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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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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秘书-王晓方
第1节:市长秘书(1)
  我一宿都在梦中体味张国昌注射死的过程,我是昨天晚上在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里听到张国昌被执行注射死亡的。我不敢相信张国昌死了。?

  张国昌死后不久,李国藩也死了,他是死于肝癌。李国藩死的那天,天下起了小雨,私下里还去了一些领导为他送行,尽管他被判了死缓,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有人说,害人先害己,李国藩害张国昌遭了报应;也有人说,张国昌不去澳门豪赌谁也害不了他。我看着他们争斗了两年多,不是两败俱伤,而是两败俱死。?

  我给张国昌做了两年的秘书,我发现秘书必须深谙政治游戏规则,才能回避弄权的风险。不过,秘书与领导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使秘书很难摆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窘境。? 有人说我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庆幸自己“牺牲”了,当然,这种“牺牲”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我只能用沉默和反思自我疗伤。人有多坚强就有多脆弱。这种脆弱让我看清了自己,人们很少看自己,只顾看别人,这是我痛苦的收获。?

  我本来还想继续在市政府办公厅干的,但是,我发现无论是官本位、学本位,还是商本位,最终都是人本位。人是群居的,人永远不会群而不党。

  我辞职了,我不想再成为市长秘书,那种听领导念自己写的材料,还得扮认真状做笔记的小人物,无聊透顶。当然,做出这种抉择是痛苦的。这其实是一个心境炼狱的过程。?

  张国昌的注射死是在春天进行的。李国藩的死也是在春天。死神选择春天接纳他们,大概是希望他们的灵魂再生。灵魂真的能再生吗??

  市政府办公厅通知我去清理办公室。我和张国昌的办公室是分里外间的。办公室被封条封了两年多,打开房门时,满屋子的灰尘遮挡着光线,让人感到光线是混浊的,尘埃却是清晰的。综合二处处长林大勇特意来看了我。我们共同为张国昌服务了多年。林大勇虽然深得张国昌的赏识,但由于对张国昌早有警觉,却没有被案子刮着一点。不久便荣升了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

  我彻底离开了市政府办公厅。?

  张国昌的妻子孟丽华因行贿受贿罪被判了二十年。 张国昌和孟丽华的感情是深厚的,尽管张国昌在位时吃喝嫖赌、花天酒地,但是他私下里还是跟我说起过与妻子的感情。?

  在我看来,张国昌欠妻子的太多了,下辈子他都还不完。不过我感到张国昌下辈子还是准备还的,因为临刑前他把妻子的一缕头发放在了贴胸的口袋里。孟丽华是含着泪,面带笑容与张国昌诀别的。张国昌知足了,而孟丽华却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难以自拔。?

  两会后,薛元清代市长的“代”字刚刚拿掉,就与市委书记魏正隆在经济发展的大政方针上发生了严重分歧。魏正隆对薛元清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带队招商引资意见很大,他在市委常委会上提出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政府是干什么的?

  薛元清的秘书冯皓是从省里带过来的,薛元清任清江省副省长时,冯皓就给他当秘书,一个八百万人口的副省级省会城市的市长秘书比副省长的秘书要威风得多,也实惠得多,再加上自己是薛市长多年的心腹,冯皓一到东州市就有一种二掌柜的感觉。?

  绿都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迟小牧是冯皓的大学同班同学,两个人是最好的朋友。迟小牧在大学时就是有名的情种,一表人才。冯皓的老婆胡艳丽当时在白山大学是校花,她有一双妩媚的眼睛,白皙的脸庞和尖细的下巴,她却玩命追求迟小牧。迟小牧嫌她风流韵事一大堆,两个人虽然上过床,但迟小牧只是玩玩,根本不当真。?

  冯皓一直暗恋胡艳丽,迟小牧并不知道。他私下里经常对冯皓说起与胡艳丽上床的事,冯皓听后怀恨在心。?

  胡艳丽追求不到迟小牧非常痛苦。冯皓乘虚而入,一举迎得胡艳丽的芳心。但是,冯皓对迟小牧与胡艳丽上过床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偷偷给校党委写匿名信,揭发迟小牧的风流韵事,害得迟小牧背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

第2节:市长秘书(2)
  事后迟小牧猜到这件事是冯皓所为,两个人打了一架后绝交。?

  我是通过林大勇认识迟小牧的,当时我任综合二处副处长,林大勇任综合三处副处长。当时小牧的公司晚上施工,噪声扰民,让居民举报了,市环保监察大队开了罚单。林大勇找到我。在市政府办公厅,我和林大勇关系最好,这个忙我必须帮,综合三处对口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建口的人林大勇自然不熟;综合二处的人对口张国昌,张国昌不仅主管建口,而且协助市长李国藩主抓全局,所以建口的人我很熟。?

  我给市环保监察大队大队长打了电话,事就摆平了。?

  后来,我当上常务副市长张国昌的秘书,林大勇调到综合二处当处长。?

  张国昌出事后,我被牵连,一直呆在家里,心里非常痛苦。迟小牧经常找我喝酒,安慰我,他说,“雷默,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话。”我对迟小牧的仗义很感激。?

  其实,迟小牧的公司一直没有起色,冯皓当上薛元清的秘书后,迟小牧就打起了胡艳丽的主意,他想利用胡艳丽把公司做大。?

  东州市副局级以上干部几乎都换了,上来一大批年轻干部根本不认识。这其间,我去张国昌老岳母家看了几次他的儿子。张国昌从小就是孤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唯有的亲人就是儿子。我记得在一次庭审后,孟丽华的母亲劝张国昌多保重身体,张国昌含泪自语:“妈,我从小就是孤儿,现在我又要把自己的儿子变成孤儿了。”老岳母听了这话,老泪纵横。?

  没有大志向的男人是不愿意脱离肉体的,因为精神的快感远没有肉体的快感来得更直接。张国昌喜欢女人的肉体,一位菲律宾的大外商龙先生告诉他,男人是要学会采阴补阳的。两个人志同道合,经常切磋采阴补阳的体会。我是到后来才知道什么是采阴补阳的。?

  起初张国昌找女人要给我暗示:“雷默,你大嫂今天出差了,不在家。”?

  我一开始没有理解领导意图。

  还是一位房地产老板叫杨儒斌的朋友告诉我的:“他是不是要找女人啊?”?

  “不会吧,他可是领导,东州市的常务副市长。”我有些幼稚地说。?

  “正因为如此,他找女人不方便才需要你呢!”杨儒斌提醒说。

  有一次,杨儒斌请张国昌吃饭,席间安排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叫紫衣,据说是美术学院学油画的学生。紫衣喜欢穿紫色的衣服,文静动人。张国昌的眼神儿一直围绕着紫衣转。?

  “雷默,紫衣并不知道张国昌是谁,让他千万别当真,玩完再换。”杨儒斌小声告诉我。

  “儒斌,东州人谁不认识张市长?”我疑惑地问。

  “紫衣不是东州人。”?

