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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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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不明白-关仁山
第一篇

中年女人韩洁茹的情感波动是从女儿婚变开始的。
韩洁茹和丈夫金家林为了给女儿准备婚礼,辛勤地忙过了一个干燥的春季,终于迎来了一个湿润而热烈的夏季。夏季是袒露身体和倾诉情感的季节。也是新人结婚的季节。在女儿婚礼前一天的傍晚,韩洁茹与丈夫金家林走进女儿的新房,刚才还有说有笑的金家林忽然不说话了。
韩洁茹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大红的喜字和猩红的地毯,给人窒息的紧张和即刻要燃烧的酷热。她打开客厅里的空调,落寞而凉爽的冷气充斥了温馨的房间。鹅黄色的蒲公英图案的窗帘直落地上,映出一层暗暗的光,使得蒲公英纤毫毕现,仿佛吹口气就能飘起来。韩洁茹看见墙上悬挂着的女儿金欢与她男友的照片。金欢和男友钟涛站在那辆越野车上浪漫地拥抱着。女儿的脸上漾起倍受鼓舞的喜悦,她甚至能看见女儿开心的脸上有无数橘红的亮点,密集的亮点从额头往鼻尖聚集。韩洁茹从女儿的笑靥里寻找着自己的青春。
“这阵儿的年轻人啊!”韩洁茹轻轻发出一声慨叹。
金家林没有注视女儿的照片,他却看见墙上贴着电视剧《还珠格格》中小燕子演员赵微的明星照。他终于笑着说:“洁茹,你看,咱们的金欢,像不像小燕子?”
韩洁茹看了丈夫一眼:“你呀,金欢在你眼里什么都好。”
金家林自信地说:“就是吗,我女儿从长相到性格,都像小燕子。”他说着就坐在沙发上吸烟。
韩洁茹大声说:“这是我女儿的新房,不准吸烟!”
金家林无奈地收起香烟,牙痛似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句话:“你看,你看,刚刚讲好的,女儿大喜日子,你给我一个宽松政策,可你,又反复无常啦。”
韩洁茹瞪他一眼说:“你们男人总是把抱怨说成是女人反复无常,你把它理解成丰富多采,不好吗?”
金家林眼神有些异样地看着韩洁茹。那意思是说,你这个四十五岁的女医生也配说“丰富多彩”吗?金家林知道妻子快近更年期了,他听说女人更年期是很可怕的。女人将不断地对男人挑剔、抱怨、唠叨或尖叫。他打算让韩洁茹搞点业余爱好,给她买点笔墨练练书法或者画画。他想说她几句,可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韩洁茹的表情制止了。
韩洁茹在女儿的梳妆台前静静地梳着头发。因为刚来时,她在家里冲了个澡,头发湿润,眼睛湿润,满脸也是湿润的新鲜。她皮肤很白,白得像奶油雪糕,细细的腰肢,健壮圆润的双腿,和谐而匀称。尽管眼角有了浅显的皱纹,尽管脖子的肌肉有三条皱折,可并不影响她成熟女性魅力的张扬。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她三十五六岁呢。看来漂亮女人是经得住时间打磨的。当女儿金欢和她挎着胳膊一起走在街上,还有人误认为是姐妹呢。
金家林今天看妻子,别有一番滋味,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像要燃烧的感觉。是洁茹自身的魅力,还是女儿新房的衬托?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们谁也没有表示过一次温存了,有时在洁茹充满柔情、带有几分凄婉的目光下,他还是无动于衷。今天是怎么了?他此时还能嗅出洁茹身上的体香来。他小声说:“洁茹——”
韩洁茹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事儿吗?”
“没有。”金家林慌张地说:“你为什么老是梳头?”
韩洁茹说:“梳头怎么啦?”
金家林嗔怨地说:“你,梳头的样子挺美的。”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不懂自己美到哪种地步。韩洁茹就是这样的女人。当金家林眼睛里闪出狂热的深情,她依然没有发现丈夫的表情,还是默默地梳头。那长垂腰际的头发,黑而柔软,无限慵懒地披散在她浑圆的肩上。更加突出她光洁的前额,后面的波浪长发是女性的妩媚。她问:“家林,要盘到头顶上吗?”
金家林没有回答,他悄悄地窥视着韩洁茹细长的白腿。女人这双腿比一般女人都修长而性感。他忽然产生一股欲望,狠狠地拢住女人的白腿,使韩洁茹站立不住,晃晃悠悠地倒在男人的怀里。她嘴里埋怨着:“你这是干什么呀?”说话时,感到耳畔热乎乎的气息让她浑身倏地一抖,跌落在柔软的沙发上。金家林没有吭声。他的抚摸是从女人的白腿开始的。女人的腿湿润而细腻。男人慢慢把手伸到女人黑色的裙子里。此时的韩洁茹温顺地闭上了双眼,享受着爱抚,可她在短暂的冲动中恢复了厌烦。她去摘男人的手,被男人按下,她又去挡男人的手,再次被男人压住。她很快就没有好感了,只是觉得那条支撑在沙发的胳膊麻麻的,一时窘迫得满脸通红。
韩洁茹恼怒地喊了一句:“这是欢欢的新房,不是咱的新房!”
金家林吃了一惊,全然没有了情绪,缓缓松开韩洁茹。韩洁茹看见了男人不满的深情和愠怒的眼睛。她伏在男人耳边轻轻地安抚着:“你这坏家伙,回家,晚上!”
金家林没再看韩洁茹,浑身渐渐松弛。他蜷缩在沙发上的样子,很像一个大男孩儿。他顺手抓起沙发上的一本《家庭》随便翻看着。
韩洁茹整理完头发,眼光无意识地望着窗外。她没有一点感觉,看见窗外的人挥汗如雨,新房里的空气却是逐渐变凉,一任暮气将她层层包裹。她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自语着:“欢欢怎么还不回来呢?”
金家林淡淡地说:“在等等嘛!”
韩洁茹只有陪着金家林等下去。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女儿金欢依旧没有出现。韩洁茹和金家林离开了新房回到家里。女儿的新房与他们的老房子只隔着一条护城河。可那座新房是全市刚刚开发的福苑小区。房子条件与周边环境是全市一流的。三室两厅,有二百多平米。女儿男友钟涛家里有房,可韩洁茹嫌那座房子离他们太远。是她们出钱给女儿买下的。金家林对这所房子怎么会有新婚时才有的冲动呢?韩洁茹站在女儿的新房里却是那样的迟钝和木讷。吃晚饭的时候,韩洁茹发现男人默默地不说话,他宽宽的额头和浓重的眉毛紧皱着,一对深沉的眸子掩藏着智慧,丰富而坚毅的智慧。在韩洁茹的印象里,男人总是善解人意的。今天是怎么了?
韩洁茹说:“家林,你怎么不说话?”
金家林继续吃着,喝着一些啤酒。
韩洁茹猜测着丈夫闷闷不乐的缘由。是女儿即将出嫁,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在女儿新房里她对他的拒绝?韩洁茹神思恍惚地看着金家林,咬了咬嘴唇。她想着,晚上她一定要做出一股温柔体贴的样子来,让他体味男人的快乐。
门铃响了。韩洁茹打开房门,看见金欢回来了。
金欢一副很伤感的样子,使做母亲的韩洁茹有些惊讶。往常,金欢进家时,总是蹦蹦跳跳地闹着进来。她与母亲一样,有一头浓密的好头发,她却故意将头发染黄。皮肤白而红润,深眼窝,高鼻梁,会说话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涂着名牌口红。她的性感是于活泼中显露出来的。特别是她笑着的时候,使高雅圣洁的古典美女相形见绌。金欢是财会专业大学毕业的,可她却做起了市东方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她的恋人钟涛原来是市歌舞団的吉他演员。她与钟涛的爱,是谁也没有怀疑的。是那种肉体和灵魂相融合的死去活来的爱。她觉得自己拥有他是一生的幸运和命运的賜福。
金欢进屋就趴在床上呜呜地哭泣起来。
韩洁茹和金家林在这一瞬间,谁也没有往女儿的婚变上想,可女儿的伤感就是出自婚姻。韩洁茹看见女儿的泪水,像小溪流似的沿着她白皙的手指流出,仿佛像夏日的雨水一直流进天蓝色的床罩上。她 们等着金欢哭到一定的程度,就开始再次发问,金欢才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嘶着嗓子喊:“钟涛,他不想结婚啦!”
韩洁茹和金家林几乎同时问:“为什么?”
金欢又将脸埋在床罩上,囔囔地说:“他,他说心情不好,先推迟一下婚期。”
韩洁茹和金家林长出一口气。
韩洁茹坐在床头,劝着女儿:“嗨,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推迟婚期,就推迟吧,你哭什么啊?”
金欢说:“我看他的情绪不对劲儿。他肯定有大事蛮着我!”
金家林说:“欢欢,你别乱猜想了。钟涛不会变心的。”
金欢气恼地说:“他变,他变了才好呢!别以为天下就他是最优秀的男人。
韩洁茹说:“傻孩子,别说气话。”
金家林说:“我找钟涛谈谈。”
金欢很傲气地抬起头:“不,不找他!”
韩洁茹赶紧给女儿重新做饭。金欢在吃饭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响了。金家林躲到里屋接电话。韩洁茹陪着女儿吃饭。韩洁茹知道女儿对钟涛的爱,不然她不会这样伤心地哭泣。在母亲的印象里,金欢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女孩子。窗台上的茉莉花开了,浓浓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过了一会儿,金家林走进餐厅,告诉金欢和妻子,这是钟涛打来的电话,他向未来的岳父大人解释与金欢推迟婚期的原因。钟涛所说的心情,是金家林所不能理解的。这阵儿的年轻人啊,简单地用心情就能推迟婚期?当钟涛详细告知他推迟一个月的时候,金家林才真正相信,他与女儿之间没有什么大事。金家林说:“欢欢,爸爸和妈妈,可经不住你这么惊吓啊!刚才钟涛在电话里说,他只推迟一个月的婚期。他没别的意思,让我和你妈好好劝劝你!”
金欢说:“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不跟我说?”
金家林担忧地说:“欢欢,听钟涛的口气,他没有变心,他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在这个时候,你千万要理解他!”
金欢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金家林,放下吃了半截的饭碗,匆匆地走了。
韩洁茹追了几步,金欢连头也没回。
深夜上床睡觉的时候,韩洁茹努力摆脱金欢对她情绪的影响,让金家林得到满足。金家林躺在床上还用电脑记事簿记着什么。韩洁茹紧紧贴了上来,夺去他手里的记事簿,用劲搂紧男人宽厚的身躯,慢慢闭上了黑亮的眼睛。可金家林却没有一点兴致,用手掌抚摸了一阵儿她雪白的肌体,看了一眼她性感的长腿,随后缓缓推开女人说:“我困了,还是睡觉吧!”韩洁茹柔和的脸色凝住一样。其实,她此时完全是为了家林,自己装的成份比较重。但她没有想到金家林会是这样。韩洁茹瞪了一眼变幻无常的金家林,重新穿上睡衣躺下。金家林还是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记事簿,嘀嘀的响声烦躁地撩拨着韩洁茹。韩洁茹委屈地咬住了嘴唇,好像烦恼、哀愁和苦闷都因这一咬而被控制住了。可是泪水还是滑落下来,熱熱的,湿湿的。
金家林表面装得风平浪静,其实他的内心正风起云涌。他将韩洁茹叫起来,郑重地说:“洁茹,我跟你商量个事情。”
韩洁茹偷偷用枕巾擦掉泪水,眼也没睁:“你说吧,我听着呢!”
金家林笑笑说:“我说了,你可别往别处想。我是想,咱们结婚这些年了,过去拥有的激情几乎用光了。”
韩洁茹没好气地说:“别绕圈子,把你的阴暗心理全兜出来!”
金家林咧咧嘴说:“你看你,又沉不住气了。”
韩洁茹大声喊:“我知道,你看见女儿的新房,就起花心啦,也想再娶一房。你娶吧,我也跟你过够啦!”
金家林不气不恼,将脸贴在韩洁茹的耳边:“你想哪去啦?我是为咱们俩!你不是埋怨生活太枯燥无聊了吗?那好,我们共同搞一个游戏!”
韩洁茹惊讶地看着他:“游戏?”
金家林眉飞色舞地说:“我从书上看来的,来了离婚游戏,来刺激我们可怜的激情!你说,好吗?”
韩洁茹脸色渐渐缓和许多。
金家林说:“欢欢的新房,不是一个月不用吗?我们利用起来!游戏时间为一个月,对外保密!但你我双方要不断交流离婚后的特殊感觉。好吗?”
韩洁茹心里是赞同的。她原本是想在女儿结婚后,与金家林分居。既然金家林率先提出来,可见两人想到一起去了。但她仍然心头一震,嘴上故作轻松:“金家林,你要是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提出来。”
金家林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就是个游戏!”
韩洁茹笑着:“好哇,那就开始吧!”
金家林认真地问:“你真愿意吗?”
韩洁茹说:“愿意,不过,我去女儿新房!”
“好,女士优先!”金家林说。

金欢开车到金豪夜总会寻找钟涛。
金欢没有见到钟涛,她询问乐队里钟涛的朋友,那些人都说钟涛两天没来上班了。钟涛到底去干什么了,谁也不知道。金欢心里是从没有过的不安。走在夜总会门口的汽车旁,天上下着小雨,她都毫无察觉。凉凉的雨水似乎是淋透了她的米黄色的格格衫。雨越下越大,她的头发、脸蛋儿和衣服全湿透了,她也一动不动。夏日的暑气慢慢消散,她只有抵御着那些包围着她的冷气。她要等待着钟涛的出现,她要向他这个新郎质问,他为什么推迟婚期?
钟涛没有出现。金欢却等来了散夜场的舞女艾美。艾美戴着大大的耳环,穿着白色高跟鞋,脚链都露出来了。她撑着雨伞拦截的士的时候,发现站在雨中的金欢。艾美举着伞跑过来,惊讶地问:“金欢,你在这儿干什么?”
金欢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她讷讷地说:“艾美姐,你见到钟涛了吗?”
艾美将伞遮住金欢:“你是等钟涛哇?告诉你,钟涛两天没来弹吉他啦!那天晚上,我看见警察蔡翔急着找他!”
金欢愣了愣:“蔡翔?他是钟涛的同学呀。”
艾美说:“你找找蔡翔吧,没事的!”
金欢点点头:“谢谢你,艾美!”
一辆富康汽车停到艾美跟前,艾美劝说金欢赶快回家,自己钻进汽车里走了。
金欢用手撸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慢慢钻进汽车里。她用手机呼了警察蔡翔。然后缓缓地开动吉普车走着。大街行人稀少,车灯将马路点缀得空空荡荡。雨夜里开车是一种享受,自由地驾驶着方向盘,不必与满街的汽车和行人争前抢后。今天就不行了,金欢焦急地等待蔡翔会话,她对钟涛既是怨恨又是惦念。难道钟涛出了什么意外?卷进与法律有关的案件?她呼了蔡翔几次,蔡翔也没有回话。这个该死的蔡翔!
夜深人静,金欢独坐在一家咖啡屋里,十分烦躁地喝着咖啡。她的脸蛋儿柔弱而惶惑,她的睫毛轻扬,眼珠像一粒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咖啡屋播放着歌星任贤齐歌声:“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精彩!”金欢是任贤齐的歌迷,可此时她一点也听不进去。金欢并不像一般的女孩那样,学得浮华、虚荣,或者是好高务远,她永远都是那么的懒懒散散,那么的随随便便,那么的快快乐乐,对待情感又是那么的认真痴情。
金欢记得她与钟涛是在本市服装大王马温妻子唐百灵的生日晚宴上认识的。唐百灵与钟涛过去都是市歌舞团的演员。唐百灵是一个很有名气的美声唱法的演员。她十分喜欢钟涛的吉他演奏,钟涛似乎也是很愿意给唐百灵的生日助兴。金欢是单位里的一个老大姐拉去的,说是利用这个机会给保险公司推销保单。
金欢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一眼看见钟涛的。也许是因为钟涛的帅气出众吧?他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头发,束成一个好看的小辫子,腰间很瘦,肩膀却是宽阔的。他宽宽的额角和深沉的眼睛,似乎掩藏着无尽的智慧和魅力。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佩上黑色的吉他。特别是他弹奏的一个名曲《枪炮与玫瑰》,是金欢最爱听的。
曲子弹完了,金欢还沉浸在那激烈多情的旋律中。忘记了秋风和寒意,觉得浑身有一股燃烧般的热力,涨满在她的胸腔里。她久久地凝视着钟涛。同去的大姐捅她,笑说:“金欢,你是不是看上他啦?”金欢的脸红了一下说:“大姐,我爱听这支歌儿!”大姐说:“你别骗人啦,你的大眼睛都泄密啦!”金欢是个爽快的女孩,她眨眨眼睛说:“大姐,你说我看上他了,就算看上吧!”大姐笑笑说:“那你快求我,给你们当红娘!”金欢笑笑说:“不用,我敢自己找他!我还要他重弹一回这个曲子!”大姐将信将疑地看着金欢。金欢昂着头挤过人群,大大方方地走到钟涛的面前。她拍了拍钟涛的肩膀,悄声说:“我叫金欢,请你再给弹一曲《枪炮与玫瑰》,好吗?”钟涛被她拍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一口白牙:“行啊!”然后就很投入地弹奏着。金欢发现钟涛弹奏时,经常扭头看灯光下的金欢。金欢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浑身血液奔流得那样快。她不由自主地随着曲子跳起了迪斯科。她为什么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为什么产生不顾一切的冲动?事后,金欢才觉查自己真的爱上这个弹吉他的小伙子了。
此时的钟涛也被金欢感染,弹奏时忘记了唐百灵。弹完时,他回过身子,他一眼看见唐百灵默默地站在树下,正用多疑的眼光注视着他。
当时,钟涛是被金欢的举动所感染,可真正喜欢上她,是在一个月以后。金欢开着吉普车来找他,他看见她的吉普车上挂着一只黑色的吉他。在舞厅的门口,金欢就亲切地喊他:“黑吉他,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钟涛一见是金欢,笑了:“还是我请你吧!”
金欢爽快地说:“你请,就你请!我可告诉你呀,别人请我,我可要条件,我吃‘法式大餐’!懂吗?”
钟涛对她的性格很感兴趣:“对,就吃法式大餐!”
其实“法式大餐”就是大排档,糙毛豆、田螺、麦香鱼、盐水鸭、凤爪和啤酒等。钟涛在吃饭的时候,问金欢为什么叫他黑吉他?金欢笑着说,因为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啊!那晚上,我只记住了你的黑吉他!你这个家伙吉他弹得真棒!钟涛马上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然后再问她,为什么她的车上还挂着黑吉他?金欢毫不隐讳地说,她非常喜欢黑吉他!钟涛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自在,颤抖而不稳定:“你可是真有意思啊!”两人四目相瞩,谁也不说话,好长的一段时间,都只是静静地对视着。钟涛知道自己也爱上这个女孩儿了。后来的一些时光,金欢几乎和钟涛热恋在一起。
钟涛为金欢拉了许多的保单。金欢知道钟涛在帮助她,她也经常到舞厅里听他弹吉他。金欢开车将钟涛带到郊外。在原始森林里,他的手挽着她的腰,她将性感的小嘴巴吻在他的脑门上。他的脑门留下猩红色的口红印。钟涛终于大胆地吻她,她可从没有被人这样吻过。他的唇贴紧了她的舌尖,颤栗、烧灼的允吸转动,使两人的青春热力立即从唇上奔涌到四肢,心尖索索地颤动了。他把她的头揽在胸前,温柔地说:“第一次给你弹《枪炮与玫瑰》,我就知道我完了,我的枪炮肯定成为你这玫瑰的俘虏。”
金欢撒娇地说:“我的玫瑰,可从来没在枪炮面前炫耀过啊!”
钟涛海誓山盟地说:“我的枪炮,永远只属于你这一只玫瑰的!我要让你幸福!”
金欢嗔怨地看着他:“人家可早就给你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了,谁知道你变不变心?”
钟涛将她的手贴近他的胸膛,喃喃地说:“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金欢微笑着说:“我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我的生日晚宴上,你给我弹奏《枪炮与玫瑰》,好吗?”
钟涛说:“一定!这还不容易吗?”
金欢说:“就是我死去了,你也会吗?”
钟涛说:“我绝不食言!”
金欢再次扑到钟涛的怀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个约定。
金欢将钟涛领进家里不久,就与钟涛同居了。金欢与钟涛发生肌肤之亲的夜晚,她的耳边总是响着《枪炮与玫瑰》的美妙音乐。现实中的男女之事,是那么短暂的一瞬。她记得不仅有美妙的音乐,还有夜空里飘着金黄的落叶。韩洁茹和金家林也很喜欢钟涛,可他们怕夜长梦多,就催促金欢快些与钟涛结婚。钟涛终于告知金欢他自己的身世。他原来是个孤儿,父母早逝,是姐姐扶养他,含辛茹苦地供养他读完大学声乐班。姐姐钟霞原是服装厂的工人,两年前下岗了,修理汽车的姐夫另有新欢与她离婚。钟涛最爱他的姐姐,他给姐姐买了一辆富康汽车,钟霞就成为了女汽车出租司机。钟霞为弟弟的婚礼准备了好多礼品,还说自己的富康车也要加入他们的迎亲车队。
想到姐姐钟霞,金欢又给钟霞打了一个电话,想询问钟涛的准确下落。钟霞的家里没人接电话。所有的线索都用尽了,金欢彻底失望地离开咖啡屋。回到了她与钟涛临时居住的房子里。这是钟涛父母单位分下的旧房子。因为这里离钟涛上班的舞厅近,也离金欢上班的保险公司不远,所以他们就一直住着。可他们都盼望着搬进新房,婚后的美好生活即将从新开始。欣悦和激情都将在他们的搬家中升华到人生的新层次。
可是,他们的爱情正面临着危机和挑战。金欢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两个相爱的人,因为某个突发事件不再相爱了。
后半夜,韩洁茹往金欢这里打来了一个电话,询问钟涛的情况,也劝说女儿要耐心地等待。金欢放下母亲的电话想,是等待,不等待又有什么办法呢?等待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结局。金欢慢慢睡去,可她做着恶梦,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紧张起来,心灵漂浮于恍惚的境界里。第二天早上,金欢起床凝思独坐,仿佛生活在别人的房间里。
这时,警察蔡翔打来了电话,让她到公安局来一趟。金欢心里往下一沉。
走进蔡翔的办公室之前,金欢的双腿有些发软。她怕钟涛出了什么祸事。怕什么就来什么。蔡翔委婉地跟金欢说:“欢欢,钟涛的姐姐钟霞出事了!”
金欢猛地吸了一口凉气,险些跌到。
蔡翔说:“钟霞的出租车被歹徒抢了,车被抢走,人也被歹徒用绳子勒死!本来,今天是你和钟涛的大喜日子啊!”
金欢咬住嘴唇失声哭泣:“大姐——”
蔡翔解释说:“钟涛怕你难过,悲伤,就没有告诉你。”
金欢泪流满面:“钟涛,他人呢?”
蔡翔说:“他正为他的姐姐守灵。他让我给他保密!不让我告诉你!你就等他两天吧!”
金欢疯狂地摇着蔡翔的胳膊:“我要找到他,我为什么不能替他分担一些呢?”
蔡翔痛惜地摇了摇头:“你就别逼我啦!”
金欢哭喊:“蔡翔,你可要抓到凶手哇!”
蔡翔攥紧拳头,狠狠地击打桌面。过了一会儿,蔡翔说:“欢欢,有个要求,钟霞的死,现在要保密!这对于我们破案有利!懂吗?”
金欢含泪点头,心里仍然惦念着钟涛。
第二章

游戏开始实施的最初两天,韩洁茹竟然有了一种挣脱了什么的快感。白天上班的脚步是轻捷的,下班回到家里,独自看看电视,看看书,仿佛获得了一种心灵的宁静与平和。走在大街上,尽管天气很热,她却觉得阳光温和而舒服,射在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醉意,眉梢上挂着喜悦和温柔。她弄不清了,她和金家林都在潜意识里等待着什么呢?
医院妇产科的同事悄悄发现,韩洁茹的手腕上戴上了木念珠。这个城市有个习俗,凡是独身的女人,都喜欢戴上木念珠。难道她们的韩主任与金家林离婚了?韩洁茹手腕上的木念珠在七月的阳光下放射着灼人的黑色光芒。她也经常看见,城市豪华的购物商场、露天公园的水上世界,会目睹戴木念珠女人的身影,衣衫飘飘,长发纷披,纤纤弱弱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串沉沉木念珠,上前一问,大都是独身或分居女性。韩洁茹偷偷购买了一对,当初没有想到与金家林分居,她是觉得喜欢。喜欢木念珠并不都是都市拜物教的狂热分子,而是她们的精神世界里顽强地残留着田园意识、自然情结和山野芳香。在城市和家庭沉重的生活中渴求放松的一个象征。
医生项晓芳的手腕早就戴着木念珠。为此,韩洁茹几次给她介绍对象,试图给她摘下木念珠。项晓芳看见韩洁茹戴上木念珠时的惊喜,几乎把韩洁茹的肩膀摇烂:“韩姐,你跟我们一样啦!”韩洁茹淡淡地笑着,没有回答她们好奇的提问。她们猜测归猜测,她不能从自己嘴里违约。韩洁茹逃避男人的潜意识里,是向往田园野趣的,内心深处暗藏着在山野水边与真正的情人销魂一生的遐想。
这个情人是谁?韩洁茹说不上来。但绝对不是金家林。
金家林哪里不好呢?他已经走进成熟男人的黄金季节。他是中日合资企业天方药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兼任工程师。每月能拿来两千美元的工资。追求他的女人很多很多。韩洁茹说不出厌烦他的理由,也许这说不出口的理由才是最重要的理由吧?
韩洁茹与金家林是一条街道的邻居。上学时金家林比她高一届。韩洁茹在学校时是响当当的校花。她是最后一拨插队的知青。在知青点里,韩洁茹就被队长派做了村赤脚医生。一天深夜队长媳妇难产,队长又不在家,韩洁茹用她瘦弱的身子背着队长媳妇去了公社卫生院,整整爬了二十里山路,保住了队长的儿子。队长出于感激她,在那批工农兵学员里,保送她上了北京的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全市最好的医院当了医生。她每天用血淋淋的手迎接第一声啼哭的婴儿,心也是婴孩儿般纯净。
当时的金家林在城里的新华制药厂当技术员。是老院长保的媒,才让韩洁茹与金家林见了面。韩洁茹对金家林的第一印象一般,回话给老院长,说考虑考虑再说,言外之意就是黄了。谁知男方特别的心甜,金家林看上韩洁茹这个美人了。老院长每天给韩洁茹做工作,韩洁茹这才知道金家林是烈士的后代,他的父亲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光荣牺牲了。金家林的母亲为了烈士的荣誉,没有改嫁,一直照顾着儿子。老院长紧紧抓住这一点,把韩洁茹的爱与不爱上升到阶级的高度。让他们慢慢接触,果然是老院长预料的那样,她与金家林慢慢产生感情了。最初打动韩洁茹的是一个雨夜。韩洁茹在医院值夜班,快下班的时候,滂沱大雨就落下来。金家林站在医院的门口,等着给她送雨衣。有人说他是默默地站了三个小时了,韩洁茹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他只是憨憨一笑,没说话,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韩洁茹把金家林领到自己的家里,让父母看看金家林。韩洁茹的父母对金家林十分满意。父母夸奖金家林说,这个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忠厚人,人品好,有知识,身体壮,咱还图个什么呢?于是,催促她们结婚成为老人的一个永不休止的话题。韩洁茹的确看不出金家林的什么缺点来,可她冥冥中感到他们的爱情还缺少什么。她还没有怎样的激动,就结婚吗?
老院长曾这样劝她:“在婚姻问题上,寻找激情是愚蠢的,最大的善良和公道,是上等婚姻。人是由水和火组成的,激情是火,理智是水,激情作怪还要求助于水呢!你们革命的婚姻,会很幸福的!”
韩洁茹被老院长的忠告带进了一个怪圈,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走,好像都没有明朗的天空。
一个幽静的夏夜,韩洁茹的父母去老姨那里,只留下她一个人看家。母亲不放心,还把金家林叫来给女儿作伴。韩洁茹默默地看着一本小说,不跟金家林说话。
金家林呆得无聊,看着她优雅地端坐在那里,就用胳膊支着身子,把脑袋探到韩洁茹的脖颈处,也偷偷看着她手里的小说。韩洁茹身上的香气熏染着他,使他的身体有点发软。特别是他居高临下的眼睛,很清晰地看见她的乳沟,以及乳沟两侧的雪白的乳房,乳房很坚挺,随着她的呼吸,像两个白猫脑袋欢快地拱动。金家林一阵冲动,很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韩洁茹耳畔男人热呼呼的气息使她的身子也倏地一抖。金家林紧贴上来,抬手试探地碰了一下她的乳房,韩洁茹没恼,他就用力搂住她灼热的身躯,她开始想挣扎,可他手臂已经压紧了她,不容许她挣扎了。事实上,她没有挣扎的力气了,那压迫的炽热使她晕眩。她从脸颊到胸脯都微微泛红。金家林也是十分的慌张,亲吻她的动作很粗鲁,甚至将她的薄嘴唇都咬下来。
韩洁茹酥软地倒在了床上,像是躺在柔软美丽的沙滩上。她的心脏疯狂地敲击着,眼前是要多浪漫有多浪漫的景象。金家林急切地去扒韩洁茹的长裤,扒至半截儿,金家林就挺不住了,裤带卡在她的膝盖上,他将裤带头压到一边,猛扑上去,慌慌张张地把他们想了好久的神秘之事做了。金家林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眼神既幸福又羞怯。韩洁茹马上恢复了理智,发现身下的小说湿了好几页,隐隐约约有一些红的东西。韩洁茹仿佛突然醒悟到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羞愧地低下头,眼睛憋着泪水,憋得眼眶都有些紧迫的酸胀感。这样神圣的事情,怎么被他做得如此狼狈、粗糙?在她的幻觉里,男人的骨架应该是英伟的,呼出的气息应该是熟悉的,亲密的爱抚应该是温柔的。男人应该将她包裹起来,爱护起来,一点一点将她护送到快乐的巅峰,使她的心灵和肉体挣脱世俗,走进超凡入圣愉悦里。
然而没有!
韩洁茹用手背擦着被泪水凝结住的睫毛。后来,她才慢慢感悟到,这些想法是不现实的。婚后的生活,应该说是甜蜜的,虽说这种甜蜜浸透着疲劳和苦涩,可那温暖的小家庭还是不断补偿给她说不出来的安慰。后来他们因为琐碎的事情吵架。她呢,就十分频繁地唠叨,辛苦伴随着唠叨。再后来,女儿长大了,韩洁茹就不再与金家林继续抗争,紧张的抗争一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对生活的懒散。夫妻之间一但变得懒散,爱与恨也就同时被稀释了,相互之间也就缺少了关怀。
每人都有自己初恋。初恋往往是不成功的,可它留下的印痕很美。韩洁茹每每不顺心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个恋人。她在知青点,同去的知青张小伟,就是让她心动的男人。不过,他们只是拉过手而已。在韩洁茹离开知情点以后,她与张小伟断绝了联系。是张小伟主动断绝的,他怕自己连累了她,因为他的出身不好。韩洁茹毕业后曾独自来到知青点来找他,可他不在了。在这里,她遗失的东西太多了,她的初恋,她的欢乐与梦想,还有内心深处的真诚和情感。留下的是一团迷朦的雾气,她呼吸急促地想捕捉这乡下的雾气,可是连雾气也没能捉住。当时她就断言,这种感觉今生此世恐怕不会再有了。
见到男人,韩洁茹常常是拿张小伟来比较。
晚上,丈夫金家林打来了电话。金家林关心地问:“洁茹,怎么样?习惯吗?”
韩洁茹从电话里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
韩洁茹说:“很好,你的感觉比我还好吧?”
金家林说:“要不要我过去看看你?”
“不用啦!我很想看看书!”韩洁茹淡淡地说。
“难道你就没有跟我交流的愿望?”
“刚刚两天,还不到时候!真的!”
“我问你,你在单位是不是暴露啦?”
“没有,我不会违约的!不会!”
“不对劲儿,你们院长来电话问过我。”
韩洁茹有些好奇地问:“我们院长怎么说?”
金家林笑着说:“她问,你和小韩是不是闹意见啦?我问她发现什么可疑迹象啦?她说你们妇产科的人跟她反应的!说你戴着木念珠呢!”
韩洁茹非常开心地笑,笑得差了气。
金家林说:“你戴木念珠干什么?这可是你先暴露的!”
韩洁茹问:“这有什么呢?你怕暴露吗?”
金家林说:“你们女人不怕,我怕!”

为了保密,金欢并没有将钟涛姐姐钟霞出事的噩耗告知自己的父母。她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替钟涛分担一份痛苦。钟涛的痛苦是因为他失去了亲人。钟涛的躲避是出自对她的爱,他不愿意看见快快乐乐的金欢在即将成为新娘的日子里悲伤。“钟涛,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金欢默默地呼唤着。她心神不定,是那么渴望见他,不然自己会在这种情绪里死掉了。
金欢从床上爬起来,赤裸着小脚,打开红色窗帘,张望着楼下的花园。花园里的石凳上,出现钟涛弹吉他的身影。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呢?刚才是错觉吗?一个模糊的影子,好亲近,好遥远,思恋的路总是那么漫长。她惊惧中屏息静思,有谁在耳边说话吗?是谁?是钟涛?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急迫,那样的无助,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哀声:“欢欢,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我要跟姐姐走了!”金欢张大眼睛巡视着,惶恐地回应着:“钟涛,别怕,我来了!我来了!”她踉跄了几步,跌到在地毯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窗外的花园上空,有一道彩虹静静悬挂着。太阳慢慢将这道彩虹融化。
金欢不知道钟霞的住所,她是刚刚搬的家。她询问蔡翔,蔡翔更是对钟涛忠心耿耿,所以,金欢只能自己去寻找。在第三天的时候,金欢自己摸到了钟霞家的地址。
这个秘密是金欢从歌星唐百灵那里得来的。最初,她怎么就没想到唐百灵呢?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与钟涛的情缘还是唐百灵给牵的红线呢。金欢开车来到唐百灵的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医生正从唐百灵的别墅里走出来,走进唐百灵的红色宝马汽车。宝马汽车缓缓驶出国泰花园别墅区。金欢截住宝马车,从司机嘴里得知唐百灵患病了。金欢想了想,又把吉普车开回,到百货大楼买了一些水果、罐头和补品,再次走进唐百灵的家。
国泰花园别墅是全市最豪华的别墅区。每家占地有两千平米,草坪、游泳池和车库设施齐全。三层小楼的使用面积是五百平米,可是唐百灵的丈夫马温又常年在外。唐百灵一个人能不寂寞吗?金欢想着,走进鲜花遍地的甬道。这里的傍晚总是宁静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被阳光炙烤得有些烫脚,造型精美的假山石喷涌着水柱,墙上睡着墨绿色的爬山虎和紫滕花,看不见的狗尾巴草仿佛要胀破那低矮的围墙。
唐百灵见到金欢还是很热情的。唐百灵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让小保姆给金欢送来冰镇的三合一饮料。唐百灵脸色格外的苍白,她穿着米色的真丝衬衣,更加映衬得她脸色白里有黄。头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头,像是好久没有梳理,有些发锈。可她那十分性感的眼睛和嘴唇,以及修长丰腴的体形,依然富有风骚少妇的魅力。她的腰很细,柔韧的曲线拢住浑圆而结实的屁股。金欢马上闻出房间里充斥着法国奈儿香水的气息。金欢知道,唐百灵在电视台举办的通俗歌手大赛获得第一名之后,就被本市的服装大王马温看中了,马温把她娶到家里的时候,就赶上全国服装行业疲软,关闭了工厂,变卖了设备,又在广州承包了一家大型服装厂。马温还来不急将妻子带过去,可能唐百灵也不愿意去南方给他创业。她是享乐型女性,属于有福能同享有难不能同当一类。
唐百灵说话时高挺的胸脯一挺一送,身体也是摆动如柳。她说:“金欢,你是来找钟涛的?”
金欢听着不对头,忙改口说:“你,不是到这找钟涛的,我是向大姐打听他的下落!大姐不是他的朋友吗?”
唐百灵笑笑说:“你知道吧?本来呢,我也是想参加你们的婚礼的!可钟涛压根儿就没通知我,他呀,眼里越来越没有我这个大姐喽!”
金欢点点头:“唐大姐,你别怪他,他时常念叨你的好呢!”
唐百灵冷笑着:“他这个傻小子,能念我的好儿?唉,当初他进剧团那阵儿,好多人都欺负他,还不是我唐百灵给他撑腰?就说,北京进修的事吧,那个吉他进修班,团里的人选不是他,是我找团长将名额挪到他的名下。还有——”
金欢连说:“是哩,钟涛说过!”
唐百灵将脸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照了照,拍拍亮洁的额头:“唉,我不是争长道短的,他真是处处回避我。这不,我都病了两天了,也不来看看我,呼他也不回话!”
金欢这才知道钟涛与唐百灵真的没有联系。她疑惑不解的是,钟涛为什么不把她们结婚的事告诉唐百灵呢?她赶紧解释说:“唐大姐,你不知道,连我呼他都不回话呢!不然怎么找你呢!”
唐百灵骂着:“这个东西,搞什么名堂呢?”
金欢说:“不,我从他同学嘴里得知,钟涛的姐姐出事啦!”
唐百灵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钟霞?出什么事啦?”
金欢沉痛地说:“钟霞的出租车被歹徒抢了,人也被杀了!钟涛瞒着我,给他的姐姐守灵。唐姐,你知道他姐姐的新住处吗?”
唐百灵被击呆了一样,倚着茶几一晃。
金欢将唐百灵扶到床上去。
唐百灵躺在床上唏嘘不已,眼睛红了:“怎么会是这样?我知道钟霞的新家,我们去看看钟涛。”
金欢眼睛一亮:“唐姐,你身体行吗?”
唐百灵摇摇头,踉跄着站起来。
唐百灵引路与金欢找到钟霞的家。走到楼梯口,金欢和唐百灵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忧伤的吉他声。金欢再也抑制不住,嘶着嗓子喊了一声:“钟涛——”就觉得一阵热浪冲进了眼眶,满腹的悲伤被勾动了。
唐百灵眼里的泪水也下来了。
金欢扑进房间,看见钟涛静静地坐在钟霞的遗像前,十分投入地弹着那支黑吉他。那是一支安魂曲,曲调舒缓,痛苦的思慕,使人的灵魂慢慢颤栗。他的直直地端坐着,眼里一点神儿也没有。他瘦瘦的,身体几乎有点脱形了。他没有扭头看人,只是喃喃着:“别闹,姐姐正跟我说话呢!”
唐百灵静静地站在钟霞的遗像前默哀,不时地用手帕擦着红红的眼睛。
金欢再次想摇晃他的肩膀的时候,她看见唐百灵的眼神。唐百灵的眼睛告诉她,钟涛需要安抚,静静地安抚。金欢强忍住激烈的情感,慢慢坐在钟涛的身旁,听着他忧伤的吉他。
金欢头疼得厉害,额头像是勒着一根绳子。她看着钟霞遗像美丽的笑靥,仿佛走进了梦里。钟霞很喜欢金欢,她为她的婚礼买了很多的礼品。比如那张豪华的床。钟霞逢人就夸奖她年轻的弟媳妇,夸她聪明伶俐,善解人意。金欢的确是这样的女孩,她出现在哪里都带着好人缘,她水灵灵地出现,与男女老少都能应酬,摸摸小孩子的脸,捶捶老人的背,挽住男性的胳膊,拉住女伴儿的手。钟霞总是护着她,有一次,钟涛将他的同学蔡翔叫到家里来玩,金欢与蔡翔合了一张影,金欢毫无顾忌地搂住蔡翔的脖子,样子要多亲密有多亲密。照片洗出来后,钟涛脸色十分难堪,批评她以后别这样。金欢争辩说,这是你的朋友啊!钟涛狠狠地骂着,是我的朋友,可他是男的!男的!金欢说男朋友又有什么?这不是当着你的面吗?钟涛再次使脾气的时候,却被姐姐钟霞制止了。钟霞批评弟弟,都什么年代了,你脑子里还有那么强烈的封建意识!然后金欢与钟霞合伙围攻他,那是多么开心的事啊。钟霞那张俊俏而慈善的脸,倏地消失了。她对钟涛的悲伤是理解的,他的父母去世以后,钟霞像母亲一样爱护着钟涛,姐姐是最爱他的亲人了。可是人死不能复活,她要用加倍的爱,使钟涛走出伤痛的阴影。
金欢越想越伤心,嘴边咬出一道齿痕。
钟涛的吉他声突然停止了。

