我说你揸主意——并不是说你非得——这样——”
她安慰他说:“我知道,不过我——的学习的确很忙,以后——再说吧。”
他沉默了一阵,说:“baby,iloveyou.takecare.记得给我打电话。”
星期五,她给benny打电话,说一切顺利。他在电话里安慰她,叫她好好休息,说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她听着他的声音,泪水浮上眼眶,就象真的刚刚做掉了两个人的结晶一样。她被自己这种真假不分的活法吓坏了,觉得自己现在不是在tellthelie,而是在livethelie了。会不会benny和他的爱只是她想象出来的?会不会有一天,她完全清醒过来,发现她的生活里根本没有benny这么一个人,那该怎么办?
她赶紧到学校去干活,做那些网页,写那些报告,编那些程序,只有做这些非常具体非常技术性的东西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还没疯掉。
星期六,她自己开车到机场去,把车停在那里,然后去乘飞机。到达c城后,她在预先定好的旅馆住了下来,休息了一下,就到c城到处走走。星期天,她大半时间是呆在旅馆里看静秋给她的那些面谈准备资料,她自己也准备了一些问题和答案,她都过了几遍,争取烂熟于心。
星期一,她按移民局定的时间去了加拿大领馆,虽然她的面谈时间是上午十点,但她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还没轮到。移民局的人办事太慢了,她也不知道他们在问些什么问题,为什么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搞得她很紧张。她有点饿,只好跑到外面一个卖热狗的摊子上买了一个热狗,匆匆忙忙吃了两口就跑回等候面谈的地方,结果发现移民官也吃午饭去了。
一直到下午两点才轮到她面谈,象静秋说的那样,主要是考察她在加拿大生活的能力,也问她既然已经到了美国了,为什么还要移民加拿大。她如实说了家属签证不顺利的事,在抱怨美国的同时,把加拿大狠狠夸奖了一通。
移民官又问她如果加拿大移民办好了,她是马上到加拿大去生活还是在美国把书读完。她很坚定地说:当然是到加拿大去生活,加拿大这么美丽幸福的地方,她向往已久了,再说她也迫不及待要跟家属生活在一起,而且她可以到加拿大念书。
移民官还问了一些小问题,就说:你通过面谈了。
她高兴万分,连连感谢移民官,心里很感慨,还是加拿大好啊,移民官这么友好,哪里象美国的签证官?防你跟防贼一样。她注意到加拿大移民官很多是女的,而且大多数都不是白人,而是亚洲人,欧洲人,还有她说不出人种的人,看来真是个移民的国家,一个男女平等的国家。
她走出移民局,就给一切该打电话的人打电话,有的在家,有的不在家,只要她能抓到的,她都跟他们分享这一好消息。然后她也给benny打了一个电话,他又安慰她,叫她好好休息,她才想起自己是刚做了流产手术的人,刚才太高兴了,差点露了马脚。她很遗憾不能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只好重重复复地说了很多遍imissyou.他也不厌其烦地metoo了很多遍,还在电话里给了她很多的吻。
她乘晚上的飞机回到a城,然后拿了自己的车,开回b城。她看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就来给李兵打个电话,先旁敲侧击一下,看他有没有在护照的问题上做手脚,再决定怎样汇报面谈结果。
李兵似乎还在睡觉,被她的电话吵醒了,有点不耐烦。她试探着问:“你——找到咪咪的护照没有?”
“没有。我也懒得找了。”
她心里一喜,还没想出应该说什么,就听李兵说:“我已经找熟人搞了两个新护照,把旧的挂失了。正想打电话给你,让你再弄一张新表来,我跟咪咪去签一次证,这回护照上没有那些拒签章了,应该好签一些了。你也在那边把钱多存一些,听别人说,你钱存少了,我们就签不到。”
她一听说他换了新护照,就已经晕了,后面的都没怎么听清楚。她支支吾吾的问他在说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听清。她应付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她马上跟静秋打电话,带着哭腔说:“这怎么办?他把旧护照挂失了。我真后悔那时没告诉他护照在我这里,如果告诉了,他可能就不会申请新护照了。”
静秋安慰她说:“这些事是很难预料的,没有谁长了后眼睛,能预料到今后会发生的事。也许你当时告诉他护照在你这里,他会生你的气,觉得你藏着护照是有外心,那他说不定不光挂失旧护照,还把你女儿领回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不是得把他也办到加拿大去了吗?”
“现在可能只有把他也办过去了。他到了加拿大,一定会有很大改变的,说不定慢慢地就变得可以接受了,”静秋开玩笑说,“除非你在这边已经有了新欢。”
她支吾着,不敢说是有新欢还是没新欢,她知道静秋没跟丈夫离婚,所以她也不敢说benny的事,怕静秋会觉得她不道德。她问:“在加拿大是不是离婚要容易一些?”
“当然是要容易一些,但也不是没困难的。现在的问题是,你不把他办来,你女儿就来不了,所以基本上是别无选择。一步步来吧,先把女儿弄到加拿大来,再想办法把女儿弄到美国,然后再做离婚的打算。”
她打完电话,心里很感谢静秋:幸好那时静秋劝她别把李兵从移民申请中划掉,不然的话,他手里握着新护照,一旦发现移民没自己的份了,他还能让咪咪走?现在真的只能象静秋说的那样,一步步来,不能指望一步登天,马到成功了。
她打了个电话,告诉李兵移民面谈通过了。李兵高兴极了,连声说:“啊,我在中国的日子总算快熬到头了。现在这个破单位,工资这么少,早就不想在那里干了,他们还说我不遵守上班时间,把我除名了。”
她一听说他被除名,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知道他肯定是忙于打麻将,没好好上班,单位才会把他除名。但她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便交待说:“那你抓紧办你自己的公司吧。”
“我自己的公司,不出国也办不起来。不过现在好了,我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合伙人,他们就知道我离出国又近了一步了。”
她抓紧机会说:“你一定要把公司的事抓紧,别的事都不要多操心,免得分了心,公司的事办不好了。”
李兵表功说:“我没答应李虹在我这里住,我还经常去看咪咪。不过我觉得于真待咪咪不好,到底不是亲生的,有点虐待咪咪,搞得咪咪象寄人篱下一样。”
她不相信于真会虐待咪咪,但她也不想跟李兵抬杠,只想把他稳住别去把咪咪领回来,就说:“咪咪的事我会跟于真谈,你不要太分心了。移民的事,可能几个月之内就搞好了,你花点时间学学开车,学学烹调什么的,到这边来了用得上。”
“你以为学开车那么容易?要花钱的,我自己又没车,求别人都是钱字开路——”
她知道他又在要钱,但她知道他是个无底洞,寄多少都可以瞬间消失在牌桌上。她说:“我只是说说,你自己看有没有不要钱的机会学车。这段时间我手头也很紧,因为刚跑了一趟c州。等我手头宽裕点了,我想办法寄点钱给你。”
李兵说:“好啊,我们一个姓‘许’,一个姓‘望’,我这段时间就等着你救济我了。不过你放心,等我公司一办起来,我就有钱了。”
过了几天,她的“老朋友”来了,推迟了几天,如果不是上次验过孕,她可能还会空欢喜一场。她决定这星期去餐馆打工,虽然就一个周末没去餐馆,但她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看见benny一样,很想念他。
她没做过流产,但她知道在中国做了流产都有一个月休息的。她系里有个女老师做过好几次,每次请假一个月,大家就知道是做过流产了。
但她知道美国这边没有这种习惯,因为她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个女外教,是个美国人,那时她有个同学是结了婚的,因为做流产请假休息一个月,那个女外教听说了,很不理解,说美国女人不管是流产还是生产,都是马上起床就到处跑,有的个把星期就上班了。
她生孩子虽然是剖腹产,下面也是淅淅沥沥流了一段时间的东西的,所谓“产后恶露”吧。她好像听说流产之后也会这样,所以她想她现在来“老朋友”正好,benny会以为那是流产之后的现象。
她这个星期当然是不能跟他做爱了,但她可以用别的办法让他high。他现在正当年,这方面的要求肯定是比较强的,她想让他尽情享受“性福”,因为她除了让他“性福”,她还能为他做什么呢?人都是喜欢新鲜东西的,象上次那样变换一个姿势,他就好像特别兴奋,所以她这次也要让他尽情地享乐一回。
不过她真的不知道那些“歪门邪道”的技术细节,只在色情杂志上看了一点皮毛。她想起老板说过包包连吃香蕉吃冰棍的机会都不放过,用来苦练基本功,就突发奇想:我是不是也来练一把?但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从何练起?
她拿出做学问的劲头来,跑到系里的电脑房里做research,上网搜寻这方面的东西,还真搜到不少,文字画面都有。但画面download很慢,有很多还要收费,她转而看文字方面的东西,居然还真有几篇详细介绍“口技”的。她躲在电脑房的一个角落里看,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被人发现了。
她想,也许我该买个电脑了,每天跑到系里来用电脑,真是太麻烦了。她在网上搜寻了一下,发现dell正在搞促销,有很多优惠,其中包括免费shipping,于是就心血来潮地在网上买了一个手提电脑。
过了两天,电脑就送过来了,她住的地方只能拨号上网,不要钱,她想这就够了。她有很多作业都是用director和authorware等软件做的,这些软件可以装在自己的电脑上。一般的查查email,上上网,写写paper什么的,拨号上网也能对付,她就不用每时每刻跑到学校去用电脑了。
她知道benny很爱打电子游戏,她请她的一个同学为她copy了很多电子游戏,存在cd上,准备打工的时候带去给benny玩。
她还在一个网站申请了一个账号,那里有voicemail的服务。她还不太清楚有些什么功能,但至少知道可以用电话往她的信箱留言,她马上把她voicemail的号码告诉了benny。他好像很喜欢这个新玩意,给她留了很多言,她把他的声音存了起来。
第 68 节
星期五的下去,海伦开车到餐馆去打工。现在她走得比较早,免得在高速公路上赶上塞车。因为走得早,她到餐馆的时候,还不到五点钟。
benny看见她,好像大吃一惊,慌忙把她按坐在柜台后面的一把椅子上,低声说:“你怎么跑来了?你不要命了?”
她笑着说:“不要搞得这么夸张,没那么危险。”
“饿不饿?吃不吃东西?我做点东西你吃了,你就赶快回到apt里去休息吧。”
她压低嗓子说:“真的没什么,我的美国同学都是一做完就上班的——”
他也压低嗓子说:“瞎说,我打电话问了几个老家伙的,她们说——是象坐——月子一样的。”
她不知道他问了几个什么样的“老家伙”,估计不是他妈妈,就是他奶奶之类的。她感到他很关心她,心里很高兴,故意问:“你——把这事——告诉你妈妈了?”
“我哪敢告诉她?我找死呀?”
她又问:“为什么是找死?是怕她嫌我年纪太大了?”
他好像很着急:“你看,你看,你总是爱瞎想。我是说她如果知道我们——残杀了她的——”他突然停下了,担心地望着她,“sorry,ishouldn-tusethatword.”
这回轮到她安慰他:“没事,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他给她煮了糖水蛋,一定要她吃,说很补的。她小时候很喜欢吃糖水蛋,但那时鸡蛋比较贵,好像从来没有吃尽兴。生了咪咪坐月子的时候,她妈妈买了很多鸡蛋,天天煮糖水蛋她吃,终于把她吃饱了,吃足了,吃腻了,用她家乡的话说,是“吃出鸡屎味来了”。
她猜这一定是他从那些“老家伙”那里问来的婆婆经,因为美国这边肯定是不把糖水蛋当回事的。她到美国后,发现美国的牛奶和鸡蛋实在太便宜了。她刚来时逮住这两样猛吃,因为这是她以前的最爱,也因为这两样便宜,吃了一段时间,就再也不想吃了。
但他一片爱心,盛情难却,她只好勉强把一碗糖水蛋吃了下去。他叫她回apt去休息,如果一定要帮忙,也等到七点左右再来,因为那时才会比较忙,他说如果她不听,他就不理她了。
她见他这么坚持,只好回去休息。走到餐馆后门外面,他告诉她:“我在煮鸡汤,还放了中药,很补的,你待会来的时候就有鸡汤喝了。”
她一听,差点把刚吃的鸡蛋呕吐出来,我的妈呀,待会还要喝汤,而且是鸡汤,那真是要了她的命了。她在餐馆待了这段时间,发现他们广东人很爱喝汤。benny经常煮那种广东式的汤,有时是黄豆、排骨、豆腐什么的,有时还放些青菜,每次都放些中药材在里面,几乎不放盐,很淡。他们一般不吃汤里的东西,只喝汤。她喝过一两次,就再也不肯喝了,只把里面的“内容”拿出来,拌上佐料,当菜吃。
她老实坦白说:“我——不爱喝你们那些汤,淡的,吞不下去。”
他急忙问:“那你想吃什么呢?”
“想吃你。”
他很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一下,说:“晚饭我炒香肠你吃吧——”
她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说:“就喜欢吃你的香肠。”
他又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一下,帮她把车门关上了。她一边开车,一边回想他那种尴尬的表情,觉得很好玩。刚开始,是他挑逗她,在床上的时候,他比她胆大。但现在不在床上了,他反而比她害羞了。
她回到apt,不去她自己的床上睡,而是跑到他的房间里,睡在他床上。他现在是跟小张住一间房,老板一个人住一间,把老伯放在客厅里,让“火得海”去“分享”那种正红花油的气味。她周末来了,就住老板那间房,老板到benny他们房间睡。
她躺了一会,睡不着,到底不是平时睡觉的时间。她想找本书看看,催催眠,就在benny床边找来找去,发现他有不少的书,都丢在地毯上,或是放在一个cd架子上。她挑了一会,决定就看那本,因为他的书都是些古典小说,武打小说,男孩子爱看的那种,她不爱看。
她拿起那本,发现都是繁体字,心想大概benny的繁体字就是从这些书里学来的。他来美国时才十二岁,估计在中国也没学多少汉字,都是到了美国之后,这里那里学来的。他能说一口半生不熟的国语,知道这么多汉语成语,能写一手繁体字,也算很不简单的了。她看了几页,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书丢到地毯上。
一张纸条从书里掉了出来,是餐馆里用的那种餐巾纸外面的包装纸,象硬纸板那样的颜色,正面有些暗红色的花纹,反面没字。她以前在餐馆闲得无聊的时候,曾经用来抄歌词,因为餐馆里没别的纸,只有这种,都是拆餐巾纸包的时候,拆下来的,大多数都丢了,有时也留下来,写写订货单。
但benny和老板都宁可用硬纸板写订货单,因为可以拿在手里写,不用垫在桌子上写。他们写订货单时,都是这里走走,那里走走,一边检查存货,一边写下要定的货名。她曾经帮他们设计了一种定货单,有“货名”“单价”“数量”“总价”等,再打出一些空的横条,便于他们定货时填写。但他们用了几次,就懒得用了,还是愿意用硬纸板,因为可以边走边写。
她以为这张从书里掉出来的纸条也是一张定货单,正准备塞回书里去,却一眼看见几个大字,是那种“空心字”,就是每一笔都是两条平行线构成的,两头封口,中间是空的。她看见那三个大字是“曾海伦”,不由得想起lily说过benny姓曾。难道他姐姐叫“曾海伦”,怎么这么巧,跟她一样的名字?
她想了一会,就觉得不应该是他姐姐的名字,因为旁边还有一行小点的空心字,她认了半天才认出来,因为刚开始她把第一个字“和”看成了“私”,就想当然地以为是一句日语,大概是说“我”怎么怎么样。但再细看一下,她认出那句话是“和你的心碰撞”。如果曾海伦是他姐姐,他就不会写这句话了。
她有点按捺不住心跳,他一定是受了张学友的启发,用他的姓氏和她的名字在“成就一个故事”。那就是说他想到了结婚,因为那首歌的意思应该是说结婚之后女方改姓男方的姓,成了一家人,成就一个幸福的故事。
她自己是不赞成女子结婚后改姓夫家的姓的,她知道美国这边女的结了婚,大多改姓夫姓,但她系里很多女教授婚后也没改姓,听说是因为她们婚前就已经发表过一些paper,在学术界都有一定名气了,如果婚后改姓,别人就不知道谁是谁了。
她觉得很感动,因为他已经想到结婚后改姓的问题上去了,比她还想得实际。她想的天长地久,大半是精神上感情上的东西。对于结婚这样的实际问题,她还不敢想,因为她总觉得要走到那一步,中间还有很多困难。不说别的,光是他家里人的反对,就够她发怵的了。她也不敢想象自己跟benny两人穿着结婚礼服的样子,那不是象一个妈妈带着个儿子行婚礼?
那张纸是折叠着的,她翻个面,又看见几个空心字,这次是“苏明”两个字。她有点糊涂了,这“苏明”又是谁?她想了一会,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就是benny叫“曾明”,他用他们两人的名和姓在组成新名字,说不定是给baby起的名字,是男孩就叫“苏明”,是女孩就叫“曾海伦”。
她突然觉得好难受,他在这里精心地为孩子起名,而她却告诉他孩子做掉了。她这样骗他,一定让他经历了双重难受,刚开始是想到自己不能跟她一起把孩子养大,然后又因为她把孩子做掉了。她好想对他坦白一切,但她又很怕坦白了会让他多难受一次。
她想了一下,就把那张纸收到自己的小包里去了,这应该算他写的第一封情书。虽然这张纸一分钱不值,但这上面写的东西,足够她今后不时拿出来陶醉一下了。
那天晚上她悄悄问他那纸上的名字是不是给孩子起的名字,他很窘,支吾着说:“乱写的,以后还是等你来起名字,因为你是博士,有文化,我——什么也不懂。”
她开心地抱着他乱亲,许愿说以后一定要生一儿一女,就用这两个名字。
她把自己新买的电脑给他看,还把那些电脑游戏给他玩。他象个孩子一样,开心极了。他让她靠在床上休息,他自己坐旁边玩游戏。她看他玩得兴高采烈,心里涌起一种母亲式的爱怜,他的娱乐太少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三天都在餐馆开工,只在圣诞节和感恩节才休息一天。这三百六十三天也是从早到晚都捆在店里,只有周末她来了,他才可以睡一下懒觉,因为有她在店里接电话。
她说:“我就把电脑放这里,你可以打游戏。学校有很多电脑,我可以用学校的电脑。”
他不同意,说:“我也去买一个电脑吧。你在网上帮我选一个,就买desktop,打游戏比较方便。你用你的信用卡付钱,我给你现金。”
两个人正在唧唧我我,老板进来了,叫她明天早上跟他去看房,这次不是看店,而是看住房,老板想在附近买房子,因为租房住不合算,每个月上千的租金,到头来什么也没落下。如果是自己买房,可以把车库什么的都改造成住房,那两家餐馆的员工就都住得下了。
benny正想阻拦,但她已经答应了,她还用英语叫benny明天在家睡懒觉等她。
第二天,她跟老板去看了一个叫cherrytree的小区,还在修建阶段,但房子已经卖出不少了。老板叫她告诉那个年轻的女agent,说他要坐北朝南的房子,门牌号码要带“8”的,不能太靠近路边,不能是一排房子的最顶头一家,就是所谓“单边”,也不能在池塘附近。总而言之,就是有很多条条框框,她一一翻译给那位agent听了,那位agent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家比较符合条件的,带他们俩去看。
房子还才刚搭好架子,全都是木头的,把她看得啧啧有声,这得浪费多少木材啊!美国真不愧是浪费大国,关键是他们得天独厚,面积跟中国差不多大,但似乎每一寸都很肥沃,不是长庄稼,就是长树木,不象中国,有很多什么也不长的高山土坡。所以美国人虽然又懒又傻又浪费,国家仍然很富饶,人民仍然过着很好的生活。
看了一通,什么收获也没有,老板不喜欢那个房子的结构。不过老板还是很开心,因为上楼梯的时候,他看见了agent短裙下的内裤,他说agent今天穿的是黑色的底裤,而前天穿的是红色的底裤。
开车回家的时候,老板说:“老婆,刚才看见人家底裤,把我搞激动起来了,我们去找个旅馆开房间吧。”
她笑昏了,觉得老板的话好没逻辑,看见agent的内裤起的冲动,跟她有什么关系?她问:“那你刚才怎么不冲上去,把那个agent就地正法呢?”
老板哈哈大笑:“老婆,你也会说‘就地正法’了?”
那天她在店里干了不一会,benny就打电话来了。她开车回到住处,开玩笑地问:“今天这么早?等不及了?”
“怕你太累了嘛。”
她推他去浴室,他一边往那里走,一边问:“今天应该不能做了吧?”
她暧昧地笑着,说:“不是还有一张嘴吗?”
“那有什么意思?那张嘴又不会high——”
她不管他说什么,就象拦路打劫的女色魔一样把他剥光了,冲洗了一通,然后用浴巾擦干了他,把他推到床上躺下,骑到他腿上。他好像被她火热的兴致弄得很激动,早已“顶天立地”了。她俯下身去,但他撑着她,不让她得逞。她问:“怎么?还是更喜欢那张嘴?”
他笑了一下,说:“你没听说过?男人花九个月的时间,想从那张嘴里跑出来,然后就花一生的时间想要钻到那里去——”他摸了摸她两腿之间,发现那里有“异物”,做个苦脸,担心地问,“bleeding?”
她点点头,安慰他说:“没关系,很快就好了。”
“didithurt?imean,the——operation?”
“alittle.”
“i-msorry.it-smyfault.ishouldn-t——”
她趴到他身上,把他的“顶天立地”含到口里,他“噢”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她照着网上说的,用舌头攻击那个开口处和龟头下面那根细细的肉带,还有那些沟沟坎坎。她听到他象倒抽凉气一样“嘶嘶”地吸气。她有点慌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把他弄疼了。她问:“是不是不好?我不会做,你教我——”
他好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说话的力量,哼哼叽叽地说:“不是——不好,是——太好——你还用我教?不教就——已经要我的命了——”
她听了很开心,很得意,初次上阵,效果不凡,真不简单,把自己佩服得一塌糊涂。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她是拿出了做学问的态度和精神,在网上做了reserach的,博采众家之长,那还能不好?
她在心里自夸自赞了一番,又埋下头去工作,这次不光是攻击他的主件,连两个配件也不放过,一个个放在嘴里吮来吮去,转来转去,对那个主件更是又咬又啃又吸又吮。她听他的呻吟声更大了,知道他一定是很喜欢这样,于是全面出击,嘴里吸吮着主件,手里转动着配件。他也用手紧紧握着她的两个包包,吸气一样地呻吟。
她埋头苦干了一阵,他突然把自己拔了出去。她正要问一下为什么,却看见他那里冒出了白色的东西,他的身体抖动着,一把抓过她,让她压在他身上。
第 69 节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伯看谁都不顺眼,偏偏对海伦还看得顺眼。老伯见到她的第一天就把她当心腹一般,在她面前把店里的几个人数落了个遍。
后来老伯又约着她一起买六合彩,说每星期一个人出五块钱,两个人就可以买十块钱的六合彩,中了奖两个人平分。
她想,一星期才五块钱,买就买吧。虽然她不指望中奖,但她不想得罪老伯。她觉得餐馆就像一个王国,老板就是皇帝,老板的老爹就应该是太上皇,谁敢得罪太上皇?虽然老板总是在对她抱怨他的老爹,但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老板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怕自己的老爹嘴巴讨嫌,得罪了店里的人,所以不时地说说老爹的坏话,显得自己跟老爹不是一帮的。
老伯对买六合彩是很认真的,其认真态度不亚于海伦做学问。老伯把每天的中奖号码都记录下来,分析哪些号码最容易中奖,然后根据自己的分析填号码。老伯每次填号码都要花很长时间,反复推敲,久久不肯落笔。
她就没那么大的热情了,选号码总是选自己和家里人的纪念日,象什么生日哪,她到餐馆来的纪念日哪,她跟benny第一次做爱的纪念日等等。
她要benny把他的生日告诉她,她好用来做六合彩的号码。他说是七四年的情人节。她有点不相信,那么巧?刚好是情人节?她叫他说实话,不说实话是中不了奖的。他赌咒发誓地说是真的,所以她开玩笑地叫他“情人节baby”。
每次benny看见他们凑钱去买六合彩,就从店里的钱柜里拿钱出来让他们去买。她有点担心老板看见了会不高兴,但benny说没关系,反正老伯的钱也是从钱柜里拿出来的。后来老板知道了,也的确没不高兴,只说他们两个是傻呼呼的。
老伯私下对她说:“中了奖我们两个人分,肯定不给那几个小子。”
她提醒说:“我们买六合彩的钱还是从店里的钱柜里拿的,怎么能不分给店里的人呢?”
老伯撇撇嘴:“我儿子从来不发工钱给我,我用店里的钱不该?”
她好奇地问老板为什么不发工钱给他老爹,老板耸耸肩:“他什么都不会干,还想拿工钱?他干了什么?就摸了几个虾,还不够顶他的饭钱。他一点用都没有的,我是看在我老妈的份上,才收留他。他每天都在说要到别的地方去打工,从来不想想谁会要他。他赌气走了几次了,都是benny那个傻呼呼的把他劝回来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benny要把老伯劝回来,因为在她看来,老伯留在这里对benny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老伯有一次对她吹嘘说:“哼,我才不怕四叔公呢,我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要他的命。”
她吃了一惊,装着漫不经心地问老伯:“为什么你一个电话就可以要他的命?给谁打电话?”
老伯只得意地微笑,不肯告诉她。
她把老伯的话告诉了benny,担心地问他:“老伯到底掌握了你什么秘密?为什么他说得这么有把握?”
benny笑了笑说:“他说说而已。如果他一个电话就能要我的命,那我还敢跟他呆在一个店里?”
她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老伯对他威胁有多大,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但她还是放不下心来,怕benny是为了她才冒险留在这里的,因为他曾经说过“这个地方是越来越不适合我呆下去了”,所以她时时提防着,怕把老伯惹恼了,老伯会迁怒于benny,跑去打那个致命的电话。
老伯想学接单,说学会了就可以把denise赶走了。但他一个英语单词都不认识,也不会说英语,怎么接单?老伯想了个办法,叫她帮忙把menu上的每一个菜名都翻译成中文,并用汉语注出读音。
她只好照办,不忙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帮老伯翻译菜名。benny看见了,直摇头,私下对她说:“你不用帮他搞耶,他学了也没用的。他不可能学到能听电话的地步,如果是客人到店里来点餐,也用不着他帮忙,客人自己就可以用铅笔圈出来了。”
她想想也是,店里在柜台上摆放着几堆menu,还用几个圆形塑料盒装了米,在盖子上烫出几个洞来,把铅笔插在盒子里,铅笔是供客人点餐时在menu上打圈用的。她刚来时,一直没搞懂为什么盒子里要装米,有很多客人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后来benny告诉她,说盒子里放了米,削尖了的铅笔插在里面就不会断掉。她在好几家餐馆打过工,但用装米的塑料盒子插铅笔的还只看见过这一家。
她仍然勤勤恳恳地帮老伯翻译menu,因为她不想得罪他。
后来老伯又叫她帮他准备驾照笔试,让她打听一下,哪里可以用汉语考试。她帮忙打听了一下,发现a城downtown那里有一个考场,交通规则部分可以用汉语考,但交通标识部分要用英语考。
benny不知道在哪里搞了几套驾照考试题,说是真题。老伯叫她帮忙把英语部分翻译成汉语,说他看熟了,记住哪些标识的题是选a的,哪些是选b的等等,就知道怎么考试了。
她有点不相信,这样死记硬背能考得过?除非benny搞到的是a城的考试真题,不然的话,用英语考试,而且是多项选择题,稍有一点变化,老伯就摸不着头脑了。
小张总是在一边泼冷水:“我考了好几回了,都因为英语不好没考过。老伯你的英语比我还糟糕,你想考过?”
老伯气得直哼,越发憋着一股劲要考过。
复习了一段时间,老伯叫她带他去考试。她那天班都没上,就开车带老伯去考笔试,在downtown转来转去,几次差点迷路,最后终于找到了考驾照的地方。老伯先用汉语考交通规则部分,只有考过了这一部分才能考交通标识部分。
她不担心他的汉语考试部分,老伯是当过干部的人,一手字写得相当不错,看样子当年签文件的时候不会丢人。但她很担心他的英语部分,她几乎没做什么指望,哪知道,老伯居然考过了,可能benny搞来的那些题就是真正的考试题。
老伯当场就拿到了一个lerner-spermit,可以学开车了。他马上请她上一家餐馆吃饭,又约好让她教他开车,说他吃够了不会开车的苦,一定要把开车学会。等他学会开车了,就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了,不用呆在这里受气了。
她也希望老伯到别处去,总觉得老伯呆在这里不好,对benny是个威胁,是店里不安定的因素,已经跟小张发生正面冲突好几次了,还差点跟“火得海”打起来。
有天她跟老伯去买六合彩的时候,老伯问她:“阿姨,你中了奖,把钱拿来做什么?”
她随口说:“去旅游吧。你呢?”
老伯气恨恨地说:“如果我中奖了,拿了钱,第一件事就是雇几个人,把我那个不‘号’(孝)之子狠狠打一顿。早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东西,当初就不该把他做出来,还不如对着墙射掉。”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老板父子俩的关系搞得这么僵,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老伯的威胁告诉老板。考虑了很久,她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老板,因为这毕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还是少搀和为好。不要看他们现在这样互相仇恨,一旦有外人参杂进来,他们很可能又会团结一心,共同对外了。
但她把这话告诉了benny,他听了,好像没觉得严重,只笑了一下,说:“他那里中得了奖?”
她想想也是,大概老伯也就是嘴头子上快活一下罢了,可能是她家乡话说的那种“哒哒嘀”的人,就是嘴巴厉害,实际上没什么狠气。
有一天,王丽玲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现在有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人选,她暗叫“糟糕”,差点忘了这事,马上说:“正在办,正在办,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下次她去餐馆打工的时候,就记得把王丽玲的照片带上了。到了餐馆,她抽个机会把王丽玲的事对老板说了一下。
老板问:“她懂不懂英语?”
她支吾了一下,老板立即说:“肯定是不懂,如果懂的话,早就像我老婆一样,自己考到美国来了,哪里还需要在这里找个老公把她办出来?不懂英语的我不要,在生意上不能帮我。”
她说:“也不一定要真结婚,我朋友说假结婚也行,只要价钱不是太贵,三万左右就行。”
老板说:“现在还三万?太少了吧?‘中华’那个送货的福建人,叫我帮他把老婆孩子办出来,一大一小,出的价是七万哪,老婆。你想想看,我反正是假结婚一场,一个三万,一个七万,我愿意要哪个?”
她争辩说:“可是我朋友长得很漂亮,是公认的大美人,不信你可以看照片。”
店里几个人一听说有照片,都很感兴趣,嚷嚷着要看照片。
她先把照片给老板看,老板看了几眼,又转给其他几个人,然后说:“老婆,这就是你说的‘大米人’?还‘公认’?‘母认’的吧?”
她怕老板在嫌王丽玲胸小,连忙说:“她可不是飞机场,照片有时——”
老板笑着说:“我知,我知,她不是飞机场,她是‘微波一族’。”
几个小伙子都哈哈大笑,她见他们都不诚心,就一下把照片抢了回来,说:“算了,别人是幼师的老师,我还是给她介绍一个大学教授吧。”
老板不以为然:“没问题耶,你给她介绍教授吧,看那个有头脑的教授会找这样的人,明摆着只是想出国嘛。”
她懒得跟他们多说了,走到前边打包的地方去干活。她想起刚才benny也凑上来看了照片的,她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他不应该对别的女人有兴趣。她走到他跟前,无事生非地问:“我朋友是不是很漂亮?”
他开玩笑说:“我要是说她不漂亮,你又要说我对你的朋友不好;我要是说她漂亮,你肯定要把我吃了——”
她追问:“那她到底漂亮不漂亮呢?”
“没有你漂亮。”
她很开心,拧了他一把:“骗人!”
老板在一边大叫起来:“干什么,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就在打情骂俏?”
小张唯恐天下不乱地说:“老板,你戴绿帽子了,你老婆有了情人。”
老板嘻嘻一笑:“没什么嘛,说明我赶上了潮流,现在是情人大过老公,懂不懂?‘水’叫我们都是‘柳椰’人的呢?‘柳椰’是绿帽之都嘛,有名的东西都是绿的,象什么自由女神像啊,帝国大厦呀,哪个不是绿的?我这么有名,‘当盐’应该戴绿帽罗。”
她听说自由女神像是绿色的,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是白色的,好像在电视中看到的就是白色的,又好像白色才跟自由相配。她惊异地问:“自由女神像是绿色的?我以为是白色的呢。”
老板得意地说:“老土了吧?老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上次答应过跟我一起去‘柳椰’办离婚,帮我当翻译的,说话算不算数?我可以带你去看绿色的自由女神像,还可以上‘姊妹大厦’去玩,那是全世界最高的建筑物。我们从华盛顿经过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白宫。”
她对白宫倒不是特别感兴趣,电视上也有看到过,但她很想去看看voiceofamerica的播音室,她是学英语的,可以说是听着voa度过了大学阶段,对那地方有点神往。她问:“你什么时候去?”
“‘捶遍’你罗,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什么时候去,反正我什么时候离婚都行。”
她看了一眼benny,见他没象上次那样瞪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跑去问他:“我能不能跟老板去纽约?”
他耸耸肩膀:“你揸主意。”
她以为他会阻拦的,哪知他却这样说,这分明跟上次的态度不一样了,说明他不象以前那样在乎她了。她又问一遍:“你当真让我跟老板去纽约?”
“这不是我让不让的问题嘛。你揸主意——”
她赌气说:“老板,感恩节我会放几天假的,我们感恩节去吧。”
老板很高兴:“ok,搞定!那就火鸡节去,我来跟我的福建老婆打电话。”老板说着,就跑到前台打起电话来。她听他在电话上跟福建老婆打情骂俏了一阵,就把时间弄妥了。
她想起一个问题,担心地问benny:“路上——有没有——公共厕所?”
他瞪她一眼,说:“你以为这是大陆啊?美国没有公共厕所的。”
她着急地问:“那——怎么办?这么远的路,总不能说——不上厕所吧?”她开得最远的路程也就两个多小时,那时她没上厕所,一直忍到目的地才去上。但从这里到纽约就不只两个多小时了,她哪能忍那么久?
benny安慰她说:“没问题耶,可以带一些矿泉水嘛,喝完了,不要扔掉瓶子,拉尿就拉瓶子里就行了。”
她更急了,那怎么行?老板是男的,也许他可以把尿拉进那么小的瓶口里去,她一个女的,怎么拉得进去?而且坐在车里拉尿,那不让老板看见了?她打退堂鼓了:“我不去了,这么不方便。”
老板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老婆,你动动脑子嘛,米国这么多人开车旅行,难道那些人都不拉尿的?高速公路旁边有很多restarea,都有厕所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到加油站去,那里也有洗手间。”
第 70 节
海伦跟老板开车去纽约的那天,因为老板有些事要安排,搞到中午才出发。路上老板又带她到唐人街去喝早茶,还在一家烧腊店买了一些烤乳猪和一只烤鸭,说是带给他一个朋友的,叫mike,是个军人,在d州的一个城市驻防。
老板开车回纽约不只一次两次了,路线很熟,不论什么时候出发,都是一气开到,从来不在路上住旅馆,说越是夜晚越好开车,因为路上车少。但这次因为要拐到mike那里去,老板就有点糊涂了,一路上都叫海伦看地图找路。他们只有mike在d州的地址,但她没有机会上网查线路,所以只能看着地图,慢慢找过去。找来找去的,就走了不少冤枉路。
老板不愧是“口水佬”,一路上都在讲东讲西,刚开始是劝她趁着年轻,赶快找个丈夫,把自己嫁掉,最好是找个“米国公门”,那就把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然后又说自己就想找个懂英语的,可以在生意上帮他。
她不知道老板讲这些是什么用意,就自作多情地担心老板在打她的主意,于是找个机会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
然后老板就开始讲自己跟包包的故事,前后八年,的确有不少故事可讲,当然其中也有很多都是以前讲过了的。大概人们对自己的爱情故事都是百讲不厌的,尤其是当爱情成了过去式的时候。
老板带了很多cd在路上听,不过他听得最多的还是张学友那首,每当调子变得高亢的时候,老板就跟着张学友高唱几句:
“人浮浮沉沉在世,活著是为自己,而我爱你却多于一切
是你共我在昨天,一刹缱绻相爱,深深的紧锁我心底
仍日日夜夜期盼,寂寂寞寞地等,空虚中将青春荒废
或对或错没结果,心痛的我,问哪一天方可结束这折磨”
她听他唱这首歌,唱得那么动情,就觉得他对包包的爱还是很真很深的,但他又可以在爱包包的同时跟那个福建老婆在中国的旅馆里鬼混,而且回到美国后还讲给包包听,她就不明白到底是他脑子有毛病,还是美国是这个风气了。
她想包包一定还是在乎的,虽然包包自己也不时地跟别的男人跑掉,但人在这些问题上都是宽于待己,严于待人的,即使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至少也不会因为自己有过外遇就热烈欢迎对方的外遇,恐怕容忍都很难。
她好心提醒说:“老板,也许包包不是因为你太忙才离开你的,说不定是因为你在跟她好的同时,又跟别的女孩有——那种关系呢?”
老板教导她说:“老婆,你这是大陆的观点,太老土了。美国长大的女孩,才不这么想呢,她们都想自由,也给对方自由。如果她们的男朋友不能吸引别的女孩,那她们就觉得男朋友没能耐了。”
她见老板这么固执,也就不好多说了,反正老板跟包包已经吹了,说也是白说。
他们找到mike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mike留他们在他家住,但老板不肯,她也觉得不好,因为mike好像在跟他老婆闹矛盾,于是他们在mike家坐了一会,就着自己带去的菜吃了一顿饭,就又上路了。
老板说mike是他弟弟的朋友,也是很小就从大陆移民来美国的,读书不行,又找不到工作,就跑去参军了。美国当兵的报酬还不错,就是怕打仗,怕派驻海外。mike在日本的美军基地驻防过一段时间,现在又在这样一个傻呼呼的小城驻防,没什么娱乐和文化生活,所以他老婆在跟他闹矛盾。
她本来想帮忙开开车,替换一下老板,但她不会开老板的大车,实际上,她谁的车都不会开,只会开自己的车。老板说不用她开车,只要她陪他说话,他就不会睡觉,可以通宵达旦地开,一直开到华盛顿去。
她也希望一夜不停地开到华盛顿,因为她不想去住旅馆,怕花钱,又怕麻烦。于是她就力争不睡觉,陪老板说话。老板讲mike的故事,又讲其他朋友的故事,精神好像很不错。但她支持到后半夜,就有点支持不住了,不时地就睡过去了。
老板不断地叫醒她:“老婆,你可不能睡着啊,你不陪我说话,我的眼睛就睁不开了的啊。”
她疲倦地应对着,竭力睁着眼睛,但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后来她听到老板在叫她,她睁眼一看,车已经停在一个停车场里了。她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华盛顿了?”
“没有,不过我也撑不住了,找了家旅馆,住一晚吧。”
她一下清醒了许多,跟着老板走进旅馆,她想到服务台去定房间,老板做了个手势,说:“早定好了,你老公在这里,还用得着你来操心这些?走吧。”
他们来到一个房间门前,老板用电子卡开了门,她走进去,看见有两张queensize的床,一个床上已经放了老板的皮茄克。她问:“你——你也在这里住?”
“我不在这里住到那里去住?”老板说完,就走到浴室洗澡去了。
她坐在床上,不知道要怎么办。她知道b大的中国学生出去旅游都是很多人挤在一间房里的,她也跟几个男男女女地挤过一间房。但是象这样一男一女住一间房,好像还是太尴尬了。她偷偷溜到服务台去,想自己另开一间房,但居然找不到值班的人了。她看看表,已经半夜三点多了,不知道值班的是不是跑到什么地方睡觉去了。
门厅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好像有点阴森森的一样。她想,如果现在闯进几个坏蛋来,把我杀了都没人知道,她慌忙逃回自己的房间去。
老板已经洗好了澡,裹在毯子里睡觉了。可能是太辛苦了,已经有了轻微的鼾声。她犹豫了一下,也跑到浴室去洗了个澡,出来时见老板仍然在酣睡,她想大概没什么吧,于是迅速钻到自己被子里去。
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一直睡到早上八点多,才被老板叫醒了:“老婆,快起床,今天要到华盛顿去玩的,去晚了就玩不了几个地方了。”
她赶快起床,漱洗了一下,就跟老板到旅馆的前厅那里去吃免费早点,都是面包咖啡之类的东西,她不爱吃,尝了一点就放下了。老板问:“不喜欢吃米国的东西啊?那我们去吃别的吧。”
老板开车到处找,没找到唐人餐馆,找到了一家pizza店,问她:“pizza可不可以?”
她觉得已经很麻烦老板了,就说:“pizza可以,就吃pizza吧。”
于是两个人到pizza店去吃了pizza,然后就一路往华盛顿开。老板说:“我来过华盛顿几回的,但也不怎么记得路,反正就凭记忆开吧,开迷了路就叫我老婆问路就行了,反正我老婆英语好。”
幸运得很,老板一次就找对了路,而且很快就看见了一个停车场,他把车开了进去,找到了一个车位,慢慢把车倒进去,却没看见跟车窗平齐的地方有根暖气管一样的东西伸了出来,他把车头倒得跟旁边的车头平齐,但车后面撞在了管子上,把后窗的玻璃撞出一道很长的裂缝,不过玻璃还没掉下来。
老板低声骂了几句美国总统以及所有美国人,大意是说要跟他们的妈妈发生关系,然后就带她去白宫那边玩。
坐在车里不觉得,等走到外面街上,她才觉得好冷。她只穿了一件皮背心和一件毛线外套,下面只穿了一条单裤,首都的十一月,寒风飕飕,冷得够呛。她紧裹着衣服,勉强在voa门前照了个像,就只想回到车里去,完全没心思到别的地方去玩了。
老板这次出门还用心打扮了一下,穿了一件棕色的皮茄克,头发也长起来了,吹得飞飞的。老板的五官并不难看,如果不是个子比较矮,基本上就算得上帅哥了。老板要把皮茄克给她穿,她连忙推脱,因为老板里面就穿了一件衬衣,比她还糟糕。最后老板只好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两个人拉到了一个广场前。
老板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广场,但见一些纪念碑之类的东西这里那里耸立着,她又冷又不懂行情,也懒得读那些说明,只胡乱地照了些像,表示到此一游,准备回去后慢慢研究。不过到了这里,风似乎不那么强劲了,她慢慢觉得可以承受了。于是两个人在那个广场逛了一通,还看到一棵很高的圣诞树,装饰得很华丽,又有人在布置会场,听说感恩节的时候美国总统会在这里发表讲话,两个人少不得又照了一通像。
快到中午了,天气更好一点了,游人也慢慢多起来了,老板拉住一个游客,让他帮忙替自己和海伦照个合影。她不好驳老板的面子,心想照个像也不能就把两人照成两夫妻了,就让那人给他们照了一张。然后他们玩到白宫附近,打听了一下,说今天白宫只对残疾人开放。两个人好生遗憾,只恨爹妈替自己多生了一条腿,不然的话,也算一个残疾人,可以进白宫看看了。
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通,老板就说:“华盛顿也就这些了,剩下的就是一些博物馆了。我们还是去看看我们的车吧,搞不好得修车,那就很花时间了。”
两个人又坐出租回到停车的地方,老板把车开了出来,后窗上的玻璃摇摇欲坠,还没开出几步,就哗啦一声掉下来一块,后窗上出现了一个大洞,而且边开边往下掉玻璃。老板只好停了下来,干脆把剩的玻璃敲掉,不然会拉下一路的碎玻璃,让警察捉住就麻烦了。
没有了后窗玻璃,车里再怎么开暖气都没用了,两个人冻得发抖。老板说:“不行了,得先修玻璃了,不然的话,开不到纽约,我们俩就冻成冰棍了。”
于是两人开着车到处打听修车的地方,华盛顿的路真不好找,搞得不好就转回原地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修车行,人家又说要预定窗玻璃才行,因为这是后窗,玻璃里面有化霜装置的,不是一般的玻璃。修车行开出来的价也是天价,贵得很。老板发誓要找到一家有junkyard的修车行,那样的话,就有可能找到一个旧的窗玻璃,不光便宜一些,也不用提前几天预定玻璃。
两个人开着车这里问那里问,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家带junkyard的修车行,在里面找到了一辆同型号的报废了的车,上面的后窗玻璃还是完好的。老板把车留在那里修,叫了个出租,带海伦到唐人街去吃晚饭。
老板让她点菜,她点了个炒豆苗。老板又点了好几个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但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炒豆苗,嫩嫩的,绿油油的,加了蒜蓉,很好吃。不用说,每次吃饭坐车都是老板会钞,他坚决不让她付钱,叫她不要丢了他的人。
回到修车行,又等了一会,才拿到车。两个人立即出发,开往纽约。但开了一会,老板就说:“老婆,我实在撑不住了,昨天没睡好,今天又累了一天,刚才开着开着眼睛就闭上了,我们找个地方住下吧。”
她也疲倦得要命,心想我多少还在车上睡了觉的,老板一直在开车,完全没睡,怎么受得了?不要开翻了车,把命送了就不合算了。她同意了,老板就找了一家旅馆,停了车,走进旅馆。
老板当仁不让地冲上去定了房间,叫上她往电梯那里走。她也不好再去定一间,从昨晚的情况看,也没必要再定一间,于是跟着老板进了六楼的一间房,仍然是两个queensize的床,不过房间豪华多了。
老板辛苦之极,说了声:“让你先洗澡。”就倒在床上睡了。
她到浴室洗了个澡,爬到自己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老板的说话声惊醒了,老板好像在打电话,叽哩咕噜的,听不懂。她问:“老板,你是不是跟餐馆的人打电话?”
老板点点头。她想跟benny说说话,就交待说:“你讲完了别挂了,我也要说几句。”
老板的电话打得好长,她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老板已经打完电话了,她问:“你把电话挂了?”
“你睡着了,我还不挂?再说卡上也没钱了。”老板说着,把电话卡扔给她,因为那是她的卡,昨天老板打电话给mike问路的时候借去的。
她听说电话卡打完了,也没办法了,反正老板刚才给店里打过电话,那benny就知道她一切平安了。她朦朦胧胧地又睡了一会,突然听见老板在叫她:“老婆,快起来看电视,午夜成人片,保证你没看过的。”
她一听说是成人片,就不好意思看了。电视机在靠近她的床的那边,她躺在被子里,背对着老板,偷偷看了几眼。可能她这个人对画面不那么敏感,虽然看到一男一女在做那事,她也没什么感觉,还不如看文字时有感觉,大概看文字没有画面干扰,可以自由自在地想象。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想继续睡觉。但刚把头埋好,就觉得有人在拍她的被子,她伸出头来,扭头看了一下,见是老板站在她床边。
她在被子里转了个身,准备面对着老板来讲话。刚一转过来,她就看见老板的短裤那里象揣着一把枪一样,鼓鼓囊囊的,正对着她的脸。她倏地转过身去,以为老板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她背着身子问:“什么事?”
老板说:“看了成人片,起了反应了。老婆,你看了成人片没反应?”
她劝他:“把电视关了睡觉吧,不早了,明天还要开车。”
“这怎么睡得着?老婆,来happy一下再睡觉吧。”
她声明说:“我不是你老婆,你别把玩笑当真了——”
“我知道你不是我老婆,但是happy一下也没什么嘛。你不想?”
她觉得这问题问得可笑,我跟你又不是恋人,又不是夫妻,就算我想,也不关你的事。她闷闷地说:“不想。快睡觉吧。”
老板央告说:“你不想,帮帮我吧,我——受不了了。”
她很严肃地告诉老板:“我——不会帮你这个忙的,我跟你说过了,我有——男朋友的。”
“大陆的那个?我劝你趁早吹了吧,隔这么远,有什么用?现在大陆有的是鸡,他在那边肯定没闲着——”
“不是大陆的,是美国的——”
“美国的谁?”
她心里很生benny的气,他肯定没把她跟他的关系告诉老板,不然老板怎么会不知道?
她想老板刚才在电话上肯定是在跟benny说话,因为小张是福建人,不会说台山话,老板肯定不会跟老伯打那么长时间的电话,只能是benny。老板跟benny在电话上说什么呢?是不是benny把她让给老板了?或者说这次旅行就是老板跟benny策划好的?不然老板怎么这么大胆?
第 71 节
海伦只好把benny这张王牌拿出来挡驾了:“我的男朋友是benny。”
她以为这句话会象一发炮弹一样,把老板炸出八丈远,哪知老板却说:“是benny那就没问题了。”
“为什么是他就没问题了?”她生气地问,越发觉得benny跟老板达成了什么肮脏的协议。
“因为benny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嘛,以前我们几个人经常开着一辆大车在外面找女孩子,找到了,就一个人开车,其他的人在后面跟女孩子happy,happy完了,就换那个开车的到后面来happy。”
她听得目瞪口呆,原来benny是这样的人?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也顾不得老板的“枪”是指着谁的了,严厉地责问道:“那——那你们不是——犯了——轮奸罪?”
老板坐到自己床上,说:“不要说得那么可怕嘛,都是两相情愿的事。你自己是女的,你不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搞很长时间?我们那时都年轻,全部都是快枪手,一个人根本不能让她们过到瘾。她们都是很‘大食’的耶,有时我们累瘫了,她们还要冲上来把我们搞硬了,自己坐在上面磨。谁要是搞不硬,就没面子了,要被她们笑话一辈子。不过我没问题耶,我是得了我那个风流老爸的遗传的嘛。”
她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这样的女孩子,她现在也不关心这一点,她现在关心的是benny是不是真的参与其中了的。她简直没办法把她认识的benny跟那个荒唐的benny联系起来。
老板还在讲以前的风流事,说有一次他们几个男孩凑钱叫了一个鸡,开了一个房间,但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那只鸡,那鸡就跑掉了。他们几个已经炮弹上堂了,却不能打炮,只好自己搞定自己,于是他们几个人在旅馆房间里站成一排,比赛看谁射得最远。
她听老板讲得这么详细生动,就有点相信是真事了。仔细回想一下,老板虽然爱口无遮拦地乱讲,但好像还不怎么爱撒谎。也许他们这些不良少年、包括那些不良女少年,就是这么长大的,叫鸡、群交、吸毒,什么新奇就干什么,什么刺激就干什么。
老板又在叫她:“来吧,老婆,真的没什么,只不过大家happy一下。我对女孩子很温柔的,都是尽心尽力地把她们搞爽,现在年纪大了,不会那么快枪手了,肯定会让你high的。你不信可以试一下——”
她见他以这样的口气谈论她,完全是把她当成那些不良女少年,不免恼羞成怒,呵斥说:“你没听说过‘朋友妻,不可欺’?你跟benny是好朋友,你怎么对我说这种话?”
老板开玩笑说:“‘水’说朋友妻,不可欺?那都是老皇历了,现在是‘朋友妻,最好欺,不欺不是真兄弟’”老板可能是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敢再宣扬这个理论,很认真地说,“你放心,朋友妻我是不会碰的,哪怕是朋友的未婚妻我都不会碰。benny对你说他要娶你为妻了?如果他这样说,那他就是在骗你了。”
这话象刀子一样扎进她心里,因为benny没说过要娶她,刚好相反,benny说过他不能跟她一起养大孩子。她忍不住问:“为什么他说要娶我就是骗我?”
老板不回答,反而问:“他真的说了要娶你?你别听他瞎说了,他肯定不会的——”
她提高声音说:“我听见了,你说了‘他不会的’,我是在问你他为什么不会!”
老板嘿嘿笑着说:“你一发脾气我就知道他肯定没说过要娶你,说了你就不会发这么大脾气了。你不用生他的气耶,他就是这样的人嘛,不是结婚的type。他只要知道那个女孩子想跟他结婚,他就跑掉了——”
“为什么?”
老板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不过美国很多男人都不愿结婚的耶,只有大陆那些傻呼呼的男人才急着结婚,因为他们不结婚就不能‘打炮’。现在大陆有了很多鸡了,男的也不那么急着结婚了,都是你们女的在想着结婚。”
她一听到这个“打炮”就很生气,天知道benny在心里是不是用这个词来称呼他们之间的性爱的。她生气地说:“我不管大陆的男人怎么样,我是在问benny为什么——不想结婚。”
“结婚对男人有什么好处?除了捆住他们的手脚,什么用都没有,离婚的时候还要付赡养费。所以我都说了,男人结婚就是为了‘打炮’,如果不用结婚就能‘打炮’,那就肯定不结婚。”
“那有了孩子也不结婚?”
老板不以为然地说:“有了孩子就更不能结婚了,单身妈妈可以拿到政府的救济,能赚政府的钱为什么不赚?”
“那孩子没有父亲,别人不笑话?你们男人不为孩子着想的吗?”
“我都说了,你那都是老土的观点,米国的单亲家庭多得很,你笑得过来吗?再说我也没说不管小孩子,我说的是不结婚,正宗老爸肯定是要当的。你不用为这个担心耶,我不会现在就把你肚子搞大的,我可以去买小雨衣——”老板说着就要起床去买小雨衣。
她连忙声明说:“我没答应你啊——”她简直被老板的理论搞糊涂了,觉得跟老板这样的人,真是没法讲道理,他就是那样认为的,而且觉得他的理论是最正确的,跟他说也是白说。她有气无力地说,“算了,我懒得跟你说了,我不相信benny是你这样的人。”
“你们大陆来的女孩子,就是这样的耶,想的就是结婚。其实结了婚有什么好?自己不能泡仔了,还要每天紧张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泡妞。越紧张,越看得紧,男人越想在外面花。你看你的老公不是这样的吗?到了米国就跟有身份的米国女人花上了,我很瞧不起这样的男人耶,我不会为了身份跟别人花。我不会强迫我自己,我也不会强迫别人,要两厢情愿才谈得上happy。”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越来越糊涂,好像老板说的话越来越有道理了,而她的理论越来越贫血了。老板好像也看出了苗头一样,又催促说:“来吧,happy一下,没什么嘛——”
“算了,你不用劝我了,我是个死脑筋,大陆来的嘛——”
“你是不是还在做benny的指望?早点死了心吧。”
“为什么?”
老板很有把握地说:“你们两个肯定长不了的嘛,他比你小这么多,过两天肯定要去找小妞。我们两个才是最佳配合,女大三,抱金砖,你懂英语,我懂餐馆,我们两个人配合肯定能赚钱。我们两个白天在餐馆开工,夜晚在床上开工,有了小孩我管他们吃饭,你管他们学习,我们分工合作。再说我又是米国公门,可以帮你解决身份——”
她觉得抓到了老板一个漏洞:“你刚才不是还在说男人不愿意结婚的吗?”
“那要看是结什么婚嘛,没用的婚不结,亏本的婚不结,有用的婚‘当盐’要结,赚钱的婚‘当盐’要结。我不是已经结了一回了吗?不结那个婚,我哪来的钱开餐馆?不开餐馆,我现在还在给别人打工。如果不结婚你搞不到身份,‘当盐’要结的嘛。”
她觉得老板基本上是言行一致的,他没跟包包结婚,反而跟福建老婆结了婚,因为不跟包包结婚也能打炮,而跟福建老婆结婚就能赚钱。她好奇地问:“那benny为什么不去结个有用的婚呢?”
“他怎么结?他自己都没有身份,还想给别人办身份?”
她抓紧机会问:“他是没公民身份,还是连——绿卡身份都没有?”
老板一下噤声了,好一会才说:“他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去问他好了。”
她试探说:“我问过他的,他说他是犯了事逃在外面的。”
“他这样说的?如果他这样说,那就肯定是的了。”
她觉得老板说不说都没什么区别了,因为老板没有否认这一点,就等于是承认了。很可能benny是跟老板的弟弟一夥的,所以老板知道他的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知道这事的就肯定不只老板一个人。
她担心地问:“你爸爸肯定也知道benny的事,因为他对我说过只要他打个电话,就能要benny的命。”
老板轻蔑地说:“他打电话?他连英语都不会说,给谁打电话?”
她见老板又没否认,越发觉得benny的事一定很严重,因为老伯说的是“我一个电话就能要他的命”,而不是“我一个电话就能把他送进牢里去”。她恳求老板说:“你——叫你爸爸回纽约不行吗?他在这里,我怕对benny不好——”
“我是叫他回‘柳椰’呀,他赖着不走嘛。他本来自己也假模假样地赌气走过,但是benny那个傻呼呼的每次都把那个老家伙劝了回来——”老板从床上下来,说,“拉个尿先,胀死了。”说着,就走到洗手间去了。
她想趁机给benny打个电话,叫他快跑,免得她今天得罪了老板,老板会告发他。但她试了一下,电话卡上真的没钱了。她又看能不能用信用卡打长途电话,可以,她急忙拿出自己的信用卡,给benny打电话,但电话占线,可能他在上网。她真是万分后悔,不该帮他在网上买电脑,又教会他用电话线上网的,现在搞得打不进电话了。
她想趁机逃跑算了,但深更半夜的,她又没车,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而且她逃了,也只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板肯定会恼羞成怒,拿benny出气。
她现在只为benny担心,怕老板一不高兴,就会把benny交给警察。以前老板一直没把benny交给警察,是因为他要依靠benny操持餐馆的事,但他可以找个别的人来替换benny,一旦老板觉得benny没有利用价值了,说不定就把benny交出去了。
最让她担心的是benny所有的工钱都是放在老板那里的,这就让老板很有把benny交给警察的动机。她听说benny现在一个月的工钱是三千多,刚开始时是两千多,他在这个店里干了好几年了,吃住都在店里,工钱都没动用,那就有一、二十万了。老板在赌场上要用钱,开这家餐馆要用钱,又准备开新餐馆,买住房,还在纽约供着一幢房子,这些都要钱,也许这些钱中有很多都是benny的,因为老板不可能把那一、二十万存在一边,肯定都是用来周转的。
如果老板不想把这些钱还给benny,或者还不出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benny交给警方,这些钱就一笔勾销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benny这么聪明的人要选择逃亡在外。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样逃在外面,能有什么前途呢?干脆自首了,坐几年牢,出来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像他现在这样东躲西藏,成天担心别人告密,不能开银行户头,不能有驾照,不能结婚,甚至不能正常交往女朋友,这又是何苦呢?
但她马上想到benny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理由,也许他犯的事很重,自首了就是死路一条,那他现在这样至少还可以留条活命。她想起那次在网上查到的信息,纽约州是有死刑的,难怪老伯说一个电话就可以要他的命。
她越想越怕,现在已经不是坐几年牢的问题了,而是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了。她恨不得现在就叫benny逃到别处去,因为老板知道他的底细,老伯也知道,阿san和david肯定也知道一些。他怎么能保证永远不得罪他们?象老伯这样的人,你怎么注意都有可能得罪他,如果老伯哪天生benny的气了,打一个电话,那benny就完蛋了。
她想,要么就是benny太信任老板他们了,要么就是他到了别处也没法生存,只能依靠老板,所以他全心全意地为老板打工,连工钱都不领。benny可能知道老板对她有点意思,所以没对老板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怕老板不高兴。这次又让她跟老板出来,给老板一个机会,benny肯定是故意这样的,因为爱情对他来说,当然没有生命那么重要。况且像他那样不良少年出身的人,还讲什么爱情不爱情?都是她在那里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问题是即便她认为benny是一个不良少年,她仍然一心想保护他,哪怕保护的结果就是把他保护到别的女孩手里去了,她还是不忍心看他被警方抓去杀掉。她很快就原谅了他所做的一切,他杀人也好,放火也好,肯定都是迫不得已的,因为他天性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他隐瞒他们的关系也好,把她跟老板凑拢也好,肯定都是为了她好。她相信他会犯判断错误,但她不相信他会出于坏心干坏事。
她觉得她今天犯了一个错误,如果benny本来是不想让老板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那她今天说benny是她男朋友,肯定会给benny带来麻烦。如果老板不知道她跟benny的关系,最厉害的报复也就是炒掉她,但现在老板知道了她跟benny的关系,就会觉得她的不合作是因为benny,说不定老板会把benny赶走,或者干脆把benny送进牢里去。
她一下想起好多好多故事来,基本都是这个套路:一个男人,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女人,为了把那个女人弄到手,就对那个男人下毒手。所以说“红颜祸水”啊,男人都是栽在女人手里的,如果不是直接栽在女人手里,就是因为女人栽在另一个男人手里。
她觉得好委屈,她又不算什么“红颜”,怎么就成了benny的“祸水”了呢?特别是这个老板,分明是爱着包包的,对别的女人都是见财起心,权当是个一次性的condom,用过就丢了。你看他说得那么明显,连骗她一下都耐不得烦,直截了当就说是看了午夜成人片才起的冲动,然后又说只是为了happy一下,后来还叫她帮帮忙。这哪里算得上爱?
她正在胡思乱想,老板从洗手间出来了,那把“枪”仍然顶在那里,一出来就在叫她:“老婆,快来吧,真的受不了了——”
她斗胆说:“你受不了,不会自己打飞机?”
“打飞机哪里有两个人happy过瘾?”老板等了一阵,见她没动静,不得已,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好好,帮我打飞机吧,反正又不是真正的‘打炮’,怕什么?”