  饭后,杨儒斌开车直接把张国昌和紫衣拉到一栋别墅。

  “张市长,这是我的家,今晚你和紫衣就在我这儿吧,完事儿后给我和雷默打电话。” 杨儒斌满脸堆笑地说。

  “儒斌,你很会办事呀!”张国昌拍了拍杨儒斌的肩膀满意地说。

  其实,一切可恶的东西也像一切美好的事物一样,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其它任何解释都是似是而非、自欺欺人的“理由”。?

  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与一位丑女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是我上网聊天的结果。她是一个北京女孩儿,在上海戏剧学院读编剧专业研究生,网名叫“麦田守望你”。我的网名叫“老鼠爱大米”。?

  我们在网上聊了一个多月,几乎天天都要聊上一两个小时,还有几次聊了通宵。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有一天她在网上突然问我。?

  “爱就是一个人在心里总想着另一个人。”我不经意地回答。?

  “我现在就总想着一个人!你呢?”?

  我明白她的意识,但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是个有家室的人,又惹了一身麻烦。?

  “我要去东州见见你,行吗?”?

  我犹豫再三同意了。我想,见见面也好,或许可以留住一份友谊。到机场见到她以后,我并没太失望,女孩儿的衣着修饰得无可挑剔,言谈举止流露着北京女孩儿天生的底蕴和上海女孩儿特有的优雅。这是一个长相并不出众,但皮肤白皙、气质高雅、有品位的女孩儿。

第3节:市长秘书(3)
  我拎起她脚下的行李,倒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很显然,我的形象与她想象的完全吻合,她很高兴,仿佛认识我很久了。?

  我开着车。她望着窗外的田野不停地感慨。她有点像个女诗人,说话也文绉绉的。一路上,她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我,就像一个爱了很久的情人。?

  我在酒店给她开了一个房间。她暂作休息后,我请她吃了晚饭。我还是觉得她有点丑,丑得那么可爱,那么优雅。丑儿将自己名字的含义给告诉我后,觉得丑儿可怜,丑儿一出生,上帝就开始剥夺她爱美的权利,这对于一个有教养的女人太不公平。我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她很动情。

  半夜我送她回房间休息。她有意留我。我装不懂,道了声晚安,便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白天,我没去看丑儿,因为省纪委的人找我谈话,我关了一天手机。丑儿不知

  道在我身上发生的麻烦事,她以为我故意冷落她,很伤心地离开了东州。?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结束了,丑儿不会再来了,没想到在网上我又看到了“麦田守望你”给我发来的信息:

  “我虽然丑,但不轻浮。我通过聊天感觉你是一个极不平凡的男人,很吸引我。我去东州就是想深入了解你。我是一个单身主义者,但我并不想一辈子做处女,你是我寻找很久的男人,请接受我吧。我会再去东州的,这次不用你接我,我到后会通知你。”

  ? 我看着电脑屏幕惊诧了,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省纪委的人不断地找我核实张国昌的事,那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时间,每一句话都涉及一大堆人的身家性命。那段时间我特烦接电话。妻子杨娜从美国来电话都是在半夜,所以家里的电话白天我一律不接,手机基本关机。?

  我是从网上得知丑儿到东州的,住在四春阁大酒店。我是晚上去见丑儿的。我本来想请她吃饭,可是一进房间,我才发现丑儿穿的短睡裙里是她赤裸的身子,我意识到这女孩是想玩真的了。?

  “丑儿,这可是你自己送到狼嘴里的。”我厚颜无耻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羊?”丑儿毫不示弱地问……?

  离别是伤感的,眼泪是灵魂的落叶。我心想,把眼泪用睫毛穿起来那就是生活的项链。临别时,我送了她一个玩具猪。她笑了,从包里拿出一个玩具鱼给我。 ?

  “这头猪真像你,它根本不知道鱼的感觉!”丑儿娇柔地说。?

  我知道世界上有两种动物,痛苦的人和快乐的猪,我现在好像有一种猪的感觉,还有人说幸福就是做一头快乐的猪,猪怎么会懂得鱼的感觉??

  丑儿是一条鱼,却莫名其妙地遇上了我这头猪,这大概就是前生的缘分,是红颜总会遇上知己的。像我和丑儿这种鱼遇上猪的奇缘,只得益于我人生的这段磨难。爱就是在这样不知不觉中油然而生的。?

  丑儿走后,我却真的想念起她来。但丑儿从此便杳无音信,我在网上怎么也找不到她,打手机先是关机,后来就成了空号。我彻底与丑儿失去了联系。?

  丑儿说过,人生如果能找到五瓣丁香便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如果我们再在人海中相遇,你便是我的幸福。搞艺术的女人太浪漫,把别人的情感点燃了,她却消失在人海之中。

  李国藩和张国昌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东州市老百姓还在议论他们,这让市委书记魏正隆想了很多。东州出了这么大的腐败案,自己这个当班长的,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都是因为自己怕伤了党政两家的和气,而没有及时提出批评指正,甚至容忍迁就造成的。?

  李国藩到东州就职不久,就开始与市委闹独立,从改造市政府大楼不向市委打招呼,逐步发展到重大项目、重要资金问题个人说了算,重要人事任免独断专行。虽然客观上做了一些群众叫好的工作,但是一个不受任何监督的权力,一个不受任何约束的领导,一个自律意识很差的官员,难免我行我素,发生腐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魏正隆因“李张大案”被处以“党内严重警告”,本应调离市委书记岗位,但考虑到东州市的稳定,组织上还是给了魏正隆一个改过的机会。?

第4节:市长秘书(4)
  现在薛元清也要抛开市委闹独立,市政府的许多决策不仅不向市委打招呼,连人大也绕着走,长此以往怕是要走李国藩的老路。?

  想到这儿,魏书记的额头沁出了汗,他觉得应该找薛

  薛元清对魏正隆的掣肘非常不满,他觉得魏正隆虽然口碑好,但是自己年龄上占优势,取而代之是早晚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组建经营好自己的圈子,上下其手,形成自己的资本和势力,政治家的根本是自己的队伍和势力,作为一个想有所作为的政治家,必须在此方面花费心血,这样才能有实现自己理想的本钱。东州是一个出政绩的绝佳的政治舞台,也可以说是摘书难逢的政治机会。

  此时的薛元清正在招商引资大会上面对众多记者,展示着自己的远大理想。?

  “薛市长,您希望通过政府规划,把东州建设得像华盛顿,还是像纽约?像上海,还是像北京?”一位记者问。?

  “我希望东州既不像华盛顿,也不像纽约;既不像上海,也不像北京。东州的文化是独特的。没有卢浮宫,巴黎是什么?没有音乐,维也纳是什么?所以东州就是东州,东州是独一无二的。”薛元清神采飞扬地说。?

  “那么东州的优势是什么?”记者又问。?