韩洁茹发现丈夫金家林偷偷与一个女人约会。
那是一个细雨迷朦的傍晚,韩洁茹刚刚接生了一个难产的婴儿,婴儿的父亲是市里搞房地产的老板,老板为了表示对韩洁茹等人的感谢,请她们到全市最高档的明星酒楼吃饭。刚刚坐好,韩洁茹去洗手间洗手,忽然把目光定在一个角落,她看见了丈夫金家林与一个女人有说有笑地吃饭。韩洁茹先是一惊,继而眼花缭乱,头晕晕的。她凭着女人的敏锐,将那个女人的面貌大体看清了。
女人的身材和服饰都很标致,五官长相一般,可她的脸形很俏丽,整体也很洋气。由于墙壁的壁灯是粉红的,反映出一片晕红,使女人的脸色很健康。韩洁茹看见金家林的情绪很好,与这个女人频频碰杯。女人将他的笑容都唤出来了,高声谈话,豪迈之气终于开发出来,平日笼罩在他眉宇之间的沉郁神色,已经一扫而空。韩洁茹有些恼怒了,本想走过去,给他们一个尴尬,可又一想,眼下不是与他离婚游戏吗?不是还有交流汇报这个程序吗?回去看看金家林会不会跟她交待,即使金家林假戏真作,也要给他一个面子,以后随时可以揭发他。韩洁茹慢慢走回到自己的餐桌上。喝酒的时候,韩洁茹还不时地朝那边张望。
不知是金家林发现了韩洁茹,还是他们有别的活动,韩洁茹发现金家林与那个女人匆匆地走了,她还看见两人争执买单的情景。韩洁茹神不守舍的样子使同桌吃饭的老板有些茫然。老板笑着问:“韩大姐,你不舒服吗?”
韩洁茹的眼睛里总是丢不开那个女人。老板的问话,将她的思绪拽到饭桌上来。她支吾说:“没,没有。”
老板很有兴致地给韩洁茹敬酒:“韩大姐,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
韩洁茹谈谈一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老板说:“给红包都不要,现如今,像韩大姐这样的好人不多了。大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这爱情与金钱是什么关系?”
韩洁茹被老板给问住了,什么爱情与金钱?
老板的问题总是很实际,与他的切身感触相连。他说:“就说我爱人吧,我们是大学时候自由恋爱的,我们感情很深。现在我们做了买卖,挣了大钱,我们的感情就淡啦!她不珍惜爱,为了钱可以出卖我!不着这次给我生了个儿子,我们怕是要离啦!”
韩洁茹笑笑说:“爱情的事儿,大姐可说不清。但我知道人一旦迷恋上了金钱,情就像纸那么薄了,心也像硬币那么硬啦!”
老板点头,意思是她说的有道理。
韩洁茹家里后院起火,没有心思跟老板谈论爱情与金钱。她想着回家后去审问金家林。晚饭后,老板用车将韩洁茹送到自家居住小区的路口。韩洁茹走在寂静的小街里,心里不那么燥了,对金家林的怨气不那么重了。她悄悄走到老房子前,又犹豫起来,没有上楼,转身走向河边的女儿的新房。
今天韩洁茹连续接生,有四个孩子从她手中呱呱落地。过紧的神经一旦松弛,她就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她想歇一会儿,斜斜地靠在床上,朦胧的眼光凝住那张放大的金欢和钟涛的结婚照上。女儿的结婚照很特殊,不像当年他与金家林结婚时,拍了一张肩头挨肩头的半身照,嘴唇和脸颊的红色都是后涂上去的。女儿的婚纱照,并不是两人拥在一起的。而是相隔很远的,金欢穿着白纱裙,身子倚着一棵小树,向远处深情地凝视着。远方有钟涛弹吉他的身影。两人虽说很远,可让人感觉到爱的暖流在悄悄流动。那幻想,那激情,那跃跃欲试的相望脱颖而出。这哪里是结婚照?纯粹是一个爱的故事。韩洁茹渐渐有了困意。合上沉重的眼皮,那些幽怨,那些无奈,那些幻想,仿佛离开了她的身躯,浮游在房间的上空。
门铃响了,没等韩洁茹起身去开,金欢就用钥匙将门打开了。
韩洁茹看见金欢,高兴得睡意全无。她焦急地问:“欢欢,这几天你怎么不回家?可急死我啦!”
金欢将小皮包往沙发上一扔,仰着身子,重重地躺在床上。
“钟涛怎样啦?你怎么不说话?”韩洁茹问着。
金欢喘息着:“我妈哩,你让我喘口气儿好不好?这几天,可把我累死了,还有空儿看你们?”
韩洁茹一愣:“欢欢,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金欢眼睛红了:“妈,钟涛的姐姐钟霞死了。”
韩洁茹吃了一惊。等金欢将事情的原委说给韩洁茹,韩洁茹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尽管没见过钟霞,可她知道钟涛对她姐姐的感情,也知道钟霞在女儿心中的位置。
室内一阵沉寂,沉闷的空气令人窒息。
韩洁茹伤感地叹息一声:“太残酷了,欢欢,你可要照顾好钟涛,你劝他不要太难过。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让他振作起来吧!”
金欢坐了起来:“妈,他会好起来的,可这得有个过程。”
韩洁茹说:“钟涛没有亲人了,你让他到家里来,我们住在一起热闹,兴许会冲淡一些的。”
金欢痛苦地说:“他不会来的!”
韩洁茹问:“为什么?”
“他要推迟婚期啦!”
“你们这些年轻人,该守规矩的不守,不该守的瞎守!”韩洁茹看着女儿,“他是怕冲喜吗?”
金欢疑惑地说:“他姐姐出事后,他的脾气很怪!我感觉他心里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呢!”
韩洁茹说:“别瞎想,他是爱你的!”
“他要是不爱我,我就不想啦!”
韩洁茹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脸:“欢欢,你都瘦了。”她摸到金欢脸上湿漉漉的汗水,“去,洗个澡!妈有话跟你说!”
金欢有些异样地看着韩洁茹。在这个家庭里,金欢是占有重要地位的,她是妈妈的贴心人,有是爸爸的宠女。韩洁茹与女儿的关系已经超出母女了,她与女儿是能交心的。在妈妈的眼睛里,二十岁的金欢还是一个孩子,可在现代生活里她比母亲更老练,挣钱,花钱,吃喝玩乐,人情世故,样样都精通。与女儿比,韩洁茹甚至都有些落伍了。金欢问:“妈,你先跟我说事吧!”
“先去洗澡!身上都馊啦!”韩洁茹用毛巾擦着女儿脸上的汗珠,“妈妈就住在这里,说话有的是时间。”
金欢撒娇地搂住韩洁茹的脖子,撅着嘴巴:“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跟爸爸闹敌情儿啦!”
韩洁茹瞪了她一眼:“死丫头,不许瞎说!”
金欢怪怪地伸了一下舌头,往卫生间去了。
韩洁茹把金欢的被汗弄湿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又将她该换的衣服送到卫生间。金欢草草冲洗了一刻钟,换上那条七彩间条的裤裙,黑色麻纱背心,趿垃着绿色两侧的通花拖鞋走过来。她边穿背心边急不可待地说:“妈,你和爸爸是不能白头偕老的,还是趁早结束情感煎熬吧!妈妈,你听见我说了吗?”
韩洁茹嗔怨地说:“欢欢,你胡说些什么呀?”
金欢大大方方地坐在韩洁茹身旁:“妈,你找我要说什么呢?”
韩洁茹说:“你跟钟涛说说,你们这个月要是真的不结婚了,那妈妈就在你们的新房里住上一个月!”
“这还用商量?我们就是结婚,也欢迎妈妈住哇!”金欢看见妈妈的神色恍惚,心里涌上一阵难过的情绪。妈妈一定心里苦,可这苦水又不能跟女儿倾诉。她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妈,你心里有事儿,又不好跟我开口!”
韩洁茹苦笑着摇头:“你这孩子,从小就疑心太重!妈挺好的,住这儿一个月,就是想看看业务书,准备晋升职称的考试。”
金欢大声说:“妈,你在骗我!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躲到这来,是感情问题!”
韩洁茹继续辩解着:“不,妈是看着这里自在舒适。图个清静!妈骗欢欢干什么呢?”
金欢点点头:“好,好,妈妈,就算是图清静。难道爸爸那里不清静吗?妈,我说句真话你别不爱听,我观察你们好久了,你和爸爸的婚姻早已死亡啦!可你们有不想拆散这个家,所以,你和爸爸都想清静,都想躲避对方!是吗?”
韩洁茹眼睛红了,恼怒地吼:“你别说了,你再瞎说,妈妈可就走啦!”
金欢激动地说:“妈,你别走!我不是小孩子啦!我难道不愿意你和爸爸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吗?可现实不是这样啊!你们的情感资源枯竭了,你们没有爱。可每次都在我面前装出亲近的样子,给我看!我小的时候,真的感觉你们很幸福!真的!”她强忍住泪水,不让泪水冲出眼眶。
韩洁茹心灵颤抖着,泪流满面。
金欢继续说:“长大了,我才发现,你们不幸福。别看你们不打不闹,这样更可怕呀!可我多么希望你们打一场架,闹一次嘴!那样可以发泄出去,可你们这样憋着,会憋出病来的呀!我爱妈妈,我也爱爸爸,所以我才愿意你们分开!我愿意你们离婚!”她说着跪在了妈妈脚下的地毯上。
韩洁茹狠狠打了金欢一嘴巴:“这是你当女儿说的话吗?”
金欢一动不动,期盼地看着母亲。
韩洁茹紧紧地抱住女儿,哭得很伤感。
金欢耸动着肩膀,梦呓般地说:“妈,你还不懂得真爱,因为你还从没爱过!”
韩洁茹忍不住脸色一变,强抑住心里的慌乱,擦擦眼角说:“妈妈是什么年纪的人啦?哪能跟你们比?整日青春一把,浪漫一回呀!”
金欢说:“你要是碰到中意的男人,你就会爱个明白的!”
韩洁茹苦笑:“妈妈什么不明白?你想错了。”
金欢眼睛有了神采:“不,你和爸爸都糊涂着呢!能爱人或是被人爱,是最幸福的!可你们没有幸福!即使你们感觉着幸福的时刻,也是虚幻的幸福!”
韩洁茹惊异地看着金欢。
金欢眼神闪着真诚的光:“你们内心的苦闷,你们的思想、意志和灵魂都关在牢笼里。你们想着挣脱,这次分居,就是你们各自的潜意识里的反应!对吧?”
韩洁茹惊讶地看着女儿,惊讶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金欢说:“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韩洁茹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睛含着幽怨。她惊异地想,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真是不易了解,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也要对她从新估价,除了胡闹,还有深刻的一面。也许欢欢说对了,今天,金家林不就迈出冲出牢笼的第一步了吗?
金欢问:“妈,你困了吗?”
韩洁茹的情绪被女儿给蛊惑起来了,摇摇头。
金欢笑着站起来:“妈,我请你吃夜宵吧?”
韩洁茹说:“把你爸爸也叫上吧?”
金欢诡秘地一笑:“你看,你看,还惦着爸爸?不,我要单独请!”
韩洁茹瞪了女儿一眼,跟着女儿走了。
第三章

金欢几乎成了母亲韩洁茹的小密探,她在摸清韩洁茹的情感波动的同时,又开始了对父亲金家林的试探和进攻。因为在她与母亲吃夜宵的时候,韩洁茹向金欢透露了金家林秘密幽会的事情。金欢听出了母亲的言外之意,是让她替母亲摸一摸父亲的行踪和底细。金欢内心决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将父亲和母亲分开,让他们分别爱个明白,活出人生最后的质量。真正去实施这个计划,连金欢自己也觉得自己在干一件不可思议的蠢事。
这是父母的秘密,金欢跟钟涛都没有讲。
金欢白天向单位请了假,白天陪着钟涛玩,等到夜晚,她看见钟涛走进金豪歌舞厅上班的时候,她就开始寻找父亲金家林的身影。这个时刻,金欢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累的女孩儿了。
金欢将吉普车停在天方药业公司的办公大楼下,深藏在一个角落里,悄悄窥视着等待着父亲魁梧的身影。父亲下班的时间这么晚了,华灯亮了,天空透出无数亮晶晶的小星星。金欢坐在汽车里听着音乐,望着楼口出神。父亲终于出现了,父亲真是变了,头发黑而亮,衣着规整,他走路的姿势像年轻人。金欢高兴地欣赏着父亲的背影,感觉他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中年男人。
金欢看着金家林钻进一辆夏利的士里走了。她不动声色地跟着,跟踪到广和购物中心大厦的过街天桥下,父亲从汽车里走下来,向那个神秘的目标招手。金欢一眼就看见桥下身穿白裙子的女人,因为桥的影子遮住了女人的正脸,她几乎看不清女人的面目。她看见父亲与那个女人走进了广和美食城。
金欢是在美食城的情人雅座看见他们的。她躲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细细地审视着那个女人。她这才看清了,原来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朋友宋雨燕。
金欢惊讶得几乎要叫起来。
宋雨燕悠然地喝着饮料,她白洁的额头,优雅的坐姿,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美感。金欢记得宋雨燕爱笑,总是用笑来表达自己的心绪。再看父亲那个紧张样儿,一会儿给她递餐巾纸,一会儿给她夹菜。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几乎把金欢逗笑。平时,父亲是个多么理智冷静的人啊?
金欢断定,父亲真正爱上这个宋雨燕了。
对于宋雨燕,金欢还是满意的。她与雨燕也是在唐百灵的生日晚宴上认识的。雨燕与唐百灵是同学,大概也是唐百灵一样的年龄,三十五岁。虽说她不是非常的美艳,可她善良而有气质。听唐百灵说,她一直没有结婚,是个大龄青年。宋雨燕在一家传呼台当业务经理,十分喜欢金欢的性格,后来,雨燕与金欢就常来常往了。金欢猛然想起,那天金欢在城里的中心广场参加单位举办的“保险宣传日”活动,父亲到那里看她,恰巧宋雨燕帮助金欢拉保险,金欢就将雨燕姐介绍给了父亲。当时,她发现雨燕的眼睛一亮,她还没有注意父亲看见雨燕时慌乱的表情。父亲离开金欢的时候,把自己的一张名片给了雨燕。她只听雨燕轻声地夸奖了父亲一句,他是你父亲?满帅气的!金欢回嘴说,这不叫帅叫酷!宋雨燕说是酷!他们怎么一见钟情?怎么会在金欢的眼皮底下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么快就发展到亲密的程度?
金欢顿觉头脑上的血往上涌着。
金欢把父亲全部的隐情都搞清楚了。她陷入一种盲目的快乐中,可一想到母亲,她又有些难办。母亲对父亲还没有完全绝情,她让她侦察父亲,就是对这个家还有留恋的地方。她不能让母亲痛苦,要等母亲也像父亲一样,找到真正的爱的那一天,她的心愿也就了结了。万一母亲追问,她要让父亲亲自向母亲汇报隐私。
金欢决定跟父亲好好谈一次。
金家林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金欢在家里看着没有情绪的电视剧,猜想着父亲与宋雨燕大姐,到哪家宾馆开了钟点房。
当房门响起钥匙的转动声,说明金家林回来了。
金欢藏在门后,准备吓唬父亲一下。
金家林在前厅照了照镜子,然后走向衣柜,挂那件鳄鱼牌的体恤衫。
金欢使劲哇了一声,扮了个鬼脸。
金家林真的机灵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当他扭头看见金欢的笑脸,才长舒了一口气,拍了一下女儿的脑袋:“欢欢,吓死我了,原来是你个小坏蛋啊!”
金欢抱住爸爸的脖子,与他一同倒在沙发上。
父女高兴地笑着。
金家林笑了一会问:“你怎么在这儿?”
金欢笑着说:“爸,我等你三个小时啦!”
“有事吗?”金家林愣了一下。
金欢有些异样地看着金家林。
金家林问:“钟涛他姐姐的事,你妈妈都跟我讲了。需要爸爸帮忙的吗?”
金欢没有显露出父亲期待的表情,她显得很严肃:“爸爸,你的欢欢长大了,我们的事,才不要你操心呢!我是跟你谈谈,你和我妈妈的事!”
“我和你妈妈挺好的!”
“你挺好,可我妈不好!”
金家林问:“她怎么不好?病啦?”
金欢故意不答话。
“噢,你是看见我和你妈分居了吧?”金家林脸上有些慌乱,“你妈妈都跟你说啦?”
金欢说:“都说啦,就看你的态度啦!”
金家林低垂着眼睛:“嗨,这是个游戏,她怎么能泄密呢?”
金欢惊讶地问:“游戏?”
金家林说:“我和你妈心情不好,利用你的房子,搞一个离婚游戏,就一个月,然后我们会重新走到一起的。她这可好,弄得医院风风雨雨,还告诉了你!女人真是靠不住!”
金欢不高兴地问:“游戏?走到一起?那我问你,你和宋雨燕的事也是游戏吗?”
金家林真的慌了:“欢欢,你听说什么闲话啦?”
金欢爽快地说:“爸,我没心思跟你兜圈子。你知道我对你和妈妈的态度,我希望你们俩别委屈自己!真的,你们没做游戏之前,就做了半辈子游戏啦!我想,你们尽早结束游戏,真正回到幸福的生活中来!”
金家林茫然地看着金欢:“欢欢,你怎么——”
“爸爸,别以为你傻呼呼的女儿是个粗心人。不是,我什么都知道。”金欢税利的目光盯着父亲,“爸爸,我看得见表面的你们,还看得见那埋藏、压抑着的另一对爸爸妈妈!你爱雨燕,我不反对,雨燕虽说是我的朋友,可我也爱她。她能够让我的爸爸幸福,我还要深深地感激她!”
“欢欢,你在说什么呀?”
“我要说!我在妈妈面前也是这样说的。我们是两代人,一般不愿意捅破那层纸。我觉得,该破就得破!你和妈妈分开了,我并不损失什么,我长大了,我还是有爸爸和妈妈。其实,你们不必再为我考虑什么,真的!”金欢的眼睛湿润了。
女儿的语气几乎使金家林失去解释和辩白的可能。金家林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目光里有对女儿研判的意味,说话的语气有些僵硬:“欢欢,爸爸知道你长大了。爸爸也懂你的心情。你的性格向我年轻时一样!既然你知道了我和雨燕的事情,爸爸就跟你说实话!”
金欢坐在金家林的跟前。
“欢欢,爸爸要是说不喜欢雨燕,那是虚伪!如果说我要与你妈妈离婚,娶她,是不现实的!我们见面,谈话,吃饭,纯属游戏期间的朋友聚会。你妈妈也可以约别的男人吃饭啊?你妈都跟你说了吧?”金家林说。
金欢摇头:“她什么都没跟我说!”
“雨燕想调到我们的公司里去!我正给她办呢!真的,我们之间是朋友!我们——”金家林重复着说。
金欢打断他的话:“你,还要跟雨燕姐做游戏?”
“不,雨燕是个好女人,我哪能跟她做游戏?”
“爸爸,我一向尊重你,你必须真心爱她!”
“欢欢,我与雨燕没到那个地步!真的没什么!”
金欢说:“你心里还想着我妈妈?”
“唉,几十年的夫妻,哪有那么简单!”
“说复杂,也是你们自己搞复杂啦!”金欢步步紧逼,“爸,你和我妈不是做游戏吗?那就遵守规则,你把自己跟雨燕的事,向妈妈讲清楚!你不要欺骗她,好吗?”
金家林一惊:“你妈妈也知道啦?”
“是妈妈最先看见的,是她告诉我的!”
金家林脸色一沉:“你不说,我也会向你妈妈讲的!”
金欢笑着说:“那就好,我愿意你们就像金融界一样,‘软着陆’!”
金家林哭笑不得:“软着陆?你个臭丫头!”

连续两天,唐百灵都来金豪歌舞厅看望钟涛。
金欢发现钟涛看见唐百灵的时候并不开心,他是装出来的?是怕她产生别的想法吗?他小看金欢了,金欢才不那种小小气气的女孩呢!她对唐百灵很热情,毕竟是唐百灵的生日晚宴,给了她与钟涛认识的机会,还是唐百灵帮助她找到了钟霞的家,使她将痛不欲生的钟涛解救出来。唐百灵与钟涛密谈些什么,她全然不知。她看出,钟涛对唐百灵是在惧怕中亲近着,装出满脸谦恭的笑意。唐百灵对钟涛的笑脸不以为然。唐百灵走出歌舞厅的时候,金欢大大方方地陪着钟涛出来送客。唐百灵走后,金欢对钟涛提醒说,你为什么对唐百灵那样客气呢?
钟涛的某根神经被莫名其妙地激怒了,他瞪着眼睛吼:“什么不怪你呀?你为什么找到她?为什么把姐姐的事情告诉她?”
“她怎么啦?她不是你的朋友吗?”金欢辩解着,“你什么也不告诉我,还不让蔡翔跟我说,你让我找谁去?”
“找谁也不能找她!”钟涛恨恨地说,“你,你就把我往坑里推吧!推吧!”
金欢听出他话里有话:“什么?往坑里推?”
钟涛情知自己说露了嘴,忙改口说:“言重了,言重了,欢欢,我怎么说这些呢?”
金欢看见钟涛的额头冒出汗来,忙用手帕给他擦脸上的汗。钟涛抓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喝了起来。因为是唱卡拉ok阶段,他与金欢的争吵没有人能够听见。
金欢本来对钟涛与唐百灵的交往没在意,可钟涛对金欢这么一嚷,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金欢盯住他的眼睛问:“你说,你在唐百灵手里有什么短处吗?”
钟涛倔强地说:“我跟她又什么短处?”
金欢说:“那你说什么坑啊井的?怪吓人的!”
钟涛后悔刚才的激动,赶紧弥补着:“欢欢,别的事儿,你别想,她是有夫之妇,另外,我有你,什么样的女人都黯然失色!我只是有些烦她。”
金欢问:“她不坏啊?”
钟涛抚摸着金欢的头发:“不坏就不烦吗?因为她喜爱听我的吉他,找我到她家里弹吉他!我每天只给她一个富婆弹吉他?笑话!”
金欢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又给他的脑门擦擦汗:“你就这点事,你有什么烦恼的?你就是不答应她,也别伤人家的心啊?”
钟涛温柔起来:“欢欢,刚才是我不冷静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金欢嗔怨地噘着嘴巴:“说一声不冷静就行啦?”
“那你想怎么样?”
“罚你!”
“怎么罚?”
金欢将光洁的脸蛋扬起来:“罚你亲我!”
钟涛看看四周,难为情地说:“这是我工作的地方,让人看见多不好?回家吻你十下!”
金欢不依:“不,我不怕!”
钟涛偷偷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
“不行,怎么可以这样轻?”金欢抗议,点了点嘴唇:“这儿!”
钟涛满脸通红:“别,看你——”
金欢笑了:“闭上眼,罚我吻你!”
钟涛缓缓闭上眼睛,感到金欢热热的香气。
金欢吻着他,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笑着。
两个人回到家里,已经是子夜。天上挂着一轮很大的月亮。钟涛拥着金欢走进家门,并没有马上开灯,他们走到窗前欣赏着天上的月亮。回过头开灯,看灯也像月亮一样闪闪发亮。
这些天,金欢为了转移钟涛对姐姐的视线,到家里就与他变幻着样式亲密。白天,金欢悄悄去找公安局的蔡翔,询问姐姐的案情侦破情况。蔡翔惊讶地问钟涛怎么没来?金欢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竟然赢得蔡翔对她的敬佩。蔡翔告诉她,钟霞被害案有了新的进展,有人看见案发前两个小时,一个提着黄皮包,穿黑色体恤衫的小伙子钻进钟霞的汽车。当时在现场发现了黄皮包,可以断定,凶手是这个穿黑色体恤的小伙子。公安部门正在下力量查找这个凶手。金欢为了推动破案,还在酒楼宴请了破案组的干警。她叮嘱蔡翔,这一切千万不要告诉钟涛,他刚刚从姐姐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等破案后再跟他说吧!蔡翔这次又替金欢瞒着,感到十分紧张。
金欢和钟涛都洗了澡,钟涛亲呢地掐住金欢的手,扑倒在床上,金欢的手被他掐疼了,忍不住叫出声来:“哎呀,你的手好重!”
钟涛挂着她的鼻梁:“你不是喜欢重的吗?”
金欢笑了,就是默认了。她与他的情爱正是发展到高峰,才走向结婚这一步的。虽说结婚的盛大仪式还没举行,他们心目中已经是小夫妻了。金欢最初的性意识,是钟涛给开发出来的。没有男人的亲呢、刺激和开发,金欢是不懂得什么快感的。有的女友还告诉金欢,女人的快感是在生了孩子以后。女孩一旦体会性爱快乐的刺激,就不会满足于此,还会在所爱的人身上挖掘更大的刺激。钟涛恰恰是很有潜力的男孩儿。钟涛往往在心情最乱最烦的时候,与金欢做爱,他是想排解。今天,钟涛看见月光下金欢洁白的身体,随着话题的深入渐渐不能自制,两人就跌入爱河了。金欢摇着脑袋,忘我而舒展,脸像一朵痴情而热烈的花,绽放漂香了。他在她成熟的过程里起着催化作用,他的身影已经深深植入她的心里,她还能在快感里体味青春生命意义上的满足。今天不知怎么了,钟涛很快就完了,金欢的烈火还没有熄灭,让她好失望。
钟涛挣扎了一下,就倒头大睡了。
金欢没有埋怨他的意思,她知道他疲劳了。她只有自己慢慢化解自己,这样深情地看着他睡觉,也是一种享受。他的睡姿好怪,整个脸孔埋在枕头里,全身缩成一团。刚刚睡了一会儿,她听见钟涛嘴里胡乱喊着梦话,里面有十分恐惧的呓语。
屋里的空调很凉很凉了。
金欢摸摸他的额头,轻轻盖上一个床单。

星期日的早上,韩洁茹在一段长长的睡眠里醒了过来,尽管服用了安眠药,还是被梦困扰了一夜。睁开眼睛,窗帘还密密地垂着,窗外的阳光将猩红色的窗帘映红了,将她慵懒的脸和胳膊映得一片虹彩。她回忆着梦里的事情,竟然有些激动,她虚眯着眼睛,用眼睫毛玩弄着被阳光染红的窗帘。窗帘遮盖着她所憧憬的东西呢。她轻轻地笑了笑,如果不是分居,哪有这样的心境呢?
韩洁茹意识恢复了,坐起了身子,用双手抱着膝,静静地想着什么。
昨天晚上,她所在医院的外科赵主任请她吃饭,赵主任是个中年丧妻的人,他也不知听谁说韩洁茹离婚了,就主动邀请她吃饭,韩洁茹很欣赏赵主任的业务才能,可她对他没有那种感觉呀?韩洁茹怕他失望,还是如期赴约,在饭桌上,韩洁茹如实说了她的游戏,引来赵主任好一阵惊讶和不解。赵主任还是想通了,就与她谈着中年人的情感危机。谈话还是非常愉快的,她们两个人虽说没有达成什么默契,但又一点是共通的,她们都觉得中年人的情感没有枯竭,就像一处矿藏,必须不停地挖掘,才能探出它的底蕴。凡是想这些问题的中年人,都是错过了花期却依然有梦的人啊!
韩洁茹像个没出嫁的女孩,静静地想着。
电话打断她的思绪。电话是金家林打来的。金家林说:“洁茹,我中午想请你吃饭!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你现在还能想起我来?”韩洁茹说。
金家林说:“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老婆啊!”
韩洁茹笑着:“你这样说,我就去吃你的饭!”
金家林说:“我们该交流交流啦!”
“是该交流啦,不然就假戏真作了!”
金家林很爽朗地笑了几声。
大概是在十一点半,韩洁茹和金家林到了皇帝美食城。金家林包了一个雅间,是为了与妻子说话方便。金家林对韩洁茹十分殷勤,韩洁茹觉得男人变了,变得多了心眼,也多了情分。尽管他有些装的成份,韩洁茹感到蛮舒服的。
“金家林,你别装啦,我都替你累!”韩洁茹用嘲弄的口吻说。
金家林笑笑说:“你觉得我在装吗?不,装,能做得这样舒缓自然吗?这是一个男人的进步!”
韩洁茹看着他:“你是变得尊重女性啦!”
“岂止尊重女性,我还懂得女人好多!”金家林对她察言观色:“你们女人啊,是不会了解我们男人的!”
韩洁茹喝了一口饮料:“你这样自信?怎么不了解?”
金家林边吸烟边吃菜:“洁茹,你了解,怕只是个皮毛吧?我替你说了吧,你看见我与一个年轻女人吃饭,这有能说明什么呢?这个女人的情况,我如实向你交待!”
韩洁茹装得很镇静:“这个女人,与我没有关系,你愿意讲就讲,不愿意说,也没人强迫你!”
金家林笑笑说:“你别卖关子啦!你不在意,为什么派欢欢监视我?”
韩洁茹愠怒:“胡说,谁让他监视你啦?”
金家林依然笑着:“你别急,欢欢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啊!欢欢都跟我说了,你这样做,真让我感动,真的!说明你的心里还有我金家林!这就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韩洁茹沉着脸,说不出话来。
金家林凝视着她:“洁茹,我要跟你说的是,这个女人是欢欢的朋友,我只是欣赏她,帮她做点事情,真的没有别的什么了。”
韩洁茹冷冷地说:“有没有谁知道?”
金家林一把抓住韩洁茹的手,他的手有些抖:“洁茹,我之所以提出离婚游戏,是想重新激活我们的情感。让我们重新开始!我想,我的目的会达到的!是吗?”
韩洁茹抽出被攥疼的手,有些激动:“家林,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的,我的心告诉我,我们还能爱起来的!”
韩洁茹不慌不忙地说:“家林,我也这样想过,可这情感的事,你我谁能说明白?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难把握的就算是情感这个东西啦!当爱来临的时候,你无法抗拒,它的力量是那样强烈,像火,像烈酒,像飓风,会让你心跳!当你发觉时,已经陷得很深,深得无法自拔!”
金家林愣了愣问:“感觉很对,你有了?”
韩洁茹瞪着眼睛:“我是说你呢!”
金家林笑着:“别管我,先说说,你的进展如何?”
韩洁茹苦笑着:“我?我有什么进展。充其量只是个笑话!你别对外讲啊,我们单位的赵主任听说我离婚了,就主动来求婚,请我吃饭!”
金家林忽然警觉起来:“你去啦?”
韩洁茹笑着说:“看把你急的,你是盼着我快快有个主儿哇,还是真心怕失去我啊?”
“当然是怕你飞啦!”
韩洁茹继续说:“我们的赵主任啊,他说暗恋着我,有好几年啦!你说好笑不好笑!我这样的人,还有人暗恋?”
金家林问:“你是什么感觉?满足?还是窝心?”
韩洁茹叹了口气,像是有许多委屈。
金家林忽然开怀大笑:“真有意思啊!没有游戏,你能体会到吗?我第一次见到宋雨燕的时候,真是腾云驾雾了!可我慢慢地,就降温了,降至一种欣赏!你说可笑吗?”
韩洁茹想了想问:“家林,你说,有许多恋人或夫妻,开始阶段非常亲热,慢慢就降温,慢慢就厌倦,慢慢就分手!哪儿的问题呢?你想过没有?”
金家林想了想说:“追新求变,是人的本性啊!性命性命,人的性命两字,性在前头呢!一般的恋人和夫妻,则多是多次发生性关系之后,发现对方不和谐,这一方就慢慢变得不积极了。时间可怕呀,它能使两个相爱的人变得非常遥远,越是长期相处,越是带来感情的麻木!”
韩洁茹没想到几天不见的金家林会把情感引到性上来。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金家林又说:“没有感情的性生活,会成为双方的负担!因为性在本质上是要求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模棱两可的态度,只能慢慢扼杀情感。”
韩洁茹静静地听着,露出一丝飘忽的笑容。她与丈夫探讨感情与性的问题,结婚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
金家林见韩洁茹不说话,听着自己的暴露隐私,有点不好意思了,后来一想,夫妻应该是无话不谈的。他没想到韩洁茹会向他发问:“你说,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残疾人,他们永远也没有性生活,那就不是爱吗?比如——”
金家林摇头:“你怎么会抬杠了?这是特殊情况嘛!”
“你说,是男人先厌倦,还是女人?”
金家林愣了一下:“这就问你自己啦!”
韩洁茹自嘲地笑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像纯情女孩一样谈性和情感。可是纯情浪漫的事情就是接着到来。这时,包间的门慢慢打开了,一个怀抱鲜花的姑娘走进来,询问他们买不买花。女孩的口气很勉强,因为她已经从两个客人的年龄上断定没有成交的希望。韩洁茹向卖花姑娘摆手的时候,金家林却掏出钱来,为韩洁茹买下一束深黄色的玫瑰花。
金家林将花递到韩洁茹怀里的时候,韩洁茹受宠若惊了。
韩洁茹说:“这是干什么?都老夫老妻了!”
金家林笑着:“你,我们今天就是新婚夫妇!”
韩洁茹温柔地看着他:“让我好好看看你这新郎!”
“怎么,不像吗?”金家林孤傲地挺胸。
韩洁茹问:“你为什么要选黄玫瑰?”
金家林说:“我没忘,你最喜欢黄玫瑰!你还说过,红玫瑰太俗,白玫瑰太冷,还是黄玫瑰娇艳!你都忘了吗?”
韩洁茹心腔一热,眼睛湿润了。
第四章

插在花瓶里的黄玫瑰开得鲜艳无比。
这是游戏的第七天,是黄玫瑰插入花瓶的第二天。
以前漫长的日子,像无形的锁链,拖着韩洁茹的身心往下沉,下沉。可是近几天她的神态很奇特,她时忧,时喜,时而沉思,时而自言自语,有时还带着悠悠的神往。她静静地闻着玫瑰花想,只要有水的滋润,这玫瑰花就会永远的盛开吗?
有时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这哪儿是这个年纪女人的心态?
今天傍晚,外面是出奇的闷热,潮漉漉的有点粘,好像是憋着一场暴雨吧?韩洁茹把房间喷上香水,空调的风就将香水的气味弥漫到房间的每个角落。甚至连金家林送给她的黄玫瑰花瓣,也染上了香水的味道。韩洁茹倚在床头的被子上看电视。晚饭是她下班时,从街上买来的。她很快就吃完了,因为她想在今晚将金欢送来的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的影碟看完。
看到一半上,韩洁如就开始为男女主人公的浪漫爱情感动了。她所向往的梦幻之旅,尽管潜伏着灾难,这也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能拥有的。她的血流加快了,身体开始燥热,身上的汗水一粒一粒的跳出来。她不由关掉VCD机,先到洗澡间冲洗一下,后面的故事留着回来慢慢欣赏。电影院播放这个片子的时候,金家林与女儿时常讨论它,韩洁茹平时很少看电影,加上那一阵儿她正在为贫困山区辅导乡下医生。没在电影院观看,就匆匆错过了。等身边的亲戚朋友和同事,都向她谈起的时候,韩洁茹真的想看看这部投资巨大的灾难爱情片了。
不知是电影里的浪漫情调感染了她,还是自己寻找这种情调,韩洁茹竟然裸体从洗澡间里走出来。
韩洁茹扭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白溜溜的身体,慌乱地吐了一下舌头。怎么这样冒失?连浴巾都没围上?多亏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然还不知丢多大的丑呢!
韩洁茹走近反射灯光的镜子,惊异地发现自己的体型,还是那样的好,皮肤还是那样的白腻。不比《泰坦尼克号》的女主人公的体型差多少。她的乳房挺挺的,肚皮上竟然没有多少脂肪堆积的虚肉。她抬手轻轻揉动着双乳,没有她做姑娘时挺了,可比同龄的女人还要挺拔。她的手从细细的腰间滑向滚圆的臀部,她滑腻温馨肉体上的神经,竟然还是那样的敏锐。她的手指抖了一下,静止了一会儿。就感到双乳膨胀了,身体里仿佛有一种新奇的、焦渴的东西,在膨胀中苏醒过来,渴望一种美妙的东西将她融解。
她继续欣赏着自己,是那种探索意味的眼光。
她的裸体波动了,浑身像有轻柔的火焰轻扑,轻柔得像羽毛,像是要飞起来。
她只好轻轻地躺在了床上。
她想将自己身体里的火焰压回去。可她已经无能为力了,体内继续膨胀着,膨胀着,有一种泛滥的迹象。她此时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这是个什么感觉。感觉慢慢加重,由舒适渐渐变成酥痒难耐。以致使他的脸上出现痛苦焦躁的神色。她忍不住轻轻呻吟起来。她胡乱地抓着床上的什么,可床上光光的,什么也没有。她的手碰着床头的电话了,她的眼睛看见床头的黄玫瑰了。她斜着身子,给金家林打了电话,她说话的声音是那样轻:“家林,你过来,快——”
金家林急切地问:“洁茹,你病了吗?”
韩洁如无力地放下电话。
没过十分钟,金家林就赶来了。
金家林走到韩洁茹身旁的时候,韩洁茹不知什么时候拽过毯子盖住了脸和双乳。她的下身和健美的双腿,全都暴露无遗。金家林是过来人,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什么,金家林看见女人洁白漂亮的腿,就蠢蠢欲动。记得上次,他和韩洁茹给女儿打扫新房的时候,也是这两条腿紧紧勾住了他。
金家林很快脱掉衣裳,上床紧紧抱住这两条性感的腿。
韩洁如摘掉毯子,忘情地抱住了金家林的头。金家林喘息着,脑门和脖子淌着汗。金家林疯狂地吻了她一下,挣脱她的手说:“今天你真迷人!”
韩洁茹微眯着的眼睛睁开一点,看见房间闪烁着桔黄色的灯。
金家林说:“等一下,我去冲个澡!”
韩洁茹抓住他的胳膊:“不用了,这样挺好!”
“别,我上身竟是汗!”
“是汗又怎么样?”
韩洁茹顺手抓过毯子草草擦一下他的脸,这样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眼睛了。金家林的眼睛很亮,眼神带着焦渴,是陌生的焦渴。男人一定有了一种久别盛新婚的感觉。她想着,男人的脸就模模糊糊了。男人今天变得乖了,过去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去占有,不顾对方的感受,只知道自己舒服满意为止。今天就不一样了,他也能忍住来欣赏她的白腿,他用一种似触非触的轻柔给她抚摸。温和而悄然的抚摸使韩洁茹发出了声音,加速了刚才难耐的膨胀。她的肉体等待着,哀恳着,起伏着。好像有一道缓缓的暖流,那暖流不曾被发现,不曾见过阳光,暗暗地流,流着,汹涌地流。这暖流过去曾不属于他们,难道在这几天的分居,还有一个不曾发现的韩洁茹?还有一个不露声色的金家林?
有流水声,是外面下雨了吧?
到高潮的时候,金家林竟然将韩洁茹棉软的身子抱到了沙发上。在沙发上做爱,她们结婚这些年还是头一次。韩洁茹也出汗了,男人几乎抓不住她,滑溜溜的,像一株被水浸过的黄玫瑰。韩洁茹的整个人都交给他了,湿漉漉地交给了他,任他去拿,任他去采摘,任他去蹂躏,就在这满世界的湿润里完成了她们快乐的旅程。两个人都感觉好死了,真的好死了。
韩洁茹喉咙干得发疼:“给我点水喝!”
金家林喘息着:“等会儿好吗?”
韩洁茹将头靠在金家林的肩头。
金家林轻柔地说:“回去吧!”
“游戏就这么结束啦?”
金家林点点头:“别闹了!”
韩洁茹自信地说:“你离不开我啦?”
“离不开你啦!”
韩洁茹灿烂地咧咧嘴。她穿上短裤,戴上乳罩,走到窗前,看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静静地夏夜,小星星亮起来,闪闪烁烁的一大片。
“哪儿来的流水声呢?”
韩洁茹细听,笑了。原来是错觉!
洗澡间里传来细碎的水流声。

韩洁茹与金家林结束离婚游戏的新情况,被金欢看在眼里。金欢并没有怎样的乐观,如果父母经过这短短的几天离婚游戏,就能够找回从没有有过的爱情,那爱情也就太廉价了。她估计,仅仅是分离后的小新鲜而已。真爱是追求不到的,真爱的快乐从来就是心灵的不速之客。
于是,金欢断言,他们还会再次爆发情感危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永久分开,让他们都找到自己的真爱。父亲这里刚刚起步,就被世俗吓回去了。
那天,宋雨燕打电话告诉她,说她的工作调动了,说与她的爸爸在一起,当上了天方药业公司的公关部经理。金欢装作不知道,就笑着询问她:“雨燕姐,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跟我说真话!”宋雨燕真诚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假话啦?”金欢说:“那好,我们在广和美食城见面!”电话里,宋雨燕愣了愣,半天没声音。金欢大声催促道:“你到底去不去?”宋雨燕讷讷地说:“我去!”
金欢不仅在父亲请雨燕的广和美食城请宋雨燕,而且还就在父亲请她的座位。比萨饼和饮料都上来了,两个人谁也不动手。金欢发现宋雨燕如坐针毡地看着她,脸上出现惶恐的微笑。
金欢用怪怪的目光打量着她,亲呢地说:“宋姐,你慌什么?我们姐俩儿往这儿一坐,你就明白了吧?”
宋雨燕依然惊恐地看着金欢:“我明白什么?好妹妹,你都把我给弄糊涂啦!”
金欢故意沉了脸敲诈她:“你难道还要让我给你挑明了吗?你在这儿与哪个男人约会来着?”
宋雨燕看着金欢凌厉的目光,终于坦白交待:“好妹妹,我是跟你的爸爸在这儿吃饭,可这并不是幽会啊!你能相信我吗?”
金欢看着雨燕乱了方寸,心里十分得意,可她表面还要装出严厉的样子,不然就无法引动雨燕内心深处东西。她问:“雨燕姐,你别不好意思,你说真话,你为什么要与我的爸爸吃饭?”
宋雨燕没有猜出金欢的真正意图,躲闪着她的目光:“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调到你爸爸工作的天方公司!你爸爸真正帮了我,我很感激你和你的爸爸!”
“感激我干什么?你可从没跟我说过!”
“我是想在事情办成的时候,正式告诉你。”
“你为什么要调到天方?”
“因为那是个好单位!”
“仅仅是好单位?没别的什么?”
“没,没有。”
金欢将宋雨燕逼到了绝境。
雨燕的面部肌肉在抽搐。
金欢一把抓住雨燕的手,无比开心地笑了:“雨燕姐,你怕什么,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刚才是诈你呢!实话跟你说,你和我爸爸的事,爸爸都跟我说了。”
宋雨燕的脸忽然涌上了红晕,甚至红到了脖颈。
金欢诚恳地望着宋雨燕:“雨燕姐,我爸爸很欣赏你,我还看出他已经爱上你啦!”
“欢欢,你别瞎说。”宋雨燕的眼睛涌现一抹炽烈的光,提到金家林,她有了无法抑制的激动。
金欢说:“是真的,爸爸虽然没有明说,可他的神态瞒不过我的眼睛。你千万别有什么顾虑,我是支持他的!我今天约你来,是想问问你,你爱我的爸爸吗?”
宋雨燕忽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喉咙干得发疼。嘴巴要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了:“欢欢,我——”
金欢笑着:“雨燕姐,说嘛!”
宋雨燕光鲜亮丽的脸扭向别处,还是不吱声。
金欢大胆地说:“雨燕姐,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爱我爸爸的!不然,你不会调到天方!你也许还不了解我们的家庭,我的爸爸是优秀的,我的妈妈同样是优秀的,我爱他们!可他们没有感情,夫妻间很冷漠,彼此折磨,我不愿意再看见他们这样煎熬下去了。人生这几十年,何必呢?所以,当我看见你和我的爸爸走到一起的时候,心里特别的高兴!”
“欢欢!”宋雨燕眼睛对着金欢。
金欢继续说:“雨燕姐,这几天,钟涛的姐姐出事以后,我们没能结婚,我的爸爸与妈妈做了一个离婚游戏。妈妈住在我的新房里。我发现,他们从没有过的快活。你应该看见,我的爸爸自从认识你之后,他几乎变了一个人!我偷偷看见,爸爸的电话号码本里,夹着你的一张照片,经常偷看。”
宋雨燕眼睛有了神采:“我们没有合影啊?”
金欢说:“是你的单人照,可能是爸爸给你办调动时用的照片吧?”
宋雨燕恍然大悟,办手续时,金家林确实向她索要过照片。
金欢热切地说:“雨燕姐,我的好姐姐,你好好爱我的爸爸吧!你能给他幸福,你能!”她说着,眼里竟然含了泪。
宋雨燕被金欢的率真打动,眼睛慢慢溢出真诚的眼泪:“欢欢,我的好妹妹,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跟你说实话,那就不是好姐妹啦!我是爱你的爸爸!这些年,给我介绍对象的还少吗?我见的男人还少吗?可没有碰上一个能够走进我心里的男人!”
金欢点点头,看着她。
宋雨燕忽然神往地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是你给了我见到你爸爸的机会,我见到他,不知为什么,心就乱了!真的乱了!我想,我今生今世等待的,就是他啊!”
金欢高兴地说:“我理解你。”
宋雨燕的眸子里像是燃着火:“当时,我吃不好睡不好,总想着尽快见到他,听他说话,看他微笑——”
金欢欣慰地说:“我为你祝福,更为爸爸祝福!因为你们的感觉碰到一起,真是不容易啊!有的人,一生怕是也没有这个福份哩!既然这样,你就别错过,牢牢地抓住啊!”
宋雨燕忽然埋下脸,目光依然温柔:“欢欢,我后来却步了,是我率先退缩,才使你的爸爸灰心的。这是我没跟你坦白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
“我不能破坏你们的家庭,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还有,我怕影响你爸爸的声誉,怕影响他的事业!你爸爸正在搞是一个新的药品发明,我怎能搅乱他的心境呢?我已经调到天方,每天能够看见你的爸爸,就已经知足啦!”宋雨燕动情地说。
金欢急切地摇着她的胳膊:“你怎么这么蠢呢?我的家庭,是要破坏,不破不立嘛!你不是伤害我,是在帮我呀!我的爸爸幸福了,我再给我的妈妈寻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吗?我没想到,你宋雨燕也算是个九十年代的新女性了,怎么自己给自己做个圈套往里钻呢?”
宋雨燕惶惑地看着她:“欢欢,你——”
金欢大声地命令她:“宋雨燕,你现在醒悟还来得及。我们女人是活在情感里的,只要拥有真正的爱,我看失去什么都不可怕!对我的爸爸也一样!你要大胆地追他,不然,你后悔,你哭,你死,都没有用啦!”
宋雨燕紧紧抱住金欢,哽咽着:“我的好妹妹!”
金欢喃喃地说:“姐,算我求求你,还不行吗?”

