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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人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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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人狂想-白脸
第1章 引子
  瞎了!
  当哥们儿被楼下的课间操音乐吵醒,第一反应就是——要知道,平时我上晚班每天都是伴着课间操起床。作为对流行音乐不太熟悉的我,这两年跟着那所中学课间操的前奏和后缀居然也学会了不少热歌。最近这个月的前奏是《太委屈》、后缀是《只爱陌生人》,我仔细地听了听歌词,不错!尤其是对那些还没早恋的孩子能尽快早恋上很有帮助!
  但今天我却没心情跟着复习《太委屈》,原因很简单:这周哥们儿是早班!我早班的上班时间是六点三十分,而课间操前奏音乐开始一般是九点四十分,并且现在已经开始播放第二段的高潮了。
  于是,我在陶晶莹的高潮声中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洗漱完毕冲下了楼。
  在去单位的路上我顺便对自己的迟到进行了一下反思。说思想上不够重视?我觉得那不是事实,我的问题恰恰出在过于重视!
  每逢第二天上早班,我头天晚上的酒量便会骤减,而且一整宿神经都是高度紧张,听力也变得格外好,方圆五百米的所有响动基本上都逃不过我耳朵。比如,每天凌晨一点四十五分会有清洁洒水车轰隆隆地开过;四点五十分楼下会传来环卫工人的对话声;五点十分楼上的家伙会趿拉着拖鞋起床晨练;还有隔壁的夫妻过生活的声音——
  当然,每隔二十八天便会有五六天是间断的。但如果是晚班或休息,情况则大不一样,基本上是沾枕头就着,所以我觉得迟到的原因是我对这份工作太重视了。到了单位我刚换好衣服,主任就怒气冲冲地滚了过来。面对领导的严厉质问,我很平静地回答说闹钟没响,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没电了。主任说那你不事先往单位打个电话?哥们儿觉得丫这个要求十分可笑会迟到!
  我如果早上能起床打电话哪里还其实我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迟没迟到,而是我在主任那里“不得烟儿抽”。不过也的确赖我,事情的起因是这样:那次哥们儿在“方便”,有人聊着天走进来,我一听,是主任陪着局长。当时主任用一种激昂的口吻说:“局座,您就放心吧,下面的同志干劲儿特高,都觉得上月奖金太多了,吵着嚷着主动要求加班呢!”局长没出声,我只听见了小便的声音,估计是边尿边频频点头。
  古人云:“屋里说话窗外有人听,路边说话草窠里有人听。”这几句屁话可把正关着门在单间里的我给气坏了,每月四个周末八个休息日,基本一天不让歇,到头来奖金也就2000元,我们怎么还会嫌多?难道大家傻吗!所以,出了厕所我就把主任的原话传了出去,好好帮他树立树立“威信”。
  有时候老话说得就是准,比如那句:“没有不透风的墙。”于是,这事儿传着传着就传到主任耳朵里,而且还是带着“出处”
  的!因此成就了我和主任的不解之怨得吧!
  也算是哥们儿罪有应中午,在食堂听到一个传闻,并且这个传闻还很快地变成了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从今年开始我们每个职工要向外推销出2万元的猪蹄或猪肘,否则便取消当年的年终奖金!说到这里您肯定会以为我们单位是熟食加工厂之类的企业。那您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们是个印刷企业,因此,我除了觉得这条规定很无理,另外,所定的价格也非常不合理,不论猪蹄或猪肘的批发价比外面的零售价还要高出百分之五十。
  这消息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因为在短短的一个月里我们已经取消了饭补、季度奖以及过节费。但是,就在这怨声载道的时刻,局里竟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当日下午又推出新的一年奖金发放办法:按照不同的岗位制定系数,普通职工的系数是1;科级是2;处级是3;局级是6。这也就是说,如果我当月的奖金是2000元的话,那局长就是我的6倍,也就是12000元!
  不过,很快我就想通了,领导考虑问题自然有领导的道理!我甚至还替他们想到了许多理由。比方说:1.局长的专车是奥迪a6,试想,长年乘坐轿车的人除了呼吸的新鲜空气比较少、缺乏运动以外,还会随时有出车祸的危险。2.局长每天在外面应酬一定少不了大鱼大肉,生猛海鲜之类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恰恰是高脂肪、高热量、高盐的三高食品,久食之后,血压高、血脂高应该是避免不了的。3.局长每天日理万机,必定早已心力交瘁。4.局长每天总是抱着手机一通狂聊,因此他所受的辐射也肯定比我们这些没有什么业务可联系的普通职工大的多得多!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我得出的结论是:他应该活的没我们长!所以,他多赚一些钱,想吃就赶快吃点儿,想喝就麻利喝点儿,还是可以理解的。
  次日清晨我终于没有迟到,并且有幸在食堂亲眼目睹了局长的又一“义举”。七点十五分我们正在食堂吃早点,局长出现了,穿着笔挺的西服,披着藏蓝色大衣,后面跟着司机秘书等一干亲信,那架势有点儿像旧上海滩的青洪帮老大。当我们吃完正要离开的时候,局长突然发怒了,他把食堂主管叫过去,指着盘子里的葱油饼愤慨地喊道:“这葱油饼怎么这么大?如果同志们吃不了不就造成了浪费吗?看到这种现象我十分痛心,要知道,一些边远山区还吃不上米和面,不要因为我们的生活刚刚富裕一些就开始浪费!”
  局长的一番话说得我们惭愧不已,还有几个人在偷偷地擦眼泪。这种感动的情绪一直维持到第二天吃早点的时候。但当我们端着还是老价钱但个头却只有原来三分之一大的葱油饼时,几乎所有人都破口大骂。
  下午局里发东西,我一看:东北大米、东北小米、东北拉皮、东北粉条、东北木耳等等一系列东北土特产品,堆得局里哪哪儿都是,搞得路人以为我们局改成了农副产品批发市场。有的同志在底下骂局长以权谋私,说这不定又救活了他家乡多少企业,他又吃了多少回扣。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认为振兴家乡经济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发总比不发好。只是我心里一直在默默地许愿:但愿下一任局长的家乡在海边……三个月之后,下面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个猪蹄没卖出去,正当我们为此事发愁的时候前面办公楼传出了爆炸性新闻:局长被我们一个同事拿刀捅了,据说是为了待遇问题。欢呼之后我们再一打听:局长毫发无损,拿刀的同事被别人给抓住了!
  不过,第二天局里召开了紧急会议,第三天公布会议决定,全是令人振奋的消息:1.取消卖猪蹄,恢复年终奖金;2.关于食堂东西偏贵的问题,决定以后每人每月补助伙食费400元;3.根据有些同志反映办公楼厕所有手纸而车间厕所却没手纸的情况,决定给全局所有的厕所都配上手纸。
  一时间全局上下欢声雷动,大家纷纷缅怀那位当时已经被公安机关拘留起来的同志。
  只可惜,好景不长,几天之后,我所在的机组因为设备出了故障,被勒令集体下岗。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很委屈,所以在这里讲一讲,请大家给评评理:我们的设备是从德国进口的。据说极其耐用!用当时安装人员的原话就是‘至少用个二三十年没问题’。但是,我们也就刚用了10年,居然坏了!越洋电话打过去,人家德国工程师惊呼:“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们是在吃机器吗?!”
  所以,领导勃然大怒,勒令我们集体下岗。在这里,我想请大家注意:人家德国人嘴里的二三十年是按每天8小时工作制说的。可实际上我们永远是24小时连轴转,其实等于用了30年!此外,连那么坚固的纯钢齿轮都扛不住了,您说说我们这些血肉之躯是怎么熬过来的吧!
  但领导不管这些,果断地把责任推到了我们身上。也对,黑锅总得有人来背,那干活的不背谁背?不是有那么句话嘛,不干不出错,谁干谁倒霉!
  当时,我冷静地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况:1.看来我苦等三十多年的富豪亲生爹妈是没戏了,2.冲我的长相,“一下杵在金窝里”这种好事估计也轮不上。
  所以,如今两条路摆在我面前:坚持买彩票,直到中500万;豁出去了,写一部小说一举成名!
  经过十几秒的慎重考虑,哥们儿毅然决然地选了第二条路。其实我知道,靠写小说成名也不容易,但怎么也比买彩票靠谱,因为我听说彩票中头奖的概率是三千二百万分之一!
  我这个人,向来雷厉风行,说动笔就动笔。于是,就有了这本《俗人狂想》。
  不多说了,大家看书吧,哥们儿还等着煽起来呢!
第2章 2037(1)
  1
  我死的那天……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下葬那天,天气非常好。阳光洒在草地上,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墓地是我之前选好的,出殡的来宾也事先经过了遴选。比如说,那些欠我钱的朋友就没叫——
  不想给他们丫装大个的机会。即便这样,来的人还是不少,有我的家人、老哥们儿、熟稔的编辑和书商,剩下就是一些忠实的读者。
  葬礼仪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得出来,他们的悲痛是真切的。
  等等,等等……不会吧!如果说我死的时候是八十四岁,那我的儿子儿媳怎么还那么年轻?
  就在我大惑不解的时候,阿布用它那单调的声音把我召回到现实中。
  当我一睁眼看见阿布,第一反应就是:哥们儿没死!
  阿布是一条拉布拉多犬,也是我的家人和朋友!自打我老伴“大个”去世,它一直忠心耿耿地陪伴着我。
  看来哥们儿真是老了,居然梦见了自己的葬礼,难道这就是知天命的深意?我躺在床上默默地数到一百,然后才慢慢地侧身起床。床下的阿布一看我起来,兴奋地摇着尾巴,激动不已。
  我按照老规矩先用力地胡撸胡撸阿布的头,然后到卫生间洗手、洗脸、刷牙,最后是我那几根稀疏的银发。说来也怪,我从三十多岁开始掉头发,而且速度很快,从趋势上估计应该能在两三年内掉光。但我今年已经六十有四,还是有些许银发顽强地固守着它们的阵地,不离不弃。
  早餐时打开电视,女主播面色凝重、如丧考妣地出现在电视墙上:“昨天,沪深两市没能延续前几日反弹走势转而大幅下挫,截止到昨日收盘,上证指数报收于514点,较前一个交易日下跌26点,跌幅为4.81%;深成指数……”
  我冷哼了一声,满脸鄙夷地关上电视。
  很不幸,这个结局27年前我就猜到了。那时,上市公司恶意圈钱的目的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仅2009年~2010年重启ipo那一年当中,排着队从ipo过会的上市公司就高达281家,募集资金超过一万个亿!
  更令人发指的是,当时的监管机构只把股市当成了一个帮企业圈钱的机器,从来没替广大的投资者想过。
  接下来则更糟,刚刚上市不久便曝出财务造假或亏损的公司越来越多,从上市到被st或退市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
  终于,这一切在2019年10月彻底爆发了。多家企业集体再融资成了压垮中国资本市场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盘一泻千里,三千只股票连续数日集体跌停。情急之下,证监会把每日的跌幅从原来的10%改为5%。无奈,积危久矣,大盘一口气跌到1145才算止跌。之后,更是踏上了慢慢熊途,一直跌到如今。
  这期间,我两个初中同学因为不堪忍受毕生的积蓄大幅缩水而选择了从高层自由坠落;还有一个发小,在用自己的佩枪枪杀了老婆孩子之后打爆了自己的头。最惨的还数我表哥,背着我表嫂赔光所有的养老金,又不敢说,先是一夜急白了头,后来居然就疯掉了!
  唉!回想起来真是后怕,幸好我早就跳出这个“火坑”。
  其实,我年轻时也炒过股,那是在1996年冬天,我这个自诩十分聪明的人筹措了11万血汗基金,雄心勃勃地杀入股市。哪知入市的第二天,中国证券市场推出了涨跌停板制度,不解风情的大盘连续3个跌停,3日内,我的账面损失了小一半。直到2005年底,我的11万还剩下不到2万元。2007年5月下旬,我再次筹措了13万元重入股市,决心把本儿翻回来。谁知入市后第三天,赶上了震惊中外的5·30股灾,账面又亏损了近一半。
  之后,哥们儿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来到德国的卡塞尔,参加老艾丹的“童话之旅”。卡塞尔热情的市民、良好的人文环境、田园般的景致,就像强力胶一样暂时把我那颗破碎的心黏合起来。
  那期间,我和狗子有幸结识了一位当地的工程师。由于老外的名字很绕嘴,我们把它音译过来,叫:“没消夜”。
  “没消夜”是个地道的日耳曼人,酒量好,很健谈。有天在没消夜家小酌,酒过三巡我又想起深深伤害了我的股票,于是顺嘴问:“没消夜,你们德国人炒股吗?”
  没消夜做了一个很无奈的姿势说早就不炒了。然后说出一段让我刻骨铭心的话:咱们股民就像在绿油油草地上吃草的羊,而国家、机构和庄家则是树林里虎视眈眈的狼。狼的目的就是要吃掉羊!没准儿有个别的羊聪明一些,凭借着敏捷的身手从狼口里逃脱了几次,但最终,还是会成为狼的晚餐。
  从那时开始,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你再聪明,有的人、有的事儿,你还是无法战胜的!
  当时,狗子指着我的奔儿头问:“白脸,你不是一直挺聪明的嘛,怎么赔了那么多钱?”
  我说:“别看哥们儿奔儿头大,但其实真正能派上用场的脑子也就小拇指甲盖那么点儿。”
  狗子纳闷了,一翻他那独特的白眼问:“剩下都是什么?”“剩下都是勾的芡。”
  九点半,我的家政服务员拎着刚买的新鲜蔬菜来上班,而我正拿着游泳那套东西要出门。
  我摆出一副长者风范:“小李,今天书房简单打扫一下就行了,桌上有些刚写到一半的稿子别给我动。”
  “知道了白老师。”家政服务员是一个年轻小姑娘,笑起来很甜。
  “嗯,今天中午咱吃什么?”其实我很少过问膳食,因为长久以来菜谱的荤素搭配早已形成了一定的规律。这,只能证明一点,今天我的心情挺好,可能是感到自己还活着的原因。
  “中午吃莴笋和西兰花。”依然是甜甜的笑,可惜脸上只有一边有酒窝。
  “嗯,莴笋的叶子别扔……”我看了看鲜嫩的菜叶。“洗干净您蘸酱吃对吧?”
  “嗯,你在我这儿算是锻炼出来了,以后跳槽我要收转会费哟。”
  “我才舍不得走呢!”小李说完脸突然一红。
  这种话茬儿我没法再接下去,那样岂不是为老不尊?于是,我赶紧拎着东西出了门。
  2
  现在会所里游泳馆的条件比过去要强许多:臭氧消毒、自动调节水温,跳台旁边还装有智能监测器,把手按上去,出来的就是你的脉搏和体温。
  记得我小的时候,因为各方面条件都不具备,所以游泳只能去新街口豁口外的护城河里。那会儿一到夏天,我们一帮小子就跑到河边,脱了裤子,只穿内裤,扑通扑通就下了水。游到差不多的时候,上岸在青石板上趴成一溜儿,在那儿晒裤衩。让人听着觉得我们挺会享受生活、享受阳光的。其实不然,因为到护城河里游泳,是学校和家长三令五申禁止的,是要挨处分的,所以不但要偷偷地进行,而且还不能露出蛛丝马迹。这样一来,游完泳晒裤衩就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如果你要不晒,直接穿上外裤回家,那坐哪儿哪儿湿一大片,可就露馅了。
  也曾经咬牙狠心出大价钱去过几次游泳池,那时陶然亭游泳池的门票好像是5分,人多,跟煮饺子似的。十几米宽的水池,一趟游下来肋叉子上挨了四脚。
  有一次正游了半截被同来的哥们儿拽上岸就走。我说你干吗呀?这刚来一会。他瞧了瞧四下没人,说:“我刚才憋不住了,在池子里撒了一泡尿,怎么着,你不走等着喝尿啊?”从那以后,我几年都没去过游泳池,您想啊,谁知道哪位大侠又没憋住尿啊!
  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健康意识的增强,不长记性的我又跑去游泳馆游泳。刚开始,哥们儿还特别留意水下的一些异常举动,比如说水中有没有什么可疑的颜色或暗流,但时间一长就烦了,爱谁谁吧,反正也不是我一人喝。所以,如果有人说我们这代人是喝尿长大的我还真没法反驳!
  而且,现在时值2037年,游泳还有一个妙处,那就是女士在泳池里基本不穿什么衣服。有时候看得我血脉贲张,久久不敢上岸。您想啊,一把年纪,支着帐篷,实在丢脸。
  3
  游完泳回到家刚刚好,小李掐着时间正要炒最后一道菜。阿布则趁我换鞋的当口在我身边高兴地转来转去。阿布就是这样,只要我从外面回来,不管出去了多长时间,即便是五分钟,它也像久违多日一样激动。
  安抚完阿布,洗了手,晾好泳裤和泳帽,那边小李把菜摆好,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就在我刚要坐下来用膳的时候电话响了。
  可视电话那头是我儿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这他要感激他妈,正是因为遗传了******外貌基因才会如此,否则他长得会唐突许多。
  “爸,那什么,有点儿事跟您商量。”
  这小子,没事求我是不会轻易打电话的。如今的父子关系,跟朋友关系差不多。好在我从没奢望过靠他养老送终,生他,只是我血脉的延续罢了。
  “有事儿就快点说,我正要吃饭呢!”
  儿子听出我口气不善,打了退堂鼓:“那您先吃饭,吃完我再打,这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挂了电话回到桌上,我便寻思开了:这小子能有什么事,还这么慎重?钱,他不缺。工作,也很稳定。莫非是感情亮了红灯?我儿子别的都随了他妈,唯有这挑女人的眼光随了我:漂亮、性感就行,哪怕只是“花瓶”。
  由于有心事,这饭也没吃踏实,到第四碗时我冲小李挥挥手,没让她盛。
  十二点半,听完全球经济资讯,我刚要去上面浇花,我住顶楼,上面有个天台,我在那搭了一个花房,电话响了。
  “爸,是这样……”儿子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表情,“日本的早稻田大学下个学期想请我过去客座半年……”话到一半儿子住口不说了,等着我的反应。
  “你答应啦?”
  “嗯,他们开出的条件很优渥。”
  “那你还问我什么!”我的语气明显不快。
  “是涵涵……他总不能跟着我去日本上小学吧!”
  涵涵是我孙子,虽然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感情还不错。“那阿芝呢?”阿芝是我儿媳,性感漂亮,可惜,我总觉得她心机太重。“她跟我一起过去,那边也给她留了位置。”
  “你还记不记得我经常跟你说的?”我的口气由不快转为严厉。
  “……”视频里儿子黯然不语。
  我的火“腾”地一下就着了起来:“你给忘了?”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很少发火,但今天不知为什么。
  “没有,”儿子小声回应,“如果我们活着只是为了谋生,那我们就失去了生命的整个重点。”
  “唉!”我叹了口气。他没忘,但是他做不到。我儿子就像千千万万的人那样:通过了一些考试,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结婚、生子,然后就越活越像一部机器。事到如今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我不可能不管我的孙子,我不可能让他去那个国家受教育,我不能!“你晚上把涵涵带过来吧!”
  “真的……”儿子有点喜出望外,“这么说您答应啦?”“算是答应了,但还得涵涵他自己也愿意。”
  “当然愿意,他敢不愿意!”在孙子那儿,儿子又找回了自信。
  “有个条件你俩得先答应。”“您说,都依您。”
  “我管孩子你们不许干预,我不会溺着他,惯着他!”“行,没问题。”
  “不是问你,我主要是问她。”这个“她”,当然指的是我儿媳妇。
  “她也没问题,前天她还夸您新出的作品成功呢!”
  我心说了,我最不成功的作品就是你!但毕竟儿子也要面子,我没说。“还有,到了那边,多找几个日本女朋友,算是帮中国人出出气。”
  “啊?”儿子那边先是面容惊愕,继而哈哈大笑,“我倒是想,可惜旁边有监工啊!”
  挂了电话,我拿起喷壶慢慢走上天台。慢,不是因为我老了,腿脚不利索,现在我每天依然能游个一千米。慢,是因为我想起了涵涵他奶奶。
  我的老伴生前一直想亲自教育涵涵,可惜她身体不好,没熬到这一天。要说我老伴,是一个朴素之人,少有的朴素。亲爱的读者,大家别误会。说她朴素并不是因为她节俭、能吃苦。相反,她从认识我之后就开始大把大把地花钱,毫不手软,就好像家里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我说她朴素,是因为她一生都很单纯:虽然饱经世故,却又能维持单纯,这才是我理解的朴素人格朴素。
  ——
  看到这儿有人该说:“不就带个孩子吗,这有何难?找个好学校把他一放不就得了。”
  说这话的理应掌嘴或打五十大板。我认为国内目前的教育制度是失败的,因为它导致我们一味地追求名利,而不是真的去热爱我们所做的事情,因此一件事的结果就变得比行动更重要。所以,我不管则已,管就要把孩子管好。毕竟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儿子们的,但最终是涵涵那帮孙子的。
  4
  晚上吃完饭,我剔着牙站在阳台的飘窗前等着涵涵。每次一见到涵涵,总免不了想起自己的童年。
  看人家文章里提到童年时准是用什么“金色”呀,“美好”呀来形容。可是哥们儿的童年呢?刚开始那几年,简直是不堪回首,那绝对是一个如履薄冰的童年。
  小时候,我最怕上厕所,因为最近的厕所少说也得走个三四百米。尤其是到了冬天的晚上,寒风刺骨,胡同里根本没人。路灯基本被大孩子用弹弓打碎了,黑压压的一片,走在其间,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每次我都是等到憋不住了,才大喊着,一路冲到厕所。去是去了,可回家又成了问题,这时候人已经失去了憋不住尿那种原动力,看着黑黢黢的胡同,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后来我想了个主意,就是在胡同口装一兜石子,揣着它算是壮个胆儿。经过每个门洞的时候都大喝着:“出来吧,别藏了,我都看见你了,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一个石子就飞了过去。一旦哪个门洞有风吹草动,我哗的一下,一把石子就扔过去,以至于经常能听见门洞里哎哟一声,然后大喊:“别砸了,是自己人!”
  每次学校收学杂费也令我十分苦恼。因为那时治安不太好,各个校门口、每个交通“要道”、任何一条胡同,都有可能遇到劫钱的。为了能把钱安全地带到学校,我苦思冥想,绞尽了脑汁。
  开始是兜里藏不住就搁鞋里,后来鞋里也不保险了就放袜子里,搞得班主任收上来的一把钱全是臭球鞋味。
  再后来这招也不好使了,劫钱的都学会了让你脱袜子,我便央告我妈求她在内裤上给我缝个兜,我妈怒斥道:“边儿待着去,又不用你送鸡毛信!”
  那天无意中一抬头,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院儿墙角扣着一个大缸,有一米多高,过去是冬天上冻以后存水用的。站在缸上一蹿,就能上墙头,而墙的那边便是我们学校,以后交钱可以走这儿!
  这个发现对于我就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令我激动得一夜没睡。但没多久同学们就发现了我的小秘密,于是登门借道的人络绎不绝,我们院儿一时间门庭若市。哥们儿在学校一下就成为了焦点人物,掌握着借路的生杀大权,身旁前呼后拥,好不风光。
  从那以后,我终于告别了令自己畏惧的童年,走上了“小混混”这条阳光大道。
  5
  随着阿布的低吠声,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这人哪,一上了年纪就爱怀旧,我也不例外。
  “爷爷!”涵涵穿着大拖鞋率先跑了进来。
  “爷爷怎么没看见你们的车呀?”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抱孩子——看见活蹦乱跳的大孙子心里毕竟是开心的。
  “我们今天没开车,是坐电动车来的。”“嗯,这样好,这样环保。”
  没等我话说完,涵涵就跑到一边搂着阿布亲热去了。“爸……”儿子在后面。
  “爸……”儿媳穿着性感的超短裙跟在儿子后面。
  这要搁过去,儿媳裸露的大腿正是我的最爱。但现在,我作为一个公公,看见儿子的媳妇穿得这么暴露实在欣赏不来。
  “噢,今天外面特别热吧?”我不动声色的一语双关。儿媳脸一红:“嗯,特别热,报的是43度。”
  “唉,再过二十年这地球就热得没法待了!”说着话,我把他们引领到客厅。
  “都坐吧……”这句话我主要是冲儿媳说的。
第3章 2037(2)
  “把涵涵放我这儿你俩都同意?”其实这是一句废话,儿子没跟儿媳商量好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但废话还得说,省得以后为这打架。
  俩人齐刷刷地点头。儿媳讨好地道:“这一去至少半年,还是放在自己家里踏实。再说外面到哪儿找您这么知识渊博的老师去呀!”
  话虽然说得谄媚,但也是实情。
  “涵涵也同意?”我转头看了看涵涵。
  “涵涵,过来,在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儿子在一旁诱导。涵涵闻声窜过来,一个立正:“我要零距离接触爷爷,向爷爷学习,以后当一名大作家!”
  “对,让他在您这儿好好受受教育!”儿媳继续谄媚。
  “受教育可以,但得按照我的方法。”说着我把涵涵拉到身边,“涵涵,在爷爷这儿受教育的重点就是学习独立。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别人的意愿所左右,你才有能力去发现什么是真理……你愿意吗?”
  “愿意!”小屁孩就是没心没肺,依然兴致勃勃。“嗯,是个大孩子了,也对,九岁了。”
  涵涵皱着眉头:“爷爷,我都九岁半了!”
  “呵呵,好,成小大人了。”我转头问,“那你俩什么时候走?”儿子习惯性地看了看儿媳:“您这边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想下周一就走,早点过去好熟悉熟悉新环境。”
  “嗯,你们看着办吧。临过来时把涵涵所需的东西都带齐。”儿媳回身从包里拿出一摞钱:“爸,这是涵涵的生活费,也不知够不够,不够等回来再补给您。”
  “行啦,钱你们自己留着吧,我这儿不缺,一个孩子能花什么,添双筷子的事儿。”
  儿媳举着钱看看她老公。我儿子努努嘴,儿媳把钱放在根雕的茶几上。当时,我突然想起我姐夫老弛生前说过的一句话:“谈钱不伤感情,谈感情最他妈伤钱。”
  想到老弛,我嘴角不禁泛起笑容。
  6
  老弛是我这一生交往过的朋友中最有意思的,虽然他有时很龌龊,很****,但你还是会被他身上的才气所吸引。不过,更让我难忘的还是他喝酒。我本人就算是比较有酒量——黄酒四斤;啤酒十瓶;二锅头最多一斤半。当然,跟那些真正的大酒没法比,听说大会堂的二级陪酒员一天白酒的定量是六斤。
  但是,我的周围、这个国家、这个地球,不管是我见过还是听说过,在喝酒上最让我佩服的只有张弛。其实,他酒量比我大点儿也有限,但是他敢喝,甚至可以说“亡命”。
  有次阿坚打来电话,说张弛病了,得了带状性疱疹。
  我听了心里一惊,问阿坚带状性疱疹是不是性病?阿坚说不算性病,其实是由人体免疫力缺乏引起的,就是“缠腰龙”长在了脖子上。
  当时我心想,终于有一位战士歇了——张弛最大的理想就是把我们这帮哥们儿喝死几个,不然他老觉得喝了半天白喝。
  次日我打个电话关心了老弛一下,毕竟一起喝了多年,已经建立了很深的酒肉感情。挂了电话我心想:至少俩月,酒桌上不会再见老弛的身影。谁知三天以后,电话里又传来老弛约酒的声音,非常的眉飞色舞。
  这让我回想起2006年10月,那次一大帮人在北戴河给老弛过生日。酒喝到正酣,老弛突然心梗,马上送到秦皇岛医院急救。大夫说,估计他明年的生日就是祭日,让亲属做好思想准备。当时老弛选择了保守治疗——打点滴。狗子怕老弛就这么去了,几次三番地扑上去狠掐他的人中,以至于差点把老弛掐死。
  点滴打到一半,老弛突然想起了我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便毅然决然地拔掉点滴,说什么“死也要死在酒桌上”。于是,我们一帮人搀着老弛来到附近的酒馆要了一百瓶啤酒,又替他要了一瓶红酒。红酒喝完,奇迹发生,老弛重新上蹿下跳起来。
  还有一次,我俩去天津放他拍的电影,一部非处男所拍的处女作。招待方有个小伙子,据说特能喝。我问他一顿能喝多少?他想了想,腼腆地说六百毫升的啤酒也就四十瓶。老弛一听不干了,非说要拉着我跟对方一决雌雄。
  我靠,四十瓶,每瓶六百毫升,倒出来就是满满八脸盆!哥们儿当时就哭了,拉着老弛的胳膊说:“我还年轻,您喝吧,不行我把尸体扛回北京!”
  直至2035年,老弛终于如愿以偿地喝死在酒桌上。这就是我姐夫,一个“酒桌上的战士”。
  7
  看见我坐在那儿微笑,儿子儿媳都有些莫名其妙,互相交换着询问的眼神。
  我笑着打哈哈:“没事没事,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走神了。钱你们还是拿走,到时把涵涵送过来就行。”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做舒展运动,有两只大喜鹊落在飘窗外面,我见了心中暗喜。
  我是满族,从小就特别偏爱喜鹊。《满洲实录》里曾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从前,有三个仙女下了凡间,在长白山下一个美丽的湖泊内洗澡,洗完后上岸时,一只喜鹊将一颗朱果放在了一个叫佛库伦的仙女的衣服上。佛库伦见朱果的颜色鲜艳异常,便把它放入口中,朱果一下肚,佛库伦就有了身孕,因而不能同两个姐姐一块儿飞上天。不久,她生下了一个男孩。这孩子相貌特异,生而能言。他就是清朝皇帝最早的祖先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这么一说,原来我的祖先是个“鸟人”。
  几代之后,布库里雍顺的子孙遭到叛变部属的杀害,只有一个名叫樊察的男孩逃到旷野,眼看官兵又至,这时一只喜鹊落在这个男孩身上。追兵疾驰而来,却误把这个男孩当成了一个木桩,于是拨马而回,男孩因此保全了性命。以后,清朝皇帝的祖先就兴旺发达起来。因此,喜鹊跟我们满族人还是极有渊源。
  这时窗外的那两只胖喜鹊灵活地转动着脑袋,嘴里还在嘀咕什么。我心中自忖:莫非今日有喜?思绪未落,电话就响了。“白老师,告诉您个好消息,我们决定把您的《仨妈俩爸》加印20万册。”书商在电话那头美滋滋地晃着肥硕的大脸。“加印?!之前的20万都卖完了?”
  “各路均告售罄。”
  “嗯,看来还不算垃圾。”
  “您老真幽默,哪有这么抢手的垃圾!噢,对,差点忘了,您这次新书的封面已经给您发到邮箱里,您看看哪个合适。”
  “嗯,回头我看看。”
  “那……这次的签售在哪儿办?还是西单图书大厦?”“我看算了,都一把老骨头还签什么售!”
  “别介呀,上次您一走,没签上的那几个姑娘差点动手打起来。”
  “姑娘?怕是姑娘她妈吧?”
  “瞧,您又来了,是姑娘,就是年纪略大。”
  “唉,”我叹了口气,“青春文学已经过渡到师奶文学了。”“呵呵……”视频里,书商一笑五官都挤到一起。
  要说真是岁月不饶人,想我年轻时还算挺帅。那时我家附近的小姑娘都贼着我。我一出门她们就围过来喊帅哥,我不承认,她们就打我,还说我虚伪。唉,往事不堪回首啊!(贼:发一声,北京话,紧盯着、惦记的意思。)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小李:“以后多做一个人的饭不麻烦吧?”
  小李顿时很紧张:“多一个人?谁啊?”
  “涵涵要过来跟我住一阵子。”
  “那太好了……”话说到一半,小李可能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强烈,吐了一下舌头。
  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饭量一直很大。但随着年纪的增长,胃口已经大不如前。每天吃到第三碗时,就会感觉稍微有一些顶。
  我把饭碗一推:“不吃了,倒了吧,夏天别剩饭。”
  小李一边起身收拾,一边忧心忡忡地说:“您最近饭量越来越小,是不是天气太热的原因?”
  我摆了摆手。
  “我一会儿去超市,要不要给您带点开胃的东西,比如酸梅汤什么的?”小李十分的尽职尽责。
  酸梅汤?她一说我倒是有点想喝了,便说:“也好,要那种老字号的,好像叫什么‘信远斋’。”
  “嗯,我知道。”
  8
  说到酸梅汤,其实早在上个世纪,它就是北京城夏天最流行的防暑降温饮料。制作方法很简单,把乌梅放在锅里,加水、冰糖、桂花煮开,晾凉后就能喝了。这其中,琉璃厂信远斋的酸梅汤最为著名,如今在超市里也能买到,八块多,很小的一瓶,比别的饮料贵不少。之所以买信远斋,一是因为它瓶子好看,把酸梅汤喝光后还能用小瓶装个钢镚什么的。再有就是原来喝不起,自当现在圆个梦吧。
  记得小时候,每到炎夏,街头便有卖酸梅汤的小贩,他们用大木盆装着酸梅汤,将从首体那边进的大块的人造冰直接放在木盆里。这种酸梅汤虽然凉,但是人造冰融化后,随着酸梅汤喝进肚子里,难免不够卫生,所以我妈不让喝。而且有的小贩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用杏干代替乌梅,用糖精代替白糖,这样一来味道就差多了。于是只好去食品商店买来整袋的酸梅精,回家自己沏着喝。但一来酸梅汤味道要稍逊一些,二来家里又没有冰块,完全没有那种冰酸可口、凉彻透心的感觉,所以在贫困的童年回忆中又留下遗憾的一笔。
  后来听院里的长辈们讲,在老北京,贩卖酸梅汤的都供奉朱元璋为祖师爷,其理由就是酸梅汤是他发明的。
  我说是那个乞丐皇帝朱元璋吗?他不是皇帝吗,怎么又跟卖酸梅汤的打起联儿来了?
  老人们说朱元璋曾经以卖乌梅为生,有一次赶上瘟疫,他不幸也被传染,病倒在旅店里。一天他去旅店的库房取乌梅,谁知当他闻到乌梅的酸气竟然立马就精神起来。然后他就煮了些乌梅汁来喝,病果然就好了。朱元璋明白了乌梅汁可以治病后,灵机一动,改行卖起了乌梅汁,号称可以驱邪治病,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且首次提出了“喝绿色食品,走健康人生”的消费理念。招牌一经打出,顾客立即闻风而动,购买者异常踊跃,使得老朱同志迅速地完成了第一桶金的原始积累,为日后的起兵反元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9
  晚上刮胡子时发现自己又多了几条皱纹,怎么说呢?虽然不至于感到很欣慰,但起码一点儿也不悲观。
  其实在我将要步入不惑之年的时候曾经一度特别怕自己变老,我不敢想象当自己有一天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秃子会是个什么样。但经过这么多年的阅读和生活积累,我慢慢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你一直害怕变老,那你就永远不会快乐,因为人终究是要变老。看来以前是我们过分地强调了年轻的价值。
  现在我倒觉得,年轻也会是一种苦恼,他们矛盾、迷惘、不成熟、活着感到累,有的甚至吸毒和自杀……而且,年轻人还不够明智,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很有限。你想,如果你对生活一无所知的话,还愿意一天天过下去吗?
  所以说,衰老并不意味着衰败,它只是成熟。当然,老年人不可能不羡慕年轻人。但问题是你得学会接受现状并能自得其乐。还是那句:接受你所能接受和你所不能接受的现实才是一个智者。
  ——这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我正在楼顶浇花,打从云端里呼呼飞过来一群天使,然后全落在天台上。为首一人收了翅膀过来拱手抱拳说:“敢问这位老者可是白脸吗?”
  我疑惑地点点头,心说就算是我的“大限”到了也不至于来这么多位,难道还怕我“拒捕”不成?
  谁知众天使呼啦跪倒一片,为首的说:“玉帝让我来通知,您已然成精,今日开始位列仙班,分管智慧,我们都是您的麾下,特来报到。”
  当时我就晕了,心说不会吧?天使不是上帝的手下吗?该不会是玉帝已经把东西合一,统一了天庭!
  后来等我早上醒了,越想这事越觉得可乐,天使?看来哥们儿是老糊涂了,居然还梦见了天使!这倒让我想起我的一个老哥们儿“大头”。
  10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他有大头”。凡是当年在白塔寺、丰盛一带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有一位脑袋奇大无比的哥们儿,人送外号——大头。
  我有幸与大头过从甚密,有几年基本上算是形影不离。记得我上高一那年他上初一,早课时他突然出现在我们班门口,戴着一个三米多长的白围脖,顶着颗大脑袋伫立在门口的花池边。那时电视里正在热播琼瑶的《几度夕阳红》,剧中男主角李梦竹就是这扮相,搞得我们班女生窃窃私语。
  我赶紧出门把他拉到一边。他说:“白哥,人的一生痛苦多过于欢乐,所以痛苦才是组成人生的主要成分吧。”
  我说:“你丫这是怎么了?”
  他一脸凄凉道:“爱不在,情已逝,今天我就要找她说个清楚,辛苦您帮我开张假条吧。”
  我说:“你刚初一,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别太伤心,不就早恋失败嘛。”
  他默默地点点头:“其实我知道,大多数感情在分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但分手依然是创伤。你为失去而忧伤,产生矛盾的情感。”
  我说:“你丫赶紧滚蛋,再烦我就把你绑草船上借箭去!”失恋的大头学也退了,胡子也长了,人迅速地苍老起来。
  有次我们在一个叫梁坡的哥们儿家看盘,有不熟的朋友问梁坡大头多大了。梁坡信口胡诌道:“三十一了。”看完盘大头起身欲走,不熟的朋友挽留说:“大哥,您没事再坐会儿吧。”大头正色道:“不行,我还得去接孩子呢!”那一年他刚满十五岁。
  慢慢地,我发现了一件怪事儿:大头一到夜里就不知所踪。
  有天我一大早去他家,刚进门他姥姥就把我拽到一边说:“小白,我们家大头也不知是怎么了,天天半夜出去,回来后不是带只鸡就是拎只猫,有时候胳膊上全是血道子。我说:“姥姥您放心吧,我们最近搞了一个‘黄鼠狼之夜’的活动,大头那是在练习呢!”
  之后就听我们家那片儿闹得沸沸扬扬的,说是净丢鸡、猫和兔子。
  为了让他开心,他妈周日带他去西单挑了一身新衣服,回来冲我们一通显摆。晚上去喝酒,他一人吹了十瓶啤酒。等出饭馆的时候发现大头不见了,有人说他是不是先回去了。我们到他家一找,没人。我心说坏了,当天正下着大雪,你说他能跑哪儿去?我们也不敢散,就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就听胡同里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只见大头光着膀子唱着赵传的《我终于失去了你》踏雪而来。我们问他衣服呢?他傻笑道:“刚才走到月坛体育场门口看见个受伤的天使,翅膀折了,冻得直打哆嗦,我就把衣服脱下来给它穿上了!”
  我们说那自行车呢?他一脸无辜地说:“让天使骑走啦!”从那以后我们一见面就问他:“大头,天使还你车了吗?”
  11
  涵涵正式搬过来那天东西还真不少,他爸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趟。我儿媳则拉着涵涵用车轱辘话反复叮嘱。
  当时我在旁边冷眼瞧着没吭声,等他们消停了,我才道:“涵涵,你到爷爷这儿住,爷爷欢迎。但是,咱可得约法三章,把丑话说在前面。”
  儿子儿媳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
  倒是涵涵,乖乖地点点头:“爷爷,我都听你的。”
  “这第一条:跟爷爷说话不许用‘你’,得改成‘您’。我不能让别人说我白脸的孙子没家教!记得住吗?”
  “您,您……记住啦。”
  “嗯,第二条:早晨闹钟响后五分钟之内必须起床。”孙子一听这面露难色:“嗯……我试试吧!”
  “不是试试,是必须!”
  涵涵一缩脖子,吐了下舌头。
  “如果做不到,扣掉当月的零花钱!”
  涵涵老大不乐意地:“我起还不成吗?”
  “第三条:每天饭后的碗归你刷,还得保证干净。”“妈……”涵涵求助似的看着他妈。
  儿媳硬着头皮:“爸,刷碗就算了,不是有自动刷碗机吗?”“那你说了算,我不管了!”我口气中没有一丝不快。
  儿媳顿时慌了,连忙地:“别,别。”然后冲涵涵:“乖,听爷爷话。”
  涵涵嘟着嘴勉强点点头。
  “最后,住爷爷家期间,每天背一条成语,晚上临睡前我检查。”“不是说好三条吗?你……不是,您不能说话不算话。”
  “当年刘邦的约法三章是三条,我这是‘买三赠一’。”儿子和儿媳苦笑着面面相觑。
  孙子还在赌气,故意问:“那我每天能看动画片吗?”“可以。”
  “打游戏呢?”
  “白天也可以。”
  涵涵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晚饭后,我把儿子儿媳送到门口:“行了,你们放心走吧,涵涵我接管了。抽空打俩电话就行。”
  儿媳看着涵涵依依不舍的表情,我看是有点想哭,就赶紧冲着涵涵:“涵涵,跟爸爸妈妈再见。”
第4章 2037(3)
  此时正好电梯到了,儿子搂着儿媳进了电梯。关上门,涵涵有点闷闷不乐。
  我说:“涵涵,是不是嫌爷爷管得太多了?”
  涵涵:“也不是,爷爷,你说……不是,您说,我爸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日本工作?”
  “嗯,怎么说呢……”我想了想,“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过着没有意义的生活,即使当时他们在忙于一些自以为重要的事情,你爸就是其中之一。”
  我觉着可能是话说深了,涵涵未必懂。但他还是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那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呢?”
  我听了心中一喜,嗯,好个涵涵,不愧是我孙子!
  我郑重地告诉他:“其实人生中只有一件事最重要:就是把自己奉献给能给予你目标和意义的创造。”
  “比如呢?”涵涵打破砂锅问到底。
  “比如……”嘿,还真有点难住我了。主要是这个比方不好打。深了怕涵涵不明白,浅了又不贴切。“比如,唐僧带着孙悟空他们去西天取经……”惭愧,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比喻。没想到第一天就差点被自己孙子问倒!“还有呢?”
  嘿,我觉得这孙子有点儿成心!但哥们儿是爷爷辈儿的,不能让个毛孩子给问倒了!突然间,我想起了多年前我们院里那个磨刀老头。
  12
  小的时候,每当午睡醒来,窗外都会传来磨刀老头的吆喝声:“磨剪子嘞,抢菜刀——”其声绵长,入耳虽然响亮,但听着并不烦躁。
  我们院南屋就住着这么一位专以磨刀为生的老人,他无儿无女,只身一人租住在我家南屋。当面我们称他为李爷爷,可背地里都叫他磨刀老头。
  磨刀老头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不,这里不能用清苦,应该说是吝啬才对。因为每逢冬储大白菜上市,他都要去菜站捡许多别人掰掉的白菜帮子回家熬着吃,而且一吃就是一冬。他除了手推磨刀车以外,还有一辆自行车,每次外出回来,他总是把自行车挂在墙上,愣号称是减少磨损。
  当时我们都觉得这老头是又抠又怪,拿我妈的话讲就是:“会过的人见多了,可没见过这么会过的!”
  哥们儿那时候虽然小,但是特懂事儿,早早就明白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道理。于是,我总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拿着家里的菜刀跑到磨刀车上蹭两下。搞得我妈每次拿起菜刀就纳闷道:“嘿,怪了,这菜刀怎么就越用越快了呢?!”
  我听了后对自己的行为特得意,心想你这么会过的人居然也让我占上了便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后来我妈终于发现了我偷偷磨刀的事情,把我拽到屋里,怒气冲冲地说:“你这孩子一点儿也不长进,干什么事都虎头蛇尾的,抽屉里还有一把剪子你怎么就不知道也拿出去磨磨呢?”我上初二的某天,还没到家门口老远就看见院门口围了许多人,边上还停着一辆救护车。我心说坏了,别是我妈出了什么事。
  冲进院子一眼就瞧见了我妈正和街道主任站在南屋门口说话,心中才算一松。过去一问,原来是磨刀老头死了。就听街道主任说:“这老葛朗台,省了一辈子自己也没花着,图个什么?”
  再后来听胡同里的人谈到磨刀老头,言语里充满了尊敬——这其中也包括我妈。
  原来老头临死的时候留下一封遗书和一个存折,指定把存折上的12万元钱全部捐给希望工程。
  他,恐怕是中国“裸捐”的第一人!
  13
  2037年北京的夏天热得真像个大蒸笼,你只消在街上走一小会儿,衣服就会黏在身上。鉴于这种情况,只要一到夏季我基本都会窝在家里搞创作,要出门的话也就是去会所里游泳。
  但是涵涵的加盟完全打乱了我的生活安排,让我硬着头皮又重新体验了一次为人父母的辛苦。
  涵涵到家里的第二天,便在和阿布嬉闹时打翻了我心爱的盆景。
  下午,他的房间传来的游戏声让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这种状态如何能捧回“诺贝尔文学奖”。但我什么都没说,我能怎么办呢?孩子们在某些年龄是淘气的,而他们也应该淘气,因为他们充满了生命力与精力,需要某些形式的发泄。
  到了晚上,平时我都是吃素,但涵涵这孙子非要吃棒骨!唉,总不能拒绝给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补充营养。
  吃完晚饭,我对孙子说:“涵涵,去不去跟爷爷遛遛阿布?”这事儿涵涵爱干,积极地牵着阿布走在我前面。
  走到小区门口时正赶上警卫换岗,有一对保安喊着口号齐刷刷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涵涵看得有点入神,等保安们走远了才牵着阿布跟上我。“爷爷,我以后想当保安。”涵涵一本正经的。
  一句话弄得我哭笑不得,就在前两天,这孙子还说要当作家呢。不过孩子时代的野心和理想通常都不会持久。不是吗?一个男孩本来想当海军,不过当他看到一架飞机从空中飞过,他又想当飞行员了。一个女孩可能想生很多小孩,或是当有钱人的阔太太,开跑车、住大房子,但她没准哪天一激动,又要去当演员!
  “行,等你长大了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您为什么当作家?”
  我为什么当作家?为什么?其实每个作家都会有自己的答案,我就先说说我。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承受生活、工作、家庭等多方面带来的压力。作为排解,有人选择了跳舞,有人选择了唱歌,有人选择了喝酒,有人选择了赌博。
  而我则是一个很有节制的人,我选择了我认为更微妙的方法来自我放纵、自我排解——比如文学。当然,也许那只是自命不凡而已。总之,这样效力更为持久,结果也不那么有害。
  接下来谈谈我的文学观。记得略萨曾经说过:“文学不是一种纯粹的娱乐,它与生活有关,与各种社会问题有关,因此优秀的文学必须能帮助人们的生活,它在保留现实的同时,实际上应该是排斥现实并质问现实的。”——此话深得我心。所以,一些描写风花雪月的小美文我根本看不下去,更谈不上浪费时间去写。“当森林焚烧时,我们哪有时间哀悼玫瑰!”(引自波兰斯诺瓦基)基于此点,我的文章大多是寓教于乐,针砭时弊的。
  多年前,曾看过一个叫“柯平”的作家写过这么一段话:“想象着西湖附近洋楼里面的主人过的那种神仙般的生活,妻妾成群、童仆伺候,食有鱼,出有车,有时候确实让人感慨万千。问题是真实的社会从来就由富人与穷人共同组成。对此,你当然可以表示愤怒,但也可以保持沉默。如果让我选择,我想还是选择后者比较好一些。”讲这话就是典型的对社会、对读者不负责任,说句不客气的,此人枉读了那么多书。如果世人都像他这般,哪儿来的鲁迅,又哪儿来的老舍!