“我是叫你自己打——”
“自己打哪里有你帮我打过瘾呢?真的不要怕,克林顿总统都说了,这不算性交——”
她横下一条心,打飞机就打飞机,就当是挤牛奶吧,免得得罪了老板,他去拿benny出气。
第 72 节
她给老板约法三章:“说清楚了啊,我只是帮你打飞机,你不要打别的主意,也不准碰我任何地方——”
老板急不可耐,全盘接受:“没问题,没问题,快来吧,再不来,要爆炸了。”老板说完,就舒舒服服躺到床上,把枪露了出来,枪头已经激动得一点一点的了。
她还想说:“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benny。”但她知道说这话基本没什么用,老板是个大嘴巴,口水佬,还能指望他保密?况且他跟benny曾经是“飞车做爱”的搭档,“远程竟射”的夥伴,肯定会把这个新闻拿去跟benny分享。那样一来,即便benny曾经对她有点爱情的,听了老板的新闻也肯定不会爱她了。
想到这一点,她就很伤心,但她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够既保住benny的爱情,又保住benny的性命。
也许老板跟benny是铁哥们,不管她怎么样得罪老板,老板也不会告发benny。但她怎么能确定这一点呢?历史上该有多少铁哥们是为了一个女人翻脸的!
这样想是太抬高自己了,她有何能何德,他们两个会为了她翻脸?也许他们俩只是把她当作一个不良少妇,大家happy一下而已。也许不管她得罪不得罪老板,也只是她个人的事,老板不会迁怒于benny。问题是她又怎么能确定这一点呢?老板一再说跟她是最佳配合,还想到用结婚的方式为她解决身份问题,甚至想到了孩子的教育问题,看上去就不象是“飞车做爱”那么简单了。
她犹豫再三,还是只能假定老板是会报复benny的,因为她不想拿benny的生命来打赌。
她想好了,就走到老板床前,坐在床边,下手之前,再作一个声明:“我不会的啊,弄疼了别怪我。”说着,她就握住了,低头盯着床,手上上下下地运动起来。
“不要那么害丑嘛,这没什么耶。”老板enjoy了一会,就指点说,“你不用握那么紧的嘛,也不用整个手掌都握着嘛,主要是这个头头下面这里,握住就行了。”
她改成拇指和食指握着,机械地运动着,只希望早点完事。老板突然伸出手,想来抓她的胸,她跳到一边,愤愤地说:“你干什么?你不是答应过的吗?”
她想,别看老板知道的英语不多,关键时候用的词都还很到位呢,可能是从前泡妞的时候练就的。她重新坐在床上,边打边问:“怎么要这么长时间?”
“你不让我碰你嘛。其实你让我——摸一摸——就会快多了。”
她打得手臂发软,只好换个手。过了一会,老板说:“算了,你帮我到洗手间拿些手纸来吧。”
她象刑满释放了一般,松了口气,跑到洗手间,拿了一卷手纸出来。等她回到房间,看见老板正在自力更生,动作极为娴熟,两个手指握着,其他几个指头状如兰花,正在飞快地上下运动,其速度之块,令人眼花撩乱,目不暇接。她突然生出一点阿q式的快意:哼,是我看见了你的私处,不是你看见了我的私处,所以是你丢了人,不是我丢了人,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不是你占了我的便宜。
老板接过手纸,扯下一些,折在一起,状如手巾,又运动了一阵,就大功告成,把几亿个guys挤到手纸上去了,使她不由得想起了老伯有关“射到墙上”的论述。
她知道现在没事了,就跑回自己床上躺下,脑子象灌了铅一样沉重,没法思考,唯一能想到的就是:benny如果知道了,肯定不要我了。
她无缘无故地想起那些故事里面的女英雄,比如刘胡兰,江姐之类,敌人威胁她们交出其他共产党员,说不交出来就要杀她们,她们都宁死不屈,为了保护其他同志,牺牲了生命,留下千古传颂的美名。假设敌人当时说的是,如果你们不叛变,就要被奸污,那她们怎么办?叛变当然是不对的,但如果她们都被敌人奸污了,我们还会不会那样歌颂她们?
到底是她们实际上并没有遭到污辱,还是写传记的人把这省略了?她记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报导,说其实地下党员为了得到情报,也有很多施美女计的,用自己的肉体换取情报;中共地下党女党员有很多在监狱里被敌人奸污;还有一些参加抗美援朝、抗美援越的女护士,把自己献出来,让那些即将赴死的男兵们享受他们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性爱。
她不知道这些是真是假,她多少是有点相信的,特别是地下党员那一节,难道国民党会那么尊重女性?但我们的电影里小说里绝对不会这样写,不管是施美女计还是美男计的,都是既得到了情报又没失身。总而言之,就是如果是为革命、为保护他人失去性命,是要大张旗鼓地歌颂的,但如果是失去贞操,那就要死死地掩盖了。
可见贞操大于性命,如果她为benny挡一颗子弹,benny会更加爱她,如果她被那颗子弹夺去了性命,他会永远怀念她,感激她,但她为了他给老板打了飞机,就就不同了,就只能得到他的厌恶和唾骂。她不怪他,他不是圣人,不可能有异于常人的思考。其实所谓圣人更会唾骂她,因为他们自己圣洁嘛,当然可以责怪他们认为不圣洁的人。
但她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考试时做一道完全不懂的多项选择题一样,左想右想,都拿不定主意选哪一个,那番猜测,那番权衡,实在是太折磨人了。等到下课铃响了,只好圈一个自己认为最好的答案,对不对不知道,没让那题空着就行了。
她也不操心后面的事了,已经有了第一次,再多打几次又有什么区别?只要老板不辞掉她,只要benny没被抓走,她就能见到benny,现在她也就只能企求这一点了。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老板已经穿戴整齐了,在等她。老板见她醒了,就问她饿不饿,说今天一定带她去找家唐人餐馆吃早餐。她什么也没说,到浴室漱洗了一番,穿好衣服,就跟老板开车出发。
一路上,她也不怎么说话,老板仍然是讲东讲西,主要讲开新餐馆、买新住房的事,讲的口气,完全象是在跟她商量家务事一样。她想,也许这就是老板示爱的方式,或者也不是什么示爱,这就是老板追女人的方式:我愿意跟你happy,愿意跟你结婚,愿意跟你合伙做生意。不管你爱不爱我,我觉得这是有用的婚姻,是赚钱的婚姻,我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进行,迟早会把生意做成。
老板一路都在找唐人餐馆,但路边的广告上好像没看到唐人餐馆,只有麦当劳之类的美式快餐。老板不时地开下高速公路,顺着广告牌指示的方向找一段,以为餐馆聚集的地方会有唐人餐馆,但每次都大失所望地返回高速公路。她忍不住说:“算了吧,就吃麦当劳吧。”
“你不喜欢吃米国的东西嘛——”
“饿极了什么都吃。”
老板得令,马上找了一家麦当劳,停了车,跟她一起走进餐馆,问她吃什么,她说就炸吃鸡块吧,老板又问喝什么,她说就喝可乐吧。老板就像waitress一样记了她的order,过了一会,又把东西端到她桌边来。
两个人吃完早餐又上路,中午的时候,他们到了纽约。老板的家在brooklyn,老板称之为“布鲁伦”,是一栋白色的楼房,两层,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种了菜,有两个大冬瓜躺在地上,粉白粉白的,很可爱,老板说走的时候带回餐馆去给大家吃。
老板把车停了,就带她走进那栋楼房,她见到了老板的妈妈,很矮,可能老板的外表得的是妈妈的遗传。她还见到老板的侄女,是他姐姐的女儿,跟咪咪差不多大,但五官长得很难看。
老板为她们介绍说:“这是我们一起打工的,叫海伦。这是我老妈。”
老板的妈妈很热情,马上给他们做饭吃,老板的侄女也很亲热人,跑上来跟海伦玩。海伦是当妈妈的人,当然知道怎么殷勤小孩,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你给我梳头,我给你梳头,把老板看得笑眯眯的。
吃过饭后,老板就开车带海伦到“姊妹大厦”去玩,说待会再去看绿色的自由女神像。纽约的路没有a城的路好,有的地方坑坑洼洼的。老板的车上粘着两个瓷娃娃,确切地说,是一个瓷老头,一个瓷老太,两个人的牙都掉光了,瘪着嘴,相视而笑。在来的路上,海伦没怎么注意到这两个瓷娃娃,现在却一下注意到了,因为两个瓷娃娃叮呤咣啷地响个不停。
海伦没来过纽约,不认识路,晕晕糊糊的,只觉得人比a城多,车比a城多,有几条街道拥挤不堪,很多人乱穿马路,地上的lane也看不清楚,如果她住在纽约,肯定不敢开车了。
一路塞车塞得厉害,等他们开到“姊妹大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老板找了个停车场停了车,就带她进了“姊妹大厦”,买了票,乘电梯上了最高层,然后两个人跟别的游客一起到大厦顶端供人游玩的地方,俯瞰纽约城,令她有点头晕目眩。
她不是个很会游山玩水的人,到了一个地方,也不知道该欣赏什么,多半就是照些像,表示到此一游。老板给她照了很多像,又请别的游客帮忙照了几张合影。她也懒得推脱了,已经照过一张了,再照几张又有什么区别?以前还怕benny看到他们的合影会不高兴,现在好像也没有担这个心的必要了。
从“姊妹大厦”楼顶,就能远远地看到自由女神像,似乎是绿色的。老板告诉她,自由女神像是在一个岛上的,如果他们现在赶过去,恐怕已经没有渡船了,而且水上风很大,一定很冷。她知趣地说:“那就算了吧,反正从这里已经看见过了。”
老板还在“姊妹大厦”楼顶的小店子里给她买了一个小礼物,是个水晶球一样的东西,里面有个小小的“姊妹大厦”。她收下了,说了谢谢。但她没有想到,一年之后,这个卖礼品的小店就随着“姊妹大厦”灰飞烟灭了。老板肯定也没想到他称之为“姊妹大厦”的摩天大楼会在一年后被恐怖分子炸毁,不然的话,肯定不会送她那样一个兆头不好的纪念品。
从“姊妹大厦”出来,老板又开车带她到唐人街买菜,她在那里看见了很多华人,街道不宽,沿街摆着好些卖东西的摊子,完全象在中国一样,特别是那种小巷子一样的店子,门面很窄,只有一个门那么宽,但走进去,却很长很长,两边墙上挂着小商品,完全跟她家乡的服装一条街一样。
她在a城和b城都没看到过这么多华人,尤其是年轻的华人女孩。b城的华人女性都是研究生或者研究生家属,都有一把年纪了,几乎没有这种十七、八岁的半大女孩,要么就是学生的小孩,那就很小很小了。她发现纽约的华人女孩都打扮得很好,头发染了色,身材也很好,就连鼻子都好像比一般华人要高一样,不知道是做过美容了,还是吃了美国的食物,变得更接近白种人了。
她看着这些半大的女孩,想象benny在这里时的生活,非常深刻地认识到她跟benny是太不相配了,她可以体会到benny在a城找不到这样青春漂亮的女孩,只好跟她这样一个阿姨辈的人搞在一起的屈辱和难过,她体谅他,原谅他,为他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爱她感激涕零。如果benny从来没在纽约生活过,她还有一点理解benny为什么会看上她,既然他是在这里长大的,见识过无数年轻漂亮的华人女孩,他怎么还能忍受她,她就不明白了,只能说benny的脑子有毛病了。
老板窜进几家买菜的店子,买了不少菜,她也不知道他在买什么,反正他指着一些东西,问她吃不吃这、吃不吃那的时候,她一律心不在焉地说:“你不用专门为我买什么,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回到家里,老板跟他妈妈都忙碌着做饭,她想帮忙,但他们不让。老板的姐姐姐夫都回来了,她只好打起精神应酬,陪他们拉家常。老板的姐姐个子也不高,但很漂亮,可能老板这样的五官长在女人脸上就很漂亮,但如果长在男人脸上,而且配上矮小的身材,就完全埋没了。老板的姐夫长得很难看,跟他女儿一模一样。有了老板的姐夫做绿叶,老板全家人都显得漂亮多了。
那晚的菜很丰盛,可惜她有眼不识美食,大多说不出名目,只记得他们给她夹了很多粉丝一样的东西,她觉得没什么味道,难以下咽。但他们告诉她那是鱼翅。他们还给她夹了一些鱼块一样的东西,她也吃不下,觉得很腥,偷偷地夹到老板碗里去了。他们告诉她那是鲍鱼。
老板一家人见她什么也不认识,觉得很有趣,不断地夹各种菜到她碗里,先让她说好不好吃,再告诉她那是什么。大多数她不喜欢吃的东西都是很高级的东西,她喜欢吃的只有那碗炒豆苗,她知道老板跑了好几个店才买到的,而且是老板亲自炒的。
她觉得很感动,老板不是坏人,是真心真意对她好的,连他家里人都对她这么好,使她觉得应该报答他。如果他是叫她帮他按摩一下肩背,她会很乐意很尽力地照办。但他偏偏是叫她happy,她的感动和感激就变成仇恨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肩背和小弟弟,不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吗?而她出动的,不都是她的手吗?
吃过饭后,老板说带她到一个朋友家去拿录像带,好带回去给那几个傻呼呼的看。两个人开车来到一栋很高的楼房前,老板叫她就在车里等,他上去拿了带子就下来。
她等在车里,看着这幢挂满彩灯、洋溢着节日气氛的楼房,突然有一种灵感:benny的家一定在这楼里面。但为什么老板不带她上去呢?是benny这样交待过的,还是老板自作主张这样决定的?
等老板拿了带子出来,把车开了一段了,她问:“刚才那是benny的家吧?”
老板开着车,问:“还是在想着benny?”她没回答,老板说,“是他家。他老爸老妈很傻的嘛,买的是公寓楼里面的房子,那里有我这么聪明?我家那栋楼是我跟我姐我妈合伙买的,买下后就租了一层给别人,这些年来,全都是房客在帮我们供房,现在房价已经长了很多了。买公寓楼很难找到房客的嘛,只能自己供。”
她的心思只在benny身上,无暇听老板的房经,她问:“benny的爸爸妈妈都住在那套房子里?”
“嗯,还有他的一个哥哥。他哥哥也很傻的耶,女朋友嫁到加拿大去了,他就不找女人了,到现在还是傻呼呼的一个人。”
她不解地问:“benny的哥哥应该长得还不错,而且又这么痴情,他女朋友怎么会——跑掉的呢?”
“我怎么知道?女孩子嘛,都是谁有钱就跟谁罗。不过那个女孩亏本了,因为他哥哥现在很有钱耶,在‘姊妹大厦’里面开了一个店。”老板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对他的哥哥感兴趣?我可以帮你介绍。”
“为什么你让我坐车里等,不带我上去?是benny叫你这样的吗?”
老板撇撇嘴:“他就没有叫我这样,我就不想让你上去。让你上去干什么?去泡他的哥哥?”
第 73 节
当天晚上,老板又提议带她们几个妇女儿童到曼哈顿那边去看灯,说是第某街那里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用各种各样的彩灯装饰一新,非常好看。平时家里没车,姐姐姐夫都是坐汽车和地铁上班,没人带她们去曼哈顿玩,今天就趁这个机会了。
海伦虽然很疲倦,但盛情难却,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也不想跟老板的姐夫待在家里,只好跟着去玩。当车开到一个大桥上的时候,老板指着两栋灯火通明的高楼说:“阿姨,记得不记得我们餐馆挂的一幅画?就是这个景色。”
她仔细看了一下,真的,中间是那两栋高楼,旁边有许多楼房,也是灯光灿烂,非常漂亮的夜景。她决定待会回来时照几张照片,现在已经快开过了,来不及了。
老板把车开到那个第某街,大家坐在车里看了路两旁的灯,然后又去时代广场转了转,最后来到洛克菲勒中心门口,那里很热闹,灯火辉煌,彩旗飘飘,有人在门前一个露天溜冰场溜冰,很多人在那里照相。
海伦带着一个相机,就拿出来为大家照相,老板给她们几个妇女儿童照了很多合影。回家的路上路过那座桥,她想把“姊妹大厦”的夜景照几张,发现胶卷已经被老板照光了,只好作罢,心想下次带咪咪来的时候再照吧。
回到家,老板把她带到一个房间,指着里面的一张大床说:“看,这就是我跟包包打仗的地方。”说着,就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影集,里面有几张包包的照片,“包包有这里的钥匙,她自己跑进来,把她的照片都拿走了,就剩了这几张。”
她仔细看了一下,包包还算个美人,虽然没有老板以前吹的那么美,但也很不错,眼睛嘴巴都大,妆也化得很好,典型的现代美女。她夸奖说:“包包很漂亮。”
老板很得意:“漂亮吧?你知道我怎么泡上她的吗?是她打错了电话,打到我家来了,我接了电话,就开始泡她,天天跑到她学校门口去接她。”
她不由得想起benny说过的话:“我到你学校门口去接你吧。”她想benny肯定也象老板那样泡过中学女孩,因为在校门接人,只能是接中学女孩,大学哪来的校门?即使有校门,大学生也不会一放学就都走出校门去吧?
老板说:“这间屋是我老妈在住,我们来了,就住这里,她到楼下去睡。”
她慌忙说:“你在这里住吧,我——到别的地方去住。”
老板笑了一下,说:“那好吧,我把楼下一间小房收拾一下,你在那里住,这里还是给我老妈住,我到别的屋去住。”
她住的那间屋有门栓,她栓了门,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老板就叫她起床去办离婚的事。他们开车来到唐人街一家中国餐馆里,在那里等福建老婆从新泽西坐车过来。过了一会,福建老婆来了,皮肤很白,人很瘦。在海伦看来,那就叫美,因为瘦的人皮肤往往有点黄,皮肤白的人往往有点胖,而福建老婆又白又瘦,那不是把优点占全了?
她眼里的美女都是又白又瘦的,俗话说“一白遮三丑”,皮肤白了,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人瘦,就是身材好,因为什么衣服都穿得进,不象她,国内卖的衣服有些她就穿不进,胸围够大的就太长,长短合适的胸臀处就很紧。当然在老板他们眼里,福建老婆就不美,因为是飞机场,“什么都没有”。她在餐馆受了这么久熏陶,还没把自己对女性的审美观改过来。
三个人打个招呼,就开车到律师楼去。到了律师楼下,怎么也找不到停车的地方,老板就把车停在街边,叫海伦就坐在车里,如果有警察过来找麻烦,就马上把车开走。这个任务太重大了,她吓得要命,她又不知道纽约的路,怎么知道往哪开?而且纽约的人又爱乱穿马路,要是撞了人怎么办?
最令她不解的,就是老板的离婚似乎根本不需要她来做翻译,他们两个自己就上楼去了,好像熟门熟路一样,她估计律师是华人,说不定还是讲广东话的那种。她当时答应来给老板做翻译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点,但老板和benny肯定知道,老板要哄她来纽约,当然不会说出这一点,但benny为什么不警告她,说老板根本不需要翻译呢?
她越想越觉得benny出卖了她,但她不知道benny究竟为什么出卖她,到底是为了巴结老板才出卖她的,还是厌倦了她,把她推给老板的?她自己愿意相信benny是为了巴结老板,因为那样想的话,总觉得benny还是喜欢她的,是不得已才把她让给老板的。当然这也不是什么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但总比厌倦了她好一点。
她一直坐在车里不敢离开,怕警察发现了会写罚单,但她要上厕所了,又不知道老板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急得坐立不安。正在这个时候,她看见老板从楼里出来了,拿着一些早餐,从车窗那里递给她。她问:“搞好了?”
“还早得很,在排队,先买点东西你吃,知道你不吃早饭是不行的——”
她连忙说:“你在车里坐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楼里有厕所,你去吧,我去找个地方停车,没想到要等这么半天。”
她跑到楼里上了厕所,又跑回楼外,没看见老板,只好站在路边等。等了好一会,才看见老板气喘喘地跑回来了,说总算把车停好了,停得很远。老板把早餐递给她,叫她吃好了就到第某楼某律师的办公室去,他们都在那里等。
她进到楼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吃了早点,就到老板说的那个地方去,看见老板和福建老婆都在那里等,还有好几个人在那里等。她只好也在那里找个地方坐下,闭目养神。
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轮到老板和福建老婆进里面一个办公室去见律师,又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看见他们两个从里面出来。老板满面春风,说:“搞好了,签了文件了,我带你们去吃饭。”
上了车,老板说要先到中国驻美国的领馆去签个证,再带她们去吃饭。到了中国领馆外面,老板把车停在街边,叫她们两人都坐在车里,又是早上那一套,叫她见到警察过来就开车逃跑。
老板进去签证了,就剩下她们两个在车上,福建老婆比较健谈,很快就开始讲她跟老板假结婚的事,前面部分基本证实了老板以前讲过的不是撒谎,两个人的确在老板下榻的旅馆happy过,而且是老板买飞机票让她飞来美国的,算是假结婚中的君子了。
后面部分老板就没讲过了,原来福建老婆刚到美国时,是住在老板家里的。老板在纽约呆了一段时间,两个人继续happy。福建老婆很想把假结婚弄成真结婚算了,但老板不肯,说他妈妈不同意。后来老板就回到a城打工去了,福建老婆也托人找了个餐馆工,从老板家搬出来,再后来,就跟餐馆一个打工的福建人举行了婚礼。
福建老婆跟那个“婚礼丈夫”的日子似乎过得不那么好,其间有怀孕之后被“丈夫”强迫堕胎的经历,也有“丈夫”背着她在外面泡妞的经历,最近好像是吹掉了。福建老婆问海伦:“阿毅是不是急着跟你结婚?”
她大吃一惊:“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他这么急着跟我离婚嘛——”
她赶快声明:“我不是他女朋友,只是他餐馆一个打工的,没到纽约来过,跟来玩玩的。”
福建老婆似乎松了一口气:“我就说看着不象嘛,你肯定比阿毅大很多,象是结了婚,有小孩的人——”
她大吃两惊,福建老婆的眼光也太敏锐了,一眼就看出她有小孩,难道老板和benny看不出来?肯定都是早就看出来了,嘴里不说而已。
福建老婆似乎对离婚很伤感,一再夸阿毅是个好男人,可惜他妈妈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海伦知道老板一定没让福建老婆知道包包的事,但他说过包包有他家的钥匙,那包包怎么会不知道福建老婆住在他家?福建老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包包的存在?或者包包知道,但不在乎?
她安慰她福建老婆说:“离婚不代表什么嘛,只说明上一次你们的假结婚结束了,说不定这样更好,可以开始真正的恋爱结婚呢?“
福建老婆充满希望地问:“真的?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她见福建老婆这么认真,又不忍心扇起福建老婆的希望了,怕到头来只是一场空。福建老婆问:“你跟他在一个餐馆打工,你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好像没有。”
“我以前说想到他店里去打工,他说他们那里不招女的,但他怎么招了你了?”
她答不上来,只好撒谎说:“他们只是不招年轻的女的,怕——不好住。我比他们年纪都大,他们都叫我阿姨,再说我有自己的地方住,所以他们招了我。”
福建老婆似乎心里好受了一点,两个人拉了一会家常,就见老板出来了,说要等几天才能拿到,但他不能等了,只好叫别人帮忙来拿签证了。
老板开车把她们载到一家马来西亚餐馆,吃了饭,就送福建老婆回早上见面的那家餐馆。到了那里,老板停了车,说带海伦到唐人街到处走走,福建老婆也要跟着去走走,于是三个人又一起出来,沿着唐人街的几条路走走。
走到一个卖手表的店子门前,老板走了进去,她们两个只好跟了进去,都以为老板要跟他自己买块表,都积极地帮他挑。老板左挑右选,挑了一块女士小表,问海伦喜欢不喜欢。她吃惊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老板说:“你的手表昨晚不是在洛克菲勒中心那里丢了吗?我给你买一块。”
她的手表昨晚是丢了,应该是抱老板的侄女时弄掉的,因为刚到那里时,老板还问过她时间,回来时坐在车上就发现表没了。其实也是一块很便宜的表,是出国的时候在北京买的,也戴了一年多了,表带跟表盘接头的那个螺丝有点松,每次不注意挤两下就掉了。
福建老婆一听说是给海伦买的表,就马上接过去,看了几眼,说不好看。老板又挑了几块,福建老婆都说不好看,海伦也一再叫他不要买,老板只好作罢。
把福建老婆送回那个餐馆后,他们又到几个地方去为餐馆买用品,还要买一些菜带回去。两个人开着车在很拥挤的街道上转来转去,转到一个杂货铺跟前的时候,老板停了车,指着杂货铺的楼上对海伦说:“以前包包就住在这里,她跟她奶奶和妹妹一起住,她的爸爸妈妈很早就离婚了,爸爸去了加州,她妈妈后来也改嫁了,所以包包是跟奶奶一起长大的,很可怜的。”
两个人就坐在车里,老板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包包住过的房子看了很久,神情是说不出的忧伤,刚好车里在放张学友的,到了那高亢的一段,老板没有跟着唱,她有点奇怪,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在流泪。她也感到一阵心痛,不知道是受了音乐的感染,还是被老板的眼泪打动了,抑或是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总之是心痛不已。
坐了一会,老板又把车开动了。她忍不住问:“你跟包包——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不知道,”老板的口气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她以前经常这样的耶,跟别人跑了,过几天又跑回来了,别人都是玩她的嘛,哪里会像我一样傻呼呼地爱她呢?她年纪太小,不懂的嘛。”
“那这次说不定也一样,过几天她又跑回来了。”
“跑回来也没用了,我的心已经被她伤透了。我只是很担心她,因为她现在跟的那个越南人什么用都没有的嘛,还要靠包包挣钱养活,包包自己也挣不了多少钱,她在一个华人夜校教英语,能挣多少钱?她肯定会后悔的耶——”
“那你应该等着她,她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老板很坚定地说:“没有可能了,她不愿意到a城那边去,我回到纽约没有发展,就算她离开这个越南人了,她还会跑的。老婆,你心肠很好耶,我很喜欢心肠好的女人。”
她赶快把福建老婆抬出来:“我觉得你福建老婆的心肠很好,她很喜欢你,又愿意到a城去打工,你们两个人如果结婚,餐馆肯定赚钱。”
老板哈哈大笑:“老婆,你的眼光真的是有问题了,福建老婆的心肠好?她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每次都是骂那些跟她一起打工的人,说如果她做了老板,就要把他们都炒掉。现在就已经这样凶了,如果我让她做了老板娘,肯定把我雇的人全得罪了。她跟她丈夫也是一样的,不准她丈夫寄钱回家。她的丈夫很傻的嘛,帮她还了假结婚的钱,现在她就不要他丈夫了。”
她又搞糊涂了,从福建老婆那里听来的和从老板这里听来的,完全是两个版本。她想,这都是别人的家务事,少说为佳,不过她也不好再劝老板跟福建老婆复合了。
当天晚上,他们就出发回a城,老板又发誓要一夜开到,但她知道老板做不到,她也知道老板选择晚上出发的用意。她懒得想那么多了,最多路上再帮他打一次飞机,回到a城,benny很快就会发现这件事,然后就肯定跟她吹了。一旦benny跟她吹了,那她就跟benny无关了,无论她做什么,老板也不会拿benny来报复她了,她就可以想怎么拒绝老板就怎么拒绝了。
开到半夜,老板说太疲倦了,住一晚吧,于是就定了一间房。一切都跟她估计的一样,老板照例来请她一起happy,她照例说只能帮忙打飞机,打到后来,照例是打不出来,最后照例是老板自己搞定。
他们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回到了餐馆,她一走进去,就感到无比亲切,这些天在外面跑,很想念这个熟悉的地方,想念benny。benny在前台接单,听到他们回来了,就跑到后面来,握住她垂在身子两边的手,似乎很激动的样子,好一会才低声问:“是不是好累?”
老板在一边大声喊起来:“不公平耶,我开了这么久的车,为什么没人问我累不累?”
她说声“不累”,就挣脱了benny的手,走到前面去,帮忙出order。benny也回到前面打包,边打边问她:“饿不饿?我煮餐你吃。”
她说不饿,就没什么话说了,只觉得很想哭。老板自己跑去炒了一个油菜,一个甜萝卜干炒香肠,还把豆腐切成块,炸了,跟青葱炒在一起。老板把饭菜端到前面餐桌上,叫道:“老婆,来吃饭,他们都吃过了的。”
她也的确有点饿了,就走到桌子前坐下吃饭,她背对着benny,但她能从餐馆的玻璃门里看见他。她见他站在柜台后,既没接电话,又没打包,好像在那里发呆一样。
小张拿了双筷子,也跑出来吃菜,嘴里嚷嚷说:“这几天benny做的菜简直不能吃,比喂猪的还糟糕,刚才没吃饱,现在加一点。”小张吃了几筷子,开玩笑说,“我们都来吃老板的豆腐。”
老板嘻嘻哈哈地说:“你吃我的豆腐没问题,但我的香肠是留给我老婆吃的,我老婆最喜欢吃我的香肠。”
她的确是很喜欢吃那种带点甜味的粤式香肠,但老板这番话明显是有点双关的。她没答话,从玻璃门里看见benny走到厨房后面去了。
第 74 节
海伦见benny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担起心来,她怕他现在是在厨房后面切菜,怕他一生气又把手切了。她很想跟过去看看,嘱咐一下,但又不想在老板面前显得她跟benny关系不一般。
她现在得想方设法让老板认为她跟benny之间没什么,那样的话,不管她以后怎么拒绝老板,都是好女做事好女当,跟benny没关系。于是她忍住想要跑到后面去看benny的冲动,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仍然坐在那里吃饭,但她的心思全在厨房后面的动静上。
她听见厨房后面有人把东西掼得山响,猜到一定是benny,因为有老板在这里,另外两个肯定不敢乱摔餐馆的东西。这个店里的人,除了她跟benny,其他几个打工的都有点雇工心态,老板在跟前就努力干活,老板一走就磨洋工。对店里的东西也是如此,老板在跟前,就轻拿轻放,老板不在跟前,就乱丢乱扔。
就连apt里用空调都是这样,老板在的时候,大家上午出门返工时都记得把空调关了,晚上回去再开,但老板回中国的那段时间,她每次走的时候去关空调,那几个人就反对,说老板又不在这里,你关个什么?现在关了,待会回来要等好半天才凉得下来。
雇工怕老板,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因为老板手里掌握着雇用权,除非你不在乎他雇不雇你,否则就肯定不敢在他面前调皮捣蛋。
benny可能是唯一一个敢对老板发脾气的人,或者说他的脾气好像是专门留给老板的。他对其他人脾气都很好,从来不会责骂任何人,打工的偷了懒,犯了错,他也不会到老板那里告状。但他跟老板有时会争得面红耳赤的,她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大概是为餐馆的事,两个人意见不一致,就用家乡话叽哩咕噜地争。
在这种时候,一般都是老板让步了,笑两声,走到一边去了,或者解嘲地说:“我很怕benny耶,他是四叔公嘛。”
但今天她很担心老板会因为benny乱丢东西不高兴,她看了一眼老板,见老板边吃饭边听后面的动静,然后撇撇嘴,接着吃,好像也听出是benny在掼东西,所以特别忍让。
过了一会,她听见benny在大声发谁的脾气,因为说的是台山话,她只听懂了一个“开台”。
老板笑着对她说:“benny嫌我吃得太慢了。”说完,就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到柜台那里,拿了自己的“猪腰包”,系在腰间,提了两个餐往后门走去了。
她为benny捏把汗,怕他得罪了老板,即使老板不告发他,但如果把他辞了,他又能到哪里去呢?虽然他可以到别的餐馆去打工,但哪里会有在这里打工这么舒畅呢?benny在这里就算是个二老板,可以当家做主的,如果到了别的餐馆里,他还敢吼老板?老板不吼他就算他运气好了,他受得了那个气?
她自我感觉benny今天发脾气是跟她有点关系的,可能是因为她回来后对他不热情。但她有点不懂,如果他这么在乎她,他怎么会让她跟老板去纽约呢?他知道老板办离婚根本不需要翻译,他又跟老板一起干过“飞车做爱”之类的事,他难道不知道老板会对她提什么要求?
还有那天晚上的电话,老板肯定告诉过他是从旅馆打的,也肯定告诉过他,她也住在那间屋里,他就没表示个反对?或者关照老板一声,说她是他的女人,叫老板不要乱打主意?
她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觉得也没什么好猜的了,因为不论他在想什么,她现在都要跟他吹掉。投鼠忌器,他现在就是她的一个“器”,一个宝贵的“器”,他跟她在一起,她就不能得罪老板,只有跟他吹掉了,她在老板面前才硬得起腰杆子来。
可能最好的办法就是再不来打工了,那老板就知道她跟benny没关系了。虽然她一想到再不来了,就很难受,但象这样呆在这里,她会更难受,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个人。
她想好了,就把桌上的东西收了,端到厨房去,把没吃完的菜用保鲜薄膜盖好了,拿到冰库去放在那里的架子上面,下顿可以吃,她准备把东西放好了就回b城去。
她刚进冰库,benny就跟了进来,他问:“为什么不理我?”
“我哪里有不理你?”
“你——去纽约几天——就全变了——”
“我哪里变了?晒黑了?变丑了?”
他走到她跟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doyoulovehim?”
“him?whom?”
“你知道我在说谁。”
“老板?nope。”
他看了她一会,伸出手来,把她拉到怀里:“为什么一个电话也不跟我打?”
“电话卡——被老板打光了。”她想挣脱出来,但又舍不得,自我安慰说,反正老板现在不在这里,再说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搂就搂一会吧。她闭上眼,靠在他胸前,贪婪地嗅他身上的气息,觉得身体发软,鼻子发酸。
他搂得更紧了,俯下头来吻她的头发。她把头扭开了,说:“脏,刚回来,还没洗澡洗头——”
他把她的头捉了回来,捧起她的脸,在她嘴上狠狠亲了一阵,说:“又在骗我,你们在路上玩,又不是在开电话会,怎么会把电话卡打光了?
她说:“不是开电话会,是老板在跟你煲电话粥——”
“他哪里有跟我煲电话粥?”他抱怨说,“你们走了之后,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她不信:“老板那天晚上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我问他是不是给店里的人打电话,他说是的,他不是在跟你打电话还能是跟谁打?店里只有你会说台山话。”
“他有两家店的嘛,david和阿sam都是说台山话的——”
原来是这样,她心里好过了一点,解释说:“他把我的电话卡都打光了,我又不知道在哪里去买卡。”她撒娇地嗔怪他,“再说,你也没叫我给你打电话——”
“还要我叫你打电话才打?”他好像委屈得不得了,“你自己不想给我打电话?你们两个——开车出去,你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你不怕我着急?”
“你急什么?不是你自己让我跟老板去的吗?你那么大方,到底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当盐’是相信你罗,他是个男人,我怎么会相信他?”
她乱发他的脾气:“你信不过他,为什么你要——让我跟他去?”
“你没去过纽约,你想去纽约玩,我又不能带你去,我不让你跟他去还能跟谁去?”
“但是你知道他会——”她含糊地说,“你不怕他会——把我怎么样了?”
“如果你——喜欢他,那我怕也没有用;如果你不喜欢他——,他不敢强迫你的。我知道你们会在路上住一晚上的,他肯定会想——的,男人嘛,还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一听这话,马上想起了“飞车做爱”的事,心想你总算说了一句实话,你们男人都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她问:“你以前是不是跟老板一起在外面‘飞车做爱’过?”
他好像不懂:“什么‘飞车做爱’?”
“就是开着车在外面找女孩,找到了,就一个在前面开车,一个在后面做爱,轮流来。”
“他说的话你也信?”
她知道他很可能做过,只是不愿在她面前承认,但她宁愿他这样撒谎,至少说明他知道她不喜欢他这样,而且在乎她的想法,这比老板那种厚颜无耻的诚实令她好受一点。如果他也跟老板那样炫耀地讲出来,一定会双重伤害她,一说明他干过那些荒唐的事,二说明他不怕她听了发脾气。
她正想说什么,小张撞进冰库来了,他们两人连忙分开,她慌忙走了出去,听见小张在大惊小怪:“怎么不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呢?冰库里面冷哪,你们当心得病哟。”
她还想追问刚才那个问题,但看见老板已经回来了,正在拉开后门,她只好吞了回去,又装做不理benny的样子。她现在已经不再责怪benny什么了,她觉得他对老板的估计是对的,但对她的估计是错的,因为他没料到她会因为爱情以外的原因跟老板那么做。
她现在更想离开餐馆了,但她想说服benny一起离开,那样她就不担心老板报复benny了。可能要等到明天benny睡了懒觉叫她去车他的时候才谈得成了,还不知道老板现在还会不会让她车benny,说不定老板自己跑回apt车他去了,那就要等到她回到家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了。她怕夜长梦多,只想两个人越早离开越好。
那天虽然是个星期五,但因为是感恩节后的那个星期五,所以生意不是那么繁忙。老板说:“老婆,今天太累了,又没什么生意,我车你回去休息去吧。”
她的确有点累,而且她是拿计时工资的,老板说了不用上班,就不好赖在那里上班,不然就有点象是在混老板的工钱。她说:“那好吧,反正今天不是那么忙,我回b城去了。”
老板说:“我是说车你回apt,明天你还要返工,我还要你跟我去看房的。”
她只好说:“那就回apt去吧。”
benny拿出一把车钥匙递给她,又指指后门方向:“你的车停在后面——”
她本来想说“我有钥匙”,但她又想到既然是要让老板觉得她跟benny吹了,当然是不能把自己的车钥匙给benny一把的了,她接过车钥匙,就往后门走。
老板说:“你不用开车耶,我也要回去的,我要把一些东西放到apt的冰箱里去,我车你回去吧。”说着,就往后门外走去。
她和老板走到餐馆后门外,对老板说:“我想起来了,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吧。”
“那我们一起到wal-mart去买吧,我去给你买块表,那天没买成,那个福建老婆在那里捣乱,说这块不好,那块不好,其实是在吃醋耶。”
她慌忙说:“快别给我买表了,我也不是到wal-mart去的,我——要到别的地方去买点东西。”
“那好吧,我先开回去了。”
她等老板把车开动了,自己也坐到车里,向相反方向开去。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在附近一个小shoppingcenter里逛了逛,估计老板已经回到餐馆了,才把车开回到apt那里。老板的车不在楼房下面,她确信他不在apt里,就停了车,提着自己的小箱子上了楼。
她刚走进老板和她轮流住的那间卧室,就吃惊地看见老板好像是刚洗过澡,只穿着一条短裤坐在床边,正在剪指甲。
她脱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老板开玩笑说:“我的房间,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来,抓紧时间来一回——”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现在拒绝他,好像又把前面的牺牲全都抹杀了,不拒绝,又简直下不了手。可能是离benny近了,误会解除了,而且刚才两个人又搂在一起过,好像如果现在再帮老板打飞机就百恶不赦了一样。
她恳求说:“今天——算了吧,我好累——”
“知道你好累,今天我不要你帮我打飞机耶,我来让你happy一下,你看我把指甲都剪好了,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很喜欢男的用手搞的嘛——”
她突然觉得反胃,好像要吐了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虽然benny也那样做过,而且令她销过魂,但老板这样说出来,就让她很反感。她捂着嘴不敢开口。
老板又说:“我知道你害丑,我们一步一步来,先不要打真军。我都是这样的耶,要搞到女孩子很high很high了,自己要跟我打真军了,我才会跟她们打的——”
她觉得老板是诚实得可怕了,勾引人的时候,还在提从前的风流韵事。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老板大概以为她动了心了,好像要伸出手来拉她一样。但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
她一步抢上前去,抓起电话,是benny打来的:“叫那个傻呼呼的听电话。”
她把电话递给老板,老板拉长了声音问:“又是什么事呀?”老板听了两下,就站起身,说,“检查卫生的来了,我回餐馆去了。”
第 75 节
海伦没听清是检查卫生的已经来了还是要来了,如果是已经来了,那她去不去店里就没什么区别,但如果是“要来了”,那她就应该赶快去店里帮忙打扫卫生。
美国对餐馆卫生似乎非常重视,经常到餐馆来检查,检查结果要高悬在餐馆的墙上,让顾客都能看见。满分是100分,得分太低就要勒令关门停业,检查合格了才允许开门。客人来店里吃饭,也会看看卫生检查结果。如果分数不高,客人会掉头就走。
她到店里来了这一段时间,碰上过几次检查,都是事先通知了的,老板就把任务分了,包产到户,她负责前面店堂那块。刚开始的一次,她吓得要命,生怕等会扣分的是她包干的那块,所以她象以前在国内迎接上面派来的卫生检查团一样,拼了命地扫地擦桌子。
后来才发现卫生检查更重视厨房里面的食品卫生部分,而不是她负责的前面店堂部分。检查的人如果发现生食、熟食混放,员工上了厕所不洗手等等,就要扣很重的分。
她马上打个电话到店里去,问检查卫生的来了没有,说如果还没来的话,她就到店里来帮忙打扫卫生。电话是benny接的,他先说:“不用嘛,你就在apt里睡一会。”过了一会,又说,“你还是来吧,带老伯去学开车。”
她本来是准备跑回b城去的,听benny这样一说,又不好意思开溜了,心想教开车也就一会,教完了再溜也来得及。于是她就开车跑到餐馆去,进了门,没觉得有面临检查时的那种狂热,就问:“检查卫生的来过了?”
老板恨恨地说:“他的话你也信?”
她看见benny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地笑了一下,跑上来问她:“累不累?有没有力气教老伯开车?”
老伯也大声跟她打招呼:“阿姨啊,我天天都在等你回来——”
大家都知道他是等她回来教他开车,但都故意往一边理解,乱开玩笑,搞得老伯好像要发恼了一样,大家才停了下来。
老伯说:“我已经到考场那里看过几次了,考车很简单,不用上高速公路,就在场坝里开开就行了,你教我几次,我肯定能考过。不过——要考钻杆的,我儿子的车太大了——”
她很识相地说:“那你就用我的小车考吧,今天我就带你去练车,不过到哪里去练呢?”
benny说:“你们现在可以就在餐馆后面开,过一会天黑了,可以跑到考场那里去练一练,不要给人捉住就行。”
她带老伯去餐馆后面学开车,她听人说过,学车很费车,因为是低速行驶,汽油不能得到充分燃烧,会把引擎搞得很脏。她有点舍不得把车给老伯学,但也没办法,店里就这么两辆车,总不能让老伯用老板的fordaerostar去考车吧?
她跟老伯坐在了驾驶室里,她想先给他讲了一下,但老伯好像已经听不进去了,一下就把车开动了。她吓得三魂掉了两魂,生怕老伯把车开翻了,或者撞了人了,那她的责任就大了。
好在老伯开得还比较平稳,她夸奖了几句,就问老伯是不是开过车,老伯说摸过车的,但没摸过自动的,手动的也还没开会,她稍微放了一点心。
在餐馆后面开来开去的开了一会,老伯就提议绕着wal-martshoppingcenter开,她不知道这算不算违反交通规则,犹豫了一会,就答应了。于是又绕来绕去地开了一阵,最后还跑到两英里外的考场去演习了一阵,主要练停车、钻杆、平行趴车等。
老伯说他最怕的不是开车,而是考官说的英语他听不懂,不知道考车时能不能带个翻译。老伯说想趁明天她还在这里的时候,让她带他来考一回,坐在旁边当翻译,不然的话,考官说个“左”,他以为是在说“右”,那不糟糕了?
她一听,暗叫不妙,明天带老伯来考车,那她今天不是不能回去了?但她看老伯那样急切,而且知道老伯只能靠她,因为餐馆其他人既没车,也没空,谁来带他考车牌?她只好答应下来了,心里有点着急,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弄出什么尴尬的事情来,因为benny好像有点不顾一切乱来的味道了,而老板又似乎越来越得寸进尺。
老伯见她答应了明天带他考车,心情非常好,约她到唐人街的华人餐馆去吃饭。
她吃惊地问:“现在?跑那么远?”
老伯一定要去,叫她先开回餐馆,他好去拿钱。她的小包也放在餐馆的柜台下面,两个人都没带钱,她只好先开回餐馆去。
benny听她说要跟老伯去唐人街吃饭,就从钱柜里拿了一些钱给她,叫她带老伯去吃饭。她不好接这个钱,怕benny这样搞引起老板不高兴。最后老伯把钱接了,她也没办法了,但心里决定还是用自己的钱付账。
她很担心benny在钱的问题上惹老板不高兴,他总是从钱柜里拿钱出来给她买六合彩或者买东西吃,有时她想在店里换些二毛五的硬币洗衣服,他也随手拿几筒从银行换的硬币给她,而且不肯收她的钱。那一筒就是十块钱,够她洗好多次衣服了。
她怕老板会因此怀疑benny私下给她更多的钱。老伯经常说benny给denise多发了钱,后来有几次,她就看到老板自己在发工钱给denise。这样说来,老板还是能听信谗言的,而且跟benny也并不是完全亲如一家。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在钱的问题上,最好是弄得清清白白的,免得以后惹出麻烦来。仅仅是两个男人的时候,可能都很兄弟,都不计较,但有了女友或者父母的介入,两个人之间就很容易出现矛盾,倒不一定是这个女的或者父母在中间挑拨什么,仅仅是因为多了一个人,两个男人之间的兄弟情谊就可能受到影响了。
她从刚来的时候起,就觉得老板跟benny的关系有点不一般,不象老板跟雇员之间的关系。后来她知道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起打工也有好几年了,就觉得他们可能是很好的朋友。“火得海”来了之后,总是叫他们两个“麻里拱”,意思就是“同性恋”,后来搞得每个人都叫其他人是“麻里拱”,整个店里除了她,个个都叫“麻里拱”了。
她有时也觉得他们两个象“麻里拱”,虽然没看见过他们两个有什么肌肤之亲,但benny对老板的那种放肆责骂,和老板的那种一味忍让,使她有点疑惑。如果他们两个人的这种关系倒过来,她就比较好理解了,因为那就是老板跟雇员之间的关系:老板骂雇员,雇员不敢还嘴。但他们两个偏偏是相反的。
当然,他们两个在她面前那种猴急的样子,都向她证明了他们的性取向。但她听说有些同性恋并不是先天性的,而是后来形成的,有些是形势逼迫下形成的,比如监狱里面同性恋就比较多,因为监狱里不可能接触异性,就只能在同性当中找寻满足对象,不管是心理的满足,还是生理的满足。
在她来之前,这个餐馆一直都是清一色的男人。最开始只有老板、阿sam和benny三个人,他们从早到晚地干活,有时早上三、四点就起床了。后来生意做起来了,他们雇了一个司机,也是男的,所以有好几年的时间,他们就只跟男人生活在一起。
以她现在对男人的了解,她很难想像他们这几年是怎么过过来的,也许他们叫过鸡,也许主要是靠打飞机,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同性恋。她原来不知道同性恋还有肉体上的关系,以为就是思想上、精神上的东西。自从知道同性恋有身体上的关系之后,她就觉得很别扭,难以想象两个男的抱在一起会是什么滋味。
但是她不由自主地想象老板跟benny抱在一起的样子,觉得特别别扭,可能是因为她看见过这两个人赤身裸体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多余的人,一个不安定的因素。本来他们两个过得好好的,真的跟老板说的那样,白天在餐馆开工,晚上在床上开工,老板会干唐人餐馆所有的活路,而benny可以在英语上帮他,两个人一个主前,一个主后,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她来了餐馆,事情就开始变化了,她把他们两个拆散了,他们必须决定一下谁追谁不追,也必须决定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要不要保持。也许他们能很友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也许他们会闹得反目成仇,也许他们在感情上反了目,但因为两个人在利益或秘密方面的牵扯,一时还不会撕破脸。
她想,如果老板也有什么把柄捏在benny手里就好了,她并不想benny去告发老板,但是如果benny掌握了老板的把柄,就可以起到威摄作用,老板就不敢告发benny了。
但是老板能有什么把柄呢?他是公民,签合约、开帐户、报税等,都是用的老板的名字,说明他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当然他肯定偷税漏税,非法用工,但benny也未必拿得出证据来。店里一般都是只把支票存进银行,收入的现金就发了工钱了,剩下的现金,估计老板就放进银行的保险箱里了。
就她所知,店里非法打工的人就是她跟“火得海”两个,其他人都有工卡,连偷渡来的小张都有一张什么“c8”卡,他说成“西8”卡,老板就直接称为“鸡巴卡”。小张正在申请政治避难,借口是计划生育遭到迫害,说已经在国内开了老婆因做结扎致死的证明,连老婆的坟墓都修好了。当然他老婆活得比谁都鲜活,只等他这边身份一搞好,就办结婚过来。
看来老板是没有什么把柄的了,但benny就肯定有个大把柄在老板手里。假设benny是跟老板的弟弟他们一夥的,其他人都抓进去了,刑满后又都释放了,惩罚最重的就是老板的弟弟,坐了一段时间的牢,又被遣送回国了。但那也就是如此了,在她看来,遣送回国简直不算什么惩罚。
如果benny犯的事跟老板的弟弟差不多,他为什么不去自首呢?不就是坐几年牢,然后被遣送回去吗?那也好过一生躲躲藏藏。她相信他一定比她更了解自己犯罪的性质以及可能受到的惩罚,如果他选择不去自首,那就肯定是自首的结果比逃亡的结果更糟糕。
她决定跟他好好谈一谈,要他告诉她究竟犯了什么事,跟老板究竟好到什么程度,让他们两个人一起来决定该走还是该留。走,走到哪里去;留,如何留法——
她一想到“留”,就开始犯愁。今天benny的反应似乎说明他是很爱她的,但是如果他知道了她跟老板之间的事,还会不会爱她?看他今天吃醋的样子,说明他其实是有很大的醋劲的,而且发作起来不管不顾。如果老板把此次旅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一定会醋性大发。
如果他由此认为她是一个坏女人,辜负了他的信任,不再爱她了,她也没有办法。但她觉得那还不是最坏的结果,不是她最担心的后果。她最怕的就是benny拿老板出气,得罪了老板,那她的牺牲就白费了,不仅把自己贴进去了,还以更快的速度把benny送进监狱里去了。
她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老板现在就在店里对benny讲那些事,很可能还要把她说得跟那些不良少女一样,不仅是自觉自愿的,简直就是强迫老板的。她觉得老板一定会这样说,因为他一直标榜他是不会强迫别人的。她也觉得benny一定会相信,因为她在benny眼里,肯定是个“大食”的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所以她完全有可能为了满足自己的“饥饿”去勾引老板。
她恨不得把车开回餐馆去阻拦老板告诉benny这些,但她知道她开回去也没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多得很,老板迟早要告诉benny的。她决定要在他们两方面都做些努力,在老板那里,她要恳求他不要告诉benny,也恳求他不要告发benny。在benny那里,她要恳求他不要去找老板算账,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只求他们两个朋友之间友好如初,那样才能保证benny没危险。
她一路胡思乱想到唐人街,按老伯说的找到了那家餐馆,是一家很小的餐馆,或者说连餐馆也算不上,基本上就是一个大排档之类的东西,在一个所谓foodcourt里,就是一个大厅里摆着很多餐桌,沿着大厅有很多小门面,顾客到那里买了餐,就端到大厅里吃,象以前吃食堂一样。
她不明白老伯怎么选这么一个地方请她吃饭,老伯在国内是经常公款吃喝的人,也见过一些场面,每次邀她出去吃饭,都是去比较大的餐馆的,今天怎么选这么个地方。
等到他们在一个窗口那里点了餐,找到一张桌子,坐下吃饭的时候,她才明白老伯来这家餐馆的意图:是为了那里的一个中年女人,象是个打工的,而不是老板娘。那个女人看上去象北方人,个头比较大,五官还比较端正,使她想起一句小说里用滥的描写:脸上残存着青春美貌的痕迹。
老伯一去就跟那个女人打招呼,好像很熟一样,坐在桌边用餐的时候,也是面朝那个女人,不时地微笑着,象个热恋中的小伙子。她看那个女人的表情,有点象是勉强奉陪一样。她忍不住问:“老伯,这么快就泡到一个妞了?”
老伯得意地说:“你知道不知道,她以前是辽宁省委宣传部的干部,跟我一个姓,叫张琴——”
她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省委干部在打工,而是那个张琴脸上一点看不出宣传的痕迹。她问:“你怎么认识她的?”
“她到我们去过的那个考场考车,说那里最好考,考完了到我儿子店里去吃饭,我们就认识了,我好快就拿到了她的电话号码——”
老伯说张琴是出国来考察的,出来了就没回去,最近好像在设法把女儿弄出来。
她不太明白张琴靠什么留在美国,而且还能办女儿出来。她听了这么多故事,唯一的感觉就是别人都比她有能耐,都能弄到绿卡,还能把孩子办出来。而她堂堂正正出来读博士的,就是既没搞到绿卡,又没法把女儿办出来。
老伯很快地吃了饭,就跑去跟张琴攀谈。她远远地看着,总觉得张琴不可能爱上老伯,如果张琴跟老伯周旋,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不过她不想过问这些事,只是看到老伯象堕入情网的小青年一样,觉得很好玩,也很希望他成功。
两个人从唐人街开车回自己餐馆的时候,老伯向她吹嘘说:“我这一生,要争取泡二十个妞——”
她听得一愣,虽然受老伯儿子的“教育”这么久,对男人的心理有了较多了解,但她还从来没想到老伯这样年纪的人也有这番“雄心壮志”。她好奇地问:“那你已经泡了多少了?”
“五个,还差很多。”
“泡二十个还不容易?你每天叫个鸡就行了。”
老伯鄙夷地撇撇嘴:“哼,叫鸡?只有我儿子他们那种人才会把叫鸡当成泡妞,我说的是讲感情的,而不是出钱打炮。”
回到餐馆后,一进门,小张就开玩笑:“老伯,你在泡阿姨啊?”
她随口说:“老伯哪里会泡我?老伯泡的是唐人街foodcourt里的那个漂亮妞。”
第 76 节
老伯很得意地说:“你看,连阿姨都说张琴漂亮。”
小张趁机恭维说:“老伯啊,你真的很厉害呢,我搞了这么久,还没泡到一个妞,你这么几天就泡到了一个。”
她发现店里就小张接了这个话碴,其他人都没吭声。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老伯毕竟是老板的爸爸,怎么可以当着老板的面开这种玩笑呢?
她小声对benny说:“完了,我把老伯的秘密说出来了——”
benny耸耸肩:“没什么耶,一早知道了。这几天老伯每天都在煲电话粥,搞得我不能上网,有时刚一上,他就开始打电话,把我的网断掉了。”
她想,原来是这样,可能这就是她电话打不进来的原因。
她看了老板一眼,似乎看不出在生气没有。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开这么一个玩笑,可能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老板的父母在一起,她脑子里完全没有把老板的爸爸和妈妈联系起来过。再加上老板讲过的有关父母的故事,给她的印象是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早就不存在了,而且老板也没有促成父母和好的意思。老伯跟老板的关系,就象是打工的跟老板的关系一样,只不过老伯是个什么也不会做的打工仔。
她想老板心里可能还是很在乎的,很可能主要是为自己的妈妈在乎。老爸在外面泡女人,把老妈放在哪里?她赶快走到老板跟前,抱歉说:“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你爸爸肯定不是在泡她,只是——”
老板耸耸肩:“他以为他是‘水’呀?如果是像我这么年青英俊,那个妞可能还会喜欢他,他这样的老家伙,又没有钱,‘水’要他呀?自己做做梦吧。肯定是他对那个妞撒了谎,说自己是‘公门’,开着一家餐馆,有钱,不然肯定没人理他。”
她见老板没有太生气,总算舒了口气。
那天晚上似乎跟以前没什么两样,benny在他们房间看电视,老板在她这边算完了帐,就跟她聊天,然后她说她要睡觉了,老板就出去看电视去了。
她躺在那里,疑神疑鬼的,心想是不是老板跟benny已经谈开了?也许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人事前就商量好了的,比如benny让老板来试探她一下,或者老板要benny给他一个机会。不管是什么,反正他们两个一碰头,把这几天的情况一交流,她就完蛋了,两个人都要把她当坏女人了,因为她在路上为老板做了那事,回来后又跟benny搂抱过了。
现在她在他们两个人心目中都成了坏女人,他们肯定会赶她走,她的打工生涯就这样灰溜溜地、不名誉地结束了,她就再也见不到benny了,以后他们两人提起她的时候,都要恶狠狠地骂一句:“不要脸的女人!”
她又想自我逃跑了,何必要等到别人赶自己走的时候再走?就算他们两人暂时还没机会向彼此汇报有关她的情况,明天也会很尴尬。如果benny不睡懒觉,不要她车他,她真的很没面子。如果他还是象从前那样打电话叫她车他来上班,就算老板没有横插一杠子说自己去车,她也不能跟benny重温旧梦了,不然的话,老板知道了,事情就麻烦了。
她真的搞不懂为什么有些人愿意在两个人之间周旋,这么多的麻烦,这么多的危险,真的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更省心。她想走,但又想到已经答应明天带老伯去考车的了,只好等老伯考完,她再跑回b城去。
第二天,老伯很早就起床,一个人走路到考场去排队。她按老伯说的,九点开车去了考场。老伯正在焦急地等她去,说他排在第五,已经让好几个人先考了。她帮忙问了一下考官,能不能让她坐在车上翻译,因为老伯听不懂英语。
考官说不行,还反问她:以后他开车你永远坐在车上当翻译?
她把考官的意思告诉了老伯,老伯一听就慌了,手足无措,连考官叫他按一下喇叭也听不懂,她那时还站在旁边,连忙翻译了一下,但车开动之后,她就帮不上忙了。
她站得远远地看老伯考,似乎还行,但考官把老伯fail掉了,说老伯在stop线那里停车时,离得太远,根本看不见路上的交通情况,钻杆的时候撞了一根,还有平行趴车也是几进几出才成功。最后考官说:我不能把一个潜在的高速公路杀手放到路上去。
老伯垂头丧气,好像无脸见人了一样,可能是在店里跟小张吹得太多,总说自己能一次考过,现在不好面对小张了。老伯叫她下星期再带他考,一定要考过。他儿子说过的,如果他拿到了驾照,就给他买辆新车开,所以他一定要拿到驾照,这样他就可以开着新车去唐人街会他的情人了。
她看连下星期也不能逃跑了,那这星期就更不能逃跑了,大概只好硬着头皮面对那两个人了。
考完车,还才九点多钟,她把老伯送回apt,自己也休息一下。等老板他们返工的时候,她也开车去了餐馆。benny没去,在家里睡懒觉,她又期待又害怕地等着他打电话来。老板仍象往常那样在餐馆忙碌,对她的态度好像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变化就是煮了一点米粉给她做早饭,还开玩笑说:“我老婆是很‘大食’的嘛,我们都是一天吃两顿,她一个人要吃三顿。”
小张说:“阿姨你这么大食,不要把老板吃穷了。”
老板呵呵笑着说:“我怎么吃得穷?老婆大食我大量。”
她见他们都扯到那上头去了,就一声不吭地走到前面去忙活,心想可能老板和benny还没开碰头会。
一点多钟的时候,benny打电话来了,叫她去车他返工。她的心砰砰乱跳,强作镇定地对老板说:“老板,benny叫我车他回餐馆——”
她怕老板会说“那我去车他吧”,但老板只说:“把冰箱上面放的炸大虾带过来。”
她应了一声,就开车回apt,一路上都在猜测benny现在在干什么,她决定先对他把一切讲清楚,看他的反应再做打算。
她上了楼,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屋里没动静,她走到benny的卧室门口,见他还躺在被子里。她问:“还没起来?”
“早就起来了。”
“你不还躺在被子里吗?哪里起来了?”
她犹犹豫豫地说:“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他从被子里跳了出来,一丝不挂,把她捉住就拖到被子里去了:“躺下来,两张嘴都可以说话,不好吗?”说着,就开始脱她的衣服,边脱边问,“今天准备说几句?八句够不够?”
她挣扎着:“你等我把话说完——”
但他不听她的,用嘴堵住她的嘴,热烈地抚摸她,很快就把她脑子搞糊涂了。她喘息着挣扎了一会,见没什么用,就停下了。他脱了她的衣服,搂紧了,开始攻她的要害,等她气都喘不匀的时候,他问:“你不是有话说的吗?现在可以说了——”
她喘息着:“你——这样——我还——怎么说——话?”
“只顾得上一张嘴?”他很得意地笑着,“嘿嘿,每次看到你站在那里讲话的时候,就想把你放倒了这样整你,看你顾得上几张嘴——”
她克制着,不让自己high,并且往外拖他的手,很严肃地说:“真的,你不让我说话,我——不理你了——”
他停了手,但没拿出来,说:“这样可以了吧?说吧,不说我又开始了——”
她闭着眼不看他,把华盛顿旅馆发生的事说了一下,但她没具体说做了什么,只说“做了”,因为那些细节她说不出口。
他沉默着,她的心冷了,把他的手拉开了。
他低声问:“你——还是喜欢他的,对吗?”
她摇摇头。
“thenwhy?”
“我怕——”
他等了一会,问:“为什么不说了?你怕——伤害了我?”
她以为他猜到她是怕老板告发他,于是点点头。
他突然坐起来,从床边地毯上拿起一包烟,抖出一根,塞到两唇间,四处找火柴,但没找到。她吓坏了,也帮他找。他把烟扔了,用手按住她,意思叫她别找了。他说:“sorry,别找了,我——不抽了。”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希望你跟他好——因为他能给你的那些东西——我——一样都不能给你——,所以我让你跟他去纽约——”
她沙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让给他?我又不是你的私人财产,你——凭什么——这样?”
“我——没有把你让给他,但是——我知道他会——追你,我想——应该给你这个机会——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他——”
她大声嚷道:“你的眼睛真是有毛病了!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了?”
