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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林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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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林鸟_艾米
序 言
其实这个故事的准备工作还没完全做好,现在赶着把这个序写出来,是想借此祝大家春节快乐。
不用说,这个故事又是网友提供的,因为我自己的故事老早就写完了,朋友的故事也写了,朋友的朋友的故事也写了,幸好有热心的网友提供故事来源,不然就断顿了。
这位男网友——姑且叫他谭维——不是被我写的故事吸引来的,而是被我某篇反砸贴吸引来的,据说是有一个观点想要跟我商榷一下,于是给我写了个悄悄话。但那段时间黄颜在帮忙发贴,有我qqh的密码,所以他先看到了,于是当仁不让,捉刀代笔,代我回了。
可能黄颜的回答太有说服力了,一下就把谭维说服得没下文了。不过他并没离开艾园,时不时地会来看看。开贴后,他发现我不光是写我和我朋友的故事,也写网友的故事,于是他写悄悄话问我:“我的故事你写不写?”
当我知道他是一个男网友后,我回答说不写,因为我不会从男人的角度写故事。但他说既然男网友女网友都会提供材料,那么从男性还是女性的角度写不是一样的吗?
我觉得还是不一样的,虽然有网友提供材料,但我不会只写网友码出来的那些,不然就不用我写,直接把网友码的东西贴网上就行了,所以我得从网友那里“挖”很多东西出来。也许网友在梗概里就说了一个“我跟我的三个军师说了这事,她们各有各的看法”,但我不会把这句话照搬到里去,如果三个军师说的话对安洁下一步的行动有影响,是故事发展必不可少的,那我会打电话过去问问那三个军师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写的时候,有人曾问我:难道你这十年来每天都记日记吗?怎么你把那么琐碎的对话都记得那么清楚?
我回答说:我没记日记。我记得那些话,是因为那些话对我来说不琐碎。记忆是有选择性的,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话,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里的有些话可以说百分之百是原话,一个字母都没变。事实上,有些对话现在连读者都记得了,我又怎么会不记得呢?人的记忆有时是可以非常准确非常持久的。
但这并不等于说我现在码出来的对话一个字都没变,有些非“名言”性质的对话,只能是跟原话大意一样,不可能每个字都一样。比如当时说的可能是“谢谢你”,现在写出来成了“感谢你”,但不会写成“哥们,谢你了”。也就是说,大意、主题、风格都没变,但具体字句不可能跟原话完全一样。
写别人的故事也是一样,当事人不可能百分之百记得以前说过的话,即使她记得,当她从电话里传给我之后,我也不可能百分之百照原样记下并写出来,也只能是重复一个大意。所以当我说故事是真实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说故事的发生发展和结局是象故事的主人讲述的那样的,我没更改。但那不等于我把故事人物的每句话都一字不变地记下来了。我码字的时候,是会运用我自己的合理化推测和想象的。
我把这一点告诉了谭维,说我写他的故事和他自己写他的故事肯定还是不同的,既然我不知道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就很难进行合理化的推测和想象,所以他的故事还是由他来写比较好。
他试着写了一点,觉得写东西很辛苦,他说他不是文科专业毕业的(都是这个理由哈?),写字对他来说太难了,而且艾园的人已经被我喂习惯了,他写的东西肯定不如我写的受欢迎。他这么谦虚,我当然只好飘飘然了,于是我手里有了他的故事。
当时正有一位女网友也在把她的故事写给我,所以我突然一下富裕起来了,手里有了两个故事,很有点地主老财的感觉,仿佛是这一季的粮食还没吃完,下一季的粮食又丰收在望了一般。这对我这个又想为知傻码字,又不想自己动脑筋创作的人来说,真如雪中送炭。
我可能从小就懒得为写东西费脑筋,以前我父亲逼着我写日记时,我对他恨之入骨,不知道怎么才能报复他了,就经常把他写的东西藏起来,让他找不到,干着急。总要等到过几天,他不需要的时候,那些东西才会突然出现在他桌子上最显眼的地方。
他当然知道是我藏的,家里就三个人,我妈妈肯定不会藏他的东西,那就只能是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觉得自己做得很巧妙,以为他肯定不知道是我藏的,也许那时候觉得全世界人的智力都跟我差不多。
我父母是很娇惯我的,他们后来也就不怎么逼我了。但等我长大之后,好像有点一事无成,琴棋书画什么都学了一下,但什么都半途而废了,没有一技之长,也没见在文学上有什么建树,搞得他们很内疚,觉得是他们的娇惯害了我,没把我培养成材。
好在我自己不着急,没一技之长就没一技之长,反正我的生活也不会因为我会跳芭蕾舞或者会弹钢琴就发生什么本质性的变化。而且黄颜也是个胸无大志的家伙,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什么都学学,什么都不精的人。我们两个胸无大志的人凑到了一起,当然就益发胸无大志了,只想有足够的钱过日子就行了,然后就做做自己想做的事,看看自己想看的书,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为艾园的知傻们码故事就是我目前想做的事,没有什么远大目标,没有什么高尚动机,只是因为有那么多知傻跑来看我码的故事,也因为那些网友愿意把自己的故事拿出来分享,辛辛苦苦写出故事梗概,时时刻刻忍受我的拷问,说不定还要挨西红柿砸。
每天晚上,跟黄米疯够了,把他喂饱睡着了,我就打开电脑码字。儿子在身边熟睡,用太奶奶的话说,就是睡得“鼾是鼾,屁是屁”的;黄颜有时在旁边干活,有时从学校打电话回来,两个人都是夹着个电话,手还在电脑上打字;奶奶和太奶奶要么已经睡了,要么在看电视;我码着字,就有一种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感觉,就很感谢提供故事的人、看故事的人、支持我码故事的人。
这个题目是我临时凑的,因为谭维没为他的故事想好一个题目,我想了几天也没想到什么好题目,有点郁闷。我对故事的题目挺重视的,总觉得题目要起到统领全文的作用。一个故事,中心不中心没什么,但一定要“扣题”,所以故事的题目对我来说是个大事,拖了一段时间才写,就是因为我那时没想到一个好题目。
我写的几个故事,真正由我自己确定题目的,只有。是四人联手,是samboston的杰作,是静秋的原题,是作家姐姐选定的。
这个只能算“暂名”,等故事写一阵,大家看出眉目来了,再帮忙选个题目不迟,总比为了一个题目老搁着不写要好。
我前面写的几个故事,基本都只写了结婚前的事,而结婚之前的男女爱情一般都比较美好,比较有故事,可能婚后要么不美好了,要么没故事了。以我自己为例,我现在就没什么故事了,不要说68集,能不重复地写6集就不错了。不过这没什么,我老早就悟出了一个道理:故事是越波折越有可读性,生活是越没波折越安逸,所以我老早就决定生活要尽量过成喜剧,故事要尽量写成悲剧。
是我写的第一个有关婚后生活的故事,故事又是由男主人公来讲述的,所以这回该男人暴露他们皮袍子下的“小”了。谭维说他不怕西红柿臭鸡蛋,他希望大家不要对他讲客气,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砸,艾园的读者女性居多,他很想知道他在女性心目中是什么形像。
既然如此,大家就放心大胆地砸谭维了。但艾园跟贴的tips仍然适用——如果你是在艾园砸谭维,而不是在谭园砸谭维的话。
虽然我不是男人,不了解男人的心理,在黄颜那里也榨不出什么来,但谭维的原型已经保证系数提供原始材料,有问必答,坦率真实,所以应该不会把他写得不男不女。如果大家觉得男主人公不男不女了,那就不怪我,肯定是谭维本人不男不女了。
我尽量争取每星期贴两到三集,可能每集写短点,好多上几次贴。暂时不能保证有规律地上贴,大家有空来艾园逛逛,撞上一集是一集。
我的原则仍然是“见坏就收”,写不下去了,或者大家看不下去了,就“喀嚓”掉了。
第 1 节
谭维每次看见那个“打胎”的牌子,总是有点好笑,今天也一样,他忍着笑,把自行车推到那店子跟前,叫一声:“谭师傅,又要打胎了!”
店里一个五、六十岁的干瘦老头正在昏暗的灯光下修车,听到谭维的叫声,头也不抬地问:“又搞出事来了?”
“是啊,安全措施做得不好,这不,套子又破了——”话没说完,谭维看见从狭小的店铺那个狭小的内门里走出一个女人,他马上收起玩笑,很礼貌地问,“谭婶在呀?”
被称为“谭婶”的女人笑一笑,问:“还没舍得换辆摩托?”
“换啥摩托?摩托有咱这永久好使吗?”
“就怕你小庄不这么想。”
“小庄说我这永久比摩托舒服多了,还安全——”
谭师傅看了妻子一眼,谭婶不再提摩托的事,寒喧两句,回里屋去了。
谭师傅把手里正修着的那辆车推到屋外去了,谭维把自己的自行车提到屋子里来,统共就那么一点地方,谭维知趣地走到门外,在一个旧得看不出原先油漆颜色的小板凳上坐下,等修车。
外面,暮色四合。这是一条没有街灯的小路,很窄,路边有些很老的民房,还有几个什么单位,但沿着单位的院墙,搭了一排违章建筑,住的都是“盲流”之类,使这条称不上街道的街道有点苍凉,有点黑暗。
谭维一般是不走这条路的,因为这里下雨一街泥,天晴一地灰,没事谁跑这里来遭罪?除非是要修车,不然的话,他一般走a大附中门前的那条路。
他认识修车的谭师傅已经好些年了,都忘了第一次是怎么撞到这里来的了,只记得那次选这个地方修车,是因为外面那个牌子上的“打胎”二字,应该是魏碑体,他小时候被父亲逼着练过这种体,能看出来。“打胎”两个字写得非常有功力,跟别处那种歪歪扭扭的“狗脚迹”完全不同。出于好奇,他选了这家修车铺,聊天的时候才知道这修车师傅是清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反右的时候因为嘴尖牙利得罪了领导群众,被打成右派,开除公职,赶回原籍,种田劳动。
政策稍微松动之后,谭师傅离开农村,来到b市,当年清华大学的高才生就成了一个“盲流”,做了修车师傅。后来虽然取了右派帽子,但也没能回原单位,因为谭师傅这么多年没摸本行,早就被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抛到八百里外去了,就算回了原单位,恐怕也只能看门了,那还不如就做个修车师傅,好歹也算是自己做老板。
不知道为什么,谭维总觉得自己跟谭师傅之间有一种宿命的联系,都姓谭,都是十二月出生,老家是同一个城市,两人学的是同一个专业。所以他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从谭师傅身上看到了自己老年的光景一样。他明知中国再也不可能搞反右了,即便搞也搞不到他头上,但他总有这么一种感觉,不知道该叫“宿命”还是叫“认同”。
有时说到谭师傅的命运,谭维总免不了抨击这个,针砭那个,给谭师傅搞点民间平反昭雪:“怎么能这样?一个人的命运就这么彻底改变了,这可是用多少金钱都挽回不了的损失啊!何况他们还没陪你钱——”
谭师傅好像已经“一笑泯恩仇”了,或者已经超脱金钱了,只呵呵一笑,说:“可能他们知道金钱赔偿不了,也就不劳那个神了。”
有时谭师傅也会暂时停下手中的活,半仰着头,仿佛在跟什么超自然的being交流一样,说:“人哪,就像蚂蚁,忙忙碌碌地谋生存,作古正经地窝里斗,但从来没想到头上就有一只大铁拳,不定什么时候就伸出一只手指,按住你,轻轻地一捻——”于是谭师傅那根沾满机油的手指在空中象征性地一捻,“你就报销了——”
这个蚂蚁和铁拳的比喻,谭维从他爷爷那里也听到过,但那时没有现在这样感触深,可能是谭师傅的身世起了注解作用,也可能是小店的那种气氛起了烘托作用,总而言之,就是听得他很有一种在命运面前无奈而渺小的感觉。
不过今天谭师傅没有雅兴发表人生高论,只聚精会神地修车,用一个脏乎乎的脸盆装了水,把拆下来的“胎”放在水里找漏洞。对面人家的电视正在播新闻,附近有炒菜做饭打鸡骂狗的声音,路人都是低头缩肩,行色匆匆,完全是一幅“人如蝼蚁,命如铁拳”的画面。
谭维正在那里小资着他的小资,突然听见有摩托驶近的声音,他想起谭婶的话,心想是不是也该弄辆摩托了?正想着,只见那辆摩托停在了他附近,骑手两腿叉站着,正微笑着看他。
他认出那是他的同事谢怡红,他没想到一个人戴了头盔可以使相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谢怡红差不多是天天见面的人,两个人都是b大的老师,而且在同一个系,共用同一个实验室,但他从来没发现谢怡红的脸有这份英姿勃勃的俏丽。
他小时候学了几天绘画的,所以看人的时候免不了扯到比例什么的上头去。他想平时没发现谢怡红的这份俏丽,可能是因为谢怡红眼睛生得上,额头比较短,显得脸的下半部分过长,但戴了头盔,就把额头拉长了,看上去眼睛就位于脸面的二分之一处了,而这个上下比例一般是孩子才有的。可见人的脸面好看不好看,比例太重要了,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兀自在那里出神,只听谢怡红笑着问:“怎么?不认识了?”
“呃——还真有点不认识了,今天怎么——这么——”他有点怕谢怡红,觉得跟她说话总是他吃亏,无论他说什么,谢怡红都可以提个问题,把他问得人仰马翻,所以他干脆呵呵几声,等于是划个长线,让谢怡红自己去填空。
谢怡红打趣说:“打胎啊?打好了没有?打好了一起走,找个地方补养一下身子——”
谭维自惭形秽:“你骑的是——电驴子,我这——土驴能跟你一起走?”
“把你的车丢这里修,我载你去吃酒席——吃完再回来拿——”
“还是算了吧——”
“怎么?小冰在家等着?那连她一起请了,我先把你载回去,然后我们三人打个的——”
“不用了,小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你——赶快去赴宴吧——”
谢怡红眉毛一挑:“小冰还没回来?你也太放任自流了吧?让她跟那些色鬼糟老头子搞到这么晚还不回家,你就不担心?”
一个“搞”字,听得谭维心里一烦,不知道是在烦谢怡红这样说,还是在烦妻子庄冰这么晚还不回家,很可能两个原因都有,因为小冰这么晚不回家也是谢怡红起的头。
谢怡红跟庄冰是好朋友,因为比庄冰大几岁,一直是以大姐自居,时时刻刻在敲打谭维,叫他不要欺负小冰。就是因为谢怡红的撺掇,小冰才会辞了大学教职,跑去做保险。他对妻子做保险是比较担心的,但小冰要做,所以他也不好过多干涉,有时就自欺欺人地不去想那些事。但谢怡红显然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角色,一爪子就挖得他一个血印。
他没吭声。
谢怡红呵呵笑着说:“又刺激你那大男子主义的脆弱心灵了吧?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怎么才能激得你跳,所以激你一下。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穿我的鬼把戏?”
谭维好脾气地跟着笑了一阵,说:“你还是赶快去赴宴吧,别搞晚了。”
“真的不去?今天是人家请吃,不吃白不吃,走吧。”
“别人请的是你家常胜吧?你常夫人光临是应该的,我这算个什么?算常夫人的保镖?还是跑去吃白食?”
“算我的面首就行了,”谢怡红见谭维越来越不自在,解释说,“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总象那些做二奶的,把个名分看那么重要。干嘛把事情的名称看得比事情本身还重要呢?吃饭就是吃饭,好吃就吃,管它算什么?算常胜的老同学,我的同事,行了吧?”
谭维还是不肯去,这种蹭饭的勾当,打死他也不愿做,又不是穷到了家里揭不开锅的地步,干嘛去蹭饭?让人瞧不起。
谢怡红劝了一阵,看看劝不动,也不再勉强,只说:“既然你真不愿去,那我走了,只是想找个说话的伴,不然的话,跟那群人吃饭真的很无聊——”说罢,一踩离合器,嗖地窜出去老远。
车修好了,谭维也不问价,自动放了两张十元的票子在谭师傅桌上,说声谢谢,就一偏腿骑上车,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走了一段,来到一条大路上,又骑了一程,就到了家。他把车扛上五楼,开了家门,把车推到阳台上放了。这段时间门洞里丢了好几辆车,不得不小心,虽说自行车不算贵,但被人偷走了又得去张罗买新车,麻烦。
他住的是学校的房子,两室一厅的,比较新,但不在校内,周围环境也比较复杂,所以b大的老师都不怎么愿意住这里。他这还是按学历工龄什么的才排上的,后来学校搞房改,让他交了七千多块钱,说是把房子的使用权卖给他了,也就是说不用再交每个月四块多钱房租了。但这房子他既不能卖,又不能出租,他搞不清买这个“使用权”有什么用,对他来说,等于是学校生生地从他钱包里刨去了七千多块钱。
他拉开冰箱,见没什么现成的饭菜可吃,想来做饭,又觉得兴趣不高,便决定先给小冰打个电话,如果她也回来吃,那他淘神费力地做一场还有个意义,如果她不回来吃,有什么好做的?又不准备考特级厨师,还不如吃包方便面简单。
他从客厅拿了电话,一屁股歪到沙发里,拨了小冰手机的号码。响了好几声,才听见那边压低嗓子问了一句:“喂,书记啊?我这正陪客人呢,要不,我待会打给你——”
“书记”是他在大学里的绰号,因为他的那些同学大多数是南方人,“团”“谭”不分,所以‘谭维’在他们听来就象‘团委’一样,大家就干脆叫他“书记”了,即“团委书记”的简称。小冰听说他这个绰号之后,也开始这样叫他,还在背后偷偷叫他父亲“省团委书记”,戏称他那玩意“县团委书记”。
此刻,他感觉好像热脸子贴了人家的冷屁股一样,很尴尬,说:“只是想问问你今晚回来不回来吃饭——”
“你先吃吧,我不回来吃了,客人请了——”
“客人请了——就早告诉我一下——”他说了这句,就知道这是废话,早说又怎样?又不是已经做好了饭才知道她不回来吃,根本就还没做,抱怨个甚?于是他赶快收回,“没什么,我还没开始做呢。你——早点回来——”
“就快了,”小冰匆忙说,“我要走了,客人等着,你自己先吃,乖,啊?”
他放下电话,懒心无肠地泡了一包方便面,打开电视,毫无胃口地边看边吃,心里突然想到:早知如此还不如跟谢怡红去吃饭,真的,现在都是公款吃喝,你请我请都是国家请,以前总说人民是国家的主人,现在这样子更象人民是国家的客人,既然都是国家埋单,谁出面请不都一样?
第 2 节
谭维跟谢怡红的关系有点复杂,不过千万别想歪了,不是那个“复杂”的复杂,而是他们两个互为介绍人,谢怡红跟丈夫常胜是谭维介绍的,谭维跟妻子庄冰是谢怡红介绍的。
常胜是谭维的同学,原名常祖武,后来嫌那名字土气,自己改为“常胜”,取“常胜将军”的意思。谭维跟常胜毕业后都在a市教书,一个在b大,一个在c大。这两所大学在a市都是名牌大学,有的人说b大更好,有的人说c大更好,看各人说话的角度了。
常胜到b大找谭维的时候看见了谢怡红,一见钟情,但又不敢追,就叫谭维帮忙。
谭维说:“这什么年代了?找个对象还要人介绍?我干不来这种事,我帮你在系里找个大妈级的人物干这事吧。”
常胜说:“谁说要你介绍了?是叫你创造一个机会,懂不懂?谢姑娘那样的,不光讲究罗曼,人家还讲究一个蒂克,你找个大妈级的人物去创造机会,我还罗什么曼?萝卜得了。”
“那你说怎么样创造机会?”
“这就要你开动脑筋了,我知道怎么创造,还用请你帮忙?”
后来谭维也没创造出什么机会,因为他根本不懂这套,又觉得常胜跟谢怡红基本不可能成功,所以也不想动脑筋想花招,就直接找到谢怡红,请她吃饭,席间就直统统地把常胜的意思说出来了,只当是完成一个任务。
谢怡红说:“哇,你今天请我吃饭,我还以为你要向我表白了呢,闹半天你对我没那意思?”
谭维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有意思怕谢怡红抓着乱开玩笑,说没意思怕伤了谢怡红的面子,正恨不得打自己几耳光,骂自己两句“多事”的时候,听谢怡红说:“嗯,也好,你这样一说,就省得我老在那里抱有一线希望了——”
“你太抬举我了,我们这种穷光蛋——”
谢怡红笑着说:“你这样说,是不是表示你还是想追的,只是因为你穷才不来追我?那没关系,我旺夫,有点石成金的绝招,可以把你由穷变富。”
谭维赶快声明:“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算了,你的意思我还不知道?你是嫌我不够漂亮——”
“不是——”谭维更慌了,恨不得写一部美学著作来论述谢怡红是漂亮的。
“那就是嫌我性格不好,不够小鸟依人。”
这回谭维又恨不得写篇科普读物来说明依人的只能是笼中鸟了。
谢怡红菀而一笑:“怎么?吓坏了?怕我想不开自杀了?别那么自己恭维自己了,就你谭维,也想伤害我的自尊心?只有我伤害你的,你休想伤害我。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谢怡红说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常常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不敢恋战,公事公办地说:“你给个话,常胜还等着我回话呢——”
“哈哈,你这三姑六婆、说媒拉纤的,哪象个大学老师?尤其是哪象个大学男——老——师——?”谢怡红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阵谭维脸上的尴尬,换了个口气说,“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打心眼里感谢你,这么关心我的终生大事。”
谭维还在那里揣摩这句话的意思,只听谢怡红又说:“你知道的,女孩子嘛,还是比较喜欢浪漫的,像你们这样搭桥引线,太不符合我的胃口了。可不可以这样?你先别对常胜说向我作过介绍了,你只告诉他,任何人来追我,我都会以礼相待,根据追求的水平来决定取舍。既然连你们这些大知识分子都不懂浪漫,我也不指望我周围还有别的人懂了,还是我来教你们吧——”
谭维就把谢怡红的意思告诉了常胜,当然也把谢怡红叫他别告诉的话也告诉了常胜,不然怎么体现朋友和同事的区别?不管怎么说,常胜就放心大胆地追了起来,其间的过程谭维也听说了不少,因为常胜不时向他吹嘘攻城又攻到哪个地步了。但他知道常胜那小子花花嘴,如果要把常胜嘴里说的都当真,c大有一半的女生都怀了常家的仔了。
一个一米六四的谢怡红,一个一米七零的常胜,一个的父母都是市里的头,另一个的父母都是乡下的头——高粱花子头,这桩在谭维和很多人看来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婚姻,居然就成功了。常胜跟谢怡红谈上恋爱不久就辞了职,在外面搞公司去了,而且很快就搞发了。
谢怡红仍然呆在大学教书,说还是“一国两制”好,家里有一个人在外面赚钱,做风险大、收益大的工作,留一个人做比较稳定的工作,这样就双保险。如果两个人都在外面混,万一混得不得意,两个人都玩完了;但如果两个人都呆在学校,那肯定也是穷光蛋的下场。
谢怡红经常跟谭维开点玩笑:“看见没有?我旺夫吧?我点石成金吧?后悔不后悔啊?如果是你娶了我,你也象常胜一样发了——”
对这种玩笑,谭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总是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扯别处去了。
谭维的妻子庄冰是谢怡红一个中学老师的女儿,刚开始也只算个认识。谢怡红跟常胜谈开恋爱之后,就开始张罗谭维的婚事,说是“一报还一报”,先是扯七拉八地介绍了一些人,谭维都是一看照片就拒了。也不是他挑剔相貌,主要是他不太喜欢别人介绍。
其实他这些年的经历已经告诉他,如果没人介绍,他恐怕也没多少机会认识女同胞。他的那个圈子,除了同事就是学生。未婚的女同事没几个,即使未婚也多半有了男朋友了。你想,象b大这样的学校,能混到在里面教书的地步,哪个不是快三十了?一个女老师到了这个年龄,如果还没男朋友,那不是对别人条件太高,就是自己条件太低了。年轻的女学生倒是有一些,但谁敢动那个非分之想?所以搞到最后基本上就没什么自由恋爱的机会了。
所以虽然他不想走介绍这条路,但每次谢怡红拿照片给他看的时候,他还是照看不误。不过大多数照片都没入他的眼,从照片上能看出什么?顶多看个长相,但一个人可爱不可爱,长相只占一部分。
当谢怡红把庄冰的照片给他看的时候,他一看就非常喜欢,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因为庄冰的五官比例非常协调,看上去很舒服。虽然只看了一张头像,看不出身材好坏,但脸很可爱,是一张娃娃脸,不是因为胖乎乎,而是因为额头长,眼睛差不多到了脸部二分之一的位置,看上去就像个娃娃了。他感觉庄冰不是那种让人一看就骨头发酥的艳丽女人,但庄冰的脸上找不出什么缺点,眼神也很纯真温柔,属于“一见不晕,百见不腻”的类型。
谢怡红见谭维点了头,就搞了一个所谓“四人派对”,两对男女一起去附近的一座山里游玩。当然走到后来就变成两个“两人派对”了。谭维和庄冰虽说是介绍相识,但也算一见钟情,因为庄冰也是看了不少照片都没兴趣,唯独看到谭维的照片时就动了心。所以谢怡红说:“你们两个真是踩到猴子屎了。”
谭维跟庄冰既然是看照片时就动了心,一旦到了一起就发展很快了,加上又是单独在大山里游玩,没人打扰,没人监督,所以升温很快。上山的时候还是一前一后的,下山的时候庄冰已经依偎在谭维怀里,让他半搂半扶地下那些台阶了。
谢怡红知道后,打趣谭维说:“哇,一天就从陌生人发展到搂搂抱抱了?幸好就那么一座山,幸好就玩了一天,如果有那么三、五座山,在那里玩个七、八天,说不定你们下山的时候儿子都有了。”
通常的情况是男的比女的脸皮厚,但是如果遇到一个什么都敢说的女的,那男人就相形见绌了。谭维被谢怡红说得满脸通红,尴尬地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冰告诉我的。”
他想起常胜也是事无巨细全盘向他汇报,心想这嘴巴严不严大概跟性别无关,只跟性格有关。
小冰就是从谢怡红那里学到“一国两制”的理论的,可能是谢、常二人的一国两制取得的成功太巨大了,对别国的影响也规模空前。小冰本来是在a市一个不太有名的大学教书的,跟谢怡红成了好朋友之后,就经常在家里宣讲“一国两制”的好处,说要辞职到外面去做风险大、收益大的工作。
谭维不同意,如果夫妻俩一定要有一个人去做风险大的工作,那也理所当然的是他这个做丈夫的。一个男人,怎么好意思让妻子去外面冒风险?
但小冰有她的道理:“你学校不错,很有名气,而且你又在读在职博士,如果你现在辞职,岂不是浪费了太多东西吗?我刚参加工作,连讲师都不是,学校又不好,搞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再说,我呆那里也不见得就稳定,说不定哪天就来个政策,说大学老师都得有博士文凭,那我不是被炒掉了?”
谭维搞不懂妻子为什么一定要搞“一国两制”,一国一制不更好吗?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钱赚得没常胜多?我们没必要跟常胜比——”
小冰总是温柔地搂住他:“我爱的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钱财地位,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懂我?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能在外面赚到钱,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
最后谭维决定让妻子去试试,他估计她这只是小姑娘的一时之勇,头脑发热,等试过之后,发现钱不是那么好赚的,自然会回头。即便那时教职已经不在了,也没什么,小冰可以呆在家里,或者随便找点什么活干干,他能养活她。
于是小冰就这样“下海”了。等到真下了海,也就发现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了。小冰东搞西搞地到处乱撞了一阵,也没找到什么赚钱的工作,因为小冰的专业根本不是什么赚钱的专业。谭维也不希望她找到赚钱的工作,不然的话,他的心理真的有点不平衡,说不定也跟着下海赚钱去了。
小冰每次从外面失望地回来,他总是格外心疼,男子汉大豆腐的豪气陡然上升,安慰妻子说:“没事,有我呢,你就是一辈子不工作,我也能养活你。”
眼看着小冰象只倦极的鸟,扑腾得久了,翅膀上的毛都快掉光了的时候,命运突然对着谭维做了个鬼脸:小冰在一家保险公司找到工作了!工资不算高,但有提成,听说公司里有的人光提成每个月就能拿到上万了,还不算那些不上台面的钱。公司没职工交通车,但给职工发车马费;没住房,但有住宿补贴费;没医疗保险,但发医疗保险补贴。
本来谭维以为小冰最终会碰一鼻子灰,然后彻底打消下海赚大钱的幻想,小鸟依人地躺在他怀里,听他安慰她:“别急,别急,有我呢,现在让我来照顾你吧。”结果小冰象中了头奖一样,一下子找了这么一个好工作,上班的第一个月,开回来的工资加上乱七八糟的补贴就大大超过了他的月收入,搞得他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工资单放抽屉里了,都是一发就撕掉扔了。
如果光是收入上的“不公”,他还比较好受一点,因为小冰挣回来的钱他也没用,都放在那里,每个月的生活仍然是从他的工资里拿钱,所以还不觉得自己在靠老婆养活。但小冰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晚上回家越来越晚,他就有点独守空房的感觉了。
他跟小冰说起这事,叫小冰别那么卖命地工作,但小冰依偎在他怀里,柔声说:“你怎么是独守空房?我又不是夜不归宿,在外面寻花问柳。我夜夜都陪着你——”
谭维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真的是没什么可抱怨的,小冰在外面奔忙,但每晚都是回来了的。只要有时间,小冰还会做两个菜,跟他小酌一下,他怎么说得上是独守空房?
但他就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像这种生活不是他理想的婚姻生活一样。但如果逼着小冰呆在学校里,上下班挤三、四个小时的车,拿微薄的工资,还时时担心没博士学位在大学呆不下去,好像也不是他的理想婚姻生活。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开解自己说:生活就是这样的啦,不要扯那些不着边际的理想婚姻生活了。没得到的就是理想,得到了就不叫理想了。
第 3 节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小冰终于回来了,一进来就投进谭维怀里,问:“想我了没有?吃饭了没有?”
他觉得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明摆着的,小冰这样问,不过是个打招呼的形式,所以他也不答话,只吻住小冰的嘴。吻了一阵,小冰把自己的嘴解放出来,说:“让我去洗个澡。煤气还够不够洗澡?”
“换过煤气了,去洗澡吧——”
他们家洗澡用的是热水器,烧的是瓶装煤气,如果不注意,有时洗着洗着会突然变成冷水。不过今天绝对不会,因为他刚换过。他跟进卧室,小冰正在脱衣服,看到小冰白皙的躯体,他很快就冲动起来,也跟着脱衣服。小冰一边脱一边笑他的“县团委书记”急着下基层了,然后两人相拥着进浴室去洗澡。
浴室没浴缸,只有淋浴,浴室的地盘也很小,一个厕坑就占了一半的位置,剩下的地方挤两个人有点转不开身,搞不好就一脚踏进厕坑里去了。
小冰边冲边说:“我上次在怡红他们家玩的时候,在他们的浴缸泡了个澡,真的很舒服,等我做一段时间,存下一点钱了,我们也买套大点的房子,安个浴缸,我们可以在里面洗鸳鸯浴——”
他虽然不喜欢靠小冰挣钱买大房子的计划,但此刻也没心思谈这事,只挤在小冰身后,忙着揉搓她的乳房,含混不清地说:“嗯,买——”
等两人擦干身子,躺上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都快忍不住了,这么长的前戏真够他受的,如果依他的意愿,他在浴室就要动手了,但他知道小冰不喜欢那样,他试过几次,虽然没遭到反对,但都没成功。
他跟小冰在性爱方面一直有点问题。刚开始的时候,小冰的热情是很高的。第一次见面,小冰就很亲他,主动挽他的手,后来又钻到他怀里来了。后来每次见面,小冰都是时时腻在他怀里。但小冰的那些亲热举动都很自然,不给人轻浮的感觉,就好像两人已谈了多时恋爱一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他们的第一次做爱,也是小冰提出来的,他那时还在装正人君子,从来不敢提那个要求,怕小冰拒绝,怕把自己在小冰心目中的印象搞坏了。其实每次见面搂搂抱抱,都把他搞得异常激动,但他觉得两人认识时间不长,怕自己显得太鲁莽,把人家浪漫女孩吓坏了。
那时小冰还没辞职,住在学校的青年教工楼里,是跟人合住的。而他那时已经分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所以两人约会基本上是在他这边进行。小冰的学校跟他的学校之间隔得比较远,坐公共汽车要两小时左右,打的就得五、六十块钱了。有时约会到太晚了,小冰就不回自己的学校去了,在他那里住,第二天早上再打个早工回学校。
刚开始他是让小冰住里屋,他自己在客厅沙发上随便歪歪,把个正人君子的架子端得足足的,也把个“县团委书记”累得要死要活。但他也能从这种辛苦当中体会出一种快感,一种心理上的快感,一种做对了事的快感,可能就像为正义事业献身的那种感觉,免不了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
但小冰没让他当多久的正人君子,大概还才是第三个这样的夜晚,小冰就不让他睡沙发了,叫他就在里屋睡,两人睡一张床。他以为小冰是想考验他,坚决不肯进里屋去睡,因为那是个单人床,两个人挤在那床上,而他又准备当柳下惠,那不是自讨苦吃?所以他坚持说:“我还是在外面睡吧——”
小冰挤到沙发上:“那我也在这里睡吧。”
“这怎么睡?你还是去里屋睡吧,你这样——挤在这里,我怕我——”
小冰嗔怪说:“怕你什么?怕你动我?如果我不想你来动我,我留在你这里过夜干什么?你这个傻瓜,不知道抓住机会,还要人家姑娘亲自说出来——有你这么傻的人吗?”
“你可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冰嘻嘻地笑:“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特别想知道。真的,我太好奇了,如果你不想动我,也行,那只把你的‘县团委书记’给我看看——”
那还是他第一次听小冰说起“县团委书记”,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便问:“谁?哪个县团委书记?”
小冰望望他那个地方,调皮地说:“你是团委书记,它是你的下属,也算个县团吧?”
小冰的目光就像一团火,隔着几尺远就把“县团”烤得发烫。他什么也顾不得想了,抱起小冰去了里屋,两人倒在床上,一阵猛啃。小冰也不扭捏,自己脱衣服,还帮他脱衣服,脱完了不让他行动,要先考察一下“县团”的政治面貌。
小冰翻来覆去地看,还摸摸捏捏的,他忍得咬牙切齿,浑身打颤,而小冰似乎毫无察觉,一边仔细考察,一边惊讶地说:“原来是这样的呀?不是说里面是海绵体吗?怎么可以变这么硬?这个头上真的有点象个乌龟的头呢——”
他们的第一次,应该还算是成功的,他没壮志未酬身先死,小冰也没痛得死去活来。当然他也没让小冰达到高潮,但作为第一次,也就不错了。
小冰在“县团”下基层之前还是处女,看到床单上那块鸡蛋大的血迹,小冰欢呼雀跃:“看,我流血了!我以前老是怕我是不流血的那种,那该多亏啊,百分百的处级干部,却被人当成非处——现在总算放心了,我要把这块床单保存起来留作纪念——”
如果说他看到那块血迹不开心或者无所谓,那就是撒谎了。只能说万一没那块血迹,他也不会怀疑小冰不是处女;或者万一小冰不是处女,他也不会因此就不爱她。但有那么一块血迹,他也没道理不开心,至少说明小冰还是很爱他的,也是准备跟他长期爱下去的,不然不会舍得把守了这么多年的“处级”给他了。
他心里一暖,很冲动地搂着小冰,在她耳边说:“嫁给我。”
“好!”小冰也不计较他几条腿下跪,一口答应,而且兴奋地说,“我从小就想当新娘,穿白色的拖地长裙,跟新郎两个人交换戒指,再让新郎把我抱进新房里去——我们现在就来想想婚礼的事吧——”
小冰就很兴奋地跟他讨论起婚礼来,他听着听着,几次都差点睡着了,因为实在是太疲惫了,但他知道现在睡着等于是拿刀扎小冰的心,丢处之夜,而且又是她主动的,如果这个男人居然象死猪一样睡了过去,只怕她杀了他的心都有了。所以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哈欠也不敢打,等到“县团”恢复精力了,他就用一个热吻堵住小冰的嘴,让“县团”又下了一回基层。
这一次,他比较从容了,他想激发小冰,带她上高潮,让她爱上做爱。但他激发了不到二十分钟,自己又忍不住了,于是前功尽弃。他对小冰抱歉了几次,小冰不解:“为什么?挺好的呀,我觉得——很舒服——真的——”
那时他爱小冰真是爱极了,小冰不光长得漂亮,而且活泼可爱,善解人意。他满脑子都是小冰小冰,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她“结合”在一起,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想的都是她。做爱的时候,他想的都是怎么能够让她高潮;不做爱的时候,他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让她想做爱。有时为了做爱的时候不那么猴急,他宁愿先自己“解决”一下,那样等小冰来了,他就可以做很长时间,把她做到高潮。
但是他把小冰做到高潮的时候并不多,经常是做了很长时间,做得小冰春水枯竭,两个人都感到摩擦痛了,小冰还没到高潮。他急,小冰也急,有时就假装高潮,明明下面很干,小冰却紧搂着他,大声呻吟,夹紧双腿,说:“来了,来了”。
有时他只能假装不知道,借坡下驴,免得把两个人都搞得很痛苦。但他因为心里知道小冰是在假装,他就没那个情绪,自己就很难冲上高峰,尤其是当小冰已经变得干涸的时候,他也不敢猛冲,有时只能不了了之。
几次下来,小冰恳求他:“你别管我来不来了吧,你进去就趁着我有水的时候猛冲,把自己搞定。不然的话——拖长了——变干了——你也难受,我也难受。”
他很沮丧:“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还是你——开始讨厌我了?”
小冰赶快捂他的嘴:“我最怕你这样想了,我没讨厌你,我不讨厌你,我很爱你,也喜欢跟你做爱。你别想到什么讨厌上头去了,不然我——思想负担更重。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别人说女的是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可能我还没到那个时候——”
他也希望只是年龄问题,但是小冰离三十岁还有段距离,难道这几年他们就只能这样痛苦下去?
他不愿相信这是因为小冰对他没感情,他心理上接受不了这种想法,客观事实也告诉他不是这样。小冰一直都是很爱他、很亲他的,即便不在床上,也是时刻腻在他怀里的,在床上那就更不用说了,每晚都是象只小猫一样睡在他怀里。对他的爱抚,小冰也是很喜欢的,但就是每次做爱的时候,总是有点润滑度不够,而且也很难达到高潮。
这种事,不好搞横向比较,不好意思问别的男人。女人总觉得男人在一起就是谈女人,但从他的经验来看,男人谈的女人都是比较遥远而抽象的女人,比如电影明星啊,很多年前的女朋友啊,等等,真正谈自己身边的女人的,他还没遇见多少。男人谈女人,也总是吹嘘自己怎么成功,没谁会把自己失败的事拿出来谈。
他为此找一些有关书籍看了,想弄明白小冰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该怎么激发她。但书上说的几个原因,都不符合他们的情况。他试了书上建议的那些办法,但效果不大,搞得他很没成就感。
后来他借了几盘所谓“毛片”,拿回来跟小冰两个人一起看,想调动调动小冰。第一次看的时候,效果很显著。他就不用说了,还没开始看,刚脱光,就已经激动起来了。而小冰也没白看,刚看了一会,他就发现小冰已经湿润到平时爱抚半个小时才能达到的地步了。
不用说,那天的爱做得少有的成功。
但看了几次,效果就下去了,小冰对片子里那些男女对着镜头无穷无尽的活塞运动就起了反感了,一放到这种地方,小冰就叫:“跳过去,跳过去,一点也不好看。”
有时一盘录像,从头快进到尾,什么也没看,什么作用也没起。他安慰自己说,如果黄色录像都不能催动小冰的情的话,那恐怕也不能怪他了。
但他发现小冰只是不再对“常规”的做爱镜头起反应了,有些怪异的,非常规的,仍然能激动她。记得有次看的一个片子里有女同性恋的镜头,不是用嘴,就是用手,还用一种两个头的器具。那次他们的做爱也取得了巨大成功,搞得他莫明其妙,难道小冰有同性恋倾向?
后来有一次看的是日本的一个什么片子,里面有强暴的镜头,几个男人把一个女孩绑在床上,用一些电动淫具玩弄那女孩,后来连黄瓜茄子什么的也用上了,那女孩则是一迭声地叫床,好像不是在被强暴,而是在享受。
那晚他们的做爱也是空前成功,搞得他又莫明其妙,难道小冰喜欢变态性关系?
他后来有点不敢再借这些片子回来看了,越看越觉得“县团委书记”在小冰眼里不值一文钱,还不如黄瓜茄子什么的。
第 4 节
象今天这样没有任何催情的辅助品,而小冰又忙碌了一天,谭维就完全没信心能做个好爱了。但现在好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光是他自己已经冲动起来了,还因为现在突然不做了,小冰肯定会想到别处去,于是他开始手口并用地爱抚小冰,一直到小冰的呼吸有点急促起来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基层”单位门外去打探了一下。
正如他担心的那样:干干的。
他摸到那个据说是女性身体最敏感的小突起,轻轻地揉起来,但刚揉了一会,小冰就说:“别弄那里吧,弄得不舒服——”
“应该是兴奋吧?”
“不是,是不是兴奋我还不知道?就是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无奈,只好把手抽开。但小冰拉住了他,小声说:“到——基层里面去——”
他知道小冰比较喜欢这样,他有点替“县团”抱屈,这年头,堂堂的县团委书记还没一个村长受基层欢迎,正宗名牌产品还打不过冒牌货,什么世道!但既然小冰喜欢,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用赝品代替真命天子来为小冰服务,心想,幸亏今天剪过指甲,不然现在下床去剪指甲,那该多扫兴。
虽然手指比“县团”细多了,也光滑多了,但他仍然不敢冒进,因为基层的热情没调动起来的时候,连村长都不受欢迎。他继续吮着小冰的乳头,手指徐徐地摸索着前行,一路上南水北调,统筹安排,任何偏僻贫困地区都不放过,在基层上上下下地忙活了一阵,终于抵达基层的核心部位。
他能摸到一个光滑而突出的地方,应该是子宫口。他听人讲,如果男人的那玩意能顶进女人的子宫里去,就能把女人爽得喊天喊地,所以女人都喜欢长家伙。
他不知道是那些人撒谎,还是他遇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在他看来,子宫颈的开口那样小,完全是紧闭着的,即使手指伸进去都不可能,男人的那玩意怎么能攻进去?即使能伸进去,也不一定就能给女人带来快乐,听说子宫上面是没神经的,没神经怎么会有感觉?他比较相信子宫上没神经的说法,因为他用手指触及小冰的宫口的时候,她并没表现出什么特别激动的样子。
他比较相信g点的说法,说是女性的体内有个性高潮点,叫做g点,如果男人能找到,那么直接刺激g点就能让女人欲仙欲死。但g点具体在什么地方,是因人而异的,男人找不找得到,那就看他的造化了。他一直在找小冰身上的g点,如果能找到,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他们的性爱问题了,可惜的是,他一直没找到。
他一边用手指到处试探,一边问:“这里好不好?喜欢不喜欢这样?”
但小冰把头埋在他胸前,喘息着说:“都好,都好——别问我,你一问它就——跑了——”
他知道这个“它”是谁,看来女人跟男人一样,做这事的时候分不得心,一分心,就会影响快感的到来,也影响快感的程度。于是他不再问什么,只手口并用地辛勤劳作。
村长显然比县团更受欢迎,小冰有了反应,湿润起来,呼吸急促了,身体也开始扭动,呻吟声也很真实了。
他对小冰的呻吟是很有反应的,可能男人对女人在心满意足时发出的那种声音都很敏感。有时看黄色录像,如果不开声音,他可能看好一阵没什么反应,但如果开着声音,即便不看画面,光是女人那种呻吟也可以让他马上见效。
但他仍然忍着冲动,想让小冰快活得久一点。他知道如果手指给小冰带来了高潮的话,那他也就没戏了,因为高潮之后是加倍的干涸,就像是把库存的一点水拿出来做了一个人工喷泉一样,喷泉固然壮丽,但喷泉喷完了,库存的水也用完了。他有点犹豫,在自己和小冰之间摇摆了一下,爱心就战胜了私心,他决定还是以小冰为主。如果她只有这样才能达到高潮,那他当然也只能这样。至于他自己,他怎么都可以把自己搞惦。
但小冰把他往身上拉:“快来吧,趁现在有——好多的水,不然的话——过一会——又不行了——”
“我想你来——”
“我也想你来——”
两个人这样谦让了一阵,谭维决定听从小冰的,不然小冰一心都在他身上,也不能尽情享受到什么,不如等事后再来全心全意为小冰服务,即使“县团”那时倒下了,还有强大的十人组第二梯队。于是他趴到小冰身上,正想让“县团”深入基层,就听小冰提醒说:“戴套子了吗?”
“就——别戴了吧——”
“这两天应该是危险期,别搞怀孕了——”
他安慰说:“怀孕了就生吧,我们也不小了——”
“那不行的,我现在工作还没走上正轨,如果怀了孕,这份工作肯定搞丢了——”
“丢了就丢了,我养活你——”
“还是戴上吧——”小冰已经欠着身子到床头柜里找套子去了。谭维无奈,只好自己伸过手去,拉开抽屉,摸到一个套子,撕开袋子,拿出套子,递给小冰。
小冰好像怕他不高兴一样,边套边解释:“你知道的,不是我不愿意要孩子,主要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我不想丢掉。我妈总是说,女孩子一定要有自己的工作——我不会呆家里吃闲饭的——”
他得屏息敛气才能不让“县团”倒下去,每次这样一搞,他就觉得做爱的气氛和冲动都过去了,剩下的就是跟套子作战了。小冰总算给他把套子套好了,但他刚才用一阳指忙了半天才弄出来的一点成果早就不见了,小冰那里又变得干巴巴了。他小心翼翼地试了试,看见小冰眉头皱了一下,知道她疼,他也没心思再试了,翻身滚落在她身边,说:“今天算了吧。”
小冰赶快依偎到他怀里:“再试试吧——”
他无奈地一笑:“软都软了,还怎么试?睡觉吧,你忙了一天,肯定累了。”
“那你——难受不难受?”
“不难受——”
“别骗我。”
“没骗你。”
小冰握住“县团”,问:“要不要我帮你——弄出来——”
他摇摇头:“不用了——”
小冰松开手,蜷缩到他怀里。他再次把手伸到基层那里,但小冰摇头:“不要了,我想睡觉了。”
“把你弄来不好吗?”
“不用了,今天弄不来的,我好疲倦——”
他想了想,就把她摆平躺好,伸了一条胳膊在她颈子下面,手一直伸到她的一只乳房上,另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乳房,轻轻捻弄她的两个乳头。这是她最喜欢的“善后工作”,每次做完,她都会把他的两只手抓到这个位置,让他捻一会她的两个乳头,说这是她最舒服的时刻,好像全身都被这样的捻弄熨平了一样。他很高兴小冰愿意把这些告诉他,让他知道怎么去讨好她,不然,靠他自己努力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上头去的。
他听说如果女性的性欲长期得不到释放,会使她们得癌症。据说妓女是患癌的高危人群,就是因为嫖客是不管妓女们有没有高潮的,只要自己发泄了,就给钱走路了。但妓女们被嫖客刺激过的身体仍然处于充血状态,调动到一半的性欲没有得到释放,久而久之就会患癌。那些婚姻不幸的妇女容易患癌,也有这个原因。
今天虽然半途而废了,但小冰还是被他刺激了半天的,所谓“高潮平台”那块肯定是充血的,应该需要一点“善后工作”。他爱抚了她一会,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就停了下来,但他自己却无法进入梦乡,不知道是体内有种共产主义没实现的感觉,还是心理上的不满足,总之就是睡不着。他想自力更生解决问题,就抽出压在她颈子下的手臂,向床边移了移,开始跟“县团”握手言欢。
他自己觉得动作不大,但还是把小冰弄醒了,他惭愧地停了下来,搂住她,想哄她回到睡梦里去,但小冰已经发现他在干什么了,说:“还是我来吧——”
小冰忙忙碌碌地工作了半天,他自己也竭尽全力让自己冲向高峰,但就是只能在高峰附近徘徊。小冰换了几次手了,但他还没那意思,最后小冰垂头丧气地宣布投降:“唉呀,我的手腕都搞痛了——要不,还是试试正规渠道?就——不戴——套子吧——”
他知道小冰是在迁就他,但他不想做她不喜欢的事,就说:“还是算了吧,等你安全期的时候——”
小冰把他往身上拉,他想了想,就趴到了她身上。但是那里很干,进入有困难,他试了试,就泄气了,说:“算了,还是等明天去买润滑剂吧——”
小冰说:“既然市面上有润滑剂卖,那说明需要润滑剂的人还是很多的吧?不然谁会成批量地生产?那不赔钱吗?”
其实他只是那么顺口一说,根本不知道市面上是不是有润滑剂卖,即便有的话,也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去买。
小冰问:“别的女人是不是这样?”
“别的女人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至少你知道一个别的女人吧?你的那个——老师呢?她是不是——这样?我想她应该不会吧?是不是——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比较——润滑——”
他听到“不正经的女人”几个字,在黑暗中皱了一下眉头,但没说什么,希望小冰放过这个话题。
但小冰追问道:“那她润滑不润滑呢?”
“忘了。”
小冰不相信:“怎么会忘呢?她不是你第一个——女人吗?你的处男不是——给了她的吗?一个人对自己的第一次不是很难忘的吗?”
如果割了他的舌头能把说过的话吞回去,他现在真的愿意把舌头割了。
第 5 节
谭维知道男人在这种时刻唯一的出路就是装傻,逃过一时是一时,逃不过时再硬着头皮面对。他用瞌睡之极的声音说:“嗯——睡吧,明天都要上班——”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
“你别光‘嗯’啊‘嗯’的,我在问你,你的那个老师——你跟她做的时候——她需要润滑剂吗?”
“真的忘了。”
“不可能,连这样的事也会忘掉?我就不会忘掉我的第一次——”
他连忙把话题引导到他们的第一次上去:“还记得不记得那次?在我宿舍里——”
但小冰不上这个当,仍然紧抓主题不放:“你那个老师,那时应该有三十多快四十了吧?可能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大概不用什么润滑剂了。是不是你不费功夫就能进去?”
他鸡皮疙瘩一冒,胃里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那件事本身,还是因为跟一个女人谈他跟另一个女人的肉体关系,抑或是因为提到了具体细节。他说:“我不想说这事——”
“为什么?因为她是你的初恋?是你心中的偶像?你心里留给她的那片天,别人都碰不得?”
说蓝心蒂是他的偶像也许不过分,但那只是学术上的,因为蓝心蒂是他的硕士导师,留美学者,教学和科研都很有一套。但说蓝心蒂是他的初恋,或者说他到现在还在心里给她留了一片天,就有点言过其实了。他本来早就忘了蓝心蒂了,如果小冰不提起,他根本不会想到那上头去。他解释说:“没有什么一片天,真的早就忘记了——”
“我不相信你这么绝情,连自己的初次体验都能忘掉,你肯定在心里拿我跟她做比较。”小冰支起头,很感兴趣地问,“比较的结果怎么样?你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她?”
他知道无论他“更”谁,都是错误的回答,所以他说:“我只喜欢你。”他把这个“只”说得有其它几个字的三倍长。
“我不相信。”
他斩钉截铁地说:“你不相信也没用,因为我说的是事实。”他知道这句话说得蛮横无理一点没坏处。
小冰好像满意了,钻到他怀里,说:“只要你不喜欢她就好。”过了一会,又说,“我知道不该计较你跟我认识之前做过的事,但是我心里就是有点不舒服。为什么你——不一直等着你真爱的人出现呢?”
这种拷问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知道哪些是必死的答案。有一次他回答说:“我是等着的呀——”
错!
那次小冰说:“你是等着你真爱的人的?那你怎么会跟她做那个事?那说明她就是你真爱的人——”
他那次肯定是说了一些昧良心的话的,不知道那位蓝老师有没有耳朵发热猛打喷嚏。他向小冰保证他不爱蓝老师,从来没爱过,是蓝老师主动的,他知道这是很卑鄙、很没男子气的。但既然要在老婆面前过关,又既然除了他跟小冰之外也不会有任何别人听见这话,他也只好卑鄙一次了。
教训很惨重。
下一次又被拷问到这一题的时候,他不敢用上次那个答案了,就说:“那时不懂爱情,只是一时的冲动——”
又错!
那次小冰说:“那我怎么知道你现在到底懂了爱情没有?说不定过几天,看见了别的人,才发现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是爱情——然后你又对着你今后的老婆说你没爱过我——是我主动的——就像你说你那个老师一样。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爱一个人?”
那次的脱身代价也很惨重,他自己都不记得发了多少个重誓,又臭骂了自己多久,才侥幸过关。
历史的教训告诉他,对这个问题怎么答都是错,他含糊地说:“都是我不好,让我们把那件事忘了吧——”
小冰许愿说:“我会忘掉的,我保证再不提她了——我越提你越忘不掉她——”
他松了口气,但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小冰明明知道这一点,但又还是不住地提。可以这么说,他现在对蓝心蒂的记忆越来越鲜明,都是小冰的功劳,因为小冰不止一次地提到他的那个“老师”,而且追问诸如谁脱谁的衣服、从正面还是后面这样的细节,迫使他不得不去回想那件事。
小冰总是说:“你不要觉得我吃太多的醋,你想想看,如果我在你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我跟他发生过那种关系,你心里是不是会很不舒服?”
他想,如果小冰在他之前跟别的男人有过那种关系,那么他刚听到的时候,肯定会有一点不舒服,但他会一劳永逸地做个决定:要么就只当那事没发生过,继续爱小冰,从此不再提那事;如果他不能容忍,那就干脆分手。但他绝对不会又要继续爱小冰,又不时把那事提出来敲打两个人。
女人怎么会有这种自虐虐人的倾向呢?
但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因为小冰毕竟没跟别的男人有过那种关系,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小冰都会觉得他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但如果让他说句老实话,那他就要说:我宁可你在我之前有过一个男人,那样你就不会觉得不公平了,我也就不会觉得对不起你了。
有次被逼急了,他坦诚地告诉小冰:“我希望你现在去找一个男人,跟他发生关系,那我们在这上面就两清了,我们就再也别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小冰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去跟别的男人发生一次关系,你好有个理由再跟别的女人发生一次关系?”
气结!
他保证说:“我不会的,那一次就让我悔之莫及了,我怎么还会去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可以重来,我保证不再做那事了,一心一意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出现,然后一生一世是有你一个。我叫你跟别人去做一次,只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让你跟我扯平,那你就不会为这事烦恼了。”
“这怎么扯得平?你是在我之前跟别人发生的关系,你把你的第一次给了别人。我现在去跟别的男人发生关系有什么用?只能是让别的男人玷污我,玷污再多,我的第一次也还是给你了——”
晕倒!
幸好今天小冰没继续拷问,大概是太累了,放了他一马。他闭着眼睛,但睡不着,在心里说,如果我以后生个儿子,我第一时间就要警告他:千万别跟老婆以外的女人睡觉,太多麻烦,不值得;如果在认识老婆之前就做了,那就别告诉她。不告诉她,就什么事没有,她不会受伤害,你也不会被拷问,如果告诉了她,那你就死定了。
如果他今后生个女儿,那他就这样告诉她:如果你的男朋友以前有过别的女人,离开他,别跟他在一起;如果你决定仍然要爱他,要跟他在一起,那就别再提他那从前的女人。不管他忘没忘,提起他从前的女人都没好处,都只会把那个从前的女人搅和到你们的生活中来。
他的那个所谓“从前的女人”,今天就被小冰搅和到他的思绪中来了。
那个女人叫蓝心蒂,是他的硕士论文导师,他们系里的一个传奇人物,当时应该是三十多快四十了吧,他一直不太清楚她究竟多大年纪,从来没关心过这一点。
蓝老师的传奇是多方面的,首先在爱情上就是一个传奇人物。听说还在结婚之前,她的未婚夫就被诊断出患了很严重的肝病,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她毅然决然地跟未婚夫结了婚,这事在当时被传为佳话,好像还上过报纸和电视。
但蓝老师的爱情并没能挽救丈夫的生命,结婚之后的那些年,她丈夫一直是患病在床,不能工作,后来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一切都靠蓝老师。据说那时的蓝老师,看上去就像五十多岁的女人一样,疲惫不堪,老态龙钟,在系里几乎是无声无息,上班就来,下班就走,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书教得马马虎虎,科研成果几乎没有,也难怪,一天到晚伺候一个卧床的病人,经常奔波于医院和菜市场之间,还要想办法赚钱养家,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搞科研?
后来蓝老师的丈夫去世了,当别人去吊唁的时候,发现她哭都没哭一声,后来她还对比较知己的朋友说:“哎,总算走了,他也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这几个知己大概是被这种不道德的说法震惊了,激怒了,也顾不得什么朋友不朋友,友谊不友谊了,就把这话传了出去。于是蓝老师从一个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女子,从一个“糟康之夫不下堂”的贤妻,变成了一个铁石心肠的寡妇,一个道德沦丧的未忘人。大家群情激愤,纷纷谴责蓝老师的这种言论,有的还去游说她的公公婆婆,叫他们请公安局立案调查儿子的死因,说很可能是蓝老师不想再照顾生病的丈夫,谋害了亲夫。
好在蓝老师的公公婆婆都很通情达理,说蓝老师也不容易了,端茶倒水,擦屎擦尿地照顾了这么久,也算对得起他们的儿子了。
蓝老师在丈夫死后,象突然焕发了青春一样,人也打扮光鲜了,书也教得出色了,科研成果也多起来了,但就是在系里口碑不好,尤其是在女老师当中,几乎没人喜欢她。男老师也不敢跟她交往,因为谁跟她交往,谁就会被怀疑跟她有一腿。
后来蓝老师争取到一个去美国学习的机会,在那里呆了两年,回来之后简直是变了一个人,看上去非常年轻,非常漂亮,而且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以前叫蓝心贤,现在改成了蓝心蒂,跟她的英语名字cindy同音。蓝老师的教学科研越发出色了,申请的科研基金也不少。但学生都有点不敢跟她做论文,听说跟她做论文的学生,在答辩的时候,往往都会被答辩委员会的其它成员刁难,搞不好,弄个三比一,四比一的不通过你,那你就惨了。
谭维跟蓝老师做论文,可以说是类似于“父母之命,媒硕之言”,并非“自由恋爱”。他本来是跟系里一个老教授做研究的,但那个老教授带了他没几天,就中了风,口歪鼻斜,偏瘫在床,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话都说不清了,更不用说指导研究生了。于是系里只好把老教授带的几个学生分给其它教授。
谭维被“匹配”给了蓝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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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节
刚知道自己被“匹配”给蓝老师的时候,谭维是不怎么高兴的,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跟了这个大家都不愿跟的老师,不知道最后论文是不是能通过。但跟蓝老师接触了几次,他就被她折服了。
蓝老师天资聪颖,脑筋特好使,加上留过学,又没有家庭拖累,可以全心全意搞教学搞科研,所以在他的那个研究方向上,蓝老师是非常出色的。跟他论文题目有关的一些顶尖文章,基本都是蓝老师写的,或者有蓝老师参与的。
蓝老师可能是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典型,虽然在学校里不象是很得领导群众的心,但在国外学术界,蓝老师的文章经常被引用,所以系里虽然不怎么喜欢她,看不来她,但不敢把她怎么样。有些教授爱在答辩的时候刁难她的学生,但还从来没有谁驳倒过她的学生。听说有一次几个教授联合起来“枪毙”了她带的一篇硕士论文,但她把官司一直打到学校里,甚至高教部里,终于让那篇被“枪毙”的论文起死回生,那个学生也因之出了名。
总而言之,谭维跟蓝老师接触越多,了解越多,就越对她佩服有加。但两人相差十多岁,又是师生关系,他从来没往别的方面想过。不是他这个人不意淫,而是他没想到可以意淫自己的导师,也因为蓝老师把师生距离把握得很好,根本没给他任何理由产生什么痴心妄想。
一直到他论文答辩通过,他跟蓝老师都只是师生关系,有时讨论问题晚了,或者在实验室工作到太晚了,两人也会找个饭馆吃顿饭,他还在蓝老师家里吃过一两次饭,但蓝老师都是公事公办,绝对没有半点让他想入非非的理由。
所以当他拿着打印好装订好的论文,送到蓝老师家去的时候,他绝对没想到那会是他的丢处之夜。
那天他敲开蓝老师的家门的时候,就觉得与平时有点不同,蓝老师看上去不像他从前那个严谨的导师,更象一个丰姿绰约的女人。有人说蓝老师出国之前也就算个长相中上,但出了一趟国回来,好像就脱胎换骨了一样,可能是在国外做了美容术。
不管做没做美容术,蓝老师现在看上去简直是美丽非凡,谭维一直都是象看一个没有性别的导师一样看待蓝老师的,那天是他第一次以看女人的心态看她,发现她五官长得很到位,笑起来很安详很沉静,但却没有心如古井的沧桑。身材也很曼妙,胸前的伟大是他在女同学身上从没见过的。尤其是她的腰背,从肩胛以下就开始往里弯,弯到腰那里是顶点,然后以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往外翘。
蓝老师腰背的这个弧度那天被一条连身裙勾勒得维妙维肖,这比那种大而无当的丰乳肥臀更合他的审美观,使他不禁产生了一种好奇心,不知道手搂在这样的弯腰上会是什么感觉?应该有种盈盈一握的感觉吧?如果是面对面地搂着,那她的小腹应该正好顶在搂她的人的那个地方。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流得很快,大脑有种缺血似的昏晕,他无助地揣摩着蓝老师这样打扮的意义,但只觉得自己卑鄙,想入非非。能有什么意义?不过就是一套衣服而已,也许因为他论文做完了,她不用端导师架子了;也许因为她正在家里做饭,所以穿得比较随便;也许因为她准备出去,所以穿了条裙子。
蓝老师留他吃晚饭,他糊里糊涂地答应了。然后蓝老师进厨房去忙碌,他昏头昏脑地跟进去帮忙。厨房不大,两人呆在里面有点嫌挤,蓝老师走动的时候免不了擦他一下,碰他一下的。他的心砰砰乱跳,不是因为这一点点肉体摩擦本身有那么大的威力,而是这几擦几碰的象征意义太深远了,好像突然拉近了他跟蓝老师的距离一样:原来导师也是可以碰的啊?
蓝老师说要做个咖哩土豆泥给他吃,叫他帮忙削土豆皮。他笨手笨脚地削,蓝老师饶有兴趣地看,把他看得心慌意乱,双手发抖,一不注意,就把手削了一下。
蓝老师赶快给他找来创可贴,帮他包上,两个人的手不可避免地接触了一会,搞得他心头撞鹿。蓝老师不让他再干活了,但也不让他离开厨房,叫他就站旁边陪她。两个人站在厨房里,炉灶上的火烤得他脸发红,抽油烟机的声音嗡得他头发晕。
然后不知怎么的,蓝老师的两手就搂住了他。他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我在发春梦。”但他以前从来没发过蓝老师的春梦,尽管寝室里经常有人说昨晚发了春梦,把蓝老师干掉了,他从来没有过。
在那之前,他还没正而八经地交过女朋友,也没跟任何女人做过爱,这么近这么紧地接触女人身体,这还是第一次。他慌得跟什么似的,只知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在胸腔里跳得发疼,太阳穴上的血管象要爆裂开来。
蓝老师把自己那丰满的胸部贴在他身上,贴了一会,蓝老师的一只手向下移去,快要生擒“县团委书记”了。他生怕被蓝老师看出破绽,赶快伸出两手,保护书记大人撤退。
蓝老师说:“别怕,我知道你想,没事的,可以的——”
蓝老师的这几句话,口气介于导师跟情人之间,又配合着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在轻轻揉搓“县团”,搞得他气喘如牛,紧张得快要爆发了,连声叫“别,别”,不知道是说两人别做这事,还是叫蓝老师别再揉搓了,免得弄出洋相。但蓝老师的手一直没放,嘴也递上来给他吻住了,就那么着,蓝老师带领着“县团”,“县团”带领着小谭,来到了蓝老师的卧室。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她的卧室,以前是连路过的时候都没敢正眼望一下的。他晕晕乎乎地想,蓝老师每晚就是在这里睡的呀?这屋子好香,真好闻。
脱衣解带的过程都因为心慌意乱而不记得了,后来一直想不起究竟是谁脱了谁的衣服,等到一个一丝不挂的蓝老师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直觉自己是中风了,所有的血都涌到了两个头上,他不会思考,也不会说话了。
他的第一次是他恨不得从自己的记忆和蓝老师的记忆中抹掉的一件事,怎么会那么慌手慌脚的?还没到临门一脚的地步,就一泻千里了,泻了也不知道抱个歉或者补救一下,就只在那里愚昧地想:糟了,把蓝老师的腿弄脏了。这简直比论文写坏了还让他羞惭,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蓝老师身上下来的,只记得蓝老师很温柔地搂着他,安慰说:“没事,第一次都这样——”
他不知道这个“都”有多大的规模,但那时在他听来,几乎就是全世界男青年的规模,既然全世界男青年“都”是这样的,那他也不必羞愧了,所以他听了觉得比较安慰,没心思追究蓝老师的这个结论是来自书本知识,还是来自实践。
他记得自己恢复语言功能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结结巴巴地对蓝老师表态:“我一定会娶你。”
他觉得这句话一定是蓝老师那时最想听到的话,听了肯定会感激涕零。但蓝老师把这句话像他论文里与题无关的句子一样划掉了,轻轻一笑,说:“别傻了,你娶我干什么?”
这下真把他搞懵了,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觉得女孩子在做了这事之后最想听到的就是那男的愿意娶她。虽然他还没真正“做”了蓝老师,但人家衣服都脱了,全身都让他看见过了,还让他摸过了,容易吗人家?至于还没“做”成,那只怪他自己没本事,人家蓝老师做出的牺牲是一样的,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要对得起人家。
他还想坚持说要娶蓝老师,但蓝老师已经用一个吻把他的嘴堵住了。
那天他们还做过两次,晚上睡前一次,第二天醒来后又一次。他自觉自己的水平在一次一次提高。如果说他的第一次是幼儿园水平的话,那么现在已经达到大学毕业水平了,估计再有个三、五次,就可以拿博士学位了,真是飞跃的发展哪!
蓝老师也表扬说他在这方面象在科研方面一样,很有天分,他相信蓝老师说的是实话,因为蓝老师在他身下的表情告诉他,他的活儿不错,蓝老师很激动,不断地鼓励他“好,好,这样很好”,就像蓝老师爱在他的论文稿上时不时地批几个“好!”一样。
看来蓝老师循循善诱的教学方法也运用在卧室里了,不时会稍稍指点一下,让他快点或者慢点,让他深点或者浅点,他都很乐意照办,可能他还没摆脱一年的师生关系形成的心理状态,对导师说的话仍然是言听计从,而老师不说的时候,他竟有点不知所措,搞不清到底是该快还是该慢。
事过之后,蓝老师在他耳边告诉他,说她很舒服,很满意,说他很棒。他就像论文得了a一样兴奋,准备下次要争取拿a+,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用优异的成绩向蓝老师汇报。
那天从蓝老师那里出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有点依依不舍的表现才对,他想象蓝老师可能在窗口目送他离去,便对着蓝老师的窗口飞了一个吻。
接下来的那几天,他基本上是在回忆、期待和焦虑中度过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彻底搞晕了他的头,而下一步将要发生的事又令他日思夜想。他想到自己对蓝老师发的那个誓言,心里竟冒出一个自私卑鄙的想法:如果真的跟蓝老师结婚,父母肯定会不高兴,大家也会说三道四,那怎么办?难道跟父母决裂?跟那个眉目不清的“大家”决裂?但他很快把这个念头驱散了,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那就应该对人家蓝老师负责到底。不管她以前是他什么,现在有了这件事,她就是他的女人了,他就有责任娶她,照顾她了。
但蓝老师没再跟他联系,他这才想起那天直到告辞,蓝老师也没提过今后的事,而他自己竟然也没问。蓝老师为什么没提,他不知道,但他没提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既然两人连那事都做了,那今后的事还用问吗?当然是铁板上钉钉,肯定是那个啥的了。
忍了两三天,他再也忍不住了,心想这可不比做论文,在这种事情上,照道理男生是应该主动一点的。他对自己一下子从“学生”变成“男生”很有点不习惯,但他决定要逐渐习惯起来,显然现在蓝老师已经不把自己当他的导师了。于是他给蓝老师打了一个电话。
蓝老师问:“你——找我有事吗?”
他一下就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找她有没有“事”,她自己还不知道?
蓝老师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句:“你找我有事吗?”
他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说:“我——呃——就是想跟你——跟您——谈谈——”
“好,你现在过来吧。”
他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跑到蓝老师那里,发现蓝老师没穿她那身连衣裙,不知道是不是把导师架子又端起来了,感觉不象是,如果是导师的话,似乎要更学术一点;但如果是恋人的话,难道不应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来吗?怎么还端坐在桌子的那一边?
蓝老师请他也坐下,问:“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她第三次问他这句话了,每多问一次,他的心就下沉一步,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他问:“我们——那个——事——就——这么算了?”
“我们哪个事?”
“就是——我跟你——的——那个事——”
“你跟我的事?”
蓝老师脸上的茫然绝对是真实而不做作的,那就是说蓝老师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抑或的确没什么事,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绝望地问:“我们就这么算了?不能——再——”
蓝老师恍然大悟:“噢,你想再——来一次?”蓝老师说话之间向他的“县团委书记”瞥了一眼。
他觉得有点受了污辱,就像好人家姑娘被人当成了鸡一样,他有点愤然地想,她把我当什么了?难道她以为我找她就是为了“再来一次”?我这不是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笨拙地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说的是——”
“来吧,别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你想,它已经——告诉我了——”
他真的成了愤怒的羔羊,心里愤怒着,但人却象羔羊一样乖乖地跟着蓝老师进了卧室。
第 7 节
谭维跟着蓝老师来到卧室,两人照旧上床切磋技艺,这回的脱衣解带似乎没有上次那么狂乱,而是略显尴尬,有点象体检之前脱衣服的那种感觉,半科研性质。蓝老师的裸体也没象上次那样炸昏他,至少他有机会注意到她的下腹有点微微突起,两个奶也似乎有点下垂的趋势,这都是上次他没注意到的。
他现在有点明白他跟蓝老师的这件“事”究竟是个什么“事”了。总的来说,他跟蓝老师就是“半路师生”的关系,不管是做爱还是做论文,蓝老师都只准备带他到硕士了。到底是因为蓝老师自己还没博导的资格,还是蓝老师觉得他没有做博士的潜力,他就不知道了,但他觉得多半是后者。
他一生气,虚荣心就上来了:凭什么你觉得我没做博士的潜力?就凭我幼儿园的成绩不好?你不知道看一个人应该看进步看发展吗?你没见我进步神速吗?哼,千里马遇到了“伯悲”,还不知道是谁的损失呢。
他决定把今天当成论文答辩来做,要做得精彩纷呈,给蓝老师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也就是说,今后谁都不可能把他留给蓝老师的印象给“磨”灭了。
有了这样一个逞强好胜的目的在那里支撑,他那天一心都在怎么样才能保证自己的“磨”不被后来者“灭掉”上,而个人的感官享受则是完全置之度外的。
刚开始他把“学生”二字丢在一边,争取做个“男生”,或者说“男人”更合适,又或者说“男野人”更更合适,因为他横冲直撞,不管不顾,想以力度和速度取胜。但他看见蓝老师的眼神里有一种不解和担心,似乎在看一个闯进城市花园捣乱的乡巴佬。
于是他心里一虚,赶快换一种风格,做一个文明人,和风细雨,文质彬彬,想以他的柔来克那些过去将来在蓝老师生活里出现的“钢”。但他觉得蓝老师的眼神里有百分之五十的不屑一顾,另有百分之五十的疑问,好像是看到了他论文里一段可有可无的引文一样,虽然还没划掉,但也只是以为后面总会有一段会用上这段引文。
于是他又换一种,介于野人和文明人之间,有点横冲直撞,但又没到出交通事故的地步;有点文质彬彬,但又没失去原始的动力。这一下,蓝老师好像满意了,娇喘连连,喝彩声声,呻吟着,扭动着,叫着他的名字,夸他好棒。他感到自己“磨”得不错,心里很得意,把她一次又一次“磨”上高潮,看着她脸上潮红,香汗淋淋,他的成就感比他的“县团”还要膨胀:哼,看谁能把我“磨”灭。
做爱就是这样子滴!谁说男人只知道满足自己?但凡有点自尊心的男人,都是以满足女人为终极目的的。男人肉体上因为发射而获得的满足,远远比不上这种能让女人如仙如死的心理满足。如果只求最后那一射,男人自己就可以搞定,完全用不着花这么大精力,用这么长时间,下这么足的功夫来讨好女人,还时时冒着被女人嘲笑、被女人拒绝的风险。
一直到蓝老师说“好了,好了,我够了”,他才意识到论文答辩结束了,该下场了。他突然一下失去了那股冲动,好像全无兴趣了一样,虽然最终还是射了那么一下,但完全没觉得什么快感。他躺在蓝老师身边,心情很复杂,有点象跑完了马拉松的运动员,又有点象退了休的干部,甚至象一个过了气的名妓,心里充满了对过去辉煌的留恋和对未来落寞的恐惧。
蓝老师仍然是象搂一个孩子那样搂着他,对他说:“别太认真,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在一起也只能是烦恼多于幸福——”
“为什么?”
“很多因素,年龄,事业,家庭,社会舆论——,你要真的娶了我,不到半年,你准后悔——”
现在这个“娶”字已经离他非常遥远了,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曾是从他自己嘴里蹦出来的一个字。但他仍然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只想想一个场景:如果你把我带回去给你父母看,他们肯定以为我是他们的亲家母——”
他还没想过把蓝老师当女朋友带回去给父母看的事,但她一说,他也想到了那个场景,发现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他硬着头皮说:“但是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呀——”
“为什么你要在乎?”
“你的为什么太多了。不为什么,只是一个事实。”
“那我们就这样算了?”
“你还想怎样?”
他问:“你是不是——有男朋友?”
“没有。”
“没有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爱——”
她搂紧一点,轻声说:“你说出这个‘爱’字,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但是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只不过是一时冲动——你不用为这一时的冲动许这么大一个愿——一个你不可能兑现的承诺。那不是爱——你慢慢就明白了——”
他顾不得羞耻,哭了起来,事后他完全想不起当时为什么哭了,是因为被人拒绝了吗?还是因为真的动了感情?或者只是想用眼泪来打动她,然后再由自己来说出拒绝的话?好像都不是。其实他心里知道蓝老师说得对,他那不是爱,他也没有勇气跟蓝老师永远在一起。那到底是为什么哭?他真的不知道。
不管是为什么,那是他人生中最羞耻的一幕,他那时就发誓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他也恳求蓝老师别把这事说出去。蓝老师安慰他说:“你放心,我不会的,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向你发誓,这事只要你不说出去,世界上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后来他就没再找过蓝老师了,蓝老师当然也不会来找他。他觉得如果他去找她,她可能也会答应见他,但她会认为他找她是为了多做一次爱,那好像有点贬低他,但他除了这个理由,也的确想不出他还可能是为了别的什么理由,那又何必再去找她呢?他从这几次做爱当中体会到的快感,还比不上他吃自助餐带来的快感,因为吃自助餐的时候,他是主人,他只需要讨好自己就行,可以为所欲为,而跟她做爱的时候,他有太多的东西要考虑,反而弄得他不能尽情享受了。
他很快就离开了母校,到a市的b大走马上任了。到了b大,他的教学任务很重,虽然也一直在努力搞科研,但搞的都跟他硕士论文做的项目没什么关系,跟蓝老师也就没了交集。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毁在这次不成功的情事上,但事实是他很快就淡忘了这事,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没什么基础,只是很突兀地发展起来的,结束了也没什么感情上的创伤,又因为这事没别人知道,所以受伤的虚荣心也很快就康复了。不过这件事使他认识到女人才是情场上的主宰,她们打定主意要得到的人,没有得不到的;她们打定主意要抛弃的人,也是很难不被她们抛弃的。
他跟小冰初夜那天,爱情使他的道德飘飞到了天使的高度。当他的人跟小冰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整个身心都被爱情融化了,他想做一个好男人,一个诚实的男人,他想让小冰看见一个真实的他,而不是一个戴面具的他,或者很简单地说,就是他觉得只有坦诚相待,才配得上小冰对他的爱,才配得上他们之间的爱情。所以当小冰问这是不是他的第一次的时候,他就坦率承认这不是他的第一次,但这是他最畅快最幸福的第一次。
他以为这句话会使小冰感到幸福加自豪,但没想到的是,小冰的眼泪一下就滚落下来了,瞪着两个大眼睛,问:“怎么会是这样?那——这是你第几次?”
他当时就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想要否认已经不可能了,只好含糊地说:“不记得了。”
“那就是说,很多很多次了?数不清了?”
“不是那个意思,是说——太久了,不记得了——”
“那还是因为次数太多了,如果就三、五次,再久也记得——”
模糊数学搞不下去了,只好提供一个精确的数字:“这是——第四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这个“四”是个最不准确的数字了,如果按见一次面算一次,那他跟蓝老师应该算是两次;如果按做一次算一次,那他跟蓝老师绝对不只三次。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了,好像因为诚实伤害了小冰,他便“出溜”到了另一个极端,开始撒谎了,需要不需要,都得撒谎。
还好小冰没叫他交代这个“次”是个什么定义,也没问他具体是哪几次,只问:“那她——是谁?”
他不想说出是谁,怕小冰跑去找蓝老师,闹得满城风雨,就说:“你不认识——”
“既然我不认识,你说出来怕什么?”
他看小冰那个架势,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是没法下台的了,只好坦白:“是——以前的一个老师——”
“啊?你的老师?你跟你的老师——做过?”小冰太感兴趣了,几乎连吃醋都忘记了,“快讲讲,快讲讲,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可讲的,早就忘记了。”
“不可能吧?那是你的——初夜吧?怎么会忘记?你会不会忘记今夜?”
“不会——”
小冰不相信:“可是你连初夜都能忘记,怎么会不忘记今夜呢?今天还不是你的初夜——”
“因为我爱你——”
小冰后来还提起过这事,有时走在路上,看到一个丰姿绰约的中年女人,小冰会突然问:“那个女的象不像你那个老师?”
不管他说象还是不象,小冰都会有下文。说不象,小冰就要问哪点不象;说象,则要问到底是哪些地方象。所以他一般都说“忘了”,他也的确是忘了。当然不是说他连蓝老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更不是说连蓝老师是谁都不记得了,只是说他完全没有在别的女人身上回忆蓝老师的习惯,如果没人提到蓝老师,他绝对不会想起她来,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的确是忘了。
小冰也把自己曾经有过的情事讲给他听,有的可以称得上暗恋了,有的简直就是明恋,其中一个姓陆的,是小冰认识他前不久才吹掉的,因为那人去了美国之后就提出了分手,谢怡红就是在那时介绍他跟小冰认识的。他听了这些心里很难受,因为看得出小冰对那个姓陆的是动了真感情的。他不知道小冰现在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小陆,不知道自己在小冰心里是不是仅仅是个替身,但他不想问,因为问也问不来爱情。
当小冰问他“吃醋不吃醋?”的时候,他忍着一腔酸意,回答说:“不吃醋。”
但这个马屁没拍好,拍马蹄上去了。小冰不高兴地说:“你不吃醋,那说明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他急忙表白:“我怎么会不在乎你呢?我只是说不论你爱过多少人,也不论多少人爱过你,最终你都是跟我在一起了。我得到了你的爱情,就是一个胜利者,我同情那些人都来不及,干嘛要吃他们的醋?”
这话让小冰很高兴,但心里的疙瘩还没完全解开:“那你是不是对我太有把握了?觉得我一定会爱你而不爱他们?”
他赶快声明:“我只是对我自己的爱情有把握,知道我今生今世都会爱你。我对你是什么把握都没有的,不知道哪天你就会抛弃我。但是我就是这么爱你,有什么办法呢?就算你甩了我,我还是要爱你。”
pass!
有时他对这种拷问有点心烦,但大多数时间他都能理解小冰。女孩子嘛,总是想尽方法让爱人表达自己的爱情的,戴帽子,扣罪名,查历史,抓现行,都是为了听到爱人的解释,她们再从这些解释中体会爱情。谁叫男人都那么吝惜言语表达呢?如果小冰不这么拷问他,他可能根本不会想到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至少是不会以这么清楚的方式说出来。
一旦说出来了,他才发现自己的确是这么爱小冰的。但如果不说出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 8 节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了之后,谭维和小冰两个人还都赖在床上不动。他昨晚折腾了半夜才睡着,今天眼皮子沉重得很,只想睡觉。好在他今天上午没课,实验室也没什么活急等着他去干,所以赖也赖得过去。但小冰还是挣扎着起了床,说约了一个客户十点见面的,去晚了不好。
谭维见小冰也是肿眼泡泡的,很心疼,劝解说:“太累了,就休息几天吧,反正你们又不坐班——”
“不坐班比坐班还厉害,我这个月的指标还没完成呢,现在我还在试用期,一定得好好干,等以后稳定了,就可以松懈一下了——”
他咕噜了一句:“以后恐怕只有越来越忙的,胃口是越做越大的嘛——”
小冰没理他,跑到浴室去漱洗。过了一会,小冰来到他床前,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喂,你觉得我的眼泡是不是越来越大了?这消眼泡的东西不光不能消眼泡,好像还能让眼泡越来越大一样——”
“那就别抹了吧——”
“我是没抹了,我觉得应该换一种了——”
“那就换一种吧。”
“听怡红说,玉兰的比较好,你说我是不是去买玉兰的试试?”
“那就买玉兰的吧——”
小冰白他一眼:“你跟我说话总是这么随口打哇哇——一点也不从心里过一下——完全是应付差事——”
“这是你们女人化妆方面的事,我一点都不懂,你叫我说什么呢?”他殷勤地将功补过,“早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早点吧,那个我还懂一点。”
小冰开心了,拍拍他的脸,笑着说:“你算了吧,精赤条条的,还夸口为我买早点?有本事就这么跑下去买。”
他逗她:“你以为我不敢?我这就去——反正是丢你的脸——”他说着就从被子里跳出来,把一个趾高气扬的“县团”露给小冰看,想把她诳上床来“吃早餐”。
但小冰只嘻笑着指了“县团”一下,说:“看我今晚回来怎么收拾你。”就匆匆拿起自己的小包,说,“我自己在外面吃早点,你也记得吃早饭,不吃要得胆结石的——”
“嗯,你也记得吃早饭。还有啊,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卖保险,你自己的医疗保险买了没有?”
“还没有——”
“还没有?你看你这个卖保险的,自己都不以身作则,怎么能劝动人家买——”
“老外了吧?我卖的是人寿保险,你说的是医疗保险,两码事嘛。人寿保险我可是给全家人都买了个遍的,医疗保险——买了没什么用,看门诊还是要自己花钱——”
“但是看大病的时候——”
小冰开玩笑说:“呸,呸,大清早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你做保险的,还怕不吉利的话?恐怕你一天到晚对人说的都是不吉利的话吧?”
“所以说在中国做保险不容易啊,中国人没有保险意识,反而认为买保险不吉利,又存着侥幸心理,觉得天灾人祸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谭维笑她:“你不是一样吗?我说个看大病的时候,你不也觉得不吉利吗?”
“我也是中国人嘛,当然有中国人的典型思维。”小冰狡辩说,“不过生病不象车祸什么的,不是瞬时发生的事。生病是有一个过程的,不可能眨眼就生成了大病,所以即便是生大病,也还来得及买保险。”小冰跑过来啃他两下,说,“你看我年纪轻轻,活蹦乱跳的,到哪里去找大病?”
“我总觉得不买医疗保险心里不踏实——”
“老人家,你放心,我是做保险的,还不知道保险的重要?”小冰做个鬼脸,“保险最大的重要性就是让卖保险的人完成计划,拿到提成。别忘了,今天我们要去你导师家卖保险的——你跟他约好了的吧?”
“早就跟他讲好了的,但是我不能担保他会买。记住,他是我的导师,不是我是他的导师——”
“知道,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我的七分姿色,肯定能把他说动。”
小冰走后,谭维又睡了一会,醒来感觉还是缺觉。看来这睡觉就是夜晚的事,夜晚没睡好,白天怎么补都没用。他起床来吃了一包方便面,就准备把自行车扛到楼下去,好去学校上班。但他刚走到阳台附近,家里的电话就响了。他以为是小冰忘了什么东西,打电话叫他送去,赶快返回来接电话,拿起来一听,是常胜。
常胜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声,说:“还好,还好,你还没去学校。如果你已经去了,我今天就完蛋了。小冰上班去了?”
“嗯,你小子有什么事快讲,我也要上班去了——”
常胜哼哈了一下,说:“是这样的,昨晚——陪一个客户打牌——打晚了——没回家——,怕怡红骂,就——”
“就对她说你在我这里?那有什么用?怡红不会问小冰?”
“怡红对你是百分之百信任的,如果你说我在你那里,怡红肯定相信,根本不会去问小冰。再说,你还可以说我昨晚去你家的时候,小冰已经睡着了,而我今天一早就走了,所以小冰没看见我——”
常胜的脑子一旦用在撒谎上,简直比侦探还好使,逻辑得很。谭维知道这事绝对不会是打麻将那么简单,谢怡红自己也打麻将,有时还约几个人在家里打,常胜至于为打麻将撒那么大谎吗?他问:“恐怕不是打麻将的事吧?”
“呃——比打麻将稍微严重一点。说吧,你哥们今天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你要我帮忙撒谎,总是希望小谢相信的吧?我当然要问清楚,争取不撒就不撒,一撒就成功。”
“真的服了你这书呆子了。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做丈夫的没回家,他的老婆打电话到她丈夫的朋友家去问,结果每家都说她丈夫在他们那里。我就知道你是个书呆子,不能先知先觉地帮我撒谎,才打个电话嘱咐你,如果换了别人——,你就照我说的撒就行了,至于骗不骗得过,就不要你负责,这样行了吧?”
谭维说:“常胜,不是我说你,你这是何必?放着一个好好的老婆,不在家过日子,偏要在外面——扯那些闲篇,你这不是惹麻烦吗?让小谢知道了,在她爹面前参你一本,够你受的——”
常胜象是受了活天的冤枉:“你不提她爹还好,一提我就心里窝火,把老子象管小乖乖一样地管着。你以为我愿意开那个破公司?我也想跟你一样,做个穷教员,不动脑筋,安安稳稳过日子。还不都是怡红怂着我下海下海吗?把我推下海去了,又想让我不湿鞋,那怎么可能呢?”
谭维无可奈何,常胜的名字不是白改的,他的确是个常胜将军,总有办法把自己说成是个受害者,打家劫舍可以说成是杀富济贫,谋财害命可以辩成正当防卫。他答应帮常胜撒这个谎,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常胜感激不尽,又交代了一些撒谎的细节,就嘻皮笑脸地坦白说:“书记,不瞒你说,昨天这事真的是亏。叫了个鸡,还是他妈的天价,说是身上哪个洞都能玩,保证玩爽,结果你猜怎么着?”
“被人放了鸽子?”
“要是被人放了鸽子就好了,那就没后面的麻烦了。他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这一向玩多了,淘虚了,昨晚跟那个婊子干的时候,怎么都——硬不起来——”
谭维随口说:“硬不起来就走人,这还不简单?”
“哥们,这你就不懂行了,现在这风气,你能走人吗?你走了这一回,就别在生意场上混了,要玩大家都玩,不玩大家都走,你一个人走人,想干什么?想摆脱干系了去检举揭发?对不起,人人都得下屎坑去泡泡,你不嫌我臭,我不嫌你脏。”常胜唉声叹气地说,“你说我亏不亏,出了钱,没打成炮,还叫公安给抓了——”
“你被公安抓了?”谭维吃惊地说,“那你——怎么骗得过小谢?她爸爸——”
“你放心,我会打点这事的——”常胜许愿说,“这段时间扫黄打非抓得比较紧,等风声过了,我请客,带你见识几个a市顶尖的小姐,让你开开眼界——”
“你算了吧,这一桩麻烦还没整清楚,又在想下一桩了,你也不嫌累?”
“嘿嘿,生命在于折腾,不把什么都折腾一遍,那不白活了这一趟?我从常家湾折腾到a市,我要是嫌累,那还不早就呆乡下种田去了?像你这样——”
谭维打断常胜:“好了,我上班去了——”
打完电话,谭维骑车去上班,一路上都在盘算等会被谢怡红问起该怎么说。别的他都不怕,就怕谢怡红打电话问小冰,那样的话,戳穿了常胜的谎言不说,还会搞得小冰从此不相信他。想到这里,他在街边找了个电话服务点,给小冰打电话。
小冰很快就接了电话,问他什么事。他按刚才想好的说:“噢,是这样,常胜刚才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他昨晚把个小记事本拉我们家了,我想问问你看见没有——”
“常胜昨晚到我们家来了?”
“嗯,他昨晚在我们这片的一个餐馆陪几个客户吃饭打麻将,搞晚了一点,就没回去,在我们家小房里住的——”
“真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小冰虽然这样问,听上去一点也不关心,只说,“我没看见他的什么记事本,我根本没进小房里去——”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他嘱咐了一下小冰注意安全什么的,就挂了电话,一路骑到学校,底气十足地进了实验室。
但谢怡红老半天都没来向他核实常胜昨晚的归宿问题,他有点奇怪,难道常胜自己向谢怡红坦白了?他在心里咕噜说,这个常胜,如果坦白了,就早点告诉我一声,免得我还在这里想着怎么撒谎。
一直到下午下班快回家的时候,谢怡红才叫住他:“谭维,问你点事。”
他见谢怡红把他的尊姓大名都用上了,知道事情是比较严重了,马上毕恭毕敬地问:“什么事?”
“常胜他昨晚是在你那里吗?”
“是啊,他没告诉你?他昨晚——”
谢怡红打断他:“你不用帮他写供词了,我知道他的供词。我问你,你敢看着我的眼睛,问心无愧地说,常胜昨晚是在你那里过夜的吗?”
他看了一下谢怡红的眼睛,心里一震,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有点不敢看了,开玩笑说:“我以我的党籍作保证——”
谢怡红扑哧一笑:“你党个鬼的籍!我相信你这一次,不过我警告你,如果我发现你帮着常胜骗我的话——”谢怡红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她看了他好一会,才一字一顿地说,“我就帮着小冰骗你。”
第 9 节
谢怡红的那个威胁虽然没吓得谭维把常胜的事说出来,但他心里很有点疑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谢怡红在暗示小冰在外面做了什么,象常胜一样瞒着他?
谢怡红见他愣在那里,很得意,笑着说:“怎么啦?吓坏了?你帮常胜撒谎了吧?不然怎么怕我跟小冰合起来骗你?”
他真的有点服了谢怡红的心明眼亮,一下就能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有时他觉得这很好,因为有些话就不用他说出来;但有时他又觉得这不好,好像有种活在照妖镜下无处藏身的感觉。他觉得太傻的女人难缠,因为跟她们说话很费神,讲道理讲不通;但他觉得太聪明的女人也难缠,因为跟她们说话很费脑子,当然费脑子不是为了把她们讲懂,而是为了把她们讲糊涂。
“还是因为你自己难缠,”他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句,就告辞说,“你知道我是不撒谎的。我得走了,今晚要陪小冰到袁教授家去——”
“去袁教授家卖保险?”谢怡红摇摇头,“小冰也真能想,什么人都想到了,把你们全家都拉进去了,把我们全家也都拉进去了,又叫常胜帮她拉了些人,现在连你导师都不放过?”
“袁教授也是六十多的人了,买保险对他有好处——未雨绸缪嘛——”
“真的是妇唱夫随啊,我看你过不了几天也满口保险经了——,不过我可提醒你啊,小冰拉的平民客户当中,有很多是她自己垫钱买的,象这样下去,你家的经济会垮台的——”
他知道这件事,也很担心,但小冰要完成定额,有时也只能用这个办法,好在所谓“平民客户”每个人每月交的保险费不多,小冰的工资奖金什么的可以抵回来。他劝过小冰几次,但小冰好像有点不高兴,他也不好多说了。
他没答话,只对谢怡红笑了一下,就想往外走。但谢怡红指着实验室一个很高的柜子说:“你不慌走,帮个忙,帮我把柜顶上那个纸箱子拿下来一下——”
他顺着谢怡红的手指看了一下,那柜顶很高,估计他站地上够不着,就放下手里的东西,搬了个椅子站上去,伸手去拖那个大纸箱,挺沉的,他问:“什么东西?这么沉——要不要紧?不要紧的话,我就往地上一拖算了——”
“不行不行,不能掉地上去,你等一下,我也找把椅子来帮你——”
他哪里好意思让谢怡红拿这么重的东西?而且谢怡红就算站在椅子上也够不着,就说:“你别帮忙了,我一个人能行——”他两手抓住纸箱子使劲一拖,箱子只移动了一点点,他边拖边问,“这么重,是哪个大力士放上面去的?”
“是我这个大力士,不过我不是一次性地放上去的,而是先把纸箱子放上去,然后再把内容一点一点放进去的,我一般都是站桌子上的——”
他吹嘘说:“我就不用站桌子了。”他又拖了几下,把箱子拖到柜顶的边上来了。他换了口气,使劲地拖了一把,纸箱掉了下来,他赶紧接住,顺势朝地上一跳,就听见身后“哎哟”一叫,紧跟着是“扑通”一声。他心知不妙,赶快丢了纸箱,转过身去看是怎么回事,只见谢怡红已经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了。
他不好过去拉她,连看也不好意思看,因为谢怡红躺地上的姿势不是那么雅观。他把脸扭到一边,看见纸箱盖子摔开了,露出里面的一些旧试卷,他开玩笑说:“早知道就这些破玩意,我就把纸箱直接往地上拖了——”
谢怡红没答话,他转眼一看,见她躺在地上没动,他有点慌了,问:“你没摔伤吧?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我后面——”
她嗔怪说:“人家那不是看见你掉下来了,想接住你吗——”
他听她说话挺顺当的,估计没摔昏死过去,放了一点心,说:“怎么是掉下来呢?我那是跳下来嘛。唉,你们女的就是爱帮倒忙,就算我掉下来,你接得住吗?”
“我哪里有时间想那么多?怕你摔倒了,就条件反射地冲上去了——”
他听得心里一感动,忙问:“你没摔伤吧?要不要紧?”
她瞥他一眼,伸出一只手:“拉我一把,摔了个屁股墩,好痛,起不来了——”
他伸出手,把谢怡红拉了起来,她龇牙咧嘴地对他说:“你先不要走,我到厕所去一下,你就在这等我——”她边说边往实验室外面走,还一边揉着腰背和屁股。
他见她走路没问题,知道重要部件没摔伤,更加放心了,开始担心回去晚了小冰会生气,但谢怡红叫他等着,他不敢随便走掉。过了一会,谢怡红回来了,惊慌地对他说:“麻烦你把我送医院去,我怕我会——流产——”
他一听就愣了:“啊?你——怀孕了?这——怎么办?要不要叫救护车?”
“先送我去校医院吧——”谢怡红把一串钥匙交给他,“就用我的摩托——”
他学过几天摩托的,能开,但他没执照,就提议说:“就用我的自行车吧,我没执照,别给警察抓住,耽误了你的事。”
“不会的,在学校里开,没人查——”
他见谢怡红歪在椅子上,好像有点严重,恐怕坐自行车更加颠簸,而且到学校医院有好几个大上坡,自行车也带不上去,决定就用她的摩托。他从谢怡红手里接了钥匙,跑到停车场把她的摩托开了过来,她已经从楼里出来了,在门前等他。他在她面前停下,她把一个摩托帽给了他,说:“戴上吧,安全一些。”
她一坐上摩托,就当仁不让地把两手围在他腰间,人伏在他背上。他有点尴尬,但知道骑摩托带人也只能这样了。人家女的都不在意,他一个男的,如果叫她别搂着他,那就显得他心里有鬼了。再说,如果她不搂着,摔了下去,那他真的负不起责了,他只希望别给认识的人看见,跑去对小冰乱说。
虽然校医院就在校内,路不算远,但他居然开出了一身汗。一是平时不大开摩托,猛地一开,有点紧张。另一个原因是怕谢怡红在路上就流产了,这女人怀孕也太玄乎了,孩子装在子宫里,下面就是一个大洞,又没盖子塞子什么的堵住,谢怡红又是叉开双腿坐在摩托上的,被地心引力这么一拉,再加上摩托这么几抖,小孩子还不掉出来了?另外一个目前不算很紧要的原因,就是谢怡红搂着他的腰,而且趴在他背上,搞得他很不自在,生怕被人看见对小冰乱说,所以这一路上都是又怕又慌又担心,没把摩托开翻就算不错了。
他从来没在校医院看过病,也没在别的医院看过病,经常夸口是个与医院无缘的人,所以也不知道在医院看病是个什么程序,只听别人说大学的校医院都是“太太医院”,里面的医生护士什么的,都是学校教职工的家属,不是“任人唯贤”,而是“任人唯亲”录用的,懒散得不得了,骄横得不得了,现在都到了下班时间了,恐怕根本没医生等在那里了。
还是谢怡红老练,对他说:“这里挂号只到四点半,现在挂不上号了,直接去妇产科吧,说不定能逮住一个医生——”
他听说“妇产科”几个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陪着她上了楼。来到妇产科门前,真的还有一个医生没走,看见他们,就说:“下班了,明天来吧——”
谢怡红说:“我这是急诊,因为刚摔了一跤——”
那医生挺理解的,说:“那你进来我帮你检查一下——”
谭维没跟进去,对谢怡红说:“我在外面等你吧——”他坐在外面的长椅子上等她,怕小冰已经到家了,如果见他不在,肯定会着急,就站起身,在医院楼里到处找电话,想给小冰打个报告。他家只给小冰配了个手机,因为话费挺贵的,打进打出都收钱,再说他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里,两边都有座机,实在也用不着手机,就没开。
他在注射室里借了个电话用,给小冰打了个电话,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下。小冰说她还在路上,然后问:“怡红她怎么样了?没事吧?没听说她怀孕的事嘛,看来她瞒着我呢。这样吧,我下车了再给你们打电话——”
他说:“好,你下车了就往小谢的手机打个电话,看那时事办完了没有。”
他回到妇产科门前的时候,见谢怡红正坐在门边的长椅子上等他,脸色很不好,看见他就气哼哼地说:“哼,常胜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打几个电话都找不到他——真的把我气死了,你说这种丈夫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连个人毛都看不见,都是你干的好事——”
他以为是他帮常胜撒谎的事情败露了,心虚地辩解说:“我干什么好事了?”
“不是你把我跟常胜搞在一起?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想,这是从何说起?你跟常胜的事,虽然也算我介绍,但后来不是就改成常胜主动追求你了吗?是你自己最后拍的板,怎么怪我头上来了呢?难怪人家说做媒的没有好下场,看来真是这样,夫妻没有不吵架的,媒人也就没有不挨骂的。他心里这么想,但嘴里不会这样说,只当谢怡红的矛头并不是对准他的,只不过是抱怨常胜不关心她的一种方式而已。
他问:“现在怎么办?你——能自己——骑车回去吗?”
谢怡红白他一眼:“现在我怎么骑车回去?你叫个的,送我回去吧——”
他听她的口气,是叫他陪着坐的士去她家,心想可能是事情比较严重,担心地问:“要不要去市里的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你叫个的送我回去就行了。”
“那我跟小冰打个电话,告诉她一下——”
他用谢怡红的手机给小冰打了个电话,小冰焦急地说:“倒霉,塞车了,现在堵在路上了——我怕今晚是要迟到了,你可不可以跟袁教授讲一下——”
他说:“今晚可能去不了袁教授家了,我这里也走不开,得把小谢送回家去——”
“很严重吗?她没事吧?”
“呃——我也不知道——应该没事吧——”
小冰说:“那你干脆给袁教授打个电话,改个期吧,你把怡红送回去了,就在那里等我,我到她家去找你。既然常胜没在家,你也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商量好了之后,谭维就给袁教授打了个电话,抱歉了一通,改了个时间,然后叫了一个的,送谢怡红回家。到谢家后,他把她扶到卧室,觉得单独跟她呆在一起不大方便,就说:“你躺一会,我到外面餐馆去买点东西回来你吃吧——”
谢怡红叫住他:“买就多买点,你跟小冰都在这里吃吧。我这里有钱,拿去买晚餐——”
他最怕男女在一起的时候,女的抢着付钱了。他总觉得女的抢着付钱,有点瞧不起这男人的意思,至少是同情他没钱。谢怡红就总象是在悲天悯人地体贴他没钱一样,总爱抢着付钱,有时还叫他把摩托拿去开,或者买些名牌衣服送给他和小冰,逢到这种时候,他就有点不开心,嘴里没说什么,但东西是坚决不接受的。
他开玩笑说:“我有钱,老婆管得再紧,身上一顿饭的钱还是会给我留下的——”
但谢怡红追上来,抓住他的手,一定要把自己那个小巧的钱包塞在他手里。
第 10 节
谭维一直觉得谢怡红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对他比较随便,平时在实验里象长官对勤务兵那样拍他几把,或者象阔太太对哈巴狗一样摸摸他的头,也不是没有过。但今天好像有点特殊,不论是她在摩托上用手搂着他,还是这样拉拉扯扯要把钱包塞给他,都让他不自在,他连声推脱:“不用不用,我有钱,我有钱,你快躺床上休息吧。”
可能他挣脱得太有力了,谢怡红晃了一下,好像要倒下去一样,他急忙扶住她,她软软地倒在他怀里。他有点慌,怕她流产了,忍不住向她两腿间望了一眼,好像没看见流出什么来,至少是没流到他隔着衣服看得见的地步。他焦急地问:“要不要紧?要不要到医院去?你没事吧?”
谢怡红虚弱地说:“我没事,你扶我到床上去吧——”
他扶着她往床边走,心里更慌了,他只听说过流产,在现实生活中还没看见过流产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是一个“流”字给他一种很恐怖的感觉,好像是血流成河、止也止不住那种。他生怕谢怡红走着走着孩子就掉出来了,干脆一把抱起她,快步往床边走。她乖乖地由他抱着,还把手圈在他脖子上。他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乖顺,平时都是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可见今天情况严重了。
他把她放在床上,让她躺下,觉得躺平了应该危险小一些,他恨不得把她头朝下的放着,那样小孩子就肯定不会“流”出来了。他给她盖了个被子,又问:“你不要紧吧?我总是有点不放心,我们是不是再到市里的医院去看一下医生?学校医院那帮家伙行不行?”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答非所问地说:“不知道小冰前世做了什么好事,修到你这么个好丈夫?为什么我的运气就这么糟糕?难道是我前世做了坏事?”
他感觉女人都是爱抱怨自己的丈夫的,可能是“老婆是别人的好”的女版。但他觉得女人的抱怨大多是口头上的,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丈夫好的,抱怨一下只是指望别人来反驳她,她再从别人的反驳中体会自己丈夫的好。如果你把她们的抱怨当真,也跟着说了她们老公的坏话,她们肯定会把脸一翻,把矛头转向你。在这一点上,男人是不同的,如果男人在抱怨老婆了,那肯定是真的不满意了,你就算提议帮他把老婆杀了,他也不会恨你。
他不上她的当,他坚决不说常胜的坏话,反而帮忙夸常胜:“小冰肯定要说你才是前世做了好事,修到常胜这么好的丈夫,又有钱又体贴。她对我说过好几回了,说你们家常胜每次从外面回来,都知道给你买高级化妆品什么的,而我连牌子都搞不懂——”
“哼,化妆品,谁知道他从哪个女人那里学来的?说他有钱,还不如说我旺夫,如果你在常胜这个位置上,你不一样有钱吗?”
他脱口说:“呵呵,我可不愿意沾女人的光——”
“哼,恨死你这个臭脾气——害死人——”
他不敢接腔了。要说他完全听不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些年来,她一直令他捉摸不定,一时把他说得天花乱坠,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一时又把他狠狠贬低一通,好像他从脾气到长相都是一无是处。他很少花心思去搞明白谢怡红,因为她这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他想搞懂也搞不懂,索性不去花那个心思了。
他不接她的话碴,只问:“要不要去医院?”
“你就知道一个去医院,不管是什么事,好像都是去医院就能解决的一样——”
“可是这事——不去医院——那——你说——怎么办?”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谢怡红叹口气说,“你别站那里了,坐一会吧,休息一下,等小冰来了再去买晚餐也不迟,免得买早了,她来的时候就冷了。”
“这么晚了,她肯定饿了,等她来了再买,不把她给饿坏了?我还是跑去买来吧,她一到就有东西吃——”
“哼,说是给我买东西来吃,其实还是为了你老婆——”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现在买来,你不是可以吃吗?”
“其实我冰箱里有很多菜,就在家里做饭也行——”
他也有点不敢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怕她突然流产起来,就说:“那就在家做吧,我去做饭,你就躺这里,别乱动。你再给常胜打打电话,叫他回来,或者给你爸妈他们打个电话,说不定他们可以过来陪你一下——”
“怎么?你怕我把你拴这里了?”
“不是,我——”
“你别我我我了,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孤男寡女的,生怕我沾上你似的。你放心好了,你一个男人,我一个女人,我能把你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哪个意思?”
他自己也不知道不是哪个意思,干脆不回答,转身跑到厨房去,先开了一罐八宝粥,热了一下,端给了谢怡红,然后就开始做饭。他听见谢怡红在电话上跟谁发脾气,估计是常胜,他松了一口气,常胜回来就好了,他就可以交差了。
他也抽空给小冰打了个电话,小冰说刚转了到谢怡红那边的车,还得有一会,叫他们别等她,先吃饭吧。他看看时间不早了,很心疼地对小冰说:“你干脆不坐那车了,下一站就下了,叫个的吧。这么晚了,你早该饿了——”
“我没事,今天中午饭吃得很晚,现在一点都不饿。现在叫的也不划算了,的士是不管你路近路远,都要收你同样的起步费的。”
他心里又一疼,知道小冰很省钱,虽然现在每月赚得不少了,但还是很省。以前做姑娘的时候,还买些比较高级的化妆品和衣服鞋袜什么的,自从跟他谈上恋爱,特别是开始商量结婚之后,就变得比较省了。他本来很喜欢买些礼物送她,但她叫他别浪费了,把钱留着办婚礼、买家具、买房子什么的。
他在婚前就很主动地把自己的经济大权交给了小冰,反正现在发工资也不发现金,都是放在银行的账号上的,所谓交经济大权其实就是把自己的存折交给了小冰。
小冰接过他的存折,很开心,抱着他亲来亲去,把他都搞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值得小冰这样奖赏。后来小冰告诉他,说他把存折交给了她,就表示他把她当老婆了。小冰说:“你放心,我不会瞎用你的钱的,我也不会把你管得紧紧的,搞得你连给自行车打气的钱都没有的。我只是喜欢管着你的钱,象个老婆一样。”
小冰的确不瞎用钱,自从他把存折交给小冰之后,他觉得她对自己更省了,衣服鞋袜贵一点就不肯买了。他看得心疼,就总是怂恿她买,但她开玩笑说:“男朋友已经骗到手了,还打扮那么漂亮干什么?打扮太漂亮了,你不怕别人看上我,把我抢跑了?”
“怕当然怕,但是我的女朋友,如果她没钱买她看中的衣服,我这个男朋友做得多么窝囊。”
小冰安慰他:“你不窝囊,我看中的我肯定会买。”有时小冰会媚他一眼,说,“我看中了一件皮衣服,真皮的,肉色的,连身的,双排扣的,就是破了一个洞,你帮我参考一下看该买不该买——”
此刻谭维想到这句话,很有点冲动的感觉,很想一边啃双排扣,一边抠抠小冰皮衣上的那个破洞。他有点色迷迷地想,呆会干脆从常胜这里借盘黄色录像回去,跟小冰两个人好好“欣赏”一下。很久没听到小冰忘情地叫床了,今晚要整得她好好叫一回,再把那叫声录下来,以后用来催情。
他把饭煮上,把菜也洗净切好了,就停下了,想等小冰到了再炒菜,免得菜炒早了,放久了不好吃。但他又怕谢怡红饿了,想去问她一声,看她要不要先吃。他走到她卧室附近,见门是开着的,她好像是睡着了,被子也没盖好,有点酥胸半露的样子。
他连忙帮她把卧室门关上了,心想,好大的胆子,有男同事在家,也敢敞着卧室的门海棠春睡。幸好咱们是见过世面的人,别说是半个酥胸,就是整个酥胸,咱们也是见过了的。如果是哪个没开过洋荤的傻小子,你今天就惨了。
他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也不敢开电视,怕把谢怡红吵醒了,就躺沙发上休息。
他看着谢怡红家的客厅,想到自家的客厅,心里就有种不平的感觉。听说系里的女老师家里是一个比一个阔气,因为老公都在外面经商搞外贸,有钱得很。而系里的男老师呢,老家伙们都从学校分到了比较大的房子,刚进来的反正没成家立业,住在单身职工宿舍里也不丢人。只有像他这种中不溜秋的,分又没分到大房,买又还买不起,只好委屈老婆住在那个鸟笼里。
谢怡红住的是商品房,听说买房的弯弯道道很多,总之就是价廉物美,面积最少有他那小鸟笼的三、四个大,装修得也很豪华。谭维不太爱到这里来,常胜不三请四催逼急了,他是不会到这里来做客的。但小冰很喜欢跑这里来跟谢怡红玩,每次回去都说:“哇,我们家怎么这么黑啊?怡红那里好亮——”
他没什么反驳的,因为他自己每次从谢怡红家回去也觉得自己家里好暗好黑。每来一次谢家,他的自卑就多一分,因为他没用,没有给小冰应得的生活。小冰比谢怡红年轻漂亮得多,应该住更豪华的房子,穿更好的衣服,但他没那个本事。他也想过下海经商的事,但两边家里人都不同意,说他不是经商的料,别到时候搞得连教师都没得做了。
如果不是房子摩托这些硬件,别的方面他还不觉得自己的家庭生活比谢怡红的差多少。柴米油盐方面,谢怡红两夫妇不过就是公款请吃的机会多一些。穿的方面,他以前一直觉得他跟小冰不比谢怡红他们穿得差,后来经过小冰的指点才看出之间的巨大差距。
小冰经常对他说:“看看我这件衣服跟怡红那件有什么区别?”
他看不出来,他觉得衣服是一样的,只不过小冰穿着更好看。但小冰告诉他:“哈哈,你这个名牌盲,她那是正宗的,六百多块呢,我这是水货,才二十多块钱。我们中国就是这点好,不管你是什么名牌,只要你一出来,马上就有冒牌货跟着出来——”
他说:“我觉得你穿这二十多的比她穿六百多的还漂亮——”
小冰听了这样的话,总能高兴一阵:“真的?你真的这么想?”但也就高兴一阵,过一会就会说,“这也只能哄哄你这种名牌盲,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个他就有点不懂了,既然做得一模一样,有没有那个牌子有什么重要的呢?谁会翻着你的领子去看那个牌子?如果他这样说呢,小冰就会说:“你没听说过吗?‘名牌就是君主’,‘流行就是帝王’,漂亮不漂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牌子,是流行不流行。”
于是他怂恿小冰买名牌:“你喜欢名牌,那就买名牌吧,听说名牌就是不同,经穿一些。不就六百多吗?咱也不是没这六百多——”
小冰不同意:“傻瓜,你不懂,买一件名牌有什么用?穿名牌,就要浑身上下都是名牌,里里外外都是名牌,从头到脚都是名牌,一年四季都是名牌。不然的话,你上面穿名牌,下面却配条水货裤子,那比不穿名牌还糟糕。或者你今天一身名牌,明天又变成一身水货了,那人家还以为是两个人呢。”
他觉得这话有道理,看来他得多挣钱,才能让小冰穿得起名牌。但是如果他这样说,或者为这事着急,小冰又会反过来安慰他了:“切,你这么不相信你老婆?你老婆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名牌,她穿什么都能穿出名牌的品味来。你看我穿这件二十五的衣服,是不是比怡红穿那件六百多的还——名牌?”