  亚里士多德说过:“心灵的高尚之处在于能公开说出自己的爱恨,能十分坦诚地评论各种事情,能为了真理不顾别人的赞成或反对。”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一个作家、一个时代的歌者,如果不能反映现实,不能实话实说,那他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而成为一个高尚的人,难道不是所有的人应该追求的吗!所以我要当作家。
  当然,也有人踏入文学之门是抱着别的目的,比如狗子。狗子曾多次对我说,他从小就想当导演或作家。原因很简单:美女。他觉得美女对作家这个头衔没有免疫力,所以所有的作家身边都应该有美女,而且如云。报同样目的的还有“大仙”。这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估计也不在少数。
  但是我不能这么跟孩子说,我个人的原因太深奥,而狗子他们的又有点儿少儿不宜。
  所以我跟涵涵撒了个谎:“爷爷当作家是因为爷爷不会干别的,也不爱干别的,所以就只好写东西。”
  “那您除了写东西,什么都不会?”这孙子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又来了。
  “嗯,别的都不会!”
  “那跟我差不多,我这辈子只有两件事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嗬,还跟我来起调侃了!不过我喜欢。我一直觉得男人如果不会调侃就等于没有幽默感,没有幽默感,那这个人岂不是无趣至极。
  晚风袭来,此时已经不像白天那么热了。草丛里的蛐蛐也开始在自己的家门口演唱。这又引起了涵涵的好奇心。
  “爷爷,咱们捉几只蛐蛐吧?”
  “嗯,那咱得先回家准备工具。”
  孩子毕竟是孩子,听见有的玩,牵着阿布飞快地往家跑去。我笑着摇摇头,捉蛐蛐这事儿,我有多少年没干过啦。
  14
  北京的夏、秋两季有许多昆虫生息繁衍。其中有许多鸣虫如蝈蝈、油葫芦、金铃子、蟋蟀、金钟等因鸣叫声十分好听,所以人们喜欢将之饲养在缸、罐、笼内。
  在这诸多秋虫中名气最大的还要算是蟋蟀。蟋蟀俗名蛐蛐,它不仅叫声悦耳,而且骁勇善斗。于是在北京城里,秋天斗蛐蛐成为十分普遍的风俗,上至一方富甲,下至胡同里的小孩,都迷上了斗蛐蛐。
  斗蛐蛐在中国至少也有七百多年的历史,南宋末年的奸臣贾似道就十分好斗,被人称为“蟋蟀宰相”。《聊斋志异·促织》中记载:“宣德年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由此可见明朝宫廷内斗蟋蟀成风,以至于向民间征集上等蛐蛐作为赋税。
  但是蛐蛐它不会自己蹦到你的罐里,这需要你去逮。为了能捉到一只上等的蛐蛐,人们往往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我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十岁那年我在某个院子的门楼上发现了一只蛐蛐,听叫声绝对是上品,于是顾不得门楼子又高又陡,而且还是在夜里,嘴里叼着手电筒就爬了上去。
  就在我得手的那一刻,底下有人吵吵:“上面是谁?”
  我拿手电照了照,一看认识,答道:“白脸。”下面问:“大夜里你干吗?”
  由于得手后心情甚好,我还跟他贫了两句:“夜里谁盖麻呀,那多冷?我盖被。”
  说着,哥们儿就从两米多高的门楼上纵身一蹦……半空中,就觉得有东西狠狠地勒了我脖子一下,立刻就失去了知觉。后来听人说我是被院里晒衣服的粗铁丝给勒到了,差点儿没命。
  有人该问了,干吗这么玩命?您有所不知,斗蛐蛐不仅仅是一种娱乐,它早已成为一种赌博的方式。在民国的时候,京城里斗蛐蛐的赌注一般是几十元,最多能到一百元。富有富的赌法,穷有穷的彩头,我小时候那会儿“盘口儿”也就开到五分钱吧。
  在一次豪赌中,我竟然输了两毛五,那可是哥们儿一个月的零花钱。当时我万念俱灰,不禁悲从中来,一时间竟然潸然泪下。
  对方手攥巨款不屑道:“输点儿就哭,还男子汉呢!”
  我拭去眼泪,掩饰着:“你懂个屁!一个男人的眼中若是没有泪水,那他的灵魂也不会有彩虹!”
  15
  一个多小时以后,涵涵捧着我们的“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往“爷爷,咱把它养在哪儿?喂它吃什么?”
  “今天暂时先放罐里,等明天,明天爷爷给它搭个窝,再给它点儿黄瓜。”
  说着话,我们上了电梯。涵涵眨巴眨巴大眼睛讨好我:“爷爷,还是您厉害,要换我爸他准不行。”
  这话,我颇为受用。虽然知道有拍马屁的嫌疑,但是,如今的社会怎么能不会拍马屁?事实上,拍好马屁对你仕途和工作的帮助要远远大于学好外语和数理化!
  回到家我们爷孙俩洗漱完毕,我刚说躺在床上踏踏实实看会儿书,涵涵又溜进我的卧室。
  “爷爷,我能求您件事吗?”
  看他说得一本正经,我想可能是重要的事,于是答应:“说,爷爷尽量帮你。”
  “爷爷,你们写小说是不是就是讲故事?”“嗯,不完全是,但也可以这么说。”
  “那太好了,您给我讲个故事吧,好让我受受教育!”
  嘿,这孙子还给我下了个套儿。嗯,我想了想,说:“好吧,就讲一个故事,讲完马上睡觉!”
  “一言为定!”
  “嗯,在遥远的北极地带有一个部落,他们相信世界上一切生灵都存在着灵魂。而灵魂,就像一个缩小了的孙悟空,藏在咱们的身体里。因此,鹿的体内还有一只小鹿,人的体内还有一个小人。当大的躯体死去以后,小的那个依然还活着。它会投胎到附近的某个生物里,或者去天空中的服务站休息——等待月亮把他送回地球。因此,他们说,月亮因为忙着帮新的灵魂降世,便从天空中消失了,所以有的夜晚没有月光。但最终,月亮还会回来,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
  等我讲完,涵涵在那儿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爷爷,人真的有来世吗?就像猪八戒投胎到高老庄一样?”
  “涵涵,爷爷讲的这个故事不是想说投胎,而是‘信仰’。一个人,应该有自己的信仰。这样,活的才有目标、有意义。”
  人老了以后会不自觉地改变许多生活习惯,比如说早晨醒得早,觉少,然后中午补觉。每次午睡醒来我的精神总会很恍惚,有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地,有时又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而且我现在特别喜欢长时间地望着窗外,看云在飘,看风在动——涵涵管我这种状态叫望天儿。
  这天我正在窗前,客厅里电话响了。涵涵接起来:“喂,白公馆,您找谁?”
  当时把我逗乐了,“白公馆”,这孩子怎么编的!“白脸?我爷爷在望天儿……爷爷,电话……”
  我接过电话:“哪位?”“老白,我,丁天。”
  其实他一张嘴我就听出是老丁。打老弛酒场阵亡以后,我们这帮老哥们就越聚越少,而且每次聚会都会传来新的噩耗。像上次,就是老娄被查出肝癌晚期。
  “你最近怎么样?写什么新东西了?”
  “没弄新的,还是在整理我的文集!那什么……今儿下午有事儿吗?没事儿出来聚聚。”
  “好啊,都叫谁了?”
  “还没叫呢!先给你打的。一会儿你问问狗子和孙睿,我给高星打。”
  挂了电话,我心里竟然对这个局十分期盼。记得三十多岁的时候,有那么几年,每天混迹于这种酒局。直到我娶了“大个”,也就是我老婆。婚后,酒局很少去赴了,倒是经常窝在家里看美剧。再后来,我们俩在海边租了房子,我写作,她看书。每天黄昏,一起到海边看看日落。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惬意的!
  去年老伴去世,对我打击实在不小。你想,一个跟你朝夕相伴的亲人,突然一下子说没就没了。最初几天,小李做好饭菜我刚想去叫,但一想人已经没有了。有时我看个好片子,回头想跟她交流几句,但回过头只有一把空空的座椅。那种感觉,已经不仅仅是心痛,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孤独。万幸的是,我还有文学——一个忠心耿耿的朋友。
  这时涵涵像一只小老鼠,悄无声息地溜了过来。他讨好地堆着笑脸问:“爷爷,他们为什么管您叫白脸?”
  “这个嘛……”我摸了摸脑袋,“白脸是爷爷的笔名,相当于外号。”
  “是谁给您起的?”涵涵眨巴着大眼睛。
  要搁四十年前,这么不上道的孩子早让我“做”了。但现在……唉!“这个嘛,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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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笔名叫“白脸”,其实这个笔名是从外号引用过来的,省得再费脑子想了。但有一点我得澄清一下,每当到了一个新环境,我从没主动告诉人家我有个外号叫白脸,因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小白脸没有好心眼儿吗!所以我很不喜欢这个外号,经常藏着掩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我不说,在很短的时间内“白脸”这个外号还是叫开了。
  我也曾经尝试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其他地方,比如小学时我功课特别好,被选为班长,我想终于能摘掉“白脸”这顶帽子了。谁知道同学们只是在白脸后面加了个班长,变成“白脸班长”。
  我又努力让大家注意到我个头儿很矮,您别说,还真见效,果然有人开始叫我“矬地炮”。我一听,越来越不像话,还不如白脸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索性由他们去吧。
  我不管可我妈不干了,她非说这个外号“匪”,不像个学生样。
  我说那您觉得什么外号听着像个学生?
  我妈还真低着头想了会儿,半晌才醒过味儿来,抬手给了我一巴掌:“嘿,你这孩子,把我绕里了,学生他就不应该有外号!”
  我说:“您以为我愿意人家老小白脸小白脸地叫着,那不是没辙吗,咱管天管地,难不成还管人家张嘴放屁?”
第5章 2037(4)
  时间一长,我就发现这外号什么葛七马八的都有,但还真没好听的,最起码我不知道。而且基本就分成那么几类:第一类是按相貌起的,比如说我吧,因为脸白就叫“白脸”,我一哥们儿脑袋大就叫“大头”,身材瘦小的就叫“麻秆”,戴个眼镜就叫“四眼”。第二类是根据其做人品质起的,好比我们邻居巴一特抠门,就叫他“巴一老爷”。还有就是根据姓氏来的,姓胡就叫“煳嘎巴”,姓刘就叫“流鼻涕”。反正让你防不胜防,一个不小心,这外号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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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一生中会经历很多很多“局”,像什么“饭局”、“棋局”、“牌局”、“僵局”、“警局”……而我则偏好“酒局”。
  当然,这么多年以来酒局最吸引我的地方并不在酒,而是在于酒桌上大家聊的话题。我们每次谈的话题都很飘逸——天南地北、人情世故、国际国内、荤的素的,无所不聊,无所不谈。在外人眼里,看似无聊,实则这里涵盖了我们对各种问题的看法和观点。由于我入文学圈较晚,读书较少,所以酒局也是我汲取“营养”的“课堂”。
  不过,自从大家纷纷步入老年之后,一些敏感过激的话题就被pass掉了,像什么“国内政治”、“国外形势”。相反,一些内涵较深,层次较高的成了我们酒局的主旋律。你像今天,大家聊的就是“老年人如何解决自己的性生活”。
  看到这儿,恐怕有些年轻力壮的读者不理解: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什么性生活?我觉得,谁要这么想就太不厚道!哦,老年人咋啦?老年人也是人,只要还在吃喝拉撒,还在新陈代谢,有生理需要就不过分。
  这次扯起话题的是狗子,他问高星怎么解决问题,还有没有晨勃?
  高星闻言显得十分沮丧,悻悻地:“晨勃?能月勃就不错了!”
  “你呢?”狗子转头问丁天。
  丁天没喝多之前依旧是那么含蓄:“哥们儿基本一周一次,用的是扎普教授的老办法。”
  在这里我要解释一下,丁天所说的扎普教授,是英国作家戴维·洛奇笔下的一个人物。他是美国文化界的学术权威,鳏居多年。开始,他是靠自己所带的研究生和博士生解决生理问题。
  但到后来,由于年事已高,就只能去一种地方——那种地方环境舒适优雅,有谈吐不俗的性感美女。接下来,在轻柔的音乐声中,你舒舒服服地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一边和知性美女聊着天,一边由她用手帮你解决“问题”。
  最后,狗子把问题抛给了我:“白脸,你呢?”
  “我也是去那种地儿,主要是安全、合法又随意。”我撒了个谎,其实老伴这一走,让我着实没心气儿到外面寻刺激。
  看我们谁都不问他,孙睿在那里坐不住了。但我们偏不问,因为他新搞上的姑娘才二十四岁,而且胸围还是36d,就不给丫显摆的机会。
  高星问丁天:“那你怎么不再找一个?你不是才六十六吗?”丁天摇了摇头:“实在没那个精力。一想起从相互勾引到约会吃饭再到上床这个过程就头疼,有这时间我能多写多少东西!”
  “也是,回头费劲巴拉的五分钟就完事了,多不值。”我揶揄他。
  “五分钟都用不了,顶多两分钟,别太高抬我。”丁天在这方面显然没有什么虚荣心。
  丁天话音一落,在座的几个老头都乐了。是啊,从2003年到2037年,三十四个寒暑在我们不经意的笑声中悄悄溜过,有朋友相伴的人生真的让我感到很惬意。
  酒足饭饱后丁天提议找个大型洗浴中心蒸个桑拿泡泡澡,大家一致同意。显然,我们五个老头不能再像当年那样玩命死喝,毕竟岁数加起来已经三百多了!
  在出租车上,我给家政服务员小李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不用等我回去下班,安排好涵涵就可以走了。
  挂了电话丁天问:“对了,老白,你孙子住在你家哪?”“嗯,回炉再教育。”我答道。
  孙睿:“今天咱们应该带他一起去,社会是最好的课堂,这能让他明白,不好好学习就只能当廉价劳动力。”
  “再给他找个按摩小姐……”高大师永远把好色挂在嘴上。“靠,我可不想过早的四世同堂。”
  夜色中,一辆三排座的奔驰出租载着五个老不正经疾驶而过。
  18
  “各位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大浪淘沙,里面请。”门分左右,八位穿着旗袍身材高挑的美女热情洋溢。
  我们五个目不斜视的白发老者宛若一队仙翁鱼贯而入。
  刚一走出美女们的听觉范围,孙睿就低声叫道:“不错,我真想住在这儿。”
  狗子说:“我比较喜欢左边的第一个和右边的第三个。”
  高大师则发表不同意见:“左边第一个好看吗?有点儿瘦吧!还是第二个好些。”
  丁天笑骂道:“你们什么人哪?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挡不住色心!”
  我替哥几个解释:“所以我们才只是看看,不然早就把她们露天开采了。”
  几分钟以后,我躺在棕榈树下面的温泉按摩池里,手里拿着酒杯,眼睛看着玻璃墙另一边穿梭往来的比基尼美女,心想: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如今,短短五十年,这是多大的变化!那时如果有个姑娘的裙摆在膝盖以上,那周围男士的心跳都得加速到一百七。
  还有浴池。记得我小时候,因为绝大部分人家里没法洗澡,所以浴池里人总是乌泱乌泱的。尤其到了周末,柜子全满,再来的人只好脱筐,脱筐就是把衣服脱在一个竹篾编的大筐里。筐要用完了,人就得在外面排队,等着叫号。
  我常去的是西四浴池,等候的厅里有八张大长条椅子,这边四张坐男的,那边四张归女部。不瞒您说,等着叫号是我们一帮坏小子最爱干的活儿。因为女部门口有两个穿衣镜,所有洗完澡的女同志都在镜子前梳梳头啊,抹抹油啊,这其中不乏有一些漂亮的小姑娘,个个宛若出水芙蓉,发梢儿带水,对镜梳妆。而此时我们一帮人就开始品头论足,给每个出来的女孩打分,有点儿像现在模特大赛的评委一样。
  当时还特别喜欢浴池里的气氛,池塘上空冒着水蒸气,为人与人之间拉上了一层天然的遮羞布。一帮叔叔大爷们泡在池塘里,尽情地放松着自己。洗完澡的人则躺在休息的床上,沏壶茶、点支烟、聊着天,那股悠闲懒散劲儿,想装都装不出来。
  要不就是三五成群扎在一起下象棋,你支一着,我缓一步,把时间的烦琐抛掉,都沉浸于棋盘的天地里。在这里,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人们也改变了以往忙忙碌碌的节奏,充分地享受起生活来。同时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每次都在门口等那么长时间。不过无所谓,不就多当会儿评委吗!
  再后来,北京开始有了“桑拿”,不过仅限于一些国营浴池。到了1995年,第一家规模较大的私营桑拿中心开张了,名为“翰林春”。
  哥们儿在别人的引领下尝试了一回,觉得远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而且被热得够呛,几欲夺门而出,别人赶紧制止,说一开门热气就跑了,让我蹲下。蹲下以后果然好多了,凑合跟着熬到了“开闸”。本打算吃亏上当只此一次,后来架不住一帮朋友撺掇,心想反正也不用自己花钱,就又跟着去了。但没想到,一来二去竟然上了瘾,几天不蒸身上就痒痒。我从起初的蹲在地上变为蹲在脚踏板上,后来又改成坐在椅子上,再后来觉得坐着还不够热,干脆站在椅子上。我哥们儿扭脸见我站得高高的吓了一跳,说小白你还要往哪儿站?不行你趴天花板上得了,那儿热!
  没多久,自以为很能蒸的我就碰见了真正的高手。那次我进屋以后看见对面坐着两位:左边一个拿着茶缸子,右边一个正看报纸。瞧这架势,两个都应该是蒸桑拿的高手。我当时暗下决心,要跟他们较较劲儿,比比谁先扛不住。就在关门的一刹那,蹿进来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我心说这孩子惨了,这是什么情况?决战紫禁城啊!当时我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但最后的结局是出人意料的,就在我们三位“高手”已成强弩之末的时候,那个小屁孩爆发了,他嘴里一边叨唠着不热,一边把手里剩下的半桶水全浇在了火上!
  虽然有了一次教训,但怎么说我也还算是个桑拿高手,所以每当北京的“桑拿天”到来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惧,甚至还有些庆幸。因为我看过一本医学杂志,上面说蒸桑拿能治伤风感冒、浑身酸痛、头疼脑热;还能促进血液循环、加速新陈代谢、平复情绪、舒缓紧张。
  您想想,既然蒸桑拿有这么多好处,那经常光临的“桑拿天”说不定能把北京变成世界首屈一指的“健康之都”也未可知!
  19
  经过几天的磨合,我跟涵涵相处得已经十分融洽。这孙子在一些生活细节上也逐渐适应了我的习惯。比方说,我要求一件东西从哪儿拿的,用完了必须放回原处。力所能及的家务一定要自己干……通过观察,我发现,这孩子相当聪明,而且善于察言观色,很会讨好人。这让我感到十分欣慰!如今的社会,没点儿贼心眼儿你根本生存不下去,到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点钱呢。
  孩子他奶奶,也就是我老伴“大个”,当年就是吃了这亏,空有一堆学历,二十几岁就被社会拒之门外。后来没办法,我俩仅靠我那微薄的工资和有限的稿费把涵涵他爸带大。所以,每当哥们儿接受记者采访时都会哽咽着说同一句话:“如今文人的处境实在艰难,人生有风险,投胎需谨慎!”
  中午吃完饭,我正在阳台的躺椅上假寐,涵涵又蹭过来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怎样才能让自己快乐?
  你们说,现在的孩子脑子里有多复杂!他们千奇百怪的想法绝对出乎你的意料,真不知道是因为洋快餐吃多了还是得益于知识大爆炸。
  “嗯,怎么说呢……”我想了想措辞,“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应该是快乐的吧?反正如果你努力追求快乐,快乐倒不会降临,这就是人生最大的秘密!”
  有时候,面对一些你难以回答的问题就只能这样高深,让他听不懂。
  “比如呢?”
  ——故作我靠,又来了,这孙子是什么?《蓝猫淘气三千问》吗?要不是我时刻保持着一种淡定、超然的心态,真想大嘴巴抽他。
  “比如……”
  我曾经看过一个国外的故事:
  有两个少年在厕所相遇,其中一个没带手纸,就管另一个戴帽子的借了点儿。等出了厕所借手纸的给戴帽子的上了根烟,以示感谢。于是俩人边走边聊。
  戴帽子的说:“最近家里逼着我学钢琴,可我怎么都弹不好,郁闷啊。”
  借手纸那位诧异地说:“钢琴有什么难学的?我从五岁开始弹,现在越弹越溜。倒是我们家里人老逼着我写诗,烦哪!”
  戴帽子的一听乐了,从背着的军挎里拿出一沓稿纸:“哥们儿就爱写诗,喏,这都是,不行你拿走回家交差去。”
  关键在结尾处,原来这个不爱学琴的就是大诗人歌德,不爱写诗的则是莫扎特。故事讲完了,可能多少会有些出入,但是不赖我,是翻译的问题。大家都知道,翻译的水平总是有高有低。
  于是,道理就出来了:人,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才能快乐。不过话虽然如此,有时候做起来不像说着那么容易。但起码应该去争取吧?人只活一辈子,我从不相信还有什么来世,所以更值得去好好珍惜。
  就拿写作举个例子。略萨曾经说过:“我敢肯定的是,作家从内心深处感到写作是他经历过最美好的事情,因为对作家来说,写作是他最好的生活方式。”
  还真是这样,我之所以喜欢写作,主要的原因是它能给我带来乐趣,能让我沉湎其中并乐此不疲。金钱和名誉,只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附加价值而已。当然,有我也不会嫌弃。
  只是有一点,你想做的这件事首先应该正确而且适合自己。
  涵涵听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我说怎么我打游戏时那么快乐……爷爷谢谢您,那我继续去打游戏了。”说着便起身跑进自己的屋里。
  嘿,这个兔崽子,我费了半天唾沫他就悟出来个打游戏!不过,这让我又明白了一条:唾沫是用来数钞票的,绝不能用来讲道理。
  说实话,其实我心里有点儿替现在的孩子悲哀。因为他们可选择的娱乐项目实在是太少了,除了打游戏就是打游戏,连个户外运动都没有。估计这德智体的“体”基本上算放弃了。
  我们那个年代虽然没有网络游戏,但可供孩子选择的游戏要比现在多得多。它们虽然比不上现代游戏的豪华与高级,但同样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快乐。
  记得美国人泰勒·何德兰就曾写过一本介绍老北京儿童生活的书,在书中他指出:“北京孩子的游戏极其有趣,这是一座迄今为止还没有被人发现的宝藏。”
  令人可惜的是,这座宝藏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了,因为通往它的道路已经被网络游戏所屏蔽。
  20
  记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京城的男孩们把四种游戏奉为人生乐趣,那就是有着游戏中“四大天王”之称的弹球、洋画、烟盒、磁片。
  先说说弹球。弹球是当时男孩子比较偏爱的游戏。球是用玻璃做成的,直径大约有1.5厘米,有的球是清一色玻璃,我们叫它“海蓝泡子”;有的球则带有彩色花纹,我们便称之为“花心儿”。玩的时候用拇指和中指将球弹出,以击中对方的球或滚进事先挖好的小坑里为赢。当然,也有人用拇指和食指,我们管这种手法叫“挤豆儿”。还有人靠手腕的力道把弹球击出去,这是一种比较“面”的手法,叫“大弩”,一般不带玩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弹球这方面特别有天赋,每天只带一两个球出去,回家时准是哗啦哗啦的一裤兜。当时有一种跳棋是用弹球做的,别的孩子输急了就把家里的弹球跳棋拆了跟我玩,有时我两天就赢他一副棋。后来赢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妈就用它在厨房门口,抹了一块地。以后有同学再来我们家,看着门口的上千个弹球,羡慕得不得了,都舍不得下脚。
  本来我以为我妈是为了好看,可谁知道她是有阴谋的,后来等我一犯了错误她就让我在上面罚跪,那些小球嵌在地上疙里疙瘩的,比跪搓板还疼。哥们儿当时终于明白了一个成语:自作自受。
  烟盒。拍烟盒也曾作为一种极其时尚的游戏风靡于北京,当时不管大街小巷、胡同、楼道,甚至是厕所,都会有一群群的小孩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孜孜不倦地拍着、扇着。
  所谓拍烟盒,就是把香烟的包装纸叠成长方形,按香烟的档次把烟盒划分成:梭了屁、小迪、中迪、大迪等级别,一帮小孩子聚到一起,谁出的最大谁先拍。游戏规定把一撂烟盒拍成“全过”、“剩一”什么的,谁先按要求拍对了,所有的烟盒就归谁。我觉得,作为这项游戏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清洁工人,因为大量的烟盒都变废为宝,所以大大地减轻了他们的工作量,而且由于北京城的男孩每天努力地在地上扇或拍,致使街道和胡同都异常的干净,根本就用不着扫。
  我作为一名有着远大理想和抱负的男孩,也毅然地投入到拍烟盒的行列中去。但是,不久我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它导致我在拍烟盒这项事业上进展缓慢,那就是我爸不抽烟,看着别的小朋友又从家长那里获得了新的烟盒,我忌妒得要命。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决定跟我爸摊牌,我给了两条路让我爸挑:一、要么他开始抽烟,二、要么让我妈给我换一个抽烟的老爸。
  结果我爸也给我开出了两条路:一、要么跪三个小时搓板儿,二、要么挨五十下皮带。
第6章 2037(5)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想别的办法,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一共要经过四十九个院儿。如果按平均每个院儿有五户人家算的话,那么就是二百四十五户人家。二百四十五户人家,就应该有二百四十五个垃圾筐,所以每天在这二百四十五个垃圾筐里捡烟盒就成了我一项必修的功课。短短的几百米路,我往往要走上半个多小时。如果能捡到一个高档烟盒,我觉得比得了“双百”还要高兴。当然,困难也是有的,有一次,为了捡一个“卡特”的高级烟盒,我在垃圾筐旁跟一条狗肉搏了二十分钟,那狗肯定是把我当成抢骨头的了。
  几年烟盒拍下来,我的意志、品质受到了极大的锻炼,基本上能做到:得而不喜、失而不忧、宠辱不惊、处世不乱。而且通过烟盒这个媒介,我结识了不少哥们儿,使我在学校以高票当选了大队长。
  多年后曾在街上被人喊住,来人道:“怎么着白脸儿?不认识哥们儿啦?”
  我看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不敢确认。
  来人又道:“我就住在女厕所旁边那个院。”
  我恍然道:“噢,小六子,你爸过去就抽礼花烟对吧?”对方一脸愕然:“哟嗬,你连这都记着哪!”
  洋画。洋画之所以称为洋画,而不叫国画,就无从考证了。反正一进入八十年代,洋画就凭借着其独特的魅力,从四大天王中脱颖而出,并以星火燎原之势席卷京城。
  老人们常说:玩物丧志。我看则未必!因为通过玩洋画,我不但没有丧志,还反而斗志昂扬起来。那时的洋画卖一毛钱一大张,你要拿粮票换也行,二斤换三大张,而我妈给我定的奖学金是每考一次全班第一给我一毛钱。这一下动力就来了,“为了洋画而读书”被我刻在课桌上当成了座右铭。自打我妈定下这个规矩,我的功课是突飞猛进,不管你是“头悬梁、锥刺股、卧薪尝胆”,还是“映雪读、萤囊照、织帘诵书”,统统毙掉,迅速地成为了全年级第一。
  拿到了钱我并没有乱花,而是买了洋画,我用买来的洋画赢别人的洋画,然后反过来再卖给他,再赢,再卖。当然,这其中我扇洋画的技术水平立了大功。
  很快,我便完成了第一桶金的原始积累。那时的我,凭借着雄厚的资本和不凡的实力,人气飙升,成为了偶像级人物。人一旦出了名,麻烦也就随之而来。扇过洋画的人都知道,这每新出一套洋画,跟上套之间谁大谁小总要有个标准,而这个标准则贴在我们家墙上——来的结果。
  那可是我反复研究洋画背后的注释得出一天我放学回家,我妈跟我大发脾气,说是不断有人到我们家要求看看墙上贴的标准,用来借鉴。
  对洋画忍痛割爱是在我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跟一个叫韩月的同学扇洋画,在背水一战的情况下我大发神威,赢光了他所有的“亿万层天外祖师爷”(官职最大的洋画),他最后竟然哭着给我跪了下来,要求我还给他。
  当时我一时心软,不但把赢的都还给了他,而且还跟他义结金兰,拜为兄弟,在之后的日子里还把大部分洋画都放在他那。直到有一天,我被同学急火火地拽到班里,看着我辛辛苦苦赢来的洋画都被贴在白纸上然后再贴在墙上,密密麻麻的,足有几千张!之后的事大家也猜到了,我从大队长被降为中队长,而他则从小队长升为中队长。
  那件事,使我过早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踩着朋友的肩膀爬上去的!
  21
  早上一起床便接到小李电话:“热伤风。”
  我说:“这样吧,这几天你都别来了,好好在家歇着,工资照发。”
  小李在那头眼噙热泪,动情地说:“白老师,您对我太好了,等我病好上班一定加倍报答。”
  “那倒不用,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吧?回头你妈该怀疑我到底是作家还是资本家?”
  小李扑哧一乐,点头:“嗯!”
  上午我没去游泳,去了趟菜市场,中午做了三个拿手菜。
  上桌后狼吞虎咽的涵涵边吃边夸:“爷爷,您的厨艺可太棒了!比湘鄂情做的都好吃!”
  我知道这孙子说的是心里话,因为我做饭的确有几套。这都得益于我那去世的老伴——她嘴倍儿刁,还什么都不会做。
  为了照顾她,我练就了一身厨艺。
  真的,不是盖的。当年,不管多大的美女,只要跟我聊上几个小时,就会忘了我的相貌平添三分好感。如果再吃了我做的饭,哼哼,陡增到七分。
  况且,像我们这些年轻时“长”在馆子里的人,老了总有一天要回家,不学几个对自己胃口的菜,后二十年太寂寞了。
  下午,接到一个主编的电话,说是想安排一次专访,跟着我的新书呼应一下。
  我提了两点要求,主编满口答应,然后恭敬地问:“那您看专访是去您家里还是约个地方?”
  我说在家里吧,这两天得给孙子做饭。
  “那好,明天上午九点……九点会不会太早?”我说就九点吧。
  “行,九点钟我的记者准时到访。”
  晚上吃饭时,涵涵央告我每天给他讲一个故事。
  我说:“这样吧,只要你能每天不打磕巴地背下一条成语注释,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
  涵涵:“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完我直惭愧,哥们儿哪算得上是什么君子!
  当生活心怀歹毒地将一切都搞成了黑色幽默,我早已顺水推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流氓。
  涵涵吃了两口转了转大眼珠子,又问:“那我要一天背两条呢?”
  “你背几条我也只讲一个。”
  涵涵嘟起小嘴不说话了,闷头继续吃饭。其实我是怕他贪多嚼不烂,故事,我脑子里多的是,十年都讲不完。
  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是狗子:“白脸,我狗子。阿坚快不行了,你要没事就来趟三〇一医院。”
  闻言我当时心里一揪,这种时刻怎么可能有事儿!我匆匆撂下电话,跟涵涵说:“有个朋友病重,爷爷要去看看,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涵涵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懂事地点点头,但是又想到什么,追问:“那故事呢?”
  “明天给你讲!八个!”
  当我赶到医院,病房门口已经聚了好多老哥们儿:狗子、高星、蓝石……阿坚的大儿子敦然见到我抬起一张疲惫的脸:“白叔……”
  我示意他先别说别的:“你爸情况怎么样?”“大夫说可能拖不过今晚!”
  我心里一沉,上前两步走到阿坚床前。
  床上的阿坚面无血色,鼻孔里插着氧气管,眼睛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脸上毫无表情。两只露出来的手上全是打点滴时针头的淤青。看到这儿我心中一酸。此时的坚哥完全没了往日的精神,他就像一支在寒风里摇摇欲灭的蜡烛,一阵风就能把他熄灭。
  敦然凑到床前,用不是很大但又确保他能听见的声音说:“爸,白叔来看您了。”
  阿坚闻言先是喉头滑动了一下,但没出声。等了两秒钟,他费劲地想把头转过来。我赶紧制止住他:“坚哥,你别动。”其实就算是我不去制止,想来他也不会成功。
  那一刻,我的鼻子微酸,眼眶有点儿发热。不能想象,现在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是原来我们圈中的精神领袖,我们的老大哥。当时我觉得怎么也看不下去了,拭了拭眼睛,转身出了屋。
  当一个人面对死亡,可以像疯狗那样对周围的一切愤愤不平,也可以诅咒命运的不公。但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你只能平静地放手而去,别无选择。
  22
  如果说,中国文坛还有苦行僧式的人物的话,那阿坚绝对算是其中的领军人物。
  真的,阿坚吃苦的方式有点儿近乎于自虐。比如说他骑自行车去新疆,用了二十七天;徒步去西藏,历时三个多月;蹬三轮去南京。当然,那时他还年轻,身体相当好,即便是在北京零下十几度的情况下依然只穿一件咱们夏天穿的汗衫。
  比如说有人请他帮忙联系点事儿,许诺事后给他一套二环以内一百多平的房子作为酬谢。阿坚摇摇头,坚决地说:“这种事儿我不管,我有的是房子!”
  其实他当时住在北四环一个五平方米的传达室里。
  再比如有一次,我们喝完酒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外面还下着大雨,我说打车送他回家,他却执意要冒雨骑车回去,说这样有助于醒酒!
  别人听说这些事后一般第一反应都是:“这人有病吧!”嘿嘿,我看现在社会什么都不缺,就缺这样的“病人”。
  阿坚喜欢交朋友,喜欢送陌生人啤酒。每次我们吃饭吃到酒酣处他总是冲我说:“白,数数有几桌,每桌送两瓶啤酒,算咱们账上。”
  2003年他从西藏归来又添了一个毛病:遇到光是女士没有男士的食客他还替人家结账。看着他跟别人眉飞色舞的一通狂聊,狗子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我本来以为他这次回来能把这送酒的毛病给改喽,哪儿想到愈演愈烈,他是不把咱们兜里的钱花光了不算完啊!”
  如果别人桌上恰巧有美女,他送完啤酒的下一步肯定是要过去坐坐,所以我认为他只是把送啤酒当成一种认识美女的媒介和渠道。
  阿坚喝高兴了以后喜欢拿着毛笔到处给人家题字。“天顺酒家”和“谢杰拉面馆”就常年给他预备着文房四宝,“老家肉饼”也都是他题的。一到夏天,他最看不了人家穿浅色衬衣,尤其是白色,一看到就冲动,非要过去题两笔,所以我跟他喝酒从来不穿白汗衫!您别说,还真有不少不懂行的人被他摆出的大书法家的架势给唬住了,捧着他题过字的衣服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当然,估计也有回家就当抹布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阿坚喝高兴了以后的第二种表现就是跟人家换上衣。据我保守的统计,他很少有一件衣服穿三天还没换出去的。直到有一次他非要把藏研所刘所长送他的登山服给换出去,我才出手拦他,他说没事,难得朋友喜欢。但是到了后来我对他这种豪放的举动也有了一种阴险的猜测,原因是有一回他跟一个加拿大人换完上衣以后就再也不换了,所以我猜他是一直没换到称心的,否则早就不换了!
  阿坚还喜欢送朋友礼物。记得我第一次跟他吃饭他就把一筒极品乌龙茶送给了蓝石;紧接着第二天他就把一盒哈瓦那雪茄送给了老周;第三天他又送了狗子三条方三五。他这一系列的举动使得我还有点儿期待,我不知道他会送给我什么。结果是有一天我们吃晚饭,他刚刚陪刘所长打完网球,突然要把网球拍送给我,他说那网球拍两千多港币,是一个香港朋友送的。我说我不会打,要来也没用。他说不会打没事儿,摆在家里看着。
  阿坚在酒桌上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猜桌上女孩的出生年月日。猜出生年的时候他要求你给他三次机会。比如说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孩,他会先说:“你是1958年的。”人家差点儿拿杯子砸他。他再猜:“你是1985年的。”结果搞得人哭笑不得。等到猜月份的时候他会提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管这叫旁敲侧击。有一次他猜一个女孩的出生月份,他先问人家:“小姑娘,你有姐妹吗?”那女孩回答:“我有三个姐妹。”他判断道:“那你肯定不是十一月十二月的,对不对?”那女孩疑惑地点点头。他又问旁边的人:“根号7开出来是多少?”我们一哥们顺嘴答道:“二点几吧。”他说:“那不管,二点几,只要小数点后面一位数。”那哥们胡扯道:“二点五几。”他马上又判断道:“你是五月份的生的,对不对?”那女孩都惊呆了,脱口道:“您都神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呀?我罚一杯!”这时他转过头得意地冲我道:“怎么样小白?旁敲侧击管用吧?”我正直地指出来:“坚哥,你这纯属瞎蒙,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就是用火烧死我我也不信这跟根号7有什么关系!”
  他猜完出生日期后就开始用眼睛给人家做体检。比如说他会判断说,你身上有一百零八颗痦子,你现在同时交两个男朋友,你第一次性经历是在十七岁云云。基本上都是胡说八道,反正那阵子所有的姑娘身上全有一百零八颗痦子。
  他到今年已经出了三十多本书,可他的兜里很少有超过一百块钱的时候,反正他也不在乎。他在成都因为没了路费当过羽毛球教练、当过散打教练,在湖北变卖过身上的衣服。不过他的话太狂,他说他跟我们打羽毛球不需要用有网那头,把拍子掉过来用球拍杆跟我们打就行。
  就是这么一个人,却使得我们一大帮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转战于各种腌臜小馆并乐此不疲。
  可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阿坚……
  23
  阿坚的葬礼完全是按照他的意愿执行的。我们先把他火化,然后把骨灰掺进啤酒——别紧张,啤酒我们没喝,而是洒在昆明湖里。他说这样他就可以边喝着啤酒边欣赏风景和美女。
  阿坚的离去,对我震动很大,我突然觉得死亡离我不再是遥不可及,它就像丛林里一只饥饿的野兽,用它那阴森的目光贼着我,等着我松懈,等着我体力不支。
  所以我当时就决定了两件事:一、加强锻炼身体;二、再找个老伴。
  对于后一点,我那死去的老伴可没说对。当她气若游丝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这下你可得意了,没人看着你了,估计不出一年你就得找个人代替我!”
  可现在,不但出了一年,而且还又过了仨月!她总是小瞧我!就好比当初她曾断言我煽不起来一样她主观意志为转移地“煽”了起来。
  ——后来我还是不以晚上接到儿子他们从日本打回来的国际长途,我提及阿坚的去世,感觉儿子也是神情一黯。毕竟,当年又是教他打球,又是教他写诗,但儿媳对这件事可没什么感觉,只是催着跟涵涵通话。
  在他们通电话的当口,我回到卧室开始翻找。那是阿坚给我做的一个剪贴簿。里面有他和王元的结婚照(王元是他第一任妻子),有他在澳洲的大闺女的相片,还有当年他跟西川和邹静之在杭州开诗会的留影。看着看着,我陷入了对阿坚的缅怀,以至于当涵涵听完电话站在房门口我都不知道。
  涵涵小心翼翼地问:“爷爷,您怎么哭啦?”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是老泪纵横。我用手拭了拭眼泪,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爷爷伤心,因为爷爷的一个好朋友去世了,你现在还不懂朋友的重要性,等长大就会明白了。”
  “我懂!就好像原来二班那个跟我特好的郭明偷了我的书我就特伤心!”涵涵像个小大人儿似的点着头。
  “嗯,这种人,永远不配做朋友。朋友,是那种永远都跟你贴心的人!”
  晚上临睡前,我给涵涵讲了个故事,是关于朋友。
  24
  那时我还年轻,还没结婚。有次去商场买东西,下滚梯的时候看见每层的栏杆后面都站满了人,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死盯着一个地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看见了两个只穿比基尼的性感美女在一层临时搭起的舞台上大跳热舞。
  我心想这帮人真够无聊的,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正事可干了?
  不过我倒的确没什么正事,就挤过去瞧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着看着,我突然在斜对面的人群里认出了一个小学同学。那厮比我还专注,聚精会神地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挤出人群钻到他身后,连拍两下他都没反应。
  后来在饭馆里我给他学他当时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顶说:“好色之心人皆有之,人皆有之。”
  我说:“这一晃咱都得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他说:“可不!主要是你太忙了,平时没事不敢给你打电话,有事又不好意思麻烦你。”
  我说:“跟我还客气什么,想当年我自行车丢了,多亏你把邮票卖了才置了辆新的,要不我妈得打死我!”
  他傻笑着:“那算什么,谁让咱是哥们儿呢!”我说你:“现在还好吧?结婚了吗?”
  他苦笑:“结是结了,不过去年又离了,人家嫌我没本事。”我安慰他:“一人儿挺好,我这不是也耍光棍呢吗?”
  他点点头说:“没错,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我们就这么边聊边喝,不知不觉间已然醉了。
第7章 2037(6)
  次日我起床时觉得头都快炸了,他在一旁说:“你醒啦。”这才发现是在他家。我说昨天咱俩喝了多少?他说不到一箱,差一瓶。
  我说都忘了是怎么回来的。
  他说:“我把你背回来的。”
  我随口说了句:“不好意思。”
  他说:“这算什么,记得小时候你腿坏了,我天天背你上下学,那时你可比现在轻多了。”
  听到这句,我心里忽地一热。
  多数人都忽略小拇指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小拇指扎了一根刺——朋友之间也是如此吧。
  25
  说实在的,尽管之前通过可视电话,但刘主编派来采访的女记者还是把我给镇住了——相貌、身材、气质俱佳。当时第一眼立刻就让我想起许多年以前初次跟“大个”约会的情景:绿萝藤下,长发飘飘,修长的双腿,妩媚的笑容。
  “白老师您好,我是钱海燕,咱们之前通过电话。”女记者轻启朱唇自报家门并优雅地伸出右手。
  “噢,你好,你好……”我赶紧收回走神的表情伸出手。
  “咱书房谈吧,那儿比较安静。”我引领着她穿过客厅走向书房。
  “您家真大……”她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随口称赞着。
  书房内,宾主落座时我已经恢复为那个儒雅淡定的长者。
  “真的很抱歉,本来约好上周见面的,但突生变故,只好拖到今天。”
  她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听说了,是阿坚老师过世的事儿吧。”
  “唉,我们这帮老哥们儿几十年了,现在就像初冬树上挂的枯叶——一天比一天少。”这时小李端着茶走进书房,我赶紧止住话头,“不说这些了,请用茶。”
  女记者端过茶杯说了声谢谢,然后目送小李出去,转头对我说:“小姑娘真清秀!”
  我笑了:“小姑娘?你也不老啊?”
  “我,您别逗我了,明年我就本命年了!”
  “本命年?二十四?”我故意装傻,在女人岁数面前你绝不能显得太精明。
  “您又逗我,二十四早没了,明年三十六。”
  我故意认真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摇摇头:“不像,真不像,还是会保养。”
  女记者脸一红,打开笔记本和录音笔:“白老师,那咱开始吧?”
  采访过程很顺利,有问有答,她问得巧妙,我答得机智,反正旁征博引,风趣幽默一直是我的专利。
  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她合上笔记本,关掉录音笔,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说:“白老师,最后还有个私人问题,您听了可别生气。”
  “说吧,你不说我更生气。”
  她扑哧一乐,突然变得很忸怩,嗫嚅地说:“有没有人说过,或是您自己有没有意识到,您这本小说的主线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有很相似的地方?我不是说您抄袭,因为两本书的内容大相径庭,但主线都是一个老人和他三个儿子与两个女人纠缠不清的故事。”
  听她这么一说我乐了:“没错,就是《卡拉马佐夫兄弟》,我把它搬到中国来了。其实我还一直怕别人看不出来我的良苦用心呢!你能看出来,我很欣慰!真的,不然白费那么大力气!”她脸上顿时显得大惑不解,问:“那您就不担心有人提出非议?”
  我坦荡地一笑:“怕什么,我又没像郭老师那样直接抄袭,我是借鉴。对于这一点,我一直认为:优秀的模仿胜于拙劣的创造。想当年,有记者采访古龙先生,问:‘您的《流星蝴蝶剑》是不是模仿美国的《教父》?’你知道古龙怎么回答?他说这算什么!金庸还模仿法国的梅里美呢!”
  “真的?”美女记者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嘿嘿,这都不算事儿。文坛上那些重量级大师的花边新闻多着呢!”
  “那您给说说呗?”她饶有兴趣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嗯,先从谁说起呢?就从英国开始吧。毛姆,为人刻薄,经常得罪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加上他又活到九十一岁,所以死时只有助手一人给他送终。写《大卫·科波菲尔》的狄更斯,先是当着老婆面爱上了十六岁的妻妹玛丽。玛丽去世后,又爱上了另一个十六岁的妻妹乔治娜。因为当时即使是和亡妻姐妹结婚都算乱伦,所以他干脆轰走妻子,把家交给乔治娜,在外面又包养了一个美艳的少女爱伦,并跟她生了一个儿子。
  “然后是法国。卢梭是十八世纪法国伟大的启蒙思想家,被世人称为‘不同凡俗的英雄’。在1756年,他接受朋友的馈赠,到蒙莫朗西森林中一座环境优美的小屋隐居。从此开始,六年中天天去山下好友爱默森家‘蹭饭’。要知道他隐居的地方离爱默森家起码有两公里,可是他总能在人家开饭铃响起的那一刻及时赶到。这让我不得不以小人之心想象一下:卢老师肯定是每到饭点儿就站在山头朝爱默森家眺望,一看见烟囱里开始冒烟,便迈着欢快的脚步向爱默森家跑去,嘴里还唱着:‘又见炊烟升起……’”
  钱海燕听到这儿扑哧一笑。
  “巨匠巴尔扎克,整天过着花天酒地骄奢淫逸的生活,可自己的母亲却连面包都要别人施舍。即便他把百分之八十的精力都放在了等着阔情妇卡斯特利夫人的老公翘辫子上,但还是跟别的情妇们留下了四个私生孩子和大量的文学作品。
  “而偷偷创作《红与黑》的司汤达说:‘我热爱人民,憎恨压迫他们的人,但真要我和人民生活在一起,简直是一种不堪忍受的折磨!’于是,他利用表兄的关系,伪造自己的战功,谋得了一份好职位。之后,竟然又不知羞耻地勾引表兄的老婆。
  “至于俄国最伟大的作家《战争与和平》的作者托尔斯泰,在服完兵役的日子里一面扪心自问:‘我为什么活着?应该怎样活着?’一面疯狂地酗酒赌钱。而且,他还把自己嫖妓酗酒的过程记在日记上,拿给心爱的未婚妻索尼娅看。后来,还雇自己的私生子提摩西给另外十三个亲生骨肉赶马车!而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人自私急躁轻率多疑,心胸狭窄且喜欢自我吹嘘,并嗜赌如命……”
  “天哪!”钱海燕张着小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品好一点的?”
  “也有,奥地利的卡夫卡。我虽然不太欣赏他的作品,但很欣赏他的人品。卡夫卡四十岁那年爱上了十九岁的多拉·戴芒特。是她给了他离开布拉格移居柏林的勇气。因为她是他同居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人。
  “在柏林的那段时间,多拉每天下午都会陪着卡夫卡去公园散步。有一天,他们遇到一个为丢失玩具娃娃而伤心啜泣的小女孩。为了安慰她,卡夫卡谎称自己收到了玩具娃娃的来信。
  “回到家,卡夫卡真的模仿玩具娃娃的口气给那个小女孩写了一封致歉的长信。故事从这里才开始让我感动。因为卡夫卡不嫌麻烦写一封信就已经足够了,但他接下来竟然又允诺小女孩每天都会带来一封玩具娃娃的信——慰她。
  不为别的,只为了安“就这样,他连续写了三个星期。要知道,他是当时最卓越的作家,生活中从不浪费时间——而且对于病重的他时间已经越来越显得少而珍贵,他却还代为一个丢失的娃娃虚构书信。
  “多拉说,‘他每写一句都为细节苦思冥想,以确保内容有趣又引人入胜。’我想,这已经不仅仅关乎爱心,而是体现了人性的大善大恶。这,才应该是文学的附加价值!”
  说到这儿,我发现钱海燕眼睛里有种不一样的东西。但我没敢多想。
  “真感人。”钱海燕唏嘘着。
  也许是为了想掩饰什么,她起身走到书柜前,指着满墙的书问:“这么多书,是不是就是您故事的来源?”