宋雨燕对金家林第二个回合的主动出击,促使了金家林与韩洁茹合房后的再度危机。
金欢知道,即使宋雨燕不去追求爸爸,爸爸与妈妈的平静生活也不会和和睦睦的,就是表面和睦地睡在一张床上,可是一张窗帘会把他们明确地分隔在两个世界。韩洁茹呢,自从上次与男人舒服的欢爱,她似乎产生了一个错觉,那就是她与金家林的情感恋爱重新开始了。韩洁茹般回家里之后,每天照常上班,她尽量提前回家,给金家林做一些好吃的饭菜。然后陪着男人看看电视,说说物价、下岗和人民币贬值不贬值之类的敏感话题。金家林对这些话题的独到见解使韩洁茹耳目一新,倍感亲佩。
可是,金家林却对韩洁茹的有意殷勤不以为然,金家林有似乎回到游戏之前的状态里。慢慢地两个人的话就少得可怜。金家林每天躲在自己的书房里搞他的药品研究。韩洁茹静静地呆坐着,看电视看得自己浑身发燥,情绪也就慢慢变得迷茫和沉重。
一天傍晚,韩洁茹看电视里崔永元主持的“实话实说”。这一期是夫妻情感方面的,韩洁茹为了促使她和男人的情感弥合,走到屋里将男人叫出来,共同看这一期的“实话实说”。金家林无奈地跟着韩洁茹走出来看电视。可当他们看到男嘉宾埋怨女嘉宾时常怀疑和跟踪男嘉宾的时候,两人都在笑声里看了对方一眼。
金家林眉头微锁,满腹的凄情都被勾动了,埋怨说:“洁茹,你们女人都一个样儿,你不也是派欢欢跟踪我吗?其实,女人的这个招子很蠢,很讨厌!”
韩洁茹看见男人是不怀好意的眼神,她的心化为水,化为冰,化为碎片,她嗔怨地争辩说:“谁派欢欢跟踪你啦?”
金家林有些恼怒:“你呀!是你先发现我,然后派欢欢监视我的。不然,欢欢怎么会知道宋雨燕的?”
汗水从韩洁茹的额上滚落,他的问话又激起她情感上的痛楚,她过去对宋雨燕这个女人从没有在意过,今天又听见男人嘴里说出这个好听的名字,却有一种遭到欺骗和侮辱的感觉。她恨恨地骂:“宋雨燕,宋雨燕,瞧你叫得多么甜,多好听,多亲密,多潇洒?我看你真的被这个小妖精迷上了!还把她调到你的身边,天天见面,天天倾诉,所以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啦,是吧?”
金家林强压制着怒火,颤抖着嘴唇说:“你,你今天是怎么啦?是你喊我来看电视的,请我看,就不能让我说两句吗?”
韩洁茹怒气不减:“你嘴上说的就是心里想的,你的心里只有宋雨燕,为什么还把我叫回家来?吃着锅里的,又占着碗里的,我看你金家林到底有多大的能奈?”
“你说完了没有?”
“你不爱听了?戳着你的疼处啦?”
“你太不讲道理啦!”金家林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你可以骂我,但不能骂宋雨燕,她是无辜的。你可以问问欢欢,她是欢欢的好朋友,宋雨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韩洁茹哆嗦着说:“是啊,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在你的眼里怎么会坏呢?我骂她,也是你招引的!”
金家林说:“你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啦!”
韩洁茹翻了翻眼睛:“我是不讲道理了,姓宋的讲道理,你就把那个婊子接到家里来吧!”
金家林咬住嘴唇,保持沉默。
韩洁茹又说:“现在我才闹明白了,你为什么提出离婚游戏,原来是心里有了姓宋的!”
金家林还是沉默不语。
韩洁茹颓然坐在沙发上,觉得有一股热浪冲进眼眶,眼睛里慢慢充满委屈的泪水。
金家林看了看她:“你都说完了?是不是轮我说两句?”
“没人堵你的嘴!”韩洁茹说。
金家林叹息一声说:“韩洁茹哇韩洁茹,亏你还是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掂量掂量你这些话,却像是从农村泼妇嘴里骂出来的。你知道吗,在我提出游戏之前,我压根儿就不认识宋雨燕,这个你可以问欢欢!我帮宋雨燕调动工作,是出于给朋友帮忙,而且我们的公司真的需要她这样的管理人才。”
韩洁茹瑟缩了一下,没有动。
金家林的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是我提出做游戏的,可我不是别的用意。我是想,让我们在分别中的距离中感受对方,你说过距离产生美,谁知,这到成为了我的罪状。”
韩洁茹想了想说:“老金,你别说了,刚才我有不冷静的地方。看来我们的距离,还不够,我还是走吧!等我们的距离真正拉开的日子,你肯定觉得美啦!”
金家林问:“你别误解我,你去哪儿?”
韩洁茹说:“我能有哪里去?老地方!”
金家林愕然地:“你,何必呢?”
韩洁茹默默地站起身,收拾自己的挎包。
金家林说:“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韩洁茹没有回话,将挎包收拾好了。
金家林说:“天这么黑了,你要是去,就等明天吧?”
韩洁茹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
金家林望着韩洁茹阴沉的脸一闪,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跟女人说起宋雨燕,夫妻间,往往怎么说比说什么更重要。他愣了愣,还是拿起手电筒,追下楼去。
韩洁茹主动离开金家林之后,算做游戏的延续。她在短时间的反思,觉得自己对金家林的争吵实在是无聊的。过去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呀?近几年来,她与金家林已经不吵架了。她对自己的个性和思想开始重新认识,她的生活习惯怕是也变了。有时像一只胆怯的蜗牛,整日缩在封闭的壳里,见不得阳光也经不住风暴;可有时呢,她却像一只勇敢的梅花鹿,她想冲出封闭的牢笼,去迎接暴风雨的洗礼。金欢看出母亲的性格分裂,规劝韩洁茹快快找到真正的爱,不然她这个人就毁了。韩洁茹告诉金欢,真正的爱是可欲不可求的,以后她所面对的将是麻木、凌辱和逃避。金欢对母亲的悲观很不以为然。她在三天之后,就仔仔细细地给韩洁茹物色了一个很优秀的中年男人。
傍晚时分,凉爽的风微微吹拂。准备下班的韩洁茹觉得今天晚上应该找金欢和钟涛一起吃饭。她刚要给金欢打传呼,就听到值夜班的项晓芳喊她接电话。是金欢打来的,金欢约母亲下班后到医院门口等着她,说她约了个朋友一起吃晚饭。韩洁茹笑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走到镜子前,做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化妆。她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竟是那样憔悴了,她淡淡地涂上一层浅色口红,再往额头上扑了扑洁白的凉爽粉。这时她听见金欢汽车的喇叭声。
金欢带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金欢介绍,这个男人叫崔大朋,是她们保险公司的财会部副主任。韩洁茹没往多里想,甚至连男人的模样都没有细看一看。晚饭吃得很愉快,饭后,金欢约男人和韩洁茹到金帝保龄球馆打保龄球。在球馆里,金欢故意将呼机弄响,拿着手机到外面回电话。
剩下韩洁茹和崔大朋两个人打球。崔大朋的保龄球打得十分漂亮,他上来手把手地教韩洁茹打球,韩洁茹躲闪着,然后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四处张望,寻找着金欢,母亲的弱智,使远处观察的金欢焦急得跺脚。崔大朋无奈自己无精打采地往跑道上扔球。他打了满冠,韩洁茹也没有一点喝彩的表情。
金欢只好回来了。没有玩上多少时间,韩洁茹就催促金欢回家,她想让金欢晚上陪她去住。崔大朋彬彬有礼地与韩洁茹打了招呼,递过一张名片,知趣地走了。回到新房里,金欢才将今天的特殊安排向母亲接密。原来这个崔大朋是金欢安排给母亲见面的,金欢还将这个男人的好多优点如数家珍地数了出来。韩洁茹这才恍然大悟,气恼地骂着金欢:“谁叫你给我找对象?你爸爸知道了,不骂你才怪呢!”
金欢的眼睛亮如星星:“妈,你别管我爸,我爸有宋雨燕惦记着呢。现在我是发愁你,你不能这样不领情啊?”
韩洁茹骂着:“你个坏丫头,哪有给妈妈介绍男人的?传出去,给人笑出大牙的!”
金欢说:“妈,你别苦撑着了,你和爸爸是不会走到一起来了,我愿意你快快找到意中人,让你幸福!妈,这个崔大朋怎么样?”
韩洁茹摇头:“不怎么样!”
“没风度?”
韩洁茹不语。
“没缘份?”
韩洁茹焦躁地骂:“你再胡闹,就给我滚出去!”
金欢吓得吐着舌头,乖乖地躺在床上看房顶。
韩洁茹冲完澡回来的时候,金欢穿着衣裳睡着了。韩洁茹轻轻给她脱掉衣裳。在金欢睡着的时候,她用疼爱的目光看着女儿。金欢甜甜地睡着,脸蛋儿上还流露着幸福的微笑。她年轻、红潤,充满青春气息的脸庞,总是那么饱满而有活力。她的欢欢什么时候能成熟起来呢?女儿是幸福的,金家林也幸福,只有她韩洁茹心上压着厚厚的阴霾。
今天韩洁茹却失眠了,她在这个无眠的长夜里,睁着一对肿涩的眼睛,默默地望着窗棂。她恨自己,恨自己这个情感坎坷却依然有梦的女人。
第五章

金欢在韩洁茹那里的暂时碰壁,使她有些心灰意冷。母亲曾经沧海,她承认母亲很难遇到合适的男人,特别是那种砰然心动的。她有时真的猜不透母亲了,她要怎么样?金欢渐渐悟出这样一个道理,甜蜜的爱情对于爱情的话题很少,越是不如意的爱情,关于爱情的话题越多,父母近来对爱情的争吵就证实了她的判断。金欢对母亲束手无策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冷淡了钟涛,忙给钟涛打电话,请他到城市新开张的黑蓝艺术书吧来。
金欢选了一张靠近落地玻璃窗的圆桌坐下。小圆桌好像是专门为她们设计的,头顶是一盏幽雅的蓝色塑钢灯,给屋子放射一股柔和的光线。她们的身后是一排高高的书架,书架上的高档艺术图书摆得满满当当。窗边有一盆碧绿茂盛的竹林盆景,低回的音乐仿佛是从竹林的叶片上袅袅升起,萦绕在看书人的耳畔。钟涛与金欢便在这有声有色的书吧里深情地相对而坐。
“欢欢,你这几天始终陪着妈妈吗?”钟涛看着金欢说:“你怎么不回家,到这里来坐着?”
金欢笑笑说:“书吧对我们很新鲜,你不喜欢吗?”
钟涛点点头,眼神里闪着光。
“我想,我们这样奔波,脑子空空,是该看看书。”金欢眼睛亮得像星光:“看什么书,都会使我们更有修养,你说是吗?”
钟涛笑说:“当然,一个爱读书的人比没文化的人,言谈举止就是不一样的!欢欢,你变了。”在他的印象里,金欢不怎么爱看书,就是在他看书的时候,她总是滚在他的怀里撒娇撒痴。
金欢也觉得,努力使爱情与爱情生活艺术化的企图,是高尚和文明的表现。她说:“钟涛哥,我们选书吗?”
钟涛满腹心事地看看书架,回过头来说:“不急,我们先喝点什么吧,你喝什么?”
金欢让服务员过来,点了一瓶王朝红葡萄酒。两个人喝着葡萄酒,开始说着话。金欢一直爱喝红葡萄酒,她还努力在啜饮葡萄酒的时候摆出一副审美的姿态。
钟涛喜欢喝高度白酒,可在外面都是服从金欢的。他猛喝一口,若得金欢拿眼瞪他。
金欢说:“你呀,真像农民,喝葡萄酒哪有像喝啤酒一样?这样,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啦?”她给他做了一个动作。
钟涛看着她的样子很可笑。在钟涛笑着的时候,金欢又很老练地将一瓶雪碧加进两人的酒杯里:“这回你再喝,上佳的口感,会伴随着你恰到好处的兴奋。”
钟涛看见金欢如梦如幻,面如桃花了:“欢欢,你喝葡萄酒是不是跟你妈妈学的?”
金欢说:“是,我妈妈就爱喝葡萄酒,你看她保养得多好?起码要年轻十岁呢!”
钟涛说:“你妈妈还在咱的新房住吗?她与爸爸的关系怎么样啦?”
金欢愣了愣说:“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你说呀?”
钟涛诡秘地一笑说:“我见过爸爸啦,那天他与宋雨燕到金豪跳舞来啦,他向我说起的。”
金欢不放心地问:“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钟涛说:“没什么,只说妈妈用用咱的房子,说咱结婚就搬出来!可我看出,妈妈和爸爸感情危机啦!”
金欢瞪着他:“你别瞎说!”
钟涛淡淡地笑着:“你别瞒我,我看出来,爸爸对宋雨燕有那个意思!中年人的婚外情,最可怕啊!”
金欢沉默片刻,喝了一口酒说:“你小子眼睛够毒的,实话跟你说吧,你猜对了。这几天,我就是给妈妈物色对象呢!我想让他们分开!”
钟涛一愣:“你怎么能这样?”
金欢说:“这是最理想的办法,可是我给妈妈介绍的几个男人,她都看不上!可气死我啦!”
钟涛思考着说:“虚弱的女人爱嫉妒,窝囊的男人爱吃醋!你的妈妈不虚弱,你的爸爸不窝囊,不嫉妒也不吃醋的婚姻,还是能够维持下去的!”
金欢狠狠地说:“我一定要拆散他们!”
钟涛笑了。过了一会儿,钟涛有些心事地说:“欢欢,咱们选书吧,到家里我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呢!”
金欢定定地看着他:“重要的事儿,在这儿不能说吗?”
钟涛摇摇头,站起身选书。
金欢闷闷不乐地选书,等选完书的时候,她的心情又慢慢好起来。
把书运到家里,金欢随便把书堆放在地毯上,自己往床上一躺,喊着腰酸腿疼。其实,她是要求钟涛给她爱抚。女人明知道被爱着,也时常希望得到爱的表示。钟涛趴在她的身上,紧紧地抱住她,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在金欢的后背上进行按摩。金欢把指尖轻轻一挑,挑在钟涛的脖子上,钟涛身上的痒痒肉多,咯咯笑得像小孩子吃奶。钟涛使劲捶她的屁股,捶得她不住地咧嘴。她抱住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笑着。
笑够了,钟涛告诉金欢,他明天要去出差,让她在家里好好整理这些精美的图书。金欢问他去哪里?去多长时间?钟涛想了想说,他去省城参加一个吉他比赛,要去十几天,每天都打电话给她的!金欢高兴地吻他,并预祝他马到成功!
钟涛走了,惴惴不安地走了。
起初,金欢对钟涛的远行并那样怀疑。可是就在钟涛离开她的第三天,金欢在街上遇见舞女艾美了。艾美穿着黑色的短迷你裙,裙子只掩住臀部,裸露着成熟、浑圆的白腿。艾美不知道钟涛是怎么跟金欢讲的,就心直口快地跟金欢说,钟涛放弃了金豪的工作,心甘情愿地给唐百灵弹吉他。弄得金豪的老板很不高兴的!金欢毫不相信艾美的话,她说钟涛去省城吉他比赛去了,我们每天通电话。
艾美的脑子轰地一响,情知自己说露了嘴,忙改口说,可能是他比赛回来才给唐百灵弹吉他吧?说完她匆匆地走了。
金欢看着艾美扭动着风骚的腰肢走了,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鼓鼓涌涌的。她想再跟艾美问几句,可艾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愣了愣,直接去了舞厅,终于从老板嘴里得知,钟涛已经请假去了省城。这样看来,艾美的话是不可靠的,也许她出于女人对女人的阴暗心理吧?
到了第四天,金欢真的心惊肉跳了。因为他在市公安局刑侦处找蔡翔询问钟霞的案情,她与蔡翔正在说话,忽然钟涛打来了电话,他也是想询问姐姐的案情进展。蔡翔的电话是显示电话号码的,金欢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电话号码是本市的。她记下了这个号码。她只觉得一阵热浪撞头,满腹的疑惑都被深深地勾动了。她急切地等待蔡翔把话说完,就一把抢过电话,尖声尖气地问:“钟涛,你说,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钟涛在电话里也慌了,讷讷地说:“欢欢,你好吗?我在省城啊,再练习两天,我就参加预赛啦!”
金欢哭着说:“钟涛,你为什么骗我?你在本事里,你的电话我看见啦!你说,为什么躲着我哩?”
钟涛在电话里愣了好久。最后用一声从肺腑里勾出来的语句说:“欢欢,你什么也别问了,就当我在省城,以后的事,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但眼下我不能跟你说!求求你,原谅我!”
金欢身子颤抖着:“我不听你说!”
钟涛断断续续地说:“欢欢,我只爱你一个人!”
金欢嘶哑着嗓子喊:“我要见到你!”
钟涛慌乱地说:“你别找我,求求你!”
钟涛把电话挂了。
充满了痛苦、惊疑和思慕的金欢倚着桌子,险些跌到。
蔡翔愣愣地望着她:“欢欢,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欢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没什么,请你别跟外人讲啊!”她晃晃地走了。她觉得脸上烫烫的,是委屈灼痛的眼泪。她知道,钟涛一定遇到了麻烦,他那里有一个不好言说的隐秘。她要找到他,她马上将要迎接和面对的,是对委屈和凌辱的抗争。

凉凉的夜风,在窗外缓缓流动。
金欢守望窗边,心中猜疑不定。她回头看见客厅里漂亮的水晶吊灯,映着一屋子的孤寂。钟涛走了,把她的整个世界也带走了。留给她的是疑惑和无法排遣的担忧。她埋在哀愁里,完全不知该何去何从了。把钟涛的变故告诉妈妈和爸爸?不行,他们是帮不上她的。而且她不想把这个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金欢与钟涛的恋爱,始终没有让她的父母耗费心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钟涛在哪里?他明明在这个城市,为什么不跟她实说呢?
金欢马上想到艾美的话,钟涛一定是藏在唐百灵那里。那个显示的电话号码就是唐百灵家里的。凭金欢以往的性格,她会横冲直撞地闯进唐百灵的别墅里,查找钟涛,会指着那个妖艳女人的鼻子要人。她今天也冷静多了,她怕给钟涛造成更大的难堪和被动。钟涛不是在电话里说给她了吗,以后他会向她解释清楚的。这个隐秘到底是什么呢?钟涛在唐百灵手里到底有什么短处呢?
金欢的每个细胞都紧缩和颤抖了。内心深处自尊的神经被深深刺疼了。不管怎么说,她是恨钟涛的,即便你有难以言说的隐痛,也要跟你最爱的人说。
第二天的阳光很温和,照在人的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醉意。金欢的没有感受到阳光的疼爱,像个失魂落魄的人,拥挤在城市的大街上。
今天是大礼拜,她感觉全市的人都出笼了,挤满了街道,挤满了商店,挤满了十字路口。到了工商银行东楼,金欢的汽车再也开不动了,本来她是想将车开到宋雨燕的住所,车被卡在那里,她只好将汽车存在停车场。她是想找到宋雨燕,让她到唐百灵的别墅里探探钟涛的虚实。毕竟,宋雨燕与唐百灵也是好朋友。
金欢这样想着,忽然看见唐百灵的宝马汽车也给卡在前面不远处的车群里。金欢观察着里面的人,她怎么也看不清楚。她技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点一点往宝马车的方向移动。隔着四辆车,金欢看见了里面开车的司机,后面的座位上有她最熟悉的身影。是钟涛,他亲呢地与唐百灵说笑,唐百灵的一条白皙瘦长的胳膊悠闲地搭在钟涛的肩膀上。
金欢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了,眼睛冒着无数的金星。她晃了一晃,身子向前扑了一下,扶住了一辆车的车灯。她的心破碎了,三年与钟涛的高雅情感、某种纯洁宁静的情绪,霎时被分割了,被侮辱了,被弄脏了。在金欢愣神的时候,前面的堵车放行了,她追了几步,还是没追上。她在心里骂着:钟涛,你为什么背叛我们的爱情?
宝马车飞快地朝西海滩的方向驶去。
金欢缓过神来的时候,急忙打了一辆夏利,朝西海滩的方向猛追过去。
在西海滩的戏水乐园停车场,金欢找到了唐百灵的宝马汽车。汽车里没有人了。阳光很烈,照得金欢眼睛很疼。她四处寻找唐百灵和钟涛的踪影,她没有泪水,她在汽车里就恢复了常态,她变得坚强了。金欢也是喜爱戏水的,每年流火烁金的高温季节,她都要与钟涛到这里来戏水。
走到戏水的人群里,金欢看见穿着游泳衣的男女。特别是那些女人,是那么地钟爱自己的皮肤,生怕晒黑了自己洁白的皮肤,她们偶尔在水里扑腾一阵子,就到彩色的遮阳伞下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的情人、丈夫、儿女在波涛中嬉波弄浪。金欢觉得女人在遮阳伞下的身影使得女人自然的性感带上了人为的娇情。
金欢终于看见唐百灵和钟涛的影子了。唐百灵就是浪漫地躺在遮阳伞下,看着戏水的钟涛笑着。她鼻梁上架着一副蓝色沸点的墨镜,肩胛上披着色彩斑斓的浴巾,瘦长的白腿一只埋在沙子里,一只向世人炫耀着。她一脸风情,像一朵妖艳的芍药花。
金欢装得很平静地走到唐百灵的身旁。刚才在车里想好的话,怎么一下子就说不出来了呢?她的出现并没有使唐百灵很吃惊,吃惊的是水里的钟涛。钟涛远远地看见金欢,脸色惊恐地跑上来,大声喊着:“欢欢,你怎么来啦?”他喊话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地到了金欢的身边。
唐百灵笑着说了一句:“让金欢也一起玩吧?”
金欢没理睬唐百灵,两只眼睛红红地盯着钟涛,走到钟涛跟前,颤抖着抬起手,狠狠地打了钟涛一个嘴巴:“你为什么骗我?我今天才明白了,原来你是吃软饭的鸭!”
钟涛被金欢的巴掌打愣了,怔怔地看着她。他的嘴角慢慢流出血滴。
唐百灵本来对金欢的到来没有什么反感,可当她听到金欢骂钟涛是“吃软饭的鸭”,她真的火冒三丈,上前採住金欢的头发,凶恶地骂着:“你个小骚货,谁是鸭?我看你才像个野鸡呢!”
钟涛上前拉开唐百灵,痛苦地嚷着:“你们别闹了好不好?”
金欢轮起胳膊,狠狠将唐百灵甩了个趔趄:“你才是骚货呢,你无耻!钟涛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把他抢走?”
唐百灵颤抖着嘴唇说:“什么?你问问他,我强迫他了吗?别自作多情了,在你娘肚里转筋的时候,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金欢扑到钟涛的身边,使劲摇着:“钟涛,你说,你不爱她,你是爱我的!你是被迫的!我们走!”
钟涛痛苦地闭上双眼,什么也没说。
金欢彻底失望了,一扭头,扑扑跌跌地跑了。
唐百灵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金欢:“你看看,就这么个小狐狸精,值得你去爱吗?啊?”
钟涛一动没动,眼睛没有泪,像是喷着火焰。
唐百灵慢慢将钟涛扶到遮阳伞下,心疼地看着他:“钟涛,你怎么啦?自从你和她定亲,我就一直反对,可你就是不听大姐的,你以为大姐会给你亏吃吗?”
钟涛沮丧地垂着头,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汗。
唐百灵又说:“你呀,跟她没结婚就对了,结婚的大事还瞒着我!不要是金欢到我这儿来找你,你还真的不理我啦?这回还想不想跟她结婚啦?”她的眼神光亮如星。
钟涛依旧不说话,可能是他张不开嘴了。
唐百灵埋怨道:“你哑巴啦?”
钟涛还是没说一句话。
遇事很有主见的金欢,在这个关键时刻终于挺不住了。她回到妈妈居住的新房里,韩洁茹几乎被她的脸色惊呆了。金欢的脸色苍白,头发乱乱地披散着,瞪着凶凶的大眼睛,进屋就奔她与钟涛的新婚合影去了,韩洁茹一把没拦住,她就把精致漂亮的合影撕了个粉碎,碎片扔在地毯上。一个年轻浪漫的爱情故事也同时被她撕碎了。她然后趴在床上挤出一串短促凄凉的呜咽声。
韩洁茹慌慌地问:“欢欢,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金欢继续哭着,没回答母亲。
“是钟涛欺负你啦?”
金欢忽然把脸抬起来。
“是钟涛背叛你啦?”
金欢扑进韩洁茹的怀里,哭诉完经过的一切。韩洁茹心一跳,顿觉一股寒意从她的脊背上很快蔓延到全身。她无力地劝着女儿:“欢欢,你真正弄清了钟涛与唐百灵的关系了吗?”
金欢不哭了:“这不明摆着吗?他在唐百灵的身上吃软饭!我最恨的就是这种男人!”
韩洁茹伤感地说:“钟涛这孩子,不是这种人啊!”
金欢气愤地说:“妈,欺骗人情感的人,可恨!”
韩洁茹讷讷地问:“钟涛欺骗你啦?”
金欢眼神变得愤怒而阴暗:“无情而装有情的人,该杀!”
韩洁茹慌恐了:“欢欢,你可别干傻事啊!我找钟涛谈一次,妈妈会给你弄明白的!”
金欢摇着头:“我不想明白,明白更可怕。”

金欢一副向钟涛拼命的架势,被韩洁茹制止住。韩洁茹怕自己看不住金欢,还用电话将在家里搞科研的金家林叫来,共同劝说金欢。金欢眼光迷惘,嘴唇颤动,她听不进父母的劝说。她承认自己婚姻观的分裂,对父母的婚姻是那么现代,对待自己的恋情却又是极端地守旧!还不仅仅是守旧,毁掉爱情的残酷事实,是用几句安慰的话能平顺的吗?她在追忆自己遗失了的这段生命,她苦苦追寻,她在追寻的路上掉进一个爱情骗局的陷阱里了,她被那股漩动的水流越卷越深,越陷越深。那水流多么清寒刺骨,深不可测。金欢心里暗暗地骂着:钟涛啊钟涛,你依附于那个富婆,你会幸福吗?你是庸人,庸人廉价的快乐是以丧失男人的尊严和生活的意志为代价的。你,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啊!她的眼前,钟涛的影子是那样的亲近,又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金欢在满腹的责愿中睡着了。韩洁茹看看金家林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她对金家林怎么就没有交谈的兴趣了呢?金家林尴尬地坐着,默默地吸着一支烟。韩洁茹十分疲劳地伸着懒腰,意思是对金家林下逐客令了。
金家林看了看韩洁茹,摸了摸金欢的额头,慢慢转身说:“欢欢要是有什么事,你千万打电话来啊!”
韩洁茹默默地应了一声。
金家林轻轻地下楼走了。
韩洁茹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不会惊动金家林的。韩洁茹满以为金欢会乖乖地睡一夜的,谁知调皮的金欢会在深更半夜里醒来,悄悄地走了。韩洁茹心里惦记女儿并不是睡得很沉,可她还是疏忽大意地放走了金欢。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身边空空荡荡的,金欢已经踪影全无。她不由打了个寒噤,看看表,正是后半夜四点,这个时辰金欢会到哪里去呢?韩洁茹的心悬到了喉咙口,这个冤家会不会找钟涛拼命呢?
她用电话呼了两遍,金欢还是没回话。
韩洁茹穿上衣服走到街上寻找。她终于在一家昼夜营业的酒吧门前找到了金欢的汽车。韩洁茹走进去,看金欢正在一个角落里独自喝着王朝红葡萄酒。金欢已经喝了两瓶了,红红的酒液从桌面上鲜血一样流淌下来。韩洁茹走过去,拉起金欢:“欢欢,你喝多了,走,跟妈妈回家!”
金欢想说什么,可她已经口齿不清了。
韩洁茹搀扶着金欢走到门口,天上响着雷声。金欢已经不能开车了,韩洁茹就打了一辆夜的,到家门口的时候,滂沱大雨就凶猛地飘落下来。韩洁茹怕女儿淋了雨,就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可金欢并不需要,她将韩洁茹的衣服塞给她,自己挣脱母亲,跑到雨水里淋着,仰起苍白的脸,任凭雨水的疯狂冲洗。
韩洁茹浑身湿透,她将金欢拉到一棵大槐树下,金欢还在痛苦地伤嚷着,嚷的是什么,韩洁茹一句也没有听清楚。金欢怪叫着,用胳膊击打着湿淋淋的树干,胳膊很快就红肿起来。韩洁茹紧紧抱住女儿的胳膊,苦苦哀求着,死死将她拖回屋里。
韩洁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将金欢的湿衣服拔掉,又把金欢拽到了床上,用毛毯将女儿紧紧围裹起来。金欢没有吐酒,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拂晓天明,一切都是透明的安宁。韩洁茹看着金欢痛楚与怜惜的脸,惨白如纸。再摸摸金欢的额头,韩洁茹知道她感冒发烧了。韩洁茹当医生的并不害怕这种小病,给她服用一些药物就解决了。谁知,感冒并不轻易饶过虚弱的金欢,到中午的时候,金欢已经烧到了四十度。嘴角苍白,身体像发疟疾一样地痉挛着。
韩洁茹急忙把金欢送到自己所在的医院。
韩洁茹把金欢安排在自己的主任室,自己守护着女儿输液打针。到了傍晚,金欢的烧才慢慢退去,金欢慢慢睁开大大的眼睛,看着疲倦的母亲表示了深深的歉意。她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映入脑海的还是那个可恶钟涛。金欢对韩洁茹说:“妈妈,我真是不懂事,让你操心啦!为那个臭小子不值!”韩洁茹看着女儿,并示意金欢抬头看看摆放在床头的鲜红的玫瑰花。
金欢看着鲜活的红玫瑰,笑意慢慢浮现在她的唇边,面庞里也有了一些红潮。她喃喃地说:“妈妈,是你,还是爸爸,给我送的红玫瑰?”
韩洁茹见女儿脸上有了笑意,心里宽慰许多。
金欢继续追问:“妈妈,是谁给我送的红玫瑰?”
韩洁茹轻轻说:“你猜。”
金欢说:“不是妈妈,就是爸爸,还用猜吗?”
韩洁茹长长叹息一声:“你们年轻人啊,真是被爱折磨,被爱累呀!你说钟涛背叛你,他不爱你了,可我在你输液的时候,见到钟涛来看你!他焦急的样子,也是要死要活的,他开始不敢进来,抱着这束红玫瑰,站在窗外默默地看着你。下午又下雨了,他就站在雨水里,一直看着你!”
金欢马上沉了脸:“是他?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韩洁茹缓缓地说:“当我看见他,他已经满身是水。我看着他很可怜,就喊他进来。他不让惊醒你,就守着你,守了大半天呢!他还跟我说,一切都是误会,他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金欢怒气不减:“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都亲眼见了,还口口声声说误会?我恨他!”她喊着,就猛然坐起来,一手推开窗子,将花瓶里的红玫瑰狠狠扔了出去。
花瓶破碎时很响,红红的花瓣儿飘到窗台上来。
韩洁茹急了:“你,看你!”
金欢胸脯起伏着,有一个花瓣被风贴在她的脸上。
韩洁茹嘴唇颤抖:“你会伤了他的心啊!”
金欢冷冷地说:“是他先伤了我的心!”
韩洁茹叹着:“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任性!”
项晓芳医生走进来的时候,韩洁茹与金欢才停止了关于红玫瑰的争吵。项晓芳医生神色有些紧张,她将韩洁茹叫到走廊里说,我的妹妹从日本回来,今晚需要我到机场去接,可是又赶上我值夜班,想请韩主任给想个办法,能不能找个替班的。韩洁茹想了想说,找谁替班呢?还是我替班吧,好在欢欢已经退烧了。项晓芳千谢万谢地走了,韩洁茹回到自己值班室,又给金欢服用了一些消炎药,跟金欢解释了半天。金欢看着妈妈忧心忡忡的样子,就不再任性,很懂事地朝韩洁茹笑笑:“妈妈,我好好养病,不让你再操心了。”她说话的时候,想起昨天夜里自己对母亲的拖累,眼睛充满柔情。韩洁茹对金欢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让护士再给金欢输上液,然后穿上白大褂迈着轻盈的步子朝值班室走去——
韩洁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心中的男人出现了。
大概是在夜里十点,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一个年轻的产妇走进妇产科。
男人算不上是美男子,高高的,瘦瘦的,五官也比较普通,瘦削而坚毅的脸上嵌着一双发着冷冷光辉的黑眼睛。两腮有青黑色的胡茬。额头有些风霜的痕迹,嘴角像雕刻的似的,有种天然的个性。他浑身上下透达着一股让人无法言说的艺术家的气质和智慧。一看他就是个喜欢思索的人。男人抬头与韩洁茹的眼光对视的一刹那,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韩洁茹的心里惊跳了一下,窘迫得满脸通红。在这一瞬间,她心中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向往、希望。她的这种状态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男人请求韩洁茹给他送来的产妇检查。
韩洁茹给年轻产妇检查身体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有些慌乱,她看见这个女人很年轻,比那个男人至少要小十五岁。长得小巧玲珑,妩媚无比。产妇疼痛难忍,久久地呻吟着。还是老夫少妇呢,一般这样的女人生孩子,男人是非常爱惜的。韩洁茹十分认真地检查了一遍,然后把那个男人叫到值班室说:“她是你的——”
男人说:“我的妻子,大夫,她怎么样?”
韩洁茹说:“你太大意了,怎么这么晚才送来?她是横胎难产,急需进行刨腹手术!”
男人焦急地说:“那就手术吧!只是我的押金不足,大夫,能不能先手术,我再补——”
韩洁茹看着他,破例点点头。
男人笑笑:“谢谢你啦!”
韩洁茹拿出病人卡片:“请签字吧!”
男人抖着双手写下“杨高鹏”三个字。字体萧洒而英俊。
杨高鹏?多好听的名字。韩洁茹此时感觉头顶像是开了一扇天窗一样。天上的太阳照耀着她,最初太阳是那么遥远,模糊的,颤动的,慢慢清晰得使人眼花缭乱,使人有了升上天空的感觉。她激动得满脸通红,一股热浪冲进她的眼眶,心灵深处都微微颤栗了。
第六章