他知道这种时候就不能计较小冰对名牌的说法前后矛盾了,小冰一般是很逻辑的,如果小冰不逻辑了,一定有她不逻辑的原因。关于名牌的不逻辑,当然是为了安慰他。他很感激小冰的善解人意,但他也经常想:等我有了钱……
他躺在谢怡红家的沙发上,咬牙切齿地发誓要发财,但还没想好发财的计划,就困得睡着了。
第 11 节
朦胧之中,谭维觉得身边有个人,他以为是小冰回来了,正想一个熊抱搂住,睁眼一看,发现不对头,不是小冰,而是谢怡红,里面穿着一件吊带的睡衣,外面罩了件外国人穿的那种睡袍,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好奇地想,穿得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怎么睡觉?只怕连翻身都困难吧?他喜欢光膀子睡觉,结婚前,他夜里睡觉一般就只穿个短裤。结婚之后更简单,有时连短裤都不穿,就那么光光地跟小冰抱在一起睡。小冰刚开始笑他乡巴佬,但过了一段时间就被他同化了,说不穿也有不穿的好处,节约睡衣。
他心想,好险,好险,幸亏睁眼看了一下,如果刚才迷眼不睁地就是一个熊抱,那今天就惹大麻烦了,搞不好谢怡红还以为我想非礼她呢。
谢怡红抱歉说:“对不起,把你弄醒了,我怕你着凉了,给你盖个东西。”
他见她那样盯着他看,以为是自己睡得口角流涎,有失观瞻,忙抹了一把嘴,问:“几点了?常胜和小冰他们还没回来?”
“还没有,怎么啦,你这么盼着他们回来?”
“回来了好吃饭,肚子饿了——”
谢怡红马上说:“那我们先吃吧,别把你饿坏了。你这个人,饿了就先吃,干嘛扛着呢?老夫老妻了,还讲个什么客气——”
他给小冰打了个电话,看看她到了哪里了。小冰说还堵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谢怡红家。他劝她:“就打个的吧,没几个钱,就当我少拿几节课的课时补贴——”
小冰说:“我也想打的,但是路被塞住了,的士又不是飞机,也是寸步难行啊。你们别等我了,先吃吧——”
等他打完电话,谢怡红已经把饭菜端出来摆在饭厅的桌子上,还盛了两碗饭,在等他。他见她这么毫无顾忌地到处走动,心想她大概是脱离危险了,要么就是弄了什么东西把那块堵住了。他不好意思地说:“你把菜炒好了?说起来我是来照顾你的,结果搞得你在照顾我——”
谢怡红开玩笑说:“难得有个机会照顾你,我还能不抓紧?”
饭桌是个长长的椭圆形桌子,听说现在都用这种饭桌,跟外国人学的,洋气,但他觉得不方便。学人家外国人,也没学到点子上,人家能用这种椭圆长桌子,是因为人家是把食物全放自己盘子里了再吃的,咱们中国人,不时地就得夹夹菜,那谁愿意坐在那长的两头?不是连菜都夹不到了吗?
他跟谢怡红两个坐在距离较短的那两边,她不时地给他夹菜,他连忙说:“我自己来,自己来,你别这么——客气,不然搞得我很不自在——”
“这有什么不自在的?你又不是没在这里吃过饭——”
那倒也是,但他还没单独在这里跟她一起吃过饭,怎么都觉得不自在。他端了饭碗,夹了一点菜,跑到客厅去,边吃边看电视。但谢怡红也跟了过来,坐在一个跟他的沙发成直角摆着的沙发上,用遥控把电视的声音调低了,对他说:“嗨,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噢?说吧——”
“想请你帮个忙——”
“噢?说吧——”
谢怡红一笑:“什么‘噢说吧’‘藕泥巴’的,我说的是很重要的事,你别带听不听的——”
“我是在听——”
谢怡红迟疑了一会,说:“我想让你帮我——生个孩子——”
他忍不住一笑,差点把饭喷出来了:“让我帮你生孩子?你开什么玩笑?我能生孩子?”
“你当然不能生孩子,我的意思是——你帮我——让我生个——孩子——”
他知道谢怡红爱开玩笑,但开这种玩笑还是第一次,他说:“呃——这玩笑可不是随便乱开的——”
“我没开玩笑,你看着我,我这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他看了看她,看不出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表情倒是挺严肃的,但她平时惯于用严肃的口气开玩笑,用玩笑的口气说正经事,再加上她也可以用开玩笑的口气开玩笑,用正经的口气说正经事,七七八八地加起来,就有了n种可能,所以很叫他捉摸不定。他不解地问:“你——不是已经怀孕了吗?”
“没有,我以为怀了,但在医院检查了,不是。”
他心里一阵轻松,这下就不怕孩子随时会“流”出来了,但他又很同情她,想她一定是因为这事受了打击,才会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安慰说:“不是也没什么,你们还年轻,慢慢来——”
“我——其实也不希望是,只不过是——大姨妈没来——我以为是——”谢怡红一抬头,盯着他说,“其实我不想生个小常胜——种不好——太矮了——虽然——还不算太傻——但一点小聪明又从来不用在正道上——”
他诧异地问:“你不想生个小常胜,那你嫁他干什么?”
谢怡红幽怨地瞪他一眼:“我不嫁他还能嫁谁?别人都不来追我,我有什么办法?眼看都快三十了——”
“怎么别人都不追你呢?化学系那个不是追得挺紧的吗?还有我们系的大刘——”
“你不用编辑我的恋爱史了,你还能清楚得过我?那些杂七杂八的人,追我我也看不上,我就想——生个你这样的——”
他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又想占我便宜了吧?换着法子说我是你儿子,当我的妈就那么滋润?”
“当你的妈当然滋润哪,我要是你的妈——我想抱你就抱你,想亲你就亲你,想奶你就奶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眼看自己被她占了便宜,又不能如法炮制回敬她,知道这嘴仗是打不赢了,无心恋战,边往厨房走边说:“你也吃完了?那我去洗碗吧——”
谢怡红喝令道:“别走,话还没说完呢。你如果不想跟我发生——关系——也行——趁现在他们都没回来——你——把你——那东西——弄出来给我——我自己想办法——”
他的脸一阵发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个玩笑好像开得太过分了,说得这么具体,他严肃起来:“快别开这种玩笑了,让常胜和小冰知道了——当了真——就麻烦了——”
谢怡红不在乎地说:“你担心他们?你放心,我不会让常胜知道的,如果你不对小冰讲,她也不会知道。这事不会影响我们两家的生活的,大家都会以为是常胜的孩子——”
“这种事你瞒得过去?看长相就能看出来了嘛——”
“等看得出长相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跟常胜离婚了,搬到别的城市去了,保证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他琢磨着这事十有八九是谢怡红在开玩笑,说不定这就是她说的“跟小冰一起来骗你”,不然的话,谁会想出这么离奇的点子来?就算想出来了,谁又会把这种事当人面说出来?他不客气地戳穿她:“这是你跟小冰联合好了来涮我的吧?”
谢怡红闪闪烁烁地说:“如果是涮你就怎么样?如果是真的又怎么样?”
他恐吓说:“如果是小冰想出来的鬼点子涮我,我就顺水推舟,以歪就歪,真给你弄出个孩子来,让她去后悔想出这种鬼点子来——”
“那如果是真的呢?”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你们两个我还不知道?如果不是小冰想涮我,那肯定是你在涮我——”
谢怡红哈哈大笑:“哈哈,你太聪明了,想涮你还不那么容易呢。向你坦白,的确是在涮你,怎么样,要不要顺水推舟?你想怎么推都行,真推,假推,前推,后推,我都奉陪——”
他也跟着嘿嘿笑了一阵:“你们女的呀,就是嘴巴硬,一个个好像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似的,总在那里挑衅,挑衅。等到男的当真了,你们又都吓趴下了——”
“那你试试,看我会不会吓趴下?”
“你当然不会,你是有名的谢大胆嘛,但你一个报警电话一打,我这下半辈子就算交代了——”
“我保证不打报警电话,我现在就把电话线全拔了,”谢怡红说着,就把客厅的电话线拔掉了,“怎么样?相信了吧?”
“这有什么用?你还有手机什么的,说不定身上还别着一把凶器——到时候即使不一个正当防卫把我送上西天了——也得把我——废了——”
谢怡红把睡袍呼地往两边一拉::“检查一下,看有没有手机,有没有凶器——”
他一眼看见她那两根支楞着的锁骨,象个倒八字,从颈子下往两肩飞去,心想,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她这么瘦?平时一点看不出来呢。他很夸张地叫了一声:“哇,跳脱衣舞啊?收不收门票啊?”
谢怡红把睡袍往胸前一合,笑骂道:“哼,你个大老爷们,看见了女人的半裸体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在那里耍贫嘴,你还是不是男人?如果我是你,先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话说得他心里有点不快,他最见不得别人问他是不是男人了,他差点就学着谢怡红的口气回嘴说:“一个女人,把半裸体给一个大老爷们看了,人家都没反应,你还在那里得意。你还是不是女人?如果我是你,先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他知道不能这样说,这世界就是这样,女的说男的,说得怎么恶毒都没什么,男的受不了也得受,不受就叫没心胸。但如果男的依样画葫芦地回敬女的一句,那就是欺负女人,就没品,那你就等着她投河上吊给你看吧。他知道谢怡红不是那种投河上吊的人,但她也是女人,所以也是伤不得的,你伤了她的自尊,肯定没你的好果子吃。
正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关头,常胜回来了,完全是“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来到客厅了,他们两人都没听见声响,也不知道常胜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就听常胜说:“算了,算了,男人女人都别夸自己了。依我看,你们两个都没本事,男人不象男人,女人不象女人,不然的话,早就做成一处了,哪里还会在这里打嘴仗?”
谭维有点尴尬,解释说:“在跟小谢开玩笑——”
谢怡红厉声问:“你今天跑哪里去了?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找不到你——”
常胜嘻嘻哈哈地说:“你当然找不到我,你的心思不在我身上嘛,怎么会找得到我?我站这里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吧?你完全是当我透明嘛。”
谢怡红很硬地说:“我高兴当你透明的时候,我就当你透明;我高兴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得给我滚回来——”
谭维一看这夫妻二人有吵架的趋势,忙告辞说:“我看我还是到外面去等小冰吧,等到了,就跟她一起回去了,你们——好好休息——”
这一下,常胜和谢怡红又结成了联合阵线来挽留他:“别走,别走,就在这里吃饭,吃完了我们四个人开桌子打麻将——”
谭维对打麻将没什么兴趣,主要是怕输钱。他推脱说:“今天就算了吧,回去还有很多事——”
谢怡红说:“你看你这个人,小冰跑那么远的路,又饿这么久,你忍心在门口就把她拦回去?再怎么忙,你也要等她回来吃了饭再说吧?”
他坚持要到门外去等小冰,那两人也没再阻拦,只嘱咐他一定要等小冰吃了饭再走。谢怡红把他的一个公文包押在手里了,才让他出去。
谭维在外面等了一会,就看见小冰的出租车到了。小冰下车就对他说:“今天真是冤枉,挤了那么久的车,最后还是打的。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打的,说不定早就到了。”
他说:“饿了吧?快进去吃饭吧,吃了我们好回去。”
小冰笑嘻嘻地说:“回去干嘛?我想今晚就在这里住的呢,我们呆会就在他们的浴缸里——洗鸳鸯浴——做浪花爱——”
他马上起了反应,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现在就开始。两人进了楼道,他见四处没人,就一把捉住小冰,在她脸上啃了几口,然后附在她耳边问:“除了鸳鸯浴、浪花爱——还有什么新玩意?”
“你要玩两王两后也行——”
第 12 节
谭维听了小冰的话,心里非常不安,他知道小冰是在开玩笑,但她这些新词实在让他纳闷:她的那些客户究竟是些什么人?
小冰自打做保险以来,好像学了不少新奇词,都是有关男欢女爱的,什么“鸳鸯浴”啊,“两王两后”啊,“三p”啊,“打真军”啊,等等,等等,一会冒一个出来,一会冒一个出来。如果他问小冰从谁那里学来的,小冰就笑他:“呆子,这几个破词,还用得着学?满大街都讲的是这些,除了你还有谁不知道?”
他想起常胜说的那句话:“已经下海了,哪里还有不湿鞋的?”如果说下了海的男人湿鞋很容易,那下了海的女人恐怕就更容易了,因为男人怎么说还要有钱有体力才能湿鞋吧?如果手里没钱,或者胯下没力,想湿鞋都湿不了。但女的就不同了,女的可以做无本生意,有钱没钱都湿得了鞋。女的又不需要什么体力,以逸待劳,坐享其成,真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女当关,万夫齐瘫,一天二十四小时,想湿多少次鞋就可以湿多少次,没上限的。
他觉得自己这样想有点卑鄙,但他安慰自己说:我这说的不过是一种可能性,并不是说小冰就是这样的。小冰好像浑然不觉他在想心思,只欢天喜地地跑进谢怡红家,嚷嚷着:“饿了,饿了,有什么好吃的?”
谢怡红已经把饭菜都摆在桌子上了,见小冰回来了,就对着客厅大叫一声:“常胜,吃饭了!”
常胜应声走进厨房来,跟小冰打个招呼,就坐桌前吃饭,谭维跟谢怡红也陪着吃了一点。饭后常胜提议打麻将,但另外三个都没兴趣,常胜只好算了,很无聊地坐在客厅看电视。小冰跟谢怡红躲在卧室里唧唧咕咕,把谭维一个人晾在那里,只好也坐客厅看电视。常胜看了一小会就睡着了,谭维把电视关了,去谢怡红的卧室叫小冰回家。
两个女人齐齐叫道:“回去干嘛?今天就住这里了——”
谢怡红对谭维说:“我给你们把客房都收拾好了,你还要回去?你要回去你回去,小冰是不回去的。是不是啊,小冰?”
小冰也一唱一和:“是啊,是啊,你要回去你回去,我今晚是不回去了的,我明天早上要见的一个客户就在这附近,从这里坐五路车两站就到——”
他听说是这样,也决定就在这里过夜了,那样小冰明天可以少跑点路。他对小冰说:“那我先到客房去了,你也早点过来——休息——”
谢怡红怪笑着说:“小冰,你早点‘休息’去吧,谭维早等急了——”然后两个女人格格格地笑。
他想不出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他知道女人就是这样的,拢不得堆,成不得群,只要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女人在一起了,女人就特别爱笑爱闹,好像她们知道一个什么大秘密,就是不肯告诉那个蒙在鼓里的男人一样。他也不管她们在笑什么,径自去了客房,倒在床上,等着小冰过来“休息”。
还好,小冰没让他久等,很快就闪了进来,很诡秘地对他说:“我们去洗鸳鸯浴吧——”
“这不大好吧?他们两个,一个还没睡,另一个在客厅——如果我们两个一下全跑进浴室里去了——那他们肯定要以为我们在里面做什么了——”
“他们知道怕什么?就是要这样才刺激。我们是正规夫妻,又不是野鸳鸯——”
他听小冰的口气好像是准备在浴室里就开干了,有点发怵,不光是怕人听见,还怕两人技术指标上不去,便推脱说:“我们什么东西都没带——”
小冰抓起他的手,把他往浴室拉:“怡红都为我们准备好了的,你就别操心了——”
他跟着小冰往浴室走,有点心虚地东张西望,生怕谢怡红或者常胜看见他们两个同去浴室。还好,常胜在客厅睡觉,但电视开着,可能是那种没声音反而睡不着的人。没看见谢怡红,可能在厨房或者卧室里。他跟小冰两个偷偷来到浴室,把门关了,拴好,小冰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他被小冰的热情融化了,也顾不得外面的人怎么想了,三把两把就把自己脱光了,开了浴缸上面的水龙头,很足的热水,比他们家那个热水器不知道强多少倍。
小冰说:“等等,让我把浴缸好好洗一下——”
他等不及了:“算了,别洗什么鸳鸯浴了——”
“要洗的,要洗的,好不容易有个洗鸳鸯浴的机会了,怎么能轻易放过。”小冰也已经脱得光光的了,找了个洗浴缸的刷子,弓下身子去洗刷浴缸。
他本来是要上去帮忙的,但一眼看见小冰那白皙的身子正撅在那里,完全是邀请“县团”下基层的姿势,就忍不住了,走上去从后面抱住小冰,两手伸到前面捉住两个乳房,揉搓起来。小冰丢了手里的刷子,浴缸也不洗了,直起身来,反过手来抓他的“县团”玩。他揉搓了一阵,不是很有信心地伸手到基层那里调查了一下,结果大吃一惊:我的天,象摸了一手肥皂水一样,滑唧唧的。
他简直不敢相信,小声问了句:“你在那里抹肥皂了?”
“没有啊,还没开始洗嘛——”
他心花怒放:“哇,没抹肥皂,那全都是——爱液了——可以——做了?”
小冰弓下腰,用两手撑在浴缸沿上,说:“来吧,背入式——”
他只轻轻一试,就顺顺当当地滑了进去,激动得他“噢——”地呻吟了一声,就趴在她背上不敢动了。趴了一会,把气喘匀了,才慢慢动了起来。太多水了,太滑了,简直让他感觉不到摩擦了,看来水少了有水少的坏处,水多了有水多的坏处。不过他还是宁可水多,因为水多就不用担心小冰摩擦痛,而且没摩擦也免得他控制不住太早发射了。
小冰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他生怕外面的人听见了,连忙把淋浴打开,让冲水声压倒小冰的呻吟声。但好像压不住,小冰越哼越响,他压低嗓子说:“嗨,嗨,小点声音,当心他们听见——”
“听见怕什么?他们又不是没做过爱——”
他没有小冰那么洒脱,总是胆战心惊地怕外面的人听见,只好小声恳求说:“小声点,你不怕人听见,我怕。”
小冰说:“那你拿个干净毛巾给我——”
他不解地拿了条干净毛巾给小冰,小冰说:“把我嘴堵上——”
“那就不用了吧——”
“堵上堵上,免得我乱叫——”
他还真的有点下不了手:“别堵了吧,你记得小声点就行了——”
小冰哼一声:“哼,你个胆小鬼——有时真的恨不得你——武野一点——”说完就自己把自己的嘴堵上,又弯下腰去,把个又白又圆的屁股撅给他。
他一边热血沸腾地干活,一边听着外面人的动静,能听到客厅的电视声,还能听到谢怡红在外面走动、拿东西、放东西、跟常胜说话的声音,好像又在责怪常胜什么。可能真的是偷情特别刺激,谭维激动得不得了,他忍着冲动又做了一会,就感到小冰“来”了,基层夹道欢迎“县团”,送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
“县团”一感动,便热泪盈眶,然后就感激涕零,再然后就涕泗滂沱了。
事毕之后,两个人搂着泡在浴缸里,连洗浴的心思也没了,只昏昏欲睡地泡在里面。一直到水快凉了,两个人才放掉浴缸里的水,打开淋浴,冲洗了一通。小冰走到梳妆镜前去擦身子,他又追了过去,从后面搂住她,两手做成个乳罩样,握住她的两个乳房,嘴在她后颈上耳朵边乱吻。小冰好像很容易就被激发起来了,一翻身坐上梳妆台,叉开腿,问:“会不会这样来?”
这个姿势让他把基层风光尽收眼底,他又忍不住了,把小冰往梳妆台外沿拉了拉,就用这个姿势做了起来。小冰两手向后撑在梳妆台上,嘴里还塞了个毛巾,象个受苦受难的少女,但又眼含春水,面带桃花。抬起头,他能从梳妆镜里看见自己和小冰;低下头,他能看见“县团”在基层进进出出,真是满眼的春色,满脑子的刺激,令他兴奋莫名。
他这次又是很快就把小冰做上了高潮,令他喜不自胜,不知道是哪根筋对了路。
两个人休息了一阵,又收拾了一番,才从浴室出来。一出来就赫然发现谢怡红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他闹了个大红脸,心想刚才在里面的动静肯定都让谢怡红听见了。他不知道她坐在这里干什么,等着上厕所?他知道她家还有一个厕所,没浴缸淋浴什么的,但有个抽水马桶,那谢怡红是等在外面准备洗澡?
谢怡红见他们两从浴室出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两个,谭维急忙逃回客房去了,但小冰好像一点也没觉得尴尬,正唧唧呱呱地跟谢怡红说话,不知道谁说了什么,就听见两个女人哈哈大笑起来。他心里有点犯嘀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背后议论他。但他觉得今天他应该没什么让她们嘲笑的,因为他表现不错,两次把小冰送上了高潮。她们的笑声绝对不象是表扬的意思,很可能是在讲谢怡红今天涮他的事。
睡到半夜的时候,谭维被小冰弄醒了,小冰小声问:“嗨,你说他们是不是正在干那事?”
他睡意朦胧地问:“谁?”
“怡红他们——”
“你管他们干什么——”
小冰没说:“嗨,你想想现在全世界该有多少男女在干那事,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小冰边说边在“县团”身上下功夫,他是又惊又喜又怕,喜的当然是小冰难得有这么高的热情,惊的怕的是自己力不从心。他装做没睡醒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躺在那里,想把小冰骗过去。但过了一会,小冰没死心,“县团”的革命热情倒被激发起来了,于是他也不顾自己的力到底从心不从心,又积极配合起来。
那个夜晚,他好像创了结婚以来的记录,平了他有性以来的记录,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之内做得次数最多的,就是他丢处的那一次了,前后共做了三次,但这次不同,是一夜之内做了三次。他不免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宝刀未老。
完事之后,他一边为小冰做“善后工作”,一边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啦?是不是谢怡红给春药你吃了?这么厉害?我简直快喂不饱你了——”
小冰有点疲惫地笑着说:“别瞎说了,哪里有什么春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在一个新的地方,外面又有人,觉得很刺激——”
“那我们以后每星期跑这里来一次吧——”
“每星期跑这里来,就不刺激了。”
这个他完全相信,好像只有那些新奇的的环境和怪异的录像才能激发小冰,一旦习以为常了,小冰就冷下去了。而小冰习以为常的速度非常快,不管是什么新奇的事,两三次下来,小冰就习以为常了。他很担心,也很害怕,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不断地找到新奇的环境或者怪异的录像来激发小冰。
第 13 节
第二天一早,谭维跟小冰两人就起了床。在别人家里住,再怎么自由也比不上在自己家里自由,又怕给主人添麻烦,还是早点告辞,客走主人安。
小冰边穿衣服边诉苦:“唉呀,腰好痛啊——”
“是不是这个席梦思太软了?床太软睡了腰痛——”
“肯定不是,我又不是没在这床上睡过,从来没觉得腰痛——”小冰做个鬼脸,“肯定是昨晚纵欲过度了——”
他搂住小冰,在她腰上一阵摸摸捏捏:“按摩一下是不是好一点?还痛不痛?”
小冰说:“嗯,捏一捏舒服多了——,这里——还有这里——使劲——使劲!”
他边给她土法按摩边嘲笑说:“搞半天你就这么点本事啊?才三次就把你整趴下了?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其实他也觉得有点累,但他把那归结为昨晚睡得不好,或者床太软了,而不归结为他做多了。如果做那么两三次就喊腰酸背疼,那不是显得自己太“不行”了吗?
谢怡红大概起得更早,他们还在梳洗打扮,谢怡红已经腰间系着个围裙走过来问他们早上吃什么了。
他们两个都连声说:“别麻烦了,别麻烦了,我们到外面去吃——”
谢怡红建议说:“家里有牛奶鸡蛋什么的,还有八宝粥、燕窝粥,排骨汤也是现成的,都很补的,吃一点吧,我看你们两个都需要补一补——”
小冰满不在乎地嘻嘻笑,而谭维却很不自在。他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就觉得谢怡红有点爱过问他们夫妻之间的私事,但又说不上“过问”,因为谢怡红也没问什么。他还是坚持说出去吃早点,小冰也说出去吃方便。
谢怡红见他们不肯吃,也不再勉强,边解围裙边说:“你们都不肯吃,那我就不勉强了,我们都到外面去吃,然后小冰打个的去见她的客户,我跟谭维就打个的到学校去。我的摩托还停在医院那里——”
小冰问:“医生没给你开休息证明?”
谢怡红说:“我没事,不用休息。”
谭维推脱说:“你们两个女的打的吧,我还是去坐公车——”
谢怡红抢白道:“我看你真是脑子有病,现在正是上班高峰,从这里到学校还要转一次车,等你公车坐到学校,你今天上午的课就不用上了。”
他不知道又什么事把谢怡红得罪了,值得她发这通脾气,他也懒得探讨为什么了,因为谢怡红就是这样的,突然就为什么事生气了,经常是莫名其妙地就发他脾气,但过一会又啥事没有了,所以他只当是女人大姨妈要来的征兆。
小冰似乎也不在乎谢怡红这样抢白他,跟风说:“你就跟她一起打的吧,反正的士坐一个人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价钱——”
但小冰自己不肯打的,说就两站路,坐公车很方便。他们三个人一起出了门,找了个卖早餐的地方吃了早餐,小冰就去坐五路车,而谭维就叫了一个的,跟谢怡红一起回学校。下车的时候,谢怡红少不得又要抢着付钱,被他发了一点脾气才没跟他争了。奇怪的是,他发了她脾气,她反而没说什么,出奇的乖。
那天晚上,小冰回家比较早,而且一吃完饭就上床躺着了,说是昨晚爱做多了,好累。他也早早地就上了床,但两个人好像都没力气干那事了,都老老实实躺床上休息,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他们两个人都是所谓“劳碌八字”,就是享不起福的人,天生就是劳碌的命,晚上睡早了,第二天醒得也早。他还想回头去睡一会,但小冰好像已经全醒了,抓着他聊天。
小冰说:“怡红真厉害,摔了跤,动了胎气,还跑去上班——”
他脱口而出:“动什么胎气?她根本没怀孕——”
“我也觉得她没怀孕,但你在电话里怎么说她是因为流产才去医院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谢怡红跟小冰在一起唧唧咕咕了那么久,却没把这事告诉小冰。他解释说:“她——不是‘因为’流产去的医院,是‘担心’流产才去的——”
“那你怎么又说她没怀孕?没怀孕担心什么流产?你怎么说话前后矛盾?”
“这有什么矛盾的?她以为怀孕了,所以去医院,但去了医院,一检查,却发现没怀孕——我一点都不前后矛盾——”
小冰半开玩笑地说:“哇,你这么护着她?是不是——你们两个之间有鬼?”
“我们之间有什么鬼?我不过是说一个事实——”
小冰拿出一个摆事实、讲道理的姿势来:“好,就算你说的是一个事实,那我问你,如果在医院就检查出来没怀孕了,你还送她回家干什么?”
“是她叫我送她回家的。”经小冰这样一提醒,他也开始觉得奇怪,是啊,谢怡红说在医院检查出没怀孕,那她怎么不早告诉他,还叫他送她回家呢?
小冰见他愣着不说话,开玩笑说:“嘿嘿,呆子,着了人家的道了吧?赶快交代,她把你骗去她家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就不会被骗了——”
“不管她骗你去干什么,反正你是去了。说,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呆了那么久,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他见他的罪名越来越严重了,连忙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他从谢怡红叫他帮忙从柜顶拿那个纸箱说起,一直说到小冰来到谢家,一点一滴都告诉了小冰,连谢怡红开玩笑叫他帮忙她生孩子的事也没隐瞒。讲完之后,他问:“这事是不是你跟谢怡红串通好了来涮我的?”
“没有啊,我涮你干什么?”
他觉得小冰的声音里没有一点装假的成分,看来不是小冰在涮他,那就是谢怡红在涮他了。但谢怡红干嘛要涮他呢?如果说有别人在场,涮他一下还可以让别人看他出丑,算个笑话,或者恶作剧。既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有什么好涮的?涮给谁看?
他猜测说:“如果不是你们两个串通好了在涮我,那就是她在涮我——不过我搞不懂那样涮有什么意义——”
小冰很肯定地说:“我觉得她不是在涮你,而是在试探你,她肯定是真的想生个你的孩子——”
“别乱说了——”
“不是乱说,是真的,我早就有这种感觉,她一直都是暗恋你的,只是你一直没有追她,她才用些激将法来试探你,比如跟常胜恋爱呀,把我介绍给你呀,等等,都是这个意思。只可惜你真的跟我谈起恋爱来,害得她把自己做的套子套在了自己头上,叫她有苦难言——”
他知道小冰爱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算在他头上,就像他老觉得其它男人在打小冰的主意一样。他说:“按你的这种思维方法,英国女王都在想嫁给我,只是为了激将我,才跟她那啥啥的亲王结婚的。可怜的英国女王,自己做的套子套在了自己头上。那怕不是套子,是王冠吧?”
小冰捏他一把:“你算了吧,别嫩牛吃老草了,连那个老太婆都不放过?那么老了,早就到了更年期了,肯定比我还干——”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说了一阵干不干的问题,他还把手伸到基层那里打探了一下,发现这次没抹肥皂,他也没存货,所以知趣地把手拿开了。
小冰说:“我对怡红的分析绝对正确,以前她向我介绍你的时候,把你说得天花乱坠,完全是打心眼里喜欢你的样子。我问她,‘既然他这么好,又跟你在一个系,你怎么不跟他谈恋爱?’她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了,不然也轮不到我。但是她有男朋友肯定是在认识你之后的事,因为常胜是你的同学,她肯定是通过你认识常胜的,所以那时我就觉得她是拿我来试你的,看把你逼急了,你会不会追她——”
“哇,你这编得跟琼瑶小说似的——”
小冰扑哧一笑:“你懂个鬼的琼瑶小说,你肯定没看过,在这里乱开黄腔,琼瑶再怎么编也编不出比生活本身还过瘾的故事来。”小冰回忆说,“我那时根本没对你做什么指望,如果她身边有一个这么好的男人,她肯定不会找别的男朋友,肯定不舍得把你这个宝贝留给我。所以她把你的照片给我看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那就是你——”
“那你怎么说是对我的照片一见钟情?”
“我是对你的照片一见钟情啊,但我那时不相信照片上的人就是你嘛,肯定是你长得很青蛙,她才用别人的照片来哄我跟你见面的。一直到见了面,听你们说话,才知道你真的是她的那个同事,那就不怪我当仁不让了。她可能觉得你是喜欢她的,只是不爱主动追求,所以她用跟别人谈恋爱的方式逼你一下。结果你还是没追,她可能以为你是在做君子,想成人之美,于是又拿我来试探你。哪里知道你这个书呆子真的跟我谈起恋爱来了——”
他申辩说:“你说我别的地方书呆子可以,在这一点上,我可是慧眼识人的,不然也不会跟你——一见钟情了——”
小冰摸他一把:“嘿嘿,别看你是书呆子,哄女人还很有一套呢,知道我喜欢听这些,就尽拣好听的说。不过既然你能投我所好,也说明你还是很了解我的——好,听我接着分析。她见我们两个真的爱上了,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于是匆匆跟常胜结了婚,保全一下自己的面子,安慰一下自己破碎的心灵,而且跟我做起了好朋友,目的是为了接近你——”
“那你还跟她打这么火热?”
“为什么我不应该跟她打得火热?至少她跟我是同道中人,我们都喜欢你嘛,在一起讲讲你,也很过瘾。”
他开玩笑说:“看来我应该去跟你那个小陆做好朋友——同道中人嘛。”
“哪个小陆?噢,你说陆永元哪?早就忘记了。自从认识了你,别的男人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掉了——你不提,我真的想不起他来了——”
他酸溜溜地说:“那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你的初恋啊——”
“什么初恋再恋的,那时懂什么爱情?瞎胡闹而已——”
“人家现在可是美国的干活——”
“哈哈,在美国捡垃圾也算是美国的干活。你是自己不想出国,不然的话,早就出了国,恐怕连外国媳妇都娶上了。你别吃陆某人的醋,他不值得。你看我就不吃怡红的醋,既然你单身跟她同事几年都没看上她,现在你有了我这么才貌双全的媳妇,就更不可能看上她了,对不对?人要有最基本的盲目自信嘛。”
他正在想自己有没有最基本的盲目自信,就听小冰问:“你那时为什么没爱上怡红?”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爱上谢怡红,世界上这么多人,你不能一个一个解释你为什么没爱上那些人,你最多只能解释你为什么爱上了某一个人,对其它的人,你可能根本没当做候选人来考虑,也就不存在筛选的问题,当然也就不存在筛掉的原因。
第 14 节
小冰很有把握地说:“我觉得怡红所说的叫你帮她生孩子的事,不是在涮你,而是用涮你的方式说出来的真话。很可能她一直就是以这种方式跟你说话的,她说的都是真话,但用的是开玩笑的方式,只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如果你有那个意思,那她马上就可以告诉你她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你没那意思,她也可以体面地下台——”
他完全没想到小冰是这样看待谢怡红的,他总觉得她们两人经常在一起唧唧咕咕,肯定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没想到小冰却是把谢怡红当情敌来看待的。他真的服了女人了,跟自己心目中的情敌都能打得这么火热,女人不去做外交官,真是曲了她们的才了。
小冰饶有兴趣地问:“那你看见她酥胸半露的时候,有没有起反应呢?”
“没有。”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因为事实就是那样。”
“那怎么可能呢?你们男人不是一看见女人的裸体就要起反应的吗?”
“谁说的?那照你这么说,我不是男人了?”
“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到我的裸体会起反应,看到她的裸体怎么会不起反应呢?至少她的是你没见过的,应该更新鲜更刺激吧?你说你没动手,我相信,因为你是一个受道德约束的好同志,但反应总是偷偷地起了的吧?”
“真没起反应。”
“别怕,说出来我不会治你的罪的,很正常嘛,只要没把你的冲动演变为事实就行——”
他很坚定地说:“不是什么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实事求是,没起反应就是没起反应。男人并不是只要看到女人的肉体就会起反应的,一方面是那个肉体可能并不吸引人,更重要的是,如果一个男人根本没把某个女的放在那种位置上思考,又怎么会起反应呢?”
小冰拍了他两下,用京剧的腔调说:“厉——害,厉——害!阿庆嫂不愧是开茶馆的,说出话来——真是滴——水——不——漏——啊!”
他知道这是以前样板戏里的台词,是小冰从她父母那里学来的。他的岳父岳母以前经常同台演样板戏,他们是在演出中结下“革命友谊”,然后发展成爱情,进而结婚的。那时两个人经常是一个演阿庆嫂,另一个就演刁德一;一个演李铁梅,另一个就演李玉和,都是男女主角,两人讲起来都非常自豪,到现在两人都还经常在家哼哼唱唱的。小冰从小听父母讲这些,唱这些,也耳熟能详了。小冰说如果现在还兴演样板戏,她肯定也是女主角。
他回答说:“我根本就没水,你叫我拿什么来漏?”
小冰说:“如果不是你真的没起反应,那就只能说你太能撒谎了,撒到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撒谎的地步了。”
“我从来不撒谎。”
“世界上没有不撒谎的人。”小冰用一个大帽子罩住世界上了所有的人,就放弃了“撒谎”的话题,转而问,“如果你知道怡红喜欢你,你会不会答应帮她生个孩子?”
“你可真能想,这种事也是可以帮忙的?你不觉得她这样想很荒唐?”
“嗯——站在你老婆的立场,我当然觉得她这样想不对。但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我不觉得她这样想有什么荒唐的。如果是我,我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长得象常胜,那不是害了我的儿子吗?等我儿子长大了找女朋友的时候,人家女孩都嫌他太矮,那我的儿子该多么伤心!”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你们女的这么看重高矮——”
“你自己不矮,所以你无法设身处地体会矮男人的苦衷,等你矮到常胜的地步再来试试看——”
“我不是说常胜,我是说谢怡红,她怕自己的儿子矮了找不到对象,但世界上有几个矮子没娶到老婆呢?还不都结婚了吗?”
“矮子都娶到了老婆,也不能说明什么,还不都是拣别人挑剩下的?”
“谢怡红是别人挑剩下的?我看都是她挑别人,她不也嫁给了常胜吗?”
“我早就跟你分析过了,怡红嫁常胜是迫不得已,她心里并不喜欢他,只不过——是想放开你——开始自己的生活,也有点为面子,所以就抢在你前头把自己嫁了——”
“我不相信你们女的会这么——草率从事,婚姻又不是儿戏——”
“她当然也不想草率从事。也许她嫁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即使结了婚,她也还是没忘记自己的那份感情,也许她原本以为结了婚,就会好好过日子了。也怪常胜的确没什么——值得爱的——她想把自己的一腔感情转移到常胜身上也办不到——”
“常胜除了矮点——有什么不好的?”
“可能常胜也没什么不好的,但爱情嘛,不是说对方没什么不好的就一定会爱他。我看他们这事是个恶性循环,常胜也不是个傻瓜,肯定也能感觉到怡红不爱他,所以也就不会好好爱怡红。他不好好爱怡红,怡红就更加不爱他——事情就越搞越糟糕——”
他没想到小冰把事情看得这么清楚,平时只看见小冰跟谢怡红唧唧咕咕,跟常胜嘻嘻哈哈,却原来她心里跟镜子似的。
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是因为要忘掉你那个小陆,才匆匆忙忙跟我结婚的吧?那可要当心搞成恶性循环了——”
小冰嗔怪说:“你怎么能把你自己跟常胜比?我从来没象爱你这样爱过任何人。那个什么小陆,也只能说是矮子里选长子,在当时我认识的那几个人当中还算出色,他哪里能跟你比?”
这话怎么听着就这么舒服呢?他按捺着心里的得意,继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你怎么还把电话号码给他?岂不是说明你跟他旧情未断吗?”
“呵呵,你连这都不懂?他问我要号码,可能是有点重续旧好的意思,而我把家里的电话号码给他,就是要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我过得很幸福,你就在大洋彼岸流口水去吧。”
虽说这话显得小冰太凶了点,但他也是听得很舒服。小冰给小陆的电话号码的确是家里的那个,小陆也打过一两次电话到家里来,是他接的,当他自报家门,说是小冰的丈夫的时候,他觉得小陆的确是有点流口水的意思的。小陆说他运气好,把小冰娶到手了。当然小陆也顺便吹了吹自己在美国混得不错,那个他可以理解,既然佳人已经娶不到了,那也只好吹事业了。
但是小冰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小陆:“你别听他自吹自擂了,他在美国那边找不到工作,正在国内想办法,还叫我帮他找接收单位,不然他怎么会又想到跟我联系?”
“那可不能这样说,人家不是为了跟你重修旧好,怎么会舍得放弃美国的优厚生活回国来?”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为了爱情放弃美国优厚生活的人,即使有,那也肯定不是他,我不值得他这么爱,他也没那么伟大的爱心。肯定是他在美国既没找到工作,又没找到老婆,所以才想起我来,想来个一举三得:找到工作,找到老婆,而且又可以糊弄自己的虚荣心,说自己不是因为在美国找不到工作才回国的,而是为爱情回国的——呵呵,只怕这份爱情把他自己也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不管怎么说,听老婆贬低从前的男朋友就是这么令他开心,他知道自己是个小人,也就不装高大了,只抱着小冰说:“你瞧不起他就好,我生怕你对他念念不忘——”
“你不用担心我,只好好担心你自己吧。女人结了婚,就没谁正经打她主意了,但男的不同,即便结了婚,还有女人打他的主意。”小冰警告他说,“你知道我的约法三章的,你以前做过什么,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从我们结婚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的丈夫了,你就没权利爱别的女人,更没权利跟别的女人——做出什么事来了。不管是发生关系也好,还是帮人怀孕也好,或者思想出轨也好,都是我不能容忍的。除非我不知道,只要我知道了,我肯定跟你离婚,没有什么‘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事,听见没有?”
他很有把握地说:“你放心好了,我是既没有出轨的冲动,又没有出轨的能力。对谢怡红,我根本就没感到过她对我的——暗恋,更不用说响应了。至于帮忙做孩子的事,你不约法三章,我也不会做。给别人弄出一个孩子来,让我自己牵肠挂肚?我没那么傻。”
他本来也想给小冰来个约法三章,但是他觉得没什么用。要发生的事,他约法三章也制止不了;不发生的事,他也用不着约法三章。但是他对配偶出轨的看法是跟小冰差不多的,那就是除非他不知道,如果知道小冰出轨了,哪怕就一次,他也不能容忍。
很奇怪的是,自从他听小冰剖析了谢怡红对他的所谓暗恋之后,他对谢怡红的感觉就变了。以前只是把她当一个同事看待,而且是个尖牙利嘴的同事,动不动就拿他开涮,又是当官人家的小姐,有种天生的颐指气使,跟他好像是两个阶级的人。如果说他那时对谢怡红有什么高于同事的感情,那就是对她有点心存感激,因为是她让他认识了小冰。但他那完全是对介绍人的感激,对媒人的感激,跟爱情是不搭界的。
现在他心里的感激好像有点起了变化,似乎产生了一种新的感激,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如果谢怡红真的跟小冰说的那样,原本是喜欢他的,是为了激他才跟常胜恋爱的,他就觉得很愧疚,仿佛是他把谢怡红推进了这桩不令她满意的婚姻。事实证明常胜没有好好爱谢怡红,他不知道常胜在外面这样瞎搞,谢怡红知道了会怎么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哪个女人都不会喜欢自己的丈夫在外面瞎搞。
如果谢怡红介绍他跟小冰认识也是为了激他来追她,那当她发现他竟然真的爱上了小冰的时候,该是多么难过!他对此也很内疚,不是内疚他跟小冰爱上了,而是内疚他没在谢怡红面前掩饰自己对小冰的爱情。也许他掩饰一点,就可以少伤害谢怡红一些。
他想起自己跟小冰在谢家浴室里欢爱,而谢怡红就坐在浴室的外面,她肯定什么都猜到了,她还为他们收拾卧室,甚至还在他们的床头柜上放了两个避孕套。她做这些,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也许她根本就不应该留他们在她家过夜,如果是他,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也许女人就是这样?爱这样自虐?她们到底是用自虐来表达自己的爱情,还是用自虐来扑灭自己的爱情?
他用这些事实来反驳小冰对谢怡红的分析,但小冰说他不了解女人,这不是什么自虐,只是一种矛盾心理的表现。一方面,女人想得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幸福。就这么简单,男人觉得女人难以理解,那是因为他们的思维方式不同,他们是如果爱了就想方设法得到,得不到,要么就把女的毁了,要么就把女的忘了,而女的对自己所爱的人,可能是既忘不了,又舍不得毁掉。
他想他可能真的不了解女人,至少是不了解谢怡红这样的女人。但他的心却为她的这种不可思议的做法产生了一种怜爱的感觉,他想对她说,别这样折磨自己吧,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世界上没有谁值得你这样,我就更加不值得。
也许谢怡红现在的表现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但他因为听了小冰的分析,确切地说,是因为他信了小冰的分析,感觉就不同了。他老觉得谢怡红的笑里带有悲伤无奈的成分,她对他的咄咄逼人变成了一种撒娇,她拍他一下,摸他一下,变成了一种变相的亲近。
最让他不解的是,自从知道了谢怡红的心思之后,他竟然觉得她漂亮起来了。
第 15 节
到袁教授家卖保险的事,一推就推了几个星期,不是袁教授没空,就是小冰没空,最后终于抓到了一个两边都有空的日子,约在晚上八点钟。
小冰那天特意早点回家,匀出时间来打扮自己,她拿出一套衣服穿上,照照镜子,叫谭维看性感不性感,过一下,又脱掉了,不是说不够性感,就是说太性感,搞得他莫名其妙:“你又不是去约会,也不是去舞会,管衣服性感不性感干什么?”
“嘻嘻,我觉得你那个导师有点——好色——”
他的导师好色,倒不是什么新闻,学生里就有这种说法,说袁教授最爱带女研究生了,尤其是漂亮的女研究生。带了女研究生又最爱请人家到家里去谈学术了,但大半时间谈的都是学术以外的事。袁教授特别爱谈女弟子的恋爱婚姻问题,看上去好像是在关心人家,开解人家,实际上却是在打探别人的隐私,咀嚼别人的隐私。不过还没人承认自己中了袁教授的招的,不知道是中了招的不肯承认,还是的确没人中过招,或者是袁教授没使过招。
谭维以前并没把这些说法当回事,他不是女生,人家袁教授不一样带了他这个博士研究生吗?还有,说人家袁教授请女生到家里去是别有用心,但人家家里是有老婆的,如果袁教授真的别有用心,那还请家里去干嘛?不如直接请到旅馆去开房间得了。
小冰对袁教授“好色”的结论,并不是从袁教授的学生那里听来的,而是她自己的亲身体会。谭维带小冰去导师家参加过一次元旦聚会,小冰回来之后就对他说:“哇,你那个导师太色了,老盯着几个年轻的女研究生看,把自己的老婆完全不放在眼里——”
他开玩笑说:“是不是我导师对你不够热情,你吃醋了?”
“你个书呆子,你导师在那里吃我豆腐,你都看不出来?”
“我导师吃你豆腐了?什么时候?”
“刚一去的时候。他跟我握手,握了那么久,你不觉得?”
他恍然大悟:“噢,我是在纳闷呢,怎么他没跟我握手,光跟你握手,我还以为他是尊重女性,把你们的女的当每家的代表呢——”
小冰得意地说:“我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你跟了他这么久,居然什么也没看出来——”
“我一个男的,能看出什么?他又不会把我的手当猪蹄子一样老抓在手里握——”
“但他把你老婆的手当猪蹄子一样老抓在手里握,你也没看出来呀!”
后来小冰就不怎么愿意上袁教授家去了,有时袁教授邀请学生去他家,特别叫他们带家属去,谭维来问小冰的时候,小冰就说:“懒得去那个老家伙家里去了,又老又秃,还总爱视奸女生——”
一个“视奸”,听得他一鸡皮疙瘩一炸,心里有点责怪小冰怎么把这种污糟的说法用在自己身上。
那些场合,尽管小冰不肯去,他还是要去的,毕竟是自己的导师,起码的尊重还是要保持的,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搞坏了师生关系,该学生倒霉。不过经小冰提醒之后,他也的确能看出不少蛛丝马迹,比如袁教授跟几个女生握手时间过长啊,有时不经意地拍拍某女生的肩膀啊,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盯几眼女生的胸部啊,等等。袁教授这么一把年纪了,又是对自己的学生,这样做真的让谭维觉得很不齿,好像做他学生都有点丢面子一样。
所以当小冰提出要到袁教授家卖保险的时候,谭维很有点吃惊,不知道小冰哪根筋转错了位置。他问:“你不是懒得到袁教授家去,说他——什么——视——那个的吗?”
“那是什么事,这又是什么事?不同的嘛。那时是去他家赴宴,去不去无所谓,我当然不去受他那个视奸。现在是卖保险,是做生意,搞工作,那就不同了嘛——”
“做生意,搞工作,就可以忍受——那个了?”这个“视奸”,他真的有点说不出口,好像说说就能把老婆玷污了一样。
但小冰不怕,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这个词:“‘视奸’又不是强奸,怕什么?必要的代价还是要付出的嘛,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他没搞清小冰这里说的“马儿”是指谁,但不管是谁,他都只好陪着小冰去袁教授家,因为他知道小冰的个性,如果小冰打定主意要去,他陪不陪,小冰都是要去的,还不如他陪在旁边,袁教授的手和眼睛应该都会老实一些。
小冰最后选定了一套很素净的衣裙,说是“很职业”的衣服,然后涂脂抹粉一通,弄得漂漂亮亮的了,才跟他一起去袁教授家。他骑车带着小冰,开玩笑说:“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却又坐在我的破自行车上,不懂的人还以为我拐卖人口呢。”
小冰嘻笑着讲了一个女研究生被拐卖到河南乡下的故事,然后说:“嗨,人口贩子,呆会在袁教授家,你可别在旁边说风凉话,也别揭我老底,把我说他‘色’的话给说出来了。你就呆在客厅看电视吧,或者陪你师母说话,让我一个人把他老人家搞定——”
“连我也当闲杂人员赶开了?你准备怎么把他搞定?人肉战术?”
“切,他那样的人,还用得着我上人肉战术?几个媚眼,几句恭维话,就把他弄得找不着北了——”
“看来你不是不使用人肉战术,只不过是看对象的?不对袁教授使,是因为他还够不上级别——那什么样的人才够得上你使用人肉战术的级别?”
小冰笑着说:“我刚才一说那句话,就知道会被你揪住这个辫子。不过你放心好了,普天之下,只有你够级别,除你之外,还没谁值得我使用人肉战术的。”
“那谁知道?既然你急于完成工作定额,一旦完不成,还不就——无所不用其极了——”
“我有我的底线的,我只在底线以上尽力完成定额,如果一定要突破底线才能完成定额了,那只能说我太没用了。到了那种地步,我还不如改行——天下又不是只有保险一行好做——”
说着话,他们已经来到了袁教授楼下,他把自行车锁上,跟小冰一起上楼去。袁教授给他们开了门,很热情地请他们进屋。也许是有了小冰的分析,谭维觉得袁教授看小冰的眼色很不地道,真的有点视奸的意思,握手的时间也特别长,而跟他就根本没握手。如果是以前,他会觉得这是因为小冰不常来而他经常来的缘故,但现在他就不这样看了,他觉得袁教授是在借机吃小冰豆腐。
小冰满脸是天真烂漫的神色,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袁教授握她的手时间太长一样。然后袁教授请他们进书房去坐,说是因为袁师母在客厅看电视,妨碍他们说话。谭维知道袁师母一向就是这样,对来客微笑一下,打个招呼,就忙自己的去了。不知道袁师母看不看得出自己的丈夫有这么些癖好,如果不是根本看不出,就是看习惯了。象袁教授这样的人,肯定从年轻起就是这个样子,到老了也没改正。
他不管小冰事前怎么给他约定的,也不管小冰现在怎么对他使眼色,他就象没看见一样地跟着袁教授和小冰进了书房,当仁不让地坐在那里当保镖。因为是谈保险的事,所以他没怎么插嘴,只坐那里听小冰和袁教授说话,但他越看越觉得小冰在卖弄风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嗲,该笑不该笑的地方都是一串串的银铃,兰花指也搬出来了,两眼也象是脉脉含情似的,有时还伸出红红的舌头舔嘴唇,看来那口红质量还行,没舔得满嘴都是。
袁教授呢,是一点不放过饱眼福的机会,很和蔼可亲地看着小冰,虽然多半是看着小冰的脸,但也不时的盯小冰的胸部一下。这下谭维才发现小冰穿这套衣服的用心,那衣服花色虽然素净,但腰身掐得很残酷,站着不觉得,一旦坐下,小冰的胸前就异乎寻常的高耸,大有呼之欲出的架势。不过因为里面穿着内衣,肉没露出来,正好让袁教授想入非非,而又看不见真材实料。
他如坐针毡,真的不愿看到自己的老婆这样“卖保险”,这还是他在跟前的,如果他不在跟前呢?他不敢想下去,恨不得喝令小冰跟他回去。
可能是小冰觉察到他的不快了,终于结束了谈话,站起身来告辞。一直到出了袁教授的楼门,推出了自行车,他才想起问:“他答应买了吗?”
“他答应了,你没听见?”
“噢?他这么爽快?”
“哼,我来推销保险,他敢不爽快?不过他还没交钱,他叫我过两天再来拿钱。”
“你还要去他家?我看他的意思是嫌我今天守在那里,想找个机会让你跟他单独约会吧?”
小冰不在乎地说:“有可能,你下次别跟去吧——”
他很不开心,等小冰一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他就边骑边说:“今天才算开了眼界,原来你就是这样卖保险的?”
“我是哪样买保险的?”
“你——你这——完全——你这有点——象是卖弄风情了嘛。”
“我怎么卖弄风情了?”
他夸张地描绘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然后说:“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不过就是被他盯着看了几眼,又没盯掉我一块肉,怕什么?”
“没盯掉一块肉就不用怕了?你不觉得他的眼光——肮脏?”
“是他要盯着看我,又不是我请他看的,我能怎么样?我还能把他眼睛挖了?”
“你不去他家,他会找上门来盯着你看?”
“我不去他家,他是不能找上门来盯着看我,但是我总不能天天关在家里不出去吧?只要我在外面走动,就总有人会以这样的眼光看我,你能把那些人的眼睛都挖了?你老婆有人看,你应该感到光荣,总比那些恐龙没人看要好吧?”
“路上有人看,那又是一回事。但你这是明知道他有那个癖好,还故意利用这一点来卖保险——我觉得这——不道德——”
小冰生气了:“噢,搞半天你是在说我不道德?我还以为你是向着我,在说他不道德呢。我怎么不道德了?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坑蒙拐骗,就因为我利用了他这个不道德的癖好,我就不道德了?哼,谁叫他有这个癖好的?上了当活该!你这个人怪得很,不向着自己家里的人,反倒向着别人——”
他声明说:“我不是向着谁,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做很——危险,今天是有我在跟前,如果我不在跟前呢?你不成了送进虎口的羊?”
小冰也缓和了口气,说:“你放心,即使你今天不在那里,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至少他老婆还在客厅吧?他能怎么样?”
“今天是有他老婆在客厅,但是你平时出去卖保险的时候,也不能保证每次都有人家老婆在旁边吧?如果那些人起了歹心——”
“你别把我说得那么傻,我同意去什么地方,都要先调查一下,看那个地方有没有危险,再看如果那些人想打我的歪主意,我有没有办法脱身。不把这几个问题搞落实,我是不会轻易答应去什么地方的——”
“我就怕你为了卖保险,为了完成定额,就不觉得别人打的主意是歪主意了——”
小冰烦了:“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任我。你不信任就说不信任,何必要装出一个关心我的样子,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说了我是有底线的,你信不信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小冰说完,就跳下自行车,气冲冲地走了。
第 16 节
谭维也连忙跳下车,跟在小冰后面,叫了两声“小冰,小冰”。小冰只顾走自己的路,根本不理他。他又气又急,慌忙推着车,跟在小冰后面走。还好小冰是往家里走的,他稍微放了一点心,不再叫她,免得让街上的人听见了丢脸,只紧紧跟在她后面往家走。
到家之后,小冰也不跟他说话,拿了一个塑料袋,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冲进洗澡间去洗澡,进去就很响地闩了门。洗完澡,小冰穿得严严实实地从洗澡间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进了卧室,一声不吭地躺床上睡觉去了。
小冰以前洗澡从来不带换洗的衣服进去的,因为洗澡间很小,衣服带进去根本没地方放,搞不好干衣服就成了湿衣服,所以小冰每次洗澡都是光溜溜地进去,光溜溜地出来,到了卧室才从衣柜里拿衣服出来换上。而且小冰以前洗澡也从来不闩门,今天大概是在防备他跟进去,而且故意不在他面前换衣服,借此表示跟他生分了。
他跟小冰在婚前几乎没闹过矛盾,结婚之后虽然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但从来没弄到今天这种地步,一般都是小冰审他,他解释,一审不过关,再审,但无论怎么审,小冰都是跟他说话的,象今天这样弄到小冰不理他的地步的,还绝无仅有。
他很怕开这个吵架的头,觉得一旦吵开了,以后就免不了经常地吵。他想尽快解决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遵循“夫妻和好大法”第一章第一条:“天上下雨地上流,两口子吵架不记仇;白天打得乌眼青,晚上共个花枕头”,伸出手去,想把小冰拉到他怀里来。但他刚碰了一下她的肩,她就使劲一摆,把他的手躲掉了。
他觉得好无趣,小冰一直都是很亲他的,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主动往他怀里钻,当他主动的时候,小冰即使身体上反应来得比较慢,但态度上都是很配合的,还从来没表示过不喜欢他的亲热举动。今天这一躲让他很有点下不来台,但他知道夫妻吵架,如果丈夫不主动求和,只会越演越烈,便小声说:“还在生气?其实我也没说什么——”
小冰冷冷地丢过来一句:“你没说什么?那是我在无理取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说——你用这样的方法卖保险,我很——担心——”
小冰生气地说:“你一开始说的是‘担心’吗?你说‘担心’,我会发你脾气吗?”小冰抢白了他几句,接着说,“你是为我担心吗?你担心的是你的面子,你怕你的老婆跟人做下了什么事,让你丢了面子;你怕别人占了你老婆的便宜,让你丢了面子;你觉得我卖保险的方式不道德,丢了你的面子——”
小冰说着说着,就起身往卧室外面走。
他忙不迭地从床上下来,跟在小冰后面:“你干嘛?你要到哪里去?”
小冰气冲冲地走进那间被他们称作“小房”的卧室,砰地把门关上了。他搞糊涂了,难道这是表示小冰跟他闹分居了?到底他今天说错了什么话,值得她闹到分居的地步?他也有点想发脾气,但他怕越闹越不可收拾,就忍着火气,站在门外听动静。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他试着推了一下门,没闩,就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小冰面朝墙躺着,肩膀一动一动的,好像是在哭。他连忙在床边坐下,再次用手去扳小冰的肩膀。
小冰使劲一抖,厉声说:“别碰我,讨厌!”
他一震,这还是小冰第一次说他“讨厌”,很伤他的心。他最怕别人讨厌他了,所以平时都是极力做得好一些。如果他没把握一个人不会讨厌他,那他宁可躲着那人。现在居然搞得老婆讨厌起他来了,脸上太没光了,心里太受伤了。他讪讪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是该躲出去,还是继续傻坐在那里。但他不敢再碰小冰了,怕越碰她越讨厌他。
小冰一直在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傻坐了一会,他决定还是开口说话,不然的话,这事永远不会解决。他试探着说:“小冰,你别哭了,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你告诉我,我向你赔礼道歉——”
小冰气哼哼地说:“既然你不知道你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赔礼道歉也是假的。”
看来革命还真的要靠自觉,被人点醒的都不算数了。他猜测说:“是不是我说的——不道德那句?”
小冰不吭声,他知道就是那句了,连忙声明说:“我不是在说你不道德——”
“你不是在说我,那是我在无事生非?是我在冤枉你?”
他见她这么横扯,很恼火,勉强压抑着火气开始作检讨:“你没无事生非,是我那话说错了,我不该说你——的做法不道德——”
“那你刚才怎么不承认?”
“我刚才是想承认来着——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说。我现在承认,行不行?”他见小冰没吭声,知道自己的检讨开场白通过了,于是转入检讨正文,“我那话说错了——你没有不道德——是我——太——小心眼了——恨不得你连——笑脸都不要给别的男人——”
小冰破涕为笑,转过身来,擂他两拳:“哼,你这个哄死人不抵命的家伙——”
他松了口气,但仍然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就惹小冰生气了,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就把小冰的气消掉了。他觉得应该总结一下教训,免得下次又莫名其妙地惹小冰生气了,也应该总结一下经验,万一下次又惹小冰生气了,好拿出来哄小冰消气,但他真的不知道错在哪里,对在哪里。
他抓住小冰的拳头,把她拉到怀里:“为了一句话就生这么大的气?”
“不是一句话的问题,而是这句话反映出你内心深处的东西,说明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你认为我那样做是我的不对,是我不道德,那如果真的有人欺负了我,你肯定不会为我报仇,不会站在我一边,反而会指责我,说我是自讨的。你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很孤独——比没你这么一个人还孤独,没有你,至少还没一个最亲近的人指责我——外面那些人怎么看待我,怎么对待我,我不在乎,但是你——”
小冰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他连忙赌咒发誓:“我肯定是站在你一边的,如果谁敢欺负你,我一定——找他报仇——真的——我肯定不会指责你的——”
“你要指责,也应该指责那些好色的家伙,指责这种不好的社会风气。难道我愿意让别人色迷迷地看我吗?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愿意到你那个导师家里去被他视奸。我这是为了卖保险,才不得不去他家,你不责怪他那个老色鬼,反而说我不道德——”
“我不是责备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没本事,挣的钱太少,不然的话,也用不着你——这样——辛苦地卖保险——”
小冰的脸上又显出生气的样子:“你真是个呆子,根本不懂我。我去做保险,根本不是因为我觉得你赚得少,即便你是百万富翁,我也不会呆在家里靠你养活。我去做保险,是因为我自己想做成一件事。如果我跟你一样,在学校混得好,我也不会辞职去做保险。但是我在那个学校教书,又没什么前途,搞不好还会因为没博士学位被解聘了。你要我现在去读博士,我又读不进去,也考不上,所以我想找个我能干好的工作——”
“你哪个工作都能干好——”
“我也希望这样,我可能不是干一行爱一行的人,但是我会争取干一行就干好,干出色——不然的话——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他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不懂小冰,老觉得小冰是因为他挣钱不多才下海挣钱去的,所以没怎么在意小冰做得成功不成功,可能小冰做得不成功更好,那样就不会比他的钱挣得多了,而且说不定就回到岸上来了。
他想他在这一点上可能太大男子主义了,没把老婆放在平等的地位来考虑,而是当做喜欢靠男人养活的那类女性了。他推心置腹地说:“我也希望你成功,但是我很怕你被人欺负,这个社会对女人总是不那么友好的,女人在外面跑,总是比男人多一些危险。以后你——晚上到什么地方去——都把我叫上——我给你当保镖——”
“你跟在旁边,我有些生意就做不成了。我这是心理战术,懂不懂?你不在旁边,那些色鬼们就觉得自己有希望,以为买了我的保险就能占我一点便宜,我就是利用他们这种心理,让他们买保险。但是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的聪明才智足够把这些人玩弄于掌股之间。我不会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的,我也不会让自己落入一个危险的境地,我会让他们既买我的保险,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不知道这样到底行不行得通,到底可能不可能,但既然小冰要这样,而且很明显不愿意他干涉或者批评,他也没办法了,不然的话,只会物极必反,你越说这样不好,小冰越会这样干。他只能指望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些,即便是坏人,也还是有所顾忌的,希望小冰真的如她所说的,既有牢固的道德底线,又有足够的聪明智慧,不会陷入什么危险境地。
他迟疑着说:“如果你就是想证明自己——那——干个别的工作——干好了不是一样可以证明你自己吗?”
“你说说看,我应该去干什么工作?”
他愿意小冰还是呆在大学教书,估计大学要求所有老师都有博士学位的那一天,还不会很快到来。他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你们女的如果呆在学校里还是个比较好的选择。现在这种社会风气,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干,别人要么把你当成一个花瓶,要么就排挤你,要么你就得——做出比男人更多的牺牲和努力——”
小冰激愤地说:“你知道这些,你怎么不去对付那些歧视女性、欺负女性的人?怎么不去改造这个越来越把女性当玩物的社会?反而吃柿子拣软的挑,跑来指责我,你算什么本事?”
他见小冰又要生气,马上一个吻堵住她的嘴,使劲吻长点,最好把小冰的火气都吻下去。这一招似乎很灵,吻了一阵,小冰就不再提今晚的事了,开始解他的皮带。但他刚才的吻只是个战略性的吻,他的心理还在刚才的“吵架”状态没转过来,身体上没什么准备。他想使个缓兵之计,拉小冰到大房去,但小冰不肯,把他按在床上,人趴在他身上,到处乱吻。
他有点不明白小冰的激情是从哪里来的,今天好像既没看色情录像,又没有什么惊险刺激,难道吵架也能激发小冰?他这样猜来猜去的,注意力不够集中,不然的话,被小冰肉肉的身子压着,又有小冰的嘴唇到处乱吻,他早就剑拔弩张了。
小冰伸手摸了一把“县团”,问:“你——还在生气?”
“没有啊,我生什么气?我只怕你生气——”
小冰盯着他的“县团”看了一会,说:“如果你没生气,它早该起立了——”
他见“县团”的起立不起立跟生气不生气挂上勾了,心里很慌,生怕小冰的误会越来越深,便急不可耐地想让“县团”的腰杆子快快硬起来。但他越急,“县团”就越不争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吵架吵成阳萎了,正想用手去帮帮忙,就见小冰俯下身去,先是用手抚弄了一会,然后就一口含住“县团”。
“县团”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个待遇,他只觉得浑身像触了电一样,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县团级一直上传到团中央,他忍不住“噢”地叫了一声,浑身哆嗦起来。小冰好像很满意这个效果,吐出他的东西,问:“怎么?好喜欢这样?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早就这样——做了——”
小冰得意地笑了一下,又俯身下去咀嚼“县团”,小嘴一吮一吮的,象吃奶一样。看来上层比基层厉害多了,基层无论怎么夹道欢迎,都不能跟上层的吸引力相比。小冰的嘴简直象是一台真空吸尘器,好像要把他的灵魂吸出来一样,小冰还用牙轻咬“县团”的头,又伸出舌头这里那里地舔,弄得他很快就觉得忍无可忍了,连忙叫停:“好了,好了,再弄就——”
小冰扔了“县团”,趴过来吻住他的嘴。他嘴里吻着,心里却老有一种疑惑,好像嘴里尝到了“县团”的味道一样。他边吻边责备自己:“人家小冰直接用嘴接触了‘县团’都没嫌脏,你自己倒还嫌自己的玩意脏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应该“以嘴还嘴”,为小冰服一下同样的务。他对这样做有点反感,尽管他知道这样想不对,也不公平,但他还是有一点反感。他从来没那样为小冰做过,小冰也没那样提过,如果小冰提了,他恐怕还是会做的,但是既然她没提,那他也乐得假装没想到了。
那一场爱也做得很成功,当小冰心满意足地钻在他怀里睡着了的时候,他还醒着,还在回想今晚的一切。很显然,今天激发小冰的,只能是他们的那场争吵,因为实在没别的原因了。但他绝对不愿用这个方式来激发小冰,因为太得不偿失了。他跟小冰斗气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小冰生他气的时候,他觉得很难受,有种黑天无路的感觉,好像再也没办法恢复到从前那种相爱的程度了一样。
他的父母是不吵嘴的,他在家里从来没听见过父母争吵,从他记事起,他的父母就是相敬如宾的那种,他也从来没看见过父母拥抱或者有其它什么亲热的举动,他家里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安安稳稳的,没什么大起大落,没发大财,也没倒大霉,所以他印象中的夫妻就是这样的。
但小冰的父母跟他的父母就不同,可能因为两个人都爱好文艺,都比较外向,比较开朗,比较浪漫,表现方式比较戏剧化。有时即使是当着他跟小冰的面,他的岳父母也会挽手或者靠在一起,但吵起架来也可以吵得岳母哭鼻子抹眼泪的,一旦和好了,那就要如胶似漆好些天,整个就像是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
有人说真正恩爱的夫妻是那种吵架的夫妻。有架吵,说明彼此把对方还当一回事;吵完架能和好,说明感情很牢固。如果夫妻之间连架都不吵了,那就彻底完蛋了,因为已经没激情了。
他无法同意这种说法,如果恩爱,为什么一定要吵架?既然把对方当回事,那有了问题为什么不能和平解决呢?吵架之后的和好,都是以一方或者双方的让步为基础的,而让步的那方,常常是勉强的,火气和不满都压在心底,老账都记在那里,不是不算,是时候没到,等到什么时候有了新的火花,很可能会引起大的爆发,新帐老账一起算,那只会损害彼此之间的感情。
他希望他跟小冰之间永远不吵架,哪怕吵架可以激发小冰,他也宁愿不吵架。
第 17 节
小冰去袁教授家拿钱的那次,谭维就遵循小冰的意思,没跟上楼去,而是在楼下等着。那次吵架虽然很快就和好了,但他心里的疙瘩并没解开,脑子仍然是模模糊糊的,搞不清他跟小冰到底谁对谁错。按他原先的观点,他觉得世界上总是有袁教授这样的男人的,既然他没本事把这些人都清除掉,也没本事把这些人都改造过来,那他只能指望自己的老婆不送上门去被人轻侮。
但是小冰的话又似乎有道理,她去不去袁教授家,都不能保证她不被人以好色的眼光来打量,反正眼光又不能伤她一根毫毛,也许他真的不用为这种眼光不开心,反而应该觉得那些人被他老婆诳得买了保险是他们自己的损失?可是买保险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所以那就是谁也不吃亏,皆大欢喜了?
也许他真的是跟小冰说的那样,担心的是自己的面子,老婆被人用那种眼光看了,他觉得难受,那不是因为伤了他的面子又是什么?既然老婆自己都没觉得吃了亏,他还在觉得吃亏,那当然是为他自己难受了。
他觉得自己主要还是担心小冰出事,如果男人有那种意思,但女人不给予鼓励,大多数男人还是会知难而退的。如果女的有意无意地给一点鼓励,男人就要想入非非了,谁都知道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是“给二两颜料就想开染坊”的角色。
他今天来的路上把这话说给小冰听了,一是想说明他那天不是在批评小冰不道德,二是想说服小冰让他今天还是跟上去当保镖。
但他差点又把小冰搞发火了,小冰说:“你怎么还在觉得我鼓励好色男人呢?我跟你说过了,我有底线的,我不会鼓励那些好色的男人的。我上次对你导师和颜悦色一点,是因为他是你导师,我不想得罪他,而且你在跟前,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以为我这么傻?一个人身处龙潭虎穴还去揪龙王爷的胡子、摸老虎的屁股?你今天最好别跟上去,免得他把交钱的时间又往后推——”
现在他等在袁教授楼下,看不见上面发生的一切,只能祈祷小冰平安,既然今天他不在现场,希望小冰会格外谨慎,不会再象上次那样施展她的媚力了。
可能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小冰很快就从袁教授家出来了,笑嘻嘻地对他说:“拿到钱了,双份!他给他老婆也买了保险,说免得他老婆起了歹心,为了得他的巨额保险把他谋害了。现在两个人都买了,互为受益人,就不知道谁谋害谁了。嘻,这才几个钱,就当成‘巨额’了?真是没见过场面,我前天做的一单,那才叫‘巨额’——”
他也很开心,说:“你一下做成了两笔生意,我们应该庆祝一下,我请你——吃点什么吧——”
“行啊,我们去那边一家咖啡店——”
小冰以前不喝咖啡,这大概是做保险做出来的洋爱好。他是个老土,咖啡、比撒、麦当劳什么的,都不怎么喜欢,但老婆大人的话就是圣旨,既然老婆说要喝咖啡,那他就舍命陪君子,去喝喝那又黑又苦的药汤子吧。
他用自行车把小冰带到那家咖啡店门前,把车锁在一大片摩托车旁边,然后跟小冰两人夹在几个全身上下皆名牌的顾客当中,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他从来没来过这家店,可能有点土头土脑的,他能感觉到几个服务员诧异且不屑的眼光,但已经进来了,溜走也不好,只好硬着头皮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不懂咖啡,就叫小冰来点,小冰点了两杯咖啡,还叫了一点甜点。刚坐稳,小冰的手机就响了。小冰接了电话,说了几句,就挂了,然后告诉对他说:“小陆去我们家了,没碰到我们的人,我告诉他我们在这里,他马上就过来,我再叫一杯咖啡吧——”
他还不知道小陆回中国来了,更不知道小陆有小冰手机的号码,又见小陆找到家里去了,而且马上要过来,有点怀疑是小冰跟小陆早就约好了的。他心里有点不快,闷声说:“让他喝我这杯吧,反正我不爱喝咖啡——”
“你不爱喝咖啡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们可以换一家嘛——”
他没吭声,小冰也没再说话,两人好像都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就听有人在打招呼:“hello,冰?”
谭维鸡皮疙瘩一冒,心想这可真是碰上假洋鬼子了,又是“哈罗”,又是“冰”的,不嫌酸,看穿着打扮倒也都是很一般的东西,但洋派头倒是端得很足。小陆的两眼很不客气地盯着小冰,仿佛曾经持有的爱情签证还没过期似的。
小冰的表情看不出什么道道来,说不上惊喜,也说不上厌烦,只对小陆解释说:“今天做成了两单生意,跟老公一起庆祝一下,不然的话,肯定在家,不会让你扑空。”
小陆很“海外”地上来轻轻搂了一下小冰,谭维鸡皮疙瘩又是一冒,心想,在哪学的这套?海外回来的我见得多了,也没见谁男男女女的就乱拥抱的,真是怎么看怎么不是味道。
小冰说:“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小陆,海外游子——游魂吧?这位是我先生,谭维,可别当成‘团委’了——”
他生怕小陆上来给他一个拥抱,忙说:“打过交道了,电话上——”
看来小陆还没“海外”到跟男人拥抱的地步,只跟他点个头,算打过了招呼,然后就在他们那张桌子边坐下,指着谭维那杯咖啡问:“这杯是给我的?”
小冰顺水推舟:“随便叫的,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喜欢,你叫的嘛,哪怕是poison我也喜欢。”
谭维见他明目张胆地跟小冰调情,心里很不舒服,但又不好露出来,只好装做一个听不懂英语的样子,不吭声。
小陆端起咖啡就喝,还很熟络地跟小冰攀谈,一下讲美国那边的事,一下又惊讶中国的发展:“wow,这边也有咖啡店了?太好了,我在美国几年,喝咖啡是上了瘾了,写博士论文的时候经常是通宵达旦连轴转,没有咖啡真的没法handle——”
小冰嘻嘻笑着说:“你别甩洋文,我们都是老土,听不懂的——”
“噢?sorry,习惯了,一下改不过来。”
小冰仍旧嘻嘻笑着说:“哇,到底是海外回来的,就是不一般,你看那边那个小姑娘已经被你迷住了——”
小陆不屑地说:“中国这种女孩太多了,想的就是怎么trap一个老外,好嫁到外国去,没意思,我对这种女孩毫无兴趣——”
然后小陆就跟小冰谈起一些两人共同的朋友熟人,谭维插不上嘴,也没兴趣听,只闷头坐在那里。小陆和小冰好像都不想冷落了谭维,也抽空跟他讲几句,但他实在不想再夹在那里受这份洋罪了,就提议说:“小冰,你们在这谈着,我先回去了,还有点事——”
小冰也不反对,只说:“行,我一会就回来——”
他满以为小冰会跟他一起回家的,没想到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咖啡店。
他一口气骑车回到家,但什么也干不下去,总在想着小冰怎么还不回来。他想打个电话,找个理由把小冰叫回来,但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怎么说都会显得他小心眼。他正在那里后悔不该让老婆跟她的前男友单独相处,就听见电话铃响了。他拿起一听,是常胜,说转到他们这片来了,看看他在不在家,想上来坐坐。
他觉得常胜来得正是时候,有常胜在那里转移注意力,他就不会老想着小冰是跟她前男友在一起喝咖啡的了。他叫常胜上来玩,常胜很快就上来了。一进门就说:“打了好几次电话了,都没人接。小冰呢?怎么没见小冰?”
“你是找小冰,还是找我?”
“当然是找你,我不过是问问她在不在,她在的话我们哥们说话就不大方便——”
他以为常胜是来履行上次的诺言,约他去找a市的那些“顶尖”的鸡的,忙说:“她马上就回来的,我不能跟你出去,她回来找不到我的人就麻烦了。”
常胜说:“他妈的,你说我们男人是不是活得窝囊?完全象是在人家裤裆里讨生活一样,什么都得看人家脸色办事,哪里有点男人的自由?”
“也不是什么——窝囊,只是不想闹矛盾——”
“你以为男人不想闹矛盾,女人就不闹矛盾了?人家照闹不误。她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你做什么她都可以跟你闹——”
他笑着问:“你是不是跟小谢吵架了?跑这里来出气?”
常胜说:“正好是吵了架了,被那个母老虎赶出来,没地方去,才跑你这来的——”
“什么事搞得这么严重?是你自己想躲在外面玩吧?”
“我说是被赶出来,你还不相信,说句不怕丑的话,被她赶出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只不过还——念着两人是夫妻,所以——还忍她一手,不然的话——”
他息事宁人说:“算了,这些事别当真,两口子嘛,不吵架是不可能的,就那么回事,看开了就无所谓了——女人嘛,心眼是比较多一点的,脾气是比较大一点的——”
“我根本不为女人的小心眼生气,我在这一点上是很男子汉的,如果怡红就是为些鸡毛蒜皮的事跟我闹,我根本不会还嘴,让一让就过去了。但是她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她呀——”常胜摇摇头,一付“马尾穿豆腐——提不得”的神情。
他开玩笑说:“难道她的问题是路线问题?”
“她的问题真的算得上是路线问题。她的心不在我身上,所以我的一举一动她都看不来,我怎么做她都能找到碴。我在大学教书吧,她说我没做出科研成果来;我下海干公司吧,她说我沾染了满身铜臭;我在外面忙吧,她说我不顾家;我呆在家里吧,她说我只知道看电视。你来说句公道话,我呆家里不看电视还能干什么?搞科研?我现在又不是大学教授,我搞个什么科研?”
谭维觉得这事不好主持什么公道,他只听了一面之词,如果是由谢怡红讲出来,恐怕又是另一个模样了。他哼哼哈哈地不表态,常胜又说:“我这个人啊,有很好的忍功,一般我是不发脾气的,但是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她再这样搞下去,我会——给她一个下不来台的——”
他忍不住问:“她再怎么样搞下去?”
常胜瞥了他几眼,说:“我知道这事说了你也不会承认,但我不过是说个事实,你承认不承认也无所谓。”
他见这事弄到自己头上来了,很后悔多了那句嘴,想转开话头也来不及了。常胜说:“我觉得我跟怡红过不好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你——”
“怎么是因为我?”
“主要就是因为你跟怡红之间——有点藕断丝连的——扯不清,她才会这么看不来我。你们以前有什么,我不计较,但是现在两人都结了婚了,就应该把心收了,不能——为了个人的私欲,就毁了两个家庭——”
这番话使他想起常胜以前读书的时候是班上的党支部书记,看来毕业多年,下海也好几年了,但支部书记的调调还没忘掉,说的都是很高屋建瓴的东西。他打断常胜的话:“嗨,嗨,你这是听人家说的,还是你自己乱猜的?我跟小谢从来就没有任何事,怎么谈得上藕断丝连?”
常胜一笑:“你说这话我就不相信了,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怡红这些年都是在自作多情?”
第 18 节
如果说小冰那天剖析谢怡红的暗恋就把谭维吓了一跳的话,今天听常胜说出这话,谭维就不是一般的惊吓了。他跟小冰之间怎么说都无所谓,即便是把英国女王都许给了他,也不过就是两口子之间的玩笑话。但如果常胜也这么想,那就麻烦了,可能真的会影响两个家庭的稳定,他急忙声明说:“我没说她自作多情。”
“那你就是承认跟她有一腿了。”
“你这个逻辑真是奇怪,我没说她自作多情,就是承认我跟她有一腿?我只不过是告诉你,我跟她只是同事——”
“你这话还是拿去哄鬼吧,我看连鬼都不会相信。如果你跟她从来就没事,她会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你三百年前跟她一起坐车的票据她还留着,她在你们系里什么晚会上抽到的一张你的卡片她也保存在那里,还有你们系里年轻老师郊游时的合影,她都是特意站在你旁边照的,都当宝贝一样保存着。我这还只拣轻的说了几件——只不过是举个例子罢了——”
谭维听得心里很痛,这些他从来没当一回事的东西,谢怡红都这么小心地保存着,天知道她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已经不忍心对常胜说他跟她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了,不然常胜听了肯定会拿去嘲笑谢怡红单相思。
常胜见他哑口无言,很大度地说:“其实你们有过一腿也没什么,那毕竟是她认识我之前的事了,我也不是那种不懂道理的人,连她公元前的历史都要追查,只要你们现在不再藕断丝连就行。”
“根本就没藕,哪里谈得上什么丝呢?”
“可能你已经把这事放开了,但是她肯定还没放开。不过我奇怪得很,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分手的呢?”
谭维见常胜完全不听解释,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一阵,含糊地说:“这事你肯定是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难道那些票据呀,卡片呀,照片呀,都是我误会出来的?就算那些都是我误会出来的,那她做梦的时候叫你的名字可是我亲耳听见的——”
他竭力轻描淡写地说:“叫名字能说明什么?做梦叫着名字骂人的多了——”
“哼,说个不怕丢丑的话,她干那事的时候,都是要关着灯才肯干的,如果我不让关灯,那她也是要闭着眼的。我看她完全是在那里意淫,把我当谁呢,以为我不知道?”
“你这个太——牵强附会了——”
常胜说:“哥们,你放心,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你翻脸。我更不是那种低三下四的人,会为了这事来求你。如果是我自己笼络不了老婆的心,那只怪我自己没用。但我觉得你也只是占了时间上的优势,如果她先认识我,你也未必入得了她的眼,现在的问题就是她先认识了你,而且又没做成你的老婆,所以我就处在一个不利的地位了。可不可以拜托你把你现在的态度和立场明明白白地跟她说说?免得她还在那里一厢情愿地做她的梦,搞得我们两夫妻没法过日子。”
谭维进退两难,答应常胜的请求,他觉得没法对谢怡红说那样的话;不答应常胜的请求,常胜又以为他跟谢怡红还在藕断丝连。他想了一阵,解释说:“这事是你误会了,我跟小谢什么事都没有,你说的那些事,可能只是巧合,或者是你多虑了——”
常胜看来是个不轻易被他人意见所左右的人,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只感叹说:“女人真他妈的奇怪,追求的都是她们得不到的东西,越飘渺越好,一旦抓在自己手里了,就不当一回事了。”
“知道这一点,就不用为女人烦恼了——”
“你这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你来试试那种生活,我担保你一天都过不下去。床上床下,她都不把我当回事,我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依靠她爹的势力谋一碗饭吃的小人,她想怎么对待我就可以怎么对待我,因为在她看来,我的一切都是她爹给的,她爹什么时候想拿回去就可以拿回去——”常胜说着,两眼开始冒火,象是有天大委屈似的。
对这一点,谭维觉得常胜可能夸大其词了,但可能也不完全是捕风捉影,常胜的确是岳父一手安排进那家文化公司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不说话。
常胜唏嘘道:“我知道我的下场不会很好的,因为我迟早是忍受不了这种生活的,等到我起来反抗的那一天,就是我跟她彻底闹翻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丢掉饭碗的那一天,她爹肯定会把我整得很惨。”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可怕——”
“不是我想得可怕,这是我跟她家打几年交道得出来的结论,他们就是那样的人,绝对做得出那样的事。我把话说了放在这里,到时候你看我有没有说错。这种‘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的日子真的很难受,所以我宁愿跟那些——鸡们搞在一起,至少在那些人眼里,我还是大爷,只要我出得起钱,我就可以想怎么玩她们就怎么玩她们。”
谭维见常胜又把自己摆到受害人的地位上去了,有点哭笑不得,扭转话头说:“我看你现在还是回家去,好好跟小谢谈谈,你呆在我这里也不是个事——”
“我真的是怕回那个家,没有家的味道,只有——叫花子的感觉。谢家的老老少少,都把我当个傻瓜,当个乞丐。你要是看见过他们怎么对待我爹妈的,你就理解我的这种感觉了。如果是你,我保你早就跟他们闹翻了——他们把我的爹妈完全是当乡巴佬看待的呀,嫌他们脏,嫌他们穷,嫌他们土气。”
“这可能都是你自己的感觉——”
“不是感觉,是事实!我妈每次来住几天,她谢怡红都是跟我妈别别扭扭的,从来不开口叫妈。我妈走了之后,她谢怡红都要把我妈睡过的床单什么的扔洗衣机里清洗消毒,好像我妈有传染病似的。哼,她嫌我的一家是乡巴佬,那她又何必把她的x送给一个乡巴佬戳呢?”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
“哥们,我不跟你说,跟谁说?还有谁能理解我?谁都他妈的觉得我是看中了她家的地位和钱财,觉得我是个巴结权势、出卖自己的人,他们家怎么对待我都是我自讨的。可是你凭良心说说,我追她的时候,我知道她的爹是市里的官吗?”
谭维其实也不知道常胜那时知道不知道,但既然常胜这样说,那可能是不知道了。他也有点同情常胜,安慰说:“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小谢可能是从小爹妈比较娇惯,所以有点小脾气——”
“你是不是因为她的这个坏脾气才跟她分手的?那你真是太聪明了,你玩了她的人,又没惹上一身腥,你这是玩女人的最高境界。我这可以说是玩女人的最低境界,她的人从来没让我痛痛快快地玩过一回,她的心也没爽爽快快地给我,气到是给我受的不少——”
“你看,你看,又扯回去了,我对你说过了,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
“她没把她的那块膜给你,那还能是给了谁了?”
谭维听得直皱眉头。
常胜诧异地说:“她真的没给你?难道真的跟她说的那样,是她自己用手弄破了,免得便宜了我的?”
谭维好像听见利器划在玻璃上的声音,说不出的难受,只恨不得把自己聋掉。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些事——你还是别——在这里说的好——这都是——你——你们夫妻之间——的事——”
“哼,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如果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那她那块膜就应该给我了,既然她给了别人,那就不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了。不过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如果她真是给了你的,我还好想一点,毕竟你们是先认识的。但如果她真是自己弄破的,那我——那我——你说这个女人恶毒不恶毒?宁可自己弄破了,都不让我得到那点可怜的自尊!”
“她肯定是气头上瞎说的——”
“但她第一夜就没流血是真的啊。”
“没流血也不等于——”
常胜打断他:“你也就会对别人唱高调,我问你,如果你老婆第一夜没流血,你心里怀疑不怀疑?你好受不好受?”
“我没什么要怀疑的。”
“那就说明你老婆是流了血的,所以你才不怀疑——”
谭维正色道:“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事了,都是各人的私事,没必要拿到这里来讨论。”
“嘿嘿,我还不知道这事究竟是谁的私事呢!我知道我老婆的那块膜是给了你的,她是为了掩护你,才编出那个故事来哄我的。就算她真是自己弄破的,也肯定是在想象当中跟你干的时候弄破的,所以还是给了你的。嘿嘿,你挺合算的呀,一生弄了两个黄花闺女,老子是一个都没弄上。不过你等着瞧,我总会弄一个的,我这一辈子不弄个黄花闺女就不姓常!”
“我看你还是快回家去吧——别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了——”
常胜吹嘘说:“如果我只想弄个黄花闺女,我早就弄到了。我们家乡不知道有多少黄花闺女等着人去弄,象我这样在城里工作的,只要我给几个钱,或者答应把她们弄城里来工作,我想弄多少就可以弄多少。不过我坦率地告诉你,我常胜还是有点品味的,用钱买来的不算什么,我说的今生一定要弄一个黄花闺女,说的是真正的弄,不是用钱买来的那种——”
“婚都结了,还想那些无名堂干什么?”
“婚是结了,但不是跟一个黄花闺女结的婚,这是我心里的一个结。再说,结了婚的男人就不是男人了?就没有起码的自尊了?就不该享受一点自己的性福了?如果结了婚,就要拴在一个女人的裤腰带上,一身一世都只能睡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女人,哪个男人还会愿意结婚?”常胜推心置腹地说,“难道你不想尝尝老婆以外的女人的滋味?”
“没想过——”
“那你就不是男人了——”
“不是男人就不是男人吧,我看不出在外面寻花问柳有什么好处——”
常胜眉飞色舞地说:“这是因为你没寻过花,问过柳,你寻一两次就知道其中的好处了——那些花啊柳的,跟老婆就是不同。老婆都是些良家妇女,正经女人,而女人一正经,在床上就没味道了,都是死板板地躺那里,撇着个嘴,恨不得你马上就交了货走人。花柳们就不同了,人家是吃这碗饭的,有职业水平,也有职业道德,怎么样也得把客人伺候舒服,不然就得不到赏钱。人家那是你想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在上在下由你,从前从后由你——”
“这些事你跟自己的老婆也不是不能做——”
“你老婆什么都让你干?那她真是个不一般的老婆了,可能是下了海,在外面做保险,学得比较开放了——”
“你别扯我老婆——”
“不过我觉得你老婆跟我老婆的确是不同,骨子里就比我老婆——骚——”
“叫你别扯我老婆,你怎么越说越起劲了?”
“你别把这个‘骚’当一个坏词,以前的文人不就叫个什么‘文人骚客’吗?我这不过是说你老婆有——女人的——媚力嘛,又不是在贬她,你急什么急?我看过一本书,叫‘看相识女人’,是一个家伙拿到我们公司来出版的,我是责任编辑。你别说,这家伙写得还挺有道理的,比如这个——这个——‘嘴大x门大,眼大水多’,就很实在。我老婆就是一张大嘴,上嘴大的女人,下嘴也大,下嘴大了,就咬不住男人,干起来就不爽。再加上她眼睛不大,所以——干巴巴的。你老婆就不同,小嘴大眼睛,正好是——”
谭维站起身,逐客说:“我要去接小冰了,你也回家去吧——”
“到哪里去接小冰?小冰不是跟她以前那个旧相好在一起吗?我刚才来找你的时候,刚好碰见他也来找小冰,他一说他姓陆,我就知道是小冰那个旧相好了——”
谭维气得两眼冒火,不知道是在气谁,是气常胜这么胡言乱语,还是气小陆到现在还纠缠不清,亦或是气小冰跟小陆有过那么一段,可能最气的就是他现在腰杆子不硬,因为小冰的确是跟她那旧相好在一起。
常胜提议说:“别气,别气,碰上这种事,气也没用。反正我们两个今天都是被老婆抛弃的人,不如我们一起来小小地反抗一下——”
第 19 节
谭维问:“怎么反抗?”
“当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们找别的男人,我们就找别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反抗?”
“叫鸡?你不怕脏?”
“你不要胡子眉毛一把抓,一棍子把——鸡全打死了。a市这几年别的没搞上去,鸡的质量那是搞上去了的。以前a市鸡的主要来源是乡下妹子和下岗女工,档次比较低,谁给几个钱就跟谁睡,加上缺乏管理,健康检查没跟上去,那的确是比较脏。但这几年不同了,很多大学生加入进来了,a市鸡的构成发生了很大变化,质量大大提高了。”
谭维被常胜这种市府工作报告式的口气逗乐了:“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叫鸡已经成了a市的一道风景了——”
“嗨,你还别说,还真就是a市的一道风景呢,据估计,近年到a市来旅游的男性游客,有百分五十以上的人品尝过a市鸡,号称‘文化旅游’。鸡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文化啊,你翻翻中国文学史,那些著名的文人墨客,谁没写几首有关‘青楼女子’的诗啊词的?‘青楼女子’是什么?那不就是鸡吗?”
谭维更乐了:“哟嚯,叫鸡还跟诗词歌赋的挂上钩了呢,挺文化的哈。”
“当然哪,这事很有学问的,等我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跟你从多方面、多层次上来探讨这个问题。”常胜打了一个酒嗝,有几分得意地说,“你可能注意到了,我现在正处在一个转型时期。以前我是立志从政的,因为我有政治家的天分和才能,我在学校的时候,党支部书记干得不错吧?但在文化公司干了这段时间,我已经不想从政了。在中国搞政治,靠的不是才干和天分,而是——关系!我岳父虽然大小是个官,但——后台不够强大,我如果从政肯定是搞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至多在市里混混,等他一退休,我也就玩完了。”
谭维推测说:“那你开始向文化人转型了?”
常胜点点头:“其实也算不上向文化人转型,因为我本来就算个文化人,我也是硕士毕业嘛,在中国目前这种情况下,也就算高学历了。我只能算是从理科向文科转型,我虽说下了海,但干的也是文化公司,都是跟文化人打交道的。文化人嘛,讲究的就是一个放荡不羁,前段时间我负责出版的一本书,就很透彻地分析了中国传统文人的放荡不羁与他们的文学成就之间的关系——”
“是不是越放荡不羁的文人其文学成就越高?”
“对了,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过那本书了?”
“我还用看那本书?看你这么推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本书我是极力向头们推荐的,好书啊,说出了我心里明白但说不明白的话,真的算得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像你这种搞科研的,可能放荡不放荡还区别不大,但像我们这种搞文化的,区别就大了。”
谭维饶有兴趣地问:“你说说看,要放荡到什么程度才能在文化上搞出成果来?说具体点,要叫多少鸡才能写出一本——文化名著来?”
常胜眼睛一翻:“你这是典型的理科生态度,懂不懂?你把这个问题平面化、量化了,这事真不是几个数字能说明问题的。就说这个叫鸡吧,鸡跟鸡是不同的,你怎么比?层次低的鸡,十个也比不上一个层次高的鸡。现在有些人只在数量上下功夫,以为上的女人越多,自己的价值就越高,这是错误的看法。”
“那你肯定不是只讲数量的罗?”
“我在这些事情上是很讲究情调的,那种一手交钱,一手交x的事,我不喜欢,不然为什么我有时候在那些女人面前硬不起来呢?就是因为那些女人没情调。从前那些知名的青楼女子,那些当红名妓,都是色艺双全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象现在这些屁事不懂,只知道脱裤子睡觉的鸡,俗得很,我根本瞧不上。我今天带你去见识一下a市那些高档的——青楼女子——都是大学生——,有的就是你们b大的——”
谭维觉得难以置信:“b大的学生在外面——做——这个?”
“怎么,你不相信?说不定还是你的学生,正在教的,或者毕业了的。以前你教她们的时候想做不敢做的事,现在你都可以做了。”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连声明自己从来没想过跟女学生做什么都忘了。
“不过我劝你还是兔子别吃窝边草,宁可叫c大的,也别叫b大的,当心被她们认出来,传到你们学校领导耳朵里,让他们把你开除了——”
“那你在外面干这些,你们文化公司知道了不开除你?”
“我们文化公司?谁?谁开除我?我们文化公司的老板可不象学校领导那样头脑僵化。”
“你这样——放荡不羁——不怕你岳父知道?”
“我岳父?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样的——放荡不羁?”
“即便他自己放荡不羁,他也不会容忍他的女婿放荡不羁,那不是对他女儿不忠吗?”
常胜脸上是一付“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文人的放荡不羁跟丈夫的不忠是两码事,这个我一时跟你讲不清,以后再说吧。只要你不对谢家人告密,他们绝对不可能知道。”
“你放心,我不会对他们说什么。不过大家朋友一场,我不能看着你——这样——欺骗小谢——”
常胜呵呵笑着说:“呵呵,烈火见真金,关键时刻你就露马脚了。你还是很维护她的嘛,还说你们两个没那一腿——?我怎么欺骗她了?你见我寻花问柳了?你在谁的床上抓住我了?我只不过是试探你一下——看看你着急了会不会露马脚——”
谭维搞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上了常胜的当。
常胜问:“你真的不想去试试?是不是老婆管得紧,手里没闲钱?放心吧,不用你出钱的,自己掏钱玩女人还叫本事?如果是我自己掏钱,再漂亮的女人我也懒得玩。从前那些风流书生是青楼女子倒贴钱给他们玩,现在的文化人是单位贴钱让他们玩。放心吧,那些高档鸡都可以开很正规的发票的,我能报销——”
“你倒找我几个钱我都不愿意碰那些女人——多脏啊——”
常胜担保说:“这个你放心好了,人家随身都带着健康证明的。我在这点上是很小心的,一定要查看过健康证明了才会跟她们打‘真军’,没证明的,我一律披挂上阵,跟任何人都不接吻,因为舌头没法披挂。这年头,只有健康是自己的,不注意不行啊,如果染上艾滋病,那就陪大了——”
“有了健康证明就——干净了?就算她们没病,但那些人跟什么人都——做那事,你不觉得——肮脏?”
常胜好像找到了知音一样,一拍手掌:“你真是个明白人,现在你理解为什么我对怡红总是有那么一些不满意了吧?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她也是跟别人做过那事的,别人的东西进出过她的身体,我能不觉得她肮脏?我跟她结婚的时候可是个青头仔,从来没碰过女人的——你说亏不亏?”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我不是说你脏,我只是打个比方,说明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我们说的这个‘脏’,主要是心理上的一种感觉,很可能是因为你对鸡们的印象比较老化。我以前也那样想,第一次跟我们老板去找小姐的时候,我饭都没吃安逸,一直在东张西望,看小姐在哪里,结果一个也没看见。后来才知道我太老土了,从外表上就能被人看出是鸡的,那就是档次太低了——”
“你们老板带你们去叫鸡?”
“我们都是文化人,怎么会做那种事?我们都是很有情调的——,古时候是美酒佳人,琴棋书画,现在是美酒佳人,卡拉ok——”
谭维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管你用什么名词,内容是一样的——”
“你这话又说到我心里去了!就是这么回事,不管你用什么名词,内容是一样的。比如你跟怡红,你们当然要说自己那是爱情,但实质上有什么区别呢?还不都是一男一女在一起——打炮?你可能没付钱给她,但做的事情不都是一样的吗?”
“嗨,你怎么还在扯这事?我已经给你说过了——”
“知道,知道,你说过了,你跟怡红没那事。好,我就不说你了,泛论一下吧,应该说这种不出钱的玩法更——卑劣,女人被玩了,既没得到婚姻,又没得到金钱。这样的男人太——不仗义了,叫人瞧不起。这样的女人亏大了,也叫人瞧不起。你知道我们家乡话怎么说这种女人吗?叫做‘老母猪卖x,倒贴钱’。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乡下人养猪,要么就养母猪,要么就养阉猪,母猪是用来下小猪的,阉猪是杀了卖肉的,只有少数人家里养公猪,是做种的。到了母猪发情的时候,主人就要牵着母猪去找养种猪的人,花钱请他们的种猪来搞自己家的母猪——”
谭维打断他:“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别染上艾滋病了——害人害己——”
常胜深切理解地叹口气:“哎,以前还可以说跟自己的老婆搞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怕染病,现在你敢说这个话?现在搞自己的老婆搞跟搞鸡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搞鸡你还可以问她要健康证明,搞自己的老婆你连这个权利都没有。再就是搞鸡你可以坚持戴套子,搞老婆——如果她想搞个孩子出来,你连套子都不能戴。遇上一个——风流点的老婆,你染上了性病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你老婆天天在外面跑,接触的人又杂,你也得防着点,她人漂亮,心思又活泛,你不盯着点——搞上一身病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幸好小冰适时地回来了,不然谭维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他跟常胜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并不是什么亲密朋友,常胜那时算是“党的人”,而他则是个不问政治的人。他们两人是因为都到a市教书才成了朋友的,后来又因为双重介绍人的关系,不时地有点来往,但彼此并不是很了解,更谈不上投机。
今天他也只是看在同学的份上,而且又是同事的丈夫,又而且他知道常胜帮小冰介绍过保险客户,所以他还陪着谈谈。常胜不提小冰就没什么,一提小冰,他就想发作,已经忍了好几遭了,再忍就要爆发了。
小冰看见常胜,笑着说:“噢,难怪谭维急着回来呢,我还以为有个女的在等他,搞半天是你等在这里呀?怡红呢?你怎么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哪里是我把她丢在家里?是她把我赶出来了——”
谭维生怕小冰七问八问的,打开了常胜的话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指控都对小冰说出来了,忙说:“常胜,我看你还是尽快回家去吧,在外面呆得越久,小谢越不开心——”
小冰也说:“快回去,快回去,我们这里不窝藏逃犯。回去给怡红姐陪个小心吧——两口子吵架不记仇,晚上共个花枕头——”
常胜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算了,你们都不留我,我就不打搅你们了。买那房子我也出了钱的,她没资格赶我走。”
小冰附和说:“是啊,是啊,以后无论她怎么赶你,你都别走,就赖在那里,她能把你吃了不成?”
常胜走后,小冰开玩笑说:“哇,我在门外就听见他的高声大嗓了,在跟你侃他的‘文化嫖客’论吧?”
“你怎么知道?”
“嘻嘻,他自从做了一本什么书的责任编辑之后,就像中了邪一样,见人就侃那本书,有次差点把我的一个客户侃跑了。幸好我今天回来得早,不然他再侃下去,肯定把你也侃成一个‘文化嫖客’,到外面找高层次青楼女子去了。”
“你还回来得早?快十点了,一杯咖啡喝了一个小时?我看你遇见了旧情人就难分难舍了。”
小冰敲他一记:“小陆的醋你也吃?太不值得了,他怎么能跟你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嘛,没有可比性。今天在咖啡店里,你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更明显了——我的老公多么高大雄伟,他算什么?渺小极了。”
“你说得挺好听,怎么还是抛下‘高大雄伟’去幽会你的‘渺小极了’呢?”
“我哪里有抛下你?是你自己逃跑了——,嘿嘿,我知道你受不了他的假洋鬼子英语,我也受不了,但是我爸妈想叫他帮我弟弟联系出国的事,所以我大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才行——”
他见小冰跟小陆周旋只是为了弟弟留学的事,心里舒服了很多,不过还是逮住机会问道:“他——怎么有你手机号码?”
小冰呵呵笑着说:“我就猜到你会问这个问题的,你呀,平时装得心胸宽广,关键时刻就乱吃醋。告诉你吧,手机号码是他问我爸妈拿的——”
这个他还比较相信,因为小陆的妈妈跟他岳父母是同事,他岳父母一心想把儿子送出国去留学,对海外回来的人格外殷勤也很好理解。他问:“小陆他——跟你约好——了今天来的?”
“他说从美国给我带了点礼物来,所以我叫他九点左右过来,但是我说过就忘了,你一说请我吃东西,我就跟你跑了,结果让他吃了闭门羹——”
“他给你带什么礼物了?”
小冰嘻嘻笑着从包里摸出几样东西:“他送了几条连袜裤,还有两管口红,肯定都是便宜货——”
他见小陆送的都是这么贴身的东西,心里有点不舒服,嘲讽说:“那还不赶紧把人家送的连体裤穿上试试?”
“什么连体裤,是连袜裤,我根本不穿这种的,不透气,不舒服——”小冰说着,就把小陆送的连袜裤扔衣柜里去了,然后拿出一管口红,旋出一点来,在嘴唇上涂了涂,突然抓住他,在他脸上吻了一口,大叫道,“果不出我之所料,便宜货,沾得到处都是——”小冰说完就把两管口红扔垃圾桶去了。
他找了张餐巾纸,边擦脸上的口红边问:“你们今天谈好了吗?”
“谈什么?我弟弟留学的事?谈了一下,也说不上谈好没谈好。我爸妈请了他这个周末来家吃饭的,算是给他接风,顺便也请他在美国那边帮我弟弟联系留学的事。我爸妈叫我们过去做陪客——一定得去——”
他一听这话,头就大了,这个小陆,好像个鬼影一样跟着,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第 20 节
谭维的小舅子叫庄谦,大学快毕业了,很想出国留学,说班上的一等公民都在办留学,二等公民才考国内研究生。小谦自然是想做一等公民的,所以也考了托福和gre,但是gre成绩不是太理想,申请了一段时间了,还没拿到录取通知书,很有点着急。
谭维知道岳父母都是把出国当成很大一回事的,岳父母的同事当中有几个人的孩子出了国,在同事当中传为佳话。岳父母还有个同事的女儿嫁了一个美国回来探亲的留学生,结婚不久就办探亲出去了,这事在岳父母的同事当中也传为佳话。岳父母经常把出国的事挂在嘴边,虽然只是在谈小谦出国的事,谈同事的儿女出国的事,但谭维每次听了,都觉得岳父母有鞭策他的意思。
他读书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出国的事,但他听说他那个专业在国外不是很好找工作,而且他父母就他一个儿子,他妈妈身体又不大好,不光舍不得他出国,连他在外地工作都舍不得,所以他一毕业就一杆子插回了a市。
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学校三天两头地搞“聘用”,说b大是重点院校,师资力量一定要搞上去,终极目的就是所有教师都必须有博士学位。虽然聘来聘去,聘到最后还是把每个老师都聘回去了,但每次这样搞,都搞得老师们人心惶惶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把饭碗给聘丢了一样。
谭维那时也很有点“官逼民反,不得不反”的感觉,准备背水一战,也来办自费留学。但刚好在那时候袁教授提成了博导,特意来拉他读在职博士,他觉得读读也不亏,就读起在职博士来了。后来跟小冰认识了,一心忙着谈恋爱结婚,出国的事也就抛脑后去了。
自从小谦开始谋求出国以来,他岳父母家就一直在谈这个话题,本来他跟小冰以前是周末轮流到两家父母那里吃饭的,但他因为怕了这个“出国”的话题,有时就推三阻四地不想去岳父母家。小冰在这一点上还是挺照顾他的,他不那么积极的时候,小冰也就不勉强他,总是主动提出不去吃饭,然后打个电话告诉父母一下,说周末忙得很,有应酬,他们就不用去岳父母家了。
但是这个周末显然是躲不掉的了,岳父母已经发了话,一定得去,做女婿的胆子再大也不敢翻这个天。他想,既然躲不掉,还不如干脆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便对小冰说:“那我们周末早点过去帮忙吧,要买些什么菜?叫爸妈开个单子,我们去的时候在路上买了带过去就行了——”
小冰很开心,抱着他亲来亲去,搞得他很惭愧,这本来就是他这个做女婿的应该做的事,现在还搞得好像他是给了小冰很大的面子一样。
他虽然一口应承周末去做陪客,但他心里有点恐慌,好像是第一次见公婆的丑媳妇。小陆的出现使他产生了一种南郭先生的自卑感,好像他是在人才匮乏之时谋得了一官半职,一直以来都还混得不错,搞得连自己都认为自己是称职的了。但突然之间,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来申请这个职位了,人家那可以说就是为这个职位而生的,他就相形见绌了,他的心就虚了,就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了,好像自己滥竽充数的好日子到头了,就快被人赶下台了。
他感觉小冰和小陆之间有点旧情未断的意思,这让他怀疑起小冰当初选择他的动机来,也许小冰是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被出了国的小陆抛弃了,所以才专门选择他这个没打算出国的人。但他估计他的岳父母可能不怕井绳,越是因为没出国而丢掉的面子,越是应该用出国来挽回。小冰只有找个出国的人,才算报了小陆那一箭之仇。
他很惭愧自己没能替小冰挽回这个面子,因为他也是刚意识到这一点,以前根本没这样想过,小冰说对他一见钟情,他就老实不客气地认为小冰对他一见钟情了,自我感觉良好得不得了,盲目自信到了可笑的地步。
都是小陆惹的祸,如果小陆不跑回来找小冰,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这个国内博士有什么不好的,他觉得小冰挺爱他的,岳父母似乎也很满意他。但现在小陆回来了,而且又跑来找小冰,岳父母肯定后悔让小冰匆匆忙忙嫁给了他这个土博士,不然的话,小冰现在就可以嫁给一个洋博士了。
他满怀希望地问小冰:“你不是说小陆他——在美国找不到工作吗?那他怎么帮小谦联系美国的学校?”
“他在美国找到工作了,现在是趁还没答辩的机会回来玩玩。他说一旦答辩了,就不方便回国了,听说第一年是什么opt,签证不方便——”
这消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对他太不利了。如果小陆在美国找不到工作,灰溜溜地回国来,他跟小陆在岳父母心目中的差距还不算很大。但如果人家小陆在美国找到工作了,那就不同了。一个是洋博士,有洋工作,另一个是土博士,而且还是在职的,又而且还没拿到手。人家小陆就算每年挣个五万美元,也抵人民币几十万了,他离每年挣几十万的目标还远得很,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达到。
唯一的安慰就是小冰还是认为他比小陆强的,但他仔细想想,发现小冰其实也就夸了他一件事:高。小陆没他高,但小陆也不矮,总有个一米七四吧?跟小冰的身高也很相配了。老公嘛,又不是电线杆,要那么高干什么?这么说来,小冰只不过是在安慰他,挖空心思地为他找点比小陆强的地方出来,但她内心深处肯定知道他什么都比不上小陆。
那个晚上小冰兴致很高,缠着他要做爱。他心里疑疑惑惑的,不知道小冰是不是被小陆激发起热情来了,无处发泄,拿来撒在他身上。但“县团”好像有点不问青红皂白,只要基层一声召唤,它老人家就急着下基层去了。
第二天,谭维上班的时候见到谢怡红,觉得她象个没事人似的,完全看不出昨天跟丈夫吵过架。他估计常胜没对她说什么“人家谭维根本不承认跟你有过一腿,是你自己在自作多情”之类的话,心里竟然对常胜产生了一丝感激,觉得常胜还算个明白人。如果常胜对她说了那种话,那就真的太残忍了,他甚至有点后悔昨晚那么积极地申辩自己跟她之间没事了,其实不用说那么激昂,就留点余地让常胜去怀疑,也许那样对她的自尊和感情伤害反而小一些?
中午的时候,实验室的人都回家吃饭去了,他有个实验还没做完,大概还得半小时,他准备做完了再回家吃饭。但谢怡红已经买了两个盒饭回来了,递了一个给他,说:“看你一时还下不了实验,帮你也买了一个——”
他感激不尽,也很惭愧万分,因为谢怡红家比较远,中午一般不回家吃饭。他家住这么近,却从来请过她去家里吃午饭,但她却那么细心,一看到他实验做上了一时下不来,就帮他把饭买来了。
他连忙接过盒饭放在桌上,马上就来掏钱付她。但她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掏钱的手:“别搞这一套啊,再搞我生气了——”
她的手一碰他,他的脸就红了,连他自己也觉得莫明其妙,谢怡红以前也不是没按过他的手,有时他把钱放她办公桌抽屉里了,她还会趁他坐在那里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面伸过一只手来箍住他的颈子,另一只手就把钱塞他衣服口袋里去了。但他以前从来没象这么慌过,更没红过脸,现在真是越搞越糟糕了,好像心里有鬼似的。
可能谢怡红注意到他脸红了,很快松开手,回到桌子跟前坐下吃饭,他也端起饭盒吃起来。有一阵,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实验室里好安静,搞得他连咀嚼都不敢放肆,生怕被她听见了声音不雅。
还是谢怡红打破了沉默:“怎么样?菜合不合你的胃口?”
他刚才只在注意咀嚼的音量,简直没吃出菜的味道,听到这一问,赶紧说:“挺好的,挺好的——”
“昨天常胜跑你那里去了?”
“嗯——”
“他今天早上什么时候走的?”
他一听这话,知道常胜昨晚没回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她对案情到底了解了多少。最后,他敌不过她探寻的目光,硬着头皮说了一声:“挺早的。”
谢怡红打量了他一会,说:“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都象看一个弃妇一样地看着我。你别搞错了,昨晚不是他离家出走,是我赶他走的。谁弃谁,你先搞清楚了再同情。”
他小心地说:“我觉得——赶他走不大好,很——伤人的——”
“你还知道什么叫伤人?”谢怡红笑嘻嘻地说,“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了,我伤人伤在明处,不像你,伤人都伤在暗处——”
经过了小冰的“扫盲”和常胜的“指控”,他现在就能听懂谢怡红这些话的意思了,他嗫嗫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要伤人——”
“这就是你狡猾的地方,也是你可恶的地方。你伤人,但是你没想过要伤人,所以不是你的责任;谁被你伤,是谁自找的——”
“我没有这样说——”
“这还用得着你说?谁有眼睛谁就看得出来,谁有心谁就感觉得到。”
他吭哧了半天才说:“我一直都是希望你——幸福的——”
谢怡红愣了,盯着他问:“常胜他——昨天对你说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
“你们在一起呆一晚上就不说话的?”
“说啊,不过都是些——漫无边际的东西——现在早不记得了——”
“他没告诉你我们昨天为什么吵?”
他生怕她把她的暗恋说出来,那就糟糕了,因为他不想伤害她,但他又不可能接受她的感情,便赶快堵她的嘴,装做漠不关心地说:“两口子吵架么,总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我也觉得是鸡毛蒜皮的事,但是他在那里小题大作。他看到几张我们系年轻老师郊游时候的合影,就说什么我们两个总是站在一起,肯定有鬼——真的是脑子有毛病——那么多照片,我们站在一起的才几张?——还没有我跟小张站一起的多,那能有个什么鬼?”
“就是,就是——”
“他昨晚没跟你说这些?”