  “‘经营城市’的理念是我们最大的优势。‘经营城市’的新理念是我就任东州市长后提出来并积极倡导的,国企是国有资产,城市本身也是国有资产。政府挣钱,不仅可以通过征收企业的税收,也可以通过经营城市使财政增收。企业可以由董事长和总经理来管,而城市只能由市长来管,如果市长的兴趣不在城市而只在企业,这个城市就会因疏于管理而荒废。脏乱差的城市,以经济眼光来看,就意味着悄悄地贬值,也就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市长不管企业,还有董事长和总经理;市长如果不管城市,城市就无人去管。”?

  薛元清的讲话很具煽动性,他作秀的本领一点都不比李国藩差。?

  我记得在一次经济研讨会上,李国藩和张国昌邀请了二十几名东州市人民政府经济顾问,在会上李市长和张副市长大谈东州经济gdp的增长,当时李国藩的本意是想通过这次作秀让这些经济顾问们对自己在东州的政绩在理论上拔拔高,没想到却遭到了批评。?

  一位姓郑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严肃指出了东州经济与生态发展之间的矛盾,指出增长也要讲道德;另一位姓王的中国工程院院士的观点更为直接,他说,增长和发展并不是内涵完全重叠的概念。东州市决策层对这一点的认识有误区,总认为经济增长是硬道理,认为增长了就是发展了。其实,根据发展的类型,有的是“高增长、高发展”,有的是“高增长、低发展”,也有的是“高增长、无发展”。东州市一定要警惕走入“高增长、低发展”的怪圈,落入“有增长而无发展”的陷阱。?

  两位院士对东州的发展提出了批评,这使李国藩的心里很不舒服。最后,张国昌说,各位对市政府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各位都是专家院士,是东州市最大的财富,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

  郑院士和王院士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李市长和张副市长很为难。他们说,能不能给东州市的院士“市长级待遇”。?

  我没想到两位院士还有这种官本位思想,科学的最大悲哀就是给有成就的科学家戴上一顶乌纱帽。不过,我看得出,如果选这两位院士当市长,他们会义无反顾地抛弃得之不易的院士头衔。这是不是科学制度的悲哀。?

  这件事让我认真地思考了市长都有什么待遇,答案是:一个不腐败的市长只是人民公仆,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一个腐败的市长自认为是人民的父母官,那他要什么待遇就有什么待遇。?

  如果官员把权力看成是公众的,就会运用权力造福社会;如果官员把权力看做是实现自我价值用于自我享受的工具,就会危害社会和人民的利益。?

  现实生活很难证明,想当官的人都是出于为社会服务的目的。理性的社会学者更愿意把职业和人生道路的选择当作人生方式来考察。既然是投资,每个理性的投资者都会考虑以最少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利润。?

第5节:市长秘书(5)
  我不愿意去想官场上的那些闹剧,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是啊,如果市长没有待遇,为什么院士都那么羡慕,而如今的现实,又有多少人羡慕院士呢?

  我在大学时是很想当一名受人尊敬的院士的,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从了政。可能自己是学生会干部的缘故,我大学二年级就担任了系学生会主席。?

  我是学生物的,生物包括动物、植物和微生物。在我看来,人不过是有思想、会说话的动物,因为动物也有自己的情感世界。最起码无论动物、植物和微生物都懂得传宗接代,它们只有在需要传宗接代时才发情。而人在传宗接代的基础上,已经熟练地掌握了优生优育,这一点让人的性要求相对于动物、植物和微生物来说更精神化了。?

  我每天在实验室里解剖着各种动物,分类着各种植物,培养着各种微生物,畅想着二十一世纪就是生物世纪的美好梦想,一口气读完了研究生。?

  快毕业分配时,研究生部王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

  “雷默,省政协副主席、省委讲师团团长马奇到我们学校选人,马团长要一个学经济的,我推荐了你。”王主任慈祥地说。?

  “王主任,为什么推荐我?人家要学经济的,我可是学生物的。”我不解地问。?

  “我了解那几个学经济的,我怕他们给我们学校掉价。”王主任毫不掩饰地说。?

  于是我就在研究生部的小会议室里见到了马副主席。马副主席听说我是理科的学生,就问我,《自然辩证法》是怎样的一本书??

  “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的写作虽然没有完成,但这是恩格斯最重要的著作之一。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对当代自然科学的各种结论作了科学的概括。一九二五年这部遗著以手稿和笔记的形式出版,不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推动,它对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以及革命和建设的实践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我口若悬河地说。?

  很显然,我的回答令马奇同志很惊诧,他没想到一个学生物的也这么懂《自然辩证法》。? “你能知道恩格斯对《自然辩证法》的写作没有完成就很不简单。”马奇同志赞赏地说。? “《自然辩证法》一书中研究了力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各种运动形式的辩证关系。这在生物学研究中有着充分的体现。”我继续补充道。?

  马奇同志很愿意跟我谈话。“想不想从政啊?”他和蔼地问。?

  “想过,但只是想想而已。讲师团是干什么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给领导干部讲马列主义,听课的可都是大干部。你愿不愿意去呀?”马奇同志解释说。?

  我笑了笑,未置可否。?

  离毕业还有两三个月,我的当务之急是论文答辩。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星期后,研究生部主任又通知我,让我去省委讲师团一趟,几位副团长要见见我。?

  我惴惴不安地来到省委,在收发室登了记。收发室的工作人员往里打了电话,同意我进去。我走进省委大楼。这是一座苏式建筑,楼的举架很高,但窗户很窄。?

  我走在幽深的铺着红地毯的走廊里,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森严和神秘,心里有些发慌。几位副团长在一个小会议室接待了我。马奇同志今天没在。?

  “雷默,马奇同志介绍了你的情况,我们不太相信,想再考核考核。”一位副团长说。? 他们让我谈一谈恩格斯的《反杜林论》,我来之前多了个心眼儿,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几本著作我都翻了翻。?

  “这本书讨论了三个方面的问题: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其实我对这本书也就知道这些。几位副团长对我能回答这三部分就很满意。

  “你的专业生态学是怎样一门学科?”他们继续问。?

  “生态学是研究生物与其环境之间关系的科学,人作为一种高级生物,研究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就上升到哲学问题,因此,生态学与哲学之间是相通的。”既然问到了我的专业,我就极尽发挥之能事。?

第6节:市长秘书(6)
  在攀谈了半个小时以后,一位副团长说:“很好,你回去等信儿吧。”?

  我离开省委大院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毕业论文答辩后,我从《东州日报》上看到一则招聘信息,东州市政府研究室招聘三名工作人员,其中要一名学生态的。我一看与我的专业有关,便毅然决然地报了名。?

  考试那天早上,由于着急参加考试,骑自行车闯了红灯,我心想,坏了,警察要是扣我的车就耽误事了。?

  警察一过来,我就满脸堆笑地说好话。也是老天爷成全我,警察那天的心情不错。他说:“你怎么回事儿?下次注意,走吧。”我喜出望外地骑上自行车就消失了。?

  考试很顺利,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当时的分配原则叫双向选择。省委讲师团一事我已抛在脑后。?

  市政府研究室通知我上班,上班的第一天就参加了市政府机关运动会。开幕式上,研究室方队人人拿了一把羽毛扇,好像人人都是诸葛亮一样。?