走进手术室的时候,韩洁茹不由再次用含着探索意味的眼光看了杨高鹏一眼。
杨高鹏没有注意她,而是亲呢地拉着小妻子的手,用深情的目光给她鼓劲。他一直护送到手术室门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妻子的手。韩洁茹羡慕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产生一种淡淡的幽怨和醋意。杨高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模糊的暗处,她的脑子还残留着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和深沉稳健的气质,都依稀在梦中见过,恰恰这不是梦。
产妇死亡事故的发生并不顺理成章。
本来在产妇做刨腹产手术之前,医生要给病人的身体状况做一个详细检查。也许是产妇的情况确实严峻,是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是由于韩洁茹内心的慌乱?她心跳得好厉害,像是封冻的严冰下的暖流,缓缓流动,那跃跃欲试的情感都像要脱颖而出。这是怎么了?她一生中从没有这样的局促不安,没有这么的紧张过。韩洁茹强抑制着自己的心,调整一下心态,给产妇量了一下血压,并没有发现产妇患有极其严重的高血压病。其实产妇的高血压病是极为严重的,在手术刚刚开始的一瞬间,产妇的麻药刚刚用上,产妇的高血压病就突然发作,致使产妇意外死亡。紧急抢救的器材,用不知这个项晓芳放到哪里去了。按规定,那些器材都应该准备到手术室里来的。
危情发生的时候,韩洁茹寻找那些抢救器材,可是哪样也找不到。急得几乎要破口大骂了,可是孕妇和孩子十分悲惨地死去了。大人和孩子都没能够保住,韩洁茹由慌乱转为惊恐,她直直地瞪着眼睛,天旋地转,浑身大汗淋漓,身体一晃几乎摔倒。护士将她给扶住了。
杨高鹏悲伤地扑进来,扑在妻子的身上呜咽着。
韩洁茹不敢正视这残酷的现实,不敢看着残酷的场面。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下陷落,往下陷落——
韩洁茹等待着杨高鹏对她的报复。他会骂她?会动手打她?此时她真的希望杨高鹏对她施以报复,哪怕是狠狠地瞪她一眼,她心里也好受些。可是杨高鹏没有理睬她,什么举动也没有。他只是陷入无边的悲痛之中,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马莉”的名字。韩洁茹这才知道死者叫马莉。这个不幸而倒霉的马莉啊!
第二天上午,院方对这次医疗事故做了专家会诊。指出产妇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产妇的高血压病病引发大出血而死亡。这种病情常常导致母子双亡。院方没有主要责任,可是韩洁茹还是向院长提交了一份事故检查。杨高鹏承认妻子的心高血压病,他没有上告。韩洁茹记住了,牢牢地记住了,杨高鹏的名字,为了这个通情达理的男人,她也要写这份检查。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她默默地忏悔说,我真的不愿是这个结果啊!医生看见病人的死亡,是太平常的事情了,可这次不一样,也许是杨高鹏的缘故吧?
韩洁茹病了,发着高烧。
项晓芳给她输液的时候,还被韩洁茹狠狠地批评了一通,她责备项晓芳为什么没有把应有的器材准备好呢?项晓芳怯怯地解释说,她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韩洁茹恼怒地骂着,怎么不会有突发情况呢?气得她嘴唇发白了。项晓芳是韩洁茹的好友,她从见过韩大姐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项晓芳不知道有杨高鹏的因素,她觉得对不住韩洁茹,毕竟韩大姐为她替班的。项晓芳理亏地垂着头,连连向韩洁茹道歉。
金欢的病好了,她反过来伺候韩洁茹。她是个十分敏感的女孩,她对妈妈的情绪感到费解。
韩洁茹的知觉在沉睡,她的躯体在凝滞,可她的心灵却飘浮于一个恍惚的境界里。她在梦中又见到杨高鹏了,他冷眼看着她,没有一点怨恨。他对她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他的低沉的声音像山谷中的回响。对着他深邃的、冷光闪闪的黑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被卷进了一个漩涡,越来越深,越来越紧,快要窒息了。一阵风过去,杨高鹏的身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洁茹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屋里空无一人。她抬起胳膊,抓起了杨高鹏曾经签过名的病历单,久久地看着,欣赏着,然后拿起笔,在药单上模仿写下了杨高鹏三个字。写完后,她看得眼睛迷离了,就有些忧郁了。埋怨着自己:你疯了吗?你害死了人家的妻子,想弥补那个空缺吗?你个自作多情的人啊!人家杨高鹏嘴上不骂你,可他心里会饶恕你吗?
一阵清风从窗子吹进来,韩洁茹的情绪由灰心又复活。那是有了生机和期盼的情绪。呼吸着全新的、带着某种紧张而刺激的空气,浑身的每个细胞,都无限神往地活跃起来,都在潜意识里等待着什么,等待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金欢带着一兜削好的菠萝走进来,看见妈妈的眼神很怪,就笑着问:“妈,你的情绪不一般。而且你的眼睛总想告诉我点秘密!”
韩洁茹瞪了女儿一眼说:“别跟妈妈瞎贫!妈妈能有什么秘密呢?
金欢笑着说:“妈妈,我从没见过你的眼睛有这么亮。真的,而且你还在病中。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了意中人了!”
韩洁茹有一层困惑和迷惘染上了眼睛,嗔怨说:“妈妈刚刚做了一个失败的手术,妈妈有什么意中人呢?”她这样说,还是很吃惊,吃惊女儿敏锐的感应力。
金欢肯定地说:“不对,你别骗我啦!”
韩洁茹慢慢坐直,将金欢叫到跟前说:“欢欢,让妈妈摸摸你的头!”她抬手摸着金欢的额头欣慰地说:“好了,真的好了,到底是年轻人哩!”
金欢看着她:“妈妈,应该我伺候你啦!我已经请了假,告诉你,爸爸要外出开会,他听说你病了,就推迟了,他给我打电话说,过一会儿就来看你!”
韩洁茹说:“他爱来不来!”
金欢顺着韩洁茹说:“对,妈,这都是表面文章,爸爸心里早没有你啦,他近来跟宋雨燕来往密切呢!”
韩洁茹沉了脸:“别跟我提那个女人!”
金欢笑笑说:“其实,爸爸心里仍然爱你。”
韩洁茹生气地说:“他呀,是为面子,哪是爱?爱的需要一旦转化为爱的义务,那就等于水结成了冰!”
金欢鼓掌:“妈妈说的精辟!”
韩洁茹眼睛里有了神往:“我太了解你爸爸这个人啦,要说他跟我一点感情没有,那是瞎说,可日子一长他又烦我。”
金欢对韩洁茹察言观色:“妈妈,告诉我,你的意中人是谁,我一定让你们有情人相会。爸爸不用我惦着,眼下,我最发愁的就是你啦!”
韩洁茹摇头说:“哪有啊?欢欢,妈妈问你,你和钟涛和好了没有?你们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你可别伤了他的心啊!”
金欢撅起了嘴巴:“我才不理睬他呢!”
韩洁茹轻轻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对金欢说:“欢欢,妈妈求你一件事儿!你一定给我办好,啊?”
金欢问:“什么事儿?说吧!”
韩洁茹脸上是极为复杂的表情:“唉,还不是这个医疗事故的事?今天杨高鹏的妻子马莉火化,你去替妈妈买一个象样点的花圈,给杨高鹏叔叔送过去!”
金欢赌气地说:“不,妈妈,你也是太善良了。医院都说你没责任,可你还送花圈,还把不是往自己身上揽?”
“妈妈怎么没责任?”韩洁茹严厉地盯着金欢:“妈妈让你去就去!不许犟嘴!”
金欢无奈点点头,乖乖地走了。
值班室又恢复了沉静。韩洁茹将身子移到窗前,看着院里的花园,花园花木扶疏,一对黄胡蝶在蔷薇丛中飞来飞去。她喜欢花草,喜欢安静,静静的,静静的,就这样静下去吧,她可以捕捉许许多多飘浮的、痛苦而甜蜜的思绪。

几天里,韩洁茹内心的一道波峰再起,又很快冷却下去。
当金欢回来向她描述见到杨高鹏的情景,韩洁茹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股焚烧般的热力,涨满她的胸腔。她想知道更多关于杨高鹏的情况,那怕是小小的生活细节也好。可金欢并不喜欢杨高鹏这个人,也就没往母亲的心里想,她觉得杨高鹏太普通了,对她缺少吸引力。这也许就是两代人的代沟吧?韩洁茹激动一阵之后,甚至与女儿为杨高鹏的风度和气质进行争吵,吵得面红耳赤,吵毕,她又很沮丧地想,杨高鹏到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韩洁茹的病刚好,今天可以正式上班了。她早早来到医院,将自己的值班室收拾收拾。几天里,这里成为她和金欢的病房了。
韩洁茹正在收拾着,忽然有一群人闹闹嚷嚷地闯进妇产科。一个老妇人领着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小伙子。其中有个老妇人气愤地唠叨着:“我们找韩主任,我们要找院长!是她把我的女儿给治死啦!”然后就抽泣。
韩洁茹猛然一惊,探头往外看了看。
项晓芳进行阻拦的时候,那个小伙子揪住项晓芳的衣服,眼睛红得要吃人。韩洁茹知道是马莉的娘家来人闹事了。可她没有看见杨高鹏的身影。他怎么没来呢?她怕项晓芳吃亏,就十分威严地迎过去了:“你们别纠缠她,马莉的手术是我做的。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找我韩洁茹说!”
老妇人泼劲上来了,一手採住韩洁茹的衣领,一手向韩洁茹的脸上抓去:“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啊!”她的哭声将妇产科的秩序全搅乱了。
韩洁茹躲闪着脸:“有事儿说事儿,你们这是干什么?”
小伙子放开项晓芳,气愤地奔韩洁茹而来。他骂:“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姐,你们医院稀里糊涂一推,就完事啦?你们完事,得问问我们家属答应不答应!”
韩洁茹使劲推着老妇人:“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老妇人狠狠採住韩洁茹的头发,抓破了她的脸:“我要你偿命,给我的女儿偿命!”
项晓芳和几个医生上来拉架,都被小伙子和那个妇女拦住。很有乱打一气的危险。韩洁茹在慌乱里,仓促地躲闪着,杨高鹏的出现使她的眼睛一亮。
杨高鹏也是找她韩洁茹算帐来的吗?
杨高鹏的举动使韩洁茹与医生们万分惊讶。他竭力将老妇人从韩洁茹身边拉开。然后又喝住小伙子和中年女人。他对老妇人哀求说:“妈妈,你们不能这样啊!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老妇人哭泣不止:“高鹏,是他害死了莉莉,我不找她找谁?我要她给莉莉偿命啊!”
杨高鹏颤声说:“妈妈,韩医生与莉莉无仇无怨,人家怎么能害莉莉?莉莉本来就有高血压,我现在才知道,高血压导致大出血是有生命危险的啊!你知道莉莉是有高血压病的!你们知道吗,我们夜里来医院,押金不够,是韩医生破例让莉莉上了手术台;她那天本来是给别人替班;事后,韩医生也很难过,她病了,还派女儿给莉莉送了花圈。我们不能没良心啊!”
韩洁茹心跳加速,眼泪夺眶而出。
老妇人愣了愣问:“你给我说的就是她?”
杨高鹏点点头:“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项晓芳附和说:“这是实话,实话啊!”
老妇人和小伙子软弱一些了。
杨高鹏激动地说:“妈妈,小弟,大姐,我们走吧!”
杨高鹏搀着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了。
看着杨高鹏的身影即将消失,韩洁茹心脏狂跳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脑子里是抑制不住的酸楚的狂喜,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情不自禁地追了出去。
韩洁茹看见杨高鹏将老妇人搀上小伙子开的面包车。面包车开走的时候,杨高鹏还远远的张望着,很沉地叹了口气。他扭转身走向车棚里的摩托车的时候,韩洁茹缓缓走过去:“杨高鹏,你等一下。”
杨高鹏抬头看见是韩洁茹,见她脸色绯红,脖颈处有血条子。他有些歉意地说:“韩医生,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老太太对你无礼啦!”
韩洁茹慌乱得不知说什么,定定地看着他。
杨高鹏发动了摩托说:“韩医生,你可以放心了,她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啦!”
“我不怪她们,我理解你们失去亲人的痛苦。”韩洁茹有种模糊的负疚感压迫着她:“其实,该道歉的是我哩!我对你妻子马莉的事故,负主要责任!”
杨高鹏此时才真正细细打量了一下韩洁茹,他的眼神里是钦佩和欣赏。可他还是痛惜地摇摇头:“人没啦,谁的责任又有什么用呢?我也后悔,当时你也问过马莉的病历,我也是大意了啊!我怎么就没告诉你她的心肌炎呢?那样的紧急情况,也不能全怪你们医生。”
韩洁茹感动得眼睛红了:“谢谢你,这样理解我们医生!”
杨高鹏看她眼睛红了,他内心也迅速涌上一股酸楚。他痛苦地扭皱着脸,不再看韩洁茹。
韩洁茹讷讷地说:“杨高鹏,你有什么困难吗?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她的声音颤抖而不稳定。她自己也不知此时冒出这么一句话?
杨高鹏摇头说:“不用啦!韩医生,你别在心中背包袱,请你把这件事忘记吧,都忘得干干净净吧!”
韩洁茹说:“为什么要忘记呢?是我给你的家庭造成了难以弥补的痛苦,我真觉得有罪呢。”
杨高鹏说:“你千万别这样想,你已经尽力了。”
“我尽力?”韩洁茹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我的电话,需要我做什么就打电话!”
杨高鹏愣着,没有接。
韩洁茹从未有过的尴尬,脸颊热烘烘地发烧。她的胳膊停在半空,往前伸不是,缩回也不是。
韩洁茹轻声问:“那,能告诉我你的单位吗?”
杨高鹏没有回答她。
弄得韩洁茹极不自在,她看不透杨高鹏的心思。
杨高鹏的确是有个性的男人,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韩医生,以后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啦!尽管我心里不恨你,可我还是怨你的,马莉注定是在你的手里死去的,一看见你,我会想起马莉,会很痛苦的。”
韩洁茹情绪降落到了极点,泪水往心里聚着,哆嗦着缩回手。
杨高鹏骑上摩托车,他的摩托车喷出一股浓烟消失了。
韩洁茹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赶紧扶住大门的水泥柱。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雷电烧焦的石榴树。
上帝流眼泪了,因为现实让它失望啊!

金欢的生日晚宴搞得十分热闹火爆。
宴会的一大笔费用,是金家林为女儿赞助的。金家林有他的想法,他是想让宋雨燕能够走到他的家庭中来,让韩洁茹看看,他金家林喜欢的女人还是有档次的。同时,也让韩洁茹真正了解宋雨燕,使她们融洽相处。金欢并没有看透父亲的用意,她只想借她生日的晚宴,让近来情绪低落的妈妈高兴起来。金欢真的不知道妈妈心中的秘密,妈妈与她关于杨高鹏的议论也停止了。
晚宴选在全市最豪华排场的星光假日饭店。金家林在星光的最顶层,旋转餐厅上一下订了四桌。站在这旋转餐厅吃饭,可以鸟瞰全市的夜景。看着满天的星星,会让人感觉这一小块天地与现实的烟火隔开,就像浮游在梦幻的境界中。
韩洁茹看见金欢欢快的样子,真是有些茫然不解。她看见金家林和金欢一同将宋雨燕介绍给她,她还是给了好大的面子。她与宋雨燕打了招呼,微笑着与宋雨燕握手。宋雨燕在她身边的时候,韩洁茹故意不用正眼看她,等宋雨燕被金家林安排就坐,她不时偷眼细细打量着这个闯进她丈夫生活里的女人。
韩洁茹不知道金家林让她与宋雨燕见面的真正用意,更拿不准丈夫与这个女人往什么地步发展。今天宋雨燕是以金欢的好友身份出现的,这是金家林事先与她反复讲清楚的。今夜,金家林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韩洁茹的身边,对韩洁茹还十分的殷勤,让金欢的年轻朋友们都觉得金欢的父母是多么好的一对恩爱夫妻。
金欢是今天晚上最奔波、最幸福的人了。韩洁茹看见女儿朋友真多,一个个是那么的年轻漂亮。她对金家林笑着说:“你看,欢欢的朋友都是那么的漂亮。”
金家林淡淡地说:“当你觉得身边的人都漂亮的时候,说明你已经老了。”
韩洁茹不服地瞪了丈夫一眼:“你才老了呢!”
“你看,都是不服老哇!”金家林微笑着看着韩洁茹的脸:“我是激你呢,你今天年轻,而且漂亮!”
韩洁茹淡淡地说:“我哪有宋雨燕漂亮?”
金家林说:“你看你,又来啦!我不是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小宋是我的朋友,也是欢欢的朋友,我希望她也成为你的朋友。她的人怎么样?”
韩洁茹没好气地说:“我不是刚夸完了吗?你还要听?”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人品。”金家林希望韩洁茹接纳宋雨燕:“她是个很有品位的女人,善良、高贵——”
韩洁茹冷冷地说:“她在你眼里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那么的高贵可爱,你为什么不坐到她的身边去?”
金家林尴尬地笑着:“你看,你的心胸总是那么狭窄。我愿意你们成为朋友,我——”
韩洁茹说:“金家林,当我们成为朋友的时候,就是你最倒霉的时候。游戏期间,我不想害你!”
金家林不悦地嘟囔:“我呀,在你面前,连赞美女性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韩洁茹说:“赞美你眼里的女性?我能看透你心里去,作为女儿是可亲的,作为情人是可爱的,作为妻子是可用的,作为母亲是可敬的,等级分得很清楚!对吧?”
金家林愣了一下,刚要说什么,酒店经理将他叫走了。
韩洁茹看着服务员上菜,看见金欢的朋友们给她献歌。看着金家林的背影,她一点也激动不起来,虽然这种毫无激情的状态令人厌倦,她却显得无可奈何,她一再说服自己,到了这种年龄的夫妻也不过如此了。这时,她在漫不经心中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使她的眼睛一亮,她扭头去看时,并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她的错觉,她当是碰见杨高鹏了。这个男人确实很像杨高鹏。
眼前热闹非凡,韩洁茹却孤独异常。这既是孤独感,也可以说是堕落感吧?只有想起杨高鹏的时候,她才有一种虚幻的激动。她觉得人不能老活在热闹里面,总要有自己的时间,有清静的一刻。杨高鹏给她激起了千般新鲜和万般悬念,千般猜测和万般想象。他的豁达,他的深沉,他的稳健,她凭一种直觉,在手术前与他的目光相对时,目光是通的感觉,目光一通心情就通了。可是,天不做美,偏偏让她碰上死亡。如果那天她不替班多好?再往回想,如果不替项晓芳的班,她也就见不到这个杨高鹏了。杨高鹏这样的男人一般不轻易爱人的,一旦爱了,则是生死相许,灵魂相依的。韩洁茹很难想象他对失去小妻子以后的日子怎么熬着。
生活就这么错位、滑稽和残酷。
现在,杨高鹏在干什么?除了怀念小妻子,他会想她韩洁茹吗?他眼下是不是已经从丧妻的悲哀里走出来了呢?韩洁茹脑子里漂浮的都是一些抓不住的思绪,就有一种恐慌、喜悦和切盼的情绪像浪潮般在她胸中卷涌着。金欢看见韩洁茹闷闷不乐,就从远处跑过来,亲呢地摇着母亲的肩膀,还搂着韩洁茹的脖子,亲吻了一下:“妈妈,我的生日,你不开心吗?”
韩洁茹马上恢复情绪:“开心,我的欢欢开心,妈妈就开心。去吧,照顾好你的朋友们!”
金欢欢快地转身要走,又被韩洁茹叫住了。
韩洁茹疑惑地看着金欢的脸:“欢欢,我怎么没有看见钟涛来呀?”
金欢沉了脸:“钟涛?他是谁?”
韩洁茹用手指狠狠点了一下金欢的额头:“别跟我装,你心里没有忘记他,他也是想你的。听妈妈的话,趁这个生日晚宴,把他喊来,什么就都过去啦!”
金欢撅着嘴说:“他是唐百灵的心上人,他爱的是唐百灵,他怎么会给我过生日呢?”
“你呀,别折磨自己啦!”
“妈,你再提他,我不高兴啦!”
韩洁茹无奈地摆摆手。
金欢蹦蹦跳跳地走了。
韩洁茹望着女儿的身影,轻轻叹息一声。如今的年轻人啊,她们有太多的理由太多的原因相爱,又有太多的理由和太多的原因不爱。像韩洁茹这一代人,人生经历很丰富,情感也有很多的坎坷,可她们的爱情是沉重的,说出爱与不爱,是要经过心灵过滤的,十分艰难地维护着爱。她的眼里恋爱是多么深刻和沉重?而金欢她们这种现代女子,不看生活后面的风浪,把爱情当成生活添加剂,对情感的处理方法简单得很,没结婚就可以同居,同居也不算什么,一时恼了,就好说好散。即使结了婚,说离就离了。度过很短的痛苦期,就轻松了,快活了。韩洁茹有时很羡慕这时的年轻人。
宴会到了最高潮的时候,宋雨燕和几个朋友将插着小蜡烛的生日蛋糕举到金欢面前。金欢自己将红红的小蜡烛相继点燃,蜡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映红金欢快活的脸庞。在朋友们齐唱“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里,金欢鼓足生活的勇气,分别吹灭了燃烧的红蜡烛。
韩洁茹微笑地看着女儿,她还是看出女儿在欢笑时的内心隐痛。
金欢神不守舍地望外张望着什么。其实,她众多笑靥里,她也深深感到生命里的欠缺。她的爱呢?真的就是冬天的玫瑰,凋零飘逝了吗?钟涛啊,你这该千刀万剐的冤家呀,你真的就那么无情无义吗?你把金欢火热的爱都忘记了吗?你难道忘记那个温存而诚恳的约定了吗?你说的,在金欢每年的生日宴会上,他都会给她弹奏那个她喜爱的《枪炮与玫瑰》。
金欢吹灭蜡烛的一刹那,泪流满面。
不知是梦幻还是现实,就在金欢伤感万分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体恤衫,背着黑色吉他,手捧一束红玫瑰的小伙子,缓缓走上楼来。他坚毅的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慢慢朝金欢走来。
金欢眼睛一亮,脸庞惊喜而惶惑。她的心狂跳着,扭头看他的时候,忽然发现是钟涛。她是一副就像泪水、娇弱、思恋和被动的复杂神情。
钟涛朝她挥舞着红玫瑰。
金欢的眼睛迷离了,他是那个深爱钟涛吗?他忽然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遥远,甚至连他的笑也是狰狞的。
韩洁茹惊喜地喊:“欢欢,你看谁来啦?”
金欢与钟涛久久对视着,没有说话。
金家林走过去笑着:“钟涛,你来啦?”
钟涛友好地朝金家林点点头,继续看着金欢的眼睛。两人四目相瞩,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是默默地对视着,谁也不说话,也似乎没有合适的话好说。在场的人惊讶地看着两个人。
钟涛捧花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缓缓举到金欢的眼前,声音微弱地说:“欢欢,祝你生日快乐——”
金欢像木雕似的纹丝不动。
钟涛将花举到头顶,恳求她的原谅。
金欢胸中积压许久的痛苦终于爆发了:“你给我滚,看见你我就恶心!我讨厌你!”
韩洁茹慌张地摇着金欢:“欢欢,你怎么能这样呢?”
钟涛说:“欢欢,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但不是现在!”
金欢嘴唇颤抖着:“你要我怎么样?”
韩洁茹接过钟涛手里的玫瑰花,递给金欢。
金欢不接,大声喊:“我不要,让他自己把花吃掉!”
韩洁茹愣着,捧着花。
钟涛猛然抢过花,疯狂地抓碎花瓣,红红的花瓣往嘴里塞去,大口大口地嚼着,嚼出满口的红色汁液,像血浆从嘴角里流淌下来。
金欢怔怔地看着,简直不敢相信吃花的是钟涛。
钟涛吃完花,擦擦嘴,默默坐在旁边的一张空桌上,摘下肩上的吉他,放在怀里,默默地弹着《枪炮与玫瑰》,吉他曲忧伤而动情。
金欢没有理睬钟涛,竭力压抑着情绪,笑容可掬地给朋友们敬酒,好像没有钟涛的存在,吉他曲正一下一下刺痛着她的心。
这个晚宴上,金欢醉得不省人事。
第七章

刚刚上班的韩洁茹,被院长叫到办公室,院长口头说是与她谈心,其实是向她宣布一个干部任免决定,院长告诉她已经免去了她的妇产科主任的职务。韩洁茹并没有怎样惊异,其实在事故出现的时候,她就提出过辞职。不知为什么,苦熬到四十岁才得到的中层干部职务,是她自己在生命的路上走丢了。这怨不得别人。可她并没有怎样的惋惜,她心里很平静,她可以继续做她的主治医师,她是有职称的,工资待遇都没有一点变化。这就是她心里平静的原由吗?显然不是这些,真正的解脱是因为她有了身心无法解脱的隐情。
完完全全是因为杨高鹏的出现。
这个男人在韩洁茹心里一直是个谜。她对他曾经做出无数种猜测,还是没弄清他的真实身份。韩洁茹的焦虑被项晓芳看在眼里。项晓芳从与韩洁茹的交谈中,凭着女人的直觉,韩大姐对杨高鹏动了真情了。韩洁茹的免职,是她项晓芳造成的,项晓芳要来个将功补过。她费了很大的周折才弄清了杨高鹏的真实下落。
杨高鹏是个摄影家,市文联摄影家协会的秘书长。他最近正筹备自己的一个摄影展。
杨高鹏的家庭住址是项晓芳告诉韩洁茹的。韩洁茹看着项晓芳写给她的纸条,一时竟是那般的心跳,她发现项晓芳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带着一种窥伺和研究的意味。她挂在脸上的一丝笑意很快从嘴边隐去,面颊上的红潮却更深了。项晓芳从她身边离去了时候,韩洁茹心神恍惚,像是手捧着一个火球,扔下舍不得,捧着又是很烫手。
韩洁茹本想马上去找杨高鹏,可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家里。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找杨高鹏,遭到他的冷遇怎么办?那个颇为难堪的尴尬局面是她能预料的,可她最最担心的是她的出现会给刚刚平静下来的杨高鹏带来新的痛苦。
夜深的时候,房间异常安静,韩洁茹把自己埋在沙发深处,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无法摆脱那缠绕着她渴望的情绪,闭上眼睛,喃喃地自语着,连自己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她睁开眼睛,在项晓芳交给她的纸条上写着杨高鹏的名字。写完了,她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自语说:“韩洁茹啊,你是个疯子啊!”然后又将纸条悄悄捡起来,一点一点将皱折抚平。
第二天项晓芳询问她见到杨高鹏的情况时,韩洁茹真的无话可谈了。项晓芳只是轻轻一叹,中午是项晓芳请客,项晓芳诡计多端,她是在韩洁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韩洁茹灌醉了酒,酒是壮胆的。酒是韩洁茹情愿喝进肚里的,韩洁茹是想借酒浇灭自己胸中的单相思火焰。可是酒是浇不灭情感之火的,却将她的犹豫不定的心理障碍给撕破了,她吃完饭就打的去了杨高鹏的家。
杨高鹏家住在郊外护城河边的一个平房小院里。旁边是一家水泥厂,飘飘忽忽的水泥面子将红砖瓦房染成了土灰色。刚刚下过一场雨,院门口的一株古老的梧桐树,还是叶片辉煌。韩洁茹从没有在城里看见这样粗壮的老树。树干上的树皮几乎脱落干净,露出黄亮平滑的树干,上面有雕刻的痕迹。
韩洁茹去按门铃的时候,还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想着见到他第一句话说什么呢?他会让她走进他的家吗?他的家人会善待她这个不速之客吗?她正想着,看见出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颤巍巍地打开门,问:“你找谁呀?”
韩洁茹轻轻地说:“大娘,这是杨高鹏的家吗?”
老太太点点头:“你是?”
韩洁茹一时不知怎么回话。她怎么说呢?她是杨高鹏的同事?不是;是杨高鹏的朋友?够不上;是杨高鹏的仇人,那又言重了。她只好撒了个谎说:“我是摄影爱好者,想见见他。”
老太太防备心理才解除了:“啊,高鹏不在家呀!”
韩洁茹愣了一下:“他上班了吗?”
老太太唠叨着说:“他的媳妇难产死了,你知道吧?”
韩洁茹心里一阵慌乱,慌张地作出惋惜的样子。
老太太又说:“他呀,死了媳妇,还要忙着搞展览呢!还说是为了纪念马莉。你认识我的儿媳马莉吗?”
韩洁茹尴尬地点头,叹说:“是够不幸的呀!”
老太太说:“高鹏为了展览,到处找企业划缘,拉赞助,可够难为他的。”
韩洁茹恍然:“是这样。”
老太太将韩洁茹领进杨高鹏房间里,很客气地请她坐下来。
走进杨高鹏的房间,韩洁茹看见满屋子悬挂着大幅摄影照片。老太太告诉韩洁茹,这些照片都是杨高鹏准备展览的照片,还有他死去妻子马莉的部分照片。杨高鹏将马莉的照片洗成黑白照,各种姿势,是那样天真可爱。韩洁茹不敢与马莉的大眼睛对视,她不知道那里深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看着看着,韩洁茹心里就难过起来,两颗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滚动。
韩洁茹久久地坐着,不说话。
老太太对儿媳马莉是有感情的,言谈话语里除了对马莉的怀念外,还有对医院医生深深的责怨。韩洁茹尴尬地附和着老人,心里始终想象着杨高鹏的模样。
韩洁茹看见这个家庭并不富裕,甚至还有些寒酸。她从房间摆设和杨高鹏的穿戴上就可以看出来。韩洁茹马上想到要将自己准备好的五千快钱掏出来,接济接济这个不幸的家庭。韩洁茹将钱掏给老太太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大娘,这点钱您收下,算是我这个朋友给高鹏摄影展览的祝贺吧!”
老太太忙推托说:“这可不行,高鹏回来要说我的!”
韩洁茹说:“我们是朋友,他会答应的!”
老太太追着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韩洁茹苦涩地笑了:“还姑娘?我的女儿都快结婚啦!”
老太太夸奖她说:“你长得真是年轻啊!”
老太太将钱塞进韩洁茹的挎包里,韩洁茹又拿出来,放在深棕色的写字台上,转身走了。韩洁茹离开这个小院的时候,心里还在砰然跳动。她很早就将这笔钱准备好了,一直寻找着交给杨高鹏的方式,今天的确是个好的机会。如果杨高鹏将钱收下,她则可以减除对马莉死亡的内心谴责,杨高鹏如果不愿意收下,则一定会来找她,她就可以有了与他当面交谈的机会。
韩洁茹在焦灼的等待杨高鹏的回音。她在班上,几乎神不守舍,经常弄错了医疗器械,项晓芳亲呢地警告韩洁茹,不要再犯前面的错误。韩洁茹笑着瞪她一眼:“还不是你项晓芳害得我呀!”
到了家里,韩洁茹时常是躲避着金家林的,即使金家林询问她内心的秘密,她对自己的内心隐秘也是守口如瓶。金欢把韩洁茹的一切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金欢坐在韩洁茹的身边说:“妈妈,我算是服你啦!”
韩洁茹惊异地看着女儿:“你怎么跟妈妈说话?”
“妈妈,你别瞒着我了,我听晓芳阿姨说了,你去了杨高鹏的家里。我知道你心里丢不下他啦!”金欢笑着说:“我不跟您争了,杨高鹏能赢得妈妈的心,说明他真是有魅力的。”
韩洁茹瞪着她说:“别瞎说!妈妈是觉得对不住人家,才去看看他的老人!”
金欢笑着说:“对不住?你们医院的医疗事故还少吗?别的人你怎么不去看看?”
韩洁茹红着脸说:“我是说不过你,鬼丫头!不过,你可不能在你爸爸面前说起这些啊?”
金欢点头:“我知道。”
韩洁茹神往地看着窗外。
金欢搂紧妈妈的脖子:“妈,需要我的帮助吗?”
韩洁茹推开金欢,闭上了眼睛。
金欢再次要求:“妈妈,我是支持你的,懂吗?”
韩洁茹说:“处理好你和钟涛的事,妈妈就知足啦!”
金欢哼了一声:“别跟我提他!”
韩洁茹眼神里在焦灼地等待着什么。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杨高鹏将电话打到医院值班室,正在值班的韩洁茹听见杨高鹏浑厚的男低音:“洁茹吗?我想见到你!”
韩洁茹就情不自禁地答应着:“高鹏,真的是你吗?”她听见杨高鹏告知她见面的地方,就慌乱地放下电话。她坐在椅子上,胳膊倚着消毒柜激动不已,甚至流出眼泪。她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落泪,是喜悦还是惊恐?只觉得一时浑身酥软,眼睛里有一股热浪烧灼着,一直烧到脚底。
韩洁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生硬地将自己的情绪稳住。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找出一件紫色的短袖衬衫换上,黑色长裙配上紫色衬衫显得高贵又庄重。她又坐在镜子前,淡淡地涂上一点浅色口红,拢了拢黑黑的长发。她喊来项晓芳,请她替自己值班。然后还跟项晓芳首次开了一个玩笑:“祝你也碰上一个动心的!”项晓芳自嘲地摇摇头,目送着她消失在庭院里。
韩洁茹骑车来到工人文化宫门前,记得杨高鹏在电话里与她约定的就是这个地方。她没有发现杨高鹏的人影,却看见高大雄伟的毛主席雕塑像矗立在她的身旁。她记得自己与金家林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座雕像前。她到农村插队也是从毛主席像前整装出发的,难道是历史在跟她开玩笑?难道她大的命运变化都要经过主席的批准检阅?她在见不到杨高鹏之前,胡思乱想起来。杨高鹏见到她会说什么?难道只是把钱还给她?既然是还钱,他为什么不到医院里去呢?他是不是在心里也有了她?不管怎样,她此时此刻只想见到他。她什么都不管了,只想见到杨高鹏。
杨高鹏从大门口走出来的样子,显得很疲惫。可他见到韩洁茹时的眼神很亮,他与韩洁茹的目光碰到一起,竟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淡淡地说:“你来一会儿了吧?”
韩洁茹竭力控制着自己,喃喃地说:“刚刚到的。”
杨高鹏抬手往不远处的一个照相馆指了指:“走,到那里喝点茶,说说话吧。”
韩洁茹推着自行车跟着杨高鹏走了。
走进照相馆一楼的前厅,杨高鹏支使服务员给他们打开一个房间。走到房间里面,杨高鹏给韩洁茹沏了一杯茶水,然后坐在韩洁茹身边的沙发上吸烟,关心地说:“洁茹,你先喝点水吧。”
韩洁茹把头发拢到脑后,从脸颊到脖颈都微微泛红,看着他的脸说:“你怎么不叫我韩医生啦?”
杨高鹏笑笑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啦,你不了解,我这个人哪,是嘴硬心软的人啊!我们搞艺术的,最见不得别人的爱心,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这个人心眼好。”
韩洁茹的紧张情绪消散了,她歪着脑袋说:“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听人夸我心眼好。”她轻轻地笑了。
杨高鹏将身子正过来,正好看见她笑着的脸庞。前几次见面都是在一种特殊情况下对话,他真的没有细致打量这个中年女人。今天他忽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本能的兴趣。她那张没施脂粉的脸庞细致而沉静,而那双黑亮的眼睛却是热烈的。她弯腰端起水杯时,他正好从她的衣襟里看见白皙丰满的胸部。
杨高鹏紧张得放下烟,他想,韩洁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他真有点看不透她,认不清她,只能感受着她身上所散发着的淡淡的幽香。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个四十有五的中年女人。他此刻从这个女人身上获得了什么,胸怀里突然涨满了某种欲望。他几十年来从没有这种感觉了,似乎尝到了酒后微醉的甜头。
韩洁茹被杨高鹏看得不好意思,嗔怨地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这人是不是很怪?”
杨高鹏看见她愠怒的样子着实可爱。他的眼睛也闪烁出火热的光芒:“洁茹,我之所以喊你洁茹,是因为你能够找到我的家,看望我的母亲,还放下了这笔钱。在我杨高鹏的概念里,凡是走进我杨家门的人,都是朋友。”
韩洁茹感动地望着他:“朋友?你是说,你已经把我看成你的朋友?”
“是啊,我可从没想到你会这样。”杨高鹏很兴奋地看着她,拿出那个信袋,递给她:“洁茹,你能来家里看我和我娘,我就很感激了,这五千快钱,我是万万不能收下的。你拿走!”
韩洁茹愣着:“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杨高鹏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呢?我知道,你还是因为马莉的事,心里总是丢不下。可我杨高鹏收下你的钱,还算是个男人吗?”
韩洁茹说:“我们都忘记前面的不幸,我既然能做为你的一个朋友,算对你展览的支持!”
“展览?”杨高鹏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搞个人摄影展览?我没跟你说过呀?”
韩洁茹笑着:“你呀,我既然能找到你的家,就一定能知道你在干什么。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展览地点设在工人文化宫。”
杨高鹏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沉默片刻。
过了一会儿,韩洁茹茫然地看着他:“你就是为还钱,才给我打电话的吗?”
杨高鹏慌乱地摇头:“不,我不是说了吗,我在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把你当成朋友啦!”
韩洁茹被他的憨样逗笑了:“你呀,你不是说,从今往后再也不愿见到我了吗?”
杨高鹏也笑着:“你还翻小肠啊!”
两个人都笑着。他们之间所经历过的曲折情节和悲剧色彩,被久久等待的相逢一笑化解了。如此一来,韩洁茹就自自然然地营造了使她释放情怀的气氛。她像见到了亲人,头一次摆脱了羞涩和腼腆,像个被压抑许久的人,突然释放了。她不知不觉地向他倾诉了很多困惑和痛苦,许多隐秘的东西都从她的嘴里轻轻滑了出来。说完的时候,韩洁茹自己都不由有些惊讶。
杨高鹏对她也不再陌生,他被她的真诚打动。某种兴奋的东西流进血管一样,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我比你大三岁,我们到了这个年纪,过了不惑之年,应该大彻大悟了,可我们不行,也许我们都是凡人的原故吧!热情而单纯的预期,一再使我们误入歧途。”
韩洁茹被他不凡的谈吐深深吸引,她静静地听着。
杨高鹏情感很投入:“我们这一生遗失得真是太多了,从充满幻想和欢乐的童年,到朝气蓬勃的青年,再到心灰意冷的中年,然后走到老态龙钟的老年。我们会遗失多少真诚和情感?”
韩洁茹像孩童一样听着,插话说:“你说,世上有真诚的情感吗?当我们连自己都走丢了的时候,还谈什么真诚和情感?”
杨高鹏继续说:“这也许是人的悲剧,当我们遗失了太多的情感之后,也同时丧失很多人的本能。”
韩洁茹说:“好像有一本专谈遗失的书。”
杨高鹏笑着问:“你很爱读书?”
韩洁茹说:“孩子大了,我就爱看书了。”
杨高鹏赞许:“这习惯很好的。”
韩洁茹不知怎么就跟杨高鹏说到一起。两人越说越投机,她越发证实自己当初对杨高鹏的感觉是对的。这是个有内涵有魅力的男人。自从她与金家林分居游戏开始后,她一直寻找着这样激动的情绪,她浑身的细胞都有了酸楚的喜悦,她很想跟他谈下去。
话题是韩洁茹引转到家庭婚姻上来的。像杨高鹏这样搞艺术的人,能够看出她的品味,更能够看出她婚姻情感上的危机。杨高鹏冷峻的脸上在思考:“婚姻与爱,跟我们摄影一样,都存在着追求新意的问题。追求新奇,是人的天性。只要情感不枯竭,你会每天都能从爱人身上发现新的东西。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不能低估爱情对生活的重要,这种玫瑰色的东西,至少占据了我们生活和命运的多一半。”
韩洁茹插话说:“对于女人,情感是她生活的全部,没有感情的日子真是不值得去过,我是这样认为。”
杨高鹏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这样的女人。”
韩洁如愣了愣问:“这样的女人不好吗?”
杨高鹏说:“我不是说不好,我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活得很累,容易痛苦,容易受伤害。”
韩洁茹大胆地说:“是啊,所有的创伤,最终得由爱来敷愈。”说完的时候,她用手摸摸发烫的面颊。
杨高鹏看见她的眼神有抚慰他伤痛的意思。他不竟不知不觉地跟着这个女人的思维走了。难道失去马莉的痛苦将由得到眼前的女人来补偿吗?想起这些,他的心狂跳起来。一改刚来时的倦意和慵懒的落寞。韩洁茹兴致更浓了,杨高鹏看见她的眼睛光亮如星,可他的内心却敲响了警钟:杨高鹏啊杨高鹏,你必须终止与韩洁茹的谈话了,你不能把眼前的女人往泥坑里带。
时间过去得真快。天色渐渐黑暗了。杨高鹏眩惑地望着眼前紫色的影子,笑笑说:“今天,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在不懂得爱的时候去爱了,懂得爱了,又不能爱了。就是这么残酷啊!”
韩洁茹沉浸在发泄的浪潮里,坚定地说:“为什么不能爱呢?”
杨高鹏更加慌乱:“好啦,我们都是什么年龄的人啦,还能谈谈爱情与家庭。真有意思啊!洁茹,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韩洁茹没有走的意思:“你嫌弃我的唠叨?我是不是神经有了问题?”
杨高鹏笑笑:“瞧你说哪去啦?今天见到你很开心,我很愿意听你说话。你注定比我年轻几岁,身上有一种激情。连我这搞艺术的都不具备了,你千万别丢掉这点儿可怜的激情啊!
韩洁茹感动地说:“你不是笑话我的幼稚吧?我平时是很少这样跟人说话的。今天不知是怎么啦?
杨高鹏感慨地说:“是啊,人是难得找回片刻的自己,今天我有一种找回自己的感觉。”
韩洁茹很有兴致地看着他,听他讲下去,可杨高鹏不说了。她迟疑一下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好吗?”
杨高鹏迟疑了一下说:“对不起,晚上我还要洗照片,改天我请你怎么样?”
韩洁茹讷讷地说:“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杨高鹏说:“等我忙过这几天,就给你打电话。”
杨高鹏硬是把钱装进韩洁茹的挎包。