  “嗯,差不多。”我颔首微笑着。
  她站在书柜前端详起来。这倒是给了我一个仔细打量她的机会。
  她身高有一米七四左右,皮肤白皙,秀发披肩,五官从侧面看起来颇为精致。她上身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半袖小西服;下面是一条绷得很紧的高腰瘦腿西裤,白色衬衣扎在裤子里面——显得相当帅气、干练。尤其是脚上那双银灰色的高跟鞋,跟儿至少有六七厘米,使她的双腿显得长而性感。
  突然,她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也许是我观察的太专注了,这个举动吓了我一跳,但是还好,哥们儿可是久经沙场的人,马上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了表情,就好像一个慈祥的老人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
  她笑眯眯地:“白老师,我想借两本书回家看看。您放心,一定好好爱护。”
  “没问题,随便挑。”其实我还想说不用还,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这人哪,即便是得不到,也总是有所期盼。
  听我答应了,她兴奋得像个孩子,在我的一排书柜里翻找着。
  我说:“你慢慢挑,我去趟卫生间。”
  等我回到房间,她面前已经有了一大摞书,她试探地问:
  “是不是太多了?”
  我说:“只要你能拿得动,我无所谓。”
  她抱起来掂了一掂,皱了皱眉,然后从里面又选出五六本,冲我讨好地笑着:“我还是先拿这几本吧,别的下次再说。”
  “都随你,下次你带两个工人来我也没意见。”钱海燕嫣然一笑:“白老师,您真好!”
  我心里话,女人刚认识我都这么说!
  不知怎的,钱海燕走后我心情特别愉快。但是我明白,当你觉得一个异性对你有好感其实往往是你自己感觉的折射——也就是说是你对人家有好感,可你还傻傻的沾沾自喜。
  这时小李过来问晚上吃什么?
  我说等涵涵下学回来一起出去吃吧。
  正说着,门锁响动,涵涵放学回来了。
  我说:“涵涵,想吃什么告诉爷爷,今天咱出去吃。”涵涵一听,喜上眉梢:“酷,出去吃大餐喽……”
  孩子就是孩子,一听出去吃就高兴,可能小时候都这样吧。
  涵涵进屋放下书包又跑出来:“兴奋的爷爷,我要吃烤鸭!”我故意逗他,假装犯愁:“哎呀,烤鸭?到哪儿去吃烤鸭呢?”
  涵涵急忙提醒:“全聚德呀!上次我爸带我去吃过,那儿的烤鸭最正宗!”
  看着涵涵急赤白脸的样儿我笑了:“得嘞,咱就去全聚德!”
  26
  这些年,只要是有朋自远方来,必让我做东请他们吃回烤鸭,好像吃不到就虚了此行似的。
  其实北京烤鸭虽然久负盛名,但并非发源之地。早在公元四百多年南北朝时,《食珍录》中即有“炙鸭”记载,等到了南宋,“炙鸭”已经成为临安“市食”中之名品。那时的烤鸭不光是民间美味,同时也成为士大夫家中珍馐。元破临安后,元将伯颜曾将临安城里二百个技艺徒带到当时的大都,也就是现在的首都,自此烤鸭技术才传到北京。
  提到烤鸭,就绝对绕不过京城名店“全聚德”。1864年,一个叫杨全仁的老板盘下了肉市街一家濒临倒闭的干果店,立新字号为“全聚德”。
  “全聚德”在京城一百多年,早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上了“鸭老大”的位子。打开他们店的简史,顺手一翻,就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外国总理前来就餐。如果你细心,不难发现我们敬爱的周总理生前竟然二十九次光顾“全聚德”,招待外宾,宴请国际友人。对于这,坊间有一个传闻。说是因为周总理一招待外宾就去“全聚德”,一宴请国际友人就去“全聚德”,后来毛主席实在看不下去了,跟总理说:“恩来,差不多就得了,别老一天到晚往全聚德跑,你想吃就直说嘛。”据我判断,绝对没这事,但您就说“全聚德”的烤鸭多招人吧。
  请客没问题,但我请着请着却发现了问题。烤鸭都是在挂炉里用果木烤出来的,可这价儿竟然相差甚远。比方说“全聚德”的鸭子卖到了368元一只,但大街上还有58元的、48元的,那天我还看见有卖38元的。
  带着疑问我找了个懂行的朋友,他说这鸭子跟鸭子本来也有高低之分,而且包括喂的食料、喝的水、烧的果木都大有讲究。
  我说那全聚德的鸭子是喝什么水?他说是玉泉山的矿泉水。
  我一听比我喝的都好。
  我问他吃了这种鸭子能长寿吗?他说不能!我说能防止老年痴呆吗?他说也不能!
  我说那得了吧,38元的我看就挺好。
  刚才是句玩笑。孙子想吃,我又高兴,当然首选“全聚德”。
  不就钱嘛!
  两个钟头之后,我和小李带着涵涵打着饱嗝从全聚德里出来。我从小李手中接过鸭架子,对她说:“你坐车直接回家吧,趁着天没黑,我们爷俩再遛遛,消消食儿。”
  我跟涵涵过了马路,顺着道南边一头扎进了绒线胡同。捋着墙根儿走,我环顾四望,不禁心生感慨:“唉,这北京城跟我小时候可大不一样喽!”
  涵涵腆着小肚子问:“那您小时候是什么样?”
  我小时候?一句话,把我的记忆拽回到许多年前。
  过去北京什么样:庄严的古城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浑厚凝重的文化气息。随便走到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引出一段典故,牵扯到几个“大家”。脚起脚落间,都会扬起一段历史的尘埃。可是现在呢,我们再也感觉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铜臭味儿。
  “面向着积水潭,背后是城墙,坐在石头上面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地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是的,北京也有热闹的地方,但是它和太极拳相似,动中有静。巴黎有许多地方使人疲乏,所以咖啡与酒是必要的,以便刺激,在北京有温和的香片茶就够了。”
  您听听,这就是当年老舍先生对北京的评价。可是现在呢,你面向积水潭,背后是二环路。积水潭已经变成了一潭臭水,二环路则像一个吐着汽车尾气的大停车场,让你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小的时候,就愿意在绿树浓荫的四合院里,沏一杯茶,扇着扇子往那一坐,看一看碧蓝的天空,听一听驯鸽的鸽哨,享受着北京的晨钟暮鼓。可是现在呢,到处是建筑工地乒乒乓乓的噪音,和一片一片钢筋混凝土的丛林。
  真的,北京这座历史名城正在透支着历史,透支着文化,它所有的优点,也在悄悄地遗失殆尽。在经济大潮的使者——金钱面前,北京低下它那高傲的头,彻底屈服了。
  或许在多年以后,北京城会像一个年老色衰的站街女一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嘴角挂着淡淡的忧伤。不用问,那一准儿是它回想起了当年的自尊与庄严。
  27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北京进入了我最喜欢的季节——秋天。北京的四季中,冬天太冷、春天风大、夏日酷热,只有秋天,像一个清纯秀美的邻家小妹,处起来既舒服又养眼。
  记得郁达夫先生1934年从青岛避暑归来路过北京,住了整整一个秋天。故地重游的老郁被北京迷人舒适的秋季所吸引,不再郁闷,写下了著名的散文《故都的秋》,并在结尾处感叹道:“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当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三十八岁了。
  虽说是身处秋天,但我同时又感觉到春风拂面。怎么这么说呢?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我跟钱海燕同志联系得十分频繁。开始是她还书借书,其阅读速度之快令我怀疑她到底看没看。不过事后证明我错了,因为她经常拿书中的话题跟我讨论。
  付钱!
  后来就是她为了表示谢意请我吃饭——当然,最后还是我通过了解,我知道了她有过一段不美满的婚姻,现在独自拉扯着一个九岁的女儿。这让我很是心疼。no、no、no,请你不要把我想歪喽,因为我童年时有着同样的经历,所以深知她和孩子的艰难。
  有天下午,我俩约在朝阳门外喝咖啡,我们谈到了婚姻、家庭和孩子。当她提起自己的婚姻时很洒脱地一笑,说:“其实,一场失败的婚姻也不完全都是坏处,起码它让你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而且还知道了自己不要什么!”
  闻言我脱口而出:“那你想要什么?不要什么?”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这句话容易让人误会,让人误会我在挑逗她。
  果然,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接下来几秒钟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机械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我给她讲了个故事。
第8章 2037(7)
  “听一个朋友讲起了他跟他父亲之间的事情。朋友七岁那年父母离异,跟着母亲过了几年清苦的日子。十五岁的时候家境刚刚好转一点儿,母亲却因病去世。朋友只好中途辍学,四处打工养活自己。
  “在海南的时候,朋友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甚至还卖过血。他觉得上天固然对他不公平,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他爸。有一天他躺在沙滩上,对着夜空中闪闪的星星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不原谅父亲。经过了几年的四处漂泊,也没赚到什么钱,只得又回到北京。那会儿的他,要钱没钱,要家没家。
  “当时德外大街有一家饭馆烙的芝麻烧饼很出名,三毛钱一个。于是我这朋友每天中午买俩,每天晚上买俩,一天一块二,一吃竟然就是三个月。我问他芝麻烧饼好吃吗?他笑笑说还行吧,不过得沏一缸子浓茶,要不然噎得慌。
  “后来不知怎么的,多年未见的父亲找上门来,结果可想而知,在儿子的冷言冷语中无奈而去,临走时留下了五百块钱。从那以后,隔个月余时间父亲就来一次,依然是冷言冷语,依然是黯然离去,依然是五百块钱。如此数年,朋友不为所动。虽然不为所动,但心里终究多少起了变化。有一次在和父亲的闲聊间得知,父亲为了拿到一笔二百元的劳务费,竟然在那个企业老总的办公室整整苦等了一天。
  “有次朋友因为急性阑尾炎住院,看着人家父母妻儿,来来往往,送水送饭,心中颇不是滋味。没想到这个时候父亲闻讯赶来了,尽管只是家常便饭,但仍然吃得是狼吞虎咽。次日,外面下起瓢泼大雨,他心想父亲八成是不来了。可是大雨中,依然是执着的身影,苍老的面容,站在窗口的朋友看得心中一酸。
  “后来朋友问我:其实我心里真的一直挺恨他,但恨着恨着怎么就变味儿了呢?我回答:还是因为心底有爱吧!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东西越压抑反而越强烈,那就是——咳嗽、孤独和爱。”
  讲完,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动情地看着我。
  这故事我以前也给别人讲过,而且还写在随笔集里。但这次,依然是声情并茂,感同身受。到最后,还有些许沙哑。
  她望着我,突然说:“白老师,这故事讲的是你自己吧?”这是她跟我说话第一次没用敬语。
  当时我心里一震,有感于她的敏锐。我点点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好在都过去了,我现在活得不错!这不,功成名就,老了老了还有美女陪着喝咖啡……”
  她这次没有接我的俏皮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真的,当时你要在场就可以看见,她要是对我没有点儿意思我磕死这儿!
  但是怎么可能呢?我6岁,她35岁,整整就是两代人。是,我知道,年龄不是问题。伏明霞25岁时嫁给了52岁的梁锦松;还有杨振宁,82岁时娶了28岁的研究生。但是,那都是可望不可即的,我从来想都不敢想!
  后来我俩又谈了一些别的话题,小心翼翼地绕着。
  走的时候,她的高跟鞋突然一歪,整个人倒靠在我身上,一股淡淡的檀香钻进鼻息,我赶紧伸手一搀。这要搁三十年前,我肯定搂着就不撒手,而且当晚不拿下都算我“面”。
  但是现在,在周围都是青年男女的环境里,我没敢,只是假惺惺地扶着她问:“没事吧?崴着脚没?”
  她红着脸摇摇头:“没事儿,就是踩空了。”
  我松开手,不情愿地离开她香暖的身体,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因为我还不确定,不确定对她是不是只是出于生理需要。并且,她为什么看上我这也是个问题。
  亲爱的读者,不是我多疑。年轻时我从没担心过自己的魅力。但是现在,哥们儿毕竟是老了,即便我真的不害怕也不畏惧变老。可是要说到和比自己小三十岁的人展开一段恋情,我恐怕还有疑虑。
  而且,有些人的爱情,只是一种“当时情绪”。如果谁要错将这份情绪当作长远的爱情,那只能说明他幼稚。更何况我这把年纪,输不起!
  唉!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从不怀疑身边的人对你的爱时,偏偏却没有好的物质条件;等你具备各种优越条件时,你又开始怀疑身边的人爱你的目的。
  患得患失间我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写过的一篇文章,嗯,名字好像叫《偶遇》。
  28
  《偶遇》果婷从首都时代广场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不禁长出了一口气。今天她是来参加一个交友聚会的,其实倒不是多想嫁人,主要是她妈,非逼着她来看看,说是这样才能扩大交际面。她爸则更逗,头天晚上还特地为这事找她谈了谈,说什么:“找男朋友不要找太帅的,那些人凭借着英俊的面孔常常获得成功,他们心里总是为一次新的相遇一次新的经历做好准备,他们的眼睛不会放过任何性爱的东西,因为他们投向每个女人的第一瞥目光,就是从****上打量的,甚至包括他们哥们儿的女朋友。”
  果婷听完后很不以为然,她心想做帅哥就有罪吗?帅点儿有什么不好?起码养眼吧!再者说就算不找太帅的,也不能找今天聚会上这帮戴着平光镜的假大款!
  出了大厦,一缕冬日的阳光打在身上,让她感到暖洋洋的,十分惬意。抬腕看了看表,才三点多钟,她打算先不回家,要好好享受享受这明媚的阳光,然后去图书大厦转转,晚上独自吃一顿比萨。打定主意,她买了份报纸,找了个长椅,把广告版抽出来铺在椅子上,然后坐下,让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尽量得到放松,此时此刻她觉得生活还是相当美好的。
  看完报纸,她抬头随意打量着周围,熙熙攘攘的地铁出口、忙忙碌碌的书报亭、时代广场进进出出的情侣。突然,她发现地铁口有人盯着她,顺着目光望去,她怔住了。目光来自一个男人,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目光中没有****,只有淡定——她看得出来。就在俩人四目相交的那一刻,男人冲她微微一笑,她当时如遭电击。那种目光,那种笑容,那种独特的气质,都是她梦寐以求的。如果能跟这样的男人遭遇激情,是否被骗已经无所谓了。正像泰戈尔说的:即使爱情只能给你带来忧愁,也要相信她,别让你的心上了锁。
  正在她准备鼓足勇气过去抓幸福的时候,那个男人竟然向她款款而来。天啊,她仿佛看见幸运女神骑着自行车朝她飞速蹬来。男人越走越近,终于站在她面前,先是礼貌地一笑,然后躬身问道:“小姐要学历证明吗?博士硕士都有。”
  29
  之后的一周里,我都没再跟她联系。老了老了,不愿意再被人家当成是“色鬼”,即便年轻时对这个称谓毫不在意。
  那天上网,看见一帮孩子叫嚣:“除了年轻,我们一无所有。”
  是啊,哥们儿是什么都有——除了年轻。人家有的是身高,而我有的是血压高;人家有的是背景,我有的则是背影。
  虽然我心有不甘,但在年龄的鸿沟面前还是怯阵了,当时我想,也就只能这样了,把她当成心底的一个秘密、一番温柔的回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温暖自己。就是这句,有人看完让我删掉,说是太****。这句怎么了?我讲的是一个老人那颗孤寂的心,谁往歪处想谁才是真下流,我诅咒他一辈子买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这天上午我刚要出门游泳,小李喊我接电话,是她。
  我以为,以我的道行跟定力忘掉她不成问题。但是我错了,拿起电话看见她那张妩媚的脸,哥们儿的决心顿时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我说:“你好小钱,那什么,都挺好吧?”惭愧,声音竟然激动得有些异样。
  她倒是很自然:“白老师,昨天晚上就想给您打电话,怕影响您休息,所以一直耗到上午才打。”
  “噢,什么事?”
  她从旁边拿起一本书说:“昨天一口气把您这本《一个头两个大》看完了,写得真好,尤其是男主人公的这句独白,‘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再爱的人也有远走的一天,再美的梦也有苏醒的一天。该放弃的决不挽留,该珍惜的决不放手。分手后不可以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也不可以做敌人,因为彼此深爱过。’真的,我太喜欢了!”“咳,也就一般吧。”我没说实话,其实这段挺装的话引自莎士比亚,因为在书里是对白,所以没注明出处。
  她突然话锋一转:“白老师,您最近是不是挺忙的,又开始什么新作品啦?”
  “那倒没有,还是整理一些旧东西,准备出个集子。”“噢,看您最近一直没联系我,以为您又闭关了呢!”
  听了这句,哥们儿血压噌地就上去了。真的,我觉得她这是在约我,起码是暗示我,让我约她。谁还别跟我抬杠,哥们儿在这方面嗅觉特灵敏。我当时的反应就像一个喝大了酒豁出去的年轻人:什么年龄差距——不管了!什么破代沟——跨过去!即便是她另有所图——哥们儿认啦!不然的话,我的名望、我的地位,还有开曼群岛那大把大把的存款不都白挣啦!,当然,开曼群岛只是一种夸张的修饰手法,哥们儿的积蓄还是搁在工商银行里。
  说时迟,那时快,这些念头也就是在我脑海里一闪,我立马飞快地接着话茬儿说:“嘿,你说巧不巧,我一会儿正要打电话约你,看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呢?”
  “不会吧?真的那么巧?”“哈哈,当然……”
  就我俩说话的当口,小李正在打扫客厅,等我心花怒放地挂上电话,小李过来试探地问我:“白老师,今晚我是不是又要加班?”
  我一指她:“别跟我说你有事,这月工资给你涨百分之五十。”
  小李口风变得那叫一个快:“其实我想跟您说晚上别着急回来,不过这样……嘻嘻,谢谢白老师!”“鬼丫头。”
  说心里话,我一直不明白有的老板为什么那么抠门,其实想让员工给自己卖命很简单:一、拿他们当人;二、给他们加钱。
  反正我这人就是这样,只要能让别人开心的事就会尽量去做,最好大家都嗨呸。至于钱,你挣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花嘛!
  当天晚上的约会我就不给大家细讲了,紧接着又约了三次也不讲了。反正我们前后一共约会了十次,感觉是逐渐递增,荷尔蒙值呈六十五度角直线上扬。
  真的,我没吹牛。这些年,我已经把吹牛这个坏毛病给戒了。
  不过我可以稍微透露一下:第七次约会我俩拉了手;第八次我搂她的腰她没拒绝;第九次在喝了些许红酒但谁也没喝大的情况下我们接吻了。而且,我的手还侥幸和她那两条性感迷人的大腿进行了反复的切磋。但当我正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她呢喃地哀求我:“嗯……别,啊……你忍着点,还有两次……”
  看到这儿,你们有些人可能会看不懂了,为什么?什么叫还有两次?哈哈,我可是一听就明白了。说真的,别看我今年六十四,所谓人老心不老,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也偷偷知道了。
  在如今的女人中,盛行着“十次约会制”。这也就是说,当一个女人只有跟同一个男人约会十次之后才可以发生性关系。
  说心里话,哥们儿觉得这很有必要!尤其是在****成风、艾滋横行的今天。而且,如果连十次约会都没有就上床的话,你觉得你追求的是什么?是赤裸裸的性!
  应该先用交谈和了解构筑起爱,然后再谈性畜生的一大区别!
  ——这是人跟另外,我自己也觉得当天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充分,不是上床的最佳时机。你比如说我俩热吻的地点是在她车里——没办法,我家有我孙子;她家有她闺女,开房显然又没到火候。现在回想起来,幸好没成功,否则就冲车里那点地儿,我老胳膊老腿都没回旋余地。
  还有一点,是个秘密,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就是那方面。对,由于我几年没做,可能真练起来还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在约会十次之后,我就决定上一些“小手段”。
  看到这儿,有些年轻读者可能会笑我,但是人老了,战斗力跟不上又能怎么办。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忒丢人的事儿,在这方面,美、英、法那些国家的老大哥早领跑我们好几十年!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事总是让人有些难以启齿。好在还有狗子他儿子。
  狗子的儿子叫贾坚弛,生于2009年7月,今年二十八岁。他名字中的“坚”取自阿坚的“坚”,“弛”则来自张弛的“弛”。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充满压迫感的名字,反正他从小就没少让我们这帮叔叔们使唤。为了摆脱众位叔伯的压制,在报考大学时他毅然放弃了文学转而改修医科。可谁知这一举动正中了狗子的下怀——老狗乃惜命之人,平时苦读医书,天天慢跑。在酒桌上,啤酒配松花、白酒配菜心那都是必须的,据他说这样配解酒。可怜的小坚弛,在作为精子时的一步争先注定了自己碎催一辈子。还是老话说得好啊:“先出头的精子容易烂。”
  于是乎,我打了个电话给小坚弛,并婉转地说明来意。他倒是很明攒儿,立刻听懂了,直截了当地问:“白叔,您是不是想买伟哥?”
  “嗯,对,是那个意思。”年轻时拿不要脸当饭吃的我此刻还是略有尴尬。
  “有三种,美国、英国、德国产的,您要哪种?”“那么多,有什么区别吗?”我一片茫然。
  “嗯,主要是时效不同。美国的管四个小时;德国的管十二小时,英国的效果最好,三十六小时之内想做几次做几次。但是有一条,这三十六小时不能饮酒或吃东西,否则新陈代谢会影响药效。”
  我一听差点儿疯了,三十六小时想做几次做几次,还不能吃东西补充体力——这不是要我老命吗!
  “那什么,德国的那种就行。”
  电话那边贾坚弛一脸坏笑:“要几盒?一盒四粒,一次一粒。”
  “嗯,两盒吧。”
  “行,您着急吗?不急哪天我给您送去。”
  “别,我着急,一会儿就过去找你取。”我刚要挂电话,突然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对了,千万别跟你爸说。”
  “您放心,我明白。”
  晚上我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下午买的伟哥。药做得很精致,四颗蓝色小药片被隔在四个塑料的空间里。就是这些小东西,我的幸福和性福可全靠它了。写了那么多年小说,编了那么多故事,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跟女人的第一炮是相当相当关键!
  真的,像钱海燕这个如狼似虎的年纪,又单身这么长时间,那绝对是万分饥渴。而这时我必须扮演一个宝刀不老雄风犹存的白马老逼,嘁哩咔嚓地把她拿下,让她臣服于我——性生活问题一解决,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年龄大山也就去掉了一半。
  可是,越觉得这玩意重要我就越不踏实。因为之前一次没用过,哥们儿对它的药理药效都没把握。不打没把握的仗是我做人的准则。这么多年来,正是因为严格遵守了这些行为准则,所以我才能在这个复杂的社会做到一边达济天下一边独善其身。
  经过再三思考,我决定先以身试药!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几乎跟当年诸葛兄唱空城计一样难。因为很有可能我就“出师未捷身先死”,最后连钱海燕的毛儿都没摸着就玩完了。
  但是,临阵退缩又不符合我的人生观,那三种简单却又无比强烈的信念:对爱的渴望、对知识的探索和对人类苦难难以忍受的怜悯。这些信念像飓风,无处不在,反复无常地吹拂着我,吹过深重的苦海,吹过那雪山之巅。当然,这次主要是冲着第一条。
  下定决心,我毅然决然地吞下了蓝色四兄弟之中的一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敏锐地捕捉着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期待着老人雄起的那一刻到来。
  可是,它没有发生,除了其间放过一两个响屁之外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药过了期?还是哥们儿彻底玩完?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涵涵钻了进来。
  “爷爷,我功课都弄完了。”
  “噢。”我没走脑子,还在想问题所在。
  “爷爷……”涵涵试探地说,“咱今天不讲故事了?”“噢,噢,”我这才醒过闷儿来,“这就讲。”
  炮咱可以不打,但教育绝不能落下。这段时间,涵涵在我的调教下,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第9章 2037(8)
  来到涵涵卧室,他钻到床上。我问:“今天想听什么?”
  涵涵一脸诧异:“您忘啦?您昨天说今天讲什么狮子的故事。”
  噢,这我才想起来,那个故事,是关于爱。
  30
  据汉史记载,汉武帝后宫佳丽三千,但三千宠爱却集于一身。这一身者,便是当红贵妃李夫人。李夫人原是宫廷乐师李延年的妹妹。
  一次,宫里举办大型的春节联欢晚会,古琴高手李延年在席中弹唱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听到这儿,宝座上的汉武帝发出一声长叹:“唉,世间哪有你所唱的那种佳人?”
  李延年见机会到了,便屈身上前,趁势说:“陛下,歌中所唱,就是微臣的小妹。”
  武帝心中大喜,马上宣召李氏入宫,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立刻纳为妃,号李夫人。于是,“春从春游夜专夜,从此君王不早朝。”
  一天,武帝去李夫人宫中,忽然觉得头痒,于是用李夫人的玉簪搔头。这件事传到后宫,人人想学李夫人的样子,头上都插了玉簪,一时长安玉价加倍。“玉搔头”一说,从此而来。
  可惜好景不长,李夫人入宫短短几年,就病入膏肓卧床不起。武帝亲自去看她,李夫人却以被覆面,说:“妾长久卧病,容貌已毁,不可复见陛下,愿以昌邑王及兄弟相托。”(昌邑王:李夫人所生的儿子。)汉武帝满口答应,并以赏赐黄金及封赠李夫人的兄弟官爵作为交换条件,只想看她一眼。可惜李夫人仍执意不肯,只是独自啜泣。武帝只好悻悻而去。汉武帝离开后,李夫人的姐妹都埋怨她。李夫人叹气道:“我本出身微贱,皇帝眷恋我,只因平时容貌而已。现在他如果看见我没有平时漂亮,必然心生嫌恶,唯恐弃之不及,怎么会在我死去后照顾我的儿子和兄弟?”由此可见,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几天后李夫人去世。不能见爱人的最后一面,激起武帝无限的痛苦,将李夫人用皇后礼安葬,命画师将她生前的形象画下来挂在甘泉宫。随着思念之情日夕递增,遂对她的儿子钟爱有加,并将她的哥哥李延年封为首席乐师,掌管全国音乐,又把她的弟弟李广利提拔成大将军,统领三军。武帝为李夫人所做的这一切让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后宫佳丽嫉妒到眼角膜充血。另一个故事则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国援建非洲筑路队成员刘火根,在和妻子驾车穿越热带草原的路上,遭到狮子的攻击,而偏偏此刻,车陷进土坑里熄了火。要想重新发动汽车,必须下到车外把它摇着。可是饥饿的狮子就趴在车外,虎视眈眈。刘火根的妻子为了保住丈夫,毅然冲出车厢,把自己送进了狮口。
  去时是双,回来成单。归国后,刘火根把妻子的骨灰绑在身上,隐居深山护林。他说,寂静的地方能让妻子睡得踏实,也能让他更清楚地听到妻子灵魂的声音。而自己哪怕死了,也要和妻子长相陪伴,永不分离。后来他果然没有食言,骨灰在身上绑了一辈子。
  一个在古,一个在今。一个是帝王,一个是百姓。不一样的空间,不一样的地位,却造就了同样的思念——的是容貌,后者用的是爱。
  31
  只不过前者用讲完故事回到房间我心潮澎湃,左心房和右心室还被人世间种种大爱冲击着。突然,我惊醒过来:靠,怎么下面还没反应?
  次日上午,我着急忙慌地给贾坚弛打了个电话。
  他听说药没起作用愣了,说不可能吧!然后问:“您昨天吃完药一点反应没有?”
  我说:“没有,我等了足有俩钟头。”“后来呢?”
  “后来我就给涵涵讲故事去了,之后回房又看了半天书……”“等等等等,”他打断我,“那谁呢?她走啦?”
  “谁?”
  “那谁!就是您要跟她上床的那个?”贾坚弛急得够呛。“噢,她呀,她没在,就我一人。”
  “我的亲大爷,就您一人您吃什么药啊?”看来小坚弛是真急了,辈分都乱了。
  “那什么,我不是想试试好使不好使吗?”
  “刺激,得有外界刺激,您不能干等着它硬起来!女人、****、********、色情杂志,什么都行。哎哟,我的白叔哟!”
  咳,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但我毫不气馁,因为哥们儿一直坚信:失败并不可怕,关键看是不是成功他妈。
  就在我满心期待着第十一次约会的时候,她却突然打电话来说单位派她去广州出差。
  “要去多久?”我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沮丧。
  “大概得半个月吧。也许这是上天想最后再考验咱们一次。”她丝毫没察觉,还在电话那头跟我逗呢。
  当时我郁闷得无话可说。
  她这才看出我表情不对,担心地:“你怎么啦?说话呀?”
  你说让我说什么?说我一直期待着交欢的时刻,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伟哥?我嗫嚅了半天,还是没吐一个字。
  这时她的语调突然变得异常温柔起来:“别这样,就半个月嘛……唉,对了,不行你可以来找我。”
  去广州,我倒是真想,可涵涵怎么办?
  她听了以后也皱起了眉头:“也对,还有涵涵。”我问:“那你家宝贝呢?”
  “我好办,把她送到我妈家。”
  “要不把涵涵也送你妈家得了。”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随时保持幽默感,哪怕火烧眉毛,哪怕对什么问题束手无策。
  果然,她扑哧一下乐了:“别呀,那我妈非疯喽,刚过六十你就让她体验四世同堂吗?”
  “那有什么不好?另外让涵涵也见见他小姑姑。”小姑姑指的是钱海燕的女儿椿树,跟涵涵同岁,但要是这么着论辈分,是应该这么叫。
  “去你的。”钱海燕在电话里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真能产生感情吗?要搁过去,我肯定会认为这个女人别有用心,一定是看上了男人的钱和地位。但是现在,说之前我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情况。人们常说:“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看来还是十分有道理的。
  这几天,我又添了一个新任务,给涵涵讲完故事等她电话。当然,个中的甜蜜是不消说的。以我的学识和风趣呲晕了她也不是问题。但是,我真的想弄明白,她是看上了我这个幽默的小老头还是只想嫁一个文坛巨擘?
  我白天想晚上也想,吃饭想游泳也想,搞得哥们儿完全没了以往处世的淡定平和,一天到晚患得患失。于是,我就真的这么问她了。
  当然,这么直截了当的确有些那个,就好像你问卖瓜的甜不甜一样。不过我有我的办法,暂时保密。
  简短节说,听完我的疑虑,她眼帘低垂,半晌才看着我:“说心里话,如果这是道单项选择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开始,我肯定是崇拜你的地位和才气。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越来越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开心。真的,是那种幸福甜蜜的开心,这种感觉还从来没有人给过我。所以我才意识到已经喜欢上你……”
  刷,一股喜悦顺着我的经络流遍全身。她说的是真心话,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嘴角的翘度无一不在替她证明。而且,没有掩饰、没有多余的小动作,一切撒谎的表象都没有。凡是当年看过《别对我撒谎》的观众都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还在继续:“如果你不是这么可爱幽默我不会喜欢你,但你要不是白脸我更不会认识你。所以说,我喜欢的是这二者的结合,缺一不可,而它刚好就是你。”
  当时要不是因为可视电话,我肯定要眉飞色舞、喜形于色。正在我暗自得意的时候,她突然问:“该你了,你喜欢我什么?”
  “我可从没说过喜欢你。”我故意逗她。
  “讨厌,那我挂电话啦!……快,正经点儿。”“打死我也不说,你还没使美人儿计呢!”
  “你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说着,她鼓起小嘴,眼神顾盼神迷。
  我呵呵一笑:“对了,就是它,就是这个眼神,极富有韵味。怎么说呢?有一种柔和的女人味和内敛的性感。这种性感是我在别人身上找不到的。”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几句话说得她一脸陶醉:“还有吗?接着说,我想听。”
  “还有就是你那添一分则胖,减一斤则瘦的身材,让我第一眼看见就深深地烙在脑海里。还有你的大腿,摸上去像缎子、像牛奶。在梦里,我不知抚摸过多少遍……”
  “呸,说着说着就没正经了。”她啐了我一口,一脸绯红。当晚,我就做了一个令我自己吃惊的决定:杀趟广州。
  连夜我把东西都打包好了。洗漱用具、衣服、信用卡、钱、身份证、避孕套、伟哥,还有随身必备的药物。收拾完了我叉着老腰长出一口气。看着鼓鼓囊囊的行李,竟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我觉得人有时候必须这样:学会偶尔放纵自己。因为你不是一部机器,没必要按部就班地活每一天。尤其是当生活不能再给你惊喜,你就得试着自己给自己。
  次日一早我就着手进行一个关键步骤,安顿涵涵。为了能顺利搞定,我甚至准备了几套方案。不过,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我们的对话一共才进行了四句。
  我坐在涵涵对面,语重心长地:“涵涵,还记得爷爷告诉过你什么是家人吗?”
  当时涵涵正在吃荷包蛋,听了一愣,以为这又是我在考他,三口两口把荷包蛋吞进去,满嘴是油地说:“记得,家人就是‘在你需要理解的时候永远都会支持你’!”
  我满意地点点头:“嗯,爷爷现在就需要你的支持,爷爷要去趟外地,留你一个人在家几天。当然,我会让小李陪你。”
  涵涵听了脸上先是闪过几个复杂的表情,然后定格在一种佯装的平静上:“您放心爷爷,我一人没问题。”
  涵涵的表态让我始料未及,尤其是我还没施展出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问题就迎刃而解,顺利得让人有些怀疑。
  我不放心,又叮嘱一句:“你真的能行?”
  “奥夫靠司,您不是常说‘让孩子尽早学会自立是每个家长最重要的课程’吗?”
  的确,对孩子不惯不宠不溺爱是我一直倡导的。看来这孙子够聪明,颇有我少年时的风范。
  我站起来绕过桌子,拍了拍涵涵的肩膀:“好好表现,回来爷爷有奖励。”
  涵涵扬起一张充满希冀的笑脸,满嘴油乎乎地。
  最后一关是小李,我数出十张五百元的钞票递给她,小李当时一惊:“这几天我不在北京,涵涵恐怕只能由你来照顾。白天他上学后你可以自由活动,但晚上得在家看着他,帮他做个饭什么的。如果你要没问题的话就睡客房吧。”小李接过钱点点头。
  “这五千块钱就当生活费,剩下的都归你。”“这……”小李拿着钱有点不知所措。
  “咱们处了两年多,我相信你不会亏待涵涵,余下的钱你愿意存起来或是买衣服都随你。”
  “白老师,您对我也太好了!”小李有些激动,农村的孩子毕竟实诚。
  “行了,万一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每天晚上十点钟必须保证涵涵上床。”
  “嗯,您放心!”小李一脸坚毅,有点像接到任务的董存瑞。说心里话,这两年家里多亏了小李。您想,一日两餐外加每天收拾这二百多平方米。我用人有一个原则,你可以不够勤快麻利,但心地必须善良,必须!
  想当年“大个”走的时候,小李那也是跟着没白天没黑夜地折腾,人瘦了一圈。所以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一般的主雇之情,就像一家人。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她,我给她办了个存折,存了二十万进去,不论是哪天她要结婚或是回家不干了,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一个年轻姑娘,漂亮、单纯,理应过得舒适一些,起码不至于沦落到坐台陪酒出卖肉体。
  如今的社会,像一辆物欲横流的列车,满载着贪婪逐利的人们向深达三万英尺的深渊驶去。而我们该做的,只有尽我们所能,让列车慢一点是一点。正如印度的一句古老谚语:“我们该对自己说,慢点走,请等一等灵魂。”
  在我的记忆里,广州从来都是如此潮热。比之多年前,唯一的改变就是焕然一新的城市面貌。那些破旧无规则的老街区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腆胸叠肚、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行走其间,我甚至觉得压根就没离开过北京。可能所谓“现代化城市”都是这样,没有突出的地域特征、没有彰显的文化特点,喧嚣繁华的大同小异,让你感觉不到空间的置换。
  对于我的空降,钱海燕自然是喜出望外,这一理所当然的反应无疑印证了我此行的必要性。她甚至毫不避讳,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昵地挎着我,用她的体温向我公然示爱。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在自己熟悉的城市和环境总是放不开,一旦空间条件发生改变,她就会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把矜持和羞涩彻底抛在一边。有人管这叫疯狂,不,也许这才是每个人心底里压抑已久的躁动和欲念。
  晚饭是在荔湾区的一个粤菜馆,她淡施粉黛、仪态万千地坐在对面。她那种看似优雅高贵,实则风骚入骨的“闷骚”让我这六张多的人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我表面上不露声色,手底下悄悄摸了摸兜里的伟哥,心理暗算着时间。为了保证药效,我饭要少吃,酒要少喝,还要掐好时辰。拿下期盼已久的诺曼底,就在今晚!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俩从彼此对广州的了解聊到当今国内大城市的特点,从时下功利的商业电影谈起往昔那些穷困潦倒的诗人。
  在红酒的作用下她有些动情:“你知道吗白老师,我最喜欢的就是海子的那句名言……”
  我点点头,轻声和她一起吟诵:“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实当时我差点说:“今晚我就让你做个幸福的人。”但是没敢。
  美好煽情的一幕持续了几十秒,那一刻,我居然真的感觉到那些矫情作家常写到的“心灵火花”,而且还是哧啦哧啦的。
  少顷,她问:“你呢?你最喜欢哪首?”
  我脱口而出:“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她的脸一红,同时又流露出那种顾盼流离的眼神:“讨厌。”但凡有点经验的男人都知道,当一个女人含情脉脉地说你讨厌,等于就是在说你可爱,所以你一定要听懂其中的原意和内涵。
  五天以后,我俩一起回到北京,下飞机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双宿双飞的感觉。
  什么?为什么把精彩的床戏跳过去,大家要听关键的那一段?
  唉!怎么说呢,那样一来,一些人又会指责我说我记“流水账”。而且,删去的那一节很黄很露骨。
  什么?不管他们,非要听。好,有人听我就讲,反正要没这点事儿世界上的人类早就绝迹了。
  那晚我们回到酒店,稍事过渡就进入了酣战。您想,一个是多年不曾被点燃的干柴,一个是吃过药打算燃烧全世界的烈火。那家伙,一旦碰到一起,酒店的地板都为之震撼。
  两个小时之后,我俩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地瘫倒在一起。
  她满足地喘息着:“天哪……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整个人还在“转”。
  突然,她笑起来,搞得我很是莫名其妙。她指着地上:“你看,跟电影里一样。”
  我一瞧,可不是,地毯、沙发上散落着她的汗衫、短裙、丝袜、高跟鞋、内裤和文胸。
  “这是我的梦想,我一直就想有这么一次。”她支起身体,侧卧着看着我,眼中充满温柔,“谢谢你。”
  我可以很荣幸地为您勾勒出当时的画面:一个皮肤白皙的长腿美女玉体横陈,侧卧时丰满的****因为地球引力微微下沉,一双顾盼流离的明眸含情脉脉。我恍惚了,甚至产生了错觉:天上?人间?
  因为酒店周围的环境很安静,所以次日清晨我醒来时觉得万籁俱寂,好像世间的生命都在沉睡。说实话,我好久没睡得这么香了,这都要感谢做爱时大脑分泌的内啡肽。
  我伸手一摸,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心里不由一沉,难道只是一场春梦?我睁开眼睛,立马就踏实了,我的小猫正在镜子前补妆。
  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发现,这说明她十分在乎今天醒来给我的第一眼感觉。虽然这还不是爱,但起码证明昨晚的疯狂不是昙花一现。
第10章 2037(9)
  我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谁承想那洁白诱人的胴体竟然令我的身体发生了久违的生理反应。我冲动得不敢再看,成心弄出了一些动静。
  她听见声音,急忙关上梳妆台的小灯迅速溜回床上。
  等她摆好姿势,我假装才刚刚醒来,伸手从后面搂住她嫩滑的细腰。她呢?演戏般地扭过头来,抛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早。”
  “早。”我回应道。
  我故意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说:“熟女就是熟女,睡了一宿,妆都自己补了出来!”
  她一声娇呼:“讨厌!原来你早就醒了!竟敢装睡!”说着,便不依不饶地钻到我怀里开始用“九阴白骨爪”掐我。
  我也不示弱,伸手进行还击,她一面咯咯地笑着一面逃离我的身体,用背抵挡着我的进攻。
  我突然从后面抱紧她,把她一箍,不料却忽略了自己的生理反应,顶得她一声惊呼。但她马上反应过来,转过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
  我用一种羞赧又不无自豪的口吻解释:“没办法,自然反应!”
  她把右手伸到下面,嘴里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我喜欢!”
  接下来的事就真不能写了,反正大家都是过来人,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有多大胆就使多大胆。
  看到这,几位先睹为快的朋友提出了质疑:“难道你真不觉得你们的年龄差距是个不可小觑的问题?”
  怎么说呢?一点没有那是胡扯!但在这个问题上,我多年以前就反复进行过一番深思熟虑。真的,不信有我早年的随笔为证。
  32
  夫妻之间相差几岁最合适?
  我小时候,那些搞对象的一般都差两三岁,差到5岁就算多的了。也对,找同龄人比较容易沟通,俩人寿命也相当。
  随着进入21世纪,有钱人和穷人的贫富差距在拉大,夫妻恋人之间的岁数也在拉大。我的两个偶像就起了很好的表率作用:25岁的伏明霞嫁了个52岁的老公;82岁的杨振宁娶了个28岁的研究生。一时间,全国人民争相效仿。据某报报道:有位65岁的大学教授找到婚介中心,要求找一个25岁左右的女性为伴,共度余生。
  最后找没找到我不知道,但大家可以设想一下,假如时间倒退20年,这位教授是45岁,他未来的媳妇那时才5岁。一个45岁的中年知识分子拉着一个5岁小女孩的手深情款款地说:
  “亲爱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不是耍流氓吗!由此可见,不管好坏,榜样的力量都是无穷的。
  刚开始我也有点接受不了相差太大的夫妻,可后来看了一篇报道,说爱因斯坦的父母相差32岁、牛顿的父母相差26岁、居里夫人的父母相差16岁。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父母的年龄悬殊越大,生出来的孩子越聪明。”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好多看似没道理的事情就变得非常有道理了。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我站在高处望着天上的白云,陷入了沉思。看来岁数相近的女朋友是不能找了,否则生下来的孩子虽然不傻,但也绝不会太聪明。这是什么年代?这是个长仨心眼儿都不够的年代!你脑子反应稍慢半拍,说不定就让人坑个盆儿干碗净!
  但是,我觉得岁数相差太大也没必要。首先,如果大家都找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那中间必将出现一个二十年左右的断层。而处于这个断层的人群(尤其是女性)将处于孤独终老的局面。其次,如果大家生下来的都是爱因斯坦、牛顿、居里夫人什么的,那相对低等的工作谁来做?所以,我认为还是取中比较好,也就是相差十岁左右最合适。
  想到这儿,我豁然开朗、茅塞顿开、恍然大悟。突然,下面有人用喇叭高喊:“站在塔吊上的同志请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要采取极端行动。”
  上面是我发表于2003年的一篇随笔,有样刊为证。你看,这说明我年轻时相当有前瞻性!不过,那时的想法还是有些保守。现在,我再一次大胆预言:以后,年龄相差30岁的夫妻才是最合适的!
  33
  五天以后,我俩一起回到北京,下飞机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双宿双飞的感觉……如此幸福的一天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蜂鸟停在忍冬花上这世界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在我身上没有痛苦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这是波兰流亡诗人米沃什九十岁时写下的绝响,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而且,这几乎就是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写照。当然,除了第四句“这世界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之外。
  小别几日再回到北京,所有家庭成员都很兴奋:涵涵热切地期盼着礼物,小李则如释重负地嘘寒问暖,还有阿布,围着我腿边转来转去。作为一个老人,膝下承欢当然理想,更何况还是“梅开二度”。
  吃完晚饭,我先上楼顶花房巡视了一圈。小李干得不错,把个小屋子打理得郁郁葱葱。下了楼,看见涵涵正在玩游戏,便把小李叫到书房询问这几天情况。
  问到涵涵,小李有些吞吞吐吐:“嗯,涵涵嘛,开始还好,就是周六去参加了一个同学的生日‘趴踢’。”
  趴踢?这没问题,应该让孩子从小就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我点头示意小李继续往下说。
  “这些小孩可能还喝了酒,回家时醉醺醺的。”
  喝酒?也没什么问题,只要不是喝得太多。想当初我小时候,刚上一年级就偷偷喝光了家里的“金奖白兰地”。想到这儿,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了。
  看见我笑,小李有点莫名其妙,只好继续:“后来他回家时居然还带回来一只猫,这么一来阿布可不干了,夜里一直折腾,第二天只好把猫放了。”
  “猫,哪来的?”
  “他说是小区花园里捡的,流浪猫。”
  嗯,此举虽然欠妥,但爱心的萌芽可不能打击。
  “还有吗?”我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孙子还是蛮听话的。“还有就是……”小李的吞吞吐吐明显大大升级。
  “嗯?”我听出了话茬不对,“有话你就说完喽。”
  “还有就是他后来非塞给我五十块钱,不让我把这些事告诉您!”
  什么!我那颗淡定的平常心当时就炸了,猫了个咪呀!这丫小小年纪就知道行贿啦!
  看过前文的读者应该记得,我不怕孩子贪玩、不怕孩子淘气,甚至你都可以不爱学习。但是,一些毛病我绝不允许,尤其是品性问题。我挥手让小李先出去,心里盘算着这件事怎么处理。
  这个时候的孩子,处于形成人生观和价值观的重要阶段,可以让他学好,也可以放任自流,关键看你怎么教育!
  其实,中国从很早以前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上课外学习班,钢琴、绘画、书法、外语、计算机。这都是因为家长们信奉一条可笑的真理:“一定要让我的孩子赢在起跑线上!”我特讨厌这话!不跑,就永远不知道结果,你怎么可能赢?没跑就赢,那叫作弊!
  而赢在起跑线上的目的,就是让这些孩子长大以后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可如今眼下一些精英们什么样:一心沉迷于敛财,只顾着房子、车子、票子,只追求时尚和利益。他们从来也不会花上一点时间,放慢节奏,去想一想那些不如他们富有的人。最后,世界才变得像现在这样:开车的人不关心环境;上班的人不关心失业和农民;影视明星和上市公司的大老板们一心只想着赚钱,更抽不出时间去想想那些矿难和廉价劳动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社会大环境如此,但我仍想把孩子领到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上。即便,这条路只有他自己!
  我这人很有城府,所以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吃早点的时候,我跟涵涵提起奖励。涵涵一听那个乐啊,脸上的兴奋直往外溢。我说晚上吧,等你放学回来爷爷带你去买最新款的游戏机。
  闲话不表,到了晚上,进了商店,我指着一排排游戏机说:“想要哪部,随便。”
  涵涵还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在他眼里,我这个爷爷一直比较严厉。他看看货架上的游戏机,看看我。看看货架上的游戏机,再看看我。然后鼓足勇气指着一部说:“我想要这个!”
  行。哥们儿一点磕巴都没打,马上开票刷卡。等拿到游戏机,涵涵在旁边像一匹即将开闸的赛马,有点按捺不住了。
  我端着游戏机跟涵涵说:“这个游戏机不是作为奖励,而是作为惩罚。是惩罚你因为喝酒的事对小李姐姐行贿。”
  涵涵当时就懵了,不知我到底什么意思。
  我掰开揉碎给他解释:“爷爷想过了,光是批评你怕你记忆不深。只有这样,游戏机给你买,但是不让你玩,直到我认为你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可以!”
  涵涵立马疯了,张着大嘴瞪着眼睛愣在那里,傻了一样。这,就是我要的效果,不然怎么叫惩罚!
  接下来两天,他一直闷闷不乐,放学回家极不情愿地叫我一声,然后就回屋不再理我。晚上,我想找他谈谈,因为惩罚只是手段,教育才是目的。我敲了敲门,然后一推,涵涵正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
  “涵涵,爷爷能进来吗?”