他清白无辜地眨眨眼:“没有啊,他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没说就好,不然的话,你还以为我真的对你有什么——想法呢——”
“没有,没有,你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你知道就好,我最讨厌那些自作多情的男生了,动不动就觉得别人在暗恋他。以前我们班有个男生,那才叫烦人,一天到晚就是说这个女生在暗恋他,那个女生在追求他。你跟他说句话吧,他说你对他有意思,不然怎么偏找他说话?你不跟他说话吧,他还是说你对他有意思,不然你怎么故意不跟他说话?我们女生都讨厌死他了——”
他羞愧难当,直觉谢怡红是在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他本来想声明一下自己没自作多情,又觉得一声明就成了“自己抓起屎往自己脸上抹”,还是不开口的好。
谢怡红说:“常胜总爱把我跟你扯在一起,说我跟你有一腿,还说我一直都喜欢你,真是典型的用脚趾头思维的人,他也不想想,我跟你是先认识的,我如果喜欢你,还有他的份?我不会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是他一向的理论,但不幸的是他听了小冰的振振有辞之后,就把自己一向掌握的真理丢掉了,转而相信了小冰有关“暗恋”的谬误。现在听谢怡红亲口这样说,才认识到自己的虚荣心实在太强的,被小冰一个高帽子罩住,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还真的以为人家谢怡红在暗恋他呢。
谢怡红象听见了他的心理活动一样,接着说:“你们家小冰可能也有这种误解,觉得我一直在暗恋你。其实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做人很透明的,有什么都挂在嘴里,绝对不会藏藏掖掖的。我要是对你有意思,我还会把她介绍给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点头:“是,是。”
“我觉得你这段时间眼神有点怪怪的——每次看我的时候就象在看一个叫花子一样,充满了同情。你可别搞得跟我那个同学一样,无缘无故地就觉得别人在暗恋你——”
“我没有——”
“没有就好,不然的话,两个人在一个办公室,一个实验室,如果你这么烦人,那我真的呆不下去了——”
“你多虑了——”
谢怡红瞥了他两眼,没再说什么,走到垃圾桶跟前扔饭盒去了。
谭维下午回到家,就给常胜打了个电话:“你昨晚不是说回家的吗?怎么又没回?也不告诉我一下,今天小谢问我的时候,我差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常胜呵呵一笑:“噢,昨晚去了我藏娇的金屋,跟我的红颜知己诉诉衷肠,免得回去被那母老虎关在门外。怎么?你对她说我在你那里?那我今天回去照你的说就是了。你也记得跟你老婆通个气——”
他一想到又得对小冰撒谎,心里就烦,忍不住抱怨说:“你看你,上次我就说了,那是最后一次帮你撒谎,你怎么又——”
常胜一点不领情:“这次可不是我叫你撒谎的啊,是你自作主张撒的谎,我这是在帮你圆谎,谁叫你说我昨晚在你那里的呢?我昨晚是特意不回去的,好让她知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别以为我离了她谢怡红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我常胜愿意,我马上就可以跟她离了婚再娶,看她那个残花败柳还有谁要。”
第 21 节
星期六,谭维一大早就起来了,准备去岳父母家帮忙,但小冰不肯起来,哼哼唧唧地诉苦:“眼皮好沉啊——腰好酸啊——背好疼啊——求求你了——让我再睡一会吧——”
他觉得小冰可以迟到,但他迟到了不好。小冰是亲闺女,父母心疼她,她不去帮忙没什么,但他这个做女婿的,如果也不去帮忙,岳父母就会不高兴了,因为a市就兴女婿上丈母娘家做苦力。a市的丈母娘们最爱在一起比谁家的女婿勤快不勤快了,如果谁家女婿不勤快,丈母娘脸上就没光,显见得自己的女儿“降”不住女婿,那丈母娘就要在女儿耳边吹点风,怂恿女儿对女婿“家法处置”,听说为这种事离婚的也不在少数。
他的岳父母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一般没叫他去做什么苦力,可能现在也没什么苦力可做了,再加上他跟小冰住在a城东部的大学区,而岳父母住在a城西部的商业区,离得比较远,也不能大事小事都叫他过去做。
他姐夫不大勤快,所以不怎么讨他父母喜欢。他妈妈总是用他姐夫做反面教材来教育他:“别学你姐夫,一来就伸着个腿躺那里看电视,都是等人家把饭做好了才伸筷子吃。老话说‘力气是奴才,去了又回来’,多帮你丈母娘做点家务事,不会累死掉的。”
他也看不惯姐夫那一套,每次来他家都是什么也不干,让自己老婆忙着带孩子,让两个老人在那里忙活做饭。有时他妈背地里说起这事,他姐就哭,说他姐夫根本不愿意来丈人家吃饭,每次都是她勉强拉来的,来了不做事她也没办法,为这事也吵了多少次了,没一点用,总不能为这事离婚吧?
他父母只能叹气,说:“算了,他在我们这里做不做无所谓,只要他在你们自己家里做事就行了。”
他姐总是说姐夫在他们自己的小家里还是做事的,但谭维打死也不相信他姐夫在自己家里就会勤快到哪里去。一般人都是家懒外勤,既然他姐夫在丈母娘家都这么懒,在自己家里怎么会勤快呢?只不过姐姐要面子,不肯承认罢了。
他不想让小冰也落到姐姐那种尴尬的境地,所以他每次去岳父母家都是抢着做事,岳父母一直很夸他,小冰也觉得很有面子。其实生活已经这么现代化了,还有多少家务事要做呢?无非就是做个饭,就算天天做,也不会把人累死,更何况他也不是天天去岳父母家。
今天既然请了客人,那他更要去帮忙,不能让岳父母在客人面前丢了面子。但小冰不肯起来,他只好说:“那我先过去了,你也尽早赶过来,别让一家人等你开饭。”
他漱洗了一下,就准备出发,临走的时候问小冰:“要不要我帮你把早餐买来?”
“不要,不要,”小冰撒娇说,“刚睡着,又被你叫醒了——”
他没再说什么,出门去乘公共汽车。岳父母没叫他买菜,说菜场离得有点远,他又只能坐公车过去,买了菜也不方便拿,还是让他们自己去买吧。昨晚他打电话问了一下,岳母说菜已经买好了,他过去帮帮忙就行了。
他岳父一手菜烧得不错,平时基本是岳母做家常便饭,但如果他们过去吃饭或者家里请客,都是他岳父下厨。岳父还是数学特级教师,脑瓜子很灵光,听说当年是因为家庭困难才选择读师范院校的,毕业后就做了中学老师,不然的话,说不定也混成个院士什么的了。
这也是他岳父母特别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原因,一是他们自己年轻时没实现的梦想只能靠儿女来实现,另外也因为学校里有些一般教师的孩子都出了国,他这个特级教师的孩子有什么理由不出国呢?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不想争个面子?既然自己这一辈已经比过了,结果也基本见分晓了,那就轮到比下一辈了。
岳父母见他这么早就过来帮忙,而让妻子在家睡懒觉,自然是很高兴。岳母问他吃早饭了没有,他说还没吃,岳母就忙着来给他煮面做早餐。他抢过去自己煮了。吃完面,他就帮岳父打下手,做些洗洗切切的活路,两翁婿边干活边讲点像棋的事,倒也其乐融融。
小冰一直睡到饭做好了才过来,跟小陆同时到达。小陆在门边换拖鞋时说:“国内的女同胞真的厉害,穿这么高的鞋,还走路飞快,我跟都跟不上。我在美国那边很少穿皮鞋,都是穿sportsshoe,今天被我妈逼着穿双皮鞋,太不习惯了,走了这么几步路,就把脚走痛了。
小冰跑到谭维跟前,一边在他肩上摸摸捏捏地按摩,一边说:“辛苦了,辛苦了,累了吧?哇,好香啊,我跟小陆两个都是赶饭的,闻到饭香才跑来。讲个笑话你听,我在大门那里看见一个人,穿着一双火箭皮鞋,走路一拐一拐的,正在想这是哪个乡巴佬,却发现是我们的洋博士——”
他觉得小冰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讲这个所谓笑话是为了声明她跟小陆是在大门那里碰见的,其实如果真是在大门那里碰见的,何必要这么解释声明?但是如果他们不是在大门那里碰见的,那又是在哪里碰见的呢?
小冰嚷嚷道:“饿昏了,饿昏了,早饭都没吃——”
他正想找个碗,装几个珍珠丸子给小冰吃,就看见小陆从自己带来的礼物当中拿了盒点心递给了小冰:“这是你喜欢吃的绿豆糕——”
小冰接过盒子,拆开来,拿起一块绿豆糕就大口吃起来。小陆像看个孩子一样看着小冰,嘱咐说:“becareful,当心噎着了——”
谭维看见岳母给小陆倒了杯茶,就笑眯眯地站那里看着小冰和小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岳母又在重温那个遥远的旧梦,把这两个当从前那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了。
吃饭的时候,岳父母的注意力当然主要是在小陆身上,不停地为小陆夹菜,向小陆打听留学的事,拜托小陆帮忙小谦联系学校,又叫小谦把自己的情况都讲给小陆听。饭桌上就听见“小陆”“小陆”的,完全是以小陆为中心。
谭维插不上嘴,有点尴尬。幸好小冰坐在他旁边,还像平时那样跟他亲热,一时把他碗里的什么东西夹跑了,一时又把自己不吃的东西丢他碗里了,有时还夹了他喜欢吃的菜,要喂他嘴里去,他觉得小陆一直以一种酸溜溜的眼光在打量他跟小冰,感到很不好意思,把脸扭到一边不让小冰喂他。
小冰有点像他岳父母,感情比较外向,表达方式比较戏剧化,有父母在跟前也敢跟他搂搂抱抱的,坐沙发上看电视总要挤在他旁边,手也爱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摸摸捏捏,完全是习惯成自然。他岳父母从来不制止小冰,但他在岳父母家还是很拘束的,尤其是小谦也在场的时候,所以他背后总是叫小冰注意点,别把小孩子带坏了。
小冰笑他:“你别傻了,小谦还是小孩子?就算是小孩子,也不是你那个年代的小孩子了。现在的孩子成熟早,比你懂得的还多,小谦跟他女朋友每个周末都是在我家住的,他什么不知道?”
他觉得这不是个知道不知道的问题,夫妻之间在卧室里做些什么,大家都知道,但那不等于夫妻可以把卧室里的事拿到公众场合来做。
不过今天他的感觉有点不同,他很感激小冰这么亲他,好像这就奠定了他在庄家的地位一样,因为这说明小冰不怕小陆看见他们两人关系很好,也就说明小冰对小陆没什么留恋的,那不就等于是在肯定和巩固他在小冰心目中的位置吗?
吃完饭,小冰削的一盘水果还没端上来,小陆就告辞要走。大家都热心挽留,也没留住,岳母对谭维说:“小陆今天穿皮鞋,走路不方便,你用你爸爸的自行车送小陆到大门外去坐车吧。你给他叫个的——”岳母说着就来掏钱。
谭维慌忙推脱:“我有钱,我有钱——”他拿了岳父的自行车钥匙,把车推了出来。两人走到外面,他想骑上车去,但小陆说:“算了,没几步路,就走走吧,我好抽支烟,你也来一支?”
他看见小陆手里拿着一包“大中华”,就接了那支烟。他会抽烟,读大学的时候学会的,寝室里的人都抽烟,班上的男生都抽烟,谁不抽谁就显得奇怪了。但他抽得不凶,跟小冰谈恋爱之后就基本不抽了,因为谢怡红对他说:“小冰不喜欢抽烟的男人,所以我对小冰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是不抽烟的,你可别把我这个介绍人的谎言戳穿了——”
他从那时起就没怎么抽烟了,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破一下例,因为a市的风俗,逢年过节的时候,抽烟不抽烟的男人都会带包烟敬人,称之为“撒烟”,所以他也带包烟,撒给别人。别人撒烟给他,他不接也不好,只好接住,有时也抽两口,主要看小冰的脸色行事。如果小冰没皱眉头,他就把一支抽完,下不为例;如果小冰不太开心的样子,他就连一支都不抽。不过小冰在这种场合一般不会干涉他,比较给他面子。只是回到家里之后,如果他抽过烟的,小冰就不跟他接吻,一定要等他漱口了才肯接吻,那等于就是不赞成他抽烟了。
小陆用打火机给两人点着了烟,马上猛吸几口,很惬意的样子,然后问道:“小冰不准你抽烟吧?”
“也不算什么不准,不太喜欢就是了——”
“看来你挺怕老婆的,她不喜欢,你就真不抽了?”
“本来也没瘾,既然她不喜欢,那何必还抽呢?”
“那你很不简单哪,我是做不到的。”小陆指指前边一棵大树,说,“我们在那里站站,手里拿着烟,去坐车不大好——”
两人走到树下,谭维仍然推着车,想等小陆抽完了这支烟就上车。但小陆一支还没抽完,又拿出一支续上了,谭维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你烟瘾不小啊——”
“唯一的一点人生乐趣,”小陆眯缝着眼抽了几口,“可能这就是小冰跟我吹掉的原因,至少是原因之一——”
谭维想说“不是你出了国就要分手的吗”,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国外的烟贵不贵?”
“应该算是不贵,象marlboro的吧,二十多块钱一个carlton,跟那边的收入相比,就算便宜的了。但那边很多building里面都不让抽烟,所以很别扭,大冬天的,也得跑到外面去抽。有时几节课连着上,没机会出去,憋死人。刚才在你们家也差点憋死了——”
小陆一个“你们家”把他听得喜上眉梢,如果小陆说的是“小冰家”,那效果就不同了。就这么一个抽烟,一个“你们家”,就把他跟小陆的距离拉近了很多,而且不知道是他自己听惯了,还是小陆被“国内化”了,夹杂的英语似乎少多了,他也比较不反感小陆的假洋鬼子气了。他说:“其实你刚才在我们家完全可以抽烟,国内没那么严格——”
“算了吧,明明知道小冰讨厌抽烟,我还跑她面前去抽?讨她骂还是怎么的?想办法早点跑掉就是了——”小陆抽了一阵烟,突然说,“女人是不是——有点不可理喻?就为个抽不抽烟的事,她们就可以决定爱不爱你——”
他见小陆已经把话说到这里来了,就顺着问了一句:“小冰是为了抽烟的事跟你——分手的?”
小陆掸掸烟灰:“她没这么说,但肯定是其中一个原因。她一直不喜欢我抽烟,总爱唠唠叨叨的。而我除了抽烟,可以说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所以也不想在这一点上被她限制。再就是对出国看法不一致,她说她的专业不好,不想读那个专业的博士,也不想改专业,又不想呆家里做家庭妇女,说白了,就是不想出国。但我已经拿到美国那边的奖学金了,如果放弃的话,我也是不甘心的,像我这样的人,也不怎么适应国内的这种搞法,我只适合于呆在实验室干活写paper,因为我不会搞人际关系——”
谭维大方地说:“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你出国一段时间,她自然就跟出去了——”
小陆一笑:“哈,我就是这么想的,哪有不愿出国的女生呢?不是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出国吗?哪里知道我出去还没几天,她就在这边另寻新欢了——”
谭维一时没意识到那个“新欢”就是他自己,心里很同情小陆,有点责备小冰脚踏两只船,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但他看见小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才意识到那“新欢”不是别人,正是他老人家自己,他有点尴尬地说:“噢,我——不知道——”
“你肯定不知道,她那时肯定没对你说她有男朋友。上次我跟你在电话上讲了几句,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夺人之好的人,肯定是她瞒着你——”
谭维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照说他应该为小冰的行为生气,但他心里居然有几分高兴,因为那就说明不是小陆抛弃了小冰,而且小冰有了“新欢”不要小陆了,那不就说明他把小陆比下去了吗?所以这应该不算“喜新厌旧”,而应该算“弃旧图新”。
他觉得心里挺受用的,也有了闲情逸致关心一下小陆:“美国那边——女生多不多?”
“有一些,不过——很多都是有主的了,没主的——也是一个个读书读得两眼发直——没什么意思。我在美国做博士也挺累挺忙的,没什么闲心——也没什么时间——”小陆似乎很无奈地一笑,“小冰那天还说要帮我介绍女朋友——我对国内的女孩真的没什么好印象,我有几个朋友,都是回国来找的,结果一办过去就出事,不是跟老美跑了,就是自己读上书,跟老公离婚了,没什么意思,白白当个运输大队长——”
“你也不能一棍子把国内的女孩都打死了,好的还是有的——”
“还是你聪明,就在国内读博士,学位也有了,老婆也有了。我那时如果知道一出国她就会跟我吹——我也不会出国——”
谭维一惊,想不到小陆对小冰这么一往情深。小冰应该不知道小陆这个想法,因为小冰谈起小陆,一贯是嘲笑的口气,如果她知道小陆宁愿不出国也不要跟她分手,她肯定被感动了。
小陆连着抽了三、四支烟,似乎把肚子里的烟虫镇压下去了,告辞说:“我坐车去了,你也赶快回去吧,出来时间长了,你wife要不高兴了——”
“我用车送你一下吧——”
“不用了,没几步路,我走了——”说完就匆匆走掉了。
第 22 节
谭维送走小陆,骑车回到岳父母家,小冰正在门前等他,看见他就问:“怎么去这么久?聊大天哪?两个男人有什么好聊的?”
“同道中人嘛,怎么会没有什么好聊的呢?”
“同道中人?那你们聊我了?快告诉我!你们聊我什么了?”
“不能告诉你——”
这下小冰就不放过他了,追着他打,追着他拧,一直追到他们的卧室去了。这是他岳父母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一间房,供他们周末过来时住的。
他岳父母住的是教委为特级教师修的住宅楼,四室一厅的,很宽敞。听说中学的特级教师相当于大学的副教授,但他这个b大正宗副教授只分到一个两室一厅,完全不能跟他岳父这个“相当于副教授”的特级教师相比。不过他岳父也很羡慕他,这么年轻就破格提成副教授了,岳父的特级教师可是熬了一辈子才熬到手的。
小冰一进去就把门关了,跑上来,把他扑倒在床上,问:“说不说?说不说?不说我——整死你——”
他压低嗓子说:“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整我?”
“你别指望谁来救你,他们都在睡午觉——”
他怕岳父母听见他们的打闹,小声说:“别闹了,你不闹了,我就告诉你。”
小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坐着,说:“好,我不闹了,快告诉我吧。”
他把小陆的话简要复述了一下,开玩笑说:“我跟你旧情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没想到吧?”
小冰嘻嘻笑着说:“这个姓陆的,太不仗义了,看我们两人恩爱,他不服气,就想来挑拨离间。”
“别人不过是说了一个事实,怎么是挑拨离间呢?明明是你——甩了他,你怎么说是他甩了你?”
“哼,a市这种地方,都是把出国当蛮大一回事的,如果我说是我要分手的,人人都要拿我当怪物,人人都要来问个‘为什么’,因为人人都觉得只有脑子有毛病的女生才会跟出了国的男朋友吹。我懒得跟那些人慢慢解释,解释了他们也不懂,所以我干脆说是他不要我了,这下就简单了,就没一个人问‘为什么’了,人人都觉得很好理解,人人都同情我,人人都骂他那个忘恩负义的陆世美——嘻嘻——反正他在国外又听不见——”
“人人都不问了?我偏要问,为什么你要跟出了国的男朋友分手?你脑子有毛病?”
“我脑子没毛病,正常得很。我跟他分手根本不关出国的事,只不过借他出国之机,行分手之实罢了。”小冰解释说,“两个人不在一起时吹起来比较容易一些,他不能跑来缠我,我们分手也不伤两家父母的和气。”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分手呢?就因为他抽烟?”
“你听他乱说,哪里会为个抽烟的事就吹掉?我也说不出他什么大毛病来,就是觉得——不合适——感觉不到他爱我——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爱情。”
“那你想要的是哪种爱情?”
“就是我跟你这种爱情。”
“你别拣好听的说了,是不是远水不解近渴,所以你脚踏两只船,他不在跟前的时候拿我当替身?”
小冰拧他一把:“瞎说,我可没脚踏两只船,我是跟他吹了之后才跟你接触的。”
“不对吧?你是把我骗到手了才跟他吹的——”
“乱说!他一出国我就跟他吹了,他自己还要在那里坚持认为我们是恋人,我有什么办法?这又不象离婚,还有一张离婚纸做证明。谈恋爱的事,我说吹了,他说没吹,到底谁说了算?”
他其实也不在乎小冰究竟是什么时候跟小陆吹的,即使小冰是脚踏两只船,他也不觉得是错误,或者说即便是错,他也觉得是个很可爱的错,所以他不再追究这事,只好奇地问:“那你是不是因为我不出国才——看上我的?”
“哈哈,哪里有这么奇怪的理由?谁不想出国?你如果那时要出国,我马上就跟你走,哪怕是到非洲去做黑奴,我也跟你去。不信的话,你现在就出国,看看我跟你吹不吹。”
“哇,说得这么动听?”
“不是说得动听,是真的——”
“有这种事?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另眼相看?”
“呆子,这就叫爱情嘛!”
“那你为什么会——爱我呢?”
小冰开始挑逗“县团”:“你是个呆子,怎么会明白?就当是‘呆人有呆福’就行了——”
等他象潜伏在敌人碉堡前的志愿军一样匍匐在小冰身上,小心翼翼地蠕动的时候,小冰附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不爱他?就因为我能感觉到你的爱,而我感觉不到他的爱——”
他开玩笑说:“那是你没给他机会,让他像我这样‘爱’你——”
“根本就没那个冲动——”
“骗我的吧?”
“是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跟你在一起才有——那种想亲近的冲动——,你可别乱以此类推——,以为我既然对你那样,肯定对任何人都那样。只有你们男的才是那样的——不问青红皂白——见了女人就冲动——”
“瞎说,男人也不是见了女人就冲动的——我只在见了你这个女人时才冲动——”
“那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那还用说?一个造得凹进去,一个造得凸出来,凸的正好放进凹的里面去,你说是不是天造地设——”
小冰纠正道:“这世界上凸的多了,凹的也多了,只能说你这个凸的刚好想放进我这个凹的里面去,那才叫天造地设——”
这种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打仗的方式似乎很能激发小冰,他感觉小冰今天是春水泛滥,“县团”进进出出好不滑爽!他一阵埋头苦干,轻重缓急,上下左右,小冰很快就顾不得说话,只有喘气的功夫了,再往下,气也踹不匀了,开始哼哼起来,吓得他一口吻住小冰的嘴,心里充满了对邱少云们由衷的佩服。
过了几天,谭维跟小冰一起请小陆和一个叫小刘的女孩来家吃饭,为他们“说媒拉纤”。那天是谭维掌勺,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非常想把这个媒做成,好把小陆这个潜在的情敌“消灭”掉,他那天特别卖力,拿出看家本领,整了一大桌子菜,似乎这个媒做不做得成全看他的菜做得可口不可口一样。
小刘是小冰以前的同事,两人曾经是室友,关系不错。小刘看了小陆的照片,又听说小陆是美国回来的博士,而且已经在美国找到工作了,很感兴趣,精心打扮了一番,很像是志在必得。
但是小陆好像不是很感兴趣,连皮鞋都懒得穿,还迟到了十几分钟,吃饭的时候就只顾吃饭,也不知道跟小刘攀谈攀谈,而且又跟上次在小冰家一样,刚吃过饭,就要告辞。谭维怕他是想抽烟,连忙说:“来,抽支烟,抽支烟——”说着就拿出预先准备的“大中华”请小陆抽。
小陆看了小冰一眼,说:“算了吧,我怕女主人不高兴——”
小冰大无畏地说:“没问题,尽管抽,别把我说得象母老虎一样——”
小陆接了烟,谭维给他点上,小陆自顾享受他的“饭后一支烟”,小冰和谭维只好无话找话地打圆场。后来小刘主动问:“你在——美国那边——找的是什么工作?”
“博士后。”
“哇,那你太了不起了——”
“有什么了不起?博士后是给人打工的,工资又低,干活又累——”
小刘格格笑着说:“你太幽默了。博士后怎么会是给人打工的?博士后都是头面人物啊——”
“你说的是中国,我说的是美国。”
“美国中国不是一样的吗?”
“我说博士后是给人打工的,你信不信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小刘吃了这么硬绑绑的一个回答,有点下不来台,但还是挣扎着问了一句:“如果真是工资又低,干活又累,那你怎么会愿意干博士后?”
“哪里是我愿意干?我是没办法,学我们这个专业的,说起来好找工作,但所谓好找,也就是指的博士后好找,因为美国人不愿干这种又累又没钱的活,才会轮到我们外国人。我的工资打了税之后——只够满足我一个人的基本生存需要——”
“那抽烟呢?”
“抽烟也是我的基本生存需要——”
小冰对小刘说:“你别听他瞎说,他开玩笑的,哄我们这些没出过国的人——”
小陆较起真来:“谁说我是开玩笑的?我的工资只有x万x——”
小刘一听就欢呼起来:“x万x?那你还嫌低了?我一个月才x千x呢!”
小陆象看乡巴佬一样看了小刘一眼,不屑地解释说:“我说的是年薪,美国那边谈工资哪里兴说月薪?都是说年薪。”
小刘不好意思地收了口,小冰打圆场说:“其实收入多少还要看消费水平,不能光看绝对数字。像你说的,你们那边万宝路香烟只要二十多块钱一条,那国内怎么能跟你们比?最少也要几百块——”
小陆认真地算起账来,说他年薪是多少,税要打掉多少,房租要多少,保险要多少,供车要多少,伙食要多少,抽烟要多少,等等,等等。听小陆那个算法,他的工资养活他一个人都困难,更别说养老婆孩子了。
小刘问:“那——过段时间是不是会——涨点呢?”
“涨什么?现在美国经济不景气,学校已经决定五年内不涨工资了——”
后面的对话,都是向着“道路是平坦的,前途是黑暗”的发展,不管谈什么,小陆都有办法说得天崩地裂,前途无亮。小刘明显地失去了兴趣,告辞要走,小冰叫小陆去送送,小陆说他不顺路,小刘也说不顺路,最后是小冰送小刘下去坐车。
等小刘和小冰出去了,谭维问小陆:“你怎么把博士后说得这么穷?想把她吓跑?”
“博士后穷是事实,想把她吓跑也是事实。”
“那你还——不如回国来——如果你到b大来,肯定会很受重用——”
小陆懒洋洋地说:“出去几年,好像已经更不适应国内的生活了,在美国那边我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博士后’,在这边——肯定不行,光是这么成天比来比去的,就要我的命——”
“那小刘的事,你看——”
“我看还是算了吧,像她这样的,我在那边还是能找到的——用不着费那么大力气从国内办过去——”
送走小陆之后,小冰问谭维:“小陆怎么说?他喜欢不喜欢小刘?”
“小陆好像不感兴趣——说小刘这样的他在美国那边也能找到——“
“咦?他口气还蛮大呢,我倒要看看他能找个什么样的人——”
他担心地问:“小刘——同意了?”
“没有——”
“是不是觉得小陆——穷?”
“也不是。你别学小陆,把国内的女孩子说得那么爱钱,人家一眼就看得出小陆的心思,她说他是在叫穷,肯定是不喜欢她,哪里有博士后这么穷的道理呢?”
谭维松了口气,既然男女双方都不满意对方,那这个媒也就做得不算失败,只能算没成功,因为只白费了力,但没惹出麻烦来。
小冰又开始寻思有没有别的候选人可以介绍给小陆,甚至连谢怡红都算进去了,说可以把谢怡红跟常胜搞散了,再把谢怡红介绍给小陆。他劝道:“算了吧,小陆根本没心思找女朋友——你何必淘神费力?我看他的关键问题是还没忘掉你——”
“你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是他没忘记你,你又没惦记着他——”
“算你聪明!我生怕你想不开,所以总想把他跟谁撮合在一起——那样你就放心了——”
他开玩笑说:“你怕我想不开?那你干脆别再理他就行了——”
“我不理他了,让他见鬼去吧——”
他忙解释说:“我开玩笑的,小谦的事还要他帮忙的,你怎么能不理他?”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别后悔——”
“如果你需要理他,想要理他,我叫你别理他也没用,还不如我大大方方地支持你理他,说不定你看在我通情达理的份上,就自动不理他了呢——”
“你好狡猾啊!不过——”小冰用上了一句样板戏的台词,“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
第 23 节
谭维听常胜说起“金屋藏娇”的时候,还以为他说的就是“鸡窝藏鸡”,不过是用了个雅致点的名词罢了。但是有一天,他真的看见常胜的那个“娇”了,还被邀请到"藏娇"的“金屋”去观光,他这才知道常胜在这件事上没吹牛,的确是藏着一个“娇”,只不过屋子算不上“金屋”罢了。
那天他要到谭师傅的修车铺去“打胎”,所以没走大路,走了那条小巷。他的自行车轮胎上可能有些小洞洞,就是修车师傅称为“砂眼”的东西,漏气漏得缠绵悱恻,持之以恒,他隔一两天就得给车打回气,把他打烦了,就趁回家吃午饭的机会请谭师傅帮他“换胎”。
谭师傅在门外空地上帮他修车,他就坐在门前的一个小凳子上跟谭师傅说话。正说着,突然听见摩托车开近的声音,他开始怕是谢怡红,正想低着头躲过去,却听见摩托车停在了他面前,常胜的声音说:“嗨,你怎么跑到乌衣巷来了?”
谭维抬头一看,果然是常胜,推着摩托站在那里,身边站着个年轻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戴摩托帽的缘故,女孩子看上去挺漂亮的,穿的也很时髦,就是两道眉毛画得恶劣,眉头眉尾一样粗细,太长太弯,一看就知道是画的。他一向信奉“天然去雕饰”的审美原则,觉得女孩子不是不能化妆,但一定要化得浑然天成,否则就是弄巧成拙。
那女孩两手很自然地挽在常胜胳膊上,看见了他也没有拿下来的意思。常胜落落大方,谭维反倒局促不安,好像是他在外面偷情被熟人撞见了一样。他有点尴尬地问:“这里叫乌衣巷?我还不知道呢——”
女孩子说:“什么乌衣巷,是‘污泥巷’,晴天一地灰,雨天一地泥,脏死了,是他这个文化人给起的这么个酸溜溜的名字——”
女孩子的声音很沙哑,跟外表完全不符,有点像人们所说的“烟嗓”。谭维好奇地问:“听口气,你就住在这巷子里,怎么我没看见过你?”
谭师傅开玩笑说:“你每次从这里过都是骑在高头大马上,怎么看得见脚下的蚁民?她是正宗乌衣巷人氏,就是在这巷子里长大的——”
常胜对那女孩介绍说:“这位是谭维,我的老同学,老朋友,b大的教授——”
他连忙说:“什么教授,你别听他瞎说——”
常胜说:“我知道,是副教授,但现在不都是免副称正了吗?除了姓付的,咱们中国就没副教授、副经理、副主席——”
谭师傅插嘴说:“小谭提副教授了?不简单啊,还这么年轻。记得我有个老师,都快退休了,还只是个副教授——”
常胜对谭维说:“这位是娜娜,前面那家‘娜娜发廊’就是她开的,你以后理发什么的,就找我们娜娜,手艺好得很,价钱也公道。你去那里理发,一律免费,只请你把你认识的哥们姐们都介绍到她发廊去就行了。她男发女发都做,你跟你老婆烫发染发的事,都包在她身上。老师傅,您以后理发也到娜娜发廊去,五折优惠,还有您夫人孩子什么的——都一样——”
谭维佩服常胜会做生意,一个时机都不放过,给的条件也很优惠,迎合了客人想占便宜的心理。他随口答应道:“好啊,什么时候去你那里理发吧——”
常胜抓住不放:“今天就去吧,你把车放这里修,现在就过去理发,反正不远,就在巷子那头——”
“今天就算了吧——”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就今天了。我看你这头发也值得一理了,来来来,我载你到发廊去——”
他不好意思拒绝,而且头发也的确该理了,便站起身,对谭师傅说:“我去理个发再来拿车,”然后对常胜说,“不用你载了,几步路,走过去就是了——你载上——娜娜先走吧——”
常胜也不客套,对娜娜说:“我们先过去,他一会就过来——”
“娜娜发廊”的确不远,谭维走了一会,就看见了常胜停在外面的摩托,他估计这发廊刚开不久,因为他以前从来没看见这里有家“娜娜发廊”,很可能是常胜赞助开的,因为常胜上次说过“金屋藏娇”的,那总不能说是“娇”自己做了“金屋”藏自己吧?他不知道常胜是胆子大,还是头脑混,哪里不好开发廊?偏偏要开到b大旁边来,这不是找死吗?
他走到发廊门口,压低嗓子问常胜:“这就是你那个金屋藏娇?”
常胜点点头:“怎么样?我眼光不错吧?”
“你把娇藏在这里——不怕小谢——从这里过发现了?”
“她怎么会从这里过?她从你们系出来,直接就可以上大道,她弯这里来干什么?”常胜眨巴眨巴眼,说,“是不是你们两个经常从这里过?”
他见这事又扯到自己头上来了,马上不谈这个话题了,只说:“又在瞎说。我进去理发了,理完了好回家吃饭——”
“你还没吃饭?我们也没吃,我去那边餐馆叫几个菜回来一起吃吧——”常胜说完,就对发廊里叫了一声,“娜娜,我朋友来了,你给他理发,我去买几个菜回来,他也没吃午饭——”
娜娜迎到门外来,谭维连忙走进发廊,看见店子很小,只有两个座位,装修得还算可以,基本就是他这种顾客的档次,他从来不上市里那些高级发廊去,都是在他家门外的个体发廊对付对付,图简单,也图便宜。那家发廊的师傅很懒,有时洗都不洗,就理个发就算了,回家自己洗去。
娜娜让他坐在一把理发椅上,放倒了椅背,给他围了个白围嘴,就开始给他洗头,也不淋水,只用湿毛巾把他头发弄湿了些,就倒上洗发香波,慢慢地揉搓起来。
现在他体会到什么叫做“柔若无骨”了,娜娜的两手摸在他头上,就有那么种感觉,很舒服。娜娜是连揉带搓,连按带摩,既是洗头,又是按摩,搞得他很快就四肢放松,有种醉醺醺的感觉。揉搓了好一阵,娜娜才叫他到池子边去冲洗,可能是燃料紧缺,舍不得用热水,他觉得没怎么冲干净就结束了。
坐回到椅子上之后,娜娜又给他按摩了一折,才开始剪发。娜娜也不问他要剪什么发型,就自作主张地给他剪了,好像是介于新潮和传统之间的一种发型,还喷了些发胶,把额前的一些头发都弄站起来了。他不好意思地往下压了压,总算看得过去了,不至于象街上的混混。
常胜已经把饭菜买回来了,见他理完发了,就挂了个“午休”的牌子在店外,在一地头发上摆了张小桌,几个小凳子,三个人开始吃饭。常胜边吃边介绍:“地方太小了点,准备先做着,做发了就换个大点的地方。你以后在你同事学生当中多帮忙做做广告——”
娜娜也奉承说:“谭哥的头型好,发质又好,怎么理都好看,真是活广告——”
他听到娜娜叫他“谭哥”,不知怎么有种鸡皮疙瘩乱冒的感觉,但又不好说,只哼哼哈哈地应承说:“我肯定会帮你做广告的,不过我认识的人也不多——”
常胜说:“认识一个是一个,积少成多,积沙成塔,一人介绍几个,合起来就多了——”
吃完饭,谭维就告辞,常胜又殷勤地用摩托带他回谭师傅的店里去拿车。他拿了车,就说:“反正我吃了午饭了,现在我就不回去了,直接去学校了,你也——去忙吧——”
常胜说:“没事,我跟你去学校——”
“唉呀,你就别客气了,今天又是免费理发,又是请吃午饭,哪里还好意思叫你陪我——”
常胜一乐:“我去学校就是陪你?我是去你们学校联系业务去的。说来也是缘分,我有次去你们学校联系业务,出来的时候,走错了路,弯到这个小巷子里来了,刚好看见一个漂亮女孩,就找她问路——嘿嘿——也算是——一见钟情——”
“噢,是这样,那你骑上摩托先走吧,我这土驴子跟不上你那电驴子——”
“我不急,现在还早,人家还在午休,我们边走边聊——”
“那不如就在这里聊,你推着个摩托怎么方便?”
常胜也不反对,谭维跟谭师傅打个招呼,两人就走进谭师傅的屋子里去聊。常胜拿出一包烟,撒给谭师傅一支,把剩下的扔给谭维:“拿着吧,送你抽的——”
“我不抽烟——”
“算了吧,现在抽烟是公关第一课,谁不抽烟?不抽烟就别想在社会上混,当着老婆不抽就行了,哪里至于背着老婆也不抽?我告诉你,抽完了,吃两片桔子就行了,保证她闻不出来。我这也是别人送的烟,不花钱的烟,不抽白不抽——”
谭维没拿烟,就让烟留在桌上,给谭师傅抽。常胜见他坚决不抽,就自己点了一支抽起来。谭维问:“你——跟这个娜娜——是认真的?”
“什么叫认真?什么叫不认真?——”
“认真就是——你是打算跟她结婚的——”
常胜吐了几个烟圈,说:“我给她赎了身,当然是有长期打算的,但是——现在——不是不能一夫多妻吗?”
谭维一听“赎身”两个字,惊讶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她是——”
“嗯,从前是,不然怎么叫赎身呢?不过她跟那些——市里那些鸡又有点不同,因为她是个体的——没鸨母管的——就是台面上所说的——‘流莺个体户’——”
谭维开始还以为常胜说的是“保姆”,正在想这么大人了,还要“保姆”管什么?但联系到上下文,他知道常胜说的肯定不是“保姆”,而是“鸨母”,他这才知道那个“鸨”字是念“保”的,他以前从来没搞清楚那个字怎么读,看到那个词,知道是指妓院老板就是了,会不会读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机会用那个词。
他没想到常胜继承中国青楼文化继承得这么彻底,原以为常胜扯出“风流书生”“青楼女子”什么的,不过是找个借口在外寻花问柳罢了,哪里知道常胜还真是身体力行地在做风流书生呢,居然给当代“青楼女子”赎起身来了。他好奇地问:“那你准备把小谢怎么办?”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想去她那里告发我吧?”
“我不告发你,但是你——总不能——两头都——来真的吧?”
“为什么不能?”常胜发牢骚说,“新中国没弄出一点好的东西来,反倒把以前的一些好传统都丢掉了。象这个一夫一妻制,就害死人。以前可以三妻四妾,婚外情就少多了,社会就安定多了。男人有能力多娶几个老婆,就应该允许他们多娶,这才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什么能力?你是说经济能力还是——体力?我看从体力上讲,没哪个男人有能力娶三妻四妾——女人倒是可以应付三、四个丈夫——”
“哈哈,那你是主张一妻多夫制的了?”
“我也不是主张一妻多夫,我只不过是从生理的角度来说这事——”
“从生理的角度讲也应该允许一夫多妻,你知道的,男人对女人是很容易厌倦的,多几个老婆,每天轮换着上,才能保持新鲜感——”
“那你是准备包二奶了?”
“这个只能做二奶,带不出去的。如果我把个从良妓女当老婆带回家去,我爹妈不打死我,也得把我从族谱里清除出去。就是带出去见我公司里的人,我也不好意思,因为娜娜——没什么文化,是个苦出身,她妈没结婚就生的她,生下来就没管过,是她奶奶捡破烂养大的。后来她奶奶老了捡不动了,就靠她——干那个为生——”
常胜说着,眼圈都红了,搞得谭维都不好意思看他了,只小声说:“现在还有——这么苦的人?”
“我这人——就是菩萨心肠,见不得别人受苦——”常胜有点骄傲地说,“她自从跟了我,就没再接过客,一心想跟我做长久夫妻,这不就等于是赎身了吗?”
“但是这对小谢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呢?”
“我用在娜娜身上的钱,都是我工资以外的钱,我每个月上交给老婆的钱一分也没少,为什么——就是对怡红不公平?”
谭维觉得跟常胜讲不清楚,因为常胜有常胜的理论体系,常胜有常胜的思维习惯,两人好像没有共同的价值观。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的价值观是什么,只是觉得法律只允许一夫一妻,那就不该有几个老婆,听法律的,没错。
“这事你千万别告诉我老婆,不然的话,她肯定闹翻天。”常胜叹息说,“真是生不逢时啊,养个小妾还要搞得跟偷鸡摸狗一样。现在到处是大奶二奶之间打翻天的,如果是在解放前,谁敢闹?谁闹把谁休了,看她还敢不敢闹。大奶管大奶的事,享大奶的福,二奶管二奶的事,享二奶的福,大家相安无事多么好?为什么男人就一定要拴在一个女人身上呢?”
谭维开玩笑地说:“那你让不让你老婆找个——二爷呢?”
常胜楞圆了眼睛问:“哪里有这个道理?你说说看,哪个社会允许一个女人找几个男人?”
谭师傅在外面插嘴说:“母系社会。”
常胜反驳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早过去了,哪里能照搬到现代社会来?如果一个女人有几个男人,那不成了鸡了?””
谭婶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外屋,听到这里哼了一声,问常胜:“怎么你们男人一个人有几个女人就是光荣,女人有几个男人就是鸡呢?你那个一夫多妻的社会不是也早就成过去了吗?”
常胜做个抱头鼠窜的样子,说:“算了,算了,不说了,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妇女委员会的干部——”
第 24 节
“真的没有,我既没有那个体力,又没有那个经济实力,我包什么二奶?”
“啊?听你这个口气,你心里还是想包的,只不过是手里没钱才没包的?”
“我的意思是说即便你不相信我的人品,但你只要从客观实际上考虑一下,就知道我没包二奶了——”
“那不见得呢,像你这么帅的小伙子,包二奶哪里还需要掏钱?自然有二奶送上门来给你包,倒包,倒贴,倒嫖——”
“那还叫什么包二奶?那不成了做——鸭了吗?”
小冰歪着头看他:“如果有人给你很多钱,你会不会——做鸭?”
“不会,那多屈辱啊,为了钱,就去干那事,我看我——可能根本硬不起来——”
“硬不起来不要紧,可以喂你吃‘伟哥’嘛——,再说,有的富婆也挺漂亮的,你还会硬不起来?”
“没试过,不知道——”他反戈一击,“那你呢?如果有人给你很多钱,你会不会给人家做二奶?”
小冰坚决地说:“我绝不会为了钱出卖我的肉体,”然后口气一变,“但如果不是为钱——就很难说了——”
“好啊,你还是准备——出卖肉体的,只不过不是为钱——”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比如有人把你绑架了,一定要我奉献了肉体才放你,那你说我怎么办?我当然只能照办,只要能救你出来——”
“不行,不行,你还是报警吧,千万别上绑匪的当,那些人都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占了你的便宜也不一定放我出来——说不定为了长期霸占你——越发要撕我的票了——”
“你还挺懂绑匪心理呢,是不是绑过别人老婆?”小冰嘻嘻地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到时别怪我见死不救——”
“保证不怪你。”
“你怎么样?如果我被人绑架了,比如被一个富婆绑架了,她一定要你跟她同床共枕了才放我,你干不干?”
他觉得那完全是滑天下之大稽,哪里有那么傻的女人?为了跟他同床共枕就去绑架他老婆,犯得上吗?他又不是什么英俊小生,床上健将。他知道小冰肯定也跟他一样,是宁死也不愿老公跟人干那事的,所以很坚决地说:“不干!”
“啊?你准备见死不救的?为什么?如果你爱我,你会眼看着我被富婆杀掉?”
“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
“这不是在假设吗?假设有这种事呢?”
“假设有这种事?那我听你的——”
“听我的?我叫你干你就干,我叫你不干你就不干?”
“你的话就是圣旨嘛——”
小冰大喝一声:“大胆刁民!你肯定是自己心里想干,又不想担责任,就说是听我的,你好狡猾啊——”
“我知道你不会叫我干,所以我说听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叫你干?我被绑架了,肯定是吓糊涂了,一心只想活命,肯定会叫你从了那富婆。不过我趁早给你打个招呼,我被人绑架时说的话都不算数,你到时可别听我的。如果你卖身救了我,等我清醒过来,肯定是恨你一头包,再也不会要你了的,听见没有?”
他笑起来:“怎么?你当真了?这不是瞎说说好玩的吗?哪里会有什么富婆打我的主意?她脑子有病啊?”
“像我老公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会没女人打他的主意呢?”
“快别说了,我的牙都酸掉了——”
那天晚上,小冰跟他温存的时候,问他:“男人是不是真的跟常胜说的那样,很容易厌倦?我们结婚这么久了,你有没有——厌倦了我?”
“我厌倦没厌倦,你自己不知道?”
“我觉得你没厌倦,但是我又怕你是装的——”
“这是装得出来的?那你跟我结婚这么久了,有没有厌倦呢?”
“女人不同的,女人的身体在婚前是沉睡的,要等到结了婚,才在丈夫的开发下苏醒过来,丈夫开发得越多,女人就越苏醒,所以女人跟丈夫做得越多,对丈夫就越有兴趣——”
“你是不是越来越苏醒了?”
“我觉得是的——”
他也觉得小冰今天很“苏醒”,于是马上抓住“开发”了一番。事毕之后,他闭目躺在那里给小冰做善后工作,小冰问:“现在这么多男人在外面包二奶,你羡慕不羡慕?”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等他们惹出麻烦来的时候,就该他们来羡慕我了——”
“如果不会惹出麻烦来呢?你包不包?”
“怎么会不惹出麻烦来呢?迟早的事。即便不惹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麻烦来,自己心理上不还是有麻烦吗?又要牵挂这个,又要牵挂那个,又要在这边撒谎,又要在那边撒谎,何必呢?在我看来,那真不叫人过的日子。”
“那男人们为什么还要包二奶?”
“我怎么知道?你不如去问常胜,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是搞不懂的,我怕麻烦,不管是感情方面的麻烦,还是经济方面的麻烦,哪怕只是时间方面的麻烦,我都怕。一个女人我都感觉应付不了,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应付几个女的?”
小冰拧他一把:“你是在应付我?”
“我说的这个‘应付’不是‘应付差事’的‘应付’,而是能不能使你满意的意思——”
“我只希望你——真的爱我,只爱我,不管结婚多少年,都象当初那样爱我——不会受现在这种社会风气的影响——去做那些——无聊的事——”
“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他觉得小冰好像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他担心地问:“你今天怎么啦?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看你想哪里去了,没人欺负我,是你讲起常胜包二奶的事,我有点唇亡齿寒的感觉。以前听人说谁谁谁在外面包二奶,还不觉得什么,因为那些人我都不不熟,觉得包二奶的事离我远得很。但常胜这么熟的人也在外面包二奶,太——可怕了,我真替怡红不值——”
“你别去对小谢讲这事,宁拆一座桥,不拆一台轿——”
“我不会对她讲的,但我不是怕拆轿,而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如果我把这事告诉怡红,她肯定要跟常胜离婚,她如果离了婚,肯定一心一意来抢你,我才没那么傻呢。”
“你算了吧,人家小谢根本没那意思,就是你上次七说八说的,搞得我也相信她对我有什么意思了——”
“你相信不相信有什么区别?难道你相信了就要响应她的暗恋?”
这话真的把他问住了,既然他没准备响应谢怡红的暗恋,那他相信不相信有什么区别?他含糊地说:“我不过是这么说说,我怎么会响应她?你最基本的盲目自信呢?”
小冰没再追问,只叹息说:“但是如果我们把常胜包二奶的事瞒着怡红,又觉得于心不忍,会不会搞出什么麻烦来?”
他安慰说:“根本都不告诉她,会搞出什么麻烦来?告诉了才会惹出麻烦来——”
其实他也觉得这样瞒着谢怡红有点于心不忍,但他安慰自己说,这种事情,也许不知道就跟没有一样,何必搞得人家夫妻分离呢?现在市面上这么乱糟糟的,谢怡红就算跟常胜离了婚,也未必就能找到一个好的,说不定是一蟹不如一蟹。
除了这个原因,他决定不告诉谢怡红也有点出于私心杂念。自从上次谢怡红当着他的面嘲讽了她那个自作多情的同学之后,他就一直尽力躲着她,连眼光都不怎么朝她那个方向望,免得她觉得他在自作多情。他听说谢怡红想办出国去,他觉得这是谢怡红躲避他的一种方式,可能觉得他自作多情,搞得她不好跟他相处。如果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告诉她常胜包二奶的事,肯定会被她当成挑拨离间,以为他在打她主意。所以他公私兼顾地决定不告诉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段时间,他差不多忘了这事了,突然有一天,谢怡红找上门来了。那天他正在家里做饭,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他以为是小冰提前回来吃晚饭了,走过去就拉开门,一看才发现是谢怡红,他慌忙说:“你等一下,我没想到有人来,衣冠不整的,等我穿件衣服——”
他跑去抓了件外衣穿上,又套了条长裤,才重新给她开门,发现她神情萎靡,面容憔悴,眼睛红肿,好像哭过一样。他一惊,问道:“怎么啦?是不是病了?要不要送你上医院?”
“刚从医院出来,”谢怡红说完这句就哭出声来。
他急死了,生怕有人看见了起误会,慌忙把她拉进屋来,让她在客厅坐下,又倒了杯水给她,不停地问:“怎么啦?怎么啦?你别哭啊——”
谢怡红泣不成声地说:“我——我——完蛋了——都——怪你!”
第 25 节
谭维愣住了:“你到底怎么啦?我做——什么了?”
谢怡红嚎啕了一阵才哽咽着说:“我得了——性病——”
他一听是这事,更糊涂了:“那你——怎么说怪我?这话你可不能乱说的——”
谢怡红激愤地说:“不怪你怪谁?你肯定早就知道常胜在外面乱搞,但是你帮他瞒着我,说他晚上是在你那里过的夜,害得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听原来是这样给他定的罪,松了一口气,安慰说:“别自己吓自己了,谁说你得了——性病?找医生看过了吗?医生确诊了?”
谢怡红从小包里拿出几张化验单、诊断书之类的东西,扔在他桌子上:“不找医生确诊我哭个什么——我神经病哪?”
他觉得这是她的隐私,不便细看,而且如果他审查那些单子,也说明他不相信她,所以他没拿那几张单子,只站在那里瞄了几眼,都是化验数据、外文字母之类的东西,便说:“我也看不懂,你把这些单子收好吧——别弄丢了——”
谢怡红抖抖索索地把单子收回小包里,可怜巴巴地仰脸看着他,说:“我为什么这么倒霉?是我前世做了什么坏事了吗?”
“你是共产党员,无神论者,还相信什么前世不前世?”
“我完全没想到常胜会是这样的人,”谢怡红说着,又哭诉起来,“我以为他好歹也是研究生毕业——总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又是乡下出来的——应该是比较老实的人——虽说矮点——但是——矮人——有矮人的好处——那就是在外面——花不起来。呜——呜——别人都说宁可嫁个爱你的人,也别嫁你爱的人,我以为——他就是——爱我的人——我以为跟他结婚——最糟糕也不过就是平淡一点罢了——我以为——哪里知道——他——把我害成——这样——”
“性病也不是绝症,治得好的——”
“艾滋病也治得好?”
他一听“艾滋”二字,吓了一跳,顿时觉得空气污糟起来,仿佛无数的艾滋病菌正在他家里到处飞舞一样,他结结巴巴地问:“你得了——艾——艾滋病——?”
谢怡红点点头,又痛哭起来。
他觉得手脚发凉,大脑发晕,这好像太——不可思议了,他无法相信,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艾滋病专家,但他也知道艾滋病是治不好的,是会死人的。他的大脑拒绝相信这个坐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得了艾滋病,他宁可相信她是在涮他,但她哭得那么哀伤,绝对不象是装出来涮他的。他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只傻呆呆地看着她,嘴里无意识地说:“别急——当心急坏了身体——”
“现在急坏不急坏身体有什么区别?迟早都是死——还怕急坏身体?”
“对不起,我应该早告诉你的,但是常胜——他说——他每次都查看了——那些人的——健康证明的——”
谢怡红怒目圆睁:“什么?他亲口对你承认他——寻花问柳了,你——你——你都不告诉我?”
他赶快声明:“常胜也是一时承认一时否认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说真话还是开玩笑——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婚姻——”
“你不想破坏我们的婚姻,你就宁可看我去送死?”
他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现在只好由着她骂了,只希望这一切可以重来,那他一定在第一时间就告诉她,叫她防着常胜,但也许那时告诉她就已经太晚了,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不把常胜介绍给她。
谢怡红发了一通脾气,见他死不还口,也不好再说,沉默了一会,缓和了口气说:“我不是在发你脾气,我是在发常胜的脾气,发我自己的脾气。这事不怪你,只怪我点子低,这段时间没——采取——安全措施——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搞这些事啊,如果我知道,我根本就不会让他碰我——”
他安慰说:“再找几家医院查查吧,医院也兴搞错的——”
“哼,你想他们搞错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搞错了。”谢怡红呆呆地坐在那里,象个木头人一样。过了一会,她起身告辞:“小冰快回来了吧?那我走了,你别把这事告诉她——也别告诉任何人——”
他送她下了楼,但没看见她的摩托,问她,她说今天没骑,打的来的。他想问需要不需要送她回去,但犹豫了一阵,还是没问,她也没提出要他送。他帮她叫了个的,车开走了他才回家去。
他一进家门就把她喝过的杯子扔垃圾桶去了,又找了个抹布,喷了清洗液使劲擦她坐过的椅子,但仍然觉得很可怕,好像艾滋病毒已经刻到椅子里去了一样。
他想接着做饭,但他今天刚好做的是西兰花,他一看到那绿绿的菜花,突然想起在哪个性病教育展览会上或者是哪个电线杆上看到过的图片,忘了是哪种性病了,反正是个女病人的生殖器,解说词说由于内外生殖器官都受到了侵袭,病变部分溃烂流脓,外型象发绿的花椰菜。他不可扼制地想到谢怡红的那个地方,可能就像花椰菜一样,难怪她今天不骑摩托,那地方烂成那样了,还怎么骑摩托,一骑不是压得绿脓四溅?
他觉得很恶心,一种生理上的恶心,忍不住跑到厕所去呕吐,可惜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可吐了,干呕了一阵,才止住恶心,漱了个口,跑回厨房去把西兰花全倒掉了。但他还是觉得脏,什么都脏,什么都象受到性病侵袭的生殖器,西红柿,鸡蛋,猪肉,盐菜,蘑菇,香肠,没哪样不象的。
他还没找到一种不象受到性病侵害的生殖器的东西来做饭,小冰就回来了,一进门就喊:“好饿,好饿,饭熟了没有?”
他急忙告诉她:“当心,别到处乱碰,今天谢怡红来过,她得了——性病——”
小冰瞪圆了眼睛:“她得了性病?她亲口告诉你的?”
“嗯,她还给我看医生证明了,不过我看不懂——,别坐客厅那椅子,她坐过的。我们今天出去吃吧,我简直没法做饭,看什么都象是——得了性病的那玩意——”
“出去吃就干净了?还不是用那些菜做的?而且还没自己的消毒搞得好。”小冰很有大将风度地安慰他说,“别把性病看得那么可怕,能治好的,而且既然是性病嘛,那总是要有性活动才会传染的吧?所以我们不必那么惊惊慌慌——”
“如果是艾滋病呢?”
小冰也吃了一吓:“她得了艾滋病?”
“嗯。”
两夫妻愣在那里,张着嘴,你望我,我望你,全都呆了。过了一会,小冰率先恢复了说话功能:“照说不会吧?怡红的病肯定是常胜传给她的,但常胜——又不是同性恋——”
“只有同性恋才得艾滋病?什么人都可能得,听说河南有个什么村,就叫‘艾滋村’,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有艾滋病,人家那是因为同性恋吗?”
“那好像是因为输血引起的吧?怡红又没输过血——也没听说常胜输过血——怎么会得艾滋病?肯定是医院搞错了——”
“我也这样想——”
两个人又沉默了好一阵,小冰说:“奇怪得很啊,她无缘无故地怎么想起去查性病呢?”
“谁知道?可能是有些什么症状罗,反正她今天连摩托都没骑——”
小冰直摇头:“啊?是不是那地方烂了,连骑车都——不行了?太可怕了,那以后还怎么——我看恐怕连拉尿都不方便了吧?等我来给她打个电话——安慰她一下——”
“算了,你别打了吧,也许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怎么会专门来告诉你?也许她是专门来告诉我的,只不过我没回来,就逮住你诉了一下苦?”
“不是,她是估摸着你快回来了才走的,还叫我别告诉你——”
“她不能告诉我的话,反而能告诉你?那她是把你当知心人的呢。”小冰狐疑地看了他一阵,说,“她也是的,怎么不采取一下防护措施呢?丈夫下了海做生意,老婆就应该随时随地戴套子,千万不能打真军——”
“她也没想到常胜会在外面——干这些——都怪我——没早告诉她——她今天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因为她一来就说‘都怪你’——”
“她这真是‘雷打慌了往树上指’,她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寻花问柳,关你这个做朋友的什么事?哪里写着朋友有责任义务把这些事通知朋友的家属?”
“问题是我——不光是没通知——还帮常胜撒过谎——”
“那只几次?难道常胜就那么几次夜不归宿?她早该有所察觉了,如果是我的话——”小冰突然不说话了,过了一阵,才说,“我觉得她说这事‘都怪你’,还有别的意思。她跟常胜不设防的做,很可能只是一个障眼法,目的还是为了要你的孩子。如果她跟常胜一直都是戴套子的,那她就没法把她跟你做出来的孩子赖在常胜头上。用心良苦啊,哪知道着了常胜的道——我看她这次又是自己做的套子套在了自己头上——”
“你别在那里瞎分析了,我怎么会跟她搞出孩子来?你这么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太相信她——有这个计划。你记得不记得上次?她在医院就知道自己没怀孕了,她还叫你送她回去。等你到了那里,她先是开着卧室门睡觉,想让你自动上钩,结果你不解风情;于是她就穿着吊带睡衣来诱惑你,但你又不懂,只在那里乡巴佬地想人家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怎么睡觉;所以她只好直接说出来,叫你把你的东西给她。她一直都是很讨厌常胜的,多次跟我说过不想生个小常胜,免得害了孩子,她怎么会跟他——打真军呢?”
他也搞不懂,觉得这么离奇的事只有女人才想得出来,也只有女人才能理解,男人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太有限了,没法跟女人媲美。
小冰接着分析说:“那次她还在我们住的那间客房和浴室里放了避孕套,又坐在浴室门外等我们出来,说不定就是为了收集你的东西——”
“你太——富有想象力了——”
“这不是什么富有想象力,只是全面看问题。你不要孤立地看某一件事,你把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看,把她的一贯表现联系起来看,你就知道我这不是瞎猜了。她今天第一句话就说‘都怪你’,那你怎么理解?只能像我这样理解,她为了有个你的孩子,只好跟常胜打真军,哪里知道还没弄到你的孩子,自己先染上了性病,那不怪你怪谁?”
“但是她跟常胜打真军,就不会做出孩子来?”
“她肯定采取了什么措施的,比如说吃药,那样她就能保证不怀上常胜的孩子——”
“但她那天专门向我澄清她没暗恋我,那又怎么解释?”
小冰说:“那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她知道常胜会把她对你的暗恋告诉你,她怕你为此沾沾自喜,在心里瞧不起她,所以她声明一下,要个面子,仅此而已。不过我不太知道她究竟准备怎么弄到你的——东西——难道她有把握一定能把你——弄上床?”
“别瞎说了——让人家听见,会笑话我们两公婆这么自作多情——”
“我觉得她不是一个傻瓜,她既然做了这番计划,肯定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她肯定有什么办法弄到你的东西——”小冰突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肯定是你——给了她这种希望——不然的话,你怎么解释她——居然不戴套子地跟——常胜做爱?”
“这没什么要解释的,因为你的前题就不对,她跟她自己的丈夫做爱,或者想要孩子,或者是采取的其它避孕方法,当然就不戴套子。你把事情复杂化了,小说化了——”
“哼,你不相信我的分析,如果你上了她的当可别指望我会原谅你,我说了的,不管你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是睁着眼的,还是被骗的,反正只要你跟别人发生了关系,或者弄出了孩子,我肯定是要跟你离婚的——”
他正想表白一下,就听小冰惊慌地说,“完了完了,我想起来了,我肯定也染上艾滋病了!”
第 26 节
谭维见小冰越说越离谱了,有点怀疑这事是小冰和谢怡红联合起来在涮他:“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得了艾滋病?是不是你们两个又在涮我?”
“我现在哪里有心思涮你!”小冰焦急地说,“我是严肃的,你也别不当一回事,说不定你也染上艾滋病了。你忘了,我们在怡红家的浴缸泡过澡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时谢怡红应该还没得艾滋病——”
“你怎么知道她那时没得?就算那时怡红没有,但是常胜肯定有啊,他不也在那里面洗澡的吗?真是后悔洗那个什么鸳鸯浴,就淋浴一下不就没事了?还有,我还在他们的梳妆台上坐过,又用过他们的抽水马桶,不止一次,好多次——”
他一向都觉得抽水马桶有点脏,就那么一个东西,你光屁股坐,我光屁股坐,哪能不脏?他记得自己在谢家好像没坐过抽水马桶,但小冰就不同了,女人嘛,大便小便都得坐着,现在他仿佛都能看见那些病菌从抽水马桶的坐垫上爬进小冰身体里去了,但他安慰说:“应该没事吧?要是传染上早就该有症状了吧?”
“艾滋病没有潜伏期的吗?”
小冰这样一说,他也不那么肯定了,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说艾滋病的潜伏期可以高达六、七年,而且艾滋病本身没什么症状,主要是侵害人体免疫系统,使人的抵抗力减弱,所以艾滋病人都是死于其它疾病,想必即使有症状也是其它疾病的症状。
小冰哭丧着脸问他:“我们要死了吗?”
“别怕,我们明天去校医院检查一下吧,排除一下可能,好放心——”
“千万不能去你们学校医院,大学医院都是‘太太医院’,医生都是本校教职工的家属,说不定有的就是你们系教职工的家属。万一查出来有性病,那些大嘴巴还不传到你系里去了?就算查出来没性病,只要你去查过了,人家七传八传的,也传成性病了,那你在b大还呆得下去?”
“到外面医院去看病好像得学校医院批准吧?”
“批准不批准不就是个报销的问题吗?现在还管什么报销不报销?只要不被你们学校知道就行,花点钱就花点钱吧。”
他觉得小冰说得有道理:“那就到外面医院看吧。你的医疗保险指定的是那家医院?”
小冰支吾说:“我——还没买——医疗保险——”
“还没买?你真是——”
“我哪里知道会有这种事?”
他知道现在发火也没用了,只叮嘱说:“抓紧时间买吧,这次用不上,下次——”
“你还指望有下次的?”
“这世界上的事,怎么说得清楚?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们都以为年纪轻轻不用上医院,这不就得上医院了吗?”
小冰强词夺理:“可能买了也没用,保险计划肯定不包性病检查和治疗的,如果连这个都包,那不是鼓励人家在外面乱搞吗?治疗艾滋病肯定是天价吧?保险公司肯定也不包,不然保险公司早就垮台了。”
“无论如何,你还是趁早买了吧——”
小冰自知理亏,没再说什么。两口子下了点面吃了,就坐在客厅看电视,因为干别的都干不进去。其实电视也没看进去,只是在那里放着,好热闹热闹气氛,显得日子还在正常的过着,两个人都是惶惶不安地等着明天去医院检查。
十点多钟的时候,常胜找来了,一看就是刚喝了酒的,两眼发红,满身酒气,进门就嚷嚷着:“真他妈的倒霉,找了这么一个风流老婆,这下搞得好,害我得了艾滋病——”
谭维也不请常胜坐下,只冷冷地说:“你家的矛盾还是拿到你自己家里去解决吧——”
常胜红着眼睛,凶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家的矛盾?还不是因为你吗?”
小冰大声喝道:“你把话说清楚,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你自己问问你的老公,你问他听没听说过‘朋友妻,不可欺’,你问他还是不是人,连朋友的老婆都不放过!你看他敢不敢拍着胸脯说他跟我老婆没关系。我知道我老婆心里没别人,只他一个,现在搞出艾滋病来了,不是从他那里搞来的,还能是从谁哪里搞来的?”
“肯定是从你那里搞来的,你在外面——寻花问柳,你还有脸来说我们家——谭维?”
“我寻花问柳怎么啦?我都是检查过健康证明的——”
“中国现在什么不能搞假?连儿子都可以搞假,一个健康证明搞不出假来?你检查也是白检查——”
常胜不服:“你说是我搞来的,那我怎么没有像她谢怡红那样——烂x呢?我干净得很,你要不相信,我可以当众脱裤子你检查——”
谭维厌恶地说:“你别在这里发酒疯了,赶快出去,不然我叫警察了——”说着,他就去拿电话。
常胜说:“你不用拿警察吓唬我,我大舅子就是警察,如果他知道你让他妹妹染上了艾滋病,他第一个抓你。我不跟你多说,我只警告你:我明天就去医院检查,如果查出来是得了艾滋病,我跟你没完!”
常胜一走,小冰马上说:“我要跟怡红打电话,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刚才不让我打,我就没打,但现在她老公已经把这事闹到我们家来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打的?”
他没再阻拦小冰,只觉得心烦。他虽然相信自己的清白,但他怕那次用谢家的浴缸或者在娜娜那里理发时染上艾滋病或者别的性病了,那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听见小冰在跟谢怡红说常胜刚才来闹的事,那边可能是很生气,小冰说:“你也别太生气了,他今天肯定是喝了酒的,我们不会跟个酒醉佬一般见识——”
过了一会,他又听小冰说:“那怎么常胜没一点症状呢?他说他可以——当众脱——了裤子给人检查的——”
不知道谢怡红做了什么解释,就听小冰说:“噢,噢,是这样,医生这样说的?那就好解释了,怎么女人这么倒霉?连性病也欺负女的?噢——那是——那是——女的那块完全是敞开的嘛——那细菌什么的还不是——畅通无阻?我们很替你担心——你好好休息——那是——那是——他再来闹就直接叫警察了——”
然后小冰道了晚安,挂了电话,发起呆来。
谭维问:“怎么啦?她说什么啦?“
“真是患难见真情啊,怡红现在这么焦头烂额,还一心想着你,怕你受了委屈,怕我听信了常胜的话,怀疑你跟她有什么,拿这事为难你。她说这没你一点事,她今天来找你,也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心里有话,又没人可以说说,想到你是个嘴紧的人,所以来跟你说说——我看她肯定不敢告诉她家里人——今天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想找个能依靠的肩膀——在那里痛痛快快哭一场——你——有没有给她——这个肩膀?”
他见谢怡红这么关心他,心里很惭愧:“我——那时只在想着洗刷自己——根本没——体谅——她的苦衷——”
“我问为什么常胜没症状,她说她问过医生,医生说男性的生殖器官构造不同,尿道长,开口小,部件基本都是裹在体内的,不象女性那样都露在外面,容易受到伤害,症状也比较明显,但是那并不等于她丈夫体内没这些病菌——”
“那你肯定没染上——因为你——不是没症状吗?”
“她有症状是因为她还检查出有——阴道滴虫和淋病,所以下面——红肿发炎——又痒又疼。”小冰颓丧地说,“我可能没得那两种性病,但我肯定得了艾滋病了,因为艾滋病是没什么症状的,又是通过体液传染的——我不光洗过他们的浴缸,坐过他们的抽水马桶,还跟他们在一起吃过饭,你想,几个人的筷子在同一个菜碗里进进出出的,还不把彼此的体液沾染上了?我觉得我们中国这种吃法真是——不卫生——”
“筷子上——应该没多少体液吧?”
“还要多少体液?艾滋病这么厉害,肯定是一沾就传上了。”
他也搞不清艾滋病究竟有多厉害,只能咬着牙安慰小冰:“别把艾滋病想得太厉害了——”
小冰说:“如果我们两人都传染上了,或者都没传染上,那也没什么,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就怕一个传染上了,另一个没有——”
“不会的,我们两个人肯定都没有传染上——”
“你肯定没传染上,你去他们家比较少,而且你是男的,应该沾染不了多少病菌。而我就不同了,那么大个开口,岂不是象张着嘴巴在那里吞病菌?”小冰哭唏唏地说,“我肯定是染上了,难怪我这段时间老是腰酸背疼,精疲力竭呢,艾滋病已经破坏了我的免疫系统了——,老公,如果就是我一个人传染上了,那怎么办?你会不会丢下我?”
“我怎么会丢下你呢?就算你染上了,又不是你自己要生这个病的,也不是你——在外面瞎搞弄来的——只是运气不好。说起来,谢怡红还是我的同事,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怎么会认识她?”
“她是我妈教过的学生,没有你她也认识我——”
“但是你就不会跟她成为好朋友啊,而且你那次不明明是因为我才到她家去的吗?所以如果老天有眼,就应该让我染上艾滋病,而不应该让你染上艾滋病——要死也该我死——”
小冰捂住他的嘴:“瞎说,万一我们两个一定要有一个染上,那我也愿意是我。不过我要你陪着我,一直到我死。我肯定活不了多久的,你就坚持那么几年,难道不行吗?等我死了,你想娶谁就娶谁——”
他搂过小冰,要跟她接吻:“你不是说艾滋病是体液传染的吗?来,让我们接个吻,那样我们就都有艾滋病了,你就不用担心我会丢下你了——”
“算了,你有这个决心就行了,何必一定要染上我的艾滋病?”
“你的艾滋病?你注册了?申请专利了?”他开玩笑说,“你是怕染上我的艾滋病吧?我那天不也在他们浴缸泡过澡吗?我还在娜娜发廊洗过头,吃过饭,如果常胜就是从娜娜那里染来的艾滋病,那我不是比你更容易得艾滋病?”
“你不会的,理发又不涉及体液,怎么会得艾滋病?我肯定比你更容易得,我听说有个女出纳,数了钱没洗手就去上厕所,结果得了艾滋病,因为那些钞票上有艾滋病毒。还有一个女的,用的一种卫生纸是厂家用废旧纸张做的,上面带有艾滋病毒,也染上了艾滋病。你看看,你看看,倒霉的都是女的——”
“我怎么听说得艾滋病的男人比女人多呢?说不定艾滋病更容易侵犯男人吧?”
“得艾滋病的男人比女人多?那是因为男同性恋多吧?不管怎么说,我不怕传染上你的艾滋病。”小冰说着,就勇敢地伸过嘴来,跟他吻在一起,两人吻了好一阵,又真刀真枪地做了一场爱,确保某一方的艾滋病毒绝对跑到另一方的身体里去了才罢休。
做完爱,小冰很开心地说,“不论先前我们谁有艾滋病,现在我们两个都有了,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他怀抱着小冰,心里有一种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悲壮感和幸福感。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愿意跟你同生共死,你能不感到幸福吗?他们两个人都象抱着个无价之宝一样抱着对方,小冰说:“即便有人给我一个百万富翁,我也不愿意拿你换他。你呢?”
“跟你一样,即便有人给我一个百万富婆,我也不愿意用你去换她——”
“不算不算,男人可能不会对百万富婆动心,因为她们太老了。但如果有人给你——一百个年轻漂亮的美女呢?你会不会用我去换?”
“坚决不换,要那么多美女干什么?愁怕数量少了搞不出艾滋病来?多一个就多一份危险——”
“那照你这么说,大家还不如——自己手淫了?那肯定没染上艾滋病的危险了——”
“但是手淫没爱情啊。如果一生找不到爱情,那就手淫一辈子算了,图个安全。既然找到爱情了——就要紧紧抓住——”
“我觉得我好幸福,因为我遇到了你,而且得到了你的爱。你呢?”
“我也觉得我好幸福——”
小冰叹口气说:“我觉得怡红好可怜,无缘无故地弄上了艾滋病,丈夫还抓着闹,她又不敢跟她父母讲,只能一个人窝在心里发愁。可能除了你,她不相信任何人会同情她,理解她,至少你不会因此——嫌她脏——”
他想起怡红走后他又是扔茶杯,又是擦椅子的,还把西兰花全倒掉了,感到无比惭愧:“你别说了,我当时也怕得要命——她要是知道我做的那些事,肯定气死掉了——”
“你给她打个电话,安慰她一下吧——”
“还是你打吧——”
“我已经打过了,再说她——肯定更想听到你的声音——”小冰催促说,“打吧,打吧,反正大家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怕个什么?如果明天查出来我们两个也得了艾滋病,那我们就三个人在一起过吧——,在死亡面前,还管什么伦理不伦理?如果明天查出来我们没得艾滋病——那我——那我就把你让给她——让你——一直陪她到死——了却她一个心愿——”
第 27 节
第二天,小冰和谭维心急火燎地跑到医院去检查。小冰昨晚就给原先约好的几个客户都打了电话,改了时间,谭维就是早上有一节课,上完就跑了。两个人找了一家有性病专科的医院,打了的跑过去,找到专挂性病门诊号的窗口,一看就吓昏了,那队排的!那么多人得了性病?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谭维扫了一眼那些排队的人,男的居多,也有女的,甚至有抱小孩的,但像他们这样成双捉对来的比较少。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那些人的下身跑,明明知道隔着衣裤也看不出谁有性病。他觉得那些人的目光也是往他的那个地方跑,看来大家是心照不宣,都知道在这里排队的人是哪块出了问题。
排了个把小时,总算挂上了号,运气不错,他跟小冰的号码一个是196,一个是197。他们刚挂上号,小窗子就关上了,上面贴着个告示:“今日200号全部挂完,明日请早!”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轮到他俩见医生。医院鼓励夫妻同时就诊,所以他们两个被同时叫了进去。进去还要等,先由一个女医生询问一下情况,写个基本病历,然后再确定该去哪个医生那里。
女医生问他们有些什么症状,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小冰反应快,马上伶牙俐齿地解释说:“我们这是本着‘预防为主,治疗为辅’的精神,才来这里检查的,其实我们两个都没感觉到什么症状,但是因为我们一个朋友被查出有性病,所以我们——”
女医生意味深长地问:“是你们两个——共同的——朋友?”
谭维感觉医生是理解到别处去了,连忙声明:“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她家做过客,用过她家的浴缸,我们怕——传染上了——”
女医生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他撒谎,还是笑他无知。然后女医生问他们有没有过不洁性史,两人又面面相觑,小冰又伶牙俐齿地说:“应该没有,我们都很讲究——个人卫生的,家里有热水器,我们即便是冬天——”
女医生打断小冰的话,给他们解释了一下什么叫“不洁性史”,他们两个听得乱摇头,连声说:“没有,没有,我们没有那些事——”
女医生说:“既然你们两个没有不洁性史,又没症状,那跑这里来干什么?这里是性病专科,你们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们就是来看性病专科的——,我不是说了吗,主要是为了预防——主要是一个朋友得了性病——我们都很担心——主要是想检查一下——放个心——”
女医生似乎是被小冰的三个“主要”击中了,点点头说:“既然你们来了,那就检查一下吧。女的到这间,男的到那间。”
他们两人被发配到不同的医生那里,给谭维看病的是个男医生,很年轻,瘦精精的,说话快,写字快,排在他那里的病人周转最快,一会进去一个,一会出来一个,感觉就光脱个裤子都没那么快,搞得谭维怀疑医院的奖金是按诊病人数发放的。
那医生一看那女医生写的病历,就教训谭维说:“不要赶潮流,求时髦,看见现在性病专科热门,就一哄而上,都跑来凑热闹——”
谭维申辩说:“谁会愿意凑这种热闹呢?的确是有这种担心才——”
“我看你也是个知识分子模样,怎么连这些最基本的知识都没有?”
他被训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不知道医生“这些最基本知识”是指的哪些最基本知识,无法辩白,只好干受着。
医生很不客气地说:“是不是来为别人开药的?是就直说,省你的事,也省我的事。你直接说了,我看在你老实的份上,兴许还给你开点药。如果你跟我耍小聪明,想用撒谎的方式蒙骗我——那我不光不给你开药,还会向你单位汇报——”
他目瞪口呆:“我为谁开药?我只是想检查一下——”
医生大概看出他是个书呆子,改用比较平和的口气说:“你有医疗保险吧?保险包不包性病的检查治疗?”
“我——没——保险——”
“噢?是这样。那行啊,既然是自费,你想检查什么就可以检查什么——”医生说着就开始写化验单。
谭维连忙制止:“你别这样,还是要看需要不需要吧?不能因为是自费就——乱开化验单。”
“谁说是乱开?我既然开,那肯定是必要的。你没症状嘛,那我只能把网拉大点。这样吧,我把该开的都开了,你检查不检查是你自己的事,你想检查什么就交什么的钱,行了吧?”
医生龙飞凤舞地给他开了几张化验单,说如果化验结果没问题就不用来麻烦医生了。谭维在外面等小冰的时候,把那几张单子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那医生姓甚名谁,可能是医生怕病人投诉,故意写得让人认不出来。
等了一会,小冰也出来了,一出来就问:“你怎么样?医生给你检查了吗?”
“检查什么?就问了几句话,跟审犯人似的,一听我说是自费,就乱开了一些化验单——”
“怎么会这样?检查都没检查?我的医生给我检查了,还取了样。她说我——下面干净得很,不象有性病的样子,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让给我开了化验单——”
还是小冰细心,发现他的单子里没有检查hiv的,马上对他说:“你怎么没检查艾滋病的单子?快去叫你的医生开一张,我们不是主要就为这来的吗?”
他硬着头皮跑回去叫医生补开一张,医生不耐烦地说:“现在检查也没什么用的——”
“为什么?”
医生更不耐烦了:“即使现在检查出来是阴性,也不能说明你就没得艾滋病。不过你要检查就检查吧,反正是花你自己的钱——”
他听医生的口气,好像知道他得了艾滋病,只不过暂时查不出来一样,他心里很是郁闷,默默地接过化验单,走出了诊室。
小冰问他怎么回事,他把医生的话说了,小冰安慰说:“医生肯定不能凭肉眼就看出谁有没有艾滋,不然的话,还要化验干什么?”
“但是他说现在检查了也没用——”
“我的医生说了,感染艾滋病毒的人,要过两周到三个月,身体里才有足够的抗体让检查呈阳性,你的医生说现在检查没用,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因为我们的病历上写着我们昨天还做过那事。但是我们在怡红他们浴缸洗鸳鸯浴的事,早就不止三个月了,所以现在检查肯定管用——”
两人跑去划价,划价的人问他们要不要办“加急”或者“加加急”,如果办加急,当天就可以拿到大多数结果;如果办加加急,当天可以拿到全部结果。不然的话,有的要等明天,有的等得更长。两人一商量,决定办加加急,多花点钱,少死几个脑细胞,于是他们把那些化验都办了加加急。
两人贡献了样本之后,就出去找个小饭馆吃了点东西,再跑回医院来拿结果。最先出来的居然是hiv检查结果,两人都是阴性。但两人仍然不敢欢欣鼓舞,怕医院为了求快,检查得不仔细;或者忙中出错,把标本弄混了;或者他们两个是特殊材料做成的,身体里的艾滋病毒要更长时间才检查得出来,他们决定过三个月再查一下hiv。
一直等到快五点了,才拿到了其余的化验结果,都是阴性,两个人把心放了一大半。谭维开玩笑说:“你看,还是做女人好,不好的事都是用‘阳性’来表示的,这么多人守在这里,就为了等一个‘阴性’,凡是得了‘阳性’二字的,今天都没好日子过——”
两个人打的回了家。到家之后,谭维去做饭,小冰说:“等我来给怡红打个电话,看她那边怎么样了——”
小冰打完电话,喜形于色地跑到厨房来向谭维汇报:“怡红的hiv也是阴性——”
“那她怎么说有艾滋病?”
“她说她这个人一向就是越怕什么就越遭遇什么,所以她觉得她肯定得了艾滋病了,只不过体内还没产生足够的抗体,暂时检查不出来而已——”
“她真是的,话也不说清楚,搞得别人——担这么大心——”
小冰笑着说:“你抱怨个什么?你只担了个心,我呢?我差点把老公都让给她了。哈哈,幸亏你聪明,没听信了我的话,卷起铺盖就跑她家去陪她到死,不然有你的好戏看,我闹你个天翻地覆慨而慷。记住了啊,凡是我在生死关头说的话,都不能算数的,你可别拿着个鸡毛当令箭——”
“我们不能高兴得太早了,因为我们几个人都不能肯定地说就没艾滋病,得等三个月之后再次检查了才能确定。”
小冰的喜气一下子就垮下去半丈:“哎,还要等三个月——说不定三个月没到,我已经急死了——”
“别说破口话了。常胜——怎么样?”
“怡红说她逼着常胜去医院检查了,常胜也有滴虫和淋病。”
“那他怎么说——可以——脱了裤子让人检查?”
“医生说男人患滴虫可以没症状,女人患淋病可以没症状,但这两种病都很顽固,急性发作期过去之后,症状消退,但体内带菌,仍然可以传染给别人,所以非常害人。常胜的滴虫没症状不奇怪,他是男人嘛,但他的淋病肯定有过症状,因为医生说男性尿道狭窄,感染了淋病就会小便赤痛,发烧寒战,说不定他吃药打针止住了,就不承认了。哼,性病的问题是个科学的问题,他承认不承认都没用,最终还是被化验出来了,这下姓常的应该没话可说了吧?”
“他这种人,还可以有话说,他可以说是小谢传给他的,反正又没谁把他从哪个鸡的床上抓住——”
“但他至少不敢再诬蔑你了——”
“他诬蔑我不怕,只要你不相信他那些胡说就行——”
“谁的胡说我都不信,我只信我的眼睛。”
“那就好——”
“你说他们会不会为这事离婚?”
“谁知道?多半会——”
小冰说:“我赞成怡红离婚,常胜本来就配不上她,还在外面乱搞,真是——恶——心。如果是我的话,光离婚都不解恨——,我得把他废了,免得他再害人——”
“你废了他,你也得坐牢,合算吗?”
“我当然要想个既能废了他,又不用坐牢的办法——”
“哪里有这种办法?”他生怕小冰信口开河地乱说,让谢怡红听真了惹出麻烦来,连忙岔开话题说,“小谢家里人知道不知道她——得病的事?”
“她说她没告诉她家里人——她说她家里人本来就不喜欢常胜,谈恋爱的时候家里人就不同意,说常胜浮得很,不踏实,不是个重感情的人,肯定是看上她爹的地位了。她那时挺同情常胜的,觉得她家里人把他想得太坏了。现在弄成这样,她怎么有脸跟她家里人说?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他心里一紧,觉得谢怡红真是太可怜了,但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帮她,只抽时间打了个电话给她,叫她安心休息,她的课他尽量帮她去上。
过了一个星期,谢怡红来上班了,人瘦了,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尤其是那种畏畏缩缩的表情,好像在怕他嫌她脏一样,令他感到很心痛,很内疚。但令他不解的是,谢怡红并没跟常胜闹离婚,他想要么是常胜这次保证改邪归正了,要么就是谢怡红爱面子,不想让她家里家外的人知道这事。
三个月之后,谭维跟小冰又查了一次hiv,仍然是阴性,谢怡红跟常胜也去查了hiv,也是阴性,几个人总算放了心。他暗自庆幸,看来坏事真的能变成好事,经过了这场“艾滋惊魂”,他对自己的婚姻更有信心了,既然艾滋病都奈何不了他们的爱情和婚姻,想必这世界上也没什么能把他们拆散的了。至于谢怡红和常胜,既然没离婚,那说明常胜改邪归正了,也说明谢怡红原谅了常胜,两夫妻重修旧好,以后就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不过他的黄梁美梦没做多久,麻烦就来了。有天中午,他正要回家吃午饭,常胜跑到他实验室来了,说上次喝醉了酒,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今天想请他吃顿便饭,算是陪罪,不打不相识嘛。
他推脱说:“今天刚好小谢到市里参加出国人员英语培训班去了,等哪天她在的时候,我们再在一起吃顿便饭吧——”
常胜说:“就是知道她今天不在才请你——,我们哥们聚聚,要老婆跟在旁边干什么?带老婆的聚会,等哪个周末再搞吧——”
“那就等哪个周末吧——中午这点时间能聚个什么?”
“我说了嘛,就是一顿便饭,又不是什么正规宴席,好啦,别客套了,明说了吧,我有事请你帮忙——”
他听说是帮忙,就不好意思再推脱了:“好吧——”
“我叫了出租,在外面等着,走吧——”
两人坐出租来到一家饭馆,叫了几个菜,中午吃饭的人不多,服务员很快就把菜一盘盘端上来了。常胜热情地劝酒劝菜,谭维不肯喝酒,说下午还有课,常胜也不勉强,改为不劝酒只劝菜。
吃了两筷子,谭维问:“你不是说要我帮忙的吗?到底是什么事?”
“噢,是这样的,我们公司的牛头儿——就是我们的牛老板——看上了你的那个导师,想找你在中间帮忙撮合撮合——”
他一愣:“我的导师?哪个导师?”
“你有几个导师?”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常胜一拍脑袋,“噢,我忘了你在读在职博士,还有一个导师,我说的当然不是你现在的导师——”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是说——蓝——”
“对了,蓝心蒂,蓝老师!怎么,小冰没跟你说起过她?”
第 28 节
谭维虽然向小冰坦白过他跟蓝老师的事,但他记得自己从来没说过蓝老师姓甚名谁,小冰也没问过。他没说名字,主要有种是说不出口的感觉,而且也怕小冰知道了名字,跑去找蓝老师的岔。至於小冰为什么没问,一直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以小冰追根究底的科研精神,应该是会撬开他的嘴巴问出蓝老师的姓名才罢休的。
现在听常胜的口气,似乎小冰认识蓝老师,而且好像比他“更”认识,因为有关蓝老师的事,似乎还得由小冰来告诉他了。他愣了一下才问:“小冰——跟蓝老师——有——什么关系?”
“呵呵,看你紧张的,担心你老婆是同性恋?”常胜解释说,“不用怕,蓝老师是小冰的客户——就是这么个关系,你别想歪了——”
他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不可能”,蓝老师远在d市,小冰卖保险怎么会卖到她头上去?难道小冰的事业做得这么发达,已经跨省市自治区了?还是小冰为了调查他,特意做了这个远距离生意?他问:“蓝老师她——不是在d市吗?小冰跑那么远卖保险?”
“蓝老师早就调到a市来了,就在c大,你不知道?”
“蓝老师怎么会从d市调这里来?我不相信——”
“为什么不能从d市调这里来?”
“d市比a市大,e大又是那么好的学校,她调这里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她调来了就是了——”
他脑子里闪过种种疑问,但最终只问了一句:“小冰——怎么会跑c大去——拉客户?”他问了这句,又觉得事情很滑稽,他自己妻子的事,他不知道,反倒要向常胜打听,这让常胜怎么想?
“当然是我的功劳罗,我一向都很照顾你老婆,给她介绍过不少客户了,”常胜的脸上露出一种做了无名英雄的委屈神情,“她没告诉你?”
“告诉过,告诉过,她经常念叨你的丰功伟绩呢,但是——蓝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噢,是这样,那女人来我们公司联系出书的事,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她当然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嘿嘿,她当年只喜欢那些死读书的人,我这样的学生她肯定不记得了。不过她可能也没想到还会有求我的一天的。哎,现在的大学老师,也真是可怜,评职称提工资都被一个出书出文章的要求压着头,不得不求我们这些人——还是我聪明啊,趁早跳出来了,”
“蓝老师的水平应该是很高的,你们公司出她的书肯定——不会吃亏——”
“那不一定,公司吃亏不吃亏,关键要看出的书畅销不畅销,卖不卖得出钱来。出一本不赚钱的书,公司最少得用五到十本赚钱的书来贴,谁贴得起?所以水平再高也不顶事。”
他在心里为蓝老师抱不平,这种风气,你叫蓝老师这样的人怎么搞科研搞学术?他知道蓝老师是很心高气傲的,肯定不愿意在常胜这样的人面前低三下四,所以还不知道出不出得了书。他关心地问:“那最后你们决定出不出她的书呢?”
“嘿嘿,这就看她的了。她写的是学术著作,肯定是不畅销的,象这样的书,要想出版就得看关系了。我肯定是尽力帮忙的,但是如果她自己不‘醒水’,我也帮不了多少忙,我在公司虽说大小算个官,但头上也是有人的——”
“那这事究竟谁能拍板?”
“这事得我们的牛头儿拍板,不过你那导师的运气好,我们牛头儿就看了一下她的作者小照就对她感起兴趣来了。妈的,这就叫物以稀为贵!你说这事怪不怪,那些写艳情小说的,全都是他妈的丑八怪;写科技著作的,又全都是青蛙恐龙。我这虽然说是在文化公司干,还真没见过几个色艺俱佳的——”
他觉得常胜谈作者就跟嫖客谈妓女一样,马上打断,问道:“蓝老师出书的事到底怎么样?”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算她运气好,一审就把牛头儿吸引住了,这才谈得上二审,我们牛头儿亲自二审,见了一次面,牛头儿更是迷上这女人了,说是秀外慧中,艳而不妖,前挺后翘,风情万众,床上肯定迷得死人——”
他见文化公司的头头也是象嫖客品妓女似地评论作者,又想打断常胜,但常胜不给他插嘴的机会,一顺水地说:“我也觉得这女人还行,但也没牛头儿吹得那么神,毕竟是老女人了,再怎么艳而不妖,也是徐娘半老了。年龄不饶人,你说是不是?但是牛头儿喜欢嘛,我就犯不上指点他怎么欣赏女人了,反正两个人年龄也挺相配的。我看这事挺简单,只要你那老师聪明,能让牛头儿上名上人,不要说出这一本书,就是再出个三本四本的,也没问题——”
他估计“上名”就是书上要挂上牛头儿的名字,“上人”嘛,就不用翻译了,谁都懂。他觉得烦躁不安,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居然还是主持文化公司的头,这哪有什么文化可言?他生气地说:“文化公司怎么尽是这样的人?这怎么促进a市的文化事业?”
常胜呵呵一笑:“你这些年呆在学校,思想完全是落后于形势了,跟不上时代喽,老兄——”
“如果这就是时代,我看我还不如不跟——”
“嗨,哥们,牛头儿又不是看上了你老婆,你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蓝老师是我的导师——就算她什么都不是——我觉得你们那牛头儿的做法——也太——”
“你算了吧,我们牛头儿的做法怎么啦?人家是离了婚的,跟姓蓝的也算是一个未婚,一个未娶。要是换了另外几个头,个个都是有家室的,要上你还不是一样要上你?你不愿意?行啊,不出书就是了——”
他生怕常胜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赶快转移话头,问道:“小冰——她做——蓝老师的保险——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的事,怎么啦?”
“没什么——没听她说起——如果我知道我导师调来a市了——”
“你就会去拜望她吧?”常胜抓住时机,“我就是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想请你帮个忙,你去拜望你导师的时候,一是麻烦你侧面打听一下,看她对找老伴有些——什么要求——,二是在她面前把我们牛头儿好生吹吹——我们牛头儿这回是动了真格的了——不搞到手肯定是吃嘛嘛不香的——”
“我能起什么作用?”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你跟她熟,肯定知道她的兴趣爱好,知道怎么打动她。”
他淡淡地说:“你们牛头儿大权在握,哪里用得着我帮忙?”
“那你可不能这样说,我们牛头儿是大权在握,但是如果那个女人横下一条心,不出书就不出书了,那我们牛头儿也没法。她现在已经是教授,博导,就算不出书也没什么,所以她比那些等着出了书提职称的人难办——”
他心里一喜,好,蓝老师已经是教授、博导了,那蓝老师就不用受文化公司胁迫了。他推脱说:“我只是蓝老师的一个学生,在她面前说不上话,所以我看我——帮不上你们牛头儿的忙。他既然这么喜欢蓝老师,还不如真心诚意地去追——”
“是真心诚意地追啊,但那女人反应不热烈,不然也不会麻烦你了。”
“我真的没办法帮忙——”
“你要是不愿意亲自出马,也行,你只提供这方面的信息,就像从前你帮我追我老婆那样,如果你不告诉我她喜欢那种百折不挠的追求者,我也不会那么锲而不舍了——”常胜很感恩地说,“我在这一点上一直是很感激你的,说实话,那时我已经多次感到没希望了,准备撒手了,就是想起你说过她喜欢百折不挠,我才坚持了下来。你看我,那时受点气也不亏,不然我现在还不是跟你一样在学校这个清水衙门里混饭吃——”
常胜不提还好,一提当年帮忙常胜追谢怡红的事,他就心烦,那时真是瞎了眼,不光把谢怡红说过的话透露给常胜,还帮他出谋划策,怎么把她追到手。这下搞得好,害了她一辈子。现在常胜又想把蓝老师也拉下火坑,他是打死也不会干的了。
他直统统地说:“你快别说了,我不会再帮你骗女孩子了——”
“这怎么能说是骗呢?难道你觉得我配不上我老婆?还是觉得我们牛头儿配不上姓蓝的?”常胜说着就拿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人说,“你看看,这就是牛头儿,你说哪一点配不上那个女人?”
谭维看了一眼照片,居然是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模样,怎么偏偏叫个“牛头儿”?也许牛头儿并没有那么不堪,是常胜的一张臭嘴把牛头儿说得不堪了?他估计如果常胜向人介绍他谭维,一定也是非常不堪的。但他对做媒实在是没有兴趣,便搪塞说:“我只跟蓝老师做过论文,对她的兴趣爱好完全不了解,帮不上忙。而且我觉得这种事情,讲的就是一个心诚,再就是缘分——凭花招骗到手的——婚姻也不会幸福——”
“你操那么远的心干嘛?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帮牛头儿把这女人搞到手,至于婚姻不婚姻,还要看那女人的造化。你说这男人女人是不是都生得贱?越是对他们不理不睬的,他们就越是追得紧——”常胜又把恩人架子端了起来,“嗨,你不能过河拆桥啊,不能因为她已经买了小冰的保险了,你就不帮我这个忙了——”
“小冰——已经做成蓝老师这一单了?”
“那当然哪,我牵的头,姓蓝的敢不买?”常胜的脸上又现出做了无名英雄的委屈神情,“怎么,小冰没告诉你?她怎么这样?我该给她介绍多少客户了,她一个都没对你说?”
“说了,说了,谢谢你帮她。”他觉得奇怪,小冰是很爱对他唧唧喳喳她做保险的事的,做成了谁,没做成谁,是怎么做成的,是怎么做垮的,都爱对他讲。他听的时候虽然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但如果小冰向他提过蓝老师的名字,他肯定会记得。
“这事你一定得帮忙,我在牛头儿面前打了保票的,如果办不成就太没面子了。”常胜有点恼火地说,“也不知道姓蓝的在拿捏什么,知识分子我见得多了,表面上看,都是清高得不得了,但到了出书的关头,照样把x送上来给别人戳——”
他听得眉头紧皱,冷冷地说:“你别往人家蓝老师头上泼污水,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她出了那么多书,难道都是走的正规路子?现在这种年代,说了谁相信?其实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女人嘛,长了一个x,就是给人戳的,是送还是卖,实质都一样。就算她没为出书送x别人戳,但为了别的事还不是一样?不然她怎么会有个私生女?难道不是戳出来的,是写书写出来的?”
他有点吃惊:“她有孩子?没听说啊,我跟她做论文的时候——”
“你跟她做论文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那时没有,就不兴人家后来有?”常胜皇恩浩荡地说,“我们牛头儿本来是不要拖油瓶的女人的,但是为了这个姓蓝的,也破了例了——”
“人家既然有孩子,那肯定也有丈夫了,你们牛头儿还打什么主意?”
“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孩子是私生女——”
“也许是领养的?”
“也有可能,养儿防老嘛,到了她这个年纪,领养个孩子也算聪明。不过她没丈夫是确定无疑的,我们牛头儿在这点上是很君子的,别人的老婆他不会沾。”常胜挤挤眼,“我看她那孩子多半不是领养的,像她那么风流的人,肯定是跟d市那边的什么人搞出事来了,人家不肯认,所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躲到a市来了。你记得不记得?她那时在系里挺风流的,跟好多人都有一腿——”
第 29 节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常胜的这一席话,搞得谭维胃口全消,只吃了个半饱,就起身告辞说:“我得走了,马上要上课——”
常胜看看表,说:“时间是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了,我托你的事别忘了——”
谭维哼哈了一下,就往外走,常胜也跟了上来:“一起走,我也该回去了——”
来到外面,两人扬手叫了的士,谭维钻进车去,发现常胜也坐进来了,他问:“你到哪里去?同路不同路?”
“同路。”常胜对司机说了b大的名字,司机就把车开动了。
谭维以为常胜又是到b大去谈业务的,也就没再多问。但到了乌衣巷口,常胜叫司机把车停了,掏钱出来付车费。谭维问:“你在这里就下了?不去b大了?”
“今天不去——”
“那你别管车费的事了,等到了那里我来付——”
“你付?你付了可以报销吗?还是我付吧,”常胜吹嘘说,“我这些钱都能报销的——”
谭维已经猜出常胜为什么在这里下了,但为了不造成冤假错案,仍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下?”
“我的摩托还停在娜娜那里——”
他忍不住说:“你怎么还跟她——搞在一起?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惨重?”
“你搞错了,上次应该不关娜娜的事,肯定是那个‘黑牡丹’传给我的,那女人——骚得很——”
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出租司机已经把车开动了。他没想到常胜还在跟娜娜来往,而且还让他看到,这不又是在给他出难题吗?上次“艾滋惊魂”的时候,他曾经下过决心,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在第一时间就会把常胜寻花问柳的事告诉谢怡红。现在搞得好,真的是一切重来了,怎么办?告诉不告诉?
幸好那天谢怡红不在实验室,告诉不告诉的问题,还没到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所以他先把这事放在一边,把自己的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他的这个“自己的事”就是小冰在蓝老师那里做成了一单生意的事。
小冰做成一单生意,当然是好事;蓝老师买个保险,应该也是好事。问题是小冰为什么没抓住这个机会来拷问他跟蓝老师的事呢?这好像不是小冰的破案作风。小冰是走在路上看见一个跟蓝老师年龄相当的女人就要扯到他的“旧情人”身上去的,现在她亲自见到了蓝老师,怎么不抓住机会审他一审呢?
再说,即便是因为见过了蓝老师,神秘感不存在了,所以用不着就蓝老师的身材长相审问他了,那也不符合小冰一贯的工作作风,因为无论是哪个客户,小冰都会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卖保险的过程,现在轮到被小冰口口声声称为他的“旧情人”的蓝老师了,小冰反而不吭声了,这好像太不正常了。
他回想小冰这段时间的表现,马上发现了很多蛛丝马迹。他以前不知道小冰跟蓝老师之间的这笔生意,就什么也不觉得,一旦知道了,就怎么看怎么有问题。难怪这段时间小冰好像情绪有点低落,而且连着两个周末都跟谢怡红出去逛商场,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写论文,逛了商场又没买什么东西回来,问她逛得开心不开心,她只说“很累”。
他当时还以为是小冰大姨妈快到了呢,现在看来都是因为蓝老师的事了。小冰是个存不住话的人,不管是什么事,如果不跟他说,那肯定会跟别人说,要么她的父母,要么她的女友,有时甚至跟她的公婆说。现在既然没跟他说,那她肯定是跟别人说了。联想到她这两个星期都跟谢怡红出去逛街,那就肯定是跟谢怡红说了。
他最怕女人这一点了,不管是什么事,她们都可以跟女友分享,分享之后又来后悔,因为无论你怎么嘱咐女友守口如瓶,也没哪个女友真的能做到守口如瓶。最后传来传去,传到你自己耳朵来了,女友还在嘱咐你要“守口如瓶”。
他往谢怡红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看能不能借助谢怡红的慧眼向小冰的葫芦里瞄一眼,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药。
谢怡红听见是他,似乎很惊讶:“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了一会才文不对题地说:“今天常胜跑系里来找我,请我吃了一顿午饭——”
谢怡红对此似乎不感兴趣:“噢,那好啊——”
“他——”他想把常胜和娜娜的事告诉她,但试了几次都没说出口,总觉得那样太象个长舌妇了,尤其是在他打算向谢怡红套取情报的时候,那就不光是长舌,简直就是买卖,唯利是图的买卖。最后他转弯抹角地说,“常胜大概是把我当成个做媒的料了,今天又在托我——做媒——不过你别误会——不是给他做媒,是给他们公司一个姓牛的——”
“牛明峰?”
“他公司里有几个姓牛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估计应该是牛明峰,因为他是公司的头,常胜才会有兴趣帮他的忙,一般的平民百姓,他才懒得帮呢——”
“那就是牛明峰了,因为常胜叫他‘牛头儿’——”
“姓牛的看上了谁?是我们系里的吗?怎么要你帮忙?”
“是我——以前的一个老师——蓝老师——”
谢怡红那边没声音了,他知道自己先前的估计没错,小冰肯定跟谢怡红在一起讲过蓝老师了,不然谢怡红应该好奇地问一句“蓝老师是谁”。
过了一会,谢怡红嘻嘻哈哈地说:“男老师?我还没听说牛老板是——同性恋呢——”
他觉得谢怡红是在掩饰,但掩饰得过火了。他解释说:“不是男老师,是姓蓝的女老师——常胜没对你讲起过她?”
“他跟我讲这些干嘛?我现在懒得跟他讲话——也懒得管他的事——”
“小冰没对你讲起过她?”
谢怡红又是半天没吭声,他也找不出什么话说,两个人像比耐心一样都不挂电话,但又都不说话。最后还是谢怡红扛不住了,败下阵去:“算了,你别跟我兜圈子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实话实说吧,你是不是想问——蓝老师——的事?”
“她有什么事——值得我问吗?”
“你装什么糊涂?小冰都告诉我了——不过你别生气——也别怪她,她也是——实在憋不住了。这事——也真是的——如果是我——恐怕连小冰一半都比不上——早就扛不住了——”
他低沉地问:“什么事扛不住?”
“当然是你那孩子的事——”
他吓了一跳:“什么孩子?”
“就是你跟——蓝老师的——孩子——”
“怎么是我跟她的孩子?你别瞎说——这种玩笑不能乱开的——”
谢怡红沉默了一阵,说:“我和小冰都猜到你可能不知道这事——以你的为人——如果你知道——你有个孩子——肯定不会不管的——”
他被这消息打懵了:“什么管不管的?你在说什么?”
“不过也难说啊——你这么聪明的人——就算你管了——也可以不让小冰知道——”
“什么知道不知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叫不可能?你当时采取措施了?你肯定你的措施就一定保险?”
他一听这话,就知道小冰已经把什么都告诉谢怡红了,他感觉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剥光衣裤品头论足一样,又羞又气,但又不好对谢怡红发作,只支吾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怡红有点生气地说:“我是好心帮你,你还跟我耍花枪?好,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我也就不用说了——”
“你别生气,我的确是——搞糊涂了——”
“这么说吧,小冰说蓝老师那孩子六岁左右,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名字叫‘维维’,你自己去捉摸吧——”
他惊呆了,从时间上算,真的不能排除是他的孩子的可能,再加上蓝老师调到了a市,小冰又说孩子长得像他,而且名字里带了他的“维”字,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了。
谢怡红大概是半天没听到他说话,问道:“怎么啦?吓昏了?当时做的时候那么大胆子,现在要担当的时候就吓破胆了?哼,男人全都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他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只觉脑子嗡嗡地叫,心里很烦躁。
谢怡红说:“小冰嘱咐过我,叫我不告诉你的,但是——我总觉得瞒着你于心不忍,想想你把常胜的事瞒着我,惹出多大的麻烦,我觉得我不应该瞒着你。如果小冰不知道这事,我瞒着你还有个说头,现在连小冰都知道了,我瞒着你有什么好处?这事只能瞒一时,能瞒你一世吗?”
他知道谢怡红告诉了他这事,又在后悔,所以要想方设法说服她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他安慰她说:“你应该告诉我,不然我怎么知道小冰——的心思?”
“你可别对小冰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她以后什么话都不会对我说了。你就说是听常胜说的——”
“常胜知道这事?”
“他知道蓝老师有孩子,但是可能不知道你——跟这事的关系——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他嘶哑地问:“小冰——她——问过——蓝——老师了?”
“问什么?问那孩子是不是你的?她疯了?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这还用问吗?这不明摆着的吗?她自己有眼睛,难道看不见吗?”见他又是好久不说话,谢怡红小心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有点烦躁地说:“什么——怎么办?”
“孩子的事呀,你总要采取一个办法啊,总不能——”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一锅粥,他嘱咐说:“等我先落实一下——你——别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事情还没——搞清楚——让人知道了——不好——”
“你放心好了,我哪里会那么傻?把这些事对人说?”
他打完电话,心里很不放心。他知道女人都一样,都是嘴里说着不会告诉别人,心里也知道告诉别人不好,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转身就告诉别人了。这是女人的通病,也是女人的优势。因为她们能把这些事告诉别人,就等于把自己的麻烦转嫁了一部分到别人头上去了。而且不管是什么事,一旦能讲给别人听了,当事人其实就不那么难过了。在这一点上,他觉得女人有生存优势,她们的寿命比男人长,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决定亲自到c大去看看,看蓝老师到底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孩子,到底那孩子象不像他,是不是叫“维维”。不是他不相信小冰或者谢怡红,而是他希望她们是弄错了,就像上次“艾滋惊魂”一样,只是一场虚惊。比如说,那孩子是蓝老师亲戚的孩子,父母出差,暂时放蓝老师那里的,或者那孩子是领养的,又或者那孩子不是六岁,而是五岁或者七岁,那从年龄上讲就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一定是误会与巧合。连艾滋病的事都可以是虚惊,他不相信这事就不能是虚惊,怎么可能一条生命被他创造出来有六年之久,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呢?那血缘是干嘛的?吃干饭的?难道“血肉相连”“心灵感应”这些词都是造出来糊弄人的?
但他不想直接跑去找蓝老师,那太荒唐了,他不想惊动她,不想面对她,不管那孩子是不是他的,跟蓝老师面对面都是件尴尬事。他想了一阵,想到一个办法。既然维维六岁左右,那她现在应该是在幼儿园,很可能就是c大的附属幼儿园,蓝老师每天肯定要到幼儿园去接孩子,如果他在幼儿园放学的时候跑到c大幼儿园门口去守着,肯定能看见蓝老师和她女儿。
他等不到明天了,当天就打的跑到c大去,找到了c大的幼儿园。还没到放学的时间,幼儿园的大门还没开,但幼儿园门口已经站了不少家长,在等着幼儿园开笼放雀。家长们大概平时没机会碰面,现在碰在一起了,都是你跟我讲,我跟你讲,弄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象集市一样。
他决定搞个“土法易容”,免得被人认出来了,便在幼儿园附近的一个小摊子上就地取材买了一个帽子和一副平光眼镜戴上。他站在幼儿园大门边观察那些家长,看能不能找到蓝老师。
刚站了一会,幼儿园的大门就打开了,家长们一涌而进,他来不及多想,就被人群推挤着进了幼儿园的大门。
第 30 节
家长们一进幼儿园就分道扬镳,往不同的教室走去。谭维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他发现也有一些家长就站在操场附近没动,可能是孩子大了,用不着跑教室去接了。他也混在那些人当中,做等人状,眼睛却盯着大门,等着蓝老师从那里进来,或者出去。
操场上有很多儿童游乐设施,滑梯啊,秋千啊,转盘啊,等等,挺齐全的,而且都涂着红红绿绿的油漆,很明朗,很喜庆。他刚站定,就看见很多家长和孩子从几栋教室里涌过来了,一到操场,小孩子们全都不顾自己的爹妈了,飞快地往各种娱乐设施那里跑,很快就把滑梯什么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间,孩子们欢声笑语,大呼小叫,家长们唧唧喳喳,呼儿唤女,幼儿园操场象个沸腾的锅。他不明白为什么家长接了孩子并不回家去,却在操场上玩,问了旁边一个家长,才知道幼儿园四点四十五放学,五点关门,孩子们可以在操场上玩十五分钟。家里没这些娱乐设施,幼儿园又整天把孩子关在教室里,所以只有这会的操场才是孩子们的天堂。
他放弃了幼儿园大门,转而在操场上寻找蓝老师的身影,知道只有找到蓝老师,才能找到维维,不然的话,这么多孩子,在他看来都差不多长相,从哪里找起?
他运气不错,找了一阵,就看见了蓝老师,但没看见小女孩,蓝老师在跟另一个妈妈说话。
那个妈妈明显的年轻一些,但蓝老师的年龄似乎又不是从长相上显出来的,而是从气质和举止上显出来的。那个妈妈好像是正在做饭,突然发现接孩子的时间到了,就直接从厨房跑过来一样,因为那个妈妈穿得很随便,头发有点乱蓬蓬的,脚上趿着一双拖鞋。而蓝老师则似乎刚从教室出来,从头到脚都是工工整整的。
除此之外,那个妈妈有生过孩子的痕迹,他也说不清是哪些痕迹,就是一看就知道是生过孩子的,好像身体被孩子撑大了没还原一样。而蓝老师就没这种痕迹,也不是说蓝老师还跟少女一样,但就是不象是生过孩子的人。蓝老师站在那些妈妈当中,与其说象个来接孩子的妈妈,不如说象个来幼儿园观光的游客。
他从来没把蓝老师跟“妈妈”二字连在一起想过,她给他的印象好像就是为教学和科研而生的,他熟悉她在课堂上的身影,也熟悉她在实验室的身影,除此之外,蓝老师跟别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关系。她跟他之间发生在床上的那件事,对他来说,一直都觉得象是一场梦,因为在他感觉里,蓝老师跟床似乎也是无关的。
他对那件事唯一的一点真实感都是在小冰拷问之后才产生的,因为小冰知道了那事,所以那事是存在过的;又因为小冰为那事难过,所以那是他的一个错误,既然他希望那事从来没发生过,那事就一定是发生过的了。
他甚至没想过蓝老师也是由一个小孩子长大的,好像她一生下来就是他的老师似的,他想不出她也有过童年或者幼年,她也曾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也有过青涩的初恋,她也有过手足无措的新婚之夜,这一切他都想不出。蓝老师的过去,就跟蓝老师的那些传闻一样,对他来说,好像都是跟蓝老师平行的轨道,有蓝老师这条轨道,就有那条平行着的轨道,谁离了对方都不成其为谁,但好像又从不相交。
现在看到蓝老师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一群妈妈中间,他仍然没办法把她跟一个孩子联系起来,更不用说跟他的孩子联系起来了,他想象不出蓝老师的肚子也会跟一般孕妇一样膨大,象怀揣着一个大西瓜一样,走路一摇一摆的,他更想不出蓝老师也会大喊大叫地生孩子,或者敞胸露怀地给孩子喂奶。
总而言之,蓝老师在他心目中跟这些人间烟火都不相关,她就是教学科研的化身。
但他这种感觉很快就被一个清脆的童声注销了,他听见滑梯上有个女孩大声叫着:“妈咪,妈咪,看我滑呀!”