真爱无疑使人脆弱。
金欢在对待父母的情感上,是非常强硬的,她希望父亲大胆地去爱宋雨燕,盼望妈妈大胆追求杨高鹏,从此让父母都能尽快找到自己幸福的港湾。可遇到自己的情感上,表面强硬,内心就不那么平顺,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伤情。她恨钟涛,一度发誓不愿再见到他,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金欢的内心又燃起摧肝断肠的思恋。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跟钟涛一刀两断呢?安静下来,金欢又想起钟涛身上的万般好处,又脆弱地哽咽起来。在她生日晚宴上,钟涛竟然出乎她意料地来了,还当场吃了红玫瑰,还那样一往情深地给她弹吉他。使外人和她自己都感觉钟涛是爱她的。可钟涛弹完吉又回到唐百灵的身边,这在众人眼里真是一个谜了。
也许,爱的本质虽然一样,可爱的方式各不相同。
金欢几乎无法容忍这样的“不同”。谁又能容忍自己的恋人与别的女人鬼混呢?躺在床上,金欢眼前凝成一团雾气,头脑昏然,仿佛听见唐百灵放浪的笑声,依稀感到钟涛的手在唐百灵的身上摸索,依稀感觉有无数嘲弄三目光射向她,她的脑袋像是要爆炸一样。她在房间里嚷着:
“钟涛,你为什么不离开那个臭婊子啊?
金欢从床上跌落在地板上,几乎晕倒过去。她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茶几上一灯荧然,窗外繁星闪闪。她就这样躺着,看着满天的星星,意识是朦胧的,浑身滚烫,喉咙干渴。
在这一个瞬间,金欢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报复唐百灵解救钟涛的计划形成了。其实,这个方案是早该想到的,唐百灵是个有夫之妇。金欢为什么不把这个隐秘告诉唐百灵的丈夫马温呢?这马老板可是全市有名的醋坛子。金欢设想着,马温远在外地,可她的一个朋友与马温有业务联系。
金欢实施自己的报复方案的时候,还一度担心钟涛的安全,她怕马温对钟涛实施报复。她找到公安局的蔡翔,请求蔡翔来保护钟涛的安全。蔡翔满口答应之后,金欢就实施了报复计划。
金欢对形势的估算往往很准确。在她给马温的手机挂通电话的第四天,唐百灵那里就有了很大的变化。马温并没有回到北方城市亲自处理,而是派手下人将唐百灵教训了一顿。唐百灵的嘴巴很巧,她说将钟涛留用是为了医治自己的疾病。她的病是神经上的,钟涛美妙的吉他声,能够医治她的病情。她到底与钟涛是怎样的关系,谁也没看见,马温只有马马虎虎地骂她几句。马温何尝不希望吉他能够医治好自己老婆的病呢?金欢得知这个消息,虽说很开心,还是不满足。可她发现,钟涛对唐百灵服务方式有了变化,钟涛白天和晚上可以回到金豪夜总会上班了,只是在夜间下班的时候,他还要到唐百灵那里弹吉他。
钟涛给唐百灵弹奏的每一声吉他,都像一根根银针刺进金欢的脑子里。等钟涛医治好唐百灵的神经病,金欢的神经也该崩溃了。金欢并不真正相信钟涛的吉他在给唐百灵治病,她还是敏感地确认,唐百灵是爱钟涛的,可钟涛未必能真正去爱唐百灵。凭金欢的魅力,她是完全能够与唐百灵抗衡的,而且从年龄上还要胜她一筹。钟涛紧紧地绑在唐百灵的战车上,迷途难返,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威胁着钟涛,摆布着钟涛,吞噬着钟涛——
金欢想到这个秘密,就再也坐不住了。她请求蔡翔能够破译这个秘密,蔡翔说钟涛姐姐钟霞一案还没破案,他是没有精力破译他与唐 百灵私情的。蔡翔劝告金欢:“你要相信钟涛,要耐心等待钟涛。你硬逼他,会出事的。因为他刚刚失去亲爱的姐姐。”金欢从蔡翔的言谈话语里听出了什么。
傍晚时分,金欢将蔡翔约出来吃饭,她想让蔡翔多喝一点酒,达到酒后吐真言的目的。吃饭的时候,蔡翔并没有带上自己破案组的同事,他自己单独来劝说痛苦中的金欢小姐。金欢的话题一直在钟涛的事情上徘徊,几乎忘记询问钟霞的案情。金欢盯着蔡翔细长的眼睛说:“你是钟涛的好朋友,你一定知道他为什么依附唐百灵!”
蔡翔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他是通过钟涛认识金欢的。他与钟涛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显然对金欢的提问有些为难,支吾着说:“欢欢,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剩下的应该由钟涛向你解释。”
金欢焦急地说:“可他不见我,他对我总是回避。他就是不爱我了,也应该直说啊。”
蔡翔笑笑说:“在再次跟你重申一遍,钟涛并没有背叛你,他依然爱你。致于他对你的难言之隐,你最好等他来说。”
金欢愣着问:“你是说钟涛筹划好了,他在跟唐百灵演戏?跟那个骚货做完游戏,就回头再来爱我?”
蔡翔说:“好像有这个意思吧!我也不大清楚。”
金欢眼睛里有委屈的泪水凝聚着,心中的某种圣洁的感情被勾动又被碾碎:“别说了,按着筹划好的步骤去爱,那就是阴谋!他别忘记,在爱上做游戏的人,是没有好结果的!他就不怕我也跟他游戏人生吗?”
蔡翔说:“不会,你言重了,钟涛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了解吧?”
金欢冷冷地说:“人在变啊!”
蔡翔说:“你别误会他呀!”
“误会?”
“是啊。”蔡翔做深思状:“我虽说还没谈恋爱,可我觉得在情爱世界里,许多焦虑来自猜疑,许多矛盾来自误会!”
金欢笑着:“行啊,蔡翔!”
蔡翔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班门弄斧啊!”
金欢心中忽然想出一个主意,他要当着钟涛的面去爱蔡翔,从而激他一下。她看着蔡翔的脸说:“蔡翔,我们做个游戏怎么样?”
蔡翔茫然:“我们做游戏?”
金欢笑着说:“是啊,希望你配合一下,在钟涛面前装出我已经移情别恋了,我爱你啦!”
蔡翔连连退却着说:“这可不行,我和钟涛是好朋友。俗话说,能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懂吗?”
金欢被他慌张的样子逗笑了:“瞧你吓得,像是我要吃了你似的!”
蔡翔看见服务员小姐将酒和菜端上来,说:“欢欢,别闹了,我们喝酒吃饭吧,干我们这行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任务。”
金欢忙给蔡翔敬酒:“喝,蔡翔!”
蔡翔举杯说:“欢欢,我感觉到你和钟涛的感情很深,你们会消除误会,会得到幸福的。”
金欢低沉的地说:“幸福?它只写在婚礼的墙壁上,是不能写进心里的。我对明天看不到希望!”
蔡翔说:“别那么悲观嘛!”
金欢马上强装笑脸说:“喝酒,喝酒就是幸福!”
蔡翔喝上一口酒,红着眼睛说:“欢欢,你一定要挺住啊!钟涛是个孤儿,眼下又失去了姐姐,他不能没有你。你一定要好好爱他,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金欢为钟涛结交这样的朋友而感动。她给蔡翔挾了一株红焖鱼。
蔡翔刚刚吃菜,皮包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放下筷子,拿出手机讲话。电话是破案组的同事们打来的,向他报告钟霞被害一案的新进展。他们说在郊外的陶瓷厂附近发现钟霞的富康汽车。汽车与陶瓷厂的货车相撞,损伤严重,开车人受伤,弃车而逃。富康车改换了牌照,还被重新喷漆。种种迹象表明,开车人就是那个凶手。
金欢听说钟霞的案情有了重大突破,一下子兴奋起来。
蔡翔站起身说:“欢欢,对不起了,他们让我赶到现场,赶紧追捕逃犯。那个受伤的开车人,很可能就是穿黑体恤的凶手。”
金欢眼睛一亮:“我也跟你去!”
蔡翔摇头说:“那里会很危险的,你就在这慢慢喝,慢慢吃吧。”
金欢倔强地说:“我就是要去!”
蔡翔无奈只好带上了金欢。
第八章
1
当一个女人倾慕一个男人,那就是爱的前奏了。韩洁茹不是一个呆笨的人,相反,她非常聪明,有着极高的感应力。和金家林生活了二十年,从没有过见到杨高鹏的那种感觉。两天来,杨高鹏竟直接把电话打到她的家里来。因为她告诉他,他与丈夫正在搞一个离婚游戏,一个人也成了虚假的单身贵族。他们两天里就见了几次,韩洁茹发现杨高鹏也是心慌意乱了,他几乎没有布置展览的心境了。他已经表示了对她的赏识和爱慕。
发展到恋情的顶点,还要走多远的路?韩洁茹对明天事情难以把握,却总爱回忆那些不着边际的梦。第三天以后,杨高鹏的电话突然就少了。她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在心里就做出种种猜测。是他又怀念马莉了吗?是他不喜欢她了吗?还是由于太忙了?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就是从没有听杨高鹏说过他与马莉爱情方面的事情。她的满腹凄情都被深深勾动了。
韩洁茹主动打电话给他,杨高鹏在电话里正个换了一个口气。他谈谈地说:“我们不要经常见面了,这样会影响你的家庭,我劝你还是与金先生结束游戏吧!”韩洁茹气恼地说:“你管好你自己,我只想见到你,你不要拒绝我!”杨高鹏还是坚决地劝说她。韩洁茹马上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韩洁茹很快就明白了,原来杨高鹏在自己情感的闸门没有完全打开之前,就想赶紧关上了。韩洁茹对他的态度不以为然,她抑制不住自己了,她要主动找他谈谈。她们已经完成从最初相识到相互爱慕阶段,前面就是难以克制的肉体结合,以及灵魂上的沟通。男人对女人是有着顾虑的,往下的阶段是烈火般的恋情,同时也是一条深不可测的峡谷。看来他想驻足不前了。
在工人文化宫的展厅,韩洁茹又找到布置展室的杨高鹏。
两人久久凝视着,谁也不说话。
展室射进的光线照在韩洁茹光洁的侧脸上,杨高鹏注视着这张生动的侧脸,感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新的课题。
其实,杨高鹏真正丢不下她的是在这几天。他这么沉稳的人,竟然神不守舍起来。他给她打电话时,甚至产生甜蜜的慌乱。神往、激动、和渴望,使他这个快近五十岁的男人,竟像一个青年人。当他见到她的时候,他便抑制不住地想:你这是怎么了,人家是有家室的女人啊!一旦控制不住,她将毁灭家庭,她会像一团烈火将两人拖向深渊的。
“高鹏,你为什么要拒绝我?”韩洁茹直接就问。
杨高鹏想了想说:“我们本来就没约定什么,谈何拒绝?”
韩洁茹伤感地说:“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想见到我,可你怕破坏我的家庭!我不是跟你讲了吗?”
“你们女人最爱冲动,冲动过后还要后悔的!”杨高鹏说话时,是很欣赏地看着她。他也希望与她有着更频繁的见面,更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韩洁茹靠近他,像孩子一样冲动:“高鹏,我爱你!”
杨高鹏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他让韩洁茹坐在自己临时用的木椅上。他默默地站着,心腔里有火热的气流翻卷。
韩洁茹紧紧抱着他的腰肢,呼吸紧促,双手在微微颤抖。
杨高鹏知道韩洁茹是认真的,她刚才的这句话,绝对不是出于消遣或轻浮的心理。自己呢,难道不正需要爱抚么?马莉走了,孤单的他,不管忍受多么长时间的痛苦,终究还是要续娶的,因为他需要一个爱他的女人来支撑这个家,来照顾他和他的老娘。这一失一得,难道是上帝的安排吗?他慢慢把手伸到她的后背,抚摸着她光滑的头发,摩挲着她的肩头。
韩洁茹温顺地闭上了双眼,在满足与安宁中享受着时光。有两颗大大的泪珠沿着她的眼角落下来,亮晶晶地沾在他的衣角上。
杨高鹏不由自主地投入了真实感情。他重新审视韩洁茹,究竟她的什么地方强烈地吸引着他。以他中年男性的眼光来看,她是那么可爱而娇美。
韩洁茹喃喃地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杨高鹏摇摇头,他只要这样的安静。他想,实在不行,就将展览的时间推迟。他们就这样紧紧依偎着,双方都能体察到对方的心跳,或是一点其它的什么动静。
韩洁茹让他也坐下来,坐在自己的身旁。杨高鹏的左手就怯怯地伸到她丰满的胸前。韩洁茹没有挣脱,她的神经被拨动似的,焦灼地等待着他的爱抚。
杨高鹏有一种醉了的感觉。他的手被韩洁茹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感觉她的手指深深抠疼了他的手背。是女人的带着香气的嘴唇率先堵过来的,他的嘴唇与女人富有弹性的嘴唇吻在一起。这时,两人紧紧拥抱了,那样两人恍恍乎乎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和表情了。只能感觉对方体温和血脉的流动。
展厅里静静的。外面投射进来的光线很柔和,越来越清晰地映照着韩洁茹剧烈起伏的胸脯。
燃烧中的韩洁茹早已忘记是在什么地方,她的眼神似梦似幻。
门外有了响动,韩洁茹并没有怎样的惊惶。只有杨高鹏明白,可能是对面照相馆的小张送照片来了。他急忙推开韩洁茹,迎接小张的到来。
果然是小张来了。
小张放下照片就匆匆离开了。
韩洁茹依然沉迷在刚才温馨惬意的拥抱里。
杨高鹏放好照片,走回来的时候,韩洁茹的情绪正慢慢恢复常态。杨高鹏不愿这么再次拥抱了,就将拉着她的手,走到窗前,看外面游乐场上孩子们玩耍的碰碰车。游乐场被一块草坪包围着,鸟儿在绿地上蹦蹦跳跳地觅食,还不时发出好听的叫声。活泼的孩子们,在做着各种游乐动作,笑声像小鸟欢快的叫声。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夕阳下的庭院,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韩洁茹以前来过这里,并没有感到文化宫院里的优美,也许是今天心情的缘故?以前她是秋天来这里,在这里参加市妇联举办的妇幼保健培训班。夜里还要补习,到很晚很晚,是金家林每天骑车到文化宫的门口来接她。金家林那时对她是多么热心?
一想到金家林,韩洁茹忽然有了一种复杂的感觉。她今天本来是与金家林约定好的,同去医院看望他住院的姑姑。可不知怎么,韩洁茹却情不自禁地找杨高鹏来了。他在单位等自己吗?她忽然有愧于丈夫,于是转回头,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杨高鹏一往情深地说:“洁茹,你不知道,我的展览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是因为我在这个院里生人。”
韩洁茹好奇地望着他:“怎么,你在这里出生?”
杨高鹏淡淡地说:“是啊,我对这个大院是有感情的。过去这里是军分区大院,后来改成文化宫的。当时,我的父亲是军分区的一名干部。”
韩洁茹说:“哦,你原来是军人的后代。能看出来,你身上有股军人的气派哩。”
杨高鹏笑笑:“什么军人气派?我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军人呢!我一直把父亲当成英雄,他在战争年代屡立战功。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他死的时候,我才十三岁。”
韩洁茹不知道他为什么跟她讲他的父亲。此时的她,不管杨高鹏说什么,都是那么好听。
杨高鹏继续说:“唉,我的父亲在战场上是个英雄,可他在处理家庭婚姻上,是个败将。他不懂感情,对待母亲的情感上,也是使用军人那一套,完全听他来筹划感情生活。母亲年轻时,也是个有个性的女人,他对父亲的那一套,不以为然。”
“后来怎么样啊?”韩洁茹问。
杨高鹏感慨地说:“很明显,这是十分失败的婚姻。在失败的婚姻中,没有胜利者。父亲专业到地方不久,就与母亲离婚了,他当时在文化局当书记,跟一个评剧演员结合了。我断给了母亲,父亲与这个演员就住我现在居住的平房里。”
韩洁茹很有兴致地听着。
“父亲病逝后,评剧演员改嫁了,演员将这所房子让给了我和母亲。”杨高鹏说着,不时望着她的眼睛。
韩洁茹问:“这个小院儿,对于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杨高鹏摇着头:“那到没有,我和母亲已经习惯居住在平房里。养个花,种个草,有些情趣呢!那间厢房,还成了我洗相的暗室呢!”
韩洁茹欣慰地说:“我也是喜欢住平房的。”
杨高鹏没有在意她话里的弦外之音,依然很有兴致地说:“对了,你也去过我的家,不知你发现没有,对着我家房门,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
韩洁茹说:“怎么没看见?我还正要问你呢!”
杨高鹏脸上显出神秘莫测的深情:“这棵树,记载着我全部的爱情故事。你想听吗?”
韩洁茹终于盼来他对她倾诉过去爱情隐秘。这是她最想听到的,她兴奋地抓着他的胳膊:“想听,想听!”
杨高鹏看着她的脸:“听了,你可别害怕呀?”
韩洁茹笑着:“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害怕呢?”
杨高鹏用十分沉着冷静的神态讲述,竟然真的使韩洁茹倒吸着凉气。杨高鹏告诉她,这株古老的梧桐树竟然是一棵凶树。梧桐树本来是找凤凰的,可这棵梧桐树竟然找来死亡。当年,杨高鹏的父亲与女演员住在这里的时候,女演员曾经找来一个算命先生,给这个宅院看看风水,是否将古树砍掉。算命先生说,这株梧桐树万万砍不得,因为你们家里有命硬的人。谁的命硬,就将谁的名字雕刻在光洁的树干上。结果一算,是女演员的命硬。女演员就将自己的名字雕刻在树干上。杨高鹏的父亲十分喜爱女演员,也就将自己的名字雕刻上去了,结果自己重病早亡。
轮到杨高鹏这一代,杨高鹏是无神论者,曾经几次动员母亲想把古树砍掉。母亲死活不依,他找人卜算过了,儿子杨高鹏是个命硬的男人,只有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树干上,才能除祸免灾。杨高鹏是个孝子,他按着母亲的意愿,将自己的名字雕刻上去。在他谈恋爱的时候,母亲找人卜算了,他的第一个妻子陈立芸也是命硬之人,命硬与命硬的是不能结婚的。如果结婚,受到伤害的是女方,陈立芸是那么的爱杨高鹏,她宁可自己去死也要与杨高鹏结为夫妻。陈立芸将自己的名字雕刻在杨高鹏名字的下面。谁知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七年前,陈立芸竟然不幸在一场车祸里死去了。
杨高鹏提起第二个妻子马莉的时候,眼睛慢慢浸出泪水:“马莉本来是我的学生,她比我小二十岁啊。她是学电脑的,业余爱好摄影,她爱我,我曾经拒绝过,可我还是被她的真诚感化了。”
韩洁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刚才被他的梧桐树吓得打冷子。只有当杨高鹏说起马莉的时候,她才恢复常态,喃喃地问:“马莉,是不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人?”
杨高鹏似乎没有理会她的提问,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想着,说着:“她是那么善良,她是那么乖顺,那么善解人意。她与我的妈妈,相处得太好了,为此,妈妈比我还要伤心。”
“马莉的名字也刻在树上了吗?”韩洁茹轻轻问。她似乎被他带进了梧桐树的怪圈里。
“我不让她刻,她就是不听我的话。”杨高鹏责怪地说:“其实,我并不迷信,马莉的死,真让我害怕了,我对着梧桐树站了许久,想要把它看个究竟!是巧合?还是真的——”
韩洁茹说:“别信这个,马莉死于心肌炎!她的死是我的失职。”
杨高鹏直着眼睛说:“不,没你的事,我真的认命了,一般的女人是不能给我当妻子的,我从此发誓,再不娶妻了。我不能再伤害第三个女人啦!”
韩洁茹反驳说:“你怎么这样想呢?”
杨高鹏抓住她的手说:“洁茹,我把你当成我的好朋友,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别笑话我,我真的怕了。”
韩洁茹大声说:“我们女人迷信,可你们大男人不该信歪信邪!你应该振作起来!”
杨高鹏深情地看着她。
韩洁茹转了话题说:“我想看看梧桐树!”
杨高鹏拒绝说:“洁茹,不行!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人是斗不过命的。没有人比命跑得更远!”
韩洁茹恻然地说:“命,我们相识,也是命啊!”
杨高鹏动情地说:“洁茹,说句心里话,我是欣赏你的,真正让我心动的女人,恐怕只有你一个。我之所以怕见你,是想让你远离我。我不愿意你的家庭破裂,我不愿意你受到伤害!”
韩洁茹恍然大悟,又一此抱紧了他。她动情地说:“真正去爱一个人,是不怕死的!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杨高鹏紧紧地拥抱她,泪流满面。

韩洁茹回到家里已经很晚。
外面燥热,走进空调房间的时候,确实感到凉爽宜人。韩洁茹将墨绿色的长裙脱掉,换上了一件淡黄色的睡衣,坐在梳妆台前打量着自己的脸。她用手指在光洁的额头上划着,嘴巴像孩子一样翘得高高的,没有来由地发笑。就像一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女孩子。
韩洁茹的晚饭是与杨高鹏一起吃的,饭后她还逼迫杨高鹏带她去了他家。她在月光下观看了那株古老而恐怖的梧桐树。小院清寂而幽静,并没有一点阴森的味道。月光透过淡淡的薄雾,她看见褐色的树干上有雕刻的痕迹。她伸手往树干上雕字的地方摸了摸。摸到杨高鹏名字的时候,她的心因激动而颤栗了。她没有去摸那两个倒霉女人的名字。
门铃响了,韩洁茹以为是金欢,可她迎进来的却是阴眉沉脸的金家林。
韩洁茹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的失误。她望着金家林的冷脸说:“家林。对不起,我今天班上有个大手术,耽误与你去看姑姑啦!”
金家林哼了一声,异样地看着韩洁茹。他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相反,他是极为聪明的。他对女人有着特殊的感应能力。这些天女人情绪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了。韩洁茹过去可是不爱在外面吃饭的,近来经常很晚才回来,他看见她的脸上带着自然的红晕。而且他还从金欢那里讨到了一些杨高鹏的情况。
韩洁茹瞪他一眼:“干什么这样看我?不认识啦?”
金家林带着讥讽的口吻说:“欣赏我的太太呀!”
韩洁茹扭转脸,轻蔑地撇撇嘴。
金家林怪声怪气地说:“你精神了,漂亮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有什么喜事,让我也跟着分享分享啊?”
韩洁茹沉了脸:“我那能跟你比?我哪来的喜事?”
金家林点燃一只烟吸着:“没喜事?告诉你,我们当初游戏条例上可是有约定,双方交流感觉。”
韩洁茹坐下来:“约定?交流?”
金家林说:“我都向你坦白交代了,你难道还要跟我留一手吗?”
韩洁茹生气地说:“哼,自从你爱上姓宋的女人,跟我哪儿还有一句真话?”
金家林说:“你还倒打一耙啊?我问你,你今天为什么失约?为什么不去看姑姑?害得我在工人医院门口等得好苦!”
韩洁茹淡淡地说:“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妇产科有个大手术需要我做!”
金家林狠狠掐灭烟头:“这个游戏算是把你的表演能力挖掘出来啦,你就演戏吧!我的姑姑,哪点对不住你?欢欢小的时候,是她帮你把欢欢带大的。欢欢都去看两回了,可你!心变得冷了,人也变得没人情啦!”
韩洁茹有些紧张:“我说过不去看姑姑了吗?”
金家林不依不饶地说:“你还死鸭子嘴巴硬,你下午根本没做手术,晓芳说你出去了。而且我还看见你和一个男人从工人文化宫西门出来。”
韩洁茹因生气恐慌而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不说话?你心虚了,害怕啦?”金家林翻了翻眼睛:“你对我与宋雨燕的来往,怀恨在心,可我告诉你,我们的来往远比你们干净得多!”
韩洁茹恨恨地说:“我怕你什么?”
金家林说:“不怕,你为什么颤抖?”
韩洁茹嘴唇颤抖:“原来你在监视我?”
金家林又大声说:“你不也派欢欢监视我吗?”
“好,这回我们扯平啦!”韩洁茹说。
金家林伤感地说:“监视,也许是伤害感情的,正因为我们是夫妻,才相互关注。可你不能只说一面理!懂吗?”
韩洁茹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金家林,你既然还承认我们是夫妻,就静下心来听我把话说完。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就打开窗子说亮话,那个男人是死者马莉的丈夫。他——”
金家林插话:“他叫杨高鹏,摄影家!”
韩洁茹摆摆手说:“你知道了更好,他痛失爱妻,可并没有刁难我,他是个宽容大度的男人。他要搞个人摄影展览,遇到了经济上的困难,我能看着不管吗?”
金家林说:“你管,你去帮他!仅仅是这些吗?别骗人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韩洁茹连着追问:“你说,我是怎么想的?”
金家林瑟缩了一下,声气软了一些:“别逼我,洁茹。我们都是过来人,最好别把脸撕破,因为我不想拆散咱这个家。其实,你也是一时冲动而已。有冲动是好事,可以提神儿。这也不违背我们当初做游戏的初衷,可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韩洁茹有一种被男人窥透的恼怒,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
女人的沉默使金家林更加恼火:“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说到你的痛处啦?”
“你要我说什么?”韩洁茹说:“你不给我说话的余地呀!”
金家林怒气冲天:“我用纸条封住你的嘴了吗?”
韩洁茹失落地说:“封嘴到好啦,你是在封杀我的心!”
金家林愕然地愣住了。
韩洁茹抬起红红的眼睛,一抹泪影浮上眼眶。泪影里的金家林是那么的凶恶,那么迷离,那么陌生。他那里是拉她?他纯粹是将韩洁茹往杨高鹏那里推呀。她猜测着金家林此时的心态,他是真心为了拢住这个家?还是以此要挟她而得到宋雨燕?
金家林的情绪缓和一些,说:“洁茹,我很珍惜咱的家庭。也希望你,不要背道而驰啊!”
韩洁茹说:“你珍惜了吗?你一边爱着小情人,一边在我的耳边喊珍惜!你们男人真行啊!”
金家林摆摆手:“好了,别吵了,夫妻是争不出个里表来的。刚才是我太冲动,你别介意啊!”
韩洁茹淡淡地说:“我愿意看见你冲动!你今天冲动的时候,身上才有那么一点男人的热气!”
金家林茫然地问:“我平时难道很冷吗?”
“让我说真话,还是假话?”韩洁茹反问,站起身,甩手离开他,走进洗手间。
走到洗手间,韩洁茹从门的缝隙里看着失落的金家林,忽然有了新的发现。过去她很在意他的脸色,自从有了杨高鹏,他的脸色不重要了,甚至包括她那个免去的主任位子。她想通了,人只有一辈子,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以前觉得重要的东西忽然变得无足轻重了,相反,以前觉得很小的事情忽然变得珍贵起来。她喜欢沉浸在这种幻觉里,永远永远不要醒来。
金家林深深感到,两人往后更不会有真话了。
第九章

金欢跟随着蔡翔的破案组追到了城市的北山上。
罪犯被围困在山顶的茅屋里,因为罪犯手里有一把猎枪,蔡翔和战友们只有匍匐着向山顶逼近。
金欢很喜欢山上曲折的小径,褐色的岩石和山上特有的那份宁静。她几乎忘记是破案来的,满山追逐着胡蝶和蜻蜓。警察们以为金欢是蔡翔的恋人,都对她很友好。金欢把自己捕捉到的胡蝶放到一个小瓶子里。然后看见碰着头顶的苹果。苹果还没有熟,个头满大的,亮亮的,闪着夕阳的晕光。
金欢望着眼前的绿树浓荫,空气也是凉爽的,真无法相信,在这寂静而优美的山谷里,会有着隐秘和罪恶。她想起钟涛与唐百灵调情的情景,生气地抡起胳膊,使劲敲打着果树枝,就有无数的绿苹果掉落下来。还一个苹果砸到她的脑顶,弹了起来,最后滚落到小径上。她气恼地用脚踢着苹果树,就有很多的苹果掉落下来。
偏巧果树的主人看到,老汉跑过来骂金欢。
金欢并不示弱:“我摇下来的是落果,不行吗?”
老汉倔倔地喊:“落果不摇,它能自个儿掉下来?”
金欢上来了赖劲:“掉下来,不省得你摘了吗?没跟你要工钱就不错啦,你给我工钱!给,你给呀!”
老汉气得哆嗦成一团,猛猛咳嗽着。
正好蔡翔回来给战友们拿水,看见金欢淘气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老汉气恼地喊:“警察同志,你不抓她,还笑!”
蔡翔笑得闪了腰。
金欢好像来了仗势,又摇起其它一棵树。落果劈里啪啦掉下来,砸得老汉直抱脑袋。
金欢咯咯地笑个不停。
蔡翔忙拿眼瞪她,然后从兜里掏钱,给老汉补偿损失。金欢看见蔡翔掏钱,摇得更来劲了。
蔡翔喊:“我的姑奶奶,我这个月的工资可被你摇没啦!”
金欢笑着摇着:“我不管,你是财神爷!”
蔡翔说:“等回去,我找钟涛算帐!”
金欢生气地说:“对,对,就找他!”
老汉得了钱,摇晃着走了。
两人说了一阵话,蔡翔说把带来的矿泉水背到山上的埋伏点。金欢看着蔡翔的身影消失,就一个人坐在小石屋前的石墩上,心情又惆怅起来。她总是这样,乐一阵愁一阵的。那条山路好长好长,古树投下幢幢黑影,使寂静的山峦弥漫着一份瑟瑟逼人的气息。她在这里跟着蔡翔抓捕杀害钟霞的罪犯,钟涛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金欢顺手拾起自己刚才摇落的青苹果,她能从亮亮的苹果皮儿上看见自己的脸。白里透红的一张俊脸都变了形,就像暖阳下悄悄膨胀的青色芽苞,散发着青涩的苦味。
金欢张嘴咬着青苹果,将青涩麻木的苹果咽进肚里。感受着四季变幻与爱情的苦涩。夏天过后是秋天,秋天连接着冬天,送走了冬天又是春天了。人就不行,特别是女人,女人只朝着一个方向变,变老变丑,最后变成了鬼。想起鬼,金欢不由吓了一个哆嗦,不住地埋怨着自己:这样好的山林,这样痛快的事情,你怎么往鬼上想呢?
谁知,像碰上鬼一样可怕的事情十分迅猛地朝金欢逼近了。她听见树丛里唰啦啦的响动,遥遥听见几声枪响,枪声让她的心着实停跳了一下,在她慌恐不安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黑脸的、小眼睛、长着络腮胡子的小伙子提着猎枪朝她跑过来,他的身后有蔡翔几个警察追逐着。小伙子扑扑跌跌地奔跑着。
金欢听见枪声扭头张望时,看见蔡翔已经扑向那个小伙子,激烈地扭打出一团。那个小伙子很快就被制服了,戴上了手铐。这个小伙子就是杀害钟霞的凶手。
金欢要很很地打这个罪犯,却被蔡翔拦住了。
金欢心疼地擦着蔡翔额头上的血迹。蔡翔微笑着长出一口气:“好啦,这个案子总算了结啦!钟涛知道一定很高兴!”
金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蔡翔有手机给钟涛联系。
回城的路上,蔡翔终于跟钟涛通上了话。钟涛那里愣了半晌没出声音。金欢能够猜出此时钟涛的心情,她听见蔡翔说金欢与我们刑警队一同行动的,还问他愿不愿跟金欢说几句话?蔡翔递给金欢手机的时候,金欢故意生气不接。蔡翔只好关上了手机,茫然地问她:“金欢,你为什么不跟他说话?”
金欢堵气说:“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愿意听见他激动快乐的声音吗?”
金欢说:“他是他,我是我!把快乐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最终换回的是痛苦!”
蔡翔笑笑说:“你别这样,钟涛会回到你身边来的!”
金欢说:“那是他的事,我不会祈求他爱我!蔡翔,你还没谈恋爱,但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如果你希望一个人来爱你,千万不要变成非她爱你不可!你要坚强独立,有独属于自己的生活和情感。”
蔡翔并不在意地说:“我不敢谈恋爱,真的。等我谈上了,一定向你请教!”
金欢瞪他一眼说:“你别跟姐姐耍贫嘴,说不定就有那个时候。你要早做思想准备,不要等谈了很多次,失望了很多次,受了太多的创伤之后,再慢慢反思,那就太被动了。”
蔡翔点点头说:“我记住啦!”
金欢说:“你心里是不是嫌我,唠叨啦?”
蔡翔说:“哪里,我真记住啦!”
一旁的警察们跟着附和,让金欢继续说下去。
金欢抬手指着旁边几个没结婚的小警察说:“你们做警察的心都比较冷,只想找个女人当老婆,压根就不往爱情上想。”
一个警察说:“哎,你可别门缝里瞧人啊!警察也是人啊,我们就不要爱情了吗?”
金欢得意地笑了:“爱情可不向你们抓犯人那么简单,爱情是抓不着的。无论多么高明的抓捕手,也很难抓到爱情是什么!爱情,你越是抓它,它越是逃避,你越是急于捞取,它越是分散。等你不理睬它了,它又走过来操纵你!”
蔡翔说:“你又把它给神秘化啦!”
金欢认真地说:“神秘化?等你自己谈上恋爱,折腾得你死去活来,就知道啦!”
一旁的警察笑:“对对,金欢说的对。蔡翔,你小子不懂!”
蔡翔瞪着他们说:“你们别瞎闹,金欢这阵心情不好,她的话可是有情绪的。她做个套儿,你们就跟着往里钻吧!”
金欢被弄得哭笑不得,摆摆手说:“不说了,不说了,跟你们谈爱情是对牛弹琴。”
警察們笑个不停。
汽车开进城里,停在看守所门前。蔡翔和警察們将犯人押送进去,只有金欢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车里。她看着城市的高楼,又把山里的清新很快忘记了。剩下的只有情感。情感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当你坚强的时候,它会更加美丽。
情感是最难通融的东西,可女人偏偏为它而活。

金欢上山的那天,韩洁茹住进了南湖宾馆。
这是星期五,上午韩洁茹就接到杨高鹏的电话,他邀请她到南湖宾馆过周末。
韩洁茹中午没有午休,顶着炎炎烈日,到医院门口的一家美容厅做了面膜,还将头发盘成了一个好看的髻。她换上了那件天蓝色的套裙。她是很喜欢这件衣服的,只因前领口开得很低,容易露出乳沟的细白来。金家林一直不让她穿上身。今天要见杨高鹏,一定穿上,她还要请她给自己拍几张漂亮的照片。南湖一带是全市最美的地方。
在宾馆的前厅,杨高鹏见到韩洁茹几乎不敢认她了,他觉得眼前豁然一亮,夸奖她的衣服和整个气度,说她穿连衣裙时活泼伶俐,穿套裙时端庄静美,光彩照人。韩洁茹饱满的胸脯起伏着,情绪很好地想:搞艺术的人与搞科研的人就是不一样。
韩洁茹用醉入情网的眼神看着杨高鹏,仿佛看不见他这个人,而是一座安全可靠的山。这座山使她激动,使她全身心都充斥着美好的遐想和憧憬。她在门厅处就抑制不住地,将自己白皙的胳膊伸进他的臂弯里,弄得杨高鹏十分慌张。
杨高鹏没想到韩洁茹竟是这样的大胆,他假装让她看宾馆走廊里的画,才将她的胳膊摘开。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有三个方面的原因,这里与闹市区有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有一种旅行的情调;再是因为宾馆新建,常客不多,不大容易碰上熟人;还有一个是经济方面的原因,他们此行的经费全由经理免单。因为经理是他的朋友,经理对他也有所求,请杨高鹏给他们的新宾馆拍摄一批照片,准备印刷一张精美的广告图片。
韩洁茹远没有杨高鹏那样过分紧张,过去她与男人交往还是相当谨慎小心的,自从有了杨高鹏,她没有刻意避开熟人的心气了。相反,她与心爱的人幽会,冒多大的风险都无所谓了。她今天不再是一个医生,不再是一个妻子,不再是一个母亲,她仅仅是一个情人,一个处于焦渴状态的女人,来这里追寻遗失的一段生命,来与他共同燃烧热烈的激情。眼下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你真是越活越明白啦!”杨高鹏深情地看着她的脸说。
韩洁茹轻轻摇着头说:“不,原来我是明白的,自从见了你,我是越活越糊涂啦!”
杨高鹏说:“郑板桥不是有句名言么,难得糊涂哇!”
走进豪华温馨的客房里,杨高鹏很快将韩洁茹抱在怀里:“好想你啊!”然后就松开了她。
韩洁茹似乎沉浸在梦里了。脸颊有些发烫:“这么阔啊,你成大款啦?”
杨高鹏得意地笑着:“我就是大款,怎么的?不像吗?”
韩洁茹咯咯地笑:“不像,怎么瞅你,最多也就是个乡镇企业的副厂长之类的。”
杨高鹏瞪眼说:“好哇,你!今天我要叫你领教领教我杨高鹏的厉害!”他用手掐她的脖子。
韩洁茹笑着躲闪:“你呀,充其量也就是借花献佛!”
“好,我就借花献佛啦!”杨高鹏从桌上顺手摘下一朵黄玫瑰,把花朵无意识地转动着,用花瓣儿轻触韩洁茹的嘴唇。韩洁茹马上闻到玫瑰花的香气,笑着说:“啊,还是鲜花呢!”
杨高鹏将花插在她的胸脯上,还用花梗在她的乳房之间搅动一下,弄得她痒痒的。
韩洁茹瞪他一眼说:“你可够坏的!”
杨高鹏坐在她旁边的床上,细心摆弄着相机。
韩洁茹看着他顽皮的样子,眼光里带着研判的意味,似乎要看透他的心,笑意在她嘴边隐去,面上的红霞却更深了。她问:“你在干什么?”
杨高鹏说:“我要给你照相啊!”
韩洁茹挪过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怯怯伸到他的胸前,将发烫的脸颊慢慢贴在他的额头。
杨高鹏知道女人要干什么,抬起头说:“洁茹,先照相,夜里有的是时间!”
韩洁茹松开了他,问:“照相,为什么现在照?”
杨高鹏笑着说:“因为你现在神采飞扬的,等过了这一夜,你就会像一朵霜打了的花。”
韩洁茹嗔怨地瞪了他一眼,眼神那样朦胧,那样模糊,带着淡淡的羞涩,和薄薄的醉意,她弯腰照照镜子:“高鹏,你看我的样子,傻不傻?”
杨高鹏用男性的眼光看她,还是那么可爱而娇媚。他自从来到这里来等她,就世俗的一切都甩在了脑后,个人展览、工作、会议和一个急等他安排的“迎七一”摄影比赛。他要与韩洁茹这个高雅浪漫的女医生幽会。他眼下是个单身男人,与女性来往是有理由的,唯一不合事理的是,他与韩洁茹幽会,被别人瞧见会觉得他太急迫,必定妻子死去才刚刚二十几天啊!可情绪上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无法阻挡自己。就他妈无所顾忌地爱一回吧,没有你杨高鹏的责任,太阳不照样从东边出来吗?
韩洁茹再次问他:“你想什么呢,看我傻不傻?”
杨高鹏注视着她:“很美,你的声音,你的身材,还有你的微笑,都是美的。”
“你在笑话我啦。”韩洁茹低声说。
杨高鹏说:“不,我说的是真心话。”
韩洁茹淡淡地说:“可他们都说我傻!”
“他们只的是谁?”
“同事,女儿——”韩洁茹眉头轻蹙,在努力回味着什么:“还有他!”
“他是谁?”杨高鹏追问。
韩洁茹脸上显出忧郁,眼光迷惘,嘴唇颤动:“就是我的先生。”她的话刚刚出口,就后悔了。今天这样好的气氛,提起金家林多扫兴呢?
杨高鹏依然情绪饱满:“听你讲,你的先生很有意思。他连你这样优秀的女人都不珍惜,恐怕是真的傻啦!”
韩洁茹说:“好了,不提他了!照相吧!”
杨高鹏带着相机,拉着韩洁茹的手去了楼顶。楼顶上有一个戴墨镜牵着狮子狗的年轻女性,依附着一个风度翩翩的胖男人看景。他们看见杨高鹏和韩洁茹登上来,就悄悄走下去了。杨高鹏对韩洁茹说:“看见了?这才是傍大款的女人呢!”
韩洁茹说:“看来这里真是有钱人玩的地方呢!”她说话的时候,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山峦的轮廓与旁边的小瀑布,一同清晰地显现出来。红红的落日突然变得硕大无比,在山顶的树尖上滚动,变成凝固的绛红色的一团。
光线亮洁而柔和,韩洁茹能够自然地睁开眼睛,她在杨高鹏的摆布下,做出各种年轻人才有的动作。随着照相机美妙的卡嚓声,韩洁茹想,这些照片肯定是她一生里拍下的最好照片。她还为杨高鹏拍了几张,最后是采用自拍的形式,她与杨高鹏留下一张动情的合影。拍完,落日就隐隐约约地隐没在山峦的后面。
一阵清风吹来,韩洁茹深深地呼吸着,畅快无比。
晚饭是在二楼的走廊餐厅吃的。杨高鹏为的是让韩洁茹开心,从这里可以看见楼下小舞台上的模特表演。服务员用雕花屏风给他们的小餐桌包围起来,既清静又不易被熟人看见。他们坐进来的时候,杨高鹏还有点心虚地往四周看看。
一切都被杨高鹏搞得神神秘秘的,韩洁茹心情既紧张又快乐。饭菜都上来的时候,韩洁茹却想喝一点酒了。杨高鹏知道她爱喝干红葡萄酒,就让服务员给她端来葡萄酒。
“你也不要喝白酒啦,喝这个养胃的。”韩洁茹也给杨高鹏倒上了一杯:“你今天一定听我的。”
杨高鹏皱着眉头:“在你们医生眼里,白酒和烟永远都是敌人。可这个是娘们喝的,没劲儿啊!”
韩洁茹姿态优雅地端着:“你凭什么说是女人喝的酒呢?”
杨高鹏用手指沾了一滴洒落的葡萄酒液,放在灯下照着:“你看,这颜色,不跟女人每月一来的东西一样吗?”
韩洁茹气狠狠地捶他的肩,笑了:“你嘴里没好话!”
杨高鹏还是坚持喝白酒“剑南春”,韩洁茹就没有再劝说,她知道男人喝上适量的白酒,醉意朦胧,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还能相对保持力量的持久。今天夜里,她要正式检阅他的力量了。
与心爱的男人共进晚餐,韩洁茹眼神迷朦,温柔之中闪烁着火热的光芒,几杯酒喝下去,就已面颊红润,浑身飘飘然了。模特表演开始时,她的情绪正好,看见楼下的舞台周围,坐满了吃饭的观众。她轻轻地问:“高鹏,楼下怎么这么多的人啊?”
杨高鹏点点头:“说明这儿的生意火啊!我的这位朋友,也是摄影爱好者,他很有经营头脑。”
韩洁茹移动了一下身子,看着下面模特娇情地摆动着裸露的肢体。餐桌上,一些衣饰斑驳陆离的女子陪着男人喝酒,打情骂俏。
杨高鹏神秘地凑近她的耳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可不能对外人讲啊。这里还是一个秘密赌场呢!”
韩洁茹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犯法吗?”
杨高鹏说:“人家上面有人,听说市里有一个头头,在这里有股份呢!”
韩洁茹气愤地说:“腐败是到处可见啊。不过,中国的事儿,我可比你明白,你赶紧劝劝你的朋友,别铤而走险!”
杨高鹏笑着:“什么时候,你也老练啦?”
韩洁茹举起酒杯将与己无关的话题挡过去了。她有一种舒适感,源于远离闹市得意忘却工作和家庭而来的松弛。杨高鹏简直迷恋白酒,被韩洁茹给制止了。她担心他喝醉了,晚上的所有温情都化为泡影。她领教过,金家林醉酒时就是什么都不能干了。
模特表演还没有结束,韩洁茹就催促着杨高鹏回到客房。服务员小姐开门的时候,韩洁茹仔细观察小姐的眼神,看看是不是有些异样。她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她们。刚刚打开们,杨高鹏就将“请勿打扰”的小牌子挂在门锁上。
刚刚走到门庭的衣柜旁,韩洁茹就控制不住自己,扭身抱紧了杨高鹏,是杨高鹏宽厚的肩膀,遮挡住她如梦似幻异常焦渴的眼睛。两人拥抱着一同倒在松软的席梦思床上。韩洁茹疯狂地吻着他的脖子,吻他的眼睛,想要将积攒了很久的激情全部发泄出来。她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自己的体内。她嘴里喊着:“我爱你,我爱你高鹏!”由于她湿润的嘴巴吻着他,声音传出来将变了形,变成“我要你,我要你高鹏!”女人要死要活的狂野的表现,致使杨高鹏处于被动的状态中,但他还是被搞得神魂颠倒。
韩洁茹的身心都在激烈动荡着,身体柔软无比,像一朵迟开的鲜花即刻要绽放漂香了。她体内有一种沸腾膨胀的感觉,膨胀中还有一些酥痒,使她呈现出疼苦、焦躁的渴望。杨高鹏对这个局面是有预料的。可他没有想到韩洁茹来得会如此之快。他对自己是缺少自信的,因为他还不能完全挥去马莉的影子。他今天的情绪,多少有被女人传染的因素。他试想着,一定要在与她的第一次里使她登上快乐的巅峰,让她永远不会忘记,从此不再想家里的那个男人。
韩洁茹不知道男人的微妙心理,正在全身心地陶醉在拥抱爱抚的余韵里。当他解开她的套裙,他的手滑在她的胸前,她才知道自己出了好多的汗。
杨高鹏把自己的脸伏在她松软湿润的胸前,屏息静气一动不动。韩洁茹用手摸着他的脸,湿漉漉的,像水洗的一样。她顺手抓过一条枕巾给杨高鹏的脸擦汗,擦完,杨高鹏的手就从她的胸前慢慢滑向她的腹部。此时,韩洁茹脑子里忽然打了一个愣,身体慢慢冷却。不知是金欢的磨难在她的心理上有了显应,还是想到了金家林?是谁给她制造了突发心理障碍,将她的那份激情停止了,停止得这样迅速。她慢慢抓住杨高鹏滑向她腹部下面的大手,喃喃着:“别,高鹏——”
杨高鹏愣住了,茫然地看着她的脸。
韩洁茹还是有点不敢来真的。她怕什么?心里真的说不上来,对于性,说不上来的理由才是真理由啊。
杨高鹏并没有怪罪她:“哪不舒服吗?”
韩洁茹摇了摇头,眨着眼睛。
杨高鹏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腹:“还这么有弹性的啊!”
“我已经不年轻啦!”她小声说。
“这身材跟姑娘一样呢!”
韩洁茹说:“老太婆喽——”
杨高鹏抚摸着她柔滑的肌体。
韩洁茹望着他说:“高鹏,等我跟金家林离婚,我们再——”
杨高鹏一愣:“你真想离吗?”
韩洁茹说:“你敢不敢娶我?”
杨高鹏笑了:“我现在是真正的单身贵族了,娶你不是问题,问题是你!”
“我?”韩洁茹想着什么。
说话间,两人就脱衣躺下了。
韩洁茹高挺的胸部紧贴着杨高鹏的后背。两人的下肢都重合在一起。而他的手还在她的腰及臀部上抚动着。韩洁茹享受着这温馨和安宁,不断地向他道歉:“高鹏,今天真的对不起。”杨高鹏扭过头来微笑着看她,看她在什么地方深深吸引着他。韩洁茹还在喃喃:“对不起!”杨高鹏说他今天也确实不想做那个事,只想搂着她柔软光滑的躯体,好好睡上一觉。多好的男人,让女人如何不喜爱他?
韩洁茹脱得光溜溜的,依偎在他的怀里,睡得很踏实。
第十章