  “这是您的屋子,当然您说了算。”
  “这儿不光是爷爷的屋子,也是你的。”
  本来我是好意,谁知这孙子借坡下驴:“那我想一个人待着。”
  嘿,好样的。我关上门回到书房,反正我不急,因为再过两天就到了给他零花钱的日子。我就不信,士兵还能拿着将军。
  果不其然,到了领零花钱那天,从早上吃饭开始,涵涵的态度就变得谦卑起来。您看,孩子毕竟是孩子,他就是变成孙悟空也照样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晚上吃完饭,看完《生活面对面》,见我还不提,他有些坐不住了,像热锅上的蚂蚁或是急等着到外面撒尿的小狗一般。
  他不提我更不着急,看完每天必看的节目,关上电视我回书房写东西。到了九点多钟,做足了思想斗争的涵涵敲门进来。
  那表情,您搁谁一看都是憋着屎找不到厕所的样儿。我故意装傻充愣:“有事吗?”
  “嗯,我们班主任想要一本您的新书,带签名的。”
  我心中暗笑,这小兔崽子还跟我玩起了迂回战术。我起身从书柜里拿了一本新书,抄起毛笔问:“你们老师叫什么名字?”“丁初莲,初一的初,莲花的莲。”
  我一笔一画地用小楷签好名,然后把书递给涵涵。涵涵捧过来看了看,又用嘴吹了吹干,然后谄媚地讨好我:“爷爷,您的字真漂亮。”
  “嗯。”我用鼻子应了一声,然后接着看我的书。
  涵涵就那么干站在那里,小脸憋得通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用余光偷瞄见,心里暗乐。
  我故意问:“怎么,还有别的事?”
  涵涵实在扛不住了,赶紧接茬儿:“爷爷,今天好像该发放零花钱了吧。”
  我假装恍然大悟,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还把钱拿出来数了数:一百、二百、三百、四百、五百。要知道,平时我一般都是给他三百。所以我成心自言自语:“多了。”
  “多点没事,现在又开始通胀了!嘿嘿……”涵涵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小眼直放光。
  当时我差点笑出声来,这孩子,经济术语都用上了。我假模假式地:“得了,就它吧。”说着把钱装进信封递过去。
  涵涵不知是计,那个美呀,赶紧伸手来接。
  正当他刚碰到信封的时候,我突然一个急刹车,把信封又缩回来:“哎,对了,你喝酒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眼看到嘴的鸽子又要飞,可把涵涵急坏了。他立马换上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爷爷,喝酒是我不对,事后也不应该收买小李姐姐,我跟您保证,下次绝不再犯。请爷爷相信我,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
  “嗯,喝酒咱先不提,但你不能小小年纪就学着买通别人。你们学校可以有人这么干;社会上可以有人这么干,但我白脸的孙子决不行!如果再犯,打一百戒尺,然后永远停发零花钱。”涵涵一听,小脸直发绿,噤若寒蝉地应道:“涵涵再也不敢了。”
  嗯,我点点头,再次把信封递过去,他赶紧接过来,生怕我变卦:“谢谢爷爷。”
  “其实喝酒没什么。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等上了高中可以陪爷爷一起喝。”我又补充了一句。
  涵涵忙不迭地点头。既然钱也拿到了,训也挨完了,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嬉皮笑脸。他试探性地问:“爷爷,您是从几岁开始喝酒的?”
  “几岁?爷爷也是到了高中才开始喝的!”说是这么说,但我心里着实惭愧。提到喝酒,那我可是英雄出少年!
  34
  话说我五岁那年,在西直门外北下关我大姨家住过一阵儿。每天清晨,大姨夫便在当院支上桌子,吱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地自斟自饮。一斤装的“玲珑酒”,每天两瓶,雷打不变。
  当时我就想了:这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让人如此上瘾?姨夫读懂了我眼中的意思,便用筷子尖蘸点儿白酒鼓励我尝尝。酒一入嘴,微微有些辛辣,但为了表示我已经是个男子汉,我说没什么味儿。姨夫倍儿惊奇,让我再尝一大口。这口酒下肚我咳了半天,姨夫笑着说:“怎么样,这回有味儿了吧?”从那以后,每逢重大节日或是赶上谁结婚,我都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喝上几口。
  宋词中有这么一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那时可把我给羡慕坏喽,瞧人家柳永醉酒那环境,简直称得上是如诗如画,那境界真可谓是如歌如泣。这绝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水平。于是我暗下决心,以后要立大志,成大器,争取早日加入到优雅的醉酒行列里来。
  钱钟书先生曾言道:“城里的人想冲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婚姻也罢,职业也罢,大都如此。”依我看喝酒也是如此。就在我刚刚立下远大志向不久,便亲眼目睹了一位往“酒城”里冲的。
  那是我上六年级的时候,我们一帮小孩凑钱买了二斤饺子,等菜时旁边桌上有位大叔一人要了两瓶二锅头,还是65度的。我琢磨着这是碰上高手了,于是用手捅了捅哥们儿冲旁边努了努嘴。只见那位大叔是不慌不忙,启开了瓶盖,单手抄起,一仰脖,咕咚咕咚一瓶大二就给生撅了。当时我们几个那佩服劲儿就别提了。正在惊羡不已的时候,大叔又启开了另外一瓶,依样画葫芦,咕咚咕咚又撅了。
  我心说这是什么人呀这是,酒神哪!刚要过去拜师,谁知屁股还没离开凳子,酒神大叔身子一歪,咕咚一下倒在地上,翻了白眼。救护人员赶到后做了一阵急救,然后摇了摇头:“酒精中毒,没救了!”事后我分析了一下,看来这喝酒还得循序渐进,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正式登上喝酒这艘贼船是初三那年,给同学过生日,有一个同学吹牛说他外号叫“半瓶不倒”,然后又说我长得太白,不像个男人。
  哥们儿当时就不爱听了,反唇相讥道:“那你知道我外号叫什么?——七八两漱漱口,打遍天下无敌手。”
  别的同学立刻起哄让我们比一比。为了保住我在同学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哥们儿没含糊,一口气连干了五瓶啤酒。当然,那厮也干了。干完其实我已经快不行了,但本着必须用气势压倒对手的原则,哥们儿咬着后槽牙又要了五瓶。就在我硬着头皮喝完第六瓶的时候,那厮终于扛不住了,一口水箭激射而出,喷了别的同学一身。哥们儿大获全胜,同时也用二十分钟连干六瓶这张旧船票登上了喝酒这条破船!
  上“船”之后才发现“船”上人都冒了,哪儿哪儿都是。而且我那点儿酒量和酒瘾根本就不算什么,顶多是一水手——还是见习的那种。
  有一个老“水手”,家里常年用调好的“三合油”泡着一小块鹅卵石和一根钉子。当家里没菜的时候,舔舔石头就口酒,嘬两下钉子又是一口酒,不服不行啊!还有一位,我觉着怎么也得算个“大副”“二副”厕所。
第11章 2037(10)
  自己一小时干二十四瓶啤酒,而且还不上长大不成人以后,我的酒量是越来越大,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醉酒的环境和境界老是差那么一块儿。有一次朋友过生日,我喝了一瓶低度白酒外加六瓶啤酒,当时就觉得状态来了。次日酒醒朋友说:“你可真行,知道自己昨晚睡哪儿了吗?”我试探地答道:“是不是柳树下,小河边?”
  朋友说:“什么呀,昨夜我骑车带你回来,到家后发现你不见了,我按原路骑回去找你,结果你猜怎么着,您老先生在路口拐弯的垃圾桶里睡着了,还打呼噜呢!”
  另一次我也是大醉,朦胧中一睁眼,在梦中萦回多年的镜头终于出现了:杨柳岸,晓风残月。不由得心中大喜,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次日,只听旁边乱哄哄的,抬眼一看,我睡在马路旁护城河边上的树坑里,一帮晨练的老头老太太正围着我议论呢。
  看到这儿有人该问了,这么喝就没耽误过事儿?当然有过,但不是我,是老苏。
  老苏是我的初中同学。不过那时候他还不叫老苏,叫小苏。如果说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有一位的口才让我都心服口服的话,那就一定是小苏。在学校举办的演讲大赛中,他是第一,我是第二,从此我们堪称莫逆。高一的时候,小苏暗恋我们的校花,恋的一塌糊涂,直到校花陷入了一场五角恋爱为止——因为五个角都没轮上小苏。一夜之间,小苏看上去老了二十岁,理所当然地变成了老苏。
  从此老苏更是埋头苦读,猛练口才。渊博的知识和机敏的才思使得他的话语极具煽动力,不夸张地说他能把死人给说活把活人给说死喽,夸张地说你用纸包着堆大便他都能让人抢着买。
  1991年我俩高中毕业没事干,天天到处瞎晃荡,当时月坛邮市特别火,人山人海,每天交易额几千万甚至上亿。老苏觉得这里边应该有机可乘,于是找我商量。我说咱们一没本钱二没经验倒不了邮票吧?老苏说真笨,谁说进了票市就非得倒邮票?这每天几千号人出出入入的,中午饭还是要吃的吧?现在所有的盒饭摊都在公园外面,我能想办法让咱们摆到公园里面。
  就这样,几天以后我们的盒饭摊正式开张了。果然不出老苏所料,生意特别好,一中午下来我们卖了一千零一盒。我和老苏一边数钱一边乐,我说应该庆祝一下,找个地儿喝两杯。老苏说太应该了,到时晚上再来卖个两三百盒这一天就拿下了。
  我们找到一酒楼点了些平时不敢点的菜,一人又要了五瓶啤酒。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老苏说他应该趁热打铁,借着酒劲给票贩子上一课,让大家都来买我们的盒饭。我说那你快去呀,我一人回去准备晚饭。
  下午回到票市就听有人议论说那个小伙子讲得真好,我心想大功告成了。一会儿老苏醉醺醺地回来倒在旁边椅子上就着了。看着熟睡的老苏我特感动,这次能赚到钱全亏他一人出谋划策,又是联系摊位又是去煽动演说。我对他的煽动力毫不怀疑,凭着老苏的口才想不发财都难。
  可是整晚上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来买盒饭,急得我团团转。我随手拉住一位大哥问了问究竟。那人说下午有个小伙子在里面讲演,说得太好了,内容是吃盒饭对身体有害,说着看到醉倒在一边的老苏,一指:“喏,就是他。”
  别笑,真事儿。说回到我自己,哥们儿喝酒不但没误过事,而且还完成过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是有一次去帮别人追债。
  由于是第一次,当时的确有些紧张,之前假设了好多种突发情况。带着我的四哥问我怕吗?我咬着后槽牙说不怕!其实当时我小腿肚子直转筋,手心里全是汗。好在对方并没有过分刁难我们,经过协商,只是提了个小要求:拿走钱之前,大家要好好喝一次,如果我们俩有一个能站着走出去,那就给钱。
  喝酒?我当然不怕。50度的伊力特和北大荒,我有过连喝两斤而不醉的纪录,所以虽然表面上直龇牙咧嘴,但心里一点儿也不怵。晚上坐到酒桌上,等他们说完规矩,我心里可没底了。
  规矩是这样定的:将一个半斤容量的直嘴儿锡壶倒满酒,拿一个吸管儿从壶嘴儿通到壶里。壶旁边再摆六个五钱的小酒杯,倒上酒。饮酒者通过吸管吸酒喝。喝多少呢?每次就喝六个五钱杯那么多,关键在最后:等你喝完,别人就把六小杯酒倒进锡壶里,酒如果溢了出来,那说明你刚才没喝够,罚酒六杯。酒如果没满,那说明你刚才喝多了,也罚,多了几杯罚几杯。
  这一圈酒下来,我们七个人就干了三斤白酒。接下来又是两圈,七个人趴下仨,包括我四哥。说来也怪,那天我状态出奇的好,三圈下来,似乎刚刚喝出点兴致。等喝到第十五斤的时候,桌上就剩下我跟另外一个人了。那人大着舌头说:“哥,哥们儿,你真行!但你,你能走出这门吗?”我还算清醒:“当,当然了,你,你能吗?”那人道:“你行,我就行!”于是我和那人分别从桌子两头,跨过烂醉的人们,艰难地向门口挺进。当时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门外就是巴西著名的裸体海滩。
  终于,我站到了门外。正当我庆幸成功时,门里传来了那人的大笑,我回头一看,他正搂着门口的立式饮水机乐呢,边乐边用手指点着饮水机道:“怎么样小白?你也走不动了吧!”
  再后来,哥们儿混进了文学圈,更是天天转战于各个酒局,“酒精”考验,每天一睁眼都仿佛老了一岁。
  曾经有那么一段,状态十分堪忧,基本上每喝必大。烂醉还是其次,主要是竟然开始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
  比如有一次,跟狗子阿坚畅饮,一人喝了十一瓶左右的时候没酒了。当时我们仨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为了进一步增加我们的文化修为,改喝墨汁!
  于是,一个钟头之内,满满的两瓶“一得阁”墨汁一点儿没糟践,全进了肚子。大家听着可能挺替我们担心,但是后来除了大解偏黑之外幸无大碍。而且,狗子还说困扰他多年的胃病居然不治而愈!
  当然,事后我们也进行了反思,阿坚说咱这么喝可不行,太过激进,何况胃也受不了,下次再喝墨汁最多一瓶!
  可能酒后无状是我们这些文人的不良传统吧!闲来无事,信手翻读《郁达夫日记》,几乎随处可见豪饮、大醉,甚至是“二人都喝醉了,就到马路上去打野鸡”或“又喝了许多酒,找出一个老妓,和她去燕子巢吸鸦片烟吸到天明”。
  这就难怪当年鲁迅先生和创造社诸君子笔战时,曾把郁达夫他们称为“才子加流氓”了。老郁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好,也曾经多次发誓:“明天起我将变成一个完全的新人,烟酒断除,多做文章。”但是过不了几天便扛不住了,开始张罗复出酒局。此举正应了那句老话:“酒是穿肠的毒药,想戒还戒不掉。”
  记得古龙先生曾经写过一本《七种武器》,小说里面列举了长生剑、孔雀翎、碧玉刀、多情环、离别钩、霸王枪、拳头这七种武器。要我说,古大侠忘了一样——酒。
  酒被作为一种武器使用在战争中早已是屡见不鲜,而因酒致死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可见,酒除了它的佐餐功能外其实还是一种相当厉害的武器。知道的就不说了,我给大家讲个鲜为人知的。
  前些年我去了一趟内蒙古,而且已经深入与蒙古国接壤的地方。当地有一种酒,叫“二锅头”。大家别误会,这可不是北京的“二锅头”,而是当地的一种特产。吃饭的时候我尝了尝,一般,也就五十多度,口感跟北京的“二锅头”差不多。
  接待的朋友听我这么说又拿出一瓶酒给我倒了点儿。我端起碗闻了闻,与刚才的酒没两样。喝了一口,好嘛,差点儿给哥们儿顶一跟头!
  我大叫着问:“这酒多少度?得二百往上吧?”朋友笑了,说哪儿有,才八十多度。
  我问什么酒?他说跟我先喝的酒一样,只是多蒸馏了一回,所以叫“三锅头”。还有一种蒸馏过一次的,度数很低,叫“一锅头”。
  我说那还有“四锅头”吗?给我来二斤。
  朋友说有,不用二斤,一口就叫你看不见今晚的月亮。
  我当时一惊,可嘴上还说:“那么厉害!喝一口天就阴了。”后来朋友告诉我,“四锅头”你看着、喝着,都跟“二锅头”没什么区别,但是一口必死,跟剧毒一样。在古代,族部之间互斗,谈判的时候,一方就会把“四锅头”与“二锅头”都灌在转心壶里,然后把“二锅头”倒给自己,把“四锅头”倒给敌人。因为“四锅头”属剧毒,为了避免孩子误食,平时都是埋在地下。
  可毕竟“四锅头”在我们的生活中并不多见,真正杀人于无形的,还是普普通通的酒。
  就说古龙先生吧,一生嗜酒如命,“仗剑江湖载酒行”,天天用喝酒来打发日子,最终因酗酒过度由肝硬化引起食道静脉瘤大出血而去世,终年才四十多岁。可见古龙先生真是没有认识到酒的厉害,否则也不会忽略这能要自己命的第八种武器。
  当然,关于酒的这么多我不可能一一给涵涵讲,万一他要是跟我一样,少年嗜酒,那他妈还不从日本飞回来跟我闹!
  35
  有不少看过我回忆录的女读者替我惋惜,觉得我年轻时不应该把时间都浪费在喝酒和追逐女人上。相反,男读者大多表示理解。
  首先,对这种善意劝诫我表示由衷的感谢。正是你们长久以来的关心和支持才让我走到今天。但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如果年轻时不曾虚度光阴,等老了以后我拿什么来忏悔?更何况,这也许正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我10岁的时候以为男人和女人只有一点区别,那就是生理上;20岁才发现原来是两点区别,还是生理上;到了30岁,发现不一样的地方海了去了,只不过这次都是心理上。
  比如你要问我的那些哥们儿交过多少漂亮女友。他说的数你得除以三才是真实情况。但要是问女人这个问题,答案恰恰相反,你得乘以三,真的,我一点不夸张。我管这种现象叫“三倍定律”,基本屡试不爽。
  再举个例子:往往男人会学着爱上吸引他的女人;而女人,则是越来越被所爱的人吸引。起初男人就是那么简单:只要你漂亮!但,那不是爱,只是雌性对雄性的自然吸引。等真正的爱产生,是时间的推移帮了大忙。而女人,在爱上一个男人之前则未必觉得他有多少多少优点,等爱了之后才发现:他个矮但是重心稳,谢顶那是雄性激素分泌很旺!
  男人可以是流氓,但决不能是傻瓜,否则他的女人早晚会离开他;而女人则可以是傻瓜,但决不能是流氓。
  男人大多都有过理想的翅膀,不过却没把它用在蓝天上翱翔,而是放在锅里煮汤;而女人也有过对白马王子的盼望,只是实现者寥寥无几,基本是放在儿时的记忆里珍藏。
  如果男人挣了钱,首先就会想到花在哪个漂亮女人身上;而女人兜里要是有了钱,第一时间却是想砸在哪个商场。
  十年之后的大学同学聚会,男人之间攀比的是官职、地位;女人则是炫耀谁的房子更大、老公更强。
  而结婚十年之后,男人看外面哪个美女都比家里那位顺眼;女人却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帅、闺女最靓。
  男人结交兄弟,就像饮陈年的好酒——
  时间越长交情越深;女人处闺中密友,则像喝广东的煲汤凉。
  您得趁热,不然准女人认为好男人应该像包子——
  把精华都包在里面;而男人则喜欢女人像个汉堡——
  让养眼的东西都露在面儿上。
  男人走过一生最后得出结论:生活就像一条挂毯,虽说色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可实质上却毫无意义;女人到了晚年一致认为,守着家业拥着儿孙,这一辈子才没白忙。
  扯远了,说回目前。这次,我并没把钱海燕当一次经历,我是认真的。尤其是从广州回来以后,我们的感情急速升温,并在热胀冷缩的作用下,已经膨胀得足以填平年龄的差距。
  当然,“伟哥”这玩意儿功不可没。这一点可能会有人表示不理解。但你要知道,随着人生阶段的变化,人们往往会对不同事物发生兴趣。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可能是网络游戏或邻桌少女,等到了二三十岁,一般都是赚钱或往上爬,而对于钱海燕这种离异多年的少妇,完整的家庭和高质量的性生活则更具吸引力。
  从广州回来才短短一个星期,我俩就已经鏖战了三次。也许,这个数字在年轻人那里不算什么,但哥们儿可是六十多岁的老头。而且,在广州的连续作战就已经快让我吃不消了。
  这时候有人该骂了:“活该,谁让你老牛吃嫩草!”
  唉,你让我怎么说呢?我这一辈子,视金钱如粪土,最让我着迷的就是文学和美女。所以,我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另外一方面,这时我刚刚摆脱那个思想包袱,就是她为什么选择跟我在一起。管她呢,爱谁谁吧,最重要的是我俩每天很开心!你说我还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反正哥们儿的人生已经进入倒计时,及时行乐才应该是主旋律!
  就在我正为性生活稍显频繁发愁时,喜从天降,她来“事”儿了。我从来没觉得月经这玩意是如此可爱,它就像及时雨。我真希望“大姨妈”能多住一阵,好让我们这些亲戚一尽地主之谊。
  更让我开心的是,这几天我俩虽无“战事”,但仍旧如胶似漆,这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无疑大大坚定了我的信心。
  可能是我有些喜形于色,以至于连涵涵都看出来了。那天他接完日本长途,把话筒递给我,说我儿子找我。
  儿子上来就直接问:“爸,听说您……新认识个女的?”“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我没好气儿地回答。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您上当受骗。”“你觉得我智商有问题?”
  “您瞧,您又来了,我就是提醒您一句。”“嗯,这个我有分寸,你就别瞎掺和了。”
  挂了电话,我突然意识到,横亘在我俩感情面前的,也许还不仅仅是年龄和性生活问题。但我也万万没想到,前面的路,竟然是那么崎岖。
  当时,北京已经进入了初冬季节,但由于愈演愈烈的温室效应,树上的树叶还都安然无恙地待在那里。
  按照约定,那天中午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她。我身后是一排高大挺拔的银杏树。它的四周是微微泛黄的草地,一条小径,蜿蜿蜒蜒地铺在我面前。忽然,不远处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我不由得闭上眼睛,多么惬意,又多么熟悉。
  记得40岁那年,我旅行到得克萨斯州的一个小镇,非常喜欢当地的环境,就决定略作停留。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每天在旅馆旁边的山上从日出坐到正午。就那么干坐着,坐在松树、山核桃和黄栌树中间,在没有打扰的寂寞与宁静之中苦苦思索——追忆我的过去,迷茫我的将来,即便我面对的不是瓦尔登湖。
  “想什么呢?”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笑着睁开眼:“想你。”
  “我才不信!”钱海燕裹着一袭收腰的风衣,两手插兜,一撇小嘴,故意做出一副浑不吝的表情。
  我留意到她下身仍是薄薄的黑丝袜,便关心地问:“都什么天儿了!冷不冷?”说着,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今天不冷,再说,不是你喜欢嘛。”说着,她顺从地在我身边坐下来。
  当时,我心口一暖,半天没说出话来。
  如果按法国帕斯卡尔的说法:“人,是会思想的芦苇。”那我这支芦苇的前半生几乎没有思想。又或者说,几乎没什么有意义的思想。
  终于,在30岁那年,文学像一个赴约迟到的美女,姗姗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当时,我赤手空拳、身无分文,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勤劳和理想拯救自己。这种纯粹的自我选择使我既不自卑而又不凌驾于他人之上。
第12章 2037(11)
  文学的灌溉让我像一个吸足了奶水的婴儿,慢慢睁开了双眼,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之后,对许多问题我又有了新的看法,比如人生、价值和爱。
  爱情,一个最俗的字眼,却不知有多少人争先恐后,虽千万人,吾往矣。有时,它是从烟囱中悄然而至的圣诞老人,给毫无准备的你一个意外惊喜。而有时,它又像是啤酒杯边上的泡沫,当你的嘴唇凑过去时它却破灭了。因此,对于爱情我从来都不敢有太多期盼。
  时间像流沙,不经意地从你我身边流过。一晃,我已在文学的道路上求索了34载,才发现其实写作就是跟自己在私下里幽会——写随笔时仿佛在调情,而写小说则是跟自己互诉衷肠。
  所以当有一天我从文学的午觉中醒来,发现自己依然是那么的孤独和寒冷。记得小时候,每逢下雪,我总是独自跪在窗前的椅子上,把嘴唇贴紧玻璃,去品尝它的寒冷。可如今却觉得,孤独和寒冷是最可怕的,还是希望能有个人陪我一起,陪在我的身边。
  现在,这个人真的出现了,并且近在咫尺,而我却又不敢相信。
  见我半天没说话,她轻声说:“喂,你今天怎么了?有心事?”我用手从她的身后一揽,温柔地:“我在想,今后要怎样才能不负你。”
  她调皮地眨眨眼睛:“嗯……要给我买衣服、带我去非洲……我还要做拉皮。”
  我笑了:“做拉皮?你觉得咱俩的反差还不够大吗?”“越大越好,这样你就不舍得离开我了!”
  原来,人们彼此之间都怕失去对方的爱,所以才相互猜疑。“也对,都说女人老得快,一过40,一天一个褶子。”我调侃道。
  她大叫着:“你讨厌,我再不理你。”
  当时那一幕在别人眼里,可能不怎么协调,毕竟都那么大岁数,还是“老夫少妻”,有不嫩装嫩的嫌疑。但是,谁幸福谁知道,我还管旁人满不满意!
  我俩正逗着,忽听她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我说你还没吃饭?
  饭!”
  么?”
  她小嘴一撇:“人家刚一忙完就跑来这里,哪儿有时间吃我笑了,摸了摸她头发:“傻瓜,那不早说!走,你想吃什她想了想:“嗯,去吃烧烤吧?”我起身说行,就去烧烤。
  出了公园,我边走边问她:“你知道烧烤起源于哪个国家吗?”她摇摇头:“不清楚,好像不是韩国就是日本。”
  我笑了笑:“无知!精通历史的才子们都知道,烧烤起源于咱们的首都——北京。”
  钱海燕大吃一惊,用质疑的眼光瞧着我:“你又忽悠我呢我说:“你瞧,跟着我长知识吧!”
  36
  据我所知道的烧烤,有下面这样的说法。要说烧烤,先得从一种刑法说起,那就是——凌迟。凌迟始见于五代,因为当时的统治者觉得政权不稳定。陆游的《渭南文集·条对状》中曾写道:“以常法为不足,于是始于法外特置凌迟一条。肌肉已尽,而气息未绝;肝心联络,而视听犹存。”而把凌迟和烧烤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则是明武宗朱厚照时期的大太监刘瑾。
  明武宗朱厚照在位时,大太监刘瑾一手遮天,置造巧伪,****上心,干乱朝政,陷害忠良,欺压百姓,最后居然还想谋逆造反。事情暴露后被三法司会审于午门,定罪凌迟处死,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且不得上诉。当年八月二十五,刘瑾服刑。行刑处设在都察院前,由三名行刑手轮流行刑。按照大明律法,凌迟者须剐3357刀,一刀剐下一片薄薄的肉,刀刀不得触及要害。三日之内,犯人血肉模糊,渐渐不成人形,但不得咽气。
  因为是公开行刑,围观者甚众,其中很多是携钱而围观。他们携金带银的目的是为了换取剐下的一片皮肉。这些都是刘瑾的仇家,有人直接或间接受过刘瑾的迫害,也有人是被刘瑾迫害致死的人的亲属。他们争抢着取得刘瑾的一块皮肉,捧回家中祭奠亲人。等祭奠完毕则在火上架一铁片,刷上油,把其肉烤熟吞下,以示解恨。这,便是烧烤的雏形。
  37
  其实就在我这边娓娓道来的时候,钱海燕的眉头早已拧成了一个疙瘩。当听完最后几句,她再也忍不住了,用手紧着摩挲自己的胸口,不然的话,估计早餐就会喷薄而出,“现场直播”了。
  稍事平静,她呵斥我:“你这人可太坏了,自己不想吃不直说,成心恶心别人,讨厌!”
  我不说话,只是发自内心地乐着。
  她嗔怪道:“还笑,我诅咒你一辈子买方便面没有调料包!”我笑着辩解:“这是饮食文化,闷头傻吃傻喝的事儿咱不能干。”
  她一翻白眼:“可恶!……那你说咱吃什么?”
  “还是旁边的湘鄂情吧,来个剁椒鱼头,最后再下点儿面,无惊无险、无功无过。”
  “我自己吃什么都无惊无险,惊啊险啊的全是你白话出来的。”
  “是吗,那我再给你讲一个剁椒鱼头的故事吧?”
  “去,你敢!”说着,她就抬起长腿摆出一副要踢我的架势。
  我赶紧笑着往前跑,她笑着追我人约会一样,让人很是羡慕。
  真的,那情景跟年轻现在回想起来,本来那天可以成为很平常很开心的一天,约会、吃饭,然后各自回家,各忙各的。但问题却偏偏出在晚上,所以最后那天居然演变成我人生中最最尴尬又最最好笑的一天。
  不卖关子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晚,我给涵涵讲完故事之后正在灯下看书,她打电话过来。
  开始,我俩先是一番甜言蜜语。后来,慢慢就转到了少儿不宜。聊了一会,她突然说:“要不你来我家吧?”
  “现在?”哥们儿惊了。“嗯,我想你了!”
  我当时就明白了,她这是在说“官人,我要”啊!我问:“椿树不在?”
  “她睡着了。”
  怎么办?没办法,必须往上冲!这时候女人需要你,就好像跳机的人需要降落伞——现在不到过后儿就不赶趟儿了!
  哥们儿不再废话,撂了一句:“好,20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我到涵涵那屋照了一眼,孩子已经睡了。我吃了片“伟哥”,揣上钱包和手机就出了门。
  2037年的北京,街上就只有这时候不堵车。出租车飞驰在刚刚洒过水的马路上,发出刷刷的响声。而我就像是去执行一项神秘任务,心情既紧张又激动。
  到钱海燕家,时间刚好20分钟。我没敢按门铃,只是拨了一下她的手机。
  真跟地下党“接头”一样,她的电话刚通两下,门“哗”的就开了。她在门里冲我招招手。我钻了进去,门厅里黑咕隆咚的,只能借着点卧室透出来的亮光。黑暗中,唯一清晰可辨的是她身上的檀香味儿。
  “嘘……你就别换鞋了,先进屋再说。”
  我俩蹑足溜进她的房间,她随手把门关上。
  “嘿嘿嘿嘿……”她捂着嘴乐,“真刺激,跟偷情一样!”
  “你呀,都多大人了,还想起一出是一出。”说着,我用手弹了她一个脑奔儿。
  她一吐舌头:“人家想你了嘛,都怨你,没你的时候我也不想。”
  灯光里,她满脸红晕的样子加上薄如蝉翼的睡衣下纤毫毕现的胴体让我不由得怦然心动。
  前戏就不表了,那点破事是人就知道。反正在药力的作用下,我威猛异常,她起初还强忍着,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开始放肆地呻吟。
  我是真怕把她闺女吵醒,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可是她那高亢兴奋的声音还是从我指缝里飘荡出去。
  无奈之下,我只好加快节奏想赶紧完事儿。谁知越帮越忙,我频率越快她叫得越响。好在,很快我就到了。但就在我大叫着痛快地喷薄而出的一刹那,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女声:“活该!疼死你!”
  我当时疯了,差点儿就终身阳痿。我俩都吃惊地向门口望去,她闺女穿着小睡衣抱个毛毛熊站在那里。那个尴尬,我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好在椿树此时已经扭头走了,不然我非得当场over。
  我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心虚地问钱海燕:“这可怎么办?”她一边赶紧穿衣服一边回答:“小孩子,哄哄就好!”
  我也急忙穿衣服,心里那个丧啊,心说真够背的。突然,她坐在床边低声笑了起来。
  我说你疯啦!
  她依然在笑,并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活该!疼死你!……活该!疼死你!……哎哟,这孩子……逗死我了。”
  我立马醒悟了,孩子毕竟是孩子,她误以为关键时刻是我极度痛苦发出来的声音。想到这儿,我居然也乐了。
  真的,孩子就是这么可爱,当她用她那稚嫩的认知来评判这个世界时,会让人笑得一塌糊涂。
  38
  记得我几年前作为访问学者去了趟美国。当时为了我的新书,曾采访过一组5至10岁的美国儿童。根据我的问题,他们做出回答,也许听起来傻傻的,但实在是太可爱了!当时的问题如下:
  问题一:合适的结婚年龄是多少岁?
  “84岁吧。那时候什么也不用做,有好多时间彼此相爱。”朱迪,5岁“等我读完幼儿园,就得开始考虑为自己找个妻子。”
  汤米,5岁
  问题二: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是怎样发生的呢?
  “我听人说,这和身上的味道有关。大人们都很喜欢用香水。”
  简,9岁
  “我想大概会被一支箭之类的东西射中吧……应该不疼的。”
  哈伦,8岁
  问题三:爱上一个人的感觉会是怎么样的?
  “会像发生了雪崩,你得拼命地向前跑,不停地跑。”
  罗杰,9岁
  “如果会像学拼写那么麻烦,我可不想试,太花时间了。”里奥,7岁问题四:外表重要吗?
  “如果你希望一个不是亲戚的人爱上你,当然是长得漂亮点好。”
  珍妮,8岁
  “外表并不是最重要的。我长得应该算不错了,可是没听说过有谁想嫁给我。”
  加里,7岁
  “外表是不能持久的。你有多少钱才最重要。”
  克里斯汀,9岁
  问题五:为什么恋人们总是手牵手?
  “是怕戒指掉下来吧。那些东西很贵的。”
  大卫,8岁
  问题六:愿意恋爱吗?
  “我还是很希望和人谈恋爱的只要别是在电视放《阿森一族》的时候。”
  安妮塔,6岁
  “就算你想躲起来,爱情也一定会找到你的。从5岁起,我就常常想藏起来不让人看见,可是那些女孩老是能找到我。”
  波比,8岁
  问题七:要成为一个好的爱人,应该有什么条件?
  “起码得会签支票。就算你有好多好多爱,也得付好多账单。”
  爱娃,8岁
  问题八:怎么让别人爱上你?
  “告诉她你有好多糖。”
  阿朗佐,9岁
  “请她吃饭吧。一定得是她喜欢吃的东西。我自己就很喜欢吃法国菜。”
  巴特,9岁
  问题九:怎么判断在餐厅里吃饭的两个大人是不是在恋爱?
  “看看是谁付钱。谈恋爱的男人都愿意付钱。”
  约翰,9岁
  “恋爱的人总是我盯着你你盯着我,吃的东西都凉了。”布拉德,8岁“恋爱的人准会叫甜品……他们心里准是很甜。”
  克里斯汀,9岁
  问题十:当一个人说“我爱你”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
  “她没准在想,爱是爱,不过最好他能勤点洗澡,至少一天一次。”
  米歇尔,9岁
  问题十一:人是怎么学会接吻的呢?
  “多看点肥皂剧一定有好处。”
  凯琳,9岁
  问题十二:应该在什么时候亲吻自己喜欢的人?
  “除非我有足够多的钱,买得起结婚戒指和摄像机,否则我不会去吻一个女孩子。因为女孩子们总是想把结婚那天录下来。”
  吉姆,10岁
  “我可不想在别人面前这样做,会很害臊的。不过如果没有别人看见,我可以考虑亲一个好看的男孩……
  一两个小时就够了。”
  凯丽,9岁
  “想这些事情很头痛,太麻烦了,我还是个小孩。”
  肯尼,7岁
  问题十三:爱情怎样才能持久?
  “多花一点时间,不要老是想着上班。”
  汤姆,7岁
  “别忘了她的名字……那样会把事情弄糟的。”
  8岁罗杰,
  “接吻的本事很有用。就算你忘了清理垃圾,她也会原谅你的。”
  兰迪,8岁
  可爱吧?这,就是儿童眼里的成人世界。
  39
  转眼,“偷情”事件已经过去一周,可提起来钱海燕还在笑个不停。
  我宽容地批评她:“什么人哪,同情心都让狗吃了!”
  她笑着:“我就是觉得小孩子想问题真是可爱,那么尴尬的局面让她一说居然那么好笑……”
  其实我最关心的是椿树,怕在她那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什么不良阴影,那我可就罪过了!
  我问:“后来孩子没事吧?”
  “小孩子,哄哄就忘了。她其实不知道咱那是在干什么。”“也对,你就说咱俩在练气功。”
  “去!”
  “下次绝不能再去你家做了,去你家我有阴影。”我心有余悸地。
  她琢磨了一下:“那倒是,但也不能老去酒店哪。”
  “嗯,”我想了想,“还是得加快进程,把咱俩的事公开化。”她一听就皱起眉头:“唉,想起这事就头疼,我妈今年才63,比你还小一岁!”
  我无语。是啊,在我们俩感情问题上,她的压力要远大于我——9岁的女儿、63的老妈、同事的眼光、朋友的看法。可要我就这么放手,还真舍不得,人都是自私的。
  她见我不说话,反倒来安慰我:“不过我妈还是挺开通的,何况我继父也比她大了将近20岁呢!”
  听她这么说,我还稍稍松了口气。
  我问:“那你继父呢?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前年去世了,肝癌。”
  说来惭愧,别说她继父,就是她生父的情况我也没问过。看来对她的关心实在是太不够了。
  我岔开话题:“对了,过几天就是涵涵生日。咱搞个生日会,你把椿树带来,让他俩先熟悉熟悉。先把孩子这关过了嘛。”
  “嗯,也行,涵涵帅吗?”
  我得意地笑了:“当然,跟我年轻时一样!”钱海燕:“那瞎了,估计好看不到哪儿去!”
  “嘿,怎么说话呢?你要是当年见过我肯定会被迷倒。”她含笑点头:“嗯,那一定是被你下药了!”
  我叹了口气:“唉,现在骗子太多,傻子明显不够用了。”她笑得巨灿烂,笑完低声说:“你就是个老骗子。”
  “嗯,你要早10年认识我,一准儿卖个好价钱。”她笑:“呵,我还没嫌你老,你反倒嫌起我了!”
  我耸肩一摊手:“现在没办法,只好砸手里自己用。”她伸手给了我一下:“去你的!”
  正在打情骂俏之际手机响了,是涵涵的班主任。我一边接电话一边攥住钱海燕的手表示歉意。
  挂了电话钱海燕关心地问:“怎么了?涵涵没事儿吧?”
  “这孩子最近没交读书笔记。没事,我会处理。”
  回到家,吃完晚饭,我假装很随意地问:“涵涵,这周老师留的读书笔记呢?拿来,让爷爷帮你把把关。”
  涵涵先是一愣,然后理直气壮地:“写完了,今天都交了。”“噢?这次看的是什么书?”
  “《蜜蜂之歌》。”
  “你说说,什么内容?”
  “嗯,讲的是一只小蜜蜂,”涵涵在努力地编着,“它特别会唱歌,后来……”
  “嗯,接着编……”说着,我把《蜜蜂之歌》从后面拿出来扔到他面前。
  涵涵一看傻了眼,小脸煞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刘老师打电话说你已经两周没交笔记了。你要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么现在马上去看书。”
  涵涵一听,赶紧抓起书跑回自己屋里。
  就在他刚要关门的一刹那,我喊:“别关门,把门开着。”
  之后我回屋发了封邮件,又在网上闲逛了一会儿,然后蹑足溜到涵涵房间门口。涵涵正在屋里装模作样地看书。我刚要转身回房,突然一想:不对,那可都是我当年惯用的伎俩啊。
  我轻轻地走到涵涵跟前,把他手里的《蜜蜂之歌》一抽。果然,他的《蜜蜂之歌》下面还藏着另一本漫画书。
  他用惊恐的大眼睛盯着我,仿佛被我点了穴。
  我拽过来一把椅子坐下:“跟我说说,怎么就不爱写读书笔记。”
  涵涵回避着我的眼光不敢答话。
  我平心静气地:“说得有理,你就可以不写。讲不出道理,扣掉这月零花钱。”
  他嘴里发出一声懊恼的声音。我冲他努努嘴。
  他无奈之下,硬着头皮说:“这是课外作业,不记学习成绩。”
  我摇摇头:“这个不算,你要没有别的理由那就只好扣掉这月零花钱了。”
  “别呀爷爷,”涵涵有些着急,“我们老师让看的这些书都特别没意思,您叫我怎么写啊?”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课外阅读课本,打开,说:“您看,就是让我们写这些东西。”
第13章 2037(12)
  我拿过来一看,《八仙过海》,心说:嚯,四年级小孩都看《八仙过海》了!翻到最后,读后感:故事讲的是一个美丽的民间传说,书中通过对八个人成仙的描写,讴歌了我们广大善良的劳动人民的勤劳智慧,体现了黎民百姓对美好愿望的追求与向往。同时,又无情地抨击了封建制度的腐败,鞭挞了旧社会的丑恶嘴脸……还没看完,就差点把我心脏病高血压脑梗死动脉硬化统统气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不就是一个神话故事吗?我猜作者本人根本没想这么多,可他们非要逼孩子总结出什么深刻的道理,非要把一个民间传说给升华。这不是让孩子从小就学着闭着眼睛扯淡吗?
  气归气,但我面上不动声色:“那你看的这本,”我翻了一眼那本漫画书,“《奥希库鲁》讲的是什么?”
  涵涵一听这,顿时来了精神:“它描述的是一个未来社会的少年,被封建时代的日本武士灵魂附了身,所以每当武士一现身,他就得跟邪恶势力对抗……”
  他站在那儿连说带比划,足足十五分钟,故事不错,有点像当年的《蜘蛛侠》。听完了,我起身拍了拍涵涵的脑袋:“接着看吧,读书笔记不用做了。”
  涵涵傻了,吃惊地瞪着我:“那老师要问我怎么说?”
  “嗯,”我想了想,“你就说实在抱歉忘了做,然后露出忏悔的眼神。记住,你有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好好利用它。”
  说完,我转身出屋,只留下涵涵瞠目结舌地傻站着。
  向毛主席保证,看到这儿肯定会有人指责我:“你是怎么当爷爷的?就这么教育孙子!”
  我就这样,谁也管不着。我觉得,现在国内的教育制度相当不完善——它逼着你拿枪顶着孩子去学习。因为分数决定一切,如果你的孩子成绩不好,就会被视为平庸或残次品,就会被社会淘汰。
  但在加拿大,人家最重视孩子的个性培养;美国则注重孩子的心理健康和创造力;日本,从小就培养孩子吃苦耐劳的习惯;韩国,则把培养孩子的民族精神放在首要位置。看来,对于中国以外的其他国家来说,孩子能否取得世俗的成功倒是次要了。
  现在,请大家跟我一起右手划弧捂住自己的左乳扪心自问:当初,我们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而如今,我们又怎么能剥夺孩子追求快乐的权利?别人我不知道,反正在我童年的生活中是怎么也离不开评书连播和小人书。
  40
  我小时候,酷爱看小人书,甚至把它视为第二生命。您也不用夸我,因为我的第一生命是排骨。每次过儿童节和生日妈妈问我要什么,答案准是小人书。那会儿小人书不像现在,整套整套的,那会儿是今天出第一集,过几天出第二集,再待一礼拜出第三集——跟如今的美剧似的,最后老留一个“包袱”吊着你。
  要是哪套看上瘾了,那你得三天两头往书店跑。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没钱。哥们儿所有的零花钱和勤工俭学挣的钱全扔小人书上了。要知道,我小时候从没休过一个假期。所有的寒暑假都在学校的校办工厂里挖瓶子盖了。
  好在我聪明,堤内损失堤外补。我把赢来的洋画和弹球再卖给他们,这样书钱就出来了。那时每到周日,我就叫上个发小儿,先是新街口,然后是西四,最后是西单,一个书店一个书店地淘,跟现在收古董差不多,把自己想要的小人书尽收囊中。回家彻底地洗干净手,然后再一一细看。
  后来我的书越攒越多,得有两千多本,我寻思好东西应该让大家分享,于是便召集同学,放学后来我家看书。同学们一听都乐疯了,纷纷跟我套磁,排着队到我那儿阅读,搞得我家跟图书馆似的。
  再有就是听评书。像我这个年纪的男同志,小时候几乎没有不听评书连播的,听评出的风头强过现在网络游戏不知多少倍。
  那会儿中午一放学,着急忙慌地往家跑。十二点匣子里先播《杨家将》,十二点半是《水浒传》,到了一点又该《三国演义》了。《杨家将》是边做饭边听,《水浒传》则是边吃边听,等《三国演义》开始的时候点支蚊香蹲在院子里一边烧蚂蚁一边听。有时候匣子里形容两军交兵的场面:“兵到一万,无边无沿;兵到十万,彻地连天。”那一刻我眼中的蚂蚁已经成了敌兵,不杀而不快,先斩而后快。看着蚁兵撇下大片的尸体仓皇逃窜,心里那叫一个痛快,仿佛自己亲临了抗日前线。
  评书中的英雄人物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心目中的偶像。他们虽然没出过专辑,没开过个唱,但地位绝对超过现在偶像巨星几百倍。也对,萤火怎与皓月争辉,根本没法比嘛。现在的孩子背偶像的星座和血型,我们那会儿则背英雄的座次: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七黄八夏九姜维,十许褚。
  当然,最最吸引我们的,还要数评书中那些精彩典故:什么三英战吕布啦,火烧赤壁啦,还有穆桂英挂帅、岳飞刺字、一百零八条好汉为何逼上梁山、贾家楼三十六兄弟怎样结的义。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同时也牢牢记住了这些精彩的历史瞬间。
  有些人该问了:“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既不当饭吃又不当钱花,还不如多背些英语来得实惠。”是,我承认,如今历史典故比不上英语吃香,但我觉得作为一个中国人,自己祖先的历史文化是有必要知道的,而且还很有必要。
  端午节那天看成都电视台报道说采访一个中学某班,问学生知不知道屈原,结果全班只有三个同学知道。一个说屈原是歌手,出了一盘专辑叫《离骚》。另一个说屈原是厨子,他发明了粽子。最后一位说屈原是个医生。
  然后记者又在成都春熙路现场采访了十个年轻人,十个中倒有七个知道屈原是个诗人。但具体问写过什么,七个中竟然有四个答的是《满江红》。
  想来真是既可悲又可笑,怨不得一个哲人评价说:“不知道中国历史那是忘本,英语说得流利准是想当汉奸。”此语虽然过激但发人深省。
  所以我从有了涵涵他爸那天就开始暗下决心:只要不出圈儿,绝不干涉孩子的课余兴趣。
  41
  中午,无意中调到中央台一个法制节目,记者在看守所采访一个人贩子。镜头一摇,栅栏里坐着一个笑眯眯的慈祥小老头,古铜色的国字脸上,蚯蚓般地爬满了风霜,粗拉褶皱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左手握着右手,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憨厚的乡下老头”。要不是他手上的铐子,我还以为是杨白劳躲债躲到这里。记者问:“你帮着卖一个孩子得到多少钱?”
  “300块。”老人憨厚地笑着。记者:“300块很多吗?”
  老人:“不多呵。”
  “那你为什么不干别的,非要卖孩子?”“我以前杀猪……”
  “现在呢?”
  “在山上打石头,要知道,卖孩子的活不是总有。”
  “在你看来,卖孩子和杀猪、打石头一样,都是赚钱的活儿?”
  老人点点头:“谁不想多挣点钱?”
  关上电视,我感到一种悲哀。金钱是世界上最毒的毒药。它的力量足以卷走人类美好的一切,足以毁灭诚实、正直、道义和人类的全部良心,致使人间变成“猪的城邦”。
  无疑,我们的社会已经变成了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社会”,你我毫无办法。人类的历史就是悲剧性的历史,在历史发展的时候必须付出代价。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尽量少付代价,把悲剧性减到最低。
  多亏了钱海燕的电话,把我从一团浓重的悲哀中拉了出来。她问我应该买什么作为涵涵的生日礼物。
  我想了想:“有一种叫什么‘魔幻城堡’的,听涵涵念叨过几回,你可以去商场问问,但要是太贵就算了。”
  “那哪儿行!第一次正式见面不能太寒酸了!”她在那边大摇其头,“但求最贵不求最好。”
  我笑了:“别惯坏了孩子,其实买些书送他也行。”钱海燕:“嗯,书也买,魔幻城堡也买。”
  见我还要反对,她赶紧说:“你就别管了,这事听我的。”
  其实买什么都无所谓,见她这么上心我当然高兴。她越是重视这次见面,越是证明了我俩的关系。挺好!
  剩下的就是我这边,还有一些铺垫要提前做。
  晚饭后,我对涵涵说了说周末的生日聚会,涵涵一听都乐开了花。
  “但是有一条,”我叮嘱涵涵,“生日那天你别叫我爷爷。”“啊?不叫爷爷叫什么?”
  “嗯……叫爷爷白老师。”
  涵涵懵了,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他一个小屁孩,当然不知道我的深意。如果他叫我爷爷,钱海燕的闺女肯定也跟着叫。不管是“阿姨”跟“爷爷”,还是“妈妈”跟“爷爷”,这可都差着辈儿呢!