“只是一种感觉。”
“那你的感觉也有毛病了。”
他看了她一会,问:“你不喜欢他,为什么会——跟他——做?你是——不碰不想的,又不是——饥不择食的人——”
“我已经跟你说了,是因为怕。我对他说了你是我的男朋友,以为他就不会——再提了,但是他——还在提——我怕如果我拒绝他,他会去告发你——”
“告发我?”他愣了一会,抱住她,好像牙疼一样地皱着眉头,闭着眼睛。
她担心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成了一个——脏女人?”
他摇摇头,很久才说:“你不是一个脏女人,你是一个——傻女人,爱傻了。i-msorryforputtingyouthroughthis——itmustbehurtingyoua——lot——”
她赶快声明说:“我没有跟他——那个,我只是——handjob——不hurting——”
他指指她的心:“imeanhere.”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是一个——怕丑——不怕死的女人嘛,要你不是因为爱情——做这些——你肯定是——恨不得死的——”
她好感动,表白说:“可是为了你,我是——丑也不怕,死也不怕——,你相不相信?”
他点点头:“我早就知道——你为了我不怕死——因为你好早就做过那个梦,你——把fbi引开,让我——逃跑,但是我——不知道你会——这样——,知道了我就——”
“知道了你就不要我了——”
“知道了就不会让你跟他一起去纽约了。”他沉默了一会,“你真的是跟那歌里唱的一样:‘人浮浮沉沉在世,活着是为自己,而我爱你却多于一切——’”
“那你呢?”
“morethanmylife.”
“骗人!”她撒娇地说,“你这么爱我,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怕我告发你?”
他睁开眼望着她,她看见他那大而黑的眼睛因为蒙着一层泪水,看上去象咪咪小时候一样。他很认真地说:“baby,我什么事都没有犯,你叫我告诉你什么呢?你不用为我担心,更不要为了保护我就——委屈自己——”
“你发誓你什么事都没犯?”
“我发誓。”他低头看着她,“你为我什么都做了,叫我拿什么来报答你?”
她象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用手在他胸前挂虎牌的那个地方画圈圈,小声说:“如果你觉得无以回报,就以身相许吧。”
“早就把身心许给你了,你没收到?我给你做牛做马吧——”
“我不要你做牛做马,我要你做老虎。”
“那你就做武松,”他把她拉到他身上,扶着她坐好,“别人是武松打老虎,你这是武松——坐——老虎。”
“那老虎呢?”
“老虎顶武松。”
第 77 节
海伦醒来的时候,benny已经不在床上了,她听见浴室传来冲水的声音,也想起来去洗个澡,然后回餐馆去打工,但她实在不想动,只想再躺一会。
她想起在什么杂志上看到的有关“纵欲过度”的界定,说性生活“应以第二天起床后不感到疲劳为宜”。她想,我为什么每次都觉得很疲劳?难道是过度了?一个星期一两次,应该不算过度吧?可能只是没睡到“第二天”的原因。
浴室的冲水声停了,benny围着个浴巾走了出来,见她醒了就说:“再睡一会吧,你不用现在跑回店里去,有我在那里——顶——着。”
他拉开浴巾,擦干了自己,开始穿衣服。
她盯着他看,她喜欢看他只穿一条白色内裤的样子,完全不穿衣服她又有点不好意思看了,所以穿条白内裤恰恰好,所有的肌肉都露在外面,但要害部位又遮起来了。可能是因为胸肌往外突的原因,他的胸前正中有个凹下的地方。她最爱摸那个地方了,好像他让她摸那个地方,就是把他的生命托付给她了一样。
他只穿着内裤,站在那里吹头发,见她盯着他看,就说:“不要盯着它,ok?不然你就有麻烦了。”
“为什么?我又没touch它——”
“你的眼光在touch它嘛——”他拔出插头,把电吹风扔在地毯上,跑回床上来,抱住她。她发现那家伙真的被她看得站起来了,就怜惜地握在手里,轻轻地爱抚它。他哼哼叽叽地说,“嗯,好想抱着你再睡一会——”
“我也是,总是没睡好。都怪你,为什么你总选在大白天做?晚上到我房间来不好吗?可以一直——睡到大天亮——”
他笑了:“晚上你一叫,不搞得别人夜半惊魂?”
她红了脸,辩驳说:“我什么时候叫过?”
“没叫过,不等于下次不叫嘛。”他认真地问,“真的,为什么你没叫过?最多也就是哼哼,是我——没本事?”
她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你是不是怕别人知道了我们的事?”
“nope。”
“那你为什么总是躲躲藏藏的?”
“我有吗?”他好奇地问,“每次不都是你在躲躲藏藏吗?不管天冷天热,总要拉个被子捂上,搞得我汗流浃背,每次都得洗被子——”
她想了一会,觉得他在别的方面好像并没有躲躲藏藏,她的指控只有一个证据,就是他晚上不到她房间来。她解释说:“我不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是说——说来说去还是那件事,你晚上不到我房间来——”
“那不是什么躲躲藏藏,只是为——那几个傻呼呼的着想,我们在那里——开心,他们怎么睡得着?不管你叫不叫,他们都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这屋里住的全都是——光棍,都是多少年没——碰过女人的了,我们在他们耳朵边打仗,他们会很难受的,肯定没法睡觉了。”
她好奇地问:“那你是不是也这样?知道别人在隔壁做爱,你就睡不着?”
“你不是这样吗?”
她想了一下,好像还没遇到过有人在她隔壁做爱的情况,或者说遇到了,自己没往这方面想过,比如在父母家里的时候,就从来没想过父母会不会在做这事。但她估计即便她听到老板或小张在跟别人做这事,她也不会睡不着,除非是bennt在做,那她就肯定睡不着了。
她含含糊糊地说:“可能女的跟男的不一样吧。女的可能都是不碰不想的,只有你们男的——”
他说:“我去租套房子吧,你周末过来了我们就到那里去住,想怎么happy就怎么happy,好不好?”
她想那也太奢侈了吧?钱多了烧的?她摇摇头:“不用,我只是怕你——嫌我丢你的人,不敢让外人知道我们的事。”
“所以说你傻罗,我为什么会嫌你丢我的人?这里谁不羡慕我?哪个不想处在我的位置上?”他开玩笑说,“我是怕他们太嫉妒我了,联合起来把我废了就糟糕了。”
他起了床,伸个懒腰:“我回餐馆去了,你就在家里睡觉吧,我们两个当中有一个在那里顶着就行了。”
那个周末她回到b城后,小舒告诉她,说你丈夫打了电话来的,叫你一回来就打过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马上上网买了电话卡,给李兵打电话。
国内还才早上七点左右,李兵还在睡觉,接了电话就问:“什么事?这么早——”
她解释说:“一回来就听说你叫我打电话,怕有急事,打得早了点。出了什么事?”
李兵懒洋洋地说:“也不是出了什么事,就是告诉你,我把咪咪接回来了。”
她觉得头皮一炸:“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放别人那里不像话。再说,你那朋友虽然得了你那么多钱,但她没把咪咪照顾好。”
“她给我传了咪咪的照片,咪咪长高了,长胖了——”
“我不是说她饿着了咪咪,但她完全没管咪咪的学习。当然她很忙,这是一个原因,我看主要的还是因为咪咪不是她自己的孩子。”
“咪咪的学习怎么啦?”
李兵说:“前天我碰到咪咪班上一个同学的家长,她女儿考试得了100,咪咪才打了88。你想想看,还在学前班,就只打88了,那到了高中怎么办?岂不是连格都不能及了?”
“是哪门课?”
“我不知道是哪门课,管它是哪门课,反正是打了88,而别人打了100。”
“那你接回来了,你辅导她?”
“我辅导就我辅导,小学的东西,你以为我不能辅导?”
“我不是说你不能辅导,而是你有没有时间辅导,有没有耐心辅导。”
李兵有点生气地说:“你放心,有我管着,保证咪咪的成绩赶上来。”
她见他已经把咪咪接回来了,知道再说也没用,就交待说:“你辅导她的时候,多启发,少骂她,小孩子是越怕越出错。成绩方面的事,打骂都是没用的。”
等到她这边快半夜的时候,她估计于真回来吃午饭了,就给于真打了个电话。
于真一接电话就说:“对不起啊,李兵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咪咪没考好,就要把咪咪接回去,我怎么劝都劝不住,他说:‘你能不能保证咪咪以后每次考试都打100?能,我就让你带她;不能,你就让我接回去。’你想,我哪里能保证咪咪次次打100呢?所以我只好让他接走。”
海伦安慰了于真一阵,又赔礼道歉了一阵,然后问:“你知道不知道咪咪究竟是哪门课考了88?”
“李兵说的,我也不知道,问咪咪,她也不知道,她也没带成绩单或者考试卷回来。我今天下午接瑶瑶的时候去找咪咪的老师问一下——”
她想应该是数学,因为咪咪的语文很好,应该不会打88。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电话上辅导咪咪。咪咪对语文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但数学方面似乎要差一点。当然,到目前为止,也只是说没有语文学得那么轻松,但成绩一直还是不错的,有时粗心搞错一点,但还没低到过88。
她记得自己读书的时候,也是数学方面比语文方面吃力,不是说她学不好,也不是说她拿不到高分,但她自己知道,学语文外语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根本不觉得要费什么力,但学数理化的时候,她就不能象对付文科科目那样随心所欲。
她知道有时孩子年纪小了,好像还没开窍一样,等到了某个年龄,就突然懂了很多东西。每个孩子开窍的年龄也是不相同的,有的很小就开窍了,有的要到很晚才开窍。孩子没开窍的时候,骂她打她都是没用的。
她自己读书的时候,好像总是比学的东西晚开窍一段时间。小学学分数的时候,她很糊涂,等到初中开始学正负数的时候,她再来看分数,又觉得很简单了。学二元一次方程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把以前学一元一次方程时没搞懂的东西一下子全搞懂了。
她想可能咪咪有点踏她的代,文科强,理科弱,她也希望咪咪踏她的代,因为李兵的数理化很糟糕,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外语专业的原因。他外语学到后来,也只是混个及格罢了。如果咪咪象李兵,那可能更糟糕。最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果不行,至少是象父母中那个强一点的。但她听说孩子的智力是会中和父母智力的,她以前没想过这点,不然的话,肯定要找个智力高点的。
她很担心咪咪,知道李兵没耐心辅导孩子,只会高压政策,咪咪一怕,就更做不出题来。然后就搞成恶性循环,越做不出,李兵就越骂;越骂,就越做不出。
她知道李兵突然这样关心起咪咪的学习起来,完全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没法忍受自己的女儿比自己牌友的女儿考得糟糕这个事实。
其实父母不应该把自己的孩子拿来这样跟人比,更不能因为孩子比不上别人的孩子就骂他们。父母自己也不能保证在任何地方都出人头地,在班上每次考第一,为什么强求自己的孩子这样呢?
有句俗话说,“一个人一生有两样东西不能跟人比,一个就是自己的配偶,另一个就是自己的孩子”。因为这两样都是你的家人,但又不是你自己。是你的家人,你就不能因为他比不上别人就不要他了,去换个更好的,“更好”是没有止境的;不是你自己,也就是说不是光你自己努力就能改变的。
她好不容易熬到咪咪放学的时候,她怕吵醒了小舒,就开车到学校去,躲在lab里给咪咪打电话。咪咪一听是妈妈,就哭起来:“妈妈,我只打了88,你还要不要我?”
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咪咪,不管你打多少分,你都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怎么会不要你?88也不少了,很好的嘛,肯定还有很多小朋友没有88吧?”
咪咪抽泣着说:“我不——知道——,老师没有——说。爸爸说如果我下次打不到100,他和你就不要我了——”
“妈妈永远都不会不要咪咪的,咪咪是妈妈的命根子,没有咪咪,妈妈就活不下去了的。妈妈也在读书,有时也考得没别人高,咪咪会不会不要妈妈呢?”
“我永远都要妈妈,你也是我的命根子,”咪咪迟疑了一下,又补充说,“爸爸也是。”
李兵一直拿着另一个电话在听,听到这里就插进来说:“咪咪,你去一边玩,我跟你妈妈说话。”她听见咪咪应了一声,大概到一边去了,然后她听李兵说,“你不要给她灌输那些不求上进的东西,像你这样教她跟那些比自己差的人比,她还怎么会努力?”
她解释说::“我不是在教她不求上进,现在她已经没考好了,当然是找个方法安慰她一下。我们自己也有考不好的时候,没考好,心里都是很内疚很自责的,如果我们还在旁边责备她,只会使她更难受。如果她对数学产生了惧怕情绪,就更学不好了。”
李兵说:“算了,我不跟你辩了,你现在是学教育的,你当然比我知道的名词术语多。我对她严格点,也是为她好。”
“对她严格我没意见,我只希望你多辅导,多鼓励,多帮她解决实际困难,不要太急迫,也不要跟别人的孩子比。”
李兵不耐烦地说:“这些大道理谁不知道?你现在离得远,无论别人怎么说你孩子,你也听不见。我现在就在跟前,别人指名道姓地说我的女儿考得没她女儿好,我能不气?”
“你气也不能说不要她,这样说,她多难过?她这么小,一切都靠父母,如果父母说不要她了,她不是黑天无路了?”
“我只是吓唬她一下,你在这一点上应该跟我保持一致。如果我说不要她,你说要她,那她就不怕我了,因为我不要她,你总会要她的。教育孩子最忌讳的就是父母意见不一致,你这样搞,我在她心目中就没威信了。”
她一向都很佩服李兵可以把一些大道理用得这么对自己有利,她息事宁人地说:“以后你注意不要吓唬孩子,我注意不要在咪咪面前说跟你意见不一致的话。”
她叫李兵让咪咪讲电话,两母女讲了一会,她又让咪咪把数学作业拿出来,两个人一起做了作业,才挂了电话。
她现在更急切地盼望加拿大移民早日办好,咪咪到了这边,就不会有那么重的学习压力了。中国这种“人比人”的风气,把很多孩子都变成了学习机器,把很多家长都变成了暴君。
第 78 节
海伦不知道benny跟老板之间是不是谈过话了,反正现在她去餐馆打工的时候,老板再没提过happy的事,但老板仍然叫她“老婆”,晚上下了班,仍然在她住的那边用浴室,洗完澡仍然在她那边算账,而且算完账,仍然跟她聊天。什么都如旧,只是没再提happy的事了。
她现在有点学会不按自己习惯的路子揣摩老板了,因为他显然不是按她的习惯路子行事的。一般情况下,一个男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跟某个女的有那种关系,他就不会追她了。这不光是个“朋友妻,不可欺”的问题,而是男人似乎对另一个男人拥有过或正在拥有的女人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肉体上的反感。
但老板显然不是这样的,他知道benny跟她的关系,但只要benny没说要娶她,他就可以大胆地插一杠子。
现在老板肯定知道她跟benny仍然保持着那种关系,按她对男人的理解,老板应该很生气,至少会觉得跟她和benny不好相处了,但老板似乎又没这种顾虑,他跟她之间的关系没什么变化,他跟benny之间的关系也没什么变化。
不仅对她如此,对包包也一样。包包跟人跑了很多次了,但老板一次次地把包包takeback。可以说到现在老板仍然是爱包包的,他在包包住过的楼前含泪凝望,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但他也可以追别的女人,计划跟别的女人结婚。
也许对老板这样的人来说,爱情、性和婚姻可以是三码事,爱的是一个人,性的是另一些人,结婚的又是一个人,或者是这三者的任意组合。
她觉得她无法做到这一点,但她学着理解老板的这种做法,不把他当成一个坏人。
她也学着习惯benny的思维方式。他对她跟老板这件事的反应是她没料到的,她原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他对她说:“我原谅你。”或者说“我不在乎”。但她觉得说“我不在乎”的可能性很小,他怎么会不在乎?他吃起醋来,不必别人差。
但他似乎从中体会到了她的良苦用心,而且很感动,很珍惜。她真的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男人,而且被她遇到了。她连在小说当中都没看见过这样的男人,小说中最好的男人就是说“我原谅你”,而他的女人就感激涕零了。
现在她不再为如何面对他们两个操心了,这件在某些男人那里可能演变成血染的悲剧、至少会反目成仇的事情,在他们这里就这样轻巧地过去了,还让她跟benny之间有了一个剖白心境的机会。
她去纽约的那几天,benny给她留了很多voicemail。她从餐馆回来后给他打电话报平安时,他好像很尴尬地说:“嗯——我在你的voicemail里留了很多garbage,你把前面的都删了吧,只听最后一条就行了。”
她听了很多遍,有些话差不多都能背下来了。他的留言好像有点前后矛盾,而且反反复复,给她的感觉是他刚开始是准备成全她和老板的,说一个人不能太自私,不能只顾自己、只顾眼前。他说老板各方面都比他强,他也知道老板对她有那个意思,只是前一段为包包和弟弟的事很忙,所以被他捷足先登了。
但在后来的几个留言里,他又变了,问她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说他好难受,叫她赶快赶快给他打电话,再不打,他就要死掉了。
再然后,他好像又想通了,说只要她玩得愉快,给不给他打电话都行,他知道老板会很好地照顾她的,他愿意就这样远远地祝福她。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番矛盾,他凭什么认为老板比他条件好?按她的事事往坏处想的习惯,她一下就想到他是觉得她跟老板年龄更相近。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别的理由会使他认为老板更配她了,除非他对她发的誓是假的。
他发誓说他没犯事,但如果没犯事,他怎么会说什么“只顾自己,只顾眼前”的话呢?如果他是犯了事的,那他的犹豫动摇就可以理解了。可能他最开始没想那么远,只准备跟她相互愉悦眼前这一段时间的。但很快就发生了“怀孕”的事,他说出了他不能跟她一起抚养孩子长大的事实,但他心里还是很爱孩子的,所以他私下在给孩子起名,大概准备能抚养多久就抚养多久,一直到他被抓进去为止。
但孩子被“流产”掉了,他一方面又有了自由,另一方面也希望她幸福,所以他让她跟老板去了纽约,以为她多少是爱老板的,也以为自己是可以退让的。等她真的跟老板走了,而且一走就没消息了,他又开始难受,于是发了很多voicemail。然后冷静地一想,他又觉得还是应该逃避。
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反复,她想告诉他,她只爱他,不管他以前犯过什么事,不管他以后要坐多久牢,她都爱他,等他。但她好像当着他的面就说不出这些话一样,因为他不承认他犯了事,她做这番表白就等于是在说她不相信他。
她打电话把他email账号的id和密码告诉了他,教他怎么使用email,但他好像不太愿意用,他说他在学校读书时用过电脑,但打字是用两手的食指慢慢敲的,再说他也不能老上网,老伯要用电话。
扯了一通理由后,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有好多字都不会拼的,我知道怎么说,怎么读,但是我拼不出来。你是博士,你看了肯定要笑话我的。”
她说:“你的英语比我好,我怎么会笑话你?你的是正宗英语,我的都是chinglish。只要是你写的,我都爱看。”
她先给他写了几个email,想带动他一下。他回了一个,有三、四行字,的确有好几个拼错的词,但是句子很通顺,英语也很地道。他在email里说,他不会写,但是他会看,叫她多给他写一些,问他可不可以不用回每一个。
她想像他在那里象捉虫一样用两个指头敲键盘,边敲边担心拼错了词,遭她嘲笑,就觉得心里有一种母亲似的爱怜。她想,人都不愿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如果她叫benny炒个菜她吃,他会很乐意地去干,因为他能把那事干好。但是写email真不是他的拿手好戏,所以他显得很局促不安,生怕在她面前丢了人。
她对他说,你有时间,想写的时候就写;没时间,不想写,就不用写。她每天都给他写一点,因为他说他喜欢看。
他一般都要到很晚了才能上一会网,有时他在网上找一个电子卡寄给她,有时他写几句。她想,如果别人看见他们之间的email,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情活动大多是他做饭她吃,跟她做爱,肯定会觉得他们的爱情很不浪漫。但对她来说,因为是他,哪怕他的email错字连篇,哪怕他们在一起就是吃饭做爱,她也觉得很浪漫。
她决定寒假回中国去看女儿,她的签证有两个entry,半年内有效,所以这次回去不用签证。
她不得不又把妈妈拉出来做幌子,对benny说寒假要回去看妈妈。他好像很失落,但似乎也想不出理由来阻拦她,只遗憾地说:“我本来想圣诞节带你去shopping的——”
她差点流下泪来,她知道他一年就这么两天休息,感恩节那天她正跟老板两个人从纽约往回赶,圣诞节她又要回中国,2000年的两天就这么错过了,她希望2001年她有机会跟他一起度过那两天。
他给了她一些钱,叫她给妈妈买东西,她推脱了一下,但他好像不是很高兴,她就收下了,帮他存在银行里,现在他已经有四万多块钱存在她帐上。
老板用benny的钱以她的名义投资五万,跟她合开了一家餐馆,也叫“panda518”,就在上次他们俩看过的那个shoppingcenter里,现在还在装修。
她很担心自己名下突然有了这么多钱,美国政府会怀疑她。但老板说没什么,你就说是在中国挣的钱,米国政府知道中国人的钱是讲不清来源的。
她听说带钱过海关都是要报关的,担心美国政府一查海关记录就会发现她没带钱进来。老板说没问题,你就说是你亲戚用信封寄给你的。
总而言之,老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好像政府查什么他都有对策。老板安慰她说:“米国有钱的人多得很,政府那里会查你这几万块钱?最坏的结果就是把我给供出来了,那也没什么嘛,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不好再推脱,但坚决表明她不要分红的钱,叫老板给benny。benny说:“给你给我有什么区别吗?”
她说:“当然有区别。我不会用你的钱的,如果我用了你的钱,你就不知道我究竟是爱你,还是图你的钱了。”
他说:“你这个傻呼呼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他没再说什么,反正老板的新店也还没开始营业,仍在装修。
她又带老伯去考了一次驾照,这次老伯考过了,拿到了驾照,但老板没有信守诺言为老爸买新车。老板说:“我说给他买新车,是以为他考不到驾照的嘛,那里知道你会在里面帮他呢?老婆,你帮他考上了驾照,你负责给他买辆新车。”
这把她搞得很尴尬,觉得自己无意当中给老板出了个难题。后来benny出来调和,老板才给老伯买了一辆旧车,是hondaaccord,很有些年代了。老伯气得差点中风,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一事实:旧车总比没车好。
老伯在门前那条local公路上开了几次,就叫她带他开到唐人街去一次,他好熟悉一下路。她有个星期六就带老伯去了一趟唐人街,老伯不认识英语,叫她把东南西北几个字教给他了,他就记下从哪里上哪条高速,在哪个出口转哪条高速,再在哪里下高速。老伯不怕高速,只怕小路,因为高速公路都是用阿拉伯数字编号的,最多加个东南西北在后面,比如77west,他都认识,但小路都是英语名字,他就不认识了。
后来老伯又提议跟她的车到唐人街去一次,叫她在前面开,他在后面跟。benny听说了,坚决不同意,说:“你们两个傻呼呼的,领的瞎领,跟的乱跟,出了事怎么办?”
她见benny不同意,就坚决不让老伯跟。但是老伯在她星期天回家的时候,悄悄地跟在她车后面,知道她回家要经过唐人街那一块,会去唐人街买菜。老伯跟了一段,就跟丢了,因为她拐进一个加油站加油去了,而老伯没注意,一下就冲上前去了。等老伯发现她的车不见了,就进了另一个加油站,在那里等。
当她的车从那个加油站经过的时候,老伯正奋不顾身地站在路边等她的车,一看见就手舞足蹈地打招呼,叫她停下,她只好拐进那个加油站。她实在是被老伯的精神感动了,就带着他开到了唐人街。但她不能再把老伯带回去,只好把线路图画好了,把进出口标好了,又把餐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写好了,让老伯慢慢开,迷路了就找警察。
第二个星期她到餐馆打工的时候,老伯把自己的历险记讲给她听了,说他在高速公路上错过了一个出口,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跑去问警察,但又不会说英语,只好把她画的线路图拿出来,又把餐馆的电话和地址拿出来,比比划划了半天。那个警察懂了他的意思,但没办法把自己的意思讲给老伯听,只好自己开着车,把老伯带到餐馆门前的那条local公路上,老伯才找了回来。
不过老伯有了这一次经历,胆子就更大了,说在美国迷路了没事,警察会把他送回来的。他后来又到唐人街去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熟。
这次老伯听说她要回中国,就毛遂自荐,说可以接机送机。她没想到教老伯开车,自己也成了一个受益者,有老伯接送,她就不愁老板没时间、benny没驾照了。老伯让她带他去机场一回,他开车,她坐在旁边,然后叫她把线路图画出来,把进出的路口标好。
她走的那天,老伯就把她送到了机场。
她在一个寒风嗖嗖的上午回到了国内的家,咪咪已经上学去了,就李兵一个人在家,歪在被子里看电视。两人打了个招呼,她就去洗澡,家里用的是热水器,屋子里没暖气,她冷嗖嗖地洗了个澡,穿上衣服,走进卧室。
李兵没有叫她上床,也没有下床来抱她,只木着个脸盯着她。她觉得很奇怪,也有点尴尬。如果李兵来求欢,她也觉得很尴尬;现在他不来求欢,她仍然是很尴尬。她说:“我有点累,去睡一觉。”说着就想到隔壁房间里去。
李兵叫住了她:“不要走,我有话问你。”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弄不清究竟是什么事。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问:“什么事?”
“你在美国那边找了个——情人?”
她一愣:“瞎说,我们那里的中国学生,不是结了婚的,就是有女朋友的——”
“我知道不是你们那里的学生,是餐馆的。”
她目瞪口呆:“谁——说的?”
“你不管是谁说的,你先说有没有。”
“没有。我这么一把年纪了——”
“算了,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
她说:“你这肯定是误会了,我没有情人,有情人的话,我会这么积极地办你们两个人出去?”
“等你把我们一弄出去,你就会跟我离婚,你怕我不知道?”
“如果我想跟你离婚,我还费力八沙地把你弄出去干什么?我不会在中国就跟你离了?还要跑到加拿大去离个洋婚?”
她这一反问居然把李兵问住了,他脸上是一片puzzledlook。她抓住机会,说:“对你说这话的人肯定是别有用心,想把我们拆散。到底是谁说的?你告诉我,我也好看看他究竟是什么用心。”
“是你以前的那个房东说的。”
第 79 节
海伦一听说是joe告的状,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这个人真是吃了饭无事干,一门心思就是捣鬼,那次没惩罚他,他倒得寸进尺起来了。她仔细想想,应该也只能是joe,还有谁会知道她在打工,又有谁那么无聊,告状告到大洋彼岸来了?
她问:“他——打电话给你了?”
“是我打过去的。”
“你打电话给他干什么?”
“打错了。你搬来搬去的,我哪里记得哪个号码是谁?”
她想,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只想到叫李兵改家里的号码,哪里知道他会打到joe那里去了。不过回头想想,打到joe那里也比打到benny那里强。
她轻描淡写地说:“噢,是他?肯定还是因为那次房租的问题,他心里不舒服,到现在还在背后乱造我的谣。”
“别人根本不是因为房租的问题造你的谣,别人是主持正义,见不得你们这种不道德的现象。早就听人说了,老婆有外遇,老公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如果不是他好心告诉我,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戴着个绿帽子还在人前夸老婆。幸亏世界上还有这些主持正义的人,不然,你们这些没道德的人还不知道怎么翻天了。”
她想说,你跟李虹就道德了?但她不想跟他吵这些无聊的架,只简单说:“没什么正义需要他主持。他这样说我,有什么证据?”
“没证据别人不会这样说。你跟几个男的住在一个屋里,这是事实吧?”
“你跟李虹也在一个屋里住过,难道你们就是情人了?”她解释了一下住房的问题,把老板那个apt的结构给他描述了一下,然后说,“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是joe对我不规矩,我才搬到我老板那里去的。那里住着好几个人,那样反而安全,因为他们年龄都比我小很多,而且他们彼此监督,谁也没机会。”
“你说joe对你不规矩?你一开始就不该去那里住,我早就说了,一个女人在外面,要行得正,坐得端,你自己目不斜视,别人会打你的主意?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
她本来想说,你什么时候“早就说了”?她告诉他说搬到了a城,跟lily和lily以前的男朋友住在一个apt的时候,他只对房租发了一通牢骚,说她住这么贵的地方,打工是得不偿失,现在听上去倒象是早就看出joe不地道、而且警告过她一样。
她恨不得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威胁过要弄死咪咪,joe怎么会要挟我?有你这种没人性的丈夫,我才会被他恐吓欺负,不然的话,我死都不怕,还怕一个joe?她想起红漪说过的一句话,说是从古典小说里看来的,过去的女人,遇到恶丈夫了,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叫做“有婿如此,不如为娼”。这当然是女人愤激了说的话,但这样的丈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婿如此,不如单身,不如守寡。
她懒得听他说教,也不想跟他辩个谁是谁非,她觉得joe不可能有任何真凭实据,只有餐馆的人才真正知道她和benny的事。即使是餐馆的人,也没有什么hardevidence,无非就是人嘴两张皮。
她想起老板经常开的一个玩笑:“克林顿总统是我们男人的榜样——打死都不认账。”
她说:“反正我没这些事就行了,你愿意相信他,相信他好了,不关我的事。”
“你给我戴了绿帽子,还不关你的事?”
“既然你这么容易相信谣言,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像你这样不重事实,不讲证据,无非就是逼着我去找个外遇,不然的话,枉担一个名。你放心,我老是老了,但比我老的光棍男人有的是,你要是再诬蔑我,我就真的找个绿帽子你戴戴”
李兵似乎被她镇住了,闷了很久才说:“你在美国干什么,我不管,但是如果你想把我甩了,另寻新欢,那我就劝你趁早不要打这个主意,我也不是好惹的。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作了这么多牺牲,你想一飞黄腾达就不要我了,没那么容易。”
她觉得好笑,怎么象是电视剧里的桥段呢?那些糟糠之妻面临被抛弃的命运时,都会这么动之以情地诉说一通。她忍不住问:“你为我做了什么牺牲?”
“我没为你做牺牲吗?我在x市教书,教得好好的,就因为你不肯去那里,我只好放弃了那个工作,跑到这里来,结果搞得现在连工作都没一个——”
“你这真是奇谈怪论,你从x市调到y市这个省会来,从一个一般的中学调到大学附中来,这是为我做牺牲?你在附中干,工资不比从前少,工作不比从前累,你自己要七搞八搞地去进公司,进了公司你又不好好干,被人除名,这都是为我做的牺牲?”
“如果不是你在y大,我为什么调到y市来?如果不是你出国,我怎么会想到办中介公司?如果不是为办中介公司,我怎么会不去上班,被我们公司除名?”
她简直气晕了,天下竟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但她不想再跟他争论了,她站起身,说:“随便你怎么想吧。”
“你把我害到这个地步,你想一走了之?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有好几次我都不想再在这个世界上呆下去了,没意思,我一个男人,挣不到钱,只能靠女人给口饭吃,而我的女人倒在外面风流快活,我还活着干什么?如果不是想到我死了,我女儿就成了没爹的孩子——可怜,我——早就——”李兵说到这里,泣不成声,鼻涕眼泪直往下淌。
她刚开始觉得他很搞笑,过了好一会才确信他是真伤心。她又坐下来,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想到死上头去了呢?”
李兵仍然沉浸在他的痛苦之中:“我有几次都想开了煤气,把两个人交代了算了,可是——我那几天连煤气都没有——我连换煤气的钱都——没有——”
她吓昏了,他居然想到要把两个人都“交代”了,她大声叫道:“你疯了?你怎么会想到让咪咪跟你一起去死?她还是个孩子,才活了几天,凭什么你自己不想活,还要拉个垫背的?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我就是因为还有点人性,才会想到带她跟我一起走。如果我死了,你肯定是尸骨未寒,就要急着嫁给你的奸夫的,你还有心思管我的女儿?就算你有心思,我女儿跟着一个后爹,能有好日子过?还不如跟我去了的好。“
她又气又怕,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要洞穿他的心思,看他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诈。但她觉得他大概是真的,因为他泪如泉涌,照说装假是装不到这个地步的。她定了定神,问:“我前不久不是还寄了钱回来的吗?五百美元总要换个四千块钱吧?你怎么样大手大脚,也不至于弄到连——煤气都没钱换的地步——”
她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因为她心里不知道是该感谢他没钱换煤气,还是怪他乱花钱。
李兵抓个枕巾擦擦鼻涕眼泪,说:“你是寄了钱的,但是我也不愿坐吃山空,四千块钱能吃一辈子?吃完了怎么办?又问你要?哪次要钱不是受你一通气?你以为我愿意问你要钱?要一次,我的自尊心就受一次伤——”
“你不想坐吃山空,就去找个工作做嘛——”
“你说的轻巧,你以为我没找?我跟别人合伙做生意,到乡下去贩橙子来卖,乡下那边二毛多钱一斤,运到y市可以卖到八毛多,一斤赚六毛,十斤赚六块,一百斤赚六十块,一千斤赚六百块——我们搞了几千斤。哪里知道这边销路不好——”
“你就是几千斤都没卖出去,也不至于贴几千块钱吧?”
“还有请人吃饭的钱呢?你不找熟人,不走路子,你能搞得到货?能运得回来?”
她本来想说,你既然不懂做生意,就不要做了,偏要做这种发财梦,又不懂行情,也不搞市场调查,稀里糊涂就运几千斤橙子到y市来,那还有不亏本的?但她觉得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最多也就算个事后诸葛亮。她安抚说:“那也没必要就要想到死上头去嘛,你告诉我一声,我可以想办法再寄钱回来,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就想到死,不怕别人笑话?”
“我就是怕人笑话才觉得活着没意思,平时看上去都是铁哥们,一旦你潦倒了,要问他借钱了,个个都想得出理由来躲着你。现在这个社会,真的是人情薄如纸——”
他有这个认识,她倒不想反驳,以前他就是仗着他的那些哥们讲狠,现在他把那些人看白了,不跟他们抱成团了,那最好。她说:“指望朋友接济也不是办法,还是靠自己,慢慢找工作吧。”
“现在国内到哪里去找工?刚毕业的大学生、研究生都没人要,谁会要我?除非是去教中学,但我是不会再去教中学了的,饿死不当孩子王。你在美国,不知道中国现在的行情,这里的就业市场糟糕得很,不像你们美国,再不济,还可以到餐馆去打工——”
她想,像他这样吃不得苦,受不得气的人,即使到了美国,也未必能混到一碗饭吃,还不如呆在中国。如果李兵呆在中国,她一个月给他两百美元,他也可以活下去了。如果他去了美国或者加拿大,又不能读书,又找不到工打,那时她就更惨了,因为他活不下去的时候,他就要想到死,就要拉上咪咪垫背。
从前他只是不肯跟她离婚,如果她不提离婚,至少他也不会想到弄死咪咪。现在倒好,比从前要求更高了,不光不能离婚,还要抚养他。如果他在美国或者加拿大生活,她哪来的钱抚养他?
她觉得头昏脑胀,只想跟静秋打电话商量对策,但李兵在这里,肯定是没法打电话的,而且美国那边现在是半夜。
她有口无心地安慰了他几句,又拿了八百块人民币给他,叫他先用着,然后就想到另一个卧室去躺一会,想想对策,但李兵的情欲似乎上来了,下床来拉她。她推脱说:“很累,而且一回来就被你这么一审一哭的,哪里有心思做这些?我去睡一会。”
他拉住她:“我没有审你,只不过听别人说了,问一问你。你说你没有情人就行了,我又没相信他的,你跟我斗什么气?”
“我没跟你斗气,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你想休息,你没想想我在家里多难熬?你去问问看,现在还有哪个男人能像我这样干熬几个月的,谁不是老婆前脚走,丈夫后脚就找女人去了?”
“我又没叫你不找——”
“你没叫我不找,我哪里有钱找?现在的女人哪个不是眼睛里只有钱?这个社会,我看是没有救了,比资本主义社会还糟糕。”
李兵说着,就来扯她的衣服。她知道越躲麻烦越多,只好作罢,但她说无论如何得用避孕套,不然她肯定是不做的。李兵抱怨说:“哪里来的这么多麻烦?戳个x也要讲三究四的。你现在在美国,又不怕生二胎,搞那么繁琐干什么?”
“我不怕生二胎,我怕得病。”
“你是说我不干净?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看他说得那么铜铜铁铁的,难道他跟李虹真的没什么?她又想,也许让他不戴套子做一次也有好处,到时候可以跟benny生个孩子,她算了一下自己的周期,应该是安全期,她的身体也没排卵的症状,她就不再多说,随他去了。
李兵的床上作风也没什么改变,她的身体反应也还是老样子,这使她相信女人在做爱的时候high不high,跟心理因素太相关了。你不喜欢这个人,你心里就有反感,你的身体就不激动。她不知道如果李兵在床上是另一个样的话,她会不会比较容易容忍他其他方面的缺点。
学校放学的时候,她到学校去接咪咪,李兵也要跟去,两个人就一起到学校去。虽然咪咪知道妈妈今天回来,看到她时还是很惊喜,立即冲上来,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拉着爸爸,很开心,很得意,碰到认识的小朋友就说:“我妈妈回来了!”
在y大校内的那一段,没交警管事,李兵就用自行车带她们两个,咪咪在前,海伦在后。路上碰到熟人,李兵少不得要停了车,跟熟人寒喧几句,说到老婆是从美国回来的,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
那个寒假,李兵大概是没钱打麻将了,或者是比较紧张老婆了,总而言之,是哪里都不去,天天寸步不离地守在家里,陪着她接送咪咪上学放学。周末的时候,她带咪咪到各公园、游乐场、溜冰场去玩,李兵仍然是不感兴趣,但也陪着去,只不过木头木脸的,搞得两母女也玩不尽兴。
她这次回来,虽然才隔了几个月,但咪咪好像长大了许多,而且好像学会了在爸爸面前撒娇一样,有时还敢顶撞李兵几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旁边的缘故,李兵有时并不发咪咪的脾气,咪咪捏着小拳头打他几拳,他也只嘿嘿笑。
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如果李兵从此不打骂咪咪了,那就该喜,但如果这种父女关系有点畸形了,那就该忧了。
她发现李兵也不是不发脾气的,只是看他自己的心情,有时咪咪擂他几拳,他又没说什么,只嘿嘿笑。但有的时候是同样的情况,只不过他心情不那么好,他又大发脾气,大声吼叫,看样子如果不是她在旁边,他肯定会开打了。
她私下跟他说,你发不发脾气要有一定之规,那样才能让孩子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如果她有时打你,你不反对,那她就认为打你是可以的。但过一会,你又因为她打你大发脾气,这就叫她无所适从了。
李兵照旧跟她唱反调,但没象以前那样瞎吵瞎闹了。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李兵年纪大些了,脾气变好些了,还是他这段时间没工作,没收入,是靠她的钱养着的,所以气焰没那么嚣张了。以前也基本上是她养着他,但他多少还有个工作,有点工资,自己还是觉得是靠他自己的钱在生活的,实在要讲骨气,赌气出走也还活得下去。但现在他可能知道自己说不起这个狠话了,所以开始收敛了。
她倒不想仗着自己在养活他,就下作他,制裁他,她只希望他是发自内心地对咪咪好一点。她也很担忧,不知道移民到了加拿大又会是什么情况。现在只想着移民办成了就好了,实际上移民办成之后,事情还是很麻烦的。如果李兵老是找不到工作,她恐怕也很难办成离婚。一方面是不忍看他生活无着落,另一方面也怕他破罐子破摔,反正他活不下去了,他也搞得你们都活不下去。
第 80 节
海伦还是在北京时给benny打了一个电话的,回来后就一直没机会。李兵不上班,天天待在家里。她不知道他这段时间为什么不出去打麻将,也许是因为手里钱不多,腰杆子不硬,也许是因为借钱的事把那些麻友看穿了,也许是怕她给他戴绿帽子,所以看守着她。
不管是什么原因,李兵就是不出去打麻将了,这搞得她既不能给静秋打电话,又不能给benny打电话,家里又不能上网。有两次,她说要到学校电脑中心去一下,李兵也要跟着去,去了之后还坐在电脑旁边看,搞得她没法给benny发email。
她到于真那里去了两次,但李兵一定要跟着去,她怕硬性阻拦他去,他会生疑,只好让他去了,于是电话也没打成。
于真看上去瘦了很多,简直可以用“憔悴”来形容。海伦不知道是不是咪咪放在那里把于真累坏了,她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把从美国带回来的礼物给了于真,又给了瑶瑶一些美元,说是提前给的压岁钱。
如果是平时,于真肯定会推脱不肯接受,但这次于真好像有点心神不定,象有满腹心思,没怎么注意到钱和礼物的事。
有一天,海伦对李兵撒谎说:“我要到于真那里去一下,她最近在跟她丈夫闹矛盾,想找个人聊聊,你在旁边不方便,就别去了吧。”
李兵说:“别人两夫妻闹矛盾,要你在中间夹缠什么?”
“我不是夹缠,只不过当个听众。有时一个人只是想找个人诉说一下,倒并不是在指望人家给什么意见。”
李兵无奈,只好让她去了。她本来想在外面打了电话再去于真家,但又怕李兵查起岗来,就决定还是先去于真家,如果于真的丈夫老刘不在,她就从那里打电话。
她到了于真家,只看到于真一个人,就问:“老刘上班去了?”
于真说:“我跟老刘分居了,他有了情人。”
她大吃一惊。这些年来,她们三个要好的朋友就于真的婚姻还比较幸福。她的就不用说了,小荆的婚姻也不美满,丈夫是学经济的,从大学跳出去搞期货,发了财,后来就有了小蜜。小荆提出离婚,两人在财产分割上无法达成协议,闹了很久。
那时三个人当中她是最惨的,因为她自从结婚以来,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小荆刚开始是三个人中过得最好的,丈夫有钱,很早就买了房,小荆差点把职辞了在家做全职太太,是她和于真两个人劝说,说女的无论如何经济上要自立,不然谈不上爱情幸福,小荆才勉强保着个职位,但也没当回事。结果后来丈夫有了外遇,小荆只好提出离婚,幸好有这么一个职位保留着,就算丈夫一分钱不给,自己也能活下去。
那时三个人当中最幸福的就是于真了,于真的丈夫也在l大教书,是法律系的讲师,算是怀才不遇,每次提职称就被什么卡住了,不是因为差篇文章就是因为跟系里领导关系不铁,虽然老刘不哼不哈不得罪人,但也没把领导的马屁拍好,所以总是走背运。
于真在自己系里倒是还比较一帆风顺,很早就提了副教授,工资比老刘高,工资以外的收入也比老刘多,学校分房子也都是按于真的分数来分。老刘一直开玩笑说跟于真在一起有压力,但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并没受影响。
海伦一听连老刘也有了情人,不禁暗自叫苦,全怪自己是个乌鸦嘴,对李兵说什么于真在跟丈夫闹矛盾,这下好了,一语成谶。她小心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真说老刘跟他以前的一个学生好上了,那个学生姓林,既不漂亮又不能干,现在好像也没工作,不知道靠什么生活。于真也不知道老刘看上了小林什么,审问了多次,就审出一句话:我跟她在一起没压力。
于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下,总结说:“什么压力不压力,都是鬼话,关键是那女孩年轻。我们跟这些小十岁的女孩比,当然没优势。也不知道现在的女孩是怎么啦,放着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不去追,偏要缠着一些结了婚的男人。如果说老刘有钱,那还说得过去,他又没一分钱,也不象个会发达的样子,不知道那女孩看中了他什么。”
她暗想,既然老刘没钱没权,那女孩说不定就真是爱上他这个人了。当然她知道这样说会伤于真的心,就问:“瑶瑶知道不知道?”
“现在还没告诉她,只说爸爸出差去了——”于真叹口气说,“这是我最担心的事,就是怕孩子受伤害,我自己倒没什么——”
海伦看得出来,虽然于真说没什么,心里还是很难过的,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平时感情又还可以,哪里会不伤心呢?她见于真这样,就不好在于真家给benny打电话了。
她竭尽全力安慰于真,她安慰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知道的那些爱情婚姻不幸的人的故事都讲给于真听,比如她自己,比如王丽玲。两人讲了一会,于真觉得心里好过多了,笑骂一句:“哼,反正现在莫明其妙的男人太多了。”就不再垂头丧气了。
她从于真家出来,在路上找了个电话服务点,给benny打了个电话,已经快圣诞节了,她怕到时候找不到机会给他打电话,就提前祝他圣诞快乐。她走之前在网上为他买了礼物,是一个索尼的音响,还有一束花,礼品公司会在圣诞前一天送到。她没告诉他有关礼物的事,想给他一个惊喜。
给benny打完电话,她又给静秋打了个电话,把李兵想到自杀的事说了一下。静秋安慰了她一阵,说:“这种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多伦多发生过新移民杀死全家然后自杀的事件。你丈夫刚来时会有一段时间难以适应,最好是能让他去读读书,读个比较好找工作的专业,不然的话,他没钱生活下去,容易走极端。”
“我是主申请人,我到时候能不能提出离婚?是不是我跟他一离婚,他的加拿大身份就没有了?”
“好像还没听说过主申请人不能提出离婚,也没听说过离婚后他的身份就没有了。主要是怕提出离婚会使他觉得走投无路,狗急跳墙。我丈夫来加拿大后在餐馆和工厂打过一段时间工,非常不习惯,几乎每次打电话都是诉苦抱怨,要死要活,后来他贷到了款,到一个college读书去了,才比较好了一点。”
“只要能贷款读书也行,就怕他读不进书。”
“好像要在加拿大呆满一年后才能贷款,所以第一年会比较麻烦。如果你能把他办到美国去,你养活他没问题,但如果办不过去,就要靠他自己打工了,你靠奖学金是没办法支付他在加拿大的费用的。”
这次跟静秋打完电话,她的心情也没轻松多少,看来移民办成之后还有很多麻烦。把李兵办到美国来,是她最不愿意的,但不办来,她又养活不了他。他活不下去了,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来。
她想,最好是劝说李兵就留在国内,她保证每月给他寄两百美元,就是不知道李兵肯不肯这样。她想起李虹,如果李虹跟丈夫离了婚,他们干兄妹就能在一起了,如果他们到广州那边去,一个打工,一个找个学校教教书,再加上她每月寄点钱,生活应该是很惬意的,至少比李兵自己跑到加拿大去打工要强。
她回到家,就向李兵打听李虹的情况,李兵说他也搞不太清楚,好像是去广州那边一段时间,又回来了,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减少,是因为两人感情出了问题,还是因为两人都成了穷光蛋,彼此看不起对方了。她想找李虹探探口气,看他们两人到底有没有希望凑在一起。
她正在愁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李虹,李虹自己打电话来了,说是回龙溪的时候听干妈说她回来了。李虹说想跟她单独谈谈,她想也许李虹这次要当面鼓、对面锣地跟她争夺李兵了,她心里一喜,当即就答应了。
李兵听说是跟李虹见面,似乎也没意见,海伦就约李虹上家里来见面,叫李兵出去玩一玩。
李虹来了之后,谈来谈去,都没有谈到跟李兵的事,只在讲她跟丈夫的矛盾。海伦听了半天,也不知道李虹此行究竟意下如何。最后看看时间不早了,再过一阵就要去接咪咪放学了,李虹才吞吞吐吐地说,这次是想问她借点钱。
李虹说:“姐,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也是不愿求人的。我今天向你开这个口,也是想了又想,实在没办法了,才厚起脸皮说这个话。我到广州那边去了一段时间,但我什么技术也没有,找不到工作,说难听一点,真是做鸡都没人要,只有回来靠我老公。我知道你几个钱也来得不容易,我以后赚了钱,保证还你。”
“你要借多少钱?干什么用的?”
李虹又迟疑了一阵,终于说出是动手术用的。原来李虹生小孩的时候,产道撕裂,不知道是缝合手术做得不够好,还是她自己身体恢复不好,总之就是在那下面留下了一个瘘管,不光有时会疼,还时常有脏东西流出来,影响了她跟丈夫之间的关系。李虹找医院扯皮,但也没什么结果,不过医院说做个修补术就能解决问题。
海伦问:“要多少钱?”
“想问你借五千块,如果你没有这么多,四千也行。”
海伦听了,觉得很同情李虹,心想一个女人,肯定不会拿自己的那个地方撒谎骗钱,而且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愿意把这种隐私告诉别人?她马上拿出六百美元给了李虹,叫她不用担心还钱的事,但一定要用在手术上。李虹千恩万谢的走了。
李虹走了之后,海伦还在想这件事,也许李兵跟李红根本没那种关系,也许曾经有过,但因为李虹的那个瘘管,两人又吹了。但不管有还是没有,指望李兵为了李虹,出国后就爽爽快快同意离婚,是不大可能的了,因为这两人即使有那么一段感情,在金钱和瘘管面前也早已破裂了。
现在她真有点绝望了,于真为丈夫移情别恋的事弄得那么憔悴,她就不好意思再把咪咪放在那里了。咪咪跟着李兵,她又不放心,就希望早日把移民办成;但移民办成了,她又面临既摆脱不了李兵、又养活不了李兵的麻烦,真的有点“前途无亮”的感觉了。
很快又到了她回美国的日子。她给李兵留了一些钱,不敢留多,怕他又拿去做生意全部亏掉;又不敢留少,怕他没钱用了跟女儿两人同归于尽。她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什么生意也不要做,就安安心心待在家里,把咪咪照顾好。没钱用了,就打电话告诉她,千万不要想到死上头去。
回到美国后,她仍然是忧心忡忡,好像没办法全心全意地enjoybenny和他的爱情一样。benny很快就看出了苗头,问她:“是不是——妈妈——病了?”
她不敢再撒妈妈生病的谎,因为她撒的谎好像很容易变成事实,于真的事就是一个例子。她支支吾吾了一阵,没说出到底是为什么,他也没再追问。
晚上回到住处,他到她住的那间房来,说他圣诞节的时候,跟老板他们一起到唐人街去喝早茶,在那里的一个店子里给她买了一个圣诞礼物。他叫她闭上眼睛,她就闭上了眼睛。她感到他把她手上那个戒指取下来了,过了一会又给她戴上了。她不知道他是把原来的那个给她戴上了,还是给她戴了一个新的戒指。
他叫她睁开眼,她睁开了眼,看了看左手的无名指,好像还是以前那个戒指,上面是一粒绿宝石。她仔细看了一下,又觉得不是以前那个戒指了。她问:“这是你——买的?”
他点点头,问:“好不好?喜欢不喜欢?”
“喜欢。”
“这颗是真的绿宝石,你原来那颗是假的。老早就想给你换个真的,一直没时间出去买——”
她想说,那颗是我女儿送我的,我答应了永远戴着的,但她说不出口,心想以后在b城就戴那个,到了a城就戴这个吧,或者一只手戴一个,也算都照顾到了。
她又仔仔细细地看那颗绿宝石,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判断是真是假,可能他是照着她那个买的,式样颜色都很像。她问:“你怎么知道那颗是假的?”
“一看就知道。我不会让我的女人戴假珠宝的。”
两人亲热了一会,她问:“我那个假的呢?”
“扔了。”
“扔哪里了?”
他指指桌子边的一个垃圾桶:“扔那里面去了。”
她慌忙打开垃圾桶盖子,一眼就看见她的“绿宝石”戒指,她赶快拿了出来,跑洗手间去用水冲了一阵,想想没地方放,就戴到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上去了。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看了她一会,问:“谁送的?这么宝贝?”
她支吾了一阵,说:“是——一个朋友送的,女朋友——”
他没再问什么。
第 81 节
那个星期六上午,照例是海伦去店里听电话,benny睡懒觉。过了一会,pandagarden那边的david来了,运了好多餐馆用的东西来。等david走了,老板告诉她,说pandagarden卖掉了,因为卖餐馆都是连餐馆的用品家具一起卖的,所以在转手之前,先“私运”一些到这个餐馆来,免得便宜了买主。
她好奇地问:“pandagarden才开不久,怎么就卖掉了?”
老板撇撇嘴:“为什么不卖?pandagarden开了多久,就亏了多久,再这样亏下去,我这边餐馆赚的钱还不够陪那边餐馆。我不想再贴钱了。”
老板说他早就决定停止向pandagarden投资了,起初david和阿sam都不同意,说任何餐馆新开张,都有可能亏本的,只有坚持一段时间,才能开始赚钱,他们几个人一分钱工钱都没领过,算是白干了这么久。如果老板现在停止投资,等于是逼着他们把餐馆卖掉,那就彻底亏了。
但到了后来,david的女朋友susan吵着要回纽约去,坚决不肯在这个鬼地方白打工了,david也就有点动摇了,决定把餐馆卖掉。既然三个合伙人当中有两个同意卖掉餐馆了,阿sam就没什么好反对的了。打了一段时间广告,总算有个冤大头上了当,买下了餐馆,但只卖出五万,他们三个人一人陪了好几万。
正说着,有人打电话进来,海伦接了电话,一听是说广东话的,就把电话给了老板。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callerid,发现是从纽约打过来的。
老板刚接电话的时候,她听得出两个人并不认识,但讲了几句,老板就像粘在电话上一样,滔滔不绝,后来索性搬了个椅子,坐在柜台后面煲电话粥。
她担心老板老在电话上,benny打不进电话来,又担心客人点餐打不进电话来,不时地就想提醒老板一下,但又插不上嘴。后来老板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叫电话那边的人给他一个电话号码,他好打过去,因为他现在用的是点餐电话。
老板记下了电话号码,就换了一个电话,又开始煲电话粥。差不多煲了一个多小时,老板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她好奇地问:“谁呀?打了这么久?我听benny说店里的电话没入长途计划,打长途很贵的——”
老板不在乎:“没什么嘛,泡妞的电话,再贵也要打。”
“你泡到妞了?”
“正在泡。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妞是谁?就是david以前的那个女朋友wendy,她打电话到pandagarden找david,那边说他过来了,就把这里的电话号码给了她,她就打到这里来了,刚好被我接到了,我们是老乡耶。”老板眉飞色舞地说,“我以前泡包包也是这样开始的,这一次肯定又要给我泡到手,我把她的电话和地址都拿到了。”
她一听说是david以前的女朋友,就觉得这事没戏了。wendy的电话先是打到pandagarden找david,分明跟david旧情未断,老板怎么好在中间插一脚?即便wendy跟david没关系了,老板跟david这么熟,泡david以前的女朋友,那不是很尴尬吗?男人大多数是不愿吃别人的“剩饭”的,尤其是这么熟的“别人”。
老板叫她到wal-mart去帮忙买个生日卡来,最好是上面有老虎和羊的,因为wendy属虎,老板属羊。她跑到wal-mart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既有虎又有羊的卡,只好买了一张有虎的。
老板说:“你帮我写几句话,祝她生日快乐,要写好点,让她一看就爱上我。”
她绞尽脑汁,写了几句,主要在虎和羊上面做文章。然后老板给了她一个地址,叫她拿到隔壁一个专管复印、传真、邮寄的小店子去寄了。
那个星期海伦从餐馆回到b城后,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安,虽然benny没再问戒指的事,两个人也象从前那样做了爱,但她心里就是不踏实,总在担心benny会把送戒指的人当成她的男朋友。
她担心了两天,就给他写了一个email,解释戒指的事。她说戒指是她的侄女送的,就是上次打电话时他听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她把戒指的来历详细写了一下,包括怎么样购物,购物后怎么样抽奖,抽奖后怎么样买戒指,都写上了。一切都是真实的,就是把女儿改成了侄女。
email发出去后,她就不断地查他的信箱,看他看了没有,过了一天,他才看了她的email,但他没有回。她更着急了,开始想到各种可能。就因为一个戒指的事,照说他是不会生气的,他一向就很相信她,她怎么解释,他就怎么相信,几乎没有怀疑过她的话。这次怎么会这样呢?
她怀疑李兵曾经打过电话到老板的apt去,被benny接到了,因为李兵上次去签证的时候,她曾经把那里的电话号码给了李兵,让他找到旅馆后就给她打电话告诉他旅馆的号码。这次李兵因为找她,往joe那里打过电话,难道他就没往老板那里打电话?
她马上给李兵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向那个号码打过电话,李兵说:“好像是打了的,反正我把你给我的几个号码都拿出来打过,看在哪里能找到你。”
她着急地问:“那你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你是谁没有?还是只说了找我?”
“我哪里记得那么多?”李兵狐疑地问,“怎么啦?是不是打到你情人那里去,暴露了你是有夫之妇?”
她一听,就知道自己问李兵这些问题是太傻了,赶快说:“哪里有什么情人?如果是情人,我还会把号码给你?”
这一反问似乎又把李兵问住了,没再在“情人”上做文章。但她知道李兵极有可能说了“找海伦,我是她丈夫”之类的话。
这就比较好解释为什么benny这次一下就怀疑她了,而且她写了email解释,他也不回信。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向他澄清这一点,或者说要怎么样撒谎才能使他相信戒指是她侄女送的。
她又给benny打电话,问他看到她的email没有,他说他看了。她问:“那你怎么不回呢?”
“notsurewhattosay.”
“whatdoyoumean?”
“imeanidon-tknowwhattosayatthismoment”
“你不相信我?”
“ithasnothingtodowithwhetheribelieveyouornot.”
她惊呆了,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理解她,宽容她,她从来没见过他以这样的口气对她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使他恢复到从前那样的态度,她也不愿对他发脾气,因为本来就是她的错。她拿着电话,好久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他说:“我有电话进来,我收线了。”
她拿着电话,听见里面嘟的一声,知道他真的收线了,她心一痛,就哭了起来,经过了那么多事,他们都安然无恙,一路走到现在,没想到两个人的感情居然毁在一个假戒指上。
但她有点想不通,发生了假戒指的事之后,他们还做了爱的,怎么会在做爱了之后他又开始不信任她呢?难道他当时就不信任了,但他不放过最后一个做爱的机会?她无法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她估计这事跟李兵的那个电话有关,肯定是李兵说了是她丈夫。她冒着被李兵怀疑的风险,又给李兵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往老板那里打电话时到底说了些什么。
李兵问:“为什么你老是问我这个?我说了什么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在餐馆打工是以学生家属身份去找工的,别人都以为我丈夫在美国,现在突然从中国跑出一个丈夫来,别人当然要怀疑我以前撒了谎。谁会愿意雇撒谎的人呢?”
“就算是这样,你现在知道我说了什么又能起什么作用?”
她发现李兵一旦起了疑心,脑筋也显得很好使,句句话问在点子上。她说:“我问一下,知道该怎么对付,你愿意告诉我就告诉,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办法,随便你啦,我只不过是想保住这个工,赚点钱,好寄给你们用——”
李兵听到钱的问题,似乎被打动了,说:“我也没说什么,就说找你,他们说你到纽约去了,我就挂了。”
“你说没说是我丈夫?”
“我不记得了,如果他们问了我是谁,那我肯定就说了;如果他们没问,那我就没说。我向几个地方打过电话,我怎么记得谁问了谁没问?”
她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就生气地说:“我告诉过你,我那个星期要到纽约去,你还到处打什么电话呢?”
“我哪里记得你说的是从哪天到哪天到纽约去?你们那些洋节,我搞不清楚。”
她想,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于是解释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既然她不知道李兵究竟说了些什么,也就没办法对benny解释。如果李兵根本没提是她丈夫的事,她自己跑出来解释一通,那反而会坏事。她心烦意乱地写了很多个email,这样解释,那样解释,但都觉得牵强附会,最后又都cancel掉了。
她想,benny这次生气,可能主要还是因为那个戒指,因为李兵的电话是在感恩节期间打的,她从纽约回来后benny并没有生她的气,怎么会突然为那事生气了呢?
过了一天,她终于等来了benny的email。他说戒指的事不用解释,是他不对,他不该问都不问就把戒指扔到垃圾桶里去。
她看了这一段,正在欣喜,却发现他的下一段写了这样的话:
“i-vebeenthinkingaboutusthesedays.i-mwonderingwhenitwouldbeagoodtimeforustogooff.”
她看到这一段,就愣住了,他说的“gooff”是什么意思?她的直觉告诉她“gooff”就是“分手”的意思,是goon的反面,但她不愿相信他向她提出了分手,她宁愿相信是自己英语不好,理解错了。
她慌忙火气地上网去查字典,发现gooff可以有很多意思,可以是什么东西突然响起来的意思,可以是“离开”的意思,可以是东西变质变坏的意思,也可以是“进行”的意思。
她拿不准benny用的这个gooff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就发email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两人分手,还是说他不要她了?她发了email,就忐忑不安地等回信。她已经不敢打电话问他这一点了,怕他承认是分手的意思,她会在电话上大哭起来。
她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了他的回信,其实他当天就回了,但她因为等得心焦,就觉得他好像很久没回一样。他在回信里说:我说的“gooff”不是分手的意思,更不是dump你的意思,而是担心你因为我错过了更合适的人。
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一下又想到这上头去了,那次让她跟老板去纽约,他似乎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但他不是早就后悔那样做了吗?怎么过了一个多月,他又返回到那里去了?
这句话,无论用心多么好,都说明他一直就没准备永远跟她在一起,时刻都在想着离开她,他不知道的只是什么时候离开她比较好。
她躺在床上流了一会泪,又起来给他打电话,他一接电话,她就开始哭。他安慰了她几句,就没再说话了,只拿着电话,沉默不语。她哭了一会,对他说:“为什么你要这样说?我不要什么更合适的人,我只要你,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
他有点沙哑地说:“现在在上班,我不想说这些——don-tcry.idon-twantyoutocry.ican-tstandyoucrying——”
她顺从地挂了电话,又躺回床上去,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事。可能他是真的希望她找个更好的人,那他为什么老觉得自己不够好呢?或者他本来是想跟她分手的,但有时他自己舍不得,有时他担心她难过,所以总是弄得进进退退,反反复复的。
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马上就是周末了,她到底还去不去餐馆打工?如果不去的话,有没有可能benny又回心转意了,而因为她自己不去,他就以为她已经决绝地跟他分手了?