蓝老师以标准的妈妈方式回答说:“滑吧,滑吧,妈咪在看呢——”
“你没有看,你在跟别人说话,我要你看我滑——”
他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马尾辫,坐在滑梯顶端,两手把在两边扶手上,不肯往下滑,后面站了好些个小孩,都等在那里。
蓝老师催促说:“维维,快滑下来吧,人家都等着呢——”
话音刚落,就见维维身后一个男孩猛地一推,谭维大吃一惊,他看见蓝老师急忙跑了过去,但维维已经“咚”的一声滑到地上去了,滑梯那里一下子围了几个人,跟着就是家长吼,孩子哭的。他想过去看个究竟,但终究没敢过去。好在那几个人很快就散开了,肇事者被家长提走了,维维也跑到上滑梯的梯子边,重新往上爬,他才放了心。
他看见蓝老师没再跟人说话,而是全神贯注地站在那里看着女儿。维维每滑一次,一定要得到了妈妈的全部注意才肯松手滑下来,看来是个好表现自己的小家伙,没观众就没表演欲,如果她知道妈妈不是唯一的观众,这里还站在一个专程来看她的观众,一定会滑得更得意了。
幼儿园响起了一阵铃声,家长们开始大声催促自己的孩子:“好了,快走吧,幼儿园要关门了——”
他一直在那里做思想斗争,不知道要不要上去跟蓝老师打个招呼,如果打招呼的话,应该扯个什么理由呢?他不知道蓝老师见到他会是什么感觉,他甚至不知道蓝老师愿意不愿意见到他,他觉得蓝老师应该是不愿意见到他的,既然她到a市这么久都没联系过他,特别是在买了他老婆的保险之后都没联系过他,那她肯定是不想见他的了。他决定还是不打招呼,免得搞得双方都尴尬。
大多数人都在往外走了,维维还不肯走,还在滑梯上一次一次地往下滑,蓝老师劝了好几次了,又把守在门边做关门状的门房指给维维看,维维才不情愿地跟妈妈往幼儿园外面走,谭维也跟在几个家长后面走出了幼儿园。
到了幼儿园外面,他看见蓝老师给维维和她自己戴好了摩托帽,把维维抱到摩托车后座上架着的一个藤椅子里去,然后蓝老师骑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心情复杂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一阵,还觉得那两母女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等他步履沉重地走出校门,正准备叫的士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清脆的童声:“妈咪,看我!妈咪,看我!”
那声音很特殊,又清脆又高亢,他听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还有那叫法,“妈咪”,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叫的。他抬头一看,发现蓝老师两母女正站在街边,维维手里举着什么,在向妈妈表演。但蓝老师没看女儿,而是望着他这个方向。
他知道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蓝老师已经看见了他,而且一直望着他,说明她认出他来了。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打了个招呼:“这不是蓝老师吗?”
蓝老师迟疑了片刻,说:“噢,是小谭吧?谭维?我没记错吧?”
“没记错——这是您——女儿?”
“啊,有眼力,没当成我孙女——”
他尴尬地说:“怎么会呢——”
“那他们真是——太没眼力了。您这是——?”
蓝老师好像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维维一定要吃这东西,跟她说了这很脏,但她不听。我是老来得女,来之不易,所以有点太娇惯了——”然后对女儿说,“快叫叔叔——”
维维很乖巧地叫了一声:“叔叔——”,是标准的普通话,听上去象是“书书”,而不是a市人说的“熟熟”。
他有点尴尬地应了一声,寒喧说:“维维放学了?”
维维说:“书书,我知道什么是‘浇灌’,就是园丁给花朵浇水——”
他忍不住笑起来,蓝老师也开心地对他解释说:“小家伙挺爱卖弄的——”
“妈咪,什么是‘卖弄’?”维维两只小手正忙着,一手拿着根小棍子,象雪糕棍子那么长短,棍子的一头是一团粘乎乎的东西,深褐色的。
他想起那是什么东西了,应该是叫“搅搅糖”,很粘的一种糖稀,可以用两根小棍儿搅来搅去,拉得很长也不会断。他记得他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他妈总不让他吃,说路上灰大,这东西又粘得很,肯定粘上很多灰尘,但他总是背着他妈在学校门口买“搅搅糖”,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玩,因为可以用两根小棍搅出各种形状来。
维维的兴趣显然也不是在吃上,而是在玩上,正全神贯注用两根棍子左一搅,右一搅的,一会搅成个“1”字,一会搅成个“8”字,兴趣无穷。
他不等蓝老师问起,就主动解释说:“今天到c大来办点事——您调c大来了?”
“嗯,”蓝老师也不等他问个为什么,就主动解释说,“c大这边答应给提教授,评博导,还有四室一厅的房子,所以就调过来了。”
“挺好的,挺好的——”
“我们得回家了,”蓝老师把维维抱上摩托车的后座,交待说,“可别搅到我衣服上去了——”然后对谭维说,“上家里去坐坐?”
他连忙推脱:“不了,还得赶回去——”
“那改日吧——,维维,跟叔叔再见。”
“书书再见——”维维说完再见,又全神贯注地用两根棍子搅合她的糖稀去了,谭维看见她小嘴那里沾着一点褐色的糖稀,想提醒一下,终于没开口。
蓝老师跟他道个再见,就匆匆忙忙骑车走了。他看见维维坐在车后,心里很担心,怕那椅子背不够高,维维的两手又在忙着玩她的“搅搅糖”,没抓着妈妈,万一拐弯的时候一下把她泼出来怎么办?他想追上去叮嘱一下,又觉得他是在杞人忧天,人家蓝老师骑车带孩子肯定是好几年了,人家不知道孩子坐那里危险不危险?
他想起刚才幼儿园门口停的那些车,大概有一大半是自行车,一少半是摩托车。骑摩托来接孩子的,多半是父亲,他自己也骑过摩托,知道还是要点技术和体力的。他记得蓝老师以前是骑自行车的,大概是有了女儿之后,怕女儿跟别的孩子比着没面子,所以也买了摩托。他想她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又是一个女人,为了孩子还拼命地去学开摩托,还不都是因为没有一个男人在那里顶着吗?
他又想起她车前放着一些菜,可能刚从菜场出来,接了孩子回家之后还要忙着做饭,晚上说不定还得去实验室忙活,不知道孩子谁带?他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是见到一个女老师晚上把孩子带到实验室来,说丈夫出差,家里没人,她晚上又得干活,只好把孩子也拖来。那孩子经常是伏在办公桌上睡得口水直流,到了那老师回家的时候,又得把那孩子叫醒,每次都是弄得哭哭啼啼的。
他想到这些,心里就很难过,很沉重,蓝老师这些年一定过得不容易,隔远看不觉得,离近了看还是可以看出她比以前老了许多。
他看见过他姐姐和别的女人怀孕,总觉得那是个很繁重的劳动,女人怀孕的时候,心理非常脆弱,特别希望有个人在身边照顾自己,特别希望孩子的父亲能在一起分享怀孕的喜悦。他姐姐那时就老是爱哭,老是抱怨他姐夫不关心她。不管怎么说,他姐姐还有个丈夫在那里做摆设,而蓝老师连个摆设都没有,那日子肯定是很难熬的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蓝老师无婚怀孕之后的处境是多么尴尬,系里那帮人平时就爱戳是捣非,用下流故事来编排蓝老师,现在她没有丈夫却大了肚子,那些人还不把嘴嚼歪了?也许是受不了系里那帮人的猜测议论,蓝老师才调到a市来的?
还有她生产时,是谁在帮忙照顾她?孩子小的时候,她又是怎么既照看孩子,又上班挣钱的?他一想到这些,就想到一个两母女都生病的情景,孩子病了,妈妈也病了,没人照顾她们俩,母女俩只有抱头痛哭。
他想得痛彻心扉,恨不得追到蓝老师家去帮她一把,但发现连蓝老师的住址都不知道,可能还得问常胜或者小冰才行。他又傻站了一会,才叫了个的,糊里糊涂地回到了家。
回到家,他习惯性地开始做饭,到了家里熟悉的环境,看见小冰那些大幅照片,他好像又回到了现实中来。
今天去了一趟c大,好像搞清了很多东西,又好像并没搞清什么东西。他不知道维维象不像他,也许是个男孩他就知道了,但因为是个女孩,他就没法判断维维象不像他。他只觉得维维很像蓝老师,大眼睛凹凹的,小鼻子高高的,小嘴儿红红的,人中那里有两道很明显的楞,活脱脱就是蓝老师的翻版。
关于蓝老师的风流,他也只是道听途说,好些人说她跟系里的谁谁谁有一腿,但也没谁真的说出一个所以然来,那些人也都是有家室的,如果真有一腿,想必家属早闹到系里来了,很可能只是因为蓝老师没丈夫,而且长得还不错,人们就喜欢编点她的故事。
问题是如果她跟那些人没那一腿,那这个孩子就只能是他的了。他仓惶地想,这下完蛋了,早上出去上班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忠实的好丈夫,晚上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有私生女的坏男人了,这叫他在小冰面前怎么交待?
第 31 节
那几天,谭维象等待行刑的囚犯一样,胆战心惊地等着头上那把刀落下来。小冰早就说过,不管他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是睁着眼睛的,还是被人骗了的,只要他跟人发生了关系,或者弄出了孩子,她都不会原谅他,肯定跟他离婚。他想,“发生关系”可能是指结婚之后的,因为他婚前的“发生关系”已经被小冰原谅了。但“弄出孩子”怕是包括婚前婚后整个历史时期的吧?
小冰知道维维的事好几个星期了都没来拷问他,说明小冰还是珍惜他们的爱情和婚姻的,但同时也说明一旦摊牌,小冰肯定是要跟他离婚的,不然的话,以小冰的急性子脾气,肯定早就抓住他拷问这事了。以前小冰拷问他,目的都是为了听他表白,他表白了,小冰也就“既往不咎”了。但这次肯定是不行了,小冰知道自己不会对他“既往不咎”,所以乾脆不来拷问他,执行“鸵鸟政策”,把头埋在沙堆里,拖延一天是一天。
他想,那我也做个鸵鸟先吧,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一个偶然的机缘,证明维维并不是我的孩子,那就跟“艾滋惊魂”一样,只是一场虚惊。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维维是他的女儿,因为他满脑子都是维维的影子,对她有种异样的感情,是他从来不曾体验过的,自从见了那一面,他就忘不掉她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血缘的力量,也许血缘的力量主要是表现在家长这一边的?不是有句俗话吗,小孩子是“有奶便是娘”,但对于家长,就没有一句“有屎便是孩”之类的俗话与之对应,说明家长对自己的骨肉和别人的孩子,感情是非常不同的。
这几天,他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安,一闭眼,他的眼前就像在放一场电影一样,画面上是穿着花裙子的维维,在一片山花烂漫的草地上跑来跑去抓蝴蝶,蓝老师站在旁边,慈爱地看着女儿。然后镜头突然一转,维维在问妈妈:“我的爸爸呢?妈妈,我的爸爸是谁?”接下去镜头前摇,银幕上是蓝老师脸庞的大特写,两行眼泪缓缓地流下,妈妈哀伤地对女儿说:“孩子,你没有爸爸,你爸爸他——死了——”
这个镜头还不是最让他伤心的,最让他伤心的镜头是维维背着书包在路上走,一群坏孩子跟在后面大声喊叫:“打!打这个没爹的野孩子!”,然后是那群孩子殴打小女孩的镜头。再然后,坏孩子散去,维维忧伤而倔强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话外音响起:“爸爸,你在哪里?为什么你不要我?”
以前他看这类电影,都有点呲之以鼻,在心里说:编哪,编哪,编出来赚那些婆婆妈妈的眼泪吧。但现在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画面,他就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只是碍着是男人,才不好意思让眼泪真的流出来,但鼻子酸得无法。他想跑去抱起维维,对她说:“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是不知道有——你。现在知道了,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他不知道蓝老师愿意不愿意让维维认他这个爸爸,他觉得蓝老师可能还是愿意的,不然她为什么调到a市来?她在e大不一样可以评教授,当博导,分四室一厅的房子吗?但她到了a市,怎么又没来找他呢?也许她找过了,发现他已经有了女朋友,或者发现他已经结了婚,她不想拆散他的家庭,于是就一个人承担起养育孩子的责任?
他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蓝老师当初的表现都是可以顺着这个方向理解的。也许她一直就是喜欢他的,不然她应该不会跟他发生那种关系,至少她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她当时并没说她不爱他,她说的是他那不是爱情,但他没反驳;她说他的父母会把她当“亲家”的时候,他也没反驳,那不就等于默认了他不爱她,他害怕家人不同意吗?
所以他们俩的事,可以说是因为他不爱,或者爱得不够勇敢才吹掉的。如果他那时坚持去找蓝老师,用实际行动打消蓝老师的顾虑,说不定蓝老师就接受他了,那他这些年就可以跟蓝老师一起养育维维了。
现在怎么办?回头去对蓝老师说“我爱你,让我们重新开始”?经过了这些年,他觉得他已经成熟到不会在乎外人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异的地步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爱过蓝老师没有,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爱不爱蓝老师,他只知道蓝老师是个很杰出的女性,他一直都是很敬佩她的,跟她在一起生活应该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关键是对孩子有好处,能给孩子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
那小冰呢?他觉得他跟小冰之间有一种缘分,好像天生就该是在一起的。他好像从来就没怎么想过小冰到底是哪点值得他爱,或者哪点不值得他爱,就像他从来不考虑自己的父母有那些地方值得爱,哪些地方不值得爱一样。他爱他们,不是因为他们哪点做得好,而是因为他们是他的亲人。他从来不把小冰拿来跟别的女人比较,就像他从来不把自己的父母拿来跟别人的父母比较一样。别人的父母再好,那是别人的父母,不关他的事;别人的老婆再好,那是别人的老婆,也不关他的事。他只要自己的父母,只要自己的老婆。
但现在出了这事,小冰肯定是不会原谅他的了,肯定是会离开他的了,现在就看小冰什么时候摊牌了。
小冰倒是稳得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照样跟他有说有笑,晚上也仍旧钻在他怀里睡觉,有时还来挑逗他的“县团”,但他好像已经被这事搞得阳萎了一样,挑逗半天也站不起来。他生怕小冰看出破绽,竭力想让“县团”抖擞起精神来,但就是不行,每次都得小冰用嘴才能勉强把“县团”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他一厢情愿地想,说不定小冰以为他不知道维维的事,永远都不跟他摊牌,而他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看维维,从各方面给维维应得的父爱,就这么当一辈子“地上老公,地下老爸”算了。
但是他的黄梁美梦很快就破灭了,有天晚上,吃过晚饭,小冰问:“你——已经见过你女儿了吧?”
他没想到小冰这么单刀直入,他满以为她会先搞几个模拟拷问题,或者来个拷前热身,从边缘问题入手的,哪知道她一上来就是一个核心问题。他一时语塞,好一会才说:“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女儿——”
小冰横他一眼:“我没想到你这么——没良心——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承认,她不是你的女儿是谁的女儿?”
“我怎么知道?也许蓝老师——”
“我没想到你这么——卑劣——为了洗刷自己——就不惜诬蔑——自己爱过的人脚踏几只船——”
“我没说我——爱过她——”
“我没想到你这么——下流——不是自己爱的人——也跟她做——那种事?”
他有点恼火:“你今天就是来开我批判会的?怎么我说什么你都有个帽子在等着我呢?”
“那你想怎么样?想我表扬你?歌颂你?”
“现在事情还没搞清楚,你怎么能——”
“还要怎么搞清楚?你说还有哪点没搞清楚?你想怎么搞清楚?你说,你说了我去帮你搞清楚——”
“这事对我来说也很突然,我也没想到——”
“你以为一个‘没想到’就把问题解决了?你那时也是二十四、五的人了,难道不知道那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他那时真的没想过,那么短的时间,他哪里有时间想那么远?而且他那时以为那样一做,就把蓝老师做成他媳妇了,所以他做完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叫蓝老师嫁给他,他哪里知道那事可以就那么做做,做过就算的?
但他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是白说,说了小冰也不会相信他,相信了也不会原谅他。他精疲力尽地说:“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也没办法把过去一笔勾销,你——看着办吧——”
小冰气得楞圆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没见过这么——又不要脸又不要命的角色呢——你叫我看着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如果你在结婚之前就告诉我,你有个孩子在外面,我根本就不会跟你结婚,那就没有今天的麻烦。现在婚也结了,家也成了,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孩子来,你叫我怎么办?”
“我——对不起你——”
“你光说个‘对不起’就解决问题了?如果我现在突然告诉你,说我——有个孩子——我对不起你——你会怎么样?”
他最怕小冰叫他这样设身处地了,因为那都是根本没发生的事,而他又缺乏想象力,无论怎么设身处地也想象不出小冰的感受。
可能有些事对于男女来说就是不一样,你认为不公平也没办法改变。比如说这个怀孕生产的事,男女就是不公平的。女人如果有孩子,她肯定知道这一点,即便她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即便她把孩子送给别人领养了,她至少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孩子。她在走进另一桩婚姻或者爱情之前,就可以选择是否告诉自己的爱人。如果她选择了坦白,那她的爱人可以做出相应的选择;如果她选择了隐瞒,那么一旦真相大白,她就该承担撒谎的罪名。
但是男人呢?男人完全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父亲,然后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了另一桩婚姻或者爱情。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说你早就做了爸爸,那能说是你撒了谎吗?那能说是你制造了这个麻烦吗?如果他在认识小冰之前就知道自己跟蓝老师有个孩子,那他就不会跟小冰走到一起,就不会让自己陷入这个两难的境地。
他结结巴巴地把这个意思解释给小冰听,小冰很久没说话,把背对着他。他想去搂她,但小冰不让他搂。他走到她面前,发现她满脸都是泪水,他也流下了眼泪,颤抖地说:“小冰——你——别这样——我——说了——我对不起——你——你——”
小冰哽咽着问:“你是不是要——离开我——去跟你——女儿——过?”
“我没有这样说——”
“那你——要——经常去看她?”
这个问题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看见了维维,知道了她的存在,就觉得已经有根看不见的线把他们连在一起了。他小心地说:“如果——她真是——我女儿——的话——我——怕是——得——去——看她——”
小冰大声哭起来。
他解释说:“总得——尽个责任吧?以前我不知道——就——没什么——现在——现在——既然——知道了——你说——我能——”
小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他说:“你有理由,你有道理,真理都是在你那一边的,舆论都是在你那一边的。我知道,书上电影上都是这样的,好好的两口子,突然有一天,一个孩子找上门来,说是那男人的孩子,父女俩抱头痛哭,感人——感人——太感人了——但那男人的妻子呢?你们想过她的心情没有?你们都指望她接受这个从天而降的事实,接受这个——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弄出来的孩子——象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那个孩子——如果她不这样——你们就说她不人道——不聪明——不顾及夫妻感情——心胸狭窄——小鸡肚肠——为难了她的丈夫——人家父女情深啊——孩子无罪啊——”
“我——不会这样的——”
“你不会哪样?不会叫我接受你的孩子?那你要怎么样?要抛下我去尽父亲的责任?抛下我去跟你的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小冰说完这句,就冲到卧室里,倒在床上痛哭。谭维追了进去,抱着她,小声说:“我怎么会离开你?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怕你离开我——”
小冰翻身扑进他怀里,也不说话,只呜呜地哭。他帮她抹眼泪,但越抹越多,只好去找了个毛巾,过一阵就为她擦一下。小冰哭够了,自己抓过毛巾擦了一把,说:“我——知道这事——好几个星期了——一直都没敢告诉你——知道一告诉了你——你就——要为难了——你的心就要——撕成两半了——我也叫怡红别告诉你——但她还是告诉了你——”
“也许真的是不知道更好——我看她们——母女——过得也——挺好的——说不定——根本不愿意——我去中间——搅和——”
“不管你去不去搅和,你心里——是不可能把她的影子——抹掉的了——不管我们今后——生多少孩子——都不能——代替这个孩子——”小冰又要开哭的样子,“这太不公平了!等我们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有那种初为人父的——惊喜——因为你——你——已经为过一次父亲了——”
这种超前的判断,他也很怕,因为他没法解释或者反驳,都是还没发生的事,谁知道是怎么样的?都是小冰嘴里一句话,她认为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的。他知道对这点做解释也没用,可能越解释越糟糕,因为你持反方意见,小冰就会尽力想法驳倒你,找的理论和证据越多,小冰对自己的意见就越有把握,搞到最后就变得成见越来越深。但是如果他不解释,也有问题,因为那就等于默认了。
他安慰说:“现在还没肯定那孩子就是我的,我看我们还是先别为这事——生这么大气吧——”
“还要怎么才算肯定?”
“至少要——蓝老师——承认才——算吧?”他提议说,“不如我们明天两人一起去找蓝老师,亲自问问她吧——”
“要去你去,我不去,我去象什么?她还以为我在跟她抢你呢——现在她有孩子,肯定是她抢赢了——要么她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撒谎说那不是你的孩子——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去。这是你的事,你自己把它搞定——”
“好,我自己去问吧——现在别想这事了——睡吧——”
小冰固执地说:“不睡,还没说清楚。如果你明天问了,孩子不是你的,那——就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是你的——你要在孩子和我之间做个选择——”
“你说的——选择是——什么意思?”
“你选择孩子,那我们就离婚,你一心一意抚养你的孩子,至于你是不是跟——蓝老师结婚——那我管不着——但是我——肯定是要跟你离婚的——”
“那如果我——我——选择你呢?”
小冰不肯说了,过了一会,才叹口气,说:“算了,我也不要你做什么选择了,我帮你选择了吧。如果你明天问了,孩子不是你的,那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们照样是——夫妻;如果孩子是你的,我——离开你吧——”
他急了:“就——这一个选择?没——别的选择了?”
“那你说还有什么选择?难道我能叫你从此以后不去见自己的亲生女儿?就算我狠得下心说那个话,你能接受?就算你能接受,你做得到?就算你能做到,你也会恨我一辈子,世人会骂得我狗血淋头,而你心里还是在那里牵牵挂挂的——哎——算我倒霉——遇上你这么个——灾星——我自己——走吧——”
第 32 节
谭维感觉今晚就是他跟小冰的最后一晚了,明天从蓝老师那里回来,小冰就要离开他了。小冰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因为她没再说什么,而是搂住他,轻声说:“来,爱我最后一次吧——”
他想说“为什么是最后一次?我不要你离开我”,但小冰已经吻住了他,他一边回吻,一边暗中使劲,想把“县团”调动起来,好好做场爱,挽回她的心,留住她的人。但“县团”一点反应都没有,象根死蛇烂鳝,他恨不得两脚把它踢醒,痛骂它一顿:你当时闯祸的时候,倒是挺勇猛的,怎么到了补锅的时候,你就疲疲塌塌的了?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就这么白养你了?
小冰好像听到他在心里嘀咕什么一样,叹口气说:“算了,别勉强它了吧,它也够可怜的了,辛苦不说,出了事还得当替罪羊。我看它这几天也吓得够呛,本来我是想装聋作哑,不捅破这层纸的,但是我看它——实在可怜——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吓出个三长两短来了——”
他知道小冰故意说笑一下,想缓和缓和气氛,但他笑不出来,只想再努把力,让“县团”进入战备状态,也希望小冰又象前几天那样用嘴帮他,但小冰已经放弃了,平躺在床上,问:“你以后——会不会想起我来——”
他见她用这种语调跟他说话,越发绝望,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头痛心痛,呼吸困难,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心肌梗塞或者中风,但他不害怕,反而希望就是心肌梗塞,就是中风,梗就狠狠地梗,中就狠狠地中,梗死掉,中死掉,那就一了百了了。
他没想到他和小冰的爱情和婚姻会这样结束,明知道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但他还是想卖后悔药,而且是最经典的后悔药:早知道是这样,当时就不该——
小冰好像已经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不再哭泣,很平静地跟他说话:“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做朋友,很好的朋友。一旦你——不是我丈夫了,我——就不会为你从前的事难过了。其实我觉得那个——维维——很可爱——又漂亮又聪明——真的很像你——特别是眼睛——如果她不是——你的女儿——我想我会——非常非常喜欢她——我一个人带她过一辈子我都愿意——但是一旦有你夹在中间——一想到那是你跟别的女人做出来的孩子——我就——我就——没法接受了——”
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小冰要离开他了,其它的话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他想像他今后的生活,觉得茫然无措,他想象小冰今后的生活,也想象不出来。
小冰也不在乎他答话不答话,只在那里畅想未来:“等我们分开了,你就去找蓝老师,跟她好好谈谈,看能不能尽快结婚,趁孩子还小,比较容易建立感情。你们最好是换个地方,搬到别的城市去,那里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们三个人在一起,就没谁会问孩子一些难堪的问题——也许会有人对你们的年龄差异议论议论,但是——时间久了——也就没谁有兴趣议论了——”
他感觉小冰已经跳到半空中,以超凡脱俗的心态看世界了,通俗地说,就是跟现实拉开了一段距离,能够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看待这件事了。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女人的优势,还是小冰的优势,从父母那里继承了演戏的细胞。反正他觉得小冰就有这种本事,可以让自己进入一种演戏的状态,那并不是说小冰在撒谎,或者欺骗自己,而是进入了角色。这是真正的艺术状态,既在戏中,又在戏外,感情和体验都是真实的,但心里知道这是演戏,知道一旦戏演完了,就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中来,那种体验就只是一种艺术,而不是真正的受苦,只有演员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觉得他没法做到这一点,这可能跟他父母都是工程师有关,工程师都是最讲实际的人,眼睛里都是具体的难题,脑子里都是系统的解决办法。
他知道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一个数学家、一个物理学家、一个哲学家、还有一个工程师同住在一家旅馆。突然房间失火了,哲学家开始思考火与生命的辨证关系;物理学家开始求证水能灭火的原理;数学家开始计算灭这样一场火究竟需要多少水;只有工程师不由分说地抓起清洁工的水桶,把擦过地板的脏水泼在火上,将火扑灭了。
所以工程师面对难题,就是找到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跳到问题之外当旁观者。他也希望现在能有这么一桶水,能把他家后院的火扑灭,哪怕是一桶脏水,哪怕不是专为灭火用的,但只要起到同样效果,那就是好水。可惜的是,他连这样一桶脏水都找不到。
第二天,他用小冰给他的电话号码跟蓝老师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想找她谈谈,问她什么时候比较方便。蓝老师也不问是哪方面的“事”,只说:“那就晚上六点吧——”
跟蓝老师约好了,他就跟小冰打了个电话,再次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上蓝老师家去,小冰还是不肯去。他也不再勉强,只交待说:“那——我今天中午把饭菜做好放冰箱里,你晚上回来吃——”
小冰“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他很难受,好像小冰已经离开他了一样,只希望今天晚上蓝老师亲口告诉他,维维不是他的孩子,是她某个同事的孩子,最好是说出孩子父亲的名字,最好是拿出铜铜铁铁的证据。他虽然觉得这不太可能,但仍然异想天开地希望着,想象今晚回来向小冰报告这个消息的时候,两个人该是多么如释重负。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妈妈突然打来一个电话:“小维,你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差点一口饭噎在喉咙里,梗了好半天,才勉强吞了下去,装聋作哑地问:“什么孩子?”
“听小冰说你——在外面有个孩子?都——五、六岁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他真的不明白小冰把这事告诉他父母干什么,但愿她还没告诉他的岳父母。这种事情,如果就小两口知道,兴许还有转机。如果弄得双方父母都知道了,裂痕就只会越搞越大,很难弥补了。他问:“小冰跟你们说什么了?”
“她说你跟你以前的老师有一个孩子,你那时不知道,后来你们因为年龄差异太大而分手了,现在她们娘俩都在a市,孩子没爹,挺可怜的,你现在也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取舍,她说她决定离开你,让你们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说我们这几年对她很好,她很——感激,她——一直是把我们当父母看待的,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请我们多担待,她一直都在忙——所以也没——给我们生个——孙子孙女的——现在——好了——我们找到自己的——孙女了——她也放心了。她以后不能来看我们了,特意告诉我们一下,免得我们觉得奇怪——”
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头,这怎么都象是临终遗言一样呢?他机械地问:“她还说了些什么?”
他妈妈说:“她说到后来就哭了起来,说不下去了。哎,这孩子——哭得——真可怜——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冰还在——你们那里吗?”
“她走了——”
“她哭成那样,你怎么能让她走呢?如果出了事——”
他妈妈也急了:“我是不让她走,她一定要走,说她得回去上班,我一个病歪歪的身体,也拦不住她。我这不是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吗?先是打到你学校里,你上课去了,现在才好不容易找到你——”
他焦急地问:“她说她回去上班了?”
“她是这么说的,但是我看她那样子,也不象能上班的样子,眼睛都哭红了,所以我很不放心——”
“哎,你怎么能让她走呢——”他说了这句,又很后悔,他知道不应该怪他妈妈,只怪他自己,怎么没想到小冰会这样?也许在他看来,这事还要到今天见过蓝老师了才能见分晓,但在小冰看来,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难道小冰说的离开他就是去——寻死?他虽然不相信小冰会这么性急,不等他问个青红皂白就采取极端行动,但她这样不管不顾地告诉他的妈妈,已经表明小冰认为他们的婚姻走到尽头了。
他不知道小冰现在会去哪里,只能一遍遍往她手机打电话,但打不通。他往她单位打电话,往她客户和熟人那里打电话,他们都说不在。他只好给岳父母,谢怡红,常胜,还有一切他所知道的认识小冰的人都打了电话,叫他们如果碰见小冰就叫小冰给他打电话,叫小冰回家。
接电话的人都吃了一惊,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说没什么事,又怕大家不重视,只好撒谎说昨晚夫妻吵了架,小冰生气了,今天关了手机不理他,人也不知去向。
他的岳父母一听就急死了,追问他们为什么吵架,他感觉小冰还没把孩子的事告诉他岳父母,所以也不想说出来,只做了一番自我检查,叫他们不要着急。
“我们怎么能不着急呢?”岳母焦急地说,“你们怎么搞的?平时看上去挺好的,怎么一吵就吵这么厉害?”
“也许是我多虑了,她平时跟客户见面时也爱把手机关了,可能——没什么事吧——”
“你多跟她联系,有了消息马上告诉我们。”
谢怡红一听这事就马上跑了过来:“她平时最爱去什么地方?我跟你一起去找——”
“我也不知道她平时最爱去什么地方,她都是上完班就回家——平时也没去什么地方——你知道不知道她爱去什么地方?”
“我也搞不清楚,她平时都是跟你在一起的,你们平时爱去哪里?”
“平时都是在家里,周末去去两边父母家——连公园都很少去——”
谢怡红突然大惊失色地说:“她会不会——去了——蓝老师家?”
“她去那里干什么?我要她跟我一起去,她都不肯——”
谢怡红盯着他,把他盯得发毛。两个人可能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只是谁也不敢说出来。他拿起电话,飞快地给蓝老师打了一个电话,问小冰在不在她那里。
蓝老师说:“没有啊,我的保险单已经签了,保险金也交了,她怎么会上我这儿来?”
他支吾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谢怡红说:“她没去蓝老师那里?那她会不会跑幼儿园去了?”
“她去幼儿园干什么?”
“她对我说过,维维在c大附属幼儿园上大班,她会不会——跑去把你那女儿拐走了?”
“她拐——维维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这不是——想把各种可能都考虑到吗?”
他很难相信小冰会做出什么伤人的事来,他担心的是小冰做出什么伤己的事。但是事到临头,他也不敢拍胸打保票,也许谢怡红比他更了解小冰,毕竟都是女人,而且小冰也说过她愿意带维维过一辈子的话。他说:“那我现在到c大幼儿园去一下吧——”
“你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他觉得他的脑子完全不会转动了,茫然地说:“我不知道c大幼儿园的电话号码——”
“打c大的总机,让他们转——”
他让c大总机帮他接通了c大幼儿园,转了半天才转到维维的老师那里,他讲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意思讲清楚,老师生气地说:“莫明其妙,我们怎么会让一个陌生人把孩子接走?”
他放了心,谢过老师,挂了电话,茫然无措地看着谢怡红。
谢怡红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只知道后悔:“我不该把这事告诉你的,现在搞成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要怪都怪我——”
“现在怪谁都没用了,我们还是赶快想办法吧——,你快想办法呀,别光傻站那里——我看你平时也象挺聪明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这么——没用呢?”谢怡红提醒说,“你看看小冰有没有给你留什么——条子——之类的?有没有带走她的那些心爱的东西?”
他慌忙跑到各个房间去找了一下,没看见有什么条子。他也不知道小冰有些什么心爱的东西,只知道小冰有个很漂亮的花纸盒子,上面用粉红色的缎带绑着,说不许他打开,他就从来没打开过,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小冰心爱的东西。
他到挂衣柜的顶层找了一通,那是小冰放那盒子的地方,但今天却没看见那盒子。他对谢怡红说:“糟了,那盒子不在了,一直都是放在挂衣柜里的——”
谢怡红更慌了:“那她很可能——”
“很可能怎么样?快说啊,你们女人的这些弯弯心思——”
“她如果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都拿走了,那说明她——不会回来了——”
“她——不是这样的人啊——她平时——都很——开朗的——”
“平时开朗管什么用?现在又不是平时——”
他又往各处打了一通电话,还是没小冰的消息,他的心越沉越低,孤注一掷地问:“你看要不要报警?”
谢怡红很老练地说:“现在报警没什么用,报失踪得三天之后才算,现在先到处找找吧——”
“到哪里去找?”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动动脑筋啊!”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女人的心思,你是女人,你又是她的好朋友,你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她会去那里?”
谢怡红认真地想起来:“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我发现你——有个孩子——那我就——,哎,我设身处地也想不出来,如果我是小冰,只要你不离开我,我管你有几个孩子,就算你有几个老婆,我也死抓住你不放——”
“但是她说了她会离开我的,我只是没想到她不等我问蓝老师就——”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一定是到那座山里去了——”
谢怡红马上赞同:“肯定是到那山里去了,那是你们定情的地方。我们去那座山里找她吧——”
“我去那个山里找,你到市里其它地方去找,找到了马上通知对方——”
第 33 节
谭维跟谢怡红分头去找小冰,谢怡红把手机给了他,方便联系,她可以用她爸爸或者哥哥的手机。
现在他也顾不得执行小冰关于“有公车的路线一律不打的”的节约政策了,一路都是打的,一直打到他跟小冰初次拥抱定情的那座小山跟前,没开车的路了,才付了车费下车步行。先前他还能跟市里的人联系,但进了山之后,信号就不好了,没法用手机了,他越发觉得小冰就是在这山里,也许小冰没关机,只是没信号了。
他开始沿着他们那次走过的路一处一处寻找,那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每一个都是他们爱情的“名胜古迹”。
他走到一个峭壁旁边,看见那个骑马拍照的服务点还在那里。他不记得马主是不是多年前的那个人了,但他记得那天照相的情景。小冰骑在马上,象个江湖女侠一样,披着黑斗篷,腰上挂着一把长剑,一手按在剑鞘上,另一手握着剑柄,向外拔出了一些,虽然剑是假的,但居然有寒光闪闪的效果。
那次他正在拍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了闪光灯的原因,那马突然动了一下,小冰吓得大叫起来,他也吓慌了,因为旁边就是悬崖,如果马乱跑起来,把小冰摔下悬崖去,那肯定是粉身碎骨。他记得自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挡在悬崖边,拉住马缰。马主笑晕了,旁边等着骑马照相的人也笑晕了,因为马是拴着的,而且是非常驯服的马,不会乱跑的。
但他仍然觉得后怕,因为小冰跟他一样,并不知道马很驯服,如果小冰慌了手脚,胡乱挣扎,还是有可能掉悬崖下去的。那天小冰连续投给他几个感激的目光,后来小冰坦白说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就有了以身相许的想法。
可能因为今天不是周末,不是节假日,骑马拍照的地方没什么客人,马主很无聊地在翻着一本画报。谭维走上去跟马主打个招呼,就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女孩从这里过。
马主说:“噢,有一个,没照相,站崖边看了一会,后来就走了——”
“往哪边走了?”
马主往山顶指了一下:“上山去了——”
他急忙朝着马主指的方向追去,一直追上了山顶,也没见到小冰。山顶有个庙,那次他们曾在那里抽过签,他抽的是纸签,上面只有图,没有签词,要再花钱请和尚解签。他抽的那张纸上画着一个人,一手提着一个筐子,和尚解释说这个签的意思是:“左也难(篮),右也难(篮)。”
那时他觉得那是个很老套的签,好像很多人都抽到过,而且他从小在北方长大,后来因为父亲调动才来到a市,但很快又去北方读书去了,所以他觉得“蓝”和“难”根本就不是一个音,如果图上是一个人一手抱个男孩,那这么解签还说得过去。他当时没把那签当回事,但今天却觉得很灵,几年之前就把他今天的处境预料到了。
小冰那天抽的是竹签,但小冰抽了个下下签,本来抽出来的签看完就应该还回到签筒里去的,但小冰一看是个下下签,就折断扔掉了,说:“折了它,扔了它,免得它害人。这些和尚真不会做生意,写几个好签嘛,也让抽签的高兴高兴,多给几个赏钱他们——”
他说:“你还相信这些东西?不过就是和尚们赚钱的手段罢了。”
小冰很认真的说:“这些东西,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也许签语不能预料人的命运,但是可以影响人的心情,影响了心情就可以影响命运——”
今天谭维又走进这庙里,他估计小冰一定来过这里,说不定还象上次那样求过签,但不知小冰求到了什么签,但愿她求到一个上上签,那样她的心情就会好起来,就不会做傻事。
几个和尚都围上来让他求签,但他没心思也没时间求签,只向他们打听小冰的事。几个和尚都说有个女孩来过,求了签就走了,是求的纸签。他忙问签上怎么说,一个和尚说:“是张空白纸——”
“那你怎么解签的——”
“那还能怎么解,当然是‘四大皆空’了——”
他一听就急了,慌忙问:“她往哪里去了?”
“下山去了——”
他狠狠地说:“害死人——你们就不能做些好签?”
一个和尚嘻嘻笑着说:“抽了下签也不要紧嘛,只要你再出几块钱,我们可以替你消灾的嘛——”
他走出庙门,但不知道小冰走了哪条下山的路,山前山后都有路,他刚才是从山前来的,那是他们上次走过的路,但他不知道小冰今天会不会换一条路。他返回去问和尚,和尚说没注意她是走的山前还是山后的路。他感觉这个选择至关重要,说不定就是一条人命。如果他选对了路,他就能追上小冰;如果他选错了路,就会错过小冰。可惜他分身无术,只能选一条路。
他拿出一些钱,请一个和尚从山前的路下山,帮忙找小冰,他叫那和尚如果看见小冰,就告诉她,说她丈夫正在焦急地找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丈夫都永远爱她,只爱她一个人,永远跟她在一起。他叫那和尚把小冰带到庙里来等着,如果他下山找不到小冰,他会回到庙里来看看和尚有没有找到小冰。
几个和尚大概是被他酸了一把,都嘻嘻地笑,还唱起一个什么情歌,然后又为钱的事唧唧喳喳的。他催促道:“快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跟那个和尚兵分两路下山,他走了后山,因为他刚才从前面上山的时候没有看到小冰,有可能她从后山下去了。也许小冰到这山里来,不是来寻死的,而是来跟过去一刀两断的,那样她就可能从前面进山,而从后面下山,表明她已经与从前一刀两断,从此要走一条新的道路。
他走了一段,又开始后悔叫那个和尚去找小冰,如果那家伙是个色狼,那不是等于自己出钱请他污辱小冰吗?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头去把那和尚叫回来,就看见前面树上挂着一截粉红色的缎带。他慌忙冲了上去,抓起那截缎带看了几眼,觉得就是小冰用来捆那个纸盒的缎带,知道小冰一定是从后山下去的了。
问题是她把缎带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是在给他指路,还是在一路埋葬往事?等到把盒子里的东西都葬完了,就——?
他开始大声呼叫起来:“小冰——小冰——”
整座山里好像就他一个人一样,四处都传来空旷的回声“小冰——小冰——”
他觉得毛骨悚然,小冰一个人在这样的山里走,不害怕吗?还是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一路走,一路喊,泪水什么时候流出来的,他一点也不知道,一直到眼睛模糊,看不清路了,才知道自己在流泪。他一边用手背擦泪,一边继续下山,边走边喊,边走边喊,心想如果今天能找到活着的小冰,他什么人都不要了,只要小冰,今生今世都要好好守着她,再不让她为任何事伤心。
他估计昨晚小冰说要离开他,是希望他表白一下的,但他什么也没说,肯定让她心冷了。他昨晚没表白,并不是他不想表白,而是他没法表白,因为小冰想听的,肯定是他许愿今后永远不去看望维维,也永远不想念维维。他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所以他不敢乱许愿。他也害怕他那样说了,小冰又会说“我以为你是个仁义道德的人,哪知道你是个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认的禽兽”。
如果他知道今天会搞成这样,那他昨晚什么话都愿意说了,只要小冰开心就行,只要小冰不出事就行,他是做禽兽还是做仁人,都不重要。也许维维没有他,会过得更好,也许维维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他就这样想着,追着,喊着,一直来到了山下,也没见到小冰。他只好再上山,看看那个和尚有没有找到小冰,有没有把小冰带到庙里去等他。他心急如焚地往山上爬,仿佛都能看见那几个和尚正在欺负小冰,仿佛都能听见小冰的哭叫声了。他越想越后悔,真不该请那几个和尚帮忙找小冰的,更不该告诉他们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独自一人在这山里转。这些和尚光棍了这么久,碰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那还舍得放过?
他也恨小冰太大胆,一个人跑到这山里来,如果是周末或者假日,还有不少进山游玩的人,也许还安全一些,但今天山里几乎没人,她一个人跑这山里来,出了事怎么办?今天回去一定要把她狠狠训一顿,要训得她从此以后不敢这样到处乱跑。但他想到可能根本就没有这种训的机会了,而且小冰胆子这么小的人,居然敢一个人跑山里来,肯定是吃了扁担横了肠子,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了。
等他再次爬上山顶的时候,已经累得腰酸背疼了,胃也剧烈地痛起来。很久不锻炼了,加上心里又急,中午饭也没吃多少,觉得精疲力竭,只想倒地而亡,把这一切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但他不敢怠慢,急忙问庙里的和尚有没有找到小冰,那个帮忙找小冰的和尚已经回来了,说一直走到山下去了,也没见到什么年轻女子。虽然人没找到,但钱是不退了的,因为他花了力气了。
谭维也没心思说钱的事,只叫他们如果看到年轻的女子,请一定问一问是不是叫小冰。他又借了和尚们的纸笔,写了个条子,叫和尚们如果看到小冰就把这个条子交给她。
他在那个条子上赤裸裸地表达了他对小冰的爱情,都是些“一生只爱你一人”,“终生不渝”,“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之类的。如果是平时,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写不出这么肉麻的话,但今天不同了,只要能留住小冰,再肉麻的话他也写得出来,而且写的都是内心话,何肉之麻?
他问和尚们要了口水喝了,就又往山下走。天已经晚了,太阳已经藏到山后面去了,只留一抹夕阳,把天边染得血红。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个兆头不好,又开始一路追,一路叫,整座山里只听见他的声音“小冰——小冰——”
他叫得口干舌燥,嗓子也快哑了,嘴唇乾裂得出血了,不由自主想到“杜鹃啼血”的说法。他已经忘了杜鹃为什么会叫到啼血的地步了,好像是个爱情故事,有点像他们这样,夫妻或者情人之间起了误会,一方失踪了,另一方到处找,但终生都没找到,于是变成了杜鹃,悲哀地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一直叫到声声啼血。
他从前听到这个传说,从来没往心里去过,更不相信什么一生寻找一个人,死了还要变成鸟的事。但是今天他彻底相信了,因为他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心情。如果他今天找不到小冰,他会一生一世找下去;如果小冰就死在这山里,他会一生一世留在这山里,变鸟也好,做和尚也好,反正是不会离开这里了。
他沿着石阶下山,不由得想起那次他跟小冰下山的情景,石阶很窄,并排走两个人嫌挤,但小冰一直要跟他并排走,所以他们的身体得有一部分重叠在一起,小冰走在他右边,靠在他怀里,他的右手搂着他,每走一步,他的右腿就会碰到她,有时他的那个地方正好碰在小冰的身上。他很快就起了反应,又生怕小冰感觉到了,忍得很辛苦。
后来小冰告诉他,说她那天就感觉到他的那个东西了,只不过没说出来。
他问:“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流氓?”
“不,我觉得——你很爱我,我很自豪,因为我能让你产生冲动——如果你那天把我掳到哪个密林里去强暴了,我保证不会告他。你说奇怪不奇怪,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喜欢到这种地步,连你要强暴我,我都不讨厌,反而恨你不来强暴我——”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强暴你——”
“不是说男人都有征服感吗?你怎么没有?”
“什么征服感?你要我去打仗?”
“打什么仗,我是说征服女人。你别老是这么文质彬彬的,什么时候也来点——暴烈的——武力征服我一次——”
他开玩笑说:“那我还是把你掳到那座山里去强暴吧——那才有绿林的味道——这在家里怎么个强暴法?”
“你从来没想过——暴力征服我一次?”
“为什么要暴力?就这样两相情愿不好吗?”
“两相情愿好,我也喜欢两相情愿。看来我们两个真的是有缘分,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以前从来没见过我,就这么一见面,就爱上了,就爱到愿意你来强暴我的地步了,就爱到离不开的地步了。我对别的男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呢?你对别的女人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没有,从来没有——”
现在他一人走在这石阶上,想到自己可能害死了小冰,他真的恨不得一头扎到悬崖下面去。
第 34 节
谭维在一片夜色中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边走边叫小冰的名字,嗓子都快叫哑了,但他坚持呼喊着,知道如果小冰在这山里,肯定很害怕。如果她能听到他的喊声,她就知道她不是一人在这山里,如果她正在转什么可怕的念头,她就会改变主意。
一直到能看见山下那些小饭馆小旅馆的灯光了,他才停止了呼唤,回城的车早就没有了,他决定先给亲戚朋友们打电话,如果小冰不在他们那里,那就说明小冰还在这个山里,那他就花钱请人跟他一同进山寻找,这次不能光走上山的正道了,要重点搜寻那些沟沟坎坎,溪流崖底什么的。
想到这一点,他就浑身打哆嗦。
他到处找寻能打通电话的地方,试了半天,才在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找到了手机信号。他先往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希望能侥幸地发现小冰已经回了家,但家里没人接电话。
他又往父母家和岳父母家都打了电话,两边都说小冰没在那里,然后就抓着他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敷衍了两句,就说不能打得太多,怕把电打没了,后面的电话就没法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在一众朋友当中,他决定先给谢怡红打电话,因为谢怡红也在帮忙找小冰,说不定已经找到了。他把电话打到谢怡红家里,是常胜接的,说谢怡红不在家。
他问:“你知道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常胜说:“谁知道?我这个老婆啊,根本不把我当个人,去哪里从来不告诉我——”
他懒得听常胜诉苦,只问道:“那你知道不知道小谢哥哥的手机号码?或者她爸爸的手机号码?她说她会问他们借手机的——”
常胜莫明其妙:“她自己的手机呢?”
“她自己的手机借给我了。快把号码告诉我吧,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我只知道她哥哥的手机号码——”常胜说了一个号码,谭维记下了,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马上往谢怡武的手机打电话,心想如果谢怡武也不知道谢怡红去了哪里,那就干脆向他报案,请求他派人帮忙找小冰和谢怡红。
谢怡武接了电话,听说是小冰的丈夫,就说:“咦?你找怡红,她不是去找你妻子去了吗?”
他生怕谢怡红找人找人,把自己也找丢了,心急地说:“是啊,她在帮我找小冰,但是我现在连她也联系不上了,她说会借用你的手机或者你爸的手机的——看来她没借用你的手机,但我不知道你爸手机的号码——”
谢怡武干练地说:“你别慌,一步一步来,我把我爸的手机号码给你,你打打看;如果联系不上,那就打我爸家里的电话;如果还不行的话,马上告诉我,我派人帮你找——”
他感谢了谢怡武,就开始打谢怡红爸爸的手机,但似乎是关机了。他只好打电话到谢怡红爸爸的住处,谢怡红的爸爸接了电话,他急忙问谢怡红去了哪里。
谢父说:“她说她进山找她一个朋友去了,下午就走了,到现在都没消息,手机也打不通,我们都在担心——”
他说了这座山的名字,问谢怡红是不是去了这座山,谢父说是的,就是这座山。他说:“我正在这山里,让我去找她们吧——”
他挂了谢父那边的电话,开始拨打谢父手机的号码,因为谢怡红手里拿的是她父亲的手机。如果她来这里了,如果她没上山的话,那他应该能联系得上她。但如果她也进了山,那就糟糕了,就没法联系上了。他想到两个女人正在山里乱转,就脊背发凉,还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是不是在一起乱转,如果在一起,还可以彼此壮个胆,如果是单独在这山里乱转——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打了两次,都没打通,正想打第三次,他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接听,刚喂了一声,就听见谢怡红的声音:“你搞什么鬼?电话也不接,打了好多次了——”
他听她这个口气,就知道她没危险,至少还有精力发他的脾气,现在只要是她俩的声音,哪怕是骂他的,听着也份外亲切。他说:“对不起,可能是信号不好,”他胆战心惊地问,“你——找到小冰了吗?”
“找到了,我们两人等你半天了——”
他总算放了心,觉得腿脚发软,两眼发湿,颤颤地问:“她——还好吧?”
“她没事,就是为你着急——你怎么象个小脚婆娘?进一趟山,要这么长时间?“
“我哪里是进一趟山?上上下下爬了好几次了——你们现在在哪里?”
谢怡红说了个小饭馆的名字,就把电话给了小冰,他一听见小冰的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勉强“喂”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
小冰连声问:“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
“我——没事——,我下午就下山来了,刚下山就接到怡红的电话,说你进山找我去了,我就一直在这里等——”
“你真聪明,没再跑进山去——”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往那个小饭馆走,走了一段,信号又没了,他干脆挂了电话,放开脚步,往小饭馆跑。等他跑到饭馆门前的时候,看见小冰和谢怡红都站在那里等他。他跑过去,也顾不得谢怡红就在旁边,就一把搂住小冰,喃喃地说:“你害死人了——你——到处乱跑——把我急死了——”
“是你害死人——不是因为你——我会跑这里来?”
两人又是搂抱,又是亲吻的,眼泪沾得两人满脸都是,说不定还混杂着鼻涕什么的。但他们顾不上了,疯狂了一阵,小冰擦擦泪,问:“你——嗓子怎么——哑了?”
“你还问?还不都是叫你叫哑的?”
“你在山里叫我了?”
“一路找,一路叫——”
“我是觉着你在叫我,但是——又没看见你的人——我还以为是我的想象呢——有好几次——如果不是听到你在叫我——我就——不想再走出这座山了——”
谢怡红在一边说:“好了,回去再慢慢抒情吧,出租司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小冰问他:“你饿了吧?你肯定没吃东西,我们都吃了点的,你吃点东西再走吧——”
他听说出租司机等着,就咬牙说:“我不饿,回市里再吃吧——”
三个人都上了出租,谢怡红坐在前排,他跟小冰坐在后排。他一路都紧紧抓着小冰的手,好像怕她又飞不见了一样,他也不管车里还有别人,就把他写在条子上的话对小冰重复了好几遍,还现场发挥了一通。
他自己不觉得,但小冰都有点被他酸得不好意思了,岔开话题说:“你今晚不是跟蓝老师有约会的吗?”
他一下就变得支吾起来:“哪里——是什么约——会?不就是去问——她——那事吗——”
小冰说:“那你还不赶快给人家打个电话?说了去又没去,人家不担心吗?还当你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呢。”
他看了小冰一阵,觉得她是认真的,不是在讽刺他或者考验他,便给蓝老师打了个电话,抱歉说今天有点事,耽误了去她家。蓝老师好像也不惊奇,只说:“没事,没事,今天不行,以后再说吧。”
他又大力抱歉了一通,就挂了电话。
小冰问:“你没跟她约个别的时间?”
他坚定地说:“不约了,我不去问她了,我们就当没这事的吧。她这些年都没来联系我,要么那孩子不是我的,要么她不希望我夹杂在她生活里,我何必要自己撞进去扰乱她的生活呢?我——只要你——,我不能——没有你——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谢怡红开玩笑说:“你别把责任都推我们小冰身上,我们小冰有叫你——不管那孩子吗?”
“她没有,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是不管,而是——尊重蓝老师的意愿——如果她认为这事跟我相关——她肯定会让我知道——”
小冰说:“哎,算了,你明天还是去找蓝老师吧,了不起就是证实孩子的确是你的,那又怎么样?了不起就是你——要付点抚养费——要去——看看孩子——,那你——那我——就让你去看孩子吧——你想去多少次就去多少次——你看你今天这样子——我离开了你也不安心——”
“我不去问她了,我不能没有你,只要你不离开我,不管我需要做什么——我都愿意——”
谢怡红说:“我说,你们两个,还是等回了家再卖酸吧,在车里就开卖,别把司机同志的牙酸掉了——”
司机似乎也是个快活人,打趣说:“我开车的人,走南闯北,什么酸人没见过?什么酸话没听过?我追我老婆的时候,说的话比你们这还酸。嘿嘿,你们只管说,就当我是聋子的——”
但他跟小冰都有点不好意思再酸了,他问小冰:“你到底是走的哪条路?我怎么到处找都没碰见你?”
“我先是走的前山那条路,那是我们走过的路,我——去了那些——我们的——‘名胜古迹’,还到庙里抽了签——刚好抽到一个‘四大皆空’,我就——彻底死了心,决定从后山下去,准备把我那盒子里的东西都——扔了——跟你——一刀两断——”
“我怎么只看见一个粉红的缎带?别的东西呢?是些什么东西?都扔了?要不要紧?”
“别的东西我没舍得扔,又抱下山来了——那根缎带不算什么,扔了就扔了吧——”
“盒子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小冰从包里拿出那个盒子给他:“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从来没打开看过?”
“你叫我不看,我就没看——”
司机插嘴说:“看来你这个丈夫还是个实在人呢,你说不看,他就不看——”说着就把车顶灯打开了。
小冰笑着说:“不然我怎么叫他‘呆子’呢?”
谭维打开那盒子,就着车里的灯光一件一件地看,发现都是他以前送给小冰的小玩意,有些就是那次来这山里时在路边的那些小摊点买的,有木头珠子串成的项链,有号称翡翠的石头手镯,有相思豆做的耳环,还有一些小卡片,小装饰品,甚至还有个小小的木碗。他自己都不记得哪些是在哪里买的了,可能有的是他出去开会时买了送给小冰的,只记得他把那个小木碗送给小冰的时候,她说要留着等将来给孩子做饭碗,不会打破。
他看了一遍,谢怡红也把盒子拿去看了一遍,边看边说:“你们好浪漫啊——这怎么舍得扔?要扔还不如给我算了——”
回到市里,四个人一起到一家饭馆吃了饭,然后司机把谢怡红送回家,再把他们两个送回家。他来付车费的时候,司机说谢怡红已经付过了,是包车,按天付钱的。司机跟他们开了几句玩笑,就把车开走了。
两口子回到家,你望着我笑,我望着你笑,高兴得好像是什么宝物失而复得了一样。小冰说:“你再别这样发了疯似的到处找我了,我不会——寻短见的——”
“那谁知道?就算你不寻——短见——你跑那山里去——被老虎吃了怎么办?被那些——和尚——糟蹋了怎么办?”
“我没想到今天山里这么清静,我以为跟——上次一样呢——”小冰柔情万种地看着他说,“我们洗了澡睡觉吧——”
两个人跑进洗澡间去洗澡,一洗完他就抱起小冰往卧室走,虽然他的确是累得浑身酸痛,但“县团”好像已经摆脱了前几天的疲塌,劲头十足,小冰也春水泛滥。两个人缠缠绵绵地做爱,小冰边做边说:“我们也做个孩子出来吧,我们也做个孩子出来吧——”
“好,做个孩子出来你就不会——乱跑了——”
做完爱,小冰马上垫了个枕头在身下,说这样容易怀孕。垫上了还怕不保险,又象玩杂技一样,把两腿举得高高地靠在墙上,让屁股高过腰部。他见小冰一本正经地举着屁股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又怜又爱,催促说:“应该到时间了吧?可以放下来了吧?举着不累吗?一次不行再来嘛,不用求胜心切——恨不得一枪命中——”
“多坚持一会,让你的那些小宝宝都跑进去——”小冰开玩笑说,“我不能人在福中不知福,你看人家怡红和蓝老师,多么煞费苦心地想弄你的东西。我随时都能弄到,难道就可以挥精如土吗?”
他听了这话,又有点不安,怕小冰还在计较这两个人。对谢怡红,他可以说只是小冰自己在胡思乱想,但对蓝老师,他无话可说,因为他也不知道蓝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到明天还得去面对蓝老师和维维,他的头仍然是疼。但小冰没事,已经令他知足了。
明天的事,就留到明天去操心吧。
第 35 节
第二天早上醒来,谭维觉得浑身痠痛,小冰也说:“累死了,累死了,今天懒得上班了”。小冰不去上班没什么,了不起少做两单生意,但他不去上班不行,临时到哪里去找人代课?所以他还是坚持起了床,吃了点东西就去上班。
早上的课上完之后,他就给蓝老师打了个电话,因为小冰叫他今天一定得去问蓝老师的。蓝老师一听是他,就说:“还是昨天那事吧?那还是晚上六点吧——”
他中午回家的时候把这事告诉了小冰。小冰问:“激动不激动?”
“激动什么?”
“要见女儿了,要做爸爸了——”
他搂过小冰,摸摸她的肚子:“是不是已经怀上了?不然怎么说我要做爸爸了呢?”
小冰嘻嘻笑着说:“你不用这样了,我跟你说了,我已经想通了,我不会因为你对我们的孩子没有初为人父的惊喜就吃醋了,反正只要我有初为人母的惊喜就行了——”
他觉得小冰虽然口口声声都说想通了,其实心里的疙瘩还是在那里,很可能是因为怕他难受才勉强留下来的。但他也没办法了,只要小冰面子上想通了,不会离开他,不会又跑山里去就行了。为了稳妥起见,下午他去上班的时候对谢怡红说:“我今天晚上要去蓝老师那里——小冰一定要我去问那事——你——今晚可以不可以过来陪陪小冰?我怕她又——”
谢怡红一口答应:“没问题,有我在那里,你放一万个心——我下班就去你家——”
“你别说是我叫你去的——”
“知道——”
下午下班后,他刚到家一会,谢怡红就跑来了,说刚买了套衣服,让小冰帮忙参谋一下好不好,不好就趁早退了它。小冰见谢怡红来了,很高兴,两个人忙着在那里试衣服。他既没时间也没心思吃饭,只洗了把脸,换了件干净衣服,就出发到蓝老师那里去。小冰在后面叮嘱:“买点东西带给维维,别象个乡巴佬似的不懂礼貌——”
谢怡红补充说:“应该跟蓝老师也买点东西,人家不是你导师吗?”
他回声:“知道。”就下楼去坐出租。他一直坐到蓝老师住处附近了,才下了车找个店子买礼物。但那里没什么大商场了,只有小店子,他没办法,只好随便买了几样东西,算是个心意吧,反正现在的礼物大多数是用来流通,不是用来消费的,都是你送我,我送你,转来转去的,除了烟酒,别的礼物谁会当真吃了?
他想了想,又绕到c大校门那里,找到那个卖“搅搅糖”的,买了五个,让卖“搅搅糖”的人用塑料纸把糖罩好了,就拿在手里,带给维维。
不知怎么的,他现在好想有个孩子,想每天回家的时候,都在路上买点吃的玩的,然后一敲家门,就有一个孩子飞出来,蹦蹦跳跳地来抢他手里的礼物,而他就把礼物举得高高的,一定要孩子让他胡子扎扎地亲一下了才把礼物给孩子。
他想起这好像是他小时候经历过的事,不过那时他是那个天天等在门边的孩子,而他父亲才是那个胡子扎扎的爸爸。现在轮到他来做那个胡子扎扎的爸爸了,真叫他感叹人生如梦,岁月如沙,一不注意,几十年就从指缝里漏走了,自己就到了做爸爸的年龄了,可能还不光是到了年龄,而是已经做了好几年爸爸了。他没经历那些换尿布和把屎把尿的日子,就突然有了一个会飞跑着过来抢他手里礼物的孩子,让他有一种亦真亦幻的奇特感觉。
他想起小时候真是敬佩爸爸啊,觉得爸爸战无不胜,无所不能。家里的瓶子罐子什么的打不开了,妈妈就叫一声:“老谭,你来把这个打开一下——”
爸爸就走上来,从妈妈手里接过瓶子罐子,轻轻一下就打开了。那时他觉得“英雄”二字就是专为爸爸造的,爸爸=英雄,英雄=爸爸。
夏天下雨打雷的时候,他和姐姐都很害怕,有妈妈在也不能壮胆。但如果爸爸在家,他和姐姐就不害怕了,好像爸爸是避雷针一样。
在他印象里,没爸爸的孩子都是惨唏唏的。他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两个孩子据说是没爸爸的。有次写作文,恰好是写,那两个孩子一个把自己写哭了,一个把全班写哭了。把自己写哭了的那个死也不肯说为什么哭,只说:“我没有爸爸,我不写这个臭作文——”把全班写哭了的那个,写了她爸爸是怎么得病死的,死了之后她家是怎么困难的,别人又是怎么欺负她的,而她又是如何怀念她爸爸的。老师说写得“真挚感人”,拿到班上念,结果真的很感人,把全班都感哭了。
他想到维维没爸爸,心里就很难受,觉得她就像他那个小学同学一样,生活困难,又受别人欺负,他想每个月给维维一些生活费,又恨不得每天守在维维上学的路上,保护她不受别人欺负。
他胡思乱想着来到蓝老师门口,见家家门外都装着铁做的安全门,壁垒森严的样子,他担心地想,难道这块治安不好?怎么都得装铁门呢?如果蓝老师接了孩子回来,还没进铁门的时候就遇到坏人,那怎么办?
他猛然意识到现在她们母女已经成了他心上的一个责任,他已经有了保护她们的欲望,看见个安全门也触景生情,大担其心,这怎么得了?
他站了一会才敲门,心里砰砰跳着,生怕自己会脸红失态。蓝老师来开了门,见是他,就拉开了安全门,热情地请他进去。他把礼物拿出来放在蓝老师客厅的桌子上,蓝老师也不客套,只请他坐,然后去泡茶。
他坐在那里,四下打量,见屋子装修得挺好的,比他那个鸟笼强多了,跟谢怡红家有得一比。地上铺着地毯,窗子上是坠地的大窗帘,家里电器也很多,还有皮沙发,花枝形吊灯,墙上挂着西洋油画。他觉得谢怡红家虽然装修得好,但有点崇洋媚外的感觉,想学老外的那一套,但毕竟不是老外,学得不象,有点不中不西的。而蓝老师家就有股真洋人的味道,到底是出了几年国的。
蓝老师端了茶出来给他,他接了,有点局促不安地问:“您女儿呢?”
“她在儿童室里——”蓝老师对着一间屋子叫道,“vivi,快来看,叔叔给你带好多礼物——”
他这才发现蓝老师的这个“维维”发音跟别人不同,好像是英语的“vivi”。他想起蓝老师自己也是有英文名字的,而且中文名字的发音跟英文名字差不多,大概这也是因为出过国的原因吧。他听见vivi在屋子里不情愿地说:“我在画画,叫叔叔把礼物拿给我——”
蓝老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真是娇惯坏了——”
他起身说:“没事,我把东西拿给她——”他拿了“搅搅糖”,走到vivi门口,敲了敲门。
他一听是英语,就慌了手脚,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卑感油然而生,不敢进去,仿佛门上贴着“英语重地,汉人莫入”的条子一样。他壮起胆子推开门,站在那里观望,见儿童室布置得很好,墙上贴着花墙纸,屋子里摆着钢琴,还有很多的玩具。vivi在桌子边画画,听见他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下,只问:“你不会说英语吗?”
“我不会。”
vivi宽宏大量地说:“不会不要紧,我可以跟你说中文。”说完也没跟他说中文,就忙着画画去了。
他站了一会,说:“看叔叔带什么给你了?搅搅糖——”
“搅搅糖”几个字真灵,vivi一下就把画笔什么的丢在一边,跑过来抢他手里的“搅搅糖”。他把糖举得高高的,但不敢要求“亲一个”,只说:“叫一声叔叔,我就给你——”
vivi很认真地叫了一声:“书书——”,他把“搅搅糖”给了她,她马上拿在手里搅开了。
他听见蓝老师在身后说:“她最喜欢这东西了,你越说脏,她越要吃——真怕她吃生病了——”
他忙说:“没事,我小时候也经常吃这玩意,从来没生过病——”他说完这话,就觉得说错了话,这怎么有点象是在把自己跟vivi往一起扯呢?
蓝老师笑着说:“可能小孩子就是这样,越是大人不让干的事,他们就干得越欢。你吃饭了没有?应该还没吃饭吧?一起吃吧——马上就好——”
他客套说:“不了,我马上就回去——”
蓝老师没再劝,抱歉说:“这几天我家保姆的儿子结婚,她回家乡去了,我有点手忙脚乱的。你坐一会,我炉灶上还煮着东西——”蓝老师说着,就回厨房去做饭。
他想去厨房帮忙,顺便就问问那个问题,但他想起vivi说不定就是上次进厨房帮忙的结果,决定还是别去厨房,就留在儿童室陪vivi。
小姑娘卖弄说:“书书,你想不想看我画的画?”
“想看,你给不给我看?”
“我给你看——我太给你看了——”vivi拿出好多画来,一张一张地给他看,还给他讲解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有些画,如果vivi不讲解,他还真看不出是画的什么,但一经讲解,他又觉得的确有几分神似,小孩子的想象力真是无穷。有一幅画,上面是两个穿裙子的漂亮女人,看上去差不多是一样的年纪,但vivi说一个是她,一个是妈妈。
他悄悄问:“那爸爸呢?爸爸在哪里?”
vivi骄傲地说:“我爸爸在美国,我的妈妈教我说英语,我到了美国就能跟那里的小朋友说英语——”
他问:“你爸爸在美国——是干啥的?”
“我爸爸是教授——”
“那你——什么时候去美国?”
哪知vivi一听这话,就从屋子里跑了出去,他吓坏了,以为问出祸事来了,连忙跟在后面,发现vivi跑到厨房去了,在问蓝老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美国?”
他生怕蓝老师要责怪他问这种伤害孩子的问题,但vivi很快就兴高采烈地跑出来告诉他:“等我妈妈把她的几个博士学生带毕业了就去美国——”然后很骄傲地说,“我妈妈是教授,我妈妈是博导,班上的小朋友,他们的妈妈都不是教授——都不是博导——小龙的妈妈是我妈妈的学生——萌萌的爸爸也是我妈妈的学生——”
蓝老师在厨房听得哈哈笑,出来对他解释说:“有些孩子爱笑她妈妈太老,说是她奶奶,我就这样教她阿q一下,免得伤了她的自尊心——”
他借机问:“vivi的爸爸在美国,那你们不尽快去——那边跟他团聚?”
“要去的,要去的,”蓝老师对女儿说,“vivi,到儿童室去,妈妈跟叔叔说个事——”
vivi不情愿地往儿童室走,叮嘱他说:“叔叔,你来听我弹钢琴啊,我表演给你听——”
等vivi进了儿童室,蓝老师解释说:“其实她爸爸不在美国——我不知道——她爸爸在哪里——因为我不知道——她——爸爸——是谁——”
他觉得再不问就没机会了,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蓝老师,我问个问题——如果您——觉得不——恰当——就当我——没说——”
“是不是想问vivi是不是你的孩子?”
他真是感激涕零,如果蓝老师不说出这句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胆量说出这句话来。他连声说:“是的是的,我今天来就是想问这个——”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也想弄清楚vivi的爸爸究竟是谁——我不是要找人负责什么的——我根本不用vivi的爸爸来对她负——什么责,你看,我一个人带她不是挺好的吗?不仅如此,我已经告诉她说她爸爸在美国了,那我一定会做到这一点,肯定会在美国为她找个好父亲。不过我这人搞科研养成了追根究底的习惯,不知道vivi的生父是谁,心里就有个疑团放不下——”
“那是,那是,我——也是这样——”他觉得蓝老师说到要给vivi找个美国爸爸的时候,不象是在谈论爱情或者婚姻,而象是在投标,是把可行性和预算什么的都论证好了才说那话的。
蓝老师说:“我一直想问你这事,但又怕影响你们夫妻的感情,今天你自己找来了,真是太好了。我vivi是ab型血,我是b型,所以她爸爸只能是ab型或者a型,你是——什么型的?”蓝老师说着,就找来一个过了塑的卡片,“这是vivi的信息卡,现在学校里幼儿园里都兴做这个卡,让孩子带在身上,万一孩子生病或者迷路什么的用得上——”
他接过来看了一下,发现上面的名字是“蓝薇薇”,而不是“蓝维维”,血型是ab型。他说:“我是b型——”
“那就不可能是你了——”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好像是如释重负,又好像是大失所望。他也不知道蓝老师心里是什么感觉,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个道道来,但蓝老师似乎立即对他失去了兴趣,很客气地说:“今天就在这里吃饭吧?我已经做好了——”
他感觉这是在下逐客令,便知趣地说:“不了,不了,我得回去了,我——爱人还在家等我——”
“那我就不留你了,有空带你爱人一起过来玩——”
他告了辞,往外走的时候,vivi还追出来问他:“书书,你说了你来听我弹琴的呢?”
他抱歉说:“叔叔有事,下次来听你弹琴——”
“下次是什么时候?”
蓝老师代替他回答:“下次就是很快,马上,soon,ok?乖,进来,我们吃饭了——”
第 36 节
回家的路上,谭维真是浑身轻松,如果说刚知道自己不是vivi父亲的时候,还有一点失落感的话,现在走到外面,被风一吹,大脑无比清醒,刚才的消息也经过了一定时间的消化吸收,彻底领会了其深远意义,这个消息就成了特大好消息,他已经将那点失落感彻底地失落掉了,心里只剩下高兴和兴奋。
奇怪的是,一旦知道自己不是vivi的父亲,他也不觉得vivi可怜了,也不觉得蓝老师辛苦了,人家请着保姆,家里富丽堂皇,骑的是摩托,铺的是地毯,弹的是钢琴,吃的是山珍海味,嫁的是老外,哪里需要他这个土产穷光蛋同情照顾?嘿嘿,想想这几天自己吓自己的那个滋味,真是自作多情,吃饱了撑的。
他决定回家之后先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两个女人,而要故意做出一个烦恼的样子,让她们两个急一下,谁叫她们总是涮他的呢?今天也轮到他来涮她们一次。
到家之后,他先在门边站了一会,把脸上的笑容全扫光了才敲门。谢怡红为他开了门,一见他就问:“怎么样?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你绕什么圈子?到底是不是?”
“你不说是什么,我怎么知道是不是?”
谢怡红威胁说:“你还有心思卖关子,想把小冰急出病来啊?”
他没看见小冰的人,又听谢怡红这样说,心想小冰一定急得不轻,已经躺倒了,便再没心思涮谁,赶快说:“不是,不是,vivi不是我的女儿。注意了啊,小家伙的名字是vi——vi——,中文是蔷薇的薇,不是我这个维护的维——”
谢怡红大声说:“小冰,你听见没有?我没说错吧?我就想到是蔷薇的薇——怎么会是维护的维呢?又不是男孩——对吧?”
小冰的声音从厕所传出来:“就凭这一点?”
他见小冰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蹲在厕所里,他涮人的心思又活了,决定把重磅炸弹留到小冰出来再引爆,便说,“等你出来再说吧——”
“不行,不行,现在就说——”
谢怡红也在旁边催,他只好大声说:“vivi的血型是ab型的,我跟蓝老师都是b型的,所以我不可能是vivi的父亲——”接着,他就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下。
小冰大声问:“为什么你是b型的就不会是薇薇的父亲?”
他正准备就人类血型abo来搞个扫盲,小冰从厕所出来了,制止他说:“你别把我们当血盲——”
“我不是把你们当血盲,但vivi是ab型,蓝老师是b型,vivi的父亲就只能是a型或者ab型——”
小冰嗔怪说:“你还说没把我们当血盲!这么简单的事,我会不懂?我不仅懂你这个abo,我还知道rh,问题是你只知道你自己是b型,但蓝老师是不是b型呢?薇薇是不是ab型呢?你根本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会乱说?”他解释说,“vivi的血型写在她的信息卡上,那是幼儿园专为孩子们做的,是在紧急情况下用来救护儿童用的,难道蓝老师会让人家写个错误的血型在上面?那如果遇到需要输血的情况,岂不是害了孩子?”
小冰坚持说:“你怎么知道那就是薇薇幼儿园给她做的信息卡?蓝老师自己不能做一个好玩吗?我就有两个身份证,她为什么不能有两个信息卡?”
谢怡红说:“做个卡玩玩,技术上是不难,但是蓝老师吃了饭没事干,去做个假信息卡玩?”
小冰没有抬死扛,让了个步:“我并没说薇薇的信息卡就一定是假的,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就算她的信息卡是真的,那蓝老师的b型血又有什么证明呢?”
谭维摇摇头说:“这主要是你那个观点在作怪,因为你觉得世界上没有不撒谎的人——但你这个观点就不对——”
“怎么不对?你指一个没撒过谎的人出来我看看?”
他一时不知道指谁给小冰看,小冰是不能指的,因为小冰一向就承认自己撒谎;他自己是不能指的,一指的话,小冰肯定会找出几件他撒谎的证据来,虽然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但也不能不算是撒谎;他更不敢指谢怡红,不然的话,小冰为了驳倒他,肯定喳喳喳地把谢怡红为了要他的孩子骗他去谢家的事说出来了,那就让三个人都下不来台了。
他也让个步:“就算世界上每个人都撒谎,但撒谎总要有个动机吧?蓝老师这样撒谎,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小冰说:“你说撒谎有动机,我同意,但是你觉得动机就是谋私利,就是为了从中得到什么好处,那我就不同意了。有的时候,一个人撒谎并不是为了自己获利,而是为了别人,我们谁没撒过这种谎?”
这个他没话可说,气焰也矮了下去:“那你说如果蓝老师她不是b型血,她为什么要说是——b型?”
“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到底是你傻,是男人整个都傻,还是男人遇到这种事就变傻了?”
“你知道答案就直接说出来,何必骂天下男人傻?你肯定早就——跟蓝老师谈过这事了,那你还叫我——去出这个丑干什么?”
“我没跟她谈过,我怎么会跟她谈这些?这是你跟她之间的事,我肯定不会去跟她谈——”
谢怡红插嘴说:“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原因,我相信她都有可能撒这个谎,但这是个非常明智的谎,是个对大家都有益的谎。如果是我,我也会撒这样的谎。现在证明孩子是你的,有什么用呢?明明知道你爱的不是她——她何必拆散你的家庭?拆散了你也不会跟她在一起,而且她也不需要你跟她在一起。她是教授,博导,事业上很成功,现在又有了孩子,可以说是万事不愁,听说她为一些厂家研制新产品新技术,外快也不少,娘儿俩过得不知道有几舒服,要你在中间搅什么局?你只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生怕小冰跟谢怡红抬起杠来,赶快说:“你们说的我都懂,我觉得她没撒谎,是因为我还没告诉她我的血型,她就说出了她的血型和vivi的血型——”
小冰想了想,说:“这一点她可能有点赌博性质,因为她肯定知道中国人b型血最多,再加上你的性格和特点等等,她就能把你的血型猜个八、九不离十。如果她赌对了,那这事就解决了;如果她赌错了,比如你刚好是a型或ab型,她也一定有办法自圆其说——反正做妈妈的就这一点占便宜,至少她知道孩子是不是她的,你们男的嘛,就慢慢去猜测吧。”
几个人都愣在那里,谭维问:“那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小冰坚持说:“你明天再去找她,就说你搞错了,你的血型不是b型,而是ab型,看她怎么说——”
他不肯:“这怎么好意思?难道一个人连自己的血型——都能搞错?”
“为什么不能?中国人有几个知道自己血型的?又不输血,又不动手术,谁没事跑去验自己的血型?”
谢怡红劝阻说:“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你们有点无事生非,人家蓝老师根本就没有要孩子父亲过问这事的意思,人家过得好好的,要你们在那里胡搅蛮缠干什么?”
小冰说:“不管母亲要不要孩子父亲过问,做父亲的总有权利——知道这事吧?”
谢怡红反驳说:“什么权利不权利的,哪里写着父亲有知道的权利?宪法上写着?刑法上写着?还是婚姻法上写着?该不该知道,也要看知道了对孩子有没有好处。有好处,那就知道一下,没好处,知道了干什么?如果是真的爱孩子,应该是从孩子的角度来考虑吧?人家薇薇知道自己的父亲在美国做教授,骄傲得很,班上的小朋友肯定也羡慕得不得了,为什么非要打破人家那个美梦?让大家知道她是她妈跟人一夜情的产物就那么光荣?”
小冰似乎被谢怡红打哑了,小声说:“我也不是说要打破薇薇的美梦,我只是觉得——如果这事就这么了结,谭维肯定——放心不下——”
谢怡红“切”地一笑:“什么谭维放心不下,其实是你放心不下。他刚一回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蓝老师可能不是b型血的问题,人家早就全盘相信了,是你兢兢业业地指出人家逻辑上的错误——”
“就算我今天不指出,他自己过一会肯定能想到,这么明显的问题,难道他看不出来?”
谭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想到这个问题,很可能他不会这样想,因为他不认为蓝老师会撒谎。
商量的结果还是小冰的意见占了上风,因为谢怡红毕竟是外人,不管她持什么意见,等她一走,只剩下夫妻两人的时候,他们的意见就成了一比一,既然是一比一,那就肯定是执政党说了算了。
第二天,他厚着脸皮给蓝老师打电话,说还想找她聊聊。蓝老师还是那句话:“行啊,那就晚上六点吧——”
晚上见了蓝老师,他就按小冰的计划,说昨天把自己的血型搞错了,他不是b型,而是ab型。
蓝老师也不责怪他粗心,只笑着说:“这肯定是你爱人的点子吧?”
他装糊涂:“什么点子?”
“呵呵,你爱人很聪明,鬼机灵。小心啊,她这么聪明,我看只有她骗你,没有你骗她的。她是不是不相信我是b型?”
“她没有不相信——”
“肯定是不相信了。我说你爱人聪明,只是说她的那些考虑都是很有道理的,但并不一定次次都是对的。像我的血型,我完全有可能撒谎,像你那样不加思考地全盘接受,就显得比较幼稚,但也说明你信任我,了解我,知道我不是撒谎的人。而她那样猜测,说明她比你老道,知道不能轻信,但也说明她不了解我——”
蓝老师这样“但是”来“但是”去的,把他搞糊涂了,似乎基本意思就是把他跟小冰都表扬了一通,谁也没责备。他按小冰教的说:“我的确是ab型的——昨天我——搞错了——我姐是b型——所以我想当然地以为我是——b型——后来我问了我父母——他们说我是ab型——”
“既然你是ab型,那就不能排除你是vivi父亲的可能。我看这样吧,你留几根头发给我,我请人做个亲子鉴定——”
“头发就能做——亲子鉴定?”
“要连着发根的才行,因为我没工具抽血,所以就用头发吧。我有个在大学工作的熟人,他们实验室就能鉴定dna——”
他想,那倒是个办法,有了dna鉴定,就能彻底搞清楚这件事了,不然的话,别说是小冰,连他自己也要开始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了。
蓝老师拿来两个密封试管一样的东西,把vivi叫来,柔声说:“vivi,妈妈跟你玩个游戏,要用你的头发,我扯几根行不行?”
“痛不痛啊?”
“不痛——”
他连忙制止说:“算了,别扯了吧,扯得孩子痛——”
“不会的,总比抽血好,”蓝老师说着,就挑了一根头发,一手按着发根,一手轻轻一拔,就拔出一根,拿给vivi看,“看,一点都不痛吧?”
vivi开心地嚷嚷:“不痛,不痛,一点也不痛,太好玩了!”
蓝老师又拔了几根,装在一个试管里,盖上盖子,然后对他说:“你的就不用我帮忙了,你自己扯吧,记得一手按着发根,免得扯断了或者扯痛了——”
vivi对这差事很感兴趣,连声叫道:“书书,我要帮你扯!”
蓝老师想制止,但他已经把头伸给vivi了:“来吧,你帮我扯——”
vivi站在他面前,两只小手在他头上摸来摸去,要找“一棵最大的头发”,她软软的小手,柔柔地摸来摸去,她红红的小嘴,脆脆地说东说西,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给融化了,恨不得这就是他的女儿,每天都来帮他扯扯头发,哪怕把所有头发都扯光了,也觉得值。
vivi问他:“书书,是扯白的,还是扯黑的呀?”
蓝老师惊讶地说:“叔叔有白头发了?让我看看——”蓝老师走到他身后,扒拉着他的头发,心疼地说,“唉呀,真的呢,这么早就生白头发了,你整天在操些什么心呀?凡事看开些——”
两母女一前一后地站在他身边,两双手都在他头上摸索,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第 37 节
那天的事,谭维想起来就后怕,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主动去碰蓝老师,但如果蓝老师那时伸出手来拥抱他,或者叫他去卧室,他肯定会稀里糊涂地照办,天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对这一点,他完全没法解释,因为他生理上并没有起什么冲动,他的理智肯定知道不应该跟蓝老师有什么亲密举动,但他的“状态”——除了“状态”这个词,他真的不知道应该用个什么词——完全是一种既不受生理控制,又不受理智控制的状态,他就象一把被交到“失物招领处”的旧雨伞,蓝老师想认领就可以认领,而他明知认领他的不是伞主,他也会乖乖地跟去。
谢天谢地!蓝老师没认领他这把旧雨伞,可能是出于道德的考虑:那不是她的雨伞,不能瞎认领;也可能是出于功利的考虑:天没下雨,她不需要伞;还有可能是出于技术上的考虑:vivi在旁边,认领了也是白认领。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蓝老师很快从他头上拔了几根头发,就走到一边去了。他也从那种“失物招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匆匆告辞离开了蓝老师家。
一旦出了那个门,他再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滑到那个“失物招领”的状态中去了,现在即便是蓝老师脱光了衣服拉他上床,他也有足够的理智拒绝诱惑,可以说根本就不会感到诱惑。光身子的女人,他也不是没看见过,比蓝老师年轻漂亮的光身子都见过了,蓝老师的光身子对他能有个什么诱惑?况且他那时一直闭着眼睛,就算蓝老师性感得有如玛丽莲-梦露,他也不可能看见。
说玛丽莲-梦露性感,他也是人云亦云,并没有什么真实感受在里面。他看见过玛丽莲-梦露光身子的实物,只见过她半光身子的照片,并没觉得她有多性感。一般来说,那些体型太完美的女性躯体,并不能激发他的冲动,只能激发他的惊叹:“这还是不是人?这还是不是爹妈生的?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想哪儿瘦就瘦,想哪儿胖就胖呢?”
他年轻的时候,或者说在跟小冰谈恋爱之前,有时还会对不相干的人起点冲动,一般都是在很久没吃自助餐的时候,好像身体里的能量积聚太多,有点不问青红皂白,碰到一个契机就会往外冲。但他从来没冲动到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种地步,顶多就是心里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镜头,但他完全可以用意念平息“县团”的蠢动。
跟小冰谈起恋爱之后,他就很少有这种乱点鸳鸯谱的情况了,可能是因为两人有很多机会做爱,体内的能量都有了正常的使用途径,对女性的一点好奇也在小冰那里得到了彻底的满足,他对别的女人就没什么兴趣了,既然都是女人,能有多大区别?
他有时听别的男人抱怨,说结婚久了,把老婆身上的沟沟坎坎都摸熟了,就很容易对别的女人发生兴趣了。他们说那其实不是道德问题,还是技术问题,因为老婆已经不能激发他们了,他们有什么办法?他有个中学同学讲得很生动形像,说小弟弟在老婆面前就象个做错事的学生,搭拉着头,完全不能站起来,非得老婆“盘”个几十分钟才能站起来,但一见到单位的一个小妞,小弟弟立马就起立致敬了,想镇压都镇压不下去。
他一向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如果不是在为自己寻花问柳找借口,那就可能是未老先衰了,于是把责任推到结婚久了上头去。都是三十多岁的人,结婚也才五、六年,如果小弟弟在老婆面前就站不起来了,那只能怪他们自己没用。
他是没有这个问题的,刚好相反,他的“县团”很安心于本职工作,不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团员,就根本不操那个心。但对小冰,除非是有什么重大事件的干扰,他的“县团”可以说是时刻听从召唤。
他这倒不是在夸自己道德高尚,他觉得这跟道德观没有什么关系,道德观最多只能管束“县团”不对别的女人蠢蠢欲动,但不可能命令“县团”对小冰蠢蠢乱动。他自己也解释不清为什么别的男人都说结婚几年对老婆就没兴趣了,而他仍然有兴趣,而且还只对老婆有兴趣,可能是因为他很爱小冰,再就是习惯成自然了。
听说苏联有个神经医学家,叫巴甫洛夫,曾经在小狗身上做过这样的试验:每次喂狗之前就打铃,过了一段时间,小狗只要听到铃声,就满口生津,哪怕铃打过之后并没喂它食物,因为小狗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把铃声与食物联系起来了。他觉得人的性冲动也是一种条件反射,两个男女在一起久了,就会把彼此跟“性”联系在一起,把两人做爱的环境跟“性”联系在一起,见到那个人,到了那种环境,就会想做爱。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论是从感情上,生理上,还是道德上,都是非常忠实于小冰的,肯定是不想跟别的女人发生什么关系的,尤其是在为从前的“失足”苦恼不堪的时候,更不想再搞出一件麻烦事来的。但是那天蓝老师来看他白头发的时候,他就那么不可解释地滑进了那样一种“失物招领”的状态,他真的搞不懂自己了。
他没把这事告诉小冰,知道一旦告诉她,他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小冰肯定要说他心里还是爱蓝老师的,不然不会进入这种状态,说不定小冰还会以为他跟蓝老师做过了,良心上不好过,便来避重就轻地开脱一下自己。但那绝对是冤枉他,他既不爱蓝老师,生理上也没起冲动,更没做出什么对不起小冰的事来。
但谁会相信?不要说小冰不相信,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只能说蓝老师救了他一命,没顺手牵羊地把他这个“失物”给招领了。以蓝老师的智慧和经验,肯定能看出他那时处于一个什么状态,肯定知道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拿下”,多年之前的那一次,她不是一眼就看出“县团”在蠢蠢欲动,而且一下就稳准狠地牵着他的“牛鼻子”进了卧室吗?
这让他感触良多,在这种事上,女人是真正的强者,她们要想得到谁,真是易如反掌,男人都象是一些等待招领的旧雨伞,不管是不是他们的主人,人家要认领就可以把他们认领走。等到雨停了,人家不需要雨伞了,就可以随手一扔,旧雨伞要么就被人遗忘了,要么又被交还给失物招领处了。等他们真正的主人出现的时候,可能会因为他们已经沾了泥巴就不要他们了,旧雨伞还没什么可以为自己辩护的,谁叫你又旧又那么容易就被人招领的呢?
他决定再也不去蓝老师家了,即便dna鉴定出他就是vivi的父亲,他也不去了,要付抚养费什么的,他通过银行或者邮局付就是了,免得弄出新的麻烦来。
亲子鉴定的结果过了两星期才拿到,这次他是跟小冰一起去的,他坚持说如果她不去,他也不去。小冰看了他一阵,问:“怎么啦?是不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又弄出一个vivi来?”
他不吭声。
小冰笑了一下,说:“哼,你们这些男人哪,都象些丧家之犬,整日在那里迷迷茫茫地到处乱窜,谁想把你们领回家去,你们都会跟着去——”
他心里一惊,小冰的这个“丧家之犬”跟他的那个“失物招领”真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小冰钻到他心里去看过了?还是这已经是个关于男人的普遍真理了?
好在小冰没再多问,两人急急忙忙去了蓝老师家。小冰去陪vivi玩,让蓝老师跟他说话。蓝老师把鉴定结果给了他,都是他些看不懂的数据,但最后的结论他看得懂:他不是vivi的亲生父亲,他的血型也顺便给查了,是b型。
小冰在蓝老师家很受欢迎,不光vivi爱跟她玩,连保姆都很喜欢她,直夸谭维运气好,娶到了这么聪明漂亮的老婆。小冰就有这个本事,到谁家都很受欢迎,他的父母也是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小冰了,后来也一直夸小冰聪明漂亮又勤快。小冰在公婆家也的确很勤快,家务活干得又快又好。他跟小冰从来没正式讨论过在彼此父母那里的行为准则,但好像不约而同的,他们就搞起了“家懒外勤”“劳务输出”那一套,他把劳务输出到岳父母家,小冰则把劳务输出到公婆家,把两边父母都哄得很高兴。
回家之后,小冰看了一眼鉴定,说:“我不用看这个鉴定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她找人鉴定的,那还能是什么别的结果?”
“我看我们就别再钻牛角尖了吧,人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撒谎,也已经把别人的意思表达清楚了,我们何必——,再说,我血型是b型,这可是查出来的,你总不能说这还是她猜出来的吧?”
“学校的实验室能查血型和dna?我不相信。很可能你以前跟她说起过你是b型,只不过你自己不记得自己说过了,或者你在学校献血的时候,学校把你的血型留了记录,她查到了——”
他抖抖那叠打印纸:“为什么你就不肯相信科学呢?”
“科学我当然是相信的,我不相信的是科学背后的——人学——”
他无可奈何了:“那你说怎么办?你还有什么办法?去跟她说我的头发是假发?不算数?再重新查过?”
“我没说还要去找她,我只是说我不相信这个鉴定结果——”
谢怡红听说这事后,把他们两个好一通训:“你们两个真是吃饱了撑的,烦不烦啊?人家蓝老师为了摆脱你们的纠缠,想尽了一切办法,连dna鉴定都搬出来了,你们还要怎么样?要不要向法庭起诉,让法庭来帮你们鉴定dna?”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谢怡红又说:“像你们这种怀疑一切的人,即便是请法庭出面也没用,法庭的人就不开后门了?中国现在什么部门不能被买通?蓝老师手眼通天,买通法庭算什么?”谢怡红开玩笑说,“幸亏我没象蓝老师那样打谭维的主意,不然的话,还不被你们纠缠得烦死了?”
小冰还算嘴下留情,没劈头盖脸地把上次谢怡红骗谭维去她家的事说出来。
两个人挨了谢怡红一通训,虽然不见得揭开了心里的疙瘩,但也不想再纠缠于这事了。等谢怡红走了,小冰对他说:“我也不想再探索这事了,不是我相信了这个鉴定,也不是我被怡红骂服了,而是我真的想通了。亲子不亲子的,其实也并不重要,关键看你怎么对待这事。既然她没丈夫,也不大可能找到一个合心的人,她想有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对的,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干。至于你嘛,你贡献了那些小蝌蚪,也没掉你一块肉,你不贡献给她,也是浪费掉了的——就只当是到医院——捐精了的吧——”
他把话题往别人身上扯:“真的呢,是听说有人捐精——”
“可能别人就当是献血的,献出了血,救活了人,就行了。血献出去了,就不是自己的了,也就不用过问那些受了血的人究竟是谁,在怎么样生活——”
“那倒也是——”
“蓝老师也算是婚姻不幸,她想有个孩子也可以理解,如果她到医院去搞人工受精,要花很多钱不说,还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个什么角色。她找你就简单多了,因为她对你知根知底,那样做是一举两得,既帮她解决了精源问题,又帮你解决了——性欲问题。她看得起你,我应该——感到高兴和自豪——对不对?我看你就把那事当成是去医院捐了一次精吧,捐出去了,就跟你无关了,帮了蓝老师一个忙,也算胜造七级浮屠了,我只要你不——为孩子的事牵牵挂挂就行了——”
“既然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牵挂?”
“你这话就说得没水平了——”
“那我应该怎样说?”
“你应该说‘即使是我的孩子,我也不牵挂,因为我只是捐个精——再说——vivi没有我会过得更好’——”
“我就是这个意思嘛——”
“光这样说不行,还要这样想——”
“我就是这样想的嘛——”
“算了,你怎么想,我就不管了,反正我又不能钻到你脑子去帮你想,我还是从自己做起,只往好的方向想吧。”小冰象做报告似地扳着指头说,“第一,有人愿意生你的孩子,说明她们看得起你,也说明我眼光不错;第二,她们煞费苦心地弄你的东西生孩子,而我可以想弄多少就弄多少,说明我运气不错;第三,你知道自己有孩子,就这么牵挂她,关心她,说明你——很有爱心,一定会很好地关心照顾我们自己的孩子;第四——,哎,我懒得一条一条数了,反正都是好事——”
他不敢接小冰的话头,只抱着她使劲吻,因为他不知道小冰究竟那句是真,哪句是假,怕接错了嘴,惹出大麻烦。但他知道抱得多紧都不会出问题,吻得再多也不会出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他没再到蓝老师那里去,也特别注意不提蓝老师和vivi的名字。小冰有时还是提一提,但总是说她倾向于相信dna的检查结果,不是因为她相信科学,也不是因为她相信蓝老师不撒谎,而是因为她知道蓝老师还是很喜欢他的,如果dna鉴定证明他是vivi的父亲,蓝老师应该会告诉他这一点,因为蓝老师很了解他,知道一旦证明他是vivi的父亲,他就会愿意跟她们母女共同生活。如果有这么好的机会,蓝老师会放弃不抓?
他搞不清小冰这样说究竟是想他赞成还是想他反对,所以就死不吭声,赶紧用几个吻封住小冰的嘴,免得说错了话,投错了票,言多必失。他希望小冰说多了,说厌了,就不再提这事了。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小冰就懒得再提这事了,他们的生活又回到正轨上来。
第 38 节
谭维那段时间的生活,注定是要有点故事的,如果不是他做主角的故事,那就是他做配角的故事,有时主角配角很难分清,角色不停转换,不到故事完结根本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种角色。
话说有一天中午,谭维趁回家吃饭的时候到谭师傅那里去办点事,这次不是去“打胎”,而是去报喜。谭师傅有个亲戚高考没上重点线,又想上重点院校,就决定到b大读自费。但b大的自费名额大多是给了市里和学校里那些头头脑脑们的,他们的孩子或者亲戚熟人什么的,如果没上线,宁可到b大来读自费,也不愿意到那些一般的学校去,因为b大名气响,读了b大的自费,以后毕业证上是b大的章,也不会注明是自费。反正自费不自费的,也就是个钱的问题,而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钱了。
谭师傅不是市里的头头脑脑,所以他那亲戚就算是出钱也不一定能上b大的自费。于是谭师傅急中生智,找谭维帮忙,说谭维在b大当副教授,肯定有路子。
其实谭维在学校也没什么路子,现在谭师傅求上门来了,他才现去找路子,不得已也搞了些不正之风,请客送礼,磕头作揖的,总算有了一点希望,今天是特意来给谭师傅送喜迅的。
谭师傅自然是感激不尽,一定要留他吃午饭,他客套了一阵,见实在套不脱,就留下吃午饭。正吃着,突然听见门外摩托响,然后是娜娜那个“烟嗓”在说话:“谭师傅,快帮个忙,帮我把这个牌子弄上去一下——”
谭维跟着谭师傅走出门外,看见门前停着一辆摩托,分明是常胜那辆。娜娜看见他,吐了一下舌头,说:“谭哥,修车啊?”
“不修车,有点别的事——”
“噢,”娜娜解释说,“我把常哥的车拿出来玩玩,结果摔了一跤,把车牌子都摔掉下来了,赶快给他安上,免得他发现了不高兴——你可别告诉他——”
他见娜娜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不象摔了跤的样子,觉得很奇怪,忍不住问:“小常呢?”
“还在我那里睡觉呢,我把他放倒就跑出来了——”
他还是那次跟常胜一起吃饭的时候看见过常胜来乌衣巷找娜娜,这一段时间他都没注意过这事,今天看到娜娜,才又想起这事来。他问:“小常他——这一向——来得——勤不勤?”
“什么勤不勤的,还不是老样子?”娜娜瞟他一眼,作风情万种状,“你们男人嘛,不都是一样的货色?都是想那件事了,才跑来找人家。”娜娜大概是觉得他脸色不是很好看,赶快收了风情,公事公办地说,“谭哥,我看你头发又该理理了——”
他赶快推脱:“不麻烦你了——”
晚上小冰回来后,他把这事告诉了小冰。小冰说:“什么?他那二奶还没舍得断掉?这个常胜真是太可恶了,等我来参他一本,打个电话告诉怡红——”
他没阻拦小冰,觉得是应该告诉谢怡红了,而且由小冰告诉也比较合适。小冰跟谢怡红在电话上讲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等她挂了电话,他问:“你们两个讲什么呀?讲了这么久?不就是告诉小谢说常胜——还在跟娜娜来往吗?”
“我总不能说完这句就挂电话吧?她气得要命,我总得安慰安慰她,帮她出谋划策吧——”
“噢?你出什么谋,划什么策了?”
“我劝她跟常胜离婚算了,然后办出国去,找个外国人,气死常胜——”
他也觉得出国这个计划很好,倒不是说他认为嫁个外国人就高人一等,就能气死常胜,而是外国人比较适合谢怡红这种情况。如果谢怡红跟常胜离婚之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下半辈子,那似乎比不离婚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谢怡红在国内又很难找个合心的人,离过婚的女人好像选择特别少。如果谢怡红办出国去,兴许能在外面找到很不错的外国人。听说外国男人不计较女人离没离过婚,文化素质也比较高,又浪漫多情,那正是谢怡红喜欢的类型。
但是他担心如果谢怡红现在提出离婚,常胜肯定知道是他告了状,他倒不怕常胜来找他的麻烦,但他怕常胜为难小冰。他提醒小冰说:“你跟谢怡红说一下,如果常胜问起这事,叫她就说是我告诉她的——别把你搅合进去——免得他伺机报复你——”
小冰不信邪:“我怕他?他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就叫你把他打扁——”
“等我把他打扁的时候,你已经吃了亏了,那何必呢?”
他见小冰不当一回事,就自己给谢怡红打了个电话,把这个意思说了一下。谢怡红说,“也只有你这个书呆子才想得出这样的主意,我说是你告的密,他就不为难小冰了?你们是夫妻,夫债妻还,谁告的密不都一样吗?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像你那么傻,一定要供一个告密者的名字出来,我根本不会让他看出来有人告密——”
他觉得谢怡红总吹自己很能保密,但到了气头上就口不择言,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他怕小冰遭遇不测,就叫她请几天假不上班。
小冰不肯,轻蔑地说:“哼,常胜是‘两块钱买头猪——就是一张嘴’,你听他成天瞎嚷嚷,好像黑社会似的,其实他什么本事都没有。”
“我觉得还是当心一点好——”
他后来又在乌衣巷看到了常胜两次,一次是看到他的摩托停在“娜娜发廊”的门外,另一次看见常胜在“娜娜发廊”门前抽烟。
常胜也看见了他,跟他打招呼:“嗨,又修车了?”
“嗯。”
“换个摩托吧,你骑着这破车,哪象个副教授?”
“‘是’副教授就行了,干嘛要‘象’副教授?”
常胜撒给他一支烟,大方地说:“等我们出国的时候,我把这辆摩托给你骑,反正放家里也是放着,等我们回来时你再还给我们就行了——”
“你要出国了?”
“我老婆已经在美国找到接收单位了,我们很快就要出国去了,到时我还得带几条烟过去,美国烟我抽不惯——”
他知道谢怡红在美国找到接收单位的事,但他没想到谢怡红还打算把常胜带出国去的,难道谢怡红并没打算离婚,只准备把常胜跟娜娜分开?他觉得谢怡红这样做很危险,就算常胜出了国不去找洋鸡,也只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常胜出去能干什么?英语又不好,专业可能也忘光了,又吃不得苦,耐不得劳,出去只能是谢怡红的麻烦和负担。
当他把这事告诉小冰的时候,小冰也觉得难以置信:“不可能吧?怡红还要把常胜带出国去?愁怕我们中国人的脸丢不完?我看她出国主要就是为了躲避常胜,怎么会把常胜带去?”
“我也觉得奇怪——”
“我看她是为了稳住常胜吧?”
“有什么要稳住他的?难道常胜还能买通了美国海关不让小谢进去?我看她还不如出国之前就把婚离好——免得到时候还得回国来打离婚官司——”
“很可能是常胜在那里一厢情愿,觉得自己老婆在办出国,就肯定有自己的份——”
他感叹说:“这么说起来,常胜真是又可怜又可嫌——”
两个人还没把这事悟出个眉目来,又传来更惊人的消息:常胜被人打伤了!
那天早上谭维刚到办公室,正准备去上课,就接到谢怡红的电话:“你能不能帮我代一节课?我今天不能到学校来,又来不及通知学生——”
“没问题,怎么啦?你没事吧?”
“我没事,是常胜住院了,我得在那里守着——”
“常胜——怎么啦?”
“他昨晚被人打伤了——”
“什么?他被人打伤了?怎么回事?在哪里?”
“就在乌衣巷,他大概是刚从他二奶那里出来——”
谭维一听常胜是在乌衣巷那里被打,就觉得脑子有跟弦“砰”地弹了一下,但一时不知道是哪根弦,弹的又是什么调子。他担心地问:“他——伤得重不重?”
“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不过皮肉伤不少。”
“谁会想到要打他?”
“可能是谋财害命,他的摩托车,身上带的钱、手表、手机什么的,都被抢走了——”
“那他——有没有看清是——谁?”
“没有,他说有人骑着摩托从后面撞来,把他连人带车撞倒了,然后就有几个人一拥而上,用一件衣服蒙住他的头,乱打乱踢一顿,后来就都跑掉了——”
他本来还想问问报案了没有,但想起谢怡红的哥哥就是干公安的,这事肯定用不着他来指点,便只安慰说:“别着急,只要没性命危险就好——”
谢怡红呵呵一笑:“我着什么急?我才不着急呢,活该。这就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上天终于开眼了——”
他总觉得谢怡红这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用得有问题,听上去就好像谢怡红一直在祈祷常胜挨打一样。他想谢怡红的意思可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或者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为那两个说法都表达了一种天意,而这个“精诚所至”,好像牵涉到说话人的主观愿望一样。
他给小冰打了个电话,把常胜挨打遭抢的事告诉了她,嘱咐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如果天黑了,一定等他去接她。
小冰也一下就抓住了谢怡红这个“精诚所至”:“啊?‘精诚所至’?怎么听上去象是怡红天天在祈祷常胜挨打呢?”
“会不会是口误?”
“我觉得这不象是口误——”
“那也许她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小冰说:“怎么可能呢?一个研究生,大学老师,不知道‘精诚所至’的意思?肯定知道啦,可能这就是她的心里话,她在你面前没必要掩饰。上次染上性病那事肯定是伤透了她的心了,虽然她没跟常胜离婚,但很可能只是为了怕她家里人知道了担心,她肯定是恨死了常胜的,巴不得他死掉。”
“就算她心里巴望常胜挨打,也不可能真的让老天爷听见,让她实现这个愿望吧?”
“说不定是他家里人知道了,雇了人教训教训姓常的——”
这刚好也是他的猜测,他觉得谢怡红本人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即使想做,也不认识黑道上的人。但谢怡红的哥哥就不同了,他见过谢怡武,真是人如其名,很高大威武的样子,尤其是眼神令人难忘,说好听点,就是有种威摄力,可以令犯罪分子腿脚发软;说不好听,就是有股杀气。可能干公安的,没那股杀气也干不成事了。谢怡武成天跟犯罪分子打交道,找几个流氓混混把常胜揍一顿是太容易了。
问题是常胜包二奶的事是他发现的,是小冰告诉谢怡红的,如果常胜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两夫妻就成了罪人了。他觉得如果这事是谢怡武一手策划的,那也似乎太——狠了点,常胜可恶,让谢怡红跟他离婚就是了,犯不上下这么狠的毒手,如果把常胜打成终生残废了,那不是害了他一辈子?
第 39 节
下午上完了课,谭维就到医院去看望常胜,但总觉得自己有点假惺惺的,背后告了状,害得常胜挨了打,现在又装模作样来看人家。不过他告状的时候哪里知道会弄成这样的呢?只能说他这人就是点子低,那次不告状,害得谢怡红得了性病,这次告状,又害得常胜挨打,真是告也不好,不告也不好,典型的“两手提两篮——左也难,右也难”。
大概是沾了岳父的光,常胜住的是个单人病房。谭维去的时候,病房里就他们两口子,谢怡红坐得远远的在看报纸,常胜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头上横一道竖一道地包着白纱布,看上去象个白粽子,嘴巴肿胀,眼圈发青,似乎伤得不轻。
谢怡红看见他来了,很惊喜的样子,寒喧了几句,就说:“你来得正好,帮我在这里看着点,我回去拿点东西——”
谢怡红一走,常胜就睁开了眼睛,很感激地说:“你来了?到底是老朋友——,公司里那群人——都象是怕受了牵连一样——不敢来看我——”
“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谭维见常胜说话的口气不象生命垂危的样子,放了点心,走去搬了个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常胜说:“肯定是我老婆发现了娜娜的事,告诉她家里人了,她哥哥就找人下我这个黑手——”
他没想到常胜的看法跟他的不谋而合,看来狗熊也有所见略同的时候。但常胜没说谢怡红是怎么知道娜娜的事的,可能她这次嘴巴还真的比较紧,没把告密的人说出来。他问:“你怎么知道是她哥哥找人干的?”
“不是她哥哥,那还能有谁?她又不认识黑道上的人——我早就跟你说过——谢家人——会把我整得很惨的,你看见没有?我没说错吧?”
他想说“既然你早就知道,那你何必在外面寻花问柳呢?你不寻花问柳,谢家人怎么会整你呢?”,但他觉得现在说这种事后诸葛亮的话也没用,如果常胜不这么想,他说了也是白说;如果常胜能这么想,那就用不着他来说。反正打也打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再怎么说,也不能把这顿打从身上抓掉,只希望常胜大难不死,吸取教训。
他安慰说:“听小谢说只是一些皮肉伤,那应该好起来很快——”
“他们不敢往死里整我,因为我手里有秘密武器,不然的话,昨晚肯定会要我的命——”
“秘密武器?”
“我平时长了个心眼的,公司里的那些黑道道,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做了记录——”
他有点搞不懂文化公司的黑道道跟谢家人又有什么关系,但他觉得这事牵扯到了政治和官场,而且有人命关天的趋势,就不想再问了。这种事,知道得越多,麻烦就越多。
常胜说:“你来得正好,病房没电话,我老婆又盯在这里,我没办法跟娜娜联系。你能不能帮我给她带个信?”
他本来是站在谢怡红一边,很反感常胜包二奶的,但现在这样一搞,好像已经不再是夫妻之间的矛盾,而是上升为掌大权的人跟掌小权的人之间的矛盾了,常胜成了被压迫的一方。他这人一向就有点仇恨官府,同情平民。谁仗势欺人,他就恨谁;谁被官府欺压,他就同情谁。如果是从前,他肯定会去做个绿林好汉,杀富济贫。可惜现在不是从前,他绿林好汉没得做了,但感情和立场还是很绿林好汉的。他大包大揽地说:“没问题,你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我帮你跑一趟。”
“你就说我没事,叫她别着急,你告诉她昨天那些钱被人抢了,多半是追不回来了的,你叫她别着急,我会想办法再搞些钱帮她进货的——”
就这几句话,就让常胜的形像在他心目中高大了起来,这哪里是“常胜”?简直就是“情圣”!自己被打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娜娜,看来常胜不是没真情,只是对谢怡红没真情罢了。也许常胜当年看上了谢家的地位势力,跟谢怡红结了婚,但并没有爱情,才在外面寻花问柳,而现在终于在娜娜那里觅得了真爱,就老实下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常胜这次挨打也算是为他的巴结权势付出代价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只希望常胜干脆跟谢怡红离婚,从今以后一心一意跟娜娜相亲相爱,好好生活,也算是终成正果。
谢怡红回到医院之后,谭维就告了辞,亲自跑到娜娜那里传了个口信。娜娜眼泪汪汪地问:“谭哥,常哥他——没事吧?”
“没事,就是些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他——知道不知道是谁干的?”
他不敢把常胜的猜测说出来,免得娜娜报仇心切,跑去把谢怡红伤害了,便推诿说:“他怎么会知道?他说那些人是蒙住他的头打的——”
娜娜说:“哎,我这种身份,也不方便去看他,他手机又被人抢了,我没法跟他联系——你——下次去看他的时候——帮我问候他——”
“行,没问题——”
晚上谭维对小冰讲起去医院看常胜的事,小冰马上有了一套新的推理:“哇,我早猜到常胜掌握了谢家什么秘密了,不然的话,怡红怎么会在闹了‘艾滋风波’之后不跟常胜离婚,还准备带常胜出国去呢?哎,怡红真是可怜,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不过我真的觉得很奇怪,这个常胜——他到底是掌握了谢家什么秘密?怎么谢家这么怕他?”
“他也没说是谢家的秘密,他只说是公司的秘密。”
“哇,那肯定是个连环秘密,常胜掌握了公司那些头的秘密,公司那些头掌握了怡红老爸的秘密,所以一旦常胜把公司的黑道道揭发出来,谢家人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如果谢家这么怕常胜,那谢家就不会找人打他了——,要么就——彻底打死了封口,打得这么半死不活的,不怕常胜起来报仇造反?”
“我觉得不是谢家找人打的常胜——”
“如果不是谢家,那还能是谁?这么巧,刚好我们对小谢说了常胜包二奶的事,常胜就被人打了——”
小冰想了想,说:“我觉得应该是娜娜——找人干的——”
“为什么?”
“因为只有娜娜知道常胜身上带着那么多钱,怡红肯定不知道,那些钱肯定不是他的工资,他的工资都是交给怡红了的,所以他那些钱肯定是受的贿——是瞒着怡红给娜娜用的——”
“这你就不能自圆其说了,既然他的钱是给娜娜用的,娜娜为什么要找人抢他的钱呢?”
“也许娜娜不知道那些钱是给她用的?”
“不可能,常胜在医院专门叫我带信给娜娜,说那些钱被抢了,很可能是追不回来了的,但他会再想办法弄钱为她进货——,这说明娜娜知道那些钱是给她进货用的。即便她不知道那些钱是给她用的,她也不会找人打常胜,打死了常胜,对她有什么好处?不是把她的一棵摇钱树拔掉了吗?”
小冰一时语塞,但马上就找到了解释:“也许不是娜娜想抢这些钱,而是别的人想要这些钱,但消息肯定是她走漏的。她在那种环境中长大,肯定结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那些人听说常胜身上带着钱,管他是给谁用的,抢到手再说——”
他觉得这倒有点可能,而且他也愿意接受这个理论,因为这样一来,常胜就不是因为他们告密受伤的了。
小冰嘻嘻笑着说:“反正不管是谢家人干的,还是娜娜干的,常胜都是吃了女人的亏,谁叫他不老老实实过日子,偏要在外面寻花问柳包二奶呢?包二奶还有不包出麻烦来的?不是大奶要你的命,就是二奶要你的命,说不定还两个奶合起来要你的命,活该!你可不要学他——”
“你放心好了,给我几个钱我都不愿去遭那个罪——”
“不过你要是包二奶,肯定比常胜包得巧妙,不会弄成这样。而且你根本不用包二奶,二奶们自己就会跑来包你。你看你多有女人缘,一个为你生了孩子,不要你付抚养费,还想尽千方百计帮你解决家庭矛盾;另一个一心一意想生个你的孩子,没成功也不生你的气,反而到处帮你找老婆;还有一个我就不说了,完全是奴颜婢膝,明知道你在外面有私生子,又有暗恋,还这么巴巴地跟你在一起——”
他生怕小冰又旧账重提,马上说:“别瞎说了,你知道我没什么私生子,也没暗恋,至于你,也不是奴颜婢膝,是我奴颜婢膝——,你本来是不要我了的,是我巴巴地把你找回来的——”
小冰哈哈大笑:“说你呆,你一点都不呆,哄死人不抵命——”
他嘱咐小冰千万别把秘密武器的事告诉谢怡红,不然的话,谢家人肯定会想办法弄到那个秘密武器,弄不到就会想办法封常胜的口,那真的会搞出人命来的。
谢怡红在医院照顾了常胜两天,就回学校上班了,说她已经把常胜的妈妈和弟弟请到a市来了,他们在医院照顾常胜,她好回学校上班。谭维想,这样也好,大家都开心了,谢怡红不用守着一个她讨厌的人,常胜也可以自由跟娜娜联系了,他也就不用替常胜传信了。
他开玩笑地对谢怡红说:“那天听你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以为你天天在祷告让常胜挨打呢——”
“他挨打我不心疼,那是真的,但我也不愿意他挨打,因为我本来是要跟他谈离婚的事的,他搞成这样,不等他伤好我就不好提这个事了——”
他觉得这话也有道理,顺口问:“这案破了没有?”