  “千万记住,如果你要一次都没叫错,除了生日礼物爷爷还另外有奖励。”
  要说现在的孩子是聪明,听我这么一说,涵涵眨巴眨巴大眼睛:“您放心,这个不难,但……要先看看是什么奖励?”
  嗯,知道抓住机会,不愧是我孙子。
  我早就想好了,说:“生日会之后我把那部游戏机提前还给你。”
  涵涵喜出望外:“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拉钩。”
  我俩拉了拉手指,他还不放心:“盖章。”我们又抵了一下大拇哥。
  “酷,我的游戏机终于回来喽。”他兴奋地跑掉了。
  小孩还是好打发,那部游戏机我扣着也没用,迟早得给他。
  当晚,接了一通长途,结果就像接了个重磅炸弹,把我给镇住了。跟我熟稔的朋友都知道,23年前我开始助养5名贫困儿童,这么多年过来了,他们中间有人现在混得不错——当了国家干部;有人混得一般——就是给我打电话这位。
  在机关里做职员;也有还在种地的,虽然他们混得有好有坏,我可向来是一视同仁。本来嘛,助养他们只是因为他们需要帮助,而我又刚好有这个能力,从来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正所谓:“送之者情有拳拳,受之者意有眷眷。”他们念念不忘是情分,我绝不会以此作为资本——我尽我心,其他随缘。至于5个人当中谁争气谁不争气我都无所谓。今天打电话的,叫郭刚,其实是5个人之中最聪明的。但正是因为他比别人都聪明,所以至今大事儿不成,小事儿不干。
  刚才他说的事儿,搁谁听了都会吓一跳,颇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他说他发明了一种药水,叫什么“土壤改良剂”。只要按照一定的比例洒在农田里,什么化肥、农药就全不用了,而且还能增产百分之十。最最邪乎的,就是它还可以把沙漠变成耕地!
  他最后说:“白老师,这次您一定得帮我,找几家有影响力的电视台打打宣传。”
  我听了有些疑惑,就问他:“找几家电视台没问题,但你是不是应该先去申请专利?”
  “不行,现在我信不过他们。而且目前才是小范围实验成功,等拉到资金大规模投产后再说。”
  挂了电话,我越想越激动。如果这是真的,我是说如果,那首先全世界生产化肥农药的厂家就全玩完了。至于把沙漠变成耕地,那等于就是改变了地球,改变了全人类的命运。他就是这个破烂地球的拯救者,就是全世界的大恩人。
  到时候,什么“诺贝尔”、“普利策”,甚至包括“龚古尔”、“奥斯卡”——反正地球上一切有关无关的奖项全会被他独自包揽。“纳斯达克”、“创业板”都得争先恐后地抢着让他上市。钱,谁还别提,那玩意他要多少有多少,高兴了随时都能买个“航母编队”出海钓鱼。
  当然,一切的一切都得基于这个发明是真的,否则就是扯淡!
  沉思片刻,我还是打了几通电话,不是我上了岁数偏听偏信。因为如果一旦事情属实,耽误在我手里我可担待不起。
  如今的社会,当权当官的发了,下海经商的发了,歌星影星发了,上市公司发了,餐饮娱乐发了,********发了,甚至连收破烂的都发了——剩下的,就只有占我国一半以上人口的农民。如果能让农民过上好日子,我相信会有许多人跟我一样,不管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42
  次日下午,我看外面阳光充沛,又没什么风,便上街给涵涵买生日礼物。
  第一站,先是到书店选了两本适合他看的小说。当然,我心里清楚,两本书可满足不了那个贪得无厌的小家伙。于是又溜达到隔壁的苏宁电器。
  一进苏宁,正赶上有活动,电器价格纷纷跳水,冰箱彩电更是便宜的让人无法相信,可即使是这样,却仍旧无人问津。唉,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想当初我们家购置第一批电器的时候是1985年,那真可谓“全民总动员”。从得到次日清晨将要在西单广场发号消息的那一刻起,我们家就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我妈把我大姨她们一家五口全部给请了过来,在一起分析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研究具体作战方案,分配了每个人的工作任务。当时我和我表弟还小,就觉得两家人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战,不由得兴奋不已。晚饭后大家集体洗洗睡了。睡梦中只听得闹钟一响,全家人立刻午夜起床,披星戴月,手挎马扎儿,身穿大氅,赶赴战场。
  等到了西单一看,嗬,广场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当时我就特懂事地跟我妈说咱回去吧,这冰棍我不吃了,彩电我不看了。我妈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好孩子,冰棍会有的,电视也会有的。”
  我们七个人按原定计划,两人排冰箱,两人排彩电,两人排洗衣机,剩下一人留作机动,替换大家上厕所。我和表弟负责排洗衣机,因为相对电视和冰箱而言,洗衣机就比较次要,万一拿不下来也就算了。另外两个主战场则由我妈和我大姨主排,她们姐俩是抱着不拿到号,决不生还的决心去的。那一夜,真是苦不堪言,因为当时北京的冬天特别冷,不像现在,动不动就来个暖冬什么的,当下我俩发誓,以后一定要长本事,发大财,赚大钱,到那时候就可以穿得暖暖和和地来排队。
  早上七点多钟,我们三队人马终于都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号,我们七个人围在一起,七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为了犒劳自己,大家集体去禾丰包子铺一人撮了一碗炒肝。那炒肝可真香啊,要搁平时我们根本就舍不得吃。
  43
  周六一起床,外面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我端了杯热茶,站在窗前,从32层的高空俯瞰下去,大雪就像一支悄无声息的军队,一夜之间占领了整个城市。大街、小巷、楼顶、树枝都披挂上了厚厚的积雪。
  往年一到天降大雪,我都会跟“大个”站在窗前,一边谈笑,一边赏雪。每逢此刻她总是由衷地感慨道:“真想拿着锹到下面去铲雪!”当然,说归说,30多年她一次也没付诸行动。如今,老伴已去,睹景思情,怎不叫人伤感!
  这时背后传来涵涵的声音:“好大的雪呀!酷!”
  我转过头,小家伙穿着睡衣,趿拉着毛拖鞋,头发乱糟糟的。
  涵涵:“爷爷。”
  “嗯?”我用鼻子发出不满意的声音,“叫我什么?”
  涵涵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挠着头傻笑着:“呵呵……白老师。”
  我叮嘱他:“一会儿钱阿姨家的小妹妹你要招呼好。”涵涵不乐意地嘟囔:“凭什么呀?”
  “人家是客,这叫‘地主之谊’。”
  涵涵谄媚地一笑,问:“小妹妹漂亮吗?”
  我犹豫了一下,这我还真没注意。主要是在当时那种尴尬的情形下我也不可能仔细观察。
  我假意呵斥:“客人来了,你还挑漂不漂亮!”
  涵涵肩膀一耸双手一摊:“这会直接影响到我的热情度,不‘知己知彼’怎么尽到‘地主之谊’?”
  嘿,这个兔崽子,我脸一沉:“赶快刷牙吃早点去!”涵涵一吐舌头,转身跑开。
  唉,现在的孩子相当早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太多的麦当劳和肯德基。
  上午十点钟,钱海燕带着闺女如约而至。今天她打扮得格外漂亮:一袭宝蓝色羊绒大衣高贵典雅,下身是一条紧绷的皮裤和高筒靴。
  “椿树,叫白老师。”钱海燕在旁边提醒。
  小孩随了她妈,很漂亮,眨巴着大眼睛叫了一声。还好,我穿了衣服她应该没认出来。
  一旁的涵涵突然变得十分的彬彬有礼,先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钱海燕,然后居然冲椿树友好地伸出手:“你好。”
  女孩毕竟害羞,她看看妈妈,像是在询问。钱海燕一笑:“快,哥哥跟你握手呢。”
  椿树也伸出小手。
第14章 2037(13)
  嗯,开局不错,我的紧张稍微舒缓了一些。
  接着,钱海燕拿出生日礼物:“涵涵,生日快乐!”
  涵涵眼睛一亮,大喊一声:“酷,谢谢阿姨。”说完,接过礼物就往屋里跑。我喊了一声,他这才醒悟,跑回来询问椿树:“要不要一起玩?我教你。”
  小椿树点点头,被涵涵拉着去了他的房间。
  看着两个小孩迅速玩到一起,我和钱海燕相视一笑。钱海燕:“孩子就是孩子。”
  我说:“跟她妈妈一样漂亮。”
  钱海燕妩媚地一笑:“让我尝尝,你的嘴是不是抹了蜜。”我心领神会,吻了她一下,然后接过包,把她让进厅里。
  她挂好大衣,我俩随便聊了一会儿。她起身说:“我去厨房帮帮小李,让她一个人忙活多不合适。”
  虽然我觉得用不着,但毕竟是一番好意,便带她来到厨房。厨房里,小李正热火朝天地忙着。
  钱海燕挽了挽袖子:“小李,还需要干什么,我帮你。”
  小李有些受宠若惊,紧着说:“不用,不用。您歇着吧,喝口水,我一人就行。真的,您别沾手了。”
  推让间,钱海燕已经开始帮着忙活起来。
  说心里话,作为恋爱对象,钱海燕早已超出我的标准甚多。虽然,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在厅堂里像贵妇,厨房里像主妇,卧室里像****”——的三位一体。
  但这分明就是妻子、小时工加上情人让她干,我于心不忍;不让,又觉得没道理。无奈之下,只好捋胳膊挽袖子亲自加入战团。
  后来,我调侃她:“想做新时代的女性,你光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不行,还必须写得了代码,查得出异常;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新房;斗得过二奶,打得过流氓。你看你还差哪样?”
  她听了立马踢出性感的长腿:“去死吧你!”
  总之,涵涵的10岁生日差点儿就非常圆满,就差那么一点儿。败笔,出现在晚上。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当天吃完午饭,涵涵带椿树回屋去看迪斯尼大片,我则和钱海燕在书房里喝茶、听音乐、聊天。
  大约在下午四点钟,钱海燕说要带孩子去姥姥家。我心想外面雪那么大,她又没开车,便起身相送。结果,走到离小区很远的地方才打到车。我索性跟着一起上了车,先送她然后再回家。
  等我到了家,小李已经准备好晚饭,但是却不见涵涵上桌。我喊了两声,卫生间里传来涵涵痛苦的回答。
  我隔着厕所门问他怎么了,他说有些拉肚子。
  我一想,准是他下午冰激凌吃多了,便说他:“谁让你大雪天吃那么多冰激凌,不拉肚子等什么!”
  他不吱声,只是一个劲儿在里面哼哼。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却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你先出来,爷爷找点药给你。”
  “就是吃了您的药,比刚才更闻言吓我一跳:“药?什么药“小李姐姐给我找的。”我回饭厅问小李。
  小李一脸茫然地:“就是您药柜子里那瓶黄连素啊!”
  “啊?”我一听,差点儿没疯了。要知道,为了掩人耳目,我那黄连素的药瓶里装的是“伟哥”!
  “给他吃了几片?”
  “按照说明书,一次三片。”
  我当时哭的心都有了:“哎呀姑奶奶,你见过蓝色的黄连素吗!”
  小李嗫嚅地:“我还纳闷呢,怎么黄连素改颜色了!”
  当晚,我和小李带着涵涵在医院折腾半宿,又是洗胃又是打点滴一通紧忙活。
  急诊室值夜班的女大夫还挺漂亮,临了把我叫过去,皱着眉头批评我:“你说你,啊,怎么这么不注意?这要吃出点儿毛病来怎么办!”
  “是、是、是,都怨我,下次一定注意!”
  “药品、成人用品,一定要收好喽,不能让孩子随便动。”“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回去以后先别给他吃太荤腥的,熬点粥吧。”“我明白!”
  出了急诊室,我这老脸一阵阵发烫。唉,一把年纪被人家姑娘呲得跟三孙子似的。万幸的是,涵涵没什么大事儿,不然以后吃伟哥时准会有心理障碍!
  生日小插曲上演一周之后,到了2037年底,电视台那边回馈过来一些消息。跟预想的差不多,我助养的那个“二手科学家”说话果然大有水分——所谓的“土壤改良剂”,只不过是通过化学制剂调配出来的一种药水,其功能的确跟化肥农药差不多,但要说到“变沙漠为耕地”,纯属扯淡!
  撂下电话我被气乐了,心说郭刚啊郭刚,你可真敢“开牙”,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你送到美国去参加选举。真的,就冲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两下子,绝对可以在政坛平步青云。
  您还别不信,那些所谓的“政客”,其实就是这么一种人,本来这里压根儿就没河,他愣敢赌咒发誓说明年给你搭座桥!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嗑瓜子磕出个臭虫——什么仁(人)都有。吹牛的主这辈子我见多了!
  44
  我从小在四合院长大,身边虽无兄弟姐妹,但成天和院内一帮年龄相仿的孩子泡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丁一当时就住在后院,比我略小几岁。这丫自幼便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令人瞠目。记得一年夏天,我在水池边刷碗,忽听后院至前院的过道里传来了一阵铁链的声音,诧异间只见丁一满脸悲愤地转了出来,脚上拖着一条沉重的铁链。
  我边笑边问他:“你这是演的哪出啊?”
  他哭丧着脸回答:“我爸说我太闹了,怕是有多动症,所以上班之前就把我给锁上了!”那年他才刚满十二岁。
  他上初中那会儿,正赶上我在外面混得不错,于是乎,隔三岔五就有各片儿的小地痞来找我,问丁一是不是我亲弟弟,说他在外面又惹了什么什么事。街里街坊的,我只好替他扛下来:“倒不是亲弟,算表弟吧。”
  初中还没毕业,他便以“优异”的成绩辍了学,跟他七叔在“外经”门口倒家用电器。可能是挣了俩钱儿吧,反正成天我就见他举个“大哥大”站在前院一通穷得瑟:“不行不行,跟你说了我人在广州,最快也得周末回去。搞不好今晚我还飞上海呢!”长大后,丁一更是极度热衷于吹牛,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意。
  夏天的晚上,我们常常聚在院门口大树下的石凳上乘凉,一般这个时候,就该丁一表演了。
  “白哥,今天我去菜市场买菜,碰见谁谁谁了,我问他来干吗,他说买白薯,我一看,您猜怎么着?他后衣架上夹了半块白薯,足有一米多长!”
  打那以后,只要碰见他去买菜,我都会特意叮嘱他:“哎,别忘了帮我转转有没有一米多长的白薯。”
  有一次我们一帮人约好了第二天去坝上骑马,头天丁一去办事,说好了第二天直接在车站见。
  次日早上我们在车站汇合,偏偏就少他一个。没辙,等会儿吧。结果等到车快开了,他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我骂道:“你丫就不能早点儿起,非让大家都等着你!”
  他一脸委屈地解释:“白哥您不知道,昨天办完事太晚,就住那儿了。今天一早从固安骑车出来,一路猛蹬,用了小一钟头!”
  我惊了:“什么?从固安到这快一百公里,你才用了不到一钟头?”
  他一本正经地说:“孙子骗人!一百多迈,哥们自行车链子都蹬红了。”
  有天晚上,我跟前院的巴一正在敲三家,呼机响了,一回,是丁一。他说他在长城饭店的“天上人间”耍呢,问我们夜里吃不吃卤煮去?我说这刚几点,等你从天上人间回来再说。挂上电话巴一说:“吹呢吧,天上人间多贵呀!”
  于是我们按着他呼的号码又打了一遍,接电话的是个老太太,我客气地:“请问,这儿是长城饭店的天上人间吗?”
  老太太没好气儿地:“什么天上?还人间?我这儿是利民小卖部。”
  还有一次,据说他挣了笔大钱,非要请我们这帮发小儿吃饭。那天一共去了七个人,坐定后先点了两箱啤酒和七八个凉菜。服务员问他还点些什么热菜?
  丁一把菜单翻到热菜,用手指一划拉:“就这两页吧,每样一盘。”
  我赶紧说:“别呀,吃不了,咱们主要是喝酒。”
  丁一说:“那不成,好不容易聚一块,怎么也得多弄些菜。”我说:“真没必要点太多,都是自家兄弟,别见外了。”
  丁一听了立刻爽快地答应:“得,听白哥的,服务员,来两个麻婆豆腐,两个尖椒土豆丝,别的不要了,我们主要是喝酒。”
  回去以后巴一这通骂我:“你丫缺心眼儿吧,好不容易宰他一顿,这下可好,等下辈子吧!”
  巴一的嘴真灵,丁一果然迅速地没了钱,天天跟在我们后边蹭吃蹭喝蹭烟抽。一天,他急匆匆地来找我:“白哥,快借给我十块钱,我得去买五号电池,手机没电了。”
  当时我没反应过来,等他走了才恍然醒悟:什么手机还用五号电池?
  后来,他突然消失了那么一阵儿。等半年后再见面,我说:“怎么着,你丫玩人间蒸发哪?”
  他说:“哪儿啊,兄弟这不是去欧洲转了一圈吗?得,晚上我请客,桌上再细聊。”
  晚上酒过三巡,丁一开始给我们讲他在欧洲的感受:“别以为咱北京有故宫、有长城就怎么着了,你到人家法国去感受感受。尤其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当你走过塞纳河岸边的书摊来到七号地铁出口,听民间艺人演奏伊夫·蒙当的枯叶,便会置身于旋律中,体会那种浮华与美丽,那感觉,格外巴黎。咱北京,不在了!黄昏,在威尼斯圣马可广场上,仰望天空,它由紫渐入蓝色,再变成透亮饱满的深蓝。这才发现,天是暗下来之后的半小时最好看。咱北京成吗?全是废气污染。等到了夜幕降临,躺在酒店里,听‘加州旅馆’,即使是临近午夜,你也能够感受到加州的阳光和忧郁仍然是那么的深刻和优美,并且在纷乱嘈杂的都市中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宁静。”
  你别说,听了他的一番话,我还真有点儿怦然心动,一心就恨自己的生活质量太低。说到最后,丁一说:“不过北京也有让我特别想念的东西,那就是炸酱面,在欧洲时想吃吃不着,给馋坏了。老板,再上一碗炸酱面,过得凉凉的。”
  数日后,碰上一个当警察的哥们儿,聊起丁一,我说这不,刚去欧洲转了半年,才回来。
  那哥们儿一听,面部表情都气得走了样:“什么?欧洲?听丫哨呢!丫因为****被关到七里渠筛了半年沙子!”
  嘿,你说我这暴脾气!
  自打我从大乘胡同搬走,大家逐渐就联系得少了。后来回去办事,碰见院里的老哥们,我问:“最近丁一干什么呢?”
  哥们儿乐了:“丫现在可是个大忙人,长期泡在泰安,很少回来。说是要把泰山装个轱辘,卖个好价钱。听说下家儿都找好了,不是英国就是美利坚!”
  45
  中国有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看则未必。比如这一阵吧,敝人就是好事不断。先是酝酿了5年之久的《白脸文集》高调出版;然后是由我策划、编剧的电影《阿凡提在阿凡达》斩获了2038年第110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大奖;而国内的“鲁迅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则双双向我抛出了橄榄枝,可怜巴巴地期盼着我的宠幸。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我决定跟钱海燕到一家法式餐厅庆祝一番。
  当晚,钱海燕一袭短款晚装尽显熟女风采。我含笑问:“有必要这么隆重吗?”
  “当然,”她端起红酒一脸骄傲地,“来,为了你。”我端起酒杯:“为了咱俩……”
  她呷了一口酒,然后用纸巾在嘴上沾了一下:“我可什么忙都没帮上。”
  “谁说的?你是原动力嘛!”“那我可是荣幸之至啦。”
  这时有侍者过来为我俩斟上酒,她微笑着冲侍者道谢。
  其实我特喜欢她这一点,真诚。不像有的人,说谢谢的时候眼皮都不抬。如果把礼貌给公式化、表面化,那还不如不要。
  她见我含笑注视她,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然后问:“没什么不妥吧?”
  “都挺好。”
  “那你笑什么?”
  “开心呗,美眷如花谁能不开心?”
  她得意一笑:“那是,不能给你丢脸!”
  见她高兴,我顺势又捧她几句:“自从去年夏天认识你,感觉一切都特别顺。咱俩这事儿要成了,那就是‘四喜临门’。”
  她脸上露出受用的笑容,但嘴上却说:“先别高兴得太早,我妈那关还没过呢!”
  听她提到未来的岳母大人我不由颇为担心,面露难色:“是啊,但愿她能开通些。”
  她目光低垂:“我妈早该对你有所耳闻,从椿树那里,只是没当面问过我。”
  “你看看,找个适当的时机安排一下,老女婿迟早要见岳母。”
  她。”
  她嫣然一笑:“嗯,等过了春节吧。但愿你这老女婿别惊着其实,当今社会上“父女恋”、“姐弟恋”比比皆是,年龄问题早已不再是问题。
  晚上回到家,涵涵正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回来,谄媚地端过来一杯茶。自从他去年过完10岁生日,我俩的关系亲近了很多,少了管教多了交流,少了隔阂多了了解。我一看今天这架势,就知道准没好事。
  事?”
  我坐下来呷了一口茶,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说吧,有什么他双手插兜,嬉皮笑脸地:“有两件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我做了个无所谓的动作,但嘴里还是说:“先说好消息吧。”“我老爸打电话说他春节回家过年,但之后还得走,好像又续了什么合同。”
  我听了一皱眉:“这可不算好消息!”
  涵涵小手一摊:“ok,那就是两个坏消息。”
  一句话把我噎得够呛,好在我已经学会自我调节,几秒钟后我问:“第二个坏消息是什么?”
  “我今天和同学出去把自行车丢了。”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这个也不算什么坏消息。”
第15章 2037(14)
  涵涵一愣:“真的,您不生气?也不扣我零花钱?”
  我慈祥地一笑:“没丢过自行车你永远长不大。爷爷小时候,丢车那是家常便饭。”
  涵涵就爱听这些,顿时来了精神,赶紧贴着我坐下:“您讲讲,您讲讲……”
  我一仰脖喝光了茶水,把杯子递给他:“去,先把水续上。”
  46
  1985年,母亲为了奖励我考上北京四中,送了我一辆飞鸽牌自行车。那可是我第一辆车,而且在当时来说绝对算个“大件儿”,所以我把它视为命根子。每天早晨出门,总是先把它“加满油”,“外视”擦得贼亮,然后再检查一遍“abs”(刹车系统),一切确认无误之后才把它骑出“车库”。
  两年以后,我们搬到筒子楼,没有了车库,就只好把它停在楼门洞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背着书包下楼,却发现我心爱的小飞鸽已经飞走了,地上只剩下一把撬坏的车锁。
  为了抚平我心灵的创伤,母亲带我来到车行,说再给我买辆飞鸽。我说飞鸽不要了,要买就买永久。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真是无知,幼稚地以为永久就真的会永久。可残酷的现实又给我上了一课,半年之后,我的永久跟我goodbye了。看见我悲痛万分,有人安慰我:“不丢上两三辆车那就不算是北京人。”
  第三辆车买回来我暗暗发誓,一定要逮住偷车贼。我把车搁在楼下显眼的地方,自己拎根棍子藏在窗户旁,像守株待兔一样。开始两天平安无事,第三天我正隐蔽着,偏巧这时烧的水开了,我以最快的速度灌完暖壶回到窗前,车已经不见了。
  这回我没有伤心,一次次打击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我绝不能向偷车贼低头,反正你偷我就买,你再偷我还买,你越偷我越买,什么车不好骑我买什么车,哪辆车沉我买哪辆,就不信还累不死你。
  在不断的交锋中我逐渐掌握了一些偷车贼的习性。比如说车筐坏了你不能换,换了就丢。车条断了你不能修,修了就丢。车子脏了你不能擦,擦了准没。不信你试试,不丢算我白说。还有就是偷车贼喜欢跟你较劲,我车搁一楼丢了以后搬到三楼。几天以后丢了,墙上还写着俩字:太低。于是我又搬到六楼,几天以后还是丢了,墙上换了俩字:还低。我心说这楼一共就六层,你总不能让我停楼顶上吧,我这可是自行车,又不是直升机!
  反正到我30岁那年,共计丢了32辆自行车。直到今天,我对自行车仍然有着深厚的感情——不光是环保,还因为在我们这代人心里,一直认为世界上最牛的头等舱就是爸爸的二八车。
  47
  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一个乏味、幽暗的下午,云层压抑,我独自穿越一片没落阴森的旷野。到夜幕降临时,发现不远处有一座破败的木屋。不知何故,只是初见一瞥,一种无法排解的阴郁就在我心底弥漫开来。
  当我试着走近,眼前呈现出一幅凄美的景致:一座孤宅,周围质朴简洁的风景,那荒凉的墙壁、空洞的木窗、几簇繁茂的玉米、几棵苍白的大树。怎么看都像极了《二手狮王》中两个老人隐居的木屋。
  醒来以后,那种忧郁久久挥之不去,是大限将至还是有什么别的寓意不得而知。我之前说过:当一个人面对死亡,可以选择像疯狗那样对周围的一切愤愤不平,也可以诅咒命运。但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你只能平静地放手而去,别无选择。
  所以,每当门环叩响,不管它是“幸运女神”还是“厄运使者”,我都会坦然面对。因为,那就是命运。
  正在沉思之际,门铃竟真的响了。当然,来者既不是女神也不是使者,是我儿子。
  一别半年,儿子精神状态不错,小分头抿得倍儿齐。儿媳更是容光焕发,大冬天里单薄紧绷的皮裤,锃亮的长筒靴。
  久别重逢,涵涵最是激动,拉着他爸妈不知该怎么热乎好。趁涵涵跟他妈起腻的工夫儿子对我说:“您可不知道现在机票多难买,我一早就订好了,结果等了一周还是没票,只好升舱回来的。”
  我说:“日本也过春节?”
  “噢,那他们不过。但在日本的中国人太多了,没办法。对了爸,这次歇完寒假我俩还得走,东京那边想跟我多签两年……”说到这儿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反应。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儿子大了,就算他在北京也很少见面,在这一点上我比许多同龄人都看得开。“养儿防老”的年代早已一去不复返,现在生孩子就是为了人类的繁衍。
  “那涵涵呢?也跟着你们过去?”这才是我所关心的,经过这段时间,我对这个孙子已经产生了感情,可能这就是人类的弱点。
  “我还没想好,您说呢?”
  “这你得问涵涵自己,看他愿不愿意。毕竟是去一个陌生的国家,语言啊、生活习惯什么的都是问题。”
  儿子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和阿芝也是怕他会不适应……涵涵,过来一下,爸爸有事问你……”
  涵涵兴高采烈地蹦过来:“啥事儿,老爸?”
  儿子拉过涵涵:“想不想跟爸爸妈妈一起去日本?”
  涵涵一听就蹭了:“我才不去呢!去了就是灭他们!”儿子苦笑了一下:“才多大年纪就有了仇日情绪!”
  儿媳引诱着:“日本的商店街可有的是新出的模型和游戏哟?”
  这句话还真让涵涵犯了难,他磨磨叽叽半天才嘟囔出一句:“那你们帮我寄回来呗。”
  我说:“先不急着讨论,反正还有一个假期,日后再议。”
  由于春节将至,小李早已带着“赴死”的决心登上“春运”这趟恐怖列车回家过年。涵涵又跟他父母回了自己家,所以只剩下阿布和我,屋里略显冷清。
  不过,写作的人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耐得住寂寞。他可以看书、可以写作、可以思考人生,也可以把情人领到家里。
  这是钱海燕第一次在我家里过夜,所以透出些许兴奋。我看着镜子前摆的一大堆瓶瓶罐罐问:“就一宿怎么整出这么多东西?”
  她妩媚一笑:“女人越上了年纪越麻烦,你不知道吗?”我说:“其实你已经算保持的相当不错了……”
  她打断我:“所以才要再接再厉。”
  唉,绝大多数女人把自己的容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是漂亮女人。不过也难怪,这正是她们赖以征服男人的武器。当一个女人不再打扮,也就说明她对生活的激情已经燃烧殆尽。
  晚餐是她下的厨房,一顿美味的咖喱牛腩饭。
  “不能再这么由着我的胃口下去了,我得时刻提醒自己是个老人。”我一边拿湿巾擦着嘴一边摩挲着我隆起的肚皮。
  “真的好吃还是在哄我开心?”她扬着一张俏脸。“不可能有比这再棒的美味了,肺腑之言。”
  她起身收拾了我的碗筷,诡笑着:“到了晚上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然后转身飘然而去。
  我是真老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她的意思,才心领神会地低声笑了起来。
  晚上我俩看了部电影,又就剧情讨论了一阵。看看表差不多了,我先进卫生间吃了片“伟哥”,然后洗漱。
  回到主卧室,她正在地灯前脱衣服。由于灯光已经调暗,所以她优雅而娴熟的动作映在对面的墙上。一件、两件……衣服褪尽,只着一套性感的薄如蝉翼的黑色内衣。那雪白而凹凸有致的身体,绝对让任何一个年龄段的男人都为之血脉贲张。
  她扭头见我愣在门口盯着她,笑着道:“发什么呆啊,你先上床,我冲一下。”
  我绕过床尾走到她身边,从后面抱住她:“亲爱的,谢谢你。”
  她转过身,妩媚地笑着:“你怎么了,谢我什么?”
  “从没想过在这个岁数还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女人……”“哪样的?”
  “人间尤物。”
  “老不正经……先上床去,等着我。”
  看着她那火辣的胴体完全隐在主卧的卫生间,我才慢慢悠悠脱光衣服钻进被子。
  不久,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我回手从床头的书架上抄起一本《李叔同说佛》,随意翻着。忽然,我心念一动,冲着浴室里喊:“海燕,你身上为什么总有一股檀香味儿?”
  流水声停住,传来她的声音:“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没事,待会再说。”马上我也意识到了此刻交谈的不便。流水声继续起来。几分钟之后,她裹着浴巾拉门出来。
  “这么快?”我把书合上说。
  “今天没洗头,就简单冲了一下。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我妈答应跟你见个面。”
  嗯,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心里想。“她对我的岁数怎么说?”
  “比我预计的要好。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认同对我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不要欺负我哟!”
  “生活中肯定不敢,但上床以后就不好说了!”
  “你……”她快步走过来想要报复,但人刚到床边就被我擒住。我用力把她拉躺在床上,她咯咯地笑着,我扯掉了她的浴巾,一双码了无数字的糙手在她身体上肆意着。
  顷刻间,纵然隔着被子我俩就都有了反应。她那原本顾盼流离的眼神变得闷骚而顺从。之后,她的举动让我震惊,她大胆放肆地钻到了我身体的下面……性爱本身就是一种奇妙疯狂的享受,所以我们何必要再去浪费笔墨描述由此而来的每一个动作和呻吟?更何况,这是我俩应该享受的隐私,基于这个原因,我将在此结束有关床戏过程的描述。如果有读者反对,就请他们或她们闭上眼睛,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吧。
  大年初五,天气好得一塌糊涂,或许是这个季节最棒的一天,不料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事态发展得令风景和天气全都黯然失色,我只得努力地把它们置之脑后,尽管我从没忘记。
  那天中午,跟钱海燕她们母女俩约好在一家环境不错的韩国料理见面。本来,我是想带她们去些更高档的地方。但海燕不同意,坚持要来这儿,说她妈妈喜欢。
  当天我特意换了一套合身的西服,把银发拢了又拢。但我深知,不论怎么捯饬,岁数在这儿摆着。我只得期望用诚意和谈吐来博得未来丈母娘的认可。
  十一点四十分,海燕领着一位老妇人出现在餐厅门口。我欠起身冲她们挥挥手,海燕笑吟吟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带着老妇人径直走了过来。
  那一刻,我多少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位小我一岁的丈母娘会有什么反应。待她们走近,我起身迎上去。
  “妈,这是朝晖……”
  她妈也是一头银发,但比我的要浓密许多。我说了句您好,就赶紧替她们拉开凳子。
  我扭头冲服务生示意拿菜单过来,然后递上桌上的酒水单:“您看,您喝点什么?”
  她妈很客气地摆摆手,说随便吧。
  这时,我才得以仔细打量一番。嗯,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老妇人气质相当好,一看当年也是个大美女。
  她妈试探着:“您是姓?”“噢,我姓王。”
  “但一般没人知道,外界都叫他白老师,因为他笔名叫白脸。”钱海燕抢着帮我解释。
  “笔名而已。”我还紧着补充。
  闻言,她妈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惊诧,谨慎地打量着我。老太太这上上下下一顿看把我看得浑身发毛。没辙,我也只好迎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一望之下,忽然觉得她妈很面熟。
  老太太脸色越来越难看,是一种说不出的什么表情。对,像是吃了苍蝇屎。
  “妈,您怎么啦?”手捧菜单的钱海燕也看出来不对劲。“燕子,你去车里把我的包拿来。”老太太面色凝重。
  “我不去,吃饭您拿包干吗!”钱海燕再傻也知道出了问题。“让你去你就去,我不再说第三遍。”老太太口气极其严厉。钱海燕嗫嚅地起身,一步一回头地向外走去。
  当时我完全懵了,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情况。但有一点我敢肯定:我以前见过她妈,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当时,我的大脑以每秒二十万帧的速度在记忆中搜寻着。
  待钱海燕出了餐厅大门,她妈的目光变得柔和许多,也复杂许多:“你只是老了,但变化不大。”
  这是什么情况?我都已经疯了!
  “你肯定不记得我了,给你个提示,我叫车雁秋。”
  轰地一下,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破茧而出。当时,我完完全全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目光一黯,嘴里喃喃地:“难道这是天意?”
  怎么什么事都让我遇上了!我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比这件事更糟心的了。我……我……要不是多年来我早把自己练得百毒不侵,当时绝对崩溃。
  愣了片刻,我尽量使声音不太激动:“你还好吧?”
  她迅速地看了看餐厅门口,然后坚定地请求我:“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知道……请你务必答应我。”
  我艰难地点点头。我清楚地意识到,我跟钱海燕之间彻底没戏了。
  透过餐厅玻璃,我能看见钱海燕正迅速地返回来。
  她妈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推开座椅,转身离去,恰到好处地把钱海燕截在餐厅门口。
  远远地,我只听见断断续续的争执和几声钱海燕不满的抗议。
  最后,钱海燕被她妈拽着胳膊拉出了餐厅。
  这时一边的服务生不合时宜地上前:“请问,您还点菜吗?”我无力地挥了挥手。好在对方没再坚持,知趣地闪开了。
  该死的檀香,早该想到!我长叹一口气,用双手支着桌子。
  真是命运弄人!就在我以为自己将再次获得幸福的时候,上天跟我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我的脑子里,从空白麻木的一片,到逐渐拼凑起一些尘封的记忆。
第16章 往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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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空穿越回三十多年前,那时我还年轻,刚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有一次和一个叫贾强的发小喝酒,喝完丫非要去歌厅找小姐。对于这一点我还是挺能理解,毕竟他刚从“圈儿”里出来,看母苍蝇都是好的。(圈儿:北京土语,监狱的意思。)于是我问他:“那去哪儿?”
  丫剔着牙吐出三个字:“信天游。”
  信天游位于一座塔楼的地下室。它靠在路边低眉顺眼的样子,很像一个站在街边揽客的妓女。
  下去后我俩被服务生领进一个不小的包间。贾强上来先问价儿:“这儿怎么消费?”
  服务生谦卑地回答:“包房费200,送10瓶啤酒;小费100,台费20块。”
  贾强把手一挥:“去吧去吧,先把小姐带来看看,不好看的就算了。”服务生应声出去,回手轻轻把门带上。
  贾强往沙发上大马金刀地一坐:“还行吧这儿?”
  我说无所谓,不就唱会儿歌嘛。
  他从大衣兜里掏出钱包,拿出150块钱递给我:“先给你,最后你自己给小姐。”
  我说:“着什么急?”
  他说:“我不愿意让人觉得我冤大头。”
  我说:“我那份呢?噢,合着我白陪你呀?”
  他笑骂着:“什么哥们儿,真他妈没人性,抢钱哪!”
  我说:“你丫在里面时间太久了,现在是经济社会,干什么都讲效益,越是哥们儿越要把账算清楚。”
  这时一个女领班推门先进来,然后冲着门外:“都进来吧……往前站……往前站,缩在后面给谁看呢?”
  贾强冲我一摆手:“你先来吧。”
  每次我就怕这个时候,看着门口堆的那帮小姐,像一群在集市上待售的绵羊。想着她们其实特厌恶我们,但是为了钱,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心里多少有些别扭。环视了一圈之后,我的目光被前排最左手的那个女孩吸引住了。她一身紧绷的皮衣皮裤,勾勒出惹火的身材;过膝的黑色高筒靴,托衬出大腿的性感;笔直的长发几乎挡住了半张脸,但你依然能从剩下的那半张脸中想象到她的美貌。
  “就她吧。”我指着那个美女冲领班说。那个女孩顺从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
  见我挑好了,贾强使劲儿比较着剩下的那些小姐,然后往后排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一指:“就你吧。”
  高挑的女孩坐到贾强身边,领班带着我们挑剩的小姐鱼贯而出。
  对面的女孩刚坐下,贾强就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左手很自然地搭上了她的大腿。我可不行,每到这会儿,哥们儿都像是要捉一只活王八,不知如何下手。
  此时我身边的女孩已经倒好了四杯啤酒,递给我一杯,爽快地说:“我叫雁秋,哥怎么称呼?”
  “白脸。”
  女孩乐了:“不是真名吧?不过无所谓,那我就叫你白哥了。”
  我辩解道:“反正不是假名,向毛主席保证,不信你问他。”
  说着,我用手一指老贾。
  贾强见我指他,说别问我,我们刚在门口认识的,就是拼个小姐,不是现在流行嘛。
  俩女孩一听都笑了,说有拼车的、拼房的、拼饭的,但就没听说过拼小姐。
  贾强说:“你看,孤陋寡闻了不是,包房费一人一半,小费自付,这就是拼小姐。”
  他旁边的女孩做了一个鬼脸:“谁信,你俩肯定都是老板。”就在说话的当口,我闻着身边传来了阵阵香味儿,心想这是什么香水,还挺好闻。我们随便唱了几首歌,又胡乱玩了会儿“五、十、十五”。此时的气氛明显融洽起来,起初的拘束和陌生一扫而空。
  我搂着身边的女孩问:“你用什么香水?是香奈儿还是第五大道?好闻!”
  她抿嘴一笑,说:“你真会说话,我什么也没用。”
  我说不可能,说着把鼻子凑近她的脖子,她也配合着歪着脑袋。果然,一股淡香从她的肌肤里散发出来。
  她恍然道:“噢,是不是檀香啊?我家里每天都点檀香,就爱闻那味儿。”
  我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其实我不认为是檀香,檀香不是这味儿。而且,香味儿是从皮肤里散发出来的,难道她整个人是根大檀香?
  我说:“那你不成香妃了吗?”她笑着:“爱听。”
  我问她:“你哪儿人?”“你听呢?”
  “我可听不出来,就不会听口音。”
  她说给你三次机会,猜不对罚一杯酒,猜对了我喝。我想了想,说:“东北的?”
  她说:“东北地儿大了,具体哪儿啊?擦边就行。”“沈阳的。”
  她摇了摇头:“还剩两次。”“长春。”
  她说:“一次。”
  我说你可不许骗我,猜对了得承认。“那是必须的。”
  最后一次机会我在哈尔滨和大连之间犹豫了一下,说:“大连?”
  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很自觉地端起酒喝起来。看她挺爽快,我也端起酒陪她一杯。她刚喝到一半,见我要喝酒,急忙用手一拦:“哎,你别喝呀,你又没输。”
  我说就当我奖励自己。
  她笑着:“你还能不能行了……得,那干杯吧。”我俩一饮而尽。
  对面的贾强跟陪他的女孩说:“你看人家都喝定情酒了,咱可不能被落下,来,咱俩连干三杯。”
  那女孩说去你的,我才不喝呢!
  这时,我旁边的女孩脱下了皮上衣,露出了紧身的紫毛衣,胸部很是丰满。
  几首歌之后,我问她:“你姓什么?”“车,车雁秋。”
  “歌唱得不错啊!”这句我是由衷的。
  她自豪地一挺胸:“那是,在大学我可是文艺部长!”
  哥们儿一愣,总听说********里有大学生,但从来没遇见过。“哪个大学?没事,不方便就算了。”
  她倒是很痛快:“理工大的。”我说在大连?
  “不,在丹东。”
  我惋惜地:“那何必干这个!”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话说得一点意义没有。不用问,肯定是为了钱,谁有的是钱还干这个。
  果然,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无所谓的口气:“没办法,我爸好赌博,去世的时候留下二十多万的债。我大学毕业找不到钱多的工作,就只好坐台,这个来钱快。”
  虽然她这么说,但我基本不信,主要是这帮********说话水分太大,浇花都能把花儿淹死。
  我好奇地问:“那我就不懂了,既然你已经舍下脸来干这个工作,那干吗不去小费三百的地儿啊?不是有好多大场子小费都三百吗?”
  她摇了摇头:“三百的地儿我干不了。”
  “为什么?那样不是干一个月顶仨月吗?”
  她微微降低了点儿声音:“那儿都有节目。”见我不懂,她又进一步解释:“在那得给客人跳脱衣舞,有的二百的场子都脱。”“噢,”我恍然大悟,“你们这儿一百。所以小姐都比较保守。”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这儿就是坐‘平台’只陪客人唱歌喝酒。”
  听她这么一说,就算我起先有占便宜的心,现在也不好意思了。小时候看过一个港片,叫《星星月亮太阳》,说的是三个********为了生存没少受客人凌辱,但还得强颜欢笑,这边喝完那边吐,每天吐得跟王八蛋似的,反正是有血有泪,挺惨的。
  见我沉默了,她把右手搭在我腿上,左手用牙签扎了一块西瓜递到我嘴边,坏笑着:“怎么着,有点儿失望了吧?”
  我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特诚恳地:“不至于,大冷天的,脱光了还怕你们冻着呢!”
  车雁秋闻言妩媚地笑了,让哥们儿看得很是心动。我最喜欢和刚认识的美女处成一种暧昧的状态,这时候感觉特别有意思。但只要等她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就意味着新鲜劲儿快过去了。因为露出来的赤裸裸的热情,永远都千篇一律。
  哥们儿吃掉西瓜,左手顺势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你真漂亮,迷死人不偿命吧?”
  她的脸立刻红了,就连我怀里的躯体仿佛也变得酥软起来。女人啊,永远招架不住男人的甜言蜜语,即便她已经听了一百遍。
  突然,我一阵心猿马意,竟然想着:她要是我女朋友多好!我问她:“你有男朋友了吗?”
  “原来有一个,去年‘十一’吹了,我妈不同意。”“为什么?”
  “嫌他没钱没学历。”“那你看我怎么样?”
  车雁秋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我,然后轻蔑地说:“别逗了,又拿我寻开心!”
  “说真的,我也是大学毕业的,人长得嘛,你瞧见了,收入也还可以,怎么样,考虑考虑?”
  这次她又从新把我审视了一遍,问:“你没有女朋友?”“没有。”
  她沉默了一下,说其实我觉得你挺有勇气。我说就因为要跟你交朋友?
  她说不是,是因为你挑我坐你的台,有好多人不敢挑我。她的话把我气乐了,心说你一个********还挺傲气。
  她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还没等往里边吸就吐了出来,然后冲我说:“来,白哥,咱唱歌吧,你唱什么我给你点。”
  见她故意避开话题,我也不愿意逼得太紧,于是说:“那什么,交朋友肯定不能太随便,你回去再想想。但现在至少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一搂她:“陪我看场电影,就这两天。”
  她没怎么太考虑就同意了,我心里竟然有一丝窃喜,满脑子想的都是挎着一个性感的小妞吸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要说这男人呀,费劲巴拉地找个漂亮姑娘也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我们在这边嘀嘀咕咕腻腻歪歪,对面的贾强可一直没闲着,一双勤劳的大手早在陪他的女孩衣服里杀了个“七进七出”。又唱了一个小时,我和贾强上厕所。我问贾强:“你待到几点?”
  他说两三点钟吧。我说那一会儿我可先撤了。他尿完后抖了抖,说你急什么?我说你丫明天是没事儿,哥们儿还得上班呢!
  他坏笑着:“我看你跟陪你的那个小姐聊得不错……”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进了隔壁的女厕,然后就是哗哗的呕吐声。
  出了卫生间我冲贾强说:“瞧,当小姐也不容易。”
  老贾一边拍我后背:“得啦,别怜香惜玉了。”然后又冲走廊里站的服务生说:“小伙子,再给我们那屋来四瓶啤酒。”
  回到包房里,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美女,四条性感的大腿分别叠交着,中间桌上一堆空酒瓶。老贾一咧嘴:“酒池肉林,我喜欢。”
  我说你丫真“三俗”。这就酒池肉林啦?肉林至少得四个美女。
  听了我的话俩女孩都乐了,车雁秋说:“你们男人真坏!”
  我说:“还真让你说着了,男人只分两种:特别坏和一般坏。
  好男人反正我从没遇见过。”
  她说:“那你算特别坏还是一般坏?”
  我说:“我嘛,也就是一般坏吧,特别坏的那都不是一般人,”我用嘴冲贾强一努,“比如他吧。”
  车雁秋会心地笑了,笑完说:“我怎么觉着你就算特别坏?”我一脸惋惜:“完全走眼了,什么眼力,出门没戴博士伦吧?”
  她妩媚地笑了,小嘴一撅:“没错,你就是个坏蛋!”
  看着她诱人的表情,哥们儿有点冲动,真想吃上两碗炸酱面——我一冲动就想吃炸酱面。
  她轻轻地偎过来,靠在我怀里。我用手从腰间把她揽住,然后双手向上移动。当我的手刚刚到达她的胸部,她马上用力夹紧双臂,使我的手不能动弹。
  我坏笑着:“你就这么喜欢我的手停在这儿?”她赶紧闪出身子,轻啐一声:“呸,想得美!”
  我说你手机呢?她从屁兜里掏出手机递过来。手机挺新,上面还贴了一个大头贴。我用她的手机拨了一下我的号码,响了以后还给她。她拿过手机找出已拨电话:“真叫白脸,那我可存了啊?”
  我说:“嘿,怎么连恋人之间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啊?”她脸一红,小声嘀咕:“谁跟你是恋人!”
  又过了一会儿,我一看时间不早了,悄悄跟车雁秋说:“我先撤了,钱我出去后给你。”
  她点点头。我跟贾强说了一声。他说你再待半个小时。
  我说:“算了,多待半小时也没什么意义,改天再说,你好好玩吧。”其实我这也是给贾强机会,早就看见丫的眼珠子死盯着人家小姑娘大腿,都快掉出来了。
  出了包房,走廊里恰好没人。我摸出贾强那150块钱,递过去。车雁秋用手一捻,说:“白哥,再给点儿吧。”
  嘿,我心说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啊,眼里只有钱!我不快地说:“小费加台费不是120块吗?这可还多给着呢!”
  她说这不快过节了吗?都不容易。
  我没好气儿地说:“下次吧,这回就是它了。”说完不再看她一眼,径直朝楼梯口走去。她可能也觉出了不合适,在背后冲我喊:“那慢走啊白哥,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只是挥了一下手,头都没回。
  第二天上午我还是有点惦着车雁秋,就给她发了一个短信,问她陪我看电影还算数吗?她没回。我估计是没起。
  下午我正在办公室专心致志玩填字游戏,过来条短信,是车雁秋发的:真去看电影啊?
  我回信说:废话,当然是真去。怎么着,你想反悔?
  她:昨天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我回忆了一下,确定没应承她买房子买地以后回道:算。她:明天周六你休息吧?
  我:休息。
  她:那咱别看电影了,你跟我回家吧,让你见见我妈。
  哥们儿一听当时就惊了!什么情况?这是哪儿的********,刚见过一面就带客人回去见家长,愣了一会儿,我转惊为喜。心想:这就是同意跟我交朋友啦!
  虽然一时间我还有点不能接受,但还是回复:好啊,那我准备点儿什么,看咱妈总不能空手去!