如果她去的话,又该如何面对他?如果他说“现在店里不需要人了,你不用来打工了”,那她还有没有力气把车开回b城来?难道一定要弄到那么丢人了自己才能死心吗?
她想来想去,都没办法弄明白benny到底在想什么,如果她肯定他已经不爱她了,那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不想去追问他了,接受命运,安于命运,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去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如果他对她的爱还没有完全消失,那她就应该打消他的顾虑,告诉他,她只爱他,没有谁会比他更适合她了。
她想了一会,就起来给他写email,写了很多,又发现绕来绕去,说来说去,就是她在电话里跟他说过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遍,一直到把自己都写烦了,才随便选了一个版本,寄给了benny。
她在email里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不会有比你更适合我的人了。如果是你自己要找比我更适合你的人,那我理解你,支持你。但如果你是在担心你不适合我,那你就不用担心了,因为我只爱你,你就是最适合我的人。我愿意永远跟你在一起,但我不会强求你永远跟我在一起。如果你终究是要离开我的,那就让我陪你这一段,我不会因此错过什么人,因为我只爱你。
第 82 节
海伦把那个email发出去后,就强迫自己不去查benny看了没有,也不去想这件事,因为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事,benny怎么反应,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但她还是不时地想到这件事,她能做到的,只是不去钻究benny到底为什么想到gooff,因为对这个问题,她已经想破了头,想出了无数的理由,但还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她自己想不出答案,他给的答案她又不相信,所以就走进了死胡同。星期五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她从梦中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忍不住login到他的账号里去了一下,发现他已经看了她的email,但他没回。
她悄悄地哭了一会,觉得他的态度很冷淡,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分手了。
星期五下午,她准备还是象从前那样去打工,因为她想见到benny,想跟他谈谈。她潜意识里觉得他一旦跟她在一起了,他的感情就占了上风,他的理智就不那么起作用了。就像上次她从纽约回来时一样,他本来也想成全她跟老板两人的,但一看到她,特别是看到她好像跟老板好上了,他就真情毕露,吃起醋来。
她安慰自己说,反正benny也没说跟我分手,更没说不要我了,只说怕我错过了更合适的人,那就是说他还是爱我的,只要我能说服他,让他相信他就是最适合我的人,那他就不会想到gooff了。
她在出发之前又查了一下自己的email和voicemail。benny还是没有写回信来,但voicemail里有一个留言。她慌忙点开听了一下,不是benny的,而是老板留给她的,说这个星期pandagarden那边的几个人都搬回到这边的apt来住,所以比较挤,叫她这个周末就不用过去打工了,因为没地方住。
她一听这个留言就呆了,半天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板怎么知道她voicemail信箱的号码?她只告诉了benny,那说明是benny把号码告诉了老板。他为什么要告诉老板呢?想让老板替他出面来斩断他们之间的情丝?为什么他要这样借刀杀人?他自己告诉她不行吗?
再说老板这个说法也太多漏洞了,现在不是月底,david怎么会把自己的apt退掉,让pandagarden的人都住到老板这边来?分明是一个借口,是变相地告诉她,她被fire掉了。
她正想想,又反想想,假设david把apt转租给别人了,那pandagarden的人就有可能在月中搬出来。那么老板那里就真的是太挤了,所以老板想办法通知她不去。但老板没她的电话号码,benny也没有,所以benny就把她voicemail的号码给了老板。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以后也没有机会去打工了,因为从pandagarden那边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餐馆哪里还需要她?就算david和susan都回纽约去,还有阿sam留在这里,那就有了两个炒锅,可以让他们俩任何一个去打包,老板送餐,benny接电话,她就是个多余的人了。
她觉得benny好像跟老板串通好了,benny先自己向她提出gooff,结果她不接受,一定要缠着他,于是benny叫老板出面,用辞她工的方式变相地让她再不去见benny。
这一次,她有绝对把握不是因为老板在打她的主意,benny也不是在成全她跟老板,因为老板已经在泡那个wendy了。
所以只能是benny自己起了分手的心,她替他想了一阵,就站到他的立场上去了。她比他大这么多,以后怎么面对他的父母家人?如果她跟benny一起回他纽约的家去,他父母可能还以为是亲家母来了呢。再说她的背景又这么不清楚,一下是一个男人从中国打电话来,可能还说了是她丈夫,一下又把戒指从垃圾桶检了回来。
他肯定早就看出她在撒谎了,只不过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不愿拆穿她的谎言,只等着她自己良心发现,再不骗他了。结果他等了又等,她还是在撒谎,而且谎越撒越大,他终于不能忍受了,于是他提出分手。他的善良再一次占了上风,所以他不说是因为她撒谎才要分手的,而说是怕耽误了她。难道他不知道她只爱他?难道他不知道他就是最适合她的人?
也可能是因为上次跟老板的事,说不定他心里还是很计较的,但当时他只顾吃醋了,所以没表现出来。后来越想越不舒服,于是就算起总账来了。说不定他当时就准备跟她吹的,但他想到她是为他那样做的,所以不好意思当场把她fire掉,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和勇气。
她想了很多,都是一些“可能”“也许”,因为她拿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百无聊赖,因为她已经很久没在b城过过周末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地赶往a城,在那边又睡得晚,加上做爱,总是一回到b城就酣睡,然后就抓紧时间做各种作业。那时忙虽忙,但很充实。她这样过了半年,好像已经成了习惯了,现在周末呆在b城,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看书又看不进,做网页也没心思,给咪咪打了个电话之后,就觉得没什么干得进去的事了。
她想忘掉benny,再不去想他,但她做不到。她对自己说,其实我也不是舍不得他,主要是我还没搞清他为什么要分手,如果他明明白白告诉我一个理由了,我肯定就不会再去想他了。
但她又反驳自己:别人没告诉你理由吗?别人不是清清楚楚地说了吗?是怕你错过了更合适的人。她想,其实他这样说,就说明他还是爱我的,不然他怎么不说是因为我太老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呢?他怕我错过更合适的人,那不是说明他非常为我着想吗?如果他现在正处在什么危险之中,那他就会这样为我考虑,那我不是应该坚定不移地跟他站在一起吗?
她这样一想,就觉得应该跟benny打个电话,把决心再向他表一遍。但她又想,我不是已经在email里表过决心了吗,他早已知道我的想法了,但他没有表示回心转意,那就说明他说怕耽误我只是一个幌子,是个礼貌的说法,难道一定要别人说“我不要你了”,自己才能明白吗?像他那样的人,肯定不会说那种没礼貌的话,当然就会扯些别的理由,比如怕耽误我之类。
她翻来复去地想来个遍,最后把自己想晕了,糊里糊涂地睡着了。在睡梦中,她仍然是在跟benny纠缠不清,一会他说是因为他被fbi发现了,所以要躲起来,只好离开她。一会又是benny说她太老了,跟他不相配,他怕他父母不同意。再一会又是李兵在里面打岔,过一会,又是因为咪咪的事。总而言之,她的梦就像她的生活一样,很多事情夹缠不清。
她睡到十点左右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了,她想到今后每个周末都会是这么无聊难熬,就感到害怕。她把benny给她录的歌曲拿出来听,想起他以前对她的关心照顾和爱,就一边听一边流泪。快十二点的时候,小舒回来了,她不好意思再在家里疯疯颠颠了,就开车到学校去,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听他唱的歌,想他。
半夜十二点多了,她想benny现在肯定回到了apt,洗了澡,在看电视了。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这个没有她的周末,心里生出一点对往日爱情的回忆和追想。她不顾一切地拿起电话,用卡往他那里打电话。但电话是老板接的,她问:“benny在不在?”
“在洗手间,没半个小时不会出来。”
她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在洗手间呆很长时间,他说他的肠胃有毛病,以前被人踢伤了肚子,就有点便秘,很久了。她想让老板把电话拿到洗手间给benny,但又不好意思。老板也没心思把电话给benny,一上来就跟她讲起wendy来了。
老板说david在a城来了这么久,又是跟susan在一起,居然都没告诉wendy一声,一直瞒着wendy。老板义不容辞地把david跟susan的事告诉了wendy。wendy说她以前也有点知道david有个美国女朋友,但她以为是有了小孩的那一个,所以她以为david跟美国女朋友吹了。现在听老板说了,当然气得要命,打电话跟david大吵一架,发誓说再也不理david了。
david还想哄着wendy,说自己跟susan关系不好,生活习惯不同,susan又很大手大脚,动不动就买很多衣服,买了又不穿,都挂在closet里面,等到那里挂不下了,就清出一大堆,送给别人。david说他马上就跟susan分手,回纽约去找wendy。
wendy好像是个软耳朵,被david这样一说,就快相信他了。幸好wendy又是个大嘴巴,就把这事告诉了老板,于是老板又义不容辞地告诉wendy,说david不会跟susan分手的,他们已经订婚了,david还跟susan买了订婚戒指。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wendy基本上是跟david吹了。老板说wendy看了他寄过去的那张卡,说老板的字写得很好,话也说得很风趣。老板说:“阿姨,谢谢你了。以后还是请你帮我写卡。”
她听到老板叫她“阿姨”,知道老板再不会打她的主意了,全心全意泡wendy去了。老板又说“以后还是请你帮我写卡”,那就是说老板没有炒掉她,还指望她以后去打工的。她心里又有了一点希望,就试探着问:“以后我帮你写卡?你那边现在根本不需要我帮忙了,我还过来干什么?”
老板说:“‘水’说不需要?pandagarden的那几个都要走的嘛。”
“他们走哪去?”
“david和susan肯定是要回‘柳椰’去的嘛,阿sam想到西雅图那边去。”
“等你的wendy过来了,她就可以接电话了,你哪里还需要我过来?”
老板说:“wendy那里会接电话?她的英语不行的嘛,她到米国来了这么久,都是在唐人衣厂打工,全部都是说广东话的,那里会说英语?”
“那她可以打包,让benny接电话——”
“benny也要走了——”
她一听,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声问:“benny他要到哪里去?”
“我怎么知道?”老板说,“他想到那里去,就到那里去罗。”
“他为什么要走?”
“我怎么知道?他是一个傻呼呼的嘛——”
“你——可不可以叫他来听电话?”
“不——可以,”老板卖个关子,听她在电话里着急了,才说,“他不接你的电话——”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她不记得老板今晚说了多少个“我怎么知道”了,她恨不得发他的脾气,但她知道,发老板脾气,她更会两眼一抹黑了,benny守口如瓶起来,比什么瓶子都严密,只能靠着老板,还有可能打听出一点东西来。
老板笑嘻嘻地汇报说,“阿姨你知道不知道,我把我老爸打了一顿。”
她虽然一心只在benny身上,听到这话还是吃了一惊,问:“为什么?”
“都是为了他的那个妞嘛,他早先对那个妞说他是这个餐馆的老板,又是米国公门,那个妞当真了,就跟他泡一泡。但那个妞是很精的嘛,问了他几个问题就知道他不是米国公门了,但是那个妞也不说什么,还是装着让他泡的样子。后来那个妞对我老爸说她要到‘柳椰’去了,那边有个男人愿意帮她把小孩办到米国来。”
“听说那个女的是b签证过来的,谁能帮她把小孩办过来?”
“我怎么知道?肯定是那个妞骗我老爸的罗。我老爸一听就慌了嘛,叫她不要到‘柳椰’去,说那个男人是骗她的。那个妞扯了好几个理由让我老爸借钱给她,我的老爸就跑来问我要。他真的是不动动脑子的耶,我怎么会给钱他去泡妞?我把我的老妈放在哪里?”
“你爸爸知道不知道那个女的是骗他的?”
“他‘当盐’不知道,以为别人是爱他的嘛。他以为他是‘水’呀?‘水’会爱他?都是别人骗他的嘛。他问我要钱我没给,他就等我送餐的时候跑到钱柜里去拿钱,benny那个傻呼呼的不敢把我老爸怎么样嘛,我老爸就从钱柜里拿了一些钱。等我回来,小张告诉了我,我就叫我老爸把钱还到钱柜里去,他不肯,还动手打我,我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一掌就把他推到地上去了——”
她担心地问:“那你老爸摔伤没有?”
“肯定摔伤啦。他气昏了,爬起来就打911报警。他那个傻呼呼的,英语又不会,报什么警?只知道抓着个电话,说‘china’,‘china’。”
她吓呆了,问:“那——那——后来呢?”
“后来警车就来了。可惜我老爸不懂英语,只会说一句‘china’。”
“后来呢?”
“后来我就告诉警察,说没什么,是我老爸刚从中国来,什么也不懂,摔了一跤,就乱打电话,想叫个出租去看医生——”
“后来呢?”
“后来警察就问我老爸是不是,我老爸就用广东话对付。警察搞不懂了,我就帮他翻译,后来警察买了一个餐,吃完就走了。”
“就这么简单?”
“‘当盐’罗,有我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在那里嘛,还能不简单?”
她担心地问:“那——benny没事吧?”
“他‘当盐’有事,他是一个傻呼呼的嘛,怎么会有我这么好的运气呢?”
第 83 节
海伦一惊,大声问:“警察把benny抓走了?”
“没有。”老板似乎知道她着急,故意卖关子,不往下说。
她听说没被抓走,放心了许多,又接着问:“那他——出了什么事?”
“他被我老爸用订书机打破了头——”
她一听说benny被订书机砸破了头,就觉得两腿发软,因为她知道店里的那个订书机是个很大的铁家伙。老伯怎么这么狠的心?用那个铁东西砸benny的头?砸死了怎么办?她知道benny一定不会还手,所以老板打了他老爸,她一点也不心疼,谁叫他一把年纪还这么为老不尊,又在外面泡妞,又在店里抢钱。
她担心地问:“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住医院?”
“没有,不用住医院耶,就是破了相——”
她想benny一定是因为这事才说要gooff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破了相,怕她觉得他难看。她在心里疼他骂他:你真是个傻呼呼的!破了相有什么不得了?我巴不得你破相,因为你破了相别的女孩就不要你了,我就安全了。
她问:“benny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怎么知道——”
她懒得再多问了,随便讲了两句,就挂了电话,立即开车回到家里,蹑手蹑脚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开车到a城去。她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半夜一点了,她也无所谓,反正是开车,反正他们都睡得晚。她想如果待会没地方睡,她就睡车里,或者到外面找个旅馆住,但她一定要去看benny。
她知道benny不会去医院,所以她先跑到wal-mart去,买了一些消毒棉球,消毒水,紫药水之类的东西,她还把从中国带来的云南白药什么的都带上了,然后就开车直奔a城。
天很冷,公路两边的草地上好像都结了霜一样,高速公路上没什么车,她尽力开快,大半时间都在85英里以上。一个小时左右,她就来到了benny住的地方,屋子里还有灯。
她敲了敲门,听见有人问是谁,她说是“阿姨”,就听见有人走过来,给她开了门。她进了门,看见是小张为她开的门,她谢了他,问:“benny在哪间屋?”
小张指了指benny一向住的那间,又跑回被子里去了。她看见“火得海”也睡在客厅,睡得呼呼的,她进来也没吵醒他。但她没看见老伯。
她推开门,看见老板,阿sam和benny三个人都在那间屋里,一人一个床垫,都捂在被子里,老板的床在中间,阿sam在靠门的这一边,benny在另一边。
她看见benny的右边额头上贴着白纱布,在眼角眉骨斜上方。他没说话,也没动,只不眨眼地看着她,好像很激动一样。
阿sam说:“我说了吧?我说阿姨一听见benny受伤就会跑来的吧?”
老板说:“完蛋了,今天该我到客厅去睡了,‘水’叫我鸡巴罗嗦的呢?”老板说着,就往外拖床垫,还对阿sam说,“你也出来到客厅睡吧。”老板拖到门口,她让到一边,但老板站住跟她说话,“阿姨,就我们四个人一起睡吧,我不想到客厅睡,我老爸每天都抹正红花油,太难闻了。”
她瞟一眼benny,见他也正望着她,她随口问老板:“你——老爸到哪里去了?”
“跑回‘柳椰’告我的状去了,他现在每天都在我的那些亲戚面前骂我是个不肖子孙。没什么嘛,他很多时候都是在骂他自己嘛,说他自己是狗啊,牛啊,反正我就是他弄出来的,他骂他自己,我有什么话说?”
“他——伤得重不重?”
“肯定是不重哪,如果重的话,那里还有力气骂我?我警告我的老妈了,叫她不许收留他,但是我老妈很傻耶——,哎,我也没有话说了,说不定我的儿子到时候也会打我,我也是一个风流爸爸嘛。”
benny在里面叫老板,然后两人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老板又把床垫拖了回去。benny已经从床爬了起来,穿上一件t恤,套上了牛仔裤,又拿了一件棉外套,对她说:“我们走吧。”
她问:“到哪里去?我帮你把伤口洗干净了包一下吧。”
“没问题耶,都包好了的。”
她看看他头上的纱布,似乎挺干净的。她问:“我们去哪里?”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敢不敢跟我走呢?”
“敢,只要有你在一起。”
阿sam唱:“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
老板叫:“阿姨,他要把你卖掉的,还不如就留在这里跟我一起,我保证不卖你。”
她开玩笑说:“就算他把我卖掉,我也跟他去。”
benny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她跟着他,不再问是到哪里去。她真的不在乎到哪里去,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到了外面,他们俩都坐进她的车。她问:“往哪开?”
“开到东边那个wal-mart去。”
她开着车就往他说的方向走。他问:“一个人开车来的时候,怕不怕?”
“怕什么?我在车里,又不是走路。”
“在车里就没危险了?”他教训说,“只要别人开着车往你前边一堵,你就完蛋了。你是小车,撞不过别人——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么傻——”
她问:“你——伤得重不重?”
“不重,一点点。你听那个傻呼呼的说我破了相?”
“你破了相我也不在乎。”
她不敢问他gooff的事,因为她觉得他内心深处还是想gooff的,但他一看到她来了,他就象中了魔一样,他的理智就让位于感情了。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他的理智叫他做的。她生怕一提gooff的事,就把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又开始照理智行事。她想让他就这样处在她的magic之下,永远不要醒来。
他们到了wal-mart,他跑去推了一个车来,问她:“想不想坐里面?我wheel你。”
她推脱:“算了吧,我这么老了,还坐那里面,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别人把大牙笑掉了,你就可以笑别人了。来吧,坐里面,我推你。”
她看看wal-mart里没什么人,就坐了进去。他推着她,走过几排货架,来到卖被子床单的地方,问她喜欢那种颜色的。她问:“买这干什么?”
“天冷嘛,不买盖什么?”
她问:“我——们待会到哪里去——睡觉?”
“就在野外睡罗——你敢不敢?”
“你敢我就敢。”
“骗你的,我们待会去餐馆睡觉,行不行?”
“行。”
“还是骗你的,我们待会就在你车里睡。”
“在哪睡都行,只要你在旁边。”
他暧昧地笑着,说:“你今天想我睡旁边?可以啊,我睡哪里都可——以——的——”
他们买了被子床单枕头之类的东西,放进她的汽车里,两个人又坐回车里。她现在心里很高兴了,因为他没有再提gooff的事,而是在准备跟她一起过夜。她问:“现在开到哪里去?”
“我会告诉你的。”
她按照他说的路线开,开一会,就问:“现在往哪转?”他就告诉她,然后开一会,她又问,他再答。开了一会,她发现来到她上次跟老板看过房子的那一片了,她说:“噢,是到老板新买的房子来的?”
“对——了。”他们两人下了车,把东西拿到屋子里去。楼下在装修,把车库和储藏室改建成三间卧室,还有一块空出来,至少可以放个乒乓球桌打球。
楼上有三个卧室,还有客厅和厨房。benny带她四处看了一下,指着一间卧室说:“老板的姐夫在这里睡,从纽约来的,在帮忙装修楼下的车库。”
这间旁边紧挨着的是另一间卧室,这两件卧室对面是masterroom,里面有一个圆形大浴缸,还有一个洗淋浴的地方。
他指着老板姐夫旁边那一间卧室说:“我们今天就住这里吧。没床,不要紧吧?地毯上也很暖和的。”
她听说是“我们今天就住这”,心里高兴死了,马上说:“不要紧。”
这两个卧室不带洗手间,洗手间在对面,他到洗手间去查看了一下,回来报告说:“有热水,想不想洗澡?”
“你洗我就洗。”
洗完澡,两个人就在地上铺了一床被子,算他们的床,还剩一床被子可以盖。她第一次在夜晚跟他在一起,觉得很新奇。他热烈地吻她抚摸她,她也热烈地回应,两个人都仿佛是失而复得、破镜重圆一样,恨不得把对方捏碎了,跟自己合在一起。
他问:“你不是说要我睡旁边的吗?”
她只闷着声笑,不答话。他让她侧卧着,自己躺在她背后,两手从后面伸到前面来握著了她的两个乳房。她感到他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他腿上的汗毛擦在她腿上,有一种很舒服的痒痒感。他那火热的一团正好顶在她臀上。他边抚摸她,揉她的包包,边用胡子扎她的背,使她有种想叫的冲动。
她知道隔壁有人,所以憋着不敢叫。他用腿夹住了她,伸手到前面去摸她两腿之间的地方,轻轻揉搓那个据说最敏感的位置。她忍了一会,就忍不住了,开始扭动,说:“好——痒——”
他笑了一下,说:“要不要我给你止痒?”
他改从后面进攻她的隐秘处,顺着她的臀缝往前摸,一下就滑到了那个地方,他一面在门边滑来滑去,一边附在她耳边说:“哈,从后面进比从前面进还方便,前面你一夹,我就进不去了,后面你夹都夹不住——失守了。”
她试着夹住双腿,想堵住他,真的没办法挡住,夹住两腿只能阻挡他从前面攻入。他得意地说:“挡不住了吧?乖乖地让我长驱直入——”
这个体位真方便他进攻,他一手在她里面搅动,另一只手揉搓着她的乳房,人贴在她身上,嘴还可以吻她的后颈子。她被他这样四面夹攻,很快就上了高峰。她以前每次high的时候都是要抱紧他,把嘴堵在他肩上,免得叫出声。但今天他在身后,她伸出手去,试图抱住后面的他,但只能摸到他,抱不住。她只好抓住被子,忍不住轻声叫起来。
他悄声说:“baby,第一次听你叫,high不high?”他见她不吭声,又动作起来。等她叫了好几次了,他才把自己放了进去。
她气喘吁吁地问:“你好不好——动?很——费力吧?”
“nope,很不费力——”他的两只手仍然是一上一下地管着两个“致命点”,他的人从后面进攻她,手又在前面“照顾”那个敏感之处,她很快又上了高峰。他停了下来,感受她体内的吸吮,并用手覆盖着她的隐秘处,向她报告说,“连外面这里都在跳——变好大了——”
她自己也感到了那个地方在有节奏地跳动,她的体内也收缩成了一团。她身上这些从前都是死气沉沉的地方,现在他手里都变成了有生命的东西,各自表演着自己的拿手好戏:她的乳头会站立起来,她的阴蒂会跳动,她的阴道会吸吮,她的子宫会收缩。她不知道他还会开发出什么新的资源来,她自己被自己身体里潜藏的这些功能惊呆了。
第 84 节
可能是太累了,时间又太晚了,他们做完了就那样相拥着睡了。一直到早上八点多钟,海伦才习惯性地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仍然侧着身子,benny仍然在她身后,一条胳膊枕在她颈子下面,另一条伸在她胸前。他已经从她身体里滑出去了,但她仍能感到他贴在她身后,两个人的那个部位都有点粘糊糊的。
她不敢动,怕把他惊醒了。可能因为是新建的小区,外面没听见人声,也没听见车声,只有鸟儿的鸣叫声。一切都那么安逸,那么幽静。她第一次跟benny这样睡到天亮,但感觉就像一生都是这样睡的一样,有一种很舒适,很自然的感觉。
她好喜欢跟他睡在一起。他睡觉的时候,总爱追着她,抱着她。以前面对面地抱着,好像有点不方便睡觉一样。她怕她的呼吸惊醒他,又怕她压在他胳膊上太重,会把他的胳膊压麻了,有时就悄悄地挪到一边去。但他总能很快就发觉,他会追上来搂住她,迷迷糊糊地说:“我要‘泡’着你才睡得好。”
她有一次开玩笑地问他:“我每天晚上都不在这里,你没东西抱,是怎么睡的?”
“谁说我没东西‘泡’?我‘泡’你睡过的枕头嘛——”
她就不问在她之前他抱什么了,因为她知道那样问,就是无事生非,如果他说他什么也不抱,她多半不相信;如果他说他抱了别人,那她就进退两难了:不计较心里又难受,计较又没有什么作用,反惹得两个人不高兴,所以她避免问那些破坏性的问题。
自从她去了纽约回来,他就没再采取过避孕措施,也没问过她是不是onpills。她不知道他是自己想通了,还是怕她难过,所以就不采取了。
但现在轮到她担心怀孕了,因为她这次刚好是在回美国之前来的period,所以李兵已经知道她在中国期间没有怀孕,如果她现在弄得怀孕了,就麻烦了,因为李兵会知道那不是他“经手”的,而咪咪还在他手里,他肯定会拿咪咪出气。
她很想有个benny的孩子,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因为她跟李兵离婚的事好像是遥遥无期的,而她的年龄又一天一天逼近四十,不知道四十岁还能不能做妈妈。
她想再睡会,但有点睡不着了。她睡觉比较有规律,平时是什么时候醒,就一直是那个时候醒,除非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件,把那个规律打破了,就又形成一个新的规律。
她躺在那里,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就像她不太明白benny为什么想到gooff一样,她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又回心转意了。可能真的跟她想的那样,她不在跟前的时候,他的理智占上风,他就决定跟她分手;等到她一出现,他的感情又占了上风,他就跟她破镜重圆。
她觉得他这次想gooff,一定不仅仅是“破相”的问题,因为他并没破相,即使有疤痕,也是在眼角斜上方,照说也不算破相。她还不知道老伯为什么要用订书机砸他,估计是跟拿钱相关的,可能老伯要拿钱,他不让,老伯就顺手抄起柜台下面的订书机砸了他。
就不知老伯有没有搞更进一步的报复,比如向警察告状,很可能告了,但因为说的是中国话,警察听不懂,被老板瞎翻译了一通,这次就这样混过去了,但benny可能意识到呆在这里很危险,于是想躲到别处去,所以想到跟她分手。
但他为什么又没走呢?是老板留下了他,把自己的老爸支走了?还是benny为了她而没走掉?如果是为了她,他为什么又不回她的email,也不接她电话呢?
她很想把这一切都弄清楚,那样她就知道该怎么办。如果benny留在这里太危险,那她就要说服他离开这里,如果能既离开这里,又不用跟她分手,那当然是最好了。但如果他只能逃到别的地方去,再也不能跟她在一起了,她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也只能那样。她是一个学生,不能随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且她有孩子,也不能跟着他过逃亡者的生活。如果他的生命和爱情她只能选一样,她当然要选他的生命。
九点多钟的时候,老板的姐夫开始用起电钻来了,声音很响,benny醒了过来,把她转了个身,让她面对着他,睡在他怀里。她的嘴正好对着他的一个乳头,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噢”了一声,把胸往前挺了挺,好像叫她再舔一样。她问:“youlikeit?”
他闭着眼睛点点头,说:“吃它——”
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乳头也是敏感区,她不知道在哪里看来的,说女人的某处某处和某处是性感带,但男人只有那一个地方是性感带,所以男人除了直接刺激那个地方以外,主要是对画面和声音产生反应,不象女人,主要是靠触摸那几个性感带产生反应。
她用嘴和舌头挑逗他的两个乳头,他哼哼唧唧的,仿佛很受用一样。他问她:“想不想吃早餐?”
“早餐吃什么?”
“春卷——油条——牛奶——鸡蛋——你还想要什么?”
她开玩笑说:“你早餐吃什么?”
“我吃包包——”
他们两个人又做了一次,他好像特别疯狂,就像是在做人生的最后一次一样,她有点害怕,不是怕他疯狂的爱,而是怕他在用这种方式跟她告别。
做完了之后,她躺在他怀里,担心地问:“你要离开这里?”
“谁说的?”
“老板说的。”
“他说的话你也信?”
“老伯为什么用订书机砸你?”
他笑了一下:“因为我不让他从钱柜里拿钱——”
“你——你怎么不——躲一下呢?”
“我那里知道他会来这一手呢?”
她想,看来他不是lily说的职业杀手。职业杀手还躲不过一个手拿订书机的老伯?
她问:“你的头——流的血多不多?”
“不多,”他好像知道她担心什么一样,主动说,“我去了医院的耶,我在那里打了破伤风的针,也是在那里包扎的——”
她听他这样说,又觉得他应该没犯什么事,因为他能上医院。可能上次不去医院,只是因为怕花钱,而且也知道自己的病没事。
他嘟囔说:“再睡一会吧,我好想睡——”
她没再说话,让他安安静静再睡一会。他说他一到晚上就龙精虎豹,根本没瞌睡,但是一到白天就睡意惺忪,倒都倒不过来。
快十一点的时候,老板跑来敲他们的门,对她说:“阿姨,你到餐馆去顶一下,我要到新餐馆去——”
她应了一声,老板就匆匆走了。benny搂着她,不让她起床。她说:“你睡吧,我去就行了。”他没再坚持,让她起了床。
她洗了澡,穿好衣服,就开车到餐馆去。只有david,小张和“火得海”在那里。david一看见她,就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问:“在这里帮忙?你辛苦了。”
david说:“也不算帮忙,老板新开了一家餐馆,过几天开张,两边都要人。”
“你不回纽约去了?susan呢?”
“她要回纽约去,我也没办法,美国女孩嘛,很自作主张的——”
她不好对他的个人私事发表评论,就说:“我来炸芝麻鸡吧——”
david说:“不用耶,别把你烫了。”然后又问,“昨天听说benny把头砸破了专门跑过来的?”
她笑了一下,问:“你也知道benny头砸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david很推心置腹地说:“我告诉了你,你千万不要跑去问老板或者benny,他们都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不过我觉得你不是别人。听说那天benny不让老伯拿钱,老伯就用订书机砸了他,后来老伯还想砸第二下,benny用手挡住了,还把老伯的手扭到背后去了。老伯说benny把他手臂扭断了,就打911报警——”
“不是老板把他老爸推到地上,他老爸才报警的吗?”
“老板是他儿子,他怎么会报警?他报的是benny嘛——老板就打电话叫我车benny走——”
她紧张地问:“老板为什么叫你把benny车走?”
david说:“不车走,让警察抓去?”
“警察为什么会抓benny?不是老伯自己把别人的头打破了吗?要抓应该抓老伯。”
“但是benny有案底的嘛,唉,不说了。”david说了不说,但仍然继续说着,“benny本来是要离开这里的,但是——现在可能又不想走了——”
她着急地问:“他呆在这里是不是有危险?”
“没危险他怎么会想到要走?”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benny叫起来好逃走,但她想老伯现在不在这里,谁会报告警察?再说谁知道david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她想问问benny,但老板的新住房那边还没安电话。
过了一会,david送餐去了,她往新店那边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老板拿起电话就报店名,一听是她,就哈哈笑起来:“阿姨啊,我还以为是点餐的呢,正在想怎么还没正式开张,点餐的就来了。什么事?”
她不好把david供出来,就旁敲侧击地说:“我想起来了,你说过benny要走,他——什么时候走?”
老板嘻嘻地说:“他那里会走?他舍不得我的嘛,我们是‘麻里拱’。”
老板这样明目张胆地说是“麻里拱”,她就不相信了:“别开玩笑了,我是说正经的,他呆在这里有危险,我希望他还是离开这里好。”
“有什么危险?你听david那个傻呼呼的说的吧?”老板见她没吭声,就揭david的老底,“阿姨啊,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傻呼呼的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他想让benny走,他就可以管那家餐馆了。他现在做餐馆亏了本,要赚点钱才好回‘柳椰’去嘛。”
“benny在这里他不一样可以在你餐馆打工?你有两家餐馆,他又什么都会干,肯定需要他——”
“阿姨你要动动脑子嘛,在我店里打工那里有管那家店好呢?工钱不同的嘛,他以为如果benny不在那里,我肯定要把店给他管耶,因为我只能管一家。但是他怎么比得上benny呢?我的计划呢,就是benny管那家,我管这家。他那边有小张,火得海,还有以前送餐的那个老伯,马上从加州打飞机过来。我这边有我,阿sam,还有我的老婆,我马上开车去‘柳椰’接她。”老板突然很神秘地说,“阿姨,我知道耶,david想留在这里,就是还在打我老婆的主意嘛。”
“你老婆?”她搞糊涂了,因为老板的老婆太多了。
“就是wendy,刚好她打工的那个衣厂垮了,现在在‘柳椰’很难找衣厂的工的耶。我老妈就是打衣厂的嘛,我姐姐也是,现在都没事情干,呆在家里。所以我说叫她下来到我餐馆做,她就答应了。”
“那benny呆在这里有没有危险?”
“没有,我把我老爸都赶走了,那里还有危险?”
“benny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老板嘻嘻哈哈地说:“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打死也不告诉你——”
那天晚上收工之后,她跟benny两人回老板的新住房去。等两个人躺在他们的地铺上了,她把david和老板的话都学说了一遍,然后问他:“你到底——犯了什么法?”
他也学着老板的口气:“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打死也不告诉你——”
“你怕我知道了,会去告发你?”
“我知道你不会告发我。”
“你知道我——现在——不会告发你,但是你怕——以后——你不要我的时候,我会去告发你,所以你不敢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就会把我对你的好都当成是我怕你。”
第 85 节
海伦知道他的意思,但明知故问:“你对我好,不是因为怕,是因为什么?”
他看着她笑:“你不知道?”她摇摇头,他卖关子,“你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明珠暗投了.”
“你告诉我,告诉我就知道了。”她故意猜测说,“是因为你——同情我?”
“nope。”
“那是为什么?”
“想听我说出来?把你耳朵伸过来——“
她把耳朵伸过去,他用牙轻轻地咬她的耳朵,还把舌头伸出来舔她。她躲来躲去,被他紧紧抓住,附在她耳边说:“不想知道why了?想知道就不要动。”
她坚持着不动,他告诉她:“becauseiloveyou。”
“why?”
“idon"tknow。”
“可能是因为你脑筋有毛病。”
“也许吧,我的脑筋真的象是有毛病了一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拖住你,我也下了决心离开这里,但是——我又——舍不得——”
“舍不得谁?”
他不理她的明知故问,接着说:“我叫老板跟你说,让你这个周末不来——但是我——好难受——我希望你找来——或者打电话来——但是我又——希望你不要来,因为你来了,我就——完蛋了——”
“为什么完蛋了?我不会拖你的后腿的,你应该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如果你要我跟你去——我会想方设法跟你去——,去不了——我就——”她不知道去不了就怎么办,所以说不下去了,喉咙那里哽得很难受。
“我不会去哪里的,你在这里,我——哪里都不会去——”
“但是你在这里很危险呀,”她担心地说,“这里这么多人知道这事,如果他们——告发你——”
他安慰她说:“他们不会的。”
“如果——如果——万一他们告发了你,警察把你抓去了,你——会不会——死?”
他摇摇头:“不会的,没有那么严重,会坐牢,但是不会——死——”他突然问,“如果我会死,你怎么办?”
她听他这样说,就知道所谓不会死是骗她的了,眼泪马上流了下来,好像他马上就要赴死一样。她抱紧了他,哭泣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杀人了吗?你——要偿命吗?”
他替她抹抹眼泪:“我没有杀人,也不用偿命,你不要怕,我只是说说,想看你紧张不紧张我——”
她拧了他一把:“你还要这样才知道我紧张不紧张你?”
他很严肃地说:“不用,我知道你紧张我,知道你为了我什么都舍得。我也是,我为了你也什么都舍得,包括我的命——”
“但是我不要你为了我送命——”
“我知道。真的很怪,我也能为别的人送命,比如我的——朋友,哥们,但是我——为他们送命不是我心里想的,是我——讲义气,而且有的时候不为朋友两肋插刀——就会被人嘲笑看不起,那跟送了命没什么两样,所以我也——救过人,为别人挡过子弹,帮别人打过架。我做那些,都是为了一个什么别的东西。但是我为你做什么,我就不是为这些,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好像什么也不为,就是想做——唉,我没有文化,国语又讲得不好,说不清楚了。”
她想说,你说得很清楚,说得很好,比天底下最美的情诗都说得好。但她什么也没说,只紧紧抱着他,很久才说:“我知道你的——感觉,我也一样,只要是为你做的,不管是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种感觉好不好?”
“哪种感觉?”
“就是这种——你愿意为一个人死——你也知道他愿意为你死——的感觉——”
“好。你觉得好不好?”
“好!我好喜欢这种感觉,好想有个机会证明给你看,你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如果你叫我把谁杀了,我都愿意——”
“你瞎说,我怎么会叫你把谁杀了?我不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我就要你——爱我——”
他把手伸到她那里,嘻嘻地问:“这样爱?”
她很严肃地说:“我不是说的这,我们能不能‘这样’都不重要,”她指指他的心,“我只要你这里爱我——”
他很委屈地说:“我是爱你的呀!你怎么能说我们能不能‘这样’都不重要?是我没——满足你吗?”
她见他钻起男人们的牛角尖来了,就笑起来:“又在瞎说,我只是说如果——万一——没有这的话,只要你爱我——你心里爱我——就行了。”
“这还差不多,”他释然了,涎着脸问,“我问你一个事,你不要生气,”他见她点了头,就悄声说,“我——是不是你所有的——男人当中最——厉害的?”
她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怕他是在计较她是有过丈夫的。但她看他的表情很急迫,很担心的样子,知道他只是孩子气,虚荣心,就很老实地说:“是最厉害的,你知道的,我以前从来没有——high过——真的——”
他的虚荣心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又问:“那我的——是不是最——大的?”
她越发觉得他象个小孩子了,但是个不好糊弄的孩子。她脑筋里一下闪过三把枪的样子,这是她一生中看到过的所有的武器。不知道是她以前没注意过,还是早就忘记了,她真的无法比较它们的size,在她印象中,好像都差不多,但是她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于是很肯定地说:“是。”
他简直有点欢天喜地,沾沾自喜了,追问了一句:“是不是真的?”她点点头,他搂住了她,用他的“最大的”摩擦她,问,“你喜欢不喜欢它?”
“喜欢。”
“喜欢它干什么?”
她真的说不出口,他不依不饶地催她说,她只好闪烁其辞地说:“喜欢它——dome。”
他好像被她的这句话引爆了一样,一翻身就压到她身上,一阵狂轰滥炸地热吻,“最大的”就进入前沿阵地了,在她体内膨胀发热。
她现在有点知道他的规律了,每个星期的第一次,他总是忍很长时间不进入,而是用手让她high够,然后才会真刀真枪地上阵。但到了第二次,第三次,他就不用那样忍了,因为他可以在她体内坚持很长时间。可能第一次存货太多,不利打持久战。
而她每个星期的第二次,第三次,也不如第一次那么敏感,有时要很长的时间才能high,有时甚至不能high,大概第一次把储存的性能量用得差不多了。所以她有时会做出high的样子,怕他做得太久会累坏了。不知道是他感觉不出来,还是感觉出来了没有点破,反正他从来没揭穿过她的花招。
他现在做完了,也不急于跟她去洗澡了,两个人就保持最后那个姿势沉沉睡去,等睡醒了才去冲澡。
第二天是星期天,她不用上班。她问他:“你想不想多睡会?如果想的话,我到店里去听电话,你再睡会,叫老板不用付我工钱,我帮你的。”
他摇摇头:“不用了,你可以早点回去休息,写作业。”
“我走了你——想不想?”
他想了想,说:“第一天很想,第二天好一点,第三天不想,因为想了也没用,第四天又开始想,因为你要来了,第五天——从早上就想起——要想到晚上你才来——好难受,有时要——打飞机才行。”
她嗔怪地说:“啊?原来你想来想去就是在想——这个?”
“想这个也没什么不好嘛,因为这个跟你是分不开的嘛——,想你,怎么可能不想这个呢?”
“那你不想这个的时候就不想我了?”
他好像被她问糊涂了一样,半天才说:“我也不知道,我——一想你就会想——这个。可能要等我老了,不想这个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不想这个的时候——还想不想——你——”他好像又被自己的不善表达弄得窘起来了,说,“哎,我都说了,我是个没文化的人,你偏要我——说有文化的话——我不会说——”
她紧紧抱住他,说:“你很会说,你每句话都说到我心里去了——”
他得了表扬,开心了,放肆地说:“我不想说到你心里去,我就想说到你的——”
他用了一个很粗俗的词,听得她头皮一炸,但她好像被这种亲密的粗俗弄得冲动起来了一样,居然配合地说:“那你就说到——那里去罗——”
他们又做了一次,她high了一次,就没有后续部队增援了,只好装了两次。等他冲刺完,把气喘匀了之后,她疼爱地抱着他汗浸浸的身体,说:“你以后可能会遇到更年轻的,更漂亮的女孩,但你不会遇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女人了。”
他闭着眼睛说:“nope!”
“no什么?不会遇到更年轻的了?”
“nope!”
“又在瞎说了吧?纽约好多比我年轻的华人女孩,你可以挑一大把。”
他振振有辞地说:“错!纽约有很多比你后出生的女孩,notyounger,justbornlater。”
这话把她听得很受用,得寸进尺地问:“那还有很多比我更漂亮的女人——你肯定能找到一个。我在纽约看到的女孩——都很漂亮——”
“又错。她们很多是做过美容的,最少也化过妆的,如果她们不化妆,很少有能跟你比的。天天化妆不好的耶,皮肤都搞坏了,以后不化妆就不能见人,我还是不要找那样的吧,。还是让她们化好了妆,走在街上给我看看就行了,吓死人的那一面,就留给他们的老公看吧。”
她知道这里面有很多真理,但也有很多谬误,但她愿意相信他的话,因为听着实在舒服。她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又问:“如果我老了——五十岁了,你才四十岁,那时我已经不能做‘这个’了,而你还可以——做——,怎么办?”
“还是错。你五十岁的时候,那就该我操心了。女的五十岁是很厉害的嘛,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你想想看,坐在地上连土都可以吸进去,那还不见什么吸什么?我肯定喂不饱你了——不过不要紧,”他笑了一下,唱起来“我有一双勤劳的手,勤劳的手——”
她捂住他的嘴:“你还会唱这个歌?你——不是好早就来美国了吗?”
他扳开她的手,很认真地说:“你真的不用为这些操心,这是男人的problem,不是女人的problem。如果男人站不起来了,那是他的问题,该他跳河。如果男的喂不饱女的了,还是他的problem,该他想办法。女的不管怎么样,都是可以做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下辈子变女的算了,你下辈子变男的吧。”
她真的开始想像她是男的而他是女的那种情形。
他若有所思地说:“我只想等到你——很老的时候,再去——坐牢,免得没人喂你。”
她紧张起来:“你一定要——坐牢的吗?”
他点点头,满不在乎地说:“迟早的事啦,除非跑回大陆去——”
“那就跑回大陆去吧!”
“不好!我不想你回大陆的嘛,大陆的女人很可怜,我回了那里,肯定跟坏人搞在一起,你要哭死了——”
“那就——趁早去坐牢吧,不管你坐多久,我都等你,哪怕你一出来就不要我了,我也等——”
他抱紧她:“瞎说,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就怕你在外面熬不住,嫁人了。嗯,等我去坐牢的时候,我买一个如意棒送给你吧——”
她抓住他一阵猛打,被他把两手握住了,嘻皮笑脸地说:“不要不好意思嘛,那总比你在外面乱嫁人要强。”
第 86 节
第二个星期海伦去打工的时候,看见店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华人女孩,老板介绍说那就是wendy,中文名字叫吴美文,他们都叫她“阿文”。不过他们的“文”读得象“门”,所以海伦听起来就象是叫“吴没门”,简称“阿门”。
阿文可能有一米六四的样子,女人单看的时候显高,所以海伦觉得阿文比老板还高。但等他们站到一起了,又觉得是差不多高的。阿文脸盘比较大,但皮肤很好,身材也很好,不象海伦想象当中的广东女孩。阿文留着披肩直发,看上去很年轻,脸相说不上漂亮,但整体看来还是很不错的。
海伦有点替老板发愁,这个女孩恐怕看不上老板,因为david比老板身材好多了,女孩找对象,最怕每况愈下,想方设法也要超过上一个。
阿文在学打包,就跟海伦边干边聊天,阿文的普通话说得还可以,虽然带有很重的广东口音,但还算比较好懂。
阿文说老板前天开车去纽约找她了,老板去她那里的时候,刚好她不在家。她本来是不想到这里来的,但是看到老板坐在她门口等了她很久,她挺感动的,就跟他来了。
阿文是假结婚到美国来的,来了好几年了,已经把钱还清了,离婚也办好了。她学打包学得很快,看样子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而且也比较健谈,很好相处。
晚上下班的时候,benny跟海伦的车走,告诉她说已经搬到老板刚买的新房子去了。她很高兴,也有点兴奋,不知道待会老板会怎么安排住处。她把车开到老板的新居楼下,门口有一条可以停四辆车的水泥路,因为车库改成卧室了,所以车都停在外面。
上次他们是从大门进的,一进大门就是楼梯,直接上二楼。但今天benny带着她从一楼侧面的门进去,她有点奇怪,因为她知道benny和老板是住楼上的,楼下是给打工的人住的。她原以为自己能跟benny住在一起的,但他却把她带这里来了。难道她这个打工的只能住在楼下?然后象以前那样到白天才能跟benny偷情?
她的心情很沮丧,但是也没办法,这是老板的房子,她只是个打工的,而且只在周末才来,难道她还有资格要求住什么地方?她跟着benny进了门,benny在门边脱鞋,她没带室内穿的鞋,但benny在脱,她也只好脱,反正屋子里的地很干净,就是没铺地毯,踩上去冷点。
benny拿给她一双红色的,绒绒的拖鞋,上面有老虎头,两粒黑扣子做成老虎的眼睛。她一看,好漂亮,象小女孩穿的那种,她问:“我的?你买的?”
他点点头,看她换上拖鞋,说:“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这么小的鞋,只有你一个人穿得进——”
她的脚也不算小,但比起他们几个男人的脚当然要小些了,以前也是进门就脱鞋,几个人的鞋摆在一起,他看了总是要笑半天,因为她的鞋摆在那一堆大鞋之间,象是两个小女孩挤在一堆大男人当中一样。
他们换好了鞋,他带她一间卧室一间卧室地看,说:“这里有一间——这里还有一间——”。
她以为是在让她选一间,就四处打量,衡量哪间最好。有三个小卧室,没铺地毯,只铺了那种塑料地砖一样的东西。每间屋子里有一个床垫,铺着墨绿色的床罩,放着墨绿色的被子,好像还没人住,因为里面除了床垫,没看见别的东西。
楼下有一个洗手间,三间卧室的人合用。她问:“我可不可以自己选一间?”
benny瞪着个眼睛问:“你想住这里?不怕他们把你吃了?”
“谁把我吃了?”
“‘当盐’是阿米勾他们罗。”
“阿米勾他们在这里住?怎么没见他们的东西?”
“老板开车带他们去拿行李了。上楼去吧,怎么会要你住这里——”
“那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外面不是有个门直接上楼的吗?”
“我们的鞋都很肮脏的嘛,‘当盐’从这里进,你这个傻呼呼的,连这样的事你也想得出来?我怎么舍得让你住这里——”
她好奇地问:“那楼上我住——哪里?”
他只笑,不回答,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走,走到没开灯的楼梯口,他搂住她,然后悄声说:“你跟我住好不好?”
“好。”她很开心,总算熬出头了,可以大大方方住一起了。
但他又说:“不过今天可能不行,因为阿文来了,那个傻呼呼的还在装正经——”
他们上了楼,她把自己的东西放在benny跟老板房间之间的走廊上,等老板回来再安排。
过了一会,老板把阿米勾他们都车来了,小张和“火得海”住在楼下,老板的姐夫还没走,在楼上住了一间,benny住了一间,这两天阿文来了,老板就跟benny住在一间屋子里。现在她也来了,就看老板怎么安排了。
老板看见她的包放在走廊里,就提起来,拿到他住的那间,说:“阿姨,你今天跟阿文住吧,我跟benny住。”说完,对她使个眼色,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想问一下,老板已经跑到benny房间去了。
老板的房间里放着两个单人床垫,但因为上面铺的是她跟benny上次去买的大床罩,两个单人床垫就做成了一个双人床。大概老板嫌那种墨绿色的床罩不好看,给阿文住不合适,所以把他们买的床罩拿到这边来了。
她放了东西,就去洗澡,新洗澡间,水也很充足,洗得很舒服。洗完后,她就躺床上看书,阿文也去洗澡。
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了澡了,破天荒第一回穿了件t恤,他以前是从来不穿的,一年四季在屋子里都是光膀子,这回穿了衣服,象个玩猴把戏的,看着特别滑稽。老板指指洗手间,对海伦说:“下个星期保证把她搞上床——”
她想如果老板把阿文“搞上床”了,她就可以跟benny在一起了,于是给老板增加一点动力:“我不相信,一个星期就能追到手?”
“肯定追到手。”
正在说话,阿文从洗手间出来了,老板赶快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面貌:“不打搅你们了,冰箱有煮的糖水,你们自己拿了喝。”
那天晚上,海伦和阿文躺在床上聊了很久,阿文问了她很多有关老板的事。她当然是夸奖老板啦,宁拆一座桥,不拆一台轿。
阿文问了一阵,似乎还比较满意,就说:“我在纽约的时候就听说过他了,我们是老乡,一个村的,不过他出来的时候我还很小。我一直都把他当叔叔看的,他那天一去,我才知道他这么年轻——”
“他人挺好的,又开了两家餐馆——”
阿文也跟她谈david的事,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痛不欲生,听口气在老板到纽约去找阿文之前,david也去找过阿文。阿文说:“我本来是不想跟他来的,但是阿毅开这么远的车去接我,搞得我也不好意思不来了。先来看看,如果我做不来餐馆工,我就还是回去做衣厂。”
阿文是那种你问她,她就讲的人,但她不是那种也要问你同样问题的人,所以多半是海伦问,阿文讲,海伦很快就把阿文的故事听得差不多。
她想阿文真是不简单,年纪轻轻就假结婚出来,也不知道那个假丈夫会不会借机欺负她。来到美国后,又没亲没友,语言又不通,借住在david家,大概就是在那种寂寞无助的情况下跟david好上了。
可惜的是david用情不专,几乎总是同时有几个女朋友,而阿文什么也不知道,还在痴心地等david跟美国女朋友吹掉之后跟她结婚。这次如果不是老板跑过去,阿文可能又跟david和好了。
“这里一点不好玩,”阿文抱怨说,“什么都没有,我又不会开车,根本没地方玩。还是纽约那边好玩一点,又有地铁可以坐,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
海伦心想这下完了,老板的黄粱美梦算是要破产了,既然阿文不喜欢这个地方,就很难在这里呆下去了。她也想不出a城有什么阿文能去的娱乐场所,既然阿文不会开车,那在这个公交不发达的城市就没希望有娱乐活动了,只能呆在家里看电视,可能连电视都没得看,因为都是英语的,只能看录像。
她正在想怎么开解阿文一下,就听阿文说:“我以前听说那些从纽约下来你们这里打工的男仔很多都搞‘基’,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因为这里什么女孩都没有嘛,每天都是几个男仔你望我,我望你,望几年了,那还不搞‘基’?”
海伦没听懂这个“基”,因为听上去象广东话的“鸡”,她以为是说在a城这边打餐馆的男仔都叫鸡,就说:“我不知道,我想他们不会叫鸡吧——”
“不是叫鸡,是‘搞基’,你们国语的‘ji’——”
这一解释,她更以为是“鸡”了,因为广东话的“基”,其实跟“gay”很相近,但一说成国语的“基”,就不象了。她说:“我不知道这些事。”
“纽约那边的人告诉我的,说阿毅和benny两个人是搞基的,就是说他们两个是那个——什么——你们国语里说的——‘同性恋’——”
虽然阿文说的象是“同性脸”,海伦也听懂了,她一惊:“真的?纽约那边的人说的?他们怎么知道?”
“这种事传得很快的耶。我也是听说,你不要去问他们噢——免得他们觉得我一来就乱讲话。”
“我不会问他们的,这种事怎么好问?”
阿文说:“其实他们搞不搞‘基’,我也不在乎,有的男仔只不过是没女仔的时候才搞基,有了女仔,自然就不搞了。不过我不想找一个被人搞的基佬,那样的人对女的没兴趣的,搞别人的那个,我听说还可以跟女的做的——”
她听得目瞪口呆的,原来同性恋还有这些讲究?如果benny跟老板是一对“基佬”,那他们谁是搞,谁是被搞?她觉得自己越想越下流了,不好意思再多想。
阿文犹豫了半天,说:“我问你一件事,本来是不该问你的,但是阿毅追得很紧,叫我马上答复他,所以我想弄弄清楚,别的我都不怕,我就怕他以前是个被搞的基佬,现在也没改掉,只想找个老婆遮人耳目,我不要这种人的。benny是你男朋友?”
“谁说的?”
阿文说:“阿毅说的,我问他为什么不泡阿姨,他说阿姨有个小情人,就是benny。benny真的是你的小情人哪?”
一个“小情人”,把海伦听得悲喜交集,说喜,是因为benny没再在大家面前保密,她总算从地下状态转为地上状态了。说悲,是因为大家都带上一个“小”,说明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跟她在年龄上不相配。她愣了一阵,说:“老板说是就是吧。”
阿文见她承认了,又问:“那他——我是说benny,他是——哪种基佬?你们——有没有——?”
她知道阿文问的是什么,也知道这对阿文很重要,就老实说:“有——”
阿文似乎很失望:“那阿毅就肯定是那个被搞的了,那他还跑这么远把我车这里来干什么?肯定是他爹妈逼着他结婚,他在路上就对我说过,说他三十多了,他老妈说早就该娶个老婆生仔了。阿姨,你明天车我去长途车站吧,我要回纽约去。”
海伦连长途车站在哪里都不知道,再说她怎么能把老板千里迢迢车回来的媳妇送回纽约去?那她不成了罪人了吗?她想起老板在旅馆时的表现,觉得老板不可能是对女人不感兴趣的人,但她无法说出来,只极力劝说:“不会的,他不是还——结过婚的吗?”她不敢提包包,怕阿文吃醋。
“我也结过婚的,那都是假结婚嘛,主要还是看他对女的有没有兴趣——”阿文问,“听说阿毅以前有个女朋友,谈了七、八年,后来吹了——”
她怕坏了老板的好事,矢口否认:“哪里有?我没听说过。”
阿文笑起来:“你别替他打掩护了,他自己告诉我的,他开车带我过来的时候,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是不是叫包包?”
她见阿文连名字都知道,心想可能的确是老板告诉她的,就不再隐瞒,说:“是听说有过一个女朋友,不过这没什么,正好说明他对女的有兴趣。”
“我也是这么想,就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来之前,我舅妈——就是david的妈妈——叫我不要跟他来,说他大我这么多,一看就是一个很会哄人的——说不定他说有女朋友是哄我的——,你想,如果他不是基佬,他追我的时候怎么会告诉我他有个八年的女朋友?”
她也觉得老板这样做难以理解,既然是存心追阿文的,怎么一开始就把包包的事抖落出来呢?但现在阿文怀疑老板是基佬,抖落出来怕就真的是好事情了,于是她说:“是真的,他真的有过一个八年的女朋友,我跟他到纽约玩的时候,他还把他们‘打仗’的床指给我看了的。”
“反正我很怀疑他,如果他不是‘基’,他怎么会把‘打仗’的地方指给你看?肯定是想叫你相信他不是‘基’——”
第 87 节
那晚海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谈话的,又是怎么入睡的,反正稀里糊涂的,她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跟往常一样,十一点左右开车去餐馆,干到一点多的时候,benny打电话叫她去车他返工。
两个人当然是逮住了就是一顿饱餐,吃饱之后,她试探着问:“你猜昨天晚上阿文跟我在说什么?”
“不——知道。”他说“不知道”的时候,一般都把那个“不”拖很长,显得有点漫不经心的。
她好像有点说不出口一样:“她说——她也是听别人说的——是纽约那边的人说的——”
他只扬了扬眉毛,表示他很感兴趣。
“说你跟老板——是——‘基佬’——”
他呵呵地笑:“你也会用广东话说‘基佬’?”
“跟阿文学的,你是不是?”
“不——是。”
她觉得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平时开玩笑的那种说法“不——是,肯——定不是,打——死也不承认。”他说的“肯定”,听上去就像“keng定”,跟一般南方人一样,为了弥补自己没后鼻音的缺陷,就矫枉过正,把很多本来没后鼻音的字读得有后鼻音。
她笑着说:“我觉得你们两个人有点象——基佬?”
“是吗?”他很有兴趣地问,“那——里象?”
“我也说不出来,反正觉得你跟他关系不一般——”
“男人嘛,都有一两个铁哥们的嘛。”他看着她,问,“如果我跟他是基佬,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不是,”她真的没把这当回事,只是有点好奇。如果他是爱过另一个女的,她可能会很在乎,至少心里很难受。如果他现在还有个女情人在身边,她一定很痛苦,很嫉妒,但因为老板只是一个男的,她好像就不那么在乎一样。
她老老实实地说:“如果你是在两个女的当中选了别人,我可能就不喜欢你了,因为你觉得我不如别人;但老板只是一个男的,我——就不觉得你是从我们两个人当中挑了一个,所以——我还是喜欢你。”
他好像很开心,抱着她说:“我跟他搞基,你还喜欢我?你是不是真的很傻?”
“只要你也爱我,我还是喜欢你,但是我不准你喜欢别的女人——”
“我不喜欢别的女人。”
她本来是不想问他过去的事的,因为过去的他还没遇见她,他喜欢过谁,应该说跟她并不相关,她也从来没觉得他在怀念谁,所以就当他以前从来没爱过谁。但是今天连基佬的事都问了,再多问一句好像也可以。于是她问:“那你——以前喜欢过——别的女人没有呢?”
“没有爱过。”
她见他把她问的喜欢换成了“爱”,知道他的意思是喜欢过别的女人的。她发现自己心里有点难过,追问道:“没爱过?那你肯定喜欢过什么人的——”
他沉默了一阵,说:“我不说,你要问我,我说了,你肯定要不高兴。”
“你说吧,我不会不高兴,过都过去了——”
“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她总是——跑来找我,我——不知道我喜欢不喜欢她,但是我——也不好意思赶她走,后来我们就——dating。她很爱发脾气,有时她跟别的男孩子出去玩,如果我问她到哪里去了,她就说我——管住她。后来我就不问了,她又哭起来,说我不在乎她——,唉,我真的搞糊涂了。”
“那你就这么——跟她吹了?”
他嘟囔说:“我都不记得是怎么分手的了,好像也没有说分手,就——慢慢地不见面了——”
“那你们——有没有——做过?”
他看着她,好像在揣摩她的心思,好决定该不该撒谎一样。揣摩了一会,他承认说:“‘当盐’有过——,不过我——那时太——年轻,也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所以——我都不记得什么了。只记得有一次,早上的时候,我还没怎么醒,她自己爬到我身上在那里玩——但是——射的时候,我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问:“那你——跟我的时候呢?”
他抱住她:“我跟你的时候就——很有感觉——”
她以为他要来讲个公平合理,就势问问她的过去,她准备一旦他问的话,她就把什么都告诉他。但他没问。
看见她没说话,他问:“不开心了?我都说了,不讲你又要我讲,讲了你又不开心——”他安慰说,“没有什么耶,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提,我忘都忘了——”
“我没有不开心。”她赶快声明说。她时常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没结过婚,而她结过的,但总是她在盘问他,而他从来不盘问她。一旦她盘问出什么了,或者因为误会嫉妒了,他还反过来解释,安慰她。她搞不懂他在怎么想,到底是他心胸宽广,还是他有什么更多的过往情史还没暴露出来。
不过她也想好了,过往的情史,已经过去了,所以没什么好钻研的了。她不是因为她自己有丈夫就原谅他,一比一拉平,她思想上很少把自己当成一个有过情史的人,因为她好像从来没爱过李兵,尽管以前也觉得那就是爱,但等她真的爱上了,就知道以前那不是爱了。
第二个星期她去打工的时候,餐馆的形势又变了,老板和阿文都不在餐馆,但是来了一个新面孔,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伯,黑黑瘦瘦的,很符合她心目中广东男人的经典形像。
benny介绍说那是“麦sang”,就是“麦先生”的意思,以前在餐馆送过餐,现在老板开了一家新店,而麦sang在加州那边也没什么活干,就过到这边来送餐。
新店那边不送餐,所以接单比较简单,老板就会干。现在就是阿文、老板和新雇的一个老墨在那边做,可能生意还没做开,不是很忙。
她问:“阿文决定在这里做了?”
他开玩笑问:“做——什么?”
她笑了一下,说:“她上星期在说要我把她车到长途汽车站去,她要回纽约——”
“吃都吃掉了,还回纽约?赶都赶不走了——”
她一惊:“真的吃掉了?老板上次说一个星期之内把她吃掉,我还不相信——”
那天下班的时候,老板开车过来,对她说:“阿姨,你把他们几个人车回去,我跟benny去把外面别人扔的一个沙发检回去。阿文说要个沙发。”
她好笑:“阿文说要个沙发,你就去检一个?你正在追她,怎么不去买一个?你不怕她嫌你小气?”