金欢走在城市的大街上,依然无法走出情感的怪圈。
金欢累得只想睡觉。她进家之后,就一头扑到床上大睡起来。果然像蔡翔预料的那样,钟涛悄悄看望她来了。
钟涛是怎么艰难地摆脱唐百灵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赶到家里,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他轻轻走上楼,借着黎明的霞光,久久地看着金欢,听着金欢微微的喘息声,心在一片片的破碎。他热切地呼喊着着欢欢的名字。他不安地在地上走动着,走到另外一间屋里,等待着她醒来。
金欢慢慢醒来了,她听见钟涛的脚步声了,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他无论多么弱小的声音,金欢都能够听得到,她听见钟涛的呼吸声了。隔了厚厚的墙,她还能感觉到钟涛的脚步声、呼吸声和心跳声。是他,是他!他的眸子里还闪着燃烧的火焰。她急忙爬起来,呼喊着钟涛的名字,扑向他的怀抱。跑到跟前的时候,金欢忽然站住了,钟钟涛惊讶地看着她的眼睛:“欢欢,我看你来啦!”
金欢又向前迈了一步。
钟涛紧紧地抱住她。
他说:“我会向你说明一切的,这些天,真是委屈了你啦!”
金欢被他越说越委屈,眼睛湿了。
杀害钟霞的凶手王九胜落网,金欢再次得到了钟涛,一切恍如梦里。她至今还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金欢在山上着凉了,感冒,发起高烧,烧得要死要活,时常昏迷过去。她躺在母亲的医院里,苍白的脸上依然显出了一份惊愕和仓皇。怎么了?她还活着吗?那些噩梦,那些幻觉,那些莫名其妙的影子,好模糊,好遥远。他睁开眼睛再次看见窗台上的红玫瑰,不禁轻轻地笑了。这准是钟涛送来的。她内心热切地喊着钟涛的名字,眼睛捕捉着钟涛的幻影。
其实,钟涛就站在她的身旁。他坐在她的床边,紧紧握着她柔软的手,将脸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幽幽地说:
“欢欢,你醒了吗?”
金欢抓着他的手:“钟涛哥,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钟涛说:“等你出院,我什么都告诉你!”
金欢嘴角浮上笑意:“为什么呢?”
钟涛说:“杀害姐姐的凶手抓到了,姐姐的在天之灵,可以瞑目啦。我也可以解脱了。”
金欢不解地看着他:“你?”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姐!”钟涛伤感地说。
金欢愣着:“姐姐?姐姐关你什么事?”
钟涛沉重地说:“当然有关系。”
金欢更加不解:“你把我弄糊涂了。”
钟涛说:“欢欢,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我要以行动来洗刷留在你心中的屈辱!”
“我现在就想知道。”金欢调皮地歪着脑袋。
“不,说来话长着呢。”钟涛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好好养身体,我永远爱你!”
金欢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医院的花园里,心里更加难解笼罩在他与唐百灵关系上的谜团。这与姐姐有什么联系呢?
看着钟涛离开,韩洁茹才轻轻走进病房。金欢看着韩洁茹神思恍惚的样子,像个梦游症患者一样,手忙脚乱地不知做什么,心中就猜出她的万般心事。她拉着母亲的手说:“妈妈,我好久没看到你的笑容啦!”
韩洁茹瞪着她说:“还笑容呢,你都把妈妈吓死了,往后可不能这样疯啦!破案有警察呢,一个姑娘家,整天跟着掺和什么呢?”
金欢撅着嘴巴说:“你别往我这里扯啊,我是说你和杨高鹏的情感,发展得怎么样啦?”
韩洁茹给女儿整理着衣服:“什么怎么样啊?你就管好自己的事吧,别让我惦记就不错了。”
金欢嘻嘻一笑:“你越回避,就说明你和他进展神秘,是不是到了关键一步啦?”
韩洁茹嗔怨地瞪她一眼:“天下哪有你这样跟妈妈说话的,没大没小的。”
金欢动了感情:“妈妈,你把我当小玩闹,就大错特错啦,我何尝不愿意在你们和睦的气氛里生活?你们真的离了,难道我心里真的好受吗?”她说不下去了,眼睛含着泪水。
韩洁茹心里一颤:“别说啦,你别说啦。”
金欢依然大声说:“可你们偏偏没感情,我不愿意看见你们备受情感煎熬,我宁可——”
韩洁茹被女儿说得脸色绯红。女儿一直为她的婚外情推波助澜,表面看这样的女儿不可思议,如果往深一想,就能感悟到女儿火热的心,她是盼望父母都能找到情感归宿。可是像自己这个年岁的人,特别是女人,哪能像她们年轻人那样快刀斩乱麻呢?韩洁茹在南湖宾馆曾向杨高鹏动过离婚的一闪念,可她回来以后又犹豫起来。她坐在金欢的身边说:“欢欢,妈妈懂你的心,这些天来,妈妈的确跟你交流得少了,妈妈是怕你分心。”
金欢焦急地说:“你让我乱猜疑,我就不分心了吗?”
韩洁茹看着女儿真诚的眼神,说:“欢欢,妈妈是爱上他了。妈妈想跟他在一起生活。”
金欢欣慰地长出一口气,亲呢地搂住韩洁茹的脖子:“我的好妈妈,你终于跟女儿说实话了。”
韩洁茹接着说:“游戏该结束了,一个家庭靠游戏来维持情感,是多么可悲呀!妈妈很想结束与你爸爸的婚姻。这样,你爸爸也可以如愿以偿了,跟那个姓宋的女人走到一起。”
金欢支持说:“妈妈,我赞成。你不能再瞻前顾后了,你的年龄不允许你耽误了。”
韩洁茹想了想说:“我怎么跟你爸爸谈开呢?”
金欢皱着眉头说:“让我好好想想,你一定要讲方式,不然,爸爸那里会出问题的。”
韩洁茹愣了一下:“他出问题?这不是他所期待的么?”
金欢摇头说:“未必,爸爸的心我最了解。别看他跟你闹,说明心里还有你,他若是不在乎你了,就不会跟你生气了。也许,他与宋雨燕是真想保持在朋友的水平线上的。”
韩洁茹半信半疑地回味着金欢的话。
金欢说:“没关系,爸爸的工作我来做!”
韩洁茹看着女儿想:天下哪有这样的母女关系呢?

具体涉及到离婚,韩洁茹会遇到不少棘手的问题。
每一个面临离婚的人,都会十分清醒地意识到,先提出离婚的人是最被动的一方。将来划分财产,对子女扶养,对这一方都是不利的,更让人无法摆脱的是社会舆论,亲戚朋友、单位领导的劝说,都会朝这一方铺天盖地地压来。韩洁茹最怕这些,就叮嘱金家林,不要把消息向外公开,她想在民政局办完手续之后,迎接这些无法回避的麻烦。
令韩洁茹始料不及的是,麻烦却来自内部。韩洁茹在向金家林摊牌之前,先得到的是金欢的秘密通报,她又给杨高鹏打了个电话,杨高鹏的声音给她一些鼓舞,她昏忙里真的觉得时候到了。可她的话刚刚出口,就遇到金家林猛烈的炮火还击。
金家林感觉天塌下来似的,身心翻卷着惊天动地的急风暴雨,使劲摇着韩洁茹的肩膀:“洁茹,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已经到了离婚的地步了吗?难道只是因为那天的争吵?”
韩洁茹惊讶地看着男人,判断着他是在表演,还是真正不愿走上这一步。金家林的神态使她心头猛然一震,也许金欢对金家林的判断是对的。她只有沉着应战:“家林,你先别急,我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的感请枯竭了,你是知道的,不然就不会搞这个游戏了。你已经有了宋雨燕,这不是成全了你吗?”
金家林愤愤地说:“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与雨燕只是朋友,我怎么说你才相信?”
韩洁茹说:“心心相印的朋友才可能成为好夫妻呀。”
金家林大声嚷着:“这是我的事,你无权干涉!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与杨高鹏思谋好了,还要冠冕堂皇地说成全我?”
韩洁茹张着大大的眼睛,气得浑身颤抖:“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这样混下去,还有什么出路?”
金家林伤感地擦着眼镜:“你别说了,我全明白了。我今天才认清你这个女人。”
韩洁茹抑制着情绪:“你刚认清我?可我早就认清了你。你今天的态度更让我明白了。”
金家林直直的目光盯了她好久,倔强地说:“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反正我不像你们女人那么绝情,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啦!”
韩洁茹气愤地说:“你还有资格说这个?你想想这些年是怎么对我的吗?”
金家林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说白了就是一句话,你喜新厌旧!你跟了杨高鹏不会有好结果的!他一个穷照相的,能给你幸福吗?”
韩洁茹颤抖着说:“没有杨高鹏,我也不会跟你这样凑合了,他家经济上是不宽裕,可他精神上比你富有!”
金家林气得很久说不出话来,嘴唇青紫,一脸被动地沉默。
韩洁茹声调柔和一些说:“家林,我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好合好散,千万别打别闹的,让人看了笑话。”
金家林悲观地说:“你是鬼迷心窍啦,我要警告你,我是冲着欢欢的面子警告你,有你后悔的时候。”
韩洁茹说:“我对自己做的事,从不后悔!”
金家林伤感地说:“游戏,游戏呀,到底还是弄假成真啦!游戏之前你为什么不提离婚?”
韩洁茹茫然地看着他,她弄不清他指的后悔是什么。她到是有点看出金家林对自己提出的离婚游戏后悔了。金家林像是彻悟了什么似的,给了她一个狞恶的笑,摇摇摆摆地走了。
后来的几天里,韩洁茹发现金家林完全变了个人。金家林大胆公开地把宋雨燕领进自己的家里。自从韩洁茹提出离婚后,金家林突然明白,他对韩洁茹怎样亲近,都无法赢得她的那颗心。他们之间从结婚那天起,就横亘着一块冰雕。冰雕的花朵是永远也走不进春天的门槛的。他只有自暴自弃了。其实,他是为了韩洁茹,为了这个家,才将自己对宋雨燕的情感深深地埋在心底,看来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韩洁茹证实了金欢的判断,金家林并不想毁掉这个家,是韩洁茹草率的举动,深深地伤害了他的心,将他狠狠地推到了宋雨燕的身边,从中得利的是那个叫宋雨燕的女人。难道过去的金家林真对自己忠心耿耿吗?她的脑子里开始飘浮一些抓不住的思绪。
这个时候,杨高鹏那里又传来不好的消息。杨高鹏没有对老母隐瞒着他与韩洁茹的关系,他告诉母亲,她有了未来的儿媳妇。老母心中没有散开对马莉的怀念,心中对韩洁茹的痛恨有增无减,她是极力反对儿子的这份婚姻的。与此同时,马莉的母亲和弟弟找到杨高鹏无理取闹,她们对杨高鹏的举动无法容忍。杨高鹏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境地。
韩洁茹心中的满腹凄情都被深深勾动,心情一会儿化为水,一忽儿化为冰。金欢发现母亲的情感波动,和犹豫、痛苦的表情,再一次为韩洁茹的举动推波助澜。韩洁茹哪里知道,金欢背着她与杨高鹏见面了。金欢最懂女人的心理,女人明知道被爱着,也希望得到爱的表示,特别是在韩洁茹举步维艰地十字路口,她更需要杨高鹏的情感滋补。金欢找到杨高鹏的第二天,杨高鹏就再次与韩洁茹幽会了,他向她投以宽厚迷人的微笑,他给她强有力的爱抚,他还给了她最实际的承诺。韩洁茹被男人的情绪所感染,轻轻地笑了,就像五月灿烂的蔷薇花。
金欢精心地给韩洁茹布了一个圈套,只要韩洁茹钻进这个圈套,就可以全面揭开她的新生活。那是个雨后的傍晚,金欢给韩洁茹打了一个电话,她现在正在公安局,给钟涛的姐姐办理最后的事情,她想要那件淡黄色的蝙蝠衫,请求妈妈到爸爸居住的房间里去拿。夜里,她开车去到母亲居住的新房来取。韩洁茹并没有想到是女儿的圈套,她伺候欢欢已经习惯了。
夜里九点钟,韩洁茹敲响了金家林的房门。
开门的不是金家林,却是身穿睡衣的宋雨燕。韩洁茹的脑袋立时恶血撞头,强压抑着怒火。
宋雨燕也觉得不好意思了,脸很快红了:“是洁茹姐,快进来,快坐!”
“你来干什么?”金家林正在刷牙漱口,故意将水龙头放得哗哗地响。
韩洁茹冷冷地回答:“还没办手续,这还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金家林说:“你就是来,也得先打个电话吧?”他把牙刷放好,慢慢地朝她走过来。
韩洁茹盯着他的眼睛说:“打什么电话?我对你乌七八糟的私生活不感兴趣,我是给欢欢拿衣服的。”说着就奔衣柜走去了。
“韩洁茹,你把话说明白!”金家林眼光阴郁而残忍:“你简直太过分啦,谁的生活乌七八糟?我看是你拿阴暗心理衡量别人,我告诉你,雨燕是我把她请到家里来的,在你提出离婚之前,雨燕从没有到这个家里来过!”
韩洁茹翻着衣柜里的衣服:“你不要跟我解释什么,我说过了,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你别不好意思!”
宋雨燕尴尬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受够啦,真的受够啦!”金家林大声喊着:“谁不好意思?我看不好意思的应该是你!我堂堂一个男人,为了维护这个家,为了赡养老人,为了咱的欢欢,我拼命挣钱,忍辱负重,我吃的苦,挨的累,你是最清楚的。那时候,日子穷,你身体有病,我这点工资养活多少口子人啊?你别忘了,你的爸爸妈妈,都是我金家林这个姑爷给养老送终的!现在生活好了,翅膀硬了,你可以瞪着眼睛寻找爱情,你可以寻找快乐,受苦受难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提离婚?”
韩洁茹气得哆嗦了,放开嗓子大骂:“放你娘的狗屁!我有狗屁爱情,我有狗屁快乐!什么不都是你逼的,你拍拍胸脯的四两肉,你哪一天真正爱过我?”
金家林当着宋雨燕的面儿,竭力维护着男人的尊严,脸色铁青,走进韩洁茹吼:“你终于暴露原形啦!看看你一个荡妇的嘴脸,天下还有你这种没脸皮的女人吗?给人家做死了妻子,还要腆着脸子去给人家做老婆,做情人,你也不——”
韩洁茹真正被激怒了,疯狂地猛扑过去,与金家林厮打在一起。金家林竭力挣脱着身子,脸被她的手指抓得很疼。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宋雨燕慌张地搅在他们中间拉架,恐慌的表情笼罩了她的脸庞:“别打啦,别打啦!”金家林在宋雨燕拉架时,狠狠将韩洁茹轮倒在地。韩洁茹额头被茶几磕肿了,狠狠地抓起蝙蝠衫:“我跟你离定啦!”
金家林忍无可忍地吼:“离,离就离!”
韩洁茹哭泣着扭身跑下楼。
韩洁茹回到家里,看见金欢坐在屋里等着她。金欢看着韩洁茹狼狈的样子似乎很开心,她的脸上焕发着光彩,眼睛清亮如曙色降临前的晨星,面如霞,眉如画。韩洁茹不知道今天的闹剧是金欢一手导演的,即使知道了,她也不会对金家林存有什么希望了。她看见金欢就伤心地诉苦::“欢欢,你爸爸他竟敢动手打我。”
金欢故作惊讶地问:“他为什么打你?”
韩洁茹骂着:“还不是在那个小荡妇面前逞能?”
金欢恨恨地说:“回头我跟他算帐,好男不跟女斗,怎么能跟女人动手呢?太没男人风度啦!”
韩洁茹说:“你爸爸他什么时候有过风度?”
金欢问:“宋雨燕对你怎么样?她欺负你了吗?”
韩洁茹摇头说:“给她仨胆子,也不敢!”
金欢笑着:“她要是跟妈妈过不去,我会跟她没完的!”
韩洁茹剧烈起伏的胸脯,正好勾勒出她此时的情绪。
金欢愣了愣问:“妈妈,你想怎么办?”
韩洁茹果断地说:“明天,我们就到民政局去办离婚手续!”
金欢问:“爸爸他怎么说?”
韩洁茹说:“他只说了一个字,离!”

夏天的雨丝是透明而温暖的。
民政局后门的这条小路总是宁静的。雨天里更是空空荡荡,没有行人。韩洁茹与金家林双方都打着一把折叠伞,默默走在雨路上,脚下被雨水浸过的鹅卵石,变成墨绿的颜色。韩洁茹看见绿色树,晶亮的雨,温柔的风,感觉心情畅快很多,可当她看见金家林沉默的脸,心情又有些异样。
金家林低垂着头,默默地走着,脚上的凉皮鞋在卵石路上一滑一蹭的。金家林在想什么呢?
韩洁茹看见男人的眼神浑浊,从目光里,既看不到当年的智慧,也看不到勇猛和果敢。他的魅力呢?
韩洁茹撑着那把粉红色的花伞,水珠纷纷滴落下来,落在她的脚面上、小腿和裙摆上,感觉凉津津的。她的眼前常常浮现着杨高鹏的眼睛,然后就变成了金家林的眼睛了。她回忆着金家林那些绝情的话,当时真想杀了他,可眼下的时辰里,那些话轻飘飘的,像烟,像雾,飘过就过了,在她心中没有留下一点重量和痕迹。她眼下怎么不那么恨他了呢?他是那样深深伤害过你的心啊!
金家林走到民政局的门口,碰上了一个熟人,那人问他雨天里干什么?金家林淡淡地说:“我们办点事情。”然后他停下脚步看着韩洁茹。
韩洁茹心里埋怨他,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遮遮掩掩的?如果有人问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我们是来离婚的。离婚有什么丢人吗?她想跟金家林说一些话,因为今天再不说说,往后恐怕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她慢慢抬头看着他:“喂,你怎么停下了?”
金家林像是有心事,有话要说。
“说话呀!”韩洁茹催促他一句。
金家林还是没有吱声。
韩洁茹也停下脚步等他说话。可是依旧是沉默,沉默使人窒息,让人呼吸急促,让人头脑昏沉,比语言更让人心跳。
财产是两个人都商量好的。关键时候,金家林还是蛮有男人大度的,他觉得自己收入高,对韩洁茹做了很多的让步。老房子归了韩洁茹,新房仍然属于他们的女儿,金家林成家时再买新房。两个唯一有争执的是关于金欢的归属。金家林要把金欢断给他,韩洁茹也要求把女儿判给自己这一方。韩洁茹终于猜出来了,金家林的满腹心事可能出在女儿的归属上。
女儿金欢已经长大,就要成家结婚了,她的归属,实际已经无法影响他们之间的生活,更不能对金欢的成长有什么伤害。只是一个名份上的事情,可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两个人都有难以割舍的亲情,都想留住可爱的女儿金欢。
他们站在雨里对视的时候,金欢正在远处的汽车里窥视着他们。
一辆摩托从小路穿过,金家林的心不禁一跳。他擎伞的手有些微微的痉挛和酸涩。他鼓足勇气说:“洁茹,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吧!”韩洁茹说。
金家林看着她,眼睛里充满祈求和哀恳的光芒:“在财产上,我已经对你让步了,我想,请你把欢欢,断给我!”
韩洁茹的头像要炸裂般地疼痛起来,身体一晃。
金家林步步紧逼:“其实呢,欢欢给我,对她更有利一些。宋雨燕是她的朋友,什么事都好办。而且我的收入高,还能在经济上帮她——”
韩洁茹没有回话,心在绞痛,在流血。
金家林缓缓地说:“洁茹,你别难受,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你要是不愿意,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往后,我再也不会对你无礼啦!欢欢永远是你的女儿!”
韩洁茹最见不得软话,听见他的话,含泪点点头。
金家林感激地说:“洁茹,谢谢你啦!”
韩洁茹含混地说:“欢欢,给你!”
金家林这才转身往民政局的大院里走去。
韩洁茹默默地跟着,像得了梦游症似的,神情恍惚。
走进民政局的办公室,韩洁茹还没有完全恢复常态,她看见金家林对工作人员的提问对答如流。而她呢,心里只想着金欢,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柔弱美丽,犹如一株被风雨摧残的初秋植物。眼下的离婚怎么都不调解了,这样双方随便说说,就可以签字画押了。时代真是变了,变得快节奏高效率。她看见工作人员表情平淡,十分熟练地拿出了表格和笔,还有红如鲜血的红色印泥。她的的手在拿笔之前,习惯地往四周看了看,眼神空洞而迷惘。
金家林眼睛闪了闪,一语不发。
韩洁茹握笔的手颤抖了。她即将失去女儿,尽管只是名义上的失去,也将是心中挖肉的感觉。她反悔吗?不行,她在门口认认真真答应过金家林了。她如果不答应,金家林会给她出很多很多的难题。“欢欢哩,妈妈对不住你啊!”女儿的名字像闪电一样,闪过了韩洁茹空洞的头脑,闪过她昏睡的心灵,她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惋惜地、痛楚地张望着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金欢的脸在窗外一闪。
金欢笑着像母亲竖起大拇指,伸伸舌头。
韩洁茹不顾一切地扔下手中的笔,嘶哑着喊一声:“我的欢欢——”她朝外跑去,紧紧地抱住金欢,啜啜地哭了。
金欢被母亲的情绪感动,眼睛滚动着泪水。
金家林一番感动,发出恍如隔世的叹息:天下最难控制的是儿女之情,最可怜的却是父母之心。
第十一章

一夜无眠。
一切变化得那样快,那样突兀,韩洁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狠心结束游戏,自动搬到金家林的身边来。如果不是金欢的突然出现,韩洁茹也许能够跨过这一关,追求到真正的幸福了。即使金欢不出现,她在关键时刻也是这般脆弱,不敢挣脱婚姻的枷锁,只有慨叹通往幸福的路途竟是这般遥远。也许这次的擦肩而过,是她一生与幸福的最后诀别。早上起来,发现金家林躺在她身旁的时候,她不知是喜悦还是悲哀?
金家林似乎很快恢复常态,他亲呢地握着她白皙的手说:“洁茹,我就知道会有今天的,我记得有一个诗人说,争吵是对一个家庭的检修,我们检修过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韩洁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金家林茫然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韩洁茹扭转着发麻的手臂,冷汗从她额上滚落。夏季出冷汗不会是好现象吧?她勉强笑着:“家林,我们都别折腾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金家林攥紧她的手眼睛深沉似海,似乎要把她淹没:“我早就是这样想的,只要你回心转意,我这里你放心,我一定跟宋雨燕一刀两断!
韩洁茹点点头说:“我会信守诺言的!”
金家林叹息着:“细想想,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韩洁茹心想,绝大多数的婚姻生活都是平淡而程式化的,把它想得像“天方夜谭”那样奇妙有趣,真是庸人自扰了。
金家林满足地说:“我们一家团团圆圆的,多好?欢欢一结婚,你就该当姥姥啦!”
韩洁茹越听心越冷,情绪越低落。
金家林竟然得意得哼起了小曲儿。他是哼给女人听的,其实,他心里也未必真是那么高兴。
韩洁茹像游戏前一样,提前起床,将男人该换的衣裳,平平整整的放好。金家林满意地起床,洗过脸,穿上衣裳上班去了。
金家林走后,韩洁茹今天休息,她怔怔地倚着沙发唏嘘不已。她忽然像掉进回旋滚动的深井里,她被转动的水流越卷越深。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她是那样的憔悴,那样的苍老,仿佛认不出自己来了。
看到杨高鹏给她照的照片了。那时的她,是多么有神采?她想起了他,他知道自己的退缩会怎样想呢?他还思念着她吗?那个美好的宾馆之夜,留给她多么难忘的记忆。一时间,充满了激动的、痛苦的思慕,使她的灵魂深处颤栗了。她再次出了一身冷汗,她终于找到出冷汗的原因了。
韩洁茹马上想给他打一个电话,可一想到自己对丈夫的承诺,就慢慢把话筒放下了。她劝告着自己:把他彻底地忘掉吧!忘掉吧!你韩洁茹就要认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流淌出可怜的眼泪,眼泪淌过面颊,一直流到嘴角。
韩洁茹坚持不给杨高鹏打电话,杨高鹏打来的电话,她也不去接,她只是坚韧地折磨着自己。她要淡化哀叹和悲伤,然后让岁月来抚平那些自找的创伤。
可是夜里的韩洁茹,已经很不习惯金家林了,没有激情不怕,她甚至觉得男人又增添了许多的坏毛病。咬牙,喘息,说梦话,就连呼出的气息也是很难闻的。金家林打着鼾声,翻了一个身,他的一只手臂横了过来,压在她的乳房上,她本能地打了个冷战。她没有动他,他的手竟然摸着她的脸,嘴里呓语呢喃着什么。他会是喊宋雨燕吗?她要永远地忍受下去吗?她大睁着眼睛,熬着一个个被泪水浸透的无眠长夜。当黎明染白了窗子,霞光染红了窗帘,她依然睁着一对肿涩的眼睛,默默地望着窗棂。
为了躲避金家林,韩洁茹每天尽量早早起床,早早上班。
今天是个好晴天,韩洁茹刚到班上,就在桌上发现一个写给她的信封。她急忙拆开,看见是一张大红请柬,她的眼睛亮了,血液沸腾了,再次神不守舍。
这是杨高鹏摄影展览开幕的请柬。
韩洁茹兴奋激动过后,又很为难了。看见项晓芳走过来,她赶紧把请柬收到挎包里。她去不去呢?
杨高鹏给韩洁茹发这份请柬的时候,也是犹豫的,彷徨的,他知道韩洁茹处境的窘困。可他还是那样想见到她,见到她。昨天晚上,是杨高鹏亲自把请柬送到医院的。不巧,昨天韩洁茹歇班,他没有见到她,就把信放在她的办公室了。
韩洁茹想跟主任请假,走到主任室门口,又收住脚步。她怎么跟主任说呢?撒谎?万一被人瞧见怎么办?万一被金家林知道怎么办?她又慢慢转回身子,如坐针毡地坐在值班室。
项晓芳和几个医生都过去查房了,韩洁茹还是看着请柬发呆。
女儿金欢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几乎没有一点察觉。金欢偷偷走到母亲背后,诡秘地看着母亲手里攥着红色请柬。她调皮地说:“妈,一个人在想谁呢?”
韩洁茹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跳,扭头瞪了女儿一眼:“不好好上班,你干什么来啦?”
金欢笑着说:“妈,我是受人之托,专程接你来的!”
“接我?”韩洁茹被她说糊涂了。
金欢焦急地看看手表:“妈,别装疯卖傻啦,你手里不是拿着他送来的请柬吗?展览就要开幕了,我陪你一起去!”
韩洁茹生气地推开金欢的胳膊:“你又来添乱,我跟你爸爸和好了,不会再跟杨高鹏来往了,我不去!”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金欢一针见血地说:“别看你和爸爸和了,其实,你们的心更远了,这瞒不了我!”
韩洁茹吃惊地看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金欢说:“你非常想见杨叔叔,他呢,也十分想见你!你们何必相互折磨呢?”
韩洁茹摇着头说:“欢欢,妈妈不是跟你说了吗?妈妈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吧!”
金欢赖着坐下:“我就是要管!谁让你生下我这么个调皮女儿呢?”
韩洁茹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医疗器械:“我要查床了,你快离开这里!你见到杨叔叔,就说没找到我!”
金欢将韩洁茹手里的器械夺下,大声喊着:“你别给脸不要,人家杨叔叔眼里有你,他大半辈子就搞这么一回个人展览,没有你,他会遗憾终生的。”
韩洁茹的胸脯剧烈起伏,呼吸紧促。
金欢显然很激动:“杨叔叔含着眼泪给我说,你妈妈与你爸爸和好,我心里为她们高兴。可我仍然希望成为你妈妈的好朋友,我的展览里还有你妈妈的照片呢!”
韩洁茹泪流满面:“别说了,别说了。”
韩洁茹还是被金欢拉到了工人文化宫展室。她们走进来的时候,展览剪彩刚刚开始,韩洁茹一眼就看见台上默默站立的杨高鹏了,他今天穿戴整洁,显得格外魁梧英俊,特别是他的眼神与韩洁茹的眼神对接的一刹那,显得神采飞扬,气贯长虹。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韩洁茹是一脸被动的沉默,她与女儿挎着胳膊,张望着墙上的艺术照片,竭力不让人们注意她。其实,她的躲避是徒劳的,她们母子的姿色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将连现场采访的年轻女记者,也未必能比她们母子赢得更多的青睐目光。
仪式结束后,韩洁茹跟随着众人参观,她不知道杨高鹏是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来的,杨高鹏低声说:“洁茹,谢谢你的到来。”他的话音是颤抖的。韩洁茹慌乱地看他一眼,脸色红如桃花,喃喃地说:“祝贺你!”她的眼神是模糊的。
金欢看见她们接上头了,就悄悄退到远处。
杨高鹏将韩洁茹领到展室左侧的一间小屋里。他轻轻关上门,就立刻把韩洁茹抱在怀里。
“洁茹,我好想你啊!”
韩洁茹乖顺地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里。
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静地搂了一会儿。
韩洁茹忽然意识到什么,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臂。她慌乱地说:“高鹏,咱们出去吧,外面有那么多你的朋友,不能冷落了人家,人家可都是给你捧场来的。”
杨高鹏的神态却出乎她的预料,他浑身酥软,似乎不能走步了。
韩洁茹慢慢扶他坐下,轻轻抚摸着他冒汗的额头。
杨高鹏一把抱住她柔软的腰肢:“洁茹,你个害人的妖精,为什么不理睬我啦?”
韩洁茹伤感地说:“高鹏,忘记我吧,我们不会有结果的,我们的相识,也许就是个错误。”
“不,不能这样!”杨高鹏再次将她抱紧:“听到你的消息之后,我为你高兴,我也想过,从此不再打扰你平静的生活,只要你幸福,我杨高鹏就满足了。可是后来,我简直说服不了自己,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韩洁茹胸腔压抑的激情,如火焰烧灼。那激情里隐匿着一个十分危险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杨高鹏慢慢将情绪控制住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好了,韩医生,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韩洁茹听见他的一声“韩医生”,心里异常难受。但是,她真的说不出什么可以安慰他的话来。
杨高鹏摆摆手说:“你可以走了。”
韩洁茹一动不动,闭上眼睛,热泪长流。
杨高鹏狠狠地喊:“你可以走啦!”
韩洁茹还是不动。她在想:在情网中受罪的人,都是忠诚的人啊。