  回完短信我都觉着自己疯了,完全是“勇敢者游戏”。但是,哥们自打进入青春期就这样:只要前面有美女,蛇怎样?蟒如何?无所谓!
  2
  周六我起了个大早,好歹捯饬捯饬。虽说最后还跟没捯饬一样吧,但最起码心理上增添了0.25分自信。下楼打了辆车,直奔“信天游”。
  冬天像个没有创意的泥瓦匠,用灰色刷遍了道路两边的树枝和大街小巷。车开得很慢,走走停停。
  我说怎么大周六的还堵车啊?
  司机说了:“这不快过节了吗,都是忙着采购年货给领导送礼的。”
  我说不行咱上二环吧,绕点儿绕点儿了。车从长椿街左转弯上了二环,还是一个字:堵!
  我说靠,还有没有能走的路啦?
  司机说:“就这还鼓励买私家车哪!人家只管挣钱,谁管路好走不好走!”
  快到信天游门口远远就看见车雁秋已经站在路边。还是那身紧绷的皮衣皮裤,浑圆性感的身体透着十足的女人味儿并挑逗般地向我招着手。
  我跟司机说一会儿还接着走,然后下车笑嘻嘻地走到车雁秋身边。阳光下,我总算看清了她的相貌:五官很精致,搭配得也合理,两只水汪汪的丹凤眼欲说还休,脸庞稍显宽了些,但被长发一遮倒也不影响整体效果。无疑,这如同让我吃了一颗太上老君的定心丸。
  她用手中的lv一撞我的腿,说咱去哪儿买东西?我说你住哪儿?
  “望京。”
  哥们儿心中暗自叫苦,但表面上一点儿不显:“那走吧,去家乐福。”我俩全都上了后面,跟司机说:“师傅,国展的家乐福。”
  周末,家乐福里全是人,好像买东西不要钱似的。我说咱给妈买点儿什么?
  她嫣然一笑,轻啐一声,说:“谁答应你这么叫了!”不等我接话,又说:“我妈爱吃水果,买点儿水果吧?”
  我俩捡贵的水果买了200块钱的。她说够了够了,再给我儿子买点好吃的。我一愣,但随即就反应过来,问她:“是小猫还是小狗?”
  这次轮到她一愣,惊愕地说:“你反应可够快的,是狗狗。我儿子,叫欢欢。”
  我在她身后随着往宠物用品那边转,她那浑圆上翘的小屁股被紧绷的裤子包裹得呼之欲出,调皮地向我眨着眼。哥们儿完全晕了,像中了武侠书中苗家的蛊盅,从意志到肉体彻底屈服了。其实男人往往就这么简单:不需要你温柔体贴,不需要你能帮着出谋划策,只要你是个美女,前挺后撅地往那儿一站——ok!
  看着她在那儿仔细挑选着狗粮,应该是比较有爱心的吧?
  我一直认为爱护小动物是有爱心的基本表现。当时哥们儿竟然产生了一种朦胧的幻觉,觉得我俩会有很好很幸福的将来,每天下班后一起做做饭,饭后一起散散步,以至于完全忘了她是个********这个严酷的现实。
  突然,两个罐头闯入了我的视线,打断了哥们儿的遐想。“咱们给欢欢买几个狗罐头吧?它可爱吃了!”车雁秋美滋滋地举着俩罐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说行啊,多拿几个,算是继父给它的见面礼。她听了脸一红,轻啐一声,说:“去你的,我又没离过婚。”
  我说:“还没离吗?那咱俩岂不是婚外恋?”
  她抬起性感的长腿作势要踢我,娇媚的姿态让我心神一荡。要不是手中拎着一筐水果,真想把她搂在怀里轻薄一番。
第17章 往事(2)
  出了家乐福我正准备打车,她看着煎饼摊说想吃煎饼。我说这都快中午了,一会儿就吃午饭,吃什么煎饼?她说她就爱吃煎饼,看见煎饼走不动道儿。我说得,然后把手上的两大袋水果交给她,过去要了一套。
  看着她在出租车上津津有味地咬着煎饼,我觉得这姑娘本质应该不坏,可能当“小姐”的绝大多数本质都不错,就是虚荣心和钱闹的。
  她笑着问我:“馋不馋,来一口?”我说不饿。
  她说别装绅士了,来一口。说着把煎饼一角儿送到我嘴边。
  了!”
  我笑着咬了一大口。
  她赶紧把手缩回去,嘟着小嘴儿说:“这么大一口!不给此刻,我好像真的有点儿喜欢上她了。
  望京新城位于北京的东北角,贴近五环。要说之前还真没去过,那是头一次。就这地界儿,我小时候就是郊区,就是农村,就是……反正您拿八抬大轿抬我都不来!
  眼看着丛林一样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我直犯晕。我说你家在哪儿?
  她一努嘴:“喏,就一进门那幢。”
  我仰头看了看三十多层的高楼,说几层啊?她笑了,说:“别往上看,往下看,地下。”
  跟着她在迷宫一样的地下室里七拐八拐的,我心里直犯嘀咕,我说你妈不厉害吧?知道我来吗?
  她安慰我说:“虽然厉害,但不会跟生人使的,只要你不招她。我早就骗她说有男朋友,她一直让带家来看看。对了,一会儿你可别说漏了,我说我夜里在酒廊促销啤酒,咱俩认识两个多月了。”
  我心说:合着我扑上来的还挺是时候,正赶上帮她圆谎!
  伴随着一阵狗叫,她用钥匙拧开了房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瘦小精干的老太太和一条狗。哥们儿赶紧殷勤地叫了声阿姨,然后毕恭毕敬地呈上两大袋水果。老太太接过水果,眼睛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打量着我。说来也怪,从我进门,那只叫欢欢的小狗就再没叫过。
  车雁秋眼睛看着小狗用手拉了拉我说:“它好像挺喜欢你,平时见到生人不停地叫。”
  她妈手拎水果说:“雁秋,先让人坐下。”
  鞋。”
  车雁秋一指床边说:“就这么点儿地,随便坐吧,我先换坐下后我才抽出工夫打量一下这间地下室:也就十来个平方吧,一张双人床,一个写字台,一个简装的衣柜,墙角堆着一些锅碗瓢盆,然后基本就没什么地方了。
  这时她妈也在床边坐下,点上一根烟,说:“小白吧?”我赶紧说:“对,阿姨。”
  她妈说:“早就听说你,今天单位不忙了吗?”
  我心说那个是我吗?但嘴上还是应承道:“我们单位一阵儿一阵儿,最近不忙。”
  “听说你是本科?在单位干什么?”
  “我大学学的中文,所以在单位负责宣传,写写稿子编编口号什么的。”
  她妈点点头,问:“你父母都在北京?跟你住一起?”我说我父母早就不在了。
  她妈神色一黯说:“噢!对不住。”然后紧接着又问,“不在几年了?”
  我说父亲很早就没了,母亲也过世六七年了。她妈说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比如哥哥姐姐什么的?我摇摇头,说我是独生子。她妈脸上明显有一种替我难过的表情,使整个人看起来慈祥了许多。
  这时车雁秋反坐着一把椅子,双臂交叉在椅背上,垫着下巴,瞪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盯着我,嘴角含笑,仿佛在看警察审犯人。
  她妈把刚刚抽了一半的烟捻灭,装起剩下的半截,然后冲车雁秋说:“去给小白洗点儿水果。”车雁秋应声而起。
  我赶忙说不用了阿姨。
  她妈说:“你别管,咱聊咱的。”
  这时欢欢过来在我身边闻来闻去,我友好地摸摸它的小脑袋,它懂事地摇了摇尾巴。
  “那这些年你就一个人?”
  我说:“嗯,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老太太自言自语:“也是个苦孩子。”
  我憨憨地一笑。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欢欢警觉地跑到门口“汪汪”地叫着。
  老太太厉声说:“欢欢,不许叫,回来!”然后又冲我说,“是敲隔壁的门,地下室隔音不好。”
  我说那您一直在北京陪着雁秋?
  她妈说:“也没有,前阵子一直在老家,最近刚把事情处理完了过来的,有一个多月了吧,孩子毕竟是孩子,一个人在外边当妈的总不放心。”
  我一想:要是我已经跟她交往一个多月了那应该知道啊,于是赶紧接口道:“噢,对,我忘了,听她说来着。”
  门开了,这次是车雁秋端着洗净的水果。她把小筐放在写字台上,说:“妈,您吃西瓜还是火龙果?我给您切。”
  她妈说先给小白拿吧。车雁秋递过来一个猕猴桃,问:“猕猴桃行吗?”我刚要说不吃,但转念一想:反正是烙饼卷手指头——自己吃自己,得啦,吃吧。
  看见我剥水果,那个小家伙赶紧颠颠颠地跑过来,规规矩矩地坐在我面前,讨好似的摇着小尾巴。我拿着猕猴桃问车雁秋:“这个欢欢能吃吗?”
  “别给它,喂馋了就不好喂了!”
  我冲小家伙说:“得,你妈不让你吃!”
  说话这会儿工夫老太太一直盯着我,好像一个预审员要从犯人表情上发现什么重大线索似的。
  我三下两下干了一个猕猴桃,车雁秋又递过来一个。我说不吃了。她说吃了一手才吃一个多不值当。我想也是,而且听说这猕猴桃在水果里号称“维c之王”,于是接过来又撮了一个。吃完我问哪儿能洗手?她说得去外面公共水房。
  她领着我往水房走,楼道里灯光昏暗,映得四周的水泥墙格外冰冷。我说这你晚上回来害怕不害怕呀?她说所以我不是天天回来。有时候下早了还行,一般晚了就住宿舍了。我说那你妈没来的时候小狗怎么办?她说欢欢原来在老家,这次刚给带过来。
  洗手回来后气氛好像不那么严肃了,老太太又把刚才抽了一半的烟点上,问:“小白,你不抽烟?”
  “会抽,但一般不抽,主要是夏天又是烟又是火的带着麻烦。”“不抽好,我这是戒不了了。那几年他爸天天出去赌钱,我一人儿在家气得没法子了。”听到这儿我心想:看来车雁秋没骗我。
  我故意岔开话题:“您普通话说得还挺标准!”
  “我原来在单位是工会的,跟外界接触比较多。”
  中午饭我们在望京附近找了一个韩国小饭馆。由于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儿,人不多。我平时很少吃韩国烧烤,菜都由她们点了。看得出来,她妈比较爱吃这口儿,不知是不是离朝鲜近的原因。说心里话,其实我觉得朝鲜、韩国以及日本在吃方面挺可怜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样菜,还有好几道是生吃的,和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根本没法比。我们早在春秋时期,孔“博导”就提出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口号。再经过两千多年的弘扬和“在线升级”,清朝更是推出了囊括“山八珍”“陆八珍”“海八珍”“草八珍”“禽八珍”的“满汉全席”——光听菜名就能把那些老外们馋死!
  我正在那儿瞎想呢,车雁秋说:“嘿,发什么愣啊?你不饿?”“没有,我等我的石锅拌饭呢。”
  估计她妈第一次“扫荡”已经完成,拿纸擦擦嘴问我:“小白,你平时自己在家做饭吗?”
  我说会做,但不常做,主要一人弄饭反倒麻烦。
  她妈点点头,说比我们家雁秋强,她只会煮方便面。
  车雁秋撒娇地说:“谁说的?我还会西红柿炒鸡蛋呢!”服务员端来了石锅拌饭和配的海带汤,她妈说赶紧吃。
  就在这时,旁边桌上发生了有趣的一幕。事情是这样:旁边那桌坐了个老头和一女孩儿,看样子像爷孙俩,他们大概点了狗肉汤和烤鱿鱼什么的。老头因为狗肉汤里没几块狗肉,便把给我上菜的服务员叫过去理论。服务员说肉就这么多。老头一听不干了,双手握拳擂着桌子,声嘶力竭地呐喊:“我喝的是狗肉汤,不是素菜汤!我要吃肉,我要吃肉!”看到这一幕我们仨都笑了。
  那女孩赶紧摇着老头的胳膊说:“老公,算了,就这样吧!”哥们儿一听都傻了,因为那个女孩挺漂亮的,也就二十出头,可老头起码也得六十了!最终还是以服务员妥协作为收场。
  服务员虽然端走了狗肉汤,可我还是多看了几眼那女孩。车雁秋低声跟我说:“这样的望京里多得是,全是二奶和情妇。”
  吃完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我看看时间叫服务员结账。她妈说今天让你破费了!我赶紧说:“瞧您说的,这还不是应该的。”
  这时服务员过来说您一共消费了87块。我给她100块说开发票。服务员问开单位还是个人?我说个人。车雁秋说:“你能报销啊?”
  我说:“报不了,就是督促他们上税。”她妈闻言赞许地点点头。
  老太太看见服务员拿着发票和钱过来了,说:“那一会儿你们就别回家了,出去玩会儿。”
  我看看车雁秋问:“去哪儿?”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你说呢?”“要不,找个地儿看电影?”
  她抢过服务员递来的发票说:“我先刮刮,要是中奖就带我妈一块去。”她拿牙签轻轻划开奖区,撅嘴道:“都是骗人的,得,您去不了了!”
  她妈说我不去,那么大岁数我去干吗,都是你们小年轻的。你们去吧。
  突然我有一种冲动,于是说:“阿姨,您跟我们一起去吧,一家人一起去多好!”话一出口她们娘儿俩都愣了。
  她妈说:“我不看,多浪费钱!”但当她妈从我诚恳的眼神中得到确定,目光中便流露出一种感动。
  车雁秋赶紧也说:“就是啊妈,一起去吧!咱都多少年没一起看电影了!”
  老太太又犹豫了一下,说好吧,那,去哪儿看?我说这边有电影院吗?
  车雁秋摇摇头:“好像没有。你家附近有吗?”“我家那儿倒有,就是离这儿太远。”
  她一听好像来了情绪,说:“就去你家那儿嘛,正好顺便去你家看看。”见我犹豫,她说:“怎么着?家里太乱还是有什么秘密?”
  我笑了,说那倒不是,去就去呗。
  当时我住在南城,房子是小两居,只有门厅没有客厅的那种,一个人倒也够住,结婚估计也能将就,但是想要孩子可能就差点儿意思。
  我们坐着出租车南北穿越了整个北京市。路上依然很堵,不过这倒正好给我们进一步了解对方的机会。我从我的小学讲到中学,然后是高中、大学,以及父亲的离开,母亲的去世。一看还没到,她又给我讲起了她的小学、中学,然后是高中、大学,以及家乡的风土人情,讲完了出租车正好停在我家楼下。
  当我领着她们娘儿俩走进“客厅”,拿其中一间卧室改的,车雁秋瞪着大眼睛吃惊不已,窗明几亮,几乎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她说你们家是哪儿找的小时工?可别跟我说是你自己打扫的!
  哥们儿心里飘过一丝得意,我从小就特爱干净,当然,是在我妈扫帚疙瘩的督促下。还好,最后终于养成了习惯。“那我要说是我打扫的呢?”
  车雁秋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摇摇头说不信!我一笑,没再争辩。
  她妈站在书架前指着满架子书问:“都是你看过的?”我说这不算多吧!
  老太太点点头,样子好像很满意。
  哥们儿心想先拿下她妈她也就蹦不到哪儿去,于是殷勤地指着沙发说:“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水。”
  她妈说我不渴,别忙活。
  车雁秋则独自踱到我的书桌前顺手抄起一本杂志。
  我一看赶紧过去,因为那本是海归的哥们儿刚刚带来的最新时尚情报——《花花公子》。
  车雁秋翻了翻,红着脸给了我一个闷骚的眼神。当时我真有点儿后悔把她妈也带来了,要不我俩还能好好地切磋切磋中外女人在身材上有何差距!
  晚上的电影很精彩,但具体情节出门就已经忘了,光记着180元的门票钱。要不是带她们娘儿俩,我决不会弱智到放着盗版碟不买跑这儿拿钱打水漂来!
  她妈倒是很兴奋,一个劲儿地说好,还心疼地问我:“这电影票得20块一张吧?”
  我说您就别管了,好看就得。
  车雁秋炫耀般地说:“20块?20块您连半场都看不了,60块!”
  吗!”
  她妈一听,嘴张了半天,嗫嚅地说:“我的妈呀,这不是抢钱初次约会总体来讲相当成功,因为等我晚上临睡前收到了车雁秋的一条短信:今天我妈很高兴,当然,我也很高兴,谢谢你。有你真好!吻你!
  这条短信让我很兴奋,害得我的左手又跟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次超友谊关系……
  3
  周日中午,车雁秋给我发来短信,让我去东直门接她,说下午随便转转,晚上直接去“信天游”上班。
  我心想这基本就快拿下啦!
  四十分钟以后我赶到东直门地铁b出口,出租刚刚停稳就看见她一袭长风衣,站在不远处的阳光里。我结了车钱,笑呵呵地走过去。
  她霸道地诘问:“笑什么?还能不能行了你?”我坏笑着:“你指什么还能不能行了?”
  “讨厌!”她脸通红。
  许多有经验的男人都说:一个女人笑着说你讨厌,恰恰证明她不讨厌你。而且我对自己把她搞上床挺有信心——小姐吗!
  “你妈昨天回家没说我什么吧?”我问她。
  她歪了一下脑袋:“嗯……好像净夸你来着。”
  不就一我说:“就是,那话怎么说来着?什么看绿豆……不对不对,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她笑着用手掐过来:“想死啊你!”
  我捉住她的手,攥在手心里,冰凉。我说你手怎么这么凉?她说没人疼呗!紧接着她大眼珠子一转,抽出手来指着不远处:“那你给我买个烤白薯吧!”
  我一看,旁边有个老农推个破车在卖烤白薯。我说去吃别的吧?多脏啊。
  “不,我就要烤白薯!”她执拗地撒着娇。
  我说好好好,你等着。我过去给她买了一块,一块五,倒真便宜。
  回来后她用手接过去,由衷地说了一声:“真暖和啊!”
  看着她那满足的样子,我心中顿生怜意。好多哥们儿跟我说过,他们不喜欢太强势的女人,那会让他们没有成就感,往往是小女人,才更能抓住他们的心。
  我看她焐着白薯突然一声不吭,便问:“怎么啦?”她不言语。再问:“没事吧你?”
  “没事儿,咱去哪儿?”
  我说听你的。她说不知道去植物园还来不来得及?
  我一看表,两点半,说:“你不七点上班吗?没问题。”
  冬天的植物园人真少,两旁的植物不再翠绿,像一个年迈的老人一样尽显疲态。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阳光特别充足,仿佛正在给地球充电一样。
  我说买票进温室转转吧?
  她摇摇头,说外面阳光多好啊,找地儿坐会儿吧。我心说那也冷啊,但嘴上并没抗议。
  我俩在一片阳光里找到个长椅。她从包里翻出一张湿纸巾,在长椅上抹了抹坐下。突然,她问我:“你会剪头吗?”
  这问题问得我有些诧异!说不会吧,不知她什么意思。想说会吧,但的确不知道哪个大学有美发系。想了想我说给自己剪算不算?
  她灿烂地笑了,说你还会给自己剪头?我说当然。
  她说那你后面看不见怎么办?我说秘密。
  她嘴一撇,又笑了笑:“鬼才信!”笑完她注视着前方,有30秒没说话。其实我们对面只有一棵掉光了树叶的大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半晌,她说:“我原来的男朋友是发型师。”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但心说那他妈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仿佛是在说给我听,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一米八四,又高又帅。他们美发厅就在我们学校门口,我第一次去做头发,他就送给我一枝玫瑰。后来我俩就好上了,我第一次过生日他开摩托带我去山顶,上去之后才发现他把所有的哥们儿都叫来给我过生日。我们一帮人就在山顶连吃带喝,吃完喝完就抱着吉他唱歌唱到日落,那次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还有一次是冬天,我俩开摩托到了海边,我说手冷,他跑去给我买了一大块烤白薯,我焐在手里,心想这辈子就是他了,没钱也没关系!”
  听到这儿我不再不服不忿了,看来他们是真的彼此相爱,再嘲笑下去那我也忒不是东西了。
  又一次陷入沉默,植物园里静得要死。我舔了舔嘴唇问:“那后来呢,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她低着头用高跟鞋的跟儿在地上扎着树叶说:“我妈死活不同意。当时我爸刚去世,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他没钱又没学历。我俩躲到他家,我妈坐火车过来把我押了回去。还说我要跟他就不认我!”
  我说他家在哪儿?“丹东。”
  我本来想问你是不是还爱他?又一想,这不他妈废话吗?难道不爱他爱我呀!
第18章 往事(3)
  一对恋人中,总是有一个去爱,另一个接受爱。这是一个严酷的真理,我们绝大多数人对此不得不听之任之。当然,有时候,也有两个人都去爱,同时也让自己被爱的。此刻,人们也许真的相信太阳确实是停止不动了,就像约书亚向上帝祷告时那样。不过,毕竟很难很难。
  所以,每当两个十分相爱的人因为经济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不能走在一起,我总是很惋惜。就像写好了一组彩票号码没买,结果开出来却是一等奖。但是,我们又不能去指责率先放弃的一方,因为在今天这个社会,没有钱基本就等于没有幸福。
  那天从植物园回来我把她直接送到歌厅,分手时说好周末再见。
  接下来的几天,我俩也就是发发短信。哥们儿想了,其实她还是个不错的姑娘,干这行纯属生活所逼。但看她对前男友一往情深的样儿,倒让我有些下不去手。
  4
  周四晚上突然接到她电话。
  当时我正跟一女孩在“天顺”吃鱼头泡饼,她打来电话,语气十分焦急,问我能不能马上赶过去。我连什么事儿都没问就立刻答应过去。这事儿是这样,当你在追一个姑娘时,你就是她的降落伞——得时刻准备着,随叫随到。否则等飞机掉下来要你也没用了!
  我赶到望京西门时,她正焦急地站在那儿朝来往的出租车里眺望。见我下车,也顾不得旁边的三轮蹿来蹿去,直劲儿朝我过来。我一把把她拉在怀里,斥责她:“看车!”
  她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用可怜巴巴的语气求我:“这次你一定要帮我,能帮我的也只有你!”
  我说,别急,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
  她语无伦次地讲了半天我才算听明白,今天下午四点多,她正要出门上班,接到前男友姐姐的电话,说那男孩开摩托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希望她能过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出现点儿什么奇迹。
  哥们儿一听,怎么跟演电影似的!我说那我怎么帮你?
  “我妈死活不让我去,还把我钱包和身份证都拿走了。你去跟我妈说说,你那么能说,我妈又喜欢你,没准能行。”
  我一愣,心说这老太太可够绝的,我去了也不一定好使啊?我问她:“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你妈的思想工作,放你去看你前男友?”
  她点点头,赶紧说:“我去看看就回来,回来以后找个工作,好好跟你交朋友。”
  听着怎么像笔交易!我仔细地衡量一下,要是不帮她就等于关键时刻掉链子,所以只好咬着后槽牙说:“走吧。”
  当她拉着我穿过那片破“迷宫”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在盘算怎么才能说服她妈。那老太太,从里到外透着精明。
  到了门口她说你先在门口等一下,然后自己开门进去。
  过了有个两三分钟,就听见里面她妈说:“不行就是不行,谁来也没用!”然后车雁秋苦着脸出来,我一看她扁嘴要哭,赶紧搂着她:“没事儿,看我的。”
  我一进屋欢欢高兴地跳来跳去,看来这小狗是真喜欢我,哥们儿起码在小动物面前还是有点儿魅力。我见她妈坐在床上,过去毕恭毕敬地叫了声阿姨。她妈勉强给出了点儿不阴不晴的脸色,说来啦。
  我说您干吗生这么大气?
  她妈一哼,说:“你问她!”
  车雁秋在旁边急赤白脸地:“您怎么这样啊?我又不是不回来,我就是去看看。”
  她妈冲我说:“你知道她要干吗去吗?”我说知道。
  她妈说知道你还帮她说话?
  我硬着头皮问:“您干吗不让她去?”
  她妈说:“干吗不让她去?那小子没实话,我哪儿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把雁秋骗去!”
  车雁秋又在旁边插话:“人家哪儿那么坏呀!再说了,谁拿这种事儿开玩笑!”我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
  她妈倒平静下来,掏心窝子地跟我说:“小白,你不知道。那孩子往那儿一站确实是一表人才,但一接触,整个一绣花枕头。他俩打从一开始我就坚决不同意,后来这丫头竟然瞒着我跟那小子跑家去了,气得我去丹东把她抓回来。但这小子一直不死心,这次不定又整出什么花招来!”
  我说万一是真的呢?
  她妈一愣,说什么是真的?
  我说万一那男孩真的出车祸了,您不让雁秋去看看,她会记恨一辈子,起码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妈说:“我看不能,我不信!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她去又能起什么作用吗?”
  我说:“咱还不说什么奇迹不奇迹,雁秋去了主要是图一个自己心里安生,看见了也就踏实了。”
  她妈说去了要不是那么回事呢?
  车雁秋在旁边说:“要不是那么回事我掉头就回来,再不见他们家人!”
  突然,她妈的嘴唇明显有点儿颤抖,夹烟的手也微微哆嗦,望着我说:“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了,要没有她,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然后转头对车雁秋说:“你去吧,你一走我就去死!”车雁秋冲我说:“你看看,她老这样,根本不相信我!”
  她妈哆嗦着说:“是你自己不让我信任!”
  当时看见老太太这样,我有点动情。其实也不是场面多感人,主要我这人从小就容易被打动,过去看春晚倪萍一煽情我回回跟着哭。哭完自己骂自己:瞧你丫这点儿出息!
  然后我跟她妈说了一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以至于后来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疯魔了——这是我说的吗?
  当时我是这么说的:“阿姨,您看这么着,您让她去。她去了之后有两种情况。一是那男孩真的出事儿了,那就证明她去得对。再一个就是是个骗局,压根儿没这么档子事儿,雁秋也答应了,扭头就回来,再不见他们家人。”
  “那她要是不回来呢?”老太太执着地追问。
  我说:“她要不回来,说明她心里就没您这个妈,这闺女要不要就不吃劲了。您看,在这个世上我也没什么亲人了,您要不嫌弃,我就当您儿子,以后在身边孝敬您。等于您虽然少了个闺女,但多了个儿子。”说完我看着她妈等反应。
  不出所料,她妈瞠目结舌地愣了半天,烟头都快烧手了。然后才缓过神儿来,叹了口气说:“其实你还没进门我就想好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同意。但我万万没想到……有你这么懂事的孩子我还说什么?那孩子要有你一半我早答应了!”然后冲车雁秋说:“你也都听见了,不管是不是真的,你要去了不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闺女,小白以后就是我儿子!”
  当时也不知道车雁秋是个啥心情,反正一见她妈同意高兴坏了,连连点头,说:“我肯定回来。您放心!”
  她妈指指我:“你不回来,这是我儿子。你回来,这是我女婿!”
  哥们儿一听,心里那个乐呀,齐得合,搞定!车雁秋闻言脸一红,随后扮了个鬼脸说:“是不是你女婿那还得我说了算!”
  次日一早我就给她订了一张当晚北京到丹东的火车票,由于临近春节,托了半天关系才搞到一张硬座。我让订票公司直接把票送到望京,然后给她打电话问用不用我送?
  她说不用了。我说没事儿,反正今儿是周末。
  她说:“真不用,不过你晚上不能睡觉,得陪我打电话,要不我一人多闷啊!”
  我笑着说没问题,晚上等你电话。
  晚上雁秋的电话打来已经是10点多了,我说怎么样,车上人多吗?她在那头笑嘻嘻地:“还行吧,比我想象的要好。”我说那头知道你过去吗?
  她说跟他们家人说了。
  我说反正你自己注意吧,别让阿姨着急。
  她说:“我明白,不过这次真得谢谢你,没想到你还真把我妈给说动了,我妈可倔了,脾气上来谁的话都不听!”
  我俩就这么一直聊了一个多钟头,她说哎呀,先跟你说一声,一会儿电话要断了就是没钱了!我说那怎么办?她说:“那就不聊了呗。对了,还不成,我下车还得给她们打电话呢。要不你下楼给我买张充值卡吧?然后把号码用短信发过来。”
  我说什么样的?她说就是普通的神州行充值卡。
  换上大衣揣钱下楼,一股寒风夹着小广告和破塑料袋打着卷就刮了过来,让我一个激灵。环顾四周,街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我一裹大衣,闷头跑到最近的小卖部一看:得,上板儿了。
  我站在路边等了足足三分钟——真是漫长的三分钟,除了两旁光秃秃的树干和路灯,就只剩下我一米六六的身影。可算来了辆空车,我对司机说:“师傅,找个亮灯的小卖部买张充值卡。”
  司机说那往南去吧,这边好像没有。
  当车开到一个路口等灯的时候,前方跑来两个穿超短裙的姑娘,玩命向我们挥着手。
  司机骂了一句:“活该,冻死你们。”然后扭头冲我解释:“刚下班的歌厅小姐。”说完踩离合、挂挡,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回到家我脱了大衣连鞋都没换,就急忙先把充值卡密码给她发了过去。她倒真快,没两分钟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我说你不困啊?
  她说有你陪着就不困!再说刚才出去抽根儿烟了都。
  我不知道手机的长途话费是不是归黑社会算,反正我俩没多久就又打完了一张100元的卡,她说:“糟了,又快没钱了咋办?”
  我说没事儿,刚才我买了两张,这就给你发过去。她的语调忽然温柔起来:“你真好!”
  我说但今晚是不能再聊了,你得闭眼休息会儿。她傻笑着说想聊也聊不了了,手机快没电了!
  挂了电话有点儿发懵,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搞对象,还是简单的男女吸引?反正那一刻我相信我已经爱上她了。至于爱上她哪点我也说不清,要不有人总夸男人是拿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当然,到目前我的下半身还没派上实际用场。
  这时她发来一条短信:你要有机会看见我的裸体会疯掉的,绝对是极其性感,极其惹火,让你终生难忘!
  我心说这不成心吗!于是给她回了一条:想要你!看缘分吧,晚安。她回了一条。
  第二天我想她到丹东肯定很忙,加上一宿没睡,就没跟她联系。
  周日一早刚开机,她妈就打来电话,说前思后想还是决定到丹东去一趟。我说不用吧?她妈斩钉截铁地说:“必须去一趟!要是她骗我,我就彻底死了心了,就当没这个闺女。要是真像她说的那样,待几天我就把她带回来,省得回头她再舍不得走。”我一想毕竟当妈的还是放不下自己闺女,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问那小狗怎么办?
  她妈说所以还得麻烦你,很简单,早晨晚上各遛一次,一天一根火腿肠。
  5
  看着欢欢瞪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珠子瞅着我,一脸懂事儿的表情。我说怎么样,想你妈了吧?乖了,你妈和你姥姥明天就回来了!
  这几天我已经跟欢欢建立了很不错的关系,怎么说呢?就像一个继父跟他的继子一样,一开始还有点认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彼此就接受了。尤其是前天,年三十儿,当满街的鞭炮响起,吓得它一直趴在我脚旁哪儿也不去,看来这小家伙还不适应中国人庆祝春节的方式。
  和人接触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喜欢狗,狗永远是狗,人有时候不是人!
  她妈从丹东传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密报”,果然是车祸,那可怜的小伙子成了植物人,医生也跟所有韩剧日剧美剧国产剧里说的一样:这一躺就不知什么时候了,没准是一年,没准是一辈子。
  我有点儿可怜那哥们儿,年轻又帅,摊上这事儿,点儿够背的。
  她妈说车雁秋想陪他再过最后一个春节,所以她们娘儿俩订的大年初二的车票。
  晚上躺在床上,我问自己:真要找一个********当女友吗?那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会觉得我疯了。但又能怎么办呢?很显然,目前我是过不去车雁秋这个坎儿了,男人嘛,永远对新鲜的女人没有免疫力。要我现在放弃?绝不甘心!想这件事想得我头都大了,连欢欢也歪着小脑袋帮我一块想,可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第19章 往事(4)
  初三那天我是带着欢欢一起去车站接的她们娘儿俩,欢欢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然后我们打车直奔望京,中午她妈执意要请我吃饭,弄得我跟个功臣似的。车雁秋倒是没太大变化,就是瘦了。不过出了饭馆门她主动挎着我,她妈在旁边还冲我挤了挤眼,那股欣慰劲儿倒好像是我妈。
  第二天中午我给她打电话提议下午去庙会逛逛。她说行啊,不过晚上得去上班。我说:“啊?大过节的还去?今天可是年初四!”
  她说过节的时候大部分小姐都回家了,“选台”概率大,而且,过年时来的客人小费给得多。
  我说咱又不差那俩钱!
  她说,等扛过了春节,再正经找个工作。
  下午逛庙会的时候她话不多,我也不敢提那男孩的事儿,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答茬。我想,任谁看见了心爱的人裹成大粽子躺在那,心里都不好受。只能慢慢等吧,等时间帮着淡忘它。
  “破五”那天有帮发小约我晚上吃饭,是多年的老传统了。
  我给她发短信说想她,问她愿不愿意下班来我家过夜然,没什么不良想法。她说尽量吧!主要得看几点下台。
  ——当当晚我们聚会的地儿在西四。我过一会就看一眼手机,过一会就看一眼手机,但一直没她的短信。到了十一点左右我实在扛不住了,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正坐台呢走不了,等下台再给我电话。
  又喝了一会儿人家饭馆打烊了,我们只好“转场”。站在饭馆门口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去西边四五百米远的一家串店,24小时的。
  我们一帮半醉的大老爷们稀稀拉拉地走成了三四拨,我和一哥们儿殿后。当走到一个家常菜的时候那哥们儿说在这儿也行,看里面还不少人呢。此时别人已经走远了,我说还是串店吧。说完我俩抬腿追赶大部队,就在“起步”的那一刹那,我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于是又退回来仔细一瞧,当时就感觉火往上撞:车雁秋正和二男一女在里面有说有笑地吃火锅呢!
  我心里这个气呀,但当着哥们儿不好发作,只能假装没事儿跟着去了串店。
  在串店我又给她打了个电话:“你还在单位哪?什么时候下?”
  她依然是那副腔调:“哎呀,今儿的客人可烦了,死活不走,你不还没散吗?一会儿一完事我就给你电话。”
  挂了电话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袭遍全身,说不清是伤心还是生气,我一口气吹了一整瓶啤酒,旁边的哥们直说:“看人小白,二轮开始啦!”
  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可我反倒是越喝越清醒。就在我们刚散的时候她给我打电话让去接她。于是我先打车到师大接上她,再折回白广路。路上我想好了,先不吭声,别总是当那个有屁憋不住的。
  进了家她还没事儿似的跟我逗:“怎么着,你睡沙发还是我睡沙发?”
  我没好气地说:“放心,不碰你,我有手呢!”
  她一看我脸色不对,赶紧摇着我胳膊问:“怎么啦?生气啦?我不一下班就给你打电话了吗?”
  这时我憋不住了,问:“火锅好吃吗?”
  她先是一愣,紧接着表情巨尴尬,低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废话,吃还不远点吃,非跑西四去,不想理我赶紧滚,谁缺谁都活得好好的!
  她突然激动起来:“我不是怕你生气吗!那客人是老板的朋友,经常来,今天非要出去吃饭,我要不跟着去,之前那俩小时不是让人白摸啦!”我一听好像有理,把原来想好的一番责难又咽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温柔地说:“满嘴酒味儿!你家有蜂蜜没?我给你沏杯蜂蜜水。”
  上床以后我借着酒劲儿趴在她身上说:“你还没让我看你的裸体呢?”
  她跟念台词似的说:“咱可是说好了的,你要用强以后就谁也不认识谁。而且,我比你想象的劲儿大!”
  其实我还没浑蛋到那个地步,再说那样也没意思,于是一翻身躺到了另一边。她笑笑说真乖,来,我给你捏捏后背,我可是学过的。
  不知是喝酒的关系还是因为她给我按摩了,反正那天睡得特香。
  次日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她说我得回家,我妈要给你打电话你可千万别提我在你家过夜的事儿。我笑着说那怕啥,咱又啥也没干!
  她一瞪大眼睛:“你敢!”
  洗漱完毕我给她送到车站。我说你不吃午饭了?她指着车站旁边的煎饼摊说来套煎饼就得。我刚要反对。她说你忘啦,我爱吃。
  我俩坐在车站广告下的不锈钢椅子上,一人捧着一套煎饼啃着。突然,她看着我嘿嘿笑,我说怎么了。
  她指指我又指指自己的嘴,说:“辣酱。”
  当时的感觉特好,以至于后来我看见煎饼就想起那个中午,就想起她。
  6
  那年的大年初十正好是2月14号“情人节”。我俩在电话里闹了点小别扭。主要是我说她就别上班了,她非要去。我说那随你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当时我也想了,可能我俩是不太合适,不行我还是踏踏实实找个正经人吧。
  晚上,她给我发了一条可怜巴巴的信息:人家都有花,就我没有,好可怜哪!
  我心一软,给她回了一条:要不要我去给你送花?还是算了,太远,再说今天花好贵呀!
  到了夜里十二点钟,她终于扛不住了,说正在坐台,问我能不能带束玫瑰去看她,帮她在姐妹面前长长脸。
  我说都这点了哪儿还有卖花的呀!她说:好老公,求求你了!
  我说试试吧。其实我知道这会儿新街口夜市应该还有卖剩下的,而且不会太贵,否则明天就白瞎了。我打车赶到新街口,果然,一个大姐正在清理卖剩下的一堆玫瑰。
  我过去问多少钱一枝?
  大姐说兄弟,我也不跟你多要了,五块钱一枝,二十块钱一束。
  我看了看,说都要了能不能便宜?
  大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咧着嘴说那敢情好,你给200块我都给你!
  我一看,还有大概100枝。我说那你能不能给我拆开,挑99朵好点的捆成一大束?
  她说没问题!然后卖力地捆了有一刻钟。这时短信过来了:你到哪儿了?
  我说正买花呢,马上!
  我抱着一大束玫瑰又打了辆车。刚上车司机说:“嗬,去看女朋友,不过有点晚吧?”
  我说这点儿便宜。
  司机乐了:“那倒是,会过!”
  她从歌厅出来看见我手里的那一大捧花都傻了,幸福地说:“这是多少啊?”
  我说99朵。
  她在路灯下看着我足足一分多钟没说话,然后抱过花,在我嘴上一吻,扭身跑进去了。
  我舔了舔嘴唇自己傻笑了一下,打了辆车说白广路。
  次日下午车雁秋打来电话,说有事儿求我。我说什么事?她说你先答应我。我懒得拉锯,说行啊!
  她吞吞吐吐地:“你给我600块钱路费,今晚我住你家。”我说你要路费干吗?
  她说丹东那边情况不好,可能撑不了几天了,她要过去看最后一眼。我一听这好像没法拦,毕竟事关生死。便说钱不是问题,但你挣的小费呢?她说都交她妈了。
  我问那你妈让你去吗?
  “我会想办法,但你千万什么也别说,尤其是我住你家的事儿。”
  晚上她到我家楼下都快一点了。刚下出租我就闻到一股酒味。
  我皱眉说怎么喝这么多?她说连坐俩台,没办法。
  进了屋我把600块钱递给她。她低头接过去,但并没急着揣起来,就那么捏着、站着。
  我说睡着啦?她一抬头,眼睛湿润,说:“你真好!”我说快去刷牙洗脸,都几点了。
  当我又一次趴在她身上她没往外推,反倒是热情地迎了上来。那柔软的嘴唇和灵活的舌尖让我肆意地释放着,我俩就好像从来没接过吻,炽热而贪婪。过了七八分钟——我从没吻过这么长时间——她才允许我松嘴。
  我说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吻。她说我也一样。
  我翻到一边问你这次去几天?她说尽快吧,怎么着我也得去看最后一眼,要不……我拦住她的话头说我明白。
  她说咱俩认识有一个月了吧?我说满打满算25天。
  她说可我觉得咱们已经认识好长时间了。
  我不想把场面搞得这么伤感,就打岔说:“那你还没让我看裸体呢?”
  她笑着:“色鬼!”
  我说:“嘿,可是你先提的,短信我还留着呢!”
  她侧过身,脸冲我妩媚地说:“我有个条件,今晚只能我动你,你不许动我。”
  我一愣,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但她已经坐起身子脱下吊带儿,又从前面解开文胸。当时我的心跳巨快,起码二三百下,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对令我终生难忘的乳房。它俩高傲地并排耸立,****则像两粒饱满的葡萄顶在上边。
  然后她俯过身来开始吻我的身体,而我就像个木乃伊似的不敢乱动,被动地享受着这销魂的一刻。当她的舌尖开始在我前胸到耳根走第三个来回的时候我实在扛不住了,把她掀在底下,按住她的两只手,疯狂地亲吻以及吸吮她的峰峦,她一边呻吟着、扭动着,一边喘息着说:“不要!”
  我一看她快不行了,趁机把右手伸进她的内裤。她一声尖叫,用尽全身的力量反抗着。
  我急促地说:“宝贝,我受不了了!”
  她喘息着说:“下面不行,那是他的!”
  而我当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根本不能停手,疯了似的扒下她的内裤,眼中茂密的一片。
  她坐起来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央告我说:“求你了!”我说不行!
  她说:“那你先去洗洗!”我说你保证等我?
  她说我保证!
  然后我做了一个至今都后悔的决定:去卫生间洗了洗。
  等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屋里,她已经穿好了衣服,背靠衣柜站着。我刚要骂她食言。她信誓旦旦地说:“求你了,今天不行,我发誓,从丹东回来一定陪你!”
  我说你要骗我呢?她说出门让我被车撞死!我一看,今天是没戏了,心里懊恼得够呛。
  她说,别生气,给我点儿时间。
  我说:“得,听你的。还睡不睡了?”她说睡。
  我说脱衣服上床。
  她说那你不许硬来?我说还不至于!
  等我俩再次躺下,她伸手过来拉我。我不吭声。
  她笑着说:“还生气哪?早晚都是你的,急什么!”
  我说再招我我可不扛着了啊。她赶紧把手缩回去:“别别别,我错了,不说了,睡觉。”
  她是正月十三那天走的,我本以为很快就会再见到她……那天晚上进家刚要给她发短信,她的先过来了:亲爱的,对不起,其实那边情况并没有恶化。只是我思前想后,还是爱他,离不开他!
  我惊了,赶紧回了一条:什么意思?
  她:我这次去就打算留在他身边,哪怕他一辈子醒不过来,只要我能看着他就行!
  我:开玩笑吧?你妈怎么办?
  她:以后我会跟她解释,就当我不孝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我:那你对我的承诺全是放屁?她:对不起!忘了我吧!
  当时把我气疯了,心说闹了半天让一个小姐给骗了!哥们儿真有心点齐一哨人马追上她把她臭凿一顿。不,先奸后杀,杀了再奸,奸了再杀。
  我:真后悔,算我瞎了眼!
  这条过去以后她那边半天没动静,我又发: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终于明白了小姐没一个好东西!
  等了半天,一气儿过来了四条短信。
  21∶01:那就好,我已达到了我预期的目的,我根本就配不上你,也不值得任何人来爱!你能彻底从心里远离我就是我要的,更是你的福气。
  21∶02:早就告诉你我不值得你爱,不想再伤害一个感情中人!不论你怎么看我,你在我心里从没算个客人!这得怨那些玫瑰!留一份回忆也只有增加一些恨意,太苦涩。
  21∶04:没有你的谩骂,我这个欲死的心还真能提前憋死!这是我要谢你的。但是,有你的爱来折磨我的负罪感,是我要怨你的!
  21∶05:最后悔让你爱上我,让我喜着忧着痛苦着;让我怨着恨着怜惜着!你还是害死我算了,省得我活着更受罪!
  看完以后我愣了许久,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那种既爱又恨的感觉像两床被单被甩干机绞在了一起,怎么拉扯都分不开。说想哭吧?还不至于,而且那也太可笑了。但心底的那种深深的遗憾、深深的失落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她就像一条临时停靠的船,终于又拔锚驶离了我的生活,给我留下的只有苦涩的回忆和五张作废的充值卡。
第20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1)
  1
  原本以为只有遗像这东西由不得自己做主。历经沧桑到了我这把年纪,才发觉所有的倒霉事儿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大家算算,时隔三十多年搞了两个女人,居然是母女,这是什么概率!
  “老先生,您……还点餐吗?”侍者用犹豫的声音询问。
  我一看表,12∶08。打车雁秋和钱海燕她们母女走了,我已经独自干坐了20分钟。
  “算了,结账吧。”我的声音有气无力,苍老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在众服务员异样的眼光中走出餐厅大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打透了我的外套,并迅速顺着汗毛孔钻进了皮肤,我不由得裹紧了外衣。这时电话响了。
  “亲爱的,你没事儿吧?”熟悉的声音带着焦虑。“……我没事。”
  “那给你发信息你怎么不回?”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是有几声短信响。那边继续说,“我妈今天不知道犯什么病了,她从来不这样!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嗯……也没什么,就是说咱俩岁数不合适,希望我不要耽误你……她跟你怎么说?”我心里赶紧编着。
  “也是这一套!我才不管呢。噢,就许她找比自己大那么多的!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微微愣了一会儿:“我在回家的路上。”“那好,一会儿见吧,我可能得20分钟。”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又不能回绝她,只好说:“别着急,你慢点儿开。”
  挂了电话,我心里七上八下。平日里充满智慧的我此刻竟然不知所措。我觉得生活就像一个阴险的小人,躲在暗处心怀歹毒地将一切都搞成了黑色幽默。
  待会儿见到钱海燕我怎么说?实话实说——显然不行。以我对她的了解,听完真相她得疯喽。而且,这里面还牵扯到她妈的形象。一个多年来含辛茹苦的母亲跟一个********是怎样的反差和难以令人接受。
  ——那将还有,让我就这么退出这段感情,余心有不甘。哥们儿还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人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越舍不得撒开生命中美好的东西。何况,当年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是她车雁秋带着我的信任、带着我的爱,用我的钱买来车票投向了别人,还是个植物人!
  但是,目前的处境就像一道无解的应用题——我,我不愿离开她,可我俩好像又不能在一起!
  原来,我一直以为爱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她不愿离开
  想爱就爱,
  不想就不爱。可事实还真不是这样。有时候,一对很相爱的人却不适合在一起,又有时是很适合在一起的人却不够相爱。
  有人说:“成功的爱情必须是在合适的时间遇见合适的人选。”可能吧,但我们都知道,不论什么事,其发展往往不像我们期待的那样。这,就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每当我向上帝伸出求助的手,丫却只给我一个沉默的背影。
  “你说怎么办呀?我妈本来答应得好好的,临了突然又变卦。”钱海燕自打一进屋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哼!我猜她压根儿就没打算同意。”
  见我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她走过来蹲在扶手旁边:“怎么了?想什么哪?”
  我抬头看看她,只见她焦急的神态溢于言表,我顿时心中一软,伸手摸着她的头发:“你放心,我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她闻言攥住我的手,担心地:“你不会放弃吧?”我笑了笑:“你舍得我,我还舍不得你呢!”
  她脸一红,起身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轻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贫!”
  绷了一会儿,她问:“白老师,你到底有对策没?”我把心一横:“找你妈再谈谈!”
  钱海燕一脸惊恐:“我?”我一指自己:“我。”
  “能行吗?我妈她拧着呢,都是遗传我姥姥的倔脾气!”听她这么讲我倒乐了,心说当年你姥姥都被我呲晕了。
  我笑得她莫名其妙,过来坐在沙发扶手上:“我真服你,都到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我抚摸着她那双我最心爱的长腿:“放心,我来处理。”她将信将疑地:“你打算怎么跟我妈谈?”
  “不抒情、不诈唬、不搞声声血泪;不寒暄、不重复、不追忆似水年华;不憧憬光明未来,不枝不蔓、不卑不亢!”我一本正经地说。
  说完她也乐了:“那我妈肯定一脚把你从我家踢出去!”