老板不在乎:“嫌什么小气?丢在那里,又没坏,为什么不捡?”老板说完,又嘻嘻笑着说,“已经泡到手了耶,阿姨,你待会回去看看我们的床上,到处都是牛奶印——”
说的人没什么,她这个听的人率先红了脸,不理老板了,但心里有点高兴,因为老板既然跟阿文住在一起了,她就可以跟benny住在一起了,今后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那天她回到住处的时候,老板和benny还没回来,她不好意思直接就把自己的东西拿到benny房间去,就还是放在老板门外的地上。过了一会,老板和benny他们几个人抬了一个黑色的三人沙发进来了,放在老板那间屋子里。
放好了沙发,benny就出去了,海伦正想跟出去,老板叫住了她,叫她到床跟前来。她不知就里,只好走过去,老板掀起双人床罩,露出下面的墨绿色床罩,指着上面一些白色印迹,得意地说:“阿姨,看见没有?我们打仗留下的。说了一星期吃掉就一星期吃掉。”
她马上红着脸跑出去了,到了门外,她没看见自己的包,就走到benny房间里,看见她的包放在里面,她知道是benny帮她拿进来的。她看了看房间里面,还是那两个单人床垫,上面还是铺着墨绿色床罩,但两个床垫并在一起,象个很大的双人床。
从那以后,她就跟benny住那间房了,后来老板去买了一个很大很豪华舒适的双人床回来,放在他们那边,说沙发可以检个旧的,但床不能马虎。再后来,老板给benny的房间也买了一个大床回来,上面铺了紫色的床垫,还有紫色的被子,有一个很长的枕头,两个人睡的。
benny过生日的时候,海伦为他买了一个卡拉ok机,象个很高的箱子一样。她也不太懂,跑到bestbuy看了半天,又问了卖东西的人,就决定买那个,因为她知道benny爱唱歌,心想这下他可以在家里唱唱歌了。bestbuy的人帮她把那家伙放进车里,晚上下班后,她跟benny两个人把那个家伙搬出来,拿到楼上去。
benny说只能放在客厅里,因为电视机在那里,要联在电视机上才行。他鼓捣了一阵,说联好了,就找了一张卡拉ok的盘子放进去,是一个只有一首歌的盘子,上面是张学友的,最初的一组画面是沧海桑田的意境,高山,大河,广袤的大地,深邃的星空,画面显示在老板新买的大屏幕电视机上,显得很美很壮阔,给她一种世事变换,历史悠远的感觉。
当歌词显示在屏幕上的时候,benny拿着麦克风,开始唱起来,他没放声唱,但唱得很投入:
哦,最真的爱
深埋藏在心中春去秋来
你知道你爱他你爱他你爱他
风雨终会过去
你和他也曾伤心怀疑
却从未放弃
也许你曾哭泣
故事愈美丽愈悲喜愈教你爱他
她正在期待你真挚的爱
现在到永远不会更改
他/她正在期待幸的未来
任世间沧海都有你在
直到永远
当他唱到“她正在期待”的时候,他走到她身边,伸出一条手臂拥住她,跟她的头靠在一起,把麦克风放在两人嘴边,示意她跟他一起唱,因为这是两个人唱的地方。她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加入进去唱了一下。阿文和楼下住的几个打工的都跑来看benny唱歌,只有老板懒得听:“听了很多的耶——benny是我唱歌的偶像嘛。”
她总觉得这个卡拉ok唱出来效果不好,只觉得是个扩音器,没什么别的效果,跟她以前在国内听到过的卡拉ok效果不一样。后来她问benny是怎么回事,他半天不肯说,最后问急了,才说这只是个很简单的卡拉ok机,那种效果好的,要几千块,要联很多音箱才有环绕效果的。
她很惭愧,因为她买了这么个一百多块钱的卡拉ok机当生日礼物送给他。他安慰她说:“在家里唱,这已经很好了耶,再说,我这么好的嗓子,那里需要音箱?”
后面的日子大同小异,到了周末她就来打工,晚上收工了,两个人回到住处,洗了澡,她就躺床上看书,或者做作业,而他就玩玩电脑游戏,如果她需要用电脑,他就跑到客厅去看电视。然后两个人做爱,睡觉。
但她并不觉得日子过得单调,而是觉得很安逸,很甜蜜,只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一点。她也不要他整个晚上都陪着她,只要知道他在身边什么地方就行了。她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能听见他在客厅说话,咳嗽,或者看得笑起来了,她就觉得象是自己的一个家一样。
阿文很快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大家都很高兴,老板送了一个戒指给阿文,也没说是不是订婚。那个戒指是老板跟包包一起在一家首饰店定做的,上面有他们两个的姓名起首字母。包包的那个上面是老板的名字,老板的那个上面是包包的名字。后来包包跟老板吹了,就把戒指还给了老板。
而老板居然把那个戒指送给了阿文。海伦听阿文说起戒指的时候,生怕阿文知道了戒指的来历会生气,结果阿文什么都知道,老板都告诉她了。阿文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嘛,反正我这个上面是阿毅的名字。”
老板和阿文已经商量好了,现在先不登记结婚,因为阿文只是一个打工的,如果是单身母亲,她可以得到政府很多资助,但如果结了婚,有了一个老板丈夫,有两家餐馆,那无论怎样偷税漏税,两个人的收入也会使他们的孩子不能称为“国家的baby”。
老板振振有辞:“我生的是米国公门嘛,我帮米国政府生了小孩,它不该养吗?”
老板的英语不行,所以每次到医院去检查看医生什么的,都是benny陪着去。但餐馆又很忙,所以老板不能同去,搞到最后就象是benny跟阿文是两夫妻一样了,医生都那么认为,检查的时候,不光不叫他出去,还叫他过去看。阿文告诉海伦说:“benny一下就跑到外面去了。”
海伦听了,很高兴,原先因为benny陪阿文去看妇产科医生的不快也一扫而光了。
三月底的时候,海伦收到了加拿大移民局寄来的移民纸:她一家三口的移民办好了!
第 88 节
移民的事办好了,海伦真是激动万分,拿着那几张移民纸,左看右看,怎么都不敢相信她一家三口都成了加拿大永久居民。她把那三张移民纸都仔细看了,名字生辰什么的都对,总算放了心,开始给家人朋友打电话。
还才下午六点左右,她不好往中国那边打电话,就先打北美这边的。首先就给父母和弟弟打个电话,她妈妈听了,就在电话上哭起来,说:“我的咪咪总算熬到头了。”
她弟弟说:“姐,你们过来了就住我这里,我三间卧室,刚好有你们一间。”
她想也只能这样了。她弟弟在士嘉堡eglinton路上的一幢高层公寓里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她父母住了一间,她弟弟弟媳住了一间,还有一间本来是给两个小孩住的,但华人父母都有点不习惯让小孩子单独睡,所以她弟弟一个四岁的女儿和一个两岁的儿子都是跟她弟弟弟媳住在一间卧室里,剩的那间就做儿童室,可以给她一家三口住。
她来美国这么久,都没去过她弟弟那里,因为平时没时间,而第一个圣诞她的签证还有一次进出,她就跑回中国去了,然后暑假就去打工,然后圣诞又跑回国,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没去过加拿大。
她弟弟一直都很帮她,经常借生日节日机会寄钱给她。但她是个要强的人,弟弟给她一家三口多少钱过生日节日,她也要还那么多,有时还要还出多的来,所以她弟弟也不好多给钱她。她就是在买车的时候,接受了弟弟一点帮助,是她弟弟那年退税的钱寄来给她买的车。
她弟媳小顾也是个很nice的人,对她父母都很好,所以她觉得住在弟弟那里,她弟弟那方面应该是没问题的。她现在担心的是李兵这一面,李兵一向就不喜欢她的家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家人从来没反对过她的婚事,李兵每次去她家,她家人对他也很友好,但李兵就是看不来她的父母和弟弟,一口咬定说他们不瞧不起他。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而且不一定是对李兵有害的事,但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李兵就不能容忍。她父母比较过细,退了休在家也没什么事,所以吃黄豆芽的时候都把根掐掉。李兵就为这事抱怨了这些年,每次去她家,只要看到她父母在掐豆芽根,就要呲之以鼻,而且很久都绷着个脸,木进木出。她父母也是好久才悟出这一点,所以只要有李兵在场,根本就不买黄豆芽,避免看他的长脸。
但是生活中这种事情也实在太多了,而且李兵又不直说,一切都以板脸表达。本来板脸也吓不死人,但一家人在一起,有那么一个人时时刻刻在绷着个脸,别人又怎么开心得起来呢?所谓一人向隅,举众不欢,就是这个意思。
英语里有个说法,叫做wetblanket,是指那些搞得大家都不开心的人。在她父母家的时候,大家围着桌子吃个饭,李兵要么就是闷头喝他的酒,要么就是匆忙几下把饭吃了,一个人先下了桌子,还把自己一个人的碗洗了,意思就是我没要你们给我洗碗,所以你们也不要叫我给你们洗碗。
她父母和弟弟都比较注意别人的情绪,所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总是讲点什么,免得冷了场,个个闷头吃饭。再说大家都是在各地工作,聚在一起的时候不多,讲点什么也是人之常情。但这也是不入李兵法眼的,要么就绷着个脸一声不吭,要么就把碗筷弄得叮当作响来表示不满。
她不知道如果长年累月地让李兵跟她家人住在一起,生活会搞成什么样子。她时常为这些事在她父母弟弟面前感到内疚,因为她没给他们找个合得来的女婿或姐夫,她又没本事顺顺当当地跟李兵离婚,她以前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把李兵和父母弟弟弄在一起。
如果她也在加拿大,可能会好一点,因为她可以在她父母很李兵之间起到润滑剂的作用,但她肯定是要回美国来读书的,如果李兵签不到证,就只能留在加拿大,住在她弟弟那里,那就不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了。她相信她的父母和弟弟两口子不会嫌弃李兵,但李兵自己肯定会臆造出一些嫌弃和厌恶,然后把事情闹得乱七八糟。
但是她知道她没能力在外面租房让李兵住,她弟弟说他们对面就有出租的公寓房,一房一厅的就要六百多,房子还不大好,住的都是“阿叉”,就是中东人,阿拉伯人那种。整个楼房里都有一股中东食品特有的味道,公用洗衣机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她弟弟以前在那种公寓住过,很不喜欢那种环境。她弟弟说也有些私人出租的房子便宜一点,但往往是地库什么的,要么就是地点不好,交通不方便。反正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没有五百块钱租房,不是跟人共这共那,就是住地库。
她跟弟弟和父母商量了一会,讲了她的担心,她父母都说:“我们不会跟小李一般见识,他就是那么个人,想改造他也是不可能的,既然他现在是住在你弟弟家,难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我们会特别注意的。”
她弟弟和弟媳也叫她放心,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然后她又跟静秋打电话,问她landing之后回美国来读书的问题。静秋说:“加拿大有规定,移民在国外的时间,每年不得超过半年,所以你回美国来读书,要办一个回加证,不然就有可能丧失你的移民身份,回不去了。”
她一听,很紧张,忙问:“那怎么办这个回加证?办不到怎么办?不读书了?”
“办证很容易,像你这样在外面读书的,一般都可以办到,你向加拿大住美国使领馆申请也行,在加拿大申请也行。”静秋迟疑了一下,说,“不过就我所知,有些人不办回加证,开车从陆地上进入美国,护照上一般不会留下过境记录,这样加拿大就不知道你在国外。这样做,有个好处,就是以后你申请公民的时候,就不用在加拿大住三年,他们以为你一直就在加拿大。但是也有坏处,如果被发现了,你就麻烦了。”
“那你是怎么办的呢?”她问了,又很后悔,怕静秋为难,“我只是问问,想照你的方法办,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不过各人情况不同,你不一定要照我的办。我是正儿八经申请了回加证的,所以加拿大政府知道我在美国,我以后如果要申请公民,我得先在加拿大住满三年才行。但我认识一个人,她是从陆地上进美国的,在美国呆了三年,然后申请加拿大公民,就办成了。不过这事很冒险,你要想清楚。”
她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做个良民,免得连移民身份都搞丢了。静秋又提醒说:“申请回加证也有一定期限的,申请一次最多只批一年,最多可以批三次,在外呆满三年了,就申请不到了。”
她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麻烦,现在真是端人家碗,服人家管。以前只知道出国难,现在才知道进国也难。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也许三年之后她就毕业了,回加拿大去了。也许她毕业在美国找到工作,可以办绿卡,就不用保持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了,反正现在操心那么远也没用。
她又问了静秋关于landing的事,静秋说她可以跟丈夫女儿分别去landing,不用三个人凑在一块去,但她必须先去,因为她是主申请人。
她把这些都打听好了,等到中国那边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就跟李兵打电话,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咪咪。咪咪很高兴,当即就要跑去收拾她的小箱子。她问咪咪喜欢什么英语名字,因为到了加拿大要用英语名字的。她有本小书,专门讲英语名字的,每个名字的起源,词义,流行程度,都有。
她念了很多名字,咪咪都不喜欢,就喜欢lily这个名字。她说:“咪咪,你姓李,如果名字叫lily,那念起来就很麻烦,成了lilyli。”
但咪咪就喜欢lily,她也没办法了,反正现在还早,小孩子的心思,一天一变,也许等咪咪到了加拿大,就不喜欢lily这个名字,又爱上什么别的名字了。
跟咪咪讲过了,她就来劝李兵不到加拿大来,只让咪咪先过来。她把各种困难都说了一下,告诉李兵说如果他来了,只能住在她弟弟家。她以为李兵听了这话,就算仍然要来,也会皱个眉头了。
但李兵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很爽快地说:“住就住一段时间罗,反正又不是住一辈子。如果我们给他们房租和饭钱,也不占他们的光,反而帮他们创收了。”
不等她答话,李兵就开心地说:“总算熬到头了,我马上去定机票——”
她连忙把来加拿大后的困难又给李兵描述了一下,叫他想清楚,但李兵什么都不怕,一派刀山火海也敢闯的架势,她知道劝也没用了,只能让他来了,反正来了不喜欢还可以回去,李兵也不会丢失什么。他本来就没工作,来了又回去,无非就是多花几个路费,但不让他来,他可能会搞得咪咪也来不成。
两个人把时间商量了一下,李兵说买四月中的机票,他可以回龙溪去报个喜,庆祝一下,再买些东西,准备准备。李兵连等她寄机票钱都来不及了,说可以去问人借钱买机票,反正现在要出国了,别人也知道他还得起了。
第二天,李兵打电话来,说把机票订好了,四月十六的,图个吉利。她本来想说要图吉利就干脆别买四月的票,但她知道李兵听不进了,而且已经定了,就由他去吧。
她到学校去干活的时候,就在网上定了自己的票,比他们早一天到,在加拿大那边呆三天,然后她把那几天的课和工作调好了。
但是过了几天,李兵又打电话来,说四月十六号的票没买到,买了四月十二号的票。她于是去办改票手续,再调课,重新安排做ta的工作时间。
等她刚一搞好,李兵又打电话来,说把票换到四月三十号了,因为那天的票便宜。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还怎么改票调课?别人不以为她疯了?她生气地说:“我先去landing吧,五月份就放假了,那时我再到加拿大来看你们。”
李兵一听就问:“我们等到五月份还不能到美国去?”
“我跟你说过了,你没听见?我一个朋友静秋的丈夫和女儿从加拿大签美国也没签到的——”
李兵很生气:“美国怎么能这样?我是加拿大永久居民了,我还不能进美国?”
她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半天,又借机劝他暂不要来,但李兵挺聪明,问:“我听说登陆是有期限的,如果过了那个期限,我的永久居民权就丢了,我还是先登陆吧。”
她只好一个人在四月十一日那天飞往多伦多,刚好是一星期的当中,耽误了三天课,不过见到了父母和弟弟一家人,发现弟弟住的地方很不错,很高的楼,有人管理的那种,楼里面有游泳池,健身房等。走廊里铺着深蓝色带暗花的地毯,简直就像宾馆一样。
弟弟的三居室房子也很漂亮,很多玻璃大窗,整个屋子都是亮堂堂的。楼外不远处就有很多商店,离地铁站也很近,是新移民居住的理想地点。
不过多伦多的气候比b城冷多了,她有点害怕,四月份了,还这么冷,那冬天怎么办?她弟弟说没关系,因为屋子里并不冷,在外面活动的时间少,出门就是车,车里有暖气,就不觉得冷了。
她抓紧那几天时间,按静秋说的,到士嘉堡的towncenter去办了社会保险卡,还到一个什么地方办了健康卡,又到银行开了户头,那时美元兑换加币很合算,她换了一些,存在银行户头上。她弟弟弟媳轮流开车带她去跑,三天之内把这些都办好了。
四月底,李兵和咪咪终于飞到了多伦多,她弟弟弟媳去机场接的,接到后就给她打了电话,她听见咪咪兴奋的声音:“妈妈,我坐了飞机了!好大的飞机,我还在飞机上看电视了,吃饭了,我好喜欢吃飞机上的饭,我还带了一块小饼干回来了。”
她激动得流下泪来,许愿说一放假就回来看咪咪。
那段时间,她基本上就粘在电话上,一天无数个电话往加拿大那边打,知道李兵和女儿住那个以前做儿童室的房间,她弟弟已经把咪咪上学的事安排好了。咪咪虽然不懂英语,但也很喜欢上学,而且很快就跟楼上一个小女孩kelly成了朋友。不过kelly的妈妈是讲广东话的,所以kelly除了会说英语,也会说粤语,但不会说国语,在学校里勉强可以为咪咪翻译。
李兵到了加拿大没几天,就说想去签一次证,海伦把静秋丈夫和女儿的经历又说了一遍,但他还是想去签,说别人没签上不等于我们也签不上,海伦只好让他们去签。
签证的那天,她弟弟开车带李兵去,但又被拒签了,理由还是有移民倾向,因为刚到加拿大,没房子没车的,怎么能担保你不是想去了不回来的?
这次拒签,比以前那几次对李兵的打击都大,因为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到了美国边上了,却不能到美国去。李兵的情绪一下子变得非常沮丧,不断打电话来抱怨。她也不好太责怪他,因为他现在没工作,又不认识人,住在她弟弟家,肯定是很不开心的。
她建议说:“你看是不是先找个工打打?或者在家复习复习,考个college读读?”
李兵无精打采地说:“我是不想读书了的,想读书我还不在国内读研究生?还跑到这个破地方来读college?那不是越读越倒转去了?”
“读个实用点的专业,以后好找工作。”
“我真的不明白这些人跑到加拿大来干什么,像你弟媳,在国内也是大学老师,跑到这里来,学个什么配眼镜,这多丢人?”
她耐心解释说:“她自己觉得好,就行了,她也是为孩子着想,呆在国内,孩子学习多辛苦?竞争又厉害,而且竞争来竞争去,就算读了清华北大,还是想出国,那做父母的如果能出国,为什么不出来呢?至少他们的孩子不用受那种竞争的苦。”
她又讲了加拿大的福利好,公费医疗,老了还有老人金。
但李兵的怨气仍然没消:“老人金?我还得熬多少年?恐怕还没熬到那一天,骨头就打得鼓了。”
她耐着性子解释安慰,最后终于搞烦了,反问他:“我当初就叫你不来,你要来,来了又不停的抱怨。抱怨有什么用?你要么回国去,要么就自己起来想办法奋斗——”
她还没说完,就听李兵在那边砰的把电话挂了。
第 89 节
海伦听到李兵在那边摔电话,先是气得发抖,过了一会,又开始担心,怕他起了什么歹心,伤害了咪咪或者其他人。以前还只是咪咪一个人,现在更糟糕,一大家人都住在一起,如果他铤而走险,搞个什么同归于尽之类的,那就太可怕了。
她想了一下,又打电话过去,叫李兵接电话。李兵似乎缓和了一点,没那么暴躁了。她好言好语跟他商量:“如果你不愿意读college,读研究生也可以,你先在家里复习英语,好多学校要托福成绩的,我每个月寄你们的生活费回来——”
“算了算了,我不是读研究生的料,我还是找工打吧。唉,在国内哪里不好呆,要跑到这个地方来活受罪。”
她不想说“我劝过你不要来的”,到了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已经没什么积极意义了,最多是大家互相指责,说是对方的责任,但查出是谁的责任,也于事无补,只要他愿意找工就行。
李兵从来没在北美找过工,不知道怎么找。她叫他在报纸的广告里找找,找到了,就打电话过去问“我能不能过来见个工”,如果别人说“过来”,那就跑去见个工;如果别人说“不能”,那就算了。
李兵按她说的,找了几个工,坐地铁公车跑过去,常常是一场空,可能别人觉得他不会说粤语,也可能别人觉得他不象个吃苦的样子,反正找了好些天,也没找到。
五月中,她放暑假了,虽然她注了夏季学期的课,但中间有二十天左右的假期,她买了票,飞回多伦多去看一大家人。
她上次去landing的时候就对benny说过,她办了加拿大移民,那次是过去登陆,这次她说是过去看父母。他从来不追问她这些事,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显得很不舍,但他没抱怨什么,只叫她给他打电话。
走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做了三次,好像要把这二十天的活都提前做了一样。
第二天,她去机场,店里很忙,没人送她。benny叫她自己开车去机场,把车停在那里,然后打电话告诉他车停在哪里,他晚上收工了跟老板一起去拿车。她回来的时候,要么坐出租,要么叫老板去接。
她顺利飞回加拿大,她弟弟开着个van到机场来接她,李兵,咪咪,还有她弟弟的女儿cathy和儿子charley都跟车来了,热闹非凡。
咪咪有两个小孩一起玩,非常高兴,已经学了不少英语了,还学了几句广东话。几个小孩争相向她表演他们学的广东话。
咪咪说:“我会说‘雷害鬼(你是鬼)’。”
cathy不怎么会说中文,也卖弄说:“icansay‘死佐(死了)——’。”
charley也抢着说:“扑该!(该死)”
一车的人都笑晕了,几个小孩并不知道大人在笑什么,以为是赞他们说得好,个个都很得意地笑着,争相大声表演自己的保留节目。他们一路欢声笑语地回到家里,李兵虽然没说什么话,但看上去也很高兴。
回到家后,就摆桌子吃饭,她父母和弟媳张罗着大家吃饺子,说是李兵从他打工的地方带回来的饺子皮。她这才知道李兵找到了一份labor工,是在一家面条厂做,可以从那里买到便宜的饺子皮。
李兵似乎心情也好多了,讲了讲打工的事,说累倒是不算累,就是心里不舒服,在国内好歹也是教书的,干公司的,现在在这么个破地方打工,老板连几个字都认不清,大家还要听他的指挥,看他的脸色,真是气不平。
她安慰他说:“既然出来了,不打工也是不太可能的了。有些事,全看你怎么看,我的老板也是没什么文化,但他在餐馆方面比我懂,他指教我,是餐馆方面的事,而不是教大学的事,我接受他指教就不觉得不舒服了。”
李兵固执地说:“那是你老板好,你碰上我那个老板试试?保证你一样受不了。”
她很想说,那你说怎么办?找个给老板做大爷的工作?
但她没说这些。李兵是非常不喜欢别人指教他的,本来他意见跟你一致的,你一指教,他就变得跟你不一致了,专跟你抬杠,抬到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意见了。
咪咪到加拿大后,一直是跟爷爷奶奶睡的,爷爷奶奶的房间有个小床,咪咪就睡那里。李兵一个人住了一间房,但今天几个小孩都闹着要跟她睡,闹闹嚷嚷的不肯回自己房间,她很开心地跟他们玩,但李兵烦了,叫几个小孩:“去,去,回你们房间去睡觉,小孩子,这么晚还不睡觉,惯得不成名堂——”
咪咪乖乖地跑到爷爷奶奶房间去了,另外两个虽然不是很懂李兵的话,但看到他的脸色,也知道大事不妙,都吓跑了。
关上门后,她小心劝说李兵:“不要对孩子那么凶,你别看他们小,他们心里都跟镜子似的,谁喜欢他们,谁不喜欢他们,他们一下就能感觉到。”
“我就见不得这样娇惯小孩的,你看我女儿,敢不敢这样不听大人的话?我瞪个眼,话都不用说,咪咪就老老实实跑回去睡觉了。”
她心里烦得要命,还是忍住火气说:“我们现在住在这里,他们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就别管他们怎么教育小孩了吧,谁也说不准哪样教育起来的孩子长大了有出息——”
“我知道你跟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都是娇惯小孩子的,我就是看不来。”
她现在的心情,叫她说句“看不惯就滚”的心思都有,但她知道不能这样说。她告诉他:“加拿大有法律的,家长不能打骂孩子,不然的话,可以报警的。”
“这样的国家搞得好么?”李兵鄙夷地说,“我不管你们罗,我不过是为了孩子好,才这么说说。不是看在他们是你的侄儿侄女的份上,请我说我都懒得说。你弟弟他们想怎么教育孩子那是他们的事,我的女儿我是不会这样娇惯的。”
她不想跟他吵架,也知道他这种思想不是一天两天改得过来的,所以就把话题扯到别处去。聊了几句,李兵就想做那事了,她知道逃不脱,但她很厌恶,只想尽可能地往后推。她说:“我去看看咪咪睡着了没有——”
她到她父母房间去看咪咪,看见咪咪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见她进来,吓得马上闭上眼睛。她很心疼,走过去坐在咪咪床边,轻声说:“咪咪,是妈妈,明天要上学,今天早点睡吧。我明天送你去学校,好不好?”
咪咪很高兴,连声说:“好,好。”然后咪咪把明天要穿的衣服鞋袜什么的计划好了,就乖乖地睡了。
她又到厨房去磨蹭了一阵,看她弟媳为孩子们准备明天的午餐,charley在上daycare,中午在那里吃,两个女孩上学或者学前班,要自己带午餐去,学校可能没有微波炉,即使有,小孩子也不会用,所以都是带面包之类不用热的东西。
她也帮忙准备,把两个小午餐盒洗干净了,放进抹了果酱的面包,几粒葡萄,几块小饼乾之类,然后把小水壶灌好饮用水。她看见无论什么东西,几个孩子都是一人一份,心里很感动,好好谢了弟媳一通。
实在没什么可磨蹭的了,她只好回到李兵住的那间房。当李兵伏在她身上劳作时,她紧闭着眼,心里是无言的委屈和内疚,不知道哪一天才能不受这份罪,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不做对不起benny的事。她在心里对benny说:我只爱你,只愿跟你做。我现在这样,是没办法,请你原谅我。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了床,跟弟媳和妈妈一起准备孩子们的早餐,安排几个孩子吃了,然后陪咪咪去上学。
她弟弟每个月付$100加币,请楼上kelly的妈妈接送两个小女孩上学放学。虽然有校车,但也要钱的,还不一定比这便宜,再说校车走得早,到了学校也不能进教室,要到了一定时间才开教室门,冬天的时候站在外面很冷,所以她弟弟专门请了人接送两个小孩。
但今天咪咪想让妈妈送,而妈妈没车,所以她就陪着女儿走到学校去。学校很近,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校舍很漂亮,有一栋很大的l型的教学楼,米黄色的砖墙,外面有很大的操场。咪咪一去,就跑到秋千旁,坐上去,让妈妈推她。两人玩了一会,她问咪咪:“喜欢不喜欢这里?”
“喜欢。”
“想不想跟妈妈到美国去?”
咪咪说:“想,但是——爸爸说了,如果我一个人到美国去的话,他就不想活了,因为他舍不得我——”
她惊呆了,李兵怎么象是钻到她心里去看过了一样,知道她想把女儿一个人办过去?而且他现在的威胁更高级了,威胁到女儿头上来了,让这么幼小的心灵来承担一条命的负担。她担心地问:“那——你去不去美国呢?”
“我跟爸爸一起去,如果我们一起去,他就不会死的——”
她安慰说:“爸爸开玩笑的,他不会死的,他是个大人,怎么会——”
咪咪认真地说:“他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他说有个爸爸,他的女儿离开他了,他就死了,是真的,是报纸上的,我看到那个爸爸的照片的——”
她不知道李兵给咪咪看了什么照片,也许是什么新移民自杀的报导,或者就是毫不相干的照片,反正咪咪不识字,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她来不及多说,就到上课时间了。她目送女儿进了教室,忧心忡忡地回到家。
李兵打工去了,因为他刚找到这个工,不敢请假。她弟弟弟媳也上班去了,cathy上学了,charley上daycare去了,家里只有父母两人。她问了问李兵的情况,她父母都是往好的方面说,但她听得出来,李兵有很多令人心烦的言行,特别是在小孩教育和抽烟的问题上。
她弟弟住的公寓楼不让在室内抽烟,每家都安了一个检测烟雾的小玩意,烟雾大一点,就会叫起来,有时还会连累整个楼的消防警铃响起来,象拉警报一样,搞得很可怕。所以李兵来了之后,她弟弟就告诉了他这一点。李兵不敢在屋子里抽烟,但也不肯戒掉烟,只好跑到楼外去抽烟,所以也是抱怨得无法。
再就是他总觉得海伦的弟弟海涛太溺爱孩子,有时不好教训海涛,就把咪咪拿出来杀一儆百,不是把咪咪吼一通,就是打她几下,虽然也不一定用了力,但几个小孩都吓得眼睛不停地眨巴。她弟弟两口子看到自己的小孩和姐姐的小孩受这种罪,心里当然很不舒服,但又碍着是屋主,怕说多了,李兵觉得他们在欺负他,所以都是尽量忍着。
海伦的妈妈说:“你弟弟还好一点,小顾早就有点忍无可忍了,说如果李兵再打骂咪咪,她就要报警了。”
海伦听了这些,心里无比郁闷,怎么到了加拿大,住在别人家里,还要管教别人的小孩呢?这人到底是脑子有毛病,还是故意搞的?
她看看时间还早,benny可能还没起床,就先给静秋打个电话,把李兵的事说了一下,然后说:“有时真的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去——”
静秋建议说:“他现在不在家,你可以找找你女儿的护照,如果在,你可以去给你女儿签个旅游签证,小孩应该很好签,签到了,你就可以带你女儿到美国去了。”
她一听,高兴极了,忙问要些什么材料。静秋说她也搞不太清楚,因为她女儿的旅游签证是她妹妹去办的。给孩子签,可能会要孩子的学校证明和家长的工作证明。
她心慌地说:“咪咪的学校证明好搞,可我的工作证明怎么搞得到呢?”
静秋开玩笑说:“你放心,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后门。我让我妹妹给你开个证明,她在一个mall里有家店,算是老板。”
静秋把妹妹的电话号码给了她,又答应马上给妹妹打电话,让妹妹给她开个工作证明。最后静秋嘱咐说:“不过你一定要把你丈夫稳住,免得他狗急跳墙——,因为现在他手里人质更多了,这种亡命小人,惹不起。就算一条命换他一条命,也不合算。”
海伦谢了静秋,就挂了电话,跑去找咪咪的护照。找了一阵没找到,后来才看到一个小旅行箱,是带号码锁的,她估计护照在那里面。但她不知道号码,就在心里猜想李兵会用哪三个数字。她用他们几个人的生日试,又用各种组合方式来试,但运气都不好,都打不开。
她只好先放下这事,跑到静秋的妹妹那里去开工作证明。静秋的妹妹很爽快地给她开了证明,还跑到另一家店去,请那里的老板给李兵开了一个工作证明。她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那个mall,又跑到学校去开咪咪的证明,很顺利地就拿到了。
下午咪咪回来了,她抱着侥幸的心理问:“咪咪,你知道不知道爸爸那个小箱子的号码?”
“我知道,是258,都是将。”
她知道“将”是麻将术语,但她现在来不及问女儿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管是将不是将,就跑去开那个箱子,真的是258!一下就打开了。她找了一下,找到了咪咪的护照,是新的,以前那些拒签的章都没有了。
她高兴极了,把护照藏好,对咪咪说:“我明天去给你签证,签到了,你就可以跟妈妈到美国去了。你不要告诉爸爸说我开了他的箱子,也不要说我拿了护照。他知道了,要发脾气,跟我吵架的,听见没有?”
咪咪很懂事地点点头,但坚持说:“我要跟爸爸一起去美国,我怕他死。”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得清,只觉得心痛,这么小的孩子,心里就压着一条人命,自己的意愿都得退居二线,真可怜。她安慰说:“爸爸过几天去,美国不让你们两个人一起去,所以只好一个一个去。现在先不告诉爸爸,好不好?”
咪咪答应了,但她一直担着心,怕咪咪小孩子不懂事,一下就说出去了。
第二天,她把咪咪送到学校去之后,就跑到美国领馆去签证。她按静秋说的那样,没说自己在美国读书,只说孩子是跟舅舅去美国旅游,她出示了她和李兵的“工作证明”,移民纸等材料,还出示了她弟弟弟媳的加拿大护照和她写的同意女儿跟他们去美国旅游的委托书。
她撒了这样的大谎,心惊胆战地等在那里,等着被签证官看出破绽,把她送进监狱或者遣送回国。
结果签证官给她女儿签了!
第 90 节
海伦给女儿签到了证,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女儿总算有了进美国的通行证,怕的是李兵发现了,会跟她大闹。她又给静秋打电话,报告了这个好消息,也说了自己的担心。
静秋说:“你一定要稳住他,签证要过几天才拿到,而且即使有了旅游签证,也不等于一定能进美国。持旅游签证的人,能不能进关、在美国呆多久,都是海关人员决定的。”
她没想到旅游签证是这样的,她一直以为只要有签证就肯定能进美国,她担心地问:“那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是让你弟弟开车把你女儿送过海关,就说是到buffalo买东西去的,当天就回来,然后从美国坐飞机回你们b城。”
“从来没想到有了签证还会有麻烦。”
“我曾经有过失败的经历,我女儿跟我一起走,在海关的时候被挡住了,因为我持f签证,是长期呆在美国的,而我女儿是b签证,短期的。既然我女儿是跟我一起进关的,他们就认为我女儿去美国的目的不是短期旅游,所以不让她进。他们认为我应该给我女儿办f2签证。”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现在就担心李兵——”
静秋似乎也很担心,沉吟了片刻,说:“你现在偷偷把孩子带走也不行,因为你一家人都在那里,他如果真的觉得受了骗,或者觉得走投无路,可能会伤害你家人。还是跟他谈开了吧,在钱上大方一点,或者许几个愿,说不定能成。我也是根据我自己的情况说说,你的事你拿主意。”
她打完电话,就把咪咪签到证的事告诉了父母,她父母都很高兴,说这下咪咪可以跟妈妈在一起了。她把自己的担心给父母讲了一下,她爸爸说:“我跟你妈都是老骨头了,不怕他怎么样。他杀了我们,法律会惩罚他。你不要为我们担心,给咪咪买票,把她带去吧。”
她妈妈说:“我们两个人是不怕他,但是海涛呢?他一家人也陪进去合算吗?”她妈妈一想到这些就难受,泪水直流,哽咽着说,“不知道我女儿为什么这么命苦,碰上这样一个人,过又不好好过,放又舍不得放。反正我也活够了,不如让我把他结果了吧。我去坐牢,抵命,让你们都能开心过几天。”
她跟着妈妈哭了一会,安慰说:“妈,您别把事情想得太可怕了,我一定能想到办法既摆脱他,又不伤害任何人,事情只能一步一步解决,相信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就是心疼我的咪咪,有这么个爹,多受多少苦。动不动就是吹胡子瞪眼睛的,把这孩子的胆都吓破了——”
下午她弟弟弟媳也回来了,她把签证的事跟他们说了,商量怎么样才能把咪咪带到美国去,她说:“现在我就是担心你们,我有了咪咪的护照和签证,可以带着她偷偷溜掉,但他知道了,肯定要拿你们来报复。”
她弟弟说:“姐,你莫怕他,谅他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难不成法律还怕了他了。”
她弟媳说:“不是谁怕他,而是不想跟这种既不要脸又不要命的人硬拼,如果他把孩子弄一个走,你到哪里去找?就算找得到,孩子也受了罪了。”
她连忙说:“你们不要担心,我肯定要等到万无一失才会带咪咪去美国。”
李兵没车,上下班都是坐公汽和地铁,所以回来比较晚。等他回来后,吃过了饭,海伦就跟他讲了一下咪咪签到了证的事:“听人讲了旅游签证的事,也没指望签到,反正在家闲着没事,就跑去签签,大不了浪费几个钱,哪里知道居然签到了。”
李兵沉着脸问:“就签了她一个人的?”
“本来也要给你签的,连你的工作证明都开好了,但因为你是成年人,不能代签,所以只签了咪咪的。”
李兵好像将信将疑,但听说能签旅游签证,也很高兴:“那我也去试试。上次是签f2被拒的,现在签个短期的旅游签证,应该没有移民倾向吧?”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怀疑地问,“你怎么打开我箱子的?”
她咬紧牙关说:“怎么打开?用手打开罗,箱子又没锁——”
李兵虽然不相信,但也不敢说完全没有可能,大概也想到自己终究是要到美国去靠老婆的,就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就去签证,她等在外面,心里矛盾得很,既希望他签到,又希望他签不到。签到了,就把一个危险从弟弟他们身边弄走了,但她在离掉婚之前也休想再去见benny了;签不到,她还有可能去见benny,但李兵未必会放女儿走,如果她硬性带走咪咪,又怕李兵伤害她弟弟他们。
搞了大半天,李兵才从里面出来,满脸是暴力倾向,她一看就知道没签到。她迷信地想:可能签证官想成全我跟benny两个人,所以让李兵签不到。
她问:“签到没有?”
“签到个鬼!他妈的,什么玩意,一个破美国,搞得这么神乎其神的,以后他请老子去老子都不去了。”
“他们什么理由不签?”
“移民倾向罗,难道老子脸上写着‘移民倾向’几个字?”
她想,你脸上没写“移民倾向”,但可能写着“暴力倾向”,“烦人倾向”,所以签证官为了保护美国人民,干脆不让你进去。
她好言安慰了几句,决定等会再商量咪咪去美国的事。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就不要火上加油了。
晚上睡觉前,她跟李兵谈了谈咪咪去美国的事。李兵说:“你现在给她把证都签了,我还能怎么样?你要带去,你带去罗。反正我这辈子注定了就是孤家寡人的命。”说着,就流起泪来。
“这跟孤家寡人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两个人同时签不容易,所以分开签,分开去——”
李兵说:“你算了吧,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真正爱过我,只不过把我当个‘听用’,如果你找到更好的了,你就不要我了;如果你找不到,就拿我充数。”
她不得不佩服他在这点上的明察秋毫,但她仍然硬着嘴说:“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想出来的?那你中间是不是要甩了我去找那个姓付的?如果不是我抓得紧,你不早跑了?到了后来,你不过就是拿我当个种马,好让你生个孩子。从你怀孕起,你就在捉摸着怎么甩我——”
这回她是真的觉得冤枉了,当她知道自己怀孕了的时候,她是真心真意地想跟他白头到老的,一方面是对他心存感激,另一方面也觉得孩子是两个人的结晶,既然孩子把两个人连在一起了,她就不会想着分开再去找别人,因为在她看来,别的男人无论多么心胸宽广,也不会象爱自己的孩子那样爱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如果不是他用孩子的生命威胁她,她本来是要好好跟他生活下去的,即便他跟她家人闹,她也只是用离婚吓吓他,希望他能改变他自己。但当他说出了那样灭绝人性的话之后,她的心就彻底地冷了。
一个对她没有爱情的丈夫,她可以忍受,因为她有对女儿的爱。但一个没有人性的丈夫,一个连女儿的生命都可以拿来为自己服务的丈夫,她就没法忍受了。如果不是怕把自己陪进去,女儿会失去妈妈,她那时杀了他的心都有。有了女儿之后,她的好恶爱恨的原则就变得很简单:爱我女儿的人,我就爱他;不爱我女儿的人,我就不爱他。不管是谁,如果他想伤害我的女儿,我就要跟他绝一死战。
她隐忍着,叫李兵不要胡思乱想,先呆在加拿大,过一段时间再去签证,迟早要签到的。就算总是签不到,等住满三年之后,就可以成为加拿大公民,而加拿大公民进美国是不需要签证的。
李兵哼了一声:“在这个鬼地方呆三年?只怕早就死了。这哪是人的生活?吃没吃的,玩没玩的,白天在外是看人家的脸色,晚上回到家里还是看人家的脸色——”
她不快地说:“我弟弟他们给你脸色看了?说话要凭点良心。”她说完了,就有点后悔,怕李兵大发雷霆,哪知李兵居然没说什么,只沮丧地呆坐在那里,可能是手中的王牌没了,底气就不足了。
她见他还没拿弟弟一家来威胁她,就不再多说,生怕他想到这上头去了。过了一会,她听见身边有抽泣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舍不得我的——咪咪——跟她两个人相依为命这——么久了,她这一去——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
她搞懵了,不知道这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苦肉计,她慌忙说:“你这是何苦呢?咪咪去美国又不是去——什么不好的地方,怎么会见不到呢?过几天你签到证了,不就可以见到了吗?再说我也会经常带她回来玩——”
“算了,你不用骗我了。你到今天没甩了我,只不过是因为咪咪,现在你把她弄到手了,你还会回来看我?只怕是望都不会朝这个方向望了。海伦,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我这些年这样爱你,爱到低三下四缠着你的地步,爱到拿女儿来威胁你的地步,你明白过我的心吗?你象这样爱过我吗?”
她真的不明白他,既然他知道她跟他守在一起,是为了咪咪,那他为什么还要抓着她不放呢?既然他死抓着她是因为爱她,那他为什么又不肯好好爱她,照她喜欢的方式爱她呢?也许世界上就有那么一些人,他既不能按你的方式爱你,又不愿放弃你,你无法改造他,也无法摆脱他。
她劝解说:“你这都是胡思乱想,我要甩你,早就甩了,还等到今天?算了,睡觉吧,别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了,明天还要上班。”
后来李兵没再说什么,仍然来求欢,完事之后,就睡着了。但她有很长时间睡不着,今天这事好像太顺利了,使她不太相信是真的。也许李兵在酝酿一个什么诡计,现在先稳住她。但她猜不出是什么诡计,她只是很担心,怕李兵搞什么同归于尽,连累了七、八个人。
她恨不得能让弟弟带着全家偷偷地躲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免得遭了李兵的毒手。真是悔不该住到弟弟这里来,现在李兵知道了弟弟的住处和几个小孩的学校,报复起来很容易,随便带走一个孩子,或者半夜开煤气把大家搞中毒,都有可能,而防范的一方则很难确保安全。
但是她弟弟这么大一家人,能躲到哪里去呢?再去买栋房子?给孩子们转学?都不是件简单事。现在跑法院去告李兵也没什么用,法院不会因为你担心就把他关起来。
象静秋说的那样,法律都是后发制人的,惨案没发生的时候,法律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你可以申请限制李兵到你家人跟前来,但法院也不能派人守着你们家每个人。
她觉得要摆脱李兵这样的人,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overpower他,你比他强大,能置他于死地而他不能置你于死地,那时他就害怕了,不敢靠近你了。另一种就是把自己弄得对他来说毫无价值了,他就不屑抓着你了。
第一种办法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有宝贵的东西要珍惜,要保护,而他没有。他可以用弄死女儿来威胁她,但她不能以同样的方法来威胁他,即使她拿他妈妈的生命来威胁他,他也不怕,因为他并不在乎他妈妈的生命。所谓投鼠忌器,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不是因为女儿,她早就跟他离了婚了,哪怕他为此杀了她,她也不会眨个眼睛。
第二种办法也是不可能的,她要怎么样贬低自己才能让他不再想抓着她?他自己已经低到最底层去了,既没工作,又没钱,没有女人会愿意跟他,所以他只能抓着她。
她在他面前,一直就丑化自己,蓬头垢面,懒得打扮,但他仍然抓着她,不是因为他重感情,而是因为他找不到别的人。不知道她把自己那地方割了,他会不会放她走。就算会,她也舍不得割,她不能因为他,就把自己的生活毁了,她要既离开他,又不被他毁掉。
第二天,李兵很早就从面厂回来了,一进门就板着脸,躺床上睡觉去了,她问了两句,他也不回答。她估计是被老板炒了,也就不再问他。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她去叫他起来吃饭,他木着个脸吃了饭,又跑回床上去睡觉。
她最讨厌他这一点,每次他在外面有点什么不顺心,他就要带到家里来,折腾得大家都不开心。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吗?在外辛苦劳累受气,但在家里要尽力让自己的亲人开心快乐,不然还投胎做什么男人?
她耐着性子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跟老板闹翻了,一气之下就走人了。她问是为什么闹翻,李兵说是因为他已经把面挂好了,老板没看见,问他把面挂了没有,他最讨厌这样的人,既然你不相信我,我还给你干什么活呢?
她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些畸形的自尊,就算你做了,老板问一下,落实一下,有什么不行呢?你又不是因为老板信任你才去那里工作的,他付钱,你干活。你要讲那么多自尊,就不要去外面打工,有本事自己做老板,谁的气也不受。
她不想跟他多说,跑去跟咪咪商量去美国的事,如果咪咪不肯去,她预先就把李兵得罪了不合算。她问了咪咪,咪咪问爸爸去不去,一听爸爸不去,咪咪就不肯去了,说怕爸爸死了。她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不得不佩服李兵洗脑有术,把一个六岁的孩子吓成了这样。
她虽然担心咪咪以后容易被人家的苦肉计迷惑,但她也不想毁坏女儿的一颗同情之心,咪咪愿意为了别人的生命放弃自己的利益,应该得到赞扬,不管那个人是谁,也不管那个人怎么打骂过咪咪,那毕竟是一条生命。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李兵说去死只是一场苦肉计,但咪咪这么小,她怎么知道什么是苦肉计,什么不是呢?更何况谁也不敢拍胸担保李兵就一定不会去死。
她安慰自己说,咪咪在这里有两个cousin一起玩,有爷爷、奶奶、舅舅、舅妈照顾,住的房子比她那里的好,坐的车比她那里的好,那就让咪咪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等她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再带咪咪去美国。
第 91 节
海伦过完了假期,一个人飞回了美国。她虽然很担心加拿大那边的一大家人,但她知道只要咪咪还在那里,李兵就不会伤害她弟弟他们,因为李兵还存着希望,有朝一日到美国来,至少他现在还靠她寄钱活命。她知道李兵是个怕死的人,因为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而自私自利的人都是很怕死的,只有在他们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想到同归于尽。
令她不安的就是她弟弟一家和她父母要多忍受几天李兵的种种恶习了,但他们都说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李兵一般见识,只要他不打骂咪咪,他们对他别的都可以容忍。
她到美国的时候,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她买的是当天最晚的机票,这样老板就可以来接她。她一下飞机就给店里打电话,但他们已经下班了,她又往他们住处打电话,是阿文接的,说老板和benny已经到机场去了。她好开心,因为benny来接她了。
她拖着行李箱,飞快地奔往出口处。几个星期没见到benny了,她已经思念得不行了。虽然一直在打电话,写电邮,但那都不能跟真正的见面相比。她的心想念他,她的眼睛渴望见到他,她的耳朵渴望听到他,她的身体渴望他年轻有力的拥抱,她整个人渴望着那种跟他一起化为灰烬的感觉。
等她跑到检票处门外,她没看见他们俩,只好站在门口等,看那些接人送人的车一辆一辆开过来,又一辆一辆开走。站了一会,她看见了老板那辆墨绿色的van,停在她面前,
老板说:“不好意思啊,阿姨,benny一定要洗了‘糙’再来,所以搞晚了。”说完,就不怀好意地嘿嘿笑起来。
benny从车里面下来,没说话,只微笑着把她的箱子提起来放到车里去了。
她往车后座爬,他在后面扶着她的腰,送了她一把,然后跟了上来,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
老板把车开动了,嘻嘻笑着说:“两个傻呼呼的,快搞儿童不宜吧,我不看的,我已经搞出一个儿童来了。”
她被老板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来问阿文怀孕的事,老板兴高采烈地讲着,而benny则搂着她,在暗中揉她的包包,摸她的隐秘处。她被弄得浑身燥热,不得不一再掀开他的手。
跟老板谈完了,她低声用英语问benny:“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他用英语答:“说什么?说‘你回来了?’,那都是废话,要说就说‘我想死你了,恨不得把你就地正法’。”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老板威胁说:“不要欺负我不懂英语,我的英语很好的,我知道你们在说fuck——”
她更大声地笑起来,老板建议说:“没问题耶,你们在车上浪漫,我不care——”
老板是把“浪漫”的“浪”读成第三声的,所以听着特别好笑。benny真的在车里吻开了,她挣扎着,想把他推开,但他搂得紧紧的,后来还把她推倒在座位上。她生怕他会来个“飞车做爱”,急得乱推他。不过他没有,吻了一会,就把她扶了起来,给她理理头发,用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抓来,放在他那个地方。
她感到一个火热而坚硬的勃起,她的手放在那里,但不敢乱动,怕一不小心把里面的内容搞出来了,只敢轻轻地抚弄一下。他望着她,仿佛不知道自己有了勃起,也不知道她的手在抚弄他一样,只用他那大而黑的眼珠,很天真无邪地望着她。
她问:“didyoumissme?”
“no。”
她轻轻捏了littlebenny一下,他噢了一声,笑着问:“didyoumissme?”
“yes。”
“howdidyoumissme?didyougetwetwhenyoumissme?”
她敲他一记:“流氓!”
老板夸张地叫:“流氓在哪里?抓住他。”
benny望望她的手,镇定自若地答:“一早抓住了——”
她笑晕了,没再说话,只跟benny紧紧抱在一起,一直到车在老板门口停下,都没有松开。老板帮她提起箱子,说:“benny现在不行了,能自己爬上楼就不错了,我帮你提上去吧。阿姨你不要惊慌,屋子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你。”
她好奇地问:“谁在等我?”
“‘当盐’是你的老相好罗。”老板说着,就率先爬上楼去了。
benny的一条手臂圈在她肩上,真的象是“能自己爬上楼就不错了”的样子,靠在她身上慢慢往楼上走。她问:“谁是我的老相好?”
“你的老相好,我怎么知道?如果知道,还不早就把他废了?”
他们俩上了楼,她没看见什么新面孔,只看见阿文在看电视,好像人比以前胖了一点,但肚子还看不出什么。小张和开车的麦sang也在看电视,大家跟她打个招呼,就忙着看电视去了。
她把从加拿大带回来的小吃拿出来给大家吃,自己跑去洗个澡,然后回到benny住的房间。她一进门,他就把门关了拴上,把她扑倒在床上,象只饿极了的小老虎一样,趴在她身上到处啃,边啃边问:“想不想我?想不想我?”
两个人尽情地玩乐了一把,她躺在他怀里,问:“老板说的到底是谁?谁在屋子里等我?谁是我的老相好?”
他笑了笑:“刚才不敢说,说了你肯定吓得没心思做了。是老伯,从纽约来了——”
她瞪大眼睛:“什么?老伯来了?那你怎么还呆在这里?”
“切,我为什么不呆在这里?这是他的地盘吗?”
“不是他的地盘,但是他——会出卖你的嘛?”
他不在乎:“让他出卖好了,反正我迟早是要被出卖的,他不出卖我,我自己也会出卖自己——”
“但是,但是,”她急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那是不同的嘛。如果你自首,肯定会从轻处理;但如果是他出卖的,你——就可能会从重处理了——”
“别管他吧,他不懂英语,想告状也告不了。除非你跟他联合起来——”
她拧他一把:“瞎说,我怎么会跟他联合起来害你?”
“那就不用担心了。他老了,在纽约找不到工,又不愿意跟老板的妈妈呆在一起,所以你叫他到那里去?他到这里来,也是想找几个钱,好寄给他国内的那个儿子——是他跟那个女人的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没什么可说了,只叫他自己当心,如果有危险,就不要呆在这里,她永远都会跟着他,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不要为了她死死守在这个地方。
她那夜睡得很不好,总在担心这件事,怕benny低估了老伯的坏心和狠心。她觉得老伯和李兵都是一类人,又要讲狠,又没骨气。如果有骨气,就不要来靠儿子养活;如果要靠儿子养活,那就不要捣乱。这两个人都是一个德性,没钱吃饭的时候,要靠你养活的时候,就让让步,但还改不了讨人嫌的本性。有钱吃饭的时候,混得好的时候,那就更不得了,简直就是为所欲为。
暑假里,她修了一门本系的课,两门电脑系的课,因为她听他们系毕业生讲,说他们这个专业很多人都是找的电脑方面的工作,因为她学的是instructionaltechonology里面的industrialtrack的课程,也就是说,并不是那种到美国的中小学去做mediaspecialists的,而是到工业界为搞培训的人设计培训方案的。
但是这样的工作并没有太大市场,至少没有搞电脑的市场大,所以他们系的人都争取学几门电脑课,便于以后找工作。
她还听那些毕业生说,今年的工作市场好像没以往那么好了,以往那几届的人,到了毕业前夕,手里都拿着好几个offer了,烦恼的是不知道选哪个好。今年毕业的人,有的好像还没找到着落,都在计划改读博士。
她回到美国后,几乎每天都往加拿大那边打电话,李兵还是那个样子,很多的抱怨,有时找到一个工,打两天又被炒掉了。但她留了一些钱在她弟弟那里,叫她弟弟不时地给一点李兵,让他不致于两手空空。
李兵现在改变了抱怨方式,大概知道她心里只有女儿,所以就说她弟弟一家都把咪咪当保姆,总叫咪咪带着两个小孩子玩;又说他们把咪咪当个猪水缸,吃不完的饼干什么的,就拿来给咪咪吃;还说咪咪跟两个老人住在一间屋子里不好,没有阳气,咪咪的阳气都被两个老人吸走了,等等。
她想跟李兵解释,但解释不通,她一说她弟弟他们不会歧视咪咪,李兵就说:“你又不在这里,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他们的为人,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两夫妻过不好,就是因为你什么事情都不是向着我,都是向着你家里人。”
她声明说:“我谁也不向着,我向着真理,谁对我就向着谁。”
李兵气呼呼地说:“家庭矛盾,有个什么真理不真理?你想跟你丈夫过,你就向着你丈夫;你想跟你妈过,你就向着你妈。”
她解释不清了,就反问他:“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你自己去租个房子住?你有钱的话,完全可以,但我没那么多钱。我一个月只有一千来块钱,我没本事为你租个房子。再说,你要出去打工,你跟咪咪住在外面,你不在的时候,谁照顾她?”
“她还要什么照顾?她放了学,自己在家玩。我收了工,回来做饭她吃。”
“她自己在家?加拿大有法律的吧?不能把小孩一个人放在家里。就算没法律,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呆在家?你要搬出去,可以,你一个人搬出去。”
每次这样一抢白,李兵就没话了,因为他没钱租房子。
八月中的一天,她弟弟给她打来一个电话,说刚跟李兵发生了一次很大的争执,李兵现在不知道跑哪去了,想听听她的意见,看要不要报警。
她弟弟说,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咪咪有个算术题不会做,来问李兵。李兵讲了几遍没把咪咪讲懂,就烦了,用手里拿着的一条湿毛巾抽咪咪。
小顾看见了,实在忍无可忍,就出来干涉,叫他不要打孩子。但他还要打,越劝越打,说自己的孩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小顾上去拉开他,他反手一推,把小顾推得坐到地上去了。
小顾警告他;“你再打孩子,我就要报警了。”
但李兵不听,还凶到小顾跟前,大声嚷嚷:“你报警!你报警!你不报警不是人!”
几个孩子都吓得大哭,爷爷奶奶也劝不开,幸好海涛回来了,才把李兵拉开了。李兵当时就要带咪咪离开,小顾怕孩子吃亏,只好主动去赔礼道歉,说自己态度不够好,叫他不要搬走,还是住这里,只要以后他不打孩子了,大家还是一家人。
海涛解释说:“我怕报了警,政府会把孩子带走,所以没报警。现在姐夫不见了,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你看要不要报警?”
海伦想了一会,说:“暂时别报警吧,他一个大人,也不会走丢。如果他为这事去寻短见,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因为这事完全是他自己的错。如果他只是出去走走,报了警反而麻烦了。你们自己要当心——我真的对不起你们,把这么个祸害引进家门。”
海涛安慰了她一番,就挂了电话。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时候,海涛打电话来,说:“姐夫回来了,已经睡觉了,大概只是出去散散心,你就别问他这事了,就当不知道的。”
李兵后来打电话,一直没提这事,大概知道自己做得没道理。
八月底,她弟弟打电话来说要去纽约旅游,全家都去,就李兵没签证不能去,但李兵也不让咪咪去,怎么办?
她打电话给李兵,问他为什么不让咪咪去,他说:“去什么去?白白花些钱。”
“海涛已经答应为咪咪出钱,你何必要不准她去呢?她自己想去,就让她去吧。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用了海涛的钱,我会给他寄钱的。”
李兵仍然不答应,还把咪咪说动了,叫咪咪自己说不想去纽约了。但她听得出来,咪咪是被迫这样说的,她的肺都快气炸了,不知道李兵怎么这么会搞怪,什么事都要搞得大家不愉快。但她这次没办法了,只好对弟弟说:“算了吧,他不让咪咪去,就别管他了吧,以后我带咪咪去纽约玩。”
她弟弟他们去纽约和波士顿、华盛顿玩了几天,回到家,她妈妈就给她打来一个电话,惊慌地报告说:“李兵把咪咪带走了!”
第 92 节
海伦一听这个消息,就觉得大脑发麻。怕了这么久,担心了这么久,防范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这样一个结果:李兵带着孩子跑了!
她妈妈在电话上哭:“我不该去纽约玩,我本来是不去的,想在家里陪咪咪,但又怕跟李兵搞不好,所以避了出去,哪里知道这一去,就把咪咪给搞丢了。”
她弟弟也怪自己:“早知道是这样,就干脆不去纽约玩,又不是非去不可,现在搞成这样,都怪我。姐,我们报警吧,告他拐带孩子。”
她弟媳也沉痛检讨:“姐夫这样跑掉,肯定是因为上次我跟他闹了起来。他那次没搬走,可能是因为还没找到住的地方。但他可能从那时起就在蓄谋搬走,在暗中找住的地方,所以他坚决不让咪咪跟我们去纽约,就是为了偷偷把咪咪带走。”
海伦强忍着心里的慌张和愤怒,竭力平静地问:“他留了条子没有?跟谁打过招呼没有?”
她弟弟说:“我们都去了纽约,所以他没跟我们任何人打招呼,不过他留了一个条子,说‘我们搬走了,谢谢你们这段时间收留我们。’”
她安慰了大家一番,叫他们先不要报警,因为李兵毕竟还留了一个条子,虽然没说搬到哪里去了,但总算打了一个招呼的。他是孩子的爸爸,他有权利带孩子搬到外面住,所以即使报了警,也不一定能把孩子弄回来,说不定激怒了他,他会做出更危险的事来。
她马上给静秋打电话,她记得静秋也讲过类似的经历。静秋说:“你不要慌,他现在伤害你的女儿对他没好处。他没什么钱,一旦搬出去,处处都要钱,他就知道没钱的苦恼了。他会跟你联系的,他需要你给钱他,他没你活不下去,女儿就是他问你要钱的人质,所以他不会伤害她的。你也不要逼他搬回去,他搬到外面,对你弟弟他们有好处,如果以后你弟弟换个住处,你丈夫就找不到他们了。”
“但是咪咪怎么办?”
静秋想了一会,说:“你不要太为咪咪担心,因为担心也没用。我那时的情况好一点,因为我女儿坚决要跟我在一起,所以比你好办一点。但你的女儿也会慢慢改变主意的,因为她爸爸肯定没耐心照顾她,而且她现在没有那两个小cousin一起玩了,又没有爷爷奶奶舅舅们的照顾了,她马上就会认识到跟爸爸在一起很没意思。那时你只要能让她相信爸爸不会死的,她就会愿意跟你去美国了。”
“我就怕他老是躲着,我找不到他们——”
“他不会的,他那样做,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带走女儿,一是因为他跟你家人处不好,另一方面也是要利用你女儿对你施加压力,保住你这个长期饭票,如果他不告诉你他在哪里,就起不到作用了。现在你先等等他的电话,如果他在一两天之内不给你打电话,你再报警,那时就可以charge他拐带女儿了,因为你也是女儿的法定监护人,而他没有告诉你他把女儿带到哪里去了。”
她耐心等了一天,李兵打电话来了,说他在外面找了一个住处,是个华人的房子,他租了一小间,每个月$350房租,水电都包括在里面。附近有个小学,咪咪可以去那里上学,不用坐校车,自己走来走去就行。
她放了一点心,竭力不显得惊讶或者气愤,仿佛他是跟海涛他们商量好了才搬走的一样。她只打听住房情况,嘱咐他一定要保证女儿的安全。
李兵说那栋房子里住了很多中国人,都是新移民,一人一小间,共用厨房厕所。房东是上海来的,有点钱,一来就买了房子,现在就靠出租房子为生,好像还带着做点电脑生意。房东有个女儿,跟咪咪差不多年纪,可以一起玩。
她听说房东有妻女,就放心了一些。但她仍然很担心那些住户,也担心咪咪走路上学的问题,她让李兵请房东太太接电话。房东太太接了电话之后,她先谢谢了房东太太,然后问房东太太女儿上学的问题,房东太太说是她自己每天走路接送,海伦就托房东太太顺便接送咪咪,答应每个月给房东太太五十块钱。
把女儿上学放学的事弄好之后,她又叫李兵接电话,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咪咪,特别是要保证咪咪的安全。
李兵听上去很自豪:“总算自立了,再也不靠别人了,再也不看别人的脸色了。”
她没说什么,反正做好养着他的准备就是了。现在已经搞成这样了,也不可能劝他搬回去了。
她跟咪咪讲了一会,问咪咪想不想到美国来,咪咪还是不肯来,说要等爸爸签到证了一起来,不然的话,爸爸会死的。她没办法,只好叮咛女儿走路小心车辆,放了学就呆在自己房间里,不要到其他住户的房间去。
她十月下旬有个秋假,她可以在那时候回加拿大去看女儿。她又问了多次,咪咪都不肯来美国,她只好定了自己一个人的票。
她把李兵现在的电话号码和地址都告诉了弟弟他们,她弟弟开车送了很多东西过去,每星期都带两个孩子到那里去跟咪咪玩,每个周末都请咪咪和李兵到家里来玩。李兵每次都不肯去,但他没阻拦咪咪去,一家人也就感激不尽了。
王丽玲打了好多电话来,请她帮忙在这边找个假结婚对象,但她始终没能找到,就劝王丽玲办加拿大技术移民,她可以教王丽玲怎么填表,怎么办,但王丽玲不想办技术移民,说自己英语不好,办不成的。
现在她突发奇想,让李兵跟王丽玲办假结婚如何?李兵可以得到一笔钱,王丽玲可以到加拿大来,如果他们两个人看对了眼,还把两个人的婚姻问题都解决了,那她就得到解脱了。不然的话,即使她把女儿带到了美国,如果李兵签到了证,或者等他在加拿大住满三年,拿了公民,他就随时可以来美国,那纠缠起她来就更方便了。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王丽玲说:“我实在没法为你找到假结婚的人了,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我老公。我帮忙跟他说说,行不行?”