  我走在方队中感到很自豪,研究室是市长的智囊团,我是市长智囊团的一员,心里很得意。?

  可是麻烦不久就来了,研究室人事处到白山大学研究生部拿不到我的档案。研究生部王主任说,两个月前就被省委组织部拿走了。?

  研究室人事处的同志与省委组织部沟通,回答很简单:“这个人省里相中了,让他到省委讲师团报到吧。”?

  研究室人事处的同志据理力争,但没有用,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而我已经开始介入东州市最大的软科学课题《东州市城市生态建设规划》。?

  那是一段很灰色的时光。我在市政府研究室工作了半年多时间,没拿到一分钱工资。人事处的同志费尽心机还是拿不到我的档案。我也动用了父亲所有的关系,最后打动了马奇同志。?

  马副主席要找我再谈一次话,于是,我再次走进省委办公大楼,走进了那条铺着红地毯的幽深的走廊。?

  在马奇同志的办公室,他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水。这是一个和蔼可亲的慈祥老人。?

  “雷默,人生的路怎么走就在一念之间。讲师团很清静,市政府很热闹,但是钱钟书先生说过,‘你愈听得见喧嚣,你愈听不清声音’,天地间有许多景象是要闭了眼才看得见的。”? 马奇同志的话让我很震动,但我已经不可能更改选择,我为这个选择付出了太多。?

  “我们已经安排你到省委党校进修一年。”马奇同志遗憾地说,“既然你不愿意来,我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最可惜的是我们浪费了一个研究生指标。好了,年轻人,祝你前程似锦,好自为之吧。只怕你有一天要后悔的。”?

  这最后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现在想起来,如果我当初留在省委讲师团,人生的路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不敢想,也不能去想。可见,我与官场是一个历史性的误会,我与张国昌是一个知遇之恩的错误。?

  其实,张国昌原本是街道办事处的一名普通干部,由于天资聪颖被招聘到市政府研究室,很快便升任为工业处副处长。一次与主管工业的副主任出差,回来后向市政府秘书长汇报被考察城市的工业情况,副主任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秘书长说,国昌啊,你做做补充吧。? 张国昌口才极好,他抓住机会口若悬河,条理清晰一二三四五,说得秘书长频频点头。这次汇报不久,张国昌就被破格提拔为市计委副主任,不到两年又升任副市长。张国昌在官场上升得太顺了,顺得让人眼晕。?

  但是张国昌毕竟文化底蕴有限,他在进入街道办事处之前只是个药材店的仓库保管员。俗话说,高处不胜寒,张国昌在官道上达到一定高度以后,明显感到自己的文化底蕴力不从心,在驾驭全局时有些吃力。他想在文化理论上找条拐棍,他实际上物色了好长时间。?

  在一次接待香港外商回来的路上,我第一次有幸坐在张国昌的小轿车里,那天晚上下着毛毛细雨。?

  “雷默,你在《东州日报》上发表的文章我都看过了,很有见地,我看你就调到办公厅来吧,研究室的工作太虚,年轻人还是要多干点实事,多开阔眼界,我看你就调到综合二处跟着我吧。”张国昌斜躺在后车座上说。?

第7节:市长秘书(7)
  我当时听了激动不已,大有不知所措之感。就这样,不到一个星期,我就被调到市政府办公厅综合二处任副处长了。?

  应该说,张国昌身上有一种草莽的魅力,此人天资聪慧,却又不学无术,满嘴脏话中充满了哲理:“有的同志工作起来忙不到正地方,满场跑就是不进球,还有的同志一天到晚狗鸡巴操猪稀里糊涂。这不行,跟我干活就得脱裤子坐板凳,板是板,眼儿是眼儿。我喜欢总结过去老地主的工作方法,就得让干部少睡觉,多干活,干好活,在我面前即使你是个混蛋,我也要叫你不敢偷懒耍滑。在我眼皮子底下能躲过去,是树林里放屁——凑巧了。什么叫领导方法?我看就是让大家都干活,别闲着。凡事儿都有一个理儿,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不是皮裤没有毛就是棉裤薄。”?

  张国昌看上去有些侠肝义胆,又充满了匪气。他跟我说过,他自身就是个矛盾体,有流氓的劣根性又有追求儒雅的理想。这种性格上的两重性让他很痛苦。?

  据说张国昌的爷爷带领全家逃难途中,就曾带领一帮逃荒的灾民揭竿而起,抢占了一个地主家的大院,招兵买马,整日杀猪宰羊。后来这家地主引来了日本人,张国昌的爷爷领着全家逃了出来,叔叔、大爷却被活活地烧死了。?

  所以,张国昌身上有一种天然的英雄主义血统。用老百姓的话讲叫做匪气。他从小就是孤儿,一边吃百家饭,一边发愤出人头地。?

  文化大革命来临的时候,张国昌也上了山下了乡,在一个叫做丁家堡的地方认识了孟丽华。孟丽华是随父母走“五?七”道路到农村接受再教育的。?

  一次,一个村霸对孟丽华欲行不轨,被张国昌发现,他夺过一个车老板儿的马鞭把那个村霸抽得满地打滚儿。孟丽华就这样爱上了张国昌。?

  张国昌从小很喜欢听《七侠五义》、《三国演义》里的故事,当上东州市副市长以后喜欢看金庸先生的小说,有一段还迷上了二月河先生的《雍正皇帝》。他没有时间看书,我只好给他搞了一套vcd,他一连看了三遍。?

  也难怪,连领导人也爱看二月河的作品。国务院的一位领导到东州视察时还说,你们一定要读一读二月河的皇帝系列,康熙打了三次大胜仗,靠的是什么?靠的是税收、海关。当时张国昌正好主抓东州市的税收和海关工作。?

  应该说,张国昌在东州市担任副市长这几年是有些政绩的,他做事务实,善于与大外商交朋友,但是,人一旦有了锦帏绣榻、锦衣玉食,便容易忘记过去,他的天性就是一匹无缰的野马。人一旦失去了束缚,恶的一面就会占上风。

  张国昌从小就嗜赌,男人大多是喜欢刺激的,凡是刺激的东西都会使人上瘾,好的刺激可以使人上天堂,恶的刺激可以使人下地狱。张国昌对赌上了瘾,赌是最刺激的一种挑战。? 其实,张国昌豪赌,李国藩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李国藩起初对张国昌是马放南山。张国昌认为是一种信任,着实奔跑了起来。等张国昌占山为王以后,李国藩紧张起来,再加上挑拨离间者乘虚而入,李国藩陷入圈套。?

  圣诞节之前,我妻子杨娜回国了。这次在美国波音公司培训收获颇大。俗话说,久别赛新婚,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更为迫切。我有一种做了坏事急于补偿的心理,做爱只是乞求对方怜悯的一种欲望。?

  杨娜在美国交了许多美国朋友,经常半夜打电话来,我的英文不好,每次接电话都很尴尬。偏偏杨娜产生了移民加拿大的想法,她看不惯国内尔虞我诈的工作环境,她更想摆脱“李张大案”给我们家庭带来的阴影。我无所谓,反正已经辞职了。她有欧美经历,办技术移民应该没问题。?