“还没有,常胜心里有鬼,隐瞒案情,妨碍了破案——”
他听说常胜“隐瞒案情”,竟对常胜肃然起敬,也许常胜不想公安的追出幕后指挥者,那他不是在掩护谢家人吗?他问:“他干嘛要隐瞒,难道他不想把案破了,把凶手绳之以法?”
谢怡红含糊地说:“他既然要隐瞒,肯定有他的原因——”
他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想,说不定也不是常胜隐瞒案情,而是谢怡武他们根本就不想破这个案,一破不是就破到谢家人头上去了?他问:“这——到底会是谁干的?”
谢怡红分析说:“谁知道他那天身上带着钱,就是谁干的,即使不是亲自干的,也是那人通风报信,或者雇人干的——”
他发现女人的思维方式倒挺一致的,小冰和谢怡红都是把矛头直指娜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奶对二奶天生的仇恨。他倒是挺同情娜娜的,不相信什么“一日为娼,终生为娼”的说法,而且“为娼”跟谋财害命也不是一回事。他问:“你不也知道他身上有钱吗?”
“我哪里知道?如果我知道,我还会让他把钱拿去孝敬他的二奶?我是听小冰说的——”
他连忙声明:“小冰也是事情发生之后才听说钱的事的。事前就知道的,除了常胜本人,就只有娜娜了——”
“那就肯定是娜娜找人干的——”
“但是常胜的钱不是拿去给她用的吗?她干嘛要找人抢那些钱呢?那不等于是抢她自己的钱?”
“谁知道?她那种欢场女人的心思,我这种良家妇女是摸不透的,你这样的正经男人也摸不透,你就别费心思去猜测了吧。依我看,那女人根本不是个干活的料,很可能根本不想从了良过自食其力的生活,而宁愿做皮肉生意,既风流快活,又有钱赚,就是市面上说的‘两腿一叉,银子花花’。她两腿叉一次赚来的钱,肯定比她两手在人家头上辛苦十次赚来的钱还多。现在常胜想让她拴在他一个人身上,靠开发廊生活,那不是逼着她劳动改造吗?她还不如把钱抢来享受享受——”
他觉得谢怡红说娜娜的口气很不客气,什么“两腿一叉,银子花花”,很有点常胜说女人的味道,极端鄙视,恶意贬低,只不过常胜是针对所有女人的,而谢怡红是针对某一类女人的。他开玩笑说:“我还以为是你哥哥叫人打他的呢——”
“我哥找人打他干什么?我哥是搞公安的,不知道这是犯法的事?常胜这样的人,根本用不着我来整他,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做了那么多贪污受贿嫖娼赌博的事,自然会受到法律制裁——”
“如果他掌握了公司那些头头的黑材料,公司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吧?”
“那有什么?公司不敢把他怎么样,难道市里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了?了不起连那些头头一锅端就是了——”谢怡红告诉他,“这事快了,我爸爸已经派人在查文化公司的事了,要不了多久就有他们的好戏看了。不过你可别对外人说,免得打草惊蛇——”
“我跟人说这些干什么?”他坦率地说,“我关心常胜挨打的事,也是因为自己是告密人,良心上有点过不去,怕是你们家找人打的常胜。至于文化公司的事,关我什么事?”
谢怡红教训他说:“你真是个书呆子,把生活想象得太——小说化了——,常胜挨打,就是一个谋财害命的事,简单得很,别想得太——复杂了。那个什么乌衣巷,住的都是些社会渣滓,穷疯了的人,常胜要去那种地方,还有不被抢的?”
他对谢怡红的这种说法很不满意,难道穷人就是社会渣滓?他反驳说:“我经常从那里过,怎么没人抢我?”
“你!骑一辆破车——又这么——书呆子气,一看就知道是个没钱的,谁抢你?”谢怡红瞟他一眼,开玩笑说,“不过,你也别太大意了,世界上除了劫财的,还有劫色的,我劝你别从乌衣巷走,当心被人——劫了色——”
没过多久,文化公司就遭到了清查,几个头头调离了文化公司,下面的小喽罗们受牵连的也不少。常胜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勒令退赔贪污受贿的赃款。但常胜的赃款早就用掉了,赔也赔不出多少来,最后只没收了他的全部个人财产,把他的工资账号冻结了,用作赔款。
谢书记反贪反腐,严查文化公司,大义灭亲,受到干部群众交口称赞。
第 40 节
事发之后,谢怡红跟常胜以闪电般的速度离了婚,谢怡红说常胜同意离婚是他不坐牢的前题,他敢不离?不离就去坐牢,坐了牢还是得离。
谢怡红离婚之后,请谭维、小冰和一大群朋友吃了一顿饭,庆祝自己获得新生。
常胜离婚之后,也请谭维和小冰吃饭。他们两个有点为难,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最后小冰出面征求谢怡红的意见。
谢怡红说:“他请你们吃饭,你们征求我的意见干什么?我现在跟他离了婚,他就不关我的事了。我知道你们俩在这件事上对我和我家人有很多误解,不过我不介意,做了这些年的谢书记女儿,早就被人误会惯了。你们愿意跟常胜来往就跟他来往,吃了亏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是绝对不会影响我跟你们之间的友谊——”
他们俩还真看不出跟常胜来往会吃什么亏,以前嘛,还有个传不传话的问题,现在谢常二人已经离了婚,也不存在传话的问题了,能吃什么亏?他们决定去参加常胜的离婚宴,算是一碗水端平,对离婚双方一视同仁。
他们去了才发现来吃饭的除了常胜和娜娜,就只有他们两口子了,想到谢怡红的离婚宴有那么多人参加,而常胜的离婚宴却只有这么几个人露面,心里很有一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感慨。
常胜在席间也是感慨万千:“患难见真情啊,在兄弟我落难的时候,就只你们夫妻和我的红颜知己娜娜不嫌弃我了。也算我慧眼识人,如果不是我当初解救娜娜于风尘之中,今日我落难之时,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小冰替他打抱不平:“怎么你们公司那几个头头都没开除公职,偏偏把你开除了?他们的问题不是比你更严重吗?你应该去告他们——”
常胜很江湖地说:“兄弟我虽然落难,但没有拉人落水的习惯——”
谭维两口子吃完饭回到家里,还在议论这事。谭维说:“想不到娜娜这么义气,这可真是公子落难,义妓相救啊——”
小冰轻蔑地说:“算了吧,你没听说过‘嫖客无情,婊子无义’?什么义妓不义妓,都是故事里编出来赚人眼泪的。就算真有义妓,也不会看上常胜这样的人。娜娜肯定是觉得常胜还有点油水可榨,才留着他,等哪天榨干了,不一脚把他踢开才怪呢。”
“常胜现在还有什么油水可榨?连工作都丢了,还不全靠娜娜养活?”
“切,你以为娜娜那样的人会养活他?肯定是他还有办法搞到钱,娜娜才会收留他。他公司里的那几个头不都还在当领导吗?虽然换了位置,但一样可以贪污腐化,常胜不揭发他们,肯定是玩的‘丢卒保车’这一招,那几个车保住了,他的财源就保住了,他肯定是仗着手里有秘密武器,可以时不时地敲诈他们一把,搞些钱用用——”
他觉得小冰也有点把生活小说化了,但他不想为这些与自己不相关的事跟小冰抬杠,便顺口说:“靠敲诈吃饭?说不定哪天把脑袋都玩丢了——”
谢怡红离婚之后,好像焕发了革命的青春,成天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出国的事也办得很顺利,是到美国的g大做访问学者,j-1签证。谢怡红说是她的一个老同学帮忙联系的,但系里人私下都说肯定是她爹利用职权帮她搞的一个名额。
谢怡红出国的事对小冰触动很大,小冰问谭维:“连谢怡红也要走了,我们怎么办?你的博士也快读完了,想不想出国去逛逛?”
“我出去干什么呢?读书?用不着;做访问学者?我听谢怡红说了,其实她这个访问学者就是为别人做实验去的,工资很低,活又累,没什么意思。”
“我也知道出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别人都在办出国,搞得我也心痒痒的了,管它打工不打工的,只当出去旅游一趟嘛——”
“如果你想出去玩玩,那等我论文答辩弄完了,我也来想办法出国吧,哪怕是给别人打工,只要我老婆开心,我也愿意。”
谢怡红听说之后,自告奋勇地说:“你想出国呀?那我来帮你想办法吧——”
这话让他有点不高兴,谢怡红这样说,显见得是他自己没本事出国,还要靠她来帮他。他连忙推脱说:“不用,不用,我只是这样说说,如果我真想出国,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封建思想太严重,不愿靠女人。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靠’女人,这叫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只要我能帮你弄到出国的机会就行了,你管我是男是女呢?如果你觉得被女人帮不舒服,那你就当我是男人得了——”
他被她揭穿内心秘密,有点不快,解释说:“也不是什么被男的帮还是女的帮的问题,我只是觉得这些事还是要靠自己的能力,有能力就去,没能力就不去——”
“能力只是一方面,还有个机遇问题——,不懂抓住机会的人,能力再强也没用。也许我不这样明说就好了,你就不会这么敏感了。上次提职称的时候我帮了你,但没让你知道,你还不是一文事都没有嘛——”
“评职称怎么啦?”
“上次破格提副教授,系里只一个名额,我见你报了名,我就没报名,不然的话,谁评上谁评不上,还很难说,我何必要窝里斗,跟你争那个名额呢?你们男的爱面子,提个副教授脸上有光,在老婆面前好看一些,我根本无所谓,迟早是要办出国去的,副教授也好,讲师也好,还不都是给人干活——”
他心里更加不快了,听谢怡红这个口气,他那个副教授完全是她让他的,是她同情他爱面子,才没跟他争的,好像只要她出手,就没他的活路了一样。他还从来没这样考虑过破格提副教授这件事,谢怡红那次没报名,系里是有些议论,但他觉得那是因为谢怡红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还不够格,所以没报。
现在想来,他那时也是挺自傲的,盲目自傲,理所当然的认为谢怡红不如他,觉得她书是出了几本,但那不都是常胜那个文化公司出版的吗?老公在文化公司,老婆出几本书还不是易如反掌?他的那几本书可是硬打硬弄出来的。但在群众和评审委员会眼里,出了书就是出了书,管你是凭硬的还是凭软的,说不定评审委员会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谁的书是怎么出出来的。
他勉强笑了一下,说:“那我得感谢你成全我了,不然的话,那个名额肯定是你的了——”
谢怡红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受不了这个,其实我并不是说我比你强,我只是在说一个现实问题。如果我们两人都报名,我们的教学和科研都是差不多的,你比我强的地方就是你在读在职博士,但那不算什么,因为你学位还没拿到手。而我比你强的地方,就是我是市委谢书记的女儿,虽然我不会叫大家看我爹的面子评我,我爹也不会出面叫大家评我,但大家会自动这样做,你信不信?”
这点他完全相信,既然谢怡红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长处是有个好爸爸,那他就不生她的气了。他和平友好地说:“算了,过都过去的事了,现在说也没什么用了——”
“那倒也是,我今天说这件事,并不是要你对我感恩戴德,我知道你的德性,你听说了这件事,不光不会感激我,反而会讨厌我。我说这件事,只是想劝你出国去,因为国内就是这个搞法,你喜欢不喜欢,都不能改变什么。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呆在国外好,一切凭自己的才能,能干出个什么样,就干出个什么样——”
“国外就没这些现象了?”
“听说好多了——”
小冰听说这事后,开玩笑说:“哇,怡红肯定要竭尽全力把你弄出国去,而且肯定要想个办法只把你弄出去,不把我弄出去,那样的话,你们两个就终于搞到一起去了——”
“别瞎猜了,她有什么本事把我弄出去?就算她有本事帮我找个出国的机会,她又有什么本事让你出不去?”
小冰煞有介事地说:“怎么不能?她家都是a市当官的,要想阻拦我出国,那还不是易如反掌?比如让他哥哥给公安的打个招呼,不给我办护照,我不就出不了国了?”
“那我就脚底板涂油——开溜,从国外跑回来了——”
小冰欣喜地说:“你真舍得放弃国外的生活,为了我跑回来?”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出国也是为了你,回国也是为了你——”
“嘿嘿,反正你现在还没出国,说得多漂亮也无所谓——”
“那你就等我出国了试试我吧——”
过了几天,谢怡红又要把自己的房子让给他们住:“我舍不得把房子卖掉,说不定我哪天在外面混得不好,还会回来。我把房子让你们住吧,不收房租,随便住,只帮忙照看着就行了——”
他肯定不会接受:“不用了,我们住这里挺好的——”
“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小冰想想吧?她上班的地方离我那边近,她的客户也多半在那边,你们住在我那里,不比住这里强?”
他征求了一下小冰的意见,小冰也不愿意去那里住,私下对他说:“算了吧,医生说过,滴虫和淋病都是很顽固的性病,急性发作期过了,身体里仍然可以带有病菌,谁知道她那房子里沾染了多少病菌?我去那里住,找死啊?”
于是他坚定地谢绝了谢怡红的这番好意,但是尽量显得是因为他的死要面子才不肯去住的,免得谢怡红想到小冰的那个理由上去了,会心里难受。
又过了几天,谢怡红对他说:“既然你们不愿去我那里住,我已经把房子借给一个朋友了。如果你们住,那我就不收钱,但他们去住,我还是要收点房租的。我已经跟我那朋友说了,叫他们每个月把房租交给你们,你们也不用为我存在那里,就自己用了吧——”
他哪里会接受这种恩惠?马上反对说:“快别这样了,你要我帮你收房租可以,但我绝对不会用那钱。我以后帮你把钱换成美元寄过去吧——”
谢怡红不屑一顾地说:“几百块人民币,换成美元才几个钱?还值得一换?只怕寄费都不止那么多了吧?你们留着用吧,反正我那房子放那里也是放那里,你们收几个钱给小冰买化妆品——”
他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坚定得很,穷死不用那钱,饿死不用那钱,全都给谢怡红存那里,存多了就换成美元寄给她。
谢怡红说:“我还有点事要求你们,我那朋友搬进来之前想搞点小装修,我这几天没地方住,可不可以在你家借住几天?就半个月左右,我马上就飞美国了。”
他回家跟小冰商量了一下,小冰“切”地一笑:“什么朋友装修,肯定是扯个理由,她那房子装修得那么漂亮,她朋友还用得着装修?而且她的房子怎么舍得让朋友瞎搞一通?她肯定是想在出国之前跟你在一起呆几天,弄个孩子出来,带到美国去生——”
他拿小冰的无限想象力没办法,只好一本正经地说:“你真的不应该做保险,而应该写畅销小说,你这全都是耸人听闻的看法想法,写出来肯定轰动,不利用起来赚钱真是亏了——”
“等我哪天瘫痪在床了,就来靠写小说赚钱,现在我还跑得动,先跑跑再说。”小冰严肃地说,“你不信我的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就算她真的有那意思,她也不能用暴力得逞,还要看我配合不配合,你把我说得那么好哄?”
小冰一咬牙:“就让她进来住吧,正好借此机会考验你一下——我们来打个赌——”
他对自己有一万个信心:“不用赌了,要赌肯定是你输——”
“我肯定不会输,如果你没上她的当,说明你经得起考验,我爱情上赌赢;如果你经不起考验,上了她的当,说明我对她的推测正确,我智力上赌赢——反正我都是赢——”
说心里话,他还真有点好奇呢,想看看谢怡红到底是不是像小冰猜测的那样,想在去美国之前弄个孩子出来。更令他好奇的是,如果谢怡红真的那样想,那她会采取什么样的办法?她总不能说把他麻翻了从他身体里取精子出来吧?他坦率地说:“我倒是想看看你的猜测对不对,不过我实在想不出她能用什么办法哄我就范——”
“我现在也想不出来,但她肯定有办法——,象什么美人计啊,苦肉计啊,调虎离山计啊。喂,三十六计到底是哪三十六计?”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
“难怪她要出国去呢,原来是‘走为上’——走就是为了上——你——”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讨论了半天,越讨论好奇心越强:到底谢怡红会使什么招?最后两人决定让谢怡红搬进来住,搞个水落石出。
于是,谢怡红在出国前半个月搬进了他们家,住在那间小房里。
第 41 节
谢怡红已经办好了手续,不用上班了,每天除了外出购物,探亲访友,其它时间都呆在家。
谭维象避瘟神一样躲避着谢怡红,早上很早就去上班,如果不是在小冰之前走,那就跟小冰一起出门,绝不在小冰之后走。中午也不回来吃午饭了,问一个学生买了点饭菜票,就在学生食堂吃。就是下午不太好躲,因为他下了班得回来做饭,但他也是百倍警惕,穿得长袍大褂恭而敬之的,从来不到谢怡红那小屋去,只在厨房活动,做完饭就躲到自己卧室里,关上门写论文。
如此这般地过了几日,他绷紧的神经慢慢松驰下来了,因为谢怡红根本就没有勾引他的意思,刚开始她还装模作样地到厨房来帮忙,后来发现厨房很小,容不下两个人,就干脆不来厨房了,要么就等他做好了饭吃现成的,要么就请他们两个出去吃。
不知道小冰是在极力防范谢怡红,还是对这个好朋友恋恋不舍,反正每天一下班就跟谢怡红粘在一起,有两天还请了假不上班,陪谢怡红出去购物。两个女人的一应活动,都把他排除在外。如果两个女人晚上呆在家,就打发他到学校去,美其名曰“不想影响你写论文”,因为她们两个在家里要听音乐,看电视,有时还要招待客人,闹轰轰的。
更厉害的是,这两个女人除非是不出去,只要出去就会弄得很晚才回来,有时汇报说是去逛商场了,有时是跟朋友聚会了,还有时是到网吧上网了。小冰说她现在迷上了上网,因为网上好玩的东西太多了,可惜他们住的这片还没埋线,不然的话,她肯定要申请联网。
谭维不相信:“你还申请联网?你连家里的座机都恨不得取消——”
“那怎么同?家里的电话有几个人打?有人打也是本市的几个朋友,哪里比得上互联网?天南海北的人都可以在一起玩——”
他莫明其妙:“网上有什么好玩的?你们这些天在网上玩什么?”
两个女人嘻嘻哈哈,指东打西,不肯告诉他,弄得他很好奇,追问了半天,两个人才说出是在聊天室跟人聊天。他不解:“你们不是说上网吗?怎么又跑聊天室去了?”
两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小冰说:“呆子,你不懂就别乱问了。”然后就不再理他,而是跟谢怡红两人挤眉弄眼,“哈哈,笑死人了,那个‘绝代双交’追着问我为什么叫‘走为上’——你的网名也起得好——哈哈——‘铲草大侠’——”
谢怡红自吹自擂:“兴他们男的‘采花’,就不兴我们女的‘铲草’了?一个采,一个铲,看谁厉害——”
他搞不懂她们在讲什么,觉得自己象个局外人,只好悻悻地走到一边去忙自己的事。
但不管小冰在公开场合跟谢怡红多么亲热,一到晚上就寝的时候,她就把谢怡红变回到情敌位置上去了,必然会悄悄问他:“今天怎么样?她有没有使什么花招?你有没有上当?”
“上什么当?人家根本没你说的那意思——”
“我不相信,她肯定还在等待时机——”
他想说“等什么时机?你一天到晚跟她在一起,她哪里会有时机?”,但他没这样说,怕小冰说他心里在盼望谢怡红能找到一个时机。
让他不解的是,小冰跟谢怡红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谈笑风生,精力十足,真所谓“龙精虎豹”。但到了晚上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萎靡不振,情绪低落了。每次他来求欢,小冰总是推三阻四的,不是说隔壁房间有人,做起爱来不自由,就是说太累了,人不舒服,想睡觉。他好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是不是跟小谢串通好了,一起来涮我?”
“这怎么是涮你?”
“你故意憋着我,好让我忍不住了——犯错误?如果这就是你的计划,那你就要泡汤了,你憋我没用的,我可以自己动手,自力更生的——”
小冰压低嗓子笑着说:“你还说我的想法耸人听闻,你的比我的还耸人听闻。我怎么会傻到那种程度?居然帮她弄你的东西做孩子?我是真的很累——浑身上下不舒服——”
他急忙问:“怎么回事?要不要去看医生?”
小冰吹嘘说:“看什么医生?难道我不比医生强?我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自己搞点药吃就行了——”
他觉得小冰不象生病的样子,也没见她吃药,有点疑惑地问:“你在哪里搞药来吃?”
“我妈帮我开的——”
“你妈——帮你开的?你妈她是医生?”
“呆子,外行了吧?我妈不是医生,但我妈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是医生,她叫他开什么药,他就开什么药。我本来想叫你帮我开些药的,就知道你是个书呆子,肯定办不了这种事,还是叫我妈去开吧。”小冰钻到他怀里,“别说这些废话了,来,让我检查一下,看你有没有把弹药送给我的情敌了——”
两个人开始做爱,他觉得小冰虽然极力奉迎他,但实际上并没什么兴趣,因为她那里干巴巴的。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按小冰的习惯,如果有个外人住在隔壁,小冰应该是很兴奋的,因为有种偷情的感觉,怕别人听见。但这段时间很不相同,无论他怎么努力,小冰也兴奋不起来,有时只好不了了之。
半个月的时间就在小冰“她可能还在等待时机”的猜测之中过去了,谢怡红最终也没来勾引他,搞得他居然有点失落,好像被谁抛弃了一样,可能是因为经常听小冰说谢怡红暗恋他,已经听习惯了,信以为真了,时刻准备着谢怡红来勾引他,好让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一把的,结果却发现人家根本没那意思,完全是他在自作多情,叫他好不羞愧。
谢怡红走的那天,谭维和小冰都到机场去送行,谢怡红家里人也都去了,还有一些朋友,她哥哥搞了几辆公安的车送大家去机场,一路上威风凛凛的。临上飞机的时候,谢怡红跟那些女客都哭哭唏唏的,小冰更是哭得一塌糊涂,连谢父也热泪盈眶,但谭维倒没觉得什么,谢怡红又不是嫁到番邦去和亲,而是到美国去享福,有什么要难过的?
送走了谢怡红,回到家里,小冰问谭维:“心痛好了点没有?让我来帮你揉揉——”
“到底是谁在心痛?”
“当然是你心痛啦,你们两个同事这么多年,又相爱这么久,现在她走了,你不心痛?”
“在机场痛哭流泪的不是你吗?怎么搞到我头上来了?难道你那泪水都是假的?”
“我的泪水当然是真的,别说她是我的好朋友,就是个一般朋友,机场送别,大家又都在流泪,我也会忍不住流泪嘛。这就像看电影一样,男女主人公生离死别,关我什么事?我还不是跟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这点你们男人不同,你们的泪水都是在心底流着的,来,让我听听,看看你心底是不是在流泪——”
小冰说着,就装模作样地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了一阵,大惊失色地说:“唉呀,我的妈呀,你心中的泪水射得好远啊——”
他忍不住笑起来:“那我是三件事不离本行了,干什么都跟‘射’有关——”
两个人笑了一阵,小冰煞有介事地说:“会不会过十个月,怡红抱着个小孩回来认父归宗?那我劝你还是认了吧,听说美国公民的父母办探亲很容易的——,你先让你儿子把你办到美国去,如果你还念旧情,就把我也办过去吧——”
“如果小谢怀了我的儿子,那除非是我们家的空气也能让她怀孕——”
“你这么多天都没——碰过她?”
“没有。”
小冰想了一会:“如果你没碰过她,那照说她是不可能怀你的儿子的。我们这几次没用安全套吧?安全套没乱扔吧?反正我是非常注意的,每次做完去洗澡间冲洗的时候,我都注意没让你的东西留在什么地方——”
他笑得快憋过气去了,小冰也跟着一起笑:“哈哈,如果怡红知道我这么防范她,肯定要气死了——其实关于孩子的事,我已经想通了,就算她想弄出一个你的孩子来,她也肯定是象蓝老师那样,并没准备跟你一起生活的,那有什么了不起?就当你捐了一次精的。不过我真的很防范她,不是防这个,而是防性病,怕她的性病没好彻底,仍然带菌——你要是从她那里弄来性病——又传给我——那我是坚决跟你离婚的——”
“她出国不是要搞全面的体检的吗?如果有性病,人家美国会放她进去?”
“出国体检会查那玩意?就算要查,她也能找到熟人开出假证明来——”
这不过是他们夫妻之间经常开的一类玩笑而已,开过了,他就忘记了。但过了几天,小冰突然黑着脸问他:“你跟怡红还是做了那事的吧?”
他以为小冰又在开玩笑,故意做胆战心惊状:“唉呀,被你发现了?”
小冰大喝一声:“别开玩笑了,我在跟你说正经话——”
“我也是跟你说正经话呀——”
小冰脸都气白了:“叫你别开玩笑,你听不懂?我得了性病,肯定是从你那里传来的,你肯定是从她那里传来的——”
他诧异地问:“你得了性病?别瞎说了——”
“是真的,我那下面——又疼又痒——完全跟她上次说的症状一样——”
“那是不是——她传染给你的?”
“她怎么传染给我?我们家又没浴缸,又没抽水马桶。我们是站着淋浴,蹲坑拉尿,难道病菌还跳起来跑我身体里去了?”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只能是你跟她做过了,从她那里染上了性病,现在又传给我了。你那东西就像个注射器一样,在她那里吸了病菌,全都注射到我体内去了——”
他对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没跟她做过什么,这事要么是你弄错了,根本不是性病,要么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小冰气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恨恨地说:“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有脸来说我?我早就知道你不信任我,你觉得我卖保险的方式不道德,你以为我肯定在外面做下什么了,所以你做做也没关系,到时候查不出谁是罪魁祸首。我告诉你,你这个算盘打错了,我清白得很,我从来没做过任何不检点的事,肯定是你搞来的性病。你想学常胜那种‘恶人先告状’的一套,你还嫩了点——”
“我没说你跟人做了什么,但有没有可能是你在外面——用那些抽水马桶什么的——”
“胡说,我在外面根本不坐抽水马桶,如果不是蹲坑式的厕所,我肯定会特别注意,不让我的人接触抽水马桶的垫圈——”
他听小冰抱怨过,说很多人怕坐抽水马桶得病,都是脚站在马桶垫圈上出恭,把垫圈搞得很脏。还有的可能是撅着屁股拉尿,有时都拉到垫圈上去了,所以小冰在外面总是“忍尿”,忍到一个有蹲坑式厕所的地方再去方便。但他觉得不管怎么忍,总有忍不住而不得不用抽水马桶的时候。他不想对这一点穷追猛打,只声明说:“那肯定也不会是我从外面把病坐回来的,我学校的厕所都是蹲坑式,我又不到那些大饭店里去——”
“所以我说你只能是从怡红那里弄来的。”
“我跟你说了,你怎么不听呢?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
“那我也没做过任何出轨的事——”
“那只能说你清白得很,我也清白得很,我不是说了吗,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根本没得性病——”
“你来看,你来看,你看看就知道了——”小冰说着,就把他拖进卧室,自己躺到床上,脱下内裤,叫他自己看。
他虽然结婚这么多年,做爱也不计其数,但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观察小冰的私处,好像还没做过,感觉很难堪。但现在好像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时候,他只好凑往基层那里看了几眼。看上去是有点不对头,整个外阴都发红,连旁边的皮肤也是红红的。他拿了点卫生纸,包在手上,想拨开基层大门看看里面。
刚一碰,小冰就喊疼:“轻点,轻点,你怎么下这么大力——”
“我没下力呀——”他看见小冰那地方有很多形迹可疑的分泌物,好像还有一股不好的味道。他觉得有点恶心,连忙放了手。
第 42 节
小冰紧张地问:“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性病?”
“我不知道是不是,不过——那里是不大干净——你要不要去洗一下——”
“刚洗过的呀,这两天觉得很不舒服,又痒又疼,只好经常用冷水浸一浸——”
“有几天了?那怎么没听你说起——”
“我开始以为只是火气上来了——有时我内裤穿得太紧——或者是那种不透气的内裤——下面就——有点发红——拉尿的时候——有点疼。但是我这几天穿的都是棉质内裤,而且一回家我就脱了牛仔裤,只穿睡衣,空荡荡的,又没憋着那里,怎么会——还这样?”小冰一声不吭地坐起来,吩咐他说,“帮我把那个小镜子拿来一下——”
他跑去拿来了小镜子,小冰就用镜子照着自己那个地方,用两个指头拨开了慢慢看,边看边说:“呀,怎么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恶心了——”说着就扔了镜子,跑进洗澡间去了。
过了一阵,小冰跑了出来,两眼通红,指着他骂道:“都是你干的好事,连里面都有——脏东西——,如果不是你——这些脏东西怎么会跑到那么——深的地方去?”
“是不是你——自己——分泌的?”
“如果是我自己分泌的,那也肯定是你把性病传染给我了,不然我——怎么会——分泌这种脏东西?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分泌物——连白带都很少的——这肯定是性病——肯定是你从怡红那里弄来的。”小冰越说越气,“我早就看出你们两个不对头,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现在居然还把脏病传给我了——我要跟你离婚!”
他最反感女的把“离婚”二字挂在嘴里当歌唱了:“现在什么都没弄清楚,怎么就扯到离婚上去了?”
“明摆着的事,还要怎么弄清楚?哼,你口口声声说你经得起考验,你经得起什么考验?你除了会哄我,我看你没别的本事!”
他不知道小冰这话是不是针对出国或者评职称的事说的,反正是让他心里不舒服,好像小冰不仅怀疑他的人品,连他的能力也怀疑一样。他反击说:“你别学常胜那一套,自己在外面搞出事来,还厚着脸皮往我身上赖——人家小谢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嗬?你倒挺护着她的!你这么爱她,你缠着我干什么?怎么不干脆就跟她出国去?说我脸皮厚,我看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两个人吵了一通,也没吵出个结果来,真正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小冰吵烦了,指着卧室门嚷道:“滚出去,滚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你——”
他也搞烦了:“我滚哪里去?这是我单位分的房子——”
小冰哭了起来:“好啊,你欺负我单位没分房子,你欺负我没地方去——,我走,我现在就走——”
小冰说着,就找了一个大包,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把他吓坏了,生怕小冰跑回娘家去,把事闹大了,赶快劝阻说:“我没赶你走啊,是你在赶我走——”
“我没赶你走,我只叫你滚出这间房去——”
他赶快转弯:“既然是这样,那你也不用走,我滚出这间房去就是了——”
那天晚上,两夫妻一个在大房里哭,一个在小房里急。他想到大房里去劝劝小冰,但小冰不让他进去,关上了门,他只好站在外面劝:“你别这么性急,等明天看了医生再哭也不迟——”
小冰在里面威胁说:“你别得意,你别以为你没症状就是没性病,明天如果查出来是性病,那肯定是你传给我的,我坚决跟你离婚!”
他觉得这很不公平:“为什么查出来有性病就一定是我传给你的呢?只能是你传给我的,因为我没跟任何人有过这种关系——”
小冰嘲讽地说:“哼,你多么干净的一个人呀!说得轻巧,你没跟任何人有过这种关系,那你的那个女儿是怎么来的?”
他有口难辩:“你——你怎么不讲道理?那事不是早已——弄清楚了吗?你怎么——”
“什么弄清楚了?弄清楚什么了?我那次放你一马,你就以为我这人好骗是不是?你就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哼,早就看出你这人不地道,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恶心!滚开!别站那里惹我心烦!”
他气得跑回小房里去,抖了一阵才平静下来。回想起上次为艾滋病担惊受怕的那个晚上,感觉真是天壤之别。那次虽然两个人都吓得够呛,但两人发誓同生共死,让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今天是怎么啦?还没到艾滋惊魂的地步,小冰却闹这么大一出,口口声声都是“离婚”“离婚”,是不是已经在外面找好什么人了,借这个机会来闹离婚的?
那一夜,他几乎没睡,快天亮时才迷糊过去,但很快就被小冰叫醒了。他慌忙起了床,见小冰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客厅里了,不知是起得早,还是根本没睡。小冰木着一张脸不理他,他只好上去讲个和:“早上煮面吃行不行?”
哪知小冰不领那个情,冷冷地丢过来一句:“你要吃你吃吧,我不想吃——”
“说不定又得在医院等一天,还是吃个早餐吧——”
“你还有心思吃早餐?你占了你那男人的光,没症状,我痛苦死了,只想早点让医生把这病治好。我先走了,你洗脸漱口吃饱喝足了再来吧——不过我警告你——如果你不敢到医院来检查——就说明你心里有鬼——我肯定跟你离婚!”
小冰说完就下楼去了,他也赶紧追下楼去,追到楼外,见小冰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走了。他又慌忙返回家里,给小冰打电话,问是不是还是上次那个医院。小冰没好气地回答说:“你是猪脑筋啊?不是上次那个医院,还能是哪个医院?”
他真是有点忍无可忍了,摔了电话,坐在椅子上生气,心想你自己弄出一身病来,好像还挺有理由似的,完全是个女版常胜!
他本来是准备请假,不上今天上午那节课的,现在也搞烦了,骑车跑到学校上课去了。上完课,他才打的到那家医院去,到了那里,一眼看见小冰无精打采地坐在诊室外面。
他走上去问:“你已经看过了?给我挂号了没有?”
小冰也不答话,扔给他一个号,他看了一下,120号,可能已经叫过了,又问一次:“你看过了?”
“你没来,我看什么看?这种病都是要夫妻两人同时看同时治的——”
他知道医生是这么说过,便不再说什么,坐在旁边陪着等。医院的规定,凡是叫号的时候不在的病人,呆会回来要等护士慢慢地插到连续的号码里去,隔几个才插一个,所以又等了老半天,才被叫了进去。又是那些问题,又是那些化验单。
他们在化验室留了标本之后,他就叫小冰一起出去吃饭,但小冰不肯去,冷冷地说:“你有心思吃饭,你去吃吧,我不想吃——”
“再怎么样,饭总是要吃的——”
“你去吃吧,吃饱了好有力气寻花问柳——我不吃——”
他见她这么不可理喻,也懒得再低三下四地求她,自己跑出去吃了一点东西。等他回到医院的时候,小冰正坐在一个长椅子上,靠在椅背上睡觉。他估计化验结果还没出来,不然小冰肯定拿了结果走了。他跑到化验室去看化验结果,化验室的人按名字找了半天,才找到他们的化验单,但说他们的化验单没加急,今天出不来。
他一听就急了:“怎么没加急呢?我们明明付了加急费的——我们有收据的——”
“反正这上面没盖加急的章——”
他跑到小冰那里拿了收据又跑回化验室的小窗子外,把收据给化验室的人看,化验室的人说:“真的呢,你交了加急费的,收费的怎么没盖加急章?你去找他们吧——”
“那我们的化验怎么办?”
“我们尽力做,但是不能保证今天出结果——”
“你们怎么能这样——”
“我们是看章行事,你这上面没章,怪得了我们?我已经答应尽力给你做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只好跑回去找收费的人,好不容易排到了收费的窗口,心急火燎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收费的说:“我一天要收这么多费,盖这么多章,盖掉几个也是正常的。这种事你们自己应该上心一点,既然你急着要结果,你自己怎么不看一下盖了加急章没有呢?”
他发现他今天遇到的所有的人都是翻版常胜,都是自己做错了事,反怪别人,气焰比那些没犯错的还嚣张。他生气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说我这是什么态度?告诉你,我这个态度就算好的了,你说化验室已经答应给你做了,你还来找我麻烦干什么?”
他只能自认倒霉,无可奈何地离开收费的窗口。
他们一直等到医生都下班了才拿到化验结果,化验室只剩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在那里了,很年轻,很没经验的样子。他们问那人化验结果怎么样,那人看了一会,说:“我也搞不清楚,你们明天来问医生吧——”
他们哪里还能再受一夜煎熬?便再三给那个人说好话,请她帮忙解释一下,那人说:“我真的不是很懂,你们要我解释,那我解释一下,说错了不负责的——”
“行啊,行啊,你就按你理解的说吧——”
“男的没问题,女的嘛——应该是有问题——”
他一听说男的没事,就如释重负,再砸落实一下:“你是说我没——性病?”
“我只是说你验的这几项都是阴性——别的我不知道——”
小冰着急地说:“那我呢?我是——阳性吗?”
“你的——有的是阳性——有的是——阴性——还有的是要看数据指标的——我也搞不清楚——”
“那到底是不是性病呢?”
“我说了我不懂,你们明天问医生吧——”
小冰恳求了多次,那人都说搞不清楚,后来就把小窗口关掉了,两人只好离开医院,打的回家。
回到家里,小冰气呼呼地说:“这真是怪了,你居然没性病,肯定是他们查错了,不是把标本搞错了,就是技术不过关。你看那个出化验单的人,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当什么化验员——”
他闷声说:“人家那是嘴下留情,不想说你得了性病。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来常胜那套‘恶人先告状’了,化验已经证明我没有性病,你还这么胡搅蛮缠干什么呢?”
“你少得意,有本事明天再换家医院查,我就不信你没性病——”
“我明天要上班,不能陪你玩这个。你自己早就说过,性病的问题是个科学的问题,现在科学已经证明我没性病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谁知道这里的医生懂不懂?说不定该查的没查,不该查的乱查。明天我们换一家医院查——”小冰说完,不再理他,回到自己卧室里,砰地关上了门。
他躺在小房的床上,心里很烦躁。既然小冰的化验结果有阳性,那就说明她的确是得了性病,只不知道是哪种性病而已。问题是小冰的性病是从哪里搞来的呢?难道是从她那些糟老头子客户那里搞来的?他简直无法想象小冰会跟那些人乱搞,要么是从谢怡红那里传来的?但谢怡红的性病怎么会传给小冰的呢?难道小冰跟谢怡红是——?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生了根一样,而且开花结果,四处串连,很多的蛛丝马迹一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看来小冰跟谢怡红早就有一手了,可能为了掩人耳目,才一个嫁了常胜,另一个就推销给了他,不然真的没办法解释谢怡红为什么会嫁常胜。这些年来,小冰跟谢怡红一直都走得很近,周末一起出去逛街是经常性的事,在“艾滋风波”之前,小冰还不时地在谢怡红那边过夜,都是把常胜赶到另一间房去,她们两个女的睡一屋。
还有,小冰以前对出国是毫无兴趣的,但当谢怡红办了出国的事之后,小冰突然积极地想出国了,这次又竭力撺掇他让谢怡红进来住。这么多事实摆在眼前,他居然一点也看不见,只能说他太呆了,不怪她们两个这些年来一直把他当个呆子涮。
他对女同性恋的认识,都来自看过的那几个黄片,知道她们做爱无非是三种形式:用嘴,用手,用器具。小冰对同性恋的黄片是很感兴趣的,每次看都很兴奋。她对他的手指也是很欢迎的,比对“县团”还欢迎。他们没用过器具,因为他家没那些东西,但小冰还是提到过的,有时开玩笑地告诉他说哪里哪里有“销魂棒”卖,想去买一个云云,他都当玩笑一笑置之了。
他想起小冰还提到过“磨豆腐”这个词,说是女同性恋的一种做爱方式,即两人的外生殖器对在一起,你磨我,我磨你。他记得看过的那几个黄片中并没有这个镜头,那小冰是怎么知道的呢?以前他以为是小冰道听途说来的,现在想来肯定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了。这就很好解释小冰为什么患上谢怡红的性病了,两个人那地方对着研磨,那还能不把病菌磨给彼此了?
他想到小冰跟谢怡红的那地方都是那么脏唏唏的,还你舔我,我舔你,真是恶心之极,觉得床上沙发上到处都是她们淫乱的痕迹,整个房子肮脏不堪,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便推开门,扬长而去。
第 43 节
谭维从家里出来,才发现没地方可去。平时晚上呆家里的时候,总以为a市是个不夜城,到处都是灯红酒绿,火树银花,等到他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a市好像一个“黑灯区”,店铺都关了门,民居都熄了灯,很可能是因为这片是大学区,没有所谓“夜生活”。
幸好还有个实验室可以去,不然他只能在街上流浪了,因为他是绝对不会跑到父母那里去的,那有什么用?只会让他们担心。他也不会象常胜那样跑到朋友家去,朋友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谁会欢迎他?就算让他留宿一晚,肯定也是当着他就问七问八,背着他就说东说西,他才不想去丢那个丑呢。
他一头扎进实验室,但他没心思做实验,更没心思写论文,只傻坐在那里发愣。他不知道这事该怎么了结,总不能就住在实验室吧?明天一早实验室就会有人来,如果看到他在实验室过夜,那还不议论纷纷?平时住在自己那鸟笼里不觉得,一旦飞出了鸟笼,才知道能做个笼中鸟比无家可归还是幸福多了。
他在实验室傻坐了一阵,就开始后悔了,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跑出来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听说同性恋是一种生理现象,先天生成的,后天没办法改变的,所以也怨不得小冰,虽然她不够诚实,对他隐瞒了这一点,但在中国这种环境里,她不骗他也没办法。
想到这里,他就开始担心小冰,怕她发现他从家里跑掉,会大为光火,然后就不管不顾地把这事告诉他父母或者她父母,那样会搞得满城风雨,谁的脸上都没光。他也担心小冰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可别又象上次那样跑山里去了。
他越想越不放心,决定还是回家去,跟小冰敞开来谈一谈,叫她暂时不把这事闹大,等他把她办出国去再说,那样的话,大家都不丢面子,她也可以跟谢怡红在美国重逢。
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漆黑一团,好像没人。他一下就慌了手脚,连忙到各个房间去找小冰,到处都没有,他吓坏了,慌忙给小冰的手机打电话。还好,刚响了几声,小冰就接了电话,说在一个网吧上网。他舒了口气,责怪说:“你跑出去怎么也不告诉我一下,害我到处找——”
“你跑出去又告诉我了?”
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吵架了,赶快问:“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他生怕小冰又要抢白他,但还好,小冰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告诉了他网吧的地址,他叮嘱说:“你别离开,我马上来接你——”
他打了个的,直奔那个网吧,到了那里,看见小冰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他让出租司机在小冰面前停了车,小冰钻进车里,他就让司机把他们送回家去。
回到家里,小冰也不说话,只递给他几张打印出来的东西,然后就躺床上去了。他接过那几张纸看了一下,是有关霉菌性阴道炎的,大意是说女性的阴道内本来就有很多细菌,这些细菌并不一定都是有害的,有的甚至是有益的。但当阴道内的酸碱平衡被破坏的时候,这些细菌就会急剧繁殖,于是女性就患上了霉菌性阴道炎,主要症状是下面疼痒发红,并伴有豆腐渣一样的分泌物。
至于引起霉菌性阴道炎的原因,就有很多了,滥用抗生素也可以引起霉菌性阴道炎,怀孕,患糖尿病,更年期等等,都可能引起霉菌性阴道炎。
他想起小冰那地方的分泌物的确就像豆腐渣一样,肯定是霉菌性阴道炎,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乱吃药引起的。他赶快坐在床边,伸手去搂小冰,小冰一翻身扑进他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他安慰说:“别哭了,别哭了,我们两个傻瓜——又在自己吓自己——”
小冰破涕为笑,疲惫地说:“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吃?”
“你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你不要我了,我还吃什么东西?饿死算了——”
“瞎说,我哪里有不要你了?”
“你跑掉了嘛——”
他撒谎说:“我哪里是跑掉?我是到学校——去——拿点东西——”
他赶快去热饭热菜让小冰吃,小冰吃了一点,就不肯吃了,说没胃口,想睡觉,然后就蜷在他怀里睡了。他怀抱着小冰,觉得她睡得很辛苦,哼哼叽叽的,好像累得不得了一样。他很担心,不知道这个霉菌性阴道炎危险不危险,他又把那些打印的东西看了一遍,觉得应该不难治,也没生命危险,才算放了心。
第二天,他们又到那家医院去,把化验结果给医生看了,医生的诊断跟小冰昨晚打印出来的东西差不多,医生说这是妇女很常见的病,吃点药就好了。但医生建议小冰挂个泌尿科看一下,谭维一听就急了,问医生:“是不是除了这个炎症,还有别的问题?”
“先挂个泌尿科看一下吧,不看怎么知道呢?”
两个人赶快去挂泌尿科的号,见泌尿科也是人山人海,不知道怎么各科都是这么多的病人,到底是因为中国人多,还是中国病人多,就不知道了。他们站了半天队,也没挂上号,他着急得不得了,小冰倒不怎么在乎,说:“没挂上算了吧,明天再来——”
“耽误一天会不会出大问题?”
“能出什么大问题?除了这个破霉菌,我没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但是医生叫我们看泌尿科的——”
“她也没说一定得今天看——如果很急的话——那她还不叫我们去看急诊?”
两人正在那里议论,就听身边有个女人说:“你们是不是没挂上号?是不是急着看?”
“是啊,是啊,您——有——多余的号?”
“我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想想办法——”
谭维看见说话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打扮得很时髦,长得也不错,但既不象医生,又不象病人,也不象病人家属,不知道是何许人也。那女人叫他们就在这里等着,然后就跑不见了,好一会都没回来。他们两个觉得要么是被人骗了,要么就是听错了。正在他们不想再等下去的时候,那女人回来了,对他们招手说:“过来,过来,我带你们去见医生——”
他们俩面面相腼,站那里不肯动。那女人笑着说:“别怕,我看你们小两口象是没看过病的样子,缩头缩脑的,挺可怜的,想帮你们一下——”
他们犹豫了一阵,就跟了过去,那女人一直把他们领到一间诊室里,诊室里没别人,就一个男人,那女人对那男人说:“肖医生,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今天没挂上号,怪可怜的,您给看看——”
肖医生中年半截的,相貌平平,但两道眉毛却非常出众,桀傲不驯地往上扬着,给人一种冷眼旁观或者目中无人的感觉,见他们进来,才把两脚从桌子上拿下来,盯着那女人说:“你的朋友我当然是要帮的,你准备拿什么谢我呀?”
“当然是我们公司的拳头产品——”
肖医生笑起来,一边的眉毛抬得比另一边高,飞扬跋扈的神情又变得有点暧昧,象是色迷迷的。肖医生开始询问小冰的病史和病情,那女人对谭维说:“你不用站这里,我们到外面去吧——”
他不知怎么的,一开始就对肖医生有点不放心,便推脱说:“我听听医生怎么说——”
小冰对他使眼色,又说:“你去吧,不用守在这里——”
他只好跟着那女人往外走,边走边说:“还没问您贵姓呢,今天真得好好谢您——”
两人来到外面,那女人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他一看,是一个什么公司的公关部主任,叫叶紫眉,他觉得这名字好像很熟似的,但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只客气地说:“噢,是叶主任,今天的事太谢谢您了——”
叶紫眉压低嗓子说:“你爱人可能有——肾病——”
他诧异地问:“真的?您——看得出来?”
“我丈夫是老肾病,我陪着他看了这些年的病,都看成良医了。哎,肾病是个富贵病,娇养病,能吃能睡不能做——基本不可能根治——发展到最后——会很糟糕——”叶紫眉很同情地看他一眼,“这些事都是运气——摊上这事了——有你受的了——”
他目瞪口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话。
叶紫眉说:“我说个不见外的话,如果你们两人感情好,那就没什么;如果感情不好,你还是趁现在情况不严重的时候,就——想办法——逃掉吧——等她躺倒了你再跑——就——来不及了——”
谭维愣了:“您是说——”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您跟您丈夫——不也——没各自飞吗?”
“你学我?我这是掉进泥坑出不来了,我吃的苦头只有天知道。你想想看,如果我不是自己吃尽苦头,我怎么会劝你做这种事?”
“我爱人——她——平时根本没病过——今天也不是为这病来医院的——”
叶紫眉一笑:“我这人可能是属乌鸦的,说的话在别人听来都不——吉利——但是我还很少看错的——你有没有名片?有就给我一个,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他抱歉说:“穷教员,没名片——”
“我就猜到你是老师,文质彬彬的,跟一般人就是不同——”叶紫眉瞟他一眼,拿出手机,“你电话号码是多少?告诉我,我把你电话号码放手机里去——”
他说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姓名,叶紫眉问:“你在哪个单位工作?”
“b大。”
“大学教授啊?怪不得这么——鹤立鸡群呢——不过大学教授——也没多少钱吧?”
“穷得很——不能跟你们干公司的比——”
“干公司的钱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进去陪你爱人吧,我有点事,得先走了。你回家后打个电话给我,我把肖医生的地址告诉你,你们根据病情——送点礼给他——”
他没想到看病还这么复杂,很感谢叶紫眉的指点,谢了她一番,就回到诊室里去。他进去的时候,看见肖医生跟小冰正谈得热火朝天,完全不象是看病的样子。
肖医生见他进来,马上停止了谈笑,一本正经地问他:“你爱人有这些病症多久了?”
“什么病症?”
“浮肿啊,眼圈发黑啊,乏力啊,精神不振啊,腰酸背疼啊——”
这些他还是今天第一次听说,平时也听小冰说过腰酸背疼,但那多半是两人“纵欲过度”之后,他一直以为小冰是以抱怨腰酸背疼的方式来夸奖他厉害呢。他支吾说:“这个——呃——小冰,你有这些症状多久了?”
肖医生责怪说:“你这个做丈夫的,这么粗心?自己就看不出来?”
小冰替他辩护:“这不怪他,不要说他看不出来,我自己也不觉得——”
肖医生一笑,一边眉毛扬得高高的:“你挺维护他的。我告诉你,男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根本不知道爱惜你照顾你。我给你开点药吧,要记得吃——”
谭维见这个姓肖的油嘴滑舌,吊儿郎当,很让人信不过,不由得问:“这就开药了?要不要先——化验一下?”
肖医生象是受了污辱一样,两道眉毛都扬了上去:“怎么?你怕我诊错了病,开错了药?你这么不信任我,还找我看什么病?我今天根本不在这边上班,是看在叶小姐的份上帮你们一下的——”肖医生说着,就扯过一本化验单,一边鬼画桃符地写,一边说,“你们这些人,屁事不懂,就知道化验化验——”
小冰慌忙制止说:“肖医生,您别生气,我们两个没看过病,很多事情都摸不清楚,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相信您,我相信您——你别开化验单了吧——”说着就用手按住肖医生的手,不让他再写化验单。
肖医生就像燃烧的劈柴遇上了灭火器一样,火苗子一下就下去了,轻轻拍着小冰的手,软绵绵地说:“你相信我就好,你这么如花似玉的——年纪——搞一身病多——可惜?你照我开的单子吃药,保你没事,吃完了再来找我——”
第 44 节
谭维看着这两人,心里有股无名火,不知道是在气肖医生,还是在气小冰。幸好肖医生不一会就放开了小冰的手,拿起化验单,递给他:“你带她去化验一下吧——不然你还以为我是江湖骗子呢——”
小冰问:“那我们化验完了——到哪儿去找您?”
“就到这里来找我。”
小冰甜甜地说:“那您要在这里等我们的呀——”
肖医生笑眯眯地说:“会等的,会等的——”
谭维拉着小冰离开那间诊室,一出门就问:“你们两个——刚才——讲什么讲得那么起劲?”
“谁?我和肖医生?随便讲讲,主要是吹捧吹捧他,跟他搞好一下关系,让他看病上心一些——”小冰反问他,“你跟那个女的在外面讲什么?”
他不好把叶紫眉的话说出来,只简单地说:“她在讲她丈夫的事——”
等他们拿到化验结果,又到那间诊室去找肖医生时,却发现肖医生已经不知去向了,敲门没人应,叫“肖医生”也没人应。
可能他们的动静大了些,把老远一间屋子里的人都惊动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责问:“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在这里敲什么敲?”
小冰解释说:“我们找——肖医生——看病的——”
“看病怎么跑这里来了?”白大褂扬手一指,“门诊不是在那边吗?”
他们被那个医生呵斥了几句,灰溜溜地往门诊那边逃跑了。谭维说:“我觉得这个肖医生不地道——我们今天肯定是被人骗了——”
“他怎么骗我们了?我们又没给钱他——”
他想说肖医生是在借机揩小冰的油,但又觉得没那么严重,而且在这种时候吃这种醋也不像样子,便简单地说:“他不骗我们,怎么现在连人影都没有了?”
“他说过他今天不在这边上班,那他会不会在别的什么地方上班?”
“在哪里上班?”
“我也搞不清,我只是这么猜测——”
“我看他肯定是在锅炉房上班——”
小冰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这么贬低他?他可不象个烧锅炉的,一双手白白净净的,烧什么锅炉?我看你还是给那个女的打个电话——问问在哪里可以找到肖医生——”
谭维无奈,只好找出叶紫眉的名片打电话。他满以为这个电话肯定是哄人的,哪知一下就打通了。
叶紫眉听了他的报告,安慰说:“你别慌,我帮你打个电话,你们还是到那间诊室门前去等他——”
这肖医生就像是藏在叶紫眉的袖筒子里一样,叶紫眉说变就把他给变出来了。他们在那间诊室们前站了一会,就看见肖医生施施然地过来了,象是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被人叫起来一样,头发乱蓬蓬的,一边脸上压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印记。
肖医生接过化验单看了几眼,面有得色,两个指头弹了弹那几张化验单,吹嘘说:“看见没有?跟我的诊断完全一样,你不服都不行——”说着就掏出钥匙开了诊室门让他们进去。等几个人坐定了,肖医生就把化验单在谭维面前摊开,指指点点地说:“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我没说错吧?我说不用化验,你不信,偏要化验,完全是耽误我的时间,害我跑过来几趟——”
谭维看不懂那些化验单,问道:“我爱人她到底是——什么病?”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是慢性肾——炎。”
他不记得肖医生提到过“慢性肾炎”几个字,他觉得肖医生是在投机取巧,化验结果出来了,肖医生就什么都知道了。
小冰诧异地说:“我有慢性肾炎?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肖医生表扬小冰说:“那说明你忍受病痛的能力比较强,就是所谓阕值比较高吧,一般的病搁你身上,都不当一回事——”然后又批评谭维,“但是你这个做丈夫的,算是旁观者,难道你也看不见?”
他觉得肖医生完全是在挑拨离间,但又不敢得罪医生,只好忍着火气问:“那她——怎么会得慢性肾炎的呢?”
“你问我,我去问谁?你跟她同床共枕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得的,我怎么会知道?如果我是她丈夫,那我就肯定知道了,而且我根本就不会让她的病发展到这一步——”
小冰嗲嗲地说:“你医术这么高明,你肯定知道——”
如果小冰是这么嗲嗲地跟他说话,那可能会让他骨头发酥,但小冰这是在跟肖医生说话,还这么嗲声嗲气的,他感觉就不一样了,差点起了鸡皮疙瘩。
肖医生显然也是个吃嗲的主,温和地微笑着,耐心地给小冰解释:“有可能你以前得过急性肾炎,很多人都得过,一两个星期就好了,有的没什么症状,所以有可能没注意到,或者让那些庸医当成了别的病瞎治,急性就拖成了慢性——”
“那我这病——严重不严重?”
“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要看自身的免疫能力,还有治疗和休养的情况。有的可能几十年都没什么,有的可能几年就严重了。”肖医生又开始教训谭维,“你要好好照顾她,要让她吃低钠饮食,低钠懂不懂?就是少吃盐,也少吃蛋白质的东西,饮水也要控制,最重要的是要休息好——”
小冰着急地问:“那我还可以不可以上班?”
“那要看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了?”
“我是做保险的——”
“噢,那你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面跑——跟客户——打交道吧?先全休一段时间吧——等情况好转了——再去上班——”
“那怎么行?全休一段时间——我工作就没了——”
肖医生恐吓说:“你不全休,连命都没了呢,你是要工作还是要命?”肖医生对谭维说,“还有你啊,给我听好了,性生活要节制一点,不要只顾自己快活,连爱人的命都不顾了——”
他被说得两耳发烧,不知道肖医生这是出于医生的负责,还是借机调戏他们夫妻,反正是感觉很不好,很不喜欢这个肖医生。
那天回到家,他就叫小冰躺床上休息,不要乱动。小冰说:“那我不成了一个废人了?不干活,光吃饭,全靠你养活?那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医生也没说要休息一辈子,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
小冰笑着说:“你听那个姓肖的吓唬你,我看他有点故弄玄虚,把事情说严重一点,好显得我们今天能找他看病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他担心地说:“可是那个叶小姐也说你——肾有问题——”
“那就更说明肖医生是故弄玄虚了,连叶小姐都知道的病,能是什么高深的病?还需要医生来诊断?我看叶小姐跟肖医生——关系很——暧昧——”
“噢,叶小姐还说了,让我回来后打个电话给她,她告诉我们肖医生的电话和地址,让我们给肖医生送点礼物过去的——”
小冰笑道:“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叶小姐就是肖医生的托儿,帮肖医生拉生意的。她一看就是没病的样子,却在医院转悠,专门等我们这种初次上医院缩头缩脑的病人的,然后她就装做帮忙的样子,把我们介绍给肖医生。肖医生就把病情说可怕一点,让我们觉得这辈子求上他了,叶小姐再来出面做好人,叫我们送礼给肖医生,然后他们两人就瓜分这些礼物——”
他也想到这一点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给叶紫眉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过了一阵,叶紫眉打了个电话回来,他听见背景里有音乐声,象是饭店或者酒吧之类的地方,有种灯红酒绿的感觉,他一下回想起叶紫眉的那种眼神,当时只觉得奇怪,现在想起来,那就是一种风尘女子的眼神,不是正对着看你,而是眼珠那么一转,瞟你一眼,然后再仿佛害羞地那么一垂。
叶紫眉说:“怎么样?你爱人她——”
他把肖医生的诊断结果说了一下,叶紫眉说:“你看,我没说错吧?有时我真的不想这么准确,但是十回有九回给我说中。肖医生是本市很有名的肾病医生,我丈夫一直是他主治的。我看你们还是早点下功夫,先给他送点礼,跟他把关系建立起来,以后真的需要求他的时候,就不会手忙脚乱——”
“那您看送点什么比较好?”
“现在像他这样的大夫,送礼的多得很,所以他家什么都有,你送什么都不稀奇,我看你还是直接送钱算了吧——”
“那您看送多少比较合适?”
“你说了你是个穷教员,应该手头也不宽裕,量力而为,只送他八百吧——”
他一听,差点跳了起来,八百?还是“只送”?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要送八百,那要是真的需要他主治主刀什么的了,得送多少?
叶紫眉见他没答话,笑着说:“怎么?把你吓坏了?现在就是这个行情,迟送不如早送,等到你求到他门口的时候再送,只怕还送不进去了——”
他支吾说:“谢谢你,等我跟我——爱人商量一下——”
叶紫眉不知道为什么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爱人觉得太多了,就送五百吧,但是一定要送,你听我的,没错的,我是女人,又是过来人,知道女人有时舍不得花小钱,结果到最后会花出十倍的钱,还办不了一半的事——”
他挂了电话,把叶紫眉的话复述了一下,小冰楞圆了眼睛:“什么?八百?就今天他给我看了一下病,就要送八百?他看都看了,不送又怎么样?难道他能把处方收回去?”
“但是——说不定以后——还得找他看呢?”
“以后我们早点去挂号,哪里用得着又求他?你别听那个姓叶的乱说了,他们两个如果不是合伙捞钱的,我就不姓‘庄’了。现在真是不得了,鱼走鱼路,虾走虾路,每个人都在各显神通捞黑钱。我觉得那个叶小姐肯定不是正经女子,你看她看你的那个眼神,还有她跟肖医生打情骂俏的那个架势——”
他觉得小冰眼光厉害,他是刚才跟叶紫眉打电话的时候听到“麻麻之音”才想起这一点的,小冰又没听到电话里的“麻麻之音”,居然就做出了同样的判断,真的服了女人嗅觉灵敏了。
小冰说:“还有她那名字,叶紫眉,跟那个香港艳星叶子湄的名字发音一样,是不是想以假乱真啊?我看她肯定是鸡——,什么公关部主任,现在的鸡都说自己在搞公共关系,倒也没说错,还有谁比鸡们的‘关系’更公共?呵呵,特别是那个‘拳头产品’,笑死人了,我当着他们的面就差点笑出声来了——”
“拳头产品怎么啦?”
小冰一把抓住“县团”,嘻嘻笑着说:“这就是我的拳头产品!”
第 45 节
谭维赶快抵挡小冰的“拳头产品”:“快放开,快放开,你没听肖医生说,你现在不能——”
小冰放了手,情绪有点低落:“我知道,就算他不说,我也不会想那事,我现在这样子——”
他安慰说:“他也没说不能做,只是说要——节制——”
“我知道,我不是说——他说的那个事,我是说我的这个——炎症的病——”
“噢,那个呀?医生不是说了吗?很好治的,吃吃药就好了——”
“你嫌不嫌我——脏?”
他硬着头皮说:“这有什么脏的?不过是身体酸碱平衡暂时被破坏了。你要是有兴趣,我们现在就可以来——”
“算了,肯定会很疼——”
他没再坚持,转移大方向说:“你看我们今天是不是到肖医生那里去一下?”
“去送礼?算了吧,你还真的上他们两个的当?”
“我就怕万一——反正就五百块钱,只当我——少拿一些课时补贴的吧——”
小冰笑着说:“你不管是什么额外花销,都是‘只当我少拿课时补贴的吧’,好像你那课时补贴是用了又回来的一样。”小冰讲条件,“要送礼,可以,让我一个人去送——”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那个肖医生对我——有点那意思——”
他一愣:“你觉得他对你有意思,你还自己往虎口跳?”
“不是往虎口跳,而是利用他的这种好感,就像你利用叶小姐对你的好感一样,只要你我立场坚定,内心不动摇,利用一下异性的这种好感其实也没什么。如果我今天一定要一本正经,坚持原则,我就不会答应让叶小姐帮这个忙——她明明是冲着你来的——”
“你这是——哪跟哪?叶小姐不过是看见我们缩头缩脑的可怜,才帮个忙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你紧张的,我哪里有说她跟你有关系?我是说她对你有好感。人就是这样,有时并没什么具体的目的,只是有点好感,就愿意接触,愿意帮忙,就这么简单,就像那些售货员一样,男售货员看到年轻漂亮的女顾客了,态度就是要好一些,就是愿意多说几句话,他也不见得就是要把女顾客勾床上去——”
他知道小冰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他也知道这是个很难把握的东西,不管是利用方,还是被利用方,都很难把握,弄不好就会出问题。他没劝小冰不去,只提个反建议:“我看还是这样吧,我去找那个叶小姐,让她带我去给肖医生送礼,你就别去了吧,既然叶小姐对我有好感,我一个人去找她比较合适——可以利用一下她的好感——”
小冰马上反对:“那怎么行?叶小姐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你单独跟她在一起,那还有好事?”
他呵呵地笑:“你怎么不说她那只是一般的好感,并没想到把我勾上床去?”
“那不同的嘛,男人对女人有好感,只要那女人掌握好分寸,一般就不会发生什么。但如果女的对男的有好感,只要她起了心勾引,那男的肯定把持不住自己——”
“但是如果男的起了心,他不是可以来硬的?”
“那就不叫有好感了——反正我不让你一个人去找叶小姐——”
“反正我也不让你一个人去找肖医生——”
小冰一笑:“我本来就没准备一个人去找肖医生——”
“我更没准备一个人去找叶小姐——”
给肖医生送礼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叶紫眉后来也没打电话来询问,搞得谭维有点纳闷,他问小冰:“如果叶肖二人是靠这个赚钱的,那还能放过我们两个?怎么就没打个电话来催我们送礼呢?”
“可能他们觉得你是个穷教员,即使榨也榨不出多少油水来,五百块钱对他们来说只是区区小事,犯得上天天催吗?反正你不送礼,他以后不帮你忙就是了——”
“那倒也是——”
小冰没按肖医生说的在家全休,第二天就趁谭维到学校去的机会跑去上班了。他中午回家时发现了,很担心,马上打电话给小冰:“你怎么不听医生劝告呢?不是叫你全休的吗?”
“我总得过来请个假,把余下的事务安排一下吧?还有已经联系好的几个客户,总不能把做得一半的生意让给别人做了吧?”小冰吹嘘说,“就算我愿意让给别人,我的客户还未必愿意从别人手里买保险呢。”
他嘱咐说:“那就今天一天,从明天起,一定要在家休息。”
不过到了“明天”,小冰又溜出去了,说还有事务没交清。小冰辩解说:“我做这个工作,跟全休有什么区别?也就是跟几个人聊聊,就算我坐家里休息,我总不能说连见个朋友都不行吧?我觉得这个工作最辛苦的就是挤车,现在我都是打的,那不就没什么辛苦的了?”
“但是医生是叫你在家休息的——”
“你听那个姓肖的话?我看他和那个叶小姐肯定有什么诡计,说不定叶小姐是个鸭头,觉得你做鸭合适,于是就哄骗我们,叫我别去上班,想让我们经济上陷入困境,然后逼你去做鸭——”
“那你怎么没说是肖医生想逼你去做鸡?”
“都有可能,等我们经济破产了,我们就只好一个去做鸡,一个去做鸭,”小冰煞有介事地说,“那说明我们两个素质不错啊,在那么多人当中,叶小姐一眼就看出我们两个有潜力——,也算是千里鸡,千里鸭遇到‘伯鸡’‘伯鸭’了吧?”
他笑晕了:“我算服了你的想象力了——”
“我不是说了吗?等我瘫痪在床了,我就凭我的想象力来赚钱,写耸人听闻的小说——”
他觉得小冰也的确不象是有病的样子,眼圈是有点黑,但他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以为是她画了眼圈的,后来才发现不是,他觉得她眼圈的那种黑,并不是一种病态的黑,而是一种天生的美,因为不是眼泡发黑,而是眼皮比其它地方眼色深,看上去眼睛就特别大。
至于其它的症状,好像也看不出来,小冰说她腰不酸,背不疼,精神也挺好的。但谭维还是有点不放心,一直催着小冰另找一家医院检查一下。小冰被他催烦了,只好找了一家医院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两人这才放了心,看来这又是一场虚惊。
正好那时谭维要答辩了,两夫妻就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他的答辩上,小冰尽量抽时间做家务,好让他安心准备答辩的事。答辩完之后,两口子还趁一个节日放假的时间跑到外面去旅游了一趟。
回来之后,小冰就对谭维说:“你现在博士学位也拿到了,可以开始考虑出国的事了吧?”
“你真的想出国?”
“当然啦,我一直都想出国,读书的时候,我学英语可带劲呢,比学专业还带劲。我已经跟怡红说过了,叫她帮忙替你留心一下的——”
他有点不舒服:“要出国我自己来联系,何必求她呢?”
“这哪是什么求她呢?她人在国外,对那边的消息比较灵通,可以提供一些信息。我还跟蓝老师联系过了,她说她在国外有些朋友,看他们能不能帮你找个博士后的职位——”
他惊得说不出话来:“你——还找她了?你——真是——我真——服了你了——你怎么把我当个——叫花子一样——请这个请那个——同情我?你什么时候——去找的蓝老师?”
“有段时间了——蓝老师说还是等你把博士读完再说,等你读完博士,就可以做博士后,也可以做访问学者,路子多一些——”
“你什么人不好找,偏去找她——”
“找她怎么了?不行吗?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你不愿意我去找她,说明她在你心目中还是有着特殊位置的——”小冰嘻嘻笑着说,“我找的都是你的——红颜知己,她们肯定都是誓死也要帮你的——,嘿嘿,你最不喜欢靠女人了,但是你这一辈子肯定最靠女人了,你掉在女人堆里出不来——”
他决定不靠女人,自己来寻找出国的机会,他跟以前的一些同学朋友联系了一下,看他们能不能帮些忙。但是真的跟小冰说的一样,他这辈子是最靠女人的了,他的那些男同学男朋友还没为他打听到什么消息,谢怡红就给他打来一个电话,说她老板看了他的简历很满意,想亲自跟他聊聊。
他一听,吓坏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完全没准备,我这臭英语水平——”
“谁跟你聊英语啊?我老板是华人,普通话比你说得还标准。我老板狡猾得很,知道国内的人都想出国,所以他都是从国内找人来帮他做研究,钱又花得少,成果又出得快,发什么paper都得让他当第一作者。哼,不说了,等我把这里的情况摸熟了,我就找个地方跳槽。对了,如果他问你对salary的要求,你就说两万左右,因为这是他的上线——说多了就搞不成了的——”
他跟谢怡红的现任老板dr.yang在电话上谈了半小时,似乎很融洽。当dr.yang问起工资待遇方面的要求时,他就照谢怡红说的数字说了,dr.yang呵呵笑:“是不是shirley给你交过底了?”
他一愣,好半天才意识到shirley就是谢怡红,看来她一出去就入乡随俗,不仅说话夹七夹八的好多英语,还给自己搞了个英语名字。问题是她搞了英语名字又不告诉他一下,dr.yang突然一提,搞得他莫明其妙。他支支吾吾地说:“哪个——shirley?我不——认识——”
“谢怡红你不认识?她可是很了解你啊,全力推荐你。行啊,你有内线,也算是内部referral了,我这边是没问题的,可以给你办j1材料,国内的那些手续就该你自己去办了——”
他回到家把这事讲给小冰听,说是象在做梦一样,一个出国的机会就这么容易搞到手了?看来谢怡红的那个出国名额可能真是她朋友帮忙搞的,并不是她父亲开的后门。
小冰吹嘘说:“这要归功于我替你简历写得好。你那段时间忙着答辩,没心思搞这个,我就帮你搞了一个——”
他看了一下小冰给他搞的英文简历,真的很齐全,就算他亲自动手写,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小冰说:“怎么样?你老婆英语厉害吧?等你以后发达了,做了老板了,我跟你当秘书,好不好?免得你在外面找什么小蜜,我白天跟你当老秘,晚上跟你做小蜜,床上床下都把你搞定。”
又过了几天,蓝老师也打来一个电话,请他跟小冰过去吃饭,顺便谈谈他出国的事。
晚上他跟小冰去了蓝老师那里,蓝老师告诉他,说是个博士后的工作,年薪不高,四万左右,可能工作比较辛苦,比较枯燥,但是可以先出去干着再说,等以后有了机会慢慢换更好的工作。
他一听年薪“四万左右”,已经是觉得难以置信了,四万哪!美元啊!那就是三十多万人民币了,蓝老师居然还说“年薪不高”!那还要多高才算高?他表态说:“工作辛苦我不怕,枯燥我也不怕,我这个人很抗辛苦,抗枯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带家属?”
“应该是没问题的,这个工作是h1签证,听说家属可以办h4签证——”
他对签证的问题搞不太懂,就问蓝老师:“我一个朋友帮我联系的一个工作是j1签证,这两个签证——哪个更容易把家属办出去?”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两种都没问题吧?”
他全盘相信蓝老师的分析,她是出过国的人,知道那边的情况,他很干脆地说:“您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我听您的。”
蓝老师很慈爱地微笑着说:“你现在不是学生了,用不着什么都听老师的了。”
小冰问:“蓝老师,您什么时候出国?我看vivi英语学得挺好的,不出去有点亏了——”
“我们也快了——”
第 46 节
小冰关心地问蓝老师:“那您准备到哪里去?”
“我现在是脚踏两只船,美国那边也在办,加拿大那边也在办。美国那边我是办的亲属移民,是我弟弟给我办的,但是兄弟姐妹之间的亲属移民大概是最慢的了,我已经办了上十年了,还没最后搞好。前两年因为等美国这边等得不耐烦了,我就办了加拿大那边的移民,已经差不多了——”
“那你到底去那边呢?”
“现在还在衡量两边的利弊,哪里好就去哪里——”
“那您出国了还是做教授吧?”
蓝老师笑着说:“那怕就没有这么好的差事了吧?不过我是人老心不老,即便需要再从头读书,我也不怕——”
谭维说:“怎么——人人都想出国去呢?象您在国内已经干得——这么好了——”
“主要是为孩子着想,vivi是个女孩,现在中国女性地位这么低,而且有越来越低的趋势,像我们c大就有规定,女教授如果不是博导的,50岁就得退休,而男教授可以工作到60岁,这是什么道理?完全是男女不平等嘛。连高校都成了这样,你想想其它单位会多么糟糕?社会上下岗的女工不知道有多少——”
“那——美国加拿大那边就没这些事了?”
“至少是不敢公开制定这样的政策,不然可以告他们的,在中国你去告谁?还有年龄歧视,现在很多单位三十五岁以上的就不要了,可怕得很——”
小冰说:“不过象您这样在大学教书,又是博导,应该没这些问题——”
“我个人暂时是没这些问题,但这是一个社会症结,遭殃的是整个女性。我可不想我女儿被当成二等公民,因为性别受到不公正待遇。再说,加拿大的社会福利制度比较好,如果我当时是在加拿大,我就不会因为我丈夫生病受那么多苦,我也不会听那么多闲话。哎,不说这些了,起码孩子在国外读书要轻松很多——你们也赶快出去吧——到了那里——多生几个孩子——把你们的优良基因传下去——”
谭维和小冰从蓝老师那里出来后,一路上都在谈论出国的事,一下有了两个出国的机会可供选择,他们两个真象是叫花子撞进了果子铺一样——看花了眼,不知道吃那个好了。
小冰说:“博士后好,博士后好,又好听,钱又多,四万年薪啊,一个月就有几万人民币,给我爸妈寄一些,给你爸妈寄一些,还剩那么多——我们怎么用得完?”
既然小冰说做博士后好,他只好去退谢怡红那边的信。
谢怡红教训他说:“你不能光看绝对数字,还要看是在哪个州,各个地区消费水平不同的嘛,f州的四万,比我们g州的两万多不了多少。但j签证保险一些,家属肯定能签到证,而且可以在美国工作。如果你去签那个什么h,万一小冰签不出来怎么办?”
他觉得谢怡红的分析有道理,对他来说,钱多钱少还在其次,关键是要小冰能签出去。他把谢怡红的分析告诉了蓝老师,表示想去做j1,但蓝老师说:“j签证有个服务期的要求的,如果你要换别的工作,或者转别的签证,你得回国服务两年才行,那多麻烦?”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服务两年”的事,心想那的确麻烦,还是做h吧。但等他把蓝老师的这个分析告诉谢怡红的时候,谢怡红反驳说:“服务期可以waive掉的嘛,我好几个朋友都是j1出来的,都把服务期waive掉了——,但是我知道好几个签h没签出来的例子——”
这下他彻底糊涂了,好像这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他干脆不问她们了,把问题上交给小冰全权定夺。
小冰嘿嘿地笑:“你看她们两个,都想把你抢到她们那个州去。我还是赞成去做博士后,做访问学者,万一两年服务期waive不掉呢?”
“签h?万一你签不出去呢?”
“不会的,迟早总会签出去的——”
“要签我们两个一起去签,签到了一起走,签不到都不走——”
“那何必呢?听说一个一个地签好签一些,还是你先去签,签到了你先出去,然后我再去签——”
他坚持说:“一起去签,你不去,我一个人去干什么?我出国就是为了你,是你想出去——”他开玩笑说,“你怎么突然之间这么想出国?是不是想去——会什么人?”
“我跟你说了我一直就想出国,你不相信?我是实在不喜欢我的专业,不然我老早就想办法考寄考托地出国去了。怎么?你想哪里去了?是不是以为我出国是为了找小陆?”
他本来是准备开玩笑说小冰出国是为了跟谢怡红团聚的,没想到小冰自己把小陆扯出来了,于是顺水推舟地说:“你是不是想去找小陆罗?”
“我找他干嘛?我疯了?我要是喜欢他,那时何必费尽心机地跟他吹?”小冰坦白说,“不过我的确跟他联系过,主要是想让他帮你留心出国的机会——”
“你还把我的面子丢到他门上去了的?我真的是服了你了——”
“男女平等,一视同仁嘛,既然我利用了女人对你的好感,为什么不利用一下男人对我的好感呢?不过实践证明你们男人比我们女人差多了。你看我们女同胞,都这么尽心尽力地帮情敌的忙,而你们男的呢?眼睛里只有‘敌’,没有‘情’,小陆肯定没有积极地帮我们打听——他什么忙都没帮上。”小冰开玩笑说,“当然这也说明我没有你魅力大,我一旦名花有主,我的追求者们就都逃跑了,而你虽然名草有主,你的追求者还在那里苦苦追求——”
他好奇地问:“小陆——现在在干什么?还在做博士后?”
“他没做博士后了,嫌钱太少了,他办了绿卡之后就换了个赚钱多的工作——”
“他都办了绿卡了?这么快?”
“他说博士后挺好办绿卡的——”
他有点酸溜溜地说:“那你是不是又有点后悔了?如果你当初跟了他的话,现在不是连美国绿卡都有了?”
“那有什么?你出去做了博士后,不是一样能办绿卡?”现在轮到小冰来酸溜溜了,“你现在走桃花运了,不管是去哪里,都有一个情人等在那里。如果做访问学者,就一跤跌进怡红的怀抱里去了;如果做博士后,肯定是你前脚到,蓝老师后脚就到了——”
他开玩笑说:“这可不怪我啊,是你找她们帮忙的——”
“那就是我自作自受了——”
他见小冰真的担心起来了,马上安慰说:“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两人一起去签证,签得到,就一起去,签不到,谁也别去——”
那几天两个人一直都在商量这事,拿不定主意,跟家里人商量,几个父母也是一时说这个好,一时说那个好,都高兴糊涂了。谭维知道岳父母这几天肯定在跟同事们讨论这事,吹嘘女婿一下子在美国找到两个工作,他觉得自己在岳父母面前抬得起头来了,周末去岳父母家跑得比谁都欢。
好像愁怕他们两个嘴不能喜歪一样,刚好在那时小冰有了早孕迹象,反酸,嗳气,恶心,呕吐,食欲不好,精神不振,疲倦想睡。他悄悄问小冰:“是不是——有了?”
小冰有点害羞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肯定是,我记得我姐怀孕的时候也是这些反应——”
这下两夫妻又为孩子的事愁上了,不知道跟出国的事冲突不冲突。小冰说:“哎,怎么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如果等我们出去之后再来,那就安安心心地在那边生;如果还早点,那就在这边生好了再出去——”
他安慰说:“反正我们一切以孩子为重,在哪里生比较好,我们就在哪里生,出国的机会嘛,即便错过了,以后应该也会有的——”
“怎么怀孕这么难受?我觉得好像连气都喘不过来一样——头也疼得要命——”
他好像还没听说怀孕的时候头疼喘不过气来的,觉得不太放心,连忙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问女人怀孕了有些什么症状。
他妈妈一听,高兴得要命:“小冰有了?”
“可能是吧,还没去医院查——,现在她觉得恶心,呕吐,不想吃饭——”
“那就是,那就是了,恭喜你呀,要做爸爸了!”
“她说她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一样,头也疼,妈,你那时——是这样的吗?”
他妈想了一会:“到快生的时候是有点觉得喘不过气来,孩子大了嘛,把五脏六肺都挤变了位置,我上个楼都要歇几歇。但是头疼——我好像没有过,小冰现在还早吧,就喘不过气来了?”
他一听这话,更加担心了:“那是不是——别的原因?”
他妈妈嘱咐说:“不管是什么原因,明天第一件事就是上医院查一下——”
第二天,两人一起到医院去,不过这次是到妇产科检查怀孕的事。小冰怏怏的,一点精神都没有。他让她坐在一个长椅子上等着,他跑去挂号。妇产科也是人山人海,给他的感觉是就那一帮子人,跟他们一样,今天在性病专科门前排长队,明天又在泌尿科门前排长队,现在又都跑到妇产科门前来排长队了。
挂了号,看了医生,开了一个验尿的单子,小冰就去厕所留尿,进去之后很长时间都没出来,把谭维吓慌了,请一个女病人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小冰的,看看她怎么样了。那女病人过了一会出来告诉他:“没事,她拉不出尿来,在那里等呢。”
他放了一点心,又等了半天,还是没出来,他差点又要叫人进去看了,总算看见小冰出来了,脸色苍白,好像累得无法一样。小冰递给他一个瓶子:“别打翻了,太来之不易了,搞了这么半天才拉出一点来——”
“我看你平时都象放水一样的,怎么今天这么难拉出来?”
“谁知道?尿到用时方嫌少——这几天都是这样——可能是怀孕的原因吧——”
等化验结果的时候,小冰一直怏怏地把头靠在他身上,喃喃地说:“想不到怀孕这么难受,真难为我妈了,还生了两个。你说化验会是什么结果?”
“呵呵,化验了这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希望是阳性——”
“就是,你上次还说等化验结果的人都希望是阴性,这里就不同了——”
“那些计划外怀孕的人肯定还是希望是阴性——”
“我们算不算计划外?”
“我们怎么算?我老早就想要孩子了——”
他坐不住,过一会就跑到化验室的小窗口去一趟,过一会就去一趟,那个出化验单的小姑娘都看熟了他了,对他说:“别跑来跑去了,你爱人叫什么名字?告诉我,等结果出来了,我叫你——”
他说了名字,走回去等着,但没讲小姑娘的故事,免得小冰又七分析八分析的,分析出一个桃色事件来。两个人靠在一起等待,心里是莫名的紧张。
过了一会,那小姑娘在化验室门口扯着嗓子叫他们:“庄——冰——,来拿结果!”
小冰说:“你去拿吧,我不敢去——”
“为什么?”
“我怕——万一没怀孕——”
“没怀就没怀,以后再来嘛——”
“那别人不笑话?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己怀孕没怀孕都不知道——”
他很有信心地说:“不可能没怀,你反应这么重,肯定是怀孕了——”
第 47 节
谭维勇敢地跑过去拿化验单,见上面是个阴性的符号“-”,他有点不相信,把化验单上的姓名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的确是小冰的,他抬头望望那个小姑娘,见那小姑娘也正望着他。他怀疑地说:“怎么会是——阴性?没搞错吧?她反应很重的——”
“不会搞错的,的确是阴性。你带你爱人去泌尿科看一下医生吧,她肾脏可能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我是根据她的尿样这么说的,因为她的尿象——洗肉水一样——”小姑娘解释说,“你说你爱人恶心呕吐,胸闷头疼,而她孕检又是阴性,所以我觉得有点——不对头——”
“那你们不能给她化验一下吗?”
“我们只能按医嘱化验,医生单子上开的是化验什么,我们就化验什么。你们还是去看医生吧——”
他拿了化验单走回来,小冰问:“你怎么去了这么半天?又在那里泡妞?”
他没回答小冰的问题,只说:“是阴性——”
“没怀孕?那我怎么——有怀孕反应?”
“我也不知道,出化验单的护士说——要我们去看泌尿科——”
“怎么这里人都是这一套?动不动就叫人去看泌尿科——”
“她说你的尿可能有问题——象——洗肉水一样——”
“洗肉水是什么样的?”小冰狐疑地问,“她知道哪瓶是我的?”
“她问了你的名字的,说可以帮我们先查——”
小冰责怪说:“你看你,真是一个机会都不放过,拿个化验单也要去泡妞,她被你泡来泡去泡糊涂了,哪里还有心思搞化验?肯定是搞错了,说不定起了——坏心——明明是阳性——她故意说是阴性——”小冰突然说,“我又想吐——”说完就跑厕所去了。
他想去挂号,又不敢走开,等了好一阵,才见小冰出来,脸色更难看了,一出来就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我们去看泌尿科吧,我好难受——不管是什么科——只要有个医生——帮我把这感觉抓掉就好——”
在泌尿科外面等叫号的时候,小冰越来越烦躁不安,恳求他说:“你能不能去施展一点魅力,叫医生提前给我看?”
“我有什么魅力?”
“去吧,去吧,我知道你有魅力,快去吧,再不去我要——死了——我好难受——我的胸——好闷——我的头——疼死了——”
他觉得小冰这次不是在开玩笑,慌忙跑到叫号的护士那里,问能不能先看,因为他爱人很不舒服。护士说:“到这里来的人,谁都是很不舒服的,如果舒服的话,谁跑这里来?”
他怎么求都没用,急死了,跑回来对小冰说:“不行,说什么她都不肯让我们先看——我们去挂急诊吧——”
“挂吧,挂吧,我真的难受死了——”
他跑去挂了急诊号,扶着小冰去了急诊室,但急诊室的医生说他们这不是头破血流生死攸关的症状,没法处理,顶多收他们住观察室,还不如到泌尿科去看。于是他们又回到泌尿科门前,厚着脸皮插回到原来的位置。
又熬了一阵,小冰有气无力地说:“我——受不了啦——你试试那个叶——紫眉吧——看她能不能找到肖医生——”
他虽然很不喜欢肖医生,但看见小冰这么难受,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马上给叶紫眉打电话。叶紫眉还真有点搞公关的气派,好像守在电话旁一样,他一打就打通了。
叶紫眉听他讲了小冰的情况,吃惊地说:“啊?这么快?你们是不是没按照肖医生说的话去做?也怪我,这段时间忙糊涂了,完全忘了你们的事。你别急,我来帮你打电话——”
叶紫眉挂了电话,就没消息了,他又打了几次,但每次都占线,他也不敢做任何指望了,只好不停地跑到泌尿科叫号的护士那里去求情。他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小冰会利用异性对她的好感了,因为他现在就恨不得那护士对他有好感,好让他利用一下。但显然那护士对他没啥意思,无论他把声音弄得多么温柔,那个护士也不为所动。
一直等到他们被叫进泌尿科的诊室了,肖医生才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泌尿科那个给他们看病的医生好像认识肖医生,一见他来了,就自动把位置让给了他。
小冰一见肖医生,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怜巴巴地问:“肖医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你我怎么会不记得呢?”肖医生也不坐泌尿科医生让出来的那个位置,只查看了小冰一下,问了几句,就对谭维说,“我先把她收到住院部那边去,你去办手续——”
小冰问:“要住院?很严重吗?”
肖医生拍拍小冰的手,安慰说:“不严重,不严重,小菜一碟——”然后换了一幅面孔,对谭维说,“我叫你好好照顾她,你是怎么搞的?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快去办住院手续吧——”
“那她——”
“交给我就行了——”
他很不放心让小冰跟肖医生呆在一起,正想说什么,其它几个医生都狐假虎威地帮肖医生训起他来:“还站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办手续?家里人病这么重都不知道送医院来看,今天不是肖大夫来得及时,你有得瞧了——”
他只好把小冰留下,自己飞快地跑去办住院手续,却发现带的钱不够交押金,说了有医疗保险也没用,一律先交押金。他借了个电话打小冰的手机,想问问她身上有没有带银行存折什么的,但打了一阵都没人接,他只好打的跑回家拿钱。家里没有那么多现金,他拿了存折,现跑到银行去取钱。
等他满身大汗地跑到医院,交了押金,办了手续,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转来转去地找小冰,那些穿白大褂的一下说在西601,一下又说在东401。他找到西601,门是关着的,敲门也没人应。他又找到东401,门也是关着的,他正想敲门,被一个白大褂看见了,很不耐烦地问他:“你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我爱人——在这里面——”
“你爱人在里面怎么啦?你就成了皇帝了?别在这里闹嚷嚷的,影响病人情绪——”
“我想——跟她说句话,行不行?”
“说什么话?有什么话不早说好,等到这时来说?”
他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怀疑起来,哪里有住了院就不让家属探望的道理?还把门关得紧紧的,是不是肖医生搞的什么鬼?他跑去找肖医生,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非常怀疑肖医生就在东401里面,于是又跑回到东401门前,正碰上一个挺年轻的女白大褂走过来。他连忙挂上一脸温和的微笑,向那个白大褂打听小冰的事。
那人说:“噢,那女的是你爱人?就是肖泌尿刚从门诊那边收过来的那个?”
他听见“肖泌尿”几个字,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哪里会有人叫这种名字?可能是“肖明亮”吧,他点点头,着急地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很危险?”
白大褂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刨根问底:“你们怎么认识肖泌尿的?”
这回他听清了,的确是“肖泌尿”,他问:“您是说——肖医生?”
“是啊,我们都管他叫‘肖泌尿’,因为他是泌尿科的大腕,我看他今天亲自出马把你们从门诊那边搞这边来,肯定是关系不一般吧?”
“哪里有什么不一般——”
“那你们家里肯定是——市里的——头了——”
“也不是——”
那人笑了一下,说:“算了,你不说,我也不打听了。我姓郑,你叫我小郑好了——”
他急切地问:“郑医生,您知道不知道我爱人她——是什么病?严重不严重?”
“肖泌尿没告诉你们?那我也不好随便乱讲了——你还是问他吧——”
“在哪里能找到肖医生?”
“他可能正在手术——”郑医生很好心地说,“我进去把窗帘拉开一点,你可以看到你爱人,但你不能进去——”
郑医生进去之后,真的把窗帘拉开了一点,谭维凑上去往里看,看见屋子里是一溜病床,但只有两个床上有人,其中一个就是小冰。小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闭着眼睛,手臂上连着几根管子,好像是在输液,但他看见那几根管子里面流动的都是红色的东西。
他突然觉得一阵心慌,背上冒出一阵冷汗,好像世界在他面前坍塌下来了
第 48 节
谭维完全被自己看到的景象打懵了,他是个很少生病的人,从小到大,好像很少吃药打针。在他印象当中,如果不是病情十分严重,应该是不会输液的,需要输血的病他更是没见过。他妈妈算是老病号了,常年中药西药不断,但也很少输液,更没输过血。他一看见小冰在输血,心里就慌了,眼睛也不敢看了,腿脚也软了,不知怎么的,就顺着墙根溜下去,蹲在了地上。
不知道在东401的窗子下蹲了多久,他的脑子才慢慢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他站起身,想再从窗子往里望,但窗帘已经拉上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不知道小冰现在怎么样了,只好把肖医生的话捡起来当救命稻草,肖医生说了的,小冰的病“不严重,不严重,小菜一碟”。听其它医生的口气,肖医生应该是这方面的权威,肖医生说不严重,那肯定就是不严重了。
但他没办法把“输血”跟“不严重”联系起来,不严重会需要输血?肖医生是安慰小冰的吧?也许对肖医生来说是“不严重”,因为当医生的对再严重的病都是司空见惯。他又跑去找肖医生,想问个明白,但肖医生还没从手术台上下来,他急得抓耳挠腮,只好又死马当作活马医,给叶小姐打电话。
叶小姐听了他的描述,安慰说:“你别怕,那不是输血,是在透析,就是洗肾——”
“那管子里怎么——都是红色的——象血一样的——”
“管子里流的是血,但不是输血,是把你爱人的血抽出来过滤,把有毒的东西滤掉,然后又输回到你爱人身体里去,因为你爱人她——她的肾——不好好工作了,身体里的毒素不能排出来,会损害其它部位——所以要做透析——”
“你——好像很懂这个——”
“我丈夫不知洗过多少次肾了,我看也看会了——”
“你丈夫他——也是这个病?”
“嗯——”
“他现在治好了?”
“这个病——怎么说呢?”叶紫眉解释说,“急性肾衰有可能治好,但是你爱人——我估计她是慢性肾衰——如果是慢性的话——就——无所谓治好不治好,一个人的肾坏掉了,就不可能恢复到从前那个状态了,只能做代替性治疗,要么透析,要么换肾。我丈夫以前做过很多次透析,但他现在已经换了肾,基本不需要做透析了——”
“你丈夫——换了肾的?”他感觉叶紫眉说“换肾”就像在说“换鞋”一样,说得轻飘飘的,好像简单得很似的。
“是啊,而且换了两次,第一次换上之后,排异现象很严重,失败了,只好又做一次——”
他对开膛破肚有种先天性的恐惧,忙说:“换肾这么可怕,为什么不——选择透析?”
“透析只是一个暂时的办法,一般是在等待换肾期间使用的,只要有可能,谁不想换肾?换了肾,就等于恢复正常了,而透析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肾的状况,只能说是用人工的方法帮你排除身体内的毒素,所以透析也叫‘人工肾’。”
“换肾有——生命危险吗?”
“应该说不换肾才有生命危险,因为做透析很麻烦的,一般都要做血管瘘,免得每天都要做血管穿刺,但是那个瘘管很难伺候的,很容易发炎,或者拴塞。透析还可以引起心脏方面的疾病,血液方面的疾病,反正是——有很多副作用,不如换个肾,一步到位。听说换了肾的病人三年、五年、十年的存活率都比做透析的高——”
“那到哪里去——找肾来换?你丈夫他——”
“我说了你别害怕——一般都是换死人的肾——那些——死刑犯啊——还有交通事故死掉的人啊——亲属供肾的也有——”
“我能不能为我爱人——供肾?”
叶紫眉很老练地说:“听说现在很提倡夫妻之间供肾,如果血型和组织什么的相配的话,就可以供肾,因为夫妻之间——长期生活在一起——体液的交流啊——相同的饮食啊——排异的可能性比较小——”
他舒了一口气,说:“我跟我爱人都是b型血,我应该能为她供肾。”
“不过我劝你别——这样——”
“为什么?”
“你把你的肾供给她,如果她以后变了心,不要你了,那你不是——吃了大亏?又不能问她把那个肾要回来——”
他现在没心思开这些玩笑,也可能他的眼光比较短浅,或者比较狭隘,他想问题不怎么能象叶紫眉这样扩散性地思维,他只能近距离地看到具体问题,中心问题,那些遥远的,旁枝末节的东西,他不怎么看得见。他说:“我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才能把我爱人的病治好,以后的事,还是等到以后再去想吧——”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爱人找到你这么好的丈夫,怎么舍得——移情别恋?但我还是劝你别为她供肾——”
“为什么?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夫妻是同林鸟的原因?”
叶紫眉笑了一下:“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没良心很没人性的?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们感情不好的话,那真的不必——让自己陷在这个泥坑里——但是我觉得你们感情挺好的——那就当我那话没说的吧。我劝你别供肾,是觉得那样——风险很大,对你对她都一样。你想想看,你供给她一个肾,你就只剩一个了,虽说一个人有一个健康的肾就够了,但是万一你有点什么麻烦呢?比如癌症啊——车祸啊——或者其它别的什么疾病或者事故,你只一个肾就很危险了。等你垮掉的时候,你爱人也就没着落了,那不是把两个人都害了吗?”
“那你的意思是——换那些死刑犯的肾?”
“那没什么嘛,肾又不是脑子,不可能换了死刑犯的肾就要变成一个死刑犯。如果你害怕用死刑犯的肾,你可以看看她父母或者兄弟姐妹能不能供肾——,不过亲属供肾也省不了多少钱——”
“我不是考虑省钱的问题,而是觉得——如果我能救我爱人,为什么不救她?“
“救她可以有很多方式,不一定要用你的肾去救她——”叶紫眉客气地说,“我不过是说说我的意见,最后怎么做,还是你自己决定。肖医生肯定会建议你们换肾,因为他就是干这个的,在a市算是这方面的权威,他每周一天的专家门诊都是提前好多天都排满了的。他这两次给你们看病,都是我把他从住院部硬叫过来的——因为我只跟他——熟。噢,对了,你们那次——给他送了多少?”
他惭愧地说:“那次——没送——”
“那你们后来又找他看病了没有?”
“也没有——,我们去别的医院查了一下,说没什么问题,我们就没再找他了——哪里知道——”
“这个病有时靠化验是查不出什么来的,特别是你刚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把病情控制住了之后,根本查不出什么来,还是要靠有经验的医生。”,叶紫眉有点诧异地说,“今天肖医生一叫就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打点过他呢——”
他赶快恭维说:“叶小姐亲自打电话,肖医生哪里有不听的?今天全靠你了——”
“呵呵,也不一定是看我面子——可能是看你爱人的面子吧?”叶紫眉没把话说完,就扯别处去了,“你们这次一定要——表示一下了——”
“一定会,一定会,我们也应该好好谢谢你——”
叶紫眉笑着说:“对我你就不用了谢了,只把肖医生打点好就行了,以后换肾还得他主刀,优先手术——也要靠他帮忙。你一个穷教书的,还是把钱用在刀刃上吧——”
他担心地问:“不知道换肾得——多少钱?”
“我不知道现在的行情,我丈夫那时候是——二十万左右——如果想优先——可能还得加几万——”
“要这么多钱?”
“你们有没有医疗保险?”
“有,”他暗自庆幸,那次因为艾滋惊魂的事,小冰终于去买了医疗保险,没想到这就派上用场了,他嘘了口气,说,“我们买了医疗保险的——保险应该——包这个吧?”
“要看是哪种保险了。你们买的是基本保险还是大病保险?”
他听都没听说过这些保险名称,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她买的哪一种——这些事都是——她做主——”
“你爱人多半是买的基本保险,一般不怎么生病的人,都是哪种便宜就买哪种,不管到底能保多少。反正大多数人也的确没生大病,所以都这样混过去了,但是万一运气不好,生了大病——”
“如果是基本保险,那能——保多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要看你爱人买的哪一家的。不过我知道a市的统一规定,基本保险每年最高支付金额是四万,入保时间不到一年的减半——”
他也估计小冰买的是基本保险,不可能是买的大病保险,看来是不能指望保险了。
叶紫眉见他没吭声,问道:“怎么?把你吓坏了?这个病就是这样,死又不会死,活又活不好,可以整得你倾家荡产,我就是陷在这样一个泥坑里了——”
“你干公司的,经济上肯定比我们——宽裕——”
叶紫眉很奇怪地笑了一下,说:“我以前并不是干公司的,是因为我丈夫的这个病,花销太大了,不得已才去干——公司——”
“只要不得已的时候能有公司干就好,我现在——恐怕即使是想去干公司,也没——哪个公司要我——我这个专业——”
“你——如果真想干公司——为你爱人的——手术——弄点钱,还是能想到办法的——”
“干什么公司才能来钱快?能一下弄到十万二十万的——”
“又不是抢银行,哪里能一下弄到十万二十万?”叶紫眉迟疑了一阵,说,“我看你还是先想想别的办法,比如问你的亲戚朋友先借借看——实在借不到的时候——再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干公司——”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运气这么好,遇到了叶小姐这样的好人,他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我就照你说的,先问亲戚朋友借借看——不过借了也是要还的——还不如——干脆自己下海干公司——”
叶紫眉说:“我不能跟你多聊了,我有客——户要接待,你记着别着急,尤其不要在你爱人面前露出一个着急的样子,免得她心理负担重——”
他谢了叶紫眉,挂了电话,又跑回东401那里去,小冰还没出来,但他从叶紫眉那里得到了这些信息,知道小冰是在做透析,而且没有生命危险,心里就不那么惶惑了,尤其是有叶小姐的丈夫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人家换了肾,活得好好的,这给他很大鼓励。
现在他操心的就是到哪里去筹钱了。
第 49 节
一想到钱的问题,谭维就有点气短,因为他真的想不出一下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他工资不高,外快也不多,小冰做保险的时间不长,而且经常是自己贴钱帮别人买保险,好凑足工作定额,所以真正能存下来的钱并不多。a市的消费水平倒是挺高的,每次一进菜场,一两张五十的票子就不见了,再加上他们结婚,买房,旅游,支助小谦出国等,也花掉了不少,所以他们自己的存款是远远不够二十万的。
他知道他父母也没多少存款,他妈妈身体不好,老早就病退了在家休息,就他爸爸一个人的工资,这些年里也是买房啊,两个孩子结婚啊,老妈看病啊,没存下什么钱。他真的不忍心把父母搞得两手空空,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希望不用问父母借钱。
他岳父母那边应该也没多少存款,因为小冰的弟弟小谦出国花了不少钱。小谦第一年没拿到奖学金,完全是靠自费,不光把岳父母的一点存款都整光了,他和小冰也往里贴了不少钱。幸好小谦第二年就拿到了奖学金,不然的话,只好退学回国了。但是小谦的奖学金也只够他自己凑合,没闲钱还家里人。反正谭维从来没指望小谦还他们的钱,当时给钱小谦的时候就没说是“借”,而是“赞助”小谦留学用的。
他想了一大圈,也没想出有谁可以借这么些钱给他。就算他能借到这些钱,但要哪年哪月才能还给人家?人民币贬值这么快,谁愿意把钱借出去,十年二十年后再收回来?那不等于是收回一叠废纸?
他觉得现在唯一有点希望的就是那个博士后的工作,再就是下海干公司。博士后的年薪虽说有四万,但也不是一去就能把四万拿到手的,得一个月一个月的挣,如果打的税太高,或者消费水平太高,还未必攒得出多少钱。再说小冰病成这样,他又怎么能撇下她跑到美国去工作呢?看来唯一的指望就是叶小姐了,如果叶小姐能帮忙介绍一个赚钱的公司干干,那他就既能赚到钱,又能照顾小冰。
他这样想了一通,觉得心里有底了一些。他刚在东401看到小冰的时候,以为小冰要死了,吓昏了头。但他经过那一吓,就像a市的俗话说的那样,是“屋檐下的麻雀——已经吓下胆来了”,意思就是已经品尝过了最可怕的滋味,剩下的惊险跟那相比,就不算什么了,因为胆子已经吓大了。
他知道小冰是个最怕花钱的人,如果小冰知道自己的病这么花钱,肯定愁得跟什么一样了。他只想赶快见到小冰,把干公司赚钱的打算给她说说,让她心里有个底,免得她为钱着急。他在东401门前一直守到天快黑了,才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把小冰推出来。
小冰看见他,劈头就问:“你这半天跑哪里去了?透析要家属签字都找不到你——不是人家肖医生帮忙签,我就只好在这里等死了——”
他解释说:“我回家拿钱去了——”
“拿个钱要一下午的时间?”
“家里没那么多现金,我跑银行现取的——”
“取个钱要一下午时间?”
“我没用一个下午,早就到这里来了,但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在窗子那里看了你的,你可能不知道——”
小冰的火气似乎小了一些:“我还以为你——又跑哪里泡妞去了呢——”
“泡什么妞?一直守在这里,人都快急死了——”
小冰嗔怪说:“呆子,你人在医院就行了,也不用一直守在门口,四、五个小时呢,脚站疼了没有?”
“没有。你——胸还闷不闷?头疼不疼?”
“好多了——”
小冰的病房很小,只摆了两个病床,现在就住了她一个,另一个床上连床单都没铺一个,就一个很旧的垫子。他们刚回到病房一会,就有一个中年女医生进来了,介绍说自己姓曹,是小冰的主治医生。曹医生检查了一下小冰的情况,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好奇地问:“你们怎么认识肖——医生的?”
他正想说是通过叶小姐认识的,就听小冰说:“我们是在谢书记家认识的——”
曹医生问:“哪个谢书记?市委的谢书记?”见小冰点了头,曹医生就顺藤摸瓜,问他们怎么认识谢书记的。
小冰说:“谢书记的女儿是我妈妈的学生,又是我爱人的同事,还是我跟我爱人的介绍人,我们两家走得很近——”
谭维感到很不自在,倒不是说他这人如何正直,见不得人撒谎,而是替小冰捏把汗,如果曹医生跟肖医生说话的时候问起这事,那不是露了马脚?他正在这样想,就见肖医生也到病房来了,他生怕曹医生马上就要问肖医生是怎么认识谢书记的,还好,曹医生没问,只跟肖医生讲了几句话,开了个玩笑,就离开了病房。
肖医生问了问小冰感觉怎么样,就大包大揽地说:“你住在我这里,保证不会有问题——”
谭维凑上来讨好肖医生:“肖医生,太谢谢您了,今天多亏您——”
但肖医生不吃他的马屁,把他训了一通,说他读书读傻了,连自己的爱人都不知道照顾,然后对小冰说:“我吃饭去了,这个名片留给你,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找我,别去麻烦人家叶小姐了——”
肖医生走了之后,谭维把名片拿起来看了一下,原来肖医生的名字并不叫“肖明亮”,而是叫“肖飞”,名字下面是一大堆头衔,医院里的、市里的、省里的、全国的,这协会,那组织的,似乎都沾上了边。看来他们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了,竟然把人家肖医生当成了江湖骗子。
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小冰的情绪就显得很低落,皱着个眉头,话也懒得说。他着急地问:“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叫曹医生或者——肖医生?”
“不用,”小冰愁眉苦脸地说,“我听那个一同透析的小陈讲,这病——很花钱的——,光是透析,一个月就要——几千块——”
幸好他已经打听到了这些行情,不然的话,突然一听说,可能也会露出一个吓昏了的神情来,那就让小冰急上加急了。他安慰说:“你别操心这些事,一心养病,钱的事有我呢——”
“有你怎么啦?你会生钱?”
“我不会生钱,但是我可以去赚钱嘛——”
“你怎么赚钱?我今天下午躺在那里几个小时,帮你把所有的办法都想过了,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赚到这么多钱。我不想住院了,明天就出院吧——”
“快别瞎想了,上次我们没听肖医生的话,弄出这么大麻烦来,这次——”
小冰不高兴地说:“你是不是在怪我上次没在家全休?”
他赶快说:“没有,没有,我主要是说我自己,我那时应该逼着你在家全休的——”
“那你还是在怪我没全休,人家肖医生都说这跟我全休不全休没关系——”
他有点搞不懂肖医生是怎么回事了,上次肖医生是竭力主张小冰全休的,现在又说病情严重了跟全休不全休没关系;今天是肖医生叫他去办住院手续的,然后又抱怨家属签字的时候找不到他的人。他忍不住说:“全休不全休都是他在说——”
“人家是个聪明人,不会做事后诸葛亮来惹人讨厌——”
他不知道小冰是不是在说他惹人讨厌,但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是犯傻,小冰生了病,已经很难受了,肯定不想听人说这都是她不肯全休造成的,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全休造成的,说了干什么呢?就算是,现在来说也于事无补了,空惹小冰不高兴。他连忙转移话题:“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饿了吧?我去买东西来你吃——”
“我不想吃,你也还没吃饭吧?你去搞点东西吃吧——”
“你想吃什么?我去外面买,马上就回来,你需要不需要有人陪着?要不要叫爸爸妈妈来陪你一下吧——”
小冰立即反对:“别叫,别叫,他们知道了,除了哭鼻子抹眼泪,什么用都没有,弄不好还教训我们一通,你行行好,千万别告诉他们。我没事,不用人陪,你去吃饭吧,随便给我买点什么就行了——”
“不知道你能吃哪些东西?”
“肖医生说多吃动物蛋白,少吃植物蛋白,多吃面粉,少吃米饭,他说鸡鸭鱼肉什么的都可以吃——”
“他上次不是说少吃蛋白质的吗?怎么现在又说——”
小冰有点急躁地说:“上次是怕吃多了蛋白质我的肾应付不了,这次是——这次我的肾根本就不起作用了,靠的是人工肾,还怕个什么呢?难道还怕把透析机累坏了?”
他受了这顿抢白,有点尴尬,便说:“你真的不用人陪?那我去外面买东西来你吃——”
“去吧,我不用人陪,如果有什么事,我会——给肖医生打电话的——”
他匆匆跑到外面去买晚餐,给自己随便买了个盒饭,给小冰叫了一个她比较爱吃的腰果鸡丁和一碗面。他今天还只吃了一顿早饭,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坐在那里等炒菜的时候,他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盒饭,一眨眼一个盒饭就不见了,但好像还没会到意思。他想了想,决定不再叫什么了,留着肚子吃小冰的剩饭。
过了一会,他想起不该点腰果鸡丁的,刚才只想到小冰爱吃腰果,但腰果应该算植物蛋白吧?肖医生说了不能吃植物蛋白的,他急忙叫餐馆换成梅菜扣肉,那也是小冰爱吃的。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肖医生不是一直在手术台上的吗?怎么有空告诉小冰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难道肖医生今天下午并不在手术台上,而是在透析室里?难道这仍然是叶肖二人的骗局?不是为钱,而是为了把小冰弄到手?那住在医院里可真是容易呢,随时可以用透析做借口,把小冰一个人弄到那个屋子里去,任凭他敲门把手敲断也不让他进去。
但是叶肖二人怎么能算到小冰会生病呢?怎么能算到小冰会到这个医院来看病呢?除非是小冰也跟他们串通好了,这样一想,似乎还真有点可能,因为小冰前几天还好好的,突然一下就病到了要透析的地步,这好像太不可思议了。而且小冰早上是自己走来的,现在虽然是推回病房的,但精神似乎还不错,至少还有力气发脾气,也不象需要住院的样子。
他真的有点搞糊涂了,叶小姐说的那些话,好像证明小冰是真的病了,但肖医生的言行,又实在很奇怪,连曹医生的表现都象是有鬼似的,小冰的心思他也摸不透了,对他好像是百看不顺眼,一说话就有气,而对肖医生却言听计从,千娇百媚的。
一直到菜都炒好了,他还没捉摸出个所以然来。但一回到医院那个环境,他就觉得自己太能胡思乱想了。他沿着病房的内走廊往601走,一路上从两边那些开着的病房门望进去,个个病房里都是衣冠不整、病病歪歪的男人女人,走廊里还能看到提着输液的瓶子架子往厕所走的人,空气里也有种衰败的“病气‘,整个就跟“情”啊“恋”的不相关。他估计肖医生即使想偷情,也不会从自己的病人中选一个出来,在这样一个病病歪歪的环境中偷情。男人到了这种地方,恐怕硬都硬不起来。
等他来到小冰的病房时,他的想法又改变了,因为他一推门就看见肖医生正站在病床前,俯身看着小冰,虽然他看不见全部的光景,但他看见了小冰的两条光腿。他走近几步,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他惊叫起来:小冰身上盖的床单被揭开了,穿的那件病员服也被掀开了,腰部以下除了一条小小的内裤,几乎是赤裸的。
肖医生大概是太专注了,没发现他进来,但小冰看见了他,象是给肖医生报信似地说了一句:“你买饭回来了?”
肖医生转过身,看见了他,面不改色地替小冰合上病员服,拉上床单,问道:“买的什么?”
他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僵硬地站在那里望着肖医生。
小冰提醒说:“人家肖医生在问你话,怎么傻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回答一声——”
他连忙说:“噢,是——扣肉,她说——你说——鸡鸭鱼肉都能吃——”
肖医生接过饭菜,象恶婆婆挑剔小媳妇一样皱着个眉头看了一通,说:“搞什么名堂?说了她只能吃低钠饮食,你听不懂还是怎么的?这菜里全是盐菜嘛,怎么个低钠法?
他解释说:“这是梅菜——她爱吃——”
“她爱吃你就让她吃?也不管对她身体有没有好处?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小冰出来打圆场:“没事,我只吃扣肉,不吃盐菜就是了——”
“盐菜里的盐早就蒸到肉里去了,这不能吃,重新去买吧,买清淡些的——”
他不知道刚才是不是撞破了肖医生的好事,现在肖医生想来个调虎离山计,把他支走,但他又没什么可辩驳的,梅菜里的盐恐怕是有点多,可惜他刚才没想到这上面去。
还是小冰出来救场,说:“不用再买了,我就吃面吧——”
肖医生没再坚持让谭维重新去买饭菜,只教训他说:“我在这里拼命地治疗她,你在那里拆我的墙角,病人家属不配合,这病怎么治?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什么也不懂呢?”
他长这么大都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脑地训过,他从小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做什么都力求做好,免得被人批评。现在真是倒了邪霉了,每次都被肖医生训孙子一样地训。但他知道医生得罪不起,只好忍气吞声。
肖医生絮叨了一通,起身告辞,对小冰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第 50 节
肖医生走后,谭维就张罗让小冰吃面。小冰撑起身子,半靠在床上,他喂她吃。小冰的胃口还是不怎么好,说面没什么味道,但是扣肉好吃。他就象平时那样,把扣肉上肥的咬下自己吃掉,只把瘦的喂给小冰吃。但他有点做贼心虚,怕小冰吃了扣肉不好,边喂边担心地说:“吃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小冰说:“肖医生就是这么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在意他——”
他觉得小冰这句话的立场好像很奇怪一样,如果小冰是对肖医生说“谭维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别在意他”,那就比较正常了。他忍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肖医生刚才在——干什么?”