王丽玲大声辩解:“苏老师,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对你们李老师印象是很好,但是我绝对不会做这种没道德的事,把你们拆散。”
她很认真地说:“我是真的想跟你做这笔生意,我们缺钱用,你想出国,这不是互相帮助吗?”
王丽玲听她这样说,就动了心:“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那我没意见,反正我也不是真的要跟李老师结婚,只不过是想出国,等我移民办好了,我马上跟他离婚,让你们重修旧好。不知道你想要多少钱?”
“我问问李兵再说吧。”
她打电话跟李兵商量,但李兵坚决不答应,说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来,真的是穷疯了,想到要卖自己的丈夫。
她解释说:“不是卖丈夫,只是做件于人于己都有好处的事。离婚也是假离,结婚也是假结,赚了钱,又帮了朋友,何乐不为呢?再说,我也不会要一分钱,所有的钱都给你。”
李兵讥讽地说:“哼,几万块钱能吃一辈子?我这个人从来不撒谎,从来不做假,如果我会撒谎,我早就发财了。你趁早不要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了,我肯定不会同意的。”
她无奈了,只好实话告诉王丽玲:“对不起,李兵不肯,不过我会帮你物色其他人的。你也可以多找几个人帮忙,因为我认识的人很有限。”
她又旁敲侧击地问李兵想不想把李虹办到加拿大来,李兵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样:“办她来干什么?她又不懂英语,在这里做鸡都没人要。你想养着她,你办她,我是不办的。”李兵似乎知道她借钱给李虹的事,抱怨说,“你有钱给她去开刀,还不如把钱给自己的丈夫孩子用。”
她沮丧之极,就像手里坑了一大批没用的货,怎么都找不到买家一样,只能诅咒那个把货买进来的日子,但愿世界上从来没有过那一天。
九月的一天,她正在lab里做一个程序,就听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twintower被炸了。她一时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问别人,别人就叫她上cnn网站去看。
她去了那个网站,看到画面上两幢高楼黑烟滚滚,但因为lab的电脑一般不开声音,那个画面给她的感觉很遥远很静谧,但她直觉地感到这件事好像跟自己有关,只是想不出那么遥远的地方的事情为什么会跟她有关。
过了一会,她想起twintower就是老板说的“姊妹大厦”,是她在纽约期间上去过的那个“全世界最高的楼”,她还在那里照了相的,老板还在那里给她买了一个纪念品的,她那天晚上从桥上过还准备给那两栋楼照相的,因为没胶卷了,所以没照成,但她准备以后带女儿去纽约玩的时候,要去爬那个高楼,从桥上照那个高楼的。
她想这可能就是她觉得twintower跟她相关的原因吧,因为她想带女儿去那里玩,现在去不成了。她又想到她弟弟一家,最近刚去过twintower,总算赶上看了一眼。
但她觉得twintower跟她的联系还不止这些,好像还有某种神秘联系。在她打工的餐馆,就挂着一幅twintower的图画,很大,很宽,几乎有餐馆前厅的一面侧墙那么宽。来餐馆吃饭的客人几乎都是一眼就认出那是twintower,并由此猜出餐馆的老板是从纽约来的。
她努力寻找那根把她和twintower联系起来的线,突然想起老板说过的,benny的哥哥在姊妹大厦有一个店!
她飞快地跑去打电话,是benny接的,他的声音很嘶哑,她把这事告诉了他,他说:“听店里的客人说了——”
“你——哥哥——他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打了电话回去,但是家里没人,他们都返工了——”
她赶紧安慰他:“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看见那两幢楼只是上面炸坏了,下面好像还是好的。你哥哥的店在上面还是下面?”
她听见那边声音已经哽咽了:“在——上——面——”
她也跟着哭了起来,lab里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她哭了一会,安慰了benny几句,就挂了电话,匆匆开车到餐馆去,心想也许他需要休息一下,也许他需要人安慰一下,也许他想回纽约去,而他不能买机票坐飞机,也许她能开车送他回去。
她一进餐馆,就看到他仍然在上班,但他显得很憔悴,脸色很苍白,看到她来了,他就叫她帮忙接电话,他自己走到后面的洗手间去了。
过了很久,他才从里面出来,摇摇晃晃地,好像站不稳一样,她迎上去,他投到她怀里,象个孩子一样问她:“why?why?为什么会这样?我哥哥在那里,我父母有时也去那里,我姐姐他们都可能去那里,现在他们都不在家,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她安慰他:“不要紧的,你不要太担心,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预先就把自己急坏了——”
他不断地往家里打电话,往他哥哥的手机打电话,往纽约那些熟人朋友那里打电话。一直到了晚上很晚了,他才把家里的电话打通了,他家里人除了那个在世贸大厦开店的哥哥,其他人都有了消息,都没事,只是因为交通堵塞,大多是走路回来的,所以搞得很晚。
现在每个人都在为那个哥哥担心,他父母在家里烧香拜佛,他的另外几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姐夫到处打听那里的营救情况。
那一夜,她跟benny既没做爱,也没睡觉,一直守在电话跟前,等他哥哥的消息。
但什么消息都没有。
benny决定回纽约一趟,他要到twintower那里去找他哥哥,就是用手挖,也要把他哥哥挖出来。她知道这个想法不现实,但她理解他的心情,所以她提出开车送他回纽约。他没有反对,因为他不能买机票坐飞机,老板管着两个店,阿文又怀了孕,肯定是不可能送他的。
他很担心她耽误了课程,但她什么都不管了,无非就是期末拿个b而已。她撒谎说不会耽误课程的,因为她没考试,都是写paper。
她跟父母和弟弟打电话,他们也正急得要命,好像twintower被炸,整个美国就到处都是炸弹一样,生怕b城也被炸了。她开玩笑安慰他们:“你们放心,炸弹也是要钱的,b城这么小的地方,谁舍得把炸弹扔这里?”
她对他们说她要出差几天,到一个更小的地方去,现在告诉他们一下,免得他们打电话到b城找不到她会着急。她又跟李兵和女儿也打了同样的电话,还给小舒打电话,说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就说她出差去了。
她把电话都打好了,就等着benny一声令下,她就开车送他去纽约了。她想到这次去就会见到他家里人,心里很担心,怕他家里人嫌她太老,会逼着benny离开她。但她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这不过是迟早的事,老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他们要反对,还不如趁早。
她又想到benny的那些哥哥姐姐们,可能好多都比她还年轻,他们看到自己最小的弟弟带了这么老一个女朋友回来,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她记起好像老板说过,benny那个在世贸大厦开店的哥哥是跟她差不多大的,老板还开过玩笑,说“我带你上去干什么?让你去泡他哥哥?”
仿佛一道电光闪过,她突然想到,如果benny的哥哥真的遭遇不幸了,这样的大灾难,估计很难找到全尸,谁也不知道他哥哥究竟是遇难了,还是没遇难,可能到最后也无法找到他哥哥的遗体。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可以让benny从此以后顶替他哥哥的名,那么,他就有了一个清白的历史,从前那个犯过法的benny就不存在了。
看来冥冥之中,真的有个神在眷顾着她和benny,以前看起来绝对没办法逃避的牢狱之灾,竟然在顷刻之间化解了。如果benny的哥哥在天有灵,一定会为自己能救弟弟而欣慰。
第 93 节
海伦和benny最终并没有开车回纽约,因为他家人都不同意他冒这个险,他们听说在某些通往纽约的路上,警方设了关卡,检查过往车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究竟检查些什么,但他家人都觉得他还是不回纽约的好,免得被查出问题,抓起来了。
benny的妈妈说:“我已经有一个儿子下落不明了,我不想再丢一个儿子。”
他姐姐说:“世贸大厦那里一般人根本不能靠近,你回来也没用,我们都在这里,如果能去那里挖,我们早就去了。”
benny只好不回去了,海伦也回到b城上课,但她每天都要打几个电话问情况,在benny哥哥的下落没搞清楚之前,她不敢跟他说叫他冒名顶替他哥哥的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心里都很清楚,benny的哥哥肯定是遇难了。
有个她周末去打工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把冒名顶替的事对benny说了一下。
他好像很麻木,既没为这话欢欣鼓舞,也没为这话暴跳如雷,过了很久,他才说:“没有用的,顶多只能是用他的驾照,别的都没什么用。认识我的人,还是认识我——而且——他们有我的指纹的——”
她一听说有指纹,就知道事情比较严重,有指纹就很难蒙混过关了。
他一再地感叹,为什么不能让他替他哥哥去死?反正他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前途了,还不如让他去死了,好让他哥哥活下去。
他每次说了这话,就意识到这样说对她不公平,就反过来安慰她:“你别难过,我只是说说。有了你,我的一生就有前途了。不过,如果我替我哥哥去死,你可以跟我哥在一起,他跟我什么都很像,但他没案底,你们会过得更好——”
她总是呵斥他:“瞎说!我说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只想跟你在一起,只想嫁给你,无论谁,都不能代替你,哪怕是你哥哥。”
然后他就投到她怀里,象个孩子一样蜷缩在那里,而她就就像抱咪咪一样抱着他,摇晃他,哄他睡觉。
几个星期过去了,benny哥哥的遗体仍然没有找到,或者说世贸大厦坍塌后的瓦砾里,有太多无法辨认的尸骨,有很多遇难者的遗体都是没法辨认的了。benny没有再提他哥哥的事,但他会在不忙的时候,盯着餐馆墙上那幅世贸大厦的图发愣。
她私下跟老板商量,看可不可以另买一幅挂图,换下餐馆里的那幅世贸大厦的图画。老板答应了,但benny没有同意,他说如果换了的话,很多客人都会感到奇怪,都会来打听为什么换掉,那样反而麻烦。
十月下旬的时候,海伦乘飞机飞回多伦多去看女儿,是她弟弟去机场接的。她没来得及去看父母,就叫弟弟直接把她送到女儿住的地方。她弟弟把她送到了,就开车回去,叫她先休息一下,明天请她全家过去吃饭。
从外面看,房子还不错,是独立屋,但等她走到里面,就发现李兵和咪咪住的房间非常小,放了一个queensize的床,就几乎没地方放别的东西了,连个小桌子都放不下,床边塞着两个箱子,只能从床头爬上床去,两个人换洗的衣物都装在塑料袋里,放在床上,被子床单都是又皱又脏,湿润润的。
她进去的时候,咪咪正趴在床上写作业,她心一酸,泪就掉了下来,叫了声“咪咪,妈妈来了”,就说不下去了。
咪咪看见了妈妈,高兴地扑过来,两母女抱得紧紧的,她看到女儿住在这样的地方,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咪咪用手为妈妈擦泪,又把书本收了,让妈妈在床上坐下。
她擦掉眼泪,问:“爸爸呢?”
“爸爸可能是到张叔叔屋里玩去了,我去叫他。”咪咪说着,就跑去叫爸爸。
过了一会,李兵跟咪咪一起回来了,似乎苍老了很多,两鬓都能看见白发了。李兵看见她,很高兴,说:“我们今天不在家做饭了,到外面吃去吧。下面厨房太小了,又是跟人共用,转不开身。”
一家人收拾了一下,就到外面去吃饭,经过厨房的时候,海伦看了一下,是很小,看得出来是后来改建的,这房子原有的厨房是主人在用,这个小厨房是专门建了给住户用的。
吃完饭回到家,她又叫咪咪带她去看了洗手间,洗手间里很脏,咪咪教她:“妈妈,你洗澡的时候,不要脱鞋,bath里面很脏,我们都是穿着鞋进去的。”
抽水马桶也很脏,而且得自己带手纸进去,因为住户多,谁也不愿意把自己买的手纸放在厕所给大家共用。
最让她胆战心惊的是几个住户全都是年轻的单身汉,大多数是还没找到工作的,只好找这种便宜的地方住。她担心女儿住在这种地方不安全,就竭力劝咪咪跟她到美国去,但咪咪始终不肯,说怕爸爸去死。
她恳求李兵:“你就对咪咪说一句,说‘你去美国吧,我不会去死的’,你带着她住在这种地方,让她受罪,你自己也受罪,何必呢?你让她跟我去了美国,我不会抛弃你的——”
李兵豪迈地说:“抛弃我?哼,谅你也不敢。你不要想我对孩子撒谎,我就是那么想的,我就那么说。我不像你们一家人,就会撒谎——”
咪咪一看爸妈有吵架的趋势,马上哀求:“妈妈,我是真的不想到美国去——”
她无可奈何了,只好来找一个好点的住处。李兵也赞成从这里搬出去,因为他跟几个共冰箱的住户有了矛盾,闹过几次,早就不想再在这里住了,只不过因为交了房租,舍不得中间搬出去。现在刚好快到月底了,搬出去也不亏本了。
两个人在报纸上查租房广告,查到合适的就打电话过去,问了好几家,终于找到一家比较满意的,是所谓townhouse,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有个孩子,还有父母,他们住了地上的两层。但他们把地库装修了,专门租给别人住,这样就可以让房客帮忙供房。
海伦和李兵带着咪咪过去看了一下,条件还不错,虽然是地库,但很干净,最叫她满意的,是一对老人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比这边这些单身汉住户让她放心多了。房子就在咪咪现在就读的学校附近,不用转学,过一条街就是学校,但那条街是背街,没什么车辆。
她问了一下价钱,老两口说儿子媳妇敲定的,$550块一个月,房客有自己的厨房厕所,一间很大的卧室,中间如果拉个帘子,就可以变成卧室和客厅。地上没铺地毯,老两口说他们家有块多余的地毯可以拿下来铺。两家人共用一个大门,但进了大门之后,从楼梯下到地库,就完全是一个独立的天下了。
老两口的儿子是搞电脑的,所以家里装了cable,可以快速上网。地库里已经拉好了一条cable,海伦用自己的手提电脑试了一下,挺不错的,比她在b城的电话上网快多了,跟她学校的上网速度差不多。
但李兵不喜欢地库,说住着很压抑,可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地方了,就同意搬到这里来。他也等不得海涛下班来帮忙了,就叫那个张叔叔开车帮忙把东西搬了过来,可惜的是原来睡的那个坑坑洼洼的席梦思是房东的,不能搬过来。
海伦提议给弟弟打电话,让弟弟开车带他们去买床垫,但李兵不同意,说不用花那些钱,在外面捡一个就行了。问题是晚上就要睡觉,匆忙之中到哪里去捡呢?她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了,就给弟弟打了电话,反正是自己花钱,想买就买。
她电话一打,海涛就把车开过来了,带她去买了两个新床垫,并帮忙搬到了地库里,顺便就带他们一家三口过去吃饭。李兵破天荒的同意了,三个人跟海涛的车去了海涛家,吃了晚饭,又玩了一会,海涛才开车送他们回来。
没有床架,床垫就直接放在地上,十月底的加拿大,已经很有点冷了,海伦跟咪咪挤在一个被子里,李兵睡在另一个被子里。可能是因为在海涛那边喝了不少酒,李兵回到家就睡着了。但咪咪睡不着,抱着妈妈说这说那。
母女俩讲了一会,咪咪突然说:“妈妈,我好想跟你到美国去。”
她一听,高兴极了,马上爬起来上网,看能不能买到机票。咪咪也爬起来,依偎在她身边,看她查。她先查了从多伦飞往a城的机票,因为只有两天时间,机票已经到了一千多块钱一张了。她又改查从buffalo飞往a城的,也要五百多块一张。她想租车开回去,但发现租车费加上保险什么的,也不便宜,而且路程很远,她一个人开也没把握。
查了好一阵,都没什么合适的。她让咪咪先睡,她接着查,但咪咪不肯,说好想好想到美国去,有次跟舅舅他们去一个湖那里玩,舅舅说:“你妈妈就在湖那边。”咪咪就望着那个湖哭起来了,好想游到湖的那边去见妈妈。
她二话不说,就买了两张从buffalo飞往a城的机票,咪咪开心了,连觉也不肯睡了,就要起来收拾东西,她劝了好一阵才劝住了。母女俩睡在被子里,她悄悄地问:“你不是怕爸爸死的吗?怎么又不怕了?”
咪咪坦白说:“我好怕他喝醉,他喝醉了就像死了一样,每次他喝醉了,我就不敢睡,我怕他变成鬼抓我——”
她紧紧抱住女儿:“现在你不用怕了,你要跟妈妈到美国去了。”
第二天,她把咪咪要到美国去的事告诉了李兵。李兵很不高兴:“现在去美国干什么?白花些钱,席梦思都买了,就这么丢这里了?”
“床垫也不算白买,你把两个叠起来睡,也暖和一些。再说,我们回来玩的时候还可以睡。”
李兵发牢骚:“既然你要把她带到美国去,那又何必搬这个家呢?我一个人住那里不知道有多好,现在搞这么大一间,又是地库,我最讨厌住地库了——”
她安慰说:“搬家的时候她还没想到美国去。你先住这里,慢慢找地方,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就把这边退了吧,房租我付,如果房东要罚款,我也付。你不必为这些担心。”
“你付!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搬家这么麻烦,谁来帮我?”
“你那些哥们可以帮你,你也可以出钱请人搬。”她忍着火气说,“咪咪不在这里,你也方便一些,不用时时惦记着家里有个小孩子在等你回来,你可以想到哪里玩,就到哪里玩,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不比你拖着个孩子好吗?”
李兵垂头丧气地说:“你现在连票都买了,还跟我商量什么?”
“昨天你喝醉了,没法跟你商量。”
李兵换了口气,把咪咪叫到跟前:“咪咪,你真的舍得把爸爸一个人丢在这里到美国去?”
咪咪嚎啕大哭,边哭边说:“如果——我——不到——美国去——我的——妈妈——也是一——个人在——那里——我又想——陪爸爸——又想——陪妈妈——”
李兵似乎无话可说了,只能抱怨美国的签证官:“他妈的,如果不是签证的这样卡着老子,老子早就到美国去了——”
咪咪哭着说:“爸爸,你也快点签了证,到美国来吧——”
李兵抱着咪咪,泪流满面:“咪咪,你以为爸爸不想签到证?是实在签不到啊——”
第二天,海涛开车过来接她们母女俩,车上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说这样比较容易让海关相信咪咪只是到美国玩玩就回来的。她不敢给咪咪带太多衣物,怕海关看见就知道咪咪是准备长期呆在美国的了,反正差什么去了b城那边再买就行了。
海涛载着两大三小五个人,浩浩荡荡地向美加边境开发,一路上都在嘱咐几个小家伙,待会到了海关全都不许讲话,都装睡。海伦也胆战心惊,怕海关不让咪咪过。
两个多小时之后,他们的车来到了美加边境的界桥那里,三个小孩都在装睡。海涛把几个人的护照或公民证递了过去,海关人员问了一下海伦是到那个学校读书去的,学的什么专业,她心里惊慌,几乎听不明白海关人员在问什么,总以为是在问咪咪到美国是常住还是短期旅行,正在心慌意乱不知道怎么回答,海涛已经帮忙回答了。
海关人员把证件都还给了海涛,做了个手势,就放行了。
车开出海关很远了,她还不敢相信就这样过来了。海涛开玩笑说:“姐,你虽然是学英语出身,但比我的英语还是差远了,你看刚才那几个问题你一个也没听懂,难怪我们单位的老外总说我的英语是amazing。”
她知道她弟弟的英语口语不算很好,但这次的确是amazing,如果不是弟弟帮忙回答,她肯定会扯到咪咪身上去了,因为她脑筋里一直是想着那几个问题的,所以听的时候就总以为别人在问那几个问题。
几个装睡的小家伙都闹腾起来了,一个个哈哈大笑,吹嘘自己是怎么装睡的,装得是如何如何地象。一路欢声笑语地来到了buffalo机场,911之后,机场安检很严格,送行的人不能送进安检线内了,大家只好在安检线外就告了别。
咪咪又一次坐飞机,兴奋极了,刚好坐在窗子边,一路都是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看云海,看机翼,一直到飞机抵达a城,都没有睡一下觉。
海伦的车停在机场,这次没叫benny来帮她开回去,一个是因为时间很短,只几天,停车费不算很贵,另一个原因是这段时间机场的保安措施抓得很紧,她怕benny开车时被抓住,查出老问题来。没想到歪打正着,刚好这次咪咪来了,如果等老板和benny来接机,那就原形毕露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benny解释,她知道他每次在她回来的前一天,就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相会激动,她总是笑他:“不是今天才回来吗?怎么昨天就开始激动了?”
他总是不好意思地说:“等不及了嘛。”
她整个航程都在想这个问题,该怎么告诉他,她今天不能到他那里去了。她的心为女儿来到美国而振奋而狂喜,但又为不能跟benny在一起而痛苦而粉碎。一边是女儿,一边是情人,她不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现在她只想把这个选择往后推,往后推,推得越晚越好。
到a城机场后,她就找了个payphone,给benny打电话,他正在忙,听见她的声音,有点吃惊:“你——在哪里?你不是晚上十一点多到吗?”
“我在机场,我换了航班,我把——我哥哥的女儿——带来了,”她鼓足勇气说,“我今天——不能到你那里去了——”
第 94 节
海伦听见benny在电话上大声抗议:“为什么你今天不能来?你可以把你的侄女一起带来嘛——”
她有气无力地说:“把她带来?哪里有地方她睡?”
“我们的床那么大,怎么没地方给她睡?还可以你跟她睡床上,我睡地上——”
她很想很想去,但她知道咪咪肯定会在benny面前把话说漏了,而且她也不想让女儿看见她跟一个不是爸爸的男的睡在一间屋子里,不然咪咪在李兵面前又会把话说漏了。如果叫女儿撒谎,她又不忍心。
她支支吾吾地说:“今天——就算了吧——”
他改变了口气,安慰她说:“sorry,我不该逼你。你先把你侄女安顿好,等你一切都弄好了再来。小baby叫什么名字?”
“叫咪咪,不是小baby了,有六岁了。”
“那就代我问咪咪好,以后带她过来玩,我做饭她吃,教她玩电脑游戏——”
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鼻子一酸,说了个“好”,就赶快挂了电话,然后花几块钱租了一个推车,让咪咪坐在里面,她推着咪咪往停车的地方走。不知道是没记清停车的地方,还是心里太难受,她找了好一会都没找到自己的车。她茫然地站在那里,发了很长时间的愣,才想起车是停在机场的另一面的。
咪咪对一切都觉得很新奇,妈妈用车推着她到处走,她也很开心。妈妈愣在那里,她就蹲在推车里,跟过往的人打招呼:“hello,i-mfromchina.”“hello,i-mfromcanada.”
过往的人都做惊奇状:“really?that-sgreat!”
咪咪就拉拉妈妈的衣服,说:“妈妈,他们都说我great!”
等找到自己的汽车了,海伦就开车带咪咪到唐人街去上中餐馆。她知道咪咪爱吃大虾,在北京的时候,咪咪可以一个人吃掉一斤基维虾。她不知道这里的虾是不是基维虾,但她知道咪咪爱吃,所以就点了一个芥兰虾和一个糖醋里脊,都是咪咪爱吃的菜。
咪咪吃了很多虾,吃得摇头晃脑的,很兴奋,很满足。海伦又指着那个plaza里面的一些亚洲国家的餐馆,对咪咪许愿说以后要把这些餐馆都吃一遍。两个人吃饱了,把剩下的打了包带上,就继续往家开。
天黑了,咪咪也累了,就躺在后座上睡了。海伦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看咪咪。咪咪坐着的时候,她一看就能看见,但咪咪躺下去睡觉了,她就看不见了。她以前经常做的那个梦又开始搅扰她了,她老是觉得把咪咪搞丢了,咪咪不在后座上了。
她找了个加油站停了下来,跑到后面去看咪咪,看见咪咪正睡得呼呼的。她想了想,把咪咪抱到前排座位上,把座位放低了,给咪咪系好安全带。这样,她开车的时候,一转头就能看见咪咪在那里,总算放心了。
回到b城,她跟咪咪一起洗了澡,她让咪咪睡她的单人床,她自己睡沙发,准备明天就去买床。
很晚的时候,小舒回来了,看见了她的女儿,吃惊地说:“你不是说你女儿不肯来的吗?”
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是说不肯来,后来突然改变主意了。”
小舒说:“这下你放心了,再不用担心你女儿了。正好我的加拿大移民搞好了,我过两个星期就要去landing了,前几天还在想着找个人来sublease我那间房,现在不用了,这套房就你们两母女住好了。你明天就搬到我屋里去吧,我的床是大床,你们两个人睡正好。我来住客厅,反正我马上就走了。”
她感激不尽,连声谢谢,说下个月的房租电费就由她付了。两个人客套了一阵,又约好时间去餐馆吃饭为小舒饯行,才各自睡了。
第二天,她就带咪咪去wal-mart购物,给女儿买了些衣服,也买了很多日用品。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不买,现在女儿来了,什么都舍得买了。咪咪在那里当家作主,妈妈买什么都要问她喜欢不喜欢,她都有发言权,很开心。
checkout的时候,wal-mart的售货员开玩笑地用英语问:“小朋友怎么没上学?”
海伦一愣,随后回答:“刚从加拿大过来,马上就去办理上学的事。”
她把采买的东西放在家里了,就带咪咪去办理上学的事,别人告诉她先要到一个相当于教委的地方去,在那里办手续,由教委派到你选择的学校去。
她忐忑不安,不知道教委的人会不会因为咪咪是短期签证就不让咪咪读书,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麻烦了。她又想起女儿没有出生证,中国好像没那个东西,她办移民的时候是在公证处办的一个出生公证,但放在李兵那里,没带来。
到了教委,她一说是来给小孩办读书的事的,那里的工作人员就要她填几个表,她都如实填了,工作人员问她要了在当地居住的证明,她的护照,咪咪的护照,根本没问出生证的事,就希里哗啦地把手续办了,说现在只要有孩子打防疫针的记录就万事大吉了。
她连防疫针的记录也没带,因为她这次完全是象出逃一样离开加拿大的,她只带了她手中有的东西,比如护照什么的。凡是放在李兵手里的东西,她都没敢问他拿。
教委的工作人员提醒她说,孩子以前的学校应该有咪咪打防疫针的记录,因为每个学校都会要这些东西的,你把学校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们,我们可以跟他们联系。
可惜她连咪咪学校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只知道学校名字。她暗想,这次可能是玩完了,因为教委的人肯定要以为她是个拐带孩子的人了,不然怎么连自己孩子学校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呢?
结果教委的人根据她说的校名在网上查到了那个学校的电话号码,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就把咪咪打防疫针的记录传真过来了。
教委的人说,还得到这边的一个保健中心去开个证明,要让保健中心的人检查一下,看咪咪是不是把该打的防疫针全打了,他们要凭保健中心的证明才能给咪咪派学校。
她马上带着咪咪,按教委告诉她的地址找了过去,等了好一会,又补打了一针,才拿到了保健中心的证明。她办好了咪咪上学的手续,就带咪咪到学校去看看,咪咪很喜欢自己的新学校。
晚上她要上课,只好把咪咪带到教室里去,让咪咪坐在一台电脑前玩。她生怕上课的老师看见了会不高兴,但那位老师很友好,还特地带领全班同学欢迎“教育学院年龄最小的研究生”。
第二天,她一早就起来了,给咪咪做了早餐吃了,就陪咪咪去上学。开校车的是个老爷爷,很慈祥,听说咪咪是第一天上学,就让海伦跟车陪着去学校。她把咪咪送到了学校,交给了老师,又到学校餐厅去为女儿交伙食费,结果被告知她不用交钱,因为她是低收入,咪咪的伙食是免费的。
那一天,她一直在担心,怕咪咪在新的环境里不习惯。下午两点多钟,她在校车站那里接到了咪咪,两个人往家走,咪咪给她讲学校的事,说homeroom的老师给她派了一个同学做她的guide,帮助她熟悉学校,告诉她餐厅在哪里,厕所在哪里,哪节课在哪里上,recess的时候到哪里玩,等等。
咪咪说:“我好喜欢美国的学校,还可以在餐厅吃饭,早饭中饭都可以在那里吃。我还发了一张这个月的menu,我来show给你看,我告诉你我要吃什么。”
到了家,咪咪就把这个月的menu拿出来,一点一点地指给妈妈看,用笔在上面打圈圈,星期一吃pizza,星期二吃汉堡,星期三……,每顿都有牛奶或饮料,还有水果等。
她坐在那里,看女儿兴高彩烈的样子,心里很甜蜜,总算把女儿带到身边来了,美国的学校似乎比加拿大的还好,校车是免费的,吃饭是免费的,老师又这么照顾新来的学生,她为女儿由衷地高兴。
女儿这件事办好了,她又想到benny这两天该有多么失望,她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样难受,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咪咪问:“妈妈,你头疼?”
她点点头。咪咪说:“那你躺着睡觉吧,我帮你掐太阳穴,奶奶最喜欢我帮她掐太阳穴了。”咪咪说着,就用小手帮她掐起太阳穴来。
她搂着女儿,说:“咪咪,妈妈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希望你长大了,不要受这样的苦——”
咪咪似懂非懂,点点头,许诺说:“我长大了不受这样的苦。妈妈,是哪样的苦呀?”
“就是——就是——你很喜欢一个人,但是你不能跟他在一起的苦——”
“就是象咪咪在加拿大的时候那样?喜欢妈妈,又不能跟妈妈在一起?”
她点点头,问:“那你现在想不想爸爸?”
咪咪想了一会,问:“他死了吗?”
“没有。”
“那就不要紧了,我以前陪了他很久了,我应该陪陪妈妈了。”咪咪很老气横秋地说,“唉,你们两个人就象cathy和charley一样,我跟cathy玩,charley又没人玩;我跟charley玩,cathy又没人玩。都在一起玩,cathy和charley又要闹。你跟爸爸也是这样。”
她听了,不由得笑起来,看来咪咪对自己的重要性认识得很清楚。咪咪跟爸爸或者妈妈在一起,不是因为她需要父母的照顾,而是她在象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父母。
她想,如果咪咪知道爸爸没有她过得很好,也许就不会记挂爸爸了。也许父母离婚对孩子并没太大的影响,特别是在美国这种地方,很多孩子的父母都是离婚后再组合的,大家你不笑我,我不笑你,并没有什么压力。
她想,也许咪咪会喜欢benny,也许benny会喜欢咪咪。如果benny不知道咪咪是她的孩子,也许他就不会有难堪的感觉。男人不喜欢另一个男人的孩子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看到那个孩子,就会想起自己的女人跟另一个男人做爱的场面。如果benny一直以为咪咪是她的侄女,他就不会有这种恶心的感觉。
晚上咪咪睡了之后,她来查电邮,看见benny给他发了一个message,还发了两张电子贺卡,一张是给她和咪咪两人的,另一张是给咪咪一个人的,都是祝她们开心快乐,邀请她们去他那里玩。
他在那个message里说他很想她,想得昨晚做了一个"springdream",但是他知道她刚把侄女带来,一定很忙,叫她安心忙她的,有空了再给他回email,他会做个好宝宝,在那里乖乖地等她。
她痴痴地对着他的message坐了一会,想像他在那边用两个食指一点一点敲字母的样子,又想起他每次见到她那种急不可耐的样子,就觉得再也等不下去了,她一定要去看他。
第二天,她把咪咪送上了校车,就开车到benny那里去,她要赶在他上班之前去,赶在咪咪放学之前回来。路上刚好遇上了上班高峰,塞了好一阵车,等她开到老板的房子前时,已经快十点了。她用自己手里的钥匙开了门,悄悄地跑到benny房门口,屏住呼吸站了一会,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他还在睡觉,正侧身睡在她平时睡的那一边,是靠床里的那一边,他的背对着门,那个长长的枕头一半枕在他头下面,一半抱在他手里。她悄悄地脱了外衣,钻进被子,躺在他身后。
他好像被她弄醒了,伸出一条胳膊,探到身后摸了她一把,就转过身来抱住她,喃喃地问:“真的是你?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
他紧紧抱着她,贪婪地在她身上嗅来嗅去。她好奇地问:“你在闻什么?我身上有味道吗?”
“嗯。”
“什么味道?臭味?”
“nope。一股特殊的味道,你的肉香味道,所以我喜欢睡在你睡的那边——那里有你的味道,”他一边脱她的衣服,一边问,“小妹妹呢?上学去了?”
她好一会才悟过来他说的“小妹妹”就是咪咪,她回答说:“嗯,上学去了。”
“你这么久不来,怎么惩罚你?”
她悄声笑着说:“随便你怎么惩罚——”
“罚你坐老虎凳,行不行?”
她好奇地问:“什么老虎凳?江姐坐的那种?”
“我不知道什么江姐江妹,我的老虎凳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他说着就坐了起来,让他的那一柱昂扬地挺立在那里,然后他拍拍自己的双腿,叫她坐上去。
她吃吃地笑,不肯坐到他腿上去。他也笑,边笑边小声说:“你说了随便我怎么惩罚你的——”
她只好坐过去,但不肯坐在他的柱子上面。他握着她的两腿,一点一点地把她挪到那里,让她用手圈住他的脖子,他自己慢慢把自己放了进去。他扶着她在老虎凳上坐稳了,说:“你自己动,我就不惩罚你——不然的话——”
她仍旧吃吃地笑,但是慢慢动起来,她两腿几乎是跪在床上,一上一下地动,现在她体会到弯腰翘臀的好处了,因为那样的身材,坐在老虎凳上,正好严丝合缝。
他扶着她的腰,帮她用力,问她:“好不好?嗯?好不好?你可以看见我是怎样进出你的身体的,快看——”
她不肯看,他一定要她看,她低头望去,看见他那黑红的肉柱子正在她身体里进进出出,不知道是谁分泌的液体,只看见一些白白的乳状物随着他的柱子被带到她身体外面来。她从来没看过一个真实的男根进出一个女人的身体,尤其是她自己的身体。她一方面觉得难堪甚至恶心,但另一方面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冲动。
他好像觉察到了她的冲动,奋力动了起来,她只觉得他每一个动作都顶到了她心口去了一样。他的人好像分成了好些不同的车间,各司其职,相互配合但又互不干扰。他的嘴在吮她的包包,他的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在她最敏感的阴蒂上揉搓,而他的人一直在上下运动。她不知道他怎么可以同时做这么些不同的动作,她也没有精力去想,更没有精力做什么运动,只坚持在那里,感受着他的进攻。
很快,她就达到了顶峰,他也停了下来,让她有时间和机会体验她的高潮。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快乐得要晕过去了。他一直等到她极乐的痉挛过去之后,才开始第二轮“惩罚”。
她很感谢他这一点,有时候,只在很少的时候,可能是因为他太激动,他没有停下,仍然在继续他的冲撞,那时候,她会觉得那刚刚冒头的高潮被吓跑了,而且一吓跑就找不回来了。
第 95 节
海伦和benny两个人一直玩到别人都起了床,准备返工了,他们还粘在一起不肯松开。老板路过benny门前,叫道:“啊,叔公,还没起来?”
benny哼了一声,回答说:“一早起来了——”
她差点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大概老板看见了她停在外面的车,呵呵一笑,说:“噢,难怪呢,是阿——姨来了。阿姨赶过来吃早餐呀?”
她不答话,躲在benny怀里笑。阿文也在外面跟着打趣说:“阿姨是送早餐过来的——”
老板说:“送早餐,吃早餐,有什么两样?走啦,我们先返工了,阿姨你负责把benny送到餐馆就行了。不要太摧残他了,他今天还要开工的。”
几个人都嘻嘻哈哈地出去了,就剩他们两个。他们又赖了一会床,benny实在不好意思了,只好起床,说现在老板不在这边餐馆,他不去就容易乱套。他叫她再睡一会,但她也不能再睡了,因为她得赶回去接咪咪。
她起了床,衣冠不整地往洗手间跑,想去那里洗漱,刚一出房门,就看见了老伯从洗手间出来,跟她碰了个对面。她大吃一惊,老伯显然是大吃两惊,两个人愣在那里,她抓住衣襟,使劲包裹着自己,结结巴巴地说:“老伯,你好——早啊——”
老伯鄙夷地“七”了一声,昂然下楼去了。
她漱洗完,跑回benny的房间,问:“怎么搞的,老伯没去返工?怎么他没跟别人一起走?”
他撇撇嘴:“我怎么知道?他每天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嘛——不过他一般都是很早就跑——出去打太极拳、喝早茶去了,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没什么耶,你穿着衣服,他又没看见什么——”
“他那个神情,好像看到了——下贱女人一样——”
他嘻嘻笑:“不是看到了下贱女人,是他在喝醋——”
“他喝什么醋?他不是在泡唐人街餐馆那个女的吗?”
“什么时候的事了?那女的老早就跑到纽约去了。老伯又没钱又没身份,谁要他?现在的女人都这样的耶,眼睛里面只有钱和身份的嘛。”
她不快地说:“为什么你说现在的女人都这样?我就不是这样。”
“你不是现在的女人嘛——”
她被他的诡辩逗笑了,追问道:“我不是现在的女人?那我是什么?过去的女人?”
“也——不是。你是一个特殊的女人——”
她的思绪又回到老伯身上去了:“很奇怪呀,老伯好像刚知道我跟你的事一样,吃那么大一惊——”
他嘿嘿笑:“可能吃了不止一斤,有一斤二两了。”然后他解释说,“他可能真的是第一次知道我们在偷情,因为我们每次回来的时候,他都睡了;每次起床的时候,他又已经出去了。他怎么会看见?可能他还以为你留着给他泡的呢——”
“你瞎说,他泡我干什么?”
两个人讲笑了几句,她就忘了这事。
但等她把benny送到餐馆去的时候,她发现老伯气呼呼地不理她,仍然是一脸鄙夷的神情。她没说什么,吃了benny做的早餐就慌忙开车回去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她基本上就是这样,利用白天咪咪上学的时间去会benny,但周末就呆在家里陪咪咪,带咪咪去学校的游泳馆游泳,去b城的几个小公园、小动物园玩,有时还开车到a城的大动物园去玩,那里有很大的水族馆。每次去a城,她就带女儿到唐人街的那些亚洲国家的餐馆去吃饭,咪咪很喜欢吃马来西亚的炒面,越南的米粉,韩国的烧烤,还有泰国的一种汤。
benny时不时的,就在她包里放些钱。她发现了,问他为什么给钱,他总说是给咪咪上餐馆的,去游乐场的,或者是买花裙子的。她推脱不掉,就存在银行,记在他名下。他这样记挂她的“侄女”,她很感动,很感激,但她不知道如果他发现那是她的女儿,而她对他撒了这么久的谎,他还会不会这么关心咪咪。
咪咪刚到美国的那段时间,李兵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每次打电话,情绪都很低落,说一个人坐在地库里,很孤独,很寂寞,很难受。李兵说着说着,就会哭起来。海伦叫咪咪来安慰爸爸几句,但咪咪说两句,就没台词了,总是一转手就把电话给回她。
她只好安慰李兵,叫他好好复习,争取去读研究生。但李兵借了一本托福的书来看了一下,说太难了,他肯定考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打工吧。
但李兵又老是找不到工,找到了也干不长。十一月底的时候,还出了一次工伤,刚在一个什么厂干了两天,就因为用力过猛,操作不当,让机床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把下腹打了一下,当时就疼得站不起来了。厂里叫了救护车,把李兵送到医院,没查出很大问题来,但李兵怀疑他的“小弟弟”受了伤,叫医生很好地查了一通。
第二天,李兵准备去上班,但厂里已经变相地把他解雇了,说他受了伤,不适宜再在厂里做,给他开了证明,叫他去申请一种伤残救济之类的资助。李兵只好去申请,居然给批了,每星期有一百八十多块钱,两星期审批一次,批了就寄钱来。政府说只要有医生证明,这个钱可以一直拿下去。
李兵很高兴,打电话来报喜:“他妈的,加拿大的钱太好拿了,早知道这样,老子早就去搞个工伤了。一个月七百多块钱,我一个人也够了。等这笔钱拿完了,老子再找一家工厂去赖他们。”
她关心地问:“伤得重不重?”
“你放心,绝对不影响夫妻生活。”
后来李兵找了一家便宜点的住处,从那个$550一个月的地库搬了出来,那家房东很好,说:“既然你女儿去了美国,你也的确用不着住这么大一间房,你想搬走就搬走吧。”
李兵搬到一个高层公寓里,跟一个姓刘的青年男子合住,小刘是个基督徒,从香港来的,现在也还没找到工作,不知道靠什么生活。他租的是个一室一厅,为了省钱,就把厅出租了,每个月$380块钱。
李兵刚搬去的时候,还比较满意,说这里比海伦找的那家地库强多了。但过了几天,就开始发牢骚了,说小刘好吃懒做,从来不做饭,还嫌李兵做饭用了太多的电。但李兵饭一做好,小刘就要跑来尝尝,一尝就尝掉了一大半。
她安慰他说:“加拿大吃的东西不贵,就算他每顿都吃你的,也吃不了多少钱。”
李兵不受她安慰:“吃不了多少钱?我买的几斤猪蹄,本来是要吃几天的,他一顿就吃掉了。”
“那你就跟他明说了,说你不喜欢跟人分食——”
“那我怎么说得出口?我从来就是个讲义气的人。他妈的,什么基督徒?比一般人还坏。”
她觉得李兵就是要抬反杠,你这么劝,他那么说;你那么劝,他这么说。所以她也懒得劝了。他打电话发牢骚,她就哼哼哈哈地听着,不表态。
美国这边感恩节的时候,李兵又去美国领馆签了一次证,因为他听别人说感恩节期间比较好签证,但他又被拒签了。更不幸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医生也说他伤好了,不肯再开证明让他去领救济了。
她听说了,就又给他寄了些钱过去。李兵问她们圣诞节在哪里过,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很想回加拿大跟父母弟弟一起过,也很想呆在美国跟benny一起过,但她知道这两个地方可能都去不了。
她弟弟已经买了新房子,十一月中的时候搬进去了。她叫她弟弟不要把新地址告诉李兵,也不要在电话本上列家里的电话或地址。她弟弟的两个小孩换了学校,她弟媳也换到另一家眼镜店去工作,她弟弟的工作没办法换,但李兵也不太知道她弟弟究竟在哪里工作。这样一来,她弟弟一家就不再是李兵手里的人质了。
但她也就不能带着咪咪回弟弟家过圣诞了,因为她不想让李兵知道她弟弟的新住处。如果她回了加拿大,不到李兵那里去,就住在弟弟家,好像又说不过去,李兵知道了,肯定要伺机报复。她现在还没跟李兵离掉婚,如果李兵知道她去了弟弟家,而不去见自己的丈夫,也许可以告她拐带孩子。
但是如果她呆在b城,她也未必有机会去见benny,因为咪咪放假了,她不能把咪咪一个人放在家里,自己跑去会benny。所以她决定圣诞节带咪咪去华盛顿和纽约玩,这样就可以不必去加拿大见李兵,对benny那边也有个交代。
李兵听说她们不回加拿大过圣诞,非常生气,但也毫无办法。他没美国签证,来不了美国,如果她们不回去,他只能干瞪眼。
但他在什么地方打听到,说旅游签证在美国只能呆半年,就半开玩笑地威胁说:“好啊,你们躲着我。但别忘记了,咪咪在美国只能呆半年,她的旅游签证到期了,你不送她回来也不行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把我得罪了,因为咪咪终究还是要回到我手里来的。”
她一听说这事,心里就有点慌,原来咪咪只能在美国呆半年?哪里写着?怎么没看见?护照不是多次进出,十年有效的吗?她赶快打电话问静秋,看静秋的女儿是怎么能在美国呆那么久的。
静秋说:“旅游签证一般是只能呆半年,但主要是看海关给你批多久,海关只批一天的也有。你们进关的时候,海关会让你们填一个i-94表,那就是美国出入境登记卡,海关人员会在那上面盖个章,注明你得在什么日期之前离境。如果他们发现你超过期限没离境,可以惩罚你,让你多少年内不得入境。”
她慌忙找出咪咪的护照看了一下,没看见什么i-94,她问:“怎么咪咪的护照上没有i-94?”
“你们过关的时候,海关人员叫你们进到一个office里去了吗?”
“没有啊,我们就在车里等着,很快就过关了。”
静秋说:“有时也有这样的情况,一般是因为开着加拿大牌照的车,里面坐的又大多是老人小孩,而且很多是加拿大公民,海关的人就觉得你们是过关来买东西的,他们可能懒得为了一个小孩叫你们进office去办i-94表。”
“那怎么办?以后出境的时候会不会有问题?”
“如果是开车,应该没问题,因为开车离开美国时,根本不经过美国海关,直接就从桥上来到加拿大入关处了。不过你女儿没有i-94,你就不能在美国国内为她转身份,因为她没有合法进入美国的证明。”
她正在思谋着把女儿的签证转成f2,那她这个f1呆多久,咪咪这个f2就能呆多久。现在听静秋这样一说,她大失所望:“那怎么办?我还想把咪咪转成f2的呢。”
“没关系,你可以飞到buffalo,让你弟弟他们开车把咪咪接过境,再入一次关,这次记得叫海关给咪咪办个i-94,就行了。小孩子,又是加拿大公民开着车,应该没问题。”
她听说了这些,就决定寒假里先开车到华盛顿、纽约等地玩,然后开车到buffalo,让她弟弟带咪咪再过一次关,拿一个i-94,以后好把咪咪转成f2。
她告诉咪咪,说圣诞节想带她去华盛顿和纽约玩。咪咪很高兴,蹦蹦跳跳地欢呼:“我要到纽约去了!我要到华盛顿去了!”
她在网上定了华盛顿和纽约两处的旅馆,但她发现buffalo那边的旅馆不贵,就决定到了那里再定,免得把路上的时间搞死了。
她把寒假开车旅游的事告诉了benny,他很不放心,说冬天纽约那边会下雪的,下了雪,路上就很难开。但是她已经把旅馆都定好了,他也就没再多说,只说:“你其实不用定纽约那边的旅馆的,你可以到我家去住——”
她开心死了,问:“真的?我可以到你家去住?那我对你家里人说我是谁?”
“你高兴说你是谁,你就说你是谁罗。如果你不害丑,就说是我老婆罗。”
她笑眯了眼:“那你家里人看我带个小孩,不是很——惊奇?”
“那有什么?你就说是我们很久以前搞出来的,他们肯定很高兴——,肯定给咪咪很多红包——”
她兴奋了一阵,但还是决定住旅馆,因为benny的家在brooklyn,离曼哈顿还有段距离,而她们准备去的几个地方,比如戴绿帽子的帝国大厦,蜡像馆,时代广场,洛克非勒中心,中央公园等,都在曼哈顿。而且她也有点怕见benny的家人,怕他们嫌她太老。
临走的前几天,她抽时间去看benny,顺便向他辞行。两个人欢娱过后,他搂着她,心思重重地说:“不知道你们这次会不会在纽约过一个白色的圣诞。有时这里下雪,我就会——想起纽约——白色的圣诞——”
她觉得他的眼神很忧伤,她知道他很久没回过纽约了,她小心翼翼地建议:“那——你跟我们一起开车回纽约吧。”
“店里很忙,哪里走得开?”他搂着她,憧憬地说,“好想跟你一起去纽约——大大方方地——回家——自由自在地去很多——很多地方——我开车——你坐旁边——咪咪在车里唱歌——看见我们打kiss就捂住眼睛喊‘好丑’——”
第 96 节
寒假里,海伦带着咪咪,一路开车到华盛顿,在那里玩了两天,去看了白宫、国会山等处。咪咪很开心,最喜欢的就是住的旅馆了,说比白宫还好看。咪咪拿着摄像机,忙进忙出地摄像,连楼下的洗手间都没有放过,因为里面摆满了花呀朵呀,镜子也十分漂亮。
然后她们开车到纽约,住在曼哈顿的一家旅馆里,那家旅馆就差多了,很老的房子,电梯也很老式,更糟糕的是没地方停车,很多人就停在旅馆门前的路上。路的两边都停满了车,而且都是平行趴车。
海伦运气好,刚到那里,就有一辆车离开,她赶快去抢那个车位。可惜她平行趴车的技术太糟糕,在a城和b城都没机会平趴,所以早就忘光了。她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挪进挪出,不是趴歪了,就是离街边的curb一尺多远。
由于街两边都停着车,而街本来就不宽,她在那里挪进挪出的,后面的车就没法从街道上开过去。最后有个男人冲过来对她说:“把你的车钥匙给我!”
她吓一跳,早就听说纽约抢匪多,没想到刚来纽约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到了一个。她结结巴巴地问:“把车钥匙给,给你干,干什么?”
“帮你趴车呀!你挪进挪出的搞了这么半天,还没趴好,我等在后面过不了——”
她羞红了脸,连忙打开车门。那个人很快就帮她趴好了,车的右边紧挨着curb,但又没擦着curb,趴得真叫漂亮。她一迭声地谢了那个人,那人也不理她,开着车一溜烟地跑了。
她和咪咪在旅馆安顿下来,就自己在房间里做饭吃,因为这几天尽在外面餐馆吃,吃腻了。她带了电饭锅,快餐面,米,还有一些榨菜,香肠,罐头鱼等,甚至还带了一棵大白菜。她把饭做好了,两母女吃了,就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和第三天,她们就出去逛,买了一张地铁的通票,可以随便坐哪趟地铁。她们拿了一张地铁线路图,把上面各种颜色的线路统统都坐过了,也把几个原定要去玩的地方都玩了。
然后她们就开车到buffalo去,在那里找了个旅馆住下,打电话通知她弟弟来接咪咪过关。她弟弟跟弟媳两个人一人开了一辆车,把全家人都带来了。她在旅馆又开了一间房,她弟弟弟媳带着三个孩子住一间,她跟父母住一间。
大家在buffalo玩了几天,还去看了尼亚加拉瀑布。她弟弟说现在是冬天,又是在美国这边,没什么看头,等以后天暖和了,可以到加拿大那边去看,还可以在桥上看,非常漂亮。
然后她弟弟弟媳就开车带着除她之外所有的人过关到加拿大那边去,然后她弟弟开车带咪咪回到美国来。过关的时候,她弟弟主动提出要为咪咪开一个i-94,海关的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她弟弟一会,就把咪咪的护照等装在一个筒筒里,从一个管道传到office去了。她弟弟带着咪咪去office等候,等了好一会,咪咪终于拿到了i-94,给了半年时间。
这下海伦放心了,咪咪是合法入境的了,可以在美国为咪咪转签证了。
她们开车回到b城后,休息了几天,就开学了。咪咪的班上来了一个中国女孩,叫丹丹,刚从大陆来的,妈妈在b大做访问学者半年了,这次爸爸带着丹丹来探亲。老师叫咪咪做丹丹的guide,两个人一下就成了好朋友,周末的时候也要打电话,你邀我,我邀你,到彼此的家里去玩,有时还sleepover。
海伦见咪咪比较熟悉这里的环境了,她自己手头也很紧,就想找个临时的babysitter,周末的时候帮忙照顾咪咪,她好到a城去打工。
她在中国学生的bbs上发了一个广告,找周末babysitter,每个周末付$30块钱。丹丹的妈妈看见了,就打电话来:“我看见你的广告了,你干嘛花钱请babysitter?你周末有事,把咪咪放我家不就得了?她们俩一起玩,我省很多心。”
她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但她一定要付说好的三十块钱。丹丹的妈妈坚决不收,她只好换个办法,每次从a城回来,就在中国城为丹丹家买很多菜。丹丹的妈妈还是不肯收,但已经买了,也只好算了。后来她就换着花样买东西,有时给丹丹买衣服,有时请丹丹一家去吃饭,尽量把每周三十块钱付给丹丹家。
她开始考虑向李兵提出离婚的事,因为现在正是时候,李兵没美国签证,不能过来骚扰她。李兵也不知道她弟弟的新住处,没法骚扰她弟弟一家。如果能跟李兵达成协议离婚,那最好,如果不行,她准备起诉离婚。
她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在加拿大的安大略省离婚至少要有一年以上的分居时间,她不知道她跟李兵算不算分居一年以上了,因为自从她来到美国,他们就不在一起。但她回中国和加拿大时,他们是有过夫妻关系的,估计那不能算separation。
她给静秋打电话,询问离婚的事。静秋说:“我也考虑过离婚,但是为了孩子,我没有离。”
“离婚对孩子有——害吗?”
“是这样的,从landing以后,我在加拿大之外的地方最多只能呆三年,我转了专业,在这三年里还拿不到博士,所以我要么放弃博士学位,要么就放弃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如果我放弃美国这边的博士学位,我在加拿大就很难拿到这样一个博士学位,因为加拿大那边对本科不是本专业的人攻读博士是卡得很严的,而且能带过去的学分也不多,那等于是从头修起,还不知道能不能录取,所以我选择放弃加拿大永久居民。”
“那——孩子的身份——”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因为这段时间就业情况不大好,我也不敢担保毕业后就一定能找到工作,找到工作也不一定能办到绿卡。我自己倒无所谓,因为我就是回国也没什么,但我女儿就比较麻烦了。她的中文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如果回中国,她的日子会很难过,也保不住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如果把她放在加拿大跟着我妹妹,又实在很想念,她也要等到成年了才可以自己申请加拿大公民。”
她试探地问:“那你想让你丈夫帮你女儿办加拿大公民?”
“对。父母双方只要有一个人入籍,孩子就可以跟着入籍,孩子不需要在加拿大住满三年,跟着父母一方入籍就行。”
她担心地问:“那你丈夫——他知道不知道——你的想法?”
静秋:“他知道,我们谈开了的。他愿意为女儿做这件事。他说他除了给女儿生命,没为女儿做别的事,现在他愿意为女儿把加拿大公民办好。”
海伦听得啧啧连声:“那你丈夫还——挺好的嘛——”
“是呀,可能因为年纪大了,孩子也大了,又不在身边,他体罚孩子的机会也少了。再加上离开了中国那个环境,他现在也不打牌了,忙着上学——”
“他在哪里上学?”
“在seneca,是个college,他靠贷款在读电脑——”静秋笑了一下,“不过可能又选错了专业,因为现在电脑的工作市场越来越不景气了——”
她跟静秋谈了一会,很理解静秋的担心,但她还是想跟李兵离婚。如果她丢了加拿大和美国两边的身份,她宁可再申请加拿大身份,也不愿意跟李兵扯在一起。
李兵一直没找到什么长期的工作,一个月难得打几天工,他自己很烦恼,她也觉得经济上很吃紧,她每个月得给他五、六百块钱,才够他支付房租、生活费、车费、烟酒费等。这在她已经是太大的一笔开支了,她的奖学金每月才一千来块,给了李兵六百,她和咪咪就只剩四百了。现在她必须打工才能勉强应付生活。
她把静秋老公贷款读书的事讲给李兵听,终于把李兵说动了,准备贷款去读seneca。李兵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向政府贷的款不仅利息低,而且毕业后几年之内如果还不出来的话,就可以减免,甚至可以不还。
李兵打电话来,兴高彩烈地说:“有这样的好事,那怎么不贷款?先贷来用了再说,以后毕业了,找到了工作,自然还得起。找不到工作,还不起了,就不用还了。”
她有点不相信:“还不起就不还?那政府不是早就负债累累了?”
“我管它政府负债不负债?就算政府逼着我还,我屁股一拍,回中国去了,看政府到那里去找我还钱。我还准备去搞几个信用卡,到时候划一大笔钱出来,就跑回中国享福去。”
她警告他,叫他不要小看政府和信用公司,别人自有讨债的办法,当心别人到时候追得你无处躲藏。她心里吓得要命,生怕他到时候真的屁股一拍跑掉了,政府会要她“夫债妻还”,只好暗自希望在李兵负债逃掉之前就把婚离掉。
三月份的时候,李兵参加了seneca的入学考试,主要是针对那些没有加拿大高中文凭的人的,所谓maturedstudents,考英语和数学,很简单,李兵考过了。
她劝李兵读个比较好找工作的专业,但李兵一定要读电脑,她把电脑不好找工作的现状讲了一下,但李兵听不进去了,说他认识的搞电脑的人都是年薪很高的工作。她劝不住了,也不知道几年之后到底那个专业好找工作,只好由他去了。
李兵夏季学期就入了学,而且拿到了贷款。因为他填表时说女儿在加拿大,靠他养活,所以贷的款比一般人多,除了交学费,剩下的钱供他生活多剩有余。她不用给他寄钱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边刚轻松了一点,benny那边又来麻烦了。
有天她正在餐馆打工,就听后门外有警车在呜呜叫,她怕是来抓benny的,就不让他出去,自己冲到后门去看个究竟,差点跟走进来的老伯撞个满怀。她问:“老伯,外面怎么有警车在叫?”
老伯横她一眼:“我怎鸡(知)?”
她不管老伯是“整鸡”还是“半鸡”,只往后门冲。刚拉纱门,就看见一个警察正准备推门。警察看见了她,就礼貌地让她出去,然后用英语问:“刚才进来的那个老伯呢?”
她听说是老伯的事,放了心,就叫老伯出来,然后用英语问警察:“怎么啦?”
警察解释说,老伯在路口闯了红灯,警车就在对面,马上追了上来,在后面闪灯。老伯扬长而去,警车猛追不舍,还开响了警笛。但老伯浑然不觉,一直开到家门前,停了车,就上楼去了。
警察停了车,正准备去敲门,老伯又出来了。警察还在叽哩咕噜说话,老伯就坐进自家车里,开走了。警察气急败坏,一路响着警笛追踪到餐馆,老伯停了车,结果又大摇大摆地进店里去了,把警察搞懵了,从来没遇到过这样蔑视警察的家伙。
她听得哈哈大笑,对警察解释说老伯不懂英语,也不知道你是在为他响警笛。警察释然,说自己的父母是从德国来的移民,刚来的时候,因为语言不通,也闹过很多笑话。这次就不写罚单了,不过你一定要给他把交通规则好好讲一讲,下次再这样,就要吃罚单了。
然后警察又对老伯说了一通,叫她一句句翻译,直说得老伯脸色煞白,吓得战战兢兢,警察才满意地走了。
老伯知道自己没吃罚单,也没被警察抓走,全靠了海伦在里面解释,对她有点感激涕零。
第二天她临走之前,老伯就约她出去吃饭,她不肯去,说侄女在家等着她。老伯又约她到wal-mart去买六合彩,还对她使眼色,意思是说有话跟她说。她只好跟老伯去wal-mart。
两个人往wal-mart走的时候,老伯推心置腹地说:“你快不要跟benny搞在一起了,他犯了法的,有案底,你知道不知道?”
她问:“他有什么案底?”