午休的时候,金欢做了一个恶梦。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用一双雪白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用力十分凶狠,这样下去她就会窒息而死的。她惊恐地挣扎着,逃开了那个女人。她被梦吓醒了。醒来之后,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想这双白皙的手,和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这个女人是唐百灵吗?唐百灵霸占着钟涛,怎么会敢谋害她金欢呢?她对这个梦的现实性抱有怀疑,可她对唐百灵这个女人的憎恨有增无减。不是吗,钟涛与她和解已经有好几天了,可他并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将钟霞与唐百灵的关系彻底告诉她。钟涛一托再托,肯定是唐百灵暗地里摆布他。
金欢不愿再跟钟涛争吵,争吵是对情感的检修,但如果频繁的检修则说明爱情机器出了问题。爱得目标朦胧则步履蹒跚。近来她可累得心力交瘁了,可又忙出个什么结果来呢?金欢恨自己的无能了,她既没有把父母的事情办好,也没有把自己与钟涛的情感弄明白。有人说爱情既是花朵也是匕首,可金欢深恶痛绝地说一句,爱情不是花朵就是匕首了!
金欢时时感到有匕首朝她刺来的危机。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杨高鹏打来的,杨高鹏询问她母亲韩洁茹的下落。金欢对杨高鹏的提问感到惊讶,赶紧给她的爸爸打电话。然后,金欢如实告诉杨高鹏,她母亲真的离开了这座城市,自愿报名到贫困山区巡回义诊了。杨高鹏很失望地叹息一声,放下了电话。
金欢能够体味杨高鹏的痛苦,晚上将他约出来吃饭。
金欢将吃饭的餐馆选在离金豪舞厅对面,是有用意的。她一方面可以跟杨高鹏谈话;另一方面还可以监视着舞厅门前,看看唐百灵的汽车是否出现。杨高鹏见到金欢的时候,金欢正坐在餐馆的一个雅间里,一边吃着鲜果盘上的水果,一边往外张望。杨高鹏以为金欢在望他,就笑着说:“我来啦!”
金欢转回头来,请杨高鹏吃水果。
杨高鹏微笑着坐下来,吃着金欢递过来的一块西瓜:“金欢,今天我请你吧!”
金欢说:“别争了,我请你!”
杨高鹏很喜欢金欢爽快的性格,心想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多好。可前妻偏偏给他留下一个木呆呆的儿子。他笑着说:“欢欢,你好像有心事?”
金欢撒娇地说:“杨叔叔,跟你一样,情感危机啦!”
杨高鹏苦笑着:“这孩子,别吓唬你杨叔叔!你这样漂亮懂事的姑娘,谁还敢跟你较量?”
金欢说:“信不信由你!我妈妈没跟你说过吗?”
杨高鹏愣了一下,说:“没有哇,你能不能跟叔叔讲讲?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点主意呢!”
金欢摆摆手说:“杨叔叔,今天不谈我的事,因为杨叔叔心情不好呢,等以后我专门讲给你听。”
说话间,酒菜就端了上来。
看见酒,杨高鹏愣着问:“欢欢,你怎么知道我爱喝白酒剑南春?”
金欢麻利地打开酒瓶:“我妈妈说的。”
杨高鹏感动地呆愣片刻,眼睛慢慢红起来:“你妈妈,她可是个好女人啊!”
金欢叹息说:“你们这代人啊,心理包袱太重。我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她跟爸爸的情感明明走到悬崖边了,可她还悬崖勒马,苦着自己。这不,还躲开了!她能够躲开自己的心吗?”
杨高鹏说:“别责怪妈妈,她不容易啊!”
金欢无端地笑起来,问:“那天在展览室,你们是怎么谈的?”
杨高鹏摇着头说:“没谈什么,她一直沉默。”
金欢着急地说:“这不是自找的吗?那次在民政局,我一直后悔自己不该出现,不然,妈妈就解脱了。可回来一想,根源不在我的突然出现,是妈妈心理压力太重。”
杨高鹏点点头,给金欢倒上红葡萄酒:“欢欢,不管怎样,杨叔叔都谢谢你啊!”
金欢举杯相碰:“别谢我,喝酒!”
杨高鹏用长辈赏识的目光看着金欢稚气的脸。
金欢抬起头问:“杨叔叔,听爸爸说,妈妈这次义诊要去十来天,你想怎么办?”
杨高鹏迟疑着,皱着眉头想了想。
金欢大胆地说:“你要去山区,找她!她在那里一定思念你呢!我最懂妈妈的心。”
杨高鹏叹道:“我是怕影响她的工作啊。”
金欢瞪着眼睛,大声说:“怕,怕,有什么好怕的?妈妈必定是女人,你主动一点就不行吗?”
杨高鹏无法拒绝金欢真诚的眼神,答应了她。
金欢高兴地自裁了两杯酒。
杨高鹏愣着问:“欢欢,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金欢说:“你说错了,我是在帮妈妈,因为她是真心地爱你,所以我也爱你!”
杨高鹏感动地落泪了:“欢欢,我会好好爱你的妈妈!我一定让她幸福!”
金欢也是泪水涟涟:“杨叔叔,好事多磨,你会成功的。”
吃饭的时候,傍晚的浓雾落下来,金欢扭头往窗外张望,尽管有雾,她还是看见了唐百灵的红色宝马轿车,汽车从舞厅门口缓缓开走了。她的眼睛充斥着愤怒的血红。
杨高鹏愕然地看着金欢愤怒的样子,慌张地问:“欢欢,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金欢慢慢坐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摇摇头:“杨叔叔,没事儿,我呆一会儿,你先走吧!”
杨高鹏不放心地看着她:“我送你回家,好吗?”
金欢忽然改变了主意,她想叫上杨高鹏,跟她一起到金豪舞厅去,她要当场气一气可恨的钟涛。这个浑蛋,为什么还跟唐百灵纠缠不清?
杨高鹏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金欢拉进金豪舞厅来了。
金欢挎着杨高鹏的胳膊走进喧闹的舞厅,亲呢地交谈着,很像一对恩恩爱爱的老夫少妻。舞厅的人都认识金欢,他们十分惊讶地看着弹吉他的钟涛。
其实,钟涛在金欢她们走进来的一刹那间,就惊讶地看见了。舞厅的灯光很暗,可他犀利的目光一直纠缠着她们。他弹吉他的手在不断地颤索。
金欢故意不理睬钟涛,全部的爱意都放在杨高鹏身上。她扶着他坐在一个圆桌旁,一会儿给他弹弹肩上的土,一会儿给他递瓜子,甚至还搂着他的脖子咯咯地大笑。
钟涛忍无可忍,气愤地扔下吉他,直奔金欢身边走来。他一把将金欢拉起来,焦灼地问:“欢欢,他是谁?”
金欢冷冷地说:“你管得着吗?他是我的老公!”
“你疯了吗?“钟涛使劲摇着金欢的胳膊:“爱你的人是我,是我钟涛,懂吗?”
金欢冷若冰霜:“放开我!你可以随时跟那个姓唐的骚货来往,就不允许我找男人吗?”
钟涛跺着脚,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你好糊涂哇!”
金欢挨了打,激怒了坐在一旁不知内幕的杨高鹏。
杨高鹏站起身,一把揪住钟涛的衣领,愤怒地吼:“欢欢是个好姑娘,你个浑蛋,凭什么打她?”
钟涛不认识杨高鹏,此时正气晕了头,挥起一拳,就给杨高鹏打倒在地:“去你妈的,我们的事还用你管吗?”
此时舞曲嘎然而止,众人纷纷围过来。
金欢看见杨高鹏被打倒,扑过去抱他。
保安人员将钟涛拉开,又将脸色发青的杨高鹏叫到门外。保安告诉杨高鹏金欢与钟涛的关系,他知趣地离开了。
金欢和钟涛追出来的时候,杨高鹏已经打车消失在夜幕里。
金欢赌气地站着,默默地说:“他是妈妈的朋友,摄影家杨高鹏叔叔——”
钟涛情绪稍稍稳定一些,忏悔地说:“对不起,欢欢!我明天给他道歉!可你为什么这样?”
“你先说为什么这样?”金欢说。
钟涛愣着:“我怎么啦?”
金欢依然不理睬他:“我看见唐百灵的汽车刚走啊!”
钟涛痛苦地扭皱着脸,说:“她是来过,可唐百灵是被我骂走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领班!”
金欢愕然地看着他的脸。
钟涛紧紧抱住金欢,哽咽着说:“欢欢,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爱你的人是我,是我钟涛!我可以为咱的爱,去死!”
金欢也抽泣了:“那你为什么离开我?”
钟涛一把推开她,拿出钥匙链上的小刀,狠狠地在自己的胳膊上滑着,滑出一道道的血线:“你的怀疑太深太久了,我用我的血,来证明我的爱!”
金欢的心颤栗了。
钟涛风风火火地转回舞厅,走到乐队演奏台,用流血的胳膊抓起黑吉他,猛然弹奏着那支《枪炮与玫瑰》。他的曲调一定,其他的乐手跟着配合。强烈的曲调震撼着每个人的神经。
金欢紧紧地追了进来,愣住了。钟涛手上的血在慢慢流淌,流淌。飘忽闪烁的光线,将钟涛坦然的脸切割,也同时切割着她的心。
激烈强劲的吉他曲,像一股暖流从她的心底溢出。
金欢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跪在钟涛的脚下,脱下自己的蝙蝠衫,紧紧地将她的流血的胳膊包裹起来,哭了:“钟涛,别弹了,我爱你!”
第十二章

金欢驾车将钟涛送进医院,包扎好胳膊,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钟了。金欢很利落地收拾完房间,铺床,请钟涛躺上去休息。
钟涛沉浸在另外一种感觉里,毫无睡意,他瞅了一眼被窗帘遮挡的窗户。红色的窗帘在夜风里神秘地抖动,遮住了窗外的满天繁星。
“你怎么啦?不想睡?”金欢茫然地看着他。
钟涛一只手扶着隐隐做痛的胳膊,感到被各种歉疚所压迫的痛苦,渴望着像她倾诉:“欢欢,你给我一只烟,好吗?”
金欢递给他一只烟,并给他点上。
钟涛疯狂地吸着烟,目光紧紧盯着金欢的脸,眼睛迅速蒙上了泪雾:“欢欢, 你一直那样善良,我心里不知多么感激你,今天你也别睡,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金欢心疼地坐在他的身旁:“你说吧!”
钟涛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来,就泪流满面了。
金欢又糊涂了,她从没看见他这样伤感地落泪,使她满怀惊慌了。惊慌之余,她感到钟涛的眼神光亮如星。
钟涛狠狠掐灭手里的烟头,用那只手攥住金欢的手,颤抖着说:“欢欢,我知道我对你是不公平的,甚至有些残忍!可我没有办法,都是唐百灵逼的!”
金欢更加迷惑,心里砰砰狂跳。
“嗨,怪人家唐百灵干什么!也是怪我啊!”钟涛痛楚地摇了摇头:“如果,我当初不跟她来往,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啦!”
金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涛呓语般地说:“话又说回来,我不跟唐百灵来往,也不会结识你呀!这一直是我了以自慰的。”
金欢摇着他的肩膀:“只要我们真心地爱着,还怕她唐百灵什么?你别绕圈子啦,快说啊!”
钟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还记得,姐姐的那辆富康汽车吧?买车的钱和出租手续费,都是我跟唐百灵借的。”
金欢急切地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钟涛说:“我为什么瞒着你?是因为我怕你告诉姐姐。姐姐下岗后,生活没着落,她很痛苦。我不能看见她痛苦,因为我是那么爱我的姐姐!是她把我养大的啊!老姐如母啊!”
金欢说:“你对姐姐好,我是支持的。”
钟涛用那只手捂住苍白的脸,像发疟疾似地浑身寒战。
金欢将他的身后倚上一个松软的枕头,安慰着他:“别难过,慢慢说。”
钟涛往后靠了靠身子,身体还是抖得厉害:“欢欢,我们本来要结婚了,我们本来可以幸福地生活。姐姐要是看见我们结婚的场面,会是多么高兴啊!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狗杂种王九胜,抢了姐姐的车,杀害了姐姐!”他说不下去了,眼睛被泪水糊住了。
金欢安慰说:“别难过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她用枕巾给他擦着泪水。
钟涛继续说:“过去,我只知道唐百灵喜欢我,喜欢听我弹吉他,可万万没想到,她深深地爱着我,她要与马温离婚,与我结婚!开玩笑,我心中只有你,怎么会跟她?早知这个,我绝不会跟她借钱。”
金欢埋怨说:“我们共同弄钱啊,我还会阻拦你吗?”
钟涛的手发冷,胸口发热,头脑发疼,眼前的金欢的人影全凝成了薄雾:“欢欢,一切都源于我们的爱!我爱你,就不愿意让你在刚刚结婚的时候,替我背上债务。那样我心里永远不得安宁!我想着,自己拼命挣钱,慢慢把钱替姐姐还上,再说,姐姐的出租车还能挣上一些钱来,没两年就能还上的。谁知,姐姐出了事——”
“姐姐出事以后,你应该告诉我,什么叫爱?爱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金欢眼神咄咄逼人。
钟涛不敢看她的眼睛:“姐姐死后,我更不想跟你说了,因为汽车没找到,汽车还没有来得及去保险,等于我面临着很大的窟窿!我就怀着一种侥幸心理,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找唐百灵谈。唐百灵说她神经错乱,喜欢听我弹吉他,让我辞掉舞厅立工作,每天给她弹吉他,这样,欠款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我答应她,只要半个月,顶上汽车的一半款项,就够了。剩下的钱,我一年后一定还清的。我到她那里,怕你伤心,就欺骗你,说到省城参加吉他比赛。我好蠢啊!”
金欢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钟涛颤声说:“我天天想你,我恨死了唐百灵!尽管我在她那里生活了半个月,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跟她上床!没有做一点出格儿的事。这些,你可以问马温的妹妹,她是她哥哥留给唐百灵的耳目,她每天都监视着唐百灵!”
金欢扑进钟涛的怀里,啜啜地哭了:“我不问马温的妹妹,只问你的心!”
钟涛捧着她的脸说:“欢欢,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再欺骗你啦!再这样下去,我会失去你的。如果真的失去了你,我钟涛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所以,在你的生日晚宴上,我吃花,今晚我流血,都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只要你开心高兴,我就是去死,也是值得的!”
金欢急忙捂住他的嘴巴:“谁让你死啦?”
钟涛紧紧地抱着她,呢喃着:“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金欢终于找回属于自己的幸福,温顺地闭上双眼,在解脱和安宁中,享受着他的爱抚。过去的伤害,对于她好像不再是什么耻辱了,却像是对她们爱情的考验。那些对明天的憧憬和梦想,那些对爱情的渴求,那些女孩维护的自尊,都张开了翅膀。
钟涛忽然有些担心地说:“欢欢,唐百灵的神经是错乱了,她还会找我的麻烦,我们暂时躲一躲吧!”
金欢勇敢地抬起头:“为什么躲她?她还能把你吃啦?”
“不,不是怕!”钟涛摇摇头:“我是担心她伤害你!这个娘们是什么事都敢干的。而且,神经病人犯法,还不负法律责任的。”
金欢说:“她能把我怎么样?”
钟涛被她说愣了。
“亏你还是个男人!”金欢瞪着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把钱还给她,看她还敢翻了天?”
钟涛点点头说:“好在姐姐的汽车找到了,尽管撞坏了,大修一回,卖掉。”
金欢问:“还差多少?我想办法!实在不行,把我的吉普车卖掉还帐!”
钟涛说:“差不多,我半个月的吉他,白弹了吗?”
金欢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地笑了:“你呀,就是弹吉他的命!”
钟涛摇头苦笑着,身心从没有过的轻松。
金欢和钟涛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满怀的温情进入梦乡。
三天以后,被撞坏的富康汽车修好,钟涛让金欢开到汽车交易市场里卖掉,恰巧路上碰到执行任务的蔡翔,蔡翔马上将一个熟人呼来,连车带手续一起卖掉了。
钟涛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给唐百灵送钱的时候,带上金欢一起去了。在路上,钟涛一直在开导她,让她别激动,别跟唐百灵一般见识,别跟唐百灵打起来。金欢故意吓唬他说,那可没准儿,她要是惹急了我,我还就老帐新帐一起跟她算!钟涛连连央告她,就差喊她姑奶奶了。金欢心里暗暗窃笑。
到了唐百灵的别墅,金欢的表现令钟涛十分钦佩。
金欢看见唐百灵的落魄样子,心里又生出怜悯之情。尽管唐百灵穿着粉色的丝织内衣,还是一下子看出苍老来,苍白,瘦弱,像个蜡人一样呆呆定定的,神情恍惚。金欢敏感地发现,她只有看钟涛时,才让人看出眼睛是在转动。前前后后才几天啊?她就变化这样快?金欢把钱交给唐百灵后,淡淡地说:“唐姐,过去的事就过去啦,我们谁也别提啦!”
唐百灵苦笑着说:“本来也没什么事儿,钟涛用吉他给我治病。这小子的吉他是越谈越没味儿啦!”
“是啊,没味儿。”钟涛悬着的心才安稳一些了。
金欢看着唐百灵,下面却不知怎么开口了。
唐百灵点燃一只烟,吸着:“金欢啊,姐姐真是羡慕你啊!你是耍了什么手腕才赢得他的心的?”
金欢脸色一沉,还是强忍着说:“唐姐,这就错了,你也是过来人,感情就是缘份,有缘没份,就是没感情!我们钟涛,跟我就是那么点缘份。”
“你年岁不大,可真会说话。”唐百灵吐着烟圈说。
金欢笑笑说:“我这点能奈,还不都是跟唐姐学的?往后,我们还得靠唐姐关照呢。”
唐百灵冷笑一声:“不行喽,人老珠黄了,要在前十年,我唐百灵会连连走麦城吗?女人哪,就那么几年好时光,谁也别逞能!”
金欢听出唐百灵话里的火药味,还是强忍着说:“是啊,女人就那几年,所以呢,姐妹之间还是要和睦相处,对吗?唐姐?”
唐百灵慢慢闭上发黑的眼睛:“你们走吧,我累啦!”
钟涛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把脸扭向唐百灵:“唐姐,我们走了,你好好保养身体啊!”
唐百灵的睫毛垂着,摆摆手。
金欢强行拉着钟涛的手,走出那间散发着骚味的屋子。
走到屋外,他们听见屋里传出女人低沉的啜泣声。钟涛为之一动,听出是唐百灵的哭声。
金欢观察着钟涛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伤感。
“看不出唐百灵神经有问题啊!”金欢边走边问。
钟涛哼了一声说:“刚才她吸了可卡因啦,不然她才挺不住呢!她呀,是让马温给害了,心灵扭曲,还要以毒品来麻醉自己。现在,根本找不到当年红歌星的影子啦!”
金欢问:“她不唱歌了吗?”
钟涛摇头说:“怎么唱?她那个身体!嫁给有钱的人,有什么好?人没钱不行,钱多了把握不好,是很害人的!”
金欢说:“她过生日那年,我还很喜欢她的歌声,是她的追星族呢!现在,看见她,我就恶心!”
钟涛恨恨地说:“我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金欢说:“她可恨,又可怜!”
钟涛抬头看看天景,叹一声:“她不值得人可怜!”
走出唐百灵家的院子,金欢说:“钟涛,可不能这样,虽说唐百灵伤害过我们,可她过去帮过你!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客观上帮过你。”
钟涛一愣:“你还要让我怎么样?”
金欢说:“她都这样了,别报复她。”
钟涛激动地说:“欢欢,你的心真好!”

窗外的滕萝爬满翠绿的院子,山风刮过,将满院的花香吹进房间里来。韩洁茹将头探出去,听见鸟的叫声特别婉转,清脆,看见天特别蓝,阳光也特别耀眼。她的心情是短暂的舒畅,过后又是迅速涌上来的失落感。
韩洁茹自愿报名到贫困山区义诊,本来是想排解心中的痛苦,慢慢将杨高鹏忘记。谁知,这些努力却是徒劳的,乡里的医生下班以后,她自己守着空空的院落,更加思念着杨高鹏。相距越远,这种思恋就越加强烈。
韩洁茹为了使自己麻木,拼命地工作,三天就完成了五天的任务。乡长看着韩洁茹身体越来越虚弱,晕倒在诊室的桌子旁,就给她放假休息一天。她推托不掉,就到山上看景。她所在的乡医院在山上,好看的景点都在半山腰,这天无风的上午,她独自一人往山下走去。走在这样美丽的山野里,要是有杨高鹏与她同行该有多好呢?拍几张照片。高鹏知道她来到大山里了吗?
走了半个小时,韩洁茹就觉得腰酸腿疼,坐在石头上歇脚。刚刚坐下,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移动过来。那人男人戴着一顶草帽,抬头向韩洁茹问路,话刚刚出口,脸就惊讶地愣在半空,忘情地笑了:“洁茹——”
韩洁茹看见是杨高鹏,心一动,急忙站起来,朝他扑过去,喜出望外:“高鹏,真的是你妈?”
杨高鹏紧紧抱住了她:“你让我找得好苦哇!”
韩洁茹用手捧着他被汗所湿的脸庞,凝视着他灼热明亮的眸子。她在他的脸庞上看到了思恋的暗影。
“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杨高鹏嗔怨地盯着她。
韩洁茹反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杨高鹏热切地说:“因为我爱你呀!你可把我想坏了。”
韩洁茹笑着说:“你的理由,跟我的理由一样。”
杨高鹏松开她,往四周看看,叹道:“好漂亮的地方啊!可惜我没带相机来!”
“为什么没带相机?”
“我只想见到你!没顾上。”
“见到我又怎么样?”
杨高鹏神采奕奕笑着:“我在路上就想好了,这次见到你,一定不要心慈手软!”
韩洁茹点了他一下额头:“好坏呀你,想害我啊!”
杨高鹏掐住她的肩膀:“是你害得我,吃不好睡不安的,我可不能轻饶了你!”
韩洁茹躲闪着,欢笑着。
中午在山顶乡卫生所吃的饭,一碗山葱炒鸡蛋几乎都让杨高鹏一人吃干净了,吃得他满头冒汗。韩洁茹亲呢地看着他吃饭的憨样子,不时给他的碗里夹菜。杨高鹏边吃边看她,窗外的阳光柔和地喷洒进来,把她的脸庞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氛围里。他发现她的脸庞被山风吹红了,洋溢着一种健康的美丽。
食堂的老妇人走后,小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韩洁茹请杨高鹏来看自己的宿舍。她的宿舍很简单,一张用散木头搭成单人床,床头有一个输液瓶,瓶口插着几朵鲜活的小黄花。花瓶旁边,摆放着杨高鹏为她拍摄的人头像。
韩洁茹得意地等待他对她的山野生活评说几句,可杨高鹏什么也没说,只是频频点了几下头,就很自然地拥抱了韩洁茹,韩洁茹早已等待着这一刻,顺势靠在他的胸前,和他热烈地接吻。
杨高鹏的动作有些凶野,压抑许久的挚爱,压抑许久的思恋,竟然在山野里十分放肆地决堤而出,犹如山洪爆发将韩洁茹彻底淹没。
韩洁茹始终没有怯弱之态,只是情感进入比他慢半拍。女人是靠男人开发的,男人是靠女人推进的。她在他强劲的拥抱下,涌动起无法阻挡的情欲。
过去,杨高鹏对韩洁茹的洁净和格调印象深刻,今天她也顾不得情爱的格调了。韩洁茹的一条腿还搭落在床边一悠一悠地悬空,就开始脱着衣服。两人几乎没有暗示,没有约定,不约而同地发出脱衣服的悉簌声。
韩洁茹丰满洁白的胸部暴露出来的时候,杨高鹏已经脱得光溜溜的。阳光照射进来,晃着眼睛。韩洁茹的身体本来就很白皙,山上的阳光里,更显得白嫰光洁,诱惑得杨高鹏心旌摇荡。过去年轻的时候,他会不由分说地猛扑上去,可他随着年纪的增长,知道撩拨女人,欣赏女人,解剖女人。他将脸庞伏在韩洁茹的胸部,缓缓地移动着,移动着,他的大手却一直在下面活动。
韩洁茹由惬意变化为焦渴,柔软温馨的模样被刺激得变了形,身体剧烈地起伏着,嘴里喊着:“高鹏,高鹏!”她喊他的同时,乱舞的双手已经狠狠抓到他的脑袋,身体起伏得厉害,尖利的呻吟声使杨高鹏总想去捂她的嘴巴。
杨高鹏准时掌握着时间,非常事宜地扑上去。他每动一下,韩洁茹的身体就起伏一次,最后是排山倒海的全面攻势。从窗户里射进的光线,映照着韩洁茹起伏腰部,曲线十分优美,就像山峦蜿蜒的一条光带。
杨高鹏没想到自己会坚持这样久,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续让她出现快乐的顶点。没有吃药,没有强迫自己,顺理成章地运行着,他很得意自己的自信,还惊叹自己会是个猛男。
韩洁茹一生里从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算上在与金家林分居七天后的那次,仅仅是这次的一半吧。整个过程里,她随着兴奋的至高点,经常出现幻觉。幻觉是丰富多彩的,记忆最深的是晴朗的天空中有两只鸟在飞。
有一次,韩洁茹曾经喊出“让我死”的话来。
正是女人的这句话,刺激杨高鹏又挺了一段时辰。他觉得,她并不是真想死的,是快乐顶峰时的呐喊。
“我不能动啦。”韩洁茹闭着眼睛说。
杨高鹏笑笑说:“那就别动吧。”
韩洁茹喊话的意思是让他别马上离开她。
杨高鹏没有领悟过来,看看表,都是下午的黄昏了,照进来的阳光是夕阳。
韩洁茹一动不动地躺着。
杨高鹏总是感觉有人偷看。其实,他也是幻觉,幻觉里有韩洁茹的那位金家林的面孔。他从没见到过他呀?怎么会有他的幻觉呢?他起身穿上短裤。
韩洁茹睁开眼睛,温柔之中闪烁着火热的光芒。
杨高鹏马上明白了什么,温柔地爬回床上,再次抱住她裸露的身体。因为床窄,他只能欠着半个身子。韩洁茹抬手将他的腿拽到自己的腿上,两个人的膝盖顶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流动着的情感。女人格外喜欢完事后的身体不即不离,这样可以慢慢摆脱缠绵飘忽的状态,回到现实中来。
“洁茹,我还行吗?”杨高鹏说。
韩洁茹看着他:“想让我夸奖你吗?”
杨高鹏得意地说:“我今天不值得赞赏吗?”
韩洁茹脸色绯红,轻轻地笑了。
杨高鹏继续抚摸着她,冷静地自我陶醉着。
韩洁茹把脸贴到杨高鹏的胸前,杨高鹏抚摸着她松软黑亮的头发,睡意渐渐袭来。
韩洁茹轻柔地吻着他的额头:“睡一会儿吧。”说着扯过一个线毯,盖在两个人的身上。
她们一直睡到夜里九点才醒。
韩洁茹醒来穿上衣服的时候,杨高鹏想继续睡,他半醒半睡地闭着眼睛问:“这样睡一宿算啦。”
韩洁茹说:“都九点了,你不饿吗?”
杨高鹏说:“饿了又怎么样?那个做饭的老大娘能来?就是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的。”
韩洁茹迟疑一下说:“你先躺着,我出去看看。”
韩洁茹走出去,看见食堂的老大妈坐在门坎上等着,锅里热着饭菜。她有点不好意思,感动地说:“大娘,我们爬山太累了,一睡就过了。让您久等啦,真不好意思。”大娘含笑说:“没关系的。你们能给我们治病,我们就很感激啦。”
韩洁茹喊着杨高鹏起来吃饭。
晚饭后,杨高鹏提议到山坡走走,韩洁茹反对说,山上夜里经常有狼出没,会有生命危险的。
杨高鹏无奈地望天:“晚上干什么?”
韩洁茹说:“我们说说话。”
回到屋里,杨高鹏想把金欢与钟涛闹矛盾的事讲给她,可又怕她惦念,就忍住了。他看着韩洁茹,看着这张床,心里就往刚才的美事上想,情不自禁地伸手往她的怀里摸索。
韩洁茹瞪着眼睛:“你还没完啦?”
杨高鹏笑着说:“我今天是怎么啦?”
韩洁茹带着愠怒的口吻说:“我今天是躲不过狼了。”
杨高鹏马上想到什么,笑着掐她的脖子。
韩洁茹躲闪着他说:“下午你折腾得够厉害的啦,怎么那么大的精神头?”
杨高鹏坐下来说:“好,咱们说说话儿。”
韩洁茹邪靠着床,她的意识里始终是朦朦胧胧的,眼前是化不开的浓雾,浓雾里,仿佛飘浮着他不成形的影子。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淡淡地说:“我们在展室分手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我们不见面啦!”
杨高鹏痴痴地望着她:“别说了,什么都无法阻挡我对你的思念,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韩洁茹感动地摇着头:“你呀,让我怎么办啊?”
杨高鹏果断地说:“怎么办,很好办,回去就与金家林摊牌,我们走到一起来。”
韩洁茹说:“跟他离婚?”
杨高鹏说:“别优柔寡断了,最后伤害的是你自己。”
韩洁茹忧虑地问:“你的妈妈,并不接纳我呀!我真的不愿看到老人难受。”
杨高鹏说:“妈妈的工作我来做,慢慢地她会通的。哪有妈妈不愿儿子幸福呢?”
韩洁茹沉思着,眼睛充满柔情。
杨高鹏说:“听欢欢说,这样的结局,其实也是金家林所期待的。他这次与你团聚,也是十分疲惫和无奈啊!”
“你见到欢欢啦?”韩洁茹惊喜地问。
杨高鹏点点头说:“是啊,她请我吃饭,还是她告诉我,你的下落。她可是个好姑娘啊!”
韩洁茹嘴里默念着欢欢的名字,将脸扭向窗外。
山里的月亮不知不觉地爬上来了。
第十三章

礼拜六的上午,金欢和钟涛双双走进城外的射击俱乐部。
这里除了金欢,还有很多喜欢射击的女人,女人大多是伴随着着他们的男人步入射击俱乐部的。金欢选了一支精致优雅点38左轮手枪,买了六元一发的子弹。钟涛则选了一支冲锋枪,男人喜欢猛烈的家伙。
可是到真正玩上的时候,金欢却将钟涛手里的冲锋枪夺过来,发泄般地朝着目标射击。钟涛不满地用小左轮射击,不时扭头问金欢:“你为什么要用男人的武器?”
金欢手里的冲锋枪射中了靶子,畅快地笑着:“我寻找一种毁灭感,懂吗?”
“毁灭感?”钟涛惊讶金欢的回答与唐百灵是相同的,难道女人都有一种毁灭意识?他是唐百灵带动下来这里射击的。
金欢细眯着眼睛,透过准星,扣动板机并感受着后座力强烈反弹的瞬间,仿佛经历一个山崩地裂、惊涛拍岸的洗礼。她的枪里又射出一串喷火的子弹。
钟涛笑着说:“这就是毁灭了吗?你毁灭什么了,只是打穿几个靶子上的小洞而已!”
金欢兴奋地说:“你不懂,这个时代什么都在毁灭。就说我们两个的爱情,不也经历了毁灭的再生吗?前面就是唐百灵,我要打碎她的脑壳儿!”射出一串子弹之后,她畅快地大笑。
钟涛被她的情绪感染,眼睛慢慢红了,他激愤地抢过金欢手里的冲锋枪,狠狠地朝远处的目标射击。他也要摧毁,摧毁那些令他齿寒的记忆,摧毁那些给他带来凌辱的痛苦过程。
金欢幽默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可别把那个靶子当成我呀,一副把我毁灭的架式。好可怕!”
钟涛将子弹都打光了,颓然坐下来,不住地喘息着。
金欢给他的额头擦着汗水,说:“别打了,人家是来休闲的,可弄得我们很累,这不是花钱买罪受吗?”
钟涛看着她的脸说:“好了,一切都毁灭了,过去了,我们新的生活开始啦!”
金欢笑着说:“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真实目的吗?”
钟涛摇头说:“不,这个意识是你感染我的,今天我真有再生的感觉啦!”
金欢还要举枪,她的手机响了。她躲到一个僻静处接话,是韩洁茹打来的,韩洁茹已经从山区回来了,很是想念女儿,要马上见到她。她急忙走到钟涛跟前说:“别打了,妈妈回来了,我们去看她。”
钟涛惊喜地说:“是吗?好,不在这里毁灭了,我跟着你,去摧毁你们的家庭!”
金欢沉了脸说:“你怎么说话呢?”
钟涛笑着:“这不是你正在干的好事吗?”
“我看你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是替你高兴啊!”
金欢转而一笑:“行我说,可不准你对她们说三道四!”
钟涛点头:“好好好,我闭嘴!”
金欢憧憬地说:“妈妈是与杨高鹏叔叔一起回来的,你见了杨叔叔,可得道歉啊!”
钟涛说:“我会道歉的!”
金欢说:“我觉得,爸爸和妈妈分手的日子不远了!”
钟涛说:“我看见你爸爸和宋雨燕在一起呢!”
“什么时候?”
“两天前,我亲眼看见的!”
金欢接过枪往外走着,钟涛的BP机就响了。钟涛拿过金欢手里的手机回话,一听是唐百灵的声音,心里不由一阵颤栗。唐百灵哭泣着哀求他,说她家里出了大事,请求他务必过去一趟。
钟涛为难地看着金欢的脸色:“你看,唐百灵家里出事了,请我马上去一趟,怎么办?你跟我一起去吧!”
金欢愠怒地盯着他,厉声说:“是她唐百灵重要,还是我妈妈重要?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永远不要回来!”
钟涛沉着脸:“你看你,你不是说人家对我有恩嘛,怎么——”
走出射击俱乐部,金欢的脸色才稍稍缓和许多,她打车门的时候,她听见唐百灵又呼上了,她对钟涛说:“唐百灵有事求你,你去吧,是我送你还是你自己打车去?”
钟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还是我自己打车吧,回来,我会向你如实汇报的!”
金欢咯咯地笑了:“我是那小心眼儿的人吗?”
钟涛抱住金欢的头亲吻了一下,转身走了。
金欢望着钟涛远去的背影,当时并没有往坏里想,可是到了深夜,钟涛也没有回来。
今晚没有月亮,没有风,屋里屋外都很安静。金欢独自一人蜷缩在床上,脑子里纷纷乱乱都是钟涛的影子。电视冒出了雪花,她关掉了。她呼钟涛也不回话,给唐百灵的别墅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时间静静地滑过去,很静,很慢,空气似乎不会流动了。时钟的嘀嗒声每响一下,就像银针一般刺进她的脑子里,她在想:钟涛再次重蹈覆辙的吗?
第二天的上午,金欢终于得到了钟涛的消息。钟涛的情况十分糟糕,昨天傍晚,他与唐百灵都被公安局抓走了。
这是蔡翔告诉金欢的,金欢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怀郁闷凄苦的她,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了,天旋地转,几乎晕倒在地。蔡翔还告诉她,钟涛正在城北拘留所里接受审查,他是被当做贩毒分子抓进去的。
唐百灵命运的变化之快,真是出乎金欢的预料,五天前,唐百灵的丈夫马温从南方回来了。马温厌烦了唐百灵,又领来了一个湖南小姐来取代唐百灵,他给了唐百灵一笔钱,变卖了别墅,与唐百灵正式离婚,回南方去了。唐百灵对马温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她爽快地答应了他,用马温给她的钱买了南湖小区的一套高级写字楼。她思念钟涛的痛苦,只有用毒品来麻醉自己,她只有在吸毒品的瞬间产生美妙的幻觉,幻觉钟涛陪伴着她,爱抚着她。可是醒来之时,她又是万分的失落。
是谁举报唐百灵吸毒贩毒的,公安人员蔡翔也没有打听清楚,但他知道唐百灵和钟涛是在昨天傍晚被抓的。钟涛离开金欢去看望唐百灵,唐百灵将他带到自己的写字楼,再次强烈地扑进钟涛的怀里,表白她对钟涛的爱,都被钟涛拒绝了。无奈之际,唐百灵恳求他最后给她弹奏一曲吉他。钟涛想起她曾经帮过他的姐姐,就勉强答应了,午饭他们是在外面吃的,吃完饭,唐百灵跟随钟涛到金豪歌舞厅拿来了吉他。钟涛忍辱负重地给她弹奏了一个下午的吉他,连金欢的传呼都没有听见,他的脑子里满是射击俱乐部的毁灭的枪声。
唐百灵欣赏吉他曲的时候,毒隐再次发作,她急忙找出可卡因来吸,钟涛劝阻她不要吸毒,她摇头示意他继续弹他的吉他,这个时候,三个警察和一条高大的警犬破门而入。唐百灵慌乱之际,竟将毒品塞进钟涛的吉他里。警犬从钟涛的吉他里叼出了雪白的粉末。警察询问是谁的吉他,钟涛只好承认是自己的吉他,尽管他对毒品的事矢口否认,还是被带走了。
金欢焦急地对蔡翔说:“我敢保证,钟涛既不吸毒更没贩毒,你要救救他啊!”
蔡翔无奈地说:“我们是好朋友,这个我知道。可是唐百灵那个婊子狠狠咬住钟涛,眼下他是有口难辩啊!”
金欢说:“我怎样才能救出钟涛呢?”
蔡翔说:“让我侦察一下,回头我再跟你商量。”
金欢拽住蔡翔说:“蔡翔,要多少钱,你说话。只要能救他,就是倾家荡产也不怕!”
蔡翔愣着说:“咱是谁跟谁呢?我还能要你们的钱吗?”
金欢懂事地说:“不是你要钱,是你得求人啊!这年头别出事,一出事就得破财!”
“需要什么,我会跟你说的!”蔡翔急匆匆地走了。
金欢对钟涛这件事不敢张扬,只是跟爸爸妈妈讲了。爸爸为了女儿开始找人解救钟涛,韩洁茹却是跟着干着急。
韩洁茹只是安慰着金欢:“欢欢,别太难过了,钟涛既然是冤屈的,会出来的。”
金欢红肿着眼睛说:“妈,哪朝哪代都有冤死鬼啊!再说,跟毒品沾边的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韩洁茹脸色恐慌起来,掏出自己的存折说:“欢欢,要是用钱的话,就拿去!妈妈只能出这点力了。”
金欢摇头说:“我不缺钱!”
韩洁茹叹声说:“嗨,钟涛这孩子也是够麻烦的,这一夏天哪儿消停过啊?”
金欢的眼睛闪烁着仇恨的光焰:“妈,的确不怪钟涛,都是那个唐百灵,恬不知耻哩!”
韩洁茹担心地问:“唐百灵怎么会变得这样啦?”
金欢说:“都是钱烧的,她要是下岗女工,就不会吸毒,不会乱插足了。”
韩洁茹叹道:“唉,人啊,越来越不知道怎么活了。”
金欢怕母亲跟着伤感,就转了话题说:“妈,你别惦记了,我会处理好的!先说说你的事儿吧。”
韩洁茹愕然地望着女儿:“我的事儿?”
金欢说:“你别装糊涂,你是不是搬回我的新房啊?”
韩洁茹点点头说:“我搬!不知为什么,我跟你爸爸真的不能住在一起了。他越来越受不了我,我也一刻受不了他啦!”
金欢笑着说:“这次不是游戏吧?”
韩洁茹疲惫地说:“妈妈,再也没有做游戏的精力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
“安静?”金欢沉思着说:“我看是严峻!”
韩洁茹看着金欢,感到茫然。
金欢又问:“妈妈,你说,人在平淡的世俗生活中,什么是最严峻的时刻?”
韩洁茹轻轻地摇摇头。
金欢说:“是面对诱惑的时候!”
韩洁茹思考着问:“诱惑?”