“什么时候?”
“就是我——刚进来的时候——他站在你床前——”
“噢,他在看我今天血管穿刺的地方——”
“看血管穿刺的地方?怎么——把你衣服都拉开了?”
“不把衣服拉开怎么看得见?是在大腿根——那里穿刺的——”
他不解地问:“怎么——选那么个地方——穿刺?”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那里的血流量大吧,如果血流量不够大,就起不到透析的作用——”
“我怎么看到跟你一起透析的那个人是——在手臂上接着管子的?”
“她是老透析了,手臂上已经做了一个血管瘘,把动静脉连在一起了,血流得快。我是刚来的,只能在颈子上或者大腿上穿刺——”
“那他就选择在大腿上穿了?我看这个姓肖的有点——心术不正——”
“你别冤枉他了,穿刺这种小事,他才不会去做呢,是别的医生做的,他只管换肾的事——”
“那他看你那个地方干什么?又不该他管——”
“是我叫他看的,因为我穿刺的地方埋了一个——管子,我去上了趟厕所,怕把那里弄坏了——”
他听得毛骨悚然:“你——腿上——埋了管子?为什么?”
“是这段时间透析用的。人家肖医生干的是泌尿科,天天都是看这块的,还没看厌?”小冰开导说,“到了医院里,我就是病人,人家就是医生,该脱的只好脱,该露的只好露。人家医生眼里肯定没女人,只有病人——”
这个他没法反驳,嘟囔说:“他怎么——下班了也不回去,还呆在医院干什么?”
“他不回家,是因为他没家,他老婆孩子都在美国,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觉得难以置信:“他老婆孩子都在美国?那他怎么不到美国去?”
“他说他在美国没有用武之地,如果想在那边做医生,还得考个什么牌,他英语不好,考不过,即使考过了,也没谁像在这里一样把他当神供着。他在这里多好,呼风唤雨,威威赫赫,请他客,送他礼的不计其数,有这么好的鸡头不当,何必跑美国去做个——牛后?”
“那怎么不干脆离了婚,两人另找呢?”
“还不都是为了孩子,他老婆是为了孩子才呆在那边的,孩子放寒暑假的时候他老婆就带着孩子飞回来看他,其它时间两人绝对自由,他老婆在那边想跟谁睡就可以跟谁睡,他在这边想跟谁睡就可以跟谁睡。他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他挺爱孩子的——不愿离婚——”
他怀疑地说:“他这么爱孩子,怎么不为了孩子呆在美国呢?”
小冰疲惫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他怕小冰累了,不敢再问什么,只觉得奇怪,不知道肖医生是上次就把这些告诉小冰了,还是今天才告诉的。
小冰吃了一点面条和几块扣肉,就不肯吃了。谭维问清楚小冰的确不吃了,就接过去大口吃起来。小冰看他吃得那么带劲,心疼地问他:“你在外面没吃?”
“吃了一个盒饭——”
“你也太节约了,再吃一个盒饭能花多少钱?”
“那你这些饭菜不是浪费了?现在是能节约就节约,省出钱来好给你治病——”
小冰小声说:“我对不起你——”
他一愣,还以为小冰受了感动,要来坦白什么了,忙问:“你——怎么啦?”
“我得了这个病,拖累你了。医生说我这个病只能靠透析维持,或者换肾——”
他不知道是哪个医生这么无聊,把这些告诉小冰干什么?难道是存心把病人吓死?他在心里痛骂了医生几句,安慰小冰说:“我们争取早日换肾,换了肾就没事了。叶小姐的丈夫是换了肾的,而且换了两次,第一次因为排异严重,失败了,所以又换第二次,他丈夫现在——好好的——跟没事人一样——”
小冰好奇地说:“叶小姐的丈夫换了两次肾?那她哪里有那么多钱?肯定是做——鸡赚的钱吧?”
他今天下午跟叶小姐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上面去,因为他觉得叶小姐说话一点鸡味都没有,完全就是公关部主任的水平。现在听小冰这样一说,也觉得有可能,换两次肾,做无数次透析,哪个公关部主任能赚那么多钱?
小冰说:“你是不是想跟她一样——去做鸭?那我可警告你了啊,如果你用那种方法赚钱来给我治病,那我——宁可死——,你可别把我往死路上逼——”
他根本没想过什么做鸭的事,平时拿做鸭来开玩笑都觉得荒唐,更不用说真的动那个心思了。他解释说:“她只说干公司赚钱快,没说什么做鸭的事,你也别——胡乱猜测人家——”
“不是我胡乱猜测人家,我也不会因为她做了鸡就瞧不起她,说到底,她还是为了救她丈夫,我——佩服都来不及,怎么会——”小冰大概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快声明,“我说我佩服她,只是说我——佩服她的为人,我没说我佩服她的——做法——我可没鼓励你也用这种方法来——救我。我坚决不换肾的,你千万不要去想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
“听说透析比换肾的成本更高,因为透析是要做一辈子的——”
“我也不准备做一辈子透析,我想找几个中医看看,如果能治好,那最好,如果不能,我也不想把大家都搞得倾家荡产——”
他吃惊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这么算了,还能怎么样?换个肾几十万,我们到哪里去找这笔钱?如果换一次不成功,几十万不是打水漂了?”
“我们有保险——”
“医疗保险?哪个保险会包这种大病?上次我那个治霉菌性阴道炎的药都没报销,说是进口的药不包括在保险内,你还指望保险包换肾?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不该图便宜,买这种什么都不包的保险,但是——”
“我没这样说啊——”
“你没说,但是你心里是这样想的——”
他觉得活天的冤枉,连忙握着小冰的手,诚恳地说:“我真的没这么想,叶小姐说了,基本医疗保险每年最高只包四万,所以你买哪种都没什么差别——”
小冰坦白说:“可能你没这么想,但是我今天躺在那里,一直在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就该买个大病保险的,一个月多花些钱,但现在就不用自己掏钱了——”
他安慰说:“别后悔了,大病保险也未必包换肾的钱。其实换肾也要不了多少钱,二、三十万块钱,我们还是能——筹到的,你真的不用发愁,我会想办法的——”
小冰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他摇摇头。
“你后悔不后悔——娶了我?”
他笑了一下:“尽说傻话,我只后悔我没好好照顾你,害你——吃这些苦——今天血管穿刺——疼不疼?”
“还好——,我不怕血管穿刺,我只怕花钱,想到透析一次要几百块,就透得我心疼肚疼的,恨不得把管子扯了跑掉。我听小陈讲,也可以不到医院来透析,就在家里做腹膜透析,原理是一样的,不过是利用自己的腹膜来过滤身体里的毒素,那个便宜一些——但是要在肚子上打一个洞——”
他立即反对说:“我们不做那玩意儿,太可怕了,在肚子上打洞,那谁受得了?我看还是换肾吧,把我的肾捐一个给你就行了,我们都是b型血——”
小冰钻到他怀里:“你怎么这么好?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听那个小陈说——她丈夫就是因为她这个病跟她离婚的——”
他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可恶的丈夫,在他看来,这跟发现自己的父母有病就宣布脱离父子关系或者母子关系一样荒唐,他认识的人里面,好像还没有这样的人。他妈妈病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爸爸为此离婚的;叶小姐的丈夫换了两次肾,不也没离婚吗?蓝老师就更不用说了,明知男朋友有病,还奋不顾身地跟男朋友结了婚。
他把这些都说给小冰听了,小冰说:“你说的都是男的生病,女的没离婚的,那有什么?我们女人先天就是这么——伟大——”
“我爸爸不是男人?”
“但是你妈妈的病没我的病——这么烦人嘛——,不管怎么说,我跟你妈妈的运气都不错,找了一个又有内在美又有外在美的丈夫——”
“你别讽刺我了,我哪里都不美,如果美的话,也不会让你病成这样了——”
“这怎么能怪你?只怪我们运气不好——”
“你知道是运气不好,那就不要说那些泄气的话,现在全力以赴把——换肾的事办好,换了肾就没事了——”
“万一没成功,排异太厉害,那怎么办?”
“那就再换,一直换到成功为止——”
小冰笑了一下:“算了吧,好像咱家有金山银山似的,就换一次吧,不行就算了——”
第二天他们就跟曹医生和肖医生打听换肾的事,曹医生态度比较中立,说换肾和透析各有利弊,而且现在还没到做出决定的时候,因为还在做各种检查。但肖医生就跟叶小姐说的一样,是竭力鼓吹换肾的,说换肾是最英明的决策,不要等到透析透出一身病来的时候再换肾。
但是等谭维自告奋勇地说要为小冰供肾的时候,肖医生又泼起冷水来:“你以为供肾的事这么简单?说供就能供?还要看相配不相配——”
“我们俩都是b型血——”
“都是b型血不能说明什么,还有很多数据的,至少有一条你就可能不合格,你个子这么高大,你的肾肯定尺寸太大了——”
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肾的尺寸,诧异地问:“个子大,肾就大?”
“那当然啦,身体的各部位都是跟整体成比例的嘛,”肖医生暧昧地一笑,“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人的性器官,不管是第一性征的,还是第二性征的,都不一定跟人的整体尺寸成比例。有的女性,身材很娇小,但乳房却不小,得天独厚,胸前伟大——”
肖医生说着,就朝小冰的胸部盯了两眼,谭维很生气,但小冰好像不觉得一样,照旧咧着个嘴微笑。
肖医生收回目光,转向谭维,阴阴地说:“而有些男人呢?看上去个子高大,但如果你以为他那玩意也大,那就彻底搞错了——”
谭维搞得非常狼狈,不知道肖医生是不是在暗指他的那个部位跟整个身体不成比例。他看见小冰也在笑,越发觉得不自在,难道是小冰对肖医生说过什么?他觉得肖医生在这方面有点无聊,肯定会打着诊病的旗号探听人家夫妻的私事,说不定小冰把他的尺寸告诉肖医生了。他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尺寸不够,因为他听说过国人的平均尺寸,自觉在平均成绩以上,但听肖医生的口气,似乎他这样的个子应该有个更大的尺寸才对。
第 51 节
谭维觉得肖医生在小冰面前总是想方设法地损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他现在救小冰心切,什么屈辱都可以忍受。他不理会肖医生关于男性尺寸的议论,只问:“如果我的肾尺寸太大,那——怎么办?”
“我们有肾源的,只不过要慢慢等,你们交一部分押金,就可以进入等候的名单,如果你们交一些‘优先费’,我可以把你们提到等候名单的前面去——”
小冰问:“押金要多少?”
“一般是全部费用的一半——”
“那优先费呢?”
“那就没什么上限了,交得越多,排得越前。”肖医生大发议论,“谁说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没钱的人,换不起肾,做不起透析,只能等死;钱少的人,排在后面,说不定还没等到合适的肾就死球了——”
谭维赶紧问:“那如果亲属供肾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排队,立即手术呢?”
“你不用等肾源,也要等手术排期嘛,我不能说一天24小时上手术,我也不能同时上两台手术——总要一个一个轮着来嘛——”
他觉得这是肖医生在暗示他们应该送礼了,不然只能在等候换肾的名单上敬陪末座,或者在手术排期上无限推后。他愿意送礼,迫切希望送礼,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当着肖医生的面表达这个送礼的愿望。他经过这些年的锤炼,也只达到了能硬着头皮,趁着夜色,潜入别人家里送礼的地步,象这样当面鼓对面锣地宣称自己要贿赂人,他还没干过。
但这些事对小冰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只听小冰嗲嗲地说:“肖医生——,你住哪里?我老早就想登门拜访的,就是不知道你住哪里——”
他听得鸡皮疙瘩直冒,一是服了小冰嗲得出来,二是服了小冰空口说白话的本领,明明叶小姐把肖医生的地址告诉他们了的,但小冰说“不知道你住哪里”就能说得那么泰然自若,也不怕肖医生已经跟叶小姐通过气了。
肖医生偏偏就吃这一套,马上掏出一张名片,把自己的地址写在上面,给了小冰,吹嘘说:“不敢把地址印在名片上,不然的话,家门肯定被人踏破了——”
小冰接过名片,对肖医生千娇百媚地说:“谢谢,等我——好点了,一定去——拜访你——”
肖医生说:“欢迎欢迎,等你出了院,欢迎你随时上我家来玩——”
谭维见小冰一口一个“我我我”,根本没有跟他一起登门拜访的意思,肖医生也是权当他透明的,只在那里“你你你”地跟小冰套近乎,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
等肖医生走了,小冰说:“别在那里瞎生闷气了,我不过是要笼络他一下,好让他把我们放到名单前排去——”
他担心地说:“我总觉得你这样很——危险——你这不等于是给他——一线希望吗?如果他一定要你——答应一些——进一步的要求才把你放到名单前面去,你怎么办?”
小冰很有把握地说:“你放心,我都是衡量了投入产出才做决定的,真到了那种地步,我肯定不干了——,大不了就是不换肾,但我可以透析,我怕什么?我这样——对他嗲两下,飞个把媚眼,有什么要紧的?又不伤我一根毫毛,你也没损失什么——我又没把你名下的媚眼飞给他——别这么——绷着个脸——”
他放松了一下面部神经,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他家——送礼?”
“先等等看,如果我们决定换肾,那就给他送礼,如果根本就不换肾,我们送什么礼?”
他们俩本来是不想让父母知道小冰生病的事的,但这么大的事,想瞒也瞒不住,因为他们一向都是周末上岳父母家或者公婆家去吃饭的,现在突然不去了,总得有个理由吧?而且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基本就是“终生大病”,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所以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这事告诉两边的父母。
不用说,两边的父母都吓掉了魂,两个妈妈都哭哭啼啼,两个爸爸都目瞪口呆,然后一窝蜂地跑到医院来探望病人,少不得要分析来分析去,又少不得会说几句“你们先就应该——”,“我那时就说——”,“怎么会弄成这样——”之类的话。
谭维只哼哼哈哈地听着,小冰就吃柿子拣软的捏,挑了她妈来杀鸡吓猴,抱怨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得这个病?肾衰竭的病人多得很,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第一次就诊就很严重了。你问七问八的,问得烦人,现在弄清楚是怎么得的病又有什么用?难道想给谁一个记过处分?”
几个家长受了直接或者间接的呵斥,都不敢开腔了。
他不知道小冰的脾气是不是由这个病引起的,按中国人的说法,一个人的脾气应该跟肾不相关,而跟脾相关,不是叫“脾气”吗?又不叫“肾气”。但是他记得英语里面说一个人脾气大,好像是用的“kidney”这个词,他记得是在大学里学到的,他们那时还拿这个说法开玩笑,不说哪个同学脾气大,而说他“肾气大”。
小冰一发“肾气”,几个父母都噤若寒蝉,他连忙来缓和空气:“你们别太着急,这病好治,也没生命危险,这两天医生已经给小冰全面检查过了,说发现得早,身体其它部位没受太大损害。”他把从医生护士和叶小姐那里听来的东西贩卖了一通,然后说,“我跟小冰的血型一样,我可以给她供肾,她换了肾,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岳父象瞻仰英雄人物一样,崇敬地望着他,岳母感激涕零地说:“我们小冰真是——命好——找到这么一个好——丈夫。你第一次上我们家,我就对我们家老庄说:这孩子不错——”
他妈妈连声问:“那——供肾有没有——危险?”
“没有,一个人有一个健康的肾就够了,很简单的手术,现在就怕我的肾尺寸太大,小冰的身体容纳不下——”
他看见他父母似乎松了口气,大概在心里祈祷儿子长个巨肾,免得挨一刀,还丢个肾。
他岳父着急地问:“那怎么办?我能不能供肾?我——个子没你大,应该不会有尺寸的问题吧?”
他岳母也提出愿意供肾,连他父母都提出愿意供肾,他爸爸说:“让我们供肾吧,我们老也老了,供一个肾,留一个肾,能活多久是多久,别把孩子年纪轻轻就弄得只有一个肾了,万一那个肾出了问题,那小维不是完蛋了?”
四个老人都坚持要供肾,谭维只好叫小冰出面,跟肖医生谈这事。肖医生安排四个老人都去验血型,看有没有跟小冰相同的,有的话再做进一步检查。结果四个人当中只有谭维的妈妈是b型,其它几个人不是ab型就是a型,而谭维的妈妈一直都是病病歪歪的,哪里能供什么肾?现在就剩下谭维的血型符合要求了。
谭维特意到网上查了一下肾的尺寸的问题,发现大多数研究结果都表明尺寸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只有很少几个研究表明肾的尺寸的确影响手术效果,但那也是说如果大肾换成小肾,存活率会降低,但没说小肾换成大肾也会有负面影响。
他连忙把这个发现说给肖医生听,结果被肖医生嘲笑了一通:“难怪别人说‘傻得象博士’,你真是读书读傻了,网上那些胡说八道你也信?是谁说尺寸不重要的?谁说的你找谁去换肾就行了——”
他怕得罪了肖医生,不敢再多说这事,只好彻底放弃了供肾的计划,一心一意等着哪个身材娇小、组织相配的家伙犯个大法,被公安抓住,判了死刑,立即执行,那小冰就有肾可以换了。当然谁犯死罪,谁判死刑,他没法操控,只能交给命运。他能做的,就是把换肾需要的押金和优先费筹到手。
小冰叫他先到各家保险公司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希望。小冰投保的那一家早就发了一个小册子给他们的,只不过他们从来没仔细看过,现在连忙从抽屉里翻了出来,仔细研究。叶小姐说得不错,a市的基本保险上限是四万,按投保时间长短决定具体数目。小冰投保的那家抠得很,每年最高限额才两万。
小冰感叹地说:“我投保的时候,觉得一年两万还挺多的,怎么现在觉得两万——这么少——完全——不足挂齿呢?”
谭维又找了几家保险公司打听大病保险的事,但没有一家愿意接受小冰的。客气点的就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公司底子薄,腰杆子不硬,保不起,你去找别的公司吧——”。
不客气的干脆轰他走:“平时不烧香,临死抱佛脚,先干什么去了?等到生了病才想起来保险?如果我们保你这种人,保险公司还不垮台了?”
“我走了,谁照顾你呢?”
“我这个病也不需什么照顾,只要我坚持透析,我就跟常人没什么两样,反正现在也没什么重体力活干,再说我还有爸爸妈妈照顾我——”
他觉得这也是个办法,既然现在是冲着钱去美国的,那就还是蓝老师介绍的那个博士后工作比较好,因为有四万年薪。他想了一下,先跟谢怡红打电话,把小冰生病的事说了,然后表示想去做蓝老师介绍的那个博士后工作,叫谢怡红在她老板面前退个信。
谢怡红一听就愣了:“小冰怎么会——一下就病这么厉害?”
他不得不把这些天对无数人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又说了一遍。
谢怡红沉默了一阵,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做这个j1,而且应该把小冰带出来,因为这边医疗保险肯定比你国内好一些。我的保险是老板买的,你的肯定也是老板买,等我帮你问一下,看家属的保险是不是也归老板买——”
他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老板连保险都帮忙买,连忙说:“那你帮我打听打听,如果老板负责买保险,那——真的挺好的——”
“不光这一点好,我们j1还不用打税——你那h1肯定要打税——”
这真是越来越美妙了,两万年薪不打税,消费水平又低,老板还帮忙买保险,那不是比那个博士后的工作赚得更多了?
谢怡红很快就帮他问了,而且很快就打电话来了,但是听声音非常沮丧:“不该去问这个事的——现在我老板变了卦——说那个名额已经给了别人了——因为你——英语口语不够好——”
他一听,觉得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辩驳说:“他又没跟我讲英语,凭什么说我英语口语不好?再说那工作不过就是在实验室打打工,又不是做外交官,要英语口语干什么?”
“他肯定是不想——为你老婆买保险——还怕你——有个生病的老婆——不能全力以赴为他卖命——”
“既然是这样,干脆直说,何必要扯什么我英语口语不好呢?”
谢怡红赶快陪不是:“对不起,对不起,这事是我办坏了,我不该告诉他小冰生病的事的,我应该侧面问他的——真的对不起——把你的事耽搁了——”
“快别这样说,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帮都没帮成,谢什么谢?你讽刺我啊?”谢怡红关心地说,“你现在肯定很需要钱,我在国内还有一点存款,我叫我妈帮我取出来,你去拿来用吧——”
他坚决不接受:“我不缺钱,你快别叫你妈妈取钱了——”
“你不愿意去拿,那我叫我妈交给系里的小朱,让小朱给你带到学校去吧——”
他一迭声地推脱:“别这样,别这样,先放在银行里吧,现在还没到用钱的时候,等我需要的时候再问你借——”
“那你到时候记得告诉我啊——”
小冰知道这事后,惭愧地说:“都怪我,连累你失去了一个出国的机会——”
“我出国也是为了你,不欢迎你的地方,八抬大轿来请我,我都不会去——”
“蓝老师那边你千万别提我生病的事了,你自己先出去吧,那边年薪四万,应该能积攒出换肾的钱来,那我们就不用问别人借钱了——”
第 52 节
谭维马上给蓝老师打电话,说他决定接受那个博士后工作。
蓝老师很高兴:“想通了?决定了?那好啊,我马上就告诉我那同学,让他寄材料过来你好办护照。”
他一心想着攒钱换肾的事,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道那边消费水平怎么样?像我这样年薪四万的,一年——大概可以——省下多少钱?”
“干嘛想着省钱?只要你们两个人够用就行了。”
他不想暴露小冰生病的事,只哼哼哈哈地支吾其词,说想寄钱给父母。
蓝老师少不得把他的孝顺夸奖了一通,然后说:“听我那个同学讲,那边就是房租贵一点,总得上千吧,但吃的用的都不贵,我估计像你们两个人,每个月花个两千左右差不多了吧?”
“博士后要打税吗?听说那边税挺重的——”
“h1要打税的,国税,州税,还有一些失业保险什么的,嗯,税率嘛,你是外国人,可能要当single报税,像你这样的收入,七扯八拉的都算起来,可能百分之二、三十吧——”
他在心里很快地算了一下,四万年薪打掉百分之二、三十的税,也就两万多了,他不吃不喝不住房也得攒两年才够小冰换肾,考虑到他不是机器人,不可能不吃不喝不住房,那他每个月就省不下多少钱了,顶多几百块钱。一个月存几百,一年才存几千,换肾要几十万人民币,就是好几万美元,那得攒到什么时候去?攒十年?还不知道他这个工作能干几年呢。
他马上失去了兴趣,很遗憾地说:“蓝老师,我看——我还是不去美国了吧——”
蓝老师很吃惊,一再追问他怎么突然变卦了,是不是她什么地方说错了话,让他产生了误会。他见蓝老师在他面前这么小心翼翼,就像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生怕得罪了自己的恋人一样,他心里有种很痛的感觉,急于消除蓝老师的误会,于是就把小冰生病的事都告诉了蓝老师。
蓝老师责怪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呢?你等一下,我来帮你查查,看美国那边医疗保险是怎么个弄法的。像你们这样的情况,在加拿大是肯定不用愁医疗费的,因为都是国家包干的,但是美国就不同了——”
蓝老师边查边向他汇报,最后的结论是:医疗保险一般不包原有的疾病,只包买保险之后生的病。做透析每个月的费用是一千五到两千美元左右,一年约两万美元,换肾的费用从三万五到九万不等。
蓝老师叹了口气,说:“我看还是别去美国了吧,如果小冰过去买不上保险,哪怕就一年,也够你们受的了。如果你去美国,小冰呆在国内,你一时也攒不了多少钱,可能只够她做透析。但两个人这么分居着,也——不是个事,你一个人在外面——时间久了——不大好。至于你爱人嘛——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最初的一两年对病人——考验最大——因为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这几年当中如果你不在你爱人身边——我怕——万一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就鞭长莫及了——”
“我也是这样想——”
“再说这个工作也不是那么——稳定的,是grant的钱,如果以后没grant了,就不能雇你了。我看你们还是想办法办加拿大移民吧,那边福利好,医疗保险把这些都包了——”
“像我们这样的——能办移民吗?也许体检就通不过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体检主要是检查有没有传染病吧?”
他有点不相信加拿大会要他们这种人,一去就要人家政府出钱换肾,这不明明是为了去那里揩加拿大政府的油吗?难道人家政府是傻瓜,捡个包袱背身上?如果加拿大政府这么傻,那些生了重病的人不都移民加拿大去了?
他诚恳地感谢了蓝老师一通,就准备挂电话。但蓝老师说:“你别慌着挂电话,我还有话没说完——,我这里——有些美元,上次出国带回来的,一直放这里没用,你拿去换成人民币给你爱人治病吧——”
他鼻子一酸,推辞说:“不了,您——留着用吧,我们——钱——都筹好了——”
“你别骗我了,钱都筹好了还想出国去省钱?治病要紧,面子什么的,可以先放一边。我经历过这些,知道你——现在有多么难——”
他鼻子更酸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蓝老师说:“你现在肯定很忙,那我换好了给你送过来吧——”
他勉强说了一句:“别这样,钱先放您那里,我需要的时候来问您——借——”就说不下去了。
蓝老师没再勉强,只在电话里安慰他,嘱咐他,说生病的人心情不好,脾气大,叫他别跟小冰一般见识,要从战略上藐视疾病,从战术上重视疾病,既来之,则安之,等等等等。
等他挂了电话,小冰问:“你不去美国了?你把那个博士后的工作也——退了?”
他把帐算给小冰听,说指望去美国存钱来做换肾手术,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小冰责怪说:“你决定不去,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明摆着没钱赚,我还去干什么?主动退信算了,免得别人又找个岔子来拒绝我——”
“蓝老师是不是要——借钱给我们?”
他点点头:“是她以前从美国带回来的美元,一直没舍得用的——”
小冰半天没吭声,他生怕小冰又在吃醋,赶快逗她:“怎么啦?又吃隔壁醋了?”
“不是,只是觉得蓝老师跟怡红都是很——出色的人,又都这么——爱你,你不管是娶了她们哪个,都比娶我这个祸害强——连我都替你后悔——”
他笑了一下:“你又在瞎说些什么呀?从来没想过娶她们——”
“现在想也不迟——”
“别说这些没边际的话了,别人只不过说借钱给我们,你怎么就扯那上面去了?人家都是看你的面子才这么热心的——”
“我真的觉得她们都比我好,如果我处在她们的位置上——我肯定——恨都恨死你了——还借钱给你老婆治病?别把你的脖子想歪了——”
“那不正好说明她们不是因为——什么爱不爱的——才帮忙的吗?可能人家就是品质高尚,助人为乐——”
小冰说:“我觉得她们都比我——高尚,我觉得我——得这个病——其实是一种报应?”
“什么意思?”
“因为我——平时没——行善积德——为人——不善良——才会遭此报应——”
他诧异地说:“你这是从何说起?你怎么不善良了?”
“比如说在你女儿这个问题上——”
他赶快截断:“怎么又扯到什么女儿上去了?我根本没女儿——别胡思乱想了——”
小冰固执地说:“如果我那时支持你——经常去探望你女儿,我肯定不会生这个病——,或者如果怡红在我们家住的时候我不在心里——嫌她脏——我肯定不会得这病。你娶了我这么一个大麻烦,肯定也是报应——因为你——伤了别人蓝老师和怡红的心——”
“别瞎说了,这事挺简单的,就是运气不好,没什么报应不报应的,你没听人说‘好人命不长,祸害千年在’?”
他这话一说出口,就很后悔,生怕这话说坏了,但小冰没介意,只叹了口气说:“现在愿意借钱给我们的人倒是有,临时凑个换肾的钱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我们拿什么来还人家——”
这也是令他发愁的问题,但他不想让小冰知道他在发愁,便做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神情说:“没问题的,几十万块钱,我会想办法还上的。你别把我量死了,我这些年是因为做博士,呆在学校里没动窝。真的赚起钱来,我也不比别人差的——”
小冰说:“算了,不治了吧,死了正好,反正我买了人寿保险的,这下可以派上用场了——不然钱都白交了——”
他不怕累,不怕碰钉子,不怕受屈辱,最怕小冰说这些泄气话,他制止说:“别瞎说了,我肯定能弄到换肾的钱的——”
“弄到钱又怎么样?还不都得还吗?靠你一个人的工资得还到哪年哪月去?再说我即使换了肾,还得吃抗排异的药,每个月也得几千,你的工资还不够我吃药,更别说还账了。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你就可以拿到人寿保险了。钱你给我爸妈一半就行了,剩下的都归你。”
“你这是在怪我——没本事赚钱?”
小冰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只财迷心窍地算计着:“可惜我只保了一百万,那时候觉得一百万真多啊!如果我死了,你不就可以成百万富翁了吗?可是现在你瞧瞧,百万算个什么?换两次肾就没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再保多一点的,保个一千万,反正是一条命,能多赚点,为什么不多赚?哎,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舍不得每个月多花点钱,不然的话,现在你就是千万富翁了——”
他见小冰好像在数已经到手的钱一样,忍不住开玩笑说:“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要钱不要命的人呢——”
“不是不要命,是命要不到了,干嘛不用命赚点钱呢?也算造福——家人嘛。”小冰警告他说,“不过我跟你说清楚啊,你拿了保险金,可以买车,可以买房,可以旅游,可以做慈善事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许你用在你的——新老婆身上,那是你旧老婆我用命换来的钱——”
他哭笑不得:“什么新老婆,旧老婆的,说得那么煞有介事的——”
小冰撅起嘴:“但是你这么宠女人,还会不把钱拿出来给新老婆用?你是不是会——特别珍惜她?因为你尝过死老婆的滋味,肯定——百般爱惜她——”
小冰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他连忙抱住她:“你看你,都是你图嘴巴快活,在那里神神叨叨地乱说——说了又当真——”
小冰蜷在他怀里,哭唏唏地说:“我不想——你——去找新老婆——”
“我怎么会呢?”
小冰说:“会的,会的,那个小陈说过,她丈夫就是嫌她——没性欲——身体又弱——不能尽兴——还不能生小孩——才不要她了的——”
“我不会的——”
“为什么你不会?你不是男人?你不想——做爱?”
“我想做爱,但是我想的是又做又爱。你爱不爱我啰?如果你爱我,那就别说这些泄气话,好好治病,好好活着。”
“我当然爱你,所以我不想拖着你,你看蓝老师——拖得多可怜——还有那个叶小姐——落到那个地步——如果我把你拖成那样——那我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等我死了,你可以去找——怡红——或者蓝老师——或者别的什么女人。但是我一想到——我变成了骨灰——而你还在那里跟——别的女人——亲热——我就——难受——”
他安慰说:“那你就别想什么死的事,好好活着,让我谁也找不成——”
“那我不是太——自私了?等你被我拖烦了,你就会离开我了,那真的是——还不如早点——解脱你——”
“那还是让我去死吧,我也有人寿保险,一百万,差不多可以换三次肾了,”他也财迷心窍地说,“真的,就这么说,等我来想个办法,看怎么样个死法才能混过保险公司的调查——”
小冰呵斥道:“你真的是疯了!我还没见过这么要钱不要命的人呢——”
他坚持说:“如果你不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还不如我们一起走了,把钱留给两边的父母——”他认真地打听说,“我们保险单上第二序列的受益人是填的父母亲吧?会不会钱落到保险公司手里去了——”
小冰打断他说:“别在那里异想天开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去死?我死了不是便宜别的女人了吗?我要老活着,活成精,一辈子拖着你,看你去找谁——”
他动情地说:“我就想你老活着,一辈子陪着我,我谁也不想找——”
第 53 节
小冰需要换肾的消息不胫而走,亲戚朋友同事熟人都在帮着想办法。谭维的岳父母给他们送来几万块钱,一定要他们收下:“我们还有点存款,你们都拿去交押金吧,早交早排上队——”
当女婿的自然是不收:“不用,我们有钱——”
“你们的钱留着做这个什么——透析,还有日常生活——小冰生病肯定需要营养——”
推脱了好一阵,最后小冰作主收下了。
谭维的父母也送钱来了:“我们有几万块钱,给小冰交押金——”
小冰眼泪汪汪地说:“妈,不用了,别把你们搞得两手空空的——,您自己身体也不好,也需要钱用——”
也是推脱了好一阵,最后谭维作主收下了。
他姐姐听说这事后,也拿来两万块钱,他知道他姐姐肯定是背着姐夫取的这些钱,便坚决不肯收,怕姐夫知道了找姐姐闹事。姐姐说:“没事的,他那边我有办法对付,你们先拿着吧——”
小谦从美国寄了一点钱回来,叫他们换成人民币给姐姐治病,还叫他们尽管借钱,等他毕业了,找到工作了,三下两下就还清了。
谭维的同事和学生知道了他爱人需要换肾的事后,自发地为他募捐,募了一万多块钱,悉数交给了他。
他们用这些钱交了押金和优先费。
后来连谭师傅也知道这事了,打电话给他,说家里有几万块钱,放那里没用,叫他拿去给小冰换肾用。他不肯接受,谭师傅就不时地打电话来,最后他只好叫谭师傅先把钱放那里,等他需要交剩下的费用时再来找谭师傅拿。
谭师傅嘱咐说:“你说话要算数的啊,别到时候闷不吭声地就把手术做了,也不到我这里来拿钱。我没儿没女,是把你当儿子看待的,还指望死了之后你给我扛孝子幡的,你可别想赖掉——”
常胜也从什么地方听说了这事,带着娜娜来看望小冰,娜娜带了剪发吹发的工具为他们两个理发,常胜就自告奋勇地要为他们搞钱:“钱的事你莫愁,等我来想办法——”
他生怕常胜为此去敲诈谁,连忙说:“不麻烦你了,我们钱都筹够了——”
常胜眼睛一翻:“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筹的那些钱,都是人家的血汗钱,那都得还的。我弄来的钱,不用你还,你就放心大胆地用好了——”
他连声推辞:“你快别——想什么心思弄钱了,别搞出事来——”
“切,那些人的钱,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我问他们要来给小冰治病,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有秘密武器,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能搞出什么事来?”
“不管怎么说,你千万别去想那些心思,我们现在也不需要钱,等需要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说定了,你到时一定告诉我——”
押金交了,他心里轻松了许多,这就等于排上队了。至于剩下的那部分钱,他也想好了,就厚着脸皮把谢怡红的钱先借来垫上,再加上谭师傅的钱,还有系里一个老师答应借给他的钱,差不多就够了。以后还钱的时候先还这几个人的钱,自己家里人的钱可以拖一拖。
小冰出院之后,每周仍要到医院去做两次透析,一做就是四、五个小时,再加上来去的时间,一整天就过去了。刚开始都是谭维陪着去医院,后来小冰劝他别陪了,免得他请假太多,又影响教学,又少拿课时费,她说她一个人去能行,因为她除了肾脏偷懒不工作以外,身体其它地方并没什么毛病,自己去做透析完全没问题。
他拗不过小冰,也的确再不能耽误更多教学了,便答应让小冰自己去医院做透析,但是一定得打的去,不许挤公车。
小冰说:“你放心,我肯定打的,现在动辄就是几万、几十万,我眼界开阔多了。打的算个什么?才几个钱?再省也省不出什么来,别拿着人吃亏——”
这倒是实话,他们两个现在在钱的问题上的确是开阔了眼界,知道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挣回来的。他也阔气一回,开了一个手机,便于跟小冰联系。家里也阔气一回,联了网,免得小冰呆家里闷得慌。现在他们觉得这些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小钱,用起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小冰自从那次住院,就没再上班了,辞了职呆在家里,有时接点翻译的活干干,后来还打着“高考英语满分获得者”的旗号,在家里办了个英语辅导班,每周两个晚上辅导b大附中几个高中生的英语,每个月也能赚一些钱。谭维去一个民办大学兼了一些课,每月可以多一点收入。他们两个人的收入,再加上医保的钱,还有两边父母不时地支援一点,基本能支付每个月的生活费和小冰的透析费。
但谭维的心里并不轻松,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欠过帐,现在突然一下背了这么多的债,简直是寝食不安,心里总是惦记着还钱的事,一天不还清,就一天不得安生。
他逢人就打听下海经商赚钱的事,但奇怪的是,以前他没提下海的事时,他那些下了海的朋友讲起下海,都仿佛是下的金海,会游泳的赚大桶大桶的金,不会游泳的连淹死了都满身是金。没下海的那些朋友就爱吹嘘自己跟这个公司的老总是哥们儿,跟那个公司的老总是拜把兄弟,但是等到他托他们帮忙介绍进某个公司的时候,大家的口气都变了。
有的说:“你在学校干得好好的,进公司干什么?干公司风险很大的,赔起钱来真的是血本无归——”
还有的说:“你一没后台,二没资金,三没厚脸,四没黑心,你想在中国做生意发财?别做梦了吧!”
好心人安慰他说:“也不是说那些下海发了财的人就比你聪明,主要是你现在已经错过了创业的最佳时机,那些白手起家,一夜暴富的人,都是觉醒得早的人,会看风头,利用国家经济体质转型的时刻捞了一笔钱——”
于是他想来炒股票,因为炒股票不用求爹爹告奶奶地进人家的公司,自己想炒就可以炒。他听说现在中国是全民炒股,人人发财,连b大菜市场那个卖口水鸡的大婶都炒发了,从菜市场彻底消失,害得大家连口水鸡都没得吃了。
他想我的智商总比卖口水鸡的大婶强吧?何不也来炒股票,炒出一个换肾的钱来?他跑去买了几本,之类的书,想看看怎么投资买股票才能赚钱。
那段时间,a市刚好有两个炒股票炒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股民跳楼自杀了,消息上了电视和报纸,把小冰吓坏了,劝他说:“的确有些人靠炒股票发了财,但人家那是在交易市场机制不健全的时候钻空子捞了一笔钱。现在根本没什么空子可钻了,你还想像人家那样炒得暴富是不太可能的了。以前我听人家说过:如果连菜市场的大妈大婶都开始买股票了,那股市就快垮台了——”
在这些事上,他不得不服小冰,因为小冰脑子聪明,悟性高,又在社会上混了几年,对很多事情都比他内行,连预测哪支股票会涨都比他准确,如果小冰说他炒股赚不了钱,那就肯定是赚不了钱了,再说他也没多少钱炒股,赚也赚不了多少,搞不好还全部赔进去了,他只好放弃了炒股的黄梁美梦。
他们交的优先费不多,这事一直压在他心上,怕小冰在等候名单上排得太后,老轮不到换肾,把病情拖严重了。他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心里不得不承认医院聪明,优先费不设上限,不说具体价格,只说“交得越多,排得越前”,这不等于是鼓励病人竞相交钱吗?谁都想排前面去,谁都怕别人交得更多,于是每个人都在暗中使劲,想超过别的病人。
小冰不主张交太多优先费,说那是交给医院的,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还不如省下钱来送给肖医生,那样更有把握排前面。
谭维知道小冰说得有道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利用一下肖医生了,但他坚持要跟小冰一起去肖医生家。他们两人事先打了电话给叶小姐,看送多少合适。叶小姐没说具体数字,只叫他们量力而行。他们两个商量了一下,就封了一个两千的红包,还买了一点礼物,一起到肖医生家去。
肖医生家装修得不错,四室一厅,有两个卧室是给一儿一女的,另两个是他自己的卧室和书房,家里到处是两个孩子的照片,钢琴什么的也给孩子预备着,看上去真的是挺爱孩子的,但完全没有老婆的痕迹,连结婚照都没看见一张。
小冰以前学过一段时间钢琴的,还在一些比赛中得过奖,现在看到肖医生家有钢琴,便技痒起来,当仁不让地露了一手。也不知道肖医生懂不懂钢琴,但肖医生说话的口气,就像自己是个钢琴百乐一样,说小冰天生一双钢琴家的手,没做钢琴家真是可惜,听那口气,简直就是个人的损失,民族的损失,国家的损失,世界的损失。
谭维非常惭愧,因为他这些年来竟然忽略了小冰的这一天分,没为她买个钢琴。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穷,不然也不会让国家和世界蒙受这么大的损失了。他当即就下了个决心,一定要想办法挣钱,不光要挣齐小冰换肾的钱,还要挣钱为小冰买个钢琴。
临走的时候,小冰就把红包留在了肖医生家的钢琴上。回家后他听小冰说钱是留在钢琴上的,觉得有点不妥,万一肖医生没发现那钱,那岂不是一块肉埋在饭下面吃掉了?但小冰很有把握:“你放心,他肯定会发现的——”
果然,肖医生不仅发现了钢琴上的红包,还猜出了红包的主人。肖医生第二天就打电话给小冰,叫她去他那里把红包拿回来。
谭维下班回来听说这事,不解地问:“怎么?嫌钱太少?”
“搞不清楚,反正他叫我今晚去他那里把红包拿回来,他说如果我真的有心谢他,帮他翻译一些医疗文献就行了,他英语不好,以前都是他老婆帮忙翻译,后来他老婆不愿意翻了,他都是出钱请人翻译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拿吧——”
“他只说叫我去,没叫你也去——”小冰犹豫了一下,说,“也行——你要去就去吧——”
他们两个一起跑到肖医生那里,肖医生责怪他们说:“你们连个换肾的钱都要问人借,还搞这套干什么?幸好昨天只有你们来过,不然的话,你不声不响地把钱放这里,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谁送的——”
谭维解释说:“我们听叶小姐说——”
“听她说?你去问她我收过她的红包没有?这都是你们病人和家属自己弄出来的一套东西。我这人爱名不爱利,你送不送红包,我都会尽心尽力给你治,难道我还敢给你瞎开一刀,坏我自己的名声?”
小冰恭维说:“我昨天就对谭维说,人家肖医生是很廉洁的,不会收病人的红包,他不相信——”
肖医生说:“不是什么廉洁不廉洁,如果是别人送,我照收不误,因为现在就是这种风气,就算我不收,病人也以为我收了,但如果同行知道我不收礼,还要说我搞怪,我何必惹那个麻烦?我是看你们缺钱用,又要打肿脸充胖子,搞这一套,替你们累得慌。你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你们来说,也还是一大坨呢——”
小冰连忙说:“那我帮你翻译文献吧——”
肖医生拿了几份文件出来,交给小冰:“你先帮我翻译这两份,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空那里,等有时间了我们两人碰个头,你把整段文字逐字逐句翻译给我听,我就知道是在说什么。我就是吃了这个英语不好的亏,我要是英语好的话,那还会窝在这个地方?早就飞黄腾达了——”
小冰嗲嗲地说:“那我说个自私的话,我巴望你英语别那么好,不然你去了别的地方,我怎么办?”
肖医生脸上笑开了一朵花,许愿说:“你放心,就算我明天就要提到中央去,我也要抽今晚的时间把你的事办好——”
两个人拿了红包回来,忍不住要议论一番。谭维说:“看来肖医生还是个——挺不错的人,就是傲一点,但是人家有技术,傲得起——”
小冰说:“男人就是要傲一点,有傲气的男人——才有魅力——”
他酸了一句:“你是不是被他——魅住了?”
“哈,乱吃醋了吧?我老公比他更有傲气。你知道不知道?在女人眼里,最有魅力的是那些在女人面前有傲气的男人——我老公就是最有魅力的男人——”
“瞎说了吧?我哪里在女人面前傲气了?”
“我说的这个在女人面前有傲气,就是说在女人的进攻面前把握得住自己的男人,就象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那些见女人就追,或者坐坏就乱的男人,女人并不喜欢,因为他们没有魅力。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如果我知道谁对我有好感,我会自觉不自觉地利用他的好感,但是能被我利用的人,我又瞧不上,觉得他没魅力,他只能证明我的魅力——”
“肖医生算不算能被你利用的人?”
小冰一笑:“我觉得他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让他得逞了,他就不会再被我利用了,我只给他一点想头,但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他见小冰把肖医生看得这么清楚,又有这么阴险狡猾的利用政策,觉得小冰应该不会上肖医生的当。后来他就没一步一跟地陪着小冰去肖医生家了,如果是晚上,他一般还是会陪着去的,但如果是白天,他就不请假陪着去了,相信小冰把握得住分寸。
第 54 节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谭维过得是又平静又不平静。平静的是生活,因为无风无浪,每天都是那几件事;不平静的是心情,因为小冰还没换肾,这事就还没搞定,总象有个大石头挂在心里一样,干什么事想的都是:等小冰换肾的事搞好了,我们就……
他是既盼望换肾的这一天,又惧怕这一天,因为哪天换肾,就意味着他哪天得交剩下的那部分钱。欠了亲戚们这么多钱,已经使他心事重重了,如果还欠外人这么多钱,那他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了。关键是“道路曲折,前途无亮”,如果这钱是天长日久就能还清的,那他可以少着点急,慢慢攒,慢慢还。但这明明是个没指望的事,他们的收入如果能支付抗排异药物的费用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有钱还账。
他好像什么都试过了,出国,下海,炒股,兼课,都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最后他决定去找叶小姐,因为叶小姐以前说过,叫他先试试借钱,如果借不到的话,再去找她,那说明她还是有什么快速赚钱的办法的。只希望叶小姐不是象小冰猜的那样,是干那行的,而是正儿八经干公司的,那就好了。
他给叶小姐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一下。叶小姐说:“我们找个时间先聊聊吧——你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我晚上一般都有空——”
“晚上——我比较忙——白天行不行?你不用坐班吧?”
“不用坐班——”
“那我们选个白天的时间,这是工作上的事,就不要——带你爱人去了吧——”
他一听这话,就觉得这里面有道道。但他觉得即便叶小姐是干那个的,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因为干那个的都是为了钱,他一个穷光蛋,叶小姐才懒得在他身上下功夫呢。他有点虚荣地想,也许叶小姐只是跟小冰说的那样,对他有好感,所以想跟他单独见面。他决定也象小冰那样,安全地利用一下异性的好感,相信只要他把握分寸,点到为止,不超越底线,应该不会惹什么麻烦。
他对叶小姐说:“行,那就选个她到医院做透析的时间吧——”
叶小姐笑着说:“怎么?那样就比较心安理得地不带她去了?”
他一惊,心想这叶小姐莫非是搞心理分析的?怎么连他潜意识的东西也摸得这么清楚?他刚才脑子里并没那么想过,但经叶小姐一指出,就发现他的确是想趁小冰透析的时间跟叶小姐见面,那样就比较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是他不带小冰去,而是小冰没空。他尴尬地笑着说:“哪里,只是——刚好那天没课——”
叶小姐也不点穿他,很识趣地放过了这个话题,跟他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
那几天,谭维在小冰面前有点做贼心虚,好像自己是在搞婚外恋一样,因为这在他是太前所未有了。他自从跟小冰认识以来,还没跟任何别的女人有过单独约会,他去哪里都会事先告诉小冰,见任何人都会带小冰一起去,象这样私下会晤一个年轻女人,这还是第一次。唯一令他心安的是叶小姐也是有丈夫的人,而且是感情坚贞的那种,他跟叶小姐见面只是为了谈赚钱的事。
他那天也不敢做什么打扮,连正经找工作应该穿的西服什么的都不敢穿,怕小冰看出破绽。他穿的仍然是平时上班那身行头,但他上完了课就骑车来到校门那里,存了自行车,打的到叶小姐指定的地方去。
他没想到叶小姐定的地方是一家很大的饭店,他坐的出租一到,就有穿制服的人上来为他开车门,搞得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差点连车费都忘了付,还是司机不耐烦地提醒他,他才付了车费。
他走到饭店的大门边,发现是那种他只在电影上看到过的旋转门,他差点吓得逃跑了,怕自己乡巴佬不会进这种门,被门撞了丢人。幸好叶小姐就在前台那里等候,看见他在门口踌躇,就走了过来,示范性地推着门走了出来,对他说:“你来了?进来吧,很简单的,就这样推着就行了——”
他死要面子地说:“我知道——”然后跟在叶小姐后面推磨一般地进了饭店大门。
叶小姐带着他上电梯,下电梯,左转弯,右转弯的,搞得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最后终于来到一个房间门前,叶小姐用卡打开门,叫他进去。他一看地上铺着很漂亮的地毯,忙不迭地问:“要不要脱鞋?”
“不用——”
他真不忍心就那么穿着鞋在地毯上踩,但既然叶小姐说不用脱鞋,那他就不好意思脱了,但他恨不得把脚扛在肩上再进屋去,感觉自己完全象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傻头傻脑的。
叶小姐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说:“你别拘束,习惯了就好了,干我们这行的,进出的都是这些地方——”
叶小姐从一个小冰箱里拿了个易拉罐饮料给他,他接过来捧在手里,十分警惕地没有打开喝,只坐在那里东张张,西望望。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比较暗,叶小姐又象读懂了他的心思一样,啪的一下打开了灯。他看见屋子里摆着一张大床,有一点家具,很典型的旅馆房间,他有点纳闷,不知道叶小姐把他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叶小姐又象心理分析家一般地问道:“是不是觉得这里不象办公的地方?你总不会到现在还没猜出我是干什么的吧?”
他目瞪口呆:“你真是——干——那个的?”
叶小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干哪个的?”
“啊,我乱说的——我爱人——她猜——”
“她猜我是——性工作者?”
他差点被“性工作者”几个字搞得笑起来了,这么庄严肃穆的称呼,简直跟“地下工作者”或者“先进工作者”有得一比。他解释说:“没有,没有,她怎么会这么猜呢?她是说——”
叶小姐笑着说:“看把你吓的,就算她这么猜也没什么嘛,哪里至于把你吓成这样?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种——雏味——”
他没听懂,以为叶小姐说的是“醋味”,茫然地问:“什么醋味?”
叶小姐格格笑起来:“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说了你也不懂。我们谈正事吧,你想——下海?”
“对,我的意思是干公司——做生意——”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想看看你现在——到了哪一步了——你现在——借不到钱了?”
“也不是借不到钱,我有两个同事都答应借钱我的。我想的是还钱的事,如果没办法还钱,你叫我怎么安得下心来借钱?”
“那你是决心——要跳这个泥坑了?没想过——跟你那个同林鸟——各自飞?”
他吃惊地说:“难道——在她生病的时候——丢下她不管?”
“我只不过是问问,看看你到底是因为责任义务感才——跳这个泥坑的,还是你——真的是爱她的——”
他不知道叶小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他想起小冰那些关于利用异性好感的理论,觉得他现在应该给叶小姐一点想头,如果叶小姐真的对他有点意思的话,应该是不想听他说爱小冰的,于是含糊地说:“其实我也没想什么爱不爱的事,就觉得这事——就跟自己的父母生了病一样——做儿子的——除了千方百计为父母治病——难道还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叶小姐打量了他一会,说:“那就是说你还是很爱她的——爱到根本不用考虑爱不爱的地步了——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他觉得叶小姐说得对,但他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这一点,最后他想到叶小姐心理分析家一般的智能,感觉叶小姐跟肖医生的智慧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他说谎的功夫跟小冰相比也太逊色了,他绝对不可能象小冰糊弄肖医生糊弄住叶小姐,还不如说实话:“应该是吧——”
叶小姐笑了一下,问:“你爱她爱到什么地步?能不能为她——出卖色相?”
他一震,原来叶小姐真是干这个的,他断然说:“我不会的——”
“呵呵,那还是不够爱——”
他声明说:“不是不够爱,而是我爱人对这个很——反感的——与其让我做那样的事来赚钱给她治病,那她肯定宁愿死——,而且我不像你们女的,也没色相可出卖——”
叶小姐笑着说:“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跟你爱人私下肯定猜我是干那行的,所以拿这个吓唬你一下。我说的这个‘出卖色相’并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而是拍——录像——”
他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担心地问:“拍——黄色——录像?”
叶小姐逗他说:“如果是拍黄色的,你干不干罗?”
“不行,不行,那象什么话?流传出去,我还——怎么做——老师?”
“逗你的,不是拍黄色录像。是这样的,我们公司雇用一些跟名星长得相似的人,利用人们的追星心理——开展各种业务,我说的拍录像只是其中的一项业务,主要是拍一些热门电视剧的续集,或者翻拍一些——名剧,比如把外国名剧的背景——场景什么的换成——大陆的,或者从追星族里面公开招聘演员给明星们同台演出——”
他估计这所谓“公开招聘”其实就是一种捞钱的方法,他问:“这个——不犯法吧?”
“这犯什么法?我们又不剽窃谁,只是利用一些相似之处,最多算个鱼目混珠——”
“那——有没有肖像权的——问题?”
“什么肖像权?明星的肖像权?都是爹妈生的,也不是整容整出来的,你说是谁剽窃了谁的肖像权?”
他觉得这话有道理,明星总不能把自己的相貌注个册,禁止别人长得像他们吧?他想起小冰说过叶小姐的名字跟某个香港艳星的名字相似,看来就是这个用途了。他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觉得我象谁?”
“问题就在这里,我觉得你谁也不象。你的那股傻劲有点象——郭靖,但是你的鼻子又不象黄日华——;你别的地方有点象——基努-里佛斯,但你——还是鼻子不象。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好——不象谁——就不受限制,加加工,化化妆,想像谁,就像谁——”
他担心地问:“可我——我不会演戏的——”
“我知道你不会演戏,你要是会演戏,还会在这里?早就被星探挖去拍电影了。但是不会演戏没什么,我们靠的不是演技,而是名气——是明星们的名气。等一下,我打个电话——”叶小姐打通了谁的电话,说,“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这里有个——候选人——”叶小姐说了地址,就放下电话,对他解释说,“是我们的摄影师,我让他来给你拍几张照片,交上去让公司的头儿看看——”
谭维搞得很紧张,差不多都忘记还是什么时候上过照相馆的了,只记得他在镜头前总是非常惶恐,笑也不会笑了,不笑又合不拢嘴,所以每次照出来都是半张着嘴,象被谁吓慌了似的。但今天好像是赖不掉的了,豁出去了,只要能赚到钱,别说照个像,就是要他去扫大街,他也干。
等了半个多钟头,终于听到了敲门声,叶小姐开了门,一个头剃得青光发亮的年轻男人拖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也不跟谁说话,就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些照相器材布置起来。
光头在这里那里摆了好些个落地灯,有的上面还带着把小伞,又在一面墙上挂了个大布单子,然后一声不吭地把谭维扯到那布单子前,把他的头发往上扒拉了一阵,就开始照相。光头一边调整光线,一片“卡卡”地按快门,好像胶卷不要钱似的。当光头为他横七竖八地照了些像之后,就吩咐说:“把上衣脱了——”
这是他听到光头说的第一句话,放在那个场合,简直有如一声春雷,有振聋发聩的效果,他吃惊地问:“脱——上衣干——什么?”
光头对叶小姐抱怨说:“你在哪里找来的这些老古董?真的服了你了——”
叶小姐对谭维解释说:“没事,就是照几张像,现在兴——露点——亮亮肌肉——”
他反对说:“那——象什么样子?”
叶小姐让步说:“小刚,他不敢脱就算了吧,就——敞开衬衣照两张——”然后又像哄孩子似的对谭维说,“只把衬衣敞开一下可以吧?主要是——现在的女观众都比较在乎——男人的身材——光是一张脸已经不够了——”
谭维无奈,只好把衬衣扣子解开了。那个叫小刚的光头走上前来,拉开他的衬衣看了一下,不屑地摇头说:“也难怪不肯脱——是没什么本钱,”然后教训谭维,“要经常上上健身房——做做日光浴——不然的话——这么平板板的、白惨惨的——谁看得上?”
他瞟了一眼光头,没反驳什么,因为光头显然不是“平板板、白惨惨”的,黑色t恤紧绷绷地穿在身上,胸前有两个突出,手臂也挺壮的,脸上的颜色不用说,跟“白”完全不搭边。
叶小姐大概怕他受不了光头的教训,忙来打圆场:“其实小谭的身体条件还是不错的,就是平时没注意——健身。也难怪,当老师的嘛,哪里有时间搞那个?”
光头说:“也不是什么时间不时间,主要还是没那个条件,就老师那几个工资,还上健身房?会员证都捞不到一个,健身房的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
谭维决定今天忍气吞声就忍到底,免得前功尽弃,把这唯一一个赚钱的机会弄丢了。光头把他的衬衣这样一扒拉,那样一扒拉地照了一些,还往他前胸上涂了一种什么油,又照了几张,然后就宣布大功告成,收拾收拾家什,率先离去了。
叶小姐很体贴地说:“你要不要洗个澡?免得回去被你爱人发现——里面有洗澡间——挺方便的——”
第 55 节
谭维见自己前胸上有些滑腻腻的,觉得不洗一下恐怕真的会露出破绽,便说:“好,我去洗一下。”
他进了浴室,看见有个很大的浴缸,墙上一个架子上堆了高高的一堆毛巾,大的中的小的,应有尽有,就像是毛巾家四世同堂大聚会一样。他随便抓了一个,擦洗起来。洗着洗着,他突然想,如果叶小姐是个骗子,开了房间却没付钱,现在趁他洗澡的机会逃之夭夭了,那不是该他付账?
他没心思慢慢洗了,三把两把擦干了身子,穿上衣服,扣子都没扣,就跑出来看叶小姐走掉了没有,结果却发现叶小姐没走,在看无声电视,听见他出来,就转过头问:“洗好了?挺快的嘛。”
他慌忙扣上衬衣扣子,有点尴尬地说:“洗好了,不知道该用哪条毛巾,随便扯了一条——”
“没关系,哪条都行。时间还早,坐会吧。”
他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跟叶小姐之间隔着一个小茶几一样的东西。他问:“这个事——得多久才有消息?”
“你别急,这事牵涉到很多方面,不是我说什么时候开始就能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这拍录像的事——到底有没有把握呢?”
“说不准。这个工作的性质就是这样,可能很久都没活干,也可能活堆起来干不完——”
他没想到这事是这么活甩甩的,而不是立竿见影就能赚到钱的,他有点失望地说:“没想到这工作是——这个样的,我原来以为马上就可以——”
“如果你急着赚钱,我也可以介绍你干些别的,比如安排你上‘明星伴我游’,或者‘今夜星光灿烂’等项目,就是陪客人照照像什么的,那个来钱比较快,但都是小钱,一天能赚个七八百就不错了。因为你有正式工作,时间上不太好安排,所以我觉得拍录像最适合你——”
他觉得冒充明星跟客人们照照像应该没什么,一天能赚七八百,如果天天干,那一个月就好几万,也很可观了,可以先干干看,如果真有那么好的赚头,就把教书的工作辞了专门干这个,一年下来就可以把账还清了。他自荐说:“我周末可以干——你们周末有——这种项目吗?”
“有时也有,如果你愿意干,我会帮你安排。你现在先别着急,你说了有地方借钱的,那就先借来用了再说,等拍录像的事一搞好,你就有机会还钱了——”
“那这个——拍一个录像到底能——赚多少钱?”
“要看筹到的资金有多少,还有录像的销路问题,如果销得好,那提成就高;如果销得不好,那可能——就一个基本酬劳;如果资金不足,那连基本酬劳都会很低——”
他有点沮丧:“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一定能赚到钱呢——”
叶小姐点拨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能赚到钱的,干什么都有风险。你不能把这种事当成你那教书的行当,以为只要每天去上班,就一定能月月拿到那么多钱,那种钱稳妥,但稳妥的钱就少得可怜。我们这里都是大起大落的,有可能一下就成了大款,也有可能一分钱都赚不到——”
他意识到自己有点操之过急,忙解释说:“主要是怕明天就要换肾,那时就要为剩下的那部分钱发愁了——”
“既然能借到,有什么好愁的呢?我那时是连借都借不到——不得已只好下海——你现在比我那时强多了——”
他有点惭愧,觉得自己从来没关心过叶小姐,都是要叶小姐帮忙的时候就想起人家来了。他深表同情地说:“你那时肯定更不容易——”
“那段时间——真是不堪回首——本来很幸福的婚姻生活——就因为他的这个病,就——”
“你丈夫他是——婚后得的这个病?”
“当然是在婚后,如果他婚前就得了这个病,你想我会那么傻呼呼地跟他结婚吗?就算他是中央领导,我也不会跳这个泥坑——”
他觉得这话有点不顺耳,但他知道自己不是来给叶小姐上政治课的,而是来请叶小姐帮忙找赚钱的工作的,所以叶小姐道德观念是否正确,不关他的事,还是留给党组织去操心吧。他问:“那你跟你丈夫——是——青梅竹马?”
“也不是什么青梅竹马,我们是在舞厅认识的。我以前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歌舞团的收入不是很好,很多人都在外面走穴,或者到舞厅去伴舞,还有的就改了行去唱流行歌曲。你知道不知道朱明瑛?她就是从搞乐器的转成唱通俗歌曲的。不过她那时机会好,通俗歌曲刚刚在大陆兴起,她抓住了时机,唱发了,而我们这些后来人就没有她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安慰说:“你现在也混得不错嘛——”
“什么错不错的,混口饭吃罢了。我在舞厅伴舞的时候认识了我丈夫,他当时是a市小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身边有不少女孩子围着,不过最终都被我打垮了。现在想想真是讽刺,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把他弄到手,结果却是这么一个包袱——那些被我打垮的人肯定都在幸灾乐祸——”
“这些事——很难预料的——谁那么有远见呢?”
“就是,我跟我丈夫结婚之后就辞了职,因为搞舞蹈的,吃的是一碗青春饭,艺术生命不长。我丈夫那时挺有钱的,好吃好穿地供着我,那几年还过得挺幸福的。可是后来他生了这个病,我就没办法了,只好下海——”
“你丈夫是青年企业家,难道他没钱治病?”
“什么青年企业家,说白了就是个体户,一切的福利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丈夫那几年病得厉害,也不能管理他的企业,很快就被人挤垮了——”
他关心地问:“那他现在——”
“现在?现在就是我那次说过的,能吃能喝不能做——”叶小姐把个“做”字拖得长长的,还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
他他觉得叶小姐瞟的那一眼好像含义很深刻一样,他正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卑鄙龌鹾,把人家叶小姐的意思想歪了,就听叶小姐说:“你知道的,肾跟人的性欲有很大关系,肾衰竭病人有很多都——完全失去了‘性趣’,即便是以后换了肾,也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人性趣全无。也许你跟你爱人情况好一点,因为即便你爱人没性趣,你也——还是可以——进行的,不像我们家——男人没了性趣——女人再怎么样也没用——”
他没想到叶小姐这么直截了当地谈这个问题,觉得很尴尬,脸也红了,支吾其词地不知所云。
叶小姐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这么脸——薄,你陪你爱人住了这段时间的院,还没把这些话听惯?”
他陪小冰住了这段时间的院,的确把脸皮练厚了许多,但那都是在医院那个环境里,而且是跟医生或者病友之间的谈话,完全是探讨病术的性质。现在跟一个年轻女人坐在一起,屋子里光线暗暗的,又摆着一张大床,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生怕叶小姐要他来帮忙完成她丈夫的定额,慌忙站起身,告辞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叶小姐也不挽留,只叮嘱说:“拍录像的事你不要跟别人说,因为这涉及到商业机密,现在这行竞争很激烈,信息就是金钱——”
他许诺说绝不告诉别人,但他一回到家就把这事对小冰说了,因为小冰不是“别人”,而且他这人如果有什么事瞒着小冰,心里就老是不踏实,日子过得很沉重,还不如说出来,心里就轻松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小冰刚开始很感兴趣:“真的?你要做水货明星了?让我看看,你到底象谁?”小冰把他抓到灯下面,一本正经地打量了一阵,泄气地说,“我觉得你谁都不象——,既不象刘德华,又不象金城武。我可以不可以也到你们公司去做?你觉得我象谁?如果我不象哪个明星,我可以不可以帮你们公司写剧本?”
他见小冰一口一个“你们公司”,忍不住笑起来:“哪里是‘我们公司’?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呢——”
“会要的,会要的,就怕你到时做了明星,就瞧不起我了,干脆等我现在就去拿几张照片请你签字,不然的话,以后挤都挤不到你面前去了。要不你在我胸罩上签字也行——就签胸上也行——”
小冰说着,就把胸挺到他面前,他借势搂住了,吻了几口,有点不敢相信地说:“真没想到,老也老了,反而做起明星梦来了——”
“谁说我老公老了?谁说的我跟谁拼命!我老公还年轻得很,小荷才露尖尖角——,哇,你的‘尖尖角’真的露出来了——”
过了一天,小冰的心思突然变了:“我不让你进那个公司,不然的话,每天被那些追星的女生围着,你还能有个好?而且我觉得这事可疑得很,从来没听说有这样的公司——我看叶小姐是在骗你——肯定是把你打扮成明星模样了——就让你去陪那些追星的富婆们睡觉——”
刚开始他还跟小冰辩论辩论,说叶小姐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私下里还做些俯卧撑、仰卧起坐什么的,想把肌肉搞多一点。但过了一段时间,叶小姐也没打电话来跟他联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叶小姐的公司“默拒”了,就再也不跟小冰辩论了,也反过来说那家公司可疑得很,咱们别理他们了,好像把那事一笑置之了一样。但他心里很受打击,出卖色相已经是沦落得够低的了,但如果想出卖色相还被人拒了,那就不知低到哪里去了。
那段时间他听人说到一个赚钱的方法:去日本背死人。听说很多人砸锅卖铁地办了去日本的手续,但到了那里既不读书,也不上学,就靠背死人赚钱。据说这是日本的一种风俗,家里死了人,要请人背出去,然后再由殡仪馆处理。又听说日本人挺迷信的,这个背死人的活谁也不愿意干,都是那些想赚钱的中国人干的,听说一年就能赚几十万。
这个真让他动了心,一年就能赚几十万,那不是一年就可以把账还掉?背死人怎么啦?只要有钱赚。他不迷信,不怕背死人,相信也肯定背得动,因为日本鬼子号称“倭寇”,“小日本”,肯定都是小矮人,好背,如果是到美国背死人,那他就不敢揭这个榜了。听说美国人动不动就是几百磅,那还不把他压垮了?
他托人打听看怎么才能到日本去背死人,结果还没打听出个眉目来,就被小冰知道了。小冰大哭一场,坚决不同意他去日本背死人,说如果他要去的话,她就去死,“背外必先背内”,让他先背了她这个中国的死人再去背日本的死人,也显得有民族气节。
他只好放弃了这个计划,但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赚钱的事,做梦都梦见刮起了大风,把银行的屋顶刮跑了,很多的钞票满天飞舞,他边跑边抓,一抓一张,一抓一张。
不管他是盼也好,怕也好,换肾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有一天,他刚从教室出来,就接到小冰的电话,说肖医生通知他们找到肾源了,叫他们赶快去交钱。
他赶紧给谢怡红打了一个电话,说他现在需要问她借钱。谢怡红那边大概正是三更半夜,被他从睡梦中叫起来,好一会都摸头不是脑的。不过一旦听明白了,就连声说:“好,好,我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最迟明天可以叫小朱把钱带给你。”
他感激涕零,再三再四地说谢谢,谢怡红说:“我不跟你罗嗦了,我给我妈打电话去了。”
他又亲自跑到谭师傅那里去了一趟,谭师傅说没问题,不过因为钱存在一个小储蓄所里,可能要提前通知储蓄所去提款,明天应该能拿到钱。
他说:“明天正好,因为我问一个同事借的钱也要到明天才能拿到。”
从谭师傅那里出来,刚好碰到常胜,但他不想麻烦常胜去搞钱,所以只站住聊了两句,没提借钱的事。
第二天,小朱把谢怡红的钱带给了他,比上次说定的数目多出好几万,他完全不用问他那个同事借钱了。他当场就要开个借条给小朱。小朱说:“唉呀,快别这样了,怡红交待了的,这钱是给你的,不是借你的——”
他坚持要开:“那不行的,如果不是借的,我不会要的——”
两人僵持了一会,小朱无奈地说:“算了,你要开就开吧,我带回去给她妈妈就是了。但是如果怡红发你脾气,莫怪我就是——”
他拿了钱,就骑车到谭师傅那里去。谭师傅已经把钱取好了,就等他来拿了。他如法炮制,也要开个借条给谭师傅。谭师傅不肯收,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搞得象打架一样。
正在拉扯中,常胜和娜娜也跑来了,常胜象被人污辱了一样忿忿不平地说:“你这人太不够朋友了,讲好了要钱的时候就告诉我的,你怎么告诉他们不告诉我?是嫌我钱不干净?”
他解释说:“钱已经凑够了,就没去麻烦你——”
常胜交给他八千块钱,抱歉说:“对不起,太匆忙了,连一万都没凑到,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
他推脱了一阵,实在推不掉,就收下了。他要开个借条给常胜,把常胜惹毛了,骂了他几句,扯着娜娜就走了。
他还想给谭师傅写借条,谭师傅威胁说:“你也要我像他那样骂你几句才罢休?”
他只好作罢,但心里想好了,不管有没有借条,这钱一定要还的,凡是借的钱都一定要还的。
他把所有的钱都装进小朱今天带钱来的那个女式提包里,也不知道是谢怡红以前用过的包,还是她妈妈的包,看上去还挺新的,说不定是谢妈妈日常用的包,他准备今天把钱交了,就找个时间上谢家去还包,顺便送点礼,好好谢谢人家。他把包放进自行车前面的菜篓子里,想了想,觉得不安全,又拿出来,提在手里。
昨天刚下过雨,乌衣巷一片泥泞,他一只手提包,一只手骑车,还没骑出乌衣巷,就听见身后有急促的摩托声,他怕摩托溅他一身泥,连忙往路边让。但还没让出多远,就被摩托从后面撞上,他连人带车飞了出去
第 56 节
谭维被摩托车斜刺里那么一撞,一头栽到路边的围墙上,顿时眼冒金花,差点痛晕过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结果被一个人重重地坐在了他身上,那人一把蒿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地上砸,然后就死死地按住,不让他抬头。他感到有一只脚踩住了他的手腕,有人在使劲夺他的包。他拼命抓着提包,不让那人抢走。有人使劲踩他的手腕,有人忿忿地说:“他妈的,真是要钱不要命,剁掉他的手!”
他立即感到手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脸又被按在地上,快出不来气了,但他仍然抓着提包不放手。
幸好骑在他身上的人很快就放了他,踩他手的人也放开了脚,摩托车突突着远去了。他挣扎着抬起头,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眼前一个人也没有,他感觉提包还攥在手里,不免暗自庆幸钱没被抢走。但等他缩回僵硬的左胳膊时,却一眼看见自己流血的手里只攥着提包的两根带子,提包已经被人割断带子抢跑了。
他心里一急,眼前发黑,头又栽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失去知觉,只觉得突然之间就冒出那么多人来,围在他身边,唧唧喳喳地议论,有人把他扶坐起来,有人帮他擦了脸,有人用一条手巾使劲捆住他左手手腕止血,捆得他手冰凉,有人报了警,还有人帮他叫了出租,把他扶进了车里,出租司机把他送进了医院,也没问他要车钱就开走了。
急诊室的医生给他处理了伤口,让他住观察室,问他要不要通知家属,他连声说:“不要,不要——”
他在观察室躺了一阵,医生给他做了一些检查,说没脑振荡,就让他回家了。小冰看到他两手空空,浑身上下脏稀稀的,脸上有淤伤,手上有绷带,一下就哭了起来:“是不是钱被抢了?是不是你——不肯把钱给他们?他们——打你了?砍你手了?你真是要钱不要命,就让他们把钱抢去好了,万一他们杀了你怎么办?”
“这不跟杀了我一样吗?”他惨笑一下,“抢钱的人也说我要钱不要命,他们不知道这钱就是用来救命的,钱没有了,我还要命干什么?”
小冰哭得更厉害了:“你怎么这么傻——要钱不要命——”
他惦记着那十几万块钱的事,也顾不上安慰小冰,说:“我来给谢怡武打个电话——看看他接到这个案子没有。当时围观的人当中有帮忙报警的,但是不知道那些人看没看见事情经过,如果没看见的话,怎么向警察报告?”
小冰问:“是不是在乌衣巷那里?”
他点点头,小冰说:“这事如果不是娜娜那伙人干的,我真的不姓‘庄’了。两次抢劫,她都是知情人,上次常胜身上有钱,只有她知道,这次你身上有钱,她也知道——”
这也是他的猜测,他给谢怡武打了电话,谢怡武说:“我马上过来——”
谢怡武亲自带人来向他了解案发经过,还开车带他和小冰到现场去,让他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一下。他把自己对娜娜的怀疑说了,让谢怡武当场就到发廊去抓娜娜。但谢怡武说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因为娜娜肯定只是一个小角色,大头目都是躲在幕后指挥的。谢怡武说会派人监视“娜娜发廊”,争取尽快破案。
小冰问:“那——钱还有没有可能追回来?”
“很难说,抓到人不等于能追回钱来,这些人都是些无业游民,拿到钱肯定是瓜分了,挥霍一空。你抓到他,他就耍赖,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也不能真的要他的命,就算你能打死他,也打不出钱来——”
谭维没想到会这么倒霉,到了手的钱又被人抢了,他窝了一肚子的火,回到家就闷声不响地躺床上去,冥思苦想怎么样才能把钱追回来。他不停地给谢怡武打电话,问案子破了没有。
小冰劝他说:“你给人家一点时间,哪有这么快就破案的呢?你别这么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呢?”他急躁地说,“多拖一分钟,那些人就多用掉一些钱。象这样的拖法,那伙人早就把钱挥霍光了。他妈的,公安的人都是猪脑筋,这么明显的案子,还要多少时间才能破?抓到娜娜,就能抓到那伙人,连这点都不懂,还干什么公安——”
最后他等不及了,一定要亲自跑到乌衣巷去找娜娜,吓得小冰连忙抱住他:“你找死呀?你一个人,他们一夥人,就算你找到他们了,也要不回来钱,白白送上门去被他们打一顿——”
他忍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捶着自己的头说:“我太没用了,打不过他们——”
“你没听说‘寡不敌众’?他们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打得过呢?再说他们又是从后面偷袭你的,你又不是成龙,怎么打得过他们呢?”
“我太蠢了——怎么想到从那条巷子走的呢?明明知道常胜就是在那里被抢的,我怎么还往那里走呢?”
“你怎么知道常胜是被那些人抢的呢?谁会有那个后眼睛?我们不都以为常胜是谢家找人打的吗?这事只怪娜娜太——可恶了——怪那些抢钱的太——可恶了——连这样的钱也抢——肯定不得好死——”
“现在我们拿什么交换肾的钱?”
“没钱就不换了吧,”小冰开解说,“说不定这事就是一个预兆,在告诉我们不要换肾,换了也不会成功。我们就做透析吧,那样我们自己挣的钱就够了,再把以前交的押金拿出来还给怡红和谭师傅他们——优先费不退——就算了吧——反正我们也没交多少——”
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这个机会,因为肖医生说过,这个供肾的人跟小冰的相配度有五个点,一般只要有两个点相配就可以换肾,有四个点就已经很难得了,象这样相配度有五个点的,肖医生还没遇到过,这是首例,所以他坚决不让小冰打电话给肖医生说放弃换肾的事:“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你让我再想想办法。”
晚上的时候,谢怡红打电话来了,是小冰接的。他听见小冰在电话上讲他今天被抢的事,讲到他的手被人用脚踩、用刀刺,他都没放开那个装钱的包,后来是被人用刀割断带子才抢跑的,小冰就泣不成声了。
他接过电话,对谢怡红说:“对不起,把你的钱都弄丢了,不过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包也会还的——”
谢怡红正在电话上哭,听到他的声音就骂道:“你真是个呆子,他们要钱,你就把钱给他们就是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怎么能跟他们硬抗呢?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不抢到手肯定是不会罢休的,而且肯定都是带了凶器的,你把他们惹恼了,他们把你杀了怎么办?”
“像我这么没用的人,杀了更好——”
谢怡红和小冰都哭得更厉害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反复说:“只怪我不该从那里走的——”
谢怡红哭了一阵,说:“全都怪我,如果我叫小朱把钱送到你家,你就不会从那里走了,那就没这事了。你别——愁钱的事,换肾是一定要换的,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放弃。我马上叫我妈帮我把那个房子卖掉,把钱给小冰换肾——”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电话又递还给小冰,嘶哑地说:“她要把房子卖掉,你来劝劝她——”
小冰接过电话,哭得一塌糊涂,根本劝不了谁,他只好又把电话拿过去,叫谢怡红先不要慌着卖房子,先等等公安那边的消息。谢怡红说:“等他们抓到这伙人,钱早用光了。就让我把房子卖了吧,反正放那里也没用,我也没打算回国了——”
他叮嘱了几遍叫她暂时别卖房子,卖了他也不会收她的钱的。他挂了电话,小冰说:“都怪我,如果我不生这个病,就不会连累这么多人了——”
他安慰小冰说:“她要卖就卖吧,我以后还她就是了——”
“你怎么还她?把你自己抵押给他?我还是给肖医生打电话,放弃换肾吧,象这样背一屁股的债,我换了肾也不安心。你别拦着我,你要换,你去换,我是不换了的,除非你想逼死我——”
他见她这样说,不敢再拦她,只抢过电话,叮嘱说:“那你就说这次没钱,暂时不换,但你不许把换肾的事彻底勾销了——不然我不会让你打电话的——”
小冰答应了,他才把电话给她。他见小冰说着说着,就把泪擦掉了,说到后来,居然还笑吟吟的了。等小冰挂了电话,他问:“怎么样?”
小冰兴奋地说:“肖医生说这个机会太宝贵了,就算我们愿意放弃,他也不能放弃。他说他可以去跟院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做手术再交钱,如果不能的话,他可以先垫上这些钱,我们以后再慢慢还他——”
他担心地说:“这样——我们不是欠了他更大的人情了吗?难道用你去抵押?”
“你别瞎操心了,我没那么傻,用了他的钱就一定要——把人给他?你用了怡红的钱,会不会把人给她?”
“我就怕你到时候感恩心迫切——”
“你别把我说得那么善良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一向就是利用男人的吗?什么时候哪个男人占到过我的便宜?”
“这次不同了,这么大一笔钱——”他想了想,横下一条心,“救命要紧,就算你以后要去跟他,我也没办法了,谁叫我不会挣钱的呢?”
小冰笑着说:“你别想得美了,我这辈子吃定你了,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怎么背我这个包袱上吧。”
“背你我不怕,我就怕你被他打动了——”
“怎么会呢?他这么丑——又有老婆——再说人家也不见得就是看上我了——只不过是行善积德罢了——如果你有这个钱——你不帮别人?”
那个晚上,不知有多少人打电话来问谭维遭抢的事,因为这事上了a市电视台的晚间新闻,虽然没提他姓名,也没播放他的照片,但亲戚朋友一听说是b大的老师,而且是妻子换肾急需的钱,就猜到是他了,都赶快打电话来,安慰的安慰,求证的求证。
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讲述遭抢的过程,每讲一次,他就觉得丢一次面子,因为一个大男人,又是在大白天,被人按在地上痛打,钱还被抢走了,怎么说也是个窝囊的画面。他想把电话拔了不接了,又怕亲戚朋友打不通电话担心,不知不觉的,态度就有点不耐烦了,恨不得把遭抢的经过录下来,谁问就放给谁听。
后来蓝老师也打电话来了:“你没事吧?伤的不重吧?”
“您也——知道这事了?”
“上电视了嘛。怎么样,人没事吧?”
“人还好,就是手上——受了点伤,别的没什么——”
“人没事就好,以后记住了,在这种时刻,别逞什么英雄主义,钱是身外之物,抢去了就抢去了,千万别为了几个钱把命丢了。你要是——行动方便的话,就过来一趟,把我那些美元拿去换了用吧——”
他急忙推脱:“不用了,蓝老师,小冰已经跟主刀的医生讲好了,他会帮我们去跟院方交涉,看能不能先动手术再交钱——”
“现在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医院哪里会允许不交钱就动手术?
“他说如果不行的话,愿意先——帮我们垫上——”
“噢?这么好的医生?是男医生还是女医生?”
“男医生——”
蓝老师开玩笑说:“不会是别有用心吧?”
他没想到蓝老师嗅觉这么灵敏,一下就戳在他的痛处,他愣了半天没说话。蓝老师说:“还是把我这里的钱拿去用吧,我根本用不着——”
他坚决不收蓝老师的钱,说要等肖医生去跟院方交涉,先做手术后交钱。蓝老师没再坚持,只说:“如果明天院方不同意先做手术,你还是把我这里的钱拿去用吧。你们跟那个医生交情也不深,突然一下借人家这么多钱——不大好——”
第 57 节
现在就是等肖医生的消息了,如果医院同意先手术再交钱,那是最好了。但是医院即使是同意这样,也不会允许他们把交钱的时间无限制地压后,所以还得马上筹集这十几万块钱。
小冰说:“我们就借肖医生的钱算了,反正他的钱也是病人送的红包,来路不正,我们用了也不觉得亏心——”
谭维说:“但如果他真是别有用心的话——”
“你别自作多情了,你看得上你老婆,你就以为天下男人都看得上你老婆了?人家肖医生不过是爱名不爱利,想多做几个成功的手术,提高自己的名气罢了。借肖医生的钱总比借蓝老师的钱好,如果我用了蓝老师的钱,什么时候她要把你挖过去,我就下不了狠心不放你了——”
“你也别自作多情了,你看得上我,你就以为天下女人都看得上我了?人家这只不过是品德高尚,助人为乐罢了。如果你的朋友病了,急需这么一笔钱,而你又有这么一笔钱,难道你会不借给她?”
两人还没讨论出究竟该借谁的钱,就听见电话铃响了。他以为是肖医生打来的,便一把抓起电话,连礼貌话也忘了讲,直统统地问:“怎么样?院方答应了吗?”
“院方?什么院方?”
他一听,不是肖医生的声音,连忙抱歉:“对不起,搞错了,正在等一个医生的电话——”
“我是谢怡武,我们把你的钱追回来了——”
他一听,差点蹦了起来:“什么,什么?钱追回来了?是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他想起自己昨天痛骂公安的事,心里很惭愧,真诚地感谢说:“谢谢,谢谢,你们破案真神速啊!到底是谁干的?”
谢怡武打官腔说:“破案方面的事,现在还不能公开,因为还有部分涉嫌案犯在逃。你先把钱拿去交给医院,好让小冰做手术——”
“好的,好的,”他还是忍不住问,“是不是娜娜那伙人干的?常胜有没有卷进去?”
谢怡武仍然打着官腔说:“现在还在调查阶段,我暂时不能透露这些,等结案之后,我们会对你有个交待的——”
他不好意思地说:“好,我不打听了,谢谢你替我们把钱追回来——昨天差点急死了——”
谢怡武让他们到公安局去取钱,又嘱咐这次一定要小心。谭维还没放下电话,小冰就扑过来,抱住他,兴奋地说:“钱追回来了?我公安人员还真有点厉害呢,不过也有我们的功劳,幸亏我们报案及时,又跟公安紧密配合,不然的话,光靠他们,还不是象上次常胜那事一样,老破不了案——”
他诧异地说:“不知道这次常胜有没有卷进去?”
“管他有没有卷进去——钱追回来了就行——”
两个人连忙打的到公安局去,谢怡武正在一个办公室里等他们,见他们来了,就递给他一个单子,说是个收据,需要失主签字。他一看,上面列的是个整数,而没八千的零头,觉得有点奇怪,问:“怎么多出两千?”
谢怡武看了一眼单子:“噢?多出两千?那可能是办案的把那几个小子自己的钱也给搜出来放进去了,那我拿两千出来,重新开个单子吧——”
小冰开玩笑说:“多出两千也是应该的,就算是对谭维受伤的补偿嘛——”
谢怡武严肃地说:“那不行的,对这个我们有规定的,医疗补偿的事,要由法庭判决——”
小冰忙说:“我开玩笑的,你们就把这两千拿来酬劳破案的公安人员吧——”
谢怡武又严肃地说:“那不行的,我们不能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
谭维在新收据上签了字,谢怡武就把一个崭新的黑色人造革提包交给了他:“清一下吧,看看对不对——”
他连声说:“不用清,不用清,你们公安局的人肯定清过了,我绝对相信你们。我们现在就到医院去交钱——,不过——这包——不是我昨天那包了——”
“没事,你那包太破了——,换个新的结实些——”
“那我怎么把这包——还给你?”
谢怡武说:“包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快去交钱吧。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免得路上又被人劫了——”
他们两人坐着公安的车,八面威风地来到医院,谢怡武祝福了小冰一番,就开车走了。他们两个在收费室窗口排队等交钱,四只手把那提包抓得紧紧的,好像怕谁又来抢钱一样。排了一阵队,终于轮到他们了,他把提包整个塞进窗口去,总算舒了一口气。
收款的人手法熟练地数钱,数得飞飞的,但他仍然觉得慢,只希望收款的赶快把收据给他,那才算彻底交上去了,如果又被抢,那就是抢的医院的钱了。他站在窗口盯着那人数钱,发现有几扎是五十元的,觉得有点奇怪,交完钱他就对小冰说:“有点奇怪啊,我昨天的钱全都是一百的,怎么今天这些钱当中有五十的?”
“是不是你记错了?”
“肯定不会记错,都是一万一扎捆好的,如果有五十的,我肯定记得——”
“那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那些抢匪用掉了一些,公安局要他们拿钱出来补上了?”
“有可能。幸好破案早,用掉的不多,不然的话,公安局要他们赔,他们也赔不出来,那就该我们倒霉了——”
钱的事解决了,余下的事就很简单了。小冰的肾移植手术很顺利,只用了三、四个小时,术后情况也很好,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就出院了,现在只需服用抗排异的药物,但不用再做透析了。
小冰兴奋得不得了,拉一次尿,就欢呼一次:“哇,拉得好痛快啊,真的跟你说的一样,象放水似的。现在才知道放水的幸福,不放水的痛苦——”
他也无比开心,吹嘘说:“你听我的没错吧?你看现在多好,跟从前没病的时候一样了,你那时还不肯换肾——”
小冰狡辩说:“其实我现在也没换肾啊,我的两个肾都在里面,只不过又加了一个肾进去——我现在比常人多一个肾,你可别怪我‘肾气’大啊——”
“你两个肾的时候‘肾气’就够大的了,现在还能大到哪里去?”
有时小冰又故意对他抱怨:“现在不用做透析了,好像失业了一样,成天无所事事的——””那我们——生个孩子吧——”
小冰一下就黯然了:“现在还不行,肖医生说,换肾之后的最初两年,急性排异和丧失移植肾的机会多,所以不适合生孩子。他说最佳时期是两到五年间,因为五年之后慢性排异的可能性明显增多,如果怀了孕,有40%左右的孕妇在前三个月就需要终止妊娠,或自发流产,或治疗性流产。妊娠后期高血压综合征的发生率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他被这一串名词术语、统计数字唬住了,景仰地说:“哇,你现在简直成了专家了,谁知道肖医生是不是在吓唬你?”
“我在网上查到的也是这样——”
“那我们就等两年再说吧——”
“如果两年后我们怀不上呢?或者怀上了又——流产了呢?”
“那就不生了。”
“真的太对不起你了——”
“为什么?”
“因为——搞得你三十多了还不能要——孩子——以后也不知道生不生得成——要不你还是把——薇薇认了吧——也好在你爸爸妈妈面前有个交待——”
“你瞎说些什么呀,还不如你去把肖医生的两个孩子认了——我们就有儿有女了——”
小冰又好气又好笑:“你才是在瞎说,我凭什么去认别人肖医生的儿女?”
“那我凭什么去认别人蓝老师的女儿?”
“你——跟她——好过的嘛——”
“那你跟肖医生还不是好过的?”
小冰急了:“你总是觉得我跟肖医生有什么,其实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到底要怎么说你才相信?”
他只微笑不回答,现在他知道怎么对付小冰的这些瞎说了,就是说得比她更瞎。
小冰发现自己上了当,擂他一拳,然后很神秘地对他说:“你别得意,有件事我说出来,肯定把你吓得尿裤子——”
“那你就说说,看我尿不尿裤子——”
小冰拿捏了一阵,才卖关子说:“你知道不知道给我供肾的是个什么人?”
“什么人?看你这么神秘的样子,莫非是邓小平不成?”
“邓小平有什么吓得你尿裤子的?我要是换了邓小平的肾,以后也混个国家总理当当,你开心都来不及,尿什么裤子?”
“换了谁的肾,就成了什么样的人?”
“当然啦,科学证明植入体内的肾对人的性格是有影响的——”
“那你——难道换的是个婴儿的肾?所以要尿裤子?”
“我说的是你尿裤子,不是我。实话告诉你,给我供肾的是个——杀人犯——谋害亲夫的——”
他怀疑地问:“你怎么会知道供肾人的身份,不是说保密的吗?”
“对你这样的人当然就保密了,但是对我就不同了嘛,因为我现在是内部人了——”小冰解释说,“是这样的,肖医生正在做一个临床实验,研究肾的供体对受体的影响,主要是性格人品方面的影响。他说这个实验还没人做过,但他从做第一个肾移植手术起,就在进行这项实验,等他发表实验结果的时候,肯定是震惊世界的重大突破。他要我做他的实验对象,我答应了,反正也不用我做什么,就是定期跟他见面,汇报一些情况就行——”
他一听“定期跟他见面”,就觉得这事可疑得很,不由得问:“这是不是他找的一个借口,好经常见你?”
“瞎说,他要见我还需要找这么个借口?就叫我帮他翻译东西就行了。人家这是卫生部资助的项目,有文件的,参加者还有一点报酬,不多,但是——不拿白不拿——反正参加了又不费我一分钱一分力——”
他不解地问:“这是个好事,你怎么说我听了要尿裤子?”
“我当然不是说我参加这个临床实验会让你尿裤子,而是这个研究已经表明供肾人的性格对受肾人的性格是有影响的——”
“人又不是用肾思考的,怎么会对人的性格有影响?最多对尿的质量有影响吧?”
“哼,科盲,人家肖医生收集的数据已经证明这一点了——”
“他已经证明这一点了,还叫你参加实验干什么呢?”
“参加实验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只有参加实验的人达到了一定数目,实验结果才有统计意义,才有说服力。这事你千万别对人讲,也别去问肖医生,因为他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告诉任何人的,包括你。他怕张扬出去会被别人剽窃成果,捷足先登,人家肖医生还指望靠这个拿诺贝尔奖的——”
他只知道肖医生傲气,但还不知道肖医生有这么傲气,居然在打诺贝尔奖的主意。不过那个谁说了,“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人家肖医生想拿诺贝尔奖,也不是坏事,如果真的拿到了,小冰这个实验对象脸上也应该有光吧?他好奇地问:“如果真的有影响,那你换了一个谋杀亲夫的女人的肾,会怎么样呢?”
小冰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觉得我现在性格有没有变化?”
“我觉得没什么变化——”
“那就好,我就怕受了那个女人的影响,什么时候把你——给谋杀了——”
“那女人到底为什么要谋杀亲夫?”
“听说是有了情人,勾搭成奸,想跟情夫长久在一起,就向丈夫提出离婚,但她丈夫不肯,她就跟她情人合谋——开煤气杀死了她丈夫——”
他开玩笑说:“开煤气杀的?那还挺诗意的嘛,我还以为拿刀砍死的呢,那就太血淋淋了。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把你推到那一步的,如果你有了情人,直接告诉我就是了,我会乖乖跟你离婚的,那样你就不用浪费煤气了——”
第 58 节
谭维很快就发现换了肾并不等于共产主义实现了,最多算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因为小冰要长期服用抗排异药物,而抗排异药物相当的贵,每个月得几千块,他的工资根本不够付药费。他钻天觅缝地找活干,终于又找到一个兼课的地方,每周有三个晚上要去教课。现在他在三个地方上课,从重点大学,到一般大学,再到民办大学,什么层次都有。兼课的事还不能搞得太张扬,因为b大对教师兼职不怎么支持,怕影响了本职工作。
小冰也不安心坐在家里吃闲饭,她让她父母出面去找了他们任教的a市一中的领导,还找了教委,软磨硬磨的,终于给小冰在一中找了个代课的工作,报酬虽然不高,但代满三年有转正的可能,如果转了正,小冰的医疗费就有了一定的保障,教委说这是对她父母为a市教育工作鞠躬尽瘁几十年的感谢。
小冰感慨地说:“你看,折腾来折腾去的,还是折腾回中学里来了。我毕业的时候,就是不愿意进中学教书,才去了那么一个破大学。去了又不喜欢,跳出来做保险,结果搞来搞去,还是进了中学,而且还是代课老师。早知道是这样,当时就进中学教书得了,起码是正式老师,也不会搞得背一身债了——”
谭维安慰说:“这些事,谁料得到呢?现在能进中学教书也挺好的,你很适合当老师,一定会受学生欢迎——”
有了这个“三年之后转正”的希望在那里,谭维觉得心头的重负一下减轻了许多,只要熬过这三年,他们就不必为小冰的医疗费发愁了。这三年当中的药费,他们在两边家长帮助下还是能对付的,现在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借的这几十万块钱,如果能尽快还了这几十万,那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小冰生日的时候,他们搞了一个“谢恩宴”,把所有那些帮了他们忙的人都请到一个比较高档的饭店吃了一顿。他们请的人当中,除了谢怡红远在国外没能参加以外,其它人都赏光了。本来常胜也借了钱给他们,应该也要请一请的,但谢怡武说娜娜和常胜可能都卷入了那次抢劫,自那以后就潜逃在外,所以常胜这个“恩人”就免掉了。
那是一个很奇特的宴会,上至市委书记,下至修车师傅,各个层次的人都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饭店档次还比较高的原因,来宾们都刻意打扮了一下,谢怡武一身的警服,肖医生一身的西服;叶小姐是西式长裙,胸前波涛汹涌;蓝老师是中式旗袍,身材玲珑浮突。连谭师傅都不甘落后,脱下了沾满机油的汗衫,穿了套笔挺的西服,看见谭维就不好意思地说:“很久没穿这么正规过了,周人(拘束)得很——”
vivi打扮得象个小公主,穿着漂亮的连衣裙,白袜子,红皮鞋,在宴会上用英汉两种语言为小冰唱生日歌,出尽了风头。谭维的妈妈听说那就是蓝老师的女儿,视线就一直舍不得离开vivi,得空就悄悄对谭维说:“那孩子真乖巧——真可爱——真的不是你的?”
肖医生忙得不得了,对宴会上的美女们一个都不冷落,先是跟叶小姐热络,然后跟刚认识的蓝老师聊天,最后还结识了小朱和另几位女客,百忙之中也没忘记殷勤一下小冰。谭维看到肖医生象只蜜蜂一样,嗡嗡嗡地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心里反而很高兴,因为那就说明肖医生就是一个好色的人,只要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他都乐意结识,都乐意献殷勤,而不是专门打小冰的主意。
宴会完了,客人陆续离去,叶小姐来告辞的时候,顺便问谭维:“现在怎么样?再不用发愁了吧?”
“现在我别的都不发愁了,就是借的那些钱——”
“借的那些钱你也不用老放在心上,你说了有一半都是你家里人的钱,他们肯定不会要你还。剩下的那些也主要是你那个同事的钱,她现在在国外,那点人民币算个什么?顶多也就一两万美元,还不还的,都无所谓——”
“不管人家有没有所谓,我是一定要还的,不然——心里总是不安——用一分钱都象是在犯罪似的——”
叶小姐笑着说:“我真服了你了,世界上怎么有你这种书呆子?现在是谁搞得到钱谁就是大哥,只有操心搞钱的人,哪有操心还钱的人?只有你这种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没办法,生就的性格——”
“那你还想不想来我们公司——干?”
“想啊,怎么不想?”
“那你后来怎么不来找我了?”
“我看你后来没提这事了,我想肯定是你们——不要我,所以我也不好来找你——”
“又书呆子了吧?找工作这种事,你自己不盯紧点,光等着用人单位来找你,那怎么行呢?我没找你联系,是以为你不缺钱了,我想你如果缺钱的话,肯定会来找我的——”
他马上表示仍然缺钱,仍然想赚外快。叶小姐说:“那正好,下半个月我们有个‘明星伴我游’,来回三天,正好是周末,你看你周五能不能请一天假,如果能的话,我可以让你上这个线路——”
“请一天假没问题,我星期五本来就没什么课。具体是干些什么?”
“很简单,就是扮成明星的模样,跟船上的游客照照相,唱唱卡拉ok,到了风景点的时候,可以跟游客一起下船,在风景点跟人照相。没基本工资,但公司管吃管住,游客给的小费你自己得——”
他一听,简直是大喜过望:“有这么好的事?小费自己得?那你们公司——靠什么赚钱?”
“我们公司靠你们明星招徕游客,我们赚游客的旅费。”
他担心地问:“那——你们用‘明星’这个词招徕游客,会不会引起那些真明星来打官司?”
“我们这个‘明星’指的是‘明日之星’,有什么官司可打?”叶小姐说,“如果你愿意干的话,这两个星期要抽时间到我们公司来培训——”
因为要出去三天,而且是周末,他知道瞒不过小冰,就把小冰叫来商量这事。小冰想了一会,说:“除非是我也跟去,否则就不让他去。”
叶小姐笑着对小冰说:“怎么?不放心啊?你跟去可以,公司也管吃管住,但不能暴露你们的夫妻身份。你知道的,很多明星,特别是那些偶像型的明星,他们为了事业,为了抓住观众,都是不结婚的,至少不敢暴露已婚的事实——”
小冰一咬牙,说:“行!不暴露就不暴露,既然做了明星老婆,就得要付出明星老婆的代价——”
叶小姐对谭维说:“上次把你的照片打出去后,客人都拿不准你是哪位明星,我也就不给你摊派谁了。我们还缺几个明星,你想做哪个就做哪个吧,只要不跟我们已有的重复就行。”
叶小姐提供了几个名字,小冰帮他参谋了一下,一定叫他做金城武。他知道小冰喜欢金城武,但他觉得自己不象金城武,心里很虚,不肯做金城武。
小冰说:“那你做谁呢?‘刘德桦“已经有了,‘梁朝帏’已经有了,‘周星弛’也有了,这剩下的几个,你都不象。反正是谁也不象,还不如做个最帅的,人家金城武有日本血统,真是帅呆了,我要你做他,我帮你装扮装扮,只要猛一看像金城武就行了——”
他没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当金城武。叶小姐说:“定了就定了,不能再改了,我们马上要印小册子发到各个售票点去——”
叶小姐给他定了个“艺名”,叫“金成武”,后来又让那个光头小刚给他照了些像,还借给他大量的金城武资料,让他好好准备一下,说形似不形似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神似。
小冰对这事比他的热情还高,自称是“铁杆金粉”,背着人口口声声叫他“金成武”“takeshikaneshivo”“城城”“武武”,说话也是一口的港台影视腔,一有时间就抓着他,要他练习金城武的言谈举止,还有金城武唱过的歌,尤其是那首,说虽然不是金氏首唱,但金氏也唱过,还出过cd。小冰还给他定了很多条条框框,主要是跟人照相时的姿势,不准搂着人家女生,不准靠太近,不准暗送秋波,不准甜言蜜语,等等等等。
他有点酸溜溜地说:“是不是想圆你那个金城武的梦?抓不到真正的金城武,就拿个水货‘金成武’来代替——”
小冰不理他这一套,认真地分析说:“我估计你们那个‘刘德桦’会比较走红,因为他长得至少有八分象刘德华——其它几个都不比你强多少——”
他更酸了:“是不是又看上人家‘刘德桦’了?这两个可是你梦寐以求的男人——到时候不要跟人刘德桦跑了——”
小冰反驳说:“你别酸我了,你到时候站在那里,无数的女孩子跑来跟你照相,我都没吃醋,你还先吃醋了?”
他担心地说:“如果人家都觉得我不象,都不来——理我,那怎么办?”
“别怕,至少你有我这个铁杆金粉——”
谭维的“处女游”开始那天,他们“明星”最先登船,因为要在游客上船之前各就各位,而游船出发很早,先溯江而上,在上游一个小城接第一批游客,然后再沿江而下,还要停靠几个小城,才到a市,那是游客最集中的地方,要赶在早上十点左右到a市码头。下游终点是旅游胜地j镇,那里有不少名胜古迹,游客要在那里呆一天,登陆游玩,然后再乘船返回。
他跟小冰坐出租来到码头的时候,天还没亮,叶紫眉亲自安排他们登船,派定了房间,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才下船离去。他们跟那帮“明星”一起开早饭的时候,梁朝帏不很友好地问他:“你是叶主任什么人?她怎么这么照顾你?是她把你搞进来的吧?怎么让你做金城武?一点都不象——”
小冰还嘴说:“我看你也不象梁朝伟——你有人家那双电眼吗?”
他连忙在桌子下拉小冰,示意她别跟梁朝帏吵起来。
一位叫“吴倩连”的女“明星”说:“这是你夫人?怎么你还可以带家属?”
他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心想可能这是叶小姐对他们破的例,看这些人的势头,他很担心会给叶小姐惹麻烦。
刘德桦倒还大方,出来息事宁人:“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别伤了和气,象也好,不象也好,叶主任介绍来的也好,花主任介绍来的也好,都没什么,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
谭维很快就明白为什么刘德桦这么洒脱了,因为他们开始“站台”的时候,就显出谁有本事,谁没本事了。刘德桦比他们谁都热门,可能一是长得的确象刘德华,二是正宗刘德华的粉丝多,让这位赝品刘德华沾了光。想跟刘德桦照相的人至少是他们其它几个男“明星”的总和,有时都排成队了,而他站在那里好长时间都没人过问。
最后终于有几个女生走到他面前,问他:“你是谁?我怎么看不出你是谁?”
他很尴尬地指指自己胸前挂着的牌子,那几个女生围上来看了一阵,做惊讶状:“哇,你是金成武啊?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另几个女生隔远看了一阵,说:“不是很像,不过也——挺不错的,就照一张吧——”说着就有一个女生走上来,交给他十块钱,然后依偎在他身边,让同行的另一个女孩为他们照了一张像。
他一眼瞥见小冰站在人丛中盯着他,生怕小冰不高兴,再有照相的女孩上来,他就尽力离得远一点。但是女孩子胆子越来越大,有的一定要他把手搂在她们肩上才行。他左右为难,几个小时下来,连背上都快汗湿了。
那天上午的情况还可以,他没记到底跟多少人照了相,但自我感觉还不是太糟。当然跟刘德桦肯定是没法比的,但绝对不比梁朝帏他们几个差。他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得意,也很理解为什么里面那个女学生出身的姨太太一嫁过门来,就开始跟那几个太太姨太太们勾心斗角了。他以前是不理解的,觉得一个女学生可以沦落到做姨太太的地步,但她肯定不屑于跟其它姨太太争宠。那样一个又老又丑的丈夫,值得争吗?
现在他就很能理解了,一个人一旦进入了某个圈子,就会希望在那个圈子里出类拔萃,因为出类拔萃不光是精神上有收益,物质上也相应地有收益,所以不管是爱名的还是爱利的,都免不了跟同行明争暗斗,以求出类拔萃,所以说“妻妾爱争宠,同行易生忌”。
中午吃过午饭,“明星”们可以回房间休息一下,他也赶快跑回房间,倒在床上,休息休息站硬了的腿。小冰把他口袋里的钱都挖了出来,一五一十地清点,最后向他汇报说:“有两百多块了,不错不错,按这个速度,这一趟就可以赚到一千多块!”
但是这个预算做得太早了一点,做得太乐观了一点。到了下午,他的境况突然变得非常糟糕,简直没人来找他照相了,他站了整整一下午,都没捞到几个照相的机会。
第 59 节
好不容易站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谭维立即从自己的“岗位”上下来,到餐厅去吃饭。他看见小冰也是早早地就去了餐厅,但装做不认识他的样子,坐得远远的,跟两位女游客在攀谈。他这人吃饭快,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尤其快,三下两下就吃完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小冰一直磨蹭到晚上的卡拉ok快开始了,才溜到他住的房间里来,向他汇报说:“今天下午你生意这么不好,肯定是那个梁朝帏在捣鬼,好些游客都知道你是结了婚的,老婆也在船上。这事不是他透露出去的,还能是谁?”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我也站不住了,以后就不去‘站台’吧,去了也赚不到小费,不如休息一下,就当是旅游了一趟——”
“那就这么输给人家了?”
“那你说怎么办?你一定要跟来,现在人家知道了——”
小冰生气了:“怎么你不怪那个梁朝帏,反而来怪我?吃柿子拣软的捏?你想怎么样?想我不跟来,你好跟别人亲热?”
“我跟谁亲热了?”
“你跟那几个k镇上来的女生——跟人家——挤那么紧——”
他想不起什么k镇上来的女生了,但他至少可以拍胸,他绝对没有跟谁亲热,有的女生自己要靠近他,或者把手搂在他腰上,只要他能不得罪人地摆脱的,他都摆脱了。他说:“既然你怕我跟别人亲热,那我明天还是不去‘站台’了吧——”
“不‘站台’要赔公司钱的——”
“谁说的?根本都没领公司的工资,怎么还要赔钱?”
“是真的,我问过刘德桦的,他说如果有人愿意帮你出明天的一千块钱站台费,你就可以不去站台——”
“一千块?我站满三天都赚不到一千,少站一天就要陪一千?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叶小姐根本没提这事——”
“听说写在合同上的,我们自己没注意看——”
“那谁会愿意帮我出这一千块钱?”
“当然是那些想包你的富婆罗——”
他不相信:“这船上有富婆?我怎么觉得都是一些男人和小女孩——”
“‘富婆’不过是有钱女人的称呼,也不等于就一定老到做‘婆’的程度了,你怎么知道那些小女孩里面没有哪个是富婆?”小冰狐疑地问,“怎么?你动心了?想让富婆包你?别做梦了吧!有我在这里,看谁敢包你!”
“我没想谁来包我,我只是不相信公司会允许‘明星’搞这种事——”
“你别发书呆子气吧,公司不允许‘明星’搞这个,还有谁愿意来?真的为了赚这点小费?三天下来,就算赚了一千,每天也才三百多。一天赚三百多,还用上这里来吃这个苦?我听他们说了,很多‘明星’不光是被人包,还有的都是被人‘买断’的,从此就只陪某一个富婆去了,不用再上船来‘站台’了。你知道叶小姐为什么连你这么不象明星的人都招来了?就是因为被‘买断’的明星太多,接续不上来——”
他仍然不相信:“那公司花了时间和金钱为‘明星’打广告什么的,结果‘明星’被人包断了,不来船上了,那公司不是白费钱?”
“富婆买断一个‘明星’,肯定也得交公司一笔钱的嘛——说白了——这个什么‘明星公司’就是拉皮条的公司,找一些人来,包装一下卖出去,他们从中收费——”
“如果真是这样——叶小姐难道会不——告诉我?”
“你以为叶小姐是什么圣人?她肯定就是这样一步步干出来的,现在不过是熬到管理层去了,成了老鸨级的人物,”小冰得意地说,“哼,我早就看出这里面的道道来了,不然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来?”
“你既然早就看出这里面的道道了,你怎么早不说呢?早说了,我们就不用来了——”
“早说了你会相信?还不是以为我在耸人听闻,把你一个多么好的赚钱机会砸掉了。再说来免费旅游一趟也没什么不好的嘛,公司不能逼着你被人买断,人家刘德桦就是卖艺不卖身,赚的钱也不少——”
他警觉地问:“你——什么时候跟刘德桦——攀谈上了?”
“就刚才——”
“你——跟他——照相了?”
小冰嘻嘻笑着说:“照相嘛,小意思,他说我是同事的老婆,免费照相——”
他嘲讽说:“我看你这个样子,如果你有钱,你肯定要把他买断了吧?”
小冰吹嘘说:“哼,就他,还需要我出钱买断?如果我愿意,我根本不用出钱,白玩他——”
他想到肯定有人也在用这种轻蔑和玩弄的口气谈论他,心里老大不快,赌气说:“等这船靠下一个口岸的时候,我们就下去吧,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下去干什么?下去了再自己掏钱买票回家去?还赔公司几千块钱?你真是疯了,无论如何也要站完最后一班岗。现在到时间了,快去卡拉ok厅吧,我先走,你马上来——”
他怕赔钱,只好打起精神去了卡拉ok厅。不用说,又是刘德桦的天下,那家伙还真能唱几曲,再加上刘德华的歌都不是很高,容易唱上去,让这位冒牌明星狠狠地出了一下风头。
谭维不怎么会唱流行歌曲,金城武又没什么很走红的歌,所以他几乎没人邀请上去唱歌,还是小冰出面花钱点了他一个,叫他唱那首。亏得他被小冰逼着练过这首,效果还不错,有点一“呜”惊人的效果,后面就有了点唱邀唱的,也不拘是不是金城武的歌,游客们喜欢就可以点他唱邀他唱,搞得他十分后悔没多练几首流行歌曲。
在j镇上岸之后,他在几个风景点还混到了几个照相的机会。同船的游客似乎都已经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了,而且要跟他照像的也都照过了,就没什么人来答理他了,他只能哄哄风景点那些不知情的游客。可能追星的人有比一般人更强的从众心理,越热门的“明星”,追的人就越多,像他这样没多少人追的“明星”,追的人就越来越少,大概谁也不想显得自己没眼光。
到家后清点了一下,他这趟“处女游”总共收入了七百多块钱,如果把他为此行置办行头的钱刨掉的话,赚的钱只是一个负数。
小冰安慰他说:“这次不算,这次是因为有我跟着,才影响了你的——生意的,下次——我不去了——但你要保证不能被人包,不能被人买断——”
“男的谁被包了?我这几天怎么看见所有的男‘明星’都在那里站台?”
“包昼的没有,但包夜的肯定有——”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看见有女人深更半夜到刘德桦房间去——”
“说不定那是人家老婆呢?你不是深更半夜溜我房间里来的吗?”
“肯定不是他老婆,因为一夜有不止一个女人去他房间,每次都不同——”
“哇,你观察得真仔细啊!是不是——也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溜他房间里去过?”
小冰辩解说:“我肯定没溜他那里去,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了,我把赚的那些小费都赞助给你,让你去包他一夜——”
小冰哈哈大笑:“你真是个书呆子,你赚的那点钱,够包人家刘德桦?他的价码很高的,包他一个钟,二十岁左右的是两千;三十岁以上的最少是三千。你那点钱,包他半个钟都不够——”
他听到这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非常荒唐的想法:象刘德华这么个红火法,几十万块换肾的钱恐怕早就还清了。他好奇地问:“几千块钱一个钟?那在这一个钟里——他干些什么?”
“那我就不好问了,不过既然是卖钟,肯定是——可以想得到的那些事——无非是——供人玩乐。怎么?你打听这么详细,难道想去——卖钟?”
“我卖什么钟?我连照相都捞不到人,还能卖钟?”
后来叶小姐告诉谭维,有人向公司告了她一刁状,说她不顾公司利益,把一个超龄“四不象”塞到他们明星组,还允许他带老婆,极大地影响了公司“明星伴我游”项目的质量。叶小姐说:“这个项目我暂时是不好再安排你干了,但是我会帮你找别的活干——”
他慌忙抱歉说:“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以后——就算了吧——我估计你们公司别的——工作——我也不能胜任——别影响你在公司的——前途——”
叶小姐夸口说:“哼,就那几个家伙,也想影响我在公司的前途?看我哪天不把他们一个个清除掉——”
他劝解说:“算了吧,大家都不容易,他们告你状,也是针对我的,不是针对你的,只要我不再去了,他们也就没什么要说你的了。再说,你也不知道是谁告的状,清除谁?”