“那我就搞不清楚了,但是他有案底是肯定的,他跟我儿子他们都是一夥的,那一夥人都坐了牢。警察到他家去的时候,他正好不在,所以他就逃脱了。可惜我不会说英语,不然上次就把他告进牢里去了。”
“把他告进牢里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就想要个公平,为什么我儿子坐了牢,还被赶回中国去了,他倒什么事没有?我知道是他骗了你,你才会跟他,我看在你今天帮了我的份上,把这告诉你,免得到时候他去坐牢,你也受牵连——”
她没吭声。老伯接着劝:“你帮我,我们两个人一起就可以告倒他。来,我说,你写,你用英语写,写了我们拿去报告警察。”
她吓唬他:“如果我们报错了案,就该我们自己坐牢了,那叫诬陷,判刑很重的——”
老伯说:“不会告错的。你要是不敢,你只帮我写几个字也行,就写‘我要报案,我需要一个中文翻译’。你只要写了这句,我就敢打911报案了。”
她被逼不过,只好在老伯给的一张纸上写了一行英文。
老伯接过条子,欢天喜地,得意地说:“哼,我现在就去钱柜拿钱,他要是敢阻拦我,我就打911报警。”
第 97 节
海伦等老伯一走,就在wal-mart给benny打电话,把今天跟老伯的谈话告诉了他,催他赶快离开这个地方。benny问:“你在他那个条子上写了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说:“呃——没写什么,就写了一句‘iwanttoorderachickenwithbroccoli’(我想点一个芥兰鸡)。”
benny一听,哈哈大笑:“好啊,你欺负他不懂英语——”
她嘱咐说:“快别大声说,让他听见就不好了,他会找别人写的——”
他满不在乎:“他找谁写?这里会写英语的就不懂中文,懂中文的就不会写英语。我都说了,只要你不跟他联手,他就没什么办法。这次等他去报警,警察来了,看见他是要点芥兰鸡,以后就没人相信他了。”
她总觉得他太大意了,很不放心,又追到店里去,准备万一警察来了,她就出面翻译,或者用车载着benny逃跑。
她到了店里,居然没听到喧闹声,甚为惊奇。只见老伯铁青着脸,坐在那里。一见到她,就气呼呼地责问:“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看你是老师,大学生,把你当个正派人,老实人,原来你是这样一个@$#@$%”
她不知道老伯骂她是什么,但她听benny说:“老伯你不要欺负女人。我警告你,如果你再骂她一次——”
老伯跳起来:“我骂她,干你什么事?你还讲狠?你现在还活着,就是我在手下留情——”
benny不理老伯的碴,只说:“你记住不要骂她。你是老人,我是很尊重你的,但如果你为老不尊的话,我的拳头不认人的——”
老伯大概是看见benny认了真,不敢多说,只鄙夷地对着他俩吐一泡口水,用广东话说了一句什么,就往店外走。benny要上去兴师问罪,被海伦和小张他们拉开了。
等老伯走了,她问benny,老伯到底说了一句什么,benny说:“大概就是你们国语里面说的‘奸夫淫妇’吧。”
她安慰说:“算了,别跟他计较了。”她有点奇怪,“老伯怎么知道我写的不是他要的那句话?他又不认识英语。”
benny笑了笑说:“他有你帮他翻译的menu嘛,他在那里看到了一个chicken,就知道你写的不是‘翻译’了。”
她哼了一声:“他也是异想天开,居然想要我来帮他害你——”
她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老板,叫老板“管管”他老爸。老板说:“阿姨你不要害怕,让我来搞定我老爸。”
benny也叫她别担心,快回去陪咪咪。她开车回到b城,接了咪咪回家,就往店里打电话,看老伯有没有闹事。
benny说老板已经搞定他老爸了,不让他老爸到这边餐馆来了,说如果发现他到这个餐馆来的话,就把他赶出去,或者把他送疯人院去,让他在那里永远出不来。
老伯后来就不敢到benny这边的餐馆来了,可能知道他儿子说得出,做得到,他又不懂英语,那还不是由着他儿子说他疯就疯,说他傻就傻?
但她仍然很担心,怕老伯偷偷报警,或者有朝一日老板用不着benny了,会纵容他老爸去告benny。她劝benny去自首,benny总说时候未到,到了时候,他会去自首的。她问他怎么样才算时候到了,他又不肯说。
如果没有这件事,她的日子可以说过得很愉快。李兵有了贷款,就不用她操心寄钱养活了,李兵的抱怨也少了,一般不打电话了,只在有事要她帮忙的时候才会打电话过来,比如让她帮忙写文章,做powerpointpresentation,或者写程序等。
然后她就不时地听李兵提到一个叫susan的女同学,有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老公在国内做手机生意,好像很发。她听了,也不吭声,只暗中希望李兵跟这个susan搞上。但她也知道不能作太大指望,因为susan的老公那么有钱,susan怎么会舍得放弃了老公跟李兵过?最多只是老公在国内的时候找个人消磨时光罢了。
咪咪读书还不错,除了刚来时她操心一下咪咪的英语之外,其他方面咪咪都能对付。周末的时候,她就把咪咪送到丹丹家,自己开车到a城去打工,星期天上午回来,就去接咪咪。很多时候咪咪不肯跟她回去,要在丹丹家玩,或者把丹丹请到自己家玩。
阿文在去月十一生了一个女儿,起名叫jessie,长得胖呼呼的,很可爱。阿文基本没给孩子喂奶,说小孩子吃formula更好,而且阿文要在餐馆做工,没时间喂奶。
老板的妈妈从纽约过来帮忙照顾孩子。海伦开始还有点担心,怕老板的妈妈过来了,benny就不好意思跟她在一起了,因为老板的妈妈跟benny的妈妈很熟。
她也担心住房上有问题,因为老板的父母之间是不讲话的,老板的妈妈又要带孩子睡觉,不可能跟老伯住一间屋。但楼上只有三间卧室,老板的妈妈带着孩子肯定要住在楼上,那么,不是老伯到楼下去住,就是benny到楼下去住。她知道benny是很为别人着想的,所以多半是benny下楼去住,那就意味着她也要下楼去住,跟那么多单身男人住在很近的地方。
但最终老板还是叫老伯下楼去住了,虽然老伯牢骚满腹,也没办法。她问benny为什么不下楼去住,benny说:“下面全是男的,只有一个洗手间,你怎么方便?”
“那老板让自己的爹到楼下跟打工的住在一起,他——没意见?”
benny说:“他有什么意见?他老爸每天都擦正红花油,让他在楼上住,小baby怎么受得了?”
自从老板的女儿出生后,benny就总在海伦耳边说:“我们也生一个吧。下班回来,不管有多累,看到小baby就一点也不累了。你上学没时间带,就把baby放这里,让老板的妈妈帮忙看着,我们再去请个babysitter就行了。”
她何尝不想生一个?但她每次都哼哼哈哈地应付,一是因为她跟李兵的事还没弄好,她哪里敢生?最重要的是:虽然他们什么避孕措施都没采取,但就是没怀孕。有时她发现自己在排卵,就专门开车跑到benny那里去,但还是没怀孕。她越来越相信“小指短,子嗣少”的说法了。
她为这事很着急,如果她不能再生孩子了,她就觉得更对不起benny了,他那么喜欢孩子,下班了,洗了澡,总要抱抱jessie。如果她生不出孩子,她只好离开他了。
她有次就把这个意思跟benny说了,benny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看了半天,又把她的手拿起来看了半天,安慰说:“我们两个人的小指都不短,肯定能生。不要乱想,我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benny后来就不提孩子的事了,但她心里仍然很着急,她给自己定了一个deadline:如果2002年底她还没怀孕的话,就放benny一条“生”路,让他找个阿文这样的女孩,成立一个幸福的家庭,她不忍心因为年龄差异和孩子问题使他的生活不幸福。
她真的很佩服阿文,有时甚至希望阿文当初看上的是benny,而不是老板,那样benny就有一个幸福的婚姻了。阿文又勤快又能干,生女儿的当天,还在餐馆干活。干着干着,觉得腰很痛,而且见红了,才叫老板关了店,把她送到医院去。生完孩子,还没满月,就又回店里开工去了。
阿文告诉海伦,说她从来不领工钱,都放在老板那里,阿文也不知道自己每个月的工钱是多少,从一开始就没讲过这事,阿文也无所谓:“我要工钱干什么?想用钱就问阿毅拿就是了。再说,这里哪有地方用钱?”
开始海伦很替阿文捏一把冷汗,因为阿文和老板没结婚,只在孩子的出生证“父亲”一栏里填了老板的名字,jessie是跟妈妈姓的。老板解释说不结婚是为了赚国家的钱。刚好jessie生下来时,肚子上有块地方没长拢,一生下来就要做手术,费用很贵。老板沾沾自喜地说:“你看,我英明吧?如果我们结了婚,这笔钱不是该我花了吗?现在全部是国家出。”
海伦觉得阿文很冒险,餐馆没有阿文的份,房子也没有阿文的名字,这两样上面也没有jessie的名字,阿文又不领工钱。如果哪天老板不要阿文了,阿文马上就身无分文了。
但阿文好像从来不操这些心,每天都很乐呵呵地生活,怀身大肚在餐馆干活也不觉得是老板不心疼她。老板跟包包打几小时电话,阿文也不吃醋。包包到a城来办事的时候,老板还把包包邀到家里来玩。阿文没吃醋,包包反而吃醋了,走的时候很伤心,因为包包早就跟那个越南人吹了。
慢慢的,海伦也就不再为阿文操心了。也许这就是一种爱情,一种她不理解也不敢冒险去试试的爱情,因为后来她发现其实老板很宠阿文,很快就把阿文的一个远房舅舅弄到餐馆来打工,然后又开始出钱办阿文的父母移民,还准备在a城为阿文的父母买房子,因为阿文说跟父母住在一起不好,怕老板跟“外父外母”合不来。再后来老板又出钱为阿文的弟弟办假结婚移民。
她想,爱情可能就是这样,只能是水到渠成。一门心思算计、讨要,反而弄不来了。如果阿文一开始就问老板要工钱,要房产权,要餐馆的股份,恐怕老板就不会对阿文这么好了,说不定早就吹了。
她也不认为阿文这样做是出于狡猾,故意不要这些东西,以便老板宠她、为她花钱。她觉得阿文跟老板就叫看对了眼,老板这样的人,就要阿文这样的人来配,或者说这就是缘分,就是爱情,尽管那些自认为浪漫的人对这种爱情不屑一顾。
jessie还没满一岁,阿文就发现自己又怀孕了。阿文不想生这一个,因为她生女儿的时候是剖腹产的,这么短时间又怀孕怕有危险。但老板想要,说赶快生几个,一起带大,以后就不用老是在带孩子了,阿文也就轻易地被说服了。
老板很开心,有时说话就乱讲:“我老婆厉害吧?象母鸡下蛋一样,一下一个,一下一个,你们哪个女人有我老婆会下蛋?”
这满屋里只有阿文和海伦两个有“下蛋”的可能,阿文怕海伦不高兴,就嗔怪老板:“都是你,什么都不会,就会这一件事——”
老板自吹自擂:“切,这里就这一个娱乐活动,‘当盐’是搞这一件事,你也很喜欢的嘛,每次都叫得那么欢。阿姨,benny很没用的吧?一个星期开两次工,就象走不动路了一样,那里能跟我比?”
她羞得说不出话,但benny不生气,笑呵呵地说:“我是老家伙嘛,那网上都说了,二十奔腾,三十微软,四十松下,五十联想。”
老板气愤地叫:“这是谁说的?难道我微软了吗?阿文,你给我作证,看我是不是微软。”
李兵又去签了一次证,这次他拿着senecacollege开的学生证明,一下给签到了,大概签证官认为他是三年制学生,一定会回到加拿大来上学,而不会赖在美国,就给他签了。
李兵打电话过来,大声说:“海伦,我签到证了!旅游签证,十年有效,多次进出。我可以到美国来了!”
她简直觉得如五雷轰顶,美国领馆是怎么搞的?居然把李兵这样的人放进美国来,这还有点王法吗?她勉强说了一句“那——恭喜你了”,就既没心思听,也没心思说了,傻呆呆地拿着电话听李兵绘声绘色地讲签证的经过,听那口气,就像是他凭狠气打来的签证。
然后她听李兵说:“我马上就去定机票,这学期一考完就过来看你们。”
她有气无力地说:“你——还是以学业为重——”
李兵早有锦囊妙计:“我现在跟我的家庭医生搞得很熟,我可以要他帮忙开个病假证明,seneca那边就可以保留我的学籍,以后有兴趣就回来读书,没兴趣就不读了。守着老婆孩子不好?非得读这个破书?读了也不见得能找到工作。”
她马上就被深深的绝望攫住了:李兵签到了证,要到美国来了,而且准备“守着老婆孩子”,她的离婚还有什么希望?咪咪又要变成李兵的人质了。
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带着咪咪跑掉,但是跑哪里去呢?她是f1,一旦不在什么program里了,她就失去身份了。她不能随便转学,就算她想转,也要别的学校录取才行。录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录取了也可能要从头读起,最多带六、七个学分过去。过去之后,如果没奖学金,那也是白搭,但谁能担保一转学就拿到奖学金呢?
第二个办法就是仍然呆在b大,但搬个住处躲起来。那有用吗?b城只有这么大,李兵要找她们容易得很。一旦搞到那个地步了,可能就把李兵惹恼了,拼起命来,肯定是她吃亏,因为她有两条命要考虑,而他只有一条。
她想,能不能通知海关把李兵堵在关外不让进来?但用什么做理由呢?说他虐待孩子?她哪里有证据?说他是个恐怖分子?也没证据,搞不好弄成了诬告或者谎报军情。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好给她的“诸葛亮”静秋打电话,但静秋听了她介绍的情况,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安慰她说李兵不会象以前那样可恶了的,他在b城肯定找不到打麻将的人,如果他在美国打骂小孩,你可以告他,让美国把他赶出去。
她也想到这些可能,问题是从李兵说出弄死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有一个念头:跟李兵离婚,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跟他在一起。即使没有benny,她仍然不想跟李兵在一起,更何况现在有了benny,你叫她怎么能够安心跟李兵搞在一起呢?
她不好对静秋说这些,只说了谢谢,就挂了电话,又开始冥思苦想。她趁咪咪睡着了的时候,悄悄哭了一会,决定还是离开benny,不光是因为李兵的事,也因为不孕的事。
她心灰意冷地想,她比benny大十岁,又带着个孩子,还不能给他生个孩子。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他呢?她这样苦苦缠着他,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幸福呢?人不能光为自己着想,爱他,就为了他的幸福牺牲自己。
她哭哭啼啼地给benny写了一个email,把一切都坦白了,最后说:
“我对不起你,骗了你这么久,无论你怎样恨我,骂我,我都没什么可说的。我只希望你不要从此认为女人都是爱撒谎的,不要从此对女人失去信心。我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所有女人。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年轻漂亮的女朋友。
我曾经说,你这生不会遇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了,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我相信你会遇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我希望你遇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祝你永远幸福!”
第 98 节
这一次,海伦是彻底地不抱任何希望了,从benny那方面讲,她把自己这么久以来丑恶的欺骗史都告诉他了,还能指望他怎么样呢?她只希望他不要暴跳如雷,不要垂头丧气,不要气坏了他自己,也不要闷坏了他自己。从她自己这方面讲,就算benny能原谅她,就算她还有脸去见他,她也被李兵拴牢,没有机会去见benny了。
一切都怪她自己,如果她一开始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benny,她的今天就不会这样痛苦了,因为告诉他的结果只能有两个:一个就是他当时就抛弃她了,或者说根本就不会爱上她,那她也就不会知道世界上有如此甜蜜的爱情,也就不会有今天得而复失的痛苦;另一个可能就是benny不计较她是已婚且有丈夫孩子的,那她今天就不怕benny知道李兵要来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怪她自己。她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benny,如果她早告诉他,他可能早就跟阿文相爱了,那阿文的两个孩子就都是他的了。他们就这样一家大小和和美美地生活,不比跟她搅在一起强?
她一想到从今以后就再也见不到benny了,她的心就疼痛难忍,就觉得以后的日子好难熬。以前她只求能跟李兵离婚就行,她早就打定主意自己带着咪咪过一辈子的,没想过再去寻找爱情。但经过了跟benny的这一场,她好像全变了,变得没有他的爱情就活不下去了。
她生怕自己这次做了决定又反悔,就想了一个办法来强迫自己执行自己的决定。她把email账号的密码改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用copy的方式填了两次,然后就把那个乱七八糟的密码delete了,这下她就没办法进email账号了。
她知道如果benny给她回一个电邮,或者给她一个voicemail,她所有的决心就都垮台了。她也知道改密码有点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因为网站会帮她找回密码的,但她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能帮得上一点忙的方法都用上。
她坚持了一个星期,没去查电邮。到了周末的时候,她也没去餐馆打工,还逢人就说自己再也不去打工了,觉得这样就可以利用群众的监督作用来迫使自己再不去打工。
那个周末她过得十分凄惨,虽然带着咪咪和丹丹去一个小公园玩,但她的心都在benny那里,车里放的是他唱的歌,脑子里全都是他的身影。等咪咪和丹丹两个人到草地上玩去了,她一个人坐在小湖边呜呜地哭了一通。送丹丹回去的时候,她都不敢送上楼去,怕丹丹的父母看见她把自己哭得面目全非了。
李兵在夏季学期结束后,就乘飞机到美国来了。她把咪咪放在丹丹家,自己一个人到机场去接,因为她怕自己在路上心情难受,把车开翻了,害了咪咪。
李兵一见到她就气哼哼地说:“他妈的,狼心狗肺的美国佬,只给了我两星期——”
她一开始没听懂,过了一会才悟过来:“你的i-94只有——两星期逗留时间?”
“别人告诉我,说买机票最好买来回的,买单程的话,美国人会觉得你想赖在那里。他们还说回程机票不要买太久以后的,不然美国人也会以为你赖在那里,所以我买的来回票,呆两个星期,哪里知道美国佬当真只给了我两个星期时间,说我九月份应该回加拿大读书。”
她又看到一线希望,很严肃地说:“那最好是按照i-94上面的时间回去,不然的话,让美国人查出来,就再也不允许你进美国了。”
李兵想了想,说:“我这次来,就呆这里,不用再进第二次了,身份黑了就黑了,反正我有加拿大身份。”
她更严肃地说:“那不行的,911之后,学校有规定,学生的家属一来,学生就要向学校汇报。b大这么小,隔壁左右的人都互相认识,如果你赖在美国不走,他们可以抓住你,遣送回去的。”
李兵不相信:“怎么是这样的?”
“你不信去问学校吧。”
她赌的就是李兵不敢去问学校,因为他的i-94的确只批了两星期,如果他去问学校,学校肯定叫他按时离境。当然,如果李兵胆子大,硬要留在美国,她其实也没办法。如果以后他从陆地返回加拿大,美国也不会发现他逾期没离境。但她估计李兵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豁出去了,吓唬他一下。
两星期之后,李兵按时飞回了加拿大,可能一方面是怕美国发现了,把他抓住遣送回国,另一方面大概也觉得跟她在一起呆久了没意思,或者是牵挂着那个susan。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这次他做了一个良民,按时离开了美国。
她登录进去,看到一大堆benny的回信。她从最近的一个点开看,知道他一直在给她发电邮,在等她,在爱她,她来不及细看那封信,也来不及看剩下的信,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后才来看那些电邮。
他说他早就知道这些,知道她有丈夫,有孩子,因为他的丈夫打过电话到他们的住处,是他接的,她丈夫说是找她的,也说了是她丈夫,还说了是有关把孩子从一个朋友那里接回来的事。
他请她原谅,说他知道他不该缠着一个有丈夫孩子的女人,但他爱她,他也相信她是爱他的,所以他就做了一个卑鄙的小人,装做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跟她在一起。
他说她决定离开他,让他很难过,虽然他知道自己应该退出来,让他们夫妻重归于好,但他希望她认真考虑一下她自己的感情。他不会逼她,他会等她作出决定,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赞成,他只希望她的决定不要违背她自己的感情。
他说他不会说话,他心里有很多东西,但他说不出来,于是他就到网上四处搜寻,看有没有哪个会说话的文化人说出了他心里想说的话,如果有他就copy过来,虽然不是他写的,但代表的是他的心情。
他copy来的话,都是非常诚恳非常动人的话,每一句都敲在她心上,其中有“lovecandoeverything”这样的格言,也有很多是张学友的歌词。几乎每封电邮里他都copy了这几句话:
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
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花不似盛开,爱渐如大海,
假使你怀念我,为何独处感慨?
但我不懂说将来,但我静待你归来
在这心灰的冷冬,共你热烈再相逢
全是我的美梦
她边看边哭,看够了,哭够了,就带上咪咪,开车到benny那里去。
她把车一直开到餐馆前面的停车场停下,然后带着咪咪走进餐馆。她看见benny正在电话上接order,看见了她们两个,就向她们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仍然拿着电话。
她不知道他伸出一只手是什么意思,就站在旁边等。他用一只手把她们两个都搂住,就那样接完了order,然后放下电话,在menu上画了几个圈,把order喊给厨房的人,笑微微地问她们:“你们想吃什么?我做给你们吃。咪咪,你吃不吃虾捞面?”
咪咪看看妈妈,妈妈说:“你自己告诉benny你想不想吃。”
咪咪对benny说:“我吃虾捞面。你怎么知道我叫咪咪?”
benny一边做虾捞面,一边说:“我会算命嘛。”
“那你算算我几岁。”
“七岁多了——”
咪咪大吃一惊,对海伦说:“妈妈,他真的会算命!”
benny做好了捞面,盛在两个盘子里,端到前面餐桌上,让她们两人吃,他自己坐在咪咪旁边的椅子上,看她们吃。他问咪咪:“你喜欢不喜欢我?”
咪咪很认真地说:“我喜欢你。我长大了跟你结婚。”
海伦忍不住笑起来,没想到女儿成了自己的情敌。她问:“咪咪,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我喜欢他,喜欢他的胡子——好黑——还有他的——牙——好白,”咪咪摸了一下benny的手臂,“还有他的muscle——好硬——还有他会算命——会做捞面——”
benny盯着她,但嘴里却在跟咪咪说话:“你比你妈妈聪明,你妈妈就看不到这些——”
她在桌子下踩住他的脚:“谁说我看不到?我看到的东西多着呢——”
benny“嗷”地叫了一声,咪咪发现了她在桌子下面踩着benny的脚,马上出来打抱不平,说:“妈妈,你为什么踩他的脚?踩得不疼吗?”
说得他们两个都笑起来。benny说:“你以后不要欺负我了,有人替我打抱不平了。”然后暧昧地对她说,“咪咪要是看见我怎么‘欺负’你,肯定要跟我拼命了——”
几个打工的都出来跟她们两个寒喧,夸奖咪咪长得可爱,长得漂亮。咪咪的一张小甜嘴“叔叔”“伯伯”地叫了个脆响,把餐馆里的人都逗乐了。
benny叫她们回住处去休息,但海伦坚持要在那里帮忙,于是两母女就留下来帮忙。海伦干她的老行当,咪咪也在里面夹七夹八地帮忙,跟在benny屁股后头跑进跑出,过一会就来向她汇报一个新发现:
“妈妈,那里有好大一个冰箱,我可以走进去的,你也可以走进去。”
“妈妈,煮饭的锅好大,可以把我装进去。”
“妈妈,为什么鸡都没有身子,只有腿呀?”
后来不太忙的时候,她带咪咪到wal-mart去玩,让咪咪在那里看那些孩子的图书,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才好不容易把咪咪从wal-mart叫出来。吃了晚饭,她就用车把餐馆的人载回住处。
那个夜晚,她跟咪咪在床上睡,benny在地上铺了床被子,在地上睡。等咪咪睡熟了之后,她就爬起来,跑到benny身边去睡,他正在那里假寐等她。她钻到他怀里,小声说:“真的成了偷情了,连气都不敢大声出——”
他说:“这样才刺激——”
她担心地问:“我——骗了你这么久,你不——恨我?”
“你骗我了吗?你说你爱我是在骗我?”
“那不是骗你,我是真心爱你的,我是说——咪咪的事——还有很多别的事——”
“你不要吓我嘛,我还以为你说你爱我是在骗我呢。只要你在爱不爱我上没骗我,你就从来没骗过我。其他的事情,你说是什么样的,我就相信是什么样的。你说鸡蛋是方的,我就相信鸡蛋是方的——”
她开玩笑说:“那如果我说你的小benny是软的呢?”
“那我就相信它是软的——不过——它自己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他用他的“软的”来侵犯她,两个人躲在被子里做爱,但因为有咪咪在床上,两个人总是不踏实,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把他们吓得不敢动了。他们在被子里捂得汗流浃背,吓得胆战心惊,benny就拉她起来到洗手间去。
屋子里的人都睡了,他们在洗手间也不敢放肆,把淋浴开得不大不小地洒着,让水声起到一点掩护作用。两人洗了一阵,拥吻了一阵,他就让她弓下腰,两手撑在浴缸的水龙头上,她的翘臀更翘了,隐秘处暴露无遗。
她以前是很反感这个体位的,因为在她心目中,只有畜牲才是这样交媾的。但现在是跟benny在“交媾”,她就没有这种反感了。
但这个体位让她觉得刺激太大,每一下都顶得又胀又坠,反而不能潜心享受快乐了。但她觉得他一定很喜欢这样,因为他在她体内显得特别硬,特别热,特别粗壮。她不想让他发现她不是特别喜欢这个体位,她只想让他在他喜欢的体位上好好enjoy一下,于是她也尽量显得很激动很陶醉,夹得紧紧的,让他觉得她high了。
他显然是上了当,以为她high了几次了,于是一阵猛冲猛打,就控制不住地爆发了,伏在她身上喘粗气。
她洗干净了浴缸,放了温水,让他在里面躺下,她自己坐在浴缸沿上,用脚轻轻踩他、按摩他。然后她放掉水,把两人擦干了,裹上浴巾,逃回卧室,相拥着在地铺上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回床上,躺在咪咪身边。咪咪醒来,一点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过什么,以为妈妈一直就睡在她身边。咪咪指着睡在地上的benny,悄声对妈妈说:“妈妈,他像我们养的pet一样,睡在地上。”
下一个周末,她没有带咪咪去餐馆,因为她打工的时候,咪咪就只能在餐馆玩。玩一会可以,但如果咪咪周五晚和周六一整天都在餐馆玩,恐怕就会觉得没意思了,所以她还是把咪咪留在丹丹家,自己一人到a城去打工。
晚上两人做爱的时候,她主动要求用“后背式”。benny很兴奋地问:“你喜欢这样?”
她点点头。他追问:“为什么?是不是好深?好过瘾?”
她又点点头,他兴奋极了。等到两人终于打完了仗,相拥而卧的时候,他问:“要不要我去帮你把——那个男人——摆平?”
她知道他在说李兵,有点吃惊地问:“你——怎么把他——摆平?”
第 99 节
benny含糊地说:“那就要看他愿意怎么被摆平了——”
她怕他为这事犯法,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会把这事搞好的,你不要为这事操心,我不想让你卷进去。”
“好,我不卷进去,但是如果你有麻烦,一定告诉我。”
那个星期她一回到b城,就打电话给她弟弟,让他在那边帮她找个办离婚的律师。她弟弟很快帮她找到一个华人律师,听说很会办理离婚案件。
她跟那个律师谈了一下,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律师,律师建议她最好先跟丈夫达成协议,起草一个离婚协议书,有了双方签字的协议书,其他的就可以交给律师去办了。
她马上草拟了一个协议书,然后用电邮发给李兵,正式向他提出了离婚的事。她叫他看看协议书,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就告诉她,她打印出来,签了字再寄给他签字。
她写的协议书很简单,她在加拿大一个银行存了几千加币,她同意把这些钱跟李兵平分,但她不要李兵的一分钱,也不要李兵付女儿的赡养费,她只要女儿。对于李兵怎么样探视女儿,她写得比较含糊,没说固定时间,只说探视要经过双方同意。
李兵一看到这个email,就打电话来发脾气:“你翅膀硬了?敢提出离婚了?你是不是找好奸夫了?急着改嫁了?老子不签字,拖死你。”
她平静地说:“你不签字没什么,无非是上法院起诉离婚,对你没什么好处。”
“你是铁了心要甩我了?那我们就看看谁斗得过谁。”李兵说完就摔了电话。
她表面平静,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平静,怕李兵破釜沉舟,跑到美国来闹事。她虽然不想把benny卷进来,但还是想跟他谈谈。
她把电话打到餐馆里,接电话的是阿文,她很奇怪,忙问:“benny不在?”
阿文说:“噢,你还不知道呀?我还以为他告诉你了呢。”
“告诉我什么?他怎么啦?他在哪里?”
阿文安慰她说:“没什么,就是阿毅的老爸打了一次911,要告benny——”
她一听,就觉得手脚发软:“老伯打了911?为什么?”
“还是为在钱柜拿钱的事,阿毅不让他拿,他就在餐馆跟阿毅闹,拿着锅铲,追着打阿毅,搞得店里没法做生意,阿毅就跟他打起来了。后来客人把他们俩拉开了,阿毅的老爸就打了911,口口声声说要告benny。阿毅怕警察带翻译来,就打电话叫麦sang把benny车到别处去躲起来了。”
她听说benny躲起来了,放了一点心,但真的是搞不懂老伯:“老伯跟自己的儿子闹,怎么要告benny呢?”
“谁知道?他说如果把benny搞掉了,他儿子就开不成店了。”
“他儿子开不成店对他有什么好处?”
阿文说:“我怎么知道?你别管那个老家伙了吧,去看看benny吧,他住在旅馆,肯定闷死了。”
阿文叫她打阿毅的手机,说手机现在是benny在用。她马上往老板的手机打电话,听见了benny的声音:“我叫纽约的一个朋友给你发email了,你这两天可能没check。”
她想起是看见过一个叫mikechan的人发来的email,只说了一句:“pleasecalldenny.”她不知道谁是mikechan,也不知道这个denny是谁,那个账号里面广告很多,所以她就没管。
她问:“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叫mikechan?他叫我calldenny,我不知道是你。”
他在那边笑:“我以前不叫benny,别人都说我唱歌象张学友,所以叫我jackie。mike可能在电话上没听清楚。”
“你怎么不用voicemail?”
他不好意思地说:“走得很匆忙,没带那个号码,太多数字了,记不住。”
“你在哪里?我过来看你——”
他说了旅馆的地址,叫她开车小心。她把咪咪托付给丹丹的妈妈,就开车到benny住的旅馆去。开到旅馆附近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她找了好一会,还跑到一个payphone上给他打了个电话,才找到了那个旅馆,看见旅馆门口站着一个人,是benny。她停了车,从车里出来,直接就奔到他怀里去了。
他带她到旅馆房间去,两人亲热了一会,他问:“我到你那里去,好不好?”
她一阵欣喜:“真的?你——不上班了?”
“老伯在这里,我怎么好去上班?他被他儿子打伤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跟他儿子闹,为什么要告你?”
他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不管他了吧,我们快开车回你那里吧,咪咪一个人在家?”
“我把她放在一个朋友家。”她帮benny收拾好东西,到楼下去结帐。她抢着用自己的信用卡付钱,但benny已经用现金付了,说刚来时是麦sang用自己的驾照帮他开的房间。
她开车回到b城,担心隔壁左右那些看见过李兵的人会发现benny不是她丈夫,而且她也怕老伯会猜到benny在她这里,就建议还是去住旅馆。
benny没意见,但他说可以找那种按周付钱的小旅馆,比较便宜。她在电话本上找了一会,找到一家旅馆,位置比较偏僻,房子也比较旧,每周一百七十多块钱,房间里有冰箱、微波炉等。benny说就那家,于是就选定了那家。
她已经对丹丹的妈妈说过今晚不回来的,所以就呆在旅馆陪benny。
接下来的日子,她就白天跑过来陪benny,带他到b城的餐馆吃饭,还拿来一个电饭锅给他做饭吃,她自己也在家做好了饭菜,给他送过来。晚上她要照看咪咪,就呆在家里。
中秋节到了,又是周末,她带咪咪去看benny,然后三人一起到a城去上餐馆,上游乐场。游乐场里都是爸爸妈妈陪着孩子在那玩,她和benny也象那些爸爸妈妈一样,一人牵着咪咪一个手,带咪咪去玩各种东西。但她不敢坐那些ride,都是benny陪咪咪坐,她就给他们俩照相。咪咪更佩服benny了,因为她比妈妈勇敢。
一直玩到傍晚,咪咪才肯离开游乐场。benny带她们去一家意大利餐馆吃饭,她觉得她点的菜有点酸唧唧的,她也尝了咪咪和benny点的菜,也是酸唧唧的,但他们两个都吃得很开心。咪咪的口味似乎跟benny更相近,不像她那么忠实于中国菜,他们俩吃外国餐也很带劲。
吃完正餐,waiter问他们要不要甜点,她已经没法对付了,benny给咪咪点了一块tiramisu蛋糕,咪咪说好吃,于是又点两块带回去吃。
回家的路上经过唐人街,他们又去买了很多菜,还有两大盒月饼。
那天他们都在旅馆住,房间里有两个床。她先跟咪咪睡一个床,等咪咪睡着了,才跑到benny床上去。
他说:“sorry,中秋节,没给你买礼物——”
“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送你一个冰火两重奏好不好?”
“什么是冰火两重奏?”
他爬起来,打开冰箱,用一个小杯子装了一些冰块过来,拿了两块放进她嘴里。然后他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下,指指她的嘴,再指指自己的“小弟弟”。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好像在哪本色情杂志上看见过,不过当时没细看。她记得李兵好像说过,说男的在这种时候就像女的在经期一样,是不能见冷东西的。有时李兵在她经期的时候也要做那事,她总是用一个大枕巾垫着,怕搞脏了床。每次做完,李兵都不肯洗那个枕巾,说他刚干了那事,不能见冷水。
她猛地把冰块吐了出来,连连摇头,说:“那不行的,那会把你搞残废的。”
“不会的。”他说着,又拿了两块冰喂给她。
她见他喜欢这样,心想杂志上那些人也这样做,大概不要紧吧?她就含着冰块,俯下身去,咬住他的小弟弟。他嘶地吸了口气,但仿佛很享受的样子。她嘴里又是冷东西,又是热东西,总算明白了“冰火两重奏”的意思。
她吮咬了一会,冰块化了不少,她吐掉嘴里的冰水,换了一块冰,接着吮。他一直在哼哼唧唧的,此刻突然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只一下就进入了她。
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以往他都是坚挺而灼热的,今天他坚挺如旧,却不是灼热的,而是冰冷的。她知道这是她刚才的杰作,因为她把他“雪藏”了半天。那个冰冷的东西在她体内抽动,很坚硬,很刺激,她很快就亢奋起来,喘着气说:“噢,真的是——冰——火——”
他问:“好不好玩?”她不吭声。
他笑了一下,把那个已经不再冰冷的“冰”拔出来,让她再度“雪藏”它。他们又冰火了几次,最后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冰更刺激,还是火更刺激了。
她生怕这样玩会把他玩残废了,半夜里醒来还记得去那里摸了几次,似乎没残废,摸几摸就能发生变化,她才放了心。
开心的日子就过得快,转眼就到了九月底。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但benny显然有点闷,因为他这么多年都没这样消闲过了。她知道他窝在旅馆的房间很憋闷,就总是找时间带他到b城各处去玩。但b城很小,没什么地方玩。他想在b城中餐馆找个工打,但她不让,说他没车,而且b城中餐馆很少。她其实是怕他在那些餐馆打工受气。
有天他们俩在一个mall里逛的时候,看见了一家手机店,是verizon的。他要为她跟咪咪一人开个手机,她说不用,但他坚持要开,于是就开了一个。
咪咪有了这个玩具,兴奋极了,每天放学回来就给benny打电话,给妈妈打电话。海伦在网上买了个电话卡,教会了咪咪怎么往加拿大打电话,这下咪咪有事干了,可以给两个小cousin打电话了。
正当她enjoy她的三人世界的时候,李兵打来一个电话,说他马上到美国来,因为susan的丈夫已经在加拿大办起了公司,生意不错,准备派人到美国来打开市场,susan向她丈夫推荐了李兵,说李兵英语好,而且老婆在美国,派李兵到美国来做代理是再好不过了。
她一听,就愣了,问:“你,你不,上学了?”
“先搞个病休再说,这么好的机会,我能让它错过?你这回不要想躲我,我住在美国了,怎么样也要把你找出来——”
“你到——美国什么地方?”
“老板让我在得克萨斯和你们州之间选,我选了你们a城——”
“你,你有,签证?”
“我老板问了,b签证既可以是旅游的,也可以是business的。”李兵哈哈大笑了一阵,加了一句,“你想甩我,这辈子别想了,还是把x洗干净了,等着我来x吧。”
她气得摔了电话,抖了半天,才平静下来。她开车跑到benny那里,把李兵要来的事告诉了他。他搂着她,安慰说:“不要怕,你可以带着咪咪到这里来住,他找不到你的。”
“可是咪咪要上学,我也要上课——”
他想了一会:“还是让我来把他摆平了吧——”
“你——怎么摆平他?杀——杀了他?”
“先看钱能不能摆平他罗,如果他不要钱,那就没办法了,只有讲狠了。不过也只是威胁他一下,估计他不会为了你甘愿送命的。”他开玩笑说,“如果他为了你,连命都舍得送了,你会不会倒回去爱他?”
她嗔怪他:“你瞎说些什么呀,他肯定不会为我送命的,他只爱他自己。他就是要为我送命,我也不爱他。”
“那就没问题了,只不过是吓唬他一下,你把那个什么离婚协议写好,打印出来,让我来劝他签字。”
“我就是怕把你连累了。”
“不会的,正好让我有个机会显显我的忠心。”
“要是打起来怎么办?”
他笑起来:“我怎么会跟他打起来?我只要用枪指着他,他就要尿裤子了——那里用得着我动手?”
“你——你——有枪?”
他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说:“我怎么没有枪?你不是看见过我的枪,还玩过我的枪吗?”
第 100 节
她想起在他房间看见过的那把枪,问:“是不是你——放在——洗衣筐里的那把枪?”
他好像一愣,随即说:“哈哈,就是那把!你看见过吧?有没有拿出来玩一玩?”
她马上声明说:“没有,没有,是我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弄翻了筐子看见的——”
晚上,他们俩开车到老板那里去拿枪。到了老板的房子前,她停了车,叫benny别上去,免得碰见老伯,她一个人上去了。
老板看见她,问:“你一个人来的?benny呢?他不是藏在你那里吗?”
她生怕老伯听见,连忙做手势,叫老板别大声说。老板不在乎地说:“那个老家伙在楼下,怎么听得见?过几天,等他伤好了,我就买飞机票把他赶回中国去。”
她听了这话,很高兴,如果老伯回了中国,benny就可以回餐馆来上班了。她说:“我来帮benny拿几件衣服。”她跑到benny的屋子里,拿了一些衣服鞋袜之类的,在closet的洗衣筐里找到了那把枪,塞在衣服包里,就去跟老板和阿文说再见。
老板说:“坐一会,慌什么慌?让那个傻呼呼的多等你一会。”
她无奈地坐了下来,问老板benny到底有什么案底,老板大大咧咧地把benny的事告诉了她。
原来benny跟老板的弟弟他们很小就被“xx帮”的人拉进帮里去了,由于他们大多是虎年出生的,就专门成立了一个“虎仔帮”,隶属于“xx帮”。那些小孩子不懂事,觉得有了帮,就人多势众,在外面就不受别人欺负,都欢天喜地入了帮。
“xx帮”有什么事的时候,“虎仔帮”的小孩子也跑去帮忙。大多数时候都是聚众械斗,铲平这个,搞掂那个。但benny从很小起就做着歌星梦,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在忙着组织乐队,录制唱片,或者在歌厅唱歌,并没有参与多少械斗。
后来美国政府严厉打击criminalgang,有关这方面的问题不再由nypd来管,而是移交给fbi,问题就变得严重了。“虎仔帮”有人被fbi抓了,供出了帮里所有的人,于是帮里就召开会议,按照“xx帮”的帮规,要挑选一两个人做替罪羊,让这一两个人逃掉,其他人就把所有的罪过推在这一两个人身上。
老板的弟弟james是“虎仔帮”的头目,他写好了签,让大家抽,说那次只选一个替罪羊,待会大家一个一个报告抽签结果,如果谁抽到了“yes”签,其他人就肯定是“no”,就不用再报了。
james知道自己罪孽比帮里其他人深重,进过几次监狱,早有案底,推也推不到别人头上,所以他在所有的签上都写了“no”,他准备自己最后一个看签,那样的话,别人都抽的是“no”签,就该他做替罪羊了。但刚有几个人看了签,就轮到了benny,benny报告说他的签是个“yes”签,于是其他人都如释重负,把自己的签撕掉了。
james知道benny是在讲义气,但他不想让benny替他顶罪,决定自己逃亡,让别的人把罪过都推到他身上。他告诉了benny这一决定,但benny没有同意,说愿意陪他一起逃亡。
于是他们两人都逃掉了,但james舍不得离开纽约,所以被fbi抓住,判得很重,最后还被遣送回国。
其他人都把罪过推在benny身上,大多只判了一两年,出狱后都洗手不干了,“xx帮”也不会再接纳这种坐过牢的人,于是他们都成了良民。
海伦象听天方夜谭一样听老板讲这些事,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但她相信benny是个讲义气的人,一定做得出这种舍己为人的事。
她跟老板他们告了辞,就跑回到汽车里去。benny正在车里等得焦急,看见她就问:“老伯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哪有心思管他怎么样——应该没什么事,老板说过几天老伯伤好了,就买飞机票把老伯赶回中国去。”
她边开车边把老板讲的那些故事讲给他听,然后很崇敬地说:“你真讲义气!”
他还是那个口气:“那个傻呼呼的说的话你也信?”
她知道从他那里挖不出什么历史来,她也就不挖了,只问:“为什么你说他们有你的——指纹?你不是逃掉了吗?怎么会有指纹呢?”
“我有guncharge,那时我很傻的嘛,带了枪到学校去show给别人看,结果被抓起来,留了指纹——”
回到b城,benny就提议把旅馆房间退了,让他搬到她那里去,那样的话,李兵来的时候,他就可以保护她。但她不肯,怕benny失手伤了李兵,又添新罪。
她说:“你还是住在这里吧,我现在还没把离婚办好,让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他说:“没关系,我躲在卧室里不出来到处逛,没人会看见。你不让我去,我会天天跑到你那里转悠,反而被人看见了。”
她想了想,同意了,但她不让benny来“摆平”李兵,只让他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出来保护她,他答应了,说不到人命关天的紧急关头,他绝不露面。
她趁晚上没什么人的时候,用车把benny载到她的住处。她嘱咐咪咪不要对人讲benny在她们家,说这个地方有规定,不是一家人不能住在一个apt里,但benny现在没地方住,要在这里借住几天。
咪咪觉得这样不好玩,她愿意把benny想象成一个straypet。
咪咪放学回家就跟benny玩这个游戏,摸摸benny的头发,安慰他:“现在我只能把你关在屋里养。但是我已经要妈妈去办一个petlicence了,等办好了,我就可以带你到外面玩了,但是要onaleash哟,你不能到处litter哟。”
海伦到咪咪的学校打了招呼,请学校不要让任何人接走咪咪。她每天都跟benny一起开车去接送咪咪,以免李兵把孩子弄走了。
就这样提高警惕地等了几天,有一个上午,她正在家里看书,听到电话铃响了。她拿起听筒一听,是讲英语的,好像是海关的。她心里一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以为不是咪咪的事,就是benny的事。
正在紧张,那边又说了一遍,她才听明白是说现在他们那里有一个叫李兵的男人claimedtobeyourhusband,海关打电话来核实李兵是不是她的丈夫。
她知道是李兵在谋求进关,她想让海关卡住李兵,让他进不了关,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卡住他,到底是承认是他妻子才能卡住他,还是不承认才能卡住他。她想既然李兵把她的电话号码和姓名都告诉了美国海关,她不承认恐怕也是不行了,只好老实承认“是”。
海关又问她知道不知道她丈夫此行是做什么生意,她搞不太清楚,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好像是手机方面的吧。”
海关又问了许多有关李兵服务的那家公司的问题,但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一回答:“不知道”“不清楚”。
最后海关人员谢了她,就把电话挂了。她傻呆呆地坐在那里,估计是凶多吉少,担心地对benny说:“他来了。”
他安慰她:“来了正好,不来怎么摆平他?”
她又嘱咐一遍:“你千万不要露面,等我来跟他谈判——”
过了一会,李兵打电话来了,显然是气急败坏:“你对海关说了什么?搞得我跟我老板没过成关?”
她一愣:“我什么也没说,他们问我你是不是我丈夫,我说是。他们又问你是来做什么生意的,我说是来做手机生意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李兵发了一通脾气就挂了电话。
benny说:“这怪他自己,他来美国做生意,就不该说有老婆在美国。说了,美国人就不相信他是来做生意的了。不过他可能还会再试的,如果他老板真想在美国做生意,他们还会想办法来美国的,我们不要大意。”
过了几天,李兵又打来一个电话,一口咬定是她在海关捣了鬼,因为他跟他老板又试了一次,又没过成关。上次美国海关说他们公司手续不全,这次他老板把手续都弄好了,海关还是不让过,从他身上搜出seneca的学生证和医生的证明,海关就说他不是公司员工,而是学生,是以做生意为借口到美国来跟老婆长住的。
她心里一阵狂喜,恨不得给美国海关送一面锦旗去感谢他们。但她没露声色,平静地说:“我只对海关说了你是我丈夫,那也是你自己对海关说的。既然你是来做生意的,你提你老婆在美国干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他们会为这个卡我?我以为说了你在美国,他们就更愿意放我进关。他妈的,这事不是你在捣鬼,我把李字倒挂起——”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可以去问问那些有经验的人,看我能不能调动海关不放你进来。我劝你还是尽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吧,离了婚对你进美国也有好处。”
“离婚的事,你就莫想了,老子就是一辈子进不了美国,也不会签那个字。”
“你不签字也没什么,我可以起诉离婚,现在你在工作,我是学生。如果我起诉离婚,我就要你付赡养费。”
李兵恨恨地说:“真的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女人,铁了心要跟自己的丈夫离婚。你以为你现在把咪咪弄过去了,你就无敌了?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傻了,如果我没留后路,我根本不会让你把咪咪带走。你在美国可以躲着我,还有人不在美国,他们是躲不掉的。”
她一惊,大声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你弄得我活不成,我也不会让你活好。”
她申辩说:“我什么时候弄得你活不成了?你自己过不了关,怪在我头上?”
李兵看她急了,似乎很开心,冷冷地说:“你想让我活不成,但你没这个本事。告诉你,我的老板好得很,虽然我不能去美国,但他仍然雇了我,让我在他公司管仓库。等有了机会,我照样可以到美国来。你就慢慢做你的黄梁美梦吧。”
她马上给弟弟打了一个电话,把李兵的威胁说了,让弟弟有个思想准备。她很内疚地说:“真的对不起,把你们拖进这个泥坑里来。”
她弟弟说:“姐,你别害怕,他不知道我们住在哪里,我房子都装了报警装置的。你把自己和咪咪保护好就行了。”
benny说:“还是让我来摆平他吧,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老这样担心,怎么过日子?不为你,就算为了你加拿大那边的亲人,你也应该让我来摆平他了。”
她担心地问:“那你要怎样——摆平他?你又不能去加拿大——”
他安慰她:“我会有办法的,你只要把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我就行了,我保证不会伤害他,也不会伤害我自己。”
她犹犹豫豫地把李兵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了他。
第二天,benny说他要回店里上班去了,因为老板早就打电话来,说把老伯送回中国去了。这几天因为李兵要来,他没告诉她,现在他可以回店里上班去了。她开车送他回餐馆,替他高兴,因为他这段时间不上班,差点憋死了。
很快,李兵就打来一个电话,叫她跟王丽玲联系,看五万块办假结婚行不行,如果行的话,先付三万,他拿到钱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benny“摆平”的结果,可能不是,因为benny一直呆在b城或a城,哪里都没去。但也可能是,因为benny可以叫别人去“摆平”李兵。她不知道他们怎么“摆平”李兵的,反正李兵松了口就行。
她马上跟王丽玲联系,王丽玲很感兴趣,但觉得五万太多了,她拿不出来,也不愿意出这么多,因为这是移民加拿大,不是美国,别人移民美国的也才出三万。
她本来想说五万指的是加币,而你说的三万是美元,但她不想跟王丽玲讨价还价了,只想赶快把这事敲定,免得夜长梦多。她把自己跟李兵这些年来的矛盾讲给王丽玲听了,坦率地告诉王丽玲,说她愿意帮王丽玲出那两万块钱,但她叫王丽玲想清楚,免得到时候被李兵缠住。
哪知王丽玲听了,兴趣更大了,说她反正不能生小孩,也不怕李兵以后用孩子来威胁她。再说,如果李兵那么死乞百赖地缠着她不肯离婚,也说明李兵爱她,她还从来没有被谁这么死打烂缠地爱过,每次都是那些男的离开她。王丽玲说这事对她没害处,要么李兵不爱她,那他就不会缠着她,她身份一办好两人就离婚;要么李兵爱她,要缠着她,那就做成真夫妻算了。
王丽玲说:“苏老师,你到时候可别后悔哟,那可真是陪了丈夫又折兵的呢。”
她心花怒放,哪里还有时间后悔,连忙说:“不会后悔的,我希望你们幸福。”
她等不及王丽玲汇钱过来,就跟benny讲了,从他的那些钱中拿了相当于三万加币的钱转到李兵的帐上,剩下的那两万,等李兵为王丽玲办好了移民之后,再由王丽玲亲自交给李兵。
李兵刚拿到钱的时候,还想反悔,大概是看她一次就拿出这么多钱,以为她在哪里挖到了一个金矿。她把这事告诉了benny,过了两天,李兵的态度就全变了,很老实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剩下的她就交给律师去办了。
她问benny到底是怎样“摆平”李兵的,benny说他正在想办法,等想到办法自然会告诉她。
她不相信他的话,但她也不逼他告诉她,只快活地告诉他李兵已经签字了。
他好像很遗憾,说:“噢,是吗?我本来想借这个机会向你献个殷勤的——哪里知道被他抢了头功——”
第 101 节
李兵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王丽玲的钱也汇到了海伦账上,海伦帮李王两人交换了通讯处,就让他们自己“恋爱”去了。她觉得松了口气,但她不敢掉以轻心,每天都亲自接送咪咪。那把枪也没还给benny,锁在抽屉里,给自己壮胆。
有一天,海伦早上刷牙的时候,呕出一口酸水,她没在意,以为是牙刷伸得太深造成的。但过了一会,她在完全没恶心感觉的情况下又呕出一口酸水,搞得她无比狼狈地冲向洗手间,她这才仔细回想period的情况,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了。
这段时间太多的事要操心,她都没怎么注意这一点,她只记得中秋那天在意大利餐馆吃饭的时候,她还觉得一切都太酸了,说明那时还没孕期反应,不然她会很喜欢那种酸唧唧的味道。曲指算来,如果怀了孕,那应该是中秋节那几天做出来的,很可能就是“冰火两重奏”那天。
她立即跑到wal-mart去买验孕棒来查,果然是怀孕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在三十八岁的高龄,在几乎绝望的时候,她居然怀孕了!
这可真叫因祸得福,如果不是老伯打那个报警电话,benny就不会躲到b城来,她就没机会跟他在一起呆这么长时间,也可能就怀不上孕了。以前虽然每星期都做爱,但很可能刚好把排卵期给错过了。这次在一起时间长,终于做出了一个小宝宝。
她很希望这是个小benny,但她知道世界上的事情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你越想是个男孩,就越有可能是个女孩,所以她干脆不去想了。反正benny不会在乎是男是女,只要是孩子,他都会喜欢。
但她决定暂时不告诉benny,如果他知道她怀孕了,肯定不让她跑这么远去打工了。他不能开车,只能坐出租到b城来看她,那也太奢侈了,而且他每天上班那么累,她也舍不得让他再跑来跑去。她想,开车又不是推车,不用我费什么劲,应该不会影响胎儿。
到了周末,她就开车到餐馆去打工。在路上,她发现身边座位上放的一个装着零星小物品的塑料袋抖得哗哗响。她觉得奇怪,平时也放过塑料袋在这个座位上,但从来没听见过这么大的响声。她查看了一下塑料袋,没发现什么问题。
然后,她听见有种“突突突”的声音,好像身边有辆拖拉机在开过一样,她从车窗往外望望,除了她自己的车,路上没别的车,更没有拖拉机。
她想,难道是直升飞机的响声?她放慢速度,往天上望望,没有看见直升飞机。
但“突突突”的声音还在,而且有越来越响的趋势,她正在纳闷,有辆车从后面赶上来,开得跟她平齐了,司机就对着她按喇叭,还不断对她做手势。她悟出是自己的车出了毛病了,连忙把车开到路边停下。但她围着车转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什么毛病。
那个好心提醒她的司机也停了车,走过来,叫她看她车右边的后轮胎,她这才看见那个轮胎裂开了很长一道缝,刚才一直是里面那个金属圈圈在地上滚动,难怪弄出那么大的响声来。
她哭笑不得,那人说他可以载她到前面加油站去打电话。她想起自己有手机,连忙掏了出来,谢了那个人,开始打电话。
她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有时看见别人的车死在路上,心里还庆幸自己从来没遭遇过,结果今天就给她遇到了。幸好benny给她开了这个手机,她一个电话打到benny那里。
他听说她的车坏在路上了,就叫她不要着急。他问了她现在的位置,说马上叫老板过来帮她,叫她呆在车里等老板。
她打完电话,正准备象benny说的那样,到车里去等,就看见一辆pickup停在了她附近,从里面出来一个老墨一样的男人,她吓得呆在那里。
那个老墨走过来,用蹩脚的英语问她是什么事,她指指车轮,做个苦脸。老墨看了看,说他可以帮她。她连连推脱,说自己的朋友马上就来了。但老墨好像没听懂一样,示意她打开后车箱。
她不知道这个老墨是个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用心,但觉得老墨有点凶神恶煞的样子,她不敢违抗,只好打开后车箱。
老墨从里面挖出一个备用轮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里藏着这样一个玩意。老墨又从她车里挖出一个千斤顶一样的东西,放在她的车下,几下就把车顶高了,很快换上了备用轮胎,把旧轮胎扔进她车后箱里,把工具放回原处,就对她说:“ok,finido。”
她简直不相信这事就这么解决了,而且老墨也没来要她的电话号码,或者揩她的油,就开着车走了,心想这回真是遇到“墨雷锋”了。她赶快给老板打电话,叫他不用来了,说有人帮她换上备用轮胎了。
老板嘿嘿一笑,说:“我还在餐馆,动都没动窝。benny那个傻呼呼的催我来救你,我就知道不用我来的嘛。阿姨站在路边,keng定有人帮忙,那里用得着我跑过来——”
她也给benny打了电话,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餐馆。benny看到她来了,放了心,说马上就去买新车,说着就把平时客人留下的汽车广告拿出来,让她挑辆她喜欢的。
她说:“真的要买新车?就把这车的轮胎换换就行了——”
他不同意:“这车太老了,浑身都是毛病,今天换轮胎,明天说不定别的地方又坏了。还是买新车吧,你开旧车我不放心。”
她也怕又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如果今天碰到的不是一个好人而是一个坏人,那她就麻烦了。现在有了小baby,一切都要从安全的角度考虑问题,于是她没再反对,让他为她买车。
他见她同意了,很高兴,开始一家一家车行打电话,她却一直盯着那锅酸辣汤,心里就像长出手来了一样,只想舀一小碗喝喝。但她怕benny看见会猜出她怀孕了,就一直忍着,不停地吞口水。
后来benny到后面切肉去了,估计一时不会到前面来,她连忙舀了一小碗酸辣汤,赶紧喝起来。酸辣汤又浓又烫,差点把她舌头烫了,她只好放到冰箱里去。
刚放进去,benny就走过来了,往冰箱里放东西。她生怕他看见了那碗酸辣汤,还好,他好像没注意到,关上冰箱就走到后面去了。
她等他走了,就把酸辣汤端出来,已经不那么烫了,她开始偷偷摸摸喝起来,觉得那味道实在是好。她又把餐馆的腰果装了一小盒,边喝汤边吃腰果。
benny不知道什么走到她身后,两手搭在她肩上,问:“是你饿了,还是它饿了?”
“谁?它是谁?”
“小baby罗。”
她知道瞒不过他了,开心地承认了。他自豪地说:“我说了吧?我们小指头都不短,肯定会有很多很多——的——”
第二天,他们起得比较早,到昨天打电话联系好的那家车行去买车。她不懂车,他说哪样好就哪样好。最后他们买了一辆toyotacamry,她很喜欢那式样。
虽然有了新车,但benny不让她再开这么远的车来打工了,他自己坐出租来b城看她。
她把怀孕的事告诉了家里人,她的父母马上提出要从加拿大过来照顾她。她也希望能跟父母在一起过段日子,但她现在的房子不够大,准备再找间大点的房子。
benny听说后,就建议买房子,说租房子不合算,每个月交的钱差不多,但租房的钱都白交了,最后什么都收不回来。她的收入不够贷款买房,但benny说如果找华人房地产agent就肯定能搞定。他帮忙找了个华人agent,果然贷到了款。
他们决定把房子买在a城,因为她的课都修完了,不用每天跑到学校去。再说搬到a城,就不用担心李兵找上门来了。他们找了个学校比较好的区域,在那里买了栋房子。
房子买好后,她的父母就从加拿大那边过来了。总共三间卧室,她父母住一间,她跟benny住了一间,另一间给咪咪住。咪咪刚开始不愿一个人住,但经不住benny七说八说的,咪咪就同意了,还说自己是“大个女”了,应该有自己的privacy。
benny买了一些小松树,种在门前草坪靠大路的那一边,草坪上种了几颗苹果树,门前种了很多花,屋后种了一些菜。benny给咪咪买了一个蹦蹦床,支在屋后草坪上,成了附近孩子们聚会的地方。
圣诞前夕,他们买了很多圣诞装饰品,把屋里屋外装饰得灯火辉煌,还买了一个真人大小的圣诞老人,站在门前的草坪上。
她弟弟一家也从加拿大飞来过圣诞,全家大小十个人(包括那个还在肚肚里的人)过了一个热闹的圣诞节。
2003年6月,海伦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叫jackiebennison,jackie是benny以前用过的名字,bennison自不待言,就是benny的son了。
但大家都叫他“小benny”,因为小家伙有一头黑黑的头发,又大又黑的眼睛,直直的鼻子,跟爸爸一模一样。小benny不论是哭起来还是笑起来,声音都特别响亮,看来又是个爱唱歌的家伙。
但小benny还不知道自己的这点天分,每次看到爸爸唱歌,就会去挖爸爸的嘴,大概是想看看爸爸嘴里藏了什么,可以弄出这样好听的声音来。
2004年夏天,海伦拿到了博士学位,在a城的一所大学找到一个教职,是tenuretrack的assistantprofessor。
过了一段时间,benny对海伦说:“你找到大学的工作了,办绿卡没问题了,孩子也生了,有爷爷奶奶帮着照顾,我可以放心地去坐牢了。”
她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逃避终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她说:“我支持你,你安心地去——完成你的事,我会永远等你,判多久我都等你。如果你被遣送回国,我就跟你回去。”
他搂着她:“我希望你等我,但如果你等不及了,或者找到更好的人了,我会为你祝福。只希望你好好培养两个孩子,让他们读最好的学校,把我该读而没读成的书都读回来——”
他告诉她,那把枪是假的,但她可以合法地去买一支枪。
她决定暂时不买枪,因为李兵自那以后,就没再打扰过她,听人说,李兵已经把王丽玲办到了加拿大。她估计李兵不会再来打搅她了,即使来,也未必找得到她;即使找到了,她还有那把假枪可以对付一下。
benny自首后,被判六年监禁,但在服完刑期的三分之一后,也就是2007年,可以申请parole,如果批准,他就可以出狱跟海伦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
知道这段故事的人,很多都劝海伦别等benny了,因为等他出狱的时候,他还很年轻,而她已经四十多岁了,他肯定会抛弃她。即使他不抛弃她,他们俩一个博士、教授,一个高中生、餐馆打工仔,也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但她不为所动,她活在他的爱情里,活在她自己的爱情里,爱他的每一天,被他爱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幸福的。如果他出来后,爱上年轻漂亮的女孩,她会为他祝福。至于共同语言,爱就是他们的共同语言。如果她的社交圈不接纳benny,她宁愿不要那个社交圈。
在她心目中,benny比很多博士、教授都聪明,如果他愿意,如果他有机会,他可以很容易就成为一个博士,一个教授。而那些博士、教授如果处在benny的位置,未必能做得更好。
遇见他,爱上他,也被他爱上,是她今生唯一的传奇。不论这个传奇延续多久,都是她今生唯一的传奇。
每天开车上下班,她的车里都放着同一首歌,是benny唱的:
"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
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花不似盛开,爱渐如大海
假使你怀念我,为何独处感慨
但我不懂说将来,但我静待你归来
在这心灰的冷冬,共你热烈再相逢
全是我的美梦
但我不懂说将来,但我静静待你归来
就算春风秋雨中,共你愿望已不同
还是有点故梦想倾吐
一切事情就似一丝苦恼
回看你我的路
是情,是爱,是缘,是痛
今日我却竟都不知道
我依然而我竟然,
还是觉得你最好"
每当她听这首歌,她就会悄悄对他说:
但——我——不——懂——说——将——来
但——我——静——待——你——归——来
(完)
第 102 节
x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故事,这个朋友就是黄颜说过的“作家姐姐”,因为在国内发表过一些作品而得此名。
作家姐姐认识故事中的洪漪,从她那里得知了海伦的故事,适逢黄颜正在海外原创贴,作家姐姐见那几个人的平凡事能吸引大批读者,就准备把海伦的平凡事也写出来跟大家分享。
但她刚写了两集,就有人说不想看这种女人受苦受难的故事了,希望早日看到“解放区的天”明朗起来,于是作家姐姐停了笔。
作家姐姐后来决定回国,把这个故事的梗概给了黄颜,让他有时间了写出来。但黄颜自己也要回国了,所以他把故事梗概给了飞星,让她们来写。
飞星们还没贴完,就做鸟兽散,分散到全国各地去了,所以没有动手写这个故事。
圣诞期间,我开始写,写了一段时间,黄颜建议说,与其写他那些丢人现眼的事,不如写海伦的故事。
于是我写了一个,准备开始写这个故事。但那时手头的资料实在是有限,只好通过作家姐姐与海伦取得联系,请她提供更多细节。
这期间,我开始写,海伦的故事就搁在那里了。山楂树引起意想不到的轰动,原来准备放在系列里的小故事,写成了47集的长篇,而且故事结束后,很多人没法从故事里走出来。在唐小琳建议下,我开始写,但发现写花絮也不能使大家从山楂树丛中走出来,于是我开始写。
我写这个故事,采取的是我一贯的写法,就是平铺直叙,不加什么抒情状物,而是略带搞笑的白描。海伦哭了一通就写“呜呜哭了一通”,而不写成“两行辛酸的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滚落”。所以海伦一般都是“发呆”,而不是“陷入沉思”。
叙述的方法仍象我前几个故事一样,是从女主人公的角度来写的,她知道的事情,我就知道;她不知道的,我不冒充知道。海伦自己有很多胡思乱想,但其他人物想什么,她不知道,都是她根据那些人的言行推测出来的。
所以有些事情到最后也没有水落石出,比如benny究竟有没有派人威胁李兵,海伦问过benny,他说没有。海伦觉得他一定在中间起了作用,不然李兵不会善罢甘休。但benny没承认这一点,海伦也就不能肯定,我也就不会冒充上帝,说我知道benny的确插手这事了。
这种写法对那些习惯于看作者象上帝一样无所不知、无处不在、包问包答式写法的人来说,就会觉得“有头无尾”,或者觉得我在隐瞒什么。但生活就是如此,有些事情永远都是一个谜。
如果我对我不知道的事做一些猜测,再把这些猜测当事实写下来,把所有人的心理活动都解释给你听,那就是我在蒙骗读者了。我自己不喜欢读这样的东西,我也不喜欢写这样的东西。
由于我事先就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和过程,所以我采取从后往前推的方法来决定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除了跟故事发展密切相关的情节之外,我一般只写少量刻划人物、烘托气氛的场景。比如餐馆里的几个小伙子,他们跟故事发展没有必然的联系,但不写他们,餐馆的场景就不完整,所以也顺带写一点,点到为止。
其他的人物,都是在故事发展中起了一定作用的,没作用就略去不写了。比如海伦怀孕跟benny在b城住了一段时间有关,所以我得写为什么benny会去b城住一段,那是因为老伯打了报警电话,所以我得写老伯。这样一路倒推回去,我就能决定谁要写,谁不写;哪些事要写,哪些事不写。
知道我这个习惯的人,看到我写某个人物某件事,就知道这是一把”枪“,迟早是要打响的。不知道的人,有时就会觉得某些段落不应该写。
很坦率地说,对那些建议我少写这多写那的人,我是不会听从的。一个长篇连载,还没载完,你怎么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你有你的爱好,你想看这,不想看那,但毕竟不是你在写故事,我只能告诉你:“不想看的地方就跳过去。”
这个故事,象我写的其他故事一样,是个真实的故事。我所说的“真实”,意思就是“不是我编的”,而是我自己经历过的或者从朋友那里听来的。有人指出这只是海伦的一面之词,说得不错,如果这个故事由李兵来写,估计会是非常不同的。所以我说的“真实”是指从海伦的叙述到我的叙述,中间没有添加我的编造。
我力求按人物原型的叙述来写,不为照顾人物形像而改动情节。比如海伦是为老板打了飞机的,我就如实写下来,尽管我知道这一写会“损害”海伦的形像,会引起一些人批评指责海伦。
我自己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她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不愿得罪老板,我完全可以理解。我自己多年前也曾打算为了艾伦去向小昆出卖我的色相,我甚至还出于虚荣心主动提出帮小昆打飞机,是小昆的良心和他“远大的目标”使他没有接受。大家对我的行为还是很宽宏大量的,可能主要是因为事情没发生。
但我不会把海伦的故事也改成“有惊无险”,好让大家喜欢她。我宁可写贴子来说服你不要把牺牲色相与牺牲生命当成不同的牺牲,只要是为了他人做出的牺牲,我们应该一视同仁。
我能不能说服你,那就又是一回事了。即便我不能说服你,也不重要,因为不管是打飞机,还是为了女儿跟人上床,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遇到这样的考验。我写“牺牲生命与牺牲色相”,只是希望万一你遇到了,你能想起我说过的话,于是你知道这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能理解你,能欣赏你的无私,而不会指责你。
我说过,我写的故事,不是有关rolemodel的,不是在歌颂谁。我只是告诉你“有这样一个人,她经历了这样一些事”。
我理解海伦,支持她追求爱情,因为她提出了离婚,而她的丈夫用孩子做人质不同意离婚,她的婚姻早就死亡了。如果她等到离婚后再跟benny相爱,可能就永远错过了。而没有benny,她可能一辈子也摆脱不了李兵。在这种时候,我考虑更多的是人性而不是道德。
但这不等于我在提倡婚外恋,我自己不会去搞婚外恋,我也不会容忍黄颜搞婚外恋。海伦的故事是一个特殊的case,大家不用当成榜样来学习。
这个故事一个很有争议的地方就是海伦的撒谎,其实海伦和benny都向对方撒过谎。我可以理解他们的这种“不诚实”,他们的故事也表明如果海伦没撒那些谎,benny肯定不会跟她在一起,因为他不愿做个拆散她家庭的人。
有人说海伦对benny隐瞒自己的婚姻状况,这跟那些已婚男人隐瞒自己的婚姻状况骗小女孩上床有什么区别?