再怎么小心,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韩洁茹再次从金家林那里搬出来,金家林追到新房子里指责她,是她率先破坏了临时立下的规矩。韩洁茹马上感觉到,可能是金家林知道杨高鹏去山上找她了。知道就知道吧,她已经不需要再顾忌什么了,她一定要坚强起来。
金家林看不见她思恋的倦意和慵懒的落寞了,她的脸上焕发着光彩,是一种无法遏制的神采。
房间里的灯光,幽幽地映照着她的脸,韩洁茹的瞳孔里闪烁着两盏灯,像火焰不住地跳动。
“你从山上回来,可真是春风满面啊!”金家林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你一下子年轻了。”
韩洁茹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爽快地说:“家林,你别讥讽我,我累了,我不想跟你游戏下去了,咱们分手吧!”
金家林有些愠怒,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家林,别激动,也别生气!”韩洁茹平静地说:“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呢?失去的激情,人为的努力是追不回来啦!”
金家林想了想问:“你告诉我,是不是杨高鹏到山上找你啦?是不是他再次诱惑了你?”
韩洁茹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他找我怎么样?不找我又怎么样?你以为我报名去义诊,仅仅是为了躲他杨高鹏吗?当时我跟你是这样说,可我现在才明白,我想躲的正是你金家林。我们不能在欺骗中过下去了!”
金家林说:“我明白了,明白了,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往下怎么办,你说吧!”
韩洁茹说:“我们离吧,离吧!”
金家林伤感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哪天去民政局?”
韩洁茹想了想说:“等欢欢把钟涛营救出来,我们就办,行吗?”
“那欢欢的事?”金家林又旧话重提:“你不会再纠缠欢欢的归属吧?”
韩洁茹点点头说:“我不会跟你争啦!归你!”
金家林放心地走了。
韩洁茹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她在心中设计着她与杨高鹏的新生活。
第二天早上,金欢来看韩洁茹,她告诉母亲一个关于爸爸的消息,金家林带着宋雨燕到杭州旅游度假去了。韩洁茹笑笑说:“祝愿你爸爸与宋雨燕玩得开心,未来幸福啊!”
金欢淡淡一笑问:“妈妈,这次谈话,你和爸爸没有吵架吧?”
韩洁茹摇摇头说:“不会了,你爸爸也心平气和了,他也没有挽留的热情了。”
金欢说:“这样多好,将来还可以见面的。”
韩洁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钟涛那里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啦?真相搞清了吗?”
金欢情绪低落地说:“钟涛一直没有承认自己与毒品有关。”
“这就好,死活不能承认,不然,外面的人就被动了。”韩洁茹说。
金欢生气地说:“关键还是那个唐百灵,这个骚货不给钟涛说话,她有一种阴暗心理,自己毁灭了,还要让钟涛陪绑!她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
韩洁茹问:“下一步怎么办呢?”
金欢说:“最好是我能见到唐百灵,只要我见到她了,跟她谈谈,兴许还有转机。好在有蔡翔的关照,钟涛在里面没受皮肉之苦。”
韩洁茹忽然想起什么,说:“我跟你杨叔叔说起这个事情了,他说城北拘留所的所长是他的同学,他能帮上忙的。”
金欢高兴地说:“哪太好了,妈妈你去找他。”
韩洁茹说:“让杨叔叔带你去见唐百灵。”
金欢等着,韩洁茹急忙给杨高鹏打电话。杨高鹏让金欢到文联来找他,他马上带金欢去城北拘留所。
金欢走了,留下韩洁茹自己等待着消息。
韩洁茹静静地回想着自己和杨高鹏在山上的甜蜜,从脸颊到胸脯都微微泛红。那一切仿佛与现实世界隔绝开来,使人浮游在梦幻里。如果在未来的日子里,她与杨高鹏美妙的激情消失了怎么办?不会,怎么会消失呢,她猛然觉得,吻与姿色,并不是女人手中的王牌,女人拥有的真正王牌是永久的魅力,那是一种心灵的力量。她与杨高鹏的关系中,深深感悟到这种力量的存在。想着想着,杨高鹏的神态在她眼前化为智慧,像海浪一样,涌上来,涌上来,涌上来——
韩洁茹沉浸在一种崭新的情感里,并没有想到社会力量对她的包围和攻势。她和杨高鹏对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不足,她们原以为商品社会里,人们对婚外情的认识提高了,更加尊重人的情感了,不会横加干涉人纯正的隐情。可是人们还是像过去一样,对身边的婚姻私事乐此不疲。
首先是韩洁茹医院的领导找她谈话,对韩洁茹的婚外情坚决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很简单:你韩洁茹的孩子都该结婚了,你难道要跟女儿一起举行婚礼吗?什么年纪的人了,还要不管不顾地坠入情网,最后吃亏的还是你韩洁茹自己。中年夫妻都有个情感危险期,咬咬牙度过这个时期就会慢慢好起来的,谁家的夫妻不是这么过的?领导出于关心爱护她的角度,既是命令又是劝告。好好珍惜现有的这个家。这是个多少人羡慕的小康之家啊!韩洁茹上班的时候,几乎不能走近病人,妇产科主任和身边的老大姐们也被院长发动起来了,对她轮番帮教,轮番奉献爱心。开始韩洁茹怀疑是金家林求助于她们的院领导,等金家林和宋雨燕度假回来,金家林说他并没有向外公开。一切的内幕竟是她的知心朋友项晓芳给张扬出去的。
杨高鹏所遭到的“围剿”也是源于医院的消息。医院的领导是个硬笔书法爱好者,经常到文联的书法协会讨教。院长听说插足韩洁茹的第三者是文联的摄影家杨高鹏,就顺便找文联的党组书记反应问题,文联就开始对杨高鹏进行帮教。文联帮教的态度很强硬:你不能当可耻的第三者啊!而且那个女人还是亲手把你妻子送上西天的韩洁茹,真难想象你们是怎么好起来的?你这艺术家的脑瓜儿怎么说热就热呢?请你三思而后行啊!弄得杨高鹏哭笑不得。文联对杨高鹏的帮教还佩带着解决问题的行动,文联办公室的刘大姐给杨高鹏介绍了一个对象,一个做编辑工作的漂亮水灵的老姑娘。姑娘才三十五岁,自己还拥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杨高鹏一口回绝了,他无言以对,心里只能默认这样的帮教,这样的爱心。他只有请病假躲在家里,低档着单位的轮番围攻。领导竟然派秘书长到他家里来,与他的老娘紧密配合做他的思想工作,领导坚信功到自然成的道理。秘书长们竟然在他老娘的面前诋毁韩洁茹的形象,使杨高鹏十分恼火,他愤然地大骂了:“你们滾,都给我滚,都什么年代了,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真让我寒心啊!”
秘书长们被杨高鹏骂走以后,杨高鹏就给韩洁茹打了电话,他请韩洁茹直接到他家里来,让老娘亲眼看看,韩洁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尽管韩洁茹给老人买了许多水果一类的东西,老娘对韩洁茹还是横眉冷对。杨高鹏知道这要有个过程,韩洁茹也不嗔怨老人,她对杨高鹏发誓说,她要在以后的岁月里付出超常的努力,来打动老娘冰冷的心。
杨高朋对韩洁茹的大度很赞赏,吃过晚饭后,他将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里说话。
杨高鹏的书房很幽雅,有一种特别的宁静。房间四周悬挂着字画和摄影照片,古色古香的台灯,发出的光线很朦胧,有一点恹恹欲睡的感觉。灯光映照着韩洁茹的瘦弱苍白的脸庞,脸庞上漫溢着神思恍惚的微笑。
杨高鹏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低声说:“洁茹,你瘦了,你能挺得住吗?”
韩洁茹的手抚摸着他的手,眼睛慢慢红了。
“我爱你!”杨高鹏从肺腑里掏出这三个字。
韩洁茹好看的睫毛垂着,身体颤抖着,眼睛漾满泪水。
“别人怎么说,你都别烦恼自己!”杨高鹏望着她的眼睛说:“你只管爱吧,爱是没罪的,用你的整个心灵相爱!当你烦恼的时候,你就想,我在你的身边,欢欢在你的身边,好日子永远与你相伴随啊!”
韩洁茹浸在眼睛里的泪水,就流淌下来了。她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唇边挂着幸福满足的微笑,整个脸庞都绽放着光辉,使他看起来是那样美,那样圣洁,那样高贵。他们彼此凝视,彼此微笑,彼此鼓励,彼此动容。
杨高鹏终于抑制不住自己,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吻去她眼睛里的泪水。他品味着带点咸味儿的泪水。
韩洁茹情绪激动,身体松软起来,呼吸紧促,她感到他的拥抱和亲吻紧密得像是嵌入她的身体中去了。忘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吧,忘却世俗的烦恼吧。女人最辉煌的一瞬,是被她心爱的男人当作女神崇拜的时候。
屋外哗啦一声响,是花瓶打落在地的声音。
韩洁茹失去了情绪,惊讶地看着他。
杨高鹏松开她的身体,转身出去,看见老娘瞪着愤恨的眼睛。
老娘吼:“让那个婊子滾出去!”
第十四章

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精心准备,在一个午后,金欢装成一个电线修理工进入城北拘留所。这是杨高鹏同学的主意,所长见金欢走进审问室,自己站在门口警觉地查看动静。犯人居留期间是不准见人的,所长是担着风险的。金欢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拘审室,满脑子都是迫在眉睫的营救钟涛的问题。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思念钟涛,渴望能见到他。可是她今天不能如愿,她只能见到那个自甘堕落的唐百灵。
唐百灵坐在一条长椅上,头发乱乱的,脸色失血一样惨白,胸部也显得干瘪。她看见金欢不由微微一愣,嘴唇蠕动了一下,没说出话来。金欢强压抑着怒火,低声说:“唐姐,我看你来啦!你不该这样的,为什么一错再错呢?”
唐百灵神志还是清醒的,她的眼睛转动灵活,她死死咬住钟涛给她提供毒品,纯属故意伤害。她曾经威胁过钟涛,如果他跟金欢结了婚,她会亲手杀了他的,然后自己与之同归于尽。这女人的性子像一把刀,总要沾点血腥方能了却尘缘。这也就是钟涛在结婚前躲避唐百灵的真正原因。
金欢说:“唐姐,我们都是好朋友,何必这样呢?其实,本来不该闹到这个地步的事,让你给搞复杂了。”
唐百灵惊愕地看着,眼神充满敌意:“金欢,你个小妖精不配这样跟我说话!我也不需要你来看我!”
金欢抑制不住地骂:“唐百灵,你别不知好歹,不要是钟涛逼我来看你,我才不来呢!”
唐百灵眼睛像磷火一样闪亮:“钟涛?他派你来看我的?他在哪里?”
“别看你栽赃他,可他还是被放出去啦!”金欢装出得意的神情:“你以为凭你一张嘴,就能把钟涛毁掉?痴心妄想!警察是那么好胡弄的吗?”
唐百灵将信将疑地摇头:“不,不可能,你骗我,他会跟我一样惨,甚至比我还要惨!我得不到他,你也别想从我的手里把他夺走!”
金欢恨恨地说:“你的手里?你唐百灵什么时候真正拥有过他的心?我真没见过,天下还有你这样狠毒的女人!你不配得到爱,你永远得不到幸福!”
唐百灵冷笑着:“你到这儿教训老娘来啦?告诉你,老娘得到爱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肚里转筋呢!你滚,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金欢伤心到哭泣了:“你就是不赶我,我也是要走的,我是替钟涛难过,可惜他对你的那份心啊!他为了让我进来看你,求了多少人呢?费了多少力啊?”
唐百灵惊讶地问:“钟涛真的出去啦?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金欢止住哭:“他能来吗?警察能让他进来吗?他只能给你带一封信来。”
唐百灵愣着:“他还给我带信来啦?”
金欢颤抖着掏出一封信来,那是她模仿钟涛笔迹写下的,是她来诈降唐百灵的秘密武器。金欢知道她这类女人的软处,为情感所累,为情感痴迷。金欢拿信的手慢慢递向唐百灵,可就在唐百灵接信的时候,她的胳膊一扬,装着气愤:“不给你了,我这是图什么呀?两头不讨好!”她又将信收回来,唰唰地揉成一团,转身欲走。
唐百灵真的相信了,她苦苦哀求着:“给我吧,给我吧!”
金欢瞪着眼睛:“给你可以,可你不能恩将仇报!钟涛盼着你,早日出去,早日戒毒。”
唐百灵落泪了:“我好想他啊!”
金欢将那封信交给唐百灵的一瞬间,再次教训了她一通。她走出审讯室的时候,还在偷偷窃笑自己软货硬卖的畅快。她记得信的大意是这样写的:钟涛希望唐百灵如实交待问题,然后被强制戒毒,尽管她对他落井下石,可他依然不怪罪她,他能理解她对他的情感,爱的方式各不相同嘛!他永远是她唐百灵的朋友,永远是她的小弟弟,她的身边将永远有他的吉他声相伴随!
唐百灵看过信,感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双唇颤动,泪流满面。她迷惘的眼睛,闪过一道莫测的亮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她的内心穿透。她精心营造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了。
金欢是从蔡翔的嘴里得知唐百灵如实交待的情况,她捂着嘴巴窃笑,笑唐百灵竟然如此愚蠢不堪,简直把蔡翔给笑糊涂了。蔡翔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金欢笑着:“是我模仿钟涛的笔迹,给她写下的这封信。我知道她脆弱的地方!”
蔡翔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金欢感慨地说:“女人啊,有时是很可怜的,爱她的人她不爱,不爱她的人往死里爱。结果只能是一会儿自怜,一会儿悲哀,一会儿绝望的。别看她唐百灵平时自以为是,趾高气扬的,碰上我这么个克星,照样趴架!”
蔡翔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对金欢说:“欢欢,你也别高兴得忘形。钟涛的事情还不算完,虽说他已经被排除贩毒的嫌疑,可他确实替唐百灵拿过毒品。”
金欢惊讶地问:“他?气死我啦!”
蔡翔急忙解释说:“你别急,是唐百灵让他到一个人的手里拿的货。唐百灵交待,白货藏在一个影碟盒里,钟涛被蒙在鼓里,钟涛是当影碟拿回的!”
金欢问:“那怎么算?”
蔡翔说:“看来,对钟涛要罚一些款的。”
金欢长出一口气,惊喜地问:“交了罚款,钟涛就能放出来啦?”
蔡翔说:“是的。”
一连几天,金欢陷入给钟涛凑款的忙碌之中。她首先被自己推销保单提留的存款支了出来,还卖掉了一些金首饰,悄无声息地将钱凑齐了。她找到蔡翔,蔡翔托人带他将罚款交到公安局专案组。一切都办好了,就等待接人了。
韩洁茹心里惦记着金欢,可金欢对她总是守口如瓶。她是在杨高鹏的嘴里知道罚款的事情。韩洁茹焦急地找到金欢,将自己从银行里支出来的钱递给她:“欢欢,你拿去救钟涛吧。”
金欢把钱退还韩洁如,含笑而温和地说:“妈妈,一切都办妥啦,你就别操心啦!”
韩洁茹埋怨说:“你呀,把妈妈当外人,是不?”
金欢的神态与前几天判若两人,整齐,清爽,圆润的脸庞挂满了微笑,眼睛也是亮而有神:“妈妈,你永远是我最亲近的人,可你要知道,你的欢欢长大了。我不能老拖累你们,那样是不孝的啊!”
韩洁茹脸上带着柔和的光彩,抱着女儿的头笑着。
金欢抬头问:“妈妈,见到杨叔叔了吗?我要见他!”
韩洁茹问:“找他干什么?”
金欢说:“他给我帮了大忙,我等钟涛出来,请他吃饭!”
韩洁茹摆手说:“还用请他吗?”
金欢逗母亲说:“除非妈妈赶紧与他结婚,我才不用请了。”
韩洁茹红着脸敲打着金欢的肩头:“你这个小坏蛋!”
金欢看着母亲的笑脸想:感到自己某些地方很像母亲,性格上又与母亲有着很大的区别。母亲心底是那么和善啊!一个像唐百灵那样不懂得怎么热爱他人的人,离着幸福,还很远很远呢!

自从那次被杨高鹏的母亲赶出家门,韩洁茹心里就蒙着一层阴影。她知道杨高鹏是个孝子,单位强加给他的所有压力,他可以置若罔闻,可他不能不在乎自己的母亲。韩洁茹曾经对杨高鹏说,她要在未来的日子里,付出超常的努力来打动母亲,可这做起来,是需要漫长过程的,韩洁茹能够做到吗?想起这些不快,她几乎失去对生活的热爱和感觉了。
在南湖宾馆里,韩洁茹认真地对杨高鹏说:“高鹏,我们做个好朋友吧!”
杨高鹏惊讶地看她:“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母亲的原故吗?你放心,我会说服母亲的!”
韩洁茹摇头说:“老人是不容易说服的,她很想念你的前妻,我不想看见你和母亲痛苦,真的!”
杨高鹏阻止她说下去。因为他根本就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可他感到韩洁茹真的往心里去了,而且这次度周末,韩洁茹没有像上次那样一见面就先脱衣上床。而是默默相望,如梦似幻,他们想着未定的前途和以后的故事。
杨高鹏是想让她尽快摆脱拖泥带水的现实,恢复勇气和感觉,进入带着理想色彩的佳境,因为理想是镶在情爱戒指上的指南针。然而他还是没能做到。韩洁茹的眼睛一阵又一阵地潮湿,心也一阵阵地失落。杨高鹏觉得她伤感的时候,还保持优雅的坐姿,举手投足都能给人以美感。
刚刚五点半,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韩洁茹就提议离开南湖宾馆,回到家里。杨高鹏看她实在没有共度周末的兴致,就同意她回去休息,下个礼拜再来。他们打的回到城里的,在汽车里,女司机用异样的眼光看了看她们,也许司机感觉到他们不像夫妻?汽车赶到城里,天就有些黑暗了,杨高鹏才敢把韩洁茹送到家门口。
“回头我给你打电话。”杨高鹏说。
韩洁茹很忧郁地站在黑暗中。
杨高鹏朝她挥着手臂:“回去吧,开心点儿。”
韩洁茹站在家门口,又有些恋恋不舍了:“上去坐坐吧。”
杨高鹏迟疑了一下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你还是随便吃点什么,早早休息吧。”
韩洁茹就目送着他再次钻进汽车里,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韩洁茹回到家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吃过饭,竟然没有一点疲倦之态了。她的脑子里始终回旋着杨高鹏的影子,他的微笑,他的声音,他的凝视,还有他那些炙烈而奔放的热情。她背靠着沙发,闭目养神地睡着了,梦里她追寻着他,那是浓雾里茫无目的的追寻,一场漫长的跋涉,她抵御着前面袭来的致命的风暴。
醒来的时候,韩洁茹告诫自己: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三天下午,韩洁茹在医院里接到了杨高鹏打来的电话,杨高鹏马上到吉林的长白山去开一个会,一个关于摄影方面的研讨会,他约请韩洁茹跟他一起同行。
韩洁茹心里愿意跟他走,可她又怕到了那里,见到与他开会的同事,感到难堪和羞涩。她竟然一口回绝了他,说她等钟涛被救出来,抓紧这个间隙与金家林把离婚的手续办了。
杨高鹏没有勉强她,再说韩洁茹留在家里还有重要的事情。他说在自己离开之前,一定要见她一面。
韩洁茹放下电话就后悔了,她是多么向往他把自己带到那个遥远的世界,品味东北大森林的幽静,领略长白山天池的美景。她等到与他见面时,将自己的想法更正过来。韩洁茹没有想到自己失去了更改的机会,天气的原故,杨高鹏顶着风雨直接去了车站,没来得及看望韩洁茹。韩洁茹听着火车缓缓驶过的声音,就像是从她的心中碾过,她从窗口望去,心也从窗口飞走了。
一时间,韩洁茹眼前的一切都凝成空落的薄雾,好久好久,她不知道将自己置身何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没有快乐,没有世界,没有了自我。她的世界里只有他,只有他!只有感受到他在自己身边,她才会觉得自己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韩洁茹让女儿金欢到文联打听到杨高鹏的开会地址,她悄悄登上了开往东北方向的列车。
通化是长白山脚下的一个美丽的小城,韩洁茹终于在这里与杨高鹏见面了。杨高鹏怕韩洁茹生活不便,就将她安排在开会宾馆对面的一家小旅馆里。杨高鹏看见韩洁茹喜出望外,他们在一家饭店里共进晚餐,他们不禁为这远游之趣感慨不已。他告诉她,一路上真是频繁地想起她,他想,要是有她陪伴在身边说话多好。有时脑子里还浮现出韩洁茹雪白的肌体,耳边仿佛回响着她那充满快感的呻吟声。
韩洁茹与他在遥远的他乡相见,感到分外亲切和新鲜。她的愁绪消失了,仿佛生命是崭新的,感情是崭新的,那份喜悦也是崭新的。她向他诉说自己在他的火车开走之后的后悔心情,眼角上浮现出淡淡的泪水。她忽然感到,茫茫人海,物欲横流,只有杨高鹏与自己悲喜同源,心心相印息息想通。忘掉那些隐隐的忧患吧,甩掉那些难以排遣的焦虑吧,此生仅此一次要使他真正属于自己就够了。
两人本来是并肩坐在床上的,屋里没有开灯,像是在观赏通化的夜景,没打空调,韩洁茹热得将自己那件绛紫色的短袖衫解开了,露出了白色的小背心,还有比背心更白的肌肤。杨高鹏说话时,就将手伸进了她的胸部。
韩洁茹一点一点融化陶醉于他的爱抚之中。性爱是她们排解烦恼的有力武器,也是她们心灵沟通的桥梁,男女本能的性情没能使她们堕落,反而会促使她们的灵魂永远地干净纯洁。他的每个动作都似乎在告诉她:我们彼此慰藉,彼此吸引,我们重新开始,一起去寻找那个我们都深信的、无法挽回的美丽境地。
实实在在的身体接触,使韩洁茹感受着他的情感,萦绕在头脑中的忧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自己将衣服纷纷解开,使劲过猛,竟然捰掉了套裙的一个钮扣,扣子滚落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咯啷啷地响了好久。
杨高鹏将她的裸身放平在床上,杨高鹏压在她的身上,细心地吻遍她的全身,来消除她旅途上的疲劳。韩洁茹被这一吻融化了,化成水,化成雾,化成烟。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无边无际的空间慢慢吸进去了,吸进去了。
席梦思床松软无比,动起来的时候,觉得像是浮在水面上。杨高鹏今天忽然厌恶软床了,他渴望她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他慢慢将她扶起来,扯过床罩铺在地上,两个人几乎同时跌落在床罩上,忘情地绞在一起。然后由吻转为轻柔的抚摸。
韩洁茹滑腻温馨的肉体,依然散发着香味儿。温和而悄然的抚摸滑向她腰际臀部时,韩洁茹的舒适变成酥痒难耐,身体起伏加剧,发出一声哀求:“我受不住啦!”
杨高鹏并没有被她的喊叫左右,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滑着,似乎是在精心制作着一件工艺品。
韩洁茹的身体对杨高鹏的吸引,是难以言说的,她洁白无瑕的肌体里,深藏着无限深奥的内容,他每次与她发生关系,都能体味到新鲜的东西,勾引他的无限激情,而且还能给他滋补许多东西。有的女人是魔,是消耗男人精气的,让他虚脱无力,像患了一场大病似的。他记得自己第一个妻子就是这样的女人。可韩洁茹偏偏供养你什么,杨高鹏每次跟她做完,都感到精力十分充沛,干起工作来也是事半功倍的。
其实,韩洁茹并不知道自己与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她原本是个性冷淡者,纯洁而冷漠,金家林又把她的冷漠推向极致。是杨高鹏开发了她身体的潜能,是他让她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感觉,这样的愉悦的巅峰!
杨高鹏看见她的纯净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过去还娇柔妩媚,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勾人魂魄。他与她过去可从没有在地上做爱,今天在地上的感觉很牢靠,很扎实,能够发挥得畅快淋漓。
韩洁茹美丽的肌体被他覆盖得严严实实,身体有一种被他击穿的感觉,甚至有一丝痛感。她用手搂住他的肩膀,感到很厚实,尖利的手指甲深深抠进他的肩头,滑出湿淋淋的血液来。她心痛他,可她又是身不由己。因为她的体验着从没有过的舒服,身心舒服,甚至连每个脚趾都是异常好受,舒服得使她直想喊出来,叫出来。她愿意跟着他奔往天堂或是下地狱。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为他而生。她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融化在他魁梧的身体里,化做他灵魂的一部分,化为他的眼泪或笑容。
杨高鹏这次是瘫软在韩洁茹身旁的,他拉亮灯,看见她满足的样子,更增添迷人的风韵,丰腴肉感的肌体依然在欲海里飘飘荡荡,起起伏伏。他怕她在地上着凉,还是艰难地爬起来,将她抱上床。韩洁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感到身上很粘,就晃悠着走到洗手间,冲洗去了。
杨高鹏等她出来,也冲洗了一下,忽然觉得肚里有点饿了,就带着韩洁茹去街上吃夜宵。吃完回来,他们才注意到,已经是子夜了,杨高鹏还要抚摸她,韩洁茹拿开他的手,只给了他一番热吻。
“你不要命了吗?”
杨高鹏说:“你不损我身体!”
韩洁茹摇了摇头:“我不信!”
“你没发觉我年轻了吗?”
“你是逞能!”
杨高鹏轻轻地笑了。
韩洁茹说:“我们说说话,一会儿你就回去。”
“我还去哪儿?”
“你们会议上啊!”
杨高鹏摇着头:“有你我哪儿也不去!我走了,你一个人难道不害怕吗?”
韩洁茹担心地看了看门:“万一有查夜的怎么办?”
杨高鹏说:“我们还怕查吗?”
“怎么不怕查?我们还不是夫妻啊!”韩洁茹歪着脑袋说:“我可不愿意你在会上出丑!”
杨高鹏说:“我不在乎!”
说道夜间两点钟,韩洁茹还是将杨高鹏驱赶到对面的宾馆,自己踏踏实实睡着了。五天的会议,每天都是这样。
会议的最后一天,杨高鹏来告诉她,要到大山深处实地拍照,要她跟他一起去,韩洁茹说为了你在同仁眼里的“光辉”形象,就别暴露目标了。
杨高鹏轻轻吻了她的额头,背着照相机走了。
第十五章

钟涛获释的那天上午,天上洒着朦朦细雨。
金欢去城北的拘留所接钟涛,吉普车开到郊外的田野里,看见细雨里的公路旁,长出两朵草蘑菇,草蘑菇跃跃欲试地撑开色彩艳丽的小伞,亲呢地依偎在一起。金欢忽然对小蘑菇有了感动,这两个普通平凡的草蘑菇多像她与钟涛的爱啊。
金欢的汽车在草蘑菇前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开走的。她忽然感觉到:世界上有一样东西,你给予他的越多你拥有的越多,那就是爱。爱不是她工作中的人寿保险,是不讲回报的。有爱的生活才是最完整的生活!
远远的,金欢看见钟涛孤零零地站在铁门前。他身穿着那件白色的蝙蝠衫,被微风掀动起来。
金欢的汽车像小旋风似的开过去,快到钟涛跟前的时候,她忽然刹住车,抬头望过去。
钟涛深深地注视着她。
细雨霏霏,人和房屋朦朦胧胧。金欢看见钟涛的脸上挂着晶莹的雨珠,闪闪发亮。
有一片树叶狠狠打在钟涛的严峻的脸颊上,他一动不动。
金欢是一张稚气的脸和关怀的眼睛。钟涛简直无法面对这双眼睛,简直无地自容了。
金欢探出头来,朝他勉强笑了笑。
“欢欢——”钟涛终于鼓起勇气喊了一声,眼睛落泪了。
金欢笑得灿烂一些了,依然没有下车。
雨水扑打着钟涛的眼睛,他用眼泪把雨水冲刷出去。模糊的视线里,感觉金欢的笑靥温情似海,像有一股热浪淹没了他,温温暖暖的热浪,从头到脚对他披盖过来,像一件柔软的蝙蝠衫。
“我知道你想什么,坏家伙!”金欢低语。
“是的,我也知道你想什么。”钟涛说着,眼光依然停留在她的脸上。
金欢问:“你说我想什么?”
钟涛说:“你还认为我是傻瓜呢!”
金欢开心地大笑:“你就是傻瓜!过来!”
钟涛情绪放松一些,迈着艰难的步子朝她的汽车走来。就在钟涛接近她汽车的一刹那,金欢突然发动汽车,快捷地从钟涛的身边抹过去,甩起密密麻麻的水珠儿,溅得他满脸都是水。
金欢停下车,笑得前仰后合:“傻瓜,上车吧!”
钟涛抬手撸了一下脸上的泥水,喊:“你好坏啊!”
就在钟涛再次接近金欢汽车的时候,金欢真的将汽车开走了,飞快地上了大道。
钟涛不顾一切地追着,追着。
金欢天生喜欢搞恶作剧,她不时回头看见钟涛跑在雨路上,样子十分狼狈。她心里发泄着对他的怨恨,还有对他的钟爱。
钟涛跑跑停停,金欢的汽车也开开停停。两个人在雨天里,像游戏一样玩耍着。
金欢真没想到他会那么执着地追到城边的高速公路旁。她的汽车在公路绕圈,忽然发现钟涛的身影不见了,她的心忽然一沉。
等汽车钻出来的一刹那,金欢猛抬头,忽然看见头顶的栏杆旁,站着神采飞扬的钟涛。钟涛双手举着那件白色蝙蝠衫,蝙蝠衫上写着红红的三个字:我爱你!
金欢猛然刹住车,泪水夺眶而出。
钟涛光着脊梁,挺挺地站着,手在颤抖,举起的蝙蝠衫在风雨中抖动摇曵,像一面情爱的彩旗。
金欢呆呆地仰望天空,血红蜂拥而来。
来往车辆的司机,愕然地看着这一对情侣。
金欢将钟涛拉到家里,才知道钟涛是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写出那三个字的。她急忙拽出他咬破的食指,心疼地端详了一阵,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起来。
“你怎么来真的?”金欢嗔怨地说:“上次弹吉他,你就已经贫血了,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啦!”
钟涛亲吻着她:“对于你,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金欢说:“答应我,下不为例!”
钟涛说:“好,我答应你!”
金欢看着他疲倦的样子,问:“我对你的惩罚,是不是够劲儿?够刺激?够开心?”
钟涛委屈地说:“最毒不过妇人心,你竟真的扔下我?”
金欢说:“我是让你反省自己,雨天里不是容易清醒吗?”
钟涛打了一个喷嚏:“我是清醒了,可是感冒了!”
金欢抹抹他的头,说不发烧,让他赶紧到洗手间冲一个热水澡,出点汗,就会好的。
钟涛感到她永远不会失去天真可爱。他朝她笑着爬起来,晃悠着走向洗手间,金欢很快追过来,她怕钟涛的手指感染,就亲自给他放水清洗。
金欢将钟涛的衣裳全部扒下来,搀扶他躺在浴盆温暖的清波里,水面上漂浮着刚刚洒下的消毒水,使盆里的水质变得湛蓝清澈。金欢让他将自己的手高高举着,像投降一样。而她的一双白皙温柔的手,伴着洗发香波在他的肌体上滑动。使钟涛舒服得发出一声热烈的、惊喜的、压抑的轻喊,就迅速低下头来,把自己的面颊紧贴在金欢俏丽的脸蛋上,哽咽了:“欢欢,我对不住你啊!”
金欢没有搭理他,脸庞鲜红而湿润,眼睛里闪烁着女人的梦和热情,使整个卫生间充满勃勃生机。
钟涛闭上的眼睛,任她自然地摆布着自己。他今年夏季的坎坷经历,如果没有金欢,简直很难想象怎样度过去。他对金欢有了崭新的认识,一个热情坦荡的姑娘居然还具备凛然的豪气和智慧,他深切地感受到她的爱是无微不至的,无与伦比的。这是他钟涛的福份,是他的幸运,幸运是与自己的禀赋毫无因果关系的恩宠。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爱她,一定要给她幸福。如今的女孩啊,眼睛都是盯着大款的,他钟涛是个穷光蛋,是个只会弹吉他的奶油小生。金欢还这样真诚地爱他,他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傻小子啊!
金欢精心地给他洗完,浑身都湿漉漉的了。她抬头抿抿黑发,就将红色的内裤脱了下来。裸体的金欢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丰腴而妖冶地炫耀在钟涛的眼前。
“你也洗洗吧。”钟涛擦着身子说。
金欢用水龙头冲洗着洁白的肌体,皮肤润滑而柔软。虽然朦胧,钟涛依然能够欣赏到她的美,坚挺的胸脯挂着亮亮的水珠,细眯着眼睛,风情万种,动人心魄,美艳之中隐藏着无穷的魅力。
钟涛简直无法抵御这美的诱惑,忘情地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肌体,闻着她的体香和沐浴液的芳香。她美丽的身躯在他的灵魂里烙下深深的印痕。
金欢没有思想准备,惊讶地喊了一声。
这个声音将钟涛的激情推到了顶峰。

会议解散,杨高鹏与韩洁茹决定多停留几天。
杨高鹏将韩洁茹带到深山的白桦林里,拍下很多艺术照片。冲洗底片的时间,杨高鹏与韩洁茹住进了离小城二十里地的温泉宾馆。
大风过后,天然浴池落满树叶和废物,显得很脏。他们决定晚上回客房里洗温泉。
傍晚时分,杨高鹏和韩洁茹手挽手上蹬了宾馆后面的小山。山上小径铺满了落叶,还不到秋天,落叶就被风吹落了,然后被太阳晒得又松又脆。高高的白桦树上长满形状各异的眼睛,眼睛在晚霞里是嫣红色的。风轻轻吹拂,鸟啼清脆。韩洁茹完全被美景陶醉,很有兴致地说:“高鹏,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乡,可它是我们的世界。”
杨高鹏笑笑说:“对,我们以后会常到这里来!我们的情感就像这白桦树,永远挺拔,洁白。”
韩洁茹点点头,然后在树根下摘下一朵紫色的山花。她把花无意识地转动着,用花瓣轻触嘴唇。
杨高鹏注视着她:“那花瓣的颜色,跟你的嘴唇一个颜色。”
韩洁茹将花瓣故意在他的脸前一晃,花瓣上的水珠,都甩到他的脸上去了。他轻轻擦着脸,她开心地笑着:“躲什么?你吃过花瓣上的露水吗?”
杨高鹏笑着说:“你别唬我,这是黄昏,花瓣上哪有露水,这是花的眼泪。”
韩洁茹依然笑着:“眼泪?好,你就尝尝野花眼睛的滋味儿。”她故意甩着花。
杨高鹏抬着胳膊躲闪着。
韩洁茹像个少女一样开心地耍闹,累了,就背靠岩石坐下歇着。她看见杨高鹏缓缓坐在她的身边。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山林。”
杨高鹏说:“我也从没看见你这样开心过!”
韩洁茹承认他的判断,她今天是真正开心。她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与金家林共同出游的情景。
每次出游,如果不是有女儿,她几乎没有一点兴致。有爱,才有梦,有爱与无爱的生活截然不同。有人说真爱是很累人的,那是没有到达一种境界。
杨高鹏说:“洁茹,我们再走走吧!”
韩洁茹被他搀扶起来,又欢快地走向大山深处。她边走边想,如果身边是金家林,她还会往山里走吗?过去他们曾经是爱过的,无法否认,他与丈夫没有一丝一毫的爱。她曾经想过与他相伴终生,现在为什么就要劳燕双飞?
夜幕降临之际,韩洁茹和杨高鹏看见一只胡蝶像花一样在暗处飞舞,最后朝着脚下坠落。韩洁茹说:“高鹏,宗教家说,宇宙万物是由上帝创造的,你信吗?”
杨高鹏说:“道家说,万物是由大自然赋予生命而形成的。我觉得,生命的死亡是物化,而不是消失。我们死后,身体腐烂,将转化为其它养分,帮助花木生长。道家神话中说,人死后会变为花草或胡蝶,也有它的道理吧!”
韩洁茹说:“你死后,愿意变胡蝶,还是别的什么?”
杨高鹏笑说:“我愿意变成这一片山林,让你这个胡蝶自由自在地飞舞。”
韩洁茹说:“高鹏,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杨高鹏说:“为什么死呢?我们要好好活着。”
韩洁茹撒娇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杨高鹏憨厚地说:“你真要听吗?告诉你,要死,我们也要一起死!”
韩洁茹听着,愣了片刻,感动起来。
吃晚饭时,韩洁茹多喝了一些酒。喝着酒,韩洁茹与杨高鹏的话题转向社会。对于情感的话题似乎都说尽了,只有为这远游之趣而激动感慨了。韩洁茹喝酒的样子着实可爱,眼睛红红的,脸颊也跟着红了。她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
杨高鹏还要往他的杯子里倒酒,韩洁茹急忙拦住了他的胳膊:“不能再喝了,你成心喝死我啊!”
杨高鹏说:“顶着酒劲儿洗温泉,那感觉才好呢。”
韩洁茹亲呢地瞪了他一眼。
晚上,韩洁茹走进浴室洗温泉的时候,杨高鹏看见她洁白细腻的皮肤都被酒浸红了。
韩洁茹泡进很有质感的温水里,叫了一声:“好舒服啊!”
杨高鹏微笑着看着她,将水撩到她浑圆的肩头,然后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心满意足的韩洁茹微微闭上眼睛。
窗外下起了大雨,雨点子砸着玻璃。
韩洁茹听着雨声洗温泉,感到从没有过的惬意。她将整个身子依偎着杨高鹏。杨高鹏陡然振作起了精神,搂住了女人,互相感受着温泉带给他们的温度。
杨高鹏此时没有做爱的冲动。体温升高,他只有身体接触的愿望,对于他来讲,做爱的起因多种多样,唯独惧怕高温。
明亮的灯光映照着韩洁茹泛出细汗的裸体。杨高鹏忽然发现女人的额头明亮起来。
韩洁茹问:“我们以后总是这样的感觉吗?”
杨高鹏说:“不知道,就感觉现在吧!”
韩洁茹说:“一个及时行乐的家伙!”
杨高鹏说:“不是吗?不牢牢抓住现在的美好瞬间,以后过得再好也没有意义!”
韩洁茹的前额低着他的前胸。
又过了三天,韩洁茹说自己想家了。他们才坐上了回返的列车。
韩洁茹出现在金欢面前的时候,金欢几乎不敢相认自己的母亲了,韩洁茹变了个人,脸上鲜嫩了许多,像是拥有了全世界的喜事,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金欢质问韩洁茹,妈妈你是用了什么化妆品了?韩洁茹微笑着摇头,她说没有用化妆品,大自然的风就是最好的化妆品。金欢再次追问,她没有对女儿说出什么,她对自己这次的远行很满足,这个远行,没有隐痛和遗憾,却使她重新认识了杨高鹏,再次考验了他们之间的情感。他们的爱是刻骨铭心的,无微不至的,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来说,又是至关重要的。
金欢和钟涛重新布置新房,韩洁茹则悄悄搬到女儿现在的房子。金欢原想让母亲在新房里永远住下去的,可是,韩洁茹心里过意不去,执意要搬出来。
一个酷热的夏季行将过去了,季节变幻给韩洁茹带来情绪上的变化。她依然迷恋夏天的缠绵,行动上却是初秋的果断。这个无雨的下午,韩洁茹与金家林再次走进民政局,真正把她们的离婚手续办了。办了也就办了,并没有天塌地陷的感觉,一切还是那样的自然平静,签字之后,她与金家林一起走出来,还说了许多的安慰的话,许多祝愿的话。金家林说,等他与宋雨燕结婚典礼的时候,一定请她和杨高鹏来光临。韩洁茹没有表示去或者不去。她对金家林仅存的一点感觉都丧失了。
没过几天,韩洁茹就从金欢嘴里听到金家林和宋雨燕登记结婚的消息。
韩洁茹心里只有杨高鹏,她悄悄来到杨高鹏家的后院,默默地站在那棵神秘的梧桐树前,缓缓抬起手,在褐色的树干上摸到了杨高鹏的名字。她的心狂跳起来,一股热浪冲进眼眶,满腹的凄情都被深深地勾动了。她慢慢抬起手,用一把尖利的小刀,将自己的名字深深地雕刻在树干上。
杨高鹏看见她的名字那一刻,惊讶不已,感动地把韩洁茹搂在怀里,亲吻着。他的心如火,情如火,头脑也像在燃烧着火焰。他破碎而又聚拢来的心,连同思想和意识,都吻进韩洁茹的灵魂里去了。这是生命最美丽的一刻,不是占有,不是需索,而是彼此的奉献,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升华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了。
杨高鹏扬起眉毛看着她:“洁茹,当我遇险回来的时候,我问你,我真的死了,你会难过吗?你笑而不答!今天你将自己的名字刻在梧桐树上,比你说一万个难过都好啊!”
韩洁茹依然没有说话,她的眼睛根本不像这个年纪女人的眼神,像两粒浸在葡萄酒里的黑葡萄,带着淡淡的醉意。
杨高鹏搂紧了她,喃喃地说:“我们结婚吧!”
韩洁茹没有盲目地乐观,因为她此时正看见杨高鹏的老母亲,一脸严峻地盯着她们。
杨高鹏发现她脸上表情暗淡,扭头看见了母亲。母亲究竟要顽固到何时啊?他回来就把自己在山里遇险的事,讲给母亲,把韩洁茹在他生死关头的关爱说给母亲。母亲却以为儿子在为这个女人编织一个浪漫故事。
母亲慢慢离开了,却像一面影壁墙,久久横亘在他的心中,使他难以舒畅。杨高鹏淡淡地说:“洁茹,不管母亲对你的态度如何,我都要把你娶过来!”
韩洁茹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婚礼对于我们真的不重要,我拥有你的心就够啦!我是幸福的!”
杨高鹏眼神里充满歉意:“我对不住你啊!母亲对你是不公平的,是我杨高鹏的无能啊!”
韩洁茹说:“别伤心,这样很好,我等着你!”
杨高鹏说:“洁茹,真是委屈你了。”
金欢隆重火爆的婚礼上,杨高鹏对韩洁茹再次流露出对她的深深歉意,韩洁茹安抚着他心中的淡淡忧愁。淡淡的忧愁能转化为一种精神上的享受,沉重的忧愁对心灵则是伤害了。爱是属于情人的,摄影也是,杨高鹏轻松许多,手捧着照相机,给金欢和钟涛的大喜日子留下永远的纪念。
婚礼上,杨高鹏与金家林两个男人终于第一次见面了。两人是由金欢出面介绍的,韩洁茹在一旁静静地瞧着。她没有听见两个男人说了几句什么话。
杨高鹏走近她时,韩洁茹悄悄地问:“刚才,他和你都说了些什么话?”
杨高鹏轻轻地笑了:“他说感激我!”
“感激你?”韩洁茹惶惑地问:“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杨高鹏又解释说:“他说你是一个好女人,要我好好珍惜!”
韩洁茹茫然:“他真是这样说的?”
杨高鹏认真地说:“我不骗你!”
韩洁茹温和地看了金家林和宋雨燕一眼。
最后,金欢和钟涛还举行了跳级表演。韩洁茹担忧地看着女儿,金欢像跳进深渊似的掉下去,又看见她们被一根幸运的绳子拽上来,真可谓是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呀!
韩洁茹闭上眼睛默默为女儿祈祷。她想: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盼望自己的家庭顺顺当当,但总是苛求爱情故事起伏跌宕。
前面的路,必经玫瑰园。

金欢挎着韩洁茹的胳膊走在大街上。
夏日的酷热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凉爽的秋风抚摸着她们的脸庞。仅仅是一个夏天,马路两旁就耸立起几幢摩天大楼,楼群朝阳一面的蓝色玻璃幕出奇地耀眼。金欢戴着墨镜走路,可以随时东张西望,韩洁茹就不敢使劲抬头了,她觉得头顶的亮点有些晃眼,晃得她眼花缭乱。
韩洁茹穿着一件新买的深红色套装,映衬着她白润的脸庞,使她更显中年女人的端庄,和成熟的美丽。特别是那几个高贵的钮扣,在秋阳里,像金刚石一样闪闪发亮。这是金欢刚刚为她选下的衣服,金欢边走边端详母亲,看得母亲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韩洁茹的眼睛里闪着羞怯和幸福的光亮。
“妈妈,今天你显得温和而有情调。”金欢笑着说。
韩洁茹叹声说:“妈妈老了,不需要情调了。”
“你不说心里话!”金欢抬头嗔怨地看了母亲一眼:“其实,你的内心比我们年轻人还看中情调!”她笑着翻出母亲提包里《情调》一本书。
韩洁茹红了脸,狠狠瞪了金欢一眼,立时听到满文军演唱的一首《懂你》的歌:“多想靠近你,多想靠近你——”
金欢往韩洁茹身旁又靠了靠,循声看见一家叫“老地方”的音乐咖啡屋。歌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歌声扬起一阵轻风,庄严、甜蜜而无限虔诚。
金欢歪着脑袋说:“妈妈,我们到‘老地方’坐坐吧?”
韩洁茹迟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去。
“为什么不去?”金欢满脸惊讶的神色。
韩洁茹叹道:“我们谁也无法回到老地方啦!”
金欢恍然悟出什么,紧跟了母亲几步。韩洁茹与女儿继续走在大街上。日月如流水般逝去,日常生活挖掘着一条人生大河,其源头已经在茫茫的远方看不清楚了。夏日所经历的罗曼蒂克情感,渐渐消失殆尽,默默无闻的芸芸众生才是真实的生活。
她们勇敢地溶入这种生活之中。
主要人物
韩洁茹 女 46岁 金家林的妻子 医院妇产科主任
金 欢 女 22岁 韩洁茹的女儿 保险公司职员 钟涛的恋人
金家林 男 49岁 韩洁茹的丈夫 药业公司副总经理
杨高鹏 男 48岁 文联摄影家 韩洁茹的恋人
钟 涛 男 24岁 舞厅吉他手 金欢的恋人
宋雨燕 女 35岁 公司业务经理 金家林的恋人
蔡 翔 男 21岁 警察 钟涛的同学
唐百灵 女 34岁 女歌星 一直恋着钟涛 因吸毒离婚
钟 霞 女 38岁 下岗女工被杀害 钟涛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