“不知道是谁告的,就当是他们所有人告的,把他们全都清除掉。不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他们还翻天了呢——”
小冰的分析截然不同:“你别听叶小姐哄你了,肯定是你这趟没人包你,没人买断你,你‘业绩’不好,没为公司赚到钱,她才把你炒掉的。无所谓,炒掉了也好,免得你把持不住——”
搞了这么一趟“明星伴我游”,使谭维觉得各方面都很受伤,钱就不说了,买了一套一千多块的西服,穿了这么一次,就挂那里了,白白浪费了钱财。身体上也觉得很累,虽然他是当老师出身,照说站讲台也站惯了,但上课只用站那么几十分钟,中间就能休息,一天也不会从早到晚站讲台上,所以从来没觉得上课站得累。这次连续站了这么三天,都快站成下肢静脉曲张了。
最受伤的还是他的自尊心,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干不好。看来他只能呆在大学教书,在大学里他似乎还混得可以,读了博士,提了职称,也能搞点科研,写点学术论文。但不论他到什么别的职位上去,他都象条被扔在沙滩上的鱼,有种无能为力的悲哀。如果说从前他会因为道德的原因而为参与了这样一种“旅游”感到羞愧的话,那么现在他更为之羞愧的好像不是因为参与了这样的“旅游”,而是在这趟“旅游”中受到了游客的冷落,被刘德桦等人打败了。
他这样想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在某本书上看来的一句话:“最凄惨的境况莫过于一个人老珠黄的妓女的境况了。”
他以前不懂这句话,难道人不老、珠不黄的妓女境况就不凄惨了?现在他才懂了,年轻漂亮的妓女,只是道德意义上的凄惨;人老珠黄的妓女,就不仅是道德上的凄惨了,还有各方面的凄惨。没人嫖,就没钱,就没饭吃,就没法活命,但妓女的名声却不会因为没人嫖就洗清,因为人老珠黄的妓女没人嫖,不是因为她们清白高尚,而是因为她们卖不出去。
叶小姐曾经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以前不管哪里失败,总还在想“叶小姐那里会有赚钱的工作”,现在连这也试过了,就彻底没路子了。他最急着要还的就是谭师傅的那几万块钱,那可是人家谭师傅一个轮胎一个轮胎补出来的。谭师傅两口子都没正式工作,没任何福利,就靠积蓄养老送终,现在谭师傅两口子年纪都大了,有点风烛残年的感觉,说倒下就可能倒下,他怎么忍心老不还这笔钱呢?
他又在一个自学考试辅导中心兼了一些课,短期的,主要是晚上和周末上课,有时还要到外地去辅导。他完全成了一个上课的机器,成天都在备课上课,一般都是备好几套课,上好几种课,有的根本不是他的专业,他也不管了,只要人家要他上,他就上,只要能赚到钱。
有天晚上他上完课回来,已经快十一点了,刚扛着自行车爬上楼梯,就有人从黑地里闪出来,说:“总算把你等回来了!”
他吃了一惊,那人又说:“快开了门搞点吃的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开了门顶的灯,借着灯光才看出是常胜,但完全变了样,衣衫褴褛,头发老长,弓腰驼背,如果不是声音还听得出来,他简直要把常胜当成要饭的叫花子了。
第 60 节
谭维吃惊地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先搞点东西吃吧,快饿死了——”
谭维犹豫了一下,开了门,让常胜进去。常胜自己到冰箱摸了一个苹果,洗也没洗就吃起来。谭维打开煤气灶,开始煮面。常胜一个苹果下肚了,才抹抹嘴说:“还不就是因为抢你钱的事——不过你别误会——不是我抢的——是——他们抢的,但是把我也牵连进去了,逃到外面这么久,象丧家之犬一样——”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可能已经从云南那边出境了,也可能还在国内什么地方。我现在是既要躲他们,又要躲公安的人,害怕死了。今天实在是饿慌了,才冒险来找你,就算你要把我交给公安,我也没办法了,总比饿死强,比被人打死强——”
“谁要打死你?”
“还不是他们那伙人罗。”
谭维把面煮好了,放在饭桌上,让常胜吃,他自己坐在对面问常胜话。问了半天,才总算弄明白了一点,原来娜娜有个男朋友,绰号叫“黑皮”,乌衣巷人氏,父母都是无业游民。“黑皮”从小就不好好读书,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跟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偷盗抢劫,无恶不作。娜娜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了“黑皮”的女朋友,后来“黑皮”案发,被捉进监狱去呆了几年,娜娜就干上了皮肉生意,跟常胜好上也是在“黑皮”坐牢期间发生的。
等“黑皮”从牢里出来,娜娜又回到“黑皮”怀抱里去了,不过“黑皮”觉得常胜这棵摇钱树还可以摇一阵,所以叫娜娜先别跟常胜吹。那次常胜被抢,就是“黑皮”的杰作,这次谭维被抢,自然也是“黑皮”的杰作。这次作案之前,“黑皮”他们就商量好了,要潜逃到云南那边去,跟人合伙做贩毒生意。他们觉得常胜这棵摇钱树还可以摇一摇,于是让娜娜把常胜也骗去。
“黑皮”一夥人逃到云南,但没找到贩毒的路子,想越境又被蛇头骗了一把,只好四处颠沛流离。娜娜跟“黑皮”同宿同飞,完全不把常胜当人看,后来还逼着常胜吸毒,想完全彻底控制他。常胜是又恨又怕,想脱离那伙人。“黑皮”知道后,叫常胜把那个“秘密武器”交出来,说交出来了就让他走。常胜怕交出了秘密武器,自己就会遭到暗算,所以不肯交,最后被他们痛打一顿,一直打到他交出了“秘密武器”才罢休。
拿到“秘密武器”的第二天,“黑皮”他们就不见了,常胜一个人被丢在云南那边的一个小山村里,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回a市,但不敢公开露面,怕公安抓,也怕“黑皮”他们找他麻烦。他现在是既没工作,又没经济来源,也没地方落脚,不知道该怎么办。
谭维问:“那你——到底参与抢我钱没有呢?”
常胜一口否认:“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他们要抢你的钱,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会冒死给你报信——”
“既然你没参与抢钱,你怕公安干什么呢?”
常胜又答不上来了,支吾了一阵,说:“公安肯定不会相信我没参与——”
“如果你检举揭发‘黑皮’那伙人,公安肯定会对你坦白从宽——”
“我上哪里去检举揭发那伙人?他们早就逃不见了。就算公安能抓到他们,我一个人,他们一夥人,如果他们合伙陷害我,说抢钱的事是我策划的,我怎么说得清?”
说实话,连谭维都不太相信这事跟常胜没关,但既然娜娜也知道他借钱的事,那他就不能肯定常胜参与了这事,也许是娜娜利用了常胜跟他的关系,探听到了消息,跟“黑皮”他们策划了这次抢劫。他含糊地说:“你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如果你真的跟这事没关系,总是能说得清楚的——”
常胜大概是一碗面下肚,胃里充实了,又有力气教训人了:“也只有你这样的书呆子才会这么想。你想想看,a市公安局都是谢怡武他们这些人在当道,他们对我是早就恨不得置于死地而后快了,现在如果有人出来说我是抢劫集团头头,他们还不赶快借事一歪,判我个十年八年的?再说我也怕‘黑皮’那伙人知道后报复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
常胜垂头丧气地说:“我也不知道——躲一天是一天吧——”
他把小冰抬出来唱黑脸:“你呆在我这里也不是个事,小冰回来看见你在这里,肯定要跟我闹——”
“你在家里就一点事也主不得?你这么怕老婆?”
“也不是怕她,但她现在身体不好,如果把她气病了,还不是该我倒霉?”
“她什么时候回来?”
本来小冰现在周一到周五都住在父母那里,要到周末才回来,因为一中跟b大隔很远,跑来跑去不方便,但他撒谎说:“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那你借点钱给我,我——回乡下老家去吧——”
谭维拿出五百块钱:“我就这些现金,今天刚发的代课费,你都拿去吧。本来你现在需要钱用,我应该把你那八千块钱还你,但是我现在手头——一时没有——那么多——”
常胜大方地说:“算了吧,你别惦记那八千块钱了,反正你也没用那钱——”
“那钱是给小冰换肾的,她用了不就跟我用了一样?”
“你还想用那钱来给小冰换肾?别做黄梁美梦了,那些钱早就被‘黑皮’他们用光了——”
他诧异地问:“那些钱不是被公安追回来了吗?你怎么说都被他们用光了?”
“什么钱?‘黑皮’他们抢你的钱?公安又没抓住他,从哪里把钱追回来?”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公安说把钱追回来了,那就是追回来了,难道公安还会从自己腰包里掏钱出来跟他开这个玩笑?他问:“那——有没有可能公安虽然没抓住‘黑皮’,但抓住了那伙人当中的别的什么人——所以把钱要回来了?”
“怎么可能呢?那些钱一直都在‘黑皮’手里,连娜娜都别想碰一碰,别人还能碰?‘黑皮’有毒瘾,每个月得花不少钱,你那些钱——他老早就花光了——”
“那就奇怪了,因为谢怡武亲口告诉我,他们帮我把钱追回来了,还是我亲自到公安局去拿的——”
常胜也搞糊涂了:“那我就搞不清楚了,是不是公安把几个案子搞混淆了,把别的案子的钱拿来给你了?”
他觉得这简直比天方夜谭还天方夜谭,公安错收了钱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但是错退了钱?没门。十几万,又不是小数目,怎么可能是把别的案子的退钱给了他?
他正在那里冥思苦想那笔钱的事,就听常胜问:“听谭师傅说你的钱都是问一个同事借的,那肯定是问我老婆借的吧?噢,我——应该说‘我以前的老婆’,‘我的前妻’,她现在怎么样?”
他随口说:“挺好的——”
常胜唏嘘不已:“哎,早知道是这么回事,那时就不该——跟娜娜这样的人搅在一起的——不然我现在也去了美国了——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怡红她——结婚了没有?”
他恨不得说“她结婚没结婚,都没你的份了”,但他觉得常胜的悔恨之意还是很真诚的,他也没必要落井下石,就说:“她还没结婚,不过——”
“我知道她不会再要我了,我只是问问,关心关心她——毕竟是夫妻一场嘛——其实我一直都是很爱她的——只不过——有时心思花一点,”常胜义愤填膺地说,“要怪也只能怪这个社会,搞成这么一种风气,整个社会都是这样,你叫我们单个的人怎么能出污泥而不染?”
他现在一心想弄明白谢怡武给他的那十几万块钱究竟是哪里来的,根本没心思听常胜发表高论,瞅住一个空子就说:“小冰现在快回来了,我不能陪你聊了,你——改日再来玩吧——”
“等小冰回来,我自己跟她说说,看能不能在你这里住几天——”
“她不会答应的。她现在身体不好,脾气又大,我不想惹她生气——我看你还是——向公安投案自首吧——”
常胜无可奈何地站起身:“算了,你不留我,我还是走吧——投案不投案——你让我自己决定——你别在里面——多事。你这次大难不死,还是我的功劳,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黑皮’他们非把你打死不可——”
“谢谢你了,我不会向公安告发你的,但我也实在帮不上你的忙,你自己——好自为之——”
常胜走后,谭维第一件事就是想给谢怡武打电话,但他知道如果要问谢怡武这事,就要把常胜说出来,他又有点担心那样会害得常胜去坐牢。他心里还是趋向于相信常胜没卷入抢钱的事的,可能只是无意之中为那伙人做了一个信息提供者,而且常胜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也算受到惩罚了吧?
他给小冰打了个电话,把常胜的事讲给小冰听了,小冰说:“你看,我说对了吧?我那时就觉得奇怪,怎么追回来的钱会多出两千呢?不可能的嘛。还有,你说了你借的钱都是一百的,没有五十的,而追回来的钱里面有五十的,我那时就怀疑这里面有蹊跷了,我说了你还不相信——”
他不记得小冰那时就说过这样的话,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不相信,不过他知道这是小冰的口头禅。反正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弄清究竟是谁的钱。他问:“那你觉得会是——谁的钱?”
“肯定是怡红的钱,因为我们不肯接受她卖房的钱,她就想了这么个主意,谢怡武是她哥哥嘛,她叫她哥哥撒这个谎,她哥哥还有不撒的?”
“但是她那个朋友还住在那房子里,怎么可能卖掉了呢?”
“那——也许就是卖给她那个朋友了?”
“但是她那朋友每个月都在交房租给我们——”
“那就肯定是怡红让她家里人帮忙凑的钱——”
这也是他的猜测,他说:“现在美国那边还太早,等一会我给她打个电话,看看是不是她家里人的钱——”
“那你还不如直接问谢怡武——”
“我就怕一问就会连累常胜——”
“你这人真是妇人之仁,常胜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要可怜的?他也是那帮人当中的一个,现在别人把他的油水榨干了,不要他了,他就在你面前装可怜。如果是我的话,连那碗面都不会给他吃,更不用说那五百块钱了。如果你不好给谢怡武打电话的话,那让我来打好了——”
他慌忙说:“算了,还是我来打吧,毕竟是我把钱搞丢的——”
他给谢怡武打了个电话,问起那笔钱的事,谢怡武清白无辜地说:“是追回来的呀,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相信?”
“我怕是你妹妹——她卖了房子换来的钱,因为我们不肯收——所以她让你说是追回来的——”
“我妹妹的房子没卖,还在那里,你不信可以问我妈——”
“那——是不是你——家里人帮忙凑的?”
“我妹妹借给你的那些钱就是我家里人凑的,不然的话,她跟你一样,只不过是个教书的,哪里来那些钱借给你?你的意思是你把那些钱弄丢了,我家里人又凑了十几万让我拿来给你,说是我追回来的?就算我家一下就能拿出那么多钱,我也不会这么沽名钓誉——”
他见谢怡武这样说,就不好意思再问了,抱歉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等谢怡红那边天亮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给谢怡红打了个电话,把常胜说的话都讲给谢怡红听了。
谢怡红也是清白无辜地说:“啊?还有这种事?我哥哥是个老实人,而且这又是公务,他肯定不会撒这么大的谎,应该是追回来的吧?”
“但是常胜亲口对我说那笔钱一直是‘黑皮’掌管的,而‘黑皮’一直逍遥法外,你哥哥不可能是从‘黑皮’那里把钱追回来的。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肖医生的钱?”
“不太可能吧?肖医生认识我哥哥吗?反正我没听我哥哥说起过肖医生——”
他也觉得不太可能是肖医生,一来肖医生可能不认识谢怡武,二来这也不象肖医生的所作所为,因为肖医生是个“爱名不爱利”的人,如果做了好事却没人知道,那能有个什么名?肖医生应该是那种帮人帮在明处,还要自己强调几遍,生怕别人不知道的人,不可能甘做这种无名英雄。
第 61 节
谢怡红沉吟片刻,说:“如果不是肖医生,那就只能是蓝老师了,很可能她要给钱你,你不肯要,所以她就想了这个办法——”
这是他最不想正视的一个可能,所以他一直绕来绕去的,猜这个,猜那个,就是不猜蓝老师,因为他发自内心地希望是别人,而不是蓝老师作的“案”。不知道为什么,他最最不愿借蓝老师的钱了,他一想到蓝老师,脑子里就冒出“孤儿寡母”“孤苦伶仃”“孤独无助”等辞汇,就不忍心把蓝老师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一点积蓄给用掉,如果把蓝老师弄得两手空空的,万一她家有个什么事,你叫她娘儿俩怎么办?
谢怡红大概是见自己一句话把谭维砸哑了,知道是遇见英雄了,不禁啧啧赞叹道:“哇,蓝老师真厉害,居然连我哥都买通了——我那次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来,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
“我——欠你们的人情太多了,真的不知道怎么——还——”
“你欠我什么人情?你根本没用我那些钱。说起来应该是我欠你,因为怎么说也是我的前夫伙同那些混蛋抢了你的钱,不是因为我,你怎么会被常胜这个灾星缠上呢?这样吧,蓝老师的那些钱,你就让我来还吧,也算我将功补过——”
他说不出话来,脑子里闪过一个荒唐的画面:他感激地拥住了谢怡红,搂得紧紧的。他可以发誓,他绝对没有非分的想法,就是觉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一样。他想幸好谢怡红不在跟前,不然的话,他真不知道这样一搂会造成什么结果。
他给谢怡红打完电话,又给蓝老师打电话,这次也不问是不是蓝老师的钱了,直接就说谢谢蓝老师借给他那些钱,他说是谢怡武告诉他的。大概在蓝老师心目当中,他不是一个撒谎的人,所以蓝老师一下就上了当,不解地问:“他答应了不告诉你的,怎么又告诉你了?”
“因为——我已经知道抢钱的那伙人还没被抓住——所以钱不可能是追回来的——”他把常胜讲的情况对蓝老师说了一下。
蓝老师说:“我那时也是没办法了,知道你这人怕欠钱,所以才去找小谢——”
“您——怎么认识他的?”
“不都是听常胜说的吗?他经常把他那当官的岳父和大舅子什么的挂在嘴边——”
“谢怡武——居然同意这样做?”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只不过是帮忙把钱交给你一下,又没叫他违法乱纪,杀人放火。我给他把你的性格讲了一下,他很理解的,他说他也是个怕借钱的人,男人嘛,都觉得借钱丢脸——”
“我就怕您跟vivi——缺钱用——”
“我们不缺钱用,如果缺钱,早就换来用了。既然这么多年都放在那里,就说明不缺钱。vivi挺喜欢你们俩的,我告诉她说这钱是给谭叔叔的庄阿姨治病的,她就跑去把她的存钱罐抱出来,丢地上打碎了,把钱都拿出来给我了,叫我拿去给谭叔叔的庄阿姨治病——”
他喉头起了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想抱抱vivi,亲亲她那高高的额头。
当他把这事告诉小冰的时候,他只说了钱是蓝老师的,而没讲vivi打碎存钱罐的事,怕小冰又怀疑vivi是他女儿,说什么“到底是血亲啊”之类的话。
小冰说:“我早就猜到是蓝老师了,能想出这么巧妙的法子来的,你说除了她还能有谁?现在我们既欠了谢怡红的人情,又欠了蓝老师的人情,怎么办?拿什么还人家?如果只欠她们一个的人情,还可以用你来抵押,现在欠了两个人的人情,难道把你劈成两半?”
“别瞎说了,别人根本没你说的那意思,只不过是助人为乐,人家蓝老师根本就没想让我们知道,如果常胜不闯上门来——”
“反正不论你要把自己抵押给她们哪一个,我都没意见,同时抵押给她们两个也行——”
他用几个玩笑把谈话扯别处去了。从那以后,他心里的那块石头更重了,因为他的债务一下子增加了十几万,而且是蓝老师的钱,他老觉得蓝老师随时都有用那些钱的可能,生病啊,出国啊,vivi学琴啊,上天才班啊,什么地方不要用钱?如果因为他而影响了蓝老师两母女的生活,或者影响了vivi的前途,那他真的要后悔终生了。
现在他是“债迷心窍”,一门心思都在赚钱上,但他又没有什么别的手段能赚到钱,只能四处兼课。幸好他出身名校,又是副教授,课也讲得不错,兼课的机会还能找到一些。
只是他跟小冰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连周末都没法聚在一起了,因为他有时周末也要出去上课,到下面的郊县去辅导自学考试的考生。b大是本省自学考试的主考单位之一,负责好些课的命题阅卷。b大为了赚钱,就让出题的老师设计一些辅导题,把考题夹杂在里面,再派其它老师到下面去辅导。这个小花招已经玩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所以下面的考生都知道b大的辅导是有真东西的,都舍得花大价钱来报名参加辅导班。
谭维一面觉得这种做法不对,一面又竭力争取到下面去漏题,因为他在这些地方讲课,一天就是上千的讲课费,还有好酒好饭招待,专车接送,把他当老爷一样供着。他下去辅导了几次,简直是上瘾了,觉得兼课赚钱真是太慢了,哪里能跟辅导相比?但是他也舍不得放弃兼课的工作,因为这种辅导是季节性的,要到了考前那段时间才有,平时赚钱还得靠兼课。
自学考试阅卷也相当赚钱,阅卷费还在其次,主要是有些考生知道自己考不好,就在试卷上做记号,然后买通阅卷的老师做手脚。他参加阅卷的第一天晚上,他那个组的头儿李老师就找到他家来了。李老师转弯抹角地说了半天,他才明白是有几个考生让李老师帮忙把他们搞及格,但阅卷的时候是一个老师批阅一道题,不发动群众,光靠李老师一个人是没法把这事办成的。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谭维不是鬼,但比鬼还缺钱,现在有人把钱伸到鼻子下来了,那还有不推磨的?他虽然胆战心惊,但还是答应了。第二天阅卷的时候,他就按李老师提供的线索留心那几个人的试卷,碰上了就大力奉送个满分,或者象征性地扣半分。那次阅卷,他的阅卷费再加上学生贿赂,也弄了好几千。
他最堕落的是帮人代考,也是李老师给他找来的生意,让他顶替一个考生进考场,因为靠阅卷做手脚还是不那么保险的,一个是考生姓名密封,做记号的又多,靠考生的记号找到考生的试卷,实在是比较困难。再说阅卷的人也比较多,分成好几组,如果刚好那个考生的卷子不在李老师那组,那也只能望卷兴叹。所以有些考生就决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找人代考,那么不论自己的卷子落在哪个阅卷人的手里,都能及格。
那些人也真是神通广大,连准考证上的照片都能搞假,还搞了假工作证什么的,便于应付进考场时的证件检查。幸亏考场不在b大,所以没人认识他。他做完了自己的那份,又按事前的约定,把选择题答案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传给另一个考生。那个考生传给了多少人,他就不知道了。总而言之,那次代考他也得了好几千。
他就这样到处上课,到处辅导,监考阅卷,营私舞弊,搞得身心俱疲,人困马乏,跟小冰聚到一起的时候,他也是以补瞌睡为主。小冰现在好像是迷在网上了,只要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小冰在那里上网。有时他好奇地问:“网上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你怎么从早到晚都在网上?”
“你一来就睡觉,我干什么呢?只好上网——”
但如果他不睡觉,打起精神来陪小冰玩,小冰又说:“算了,你太累了,还是你补瞌睡我上网吧——”
有次可能是因为太忙了,或者是太疲劳了,他竟然忘了他们相识的纪念日。那天正好是个星期三,他在三个地方有课,等他把三个地方的课都上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连澡都不想洗了,倒在床上就想睡觉。但谢怡红突然打个电话给他,问他今天怎么没谢谢她这个介绍人,他才想起那是个纪念日,他们每年都庆祝的。他搞慌了,连忙打的跑到小冰那边去。
小冰倒没责怪他什么,只淡然地说:“老夫老妻了,庆祝不庆祝的,也无所谓——”
这个态度比小冰痛骂他一顿还令他丧胆,痛骂他一顿,说明小冰自己还是重视这个日子的,象现在这样不冷不热地来这么一句,就让他搞不懂了,不知道是因为日久情深,不用在乎这些细微末节了,还是小冰在说气话。他连着陪了好几个不是,小冰有点不耐烦了:“跟你说了无所谓,你怎么还这么罗罗嗦嗦的呢?”
那个晚上,小冰一躺上床就做出一个睡着了的样子,大概是侧面告诉他,她今天没“性趣”。他在这种事上是绝对不勉强小冰的,小冰没兴趣的时候,他再怎么兴趣盎然,也不会让小冰勉为其难,因为那样做爱对他来说,一点意思都没有。况且他的兴趣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小冰的。如果小冰兴趣盎然,他的“县团”就特别有精神,好像遇到了知音一样;如果小冰没兴趣,他的“县团”就疲疲塌塌,好像找工作被人拒了一样。
他觉得叶小姐说过的那个“百分之三十”有点应验在小冰身上了,因为小冰换肾之后,“性趣”好像比换肾前还低了。靠透析生活的那段日子,虽然小冰的身体比较没“性趣”,但小冰仍然争取不让他也跟着没“性趣”。有很多次都是小冰主动提出要做爱,如果身体润滑不足的话,她会提出用别的办法。
那时小冰总是开玩笑说:“不把你放空,你会跑别的女人那里去的——”
其实做爱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个“放空”的问题,他更在乎的是小冰有没有“放满”,只有做得小冰春水泛滥,娇喘连连,一迭声地求饶,他才会感到一种身心的满足。所以当小冰提出用嘴或者用手来“放空”他的时候,他就没什么成就感,宁愿自己动手。
很奇怪的是,虽然别人都说异性的刺激比自己对自己的刺激强烈,但每次小冰用手帮他的时候,都不如他自己动手来得快。可能是因为自己动手时没精神负担,就那一个目的,弄出来就行,而且往往是在憋得无法的时候才会想到动手,所以是一蹴而就。但小冰动手帮他的时候,他就老想着这是小冰在同情他、帮助他,是在她自己毫无兴趣的情况下为了让他尽兴在勉为其难。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很难尽兴,常常是弄着弄着,他就软下去了。
他原来以为小冰换肾之后会好一点的,从小冰的身体状况来看,也的确是好了一些,至少身体的润滑度比做透析的时候好多了。但小冰的思想上好像对这事没多大兴趣,他不主动求欢,她就不会提这事;有时他主动求欢,小冰也是推三阻四的;实在推不掉了,就一声不吭地躺那里,随他怎么折腾,完全没有从前那种迎合和娇媚了。
有一段时间,他都没怎么在意这事,心想可能是因为小冰刚开始新的工作,人比较累。他自己也常常是累得精疲力尽,所以夫妻生活的数量质量都有很大下降。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好像小冰每次都是在应付他似的,有几次还在他极力讨好她的过程当中甩出一句:“你还没好?”搞得他非常没趣,好久都不敢再提做爱的事。
有了上次那个纪念日的失误,他变得特别紧张,生怕又忘了别的什么纪念日。接下来就是他们第一次做爱的纪念日,这是他们的秘密,也是小冰最重视的纪念日,其它纪念日往往都会邀请些人一起庆祝,但这个日子,他们一直都是两个人悄悄地庆祝。这次他特意在日历上用红笔把这个日子圈了出来,免得忘记了。
还差好几天,他就买好了礼物,是一套非常性感的睡衣,小冰以前看过好几次都没舍得买的。纪念日那天他特意跟人调了课,以便晚上能跑到岳父母那边跟小冰一起庆祝。他没告诉小冰说他要过去,小冰也没提起这个纪念日,他知道小冰肯定是希望他自觉地记得这个日子,自觉地跑过去庆祝,如果还要提醒,那小冰肯定觉得太没劲了。
下午下了班,他就跑回家去,洗了澡,穿了那套一千多块钱的西服,打的跑到岳父母家去,以为能赶上一顿丰富的晚餐和小冰惊喜的笑脸。但等他兴冲冲地跑到那里时,却只看见岳父母两人在吃饭。岳父母见他来了,都起来张罗碗筷,他失望地问:“妈,小冰呢?”
岳母说:“她接到一个电话,就出去了。她可能不知道你今天会过来——你平时不是周末才——有空吗?”
“今天——有点空,就跑过来了。她——有没有说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说——”
他怕小冰为了庆祝这个纪念日,特意赶回他们自己的小家去了,心里很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事先告诉小冰一下的,免得两个人这么错过了。他往小冰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关机。他又往自己家里打电话,没人接。他想小冰可能还在路上,等过一会再打电话。他随便吃了几口饭,就到卧室去等,本来想就这么躺躺的,哪知道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小冰还没回来,他马上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他又往她手机打电话,还是关机。他着急了,心想肯定是小冰回了他们自己的家,发现他不在,就赌气跑掉了。他跑出去问岳母:“妈,小冰有没有打电话回来?我刚才睡着了,没听见——”
“没有啊,她没打电话来——”
他问:“您知道不知道她——经常去那些地方?我想去找找,现在这么晚了——”
“她有时在学校备课——或者批卷子什么的——也回来得挺晚的——”
“那我去她学校找她——”他往小冰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他又给她手机打电话,还是关机。他跑到她的办公楼去了一趟,整个大楼都是黑呼呼的。他回到岳母家,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了,他决定等到十一点,如果到十一点小冰还没回来,他就到小冰的几个朋友家去找。
他不敢再躺床上了,怕一躺下又睡着了,就坐在写字桌前的椅子上。电脑没关,屏幕上几条热带鱼在那里上下翻飞,翻得他心烦意乱的,想赶走那几条鱼。他刚碰了一下鼠标,屏幕上那几条鱼就不见了,出现了一个似乎是没来得及关上的窗口,是个写文件的编辑器。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好像是从什么地方拷贝过来的一些电子邮件。他忍不住看了几条,发现是一个叫“冰”的和一个叫“恨水”的之间的电子邮件。
他想起小冰对他讲过的一个名人逸事:作家张恨水原名并不叫“恨水”,是因为追求谢冰心不成,才一气之下改成了“恨水”的,取“恨水不成冰”的意思。
第 62 节
谭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电子邮件里不光有情啊爱的软件,还有一些砸得死人的硬件,那些个描写,虽然很含蓄,甚至很诗意,儿童是绝对的不易看懂,但像他这样婚龄若干年的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儿童不宜”的内容的。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认为这个“冰”就是小冰;但他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这个“恨水”是哪个“水”。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肖医生,虽然小冰自己说现在跟肖医生没什么接触了,但他知道小冰跟肖医生一直有来往,因为小冰参加了那个临床实验,还要帮肖医生翻译文献,那不都得接触么?但这些电子邮件里有时夹杂一些英语,有的完全是用英语写的,又让他觉得“恨水”不应该是肖医生,除非肖医生所谓的“英语不好”只是虚晃一枪,是找小冰翻译文献的一个借口。
他就跟所有戴绿帽子的丈夫一样,发现妻子有外遇的时候,心里全都是怒火,脑子全都是浆糊,智商急剧下降,逻辑不翼而飞,语言能力低劣到只会说一个句子:“是谁?”,好像回答了这个问题就能把绿帽子扔到爪哇国去一样。
他“是谁?是谁?”了好一阵,也没是个谁出来,于是又回头去看那些电子邮件,发现文件名起得天真无邪,叫做“高考指南18”,那就是说前面还有1到17?他追踪到文件夹里,发现真的有“高考指南1”到“高考指南17”。他随便点开了一个“高考指南”文件,发现还是“冰”和“恨水”之间的电子邮件,不过是早些时候的。看来小冰把这些电子邮件都拷贝出来,按时间顺序归类存档,加了题目和按语,好像在做一部红杏成长史,准备拿去出版似的。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些,看得心情烦乱,视线模糊,既看不懂,又看不完,遂决定打印出来,带回去慢慢“指南”。他按了“打印”键,那个打印机象个性冷淡的女人一样,好半天才热了身,然后又象个小脚老太太似的,奇慢无比地打印着。他平时从来没注意到打印机这么慢,可能是平时他不怎么舍得在自己的打印机上打东西的缘故,也可能是平时时间充裕,就不觉得打印机慢,今天真是慢得叫人恨不得砸了那家伙。这还不算,刚打印了几张,就夹纸了。他莽撞地抓着夹住的纸,猛力扯了出来,扔进字纸篓,想了想,又拣了出来,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口袋里,怕留下罪证,被小冰发现。
一个文件就打了五、六张纸,他有点犹豫了,不知道要不要再打印下去,耳边响起了小冰的谆谆教诲:“打印机油墨很贵,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在自己家里的打印机上打东西,要拿到学校去打。”现在算不算“万不得已”?应该算吧?他总不能把这样的文件拿到学校去打吧?他决定继续打印下去,能打多少打多少,但不能把油墨打光,免得小冰发现了。
他刚打开另一个文件准备打印,就听见小冰回来了,在外面跟她妈妈说话。他慌忙把打印出来的东西塞进自己的公文包里,还没来得及把那个打开的文件关上,小冰就走进卧室来了。他紧张地看了电脑一眼,发现那几条热带鱼还没出来,那个编辑器还堂而皇之地开在那里。他心里很慌,好像是他在跟人网恋,被小冰撞破了一样。
还好小冰并没注意到电脑屏幕,只问他:“你今天晚上不是有课吗?”
“跟人调了课——你——去哪里了?”
“在学校备课——明天有人来听我的课——”
“怎么我去你们办公楼找你的时候,你办公室的窗口是黑的?”
“噢?那我可能刚好去厕所了——”
他想,去个厕所还至于随手关灯?又不是在自己家里,小冰什么时候这么爱惜过公家的电了?但他没点穿她,知道点穿了也没用,你点穿一个窟窿,小冰就有本事打一个补丁。你可以说整个大楼的窗口都是黑的,那她就可以说厕所在楼的另一边。如果你说你两边都看了的,窗口都是黑的,那她就可以说那时刚好停电了,或者你走到楼的另一边去的时候,她又回到楼的这一边来了。你不可能是整个晚上都呆在楼下的,你也不可能同时在楼的两边,那你就不能证明她不是在大楼里。
他觉得头很疼,现在好像已经到了两个人之间要斗智斗勇的阶段了,真理已经不再能从对方口中直接得到了,而要靠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和提问的技巧来得到。但他在这方面的智勇显然不及小冰,明明知道她在撒谎,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承认事实。
小冰说:“我去洗个澡——”然后从柜子里拿了睡衣什么的,到洗澡间去了。
按他原来的计划,他现在应该跟到洗澡间去来个鸳鸯戏水,然后把那套睡衣拿出来,看小冰欣喜若狂地穿上;然后把小冰抱到床上,两人疯狂拥吻;然后亲手把新买的睡衣剥下来……
但他现在完全没戏水的兴趣,叫他戏火还差不多。他坐在那里,闷闷地想:“怎么办?怎么办?”
他有几个朋友也遇到过这种事,当他们为妻子红杏出墙来诉苦求助的时候,他虽然嘴里在安慰开解,但心里却有点不解,这有什么好惶惑的?两个字:离婚。
那些朋友总是问他:“如果换了你,你会怎么办?”
他总是推诿:“这种事是没法设身处地的,只有遇到了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但他那时心里还是有现成答案的,他会怎么办?简单得很,他不会打小冰,不会骂小冰,但他会跟她分手,给她自由,也给自己自由。
他没想到真的会有“如果换了你”的一天,而他竟然跟他那些朋友一样惶惑无助,只想抓住一个人问一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但他知道别人也会跟他一样,说些无关痛痒、模棱两可的话。即便有人肯告诉他该怎么办,他很可能也会跟他那些朋友一样,别人说东,他说东有狼;别人说西,他说西有虎,好像他提问的目的就是为了跟人唱反调一样。
比如说,如果现在有人对他说:“还有什么可说的,走人!”
那他就会说:“但是我现在还没弄清她是不是那个‘冰’呢——”
但如果有人对他说:“别管这些,念在几年的夫妻情分上,原谅她,给她一个机会——”
那他又会说:“她已经把我们的爱情和婚姻玷污了,我还怎么跟她在一起?再说,谁知道她肯不肯跟那人断掉?”
这个杠永远都抬不完,除非是中央发个红头文件,一锤定音。他又问了几遍“怎么办”,但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决定今天暂时不“怎么办”,等过了这个纪念日再来“怎么办”。
小冰洗完澡回到房间,他把礼物拿出来,竭力显得什么也没发生过,说:“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我给你买了一件礼物——”
“噢?今天是——我们那个的纪念日啊?差点忘了,幸好你还记得。这几天忙糊涂了,明天市里有人来听课——对我以后转正很重要——”小冰拿出那套睡衣,“呀,太漂亮了!多少钱?很贵吧?你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个?”
“兼课的钱——”他很失望,因为小冰随手把睡衣挂进柜子里去了,他问,“你——不——试穿一下?”
“不用了,你买的,肯定合身——”
“那就——穿上?”
“算了吧,换来换去的,麻烦,老夫老妻的了,穿什么还不都一样?反正最后都是脱掉了的——”小冰开玩笑说,“这种性感睡衣,对男人来说,根本不是买给老婆的,而是买给情人的。对女人来说,根本不是穿给丈夫看的,而是穿给情人看的——”
他专横地说:“我买的睡衣,只能穿给我一个人看,不许穿给别人看——”
“我穿给谁看?我又没有情人——”
他觉得小冰这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他没说什么,决计要让今天这个纪念日圆满结束。
但等他们上了床,准备做爱的时候,却发现没安全套了。这段时间他们是严格避孕的,因为小冰在最近两年内不能怀孕。他记得上次做爱的时候还剩不少安全套,但今天却发现一个也没有了。他在平时放安全套的床头柜里翻了又翻,把“县团”都翻得软下去了,也没找到一个安全套。他只好骑车出去买,在外面转了一圈,没看见有买安全套的地方开着门,又气急败坏地骑回来。
小冰好像有点幸灾乐祸一样地问:“没买到?”
“现在还到哪里去买?早关门了。”他有点不快地说,“怎么会一个都没了?我记得上次还剩好些个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把安全套吹泡泡玩了?”
“当然不是吹泡泡——”
“那你的意思是我跟别人——用了?”
他还没见过这么做贼不心虚的人,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跟别人——用过罗?”
“莫明其妙,你今天来就是来吵架的?”
“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来庆祝我们的——纪念日的——哪里知道等着我的是——这种东西——”
小冰高声大嗓地问:“你在骂我?”
他压低嗓子说:“你别那么大声,当心让爸妈听见。我没骂你,我说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小冰的声音一点不肯放低:“我不明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你电脑里的那些——情书!”
“什么情书?”
他真的被小冰这种厚颜无耻激怒了,几步走到电脑边,抖抖地抓着鼠标,找到那个编辑器,但原先在那里的那个文件不见了。他到“高考指南”文件夹里去找,看到“高考指南”1到18都还在那里,他随便点开一个,低声对小冰说:“来,你来看,你自己来看,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高考指南——”
小冰镇定自若地走了过来,指着文件说:“你自己看不出来是什么高考指南?”
他定睛一看,标题是黑体大字“英语高考指南”,内容都是有关英语高考的。他咕噜一声:“这真是有鬼了!我明明看见是一些——情书的——”他又连着打开了好几个文件,全都是正宗高考英语指南。
小冰胜利地说:“怎么样?这情书写得好吧?我还准备公开发表的呢——”
他忿忿地说:“你别以为你玩得巧妙,我打印了一个文件出来的,白纸黑字,你——赖不掉的——”
小冰一点也不为所动,抄着手站在那里,看他抖抖索索地到自己的公文包去找打印出来的“证据”。他很快就明白小冰为什么有恃无恐了,因为他的公文包里根本没什么打印出来的东西。他感到自己被小冰耍了,肯定是她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动了她电脑上的东西,所以趁他出去的那一下,把这些东西都销了赃了。
小冰宽宏大量地说:“你吃点醋,我不怪你,因为吃醋说明你紧张我。不过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事,就不用搞了,搞了只会影响夫妻感情——”
他没想到还受了这么一通教训,生气地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绝对不是我捕风捉影,你们来往的电子邮件,绝对不是我编出来的。”
“我们来往的电子邮件?我跟谁?”
“你跟那个叫‘恨水’的人——”
“什么‘恨水’?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那——那个‘冰’不是你吗?”
“什么‘冰’?叫‘冰’的人多了去了,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小冰的态度那么坚定,表情那么清白,而他现在是既不见电子的文件,又不见打印出来的文件,自己也有点糊涂了,难道这一切是他自己臆造出来的?再说他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冰”就是小冰?
小冰柔情似水地说:“别疑神疑鬼的了,来,没套子不要紧,我有办法——”
当小冰的嘴含住“县团”,舌头灵巧地在“县团”的秃头上舔来舔去,忽而深吸,忽然轻咬的时候,他把什么“恨水”“恨火”的彻底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 63 节
因为没有安全套,谭维跟小冰只好因口制宜,因手就简。但对他来说,小冰的“因口就宜”比常规做爱还令他销魂,嘴巴吸的那个紧,真不是别的地方能比的,还有那灵活的舌头,简直就像一只小手,一直挠进他灵魂深处去,把什么折皱都抚平了。他知道对小冰来说,他的“因手就简”也比常规做爱受欢迎。别看“县团”身居核心位置,其实也是个直来直去,不知道拐弯的家伙。而手指就不同了,可说是八面玲珑,能屈能伸,众人拾柴火焰高,群众团结力量大,单枪匹马的“县团”,怎么敌得过五虎将?况且手指们有两个梯队,轮换冲锋,持久坚强,就没有攻不下的堡垒。
所以那一夜两人玩得很尽兴,睡得也很沉,搞得他第二天早上上班差点迟到了,幸好那天是监考,他发了试卷,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中午他去食堂买饭的时候,掏饭菜票掏出一张揉皱了的白纸,是他昨晚从打印机里扯出来的那张。他读了几句,火气又升了上来,这不是情书是什么?而且这个“情”不光是爱情的“情”,还是色情的“情”。就是那么巧,刚好那张纸上的几个电邮就有类似昨晚场景的描写。“恨水”对“冰”的小嘴巴的感受完全象是照他的感受写的,而“冰”对“恨水”的手的反应完全象是照小冰的反应写的。他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棍似的,猛醒过来,意识到小冰昨晚的热烈很可能是蒙混过关的手段。
他又回到绿帽子下去了,挖空心思地回忆昨天看过的那些电子邮件,想弄明白“冰”跟“恨水”的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怎么开始的,是为什么开始的。他不知道弄明白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二月开始的就跟三月开始的有什么不同吗?难道“冰”主动开始的就跟“恨水”主动开始的有什么不同吗?难道因为爱情开始的就跟因为无聊开始的有什么不同吗?
他知道其实都没什么不同,开始了就是开始了,出墙了就是出墙了,但他象钻进了牛角尖一样,不去想该怎么处理这事,反而倒退回去,钻进历史,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是怎么开始的,为什么会开始。
他回忆了一阵,也回忆不出多少内容来。只怪他那时气昏了头,大脑完全糊涂了,不然的话,他只要仔细看看“高考指南1”,就能从邮件的日期搞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也很难说,因为“高考指南1”之前可以有“中考指南”,“中考指南”前可以有“初考指南”,这么一路指下去,如果不把他指到岳母的肚子里去,也把他指到南极去了。
他回答不出“什么时候开始的”和“怎么开始的”,就努力探讨“为什么会开始”。
他认为小冰红杏出墙有两个原因,一个就是他这段时间太忙了,两人很少在一起,小冰被冷落了,太寂寞了,所以上网寻求安慰,结果就碰上了这个玩弄女人的“恨水”。寂寞少妇落入色中恶鬼的陷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早就听说女人是最怕寂寞的,她们需要丈夫时时刻刻的关心,但他这段时间为了赚钱,跟小冰两处分居,冷落了小冰,也算咎由自取。
另一个原因就是小冰换的这个肾在作怪,既然肖医生的研究已经表明供肾人的性格对受肾人的性格有影响,那小冰变成这样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也许她自己也一直在担心变成这样,也许她感觉不到自己变成了这样,也许她知道自己变成了这样,但她内心深处又不愿意变成这样,那她不是很无辜、很痛苦吗?
他觉得这两个原因最切合实际,也最能令他接受。前一个问题,比较好解决,他可以每天都到岳父母那边去住,虽然要花不少车费,人也跑得很累,但为了挽救婚姻,他还是愿意做的。后一个问题,比较麻烦一些,小冰需要这个肾,不能说为了他们的婚姻就把那个肾挖出来。跟小冰的命相比,他们的婚姻毕竟是次要的。如果小冰的生命需要牺牲他们的婚姻,那他也只好牺牲。
但他希望能有个两全的措施,既保住小冰的生命,又保住他们的婚姻。既然那个肾已经改变了小冰的性格,那就是说从主观上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寄希望于从客观上去防备,多跟小冰在一起,那她即便是思想上想出墙,客观上也出不了墙了。
他不知道这种被迫的“不出墙”有没有意义,对一般情况来说,应该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那说明妻子精神上还是出了轨的,只是身体上被限制住,没能出轨,他不稀罕那种强制性的不出轨。但对小冰这种情况来说,他觉得还是有意义的,因为小冰现在的精神是那个供肾人的精神,所以出轨的应该是那个供肾人。小冰的身体才是小冰自己的,只要身体上被限制得不能出轨了,那小冰应该算是没出轨了吧?
于是他开始每天都回到岳父母那边去住,晚上上完课之后,时间比较晚,常常就没有公共汽车坐了,只好打的,每次要花五、六十块,搞得他心疼肚疼。他为了省钱,每天早上很早就起床去坐公车,这样一来,每天花在车上的时间就要几个小时,累得他晕晕糊糊的。
小冰劝他:“你不用天天跑来,又费钱,人又累,何必呢?我不可能天天为你——吹喇叭的——”
他觉得受了污辱:“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你给我——吹喇叭的——我——是怕你——觉得我——冷落了你——”
小冰诧异地说:“我什么时候说你冷落我了?你现在上这么多课,不也是为了赚钱还账吗?我怎么会那么无聊,责怪你冷落了我?”
“你——责怪是没责怪——可是你——心里不还是不高兴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高兴?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你这样跑下去,想把自己跑死掉啊?”
他觉得小冰脸上显示出来的关心是真诚的,不象是为了把他支开在骗他,搞得他很糊涂,到底那个“冰”是不是小冰?如果不是的话,小冰怎么会拿到那些电子邮件的呢?又怎么会那么精心精意地编辑那些电子邮件呢?只能说小冰演戏的功夫太强了,如果她想显得关心你,那她就可以把脸上的表情弄得象是在关心你,还让你不觉得她是在演戏。
他很生气,不知道是气她这么会演戏,还是气他自己这么容易入戏,总是被她骗。他忿忿地说:“你不用装成这么关心我的样子了,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天天跑来——”
“我不明白——”
他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晃了晃,说:“这里有白纸黑字写着,你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小冰过来抢那张纸,他早有准备,绝不能让她把这唯一的证据也拿走销毁了,他一闪让过,念了一句:“——我的身体象风中的树叶——在你的手指下轻轻颤抖——”
小冰的脸色突然变了,刚才的泰然自若不见了,眼睛里显出一种奇怪的神情,不知道是惊慌,还是愤怒。不过这都是一瞬间的事,因为小冰马上就恢复了镇定,戏噱地问:“你诗朗诵啊?”
“你还要我往下念吗?”
“随便你——”
他念不下去了,质问道:“你跟这个‘恨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冰沉默了一会,说:“没什么事,大家是网友——”
“网友——就要‘我的手指游走在你神秘的殿堂’?”
“那不过是一种文字游戏——”
“那么,‘我爱泉的蜜汁为你喷涌’呢?”
小冰有点尴尬,迟疑了一会才说:“都是文字游戏,学理的,没文笔,写不好——”
他直截了当地问:“‘恨水’是不是你的——情人?”
“说了是网友,你怎么不相信呢?”
他没招了,大概只有亲手把“恨水”从小冰床上捉住,小冰才会承认“恨水”是她的情人。说不定到了那个地步小冰都不会承认,还可以说“恨水”是席梦思公司的技术员,到用户家里随访,来检查公司产品质量的,因为是双人床,一个人睡上边重量不够,检查不出来,非得两个人同时睡上面不可。
他尖刻地说:“哼,网友!网友就可以说那些——调情的话?”
“那哪里是什么调情?都是流行的网络用语,你也用,我也用,根本都没什么实际意义。在网上嘛,瞎说说,开开心而已——”
“开开心就要说那样的话?”
“那你说该说什么话?一本正经的?那还有谁答理你?”
“那你怎么只跟这个‘恨水’说——这种话呢?”
“你希望我跟很多人说这种话?可以啊——”
他气得翻白眼,小冰却嘻嘻笑着说,“其实这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是口头革命派而已,现在流行cybersex,不算出轨的——”
“什么cybersex?”
“就是网上性爱,在网上做爱——”
“在网上怎么做爱?”
“主要是通过语言啦,画面啦,声音啦,等等,来刺激你——帮助你达到——高潮——当然具体工作还是要你自己动手——”
他目瞪口呆:“你还在网上干——这个?那怎么不算出轨?”
“那怎么算出轨呢?我又没碰谁,谁也没碰我,这不跟你们男的看着色情画报——打手枪一样吗?难道你们那也算出轨?”
“我没看着色情画报——那个——”
“也许你现在没有,但你以前呢?没结婚以前呢?难道也没有?说了谁信呢——”
他没把话说那么死,因为他也不是没对着美女像吃过自助餐,但是那——怎么同呢?他那时没结婚,也没见过那些美女真人,完全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偶然那么利用一下。现在他们已经结了婚,而且cybersex又是有具体的人的,那小冰不等于是在跟那人——出轨吗?他反驳说:“这是两码事——我结婚之后没有——干过——”
小冰嘻嘻地笑:“那就是说结婚之前还是干过的罗?可不可以说说,你一般是对着谁的——美人照——”
“你不要扯远了,我们现在是在说——你的事——”
“我的事跟你的事不都是一回事吗?”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不能满足你吗?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这跟满足毫不相关,跟爱更不相关,主要是——比较刺激——”
他知道小冰在这个问题上是比较爱新鲜刺激的,但是他没想到她会发展到这一步。以前两个人看黄色录像什么的,总还是跟他在一起看的,看的结果也落实到他身上了。但象现在这样,好像真的是个灰色地带,说她出墙了吧,她又说她没接触任何人的身体;说她没出墙吧,她又在别人的语言或者画面的刺激下达到了高潮,难怪她这段时间懒得跟他做爱呢,私下里早就吃饱了嘛。他简直恨死了这个网,如果没这个网,哪里会有什么cybersex?
他恳求说:“你可以不可以——放弃这些玩意?我真的很难——接受——这会影响我们夫妻感情的——”
小冰撇撇嘴:“你太老土了——现在干这个的多了去了,根本不影响夫妻感情,总比跟真人做好吧?”
他发现自己没法说服小冰,转而求其次,提示性地问:“你这——是不是受了那个供肾人的影响?”
他愿意听小冰说是受了那个供肾人的影响,他觉得那样他就比较好接受一些,但小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受她的影响,但是谁不喜欢新奇的东西呢?一个人对新奇的东西不感兴趣了,就说明她老了。你不觉得天天跟同一个人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没——新奇感了吗?”
他完全被小冰镇住了,好像搞到最后,还是他的不是了,他不该是“同一个人”,不该“久而久之”,是他不能再给她新鲜感了,她才上网去寻找刺激的。他很生气,但不知道怎么为自己鸣冤叫屈,只疑惑地问:“那——照你这么说——结婚多年的夫妻——都要上网去——寻找刺激了?”
“也不一定要上网,网下一样可以找到刺激。我们以前不是租黄带来看过吗?你——那时不也挺——积极的吗?”
“那怎么同?”
“那有什么不同?还不是看别人做,刺激自己做,你那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嘛?”
“那是因为——我们——一起的嘛——”
“现在你要一起也行啊——”
他仍然觉得这跟看黄带不同,但他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同,好像理论上的确是一样,但是实际上好像又完全不一样。他忿忿地问:“那你——到底跟多少人——搞过这种cybersex了?”
小冰不肯说具体数字,反而教训他:“你就是爱纠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多少人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人多你就发脾气,人少你就不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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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节
谭维那天是真的气糊涂了,丢下一句“既然你不想我天天跑这边来,那我就不来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就跑回家去了。
他蒙头睡了一大觉,头脑清醒了一些,才觉得其实不怪小冰强势,只怪他自己懦弱。既然小冰已经承认跟人有cybersex了,那他还在那里纠缠个什么呢?就斩钉截铁地问一句“你是要cybersex,还是要我”,不就把问题解决了吗?
但他感觉自己不敢这么问,怕小冰选择了cybersex,他就下不来台了。但是不问好像也下不来台,象现在这样,他怎么下台?跟小冰离婚?那离婚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小冰在网上跟人cybersex?不知道法官受理过这种案件没有?说不定他是a市的第一起,说不定大家都在搞cybersex,只他一人落后于形势,成了老土,还为此离婚,惹人笑话,又要搞到电视上去,弄得人尽皆知。
他决定上网去查查,看看是不是跟小冰说的那样,网人都在说那些话,都在做那些事。他家里的网已经停掉了,因为小冰周日到周四得住在一中那边,方便上班,而他白天在学校可以上网,所以为了省钱就把网停了。这是小冰的主张,但小冰后来经常以“没网上”为理由,不回这边来。那时他没注意,觉得小冰来回跑要打的,还不如他来跑,所以基本上都是他周末往岳父母那边跑。
现在他需要上网了,而且是打听这种事,才感觉到不该把网停掉的。如果不停,至少小冰每个周末会回这边来,说不定就不会发展什么cybersex了。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比较牵强附会,想cybersex的人,只要有网,在哪里都会cybersex。
为这事到学校去用电脑不太适合,因为学校只联着教育网,清水衙门,肯定没有cybersex好打听,他还听说学校可以追踪每个老师去过哪些网站,万一被学校发现他去了cybersex的网站,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他横下一条心,准备大大破费一把,到网吧去用电脑。他找到了一家网吧,但刚到门口就开始心虚,因为里面像他这个年纪的不多,很多是些小屁孩。他尴尬地望了几眼,还没等吧主出现,就逃跑了。
就这样试了好几家,都没鼓足勇气进去,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进了一家比较清静的网吧,问了价钱和用法,就在指定的电脑前坐下,打开了一个流览器,居然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相关信息,只好打了一个cybersex进去搜寻。他其实并不知道cyber这个词怎么拼,只按照小冰的读音想当然地拼了一个。
还好,流览器怪聪明的,不计较他孤陋寡闻,很体贴地问:“你要搜寻的是不是‘cybersex’?”
他感觉自己的秘密被暴露了,好像整个网吧,甚至整个网络的人都在看着他,都在嘲笑他,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连cybersex都不知道。他环顾一下四周,好像每个人都紧盯着自己的屏幕,没人在意他,于是硬着头皮按了那个“是”,唰地一下,我的天,就给他搜了几万条结果出来了。
他点开了最前面的几条,发现都是在解释什么叫cybersex,但没告诉他cybersex究竟算不算出轨,夫妻双方如果有一方有了cybersex,婚姻还要不要保持,或者不喜欢cybersex的那一方应该如何防范另一方搞cybersex。
他正在那里抓耳挠腮,有个管理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问他需要不需要帮助。他大着胆子说:“我想——结交网友,怎么个弄法?”
那人说:“你没上过聊天室?”
“没有——”
那人耐心地教了他一下,并给他找了个网站,叫他在那里登记:“这个网站一般会员是免费的,你可以试试,如果觉得好,可以交费升级——”
他开始注册,被问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花了他很长时间,感觉银子哗哗地流成河了,才成为该站的会员。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结交网友,又把那个管理员叫来。那人帮他点了几点,他一下来到了一个很繁荣的聊天场所,很多个聊天室,随便进,进去就可以随便聊。他瞎选了一个,进了聊天室,先发了个向大家问好的贴子,但没人理。他又主动找人聊天,有人发一句,他就去跟一句,但人家也不理他。他搞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头,怎么找不到一个愿意跟他聊天的人呢?
他又转了好几个聊天室,遭遇都是差不多的,那些人说的话,他也不太懂,问人家,人家又不回答。而且人家之间好像都很熟,说的话都是有所指的,而指的都是些他不知道的事,似乎这些人泡在这个聊天室里已经有年头了,他完全插不上嘴。他凄凄惶惶地呆了好一阵,也没捞着一个“网友”,看看钱也费得不少了,只好退出登录,结帐回家。
临走的时候,他跟那个管理员聊了几句,问怎么样才能结交到网友,管理员说:“你多来几次就行了——或者把你照片放网上也行——那样比较快——”
他不敢把照片放网上,又心疼钱,只好不了了之。后来他问了系里几个比较赶潮流的年轻同事,看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不好问人家cybersex的问题,只说想知道网上交友和聊天室是怎么回事。
有个年轻同事正忙着热恋,似乎没时间涉足这类场所,说不出什么来。另一个年轻同事略有经验,警告他说:“呆在网上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好人哪里有时间泡网?也不需要泡网。网上的人,又都是隐藏在id下面的,谁知道是什么人?说自己是花季少女的,可能是个花白胡子;说自己是酷男的,说不定是个老头子。没什么意思,只能是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去逛逛——”
他这番上网体验生活,再加上调查了几位年轻同事,给他的感觉是:网友网恋什么的,并不象小冰说的那样广泛,cybersex更是罕见,很可能小冰还是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情人的,那些sex,也不是cyber的,而是近距离肉搏式的,所谓网友和cybersex,只不过是她哄他的说法而已。
他坚持了几天没去小冰那边,觉得一去就等于是承认小冰赢了,他输了。他指望小冰会来找他,那他就提出要求,叫她别搞什么cybersex了。或者也别把话说这么狠,只要小冰肯转弯,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了结了算了。但小冰没来找他,好像两人这样不相往来是件很正常的事一样。
他又慌了,吃不香,睡不甜,心里老想着小冰肯定又去找“恨水”了,正在寻欢作乐。他连课也不想上了,请了假打的跑到小冰那边,想来一个突然袭击。小冰又不在家,问岳母,岳母又说是接到一个电话就出去了,他又跑到学校办公楼去找,大楼又是黑呼呼的。等到小冰终于回家的时候,小冰又是清白无辜地说是在学校备课。
他连续这样突袭了三次,都没什么收获,有次他没进岳父母的家门,而是躲在外面,等小冰出来的时候,他就悄悄跟在后面,看她究竟是到哪里去。小冰的确是往学校那边去了,他一直跟到学校,看见小冰进了办公楼,但等了刻把钟,也没见小冰的办公室亮起灯来。他觉得很奇怪,难道小冰在办公室睡觉?他找上楼去,来到小冰的办公室门口,听了好一阵,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他敲门,还是没动静。
等他怏怏地下楼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办公楼的大门是对穿过的,就是说从这面进楼,马上就可以从对面出楼。小冰一定是知道他在跟踪她,所以故意走到学校里来,然后穿过办公楼,从另一边跑掉了。
他气急败坏,恨不得请个侦探查个水落石出,只是不知道a市有没有这样的私人侦探;有的话,又到哪里去找;找到了的话,出不出得起那笔钱;出得起钱的话,会不会弄得大家都身败名裂。
他不敢找侦探,只能靠自己。他估计这个“恨水”就在a市,而且在离小冰住地不远的地方,因为每次小冰出去,差不多都只三、四个小时,而且每次都是接到一个电话就出去的。他估计他岳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的话,他问起来的时候,他们总会有点掩饰或者惊慌的表情,但他们的表情都很自然。当然,考虑到岳父母年轻的时候都是演样板戏出身,所以他也不敢说岳父母就一定没撒谎,因为他们都可以象阿庆嫂一样,“不愧是开茶馆的,说出话来真是滴水不漏——啊!”
根据这些分析,他认为还是肖医生最可疑,因为肖医生住在本市,早就对小冰有意思,至于肖医生说他英语不好,很可能只是个幌子。既然肖医生的老婆孩子都在美国,肖医生怎么可能英语不好呢?总要跟老婆孩子交流吧?不过他有点奇怪的是,既然小冰是跟肖医生约会,为什么不弄得光明正大一些呢?就说是因为临床试验才去肖医生那里的,不就冠冕堂皇了吗?他想这很可能是因为小冰每周不止一次地出去幽会,如果每次都说是去临床实验,就不太象了。
现在他比较理解为什么戴绿帽子的丈夫老想打听出“是谁”来了,因为只有知道是谁了,才有“盖棺论定”的效果,才肯承认自己的绿帽子的确是戴上了,才能把自己的婚姻做个了断,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在弄清“是谁”之前,绿帽丈夫始终都会心里疑惑,总觉得自己头上戴的不是正绿色的帽子,而是某种近似于绿色、但并非绿色的帽子。
到了晚上,他估计小冰出去幽会了,就往她手机打一个电话,关机;再往岳父母家打个电话,岳母接的,说小冰到学校备课去了。于是他打的赶到肖医生的住处,守在外面,等小冰从里面出来。
象这样地守株待兔了三次,既没抓住母兔,也没抓住公兔。每次都是等到十一点过了,也没看见小冰从里面出来,但是再打电话到小冰那边的时候,岳母就通报说小冰回来了,而且马上就叫小冰来接电话。
他知道自己上了当,以小冰的聪明智慧,肯定知道肖医生是重大怀疑对象,肯定不会傻乎乎地把约会地点定在肖医生家,肯定是去了宾馆或者肖医生藏娇的地方。
他豁出去了,跟小冰谈判了一次:“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这样追踪你,调查你,我很累,也觉得很卑劣。你明白告诉我,到底你是不是有了情人,如果你有了情人,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们离婚,你跟你的情人自由自在地相爱;二、你跟你的情人断绝来往,我们继续做夫妻——,你不能既要婚姻,又要情人——”
小冰仍然是那么无辜:“根本就没情人,你给我两个选择干什么?”
“那你每天晚上出去干什么?”
“备课呀。”
他彻底垂头丧气,万般无奈之中,他给肖医生打了个电话,说想谈谈小冰的事。
肖医生担心地问:“小冰——身体出状况了?那怎么还不送她来医院?”
“没出状况,是——一些——别的方面的事——”
肖医生没再追问,只说:“那你们今晚上我家来吧——”
晚上他去了肖医生家,肖医生没看见小冰,诧异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肖医生的眉毛分道扬镳地向上一飞:“噢?单独跟我谈谈?那好啊,请坐——”
他不敢问肖医生是不是小冰的情人,只好转弯抹角地问:“肖医生,你那个研究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你告诉我了,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哪个研究?”
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就是那个关于——供肾人性格影响受肾人性格的研究——卫生部赞助的那个——小冰也参加了的——那个。你说说,到底供肾人的性格是不是会影响受肾人的性格?影响到什么程度?”
肖医生的眉毛拧得象麻花一样:“什么供肾人受肾人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想,肖医生看来还真的是准备得诺贝尔奖的呢,对自己的研究项目这么保密。他只好把小冰的婚外情说了一下,然后推心置腹地说:“肖医生,我真的只想知道我爱人现在成了这样是不是——受了供肾人性格的影响——如果是——我不怪她——我认了——如果不是——我——我——”他“我”了半天,也狠不下心说出“我就跟她离婚”几个字来,只保证说,“不管是不是——我都不会把你的科研秘密透露出去——请你相信我——”
这回肖医生的麻花眉毛拧得快滴下油来了:“也请你相信我,我没有做什么性格方面的临床实验。你真是个不动脑子的人,我搞的是泌尿外科,管的是开刀动手术,即便我是搞肾内科的,我也不会研究到人的性格上去。你说的这个临床实验,是不是哪个心理学家的研究项目?怎么扯我头上来了?”
“那小冰没跟你做——实验?她说她参加了——你的临床实验——定期跟你见面——汇报她的——性格方面的变化——还说这个项目是你准备拿——诺贝尔奖的——”
肖医生哈哈大笑起来。两道眉毛蛇一般地溜过额头,窜入发丛中去了:“你的这个爱人真是——太可爱了——编出来的东西都——这么可爱——”
“这是她——编的?”
“不是她编的,还能是什么?我根本没做什么临床实验,更没想过诺贝尔奖的事——”
他现在心里有百分之五十相信肖医生没做这个实验了,因为这的确象是心理方面的实验,要做也应该由心理医生来做。他疑惑地问:“如果你没做这个实验,那我爱人她——编这么个故事出来——有什么用呢?难道是为了——有机会——见你?”
“呵呵,我不否认你爱人对我有好感,年轻女孩子嘛,容易受到成熟男人的吸引。但她如果想见我,完全用不着编这么个故事。坦率地说,我也很乐意见她,我们很——谈得来,但我们现在并没多少联系。”肖医生颇为伤感地说,“病人就是这样,生病的时候,把你当上帝,当救星,一旦病治好了,马上就把你忘记了,只在心里求爹爹告奶奶,希望自己今生再不用见医生——”
“那她为什么要对我说你在做——这个实验?”
“是不是——为她自己的外遇——造个借口?”
“可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应该还没——外遇吧?”
肖医生想了一会,说:“不一定吧,我觉得她早就有——外遇了,记得她第一次住院的时候,就叫我帮她撒谎,说你肾太大,不适合供肾给她——”
“那也许是她——为我的身体——着想?”
肖医生扬起一边的眉毛,有点嘲讽地说:“呵呵,你要是愿意这么想,我也没意见,有些人活的就是一个自我感觉。不过供个肾对你的身体有什么影响?一个人有一个健康的肾就够了。她多半是因为知道你们两个迟早玩完,所以不想欠你太多——或者更简单,就是对你的东西有反感——”
第 65 节
跟肖医生的这一席谈话对谭维的自尊心打击惨重,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挺得住,因为不论是两个原因中的哪个原因,都不是因为小冰不爱他了,所以还让他可以接受,也觉得有改变的希望。但现在经肖医生这样一分析,他的信心彻底垮台。看来根本不是因为他冷落了小冰,也不是什么供肾人的影响,完全是因为小冰早就有了外遇。
他想不明白的有两点,一就是小冰的这个“恨水”到底是谁?他以前的最大目标是肖医生,但肖医生好像轻而易举就把自己给洗刷了。那除了肖医生还有谁?难道是那个小陆?可是小冰不是很瞧不起小陆的吗?难道只是小冰放的烟幕弹?
他沿着这个路子一想,就发现了大把的证据。很明显,那次小陆从美国回来,就跟小冰约好了见面的,但为了掩人耳目,小冰故意装做忘记了跟小陆的约会,让小陆找到咖啡店来,好显得小冰没把小陆当回事。至于把口红扔垃圾桶去,肯定也是一种手段,如果真的只是朋友,小冰完全用不着反应这么激烈,口红好歹还是人家从国外带回来的,怎么会把朋友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礼物扔垃圾桶去呢?表演得太夸张了一点吧?
还有那次岳母家请小陆吃饭,小冰跟小陆几乎同时到达,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是在学校大门那里碰见的,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很可能是早就约好了的,等他早上一离开家,小陆就去跟小冰幽会,然后两人一起坐出租到小冰的父母家,装做是刚遇上的。
那次小陆说他很久不穿皮鞋,脚走痛了,但后来他去送小陆,小陆又并没让他用自行车捎,还是自己走的。也许小陆撒那个脚痛的谎,就是为了有个机会跟他单独呆一会,好告诉他那个关于分手的谎言。很可能小冰跟小陆因为什么误会分了手,于是小冰拿他当个替身,消磨一下失恋后的痛苦时光,甚至赌气跟他结了婚,好让小陆尝尝心痛的滋味。这一招奏了效,小陆开始后悔当初的分手,于是回国来找小冰,于是他们旧情复燃,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就很好理解小陆为什么看不上小冰为他介绍的女孩了,人家的心根本就不在那些女孩身上嘛。至於小冰为什么要为小陆介绍女朋友,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小冰那时还在试探小陆;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两人联合起来,做了这个戏给他看,好消除他的疑心。
他第二个想不明白的地方就是为什么小冰不直接向他提出离婚,如果她提了,难道他还会拖着她不放?如果小冰这样想,那她也太过高地估计她自己,过低地估计他了吧?他根本不是那种死乞白赖的人,只能说他这个人绝对不会率先移情别恋,但如果对方已经移情别恋了,他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小冰跟他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也许小冰只是在利用他,拿他当个替代品,当小陆在国外的时候,就用他来消遣解闷,打发时光。后来她生了病,而小陆又离得远,小冰需要他照顾,需要他从经济上支持她,所以不提出离婚,继续利用他的余热。他生气地想:如果那个什么小陆既不能回国来照顾你,又不能给钱你动手术,那你还爱他个什么呢?真是搞不懂女人,不知道她们在图什么,很可能真的跟人们说的那样,女人永远都忘不掉自己的初恋情人,也许是因为越得不到的越吃香,或者是新开的厕所三天香,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久了,就想换换口味。
他实在是有点心灰意冷,周末的时候就没去岳父母那边,而是躲在家里睡大觉,连电话也不给小冰打一个,想看看小冰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来找他。但小冰根本没过问这事,好像他去不去岳母家都没关系一样。倒是岳父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这个周末出去讲课了。
他撒谎说:“是出去讲课了——”
“我们还以为你会过来吃饭的呢,做了不少菜——”
他觉得很惭愧,连忙打的跑了过去,但小冰不在家,岳母说傍晚出去的,到学校备课去了。他也不去学校找了,知道找也找不到,干脆躺床上睡觉,但又睡不着,于是起来打开电脑,看能不能找到上次那些“高考指南”。不用说,他找死都没找到那些电子邮件,不知道是小冰已经删掉了,还是藏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了。
那天晚上小冰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照样没事人一样,跟他寒喧几句,就去洗澡。等小冰回到卧室之后,他挑战性地说:“我去问过肖医生了,他说他没搞什么临床实验,那个什么供肾人影响受肾人性格的故事——都是你编出来的——”
小冰一笑:“他这么一说,你就信了?你真好骗。他不想告诉你,当然要不承认。我叫你别去找他的,你偏要去找他,搞得他打电话来批评我,说我不该对你泄露秘密——”
“这种关于性格的研究,应该是心理医生的研究范围吧?肖医生是泌尿外科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临床实验?”
“谁说这是心理医生的研究范围?肖医生是从组织配型的角度来研究这个问题的,难道组织配型是个心理问题?”
这个好像还真有点道理,莫非肖医生是为了保密才不肯告诉他的?他愣了好一大阵,才意识到弄清究竟有没有这个临床实验没什么作用,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弄清谁是那个“恨水”。于是他说:“你说得对,我们不用探讨这个什么临床实验的事,就麻烦你直接告诉我,你那个‘恨水’是不是小陆?”
小冰瞟他一眼,问:“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这还真的把他问住了,是啊,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想了一阵,说:“如果是他,我让位;但如果不是他——”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如果不是小陆,他又有什么别的选择,于是嘟囔说,“我——也让位——”
小冰笑了起来:“你看,你看,你真好玩,既然是他不是他,你都是让位,那你还花精力打听是不是他干什么呢?”
他恼怒地说:“你别嘲讽我,我不过是想弄个水落石出,这样我——死也知道是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
“你看你,这么经不起开玩笑,早就跟你说了,‘恨水’只是一个网友,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你别扯什么网友不网友了,我到网吧——调查过了,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好像人人都在网恋似的——”
小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呆子,你还到网吧去过了?真有点搞科研的精神呢。不过你这么呆头呆脑的,哪里能找到网恋?网恋靠的就是文字和语言,你说话口气老气横秋,用词一本正经的,谁敢理你啊?来,我演示给你看,让你开开眼界——”
他没心思开这个眼界,但小冰把他拖到电脑边,自己上网来到一个聊天室,用那个“走为上”的网名登录进去,性别为“男”,头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很快就有人来跟小冰搭讪,性别为“女”,芳龄二十,叫“一廉幽梦”,有个很娇媚的头像,好像跟“走为上”是老相好一样,两人在网上调情,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而小冰同时还在跟另两个女网友聊天,只见小冰十指翻飞,打字打得无比熟练,一看就知道是终日泡网一族。
他忍不住说:“你冒充男的糊弄人家小女孩,不觉得良心上——”
小冰摇头晃脑地说:“说你呆,你真呆,你怎么知道她们是小女孩?说不定是老太婆,或者黑大汉——”
“那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呢?”
“逗逗她们,好玩而已——”
他想了想,说:“要不你用‘冰’的名字跟那个‘恨水’聊给我看——”
小冰不肯了,推脱说:“他现在肯定不在网上——”
他想,那倒也是,刚寻过欢的男人嘛,哪里还有力气上网?肯定在床上挺尸,不是有句俗话吗?说世界上最疲乏的就是“卸了磨的驴”和刚干完了那事的男人,他觉得小冰脸上也是狂欢之后的疲乏,不由得怒火中烧,赌气跑回了自己家。
他想找上门去问小陆,但他不知道小陆的联系地址,遂决定去问谢怡红,因为谢怡红是他们的介绍人,又是小冰的密友,两个人不说是无话不谈,至少也是同仇敌忾,而且谢怡红又在国外,说不定知道小陆的情况。他给谢怡红打了个电话,谢怡红好像正在吃饭,说话间还听得见咀嚼声。
谢怡红一听是他,就诧异地问:“你怎么周末的晚上没跟老婆在一起——团聚?吵架了?”
他不置可否,只问:“你有没有小陆的电话号码?或者电邮地址?”
“我没有。怎么啦?想叫他帮你联系出国啊?”
他见谢怡红没小陆的地址,也就不想暴露自己找小陆的意图了,只旁敲侧击地问:“小冰最近有没有向你——抱怨我什么?”
谢怡红狡猾地说:“是不是你们两口子闹矛盾了?你别想从我这里诈出什么来,我才不会插在你们夫妻之间受夹板气呢——”
“你是我们的介绍人,应该是比较了解情况的,你说说小冰跟小陆——他们俩究竟是为什么吹的?”
谢怡红警觉地说:“你想诈什么情报?不如直说了,我看情况来决定坦白几分——”
他一听这话,就觉得其中有鬼,于是坦率地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包括“冰”跟“恨水”之间的电邮,小冰的所谓网上性,还有他跟肖医生的谈话。他希望用自己的坦率和诚恳换来谢怡红的坦率和诚恳。
不知道谢怡红是被他的坦率和诚恳打动了,还是被他所讲的事吓哑巴了,她很久都没说话,被他再三再四地催促,才吞吞吐吐地说:“本来我——不该说这些,我也答应了小冰不告诉你这些,但是我没想到她做得这么过分——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我觉得你——被蒙在鼓里这么久——真的是很可怜——尤其是你为了给小冰治病——欠下了这么多钱——背这么重的思想包袱——真的不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他的心开始下沉,几乎要恳求谢怡红别往下说了,但是追求真理的本性占了上风,也知道如果这次不弄清,就永远没机会弄清了,而一天不弄清,他一天就不得安宁。他横下一条心,恳求说:“请你无论如何要告诉我,我死也要死个明白,这样蒙着我——我太难受了——”
“那你千万别对小冰讲,也别去质问她,更别说是我说出来的——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婚姻——”谢怡红拿到了他的保证才肯往下说,“小冰当年跟小陆分手,是因为一次很小的争吵,就为了一个抽烟的事,小冰叫小陆在香烟和她之间做个选择,小陆开玩笑地说了一个‘我爱香烟——’,他说他本来是要说‘我爱香烟,但我更爱你’的,但小冰没等他说完,就生气了,赌气跑掉了,然后就不理小陆了。无论小陆怎么解释,小冰都不相信。小陆后来也生气了,去了美国。但是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是爱着对方的,都是彼此的初恋嘛,而且是青梅竹马——”
虽然这也不完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他仍然很生气:“既然是这样,那你怎么还要把她介绍给我呢?”
“那是小冰的激将法——”
“她要玩激将法,你就帮她来利用我?”
谢怡红坦白说:“其实那也是我的激将法——想激将你来追我——不过小冰的激将法成功了——而我的——失败了——”
他心里一震,不好再责备她,只低声问:“那小陆现在——在哪里——工作?”
“他在美国工作——但他——经常回国看小冰——最近——又回国了——”
“这些你都知道?你一直就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怎么好告诉你?你这么爱小冰,对她这么好——连我这个介绍人都觉得——对不起你——”
“我不用你们谁来同情我,你这样瞒着我,才是真正的对不起我——”
谢怡红还说了很多安慰的话,道歉的话,也讲了一些小冰跟小陆之间的故事,但谭维基本都没听进去。他只是茫然地拿着电话在那里发呆。等谢怡红说完了,他只说了一句“你先别把这事告诉小冰,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就挂了电话。
奇怪的是,他的心并不象书里描写的那么剧痛,可能是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年轻了,这个消息也不算突如其来,他自己已经猜到了几分了,所以现在听谢怡红说出这些,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
由于不用再猜了,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他不想再去回忆从前,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从前可以回忆了。一直以来他当成二人世界的东西,其实是个三人世界,而他是那个世界里多余的人。这样的从前,还有什么好回忆的?回忆来回忆去,无非是把自己回忆得忿忿不平。
有那么一刻,他想恳求小冰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放弃小陆,保全他们之间的婚姻。但他觉得这样做既没骨气,又没人性。到底是婚姻重要,还是爱情重要?当然是爱情重要,如果有爱情,就可以有婚姻;但如果有婚姻,倒不一定有爱情。
他很阿q地安慰自己说:小冰还是爱我的,只是我生不逢时,迟到了一点,让那个姓陆的家伙占了先,现在我自动退出了,小冰一定在心里感激我,等她跟那个姓陆的在一起过久了,新鲜劲过去了,说不定会怀念起我来。
他现在担心的就是如何向父母交待,如何应付熟人朋友的询问,这回恐怕就不像上次被抢那么简单了,那次都被那些人问得够烦,把他解释得够呛,要摊上这么一桩离婚案,那还不得把耳朵听起茧来,把嘴皮子给磨破了?他恨恨地想,为什么人们都爱管人家的闲事呢?如果没人问,没人表示诧异,没亲戚朋友来可怜他,没事后诸葛亮们来教训他,他会少许多烦恼,离婚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第 66 节
虽然谭维向谢怡红保证不去问小冰这些事的,但他决定这次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去跟小冰摊牌。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在任何方面都绝对不接受施舍,也不强征恶要,对爱情就更是如此。他决定主动退出这个三角,成全小冰和小陆。不是他自愿进入这个三角的,但他可以自愿退出,也算给自己留点面子,总比被人一脚踢出局要好。
他想好了,就抽一个没课的晚上去了小冰那边。小冰仍然在学校“备课”,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回来。看见他在那里,似乎也不惊讶,寒喧了几句,就准备去洗澡,被他叫住了:“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一件事的,谈完就走,你可以不可以等谈完了再去洗澡?”
小冰诧异地说:“来都来了,又不在这里——过夜?”说完,还朝他那个地方望了一眼。
他的脸一下红了,身体也起了反应,生怕小冰过来挑逗他,那他可能就前功尽弃,又回到她的桃色陷阱里去了。他清清喉咙,说:“不了,明天早上有课——”
“噢?那就——先谈吧。什么事,这么严肃?”
“你跟小陆的事——”
“我跟小陆有什么事——”
“小谢都告诉我了——”
小冰的脸色变了,好一阵才问:“她——都——告诉你了?告诉了你什么?”
他把谢怡红的话说了一遍,痛心地发现他内心深处还在希望小冰出来否认谢怡红的这些说法,希望小冰对他分析说:“这都是因为怡红喜欢你,所以这样挑拨我们的关系——”如果小冰这样说,那他就不管她们两个谁在撒谎,坚决相信小冰的话。
但小冰没这样说,而是哭了起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但是我——”
他想他的脸色一定是很难看,因为他看到小冰不敢往下说了,愣愣地站在那里,怯怯地看着他。他的心很痛,想把她拉到怀里来,叫她不要害怕,想说什么就都说出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但他觉得那样做只会把事情搞复杂,所以他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着小冰自己往下说。
小冰申辩说:“我——也是爱你的——是真的——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爱你呢?但是——但是——他对我也很好——你们两个都对我很好——我——都爱——”
他觉得小冰说“两个都爱”的神情,就仿佛是个贪得无厌的孩子,拿着两个玩具,恳求父母把两个都买下一样。他勉强笑了一下:“这不是小时候买玩具,两个都想要,就两个都买了。这是生活,我是个人,我有我的——自尊,我是不会满足你——这种——孩子气的愿望的,难道小陆他——答应你这样做?”
“他——他——他能答应的——他答应了的——他一直以来不是——都答应——了吗?他知道我——嫁给了你——但他还是爱我——愿意跟你——分享——他说他可以永远都不要——丈夫的名分——只要我——爱他就行——”小冰试探地问,“他是不是——比你——更爱我?”
“如果你就是用这来衡量爱情的,那我没话说——”他想说:小陆当然愿意分享,因为分享的是别人碗里的羹嘛,不分享就连一勺子都吃不到。等你成了他的老婆,你再让人去分享他碗里的羹试试看,看他还有没有这么大方。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因为这样说就好像他把小冰当他的私有财产,当他碗里的羹一样,小冰听了肯定不高兴。但他又找不出一个更好的比喻,只好作罢。
小冰见他不说话了,胆怯地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我可能——是不如他爱你——因为我——做不到——他那样——我不想夹在你们中间——”他看见小冰的脸上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觉得心被刺了一刀,惨笑了一下,说,“这些年拖累你了——害得你们有情人不能团聚——这也怪你——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呢?”
“我怕伤害你——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忍心——”小冰急切地说,“你对我的好,我都会记在心里,我都会——报答的——真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事——一蹶不振——”
他很豪气地说:“这个你放心,我不会一蹶不振的。你这些年——对我也很好——我也会记住的——”
小冰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纸条,递给他,小心翼翼地说:“你为我治病借的那些钱——小陆他——已经帮忙还了一些——他说剩下的他会全都还上——”
他直愣愣地盯着那两张纸条,发现一张是他写给谢怡红的借条,小朱说带回去给谢妈妈的。另一张是他写给蓝老师的借条,那次他专门为这事到蓝老师家去了一躺,逼着蓝老师收下了他的借条。他看到那两张借条居然到了小冰手里,不由得炸了起来:“什么?他还上了?我要他还上干什么?他欺负我还不起还是怎么的?”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他觉得——他觉得这——本来就是——就是他份内的事——所以——”
他炸得更响了:“什么混帐逻辑!这怎么是他份内的事?他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他的脸皮也太厚了吧?在背后偷人老婆就已经够——卑劣的了——他还这么——厚颜无耻地说这是他——份内的事?他有结婚证么?他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他份内的事?”
大概他的高声大嗓惊动了岳父母,岳母在外面敲门,担心地问:“你们两个——什么事?”
他吓得不敢出声了。
“没什么事,你们——去睡觉吧——”小冰听听外面没动静了,小声说,“小陆那时——要留在那边挣钱——好让我治病——不能回来照顾我——让你代劳了——他过意不去——想表点——心意——”小冰低着头说,“你姐的那两万他也还上了——昨天我给你姐送过去了——他说过段时间会把你爸妈的钱——还上——”
他听小冰“你姐”“你爸妈”地叫,心里万般失落,鼻子发酸,但终于还是被怒火压住了头,狠狠地说:“请你转告他:他要娶你,只要你愿意,我会给他让位子。但请他别来污辱我,我借的钱,我自己还,这个不用他操心——”
小冰乞求地说:“你何必要这样?你——这么四处上课——也才挣这么一点钱——你——要还到哪天去?”
“这个你别管,你叫他也别管,这是我的事——”
“但是——他已经把钱还上了,你又何必——”
他想了想,说:“他现在已经把钱还上了,我谢谢他,但是我会把所有的钱全部还给——你们的——”
他找了纸和笔,重新写了一个借条,是写给小陆的,然后他拿了他写给蓝老师和谢怡红的那两张借条,准备离开。
小冰眼泪汪汪地问:“你现在就走?要到——哪里去?”
他心酸地一笑:“回家去,还能到哪里去?”
“那——今晚就在这里——住吧——”
“那又是何必?”
“就算——最后一次——”
他心动了,人也动了,想最后一次抱抱小冰,最后一次跟小冰做爱,但他想到她刚跟小陆幽会回来,说不定那里还带着小陆的东西,心里有点厌恶,绝决地说:“有那个必要吗?”
小冰放声大哭起来,岳母又跑来敲他们的门,他们俩都不去开,敲了一会,小冰不耐烦地说:“敲什么呀?烦死人了!”外面马上没了声音。
他见小冰哭得可怜,忍不住劝解说:“你也不小了,做事不能象小孩子一样了,男人又不是你的玩具,你怎么能——霸住几个——不放呢?”
小冰只呜呜地哭,反反复复地说:“我是爱你的——真的——真的——”
他小心地问:“那你——能不能保证再不跟——他来往呢?”
小冰哭得更厉害了:“我——我——”
小冰终于没有“我”出一个答案来,但他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了,他相信小冰还是爱他的,但小冰更爱小陆,如果能同时拥有两个,那最好,但如果非得放弃一个不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小陆的,因为小陆是既有爱情又有金钱,而他只有爱情,那她有什么理由要放弃小陆呢?他不再问什么,只茫然地看着她哭,等她哭够了,才说:“那我走了,你的东西我收好了给你送过来——”
回到家后,他又觉得好像刚才没跟小冰把话说完一样,他们之间就这样了结了?好像两个人都没明白地说出”离婚“这个词,难道离婚也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想打个电话把事情说明白一点,但等他拿起电话,又觉得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再打电话过去,就显得他在乞求小冰一样。他决定就这样糊涂官打糊涂百姓算了,反正那两个人急着结婚,肯定会来催着他办离婚,用不着他瞎操心,他只要在该签字的地方签字就行了。
第二天,他给姐姐打了一个电话,旁敲侧击地打听还钱的事:“姐夫没再跟你闹了吧?”
“没有了,没有了。他这个人,就是爱钱如命,闹来闹去,无非就是为了几个钱——”
听他姐姐的讲述,小冰还算聪明,做人也还低调,没跟小陆一起现身他姐姐家,是小冰一个人去的,也没说是小陆的钱,只说“我们现在有钱了,所以把姐姐的钱还上”。他姐正被姐夫闹得无法,又以为是自己弟弟的钱,就很欣喜地收下了。
他没拆穿这个西洋镜,怕姐姐知道他要离婚会着急,更怕他姐姐会把他离婚的事告诉父母。
他又给谢怡红打了个电话,问起还钱的事。谢怡红支支吾吾,被他全部点穿了才承认小陆是把钱还了。谢怡红解释说:“我不是存心要瞒你,主要是知道你的脾气,怕你生气——”
他已经生够了气,所以只平静地说:“既然他已经还了,那就让他先还上吧,但我会想办法还给他的——”
谢怡红生气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书呆子?他把你老婆弄走了,难道他不该还这个钱?你借的那些钱都是给你老婆治病的,既然他挖得起你老婆,那他就要还得起债——”
“他还不还得起,那是他的事。我借的钱,我自己还,我不会接受他这个恩惠,让他把我看低了。他跟小冰有爱情,他们又是在我认识小冰前就相识相爱的,所以我不阻拦他们,但我绝对不会答应他用钱来换我的老婆,我也不相信小冰是因为他还得起这个钱才跟他的——”
谢怡红申辩说:“我并不是要你允许他用钱买你的老婆,我只是说——这是他该做的事——”
他忍不住发起火来:“怎么你也觉得这是他该做的事?莫说他现在还没娶小冰,就算他娶了,我借的钱仍然是我的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算了,你不用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不会改变我做人的原则——”
谢怡红没再纠缠这件事,转而问:“那你——想不想——到美国来?”
他心里一动,这倒是个办法,如果去了美国,就不用应付国内那些亲戚朋友的追问了,也有可能快点赚钱还账。他忙说:“你老板那里——有没有机会?他会不会——嫌我英语口语不好?”
“上次他说你英语口语不好,肯定是个借口,主要是怕你有个生病的老婆,不能安心工作,而且他把你们办来,他也有一定责任的,到时候你付不起小冰的医药费手术费,他也有麻烦。现在你——成了一个人,他肯定欢迎得很——”
“那你就帮我打听一下——”
他给蓝老师打电话的时候,说到钱的事,蓝老师很吃惊:“怎么?那钱不是你的?我还以为真是你们中奖的钱呢——刚好我最近要到加拿大那边登陆去了——所以就——收下了——原来不是中奖的钱啊?那小冰——她哪来那么多钱还我的?”
他支吾了好一阵,才把小冰和小陆的故事讲了出来。蓝老师听了,沉默了一阵,安慰说:“爱情这东西,是最不可理喻的,被人爱了,不一定就是因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不被人爱了,也不说明你不如人家,关键是看在什么时机、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了——”
蓝老师大大安慰了他一通,说的都是一些大而化之的东西,象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等等等等,又叫他心里烦闷的时候就打电话给她,说这些事窝在心里不好,能有个人谈谈可以减轻心理上的压力。
他跟蓝老师谈了一会,的确觉得心理上轻松了一些,倒不是因为蓝老师开解他的手段如何高明,而是知道蓝老师现在手里有了那笔钱,他心里好过了很多,不然的话,蓝老师孤儿寡母地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去闯荡,如果手里没一点钱,你叫她们怎么安顿下来?
想到这一点,他对小陆的恨意少了许多,不管怎么说,人家彼此是初恋,只是中途两人因误会分了手,所以这事要怪也只能怪小冰和谢怡红搞什么激将法,把他扯了进来。但他想到她们俩的初衷也不是要把他跟小冰凑一起的,而是希望他去追谢怡红,让小陆跟小冰破镜重圆的。说来说去,还是怪他不懂点子,没去追谢怡红,反而爱上了小冰,搞得谢怡红上了常胜的贼船,而他却夹在了小冰和小陆之间。
第 67 节
谭维最怕的就是对父母通报他离婚的消息,生怕把他妈气病了,所以他一直瞒着他父母,瞒到实在瞒不住了的时候才字斟句酌地告诉了他们。他爸爸虽然气得够呛,但还能控制得住自己,只说:“我早就觉得你们之间——有问题了,小冰这么久没来我们家吃饭——我就知道——不对头了——”
但他妈妈当场就哭了起来:“我儿的命——怎么这么不好?遇到这种——女人?我们这些年——这么巴心巴肝地对待她——她怎么可以——这样?”
他只好硬着头皮开解妈妈:“也不怪她,她认识我之前就——跟那男的谈恋爱了——”
“那她怎么还要来——缠着你呢?”
“也不是什么缠着——是他们那时起了一点误会——暂时分手了——但他们的感情——还是在的——”
“那她就拿你当替身?”
他爸爸想在里面打个圆场,插嘴说:“可能她还是准备跟我们家小维好好过下去的,但是——人嘛——感情也不是那么好割舍的——那男的又回来找她——你叫她怎么办——”
他妈妈生气地说:“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生得贱,越是不把你们当人的女人,你们就越护着她们;越是对你们好的女人,你们就越是不把人家当回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割舍不掉的——女人?”
他爸爸赶快解释说:“我这不是在说小维的事吗?”
他妈妈狠狠抱怨了小冰一通,似乎还不过瘾,又株连九族地说,“这全都是你那个姓谢的同事搞出来的麻烦——,她不把小冰介绍给你,怎么会有今天?她倒好,跑到国外去了,什么责任也不用付了——”
谭维苦笑了一下,说:“妈,你要别人介绍人负什么责?都是一片好心,才给你儿子介绍对象,你这么乱搞秋后算账,连婚姻出了问题都要人家介绍人负责,那谁还敢给你儿子介绍对象?”他心里说,幸好没把什么“激将法”说出来,不然的话,他妈妈说不定跑美国找谢怡红算账去了。
他妈妈听到“介绍对象”几个字,似乎受了触动,反过来安慰他:“算了,离了婚也好,她一个病身子,一辈子得吃药打针的,不知道得用多少钱,说不定还不能生孩子。你跟她离了婚,也算脱祸求财。你是大学老师,又是副教授,还怕找不到爱人?”
他爸爸说:“现在这年月,女孩子也不在乎什么副教授不副教授,讲的都是一个钱——小冰不也是因为那人有钱才——”
他妈妈生气地说:“怎么你也这么长别人的威风,灭自己儿子的志气呢?我就不信我小维找不到一个比小冰强的爱人。你们单位不是每年都要分大学生来的吗?你帮小维留个心——”
谭维哭笑不得:“妈,你慌个什么?才离婚几天,就在想再婚的事了?”
“那怎么啦?又不是没离婚就在想再婚的事,犯了那家的王法?”
“你不用操这些心,我自己——有数的——”
他妈妈打量了他一阵,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那个——蓝老师?我看她人倒是挺好的——光看面像也看不出——年纪——那孩子也——挺可爱的——其实也可以——考虑——我跟你爸爸都是很开通的人——”
他赶快制止:“您别瞎猜了,我跟蓝老师——什么事都没有——人家马上就要——到加拿大去了——”
他妈妈有点失望,继而又问:“那——那个小谢呢?不是说她离婚了的吗?现在还没——再婚吧?”
他又赶快制止:“人家已经出国了,说不定早就找了洋丈夫了——”
“那个小郑呢?也挺好的,她还没结婚吧?有男朋友没有?其实我们楼上那个小胡——”
他见他妈妈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是女的都拉来跟他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他反倒放心了一点,因为他妈妈既然是一门心思要把他“嫁”掉,那就说明她已经“朝前看”了,总比陷在对小冰的抱怨中出不来要好。他安慰妈妈说:“妈,您真的不用为这事操心,现在我在办出国的事,等我出国的事办好了——”
“那是,那是,出国的事办好了,对象的事也更容易了。抓紧点,你也不小了,早就该——让我们抱孙子了,都是小冰害的,早知道是这样,应该早就——离婚的——”
他见他妈妈又绕回到小冰身上去了,连忙把话题扯开了。
蓝老师去加拿大之前,谭维到她家去了几次,刚开始是去送点礼物,后来也去帮蓝老师收拾东西,捆捆扎扎的,干点体力活,或者陪vivi玩。每次蓝老师都留他吃饭,他也不客套,就跟蓝老师母女和保姆一起吃饭。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就是觉得每次去蓝老师那里都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可以暂时忘掉自己孤家寡人的现状。
他那时大概又落入了那种“失物招领”的状态,如果蓝老师要认领他,他肯定会乖乖跟去。但蓝老师没来认领他,不知道是蓝老师没那个意思,还是没那个机会。他作为一把被人丢弃的破雨伞,是绝对不可能自己跳起来跟谁跑的,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能力,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别人来认领。
那段时间,他除了上课,其它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帮蓝老师打理起程的事上,想到蓝老师一个女人,又带着个孩子,还要搬四个大箱子,真是恨不得跟着蓝老师她们过去,帮忙提箱子,帮忙安顿她们娘儿俩,但又没有这个可能,只感叹说:“幸好小冰他们把那笔钱还上了,不然的话,您空着两手出去——”
蓝老师安慰说:“你别为我们担心,我弟弟在美国,可以支援我的,而且我在k大找了一个instructor的工作,下学期就上班,工资足够养活我们母女了——”
“instructor是个什么——职称?”
“大概相当于这里的助教吧——”
他替蓝老师可惜:“您去了只当个助教?您在这里都博导了——”
“慢慢来,做得好可以升职的,我也可以申请别的工作。北美跟中国不同,只要是professor,都可以带博士生的,哪怕最初级的assistantprofessor都可以当博导——”
vivi跟他很亲热,只要他一去,就一准跟在他屁股后头,跟进跟出的,还依偎在他怀里,玩他的胡子,捏他的鼻子,要他讲故事。他越跟vivi接触,就越舍不得她,总是伤感地问:“vivi,你到加拿大去了,还——记得不记得谭叔叔?”
“记得,我过生日的时候,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
蓝老师走的时候,他去机场送了行,同去的还有蓝老师的一些亲戚朋友。vivi进关之前跟他说“书书再见”的时候,他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以前他虽然嘴里不承认,但心里还是相信小冰的分析,认为蓝老师和谢怡红都对他有点意思的,但现在她们两个都远走高飞了,也没表现出对他有什么不舍,使他很怅惘。如果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不会在意这些,象上次谢怡红走他就没觉得有多难过,因为他那时一门心思都在小冰身上。现在小冰不要他了,蓝谢二人的情谊对他来说,就显得很珍贵了,但她们都义无反顾地走掉了,可见她们对他并没那个意思。
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起自己的这一生,不由得自我怜悯,唏嘘不已。有时想起以前跟小冰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也是悲喜交加,弄不好就把自己搞得兴奋起来了。好在没人看见,流泪了自己擦,再喝几口白酒把自己醉倒;兴奋了自己动手,把自己放空了独自睡觉。
现在他最惦记的就是谭师傅那笔钱,因为他知道谭婶身体不好,怕谭婶突然病倒了,会需要这笔钱。谭师傅的那个亲戚进了b大,就在他那个系读书,经常可以见到。他每次见到都要问问谭师傅和谭婶的情况,他自己也时常从乌衣巷过,看看谭师傅两口子生活怎么样。
谭师傅听说了他离婚的事,很替他难过:“这就叫好人没好报,你这么辛辛苦苦地为她赚钱治病,得到的却是这个下场,你说这还叫谁敢做好人?你别提什么还钱的事了,算我瞎了眼睛,拿钱打狗了——”
他总是说:“要还的,要还的,不还我一辈子不安心——”
有一天,他从乌衣巷过,发现谭师傅的修车铺子关着门,觉得很奇怪,因为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来没见谭师傅的铺子关过门,逢年过节都开着门的。他找到谭师傅那个亲戚,问是怎么回事,那人说是谭婶被查出有乳腺癌,需要动手术,但谭婶怕花钱,不肯动手术,两口子为这事吵了架,谭婶赌气跑回老家去了,谭师傅也追了过去。
他心慌了,只想在哪里弄一笔钱,把谭师傅的钱还上,最好还能支援谭师傅一些钱,好让谭婶安安心心动手术。但他想来想去,想不出这样一个发横财的办法,除非是去请小冰找小陆,看看小陆能不能先拿出这样一笔钱来。但他真的是宁可死也不愿意去找小冰和小陆,而且他估计小陆暂时也没这笔钱,不然早就把谭师傅的钱还掉了。
他厚着脸皮给谢怡红打了个电话,想先问她把那些钱借来给谭婶治病。但这次谢怡红没以前那么爽快了:“唉呀,那些钱我都用来买车了,小陆还的是美元,我就——豪华了一回,买了辆新车。早知如此——我不该买这车的——不过——我可以给我爸妈打电话——叫他们想办法——”
他不想又让谢家人帮忙筹钱,便很快就又打了个电话给谢怡红,说自己搞错了,谭婶没得乳腺癌,只是跟谭师傅吵了架跑回老家去了,现在已经和好了,没事了,所以也不用问她借钱了。
谢怡红长舒一口气,说:“噢,那就好——”
万般无奈之中,他给叶紫眉打了个电话,看她那里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机会。叶紫眉说:“有啊,象上次那种‘明星伴我游’就有,你——急等钱用?”
他把谭师傅的事说了一下,担心地问:“那几个——明星——我是说梁朝帏他们——”
“都走了,这次不会象上次那样了——”
“你把他们全都——开销了?”
“哪里是我把他们开销了,是他们自己走的。干这行的,周转很快的,如果老呆在船上——是赚不了什么钱的——都得想——其它法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道德麻木了,还是想钱想疯了,或者是没老婆的日子过久了,憋出问题来了,居然开口说:“我也得想点——其它法子——”
叶紫眉诧异地问:“你的意思是——”
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得——多找些赚钱的——路子——”
“听说你——离婚了?”
“嗯,你听谁说的?”
“我听肖医生说的——既然你已经离婚了——那你——照说也不用还这笔钱了——干脆叫小冰的那个相好还上算了——”
“这钱都是我借的——我会负责还上的——”
“你这其实有点——马后炮了——如果你早就——下海赚钱——把这些钱还上——我看小冰她未必会跟那个男人——搞上——”
他不得不又把小冰跟小陆的青梅竹马故事讲一遍,最后强调说:“不管她是不是因为他的钱才跟他的,反正我借的钱我自己还——”
叶紫眉叹了口气,问:“你到底欠那个谭师傅多少钱?”
他说了个数字,接着说:“谭婶乳腺癌要动手术,我不能只还借的那些钱,我得想办法多还一点,他们没工作单位,没医疗保险的——”
“再加三万够不够?如果够的话,你也别去搞什么‘明星伴我游’了,我——给你这笔钱吧——”
“那算我借你的,我一定会还你的——”
“算我赞助你的,不要你还——”
“那怎么行,我要是愿意接受别人施舍,我也不用为还钱的事——着急了——你还是安排我参加‘明星伴我游吧’——”
第 68 节
叶紫眉说:“我跟你明说了吧,你到船上去站台,肯定是站不到你需要的那么多钱的,这个旅游航线一个月才搞两次,你一次了不起站个一千来块钱,你得站多久才能站出那么多钱来?除非你——想其它办法——比如让人包夜——或者买断——”
他现在已经孤注一掷了,如果非得让人包夜不可,那就包吧。想开了,说白了,什么包夜不包夜的,不就是男女间的那点事吗?人家女的都不怕,他一个男的怕什么?何必要背那么大的思想包袱,一定要理解为是自己被人玩弄了?从技术上讲,他还真想不出女的怎样“玩弄”男的。归根结底就是一个谁出钱的事,但真的干起那事来,不都是一样的吗?如果说那就叫被玩弄,那他已经被小冰玩弄了多年了,再被人玩弄几次也没什么。
叶小姐好像读出了他的心思一样,说:“哎,让你这样的人走出这一步,也真的是不容易了。不过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既然人家出了钱,那人家就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了——到时候你可别——”
他极其缺乏想象力地问:“还能怎么——玩?”
“你别看你婚龄不短,但估计也只跟老婆——玩过——在这种市场上——你还是个没出道的——雏——有很多事情是你绝对想不到的。还是——我——赞助你吧,我这一方面是为你着想,另一方面也怕你——得罪游客——砸了我们公司的招牌——”
他糊涂了,傻呼呼地问:“你是说——还会有生命——危险——”
叶小姐笑了一下:“那倒不一定,但是——算了——跟你说不清,反正我劝你听我的,别去想那些歪心思了,你不是干那个的料,还是抽个时间到我这里来拿钱吧。要不,你说个时间,我给你送过来——”
“那怎么好?我欠了你的钱,什么时候还得清?”
“你要是怕欠我人情,那就——只当是我——包了你的吧——”
他没想到叶小姐会这样说,脸一下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别——开玩笑了——”
叶小姐呵呵笑着说:“是不是脸都红了?这么薄的脸皮,还想到船上去让人包夜?不过你这样的雏儿最讨那些富婆的欢心了——就为了看你脸红——可能都舍得花大价钱——”
他窘得说不出话来,叶紫眉又说:“你这人真奇怪,我包你,跟别的女人包你,不是一回事吗?怎么我包你,你就不愿意,反而愿意去让那些七老八十的女人包呢?是不是嫌我——不漂亮——”
他的脸红得发烧,答不上话来,只知道说:“别——开玩笑了——”
叶紫眉让步说:“算了,随便你吧,反正你知道我愿意赞助你就行了,这样你就有个底线,遇到你不喜欢的人,或者有人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就有底气拒绝——”
怀着一腔英勇献身的激情,外带借机发泄一把的私心,谭维又一次登上了“明星伴我游”的客轮。这次还是扮金成武,但他比上次老练多了,加上刘德桦不在那里,又没小冰监督,也大方了许多,站了一个上午,居然赚了四百多块钱。他想,如果这样赚下去,这一趟光站台也能赚个几千块。可惜的是“明星伴我游”一个月才搞两次,如果搞四次,那他就能多赚些了。
下午的生意又差多了,他估计“站台”就是这么个规律,上午要照相的人都照了,下午就肯定少一些了。也许到晚上唱卡拉ok的时候可以兴旺一点,这次他练了不少流行歌曲,应该比上次强。
但他刚吃过晚饭,还在自己舱房里休息,就有一个中年女人找上门来了。那女人说一口蹩脚的广东普通话,不知道究竟是广东人学说普通话学走了样,还是普通人学说广东话学走了样。他感觉这女人是来包他夜的,心里很有点慌,但仍然装做很老练的样子,把那个女人让进门来。
那个女人自我介绍说叫林金媛,让谭维叫他阿媛。阿媛一上来就叫他猜她多大年纪,他估计阿媛最少有四十左右,但他狠了狠心,昧着良心说:“看上去——二十——五了吧——”
阿媛很高兴,坦白说自己有四十五了,但是平时很注意保养,所以没有一个人能猜得出她的真实年龄,一般都猜她二十八或者三十,像他这样猜她二十五的,还是第一次。阿媛说完就兴冲冲地打开门跑掉了,搞得他一愣一愣的。过了一会,阿媛跟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女人回到他的舱房,阿媛对他说:“你告诉她,你刚才猜我多少岁——”
他只好陪着她们玩这个把戏:“我猜她二十五,但是她说她——”
阿媛打断他的话,指着另一个女人说:“你猜阿文多少岁。”
他有点为难,猜多了,怕那个阿文不高兴,猜少了,又怕阿媛不高兴,他现在不知道她们究竟谁会是他的施主,所以两个都不想得罪,犹豫了半天才说:“也是——二十五吧?”
阿文高兴了,阿媛不高兴了,说:“她比我大三岁耶,你怎么能猜我们一样大?”
他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女人唧唧咕咕地说着话出去了。他很窝火,他妈的,吃了饭没事干呀?拿我来开涮。考虑到她们两人的年龄,他觉得也不可能是来包他夜的,一个四十五,一个四十八,恐怕都做了奶奶了,而且早到了更年期了,还包个什么夜?包饺子还差不多。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正要出门,阿媛又回来了,说要跟他“话”点事。他没心思陪她“话”事,一心只想去卡拉ok厅赚钱,就搪塞说:“我要去卡拉ok厅了,不去要扣钱的——”
阿媛说:“我替你付——”
他想这下看来是来包夜的了,但是这么老了——,他继续搪塞,说非去不可的。但是阿媛很老练,说他在“港笑”,卡拉ok根本不是非去不可的。他想到自己这趟来的决心,也不再客套,坐下来看事态如何发展,心想阿媛老是老,但还象个住家妇女,只要没性病,没怪癖,只要她肯出大价钱,呆会就闭着眼睛伺候她一番算了。但他很担心,因为“县团”好像不那么配合,不光没挺胸昂首,意气风发,反倒象个缩头乌龟,好像恨不得退回到他肚子里去一样。他也不知道“县团”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新手上阵怯场,还是嫌老区基层太艰苦了。
阿媛似乎还不是那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客户,根本不提那事,只坐在那里跟他慢慢“港”,慢慢“话”,搞得他焦虑不安,一方面为即将到来的话题紧张,另一方面又怕她就是缠着他说说话的,那就浪费了他赚钱的时间。
一直搞到九点多了,阿媛还没提包夜的事,他再也不想陪着“港”了,就起身说:“我真的要走了——”
阿媛说:“你等我打个电话——”
她打了电话,阿文出现在门口,抱歉说在忙个什么事,来晚了,然后就大大方方地跟他谈“生意”,说要做个“三件套”,八百块,行不行。
他问:“什么‘三——三件套’?”
阿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三件套’都不懂,还出来——滚?”
阿文解释了一下,他也没听懂,只听见有“吃鲍鱼”几个字,他从来没吃过鲍鱼,但知道鲍鱼是很贵的,以为阿文是叫他请吃鲍鱼,马上慌了神,说:“吃鲍鱼?那得多少钱?船上哪里有鲍鱼吃?”
两个女人笑得颠颠倒倒的,笑够了才说:“船上鲍鱼多得很——你没吃过?你——不做‘六九式’的?”
“六九式”他倒是听说过,于是明白什么是吃“鲍鱼”了,不免想起“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的成语,有点厌恶地皱起眉头,心想我连老婆的“鲍鱼”都没吃过,还来吃你们这两只老“鲍鱼”?别开玩笑了吧。他正色道:“我不干那个的——”
“你不干那个?那你干什么?”
这话问得他脸上火烧火燎,说不出话来,很后悔开了这个头。
“不做这个就不做这个吧,做别的也行,”阿文继续谈判说,“我们虽然是两个人同时包你,但不会让你吃亏的,我们会各付60%,而不是各付50%,让你可以赚多一些——”
他一听,差点吓晕了,问:“你们——你们——两个——两个?我不搞那一套的——”
两个女人大失所望,阿文主动让步说:“那——就onebyone吧——,阿媛,你做先,我迟下再来——”说完就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阿媛,吃吃笑着说,“别把他弄死掉了啊——我还有一份的——”
他瞟了一眼那玩意,看上去象是“县团”同父异母的非洲兄弟,他一惊,不知道她们拿这个来干什么的,不由得问:“这是——干什么?”
两个人女人对看一眼,又盯着他的下身,吃吃地笑,笑够了才说:“给你开苞啊——”
“别开玩笑了——我不干这个的——”
阿媛诧异地问:“你这也不识,那也不做,那你要点样玩?”
他仓惶逃窜:“我现在要去卡拉ok厅了,没空陪你们——‘港笑’——”
阿媛要抓他,阿文对阿媛说:“算了,我看他——最少有——三张半了,说不定——是有老婆的——或者离婚了的——早就被女人玩残了——”
阿媛说:“三张半了还当自己是青皮后生?人家都是做到两张半就退休了——”
说完,两个女人鄙夷地打量他一番,施施然离去。
他受了这通羞辱,火冒三丈,恨不得马上下船回家去,但又怕要赔钱,只得忍着满腔怒火去了卡拉ok厅,一眼看见叶紫眉正在那里陪游客唱歌。他很诧异,因为他不知道她也在船上。坐了一会,还没逮住一个唱歌的机会,叶紫眉就走过来了,笑吟吟地说:“我看你没来,还以为你——找到生意了——”
“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的船,我怎么不能来——”
“我上午没看见你——”
“上午有点事——我在l镇上的船——”叶紫眉见他情绪不高,关心地问,“怎么?不开心?不开心就别唱了,我们去喝酒——”
“不唱不赔钱?”
“说了这是我的船,你还怕什么?我叫你去喝酒的,谁敢让你赔钱?走吧,这里没一个好嗓子,唱得没意思——”
他跟着叶小姐去了吧台那里,叶小姐叫人送几瓶酒到她舱房里去,然后对他说:“在这里喝不好,招人现眼的,到我房间去喝吧——”
他跟着叶小姐去了她的房间,很豪华的,比他的那间豪华多了。两个人坐下喝酒,他几杯酒下肚,变得非常罗嗦,主动讲起他跟小冰离婚的事,讲到伤心之处,还弄得泪眼婆娑的。
叶小姐劝解说:“其实这件事往好处想想,也没什么不得了的。离了就离了,她一个病人,终生都要人照顾,要吃药打针,搞不好还可能出现排异,前功尽弃,一切又要从头来,那得花多少钱?”
他很茫然,虽然他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没想过为这事离婚,总觉得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是苦是累,都是一家子的事,现在他一个孤家寡人,想照顾谁都没得照顾。
叶小姐安慰他说:“你也别吃那个什么小陆的醋,他也是新开的茅厕,三天香。现在他能把小冰抢过去,他很得意,等他跟着拖累几年了,那点新鲜感过去了,就没这么大热情了,他们两个迟早是吹,小冰还有哭瞎眼睛的一天——”
他想到小冰会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心里好难受,好担心,追问道:“你真的这么想?那——如果小陆不管小冰了,她怎么办?万一她——排异严重——又要换肾——而小陆不肯出钱了——那怎么办?”
叶小姐心疼地看他一眼:“你真是个——呆子——她都不要你了——你还管她干什么?难道你还指望小陆不要她的那一天,你去把她检回来?”
他想了想,说:“我不会把她检回来的,没意思了,但是——作为——朋友——也许还是会帮她的——我是说——如果我有能力的话——”
“象你这个搞法,你这辈子永远都会欠债——”
“其实你跟我的搞法不都是一样吗?你不也没跟你丈夫——离婚吗?”
“我这怎么同?我丈夫又没跟人跑掉,如果他跟人跑掉,我求之不得,睡着了都要笑醒了,因为他不光赚不了钱,连——夫妻的事都——没兴趣也没劲了。我不过是想给自己保留一个家庭,外人看我有个丈夫,我面子上光彩一些——心里想着也——好过一些——老了也有个伴,因为我接触的那些人,虽然现在舍得为我花钱,但也没有谁是准备跟我天长地久的——最多也只是把我偷偷摸摸地养在外面——”
第 69 节
谭维惊奇地问:“你——你被人包养了?”
“你才知道?”叶小姐哭笑不得,“那你以前以为我从哪里弄那么些钱来给我丈夫换肾的?我那时又没工作,又不会生钱,不被人包养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吗?”
他以前百分之八十以为叶小姐是靠干公司的钱为丈夫治病的,但现在看来自然是太幼稚的想法了,他嘟囔说:“我以为你——是下海干——那个营生了呢——”
“哪个营生?做鸡?别做梦了,a市的行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大多数鸡都是廉价鸡,出个钟才几十块钱,你一天能出几个钟?就算你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干,你也赚不了多少钱。怎么?你觉得包养比做——鸡——下贱?”
他连忙声明:“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
“是不是你知道我被人包养——就——觉得我——肮脏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这么想呢?”他诚恳地说,“我刚才还在想被别人包养呢——只是没那个——本事。还是你好——又年轻又漂亮——肯定有人愿意——为你掏——腰包——”
叶小姐有点自鸣得意地说:“你这话没说错——愿意为我掏腰包的大有人在——但这个也要靠机遇和时间的。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最先包养我的——是我丈夫的——好朋友——以前就想追我的——但是被我丈夫抢了先——”
他想那个“好朋友”肯定是趁人之危,遂了自己从前没遂的心愿,不由得联想到小陆,觉得这两个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很令他鄙夷。他问:“那你丈夫知道不知道这事?”