我认为是有很大区别的。海伦是爱benny的,她想永远跟他在一起。而你所说的那些已婚男人,目的就是骗人上床而不是白头谐老,那么,不管他们承不承认自己的婚姻状况,都是欺骗,因为他们把短期的“爱”说成永远的爱,以达到跟小女孩上床的目的。
所以即便是对撒谎,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对待,首先要看动机。
但这并不等于我在歌颂撒谎,这只是一个人的故事,你不必从中总结出“撒谎有利于爱情”的经验来。如果你把一个特殊事件当成一般规律,不问对象,也想用撒谎来赢得爱情,碰了壁就只能怪自己了。
我知道这个故事会引起争议,肯定有些人会开道德法庭,扳着面孔训人,所以我写了一个,也就是所谓“丑话说在前”,先打个招呼,提醒某些爱搞道德说教的人不要看这个故事。但肯定有些人没看,或者看了,但觉得自己那些批评不算道德说教,总而言之,就是有些人忍不住要指指戳戳。
对此,我写了系列,主要是关于两个问题的。一是我对“性格决定命运”的看法,二是我对“牺牲生命与牺牲色相”的看法。我对这两个问题的看法,并不是因为写这个故事才形成的,而是早就有了的,只不过因为信奉“不干涉他人活法”的处世原则,我没有为此写文章罢了。
但现在涉及到我写的故事了,而且是在我的博克里,我认为我出来谈一谈不算干涉他人,只不过是对干涉到我头上来的人做个回答而已。如果你不是因为评我写的故事说这些话,我肯定不会对你的看法说半个“不”字。
虽然说了这么多,仍然有人从道德的角度对人物指指戳戳。这些评论,在我看来,完全没有什么积极意义。如果你是把我写的东西当文学作品的,那么你这些指指戳戳算不上文学评论;如果你是把我写的东西当我朋友的故事的,那么你的这些指指戳戳很不友好。所以我奉劝这样的人到自己博克去发表这些评论,一旦你不在我的博克说这些话了,就跟我不相干了,我就不会反砸你了。
但这句话引起了某位网人的不满,以为找到了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先是在我的博克大肆攻击,将我的话篡改为我对读者说“不许进来”,然后根据自己的篡改发了很多高论。我回了几贴,发现了这位网人的真实面目,就没再理她了。但她还不甘心,跑到原创贴她的系列论说文“写手的胸襟”。
她这个系列,首先是概念不清,连博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搞清楚,也没有定义一下什么是“胸襟”,就开始洋洋洒洒地“旁征博引”,其结果当然是漏洞百出,一个本来该谈写手的修养问题的系列,搞成了谈文学评论、言论自由、社会规则等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而她对这些东西,自然又是概念不清的。
她的这个系列在原创贴出后,引起了很多网友的批评,而这位高谈胸襟的人用自己的行动清楚地告诉人们她对“胸襟”究竟理解到一个什么程度。用一位网友的话来说,就是当自己是写手时,要求读者要有胸襟;当自己是读者时,要求写手要有胸襟。
这其间还有一位网人大声呐喊,叫大家自尊自爱,不要到艾园来,不要看艾米写的东西,说艾米这样“委琐的心灵,写得出什么好作品”。
我非常高兴地看到大家仍然到艾园来,仍然跟读。我也非常高兴地看到,道德说教式的评论在艾园基本绝迹,而跟贴的热情并未衰减。
故事里的人物就像生活中的朋友一样,都是有缺点有优点的,如果我们对生活中的朋友求全责备,我们就很难交到朋友。如果我们对故事里的人物求全责备,我们就很难欣赏到人物美好的一面。
世界是一个客观存在,但我们心中的世界则是主客观的结合,是我们眼中看到的世界。我们身边的人是一个客观存在,但他们的思想和内心,我们只能根据他们的言行去推测揣摩。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都可以把他们的动机往好的方面揣摩,也可以把他们的动机往坏的方面揣摩。
往好的方面揣摩,我们可能把一个坏人当成了好人,我们也可能因此看到了一个值得我们爱的人;往坏的方面揣摩,我们可能冤枉了一个好人,但我们也可能因此少上一个当。
人的一生,不就是在不停地观察、揣摩、判断、决定吗?
世界复杂,人生复杂,人性复杂,要想永远不犯判断错误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对人对己,都不应该太苛刻,我们只能要求自己在当时、当地,根据所拥有的信息,尽量做准确的判断,但万一判断错了,也不必太自责,因为自责于事无补,因为我们已经尽力了。
所谓loser哲学,一言以蔽之,就是:“事前诸葛亮,事后阿q”。对人对己都是如此。
如果我们以这样的眼光看待海伦和benny,我们会同情他们,理解他们,祝愿他们幸福,而不至于纠缠于过去的旧帐,总说“她当时就不该跟李兵结婚”“她当时就不该跟老板去纽约”,或者“他当时就不该加入那个帮”。
有人说,我这样说,也是为了他们好,想让他们以后吸取教训。其实你不说,他们也早已吸取教训了,他们为他们的“当时”付出的代价,已经使我们看故事的人觉得太沉重,难道他们作为当事人不知道吸取教训?难到我们以为海伦还会再找个李兵?或者benny会再加入一个帮?
不错,很多人是出于一片好心来责备故事人物的,但真正的好心要顾及效果。我们之所以会出于好心责备别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不相信别人是聪明智慧的,或者我们觉得他们是当事人,所以一定比我们“浑”,而我们这些旁观者才是“清”的。
相信当事人是聪明智慧的,相信当事人往往比旁观者清,可以使我们少操很多心,少苛责别人,少招人恨。做儿女的常常觉得父母罗嗦,其实也就是因为父母一片好心,但老是把儿女当傻呼呼的孩子看待。
这个故事里的人物,都是一个个矛盾统一体,有很多不合我们逻辑的言行,有很多不合我们道德观点的做法,有很多结果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好像该奖的没奖,该惩的没惩。这在某些人看来,就会是“逻辑混乱”。殊不知,这就是生活。
生活常常是不按我们的“逻辑”来行事的,用唐小琳的话说:如果你发现生活不合你的“逻辑”,就到了你反思一下自己的“逻辑”的时候了。
我想,通过读这个故事,我们每个人都反思了不少东西。
在这里,我想谢谢海伦,作家姐姐,静秋,还有洪漪,感谢她们提供故事的素材,没有她们提供的素材,我是不可能码出这个故事的。
感谢黄颜的全力支持,他不仅承担了所有家务以及照顾我的任务,还帮我码了很多字,包括故事本身和评论解释部分。更重要的是,他极为生动地描绘了他餐馆打工的经历,如果你觉得我把餐馆打工写得生动,那归功于黄颜和海伦,因为我并没打过工。
有人说我一个孕妇,又要上班,又要码故事,还要看跟贴,写回贴,有时还要写长篇大论的解释与反驳,我到底哪来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这个问题问得好,虽然问问题的人是想说明我不是孕妇的,但从实际上起到了表扬黄颜的作用。可以这么说,即使我不是孕妇,如果没有黄颜的支持,我仍然是无法同时完成这么多任务的。
感谢那些每天争抢沙发的网友,那些热情猜测故事发展方向的网友,那些关心鼓励人物原型的网友,还有那些在“写手的胸襟”引起的风潮中仗义执言的网友。
这些网友是我码字的动力。我码这个故事,首先是为这些跟贴的网友,然后是为那些潜水跟读的网友。
我特别感谢那些在历次争论中,敢于出来仗义执言的网友。每当我在原创或者博克被人攻击的时候,都有很多人出来发言支持我。这些人当中,有的是经常在艾园发言的网友,有的是只在艾园潜水的网友,还有的是根本不看我写的东西的网友。
这些网友,尊重写手的个性,维护写手的写作自由,是真正爱护写手的人,也是真正聪明的读者。有的读者把自己当作写手的恩人,觉得我看了你写的东西,我就有资格批你砸你,而你就得无条件地听着,这是很骄横的做法,其结果就是扼杀或者赶走了那些稍有个性的写手。
原创有一些骄横的读者,一看到不合他们心意的写手和作品,就起来大肆指责,语言之无礼,态度之专横,令一些写手无法容忍。最近连一向温厚的秦无衣也忍不住用上了艾米那句屡遭攻击的名言“你不喜欢就别看了”,可见这几个读者好为人师到了什么地步。
不知道秦大师是否还会继续他的,如果他不在原创贴了,我也可以理解,因为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只被几个不懂写作、也不会阅读、且态度专横的人来指责,那还有什么必要写呢?
所以我感谢那些大胆出来支持我的读者,你们对那几个骄横读者的反击,使我知道世界上还是有人能欣赏我写的东西的,这是我写完这一百零一集的原因,不然这个故事可能早就夭折了。
最后,感谢我的宝宝黄米,不光是因为他在我写的这段时间里表现很好,更重要的是由于他的存在,使我更能理解海伦的爱女之心。
很多年前,有人写恐吓信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离开黄颜,她就要杀死我。那时的我,心里只有爱情,所以对这样的威胁是不在乎的,百分之五十是因为不相信这人真能把自己的威胁付诸实施,另百分之五十是因为我很乐观,即使她把这个威胁付诸实施了,也未必就是我被她杀。就算我必败,我也不会为此离开黄颜。
但到了多年后的今天,当我腹中有了另一个生命的时候,我就没有那么乐观、那么勇敢了,因为我的生命不再属于我自己。
今年头几个月不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车连续三次被人开车从后面撞上,每次撞完就逃跑了。这在美国是很少见的,美国人撞了车,不管是谁的错误,大多数都会主动报警,等着警察来处置,反正都是保险公司陪钱。
但这三次撞车,撞车人都是从后面撞来,而且撞完就溜掉了。
如果没有黄米,我可能会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而不会当回事。我的车买的是全保,包括uninsuredmotorist这一项,所以象这样的情况,我的保险公司会赔偿我,而且不会算我事故。
但有了黄米,我就不能不担心了。从撞车的方式和程度看,暗算黄米的可能性更大,因为那样的撞法,是不会致我于死命的,但如果我的肚肚撞在方向盘或别的地方,或者我受了过度惊吓,黄米都有可能遭遇不测。
我和黄颜曾对几个网友讲过这事,有的认为很严重,有的认为只是巧合。但我作为黄米的妈妈,我只能往最坏的方向考虑。联系到一直有人用悄悄话和电邮向我发送恐吓和辱骂的信件,说我“何能何德,有什么资格拥有黄颜”,咒我跟黄颜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我倾向于相信撞车是故意的,而不是巧合。
为此,我甚至想到过跟黄颜分手。不用说,这样的想法在很多人看来是很愚蠢的,但如果你也怀着身孕,如果你也遇到这样的事,很难说你不生出这样的念头,因为对我来说,第一重要的是我的宝宝。黄颜是个大人,他没有我也能活得很好。但我的宝宝还是个胎儿,还在我腹中,如果我不来保护他,他自己是无法保护自己的。
正是由于这种看似愚蠢、不合逻辑的考虑,使我非常理解海伦的那些担心。如果有人用我的孩子来威胁我跟他上床,我会做出跟海伦一样的选择。我个人的荣辱,跟我孩子的前途和生命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我痛恨那些用孩子来威胁父母的无耻小人,我的同情完全是在被威胁的这一方,无论海伦怎么样对待李兵,李兵都没有权利用孩子的生命来威胁她。
当然黄颜这次不会象很多年前那样,因为有人威胁我的生命就选择离开。这一次,没有什么“综合考虑”的问题了。他的态度很明确:“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保护,那还做什么男人?”
这个经历,使我充分体验了海伦为孩子而生出的那种担心。如果我没有孩子,如果我孩子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我是很难理解海伦的。
所以我的宝宝让我多了一份人生的体验,让我更深刻地理解母爱和人性。感谢我的宝宝,感谢让我有宝宝的黄颜,感谢所有关心我和我宝宝的网友。
黄颜:如果你在读将来(序)
飞星在贴的时候,曾写过一个,因为那时的原创坛子里有几个人攻击飞星写的温柔“黄,烂,俗”。飞星集体写了一个贴子,回答这几个人的指控。
艾米在贴的时候,曾写过一个,因为那时的原创坛子里有几个人说艾米不尊重读者,叫某几个读者“不要看忽悠了”。
艾米贴了这段时间的,已经多次想写,而且想写成系列,因为她感觉有多个误解需要澄清。但因为老黄的一再阻拦,这个系列一直没有写完,也没有贴出来。
老黄不让她写,主要是怕她太累了,一天写一万字左右的,已经使她在下班后和周末时捆在电脑前了,如果再写别的东西,恐怕得把电脑捆在胸前睡觉了。
但艾米说,如果你真的心疼我,不想让我太累,那你就帮我写这个系列。
这个榜,老黄不敢揭。说实话,老黄早就下决心不再用中文写东西了。写平凡事,完全是勉为其难,真的算得上被人霸王硬上弓。那时艾米即使不算一个上弓者,至少是个帮凶,因为是她不肯写,那几个人才逼着老黄写的。后来艾米自己动笔写起来了,老黄哪里还敢码字?艾门弄笔,无异于班门弄斧。
老黄不让她写的另一个原因,是怕她的这个系列引起争论,搞得大家不欢而散。大家喜欢艾米写的东西,看一看,娱乐一下,开开心,就行了,如果弄到要写系列来讨论某些观点了,岂不是要大扫其兴?
但艾米说得有道理:如果网友喜欢看我写的东西,是基于对我的误解,那我宁愿不写,或者让大家认识一个真正的我,再让网友决定喜欢还是不喜欢。
老黄曾试图代写一点,发在跟贴里,以为那样就可以减轻一点她的负担。但老黄能力有限,不是得罪了妹妹们,就是言不及义,枉生出一些枝节,把问题搞复杂了。
所以老黄开禁,让艾米写这个系列。老黄胡写一个序,算是支持艾米,并向艾米道歉。
这个系列本想起名叫“也说xx”,意思是这个xx已经有人说过了,艾米“也来说一下”。根据老黄的理解,既然是别人已经说过了的,你要“也说”,就应该有点新的东西可说,不然就没必要“也说”了。
但艾米认为她要说的东西有些是跟别人说过的东西一致的,只是写出来供大家参考,所以够不上老黄定义的“也说”。而她要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与有关的,于是改名为。
也许世界上有两类人,或者说两个极端。一类人生怕影响了别人的生活,另一类人生怕不能影响别人的生活。艾黄两人可以说同属“生怕影响”这一类。
如果你看了艾米写的故事,三天后就忘了,她不会为此沮丧,因为她本来就只准备供你拿来消磨那几十分钟上班时间的。但如果你看了她写的故事,得出了类似“性格决定命运”的重大结论,或者说加深了你对“性格决定命运”的认识,那她就要担心了,因为她个人不那样认为,她写故事也不是在宣扬这个观点,而你看故事竟然看出这个观点来了,她就觉得她或多或少有责任了。
所以这个系列基本上针对“性格决定命运”这一观点以及由此引发的一些观点来写的,跟维护朋友无关,跟某个具体的跟贴也无关。她写她的观点和看法,无意批评你,无意改变你,无意影响你。
艾米:性格悲剧与命运悲剧
突然扯到悲剧上去,是因为我写的三个比较长的故事,都含有一定的悲剧成分。我不想说它们是悲剧,而只说“有悲剧成分”,是因为我写的东西不是文学作品,不想往文学genre上靠;也因为我知道“悲剧”的定义可以是各种各样的,不同的人接受不同的定义,而我不想因定义问题跟人辩论,那是个永远辩不清的东西。
下面是韦氏词典对tragedy的定义:
1a:amedievalnarrativepoemortaletypicallydescribingthedownfallofagreatman
1b:aseriousdramatypicallydescribingaconflictbetweentheprotagonistandasuperiorforce(asdestiny)andhavingasorrowfulordisastrousconclusionthatexcitespityorterror1c:theliterarygenreoftragicdramas
听说悲剧按导致悲剧的原因可以分成“性格悲剧”和“命运悲剧”两大类,前者是由于性格原因造成的悲剧,后者是由于命运因素造成的悲剧。
据说前一类悲剧中最古老、最有代表性的是希腊悲剧,写的是阿迦门隆率队前去攻打特洛伊,走在路上时,为了海上生风,助他的船队前行,他杀了自己的女儿奉献给神。这件事使他的妻子怀恨在心,决心复仇。
十年后,阿迦门隆的军队打下了特洛伊,得胜回朝,而她的妻子被抛弃在家里十年,早已有了一个情人。这个情人的父亲跟阿迦门隆的父亲有仇,于是这个情人跟阿迦门隆的妻子联合起来,设计谋杀阿迦门隆。
他们恭维阿迦门隆,说特洛伊战争之所以能打胜,完全归功于他。他们还劝说阿迦门隆从长长的红地毯上走进家门。阿迦门隆生性骄傲,听了恭维更是飘飘然,觉得自己当得起这些吹捧和待遇,于是他没有象凡人那样安静地回到家中,而是象神那样踩着红地毯进了家门。
他的傲慢和目中无神触怒了天神们,神借助于他的妻子之手对他进行了惩罚:他在洗澡的时候被自己的妻子和妻子的情人谋杀了。
这个故事可以说符合韦氏词典对悲剧的第一个定义:写的是thedownfallofagreatman。
第二类悲剧最古老、最具代表性的当然是,就是黄颜曾引用过的那个杀父娶母的故事。
俄底浦斯出生之前,他的父母就得到神谕,说他们的儿子将会杀父娶母,篡夺王位。他的父亲为了避免这一厄运,命人将刚出生的俄底浦斯杀掉。但那个奉命杀他的人起了怜悯之心,没有杀死他,只是把他扔在了山上,被邻国的牧羊人捡走了。
俄底浦斯在邻国长大后,也得知他命中注定将杀父娶母。他为了逃避这一命运,离开自己的父母(实际是养父母,但他不知道),以为逃得越远越好。结果他在路上与自己亲生父亲及其随从发生冲突,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后来他又因为解答了人面狮身怪物司芬克斯的谜语而获得了执掌王位、娶王后为妻的待遇,于是在无意中实现了杀父娶母的神谕。
俄底浦斯王的结局很悲惨,他跟自己的母亲结婚后生下了几个孩子。若干年后,他的王国遭受天灾人祸的侵袭,哀鸿遍野,他发誓要查出灾难背后的原因,最后终于查出那个原因,就是他自己。他亲手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把自己放逐到荒山野岭里去了。
这个故事符合韦氏词典对悲剧的第二个定义:aconflictbetweentheprotagonistandasuperiorforce(asdestiny)andhavingasorrowfulordisastrousconclusionthatexcitespityorterror。
说是性格悲剧,是因为阿迦门隆的downfall是他的骄傲自大引起的,而骄傲自大当然可以看成是一个人性格的一部分。
说是命运悲剧,是因为俄底浦斯的命运是神祉们早已为他定好了的,他虽然知道这个预言,而且尽力逃避了,但神设定的道路,人是无法避免的。
用我们现代的眼光来看这两个悲剧,我们可以说这是古希腊的人在试图解说个人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
我对“性格悲剧”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因为那种故事里的悲剧人物就deserve一句话:“这是你自己造成的,活该”。如果我不得不看这样的故事,我的注意力大多是在悲剧人物的悲剧性格是怎样形成的上面。
关于性格和命运,我会在另一篇里谈到,这里就不多说了。
“性格悲剧”不能打动我,能打动我的是所谓“命运悲剧”。我已经说过,我写这几个长篇故事,主要因为被故事打动了,所以我写的都是“命运悲剧”,也许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悲剧,因为不是文学作品,但都含有命运悲剧因素。所以我写的都是被命运铁拳击中的人,在困难甚至痛苦的情况下,所展现出来的美好的一面。当然这个美好是基于我的定义,你不用也觉得美好。
里被命运铁拳击中的,当然是allan。他被无端抓进收审站,受尽折磨,几乎残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49个日日夜夜的,他自己后来很少讲到那些事。他在收审期间和自由之后的表现,是值得我钦佩的。就像小昆说的那样,他想得更多的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他没有就此沉沦,或者变得冷漠无情,他仍然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这是他打动我的地方,也是我有兴趣写这个故事的原因。不然即使闲得无聊,也可以写别的。
里被命运铁拳击中的,首推老三。他年纪轻轻就被白血病夺去了生命,他在死亡面前表现出的真善美打动了我,所以我有兴趣把他的故事写出来。
那个故事里的静秋,也可以说是被命运铁拳击中的人,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她和她的家人在经济窘境中努力奋斗,互相关心,很令我感动。静秋的一生可以说遭受了无数次命运铁拳的打击,但她成长为一个坚强自信、聪明睿智、乐于助人的女人,令我敬佩。
的男女主角,在我看来,都曾被命运铁拳击中。他们在某个特定的情况下,做了某种错误的选择,走了某种错误的道路,他们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他们在困境当中也显示了他们性格中令我感动的一面:他们仍然保持着一颗爱心,为了他们所爱的人,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这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样:“人浮浮沉沉在世,活着是为自己,而我爱你却多于一切。”海伦为了女儿,男女主人公为了彼此,都是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包括自尊、前途、自由甚至生命的。这在这个很多人“活着只为自己”的年代,是很难能可贵的。
可以说,他们所做的错误决定,如果不是处在那样的环境中,就不会有那样的决定。这也就是benny说过的那句话:生错了地方,长错了地方,做错了选择,走错了道路。
我只能说,如果我处在那样的环境中,恐怕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也许我会犯同样的错误,也许我会矫枉过正,犯了另一个方向的错误。所以我看这个故事,更多地是看他们怎样为走出困境而奋斗,而不想简单地把这个故事定义为性格悲剧,然后为每一件事指责他们当初所作的错误决定。
我的父亲曾经说过:“写小说写到作者需要自己跳出来,解释自己小说的主题和意图了,那就是写失败了。”他的意思是说,写得好的小说,是不需要作者告诉读者“我这篇小说的主题是xxx”的,读者自己就会看出来。
所以说,我写这三个故事都写失败了,因为我明明是写“命运悲剧”的,结果看故事的人看成是“性格悲剧”了。
看忽悠的时候,指责allan的人比批评收审制度的人多;看山楂的时候,指责静秋的人比批评文革的人多;看将来的时候,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千夫所指,都是海伦,骂她“活该、傻、笨、呆、愚蠢透顶”的大有人在,但没有多少人认为她的困境与中国社会对女性的不平等待遇有关,或者与某类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和愚昧无知有关,或者跟农村封建迷信的复辟有关,或者跟“法西斯”式的子女教育有关。
有人说,噢,你是要我们抨击这些东西啊?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没有要你抨击任何东西,我只是不愿看到你把这个故事当成一个“性格悲剧”,而看不到社会和环境的因素。
还有的人说,我这样严厉责备海伦,是为了她好。关于这一点,我会写一篇,这里就不多说了。
为什么我不赞成把我写的故事当成“性格悲剧”呢?第一,因为我不是那样写的,所以我不希望你那样误解;第二,我认为把我写的故事当性格悲剧没有什么好处。
从某种意义上讲,把任何故事当成性格悲剧都没有什么好处,除非你是想探讨性格的成因。不然的话,如果一个悲剧是别人的,而我们认为那是一个性格悲剧,我们的同情心就会大打折扣。即使不说出来,我们心里想的也就是两个字:“活该”。至多加一句: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谁叫你性格如此的呢?
如果是我们自己的悲剧,而我们认为那是一个性格悲剧,我们会更加沮丧。怪谁呢?只能怪我们自己,肯定是我们性格上有问题,才会发生这个悲剧。但不可否认,生活中有些事是我们自己无法掌握的,没有弄清悲剧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就盲目地吸取教训,很容易造成矫枉过正。
很多爱情婚姻不幸的女性之所以思想上那么痛苦,心灵上负担那么沉重,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一种失败感,有一种怪罪自己的心理,觉得是自己不值得别人爱,是自己没有成为一个好学校,所以没有培养出一个好丈夫。这实际上就是把一个需要双方努力、社会支持的东西当成是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东西,把半性格半命运的东西当成了全性格的东西。
把爱情婚姻的失败归结于自己个人的原因,归结为自己的性格不好,外表不漂亮,年龄不年轻等等,有时并没有什么积极意义,因为很多东西是你无法改变的。在很多情况下,爱情婚姻的不幸是因为运气不好,遇人不淑,而日渐堕落的社会风气使得男男女女都很容易移情别恋,人本身那种“远是亲家,近是冤家”的习性也会把往日的恩爱夫妻变成索然无味的一对男女。
但你不必强求自己对这些东西负责。在爱情和婚姻还能挽救的时候,尽可能地做些积极努力。而当爱情婚姻已然随风而逝的时候,就不必反复责备自己了,因为责备于事无补,不如相信有些人是不可造就的,有些感情是无法挽回的,有些眼睛是不懂欣赏的。搞定。振作精神,去寻找一个可以造就的或者懂得欣赏你的人。
即使永远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也不应该当成是性格悲剧,用平凡事里海燕的话说:“即使是一幅名画,也不一定有人欣赏。”
有人说了,对任何一个故事,读者都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为什么怕别人有不同看法呢?
我不怕你有不同看法,即使你认为太阳是方的,我都不会干涉,也不会为那操心。但我不希望你的那个不同看法是因为对我写的故事的误解造成的,或者是因为对我写的故事的误解强化了的。所以我花点时间解释一下,声明一下。
我无意争论,我只想解释,我写这篇,只是想告诉你,我写的这三个故事,都是含有“命运悲剧”因素的故事。
黄颜:如果你在读将来(1.5)
这个系列是艾米的系列,原定老黄只写个序的,但这几天又冒出一些新误解,所以老黄代为解释一下,夹在艾米的(1)和(2)之间,是为1.5。
1、艾米把她写的三个故事称为“具有命运悲剧因素”的故事,而没有说是命运悲剧,所以请不要误解为故事里所有的悲剧都是命运造成的。
艾米说话是很狡猾的,尽量避免把话说绝、把话说死。原创的知名文学评论家包不同先生曾说她写的论说文“滴水不漏”,她的狡猾由此可见一斑。
老黄见她第一面时,就已经认识到她很会抓别人说话的漏洞,所以早已甘拜下风。
你开评之前,先把她的观点搞清楚、搞落实了再动笔,免得被她抓住漏洞。
2、艾米写这个系列,不是为了“左右读者的思想”,而是表达她自己的思想,借以澄清可能有的误会,所以请不要节外生枝,扯出更多话题。
她写这个系列,也不是因为海伦是她的朋友,而她想维护海伦。她写,是因为她自己不同意用“性格决定命运”来解释海伦遇到李兵这样的男人。即便海伦是她的敌人,她仍然要写这个系列,因为她刚好很在乎这个观点。
她的矛头,是直指这一观点的,如果你没有这种观点,如果你认为一个人的命运是主客观两方面的因素构成的,那你就不用跟她辩了,因为她也是持同样观点的。她在下一篇里会详细讨论。
3、艾米写这个系列,不是因为生气,也不会因写这个系列而生气。她有话要说,说出来才高兴,不让她说,她才坐立不安,所以大家不用为她担心,也不用劝她不写,就当她是在挂笔之前大大地爽一把吧。
她在家里,是“发气不呕气”的人,就是说,她可以大发“牌气”,整得你呕气,但她自己并不真正呕气。
想象一下,一个小学老师走进教室,发现小孩子们都在调皮,一个老师气急败坏,猛拍桌子,拍声很小,没镇住小孩子们,反而把自己的手拍痛了。另一个老师先把手里的书本放在桌子上,再做生气状,重重地拍在书本上,响声很大,镇住了学生,自己的手也不太痛。
艾米就是那种把书放在桌上再拍的人。
当然她不会发网友的“牌气”,即便对“网敌”,她也不会发“牌气”。她的“牌气”是专门留给老黄的。
4、艾米写这个系列,是她尊重读者的一种表现。首先,她把她自己的本来面目暴露给你看,而不是蒙着一个面具,骗取你的喜欢。其次,她写东西回答读者的问题,解释可能的误会,正说明她把读者很当回事。她不当回事的人或事,她通常就ignore了。
这并非是说艾园容不得不同的意见,她没有叫谁不发言,也没有删谁的贴,就说明她容得你的意见。她只是作为一个网人,发表自己的意见。你能评论她写的东西,为什么她不能评论你写的东西呢?
原创坛子里曾经有一种很奇怪的风气:只能跟贴的砸楼主,楼主不能反驳,否则就是“不虚心接受意见”,就是“容不得相反意见”。
当时的艾米还是四飞星之一,但她正好是那个负责反砸的飞星,不管是哪个飞星跟人起了争论,大多是叫她写贴反击,所以她有“利嘴飞星”的“美称”。现在原创似乎好了一些,大概也是因为艾米没在那里发贴的缘故:)
如果你是忽悠年代,或者是山楂年代开始跟读艾米的,你很可能是把她当个乖乖女看待的。如果你是因此喜欢她和她码的字的,那你就是因为误会而堕入情网了。
如果你是以人取文的,那你很可能会感到遗憾,大呼上当,因为你居然跟读这个小丫头这么久,还把艾园介绍给亲戚朋友。
这也是她一定要写这个系列的原因,她是为知傻们码字的,你不知她的傻,就是被她的外表骗了,她宁愿你早日认识到她的丑恶面目,及早从苦海回头。
5、这两天,她回了一些读者的贴,甚至揪住跟贴中的某句话某个观点,很严肃地表明了她的观点。这些读者包括一些忠实的艾园迷和她最欣赏的网友。她这样做,是在为她的下一个帖子收集一点例证。
当你看到艾米似乎在毫不留情地反击某些读者的时候,也许你很担心,也许你很心寒:别人辛辛苦苦跟读你这么久,现在好心好意发表一点看法,你竟然这样残忍地把别人的几句话揪出来评判。
如果你有这种感觉,请你想象一下海伦和具有海伦同样遭遇的人的感觉。艾米并没有骂你,没有对你的个性和做人的方式做出任何negative的评论,仅仅是就事论事地评价了一下网友的跟贴,你就觉得这么心寒。那么海伦之类的不幸女性,每天被我们毫不留情地指责,会是什么感觉?
当然你要说,我们批评海伦,都是出于好心,都是为她好。
这正是艾米想要make的point:你怎么能说艾米回你贴,就不是出于好心呢?虽然她出于好心,你仍然很难接受,为什么我们要求海伦之类的女性接受我们那些harsh的评论呢?那些harsh的评论,出自我们之手,而海伦们是把我们当作最能理解她们的朋友的,如果我们不能理解她们,就没人能理解了。
艾米:也说性格决定命运
在我印象中,最早看到“性格决定命运”这一说法是在海外原创坛子里,忘了是谁说的,也忘了是针对什么说的了。
大家可能早就听说过这句话了,而我是从2005年1月黄颜贴时才开始涉足原创的,所以我是在2005年才听说这句话的。这么晚才听说过这句话,说明我是太孤陋寡闻了。这可能是因为我自从学英语专业后就不怎么看中文小说了,到美国来了这些年,更是从来不摸中文。如果不是因为黄颜用中文码字,我肯定不会想到上网看中文小说,更不会自己也码起字来。
所以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句类似格言的东西是谁的名言,是什么出处,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但不管是谁说的,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话说得太绝对、太片面了。
那时我没有跳出来对这句话做评论,因为那不关我的事。后来有人用这句话来评价里的jane,使我很不安,但因为只是个别人,所以我也没有跳出来发言,知道一发言,就会引起争论。又因为是在海外原创,那里几个爱跟我“辩论”的人,辩风实在可怕,动不动就扯野马、扣帽子、吵架甚至骂人,跟那样的人“辩论”,完全是“降格相争”。
自从贴起,这句话就不断出现在跟贴之中,包括博克的跟贴和原创的跟贴。这次,我觉得非跳出来说几句不可了,不光是因为这是因我写的故事而起的,也因为我从头到尾就不同意这种说法,忍无可忍。在我自己的博克里说几句,想必没有人能限制我的这份言论自由吧?
先不说海伦的case,只就这句话本身来说说我的看法。
首先,我很反对脱离上下文,孤零零地抽出一句话,再当作一个无条件的真理来应用。很多话,当放在某个上下文里的时候,是正确的,但脱离了那个上下文,就有可能是不完全正确的,甚至是完全不正确的了。
记得小时候,经常听父母讲文革时的笑话。父亲曾讲到“革命委员会好”这句全国各地各单位都曾挂在门口的毛主席语录,其实是这样来的:有人提到在单位建立了一个委员会,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好,因为那时讲究“踢开党委闹革命”,而且这个委员会中也有非党员,显然是不能叫“党委”的,于是来讨教毛出席,该叫个什么名。
毛主席沉吟片刻,说:“我看还是叫‘革命委员会’好。”
这跟我们给孩子起名时说“我看孩子还是叫‘狗剩’好”是一个句式,但这句话却被曲解成“革命委员会好”,而且当成毛主席语录在全国广为流传。
也许“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是某个人针对某个具体事例说出来的,在那个情况下,也许是正确的,但如果我们把这句话抽离原文,单独使用,不加任何修饰限定,不加任何条件,这句话就成了sittingduck,一枪就可以打下来。
我们当中很多人都是学理工的,可能比我这个学文的更知道这样一个道理:如果一个statement,是被当作一个公理或者定理的,而且是没有条件限制的,那我们只要能找到一个counterexample就算是驳倒了。
我们在考试当中可能都遇到过这样的题:老师给了一个说法,然后说,“如果你认为是对的,证明它;如果你认为是不对的,举出一个反证。”
同学,一个反证就够了。
如果你说“美国人都是白人”,那我只要找到一个美国人whoisa黑人,就驳倒了你的这种说法,但你即使找出一万个美国白人,也不能证明你这种说法是对的,因为你这个“都”字使你的说法太绝对,百分之九十五都不能拯救你。
如果你说的是“美国人里有很多是白人”,那我无论多么爱抬反扛,也不会跳出来反驳你;即使我自不量力地跳出来反驳你,我也永远不可能把你驳倒。
所以我们的祖先总是说,不要把话说满,不要把话说绝,说话要中肯,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而“性格决定命运”这种说法,正好犯了“说得太满”“说得太绝”的毛病。我在原创看到过的另一句说得太绝对的话就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一看到这个“必”就胆战心惊,就替说话人捏一把汗。不过篇幅有限,这里就不探讨这句话了。
要评论“性格决定命运”,就不能不把黄颜的名言拿出来一用:给“性格”和“命运”下个定义先。
没有公认的定义,什么争论都是没有意义的。比如上面那个例子,你可以说我对美国人的定义就是“只有白人才是美国人”,所以我说“美国人都是白人”是正确的。对这样的定义,我们可以用政治的、地理的、历史的、人种的事实来证明你的定义不对。如果还不能说服你,可以让美国的黑人暴打你一顿:)
但对“性格”和“命运”这样的词,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很难找到一个公认的定义,我只能就我自己的定义来谈论。
在我看来,我们通常所说的“命运”就是某种我们无法解释、无法控制、无法改变的东西。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解释不了,束手无策,我们就说:“命运如此了,没有办法了。”
如果命运就是“无法解释、无法控制、无法改变”的那些东西,那我们就不能说“性格决定命运”,因为既然是“无法控制,无法改变”的,就意味着“不能被决定”,至少是不能被性格决定。
这是从定义上驳倒你。
当然你可以说“性格决定命运”里的“命运”指的是“一个人的现状”或者“遭遇”。如果是这个意思,那我只能说,这是一个casebycase的问题,是由主客观两方面的因素来决定的,性格只是其中的部分因素,究竟是多大一部分,就因人而异了。
中国有些农村出生的女婴,一生下来就被抛弃了,我们能说是她的性格造成了她们被抛弃的命运吗?有些被抛弃的女婴,后来又被美国的夫妇收养了,我们能说是她们的性格造成了她们成为美国公民的命运吗?
老三得白血病,英年早逝;黄颜进收审站,挨打受骂,他们的什么性格造成了他们的这个命运?
那些被希特勒赶进集中营杀掉的犹太人,那些被广岛原子弹炸中的人,那些在文革中被批斗的人,那些在商店购物被劫匪流弹打中的人,他们的什么性格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性格决定命运”,不带任何修饰与限定,不带任何条件从句,一个反证就能驳倒,现在有这么多反证,自然是不驳而倒了。你可以举出一些例子来,证明张三或者李四的命运就是被她/他的性格决定的,但那不能证明“性格决定命运”这个说法是正确的。你得证明所有人的命运都是性格决定的,才能树立起你的理论。
要么你就修饰限定你的说法,改成“有些人的命运是由性格决定的”。也许你要说:“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呀!我没有说所有人的命运都是性格决定的,我说的是海伦的命运是她的性格决定的。”
如果你是这个意思,仍然没有摆脱“太绝对”的毛病,我只要找出海伦命运当中某个不是因为性格决定的部分,就算驳倒你了。这种例子很多,不必一一列举,至少她在z大遇到李兵,不是她的性格决定的,她在美国遇到benny,也不是她的性格决定的。
如果你要说,那怎么不是?她不到美国读书,她会遇到benny吗?
这就需要对性格下个定义了,因为在我看来,到美国读书不是一种性格。那么什么是性格呢?不用说,又是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话题,所以我也不一一引用了。有一点是大家都承认的,那就是性格的相对稳定性。一次性的行为不能称为性格,一个人偶尔大发雷霆,我们不能说他性格暴躁,但如果经常大发雷霆,那就是性格暴躁了。
具体到海伦的case,很多人都说她性格软弱,是她软弱的性格造成了她今天的困境。对此我是不同意的。
先说说海伦的困境。在我看来,这个故事虽然一波三折,但主线很简单,基本就是海伦想尽办法,把女儿带离李兵的过程。而她这样煞费苦心地要带着女儿离开李兵,是因为李兵对孩子简单粗暴,缺乏爱心和人性,并且曾威胁要把孩子弄死,而且确曾把孩子抱上屋顶,悬在栏杆边,吓得孩子大哭。
所以我所说的这个故事含有“命运悲剧”的因素,就是指海伦遇到这样一个丈夫,黄颜说静秋的丈夫与海伦的丈夫“如出一辙”,也是指这一点。
至于海伦跟李兵之间感情上的矛盾,性生活上的不融洽等等,并不是本故事的重点,也不是海伦一心一意要把孩子带到美国去的原因。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海伦就不会千方百计要把孩子从李兵身边带开,就不会想到去打工,就不会有这个故事。
再来说海伦的性格。当我们说海伦性格软弱的时候,是根据什么呢?是因为她在李兵威胁说要弄死孩子的时候让了步吗?如果是因为这,那我只能说你对“软弱”有非常不一般的理解。
古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海伦的做法正好体现了这样一种智慧。你说李兵不敢把孩子弄死的,你敢担保吗?海伦在那样的时候,能够考虑到李兵是属于头脑发热,有可能不管不顾做出令他自己后悔的事情来的,她能够拿下面子,屈辱地让步,不是软弱的表现,而是智慧的表现。所以她才会在事情发生后冷静地坐在那里,观察李兵痛哭,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如果她是一个软弱的人,痛哭的应该是她。
对海伦在这种情况下的让步,我想大多数人是赞同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迫不得已。在这种时候,如果你逞英雄,赌狠,要面子,其结果是很难预料的。即使李兵没把孩子弄死,也可能带走,放在乡下,而那是海伦不愿意看到的。
那么还有什么例子证明她是一个软弱的人呢?持“海伦软弱论”的多半就回到她决定嫁给李兵这件事上去了,说海伦已经知道李兵是这样一个人了,她自己又不爱李兵,李兵也不爱她,她还要嫁给李兵,那不是软弱是什么?就是她这种软弱造成了她的命运。
这种说法有很多漏洞。首先,在结婚前,海伦知道李兵是怎样一个人了?她能从李兵床上的不体贴预见到李兵会威胁弄死孩子吗?如果你能预见到,那只能说你太聪明了,但床上的不体贴与“弄死孩子”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床上不体贴的丈夫很多,尤其是那些受封建思想影响较深,没受过性教育的男人,但并不是每个不体贴的男人都会威胁说要弄死孩子的。
你可能觉得李兵不爱海伦,但他自己还是认为他很爱的,也许他认为他以孩子相要挟不肯离婚正是他爱的一种表现。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也不能证明海伦的软弱,所以此处略过不谈。
至于海伦的不爱李兵,也许她误以为那就是爱,也许她知道自己不爱,但仍然决定嫁给他。但这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判断错误。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的女人多的是,但遭遇李兵这样的丈夫的并不多。静秋和丈夫在结婚前还是称得上有爱情的,但她的丈夫同样以孩子做要挟来阻拦离婚,所以不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并不能保证你不遇到李兵这样的人。
这并不是说,我赞成海伦的“骑驴觅驴”政策,或者我赞成她放弃付老师继续跟李兵呆在一起,或者说我赞成她“有了孩子就结婚”的做法,我只是说不论她犯过多少错误,她都不应该对李兵的残忍负责,李兵对孩子的粗暴残忍不是由海伦的性格决定的,甚至也不是她能预见的。只能说她运气不好,遇到了这样一个丈夫。
有人为了证明“性格决定命运”,说海伦在这几集里变得坚强了,所以她的命运在改变了。正如我不认为她以前性格软弱一样,我也不认为她的性格变得更坚强了。她还是她,她一直就是坚强的。她以她一贯的方式和态度进行着她“解放”咪咪的战斗。她在斗不过李兵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以及“各打五十板”的领导的时候,她只有让步,但她一直都在寻求成功的道路。
如果现在李兵把孩子抱到楼顶,她仍然会妥协。如果以前她有机会出国,她同样会想方设法把孩子弄到美国去。李兵在她拿到护照后,态度发生极大变化,因为他手中没有人质了,无法威胁她了,他只能哀求海伦不要抛弃他。这是李兵对客观条件的屈服,而不是对海伦性格的屈服。一旦咪咪签不到证,李兵又会恢复他的“霸权”,而海伦又会失去她的优势。但那不是她性格变软弱了,而是她手里的王牌被签证官拿走了。
有人说:“我为什么相信性格决定命运呢?因为那总比听天由命好。”
这种说法,隐含着一个有缺陷的大前提:我们只能有两种选择,如果不相信性格决定命运,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这种把不是binary的东西弄成binary的做法是非常有害的,就像当年的“卫星上天,红旗落地”一样,好像红旗和卫星就只能有一样上天。
我认为用“性格决定命运”来解释海伦的困境不对,但这绝不意味着我在宣扬“听天由命”,这两者并不代表认识的全部,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关系。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我们可以有很多选择。我是既不相信“性格决定命运”,也不认为我们应该“听天由命”。
我想套用海燕在平凡事里表达过的观点,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个寻找合适的“度”的过程,就是一个反复探索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与客观限制之间相互关系的过程。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一个人的性格所能决定和改变的东西也是有限的。有的时候,你奋斗就能达到目标,那时你应该努力奋斗;但另外的时候,无论你怎么奋斗,也不可能突破某种客观限制,如果那时你还做无谓的奋斗,或者把失败归咎于自己奋斗不够,性格不好,都只能使自己更加沮丧,把自己圈进死胡同。
当然正如海燕说过的那样,格言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但没有具体指导价值的东西。格言告诉我们应该掌握一个“度”,但没有告诉我们具体到某件事上,这个度到底是多少。我们只能用我们的一生去探索,我们可以参照别人的经验教训,但绝对不能照抄照搬。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经验教训告诉别人,但绝对不能强迫别人听从。
所以我更愿意用benny的话来概括这个故事:“生错了地方,长错了地方,走错了道路,做错了选择。”
小说结局TXT 艾米:我为什么没冲动
这里所说的的“冲动”,是所谓“创作冲动”,如果你是准备看“性冲动”的,那你就上当了,不过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我已经说过,我写的几个故事:,,等,都不是“创作”,而是故事,它们依次是:我自己的故事,我朋友的故事,我朋友的朋友的故事(看来我的手是越伸越远了:))。
我对故事的定义,或者说我同意黄颜对故事的定义:故事就是“故旧”的事,就是过去的事。所以我写的故事,都是生活里发生过的事,而不是“虚构”或曰“创作”。
如果说我参与码出的故事还有那么一点“创作”或者说“虚构”——就是最后把jason写成了植物人——的话,那么我自己写的几个故事,包括都不再有“创作”的成分。
我在写的时候就有人问过:“难道你这十年来每天都记日记吗?如果没记,那你怎么记得那些琐碎的细节和复杂的对话呢?”
这就有点吹毛求“庇”了。有些原话我是一字不漏的记得的,永远都不会忘记,但我不可能记得说过的每一句话,我记得的是那些对话的基本要点。我写出来的,当然是根据我的记忆写的,很可能把“你想我了没有”写成了“你想我了吗”,但大意是一样的。这不叫创作,只是回忆加再现。
有人曾问过我:你为什么总要声明自己写的东西不是“文学”,不是“创作”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它们事实上不是文学,也不是创作。
如果的故事是我创作出来的,我会很高兴地告诉大家那是我的创作,因为很多人都很喜欢那个故事,如果我能塑造出老三这样一个为大家所喜爱的人物,那是我的骄傲,我为什么要不承认呢?
但那的确不是我的创作,我只不过是把一个发生了的故事写下来而已。用黄颜的话说:“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那是人物原型们的骄傲;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故事,那是人物原型们的失落。”
我没有创作的冲动,首先是因为我很懒,要我构思一个小说,安排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像,我觉得实在是太麻烦了。不说别的,你得时时想着这个人物这样说话符合不符合她的性格,结局这样安排有没有道理,太麻烦,不如写真实的东西,如果人物语言不符合他的性格,那也不怪我,是他自己那样说的。如果几个人物说的话都差不多,那也不怪我,谁叫他们几个都那么说的呢?
没有创作冲动的最大原因是:花费这么多心思,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说是为了出名或者赚稿费,我可以说我早就没有这个野心也没有这个兴趣了。从前出一本书,还可以看作是一件大事,至少是被出版社认可了,自己的名字印成铅字了。现在出一本书,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有无数的后门和关系,名字印成铅字只有自己还在当一回事;如果是学术性的东西,评职称的时候还用得上。除此之外,基本没什么实际价值。
市面上每天都有很多新书出来,我们买过几本?又读过几本?我自己是很少买书的,彻底信奉“书非借,不能读”的教条。现在有了网络,连借书都很少了,只借教材,因为不想花几十块钱去买一本书。借不到就复印,反正是能不买就不买。要我买一本书,就像割我的肉一样痛。
当然,有很多人搞文学创作并非仅仅为了看自己的名字被印成铅字,有的是真有话要说,有message要传达,有一种很强的责任感,要唤醒大众,教育群氓。于是他们写小说,让故事和人物来传达自己的message。
我个人认为这种创作冲动,或者说责任感、义务感,或者说这种要传达某个message的意图,可以用来区别一个人是“作者”还是“码字的”。“作者”总要“作”点什么吧?而码字的无非是把字码成堆。
所以黄颜总是把自己称为“码字的”,因为他写并不是出于创作冲动,而是出于“创作被动”,因为别人要他写。如果说他的还有点“编造”的痕迹——如果“编造”就是指把几个人的故事合在一个人物身上的话——那么我写的故事就真正是码字了。
我没有创作冲动,我想不出我为什么要费心费时间编一个故事并把它写下来,我不想教育谁、启迪谁,也没有message要传达。我写一个故事,是因为有那么一个故事,最开始是闲得无聊,码字打发时光,也把自己的一段生活记录下来。后来是因为朋友要我写,而网友也想看。
所以说,看我写的故事,千万不要费心去找什么中心思想,去探究我在歌颂什么,反对什么,想说明什么问题,要传达什么信息,谁是正面人物,谁是反面人物,我们应该向人物学习什么,我们应该从中获得什么教训。
因为我并没想歌颂什么,反对什么,说明什么,传达什么。我也没想塑造一个榜样,供大家学习,或者刻画一个反面人物,供大家批判。我也没想过写出一个矛盾的人物,来反映人性的复杂,或者绘出一个时代的画卷,来再现某段社会历史。
但有人不相信,有人说:艾米写,绝对不仅仅是写一个故事,总是有个什么更深刻的目的的。
这真是太恭维我了,我写,就是因为黄颜要我写,而且每到下午四点,就会有人等着看。于是我就写,而且尽量写长点。
我写故事没有什么重大的目的,我不是一个深刻的人,也不想做一个深刻的人,更不想写深刻的东西。我满足于做一个浅薄的人,庸俗的人,吃饱了,喝足了,看点八卦东西,开几个黄色玩笑,洗洗睡觉。
世界上有很多深刻的人,绝对不缺我一个。世界上有很多深刻的东西,一个人一生绝对看不完。我满足于我的浅薄无知,油嘴滑舌,只想嘻嘻哈哈过一生,而不想去问:“人为什么活着”。对这个问题,我绝对是受黄颜的影响:人为什么活着?生下来了,就活下去。that’sit。
生命是一种体验,可惜我只能体验我的人生,也就是说我一生只能有一种体验,那就是我自己的生命。所以我读小说,从里面体验别人的人生。我看别人写的东西的时候,只把它们当作某个人的一段生活经历,如果碰巧跟我的经历一样,我就想:“哈,看见没有,还有人跟我一样傻”;如果跟我的经历不一样,我就想:“哇,世界上还有人是这样活的?你吓我哟。”。
但我懒得对人物作道德上的评判:“嗯,这个人物未婚先孕,是不对的”;“嗯,那个人物撒谎,是不道德的”。我以为我是“水”?我自己不是什么道德典范,我也不关心故事人物的道德典范还是不典范。不过是一个故事,犯得上那么较真吗?
我看故事,一目十行,哪里有时间和心思来想那么多?如果想那么多,这一生就看不了几本书了。所以我看书是真正的“不求甚解”,看过了,知道故事情节了,别人问起来“看过某某书没有?”,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说“看过了”,就行了。
一旦有那么一本书,我不得不仔细看,看了还要写出我的见解,我就对它骂声不绝,生怕把自己的脑筋想痛了,生怕把自己的思想搞深刻了。
我这样说,并不是要左右你的阅读习惯,叫你也跟我一样做个浅薄庸俗粗枝大叶的读者。我只是告诉你,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你不要指望我写的东西会是深刻的,是能给你有所启迪的。一句话:我只想entertain,不想enlighten。
正因为是真实的东西,所以我写的故事都是生活的个案,而不是生活的结晶,不能从中找出一些因果关系,用来概括整个生活或者人性。
有人直到现在仍然认为我写这个系列是因为有人批评了我,我生气了,所以出来反砸。如果你把这段时间的跟贴找出来看看,你就会发现,我写以来,基本上没有人“砸”过我,可能是大家被“利嘴飞星”反砸怕了,也可能是我已经树立起光辉形像了,大家不敢随便砸我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事实就是没什么跟贴是针对我的。
但如果你认为我写这个系列是因为有人批评了我的朋友海伦,那你又搞错了,因为海伦早已走出困境,你怎么批评她都是马后炮了。我写这个系列,是因为有人想从我写的故事里找因果关系,并且试图弄成真理性的东西,而这是令我非常头疼的。
从我写的故事里找因果关系,得出以偏概全甚至完全背离的结论,并不是从才开始的。我一直在声明我的观点,只不过没写成一个系列。
记得在写的时候,当写到艾米主动向艾伦示爱的时候,有的读者因为知道艾伦后来是离开了艾米的,所以得出结论,说女孩就不应该主动追求男孩,因为男的都是有猎人心理的,他自己拼命追来的,他才重视,主动送上门来的,他就不当一回事了。
这也是艾米的妈妈拿来说服艾米不要去找艾伦的理论,可以说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所以艾米后来一直很小心不要太主动,怕艾伦这位猎人会看轻她。
但是主动示爱和遭人抛弃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呢?至少从艾米的故事来看并不是必然的,她的主动示爱并不是艾伦离开她的原因。
我的猜测:对艾伦这样的人,你只能采取主动,如果象jane那样,爱在心里不说出来,就被艾米这样的厚脸皮捷足先登了。
当然,如果你就此得出结论,说女孩就是应该主动,我又要不同意了。只是艾米的故事,是一个具体的case,我们不能从一个故事中得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所以我那时就说了,如果我有了女儿,我不会笼统地告诉她该追求男人,还是坐等男人来追。我绝对不会因为我追了但失败了,就叫我的女儿不追;我也不会因为我追了而且成功了,就叫我的女儿也追。
追还是不追,是因人而异的。如果那是个猎人型的男人,不要说追他,就是他追来了,也要赶快逃避。如果他是个把你的追求当作爱来欣赏的男人,那又为什么不追呢?当然在追之前,你很难判断被追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所以说除了自己的判断能力,运气也起很大作用。
我刚开始写的时候,多少是有一点“作检讨”的心理的,因为我觉得艾伦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他的脾气也可以说是很好的了,而我居然可以把他都弄烦了,弄跑了,可见我一定是做了很多可恶的事情。
但我写了一些之后,发现的确有人在试图从故事中吸取教训,但吸取的方式却是非常教条或者是基于误解的,所以我写了一个帖子,声明自己不再有拿自己做反面教材的用意。
那时我举了我妈妈为我剪头发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小时候,总是我妈妈为我剪发,而且总是剪那种“妹妹头”,就是周遭一片齐,刘海一片齐的那种。我妈妈经常是剪了左边,发现右边太长了。于是她又来剪右边,结果剪得太多了,弄得左边又长过右边了,她只好去剪左边。就这样剪来剪去,到最后,我的发型就不再是她预计的“妹妹头”,而成了一个短短的“西瓜皮”。
我自己吸取自己过往的教训的时候,常常犯这种“矫枉过正”的错误。吃了几次醋,艾伦跑了,于是认为是自己吃醋把他吃跑了的。在小昆的开导下,认识到自己没怎么为艾伦着想,于是大力为他着想,不光不吃醋,还找个假男朋友来让他安心跟别人相爱。事后证明又搞错了。
矫枉过正的原因,是因为我在没有因果关系的地方看出因果关系来,并竭尽全力地避免这种因果关系,结果就走到事情的反面去了。
所以我非常不愿意看到我的读者从中找出一些并不存在的因果关系来。
有人说海伦的困境是她跟一个她不爱的人结婚造成的。首先我们要界定一下海伦的困境,她的困境不是指她的婚姻不幸福,她早就不在乎她的婚姻幸福不幸福了,她在这个故事理所有的奋斗和努力都是为了她的孩子。
很多人跟不爱的人结婚,但并不是每个人的丈夫都会威胁弄死孩子的。反过来说,有的人是因为爱情结婚的,她们的丈夫也威胁过弄死孩子。这说明跟不爱的人结婚与丈夫威胁弄死孩子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还有人说海伦在经期还被迫跟李兵做爱,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性格软弱,所以造成了后来的困境。
但我们知道,经期做爱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注意卫生就行了。经期跟情人做爱的女人肯定不只海伦一个,但并不是每个要女朋友经期做爱的男人都会威胁弄死孩子的。没要女朋友经期做爱的男人也不见得就不会威胁弄死孩子。
所以我不赞成有人用“性格决定命运”来解释海伦所处的困境,因为说这种话的人,既没有定义性格,也没有定义命运,就是找了几件先后发生的事,就当成因果关系,并以格言式的东西来总结。
看我的故事看成这样,真是令我啼笑皆非。
也许有些因果关系是的确存在的,但只是存在于一个故事当中,请不要当成规律性的东西,作为经验来吸收,或者做为教训来吸取。比如海伦的撒谎,首先我不想对她的撒谎做道德上的评判。可能我会写她撒谎的原因,比如“因为怕benny嫌弃她是结过婚的”,但我没说这是一个正当理由。
我不会评价她撒谎对还是不对,因为我是在写故事,不是在开道德法庭。你要评价她说谎对不对,我不会干涉,但我不希望你从她一个人的事例,得出真理性的结论:“撒谎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在我看来,海伦的下场并不坏。这并不是说我写这个故事就是为了说明撒谎是对的。海伦撒了谎,没有遭雷打,那只是一个个案,我们不应该把一个具体的事例generalize成一个规律或者真理。
当然那些把我写的故事当文学创作的人就要问了:既然你没想过要宣扬撒谎,那你为什么要写海伦撒谎呢、而且撒了谎没受到惩罚呢?
我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或者说我听来的就是这样,所以我就这样写了。我不是在创作,所以我没有把她撒谎的情节改掉,也没有加个她受到benny惩罚或者良心惩罚的结局。
最后重申一下我这个贴子的大意:我写的都是真实的故事,是某个人的生活经历,不是光辉榜样,请不要把故事里先后发生的事都当因果关系,也不要把一个人的经历总结成规律或真理。
我写的故事就是告诉你:世界上有过这样一个人,她经历了这样一些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