  说心里话,其实我也没把握。但是又能怎样呢?至少我也要先坚定她的信心。
  临走钱海燕把她妈的电话、地址都写了下来,又不放心地叮嘱我:“白老师,虽然我相信你的口才,但跟我妈说话还得特别注意。”
  我拍着她的肩膀,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说:“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做到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小声说。”
  扑哧一下,她破愁为笑,用手一戳我的脑门,“你呀,典型的双鱼座,b型血。”
  当时我心里话儿:老夫的幽默,与星座和血型有什么关系!
  2
  近些年,不管是在什么场合,只要有人稍稍对我发生兴趣,都会问我一个高深的问题:“你是什么星座?”
  本人完全茫然,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我是3月10号的。”然后对方肯定地点点头:“噢,双鱼座。”接着就会说出一大堆双鱼座的人经常怎样怎样、爱如何如何,好像她们都是我奶妈,比我还了解我!
  对此,本人特别不以为然。首先,星座这玩意儿是老外编排出来解闷的,没有什么严谨的科学依据。而且,我们祖祖辈辈的生辰八字说的都是阴历,现在依然有许多人在沿用,二者之间,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我身边的那帮作家也是,不知中了什么邪,张嘴闭嘴也全是星座:一个人的酒德好不好;兄弟俩的关系近不近;他媳妇为什么跟别人跑;****为什么总跟美国较劲——总之,一切问题。
  他绝对能从星座上找出答案,完全失去了一个作家应有的智商和判断能力。气得我真想问他:那为什么许多水瓶座的同志说话就很没水平?有些处女座的女孩也不是处女?
  私底下我查了查《现代汉语词典》,发现星座其实只是为了天文学研究的方便,把星空分成的若干个区域的名称而已。此外,与生辰相对应的星座只有12个,如若把世界上的60亿人口简单地归结为12种性格特征,我觉得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还有就是血型论,更加显得滑稽可笑。世界上的人,拢共就那么几种血型,怎么可能归纳全人类错综复杂的人性变化。而且,但凡有一些医学常识的同志都知道,人类的行为是受大脑支配的,可大脑与血液之间有一层血脑屏障,使它俩根本就不能汇合在一起。这也就是说,血液绝对不可能参与大脑的思维活动,血型决定性格一说纯属无稽之谈。
  本来,你若是把星座和血型只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也就罢了。可偏偏有人非跟它较劲,交朋友用它、谈恋爱用它、做生意用它、结婚也用它,就连上楼来收破烂的大嫂都操着生硬的普通话说:“大哥,你就放心吧,俺是天秤座的,矿泉水瓶5分一个绝没骗你。”
  其实上个世纪我们就说要破除封建迷信,可如今它们伪装成时尚依然充斥着我们的话题。
  3
  初六一天我没动窝儿,一直在想对策。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是肯定的。但车雁秋多少还算了解我,这就好像玩“拉耗子”,对方预先知道了你的底牌——失了先手。我必须出奇兵才能得以制胜。
  常言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可关键是,每当遇到这种棘手的时刻,我身边却没有另两个臭皮匠一起出谋划策。
  找狗子吗?那他肯定会沉吟半晌,然后用一个躲躲闪闪的设问句回答你:“不行的话你们仨就一块过?”
  如果阿坚还活着,他则会干净利落脆地:“白,实在麻烦就算了,没有女人咱还有两只手!”
  没办法,圈里的老哥们儿相对来讲还是略显单纯,稍微复杂一些的生活情况他们就不知该怎么应付。这都是读了太多书的负面结果。
  下午钱海燕来电话,问我打算怎么说服她妈。我实话实说:“不知道。”
  “那你可得快点儿。我妈今天居然没给我打电话,这可不像她的风格。我怕……夜长梦多!”钱海燕忧心忡忡地说。
  “嗯,知道,我会尽快约她。”
  挂了电话,我更坚定自己该怎么做。面对喜欢的人,即使前路再坎坷,我也决不轻言放弃。记得叔本华说过:“在这个用假骰子玩游戏的世界,我们必须得有钢铁般的性格,具有经得起命运打击的甲胄,以及跟他人抗衡的武器。因为人生就是一场长久的战争,每往前一步都得拼命。”
  大年初七,一个决定我命运的日子。
  雪花从凌晨就开始飘落,到了早上不但没停反而变得更急更密。
  我很早就起来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能改掉一个毛病,就是心里不能有事,有事准睡不踏实。
  洗漱完毕,吃完早点,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穿戴整齐,拿了把伞,刚要开门,想了想,又把伞放下,把围脖系紧。
  下电梯到了楼门口,外面雪虽然不大,但很急。我把心一横,一头闯进茫茫大雪中。很快,雪就在我的头顶和肩部开始积聚。我一张嘴,几片无味的凉意闪进嘴里。小区门口有辆空车,我紧跑两步。可就在我还差两米的时候,一个小伙子斜刺里冲出来抢在我前面。
  这么一来我又在雪地里多站了十分钟。但我一点也不生气,真的。多年以来,正是我生命中遇到的这些倒霉朋友培养了我的容忍能力!你要是从中受益,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码我是这么认为。
  ——起雪地行车很慢,又堵,司机还一直在抱怨,抱怨天气,抱怨公司,抱怨油价,抱怨社会,抱怨他媳妇。好在,我赶在他抱怨下一个目标时下了车。
  这时,雪开始变小,但融化在头发上的雪还是让我打了一个喷嚏。我找了一个底商的房檐下,掏出手绢擦了擦所剩无几的头发。
  其实,当时我还是没想好怎么说,但我对我临场发挥的天赋很有自信。就在这时,远处晃晃悠悠推过来一辆三轮,停在她妈的小区门口,左边玻璃上写着“煎饼”,右边写着“果子”。
  我心里一动,急忙跑过去:“您给来一套,不要小辣椒。”“得嘞。”对方麻利儿地摊着。
  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我故意拉他闲聊着:“这么大雪您还出摊?”
  “今天是初七,头一天上班,刚在街面上卖得不错,还剩一点面,卖完就得。这小区门口生意不错。得,您拿着,我就不垫纸了。”
  我放下10块钱,拿着煎饼进了小区。在楼下,我拨通了她妈的座机。刚响两声,车雁秋就接了。
  “是我……”一句蹩脚的开场白,但我想不出更好的。“我知道。”
  “我在楼下。”“我知道。”
  一时间轮到我无语。
  “先上来再说吧。”还是她打破了僵局,防盗门也应声而开。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刀山也得硬上。我单手托着煎饼,仿佛托着炸药包,一步一个台阶地来到三楼。
  302的门口很干净,门缝里夹着一些美女卡片,那是这个小区小姐招嫖的名片,我们那儿也是如此。
  我刚要抬手按门铃,门自动开了,美女卡片掉了一地。
  车雁秋身着毛衣站在门里,看上去相当有气质。平心而论,女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有这种风度,实属难得。
  “进来吧。”她说完侧身让路。
  我刚迈步进门,一条白色的银狐就从里面蹿了出来。“汪汪。”只叫了两声。
  小家伙歪着脑袋打量着我,然后又充满戒备地上前闻了闻。
  “它喜欢你,”车雁秋在一边抱着胳膊,“好像你很有狗缘。”“人缘也还可以。”说着,我把煎饼递过去。
  她接过煎饼,表情极其复杂,完全超出了我的描述能力。“居然你还记得……”半晌,她才冒出一句。
  我俩一前一后来到客厅,空气中隐隐能闻见一丝檀香的气息。
  她一指沙发:“坐吧,我去沏茶。”
  我本想说算了,但她已经转身去了。
  我坐下来,环视了一下周围。
  屋里很干净,摆设也颇为讲究,南边墙上挂的是“春、夏、秋、冬”四扇屏,北边则是一副对子:“读书随处净土,关门即是深山。”
  这时车雁秋端着茶过来,见我正在欣赏字画,便说:“字是海燕她继父写的,画是向别人求的。”
  我点点头,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坐回沙发里。车雁秋也在我侧面的沙发坐下。
  我好奇地问了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那海燕是……”“他的。”
  我心说看来那个差点当了植物人的哥们儿还是做了点贡献,起码留下了钱海燕这么一漂亮闺女。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
  我说:“原来他姓钱。”“钱少刚。”
  “那……阿姨后来……”我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怎么称呼她妈也就是钱海燕她姥姥,只好说了个阿姨。
  “我妈后来那些年一直在生我气,嫌我没跟你。”我笑了。
  “你得意吧?”
  这个场面来的时候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一点不紧张,完全像两个老朋友唠家常。
  “你妈后来给我打过两次电话,但那时我已经结婚了。”我说。
  “是吗?这我都不知道。看来我妈是真喜欢你。”抓住这个话茬儿,我赶紧说:“海燕也是。”
  “我知道,”车雁秋点点头,“你们给我出了个难题。”
  有两三分钟,我俩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她先开口了,“对于当年我既后悔又不后悔……我不后悔回到了他身边,不然也没有海燕。但我的确后悔那样对你,辜负了你。唉,可能今天这个局面就是报应吧!母债女还。”她说着说着有些感慨。
  听她这么说我觉得有门儿,眼看曙光已经从门缝里挤进了一条腿。
  “那天我的反应可能有些过激,主要是太意外了!自从回北京我就想到可能会碰见你。但绝没想到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昨天我斗争了一天,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讲到这儿,她的目光四处寻摸着,“你等会儿……”说着,车雁秋起身进了卧室。
  听到这儿,我知道下面该进入正题了。我下意识地用手指背蹭蹭下巴,很光滑,早上新刮的,这是我一个习惯动作。
  车雁秋回来后手里多了盒烟。
  “你还没戒?”我记得,她跟她妈是俩烟鬼。
  “本来已经不怎么抽了……”她做了个无奈的动作,然后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去,“你能保证对她们娘俩好吗?”
  “当然,绝对可以。”
  “好,这是第一;第二,过去的事没必要让孩子知道,要瞒到底。”
  “我明白。”
  “第三,你……好像有个儿子?”我点点头。
  “以后不能亏着海燕,你要事先做好安排。”说罢,她盯着我,等着我对最后一条的反应。
  她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以后,指的就是本人伸腿以后。这是要我在遗嘱上不能偏心。这个精明的车雁秋啊,老了老了,还是对财物嗅觉灵敏。但对于我,做到这几点确实也不为难。
  “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从来没把钱财放在眼里。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都会让她过得从容、舒心。”
  听见我的回答,车雁秋满意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这才是你!”
  最后这句,让我有些不舒服。当你被人料到、当你被人算准,就是那个感觉……当我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心里的兴奋远不如预计那样强烈。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就这么解决啦!不知诸位怎么想,但我的确没有那种攻城拔寨的快感。
  本应该,是一个十分棘手的局面。我,绞尽脑汁、使劲浑身解数。她,不依不饶、胡搅蛮缠。
  这就好比“日抢三关,夜夺八寨”的尉迟恭撞上了空城计;“过五关斩六将”的关云长遇见了手无寸铁的孔乙己。
  其实,我明白车雁秋走这步棋的用意。
  那天看电视,主持人给几对母女出了道测试题:说假如你是一高个女孩,现在想同自己的矮个男友接吻,会采取以下哪种姿势:a.坐在椅子上;b.躺在床上;c.站着,顺其自然。令人意外的是,几乎所有的母亲都选择了b;而女儿们则一致选了c。
  最后主持人揭晓答案:选b的是希望能嫁给成功人士;选c的则是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白手起家。
  一个小小心理测试,爱女之心暴露无遗。
  我再给大家讲个真事儿,有点意思。说有位导演,50多岁,在自己栏目中结识了一位将满20岁的美少女。当时正值这个导演的婚姻亮起“红灯”,于是便对美少女展开追求。面对导演的强大攻势,美女不知所措,只得打电话回家向母亲请教。妈妈刚一听说对方50多岁,断然拒绝。但当听说此人是一位著名导演时,说了一句特令人肃然起敬的话:“那你还不赶紧抓住机会!”
第21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2)
  在叙事长诗《特里斯丹和绮瑟》里,国王马克派侄儿特里斯丹替他去爱尔兰向大美女绮瑟求婚。绮瑟的母亲听说国王来提亲,激动得晕了过去。临行前,绮瑟的母亲交给她一瓶能令双方永远相爱的****,让她给国王喝下。谁承想,在横渡海峡时,绮瑟和特里斯丹误饮了****,以致相爱不舍。当国王和绮瑟完婚之夜,洞房里却躺着一个假绮瑟——忠实的女仆勃朗詹做了替身。这样,绮瑟和特里斯丹继续相爱,但最后事情败露还是以自杀告终。
  这些,都是母望子贵,眼巴巴盼着自己女儿“攀龙附凤”的案例。
  我这儿正回味着,突然,司机一个急刹车,差点撞上前面横穿的骑车妇女。
  司机摇下车窗张嘴就骂:“你活腻歪啦?想死跳河去,大河没盖盖子!”
  那个妇女也不示弱,回头还嘴道:“路又不是你家的,老娘爱咋走咋走!”话音未落,车在雪地上一打滑,连人带车横着搓了出去。
  “哈哈哈哈……”我跟司机一起大笑起来。
  “活该!”司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回头冲我,“这娘们儿就是欠,您说是不是?”
  “呵呵,这就是报应。”我笑着附和。
  这时,我的心情居然好多了。你要知道,当人们失落的时候什么能让他们振作起来?
  其他人的不幸!
  走到这一步,还差一场戏,一场“作秀”的戏,就是不能让钱海燕起疑心。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哥们儿到了这个岁数,还要干这种事儿,悲哀啊!
  雪,还在下,只不过是从鹅毛大雪变成了又急又密的“雪雨”。
  下午,接到了钱海燕电话,兴冲冲地向我汇报她娘的转变。我用一连串惊讶、转折、兴奋的语气配合着,是那么自然,像一个功底深厚的戏子。要知道,希腊语中的“演员”就是“伪君子”的意思。
  她问我:“咱要怎么庆祝呢?”
  我假装想了想:“嗯,去非洲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吗!”“真的?”她兴奋得像个孩子,让我更是羞愧。
  我说:“真的,非洲、欧洲、美国,随你。只要你喜欢,我都陪你去。”
  她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着:“没想到我妈突然就……跟做梦一样。对了,你儿子那边会不会又……”
  他?他不是问题,从来都不是!所以我用轻松的语气告诉钱海燕:“这你不用担心,还是先跟你们领导申请歇年假吧。回头万一……”
  她得意地打断我:“没有万一,以现在的情况,他敢不批?”嗯,她们主编也不傻,能靠上我高兴还来不及。
  但是,我忘了一个严酷的现实:生活其实就是个恶毒的王八蛋,它从来不会让你一切都顺顺利利,它没那么有善心。
  这个不顺利来自我儿子,一个从来不敢忤逆我的人。当听完我要跟钱海燕去非洲旅行结婚,竟然急赤白脸地跳起来。
  他脸色绛紫,语气冲动地:“爸,您是不是老糊涂了?玩玩也就算了,还来真的?噢,您还真以为人家会看上您?人家那是冲着您的钱和名气!”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态,赶紧又换了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爸,我这可是为您好,怕您一时糊涂!”
  刚开始,我没急,还是本着耐心说服教育。
  我缓缓地:“这件事我仔细考虑过,风险肯定是有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谁结婚能保证没有风险?其实所有的婚姻都是在茫茫大海上冒险,结果如何,只能看你个人的造化!”
  儿子一看我意已决,一把撕下“忠谏”的面纱,用通牒的口吻宣布:“跟您说,这件事我绝不同意。”
  一句话把我惹急了,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谁说要征求你的同意?我刚刚是在通知你,不是商量。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我的事儿还轮不到你做主!”
  说最后一句时,我故意把音量提高了几十分贝,感觉这样比较有威慑力。
  果然,在我的震慑下,儿子露出了怯懦的表情,他无助地坐回椅子上,仿佛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
  看着他没出息的模样,我语气缓和下来:“你放心,等我不在那天,自然会提前做好安排,落不下你。”
  儿子闻言脸一红,赶紧往回着找补:“您看,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怕您上当。”
  “我能上什么当?有大好年华的是人家,我只有一具臭皮囊。钱?你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全留给你!”
  儿子顿时低头不语。
  这回该轮到我推心置腹了,我语重心长地:“小锋,你是我儿子,应该最了解我,有哪件事我不是深思熟虑!这些年,虽然咱们爷俩很少交心,但这并不意味着爸爸心里没你!你、阿芝,涵涵,咱们是一家人。我就是不管你,还能不管涵涵?那可是我孙子。”
  儿子抬起头来:“爸,刚才是我太冲动,主要是……主要是有点儿突然。”
  我点点头,拍着我的胸脯:“这我能理解。你妈永远在这儿。谁也代替不了!我只是想找个伴儿,不然,剩下的日子很难熬的……其实,人家不嫌弃我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你老爸到了这个岁数还能嗅到美女……”
  儿子勉强笑了笑,释怀地:“爸,那我祝您幸福,至于涵涵,我们会把他带到日本去。”
  直到最后,他总算说了句我爱听的话。是啊,这些年我们爷俩交流的太少了,总是各忙各的,不到过节都不像一家人!
  搞定了我儿子和她妈,其余的问题就像多日的结痂,时间一到,噼里啪啦地迎刃而解。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我们俩去民政局领证。说心里话,其实路上我还在犯嘀咕,因为毕竟是年龄相差太大,怕人家工作人员笑话。
  等到了民政局,才发现另外几对领证的也全是相差十五岁以上。那儿的工作人员则完全是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态,表情里没有一丝一毫惊讶。我就纳闷了,又没打仗,那些同龄的大龄未婚男青年都跑哪儿去了?难道说是为了“尊老、敬老”集体发扬风格吗?
  拿到结婚证,钱海燕捧着端详了半天。
  我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傻了吧?是不是后悔了?”
  她故意长叹一口气,幽幽地说:“后悔也晚了,再离就是三婚了!
  我揶揄她说:“那倒是,一个三婚的女人只能在衰老之前尽快找到下一任丈夫,这就好比食品要在保质期到来之前赶紧促销完毕——不求卖得贵,但求卖得出。”
  你。”
  她听了俏脸一扬:“你真讨厌,老不正经!”
  我乐了:“这可是我压箱底的秘籍,不传男不传女,就传她一开始没听出来,还沾沾自喜地:“谁稀罕。”等过会儿她醒过闷儿来,抬起腿作势要踢我。
  我说你踢死我可就真成“三婚”了!
  她听我这么一说,乖乖地收回了性感的长腿。
  我俩出了民政局,上了她的车,她用像是突然才发现的口吻:“哎,你注意没,刚才领证的女人里我最漂亮!”
  我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可不能开玩笑,女人特在乎,所以我赶紧随声附和:“那当然,那些个男的差点儿用妒忌的眼神杀了我!”
  说完我就偷偷瞟她,她笑得那个甜,唉,女人!!!
  4
  蜜月第一站:人类文化的发源地——埃及。
  其实,非洲我们最想去两个地方——
  埃及的开罗和肯尼
  亚国家森林公园。之所以想去开罗,是因为在所谓的世界七大奇迹里面——
  用我们现在的眼光来衡量——
  只有埃及的金字塔,还算令人叹服。而肯尼亚的国家森林公园,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去处。时常想象:在即将日落的大草原上,我和羚羊猎豹一起奔跑,最后猎豹吃掉羚羊,我再吃掉猎豹。
  所以,我跟钱海燕蜜月的第一站就到了古老的埃及。
  如果像希罗多德在公元前430年描述的:“埃及是尼罗河的礼物。”那金字塔无疑就是礼物上的一颗明珠,它使得这件礼物更加昂贵出众。但正是因为金字塔太有名了,所以当我们站在它脚下,反而失去了应有的震撼力,剩下的只是一种蛮荒的粗糙感。至于大名鼎鼎的狮身人面像,阴郁的眼睛让我在烈日中仍然感到一丝阴冷。那张被盗墓者砍去鼻子的脸,使我想起了《岳飞传》中的没鼻子哈迷蚩。
  倒是胡夫金字塔前的太阳船博物馆给了我们一个惊喜:那只在金字塔边发掘出的大木船,长约30米,造型优美,做工精细,而且听说是4000年前的作品。
  说实话,开罗的交通着实不咋地。因为虽然他们马路挺宽,但是却不分车道。于是便出现你争我夺,车与车经常呼啸着擦肩而过,还呼呼地释放着浓浓的尾气,令人窒息。
  我跟钱海燕说:“看来这开罗也就那么回事儿,要追上北京至少得半个世纪。”
  钱海燕一皱眉头:“你小声点,当心人把你埋金字塔下面去。”
  我说没关系,只要带着你,你也过一把“埃及艳后”的瘾。钱海燕听了没答话,只是咬牙切齿地拧了我一把。
  开罗的交通工具有很多种,其中最舒服的就是地铁。除了宽敞明亮的通道和上下自动滚梯外,它跟国内地铁最大的差别就是特别人性化。比如它每辆列车的前两节都是女士专用车厢,这让那些一袭蓝袍的女士们不用再跟一帮老爷们儿挤来挤去,而且也避免了一些身体上的接触和骚扰。通道墙上都有很漂亮的壁画,大多表现埃及法老时期的文明,充满了异域风情,令人赏心悦目。
  在开罗市区看见不少马车,车轮高大,两排坐椅,车夫昂首于前,威风凛凛。钱海燕用手一指:“看那些车夫,真帅!”
  当地接待我们的朋友叫穆巴拉克,听到钱海燕的赞叹,很是得意,问我北京有这么棒的马车吗?
  我说原来有,但早就被淘汰了,我们管车夫叫“骆驼祥子”。没想到这哥们儿连忙说明天可以带我们去开罗郊区的骆驼交易市场,那里有白骆驼,还能看见会抽烟的骆驼。听到这儿的确令我很好奇,但我不能表现出来,那岂不是折了咱中国人的面儿。
  于是我淡淡地说:“骆驼抽烟算什么?在北京小狗都会打的。”
  原来,虽然开罗已经有了500万辆汽车,但骆驼还是作为观赏性交通工具保留了下来。尤其是在金字塔旅游区,骑着骆驼照相是当地创收的一项主要来源。不过,当地政府好像不太支持,派了许多“城管”进行巡逻,所以那些骆驼的主人每天都跟“城管”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次日,穆巴拉克便带我们去找他堂弟——
  一个拥有6头骆驼的主。当时那哥们儿正把点燃的香烟塞进骆驼的鼻孔里。钱海燕觉得很好玩,问穆巴拉克为什么要用烟呛它?
  穆巴拉克解释说骆驼有时累了乏了,给它抽根香烟,它立马就能兴奋起来,更加卖力气。我听罢大乐,赶紧从兜里掏出半包“骆驼”,学着他堂弟的样子把烟点着,塞进骆驼的鼻孔,然后合了张影。我想好了,这张照片就叫:抽骆驼的骆驼。
  末了我问他堂弟,你们平时是怎么对付“城管”的?
  没想到穆巴拉克帮我翻译出来的话竟然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用你们中国话说就是把游击战进行到底。”
  其实,在“衣、食、住、行”中,本人对吃最不挑剔,但毕竟已经习惯了北京的口味,所以初到开罗的确有点儿怕吃不舒服。
  两天以后,发觉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当地的饭菜虽然不如在北京时那么顺口,但也绝不难吃,而且开罗也有不少中国餐馆,东西做得都还可以。
  值得一提的,是不同于国内的一些特色。比如说尼罗河上的游船,估计是为了振兴旅游业,他们把餐厅移到了游船上。这样,食客既可以随船欣赏河两岸的风景,又能尝到美味佳肴,颇有鱼和熊掌兼而得之的意思。
  还有就是街头有时会见到骑自行车的小伙子,一手扶把一手扶着头上顶的大笸箩,里面全是面包,有点儿像表演杂技。我和钱海燕当时都惊了,因为长期以来我一直认为中国才是自行车王国,北京街头随便拉出一个都能在自行车上玩点儿花活,但这样我估计没戏。
  据穆巴拉克介绍:这是送外卖的,叫“面包快递”。钱海燕觉得应该再添俩字,叫“面包玩命快递”。
  我说对,大梁上再驮一个舒淇。
  有天,我们在餐馆里吃午饭,遇到一位漂亮的服务员,居然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令我大为诧异。要知道,虽然有四分之一的开罗人会说“你好”,但他们也就只会这一句。而整个开罗会说中文的导游也绝不超过上面人,基本属于稀有资源。
  我问她为什么中国话说得这么好?
  她甜甜地一笑,说在上高中时开罗举办了一次学生之间的中文演讲大赛,当时她获得了冠军。作为奖励,主办方安排大赛的前几名到北京旅游了一次,去了长城、故宫,还有天安门。
  我说北京好吗?
  她说好,太美了,长城太壮观了。回来后她还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叫小英。
  我说为什么中文说得这么好却不去当导游?
  她说一她不是大学毕业,二又没有什么关系。
  看来,如今这个时代走到那儿都要靠关系!
  蜜月第二站:人间天堂——肯尼亚。
  肯尼亚是世界上公认的观赏非洲热带动物和鸟类的最佳国度。肯尼亚的马赛马拉动物保护区,非洲五兽——非洲象、犀牛、野牛、狮子和猎豹随处可见;纳库鲁湖,红色的火烈鸟成群结队在碧水蓝天间翱翔,让人大咽口水;安布塞利国家公园,海明威笔下的乞力马扎罗雪山映照着满地的如茵绿草,令你心驰神往。
  正是带着种种美好的期待,我俩蜜月的第二站,登上了飞往肯尼亚的飞机。
  在纳库鲁湖的第一个晚上,我们住在由无数树干搭造而成的“树顶酒店”。酒店的房间稍小,里面只有一张大床和一个开放式卫生间。
  钱海燕进屋后就使劲在木地板上蹦。我说你这是干吗呢?
  她嘟着小嘴忧心忡忡地说:“总觉着睡在树上不踏实,你说,会不会夜里一阵风把树刮倒喽?”
  当时我听了心中暗笑。
  入夜,窗外黑漆漆的,不时从远方传来几声野兽的呼唤。房间里,除了一张大床都没个电视机,加之身在异地,感觉尤其强烈。于是,性爱成了大家唯一的选择。云雨过后,我俩筋疲力尽地瘫在床上,突然我笑了起来。
  她纳闷,问我笑什么?
  我说,回头树没被风刮到,却被咱俩给做塌了。
  她脸一红,啐骂道:“想得美,你也得有那么深厚的功力!”次日一早,我们被阵阵鸟鸣声惊醒,打开窗户,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酒店周围,你可以看到无数前来饮水的动物。晨曦下的纳库鲁湖波光粼粼,300万只火烈鸟争相鸣叫,使原本寂静的湖面生机盎然。阳光洒在湖面上,倒映着粉红色的云彩,使火烈鸟的身姿更加火红,而此时的纳库鲁湖,已经变成一个粉红的世界。
  半晌,依偎在我身边的钱海燕痴痴地说了一句:“真美,让我死在这里我都甘心!”
  我笑着:“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海明威选这儿自杀——只有死在这里,你才能永远和它融为一体。”
  早餐之后我们动身,用一整天的时间,才走了纳库鲁湖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回程的路上我跟钱海燕说:“我觉得应该号召全世界都向肯尼亚的环境保护看齐,因为这儿,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
  钱海燕笑着说:“瞧,我们的大作家又发感慨了,人类嘛就是这样——一边哭着喊着保护环境保护动物;一边却在加紧破坏咱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
  我点点头,说了一句:“会有报应的,最该灭绝的,就是人类。”
  蜜月第三站:非洲文化摇篮——尼日利亚。
  在我到过的机场中,尼日利亚的拉各斯机场是最乱的。
  当我和钱海燕走进机场大厅,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售票厅里人头攒动,老式吊扇晃晃悠悠地旋转着,声音如螺旋桨,直让人担心它会掉下来变成“无敌风火轮”。一个挨一个的窗口正在出售各家航空公司的机票,窗口上方的牌子上写着飞往各地的航班号和起飞时间,字迹歪七扭八。这哪里是机场?简直就是一座破旧的长途汽车站嘛。说笑声、流行歌以及广播航班信息的声音搅在一起,和着大厅里的闷热气息和难闻体味,让人产生莫名的烦躁,萌生逃离的念头。
  旁边负责接待的朋友介绍说,尼日利亚国内航线竞争激烈,不少航空公司是私营的,有的仅有一架飞机,为了多卖票,飞机晚点是平常事。我说那不成长途车了?
第22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3)
  他笑道:“这还算好的呢。有时飞机已经开始向跑道滑行了,见又有拎包的跑过来,还会停下来开门等人。”
  钱海燕听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到底是飞机还是出租车?”
  据说,拉各斯机场还发生过这样的怪事:一伙歹徒摸进跑道,强行打开正在等待起飞的飞机的行李舱,盗走旅客行李,等警察赶到时,窃贼们早已消失在机场周围的荒野中,不知到哪里“烧瓶”去了。
  负责接待的朋友很贴心,在我游览尼日利亚期间还专门给我们派了一个伴游:鲁比。
  鲁比是一个很健壮的非洲小伙儿,个子比我高出半头——
  当然,一般的男人都比我高出半头——
  皮肤黝黑且有光泽,牙齿雪白,笑起来左边脸上还有一个大酒窝,一副天真的样子。
  鲁比第一次带我们去逛集市的路上用生硬的中文问我:“白,你有几个老婆?”
  钱海燕一听都傻了,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我大笑,指着钱海燕说目前就一个。
  鲁比把肩膀一耸手一摊,做出很遗憾的表情。
  我说:“没办法,我也想多娶几个,但政策不允许。那你有几个老婆?”
  鲁比伸出两个手指,然后露出他那雪白的牙齿得意地笑了。他又问:“白,你们中国有汽车吗?”
  我一愣,没想到他虽然会点儿中文但其实对中国却很不了解。我说:“没有,我们出门都骑马。”
  看着鲁比一脸同情的样子,我开始喜欢上他。
  尼日利亚集市上东西很贵,一瓶二锅头折合人民币要七十五元,手电更是要卖到二百八。我说鲁比,你一月挣多少钱?他说一万五。要知道,他指的是当地货币,折合人民币也就九百多元。后来我从别人嘴里得知,他靠这九百多元不但得养活两个老婆,而且还要再加上四个孩子。
  回去的路上,鲁比指着一幢十层楼跟我们说:“你们看,大厦。”
  亚。”
  钱海燕逗他,说太壮观了,真棒。
  我笑着问他:“你觉得世界上哪个国家最发达?”
  鲁比毫不犹豫地说:“第一美国,第二英国,第三尼日利当天我留下鲁比一起吃晚饭,特意拿出了从中国带去的两瓶二锅头,开了一瓶,送给他一瓶。鲁比受宠若惊,问我写东西一月赚多少钱?我说拿你们的货币来讲就是30万奈拉。
  鲁比一听差点疯了,露出一脸羡慕的神情:“那能娶40个老婆!”
  我说鲁比,你们相信天堂,而这里到处都是高大挺拔的树木、婉转动听的鸟叫、秀丽如画的风景,其实你们就生活在天堂里。
  鲁比也不知是不是真听懂了,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每天,鲁比负责带我们到处观光,我和钱海燕则轮流教他汉语。但是,由于中文实在是博大精深,有几个相近的形容词他总是弄混。比如说我教了他一句“太贵了”,还有一句“太累了”,他就经常说反。
  有天一中国人请他帮忙推车,他一边摇手一边说:“我太贵了。”人家说你也太黑了,推个车还想要多少钱!
  我们去中国餐馆吃饭,他想和人家还价,脱口却是:“你的菜太累了。”老板纳闷道:“不会吧,菜还有累不累一说!”
  还有更绝的,钱海燕教给他几个计量的单位。比如公斤和公里。有次他问我:“密斯特白,北京离那个天津有几公斤啊?”或者是:“密斯特白,这个太重了,有好几公里。”
  由于拉各斯地处南方海港,站在沙滩上就可以看到大西洋,所以海鲜极其便宜。菜市场里大螃蟹遍地,黄花鱼才卖30奈拉,也就合咱两块多一斤。但这儿的蔬菜比肉贵,因为到了旱季,谁都舍不得用50元人民币一吨的水去浇灌,只好买从北方运来的蔬菜,咱们常吃的那些菜在这儿怎么也得卖七八块人民币一斤。
  我还发现,在这儿扎根的国人虽然不少,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从来不信任黑人,甚至拒绝当地人的食物,不过他们对于鳄鱼和穿山甲还是比较钟爱,因为在国内那可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我对钱海燕说:“其实尼日利亚倒是挺适合我。”
  钱海燕说:“对,在这儿你可以天天抱着大螃蟹啃。不过有一条,你抱螃蟹就别抱我!”
  我听了哈哈大笑,她说是这么说,但一到晚上还是会腻着我。说心里话,通过蜜月这段时间的贴身接触,我对她的认识又有了更新:她不但人漂亮,而且在生活上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你们说,我一个老头子,身边有这种如花美眷相伴,夫复何求!
  其实,在许多人当中,婚姻不过是一种物质联系,而这种结合只能是短暂的,因为它注定要以物质的分离为终结。我认为,理想的婚姻应该带来一种深刻的精神上的友谊,它不能仅仅是依附在物质和性的基础上。当然,这种事由天不由你。
  5
  回到国内,北京这边已经进入春季,每天都是春光明媚、和风扑面。但我却清楚地意识到,作为这段“老夫少妻”的代价,“后遗症”才刚刚开始。
  首先,她的女儿椿树该怎么称呼我,这就是个大问题!叫“爸爸”,目前这个阶段恐怕不太现实。
  叫“爷爷”,那我跟钱海燕的辈分就乱了。
  叫“叔叔”,就算她叫得出我还真没脸答应。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让她延续之前的叫法,叫“白老师”。
  其实,称呼只是小问题,真正棘手的,是椿树对我的抵触情绪。
  蜜月之前,我就让小李把之前涵涵住的那间屋给收拾出来,布置了一番。等我们从非洲回来,她们娘俩算是正式入住。
  小家伙几乎没话,只是很淡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新房间,然后就拎着行李进去不再出来。
  吃饭也是如此,小李做好饭,把她叫出来,她就只顾闷头吃。你问她什么,她也只是嗯、啊地敷衍着,吃完把碗筷一推,回自己屋里。
  开始,钱海燕还挺担心我,怕我不高兴。我说没关系,所有的继父女都会经历这样的冷战时期,慢慢就会好的。
  到了后来,钱海燕又开始担心椿树,怕她搞不好再变得性格孤僻。
  我说这种担心大可不必。因为我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很有个性,也很有主见。她在回避的同时也在观察——观察我,观察我对她的态度,观察我对她妈的感情。怎么说呢?我们像两部机器,只是一时还没找到对接口罢了。
  一天,我发现她站在书房的书架前,独自仰着头,聚精会神地。
  我特意在门口站了会儿,没敢进去。半晌,她发现了我在身后,我赶紧抓住机会:“你要看书,我推荐儒勒·凡尔纳的作品,比较适合你这个年纪。”
  她不置可否,只是用略带敌意的目光看着我。
  我径直走到里面的书架前,找到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抽出来,等我再一回头,她人已经走了。
  还有一个问题让我们始料不及,其实说出来挺尴尬,就是每次翻云覆雨时钱海燕的动静都比较大。原来无所谓,但现在怕被孩子听见,所以缠绵中钱海燕总是强行压抑着,不敢尽情表达。
  可是,做爱时你不让她酣畅淋漓地叫出来她还觉得不过瘾。于是,每当渐入佳境,她便让我用手捂住她的嘴。说实话,那种画面大家可以在脑海里设想一下,很是香艳刺激,但显得我非常之暴力。而且,我总怕有一天一个不小心再把她捂死,到时报纸上的大标题我都能猜到:“著名作家热衷******,性爱无度捂死娇妻”。
  考虑再三,我跟钱海燕建议:“咱们的房子结构很合理,主卧和客卧之间离得足够远,关上门私密性没有问题!”
  可钱海燕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敢轻易“冒险”。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同时也是为了保证性爱质量,趁家里没人时我俩做了一个小实验:我到椿树房里,把门关严,然后让钱海燕在我们的卧室里刻意模仿叫床的声音。
  一分钟以后我没听见任何动静,便过去让钱海燕再大点声。
  又待了一分钟,还是没听见什么声音。
  我回到卧室问她:“是你最大的声音吗?”
  她满脸通红地:“我保证,楼上楼下都知道咱在干什么!”我说:“你瞧,我说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吧!”
  她还是不放心,跟我换了个个,我喊,她去听。
  等她过去以后,我关上门声嘶力竭地喊了一阵。
  门开了,我俩对视着,然后不约而同地开始大笑。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行了,太……太滑稽了……这回你放心了吧?”
  她笑着,一脸闷骚地瞧着我,也不说话。我说你笑什么呢?
  她露骨的:“那今天晚上咱就能痛痛快快的了!”
  我点点头,心说了:嗯,我这把老骨头早晚得撂在床上。不过赖谁呢?还不都是自己好色惹的祸!这个男人啊,没多大出息!
  两个月以后,我跟钱海燕终于发生了一次口角,也是我俩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闹矛盾。
  那天是个周末,下午趁家里人齐,钱海燕拉着椿树讨论“小升初”的择校问题。依钱海燕的意思,初中上哪个学校很关键,宁可多花点钱,绝不就近。但椿树不同意,她觉得在哪儿上都一样,不愿意每天来回挤公交把时间都耽误在路上。
  开始两个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到后来钱海燕急了,把脸一拉,厉声说道:“这件事由大人做主,你没有发言权。”
  小椿树也噌了,急赤白脸的:“凭什么我没有发言权?是我上学又不是你上学?”
  钱海燕:“是你上学,但哪件事不得妈妈操心!啊?你知道现在社会竞争多激烈?不找个重点中学打好底子,怎么能上清华北大?”
  小椿树嘴也很倔,毫不示弱地:“噢,除了上清华北大人就没有第二条路啦?你也没上过清华北大,现在不是一样有吃有喝有车开。”
  钱海燕:“那你知道妈妈吃了多少苦才熬出来吗?要么,你就是名校毕业;要么,你就得有关系。不然,这个社会绝不会让你有出头的机会!”
  椿树毕竟是个孩子,被钱海燕抢白几句,无言以对,只得抱着靠垫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起初,我没想插嘴,但看到孩子的无助样儿,我忍不住了。
  我说:“海燕,我们不要从小就给孩子这么大压力,她现在正是应该尽情享受童年的时候,一个好的身体,再加上正确的人生观和兴趣爱好就足够了。至于孩子以后的路,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们没办法帮她设计。”
  椿树一看我支持她,像是有了靠山,冲着钱海燕一扬脖儿:“看吧,连白老师都这么说。”
  如果钱海燕够聪明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个拉近我跟椿树之间距离的绝好机会。可惜,她当时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反而觉得自己做母亲的权威性受到了挑战。
  钱海燕冲着我嚷嚷:“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向着孩子说话?你知道就因为我不是名校出身错过了多少好机会!我拼了这么多年,唯一的愿望就是要把椿树送进清华北大!这是我的梦想,谁也阻止不了!”
  其实,我很能理解作为一个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情。但作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对这个社会,对整个人生,我有我的看法。
  我平心静气地开导她:“不错,我知道如今学校之外是一个残忍无情充满竞争的时代,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往上爬,人人都想争第一。但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孩子自己内心的感受?为什么非要逼你的孩子负担你的野心?如果,孩子不能承受这副重担呢?记住,每个孩子都各自不同,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步伐。他们不是成年人用来完成自己梦想的机器。”
  一番话说完,大人孩子都傻了。我甚至都能感觉到椿树向我投来的目光,充满了信任。
  钱海燕有那么一阵,默默不语。
  半晌,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清了清喉咙:“其实我不是要逼孩子,只是……只是想把她领上正确的道路。”
  我打断她:“是你认为正确的道路,但不是唯一的。人生,可以有许多种选择,到底走哪条路,只有看孩子自己。”
  钱海燕再次陷入沉默,我知道,她是在选择理性地接受或是顽固不化地爆发。最后,我的女人选择了理性。
  终于,钱海燕用超级无奈的口吻向椿树宣布:“好吧,这次听你的,上哪所中学,随你。”
  椿树兴奋地跳了起来:“真的?谢谢妈妈。”说着,孩子跑过去搂住钱海燕亲了一下。
  钱海燕一边搂过椿树,一边向我投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
  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在主卧的卫生间里做着准备工作。除了洗漱之外,口气清新剂和伟哥也是必不可少的。就在吃伟哥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我是怕钱海燕还在因为下午的事儿不爽,回头吃了也白吃。但有一点我明白:夫妻之间,只要不是什么严重问题,床笫之欢是最好的沟通办法。
  进了卧室,钱海燕身着一袭性感的睡衣坐在梳妆台前做“晚间保养”,可能是这么叫,我还真不太懂。
  我走过去,把手搭在她的肩头,看着镜子中的钱海燕,并不说话。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也从镜子里看着我,同样不说话。憋了半晌,我俩绷不住全乐了。
  钱海燕笑罢,用嗔怪的口吻说:“讨厌,好人都让你做了。”我看着镜子里:“我不是成心挑战你的权威,只是不想让孩子承受太大压力!”
  钱海燕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我觉得这样挺好,本来我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帮你俩搞好关系呢!”
  我说:“这一点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我喜欢这孩子。”钱海燕笑得很灿烂,把身体往后一倾,顺势靠住我,开心地:“我一直都相信你。”
  感受着眼前诱人的胴体,我微微有了些感觉。我的双手顺着肩头滑向她的胸前,熟练地揉捏着。那光滑而饱满的****让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兴奋起来。随着我的动作,她逐渐有了反应,闭着眼靠住我,从半张着的嘴里发出轻微的呻吟。
  片刻之后,她的反应越来越强烈。突然,她睁开眼睛,满面红晕地看着我,嘴里一字一顿地:“你真是个老色鬼。”
  说完,她转身站起来把我推倒在身后的床上,双臂交叉褪去自己的睡衣,露出傲人的身材。
  我半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属于我的****女人。我知道,接下来我就可以在她身上“为所欲为”。这,也是我多年来奋斗的收获之一。在男人的世界里,名利和性,犹如石油和黄金,是推动我们前进的两大原动力。
  次日上午,钱海燕出去采访,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厨房里,传来小李剁馅的声音。我们中午要吃饺子。不一会儿,厨房里没了动静,我感觉有人来到客厅,但只是静悄悄地站在那里。我一抬头,有点意外——不是小李,竟然是椿树。
  我放下手中的报纸,摘下老花镜,和颜悦色地问她是不是找我有事?
  她局促地站在那里,小脸憋得通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和神态更加和蔼可亲,像是生怕吓跑一只迷路的小动物。
  我指着旁边的单人沙发说:“来,椿树,坐这儿,跟白老师说说,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你?”
  小椿树也不说话,只是从背后亮出一个本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戴上老花镜,上面写着《家庭采访:失去的记忆》。
  我看着她:“老师让你们做家庭采访?”她点点头。
  我又看了看大标题,问她:“什么样才算失去的记忆?”
  她歪头想了想:“嗯,老师说,得是过去有,但近几十年已经消失了的东西才算。至少三样。”
  我思考着点点头:“你听说过寻呼机吗?”小椿树摇摇头。
  “那粮票和挂历呢?”她还是摇头。
  我一笑:“那就先给你讲讲这三样吧。”
  6
  如果问现在的孩子,他们当然不知道粮票为何物。但你问年长一些的人,“粮票”俩字可能会勾起他们一些回忆,而个中滋味,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我出生于1973年,刚来到这个世上我都傻了:这是什么情况?买米要米票、买面要面票、买油收油票、买布给布票,然后还有什么粮票香油票、粮本副食本,反正想吃个鸡蛋都特费劲!等我再想回去可回不去喽,没辙,随遇而安吧。
  刚开始的几年,家里物质条件极其艰苦,我们家除了电灯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家用电器。吃饭也是“管饱不管好”,实在不行就拿什么米汤、面汤、饺子汤来凑数,还美其名曰:原汤化原食。赶上做菜需要放香油的时候更是加着千万个小心,生怕多倒出一星儿半点儿来。
第23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4)
  大概在1983年前后,家境逐渐开始有些好转,粮票之类的东西也有了富余。但现金上面我妈还是把得很紧,在我考试成绩特别好的情况下才给个三分五分,于是我们这帮坏小子就打起了粮票的主意。
  当时粮票的黑市行情是这样:十斤粮票换一块钱,米票则要高一些,十斤换一块四。不光可以换钱,换点别的也行,像什么花生、瓜子、关东糖、老玉米。我们一帮人合计好了,每人每月从家里拿十斤,换了钱大家一块造。造,北京土话,挥霍的意思。您说也邪了,我们一共13个人,每月都从家里往外拿粮票,愣是没有一家人发现,看来当年的防盗意识可真够差的!也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嘛。就是我们这些人中的一个,前几天从美国打来长途,说发现他七岁的孙子竟然从家里偷东西,被他一顿好打。我说行了吧,当年你们家的粮票你少偷啦!
  我有一个邻居,叫“巴一”,那年因为打架被公安局拘留了。在他进去的第四天,他们屋又来了个外地人。按照常规,都要问问犯了什么事?那人说因为偷了50斤粮票。大家说:“噢,那快,关不了几天。”谁料到两天之后给这个人下了“捕票”。
  大家都纳闷:就50斤粮票按说不至于呀?再问他,那厮这才吞吞吐吐地交代:“我是偷了50斤重的粮票。”
  还有挂历,现在甭管到谁家都瞧不见了。想当年,挂历可是客厅、卧室,居家生活的必备之物,其地位至少大于现在的空调——因为同样是挂在墙上,但它不那么耗电。
  那时候每到年根儿,我们家都把找两本好挂历当头等大事,正所谓开门七件事:挂米油盐酱醋茶嘛。
  后来有人说:“不对,应该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我说你们家每天还上山去砍柴火,再说挂历用完了也能隆火嘛。
  起初,我偏好一些山水风景的挂历,什么黄山奇峰、漓江春色,再不然就是古代题材的,什么竹林七贤喝酒、唐寅题诗作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山水诗词逐渐变成了港台明星,而且还越穿越少。我妈发现了这个变化,找我谈了一回。听完她的疑问我想了想,镇定地说:“仁者爱山,智者爱水,英雄难过美人关,正常吧。”
  高二那年的春天,正是我最拉风最拽的时候,附近十几所中学全是我的马仔和小弟。
  有天我妈跟我商量,让我帮着找十本旧挂历,用来糊门帘子。我说尽量吧,怕人家早给卖了。那天我逢人便说,见人就讲:“传我的话下去,找点儿旧挂历送到我们家,老太太要糊门帘子。”
  本来这也不叫事儿,说完就给忘脑后去了。第二天放学,先去教育部里打了会儿“升级”,晚上饭点儿回家,我妈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小屋。一开门,好嘛,半屋子挂历。
  我说这都哪儿来的呀?我妈说你问我?我还问你呢!我就说要十本旧挂历做个门帘子,你一下整来三四百本,是不是下半辈子就让我改行糊门帘子了?我随手翻了翻,居然还有不少是当年的。我说这刚四月份,您也来挑两本,还能挂大半年呢!再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就感觉这挂历的主要功能已经不是为了自己挂,而是成了送人的礼品。我一个当老师的朋友每过新年就能收到一百多本。有一次我去哥们儿胖子家,他姥姥跟我唠叨今年还没有挂历,我说下回我给您拿两本。第二天跟当老师的朋友要了几本挂历让胖子捎了回去。元旦在胖子家吃饭,他姥姥说:“小红脸啊谢谢你,可惜了我俩儿子仨闺女,要不是你,今年连挂历都瞧不上!”