  我们去了东州市最大的一家移民公司。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个子只有一米五、文质彬彬的朝鲜族女孩,她自称是这家公司的头儿,这是一家总部在加拿大的公司,分部遍布国内各大城市,她姓金,人很干练。?

  “之所以到贵公司来,是因为我的一位同学就是贵公司办往加拿大的。”杨娜听金小姐介绍完公司的业绩后说。?

第8节:市长秘书(8)
  “你这位同学是我亲手办出去的,既然是熟客介绍来的,我们理应优惠一些。”金小姐听了杨娜同学的名字后笑了笑说。?

  金小姐给了杨娜一大堆表格。杨娜很兴奋,她对未来的新生活欣喜若狂。?

  一段时间杨娜一直忙于移民加拿大的准备工作,丢了很多年的法语又捡了起来。白天与加拿大的同学通电话,晚上听雅思。所有的证件、大学成绩单都准备齐了,所有的表格都填完了,我们又一起去见了金小姐。?

  金小姐很忙,十几名已经拿到签证的客户正在做最后的培训,更多的人是和杨娜一样只是填了表格而已。?

  金小姐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金小姐,既然去加拿大是一个理想的选择,你为什么不移民呢?”我好奇地问。?

  金小姐然被我的突然提问问愣了。不过,她很快回答:“与总部签的合同还有两年,两年后就移民加拿大。”?

  “你在这儿工作月薪是多少?”我冒昧地问。?

  我当然知道问人家收入是很不礼貌的,何况是女孩子,但我还是问了。?

  “一万二千元人民币。”金小姐毫不避讳地说。?

  我倒吸了口凉气,我心想,李国藩月薪是一千一百元,张国昌的月薪是一千零七十元,社会分配不公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是不是造成腐败的原因之一呢??

  杨娜交了两万多元的费用,其余的费用等加拿大使馆有了信息后再付。接下来就是等待面试、签证。杨娜每天去听雅思、学法语,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月。?

  突然有一天一个一起读雅思的同学告诉杨娜:“那家移民公司出事了,昨晚公安局外管处突然搜查,搜走了所有客户的文件,甚至公司的电脑。”?

  我陪杨娜赶紧赶到那家公司,准备移民的人正在围攻金小姐,人们情绪激动,场面有些失控。?

  “我们上当了,我们要求退钱。”?

  “你们到底有没有办移民的合法手续?”?

  “干脆,我们到公安局去告他们。”?

  金小姐显然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她有些不知所措。?

  “总部的人明天就到,大家明天来,公司总部的总经理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她竭力应付着乱局。?

  “金小姐,我的档案是被公安局搜走了,还是已经投档了?”杨娜焦急地问。?

  金小姐一再表示已经寄出,不日会得到信息。一天的喧嚣总算结束了,人们焦急地等待着第二天总部来人的解释。?

  结果总部的人第二天刚下飞机就被公安局外管处的人带走了,连正在接站的金小姐也被带走了。市公安局外管处查封了这家公司,国内其他分部一夜之内也在人间蒸发了。?

  所有办移民的几百人蜂拥到市公安局上访,但只有个别人找熟人退回了移民费用。市公安局与我最熟的朋友就是市刑警支队支队长肖剑,他与迟小牧是中学同学,我给张国昌当秘书时,林大勇、迟小牧、肖剑和我经常在一起吃饭。?

  我出事以后,肖剑打过几次电话,但我怕影响人家的前程,便没再与肖剑联系。为了把办移民的钱要回来,我只好求肖剑帮忙。他一口答应了,但没有结果,毕竟刑警支队与外管处不是一个口。?

  杨娜移民未成很痛苦,想自己办,我劝她:“人快到中年了,别再折腾了,我们的麻烦够多了。我辞职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东山再起的机会,你如果那么好的工作也不要了,我们可就山穷水尽了。”?

  杨娜明白了,彻底打消了移民的念头。钱就这么打水漂了。?

  后来肖剑特意给我打电话:“雷默,这家公司一是超出经营范围办理移民,二是偷税漏税,三是全国最大的走私犯外逃就是这家公司办的手续。这家公司的账号已经被冻结了,账户上根本没有钱,资金早就被转移到加拿大了。哥儿们,实在抱歉,你那两万多元钱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就在这时,省纪委的人又找我谈话,我心乱如麻,不禁想起了东州宝光寺的一副对联:?

第9节:市长秘书(9)
  世外人法无定法从此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魏正隆与老伴儿恩恩爱爱了一辈子,最近却闹起了分居,起因其实很简单,魏正隆的老伴儿叫高淑萍,是所重点高中的校长,最近刚退休就被一所民营高中聘为校长,高淑萍很高兴,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还背着魏正隆走马上任了。魏正隆得知后很严肃地和妻子谈了一次话,劝高淑萍辞了这个校长,高淑萍当时就急了。她觉得跟了丈夫一辈子,没沾过丈夫职权范围内的一点便宜,人家请自己当校长是看中了自己在重点高中当校长的经验,而不是有一个当市委书记的丈夫。可是魏正隆却认为妻子是在以权谋私。

  两个人为此事争吵得不欢而散,第二天一大早,高淑萍就带了几件衣裳,坐飞机去了深圳的女儿家。魏正隆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儿子,在东州市文物局工作;小女儿刚结婚,在深圳一家报社工作。

  薛元清是从冯皓嘴里得知魏正隆的老伴和他闹分居的,他觉得此时登门拜访倒是个知彼知己的好机会,政治家的境界是能屈能伸,在政治上,薛元清是个用忍的高手。

  傍晚,薛元清敲开魏正隆的家门时,魏正隆果然在煮面条,他见从未登过家门的薛元清突然造访,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薛元清端着面随魏正隆走进书房,不进则已,一进书房就被书房里的摆设震住了。望着书房里的家具,薛元清心里隐隐地有些激动,他万万没有想到以廉洁如水自居的魏正隆家里居然有如此昂贵的红木书柜和写字台。薛元清很喜欢收藏,只要是值钱的东西,他都喜欢收藏,对红木家具更是情有独钟。

  薛元清不露声色地环视着书房,心想,书柜和写字台的木材是紫檀嵌黄花梨,就连官帽椅也是红酸枝的。书柜上面柜门为透图式,可以安装玻璃,其上雕刻有蝙蝠、梅、兰、竹、菊、四季花、宝葫芦等图案,中间四个抽屉,下面柜门雕刻有寿字纹,书柜的八只脚包铜。写字台是高级金星紫檀,颜色深浅自然。雕工和图案精细柔美。铜把手是鎏金錾花,蝙蝠形云头把手。图案是蝠、庆、鱼,谐“福庆有余”之意,还有螭虎拐子龙,包括鱼、蝙蝠身上都比较圆润。图案严谨对称,四个抽屉,两种尺寸。官帽椅为四出头官帽椅式,搭脑两头上翘,扶手与连帮棍鹅脖均呈优美的曲线型;靠背板整木素洁,仅在上方浮雕圆形图纹。坐板下安罗锅枨加矮老,足端安四面平管脚枨,下安牙条,各部件相交处均为挖圆做。取材为红酸枝,其木材结构精密,质地细腻,内含丰富油脂,经反复打磨后平整滑润,光泽柔和持久,既古朴又不失高雅。如此昂贵的家具,以魏正隆的收入是绝对买不起的,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受贿。