“当然知道,我们又没瞒着他,瞒也是瞒不住的,总要交待给他治病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吧?”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丈夫他知道——还让你——这样做?”
“他不让我这样做,还能让我哪样做?他想活下去嘛,当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知道的,求生的本能是所有动物身上——最强的本能,他不想年纪轻轻就死掉,就只能委屈自己的自尊心,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他都得接受这个事实——”
他有点替叶小姐的丈夫堵得慌,难道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就可以受这种——气?就忍心让自己的老婆去——被别的男人包养?如果是他,他肯定是宁可病死掉,也不愿意这样做的。但是谁知道呢?也许他这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他现在没病没灾的,当然说得起这个话。等他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说不定也是千方百计想苟延残喘活下去,什么屈辱都可以承受。他现在不就为了还账愿意被人包养了吗?他这还只是个钱的问题,人家那是命的问题,所以做出什么来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感叹说:“哎,人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希望自己的——爱人去被别人——包养?人不到万不得已——谁又会愿意让人——包养?”
“你们男人可能是这样,但是我——其实我现在也不一定要被人包养才活得下去,但是已经干开了头,而且得心应手,也就不想——改变了。这就像你教书一样,教了这么些年了,教出经验来了,也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有专长,当然就不想半路改行了。我想趁着现在还年轻,还有人肯花钱,先攒一笔钱,等人老珠黄没人要的时候,也就不愁钱用了。但是你们男人不同,尤其是像你这样——做老师的人——自尊心是很强的——包别人也许还受得了——被人包——可能太伤害自尊心了——”
他心说“被人包还不是最伤害自尊心的,想被人包,又找不到人来包,那才是最伤害自尊心的”,但他低头喝酒没说话。
叶小姐笑着说:“不过你这个人很奇怪的,那些喜欢你的女人给钱你,你却不肯——遂别人的愿,反而要急急慌慌地还钱人家,但是你又准备让那些不相干的女人包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也讲不出是为什么,他只是不能想像他因为接受了谢怡红或者蓝老师的钱,就去跟她们睡觉,用来抵债,那不仅是她们要看不起他,连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好像把她们纯洁高尚的人品玷污了一样。他支吾说:“哪里有什么喜欢我的女人要包我?”他把谢怡红和蓝老师的事讲了一下,说,“你看,人家这是在要——包我嘛?根本都不是,她们只是心地善良——助人为乐——”
“我不是说她们,我是说——我——”
“说你?说你怎么啦?”
“我要包你,你不让我包,反而准备让那些——不相干的——老女人包——”
他愣了一阵,问:“你说你——喜欢我?”
叶小姐一笑:“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帮你?我要找个男人还不容易?根本不用我出钱,愿意倒贴的多得很。我要是愿意出钱,那我能找到的就更多——”
“那——那——”他“那”了一阵,也不知道自己是要“那”个什么话出来,只愣愣地盯着叶小姐,见她喝了酒后脸颊粉红,眼含春水,说不出的娇媚,胸前两个肉球,一笑就颤颤的,似乎要从衣服里弹出来一样。他看得两眼发直,浑身燥热,恨不得抢上去固定住那两个肉球,叫它们别再跳动,免得把他头上的血管跳炸了。他大着舌头,难以置信地问:“你——喜欢我?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呆吧——”
他听叶小姐说喜欢他,觉得很受用,脑子里灵烟一冒,一下悟出了什么,于是卖弄小聪明说:“其实我不呆,我知道那两个女的是你派来——吓我的——”
叶小姐作清白无辜状:“哪两个女的?”
“就是那两个——中年半截的女人——叫个什么‘阿媛’和‘阿文’的——”
“我没派人吓唬你啊——”
他生怕叶小姐要说他自作多情,正想说“那是我猜错了”,就听叶小姐忍不住笑起来:“哈哈,你还真的不呆呢,连我的花招都看得出来。怎么样,吓坏了没有?”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什么吓坏了,就是觉得——”
“其实那也不算吓你,那只是些很一般的玩法,比那个危险的还多得很。人家出了钱,想怎么玩你,就可以怎么玩你,你玩不动了可以逼你吃药,一直到把你玩残为止——”
“我没想到——”
“没想到吧?你以为就像你在家里跟老婆开工那样?爬上去,打个炮就了事?别想得那么美了。要讲出卖色相,你们男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不然怎么历来都是妓女多,妓男少呢?连妓女的‘妓’字都不是为你们造的。对你们男的来说,如果能被哪个富婆包养,那就是你们最好的出路了。不然的话,在外面做散钟,不出三个月,就把你做得皮包骨头,身理上做垮了,心理上也做垮了,那你一辈子就完蛋了——”
他听得垂头丧气,自怨自艾地说:“我这个人——就是——什么都干不好——不能跟你相比——现在我落到这步田地——你想怎么——笑我——也只好由你了——”
“我笑你干什么?我是心疼你,你根本不是干这个的料,何必为难自己呢?人家那些做鸭的,都是些不把女人当人看的东西,虽然身体是在被女人玩,但他们心理上还能自我安慰一把,觉得自己是在玩女人。像你这样的,即使在正规婚姻里都是忙着讨好老婆的,现在为了钱跟人干这个,那还不把自己看低到污泥塘里去了?那叫你怎么受得了?不如就把我这里的钱拿去给谭师傅就行了——”叶小姐安慰他说,“你放心,我不会包养你的,只不过是怕你不肯收钱,这么说说而已——”
他原以为叶小姐会顺着“喜欢”这条路再说说的,或者就顺着“包养”的话题再说说,不论是哪个话题,他现在都愿意顺水推舟。但叶小姐没再回那话题,反而声明不想包他,让他很失落,明白叶小姐只是同情他,想帮他,对他的人根本不感兴趣。他想,那倒也是,人家叶小姐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识过,会对他感兴趣?别自作多情了。他说:“你借这么多钱——给我,可别增加你的负担,又要——额外——被人包养什么的——”
“哪里有什么‘额外包养”?包了就是包了,你就不能再兼职了,除非你——想——惹麻烦——或者把你的摇钱树连根拔掉——“
“那你——哪来那么多钱借我?”
“这有多少钱?还不到十万,邓总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都不止这个数——”
“邓总是——谁?这么有钱?”他问完了,也就悟出来了,不等叶小姐回答,就说,“邓总是——公司的头?”
“嗯,这家公司只是他产业的一部分,现在交给我在打理——营利都是我的——每个月还有零花钱——”
他听得十分羡慕,打听道:“他是你丈夫那个好朋友?这些年——一直都是他——包养你的?”
“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我也算从基层一步一步做上来的,我以前什么都干过,也被不少人包过了——”
“肖医生他——包过你——没有?”
“没有。”
他有点不相信地扬起眉毛,叶小姐忙解释说:“我的意思不是说我跟他没——那种关系,我只是说他没——包过我——也就是说他没——怎么说呢——就是我没要他的钱——我也不用捆在他一个人身上。对他,我只是出于感激——”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叶小姐讲她跟其它男人的关系,心里有种难受的感觉,不知道是为叶小姐难受,还是为他自己难受,就觉得喉咙那里有什么堵得慌,唯有大口喝酒才能把那东西冲下去。他不记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反正越到后来头脑越不清醒,但越不清醒就越想喝,最后终于把自己喝得醉倒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头很疼,眼睛发涩,嘴里有异味。他撑起身子看了一下房间,意识到这不是他的舱房,于是想起昨晚跟叶小姐来她舱房喝酒的事。他记不起两人究竟做了些什么,他印象里好像没做什么很出格的事,但他感觉上又象是做了什么事的,因为他的身体有种放空之后的疲乏,那是一种心满意足别无所求的疲乏。
他发现叶小姐不在房间里,便想起床去上趟洗手间,刚从床上下来,就发现镜子里一个穿睡衣的男人,胸前敞开着,露出里面赤裸的躯体,连内裤都没穿一条。他慌得掩上睡衣,几大步冲进洗手间去了。现在他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了,但他脑子很沉重,无法正常思维,连忙开了淋浴的水,想把自己的头脑洗清醒过来。
洗完澡,他又套上睡衣,回到到卧室找他的衣裤,但一样都没找到,连内裤都不翼而飞。他只好又回到床上,躲在被单下面,痴呆地躺在那里,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
肯定不能对叶小姐说“我会娶你的”,一是因为这事太突然,他思想上完全没准备;二来他也不知道人家叶小姐是个什么意思。也许对叶小姐这样的人来说,跟人睡觉不过是家常便饭,没钱的时候做鸡,有钱的时候做鸭,刚在情人那里幽会过了,转身就可以跟丈夫床第之欢。
在这一点上,他真是羡慕死女人了。男人偷情,做妻子的很容易发现,但女人偷情,做丈夫的可能很久都发现不了,因为男人跟情人幽会了回来,肯定象一头卸了磨的驴,要多疲乏,有多疲乏;但女人就算跟个好几个情人幽会了回来,还可以在丈夫面前辗转承欢。除非你是侦察兵出身,否则你别想发现什么破绽。比如他自己吧,谁知道小冰跟小陆在他眼皮子底下幽会过多少回了?他发现了吗?狗屁!他什么都没察觉到,如果不是那次偶然撞破了机关,只怕到现在他还蒙在鼓里。
但如果不说句“我会娶你的”后者“我爱你”,好像又把叶小姐当鸡看了,或者把自己当鸭看了。如果说两人不是鸡不是鸭,只是一般朋友,那又怎么能搞上床去了呢?况且人家叶小姐是有丈夫的人,就算把那些包她的人都不当人,他这次也至少给一个男人戴了绿帽子了。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会干出这种事来,只能怪在酒精头上,都是酒精惹的祸,不光让他干出了这种事,而且是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干的,也就是说,他做了不道德的事,背上了道德的重负,但又没体验到道德败坏带来的快感,真是亏大了。
他记得以前还跟小冰讨论过:到底男的喝醉之后还能不能跟女人发生关系,如果发生了关系又说自己不记得,那到底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小冰当然是坚决认为男的喝醉了能跟女人发生关系的,所谓“不记得”,只是为了逃避责任在撒谎。
他那时好像也是附和小冰的意见的,也觉得男的既然能干那事,那就说明没彻底醉倒,也就应该知道自己在干那事,所以说如果事后说不记得,那就是在撒谎,至少是部分撒谎。
但现在他彻底改变看法了,因为他的确就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了那事。现在既然做了,后悔也没用了,只能尽力想法补救。但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除了这个道德的问题,还有一件事也令他惶惑:不知道昨晚的表现——令叶小姐满意不?也许对叶小姐而言,他酒后侵犯了她,可能还不是最糟糕的部分,最糟糕的是他的侵犯水平太低,没能给她带来被侵犯的快感,那他可就要被她笑话一辈子了。
第 70 节
谭维还没想好一个合适的善后措施,叶小姐已经回来了,他赶快闭上眼睛装睡,想把那尴尬的一刻推迟一点。但叶小姐走上前来,毫不客气摇了他两把,对他说:“饿了吧?去漱洗一下,赶快来吃早点吧。过一会就到m镇了,我们从那里下船,坐出租回去——”
他一听说要下船,假寐也顾不上了,睡眼惺忪也来不及装了,马上睁开眼睛,遗憾地问:“中途就走了?不能让我把这趟做完?”
“赚不了多少钱的,即便你让人包你,也赚不了你需要的那么多,搞不好,还把你的小命整呜呼了,或者让你学校的人认出来了,那你就完蛋了。”
他想想也是,万一游客里面有认识他的人,那就等于把他的教书生涯给断送了,还是早点下船回去吧。
叶小姐指着他枕头边的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说:“还是听我的,把这些钱先拿去用吧。你放心,我不会包你的,这钱就算我存在你那里的,等我——人老珠黄——没人要了——缺钱花的时候再到你这里来取,希望那时你还我的是美元。到时候我讨饭讨到你门上——你可别把我一脚踢开啊——”
他担心地说:“你会落到讨饭的——地步?那你——还是别干这个了吧——”
“呆气又上来了吧?我不干这个干什么?中国的社保这么糟糕,你说什么职位能保障我到了老年不用去讨饭?”
他也答不上来,只说:“那——你还是把这钱留着吧,存在银行里,等老了的时候用。”
“在银行存太多钱不方便,万一查起来,怎么讲得出来历?不如存你那里——你先拿去给谭婶治病——”
他不肯要:“像我这个样子,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还得起——”
“那你那个谭婶的病怎么办?”
他又答不上来,只说:“我再去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你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想到——让人包夜上去了——别逞强了吧——你放心——我不会落到讨饭的地步的,我会趁年轻赚足一笔钱的——”
他感慨地说:“你——真是个好人,虽然自己——不得已——下了火坑,但是你——还是很有良心的——不愿意别人也——下这个火坑——”
“你别发呆了,这跟良心没一点关系,况且我也不觉得我是下了火坑,不管是凭力气吃饭的,是凭脑子吃饭的,还是凭色相吃饭的,都是革命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谭维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叶小姐也跟着笑,然后说:“这是我入行的时候,我的——老板教育我的话。中国历来都是笑贫不笑娼的,如果你没钱,无论你怎么正人君子,医院也不会为你换肾;但如果你有钱,那就不管你卖菜赚来的,是卖笑赚来的,还是卖国赚来的,医院都会为你换肾。”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
“不让你干,是因为你不具备干这个的条件。如果你毁了你自己,我能赚到钱,我肯定不会阻拦你。但既然你毁了你自己,我也赚不到钱,我为什么要眼睁睁看你去毁掉你自己呢?我这个人虽然不逼良为娼,但我也不会——阻良为娼,如果有人愿意为娼,又有为娼的条件,我为什么要阻拦她们为娼?她们不为娼,我到哪里去赚钱?我这条船,说穿了,就是一个水上流动妓院,只不过面子功夫做得华丽一点,免得着了公安的道——”
“这条船是个水上——?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
“等你这个呆子都觉得了,那还得了?只怕党中央都会在你先觉得——”叶小姐把几件衣服扔给他,“这是你的衣服,洗过了的,快去换上吧,马上就要下船了——”
他想到自己睡衣下面什么都没穿,而睡衣又是那种没扣子的,只在腰里系个腰带,他有点畏畏缩缩的,不好意思当叶小姐的面从被单下面钻出来。
叶小姐一眼就看出了他在畏缩什么,呵呵笑着说:“怕什么呀?外面有睡衣罩着,你又不是芭蕾舞演员,又不会‘劈叉大跳’,怎么会走光?去吧,去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他扭扭捏捏地钻出被单,抓起自己的衣服,闪进洗澡间去了。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付正人君子的模样。他三口两口把叶小姐带给他的早点吃了,就跟叶小姐一起坐等船靠岸。他估摸着一旦上了岸,坐进了出租,有了第三者在场,他就更没道歉的机会了,便抓紧机会,清清喉咙,说:“叶小姐,我昨晚喝醉了——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对你不礼貌的事没有?”
叶小姐笑着说:“做没做,你自己不知道?”
他的脸腾地红了,好像叶小姐说他在撒谎一样。他支吾说:“我印象里是没做什么,但是感觉上——又——”
“又有种爽过之后的满足?”
他的脸更红了,不敢答话,只保证说:“如果我——做了什么——我会——负责的——”
叶小姐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负责?把我娶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负责”是什么意思,哼哼哧哧地解释不出来,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
叶小姐说:“我有丈夫,要你娶我干什么——”
他想想也是,人家叶小姐就是干这个的,如果跟人睡一觉就要嫁一个人,那怕是嫁了百十个人了。但他总不相信一个男人做了那事可以屁股一拍就走路,总得有个什么表示吧?如果不是给钱,那就是示爱,要么就求婚,好像只这么几条路,但对他来说,好像这三条路都行不通。他迷惑不解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喝那么多——真的很抱歉——”
“你抱个什么歉?我既不是黄花闺女让你给糟蹋了,又不是有求于你被你给利用了,你抱歉干什么?你这人真是迂腐——”
“那你不怪我?”
叶小姐转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怪,怎么不怪呢?”
他搞糊涂了,傻叽叽地望着叶小姐。叶小姐嘻嘻笑了一阵,才说:“我为什么怪你呢?因为你还没等到脱衣服,就上吐下——泄——我只好连夜把衣服送去洗——”
他脑子轰地一炸,脸涨得通红,什么?这么丢人?这比非礼了叶小姐还让他惭愧,现在他一头扎进江里去的心思都有了。
叶小姐安慰说:“没什么嘛,正常现象,谁叫本小姐这么魅力无边的呢?你就算不错的了,如果是别的男人,十个有八个早就提前点炮了。你——可能——从离婚以来就没——碰过女人,是吧?”
他尴尬地点点头,心想何止从离婚以来?离婚前就有好久没碰过女人了。
叶小姐万分同情地说:“那怎么熬得住?像你这样结婚好些年了的,可以说已经形成了习惯了,突然一下没老婆了——那比一般未婚的小青年还——难受。你这么傻?就没想想别的办法?”
他更尴尬了,觉得叶小姐好像小学老师在调查自己的学生完成了家庭作业没有一样。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了,但叶小姐全无顾虑,继续说:“那这样吧,你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就给我打个电话——”
他一听这话,便心猿意马起来,以为叶小姐对他有意思,顿时心也砰砰乱跳,人也起了反应,但还是客套说:“不用,不用——”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说我能帮你叫到——小姐——比较干净——趣味比较高雅的那种——”
他一下泄了气,原来叶小姐只是把他当饥不择食的潜在嫖客,他怏怏地说:“真的不用——”
回到家后,他就把叶小姐的那些钱给谭师傅送过去了,但谭师傅打死也不肯收那多出来的钱。他没办法,只好又把那些钱拿回去,然后给叶小姐打了个电话,说想约个时间,把那些钱还给她。
叶小姐说:“啊?我看你跟你这个谭师傅真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是不是姓谭的都这个样?送上门来的钱都不肯要?那你把那些钱给你爸爸妈妈吧,算你还他们的。够不够?不够我再帮你凑齐——”
“那怎么行,我不能要这个钱——”
“说了是存你那里的嘛,就当你帮我一个忙的,免得我在银行钱存多了,引起政府的疑心——”
他不知道银行存钱是不是真的这么危险,但叶小姐一迭声地请他帮忙,他只好说:“那我帮你把钱存在我名下吧——”
叶小姐气绝:“你怎么这么迂腐?现在银行利息又不高,你把钱存那里干什么呢?还不如给你父母用——”
“我父母现在不缺钱花,我把钱还给他们,他们肯定还是存在银行里——”
“我真是服了你了——看来你这德性是从你父母那里继承来的——”
他本来想把钱存银行去的,但是又想起以前还借了小冰父母的钱的,不如就把这钱还给他们。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想去看看小冰,反正有了这个借口,他就理直气壮地上小冰家去了。还才走到大门外,他的喉头就开始发梗,这条路,他不知走过多少次了,从第一次上门接受未来岳父母的面试,到那次跟小冰吵翻逃掉,这条路见证了他爱情婚姻的悲欢离合,想不到如今他是以一个离婚女婿的身份上这里来还钱的,只希望不要碰见小陆。
他准备先在门边听听看看,如果有小陆的蛛丝马迹,他就逃跑。他到了前岳父母的门前,没看到陌生的自行车,不过他估计小陆也不会骑自行车,人家是海外华人,还不买辆汽车,在岳父母面前显摆一下?但他也没看见前岳父母门前有汽车,看来小陆还不是太有钱,一点积蓄都拿来还账了。
他怕碰见小陆太尴尬,就先给小冰的手机打个电话,看看小陆在不在那里,但小冰还是关机。他又往前岳父母家里打电话,前岳母接了,听见是他,似乎很惊讶:“是——小谭啊?你——找——小冰?她不在家——”
他有点如释重负:“我不找她,我找——您——”
“噢?有什么事呀?”
“我现在就在您家门外,我可不可以进来谈?”
“进来吧——”
他见了前岳父母,还有前客厅,前厨房,顺便还瞟了一眼前卧室,那熟悉的一切,令他喉头梗梗的,鼻子酸酸的。前岳母忙着给他倒茶,前岳父忙着给他搬椅子,问:“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原来借了你们钱的,现在我想先还上一部分,剩下的我——以后再还——”
前岳父母都推辞不收,说:“我们那是为自己女儿治病,怎么能算是借给你们的?我们早就说好了是给的,不要你——们还的——”
双方推来推去地搞了好一阵,到底是他年轻力气大,终于把钱硬塞在前岳父的写字桌抽屉里了。他起身告辞,临走忍不住问:“小冰她——现在怎么样?”他本来是想问小冰再婚了没有的,怎么话到嘴边,又被吞回去了,换成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挺好的,挺好的。你——现在还好吧?”
他撑着面子说:“挺好的,挺好的——”
前岳父说:“你——以后有时间就过来玩,虽然你跟小冰——离了——但是我们——一向都是把你当——儿子的——”
他感动得鼻子一酸,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我——一定会抽空过来看你们的
第 71 节
谭维的生活终于有了转机:谢怡红的老板dr.yang决定雇佣他了,是做访问学者,年薪两万。谢怡红说这就算老杨很给面子的了,是看在他既是博士,又是她朋友的份上才给这么多的,当初老杨雇佣她的时候,给的比这还少。老杨就是这么精明,知道中国人都想出国,所以就专门雇中国人来给他打工,给的薪水不高,雇的却都是科研骨干,成果是一串串地出,而且都得让老杨当第一作者,所以这些年老杨的paper出得比谁都多,职称也提得很快,都已经提到教授了,上了顶了,再提就提天上去了。
谢怡红说她们g大那边生活费用比较低,所以他这个两万就敌得过那些消费水平高的城市的四万。谭维感觉谢怡红还在暗中砸蓝老师,可能是怕他手里又有蓝老师帮他找的工作。其实蓝老师去加拿大之后跟他联系很少,不知道是在那边找了丈夫了,还是初来乍到,忙着谋生,顾不上他了。
他心里一直有点被蓝老师母女抛弃的感觉,虽然理智地想一想,他跟她们母女什么也不是,人家真的没责任义务跟他保持紧密联系,但是像她们这样一去就没多少音信,还是让他有“人一走,茶就凉”的感叹。他自己也没主动去跟她们联系,觉得她们现在是外国人了,他不想去打搅她们,免得有巴结之嫌。
好在谢怡红一直都跟他有联系,特别是为办他出国的事,可以说不联系是不可能的,几乎每天都有电话来往,虽然只是说些办出国的事,或者瞎聊聊,但他已经对谢怡红的电话产生了依赖情绪,一天不接到她的电话就有点空虚落寞的感觉,但他又不好主动给她打电话,除非是的确有什么事要商量,他一般都克制自己,不去打搅她,而等她打电话来。
他拿到了joboffer之后,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父母。他父母听他出国的事办成了,高兴得要命,特别是他妈妈,简直象他是出国结婚去的一样,总在打听他跟谢怡红的事:“小维啊,那小谢还没结婚吧?还没男朋友吧?”
他知道谢怡红还没结婚,但他也搞不清谢怡红有没有男朋友,他从来没问过这事,感觉一问就说明他对她有兴趣,就是在追她一样。他指望谢怡红自己会透露一点什么,但她也没提过这方面的事,所以他就更不敢问了,因为他觉得谢怡红如果真的对他有意思,现在他离了婚,她肯定会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既然她没表达,那就说明她没那意思。
他含糊地对他妈妈说:“她还没结婚,不过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他妈妈替他急得无法:“你怎么这么温吞水呢?你不知道问她一下?”
“这怎么好问?”
“这怎么不好问?正面不好问,你不会旁敲侧击地问一下?”
“怎么旁敲侧击地问?”
他妈妈手把手地教他:“你就说——你就说‘小谢啊,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啊?’”
“那还叫旁敲侧击?问得这么直统统的——人家一听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知道你喜欢她?你怕她知道?一个男人家,还怕——追女孩子——”
“妈,人家没那个意思,我何必去讨个无趣?”
“你怎么知道她没那个意思?”
“她如果有那个意思,早就——说出来了——”
“你怎么能等到人家女孩子先说出来呢?说不定她也在这样想呢,如果你有这个意思,早就说出来了——”
他不知道他妈妈猜得对不对,但他还是不敢冒这个险。可能他这个人就是这种性格,从来就不怎么敢追女孩子,所以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没谈上什么女朋友,只有一个女同学主动来找他,他才跟她交往了一段,但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个女同学也不理他了,他至今没搞明白是为什么。由于他对那个女同学也不是很满意,所以人家不来找他了,他也就借坡下驴,让这事不了了之了。
后来大家都成家立业了,他才在一些同学聚会上听几个女同学说当年其实是很喜欢他的,但是觉得他很高傲,不理睬人,所以都不敢来亲近他。他知道了也没觉得什么遗憾,反而觉得幸运,因为他那时没贸然行事,才有机会得到了小冰。可能在那几个女同学看来,他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也算是自作自受,也许他娶了她们任何一个,都比现在的境况强。但他并没改正这个缺点,在追女人方面仍然是胆小如鼠,总觉得如果女人喜欢他,总会有点表现,如果一点表现都没有,那他追了也是白追,还落得别人笑话。
这可把他妈急得够呛,有次差点发他脾气:“人家说美国那边是男的多,女的少,你不抓紧一点,人家小谢不会老在那里等你的,到时候她找个有钱的美国人嫁了,该你在一边着急!”
“她要能找个有钱的美国人嫁了,我替她高兴,那不比嫁给我这个穷光蛋强?”
他妈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看你这么不上心,活该打光棍——”
现在他简直有点不敢回家去了,因为一回去他妈妈就催着他去追谢怡红,催得他毛焦火辣的,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自己有种感觉,那就是谢怡红对他并没那个意思,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就是那么一种感觉,所以他也无法说服他妈妈,只好虚与委蛇,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幸好他妈妈没谢怡红的电话,不然的话,他真怕他妈妈会自己给谢怡红打电话,来个毛遂荐儿。
他办护照的时候,谢怡红叫他去找她哥,说她跟她哥打了招呼的,会办得顺利一些。他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他是正大光明地办护照,又不是投机倒把,为什么要去开后门?后来还是他妈提醒他:“你真是不开窍,人家小谢这不是在给你一个机会跟她家里人套点近乎吗?”
他觉得也有可能,于是跑去找谢怡武,很快就把护照办到了,不知道是办护照本来就是这么快,还是谢怡武在中间起了作用。
签证办好了之后,谢怡红又叫他去她父母那里一趟,说有些东西要请他带到美国来。他去了谢怡红父母家,受到谢父谢母的热情欢迎。谢书记对他似乎很了解,口口声声说他是个“上进的青年”。他也不知道这个“上进”是指的哪方面,如果是指的政治上,那照说他是不算上进的,因为他连入党申请都没交过。如果是指学术上,又好像没有“上进”这种说法。
谢妈妈眉开眼笑地打量他,又对他讲谢怡红小时候的事,搞得他很不好意思,但心里有点得意,莫非谢怡红在她父母面前流露过什么?不然怎么她父母对他这么有好感呢?
这么几来几往的,搞得他有点飘飘然,好像跟谢怡红确定了什么关系一样,但他提醒自己说,谢怡红本人并没说过什么明示暗示性的话,仍然是把他放在老同事的地位上的,所以他跟谢怡红之间没确定什么关系,千万不要自鸣得意。
但他妈妈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就把谢怡红当未来儿媳看了,亲自跑去买了些礼物,让他带给谢怡红。他妈妈本来是很舍不得儿子出国的,但一想到美国那边有个谢怡红,他妈妈就盼着儿子赶快出国,生怕去晚了,人家谢怡红跑掉了。
他定了机票之后,就按学校规定把房子退还给学校了,学校只扣去了原付金额的百分之十,退给他好几千块钱。他把家具家电什么的都处理了,有的给了谭师傅,有的搬到他父母那边,还有的就送了人了,或者卖掉了,他自己搬回到父母那边暂住。
他花了些时间,把行李什么的准备好了,还剩下几天,就有点无所事事,心情也很矛盾,好像很急于出国,又好像很舍不得出国,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感受,但他一直有个心思,想跟小冰打个电话,把出国的事告诉小冰一下。但他知道其实也用不着他告诉,因为谢怡红肯定早就告诉小冰了。从离婚以来,他一直避免跟谢怡红谈到小冰。谢怡红也象心有灵犀一样,闭口不提小冰,但他觉得谢怡红肯定跟小冰有联系。
一直到快走的那天了,他才鼓足勇气给小冰打了个电话。他特意抽晚上的时间打到小冰家去,大概潜意识里知道小冰晚上一般不在家,所以他打过去会找不到她的人,那样他对自己的内心也有了一个交待,因为已经打过了,但又不会面临跟小冰交谈的尴尬。
哪知道那天小冰刚好在家,刚一打通,就听见了小冰的声音:“哪位?”
他一下就慌了,只觉得心跳得好疼,眼泪也快涌上来了。他这一向没怎么想起从前那些事,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跟小冰的那一段,过度到了跟谢怡红的一段之中了,哪里知道一听见小冰熟悉的声音,他还是那么不能自持,真想伸出手去,把小冰揽进怀里。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清了清喉咙,竭力平静地说:“是我,谭维。”
“噢?是你?有什么事吗?”
“呃——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我——出国的事——办好了?”
“噢?那恭喜你呀!什么时候走?”
“后天——”
“噢,那——恭喜你呀——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噢,那恭喜你呀——”
小冰恭喜了几次,没再提出新的话题,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半天才说:“房子——我退回学校了——”他说了这句,就觉得很无聊,现在谁跟谁啊?还提什么房子的事?
小冰不置可否地“噢”了一声,他连忙说:“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主要是想告诉你——我——要出国了——免得到时候——你发现我不在a市了——还以为我——躲债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他生怕小冰说“我怎么会发现你不在a市?你以为我每天在关注你的行踪?”,但小冰没说,只问:“躲什么债?”
“就是——我借小陆的那些钱——我的意思是——借你们的那些钱——”
小冰有一阵没吭声,然后有点懒洋洋地说:“你还记得那些钱?真是个迂夫子,既然小陆还都还了,你还操那些心干什么?”
他很坚定地说:“那些钱是我借的,他帮忙先还上,我一直都是感谢他的,但是我不会言而无信,欠债不还的。现在我要出国了,挣的钱会——比较多一些,我会还上那笔钱的,这个请你转告小陆,让他放心——”
“就你出国那么两万块钱一年——”
他生起气来:“两万块钱怎么啦?小谢说了,那边生活费便宜,j1又不打税,如果我跟人合住,每个月至少可以省下一千来块钱——”
“那你也得省多少年才够?”
他赌气说:“我还可以打工——”
“你车都没有,去哪里打工?”
“我买车——”
小冰“扑哧”一笑:“你买车不要钱?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别念叨着还那些钱了,你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了,就胜造七级浮屠了——”
他受了这通轻蔑,窝了一肚子火,很不客气地说:“你别仗着自己有钱,就这样看轻我,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发达的那一天?”
“我没说你没发达的那一天,我只是叫你别那么迂腐,无事生非,本来就已经还掉了的账,你偏要自己背在身上,搞得你自己不快活,人家也不快活,这是何必呢?”
他讥讽说:“你还不快活?你脚踏两只船,把两个男人玩弄于掌股之间,又有人为你出钱治病动手术,又有人为你端茶倒水伺候你,你还要怎么快活?”
“谁叫你愿意被人玩弄于掌股之间的呢?”
他气得翻白眼,但他知道跟小冰这样的人论理是没什么用的,一个不在乎道德的人,你休想用道德伦理来说服她。他按捺住火气,冷冷地说:“谁也不会愿意被你玩弄于掌股之间,只不过是暂时被你蒙骗了而已,你放心,我早已清醒过来了,我相信小陆迟早也会清醒过来的,到那时候,还有你——哭瞎眼睛的时候——”
“你今天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些?那你已经说了,我可以挂电话了吧?”
他今天打电话绝对不是为了说这些,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搞成了这样,他后悔之极,正在想怎么挽救一下,就听见小冰把电话挂断了。
第 72 节
谭维没想到跟小冰打个电话会搞成这样,后悔得不行,只想怎么弥补一下,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马上又打个电话给小冰,还是小冰接的,一听是他的声音,就问:“又是什么事?”
他赶快道歉说:“对不起,刚才我——说话不注意——让你生气了——”
“谁生你的气了?”
“没生气就好,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
“我不是说——希望你——哭瞎眼睛,我是说——怕你——会——”
“切,就算你希望,又能怎么样?你希望我哭瞎眼睛,我就会哭瞎眼睛了?”
他吞吞吐吐地问:“那——你跟小陆——还好吧?”
“你是不是指望我们不好,你好在一边看笑话?”
“怎么会呢?我只是——有点担心——”他为了开脱自己,就把叶紫眉抬了出来,说“眼睛哭瞎”的话是叶小姐说的。
“你叫她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哭瞎眼睛的。我自信眼光还是不错的,我看得上的人绝对不会让我哭瞎眼睛——”
他厚着脸皮打探道:“小陆他——怎么还不把你办出国去?”
“办出国去干什么?”
“两人——团聚啊——”
“一定要出国才能团聚?”
“那他——回国来——工作了?”
“嗯。”
“噢?”他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从理智上讲应该为小冰高兴,但从感情上讲好像又不是他希望听到的结果。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还是指望小冰跟小陆过得不好的,所以听到他们两人过得好就心里不舒服。他感觉自己是个小人,有严重的“望人穷”思想,自己也有点瞧不起自己。他愣了一阵,问:“他回国来了?在哪里——高就?”
小冰开玩笑地问:“你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想去把他揍一顿?”
他义正词严地说:“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人——”
两个人后面的谈话还算可以,没再弄得那么剑拔弩张,但都是扯些鸡毛蒜皮的事,他真正关心的问题又不敢问,小冰也很明显不愿意多谈,于是就互道珍重,挂了电话。
谢怡红就像长着顺风耳一样,他给小冰打电话的事,马上就被谢怡红知道了,而且马上就拿这事来调侃他:“怎么?还是放心不下你那个前老婆?指望人家过得不好,你去插一杠子的?”
“哪里是什么放心不下?只是告诉她一下,免得她以为我躲债逃亡了——”
“哼,谁会以为你躲债逃亡了?根本没谁要你还债,是你自己在那里——自作多债——”
“听说小陆回国了?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那还能怎么样?我不过是随便问问——他现在在哪里工作?”
“在一家公司——”
“他在干公司?他——完全是——跟我一样的书呆子——还能做生意?”
“在公司干就是做生意?公司里没技术活干的吗?你别瞧不起人家,人家在海外混了这些年,又有美国学历,就算去做生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没说不可以,我是想说——那他——收入够不够小冰——的药钱?”
“够又怎么样,不够又怎么样?”
他也答不上话来,真的有点多管闲事了,他解释说:“随便问问,够不够都是他们夫妻的事,关我什么事?”
“这还差不多——有点象个明白人了——”
他想谢怡红一定不喜欢他对小冰这么拖泥带水的,便暗自决定以后要特别注意这一点,设身处地想想,如果谢怡红对常胜这么拖泥带水的,他可能也不会开心。但他实在想不出谢怡红怎么会跟常胜拖泥带水,可能离婚就要离到谢怡红这个地步,对前妻或者前夫已经恨之入骨了,巴不得早日离掉,离掉了就再无牵挂。像他这样离掉的,好像总有点扯不清一样。
不过他跟小冰通这么一次话也有好处,知道小冰跟小陆过得很好,他就完全死了心,把“工作重心”完全转移到谢怡红这边来了。临走前的那两天,他就再也没想小冰的事了,一心想着在美国见谢怡红的情景,光是机场相见就设想了好几种场面。最激动人心也最荒唐的设想,就是谢怡红飞扑进他的怀抱,虽然他也知道这有点太戏剧化了,但谁知道呢?美国人不是兴这个的吗?是人不是人的,捉住就是一个拥抱。谢怡红在美国呆了几年,难道没沾染上一点美国的歪风邪气?
第二种设想就是谢怡红虽然没扑进他怀抱,但拉了他的手,或者跟他靠得很近,或者有点羞人答答的。他决定如果她有这种暗示,他就一定要大胆回应,再不能守株待兔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怀着这样的设想,他那几天简直有点夜不能寐,只想快快飞到美国,验证一下究竟哪种设想是对的。
他飞往美国的那天,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到机场去送他。他因为有个谢怡红在美国那边等着,一点都没觉得什么离家去国的忧愁,只是有点担心父母的身体和姐姐的婚姻。他妈妈哭了一会,但很快就转悲为喜了,大概也是想到美国那边有个谢怡红,儿子这一去就不用打光棍了,了却了做妈的一桩心事。
他从上飞机起,一路上都是糊里糊涂的,坐在飞机上就糊里糊涂地睡,下了飞机就跟着人群糊里糊涂地走,居然没遇到什么麻烦,美国人真是了不得,不论他的英语多么磕磕绊绊,人家都能听懂。他很顺利地就到了美国的g城机场,跟着一大群人往外走,刚走到一个大厅那里,就听见谢怡红在叫他:“谭维,这里!”
他循声望去,看见了谢怡红,好像比以前丰润了一些,看来美国的食物比较养人。谢怡红今天穿了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脚上是双旅游鞋,估计都是名牌,因为谢怡红在国内时总是穿得很讲究的,有时是笔挺的套装,连他这个书呆子都看得出价格不菲;有时看上去不怎么考究,但经小冰讲解,他也知道那都是名牌货,挺贵的东西。所以他摸出了一个规律:如果衣服看上去不怎么地呢,那就是名牌;如果不是名牌呢,那看上去就肯定很考究,反正谢怡红不会穿既不名牌又不考究的衣服。
等他走到跟前,谢怡红笑着说:“哇,还穿着料子裤啊?抖抖的呢,裤线还弄得这么分明,皮鞋这么油光发亮,穿得‘二行二行’的嘛——”
他知道这个“二行二行”是a市人嘲笑那些爱打扮的乡巴佬的,感觉有点尴尬。
谢怡红又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里没谁穿这么——formal的,你看人家,都穿得很casual——又不是interview——”
他向周围望了一下,发现果不其然,大多数男人都穿着t恤短裤,象他这样长袍大褂的屈指可数,一看就知道是外来户。谢怡红是说过叫他穿随便一点,但他怎么知道美国人“随便”到个什么程度呢?他是按自己对“随便”的理解穿的,哪里知道还是太formal了。他觉得谢怡红的话有点嘲笑的意思,好像在责怪他这个乡巴佬丢了她的人一样,他心里有点不舒服,跟在她后面往停车场走的时候,他就很自觉地拉开了一段距离。
走到谢怡红的车跟前,她开了后车厢,叫他把行李放进去。他虽然不懂车,但也看得出那车不算很新了,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那辆新车?”
谢怡红一愣:“什么新车?”
“你不是说你——把小陆还你的钱拿来买新车了吗?”
“噢,你说那辆新车?没开来。怎么,这车接你不够级别?”
“哪里,我只是随便问问——”
谢怡红开车带他去吃了些东西,就把他送到了事先已为他找好的公寓里,是跟一个叫周进的中国留学生合住,一室一厅的房子,周进住房,他住厅。房子虽然旧点,但空调热水什么的都很齐全,谢怡红帮他买了个床,还有一点家具和炊具,他已经很满足了。
谢怡红把他送到之后,就说:“你先休息一下,晚上我来接你们两个去我那里吃晚饭。”
谢怡红走后,他跟周进聊了一会,知道小周在g大读博士,比他小七、八岁,说话看事都很不相同,感觉简直是两代人了,不免有"老了老了"的感觉。后来小周去实验室了,他就在自己床上睡了一觉,一直到晚上谢怡红来接他们去吃饭的时候才醒来。
谢怡红仍然开着那辆旧车,把他们两个带到她的住处,也是个一室一厅,但谢怡红是一个人住,显得很宽敞。吃完饭,谢怡红把他们送回住处,叫他好好休息,说明天来带他去系里转转,熟悉一下上班的路线和实验室的仪器,然后就打道回府了。
他感觉跟谢怡红在美国的这个开场白似乎完全不是他设想的那样,幸好他聪明,没把他妈妈为谢怡红买的东西拿出来给她,不然的话,她肯定一下就猜出他妈妈的用心了,那就叫他无地自容了。看来他先前的顾虑是对的,如果谢怡红对他有意思,那又何必为他找这么个住处?还不如就住她客厅算了。就算不让他住她客厅,她至少应该有点不舍的意思吧?怎么会把他扔到他的住处就跑掉了呢?
后来的那些日子,谢怡红对他还算热情,但也只限于帮他的忙,比如带他去银行开户头,去学校办各种手续,到实验室熟悉情况等。他后来才知道谢怡红已经转成学生身份了,但仍然在老杨的实验室工作,是做助研,每周只需工作十三个小时。他不知道谢怡红是不是为他才转成学生的,但如果她不转,老杨那里就没这个空缺,那他就出不成国了。
g市的生活真的跟谢怡红说的那样,很便宜,特别像他这样跟人合住,而且住在客厅的,每个月的花销不出五百块就能搞定。他第一个月发工资后,发现自己已经存下一千多块钱了,忍不住在心里换算了一下,那就是一万块左右了。早知道是这样,他应该早点出国的,那他存的钱肯定够还那笔账了。
他手里有了这些钱,就有点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要开始还账,于是就旁敲侧击地问谢怡红怎么往国内寄钱。谢怡红一眼就看出他想干什么了,一针见血地问:“是不是想给小冰寄钱哪?”
“不是——”
“你不说老实话,我就不告诉你怎么往国内寄钱了——”
他心想你不告诉我,我到银行去问。但他想起自己没车,去趟银行很不方便,还得谢怡红出车,于是他老实承认是寄给小冰的,但是是用来还小陆的那些钱的。
谢怡红居然没反对,很爽快地说:“你就写张支票就行了。”然后就教他怎么写支票。
那是他生平开出的第一张支票,搞得比写情书还隆重,写了好几次,浪费了几张支票,才觉得满意了。他把支票装在一个信封里,又简单地给小冰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说这是还小陆那笔钱的,他一下拿不出那么多,但他会每月还一些,请她收到支票后告诉他一下。他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电邮账号什么的,全都告诉了小冰。
支票寄出去后,他就暗中数着日子,等着小冰那边的消息,一直等到十五天过去了,还没接到小冰的电话或者电邮,于是他理直气壮地往小冰那里打了个电话,借口是问问她支票收到没有。
小冰波澜不惊地说:“收到了。不过我劝你以后别寄了,你寄了我也不会转存的,白白浪费你的支票和邮票——”
他这才知道支票还有个转存的问题,难怪谢怡红一点也不阻拦他寄支票呢。他着急地问:“那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还上你们的钱?”
“说了叫你别还的,你怎么不听呢?以后也别打电话了,国际长途,贵得很,不要赚了几个美元,就阔乎其阔,乱烧包,把一点钱都浪费在电话上了——”
第 73 节
谭维被小冰奚落嘲笑了一通,而且小冰后来也一直没去转存那张支票,但他还是每月照寄不误。
还账好像已经成了他生活的目标和动力,他的生活工作都是围绕还账在进行。每个月月底,他把一张支票寄出去了,就开始盼望下一个发薪日,一边算计着又挣了多少钱,一边尽量把自己的支出控制在五百块以内。到了下一个发薪日,他先上网查一查工资打进自己的账号了没有,如果已经打进去了,他就写一张支票,寄给小冰。过了十五天,他就打个电话给小冰,看她收到支票没有,于是再被她奚落嘲笑一通。
他也知道这样的生活很无聊,但不这样的话,他还真的想不出为什么要呆在美国。
他在美国的生活可说是味同嚼腊,每天就是上班上班,早上七点左右就起床,胡乱搞几片面包或者方便面吃吃就提着午餐盒去上班。午餐盒里装的都是昨天前天的剩饭剩菜。他住的地方虽然在校车线上,但刚好在个两不靠的地方,而他上班的地方,也是在一个两不靠的地方,如果他坐校车去上班,两边走去车站的时间比他干脆走去上班的时间短不了多少,所以他基本都是走路去上班,也算锻炼身体。
老杨的实验室号称g大的“chinatown”,雇的人全都是老中,天南海北的都有,也不知道老杨是怎么把这些人发掘出来的,或者说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把老杨发掘出来的。老杨很爱引用毛主席语录来总结这个现象:“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不过老杨说的这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就是“剥削与被剥削”。老杨就像“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每天很早就去上班了,等到跟实验室里每个人都打了照面、派了工之后,老杨就不见了,要到中午的时候老杨才浮现在系里的coffeeroom里,跟大家一起吃午餐,打情骂俏,实施通俗油滑版亲民政策,同时也监督大家不要在午餐上花太多时间。然后老杨又不见了,要到下午五点左右才又浮现在楼里,关怀备至地问候大家:“还没走?不早了,快回家吃饭吧,活没干完的话,晚上六点半过来干就行了。”
不用说,实验室的每一个员工都在背后讲老杨的坏话,但当着老杨的面,大家屁都不敢放一个,因为老杨时常有意无意地提起国内某些知名高校们的某些知名老师们又在要求来他实验室工作,他都婉言谢绝他们几回了,那些人就是不放过他。老杨说的这些绝对不是撒谎,因为老杨有时会把这些人的email转发给实验室的人,叫他们看看谁比较合适。
周末的时候,实验室大多数人都“自觉”到学校加班加点,因为人家在加班,你怎么好不加班?你不加班,不怕老杨觉得你不积极,到时候把你开销了?而且老杨总能在星期五给你布置点什么活,让你当天干不完,不得不周末来加班。老杨自己周末也加班,当然还是那么三段式地在楼里浮现一下。
对这一切,谭维的怨言远没有实验室其他人那么大,他甚至有点感谢老杨把他的时间表排得这么满,不然的话,他孤家寡人一个,又没车,在g城可说是寸步难行,晚上和周末都没地方去,还不如到实验室去,至少可以看见几根人毛,听见几点人声,还可以强迫同事跟他讲几句话。如果呆在家里,小周不是在学校干活,就是在家里睡大觉,他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孤独无比。
谢怡红很少到实验室来,来的话也是把实验一做上,就捧起一本书在看,要么就在做作业,他听见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要due了,要due了”。刚开始他很不习惯,因为在a市的土话里,“丢”就是做爱到了高潮的意思,他不明白怎么谢怡红也是a市人,居然就能在他这个a市人面前“丢”啊“丢”的,也不怕他想歪了?
谢怡红在实验室好像是个特权阶级,总是来如风,去如风的,一周肯定没工作到十三个小时,但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她每回一来实验室,只要老杨在那里,都会跟她开几个玩笑,嘻嘻哈哈,拍拍打打的。有次老杨请实验室的人去家里吃饭,还让谢怡红担任hostess一角。
听谢怡红讲,老杨的老婆在国内时是个纺织女工,文化革命的时候。老杨被下放到他老婆的那个厂去劳动,在那里认识了他老婆。那时兴知识分子跟劳动人民相结合,于是老杨就跟他老婆结合了。后来老杨时来运转,回到大学教书,还出了国。据说老杨是个很传统的人,坚持糟糠之妻不下堂,出国两年就把老婆儿子都接出来了。无奈他老婆是一大老粗,又不懂英语,呆在美国是说不出的难受,最后就回国去了,听说在国内开个小店子,过得如鱼得水。老杨按时寄生活费给他老婆,儿子就留在美国读书。
谭维看老杨的那个势头,很有追求谢怡红的意思,就私下提醒她说:“你要当心,先弄清楚老杨跟他老婆离婚了没有——”
谢怡红吹嘘说:“离婚不离婚,还不是在我一句话?”
“那他干嘛不先离了婚再来追你呢?”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傻吧?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在踩牢一条船之前就把另一条船蹬了呢?”谢怡红解释说,“他跟他老婆离婚,要损失很多钱的,他们婚后的财产,他老婆都有一份——”
他担心地说:“那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不跟他老婆离婚?”
“难道我不值那么些钱吗?你放心,他会想办法让他老婆离婚的时候得不到什么钱的——”
“什么办法?”
“比如以我的名义买房子啊,投资啊,那他老婆就得不到了——”
“那他肯不肯放你名下呢?”
“如果我答应嫁给他,他当然肯——”
“这个我有点怀疑,如果老杨这么会算计,那他又怎么会愿意把他的财产放在你名下呢?他不怕你把他的财产卷走了?”
谢怡红呵呵一笑:“把他的财产卷走?好主意,不如这样吧,我先跟他结婚,等他把他的财产放到我名下之后,我们两个就卷了他的财产私奔,怎么样?”
他一愣:“我们两个私奔?”
“怎么?你不愿意?”谢怡红抱怨说,“所以说老杨不怕我卷他的财产,因为他知道没人愿意跟我私奔——”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又要来做道德偶像,说卷人财产不道德?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拉你私奔的,跟你私奔,还不如嫁给老杨,又有情,又有钱,还能帮我办身份——你有什么好的?什么都没有——”
“老杨的确值得考虑,只是要先把他离婚的事搞落实——”
谢怡红诧异地说:“我看你讨论别人的事的时候,也挺精明挺会算计的,怎么轮到你自己的事,就那么傻乎乎的?”
“我自己什么事?”
谢怡红答非所问地说:“嗨,我问你,你——想不想——找女朋友?”
他心想她这可能是在试探他,马上说:“想啊,怎么会不想呢?但是——谁会——看得上我?”
他指望谢怡红说“我呀,我就看得上你”,那他就再把自己的贫穷落后强调一下,如果她仍然看得上他,那就成了。但谢怡红没他想的那么干脆,而是闪烁其辞地说:“看得上你的人多得很,就看你看不看得上别人——”
他鼓励她坦白:“我算个什么?有什么看不上别人的?我只不过是胆小,不敢——追女孩子罢了——”
他静等着她毛遂自荐了,却听她说:“那好啊,我帮你看中了一个女孩,这个周末就安排你们见面——”
他愣了,老半天才说:“一个女孩?哪个女孩?”
谢怡红神秘兮兮地说:“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到了周末你来我家就能见到她了——”
他一听说是在她家就能见到的人,就觉得这个所谓“女孩”就是谢怡红,是她不好意思毛遂自荐,想出来的一个婉转的说法。他马上答应:“好啊,我周末到你家去见‘那个女孩’。”
一直到周末谢怡红开车来接他去赴blinddate了,他还在以为“那个女孩”就是开车的“这个女孩”,但等他进了谢怡红的屋,一眼看见真的有个女孩坐在客厅看电视时,他才意识到他这次是大大地自作多情了,人家谢怡红是作古正经地在帮他介绍女朋友,而他居然以为人家是在毛遂自荐。
既然谢怡红对他做得这么绝情,他也没什么想头了,只好打起精神来“相亲”。谢怡红介绍说那女孩叫陈彬,又强调说是文质彬彬的“彬”,大概是在暗中提醒他别当成小冰的“冰”了。但她不强调还好,一强调反而使他想到小冰身上去了,觉得陈彬长得还真有几分象小冰,看上去也跟小冰刚认识他的时候差不多的年纪,心里就有了几分好感,兴趣也大多了。
那天在谢怡红家吃完饭,陈彬就提出开车送他回家,让他有种“昨日又重来”的感觉,当年小冰也是那么大胆热情,毫不做作,一点不掩饰对他的好感。他晕乎乎地坐进陈彬的车,但陈彬并没送他回家,而是一车把他载到她的住处,两人又在一起瞎聊了半天。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陈彬说:“我们去吃buffet吧,我不怎么会做饭——”
他提议说:“你家有没有菜?有的话我来做——”
“算了吧,做得麻烦——”
他急于讨好她,有心卖弄一下自己的厨艺:“不用你麻烦,我来做——”
陈彬坚持说:“还是去吃buffet吧,我好久没吃了,想得慌——”
于是两人来到一家中国buffet店吃饭,他瞟了一眼价格,只见平时是九块九毛九,周末是十二块九毛九,饮料两块五。他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打了一下小算盘,发现两人吃一顿要花掉三十多块,很是心疼,但已经来了,也不好打退堂鼓,只好勉强吃了。吃完之后,陈彬没提aa制,他只好全付了。
回到家后,谢怡红打电话来问他感觉怎么样,他支吾说:“没什么,就是——比较花钱——”
谢怡红夸张地说:“啊?这么快?一下就在为小陈买房子了?”
“买什么房子,是吃了一顿buffet——”
“一顿buffet能要多少钱?了不起三十来块,她这就算很节约的了,如果是其它女孩,把你叫去一家高级餐厅,吃了正餐还要吃甜点,那你不得去跳楼了?像你这样还怎么找女朋友?”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觉得谢怡红说的有道理,一顿buffet也就三十来块钱,哪里就值得这么肉疼?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记得跟小冰谈恋爱的时候,他从来没为花钱肉疼过,最多只是担心自己赚的钱少,不能让小冰过奢华的生活,但只要他手里有一个钱,他都愿意花在小冰身上,倒是小冰很快就把他的经济大权接管了,手攥得紧紧的,不肯乱花一分钱。
谢怡红追问道:“那你还准备不准备跟小陈——继续下去呢?”
他简直有点害怕继续下去了,一顿饭三十多,如果每星期吃一次,那他的$500budget就要被突破了。但如果他现在说不继续,好像他是为了三十块钱在心疼一样。他搪塞说:“这个——要看她的了,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她愿意继续啊,不然的话,我问你干什么?”
“她愿意继续,那继续就是了——”
“那你要主动一点,不要老等到人家女孩子来约你——”
他一听到“主动”就有点心虚,支吾说:“我怎么主动?我又没车——”
“你把你存的那些钱拿出来买辆车吧,旧车不贵,像我这种的,三、四千就能买到——”
“我哪里有三、四千块钱买车?”
“你怎么没有?你一个月少说也能存下一千多,这已经好几个月了,还没存下三、四千?你怎么这么小气?守财奴一样,请女朋友吃饭也舍不得,自己买车也舍不得,你存那么些钱干什么?”
“我存的钱都拿来还账了——”
“你还什么账?人家小冰从来没转存过你的支票,你那些钱不都还在那里吗?”
“她是没转存,但我已经开出支票了,那些钱就不属于我了,我不能动那些钱,万一她哪天需要用那些钱怎么办?”
“你别自作多债了,她肯定不会转存你那些支票的,她老早就撕掉了——”
“你怎么知道她撕掉了?她告诉你的?”
谢怡红没吭声,他追问道:“她把撕支票的事都告诉你了?她还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谢怡红没好气地说:“她还告诉我说,你这人很讨厌,她已经被你缠烦了,如果你再这么纠缠不清的,就莫怪小陆诉诸法律了——”
第 74 节
谭维就象大多数遵纪守法的良民一样,既是法律上的糊涂虫,又是法律上的胆小鬼,所以他一听说小陆要对他“诉诸法律”,就慌了阵脚:“小陆——他说没说要——怎么诉诸法律?”
“诉诸法律就是诉诸法律,还有什么‘怎么诉诸’?”
“那我这到底是犯了——哪条王法?”
“你骚扰他老婆,你说是犯了哪条王法?”
“我哪里有骚扰他——老婆?”
“人家不要你还钱,你还要每个月寄支票,寄了不说,还要打电话给人家,这还不算骚扰他老婆?”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至少他的本意不是“骚扰”小冰。他每次给小冰打电话的时候,她只责怪他不该把钱花在电话费上,但也没说他是在“骚扰”她,如果小冰亲口说了他这是在骚扰她,他肯定不会再打电话了,难道他连这点自尊心都没有?很可能小冰对他打电话并没什么意见,因为小冰肯定是愿意把两个男人都保住的,但是小陆就没那么大方了。
他有点想对小冰夸个口:“你看,我当初说的没错吧?现在你成了小陆的老婆,他就没那么大方了吧?连我打个电话给你他都要诉诸法律。”但他想起当初小冰被小陆“骚扰”时,他是那样的难受,将心比心,他就决定不再“骚扰”小冰了,不每个月寄支票了,也不给她打电话了,但钱还是要存在那里的,等存齐了,一次性还给小陆,那应该没什么可以诉诸法律了的吧?
从那以后,他就没再寄支票给小冰了,也没给小冰打电话了,而是强迫自己投入跟陈彬的恋爱之中。陈彬比他整整小一轮,无比的青春活力,是那种玩起来就猛玩,学习起来就猛学习的小姑娘。周一到周五,陈彬往往是消声匿迹,但一到周末,陈彬就像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他面前,而且往往就已经安排好周末的活动了,基本不是来跟他商量的,而是来给他吹冲锋号的。
他跟陈彬周末的活动非常丰富多彩,爬山啊,野炊啊,游乐场啊,电影院啊,一个周末一个样,而且都是跟陈彬的那伙朋友一起出动,全都是比他小上十岁的人。谢怡红跟陈彬在一起上课,所以有时也被邀请,但谢怡红从来不去,说自己太老了,跟那些小孩子一起玩不动了。谭维因为陈彬的关系,不去也不好,只好硬着头皮奉陪。
接触了一段时间,他觉得陈彬还是满可爱的,也不是那种一心占男人便宜的人,只不过是手比较松,花钱不那么在乎罢了。考虑到她这么年轻,想必生活中也没吃过什么苦,又不用操心还账,手松一点也可以理解。出去玩的时候,两人的食物路费电影票什么的,一般都是他主动掏钱。但如果是开车出游,汽油什么的就是陈彬掏钱,因为他不会开车,也不会加油。
两人的关系还算进展顺利,已经拉过手,也接过吻了,都是陈彬主动的。有一次陈彬还碰到了他那个地方,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碰过之后他就起了反应,而陈彬也吃吃地笑了半天,可能也不是完全不解风情。但他的手很老实,从来没碰过陈彬的要害部位。他还是坚持他的“谭氏理论”:如果陈彬愿意他碰她那些部位,那她会有所表示的,如果她没表示,那就说明她还不ready,那他无论心里多么猴急,行动上都要谦谦君子。
不过他跟陈彬在一起,总有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总在担心陈彬会嫌他太老了。他一想到自己这么老了,还象个幼儿园大班保姆一样,混迹在那群小孩子中间玩,就有点不自在。
春假快到了,陈彬很早就在计划春假的事,跟她那伙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去夏威夷玩。陈彬来给他吹冲锋号的时候,他首先就想到自己没假期,春假只有学生老师才放,他们是工作人员,根本没春假,老杨肯定不让他去。他这段时间周末经常不加班,可能老杨已经不高兴了。
陈彬说:“你们staff不是应该有vacationtime吗?你就把你的vacationtime拿出来用就行了。”
他还没听说过什么vacationtime,就跑去问谢怡红。谢怡红说:“是有vacationtime,一个月一天,但是很少有人休,因为不休的话,可以换成钱的,一年的vacationtime存下来,就是半个多月的工资,所以大家都不休。”
“那——我去休vacation,老杨他会不会——有意见?”
“你对老杨说,你是陪女朋友出去玩的,我保证他一听就同意了——”
他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奥秘,但他鹦鹉学舌地照谢怡红教的对老杨说了休假的事。果不出谢怡红之所料,老杨很爽快地同意了,还打听了两句他女朋友的情况,听说是谢怡红介绍的,老杨似乎更高兴了,一迭声地说:“去吧,去吧,年轻人,是该玩玩。”
陈彬见他答应去夏威夷,很高兴,跳起来就给他一个吻,让他觉得费掉vacationtime也值了。但等他上网定票的时候,才发现春假期间去夏威夷的人很多,票价很贵,两个人来去的费用,再加上他用掉vacation时间的钱,就好几千了。
他忍不住又肉疼起来,心想他得存几个月才能存下这些钱,这么大一笔钱,如果用来还账多好!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舍得定票。最后他厚着脸皮跟陈彬商量,看可以不可以换个时间去,何必要抢在这个高峰期间跑去呢?
陈彬一听就不高兴了,嘟起嘴说:“你有vacationtime,什么时候去都可以,我呢?我只有春假,哪里能换个时间?”
他小心翼翼地建议说:“那你看暑假怎么样?你不是有暑假吗?”
“暑假更是高峰期,票价更贵。再说我的朋友都是这个春假去,我一个人暑假去有什么意思?”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看来他在陈彬眼里还不如她的那些朋友,她出去玩是为了跟那些朋友在一起,而不是跟他在一起。
陈彬见他不说话,就拿出自己的信用卡,啪地往桌上一放,说:“你不就是怕花钱吗?那这样吧,我来付钱,可以了吧?”
他尴尬地说:“我不是怕花钱——”
“你不是怕花钱是怕什么?为了不耽误工作?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该享受的时候不享受,真搞不懂你们这代人!”
他最怕陈彬觉得他们之间有代沟的了,听她把他归入“你们这代人”,就很自残形秽,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彬追问道:“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是不是在国内有——孩子?要付抚养费?不然你存那么些钱干什么?买棺材啊?”
他只好把还账的事说了一下,陈彬瞪着眼睛看了他一阵,摇摇头说:“我真的搞不懂你,别人已经把钱还了,你怎么还要赖着还这笔钱呢?”
他破罐子破摔地说:“你搞不懂的,你们这代人,都是比较——比较新新人类的,没法理解我们的那些——价值观——”
“幸好我不是你那代人,不然被你们那些——古老的价值观念捆着——真的——要烦死我了——”
陈彬回去后就写给他一个email,叫他在两代人的价值观之间做个选择,要么就别想着还那笔债了,要么就别跟她dating了。
他接到这个email,心里很难过,很想继续他们的dating,但他想了又想,觉得他们之间的这个代沟是无法跨越的,他不可能为了讨好陈彬就不还这笔债,还是趁早分手吧。
谢怡红听说后,安慰他说:“别泄气,为个小女孩难受不值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丢掉的是什么宝贝——”
“什么宝贝?你别讽刺我了——”
“像你这样的宝贝,非得要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才能赏识。看我的,等我来为你这匹千里马找个女伯乐,好好地骑你一骑——”
他这次没觉得有代沟的压力,交谈也比较融洽,讲起在国内教书的事,两人很有些共同话题。郭老师的父母都是高知,她自己的工资也肯定比他和陈彬高很多,但却没有陈彬那种大手大脚的习惯,生活很节俭。两人见了几次面,都是在郭老师的住处做饭吃。两人厨艺都差不多,互相配合,相得益彰,很有“你挑水来我浇园”的感觉。
大概他这代人的恋爱都是这么一个套套,首先是回忆自己那代人的历史,几个回合之后,就进入交代个人历史的阶段了。郭老师身先士卒,交代了自己的婚恋史,可以说是无婚无恋史:从来没结过婚,也没谈过“深入骨髓,触及灵魂”的爱。暗恋过一两个人,但都是含苞未放;被几个人追求过,但都是无疾而终。就这,没了。
轮到他交代了,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交代太多了,怕把郭老师吓跑了,交代太少了,怕郭老师说他不诚实。犹豫再三,他决定实话实说,郭老师跑不跑,就看缘分了。
但他一讲起自己的婚恋史,就有点忘乎所以,讲着讲着,就进入角色了,把自己弄得十分动情,也把郭老师弄得热泪盈眶。郭老师一边听他讲,一边点头,唏嘘不已,一再地说“太感动了”“你真是个好人”“你们的爱情真动人”。
他见郭老师这么为他的故事所感动,就越发讲得起劲,讲到最后,场子拉得太大,枝蔓分得太多,都不知道怎么收场了。看看时间不早了,只好拦腰截断,留下一个“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小尾巴,说等下次见面再慢慢谈。
那天他从郭老师那里回来,心情特别好,原来这样就能打动女生的心啊?那不是太难嘛,只要实话实说就行。结果第二天他就收到郭老师一个老长的email,而且是用英语写的,又而且还夹杂了好些英语诗歌,把他看得一头雾水,最后把谢怡红叫来帮忙,才搞清了郭老师的意思。
郭老师email的大意是说他的婚恋故事太感动人了,让她这个对真爱已经死了心的人又萌动了追求真爱的决心。她曾经非常绝望,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永恒的真爱,就连她父母之间的相敬如宾也不是她期待的爱情,只不过是两只暂栖一树的鸟儿,因为大限未到,所以仍然守在一个窝里。但他的故事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真爱的,有一见钟情的真爱,有经得起生离死别的真爱。
郭老师鼓励他继续坚持他的真爱,不要改变,即便没有回应,也是值得的。她自己也要继续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份真爱,即便永远等不到,但她等过了,也就没有遗憾了。
这封email简直把他打哑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效果。谢怡红也愣了半天才说:“哇,三十多岁了,还这么天真,我算服了她了。”然后就责怪他,“这下好了,你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一个铁杆老姑娘——”
他辩解说:“这怎么怪我?交代个人历史,不诚实怎么行?”
“你诚实就诚实,何必讲那么动情?本来人家是决心要跟‘老姑娘’划清界限了的,就是你这么一通胡言乱语,又把人家打回原形,恐怕这辈子都要在那里傻乎乎地等什么真爱了——你自己呢?也把一个老婆候选人搞飞了。嘿嘿,其实你们两个真是蛮相配的——都一样的——迂——”
“既然她没把我当——她的真爱,那我还不如早点——”
“你嘴巴还蛮硬呢!她虽然现在没把你当她的真爱,但她跟你接触一段时间,不就知道你是她的真爱了吗?你这样瞎搞一通,叫我怎么给你介绍女朋友?”
他硬嘴说:“我又没请你帮我介绍女朋友——”
谢怡红大喊冤枉:“你——你这个人,怎么不——知恩图报啊?我这么辛辛苦苦地帮你找女朋友,你不仅不谢我,还说我——”
“你以后别帮我这些忙了吧,我——现在根本没这个兴趣——”
“哼,嘴里说没兴趣,真的介绍给你的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我就不信我把你嫁不出去!你等着瞧,我还有大把的候选人——”
还没等到谢怡红为他找到第三位候选人,他这个中华民族就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了。那天他听见实验室的几个人在谈下一学年的合同问题,便忍不住上去问了两句,结果发现实验室的其它人都拿到了下一年的joboffer了,而他却没拿到。老杨雇他的时候,也没讲定雇多久,只吹嘘说自己的项目资金雄厚,雇个十年八年没问题。但他当时的合同上写的是一年,说根据情况可以延长。现在一年快到了,他没拿到下一年的合同,那就是说“根据情况”老杨不准备延他的长了。
他鼓足勇气去问了老杨,老杨万般无奈地说:“我非常欣赏你,但是——经费有限——啊——”
老杨的这个“啊”字,真是“啊”得无限沧桑,不了解老杨的人,恐怕都要涕泗滂沱了。但他知道老杨在哄他,先前不是说资金雄厚,雇个十年八年没问题的吗?怎么一下就经费有限了?而且实验室那么多人都雇得起,刚好就“有限”在他这两万块钱经费上了?
他把这事告诉了谢怡红,她一听就怒目圆睁:“啊?这个流氓,等我去找他!”
第 75 节
谭维已经很久没听过“流氓”这个词了,不知道是因为现在天下太平,流氓绝迹,还是对“流氓”的评审标准提高了,只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是经常听见女生骂男生“流氓”的。他愣了一愣,问:“你说谁流氓?”
“当然是说老杨罗,难道你还够得上流氓的级别?”
“既然你说他是流氓,那你还去找他——不怕他——对你——?”
“你放心,他是文化流氓,只会使手腕,不会用武力——”
“他使什么手腕?”
谢怡红犹豫了一阵,说:“他——一直在追我,但我没答应,当然我也没完全打消他的希望,因为我还需要他——帮忙。他刚开始不想让我转成学生,怕我转成了学生就——不受他管了,所以他不肯帮我写推荐信,也不肯给我ra。后来我对他说了你想来美国的事,他就同意我转学生了,不光为我写了很过硬的推荐信,还给了我ra——”
他看不出这个跟他没拿到合同有什么关系,脸上一片迷茫。
谢怡红解释说:“但他知道,一旦我毕业了,我想到哪里就可以到哪里,既不用他来帮我办身份,也不用在他这里工作,那他就没办法——卡住我了——”
“那好啊,你就不用巴结他了——”
谢怡红骄傲地说:“我本来就没巴结过他,都是他在巴结我。我是说,我没为我自己的事巴结过他——”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已经猜到几分了。
果然,谢怡红说:“但是我为了你出国的事,还是需要他帮忙的,所以我平时就跟他打打情、骂骂俏——”
他一下想到小冰利用男人好感的那些手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谢怡红说:“有段时间,他以为我跟你——是男女朋友,就来跟我谈你下年的工作问题——说他经费不足——下年可能不能同时雇我们两个了——问我是想让你走还是我自己走——我告诉他你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就没再为这事罗嗦了——我还以为——就没事了呢——”
他不知道谢怡红只跟他保持朋友关系,还为他介绍女朋友,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如果她为了他在美国工作就不敢跟他恋爱,那他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了。他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他想娶你,你不肯,他就拿解雇我来——压你?”
谢怡红点点头:“只能是这样了,不然他为什么单单不跟你续约?他自己也知道,你比别人都干得好——”
他想了一会,说:“那这样吧,你也不用去找他了,因为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逼你嫁给他,既然你不想嫁给他,那你找他也没用。我也不是非得在美国工作不可,等这一学年做完了,我回中国就是了——”
谢怡红急了:“那怎么行?你不是还想在美国赚钱还账的吗?”
“你不是一向就叫我别还账的吗?”
“但是——但是——你这种人——我叫你不还你就不还了?你还不是坚持要还的?还不如让你了结这个心愿,把账都还了,你这辈子就安心了——”
“但是老杨不肯雇我了,我也不能赖在这里。让我想别的办法还账吧——”
“不行,等我去找他,他凭什么不雇你?”
他笑了一下:“他凭什么要雇我?”
“他不就是想我嫁给他吗?我嫁给他就是了——”
“可是你——平时这么讨厌他——”
“我哪里有说我讨厌他?”
“大家都这么讨厌他——”
“大家讨厌他,也只是因为他——象周扒皮一样逼着大家干活,他别的方面——大家还是说不出什么来的。他这也算是‘在其位,谋其政’,无论谁坐到他这个位置上,恐怕都会跟他一样,成天盯着手下人,因为我们有些国人同胞也的确不自觉,你不盯着他,他就磨洋工。”谢怡红狠狠地说,“切,常胜这么讨厌的人,我跟他过了几年也没死掉,难道老杨比常胜还讨厌?”
他心疼地说:“你这是何必呢?他比你大这么多,还不知道离婚了没有,又有那么大一个儿子,你嫁他多——委屈啊——”
“但是我不嫁他,他肯定不会继续雇你——”
“你为了让他雇我,就去——跳这个火坑?”
谢怡红不在乎地耸耸肩:“只要他雇你就行——”
“如果你跳了火坑他还是不雇我呢?”
“他敢!看我不把他杀了——你听没听说有个中国留学生把他导师杀了的事?在美国杀人很方便的,买把枪就能搞定,不象在中国,还得拿个斧子砍,砍两斧子,血一冒,胆子就小了,砍不下去了,前功尽弃——”
“别瞎说了,你杀了他,自己也——脱不掉干系——”
“我不怕,只要你能呆在美国就行——”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一把拉过谢怡红,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地说:“你这些年——为我做出的牺牲——太多了——我再不能让你去为我——糟蹋你自己了——”
谢怡红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放开我,你疯了?”
如果说他刚才还只是感情上起了冲动,那么现在被她在怀里左一扭,右一挤的,连身体上也冲动起来了。他搂得更紧了,她一边挣扎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快放开我,快放开我,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高兴终于——有了这个勇气——你不知道我是——多么胆小——多么怕受到你的拒绝——你快别乱动了——不然把我的一点勇气——又吓跑了——”
她不再挣扎了,而是拱在他怀里呜呜地哭。他捧起她的头,吻她的脸,感觉满嘴都是咸味。吻了好一阵,他才喘口气,恳求说:“别去找老杨——别去求他——我能在美国呆多久就呆多久——我可以去别的学校找工——我还可以回国去——”
“我不许你回国!”
“好,我不回国,我就在美国陪你读书,我去餐馆打工,听说餐馆打工赚的钱不比在老杨手下赚的少——”
“但是餐馆打工多累多受气啊!”
“只要能让你不嫁老杨,我再累再受气也不怕——”他一把抱起她就往床边走,然后水到渠成地做了爱。第一次他太快了点,大概是许久没做爱的原因,有点控制不住。但第二次,第三次就很成功,谢怡红的润滑度很好,上高潮也很容易,根据他的经验,应该不是假装的高潮。
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跟她做爱的时候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像是背着老婆偷情一样,胆小得不行,负疚得不行,不得不一次次提醒自己“你已经是没老婆的人了,这不算偷情”,才有勇气进行下去。但进行的时候,他又老是触景生情,不断想起小冰来。比如他看到她的乳房,像他在北方读书时吃过的窝窝头,就想起小冰的乳房,像他家乡的白面大包子,感觉谢怡红跟小冰比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连续做爱几次,累了个半死,但却睡不着,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感叹造化弄人。他跟谢怡红那么早就认识了,但却要经过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才最后走到一起。也许真的跟那个谁说的一样:在我们的一生中,会跟很多人相伴旅程,但只有最终陪伴我们的那个人,才是命中的相依,前面遇见的那些人,只是一些引路人,引领我们走向命中的相依而已。
他想,也许小冰就是引领他走向谢怡红的那些人之一,还有常胜,老杨,陈彬,郭老师,甚至还有蓝老师,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引领他走向了谢怡红。只不知道谢怡红是不是仍然是引领者中的一员?
他此刻真的想不出除了谢怡红,他还会有个什么命中的相依。他跟谢怡红认识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在维护他,帮助他,为他作出各种牺牲。而他呢?先是无视她的存在,跟小冰结了婚,然后又按照她的安排,跟陈彬谈恋爱,还跟郭老师dating。如果不是因为老杨解雇他这件事,真不知道他还要迂回多久才能跟谢怡红走到一起,说不定就终生错过了。
他看着在他怀里熟睡的谢怡红,有种陌生的感觉,他好像从来就没仔细看过她的脸,跟她在一起,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应付她的说话上,所以她在他印象里就是一个傲气尖嘴的女孩。但她熟睡的时候,脸上的那股傲气就荡然无存了,象一个疲倦的小女孩,需要他的呵护。
他忍不住拿她来跟小冰比,寻找她们两人的不同之处。他知道这样做很不好,但他忍不住。他想,难怪人们不喜欢找结过婚谈过恋爱的人呢,可能就因为他们爱在心里比较来比较去。
他不知道谢怡红有没有在暗中拿他跟常胜比,如果有的话,他希望她的结论是他比常胜强。但他感觉自己也只能说比常胜规矩一点,老实一点,其它方面也没什么可取之处。他在她生活中只能是一个累赘,一个灾星。她的所有灾难,几乎都是他给她带来的。她以前嫁给常胜,是他的错;她现在受制于老杨,还是他的错;如果她为了他回国,那是他的错;但如果他呆在美国做餐馆黑工,她的生活永远都不会有什么起色,那还是他的错。
但是他又没有勇气对她说分手,也舍不得对她说分手,就又搬出他的鸵鸟政策,混一天算一天。
他们后来的关系似乎跟以前没什么太大区别,还是各自住在自己的公寓里,谢怡红没叫他搬过去,他也不好主动提出搬过去。如果谢怡红不来车他去她那里,他也不好主动提出要去她那里。虽然他经过了那一次,时刻都在想做爱,但他不敢提,因为他觉得既然两个人已经走到那一步了,那就等于把话说通了,如果她想做爱,肯定会开车来接他,既然她没来接他,那就说明她不想做爱。
过了几天,老杨把一份文件拿到他面前来了,叫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意见,没意见的话就签个字。他接过来看了一下,是下一学年的joboffer,是给他的,工资由原来的两万变成了两万五。他拿了joboffer,但没签字,说要考虑一下。
等老杨一离开,他就给谢怡红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去找了老杨。
谢怡红很吃惊:“没有啊,我们都——这样了,我还去找他干什么?”
他想想也是,便把老杨给他joboffer的事说了,然后说:“我看他突然给我offer,我还以为你去找他了呢——”
“我没有啊,是不是老杨坐在磨子上想转了?”
这个迷很快就解开了,原来是他们实验室的小封要走了,她老公在外州找到了工作,她也跟去,所以就空出一个位置来了。
他在joboffer上签了字,交给了老杨,也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谢怡红。她很开心:“想不到这事解决得这么顺利——”
他也很开心:“这真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可别以为我说去找老杨只是想——感动你啊,我是真的准备去找老杨的——是你不让我去我才没去的——”
“我怎么会那样想?我就怕这次还是你去找了老杨的——”
“我找他干什么?你去餐馆打工比在他这里干赚的钱还多——”
“他给我提到两万五了,应该比打餐馆赚得多了吧?”
“谁说的?如果你去餐馆送餐,每个月最少得赚三千,那一年就是多少?在实验室干只不过是比打餐馆高雅一点——”
他又砸落实一下:“真的不是因为你去找了他,答应嫁给他?”
“嘿嘿,你别听我平时瞎吹了,他其实根本没说过要娶我,追是追了,但没说过娶,可能怕离婚花费太多。如果我这次真找上门去要嫁给他,那就丢大人了,他肯定不要我——”
“瞎说,你这么年轻漂亮,他一个老头子,还不要你?只怕是跳起来就把你抱床上去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通,他鼓起勇气,在电话里低声说:“我也想跳起来了——”
第 76 节
谢怡红的生日快到了,谭维绞尽脑汁地想送她一件精美的礼物,但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便决定向她求婚。他到美国来了快一年了,潜移默化的,也觉得男人的求婚是女人最想要的礼物。而且他跟她已经这样了,不求婚好像就很不负责一样。除此之外,他也有点害怕目前这种不明不白、不即不离的状态,想通过求婚把事情明朗化。
他没车,出去买东西不方便,如果让她车他去,那又不是surprise了。于是他走了很远的路去坐公车,到一个mall里买了一个订婚戒指,花了一千多块。这次他不心疼钱了,只担心档次不够,她会瞧不起。但他账号上能动的钱就这么多,是他从每个月的生活费里存下来的,其它都是还账的钱。
谢怡红生日那天,他请了一天假,自己烤了生日蛋糕,做了一些菜,打电话叫她课上完了就过来。
谢怡红一上完课就开车来到他的住处,看到那么多的菜,还有生日蛋糕,开心得不得了:“哇,我好些年都不过生日了,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
“听小冰说过——”
谢怡红的脸色一下就黯然下去了,他连忙解释:“别生气,是以前听她说的,你看,都这么久了,我还记得你的生日,不是说明——”
“我们把这些东西都拿到我那边去——过生日吧——”
他们把菜和蛋糕都装好了,拿上车,来到她那边。两人饱餐一顿之后,他为她的生日蛋糕点上三支小蜡烛,让她许个愿。她闭上眼睛许了个愿,然后一口气吹灭了那些小蜡烛。他为她唱了生日歌,唱到后来,她也加入进来,大唱“祝我生日快乐”。
唱完生日歌,一人吃了一小片蛋糕,他觉得是时候了,便踌躇着把那枚订婚戒指拿了出来。但他不好意单腿跪下去,就偷工减料,蹲在她跟前求婚,而且又不好意思用中文说,就偷梁换柱,用英文代替:“willyoumarryme?”
谢怡红接过戒指,把玩了半天,但没说“yes”。
他有点心慌,抓住她的两手,恳切地望着她的眼睛,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我会——待你好的——”
谢怡红挣脱他的手,又把玩了一会戒指,问:“你向我求婚,但是你爱我吗?”
他点点头。
“但是你从来都没说过——”
“你知道我——我——不擅表达——但是我——loveyou——”
“有多爱?”
这可把他难倒了,这个爱字,真的不是那么容易丈量的,他支吾说:“爱到想跟你结婚的地步——够不够?”
谢怡红没说够,也没说不够,而是两眼望着别处,说:“如果我告诉你——小冰她没跟小陆结婚——也没跟小陆——和好——你还会向我求婚吗?”
他一下就痴呆了,傻站在那里,盯着她看,好像自己是架测谎器,对好焦了就能看出她是不是在撒谎一样。但她垂着眼睛,躲避他的目光。他盯了老半天,才怀疑地说:“你——又在涮我?在考验我?”
谢怡红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不回答我也知道答案了。告诉你吧,小冰她什么都没有,既没跟小陆恋爱,也没什么网恋——”
“那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的——他们的情书——写得那么肉麻——”
“你亲眼看见什么了?你亲眼看见过小陆跟小冰在一起吗?你亲眼看见过那个什么‘恨水’跟小冰写电邮了吗?你连他们的电子邮件账号都没进去,只不过是看到一些copy的东西。你怎么知道那真的是从信箱里copy出来的?不能是小冰自己编造的吗?”
“编造的?那么多——都是编造的?”
谢怡红“扑哧”一笑:“早知道你这么傻,又这么粗心,小冰就用不着编那么多邮件了,就编一头一尾两三封就行了——”
“那——‘恨水’到底是谁?”
“你怎么还不明白?根本就没什么‘恨水’,‘冰’和‘恨水’只不过是小冰开的两个email账号而已,本来她可以从一个账号里给另一个账号写email,但是她没办法造出前几年的email来,所以只好copy出来,那样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编造日期和内容了。不然的话,她可以干脆打开邮箱让你去看,那样更令人信服——”
“可是她怎么知道我——那天会去——她那里?”
“那天是你们的——纪念日,她怎么不知道你会去?其实她那些信件差不多天天开在那里,迟早能被你撞上——”
“那——每天晚上是谁在给她打电话?是你吗?”
“哎,真是亏了我们小冰,把你想象得那么高智商,却原来你是个木头脑袋。她真的不用编制这么周密的计划,你太好骗了。呆子,为什么非得有个人给她打电话?她有手机,她出门之前跟她妈妈说一声‘刚接到一个电话,我出去一下’,不就行了吗?难道她妈妈还去查她的手机?”
“那她——每次晚上都去哪里了?”
“她去学校了——”
“她没去学校,我——跟踪过她的——她不在她办公室里——”
“她在学生自习室里,或者在她寝室里。她那时还是代课老师,学校没给她分住房,但给了她一个单人房间,她在那里呆到十一点左右就回家——”
他仍然是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那我——我来给她打电话——问她——”
谢怡红马上制止:“你问她干什么?怕她不骂我?她挖空心思,就是想让你摆脱债务的烦恼,摆脱她这个累赘,好好过你的日子。你现在去问她,不是告诉她前功尽弃了吗?”
他听见“债务”两字,马上问:“那她——哪来——那些钱还你——跟蓝老师?是问小陆借的?”
“别想得美了,小陆一个博士后,找的又是一个铁腕太太,只怕是个连抽烟的钱都没有的主,哪里有钱帮小冰还账?”
“那你们——”
“她没还我的钱,我把你的借条给她了。我本来就不要你还钱的,是你自己坚持要还,所以她把她的打算告诉我之后,我就答应帮她骗你——”
“那——蓝老师呢?”
“蓝老师的钱也没还,她也老早就说不要你还的,都是你自己在那里要还要还——”
他想起他问蓝老师还钱的事时,蓝老师那真诚无辜的surprise,简直不能想象蓝老师是在撒谎。这三个女人,真是谎林高手,一个个都撒得那么自然,叫人莫辨真伪。
他彻底懵了,坐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最后他怀疑地说:“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在——骗我?”
“这样吧,我已经撒了太多的谎,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了。蓝老师也撒过很多谎,你可能也不相信她了。你打个电话给小陆吧,看看他怎么说。”谢怡红说着就在网上找到小陆工作的p大,查到小陆的电话号码,说,“打这个,这个是他家里的电话——”
他看到小陆的名字和头像出现在p大的网页上,心里已经有几分相信了,但他还是机械地拨了小陆家的号码。是一个女人接的,上来就是英语,他一时语塞,脑子也转不过来,就用中文问:“请问小陆——陆永元在不在?”
他听那个女人大声说:“luke,phonecall!”然后是放低了的声音,“是你国内的朋友吧?一句英语都不懂——”
过了一会,才听到小陆懒洋洋的声音:“hello,老金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他插进去说:“是我,谭维。”
小陆愣了一阵:“噢——谭维,就是小冰的——那个?”
“已经是前——那个了——”
“噢,是听说你们离婚了,你小子挺聪明的,撇下包袱就逃跑了?”
“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陆唉声叹气说:“很久很久了,太久了,都不记得有多久了——”
还没讲几句,谭维就从电话里听见那个女人在大声叫小陆:“luke,快点,儿子跑洗手间去了,快去把他抓出来,不然他又要到马桶里玩水去了——”
小陆不情愿的声音:“我这不——还没讲完吗?你去弄一下吧——”
“我在烧饭,两手不空,你怎么什么事都不愿意干?没见过这么懒的人——”
小陆对着电话说:“算了,不跟你多聊了,母老虎在叫,还是你聪明,早早地跳出了火坑,像我这样的,一不小心儿子也有了,彻底被人套牢了,想跳也跳不出去了——”
他听不出小陆到底是在抱怨,还是在炫耀,反正他也不关心这个,只要知道小陆结了婚,仍在美国就行了。
他放下电话,心里很难受,喃喃地说:“那——这些年——她就一个人——受着那些苦?她的身体不好,还要上课——她那些药费——怎么解决的?”
“转正之前都是她父母支援的,后来她转正了,就比较容易了——”
“还有她还我姐姐的那两万块钱——”
“那两万块钱是我们一起凑的,她说你姐姐因为借钱给你们,总是被姐夫骂,她想还掉,而且如果她只还了我跟蓝老师的钱,也怕你看出破绽来,所以就——凑了两万还给你姐姐了——但我们实在没办法凑出谭师傅那笔钱了——不然的话——肯定也还上了——”
他哽咽着问:“小冰为什么要这样?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还不都是你逼的?如果你听我们的话,不提还钱的事,她也不会想这样的苦法。但是你——心心念念都在那笔债上,到处上课,人都快累死了,而且还做那些营私舞弊的事,做了又受道德良心责备——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说——一切麻烦都是你惹出来的——最让人生气的就是小冰做了这么多牺牲——花了这么大精力——最后你还是死背着那笔债——真的恨不得倒盘酱油——蘸着把你生吃了——”
他茫然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随便你罗,你想回去看小冰,那就回去看她——”
他当然是想回去看小冰,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回去,但他不敢在谢怡红面前流露出这份似箭的归心,担心地说:“我可能是要回去一下的,但是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你是我的擎天柱啊?你一回去我的天就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的事——”
“我们有什么事?别发呆了,我要是想跟你有什么‘我们的事’,就不会把这告诉你了。”
“但是我们已经——”
“已经什么?上过床了?你别象个刚丢处的小丫头了,上个床就缠着别人娶你,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上个床有什么了不起?”
“但是你——既然——愿意跟我——上床——那不是说明——对我——还是有点——那个的吗?”
“你别自我感觉良好了,那天要怪你太冲动,我不是一再叫你放开我吗?你不听,箍那么紧,我有什么办法?而且你这么爱面子的人,又说你是鼓了好大勇气才走出这一步的,我怎么好伤你的自尊心?但我一直都在想找个机会告诉你——只不过怕伤害了你——现在你求起婚来了——我没办法了——只好把小冰的事告诉你——”
他将信将疑,呆呆地看着她。她问:“看什么看?不认识啊?我老早就告诉过你了,你就是自我感觉太好了,总以为别人在爱你。我要是爱你,怎么会在你离婚之后还给你介绍女朋友?现在又怎么会把小冰的事告诉你?快上网定票吧,难道还要我帮你定?”
他坐到电脑前去定票,许诺说:“我就回去看看——我看看就回来——那时我们再来商量——”
谢怡红撇撇嘴:“死脑筋,点都点不醒。”
第 77 节
谭维定了第二天飞往中国的机票,时间又紧,又是旺季,票价贵得一塌糊涂,但他一点也不肉疼,只想一步跨回中国,一下就见到小冰。老杨这回也很给面子,不光同意他休vacation,还给了他七、八个工作日出差,说是叫他在中国帮忙查资料的,这样他就有了整整一个月的带薪假期。
他按照谢怡红的嘱咐,没把这次回国的事告诉任何人,怕消息透露出去,小冰知道他要回去,会跑什么地方躲起来。
谢怡红还警告说:“你别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一回去就能让小冰回心转意。她早已打定主意要跟你分手的,可以说从薇薇的事开始她就想离开你了,是你发了疯一样地跑山里去找她,又那么痛不欲生的样子,她才改变主意的。这次也一样,你被债务压得不成人形,一天到晚只知道还账,简直成了一个还账的机器,变得毫无情趣——你这么——死背着一身的债不放——就像脑子有毛病一样——总把自己弄成个道德偶像似的——搞得身边人都——踮着脚做长子——活那么沉重——谁跟着你谁郁闷死——”
“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谢怡红开车送他去机场,临进安检门的时候,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跟她告别,想来想去,觉得最多只能握个手。但她两手抱在胸前,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他也觉得握手有点不伦不类,就干脆免了,只小声说:“我会——回来的——”
谢怡红一笑:“怎么?你怕我把你那些东西卖了?”
他整个旅程都睡不着,闭着眼睛想心思,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他知道他心里从来都没放下过小冰,即使在以为她背叛了他的时候,都没彻底放下过,现在知道她其实并没背叛他,而是真的象那首歌里唱的那样,“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微笑让你带走”,那他又怎么能放得下她呢?但是谢怡红……谢怡红……,他又该怎样处理跟谢怡红的事呢?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成年男女,上个床没什么?就算他跟谢怡红都能这样看,但小冰会原谅他吗?
他来到小冰住地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他按谢怡红的指点,先到小冰在学校的寝室去找她。他找到她的寝室,看见门缝里有灯光,还听到风琴的声音和唱歌的声音,是小冰在唱,唱的就是那首“把悲伤留给自己”。他听到她的声音,心砰砰地跳起来,有很大一会都不敢去敲门,一直等她唱完了一首歌,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她的门。
他听见里面在问:“谁呀?”
他抑制着激动的心情,说:“我。谭维。”
他生怕小冰听见他的名字就不开门了,正在想如果她不开门,叫他“滚开”的话,他到底是“滚开”还是“滚拢”,是“滚进”还是“滚出”,就见门打开了,身穿一套白色夏衣的小冰站在门边,清纯洁净得象个天使。小冰笑吟吟地问:“飞机早到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又跑哪里逛去了?”
“你——知道我——回来的事?”
“怡红告诉我了——”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叫我别事前告诉你的,但是她自己——”
“告诉我不好吗?我可以打扮一下,在这里唱歌等你呀——”
“她说告诉你了,你会——躲起来的——”
“我躲起来干什么?想都快想死了,还躲起来?”
他一听这话,就觉得眼前一路的绿灯,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步抢进房中,丢了手里的行李,抱住小冰,嘴里肉麻地叫道:“小心肝,小宝贝,想死你了——”
两个人云雨之后,小冰躺在他怀里,叫他讲他在美国那边的生活。他回避说:“美国那边的生活没什么可讲的,很——枯燥无味。你不知道,我生怕你——会躲起来,又生怕你会——不给我开门——”
小冰说:“是想躲起来的,是想不给你开门的,但是——一听到你的声音——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话他听得好舒服,小冰真好,不做作,不扭捏,真情毕露,让他觉得心里很踏实。他决定也要诚实一些,便把谢怡红为他介绍女朋友的事如实向小冰汇报了一下。
小冰说:“机会是给你了的,你自己抓不住,那就没办法了——”
“我跟谢怡红的事——”
“机会是给你了的,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
他听小冰的口气,好像是“三年早知道”一样,心里突然灵光一闪,顿时头皮发麻,暗自叫苦:完蛋了,又被谢怡红涮了,她肯定是弄上一个孩子了,才把他一脚踢了出来。他担心地问:“小谢她——说没说她——怀孕了没有?”
“没有——”
他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还好,没弄出人命来。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跟她——那样了——你——生不生我的气?”
“我生你的气干什么?”
“那你——原谅我了?”
“你又没犯什么错误,要我原谅你干什么?”
“可是——你以前说过——如果我——”
“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那时候真是奢侈啊!拥有青春和健康,又有这么英俊体贴的丈夫,还要时不时地抱怨这抱怨那。但经历了这场病,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贪得无厌的小姑娘了,那个小姑娘早已——死在透析床上了,我现在的每一天,都是白赚来的,都是命运的恩赐。我能活着,就已经很知足、很幸福、很感谢那些帮我活下来的人了;如果我活着不用拖累别人,那对于我就是加倍的幸福;如果我还能带给我身边的亲人朋友一点小小的开心,那我就幸福得上天了——”
他不太懂她的这些话的所指,但她的变化他还是能感到的,他觉得她现在就像一个悟了道的哲人一样,非常的恬淡怡然,知足常乐,有“世界崩于眼前,我自岿然不动”的大将风度。
他在国内呆了整整一个月,越呆越不想回美国去,架不住小冰三天两头地劝,终于定了回程的航班。这一个月当中,他跟小冰象夫妻一样住在一起,也象从前一样到两边家里走动,但小冰没答应他复婚的要求,说用不着搞那些形式主义,两个人就这么处着就行了,处到哪天两人厌倦了就分开,省得去办手续。
他发誓说:“我绝对不会厌倦你的,只有死神能让我们分开——”
小冰只一个劲的微笑,但没置可否。
他自作主张为他们今后的生活作了一个安排:他现在先回美国,一边继续挣钱,一边办两人加拿大移民的事,如果移民办成了,而且小冰在加拿大不用自己出药费,那他们就在加拿大去生活,不然的话,他等还账的钱挣够了,就回国来工作。那时他们的账还清了,小冰又有教育系统的医疗保险,两个人的生活应该不会很差。
小冰没表态,只叫他先回美国再说。他恳求说:“那我们复婚吧,没结婚证我们怎么办加拿大移民?”
“有结婚证也没用,外国人看不懂,还是要去办公证。你放心,我保证能弄到婚姻公证——”
他一登上飞往美国的飞机,就认识到小冰的决定比他的决定英明得多,他跟谢怡红的事还没处理好,小冰怎么会跟他复婚?他感觉自己象是走在一根横架于中美两国的钢丝上面,钢丝的一头是小冰,另一头是谢怡红,当他走到小冰这头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是小冰。但他知道钢丝的那一头,还有一个女人也令他放心不下,如果谢怡红真的怀了他的孩子,那怎么办?难道他能让她一个人去生养他们的孩子?
越近美国,他的头越大,等飞机降落在g城机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爆炸了,真的不明白那些包二奶的人是怎么想的,这多麻烦啊!他是受了命运的捉弄,搞成了这个样子,但那些人呢?居然睁着眼睛往这种麻烦窝里跳,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次仍然是谢怡红到机场来接他,他一看见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头,好像比上次更丰润了,但脸色不大好,穿得松松垮垮的,很不修边幅的样子。他劈头盖脸地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谢怡红一脸的喜气:“嘿嘿,你这个呆子还蛮——厉害呢,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掩藏得这么好,还没几个人看出来呢——”
他紧张地问:“是——我的吧?”
谢怡红不屑地说:“你以为你是神笔马良啊?有点石成金的功夫?就你那几下,也能让我怀孕?”
“那是——谁的?”
“老杨的——”
“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上车吧,站着不累?你不累,我累——”
他默默地跟着她往停车场走,走到跟前,发现她今天开了一辆崭新的van,是奔驰的,还有gps导航系统。谢怡红一边在gps上面按来按去,一边自嘲地说:“虽然回g大的路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但是还是要用一下gps的,不然的话,不是白买了?”
他很担心地看着她开车,生怕震动了胎儿,引起流产什么的。看了一阵,他忍不住责怪说:“你怀孕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呢?”
“我怀孕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计划生育委员会的?我还要向你申请准生证?”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怀孕了,就不要到机场来接我了——”
“我不接你谁接你?你以为你是什么popular的人物,大家都争着来接你?”谢怡红嘲笑了他几句,又自嘲几句,“再说我也想炫耀一下我的新车嘛,你那次不是嫌我没开新车接你吗?这次怎么样?没意见了吧?”她见他没吭声,就宽解说,“你别搞得那么大惊小怪的,别人美国人怀了孕照样跑跑跳跳,生出来的小孩还健康一些——不过我吐起来你可别嫌脏啊——”
开了一阵车,谢怡红就把车拐到路边去了,扯过一个塑料袋,就哇哇地呕吐起来。吐几口,就对他嚷:“别看,别看,恶心得很——”
等吐完了,她抓起矿泉水漱个口,又摸出一方纸巾擦擦嘴,然后把手里的塑料袋扔到车外草丛中去了。
他忍不住说:“你怎么能扔路边——”
“又来了,又要做道德偶像了,其实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怕你恶心,我肯定要拿回家再扔——你这个人就是这么烦人——害别人做了违反道德的事——还要来教训别人——”
他忍气吞声地不敢回嘴,怕气着了孕妇,过了一会,谢怡红又吐了一回,他担心地说:“你——吐得——挺厉害的——要不要去看医生?”
“真是个呆子,孕吐也去看医生?不怕医生笑掉大牙?”谢怡红沾沾自喜地说,“可能是个儿子,因为我听人说反应大的是儿子。哈哈,我儿子长得象老杨我没意见,别象老杨那么周扒皮就行了——”
“这孩子真是老杨的?你什么时候跟他——有那个事的?”
“嘿嘿,我一直都跟他有那个事——不然他怎么对我这么好?”
他不相信:“你别骗我了,如果是我的——孩子——你这样瞒着我可——不人道——”
“我哪里敢有你的孩子?坦率地说,以前还有过这个想法,但自从看见你对待蓝老师的那个做法,我就吓趴下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才不敢惹上身呢——”
“不是你想惹上身,是我一时冲动——我们那时又没采取——措施——”
“你真的是不可救药!我哪里有那么傻?我不会吃事后药?别的不说,你只要动脑子想想,老杨这么精明的人,美国科学这么发达,难道我还指望怀了你的孩子能把他骗过去?即便我不小心怀了你的孩子,我也会想办法弄掉,至少是躲到一边去生,而不会跟老杨结婚——”
“什么?你跟老杨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的事,在教堂结的,好大的排场,实验室的人都去了——”
他痛心疾首:“你怎么这么——糟践自己?”
谢怡红不高兴了:“为什么我跟老杨结婚就是糟践自己呢?就因为他有钱有身份?难道一定要嫁给你才不是糟践自己?”
“我不是说你一定得嫁——我,但是——结婚总是要有爱情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结婚没爱情?老杨不够爱我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谁像他那么爱过我,爱到可以为我跟老婆离婚的地步,爱到可以为我违法乱纪的地步。你做得到吗?你肯定做不到,你只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爱一爱,只能在你的道德伦理的范围内爱一爱,这样的爱,太——苍白无力了——我觉得不过瘾——”
他无话可说,因为他不知道她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到了g大附近,谢怡红说:“想不想看看老杨为我买的房子?我是soleowner哟,有房契为证的——”她也不等他同意,就把他车到她的新房子前,带他在房子里四处转,兴奋地问他:“漂亮不漂亮?大不大?这间是我们的卧室,这间是宝宝的房间——”
房子的确很漂亮,房间又多,装修得又好,他看得眼花缭乱,觉得谢怡红的兴奋和满足是真实的,而不是装出来的,他放心了一些,告辞说:“房子很漂亮,恭喜你,还是麻烦你把我车到我的住处去吧——”
“吃点东西再走嘛,我去帮你搞点东西吃——”
他慌忙阻拦:“快别劳动你了,你坐下休息,要搞我去搞——”
他在她那富丽堂皇的厨房煮面的时候,老杨跟儿子都回来了,老杨进来就很洋化地跟谢怡红搂一搂,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一点也不避讳人。老杨的儿子长得挺帅的,可见老杨年轻时也不差。老杨介绍说儿子在g城tech读书,谢怡红对他挤了一下眼睛,解释说:“就是郭老师的那个学校——”
老杨的儿子很亲热地叫了一声“阿姨好”“叔叔好”,还是很标准的京片子呢。老杨见谭维在厨房劳动,连声制止,说不如打电话叫几个餐回来吃,也算为他接风。
谭维勉强呆到吃完饭就告了辞,老杨的儿子开车把他送回住处。他等到国内天亮了之后,就给小冰打了个电话报平安,顺便也汇报了谢怡红结婚怀孕的消息。
小冰说:“呆子,连谢怡红也不要你了?那只好我来收容你了。”
后记 小说结局TXT
“同林鸟”源自“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的成语,所以这个故事是有关夫妻的。一直处于前台的,当然是谭维和小冰这对同林鸟,但故事里也写到了好几对别的同林鸟。这几对同林鸟,碰巧代表了不同的夫妻类型,有“志不同,道不合”的谢怡红和常胜,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蓝老师两口子,有“乐极生悲,盛极而衰”的叶紫眉和她的“青年企业家”丈夫,也有“心有天高,命如纸薄”的名牌大学高才生谭师傅和他的患难之交谭婶。
但我写这几对同林鸟,并不是为了给各种夫妻类型找个代表,而是这几对同林鸟都跟谭维和小冰的故事有关。所以说生活有时比构思最精巧的小说还要精巧,比情节最离奇的小说还要离奇。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奇怪,因为所谓“小说”虽然是由作者“编”出来的,但作者的想象也是源于生活的,没有生活,就没有想象。想象可以折射生活,反射生活,扭曲生活,美化生活,但都离不开生活。
“夫妻本是同林鸟”这个成语原本是比较灰色的,历来人们用这个成语的时候,都是想表达一个比较负面的感想,即夫妻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而是两个本无关联的人,来自两个不同的家庭/世界,被婚姻捆在了一起,就象同一个林子里的鸟一样,和平时期大家都在一起快乐地飞,但“大限”来临的时候,就顾不上彼此,只忙着自己逃命了。
故事里的几对夫妻,都遇到了可以被称为“大限”的灾难或者变故。蓝老师、叶紫眉还有谭师傅选择了“一起飞”,小冰和谢怡红选择了“各自飞”。不论是一起飞,还是各自飞,可能都是有利有弊,很难说谁的决定就一定英明正确,谁的决定就一定一无是处。
“同林鸟”原本是个“暂名”,但这个“暂名”一路“暂”了下来,变成了故事的“学名”。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准备找个更好的名字的,后来觉得这个名字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是能够囊括故事里的所有人物,我也就懒得再找什么“更好的名字”了。
我已经说过,我码故事,从来不去想什么“中心思想”,有人叫我码她/他的故事,提供了故事梗概,我觉得艾园的朋友可能会喜欢,于是我就码起来,至于这个故事说明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去想,更不会为了说明这个“什么”,就篡改故事,或者添油加醋。
一个故事,尤其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究竟说明什么,其实不是码字的人说了算的,不同的读者会觉得故事说明了不同的东西。比如,有的人可能觉得故事说明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动不动就处于“失物招领”的状态;有的人可能觉得故事是在抨击中国现行的保险制度;有的人可能觉得故事说明夫妻应该互相扶持,而不要轻言离婚;还有的人可能觉得故事说明爱情可以有空间上的并存。
我写这个故事的初衷,跟我写其它几个故事的初衷一样,只是告诉大家“有这样一个人,他经历了这样一些事”,绝对没有要大家从中总结什么经验,吸取什么教训的意思。
的故事从写法上讲,没什么新东西,都是老一套:故事是从一个人物(谭维)的角度来叙述的,他知道的,我就知道,他不知道的,我就不乱猜;情节的取舍仍是采用从后往前推的方法,遵循“挂枪说”,真枪假枪,挂出去唬得住人的就是好枪。
如果说这个故事跟前几个故事比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个故事是一个男网友告诉我的,除此之外,这个故事跟我前面写过的故事大同小异,都有一个被命运铁拳砸中的主人公,都是这个主人公出于好心,决定离开我们的另一个主人公,但两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又回到一起。
由此可见,我又落到窠臼里去了,写来写去都是那一套。好在我没准备当作家,没有“突破自己”的压力。我写故事就像生孩子一样,生来生去,都是自己的孩子,长得都差不多(如果有一个跟其余的长得太不一样,那我就有麻烦了)。当然我也希望能花插着生,如果上次生了男的,便希望下次能生个女的。但如果下次生的还是一个男的,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这个做妈妈的对他的爱也不会少一点。
我这么一再地落入窠臼,我要负一部分责任,故事的原型们也要负一部分责任。我的责任就是我在里写了一个被命运铁拳击中、便自作主张跟艾米分手的黄颜,这就好像定下了一个基调一样,朋友/网友发现自己的生活里也有这么个不幸而又自作主张的家伙,于是想,既然艾米把黄颜拖出来批判,赢得了众多观众支持,那我们何不也把那个令人气恼的家伙拖出来示个众呢?说不定也能赢得众多观众支持,出出心中的恶气。
在这里,我呼吁那些有不同经历的网友,勇敢地将你们的故事贡献出来给我写,好让我“突破”一下自己,写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来。当然这并不等于说如果你的故事跟我的大同小异,我就不写了,只要不是完全雷同,我还是愿意写的,相信写出来也会有人看。
下面交代一下故事人物们的近况,都是道听途说:
据说谢怡红在g大拿了个硕士学位,因为她家在g城,所以就在g城找了份工作,专业不怎么对口,工资也一般,但她无所谓,因为她现在也没多少心思搞事业,主要精力都放在她儿子身上。据说她儿子长得很可爱,但比较爱感冒,谢怡红很为这事烦恼。我叫谭维转告她:爱感冒的孩子聪明,接受能力强,长大准有出息。
据说老杨这个周扒皮终于遇到了整治他的人,如果说他还只是每天早上八点多钟才跑到学校学鸡叫的话,那他的小儿子可是正宗的“半夜鸡叫”,每夜都是半夜两三点钟开始哭闹,要人抱着爬楼梯才能止住。虽然他家一直请着保姆,但美国有劳工保护法,所以他不敢叫保姆半夜起来抱着他的儿子爬楼梯,而他的娇妻白天要坐班的,所以他也不舍得叫他的娇妻半夜起来抱着儿子爬楼梯。于是乎,就只剩下一条路:他自己半夜起来抱着儿子爬楼梯。
听说每夜不爬个几十趟,他儿子是不肯睡着的,而且在平地上装做爬楼梯都没用,一定要真正地爬楼梯。
对这一点,谢怡红没什么要同情老杨的:“如果这不是得了他的遗传,那就是他惯出来的。”
据说老杨身体挺好的,再忙再累,每天都坚持锻炼身体,还要倒立几十分钟,让血液充实大脑,保持青春活力。(黄颜说其实大脑那里有血没血都没什么,只要小脑那里不缺血就行。我说既然老杨有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婆,想必哪里都不会缺血。这话写在括号里,免得老杨看见了。)
据说蓝老师和vivi现在美国,她们已办好美国绿卡,是蓝老师的弟弟帮忙办的亲属移民。蓝老师在美国一所大学教书,跟她以前一个同学结了婚,丈夫那边有两个儿子,不过都已长大成人了。全家人都很喜欢vivi,把她视为掌上明珠。但据说vivi已经忘了“谭书书”和“搅搅糖”了。她妈妈对她讲起“谭书书”和“搅搅糖”的时候,她很好奇地问:“what-sthisjo-jocandy?andwhoisthisbook-booktan?”
据说叶紫眉仍在中国,谭维几次要还她钱,她都不肯收,叫谭维帮她存在美国,说等她以后来美国的时候用。谭维曾经以为叶小姐那边也是小冰联络过的,所以叶小姐才看住他,没让他走上“邪路”。但小冰和叶小姐都说她们没联络过,小冰也没想到谭维会铤而走险到让人包夜的地步,事后听说都惊出一身冷汗。
据说谭师傅仍在干他的老本行,谭婶乳腺癌手术后做了化疗,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转移现象。
据说谭维已换了个工作,转成了h1,工资也比以前高,他已经存够了还蓝老师和谢怡红的钱,也寄了支票给她们,但她们都没转存,都叫他不要还了,留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据说小冰一直不肯到美国来做谭维的家属,怕成为他的累赘,但她一直在谋求到美国来读书的机会,因为她听说学生的医疗保险是不分什么老病新病的,只要有病都在保险之内,连药费都能cover很大一部分。她也没跟谭维复婚,因为她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而去,不想连累谭维。在谭维再三请求下,小冰通过熟人开了婚姻公证,让谭维拿去办加拿大移民,现在还在等待中。她的打算是:如果加拿大的医疗保险能cover她的药费,她就呆在加拿大,不然的话,她还是回中国。
据说今年小冰已经被美国一所大学录取攻读硕士学位,拿到了全额奖学金,签到了证,很快就会来美国。但是谭维的工作地点不在小冰就读的那个州,所以他正在小冰那个州找工作,如果能找到,那当然是最好,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只好为美国的航空事业多做贡献了,因为两州之间隔很远,开车来回基本不可能,尽管谭维现在已经买了车,也有了驾照。
刚开始连载的时候,谭维还在为小冰不肯复婚不肯到美国来做他的家属苦恼,希望艾园的兄弟姐妹能帮他出主意,想办法,说服小冰来美国。连载完的时候,他已经回国接小冰去了。在此期间,小冰拿到了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拿到了奖学金,办到了护照和签证。谭维说这一切都发生在连载期间,所以说这一切好运都是艾园的朋友为他带来的,他要我在这里代他感谢艾园的各位朋友。
故事人物目前的生活都很幸福,着实令人欣慰,希望他们从此以后都苦尽甘来,芝麻开花节节高。
当然有人可能要说故事人物其实不幸福,有的重病缠身,有的嫁了自己不爱的人,有的孩子不跟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一起,有的还在干着毫无保障的体力劳动。
这可能就要给幸福下个定义先了。
有人说幸福是一种主观感受,有人说幸福是一种客观存在。说幸福是主观感受的人举例说:历史上那些皇亲国戚,达贵官人,有几个是幸福的?即便他们腰缠万贯,显赫威风,但他们贪得无厌,总觉得自己不幸福,于是过得落落寡欢;说幸福是客观存在的人举例说: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那些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不管他们怎么善于阿q,他们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是个事实,他们冻得瑟瑟发抖是个事实,那他们能算得上幸福吗?
让我来中庸一把,说幸福既是主观感受,又是客观存在。要获得幸福,首先要有生存下去的条件,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还谈什么幸福的主观感受?再饿下去,就要饿死人了,饿死了,就什么感受都没有了。
在可以生存下去的前题下,幸福不幸福在很大程度上的确是个主观感受问题。我说“在很大程度上”,而不说“绝对”,是因为人都是社会动物,个人的心情和感受是需要得到一定的社会认可的。当别人都认为你不幸福的时候,你就很难获得幸福的感觉;反之,当别人都觉得你幸福的时候,你或多或少都会觉得自己的确是幸福的。当有些人认为你幸福,有些人认为你不幸福的时候,那就全看你自己了。
既然幸福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主观感受,那我们当然应该尽可能地具备那样一种心态,which可以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在这一点上,我跟黄颜一样,很欣赏哈代的那句话:“幸福的秘诀在于降低自己的追求”。
给“幸福”下个比较低的定义,人就容易感到幸福;给“幸福”的定义下得太高,人就很难感受到幸福。有人一心想要挤入美国的“主流社会”,挤不进去时就会难受。我就没有这份难受,因为我从来就没想过挤入美国的“主流社会”,甚至连美国的“主流社会”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我生活在中国,我也不关心中国的“主流社会”是什么,也不会去想着挤进那里面去,于是也就不会因为挤不进去而烦恼。
降低追求的危险就是可能使人变得平庸,从而在生活里毫无成就,本来是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也因为“降低追求”而未能实现了,所以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追求了那些能实现的理想,放弃了那些不能实现的理想。
但是谁有这个本事,能追求得恰到好处呢?世事难料,谁也没有预言未来的能力,谁都可能犯判断错误。所以又用得着我的另一条生活原则了:宽于待人,(更)宽于待己。允许别人犯错误,(更)允许自己犯错误,别要求自己每天都过得有意义,别要求自己每一个判断都正确。有意义没意义,正确不正确,都是生活,都是体验,只不过别人体验正确,我体验错误而已(又转到老黄那里去了)。
在现实生活当中,我们每个人都只能过自己的生活,而没法同时也过别人的生活,那么看看别人的故事,也算一种补偿,可以让我们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他们是这样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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