  呵呵,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挺有意思,别人都叫我“小白脸”,就他姥姥偏喊我“小红脸”。
  至于寻呼机,以下简称:呼机,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为人与人之间的联络提供了较大的方便。尤其是在它刚出现的时候,绝对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当时买得起呼机的,非富即贵,因为三千元的价格是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两年的收入。
  记得是在1990年吧,我有几个哥们儿率先置办了呼机。可把我给羡慕坏喽,有点儿像小兵张嘎见到了手枪。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来转去,就为了呼机响的时候能沾点儿周围羡慕的眼光。
  为了圆“呼机梦”,我开始出门打工。烈日炎炎的时候给德外整条街的饭馆送大米,一百斤一袋,一扛就是一下午,晚上回家一看,肩膀都磨脱了皮。倾盆大雨的时候蹬着板儿车给人家拉过四百六十斤一桶的豆油,但那时不觉得苦,冒着大雨还边骑边唱呢:“在雨中,遇到你,苍白面孔和长发。我心里,问自己,为何无法忘记你。”那年我刚好十七岁。
  当我还在为自己的“数字机”奔波,别人都已经开始用上了“汉显”,看着汉显上打出的一行行短句,眼馋哪。
  有天邻居巴一向我显摆他新买的汉显。我拿在了二十分钟。巴一说:“嘿嘿嘿,差不多就得了,当心不出来。”
  我留着哈喇子说:“你呼一个给我瞧瞧。”
  巴一得意地抄起座机拨通了号:“急呼1316,巴一,对,巴依老爷的巴,一二三四的一。您让他速叫三十人,带上刀和枪赶到八王坟路口,没了。”
  不一会儿他的汉显响了,果然,一字不差。我讨好地说:“真灵。”
  巴一说:“那是,哪儿有花钱的不是!”我说:“你再呼一遍她还管吗?”
  巴一不屑道:“我让她呼几遍她就得呼几遍!丫就是干这个的。”
  说完抓起电话照原样又呼了一遍,反正那晚同样的内容一共连呼了四遍。
  次日下午,巴一气冲冲地来找我,上来披头就骂:“都是你丫撺掇我瞎呼,今上午来了两车警察把我带走了,说是他们接到寻呼台的报案,昨夜五百多警察在八王坟埋伏了一宿,以为是百人大火拼!”
  我说你别一拉不出屎就赖地球没吸引力人带上刀和枪的。
  谁让你丫叫在我讲故事的过程中,椿树小嘴微张,俩眼都听直了,基本没顾得上记。
  我笑着问:“怎么样?”
  椿树诚恳地点点头:“好玩,有意思。”
  见她喜欢我心里也高兴,说:“以后想听什么随时讲给你。”
  7
  当晚在饭桌上,气氛史无前例的融洽,搞得钱海燕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收拾碗筷的时候,钱海燕见身边没人,便低声问我:“你们俩搞什么鬼?”
  我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她听话地把耳朵凑上来。我低声在她耳朵旁边说了俩字:“秘密。”
  她被我气得够呛,翻着白眼看着我。
  我一看,赶紧溜,不然一摞盘子都得砸我脑袋上。
  晚些时候我正在书房的灯下看书,钱海燕像一只燕子,轻盈地飞进来,从后面搂住我。
  我颇觉意外,因为我看书的时候她很少过来打扰。于是我问她:“干吗?”
  钱海燕声音腻腻的:“听说……今天下午有人讲自己的血泪史来着。”
  闻言我笑了:“什么叫‘血泪史’,那叫‘青葱岁月’!”
  钱海燕也笑了:“‘青葱岁月’?我还没说是‘历史污点’呢!”听她这么一说我哈哈大笑。
  她撒娇般地:“不管,我也要听,你还没给我讲过呢!”我笑着:“那还不简单,你想听什么?”
  她想了想:“嗯……反正就是你小时候那些有意思的事儿呗。”
  我拍了拍她的手:“等上了床,哄你睡觉时给你讲。”她用双手一搡我:“去你的。”
  半晌,她用欣慰的语气说:“真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把椿树给降伏了,就像电影里设计好的。”
  我一笑:“电影里才不会这么设计呢!电影讲究的是‘矛盾’、‘戏剧冲突’、‘事件’。像我跟椿树这种关系,肯定得是‘一见就打’、‘见面就掐’,怎么都好不了才行呢!”
  她听了一吐舌头:“那样的话我可惨了,向着谁都不合适。”我总结般地:“所以说,有些人嫌自己的人生不精彩,但要是太精彩了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钱海燕质疑道:“可我记得你在书里说过一句‘人,活的是密度,不是长度’?”
  我笑了:“这句话只适用于那些对生活有追求的人,而不是所有的。不然,政府可乐了,把养老保险全省了!”
  钱海燕听了莞尔一笑,然后拍拍我说:“那我先去洗澡,今天你也别看太晚了,早点上床……”
  我调侃她:“这算是嘿咻邀请?”
  她打了我一下:“美得你,我是要听你讲故事……”
  说罢,她做了一个怪脸,转身出去,只留下一缕轻微的香气。
  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我突然特别感慨。唉!人的这一生,总是在忙忙碌碌地追逐着什么金钱、权力、爱情、幸福等等。
  在追逐的过程中,快乐是必然的,痛苦也是必然的!其实我心里明白,在真实生活里,重要的是你是谁,而不是你拥有什么!但明白归明白,要真正能勘破,又谈何容易!
  比如我,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俗人,20岁以前就只顾追逐那些清纯美女;20岁之后,我成熟了,明白了清纯不能当饭吃,所以改为追逐性感美女;而过了30岁,思想境界又提升了,觉得性感只是个花瓶,还是应该选择知性美女。
  风风雨雨那么多年,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三级跳:清纯—性感—知性。不变的是美女,变化的是境界!
  其实,作为一个男人,我自身的“硬件”条件不太好,比如说我个儿很矮、长得又对不起观众。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上街,一群女孩把我拦住,非说我难看,我不承认,她们就打我,还说我虚伪。
  所以,为了能改变这一切,我曾经做了许多许多努力,甚至还自创了一些实战招数。终于,天不负我,在我的后半生中,这些招数为我“攻城拔寨”、屡建奇功。后来,我把它们总结成心得,也可以称之为“求爱攻略”。
  首先,向一个自己并不十分了解的女性求爱,时间很重要。表白的时间尽量要卡在傍晚的5点到7点。这并不是信口开河,是我在大学里学来的知识,当时我主修的是心理学。一帮闲得没事干的科学家经过反复测试,得出一个结论:人在傍晚5点到7点之间,心理防线是最容易被攻破的。只要她不反感你,只要她没家没业,你一张嘴,她基本会在假装矜持瞬间之后彻底投降。
  其次,就是说话时候的方位。这一点,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facetoface。嗯,怎么说呢?面对面不是不行,但姿势不是最佳,效果不是最好。有实验证明,冲着人左耳提建议或者请求,被接受的概率是百分之六十五,而右耳只有百分之三十五。所以,当时你最好坐在(或站在)她的左侧,把你的仰慕之情徐徐道来,应该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说什么!我总结了一下,无外乎就是“五要”和“五不要”。“五要”是:要抒情、要诚恳、要痛下决心、要憧憬未来、要追忆似水年华。“五不要”是:不咋呼、不重复、不搞声声血泪、不枝不蔓、不卑不亢。
  当然,你如果趁个几千万,最好还是美元,以上这些步骤就可以跳过去,拿钱直接砸好像更有效果。
  了解我的朋友都应该知道,以上绝不是信口开河,毕竟我的两任妻子——大个儿和钱海燕就是很有说服力的证明。为了我的声誉着想,此处隐去情人若干位。
  美貌、性感、智慧、善良,我尽享齐人之福矣!
  接下来的日子,钱海燕和椿树让我重新找回了“家”的感觉。大家应该能理解,自从我儿子18岁出国念大学之后,家里就没了这种氛围。人老了老了,还能重温这样的感觉,真是一种难得的“奢侈”!
  在家里,钱海燕已经完完全全承担起女主人的角色,并且赢得了小李的尊重。这一点我觉得很重要,因为保姆也是一名家庭成员。
  至于小椿树,早就和阿布成为了好朋友,每天放学回来接受阿布的热情迎接已经变成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
  有天椿树兴冲冲地跑回来,说她的家庭采访:《失去的记忆》在市里得了一等奖。哥们儿听了不禁老怀宽慰。
  我笑眯眯地对小椿树说:“来,白老师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作为奖励。”
  “真的?”
  我说:“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椿树兴奋地考虑着。
  我以为,一个小女孩家家的,顶多要件漂亮衣服什么的,谁知她一张口把我吓了一跳。
  “我想养鸽子!”她歪着小脑袋,抿着小嘴。“啊!鸽子?”我着实大吃一惊。
  “对呀,我每天都看见阳台外的天空中有许多鸽子,它们飞得是那么自由自在……”
  “嗯,鸽子……”我沉吟着考虑对策。
  反悔是肯定不行的,“曾子教子”的故事谁都听说过,更何况还要顾虑到刚刚建立起来的“双边关系”……我假装很为难地:“养鸽子可能会被阿布吃掉啊!不如这样,咱们改养金鱼吧?”
  “金鱼?”
  8
  当我俩从花鸟鱼虫市场捧着金鱼往回走的时候,椿树早把鸽子忘到脑后去了。孩子毕竟是孩子,看见新鲜玩意儿很容易兴奋,一直拉着我问这问那。
  看着孩子欣喜的样子,我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我小的时候,养鸽子在北京十分盛行,基本上每条胡同都有几家。其实养鸽子细究起来也得算养鸟的一种,只不过与养其他鸟不同。养其他鸟是以观赏,听声为主,养鸽子则是以放飞为乐趣。
  最爱看人家放鸽子,养鸽的人手持一根长竹竿,在顶部系上各种颜色的布条作为信号标志,站在房上指挥自己的鸽群。而天上的鸽子,因为大多数都在尾羽中间拴上了用竹管做成的鸽哨,所以当鸽群在空中翱翔时,会发出哨声,煞是好听。
  这时常会从窗户里传来老人的斥责声:“小三子,又上房,顶子都让你踩漏了。”
  房上那位可不管,一边挥舞着竹竿一边回应:“我是属黄花鱼的,贴着边走还不行嘛。”
  鸽群在空中有时会跟别家鸽群发生冲突,双方在空中摆开战场,都试图将对方的队形冲乱,将别人家的鸽子带回,这种情况叫“飞盘”,是检验鸽群训练水平的关键时刻,也是养鸽人最重视的时刻。俗话说得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再者说,谁也不愿意吃亏不是?如果自家的鸽子被别人家的鸽子裹挟而去,偏巧又打听到下落,就往往会因此发生纠纷。在北京城里,因鸽子引起的打架事件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
  我的邻居巴一老爷就是个玩鸽的主,他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把别人的鸽子给鼓捣回来,整个训练鸽子的方案也是围绕这个目的制定的。平常我们一去,紧着帮忙出主意,不为别的,就为到吃鸽子的时候也能分一杯羹。
  最让巴一得意的还是他训练的那只信鸽,开始我们将鸽子的两翅缝连,使它不能飞远,一月后拆去缝线先让它在近处飞,然后越来越远,最远的一次已经到了天津。此后巴一逢人就夸,并给它报名参加了信鸽大赛。赛程安排信鸽要从杭州飞回来,本来巴一对鸽子的归来信心十足,可谁知这鸽子一去就是杳无音信,一个月,两个月,我们对此逐渐不抱什么希望了。
  有一天巴一兴冲冲地跑来,进门就喊:“我的鸽子回来了。”我说这都多长时间了?
  巴一说:“甭管多长时间,能回来就是好样的。只不过……那鸽子脚上磨的都是泡,估计是走回来的!”
  呵呵呵,即使到了今天,回想起当时那一幕我依然会笑上半晌。
  而金鱼,我从小就特别喜欢,但那时家庭条件不允许,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属于我的小金鱼在别人家的鱼缸里自由自在地游动,心中极其失落。正好我们隔壁的院子有一个养金鱼的老头,于是我便常常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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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5)
  忘不了那些夏日的清晨,空气清新,当大多数人们还在趁着早晨的清凉酣睡,隔壁院的那个大鱼缸中,几尾红色的小鱼已经醒来,在舒展的荷叶下缓缓地游动,无声无息。那些刚刚出生的鱼苗,小的有如针尖,散布在盆边,一点一点地往前游去。还有一些比它们稍长点儿的鱼,差不多有两三厘米,不同的颜色已经能分辨出来,有的微红,有的花白,有的墨绿……“这几片荷叶动了,一定有鱼儿游过。漂浮水面的荷叶上面有一个个小水珠大似墨绿苍穹上许许多多翠绿的明月,在荷叶的浓荫下色调更深了。近边漂浮的青苔使绿水泛黄,而碧空倒映在盆中又使此水变成了宝蓝色。”——这是《瞬息京华》中的描写,笔调如此生动,我猜作者一定是闲雅之人,否则也不会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吧。
  9
  人生之所以精彩,就是因为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人生之所以操蛋,也是因为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我在家正给金鱼换水,电话响,头一遍我没理会。也就停顿了2秒钟,又响。我擦着手接起来,电话那头钱海燕神情慌张。
  钱海燕带着哭腔:“朝晖,你快想想办法,他们……他们要把椿树带走!”
  我听了吓一跳,赶紧追问:“你先别着急,慢慢说,谁要把椿树带走?”
  钱海燕:“还能有谁,椿树她爸!”
  原来,椿树的亲爸上午带着律师找到钱海燕,说想要回孩子的抚养权。那钱海燕哪儿干呀,当时就翻脸了。
  椿树她亲爸威胁说不然就法院见!
  我说你先去请假,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
  椿树的父亲,在一个民营企业当高管,其实也不算太有钱。可就在半年前,他们企业在创业板成功挂牌上市了,丫一下变成了持有价值几千万限售股的有钱人。这孙子,等到手中的限售股刚一过解禁期,立马就辞职套现。手里有了钱,这厮开始得瑟,娶了自己的小姘,卖了房子和跑车准备移民国外。
  临走临走不知他哪根筋动了,非要把椿树带到国外,说是要给她什么“更好的受教育环境”。据钱海燕复述,丫上午带着律师牛皮烘烘、信誓旦旦,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听钱海燕说完,我默默不语。
  钱海燕着急地推了我一把:“你倒是说话呀,这事怎么办?”我说如果她爸是真心实意替孩子着想,我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钱海燕一听就急赤白脸了:“那不行,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谁想把孩子从我身边抢走,门都没有!”
  我说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又不是别人。“那也不行!谁都别想!”
  看着钱海燕攥拳瞪眼的样儿,像一匹护子心切的母狼。
  钱海燕愤愤不平地往旁边一坐,赌气地:“我看你就是不想管!哼,平时嘴里说得那么好听,全是假的!”
  “胡说,你的事儿我能不管吗?”
  “你就是!不是自己孩子你当然不着急。反正妈也骗到手了,还要孩子多累赘啊!”她冲我瞪眼喊着,平时的温柔体贴不见分毫。
  我气乐了:“切肉不离皮,你的孩子我早就当成自己的。我是觉得,孩子真要是出去,也未尝不是好事儿!不然我也不会让他们把涵涵带到日本去。”
  钱海燕听我这么说情绪稍微缓和些:“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再说,万一要是那个女人虐待她呢?”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就好像正亲眼看着椿树被对方虐待一样。
  我一看,心中一软,赶紧过去搂着她:“你放心,只要椿树自己不想去,我保证,谁也带不走她。”
  钱海燕泪眼涟涟地看着我:“真的?”我坚定地点点头。
  “你保证?”
  “我保证。”
  “你凭什么保证?”
  “我……”我心说这女人感情用事起来完全没有智商,“你知道我是干吗的?”
  “你……你是作家呀?”她脸上挂着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那写作之前呢?”她摇了摇头。
  “我原来是道儿上混的……”
  钱海燕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我。
  我很肯定地一颔首:“在这个城市,我有我的关系、我有我的势力。谁要是惹着咱,咱就让他消失!”
  钱海燕的目光由惊诧逐渐转为胆怯,她嗫嚅地说:“消失倒不用,只要别跟我争闺女。”
  我口气缓和下来,温柔地:“那晚上等孩子回来好好跟她谈谈,问问孩子自己是什么意思。”钱海燕无奈地点点头。
  于是乎,当天的晚餐直接演变成钱海燕拉拢孩子的饭局。面对异常殷勤的母亲,小椿树有些疑惑,悄悄用目光向我询问。我微笑着点点头,那意思让她静观其变。
  饭后,等一切铺垫妥当,钱海燕吹响了发动总攻的冲锋号。第一轮“痛说革命家史”,作为在空中火力掩护下的抢滩登陆。钱海燕义愤填膺地历数孩子她爸当年种种恶行。
  第二轮“大打亲情牌”,则是登陆成功后对滩头暗堡的攻坚战。钱海燕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对孩子的舐犊情深。
  第三轮“妖魔化对手”,我仿佛看见“虎”式坦克和“鹞”式战斗机对敌方阵营的狂轰滥炸。在钱海燕绘声绘色的描述下,国外的生存环境和她爸的新任夫人则变成了龙潭虎穴和无恶不作的继母。
  完事儿我一看表,这场“战斗”一共持续了一小时二十六分钟。待“硝烟”散尽,小椿树坐在那儿已经听傻了。
  钱海燕喝了口水缓了缓,然后问椿树:“你考虑考虑,是不是想跟你爸去国外生活?”
  小椿树:“我不去,去了不等于往火坑里跳吗!”
  钱海燕不放心,还一劲儿追问:“他要非拉你去呢?”
  小椿树坚定地:“那我也不去,我才不离开你和姥姥呢!”
  钱海燕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还是闺女好,永远跟妈一条心。”然后扭头冲着我:“白老师,这回该轮到你出马了吧?”
  我笑着:“请夫人放心,搞定他们分分钟。”
  入夜,钱海燕躺在我怀里,用沾沾自喜的口吻吹嘘:“怎么样?我的口才不输你吧?”
  “嗯,她爸是王八蛋,继母是狐狸精,你都把人给妖魔化了!”
  “呵呵呵,”钱海燕没心没肺地笑着,“想跟我抢闺女,没门!……哎,你想好下一步的对策没?”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过了半晌,钱海燕还不放心,再次叮嘱:“一定别有什么闪失。”
  “我出马只会‘闪’,没有‘失’。”
  她一撇嘴:“吹大牛,到时丢了闺女我跟你没完。”
  我抚摸着她圆润的翘臀,心中一荡,手中一加劲,她在我怀里闷骚地哼了一声。哥们儿当时心都酥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爱情是点心,婚姻才是饭。一辈子吃点心是吃不饱的。”
  如今我终于体会到林语堂这句话的深意。看来家里总有一桌上好的“酒席”备着很重要,因为你要经常吃、天天吃,没准得吃一辈子。
  两天以后,钱海燕跟她前夫约好再谈一次,这次双方各带律师,地点定在外馆斜街的“圣淘沙”茶楼。
  按照事先安排,钱海燕一个人提前先去。不一会儿,她前夫带着律师趾高气扬地到了。
  那孙子进屋看见就钱海燕一人,牛皮烘烘地:“哎,你律师呢?”
  钱海燕说他跟我老公在一起,一会儿就到。
  她前夫一听我要来,把脸一拉:“咱们两口子商量孩子的抚养权,他来干吗?”
  钱海燕把脸一扬:“你说话注意点儿,现在我们才是两口子,跟你没关系了!”
  前夫冷哼了一声,然后冲着门外的服务员:“小姐,把茶单给我们拿来。”
  说话的工夫,钱海燕按照约定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给她回了一条:绷十分钟我再进去。
  没两分钟钱海燕就沉不住气了,又给我发了一条:“快点吧老公,看他那得瑟样儿,真想把我37码的鞋扇到他42码的脸上。”
  收到短信我乐了,然后把手机给旁边的老夏看。这个老夏,跟我是老交情,现在是国内律师协会会长。
  老夏看完也笑了,说嫂夫人挺有意思。
  我点点头,眼睛盯着表。让他先到,之后我再上去,要的是一种出场效果,是为了在气势上压倒他——这是我多年来的习惯。常打架的同志都知道,狭路相逢,不在个高矮,不在块大小,关键看谁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十分钟之后,我和老夏不紧不慢地进了包房。钱海燕指着我说:“这位是我老公……”
  前夫假惺惺地站起来要跟我握手。我冷冷地瞟了一眼,没搭理他,直接走过去坐下。那孙子尴尬地收回手。
  “夏会长……”他的律师惊诧地叫出来。
  前夫一愣,诧异地看着他的律师和老夏。
  老夏是何许人?那是老江湖了,不动声色地跟对方律师打着招呼:“哟,怎么是你呀小侯?”
  他的律师:“夏会长,您……您不是已经不接案子了吗?”
  老夏笑呵呵地:“原则上是,但我跟白老是多年的老交情。他一张嘴,我敢不从命吗!”
  此时前夫已经完全懵了,瞠目结舌地搞不清状况。
  他的律师见状赶紧低声跟前夫解释:“这是我们领导,律协的夏会长……”
  你们没看见当时她前夫的表情,像是吃了满满一勺苍蝇屎,想吐还吐不出来的样子。
  这回钱海燕可来了情绪,眉飞色舞地冲我使了一个眼色。
  老夏亲热地冲那位律师一挥手:“坐呀小侯,咱们现在是‘各为其主’啦!”
  对方律师一脸尴尬,嗫嚅地:“会长,这……”
  老夏轻描淡写的:“就当是同行之间相互切磋嘛……哎呀,我是好久没跟年轻人交手喽!”
  对方律师虽然赔笑坐下,但仍是一副如坐针毡的表情。从理论上讲,这个人基本已经可以不予考虑了。
  在这种大前提下,她前夫的嚣张气焰略有减少,但在椿树的问题上,还是咬住不放。
  老夏很不客气地向他指出:“为这种小事上法院都不值当,那样无疑是在浪费国家资源。本身,这个官司就没的可打。你要知道,我的当事人是一位在国内乃至世界文坛都具有一定影响的知名作家。不论是财力或其他方面,都能向孩子提供足够的保障。况且,他们夫妻和睦,跟孩子相处融洽,上了庭,你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前夫听完向他的律师投以询问的目光。那个“摆设”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我心说这出戏再唱下去就该由“两军对峙”变为“三娘教子”了!
  前夫阴着脸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换上另一副面孔。
  他哭丧着脸冲着钱海燕说:“海燕,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家冰冰她……可能不能生育了,所以我想……”
  了?”
  钱海燕打断他的话茬儿:“所以你想起闺女来?你早干吗去前夫被噎得答不上来。
  我缓缓地开了口:“你这次去温哥华,是自带资产的技术性移民吧?”
  那孙子惊了,张大嘴看着我。
  我说:“我跟当地移民局的人很熟,而且我有个晚辈在温哥华的唐人街做帮主……”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下来观察他的反应。前夫同志脸色蜡黄,表情极不自然。这种人,我一眼就能看到他骨子里。
  我继续道:“你呢,乖乖的该干吗干吗,等孩子再大一些,我们会出机票让她去看你。当然,这得是在她愿意的情况下。如果你继续留下来搞三搞四,恐怕将来的小日子就会偏离你的设想……”
  说着,我站起来,前夫同志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靠。
  我给了老夏和钱海燕一个眼色,然后微微一笑:“你是聪明人,好好合计合计吧。”
  说罢,我们三人起身往外走。
  对方律师赶紧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夏会长慢走。”
  老夏笑眯眯地拍了拍对方律师的肩膀,我们仨鱼贯而出。
  “还是得你出马!哈哈哈,真解气!”回家的路上,钱海燕兴奋得不行。
  我指着前面:“你看着点儿对面的车……”话音未落,我们的宝马跟对面的一辆大奔“擦肩而过”。钱海燕吓得一吐舌头。我说咱俩要是over了,那椿树可就只能去温哥华了!
  钱海燕做了一个怪脸,过了几秒钟,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
  “你说你在温哥华认识帮派的人……我看真把他吓着了,他人特怂,从小就属于挨欺负的主。”
  我听了含笑不语。
  钱海燕扭头看看我:“你不会真认识他们吧?”“我倒是真想!”
  钱海燕点点头,自言自语的:“连我都有点信了!”
  我笑着:“你是个傻丫头,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她听了笑嘻嘻的,一点儿不以为意。
  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车窗外陌生的人流。那一刻,我突然特别的想念“四哥”。
  10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相信有很多人都跟我有同样的经历:年少时轻狂无知,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是抽烟喝酒,就是打群架追女孩,基本上属于被空虚和无聊包围。
第25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6)
  别看几十年过去,第一次参与打架的情形我依然历历在目,那是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我们八个人把对方围在砖塔胡同的核桃巷里。那厮高高大大,英俊潇洒,旁边还有三个皓齿明眸的少女。其实他跟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听说抢了我们一哥们儿的女朋友。
  那厮在我们气势汹汹的包围下显得异常镇定,淡淡地对身边的三个女孩说:“你们先走。”
  三个女孩惊魂未定,颤声问:“那你呢?”
  男孩表情坚定,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跟他们磕了。”
  看着女孩们一步一回头地离去,我对这个男孩佩服极了,几乎不想下手。但就在女孩们转出小巷的那一刻,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帅哥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失声痛哭,哀求我们放过他。
  当时大伙都愣了,因为变化实在太他妈快,一时间都有点儿接受不了。最后我们谁也没打他,像这种人,打他都嫌脏了我们的手。
  接下来的几年,我在丰盛、白塔寺一带迅速煽起,关系越来越广、人脉越来越旺。
  1989年夏天,我撮了200多人在政协礼堂下坡的兵马司胡同把“能仁居”老板孟老二的儿子孟良、刘然等人团团围住……这次战役,令我一夜成名,“白脸”二字响彻西城的每条大街小巷。人一出名,崇拜者蜂拥而至,那几年光小弟我就认了100多个。
  但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在我声名鹊起的过程中,也的确树了不少对头。有天,我正跟四哥在“峥峥饺子馆”喝酒,被前来寻仇的对头堵在饭馆里。看着对方十几个人都手持棍棒、虎视眈眈,哥们儿心想完蛋了,自己终于走了麦城。当时的时间仿佛凝固,我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只见我四哥把杯中酒干了,满不在乎地站起来,将左手放在桌上,用右手抄起一个空酒瓶狠狠地朝左手砸了下去。手立刻就花了,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冲着来人淡定地说:“跟小白没关系,让他走。”
  当时哥们儿心口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弟,人生得一兄,死而无憾矣。
  后来,四哥去了加拿大,创建了赫赫有名的“四海帮”。如今,他把位子让给了儿子,自己则在温哥华郊区颐养天年。虽然近些年大家联系少了,但毕竟是出生入死的“过命兄弟”,说不想,那是假的!不过人们往往是这样——只有每当需要的时候,才知道朋友的宝贵。
  可是,这一切我又该如何向钱海燕开口?对于00后出生的这一茬儿,“义气”犹如鬼魅,虽众口相传,然目击者鲜矣!
  11
  每当遇到痛苦,我们常常希望它早点儿结束;而幸福,则会让人越来越上瘾。
  一晃儿,我跟钱海燕结婚已经三年有余。小椿树也由一个六年级的孩子成长为亭亭玉立的二八少女。虽然生活中也曾有摩擦、争执,但和谐、温馨基本还是主旋律。
  这天起来吃完早餐,钱海燕匆匆忙忙穿戴整齐,然后跟我例行吻别。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我俩最后的goodbyekiss。
  “今天要没事你早点回来。”我特意叮嘱她。
  “我尽量,”钱海燕蹲在玄关一边换高跟鞋一边冲里屋喊,“椿树,你快点儿,妈妈采访要迟到了……”
  “来了来了。”小椿树拎着书包一溜烟儿似的从里面跑出来。
  钱海燕起身开门,然后冲着我:“那晚上见,亲爱的。”
  小椿树从我身边跑过去的时候喊着:“晚上见,白老师。”
  目送二人出去,我刚要关门,小椿树又跑回来,冲着我低声道:“白老师,别忘了,今天晚上……”
  “你放心,我忘不了!”说着,我冲小椿树挤了个眼睛。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去。
  多么好的日子、多么好的母女,我真的不想离开她们。
  就在前几天,我还指着小区里那些玩命健身的老人向钱海燕揶揄道:“看,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长寿大赛。”
  当时她回答:“谁不想多活几年?谁不想跟亲人待在一起!”我发现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悬乎,当你沉浸于一种生活、当你迷恋上一个状态,丫就会出来千方百计地打断你!
  12
  今天是2041年8月15日,是钱海燕的生日。我从几周以前,就开始琢磨送什么礼物。你别说,这还真是一个让人费神的问题。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原文如下:
  好多年不听广播了,记得它也曾陪我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和住院期间难熬的日日夜夜。那天逛商场,突然心血来潮,花四百多买了个半导体(比较高级的那种)。出了门美滋滋地给新女友打电话让她猜我要送她什么东西?她说猜不到。为了彰显幽默,本来我想说你不是想要汽车吗,汽车现在虽然没戏,但咱们可以先听听里面的交通台。谁知我刚说到:“你不是想要汽车吗?”电话那头她“嗷”一声就晕了过去。等我到她家把门踢开、把她掐醒、把话说完,她抬起性感的长腿直接把我从二楼阳台踹了出去。
  眼看女友是泡汤了,幸好收音机没坏,哥们儿抱着劫后余生的收音机回到家说听听吧。调到88.7兆赫,正好听主持人在念一条短信。大意是这样:有个男的,要向交往了三年的女友求婚,思前想后,决定拿自己家门钥匙当求婚礼物。
  哥们儿听到这儿肺没气炸喽!哦,合着交往了三年您连家门钥匙都没给人配一把!而且居然还觍着脸拿钥匙当求婚礼物?就你那破钥匙谁稀罕!我这儿刚认识送半导体都挨踹,你说你想怎么死吧?
  而且我还要提醒那位女同志:为什么都交往三年了他还没给你家门钥匙?这里面就有问题!根据我的经验,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不信任你,怕你动他东西;第二,不想你能随时去他家查勤,因为这里边不定有什么猫腻。——如此说来,你俩的感情就是建立在不信任和不坦诚的基础上,已经犯了婚姻的大忌!所以,你不要再贪恋他某些地方的那一点点好,因为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他也可能是唐僧;带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它也可能是鸟人!
  此时电台里的主持人说了:“要依我看送家门钥匙差点儿意思,怎么也得是钻戒吧!”——这主意还比较靠谱,因为虽然钻戒不代表所有的东西,但至少说明他舍得为你花钱——这,就是爱你的表现。当然,除非你买不起钻戒,那又另当别论。但最最起码也得向我看齐:买不起钻戒先来个半导体。
  呵呵,那时候年轻,发愁是因为经济问题。现在功成名就了,依然发愁,愁的是不知送什么才能表达心意。礼物,肯定不是越贵越好。但是便宜了,又怕对方嫌你不重视自己。
  因为拿不准主意,我在街上足足逛了半天。最后,终于在一家珠宝行挑中了一件价值不菲的翡翠玉簪花。
  13
  晚上,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着。
  在“海棠居”晚餐,吃到一半老板亲自弹着吉他进来献唱。一曲终了,包间里突然暗下来,有服务员唱着生日歌推着蛋糕进来。桥段虽然老套,但依旧让人惊喜。吹蜡烛、切蛋糕,之后,懂事的老板带着手下人退出去。只留下我们一家三口跟小李。
  这时,我掏出了那支翡翠玉簪花。
  两分钟,至少两分钟,钱海燕激动得无语凝噎。
  半晌,钱海燕深情地看着我,问:“这是什么花?真好看!”“玉簪花。”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每年的八月十五前后是它的花期,它只在夜幕降临后开放,而且是‘愈夜愈美丽’。”
  钱海燕显然听懂了我的双关语,脸一红。
  好奇的小椿树凑过来:“妈,给我看看。”钱海燕连盒一起递过去。
  椿树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哇塞,真漂亮!小李姐姐,你快看……”
  一旁的小李不敢用手接,只是充满羡慕地盯着椿树手里。
  趁她俩正忙着“赏宝”,钱海燕侧身过来给了我一个吻,然后她贴着我低声耳语:“夜里好好奖励你!”
  当时我脑海中全是关乎色情的片段剪辑,丝毫都没有预料到这是个“致命的奖励”。
  由于心情甚佳,当晚我和钱海燕都喝了不少酒,以至于回家洗漱完毕之后竟忘了自己到底吃没吃伟哥。为了不错过这么一个激情之夜,我毫不犹豫地又吃了一颗。
  那天,在酒精和情绪的作用下,钱海燕表现得非常放荡。她用柔软的双唇和灵巧的舌头足足秀了二十分钟“前戏”。
  当我“昂首”进入饥渴的她,耳中听到一声满足的呻吟。伟哥和酒精的双重效力使我异常勇猛,随着我的忽快忽慢她那雪白的胴体在我身下战栗,随着我的忽深忽浅她发出一串串令人销魂的呻吟。
  二十分钟、四十分钟、一个小时,我们变换着各种体位。就在这时,我的心尖突然一紧,但我没有停下来,以为它像往常一样,很快就会过去。
  在此,我可以很专业地给大家形容一下当时我的身体状况:瞳孔放大、动脉压缩、温度上升、心脏激烈跳动、血压剧升、呼吸变得又浅又快;大脑肆无忌惮地放射生物电;肌肉紧张痉挛得像你把自己举起来三次。
  其实,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性爱习惯,尤其是达到高潮的方式。我俩最后通常都是她在上面,同时来临。所以当她骑在我身上,我没有说出我的不适,想把这最后一哆嗦扛过去。
  可是,随着她胯部动作频率的逐渐加快,我的胸口出现了难受的压迫感和挤压,并且持续到2分钟以上。怎么说呢?当时就好像“一头大象踩在我胸口”。我想告诉她,但那一刻已经说不出话来。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她对我的异常毫不知情,依然在我身上剧烈颠簸着、闭着眼放荡地呻吟着,饱满的****随着动作和声音伴奏上下震荡。而此刻,我胸口的疼痛已经扩散到左肩和左上臂,紧接着是右颈部……当时我的手正放在她雪白嫩滑的大腿上,于是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掐她,企图告诉她出了状况。但是,我错了,肉体的疼痛反而刺激了她,她一下提高了音量,加快了频率。
  在一连串性感高亢的****中,她终于得到了满足。
  跟往常一样,她微睁双眼张着嘴精疲力竭地喘息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来亲我。
  可以想象,当时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把她吓坏了。她先是惊恐万状地摸摸我,然后尖叫着光着屁股跳下床。
  这时,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完蛋了。唯一令我庆幸的是:哥们儿没有死于那些庸俗的病症,而是像“小黑哥”一样,死在“石榴裙”下、“温柔乡”里。
  惊魂稍定,钱海燕马上抓起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对方是个甜美的女音,记录完情况和地址,对方温柔地问道:“请问,病人现在还有心跳吗?”
  钱海燕****着身体,声音颤抖:“不知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您别急,最好能先给病人进行心肺复苏,我们的车马上就到。”
  “心肺复苏?怎么做?”
  “首先,要开放气道,将病人平放在床上,地上也可以,头部不要高于胸部,以利于血液流入容易缺氧的大脑。”
  “他就在床上。”
  “如果有两个人在场,你们可以配合进行人工呼吸,即一手捏住患者鼻子,缓慢地向患者口内吹气……”
  “没有别人,我们正在那个……”
  “噢,这样啊,一般我们在一个人情况下,仅做胸外按压就可以了。按压的部位在双****连线的正中,按压的频率为每分钟100次,每次使胸骨下陷3至5厘米。记住,一旦心脏停搏,病人死亡的危险性极大,因此心肺复苏一定要马上做,不停地做,直到我们的医务人员来到。”女声再一次郑重强调。
  “好、好,我马上做,你们一定要快点儿!”钱海燕的声音已经略带哭腔。
  “您放心,我们尽快。”
  挂了电话,钱海燕回到床边,按照人家教的,卖力地做着急救。
  五分钟、十分钟,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而此时钱海燕已经从轻声的啜泣变为失声痛哭,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弱。我当时真想告诉她,不要再费力气,医务人员马上就到了,赶紧先穿上衣服!
  天哪,她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抽泣着从床上起来,穿上内衣,又披上一件睡衣,然后又趴在我身上哭起来,直到有人按门铃。
  门开了,医务人员迅速进来把我换到担架上。
  有个男同志对钱海燕说:“随车来一个病人家属。”钱海燕哽咽着:“好,我换件衣服。”
  闻言男同志看了一眼钱海燕身上半透明的睡衣,说:“那我们先上电梯。”
  说完,又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这时小椿树睡得迷迷糊糊从自己房里出来:“妈妈,出什么事儿啦?”
  钱海燕强忍悲痛:“乖,你先回屋,白老师病了,妈妈陪着去医院。”
  说着,钱海燕把小椿树推回屋里,然后自己换了身衣服,拿起钥匙、钱包、手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第26章 真相
  1
  这次我是真的死了!
  哥们儿下葬那天,天气非常好。室外温度在24℃至33℃之间,微微有一些小风儿,相对湿度不低于百分之六十。阳光洒在草地上,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墓地是钱海燕选的,骨灰盒也是她挑的,只有墓志铭是我生前写好的:朋友,如果你看清这行字,说明你已经踩到我。
  来送我最后一程的朋友着实不少,有我的家人、老哥们儿、熟稔的编辑和书商、一些忠实的读者,剩下就是那些欠我钱的兔崽子。
  出面主持的是当年的80后作家,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熬死了作家中所有的60后和大部分70后。
  刚满六旬的他精神矍铄,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悼念稿,然后过来冲着钱海燕微微一躬身:“嫂子,节哀顺变……”
  钱海燕身着一袭黑色的西服裙,黑丝袜、黑高跟鞋、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遮阳帽——独立之下又略带些许悲伤。
  成熟性感之中不失庄严肃穆,坚强看到这儿我不禁仰天长叹:“唉,从今往后,这么好的女人、这么好的大腿,不知又将被哪个王八蛋肆意享用!”
  师楼。
  简短的仪式之后,朋友散尽,我的家人则跟随律师来到律儿子儿媳进屋之后看见小李也跟着,不禁露出一丝疑惑。
  我的律师连忙解释:“这是你父亲生前的意思,待会儿听我读完遗嘱你就明白了。”
  大家纷纷落座,由律师开始宣读遗嘱。
  “这份遗嘱是白老生前所立,当时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两位见证人,其真实性不容置疑。你们若是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
  律师见大家并无异议,便继续:“那我就开始宣读遗嘱了,我生前所居住的位于‘名人苑’的复式楼房归钱海燕女士所有;位于陶然亭‘朱雀门’的三室一厅留给我儿子。汽车和今后所有的版税归钱海燕女士所有;大概三百万的国债留给我儿子。嗯,最后是现金……钱海燕女士和我儿子各得三百万,还有小李,得一百万……”
  律师说到这里,小李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律师抬眼看了看,然后继续:“剩下的,大概一千五百万,全部捐给红十字基金会。”
  听到这里,众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剩下的,则是我的藏书,由涵涵和椿树共同继承。希望你们能尊重我的决定!”
  说完,律师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然后对着钱海燕和我儿子:“就这些,你们二位如果没有什么异议的话,请在这里签字。”
  突然,小李开始啜泣。钱海燕则过去安慰她。小李抱住钱海燕:“燕姐……”
  钱海燕面带悲伤,轻轻地拍着小李。
  我儿子面色凝重,用询问的目光看看我儿媳。我儿媳点点头。我儿子站起来过去签字。
  等我儿子签完字,律师看了看,然后用体谅的眼神注视着抱在一起的钱海燕和小李。
  律师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白夫人,该您了……”
  2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死亡是什么感觉”?
  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他:“没有之前想的恐怖。”
  多年以来,我一直明白一个道理: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但就是这个过程,把我们内心的弱点暴露得淋漓尽致。所以,消极的人每天都在诚惶诚恐地“倒计时”,而积极的人则像打了鸡血似的玩命健身——说到底,还是因为恐惧。
  其实,死亡就像“拉屎”——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你根本躲不过去;没来的也不要太庆幸,早晚会轮到你!
  这方面还是古人看得开,早就归纳成一句话: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有许多人,他们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一辈子,好不容易攒了些散碎银两。可人刚一死,子女就把钱投在股市楼市,或是包养小三小四——你说,这又是何苦?
  其实,人两手空空来到这个世界,又两手空空离开。不管是腰缠万贯的达官贵人,还是为生计辛苦奔波一生的凡夫俗子,谁也逃脱不了这一自然规律。我们又何必处处精打细算,蝇营狗苟?
  我曾经见识过一种很小的海鸟,能连续飞行几万公里。当它飞越太平洋时,嘴上只叼着一截小小的树杈,飞累了就把树杈扔到海面上,落在上面休息一会儿,饿了就去捕鱼,困了就在树杈上打个盹儿。一小截树杈,就够它飞越太平洋了。
  人的一生,亦如飞越太平洋的鸟儿,有时只需要一截“小树杈”就足够了。如果欲望太多、背负太重,那么,不仅活得不轻松,也不可能自由自在、开心幸福地度过一生。
  记得恺撒大帝临终前曾对侍者说:“我死后,请把我的双手放在棺材外面,让世人看看,伟大如我恺撒者,死后也是两手空空。”
  3
  夜晚如约而至,我家静悄悄的。
  客厅里灯火通明,但却空无一人,只有阿布趴在角落里,不时地摇着尾巴。
  桌上,一张摊开的报纸,在显著的位置上有我的讣告:8月15日夜晚,我国著名作家、学者白脸教授,因突发性心脏病逝世于家中,享年68岁。白脸,是我国著名作家、学者,新京派文学领军人物,曾发表……看来,所有“战死”在床上的朋友,都会归纳到“突发性心脏病”这一栏。
  卧室里依然没人,但有个很明显的变化:床上只摆了一个枕头。
  这时,书房里传来钱海燕讲电话的声音。
  “妈,那这几天椿树就拜托您了……您放心,我没事……嗯,小李今天走的,一直在哭……等我都收拾好通知您您再搬……嗯,我知道,他儿子没说什么……好,好,我知道,我没事,那先这样,我挂了……拜拜妈。”
  挂了电话,坐在书桌后面的钱海燕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相框。那是我们一家在海边的照片,背景里,阿布和小李追逐嬉戏着。
  钱海燕痛苦地闭上眼睛,少顷,再次睁开,眼里泪光若隐若现。
  当时哥们儿这揪心,真想过去抱住她、安慰她。但是,不可能。
  钱海燕把相框放好,认真地环顾了一遍桌面上的物品。
  她轻轻地打开中间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些笔记、手稿和现金。她随手翻了翻笔记,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关上中间的抽屉,她又依次打开书桌左手边那一溜儿小抽屉。
  第一个,里面是充电器、手机、手表、计算器和u盘。第二个,里面是成摞的稿纸、信封,还有两本邮票。
  第三个,没打开,明显是被锁住了。她的目光又重新回到桌面上。
  正中间是电脑,左边是台灯,右手边是相框和笔筒。就在台灯的旁边,还有一个做工精美的木质小盒子。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枚玉质图章。一枚刻着:白脸;一枚刻着:王朝晖,我的名字。
  这时,她的目光被盒子里的一把钥匙吸引。她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拿出钥匙,看了看。忽地,她想到什么,用那把钥匙插进了第三个没打开的抽屉。
  抽屉打开了,严格地说,里面只有三样东西:几盒还没开封的“伟哥”、五张很旧的手机充值卡和一个皮质日记本。
  一脸惊诧的钱海燕拿起一盒伟哥看了看,脑海里闪过几个我在她身上杀进杀出、不知疲倦的片段,这下,她终于明白了……半晌,她放下伟哥,又慢慢翻开了日记本。
  2027年8月15****从没想过今生会再次遇见她……每个人一生之中心里总会藏着一个人,也许这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尽管如此,这个人始终都无法被谁所替代。而那个人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被提起,或者轻轻地一碰,就会隐隐作痛。
  而今天,我就是这种感觉。
  不难想象,短短几句话,已经勾起了钱海燕极大的好奇心。或者说,好奇心一直就是我们人类的天性之一。于是,她翻开第二页。
  2028年1月21日今天我又瞧见她了,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即便智商和阅历如我这般,却还是难以分清对她到底是爱是恨。一直以为,旧的恋情像发票——过个一年两年就可以扔掉。但是这一次……其实,我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当年没能得到她。如果当年得到了,我现在肯定是另一种感觉。唉,男人哪……2028年5月25日今天我又去了她家小区,看见了她现在的丈夫——一个比她大了二十多岁的老男人。当年是“植物人”,如今是“老男人”——你以为离开我你就会得到幸福吗?突然,我发现面对别人的不幸,我竟能如此开心。
  看到这里,钱海燕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她登时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她猛地合上日记,丰满的胸脯急促起伏着。但是,好奇心是一个很怪的东西,它会战胜你的理智、战胜你的情感,逼着你翻开下一页。
  2028年12月11日
  我发誓,再也不会去那个小区。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贱,很傻。况且,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无论从各方面说,“大个”都比她更令我满意,我凭什么还放不下?
  2030年7月27日终于,我食言了。今天忍不住又去看她。其实我就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如果不好,那我才安心!原来,每个人都可以变得这么卑鄙!
  2031年3月12****想,我还是不能就这么放过她!当年,她把我的爱情随手放到身边的桌子上,转身却尽情追逐着自己的追逐。我要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报复”。我要让她明白,随便伤害一个人就应该想到有今天!
  看着看着,钱海燕表情越来越复杂。她直接跳过去十几页,急于知道下文。可刚刚才看了几句,便一下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2037年9月16日今天在电影院里,我让她靠墙站着别动,自己去买绿茶。当我拿着绿茶回来,发现在摩肩接踵的大厅里,她拎着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乖得像个孩子。刚刚我给她发短信,夸她乖。她俏皮地反问我:“我不是一直都很乖吗?”我想:如果她不是车雁秋的女儿,我肯定会爱上她!
  4
  我相信,看到这里,钱海燕应该全明白了。
  不错,自打我知道车雁秋有一个比她更漂亮的闺女,就开始精心策划。
  当然,想完成我的计划首先需要满足几个“硬件条件”。比如说,钱海燕要是不离婚,过得和谐美满,我也插不进腿。还有,我夫人“大个”如果依然健在,恐怕也只能放弃,因为我不愿伤害她。
  但是,居然所有的条件都一一满足了,真是天意!
  要不是命运的安排,不可能天遂我愿。所以说,这一切还要感谢我佛,老了老了,还让我主演了一出“一树梨花压海棠”。
  【一树梨花压海棠】北宋著名词人张先(990~1078,字子野),在80岁时娶了一个18岁的小妾。当时与张先常有诗词唱和的苏轼随着众多朋友去拜访他。众人一见那美少女,立刻惊为天人。
  苏轼流着哈喇子问张先:“老先生得此美眷有何感想?”
  张先于是随口念道:“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苏东坡则当即和一首:“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所以,“一树梨花压海棠”实为“老牛吃嫩草”的文雅说法。
  不过,这个故事我设计了开始,却没能料到结局——我竟然真的会爱上她。
  最初,我只是为了实施报复,根本没想过这段感情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因为我明白,在许多人当中,婚姻只是一种物质联系,而这种结合大多是短暂的,因为它注定要以物质的分离为终结。
  但随着时间推移,我内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钱海燕温柔体贴的性格融化了我,如饥似渴的需要点燃了我。慢慢地,我竟然越来越为她着迷,甚至忘了她是谁的闺女。
  有人说,婚姻应该带来一种深刻的精神上的友谊,它不能仅仅是依附在物质和性的基础上。
  嗯,怎么说呢?我俩属于什么状态我搞不清楚。但面对性感的美女,让我放手毋宁死——就是这么傻。
  真的,有时候男人就是这么可笑,当我彻底爱上钱海燕,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不是一场拳击赛,没有谁输谁赢!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向她坦白。但我知道,话一出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尤其是到了我这个年纪,对享受天伦之乐的渴望胜过了一切名利。
  当然,我大可以烧掉日记,隐瞒这段卑鄙。但那样我肯定会走得很不安心。而且,留下日记还有一个好处,能让钱海燕恨上我,这样她就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伤心——这也是最后我能为她做的了,算是赎罪吧。
  “学会了变法术,才知道感情的发生不是为了征服。”
  很喜欢张卫健在《信徒》中唱的这句。但是,对我来说,悔之晚矣。
  5
  此刻的书房里,钱海燕已经看到了日记的最后一篇:
  如果你看到这本日记,那就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恨我,是你的权利。
  最后我只想对你说两句,对不起,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