  “正隆,想不到你的书房别有洞天啊!”薛元清放下手中的面条,顺手从书柜里取出一本史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一语双关地说。

  “想不到你对黑洞也感兴趣。”

  “霍金说,‘如果你跳进黑洞,就会被撕成粉碎。’这句话虽然是从科学研究角度讲的,但对我们这些手中握着权力的人来说更深刻,李国藩和张国昌不就跳下去了吗,结果怎么样!”魏正隆说。

  “问题的关键是谁制造了黑洞?”薛元清不依不饶地问。

  “元清,这个问题很复杂,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千万别犯糊涂跳进去。”

  “正隆,政治是莫测的,人性是幽暗的,谁能保证跳入黑洞的人不是被人推下去的?”薛元清别有用心地说。?

  “元清,你的意思是我把李国藩和张国昌推进黑洞里去的?”魏正隆十分警觉地正色道。?

  “正隆,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比较欣赏霍金的这句话,‘我们处在黑洞之外,但却在宇宙之中。’”薛元清诡辩道。?

  “元清,看来你是不相信有出污泥而不染的人啊!”?

  “我更相信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有一副对联很有意思,上联是说不清,说不破,说不得;下联是看着玩,看着逗,看着乐。横批是,光看不说。”薛元清津津有味地说。?

第10节:市长秘书(10)
  “我也送你一副对联,上联是讲真话,讲真情,干真事;下联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横批是,实事求是。”?

  魏正隆说罢,清水煮面条全部下肚,而薛元清那碗面已经糗作一团。?

  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一两酒,人吃酒,三两酒,酒吃人。”我很长一段时间不理解,现在懂了。李国藩是很能喝酒的,张国昌有糖尿病不能喝酒,但很能抽烟。不管是谁,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这就犹如蛇的七寸。张国昌小的时候吃过观音土,但他并没有普度众生。虽然他见佛就拜,爬起来以后还是个赌徒。?

  杨娜出国时,我闲得无聊仔细研究了李国藩和张国昌的名字,以前在岗时,整天忙忙碌碌,竟无心去想,原来两个人的名字中间居然都有一个国字,我查了词典,“藩”有屏障的意思,从李国藩的结局看,他确实是一个给国家设置屏障的人。至于张国昌虽然名字有“国昌”二字,但是这样的人怎么能让国家昌盛。此二人皆为名中有国,而实为心中无国之人。

  张国昌被双规以后,孟丽华找过两次李国藩。她哭着对李国藩说:“李市长,我家国昌被双规了,他在里面托了梦给我,说只有李市长能救他,他让我来找你,求你救救他吧,你是东州市市长,一定知道他在里面的情况,告诉我,我不会忘记你的。”?

  李国藩让孟丽华哭得心里直发毛,板着一副面孔说:“这个案子是省委书记陆清同志亲自点名过问的,都惊动了中纪委,我又没去澳门赌博,组织上又没有让我进去看国昌,我怎么知道他在里面的情况,这个忙我帮不了。”?

  孟丽华一听立刻翻了脸,她冷冷地说:“好,李国藩,咱们走着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匿名信就是你写的,国昌有今天就是你害的,我看你下不下地狱。”?

  孟丽华走后,李国藩如一只惊弓之鸟,坐立不安,他隐隐感到自己弄巧成拙要引火烧身,为防止东窗事发,他想起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李国藩有一个相处十几年的情人,他做得很隐蔽,外界知道的人并不多。这是他最神秘、最隐晦的一段隐私。情人比他小二十四岁,叫陈梅。陈梅是李国藩当县长时认识的,梅是县办公室的打字员。梅长得美,充满青春活力,据说还报名参加过县里的选美大赛,是李国藩点的头名。?

  当时,李国藩看见梅的第一眼时,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梅对李国藩也从崇拜转向爱恋,与梅在一起的感觉是美好的,在梅身上李国藩有一种在肉体上取之不尽的东西,这种东西让他在精神上也感到愉悦。?

  自从认识梅以后,李国藩的灵魂就附属于一个特定的肉体,梅也为李国藩整日牵肠挂肚。陈梅离婚了,她是为李国藩离的婚。?

  但是,李国藩不敢离婚,他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他必须考虑政治影响,尽管他对眼前越来越粗鄙的妻子已经有些不屑,好在梅让他的灵魂与肉体有了沟通。?

  在办公室里,在酒店的房间里,在梅的家里,李国藩都颤抖过,他只顾说我爱你,疯了似的说我爱你,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的,梅喜欢听他用男低音说话,做爱时他把梅想象成鸡、下流货,他就喜欢这样的爱,梅喜欢听李国藩做爱时满口的脏话。?

  梅认为爱情是无道德的,但爱情必须承受道德的衡量。所以寻找真正的爱情必须冲破道德的堤坝,爱情是道德的破坏者,婚姻是道德的制造者,但李国藩和梅的爱情不敢接受道德的评价,他们只能将爱隐藏起来,因为这种爱在道德面前还很软弱,梅顾及的是羞耻心,李国藩想的是政治生命,他们成了在道德边缘地带的人。

  应该说,梅的爱是不顾一切的,那是一旦开始就要不可遏制地进行下去的爱情,爱本身是无辜的,但这种爱由于不敢接受道德的评价,只能默默地忍受,所以爱情一开始就带有悲剧色彩。梅对李国藩的爱是不可理喻的,吻在身上,暖在心上,催人泪下。这种爱在悄悄地伤害着另一个女人,这就是李国藩的妻子林桂花。?

  林桂花出生在小县城,父母都是朴实的工人,苗红根正,而李国藩的父母都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门不当户不对。?

第11节:市长秘书(11)
  李国藩大学毕业不久就变成了“臭老九”,一位热心的老工人牵线搭桥,李国藩终于与小他五岁,貌不出众的林桂花见了面。?  初恋是不咸不淡的。起初林桂花的母亲对女儿的婚事是不同意的,一个“臭老九”,家里还有历史问题,女儿嫁给他,哪里有福享??

  与陈梅一样,林桂花也是一眼就被李国藩吸引住了,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就是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林桂花沉浸在幸福的感觉之中。?

  在与林桂花相处的日子里,李国藩觉得林桂花土得很,离自己理想中的爱情差得太远,便保持沉默并有意疏远。?

  文化大革命对李国藩来说,每天都是绝望的日子,他是因为绝望而活着,那就是死亡近在咫尺地活着。李国藩把自己的智慧、怪诞、霸道、张扬全部隐藏在内心,内心生活是一条涌动不息的河流。?

  林桂花从他的沉默中感知了李国藩并不爱她,他怎么能不爱自己?他是高攀了自己的,桂花的自尊心受到强烈的打击,没有爱情便选择死亡,桂花割了腕,那血也变成涌动不息的河流。?

  桂花躺在医院里,是李国藩为她输的血。李国藩忽然间感动了,一个肯为自己去死的女人,一辈子能遇上几个?林桂花的自杀行为在全县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个小资产阶级的“臭老九”,敢甩掉苗红根正的工人阶级的女儿,是不是太狂了??

  李国藩又多了一层舆论上的压力,他痛苦了很久,怀着对林桂花愧疚的心情,举行了婚礼。两个人结婚以后是有过幸福的,他们是从风雨中牵着手走过来的,直到李国藩遇到了陈梅。?

  陈梅怕对李国藩的政治前途有影响,毅然辞了职。自从遇见陈梅,李国藩的官运亨通,从县长升到副市长,又升到省里的厅长,省长助理,副省长,直到东州市市长。梅就是旺夫相。?

  世界上没有一次恋爱能代替爱情。李国藩认为与林桂花那种不咸不淡的恋爱不能叫爱情,真正的爱情必须有灵魂与肉体的对话,必须有疯狂的做爱,人们往往把性欲混淆为爱,真正的爱是离不开性的,但性完全可以离开爱。?

  李国藩不仅对偷情越来越老到,在官场上也游刃有余。他觉得东州是他实现人生价值的最好载体,他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当一把手的料。不用看别人的眼色行事,自己可以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运筹帷幄,做出最英明的决策。?

  到东州后一切都挺顺利的,只有张国昌让自己总像有块心病,起初提名张国昌为自己的助手,是想为我所用,没想到此人工于心计,在东州根基雄厚,虽然还算俯首帖耳,但总让人睡不安稳。也难怪,如果圈子里除了一把手,还有一个全面型的二把手作为次级核心,那一把手晚上肯定睡不着觉。李国藩觉得张国昌就像幽灵一样,随时盯着自己。?

  李国藩想,或许离婚可以避免东窗事发。?

  林桂花素质低,平时就信个佛呀神儿的,无缘无故与林桂花离婚,她会跟自己拼命的。离婚只能智取不能强求。李国藩让秘书陈建祥去北京拜访一位算命“大师”,事先向“大师”交代清楚怎么说。林桂花不仅很相信算命,而且很喜欢算命。陈建祥陪李国藩和林桂花去了北京。陈建祥请来了“大师”。?

  “你们二人现在遇上了血光之灾,如果不能赶快离婚,就会有一人必死无疑。如果离婚,两个月后再复婚,就会消祸化灾,平安无事,白头偕老。”?

  “大师”一张口便让林桂花大吃一惊。?

  从北京回来后,林桂花三天没说话,后来,她突然问李国藩:“大师算得准吗?”?

  “怎么不准?我看咱们还是照大师说的做,把婚离了吧。”李国藩怂恿地说。?

  “离婚以后,你会和陈梅结婚吗?”林桂花疑惑地问。?

  “天理良心,我怎么会拿自己的市长形象开玩笑呢?”李国藩发誓跺脚。?

  可怜的林桂花,她不知道,今天,就连谎言也不再真实了。李国藩怕林桂花变卦,和她约定协议离婚后双方都不要告诉老人,更不要对外人说,两个月后悄悄复婚。李国藩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林桂花,自己净身出户。就这样,一对患难夫妻离婚了。?

第12节:市长秘书(12)
  林桂花太善良了,她不知道自己用生命爱着的这个男人正在导演金蝉脱壳的闹剧。为了掩人耳目,林桂花仍然在李国藩有政治需要时随叫随到。?

  我是在李国藩与陈梅结婚后才知道他和林桂花离婚的。消息是孟丽华用电话通知我的。? “雷默,我告诉你,” 孟丽华兴奋地说,“李国藩上钩了,他坐不住了,他狗急跳墙了。他想金蝉脱壳,没门!”

  李国藩与陈梅的婚礼是在西州市举行的,很低调,只有几个朋友在场。李国藩不觉得与比自己小二十四岁的梅结婚有什么不光彩,而是怕事情闹大了舆论的压力受不了。就连省委班子、市委班子的成员也不知道。

  陈梅幸福极了。新房里,大红的喜字,温柔的烛光里,映照着李国藩和陈梅,两个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柔情。?

  “国藩,为了这一刻,我苦苦等了你十年。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孤独、更多的是思念就会爬上我的心头,伴着我的只有自己的泪水。”陈梅说着说着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梅,我知道,你真的不容易,你为我付出的太多了,承受的太多了!”李国藩激动地搂住梅说,“现在好了,你是我的妻子了,我们终成眷属,我会永远善待你的!”?

  陈梅还是有些不相信,“国藩,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傻丫头,这是真的。我们的爱情终于有了归宿,再也不漂泊了。”?

  “我总觉得是在做梦。国藩,除了爱,我什么都不要,我希望我还是从前的我,我希望和你平平淡淡地生活。”?

  “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市长夫人了。”李国藩有些自豪地说。

  “我能做个好妻子,但还不会做市长夫人。”陈梅娇柔地说。?

  李国藩笑了,他知道梅向来是小鸟依人的,小鸟依人的女人很少有愿意过平淡生活的,梅与自己的苦恋本身就不平凡。他的最大心愿就是爱她、宠她、惯她,这也是自己的乐趣。? 林桂花没想到,离婚不到一个月,李国藩就娶了陈梅,离婚前她就有预感,但她没想到李国藩为了梅竟敢自毁前程。?

  林桂花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李国藩预谋好的圈套,他的秘书、司机都知道,只有自己蒙在鼓里。她快气疯了,她大闹市政府,哭诉自己的不幸,痛斥这个忘恩负义的丈夫,大骂梅是个臭婊子。?

  那些天,孟丽华高兴极了,她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说李国藩在东州市的威信扫地,连出租车司机都骂他不是个东西。?

  我的情绪越来越像一曲哀乐,将我赤裸的肉体彻底掏空,只留下一颗沉默的心,静静地体味着生命的苍白。舆论对腐败的人要么幸灾乐祸,要么落井下石,没有人对生命的失去感到悲哀。

  ?

  早晨,冯皓去常委大院接薛元清,在楼道里,薛元清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冯皓吓出了一身冷汗。

  “冯皓,艳丽除了做房地产,还炒股吗?”

  冯皓不知道薛市长突然问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心里顿时发毛起来。其实,胡艳丽做房地产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薛元清,每次为胡艳丽搞地皮,都是打着为朋友办事的旗号把报告递给薛元清,薛元清大笔一挥,冯皓就拿到了圣旨,接下来冯皓打几个电话,市发改委、市规划局、市国土局、市建委等部门就会为胡艳丽一条龙服务,立项批复文件、规划意见书、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胡艳丽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接下来通过抵押批文和楼盘,从银行获取建设资金,然后用“假按揭”提前套取利润。胡艳丽的房地产公司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发展壮大起来。

  冯皓以为做的很巧妙,薛市长一定不会知道,没成想却被人家突然点破了,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薛市长都看在眼里,想到这儿,冯皓当然有些紧张。

  “炒,薛市长,但是炒的不多!”冯皓惴惴不安地说。

  “炒就好,冯皓,你告诉艳丽,多关心关心市领导的家属,一些退休的市领导家属,退休后无所事事,可以动员她们炒炒股嘛!前些日子,魏书记的老伴就退休了,为了找补差,发挥余热,跟老魏还闹起了分居,最近在女儿的劝导下,老两口刚刚和解。人一旦退了休,就难免有失落感,魏书记又是一个廉洁得连五脏六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人,让艳丽去关心关心高校长,教老大嫂炒炒股,省得呆在家里挺失落的,整天跟老魏过不去。”

第13节:市长秘书(13)
  薛元清说得人情味十足,冯皓却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理解领导意图是每个秘书必备的素质,冯皓比猴还精,他当然听出了薛元清的弦外之音,心里也为薛市长的韬略而折服。

  杨娜回国后不久,林大勇请我俩吃饭,我对林大勇有胆量请我吃饭,心里很感动。“李张大案”发生后,没有人敢请我吃饭。林大勇选了一家东州市最好的鱼翅庄。他得知我工作仍无着落,很着急。?

  “雷默,下一步怎么打算的?”?

  “我考察了东州市的各行各业,发现状元路一带形成了职业装公司一条街,这些小公司做的都是低档次的职业装,高档次的职业装市场容量还很大,像杨娜所在的东州航空公司每年用于职业装的费用就达七百多万元。”我兴奋地说。?

  “注册资金从哪里来?”?

  我沉默不语,因为林大勇问到我腰眼儿上了。

  “这一年多,我把自己的心境写成了一本散文集,起名叫《心灵的苦难》。”我故意岔开话题。?

  “这个名字很伤感,为什么不起一个积极一点的书名?”?

  “这个书名很能表达我的心境,因为文字来源于我灵魂的力量。”?

  我简单向林大勇介绍了书的内容。他很是感动。?

  “北京有家出版社的社长是我大学时的同学,过几天他来省出版局办事,你们见见面,或许他对你的书感兴趣。”?

  “是什么出版社?”我高兴地问。?

  “叫夏秋冬出版社。”

  “这可是很有名气的出版社。”我甚至有些激动。?

  林大勇这么帮我,我和杨娜很感动。一番推杯换盏、推心置腹后,我们半醉半醒地分了手。?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林大勇的电话。?

  “北京的同学来东州了,晚上去酒店见个面,具体事你们谈,我就不陪了。”?

  我放下电话好一阵感动。?

  晚饭后,我和杨娜如约八点钟到了酒店。这是林大勇的同学定的时间。我和杨娜按了门铃,没有人回答,便在门前等候。?  一个小时过去了,林大勇的同学还没有回来,杨娜有些不耐烦,我说再等等。又过了半个小时,林大勇的同学还没有回来,我也不耐烦了,便给林大勇打了电话。?

  “大勇,你这个朋友不太守时啊!”?

  “白鸿儒是个社会活动家,朋友多,不过,半年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不能喝酒,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了,再等等。”?

  “大勇,见了这位社长怎么称呼?”?

  “从我这儿论就叫白大哥吧。”?

  “初次见面就叫大哥是不是太俗了?” ?

  “见他如见我,你叫我大哥俗不俗?”?

  我笑了笑挂断了手机。这时,过来一对很有风度的中年夫妇,男的微胖,戴着金丝边眼镜,女的不胖不瘦,穿的很像大学老师。?

  “是雷默和杨娜吧?”男的很热情地问。?

  “是白大哥、何大姐吧?”我问。?

  大家互相寒暄。白社长打开门,请我和杨娜进了房间。何大姐为我们倒了茶水,我们围坐在一个玻璃圆桌周围攀谈了起来。?

  我先把书稿递给了白鸿儒,“咱们先不谈书,谈谈你对自己前途的想法。”老白热情地说。?

  我介绍了准备开一家职业装公司的想法。白社长的烟很重,他一根接一根地抽。我本来是不怎么吸烟的,出于礼貌并受老白的影响,也一根接一根地抽了起来。看来何大姐很崇拜自己的丈夫高谈阔论。?

  “你的书需要放一放,”白社长若有所思地说,“你在清江省是名人,很敏感,在‘李张大案’的影响没消除之前,我建议先不要考虑出书的事。我这次来东州有两个目的:一是到省出版局办事;二是想见见你。大勇跟我介绍了你的情况,我和大勇是莫逆之交,文化大革命期间,大勇父母蹲牛棚,我和你何大姐给老两口送过饭吃。按我的想法,你不能再在东州混了,这么大的案子,几年之内也消不掉对你的影响,你应该从东州消失,跟我去北京吧。我一直想搞一个作家俱乐部,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才主政。”?

第14节:市长秘书(14)
  “什么是作家俱乐部?”我很感兴趣地问。?

  “利用我在出版界的威望,把中国的知名作家都组织起来,每年搞一些有特色的活动,为作家们交流搭一个平台,同时掌握他们的创作动态,用最好的服务、最快的速度帮助他们经营作品,作家受益,我们也受益。我现在正在筹集资金。”?

  “这个想法不错,不知什么时候操作?” ?

  “操作还要等一段时间,你可以先到北京,我帮你找一家公司先做总经理,打一段工锻炼锻炼,等我这边条件成熟了你再过去。这些年,我跟作家打交道,跟小说打交道,真正读懂的只有一本书,就是司汤达的《红与黑》。有人说,‘红’是象征拿破仑时代的军服,‘黑’是王政复古年代的僧侣黑衣。也有人认为,‘红’是德?瑞娜夫人的鲜血,‘黑’是玛特尔的丧服。依我看,红与黑是象征赌盘上的黑点和红点,而轮盘象征人生的游戏。”?

  谈话使我感到,白鸿儒正在扮演德?拉?木尔侯爵,而我自己需要进入于连的角色,起码要像最初的于连那样为木尔侯爵管理两个省的田庄并在公务中处理一些细节。?

  我妻子听了很激动,她为我庆幸,可以像于连那样进入上流社会,可以重新恢复我当常务副市长秘书时的尊严。女人的心理是单纯的,有单纯才可能有善良,我也很高兴。起码我又找到一条生计。?

  “雷默,如果你同意,我先给你联系一家服装公司当老总,你在那儿锻炼一段。”白鸿儒很果断地说。?

  “好。”我表示同意。?

  白鸿儒拿起手机就打电话,我听得出来,对方是个女的。打完电话,他对我说:“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只有小学五年级文化,却硬是成了著名的服装设计师,还创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品牌公司。”?

  “公司的名字叫什么?”我想多了解一些信息。?

  “叫楚楚,公司的名字叫北京楚楚服装有限公司。她的公司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总经理。”何大姐插嘴说。?

  我听到这个名字有一种凄美的感觉。?

  “楚楚离过两次婚,是个命苦而要强的女人。”白鸿儒介绍说。?

  我心想,莫非这就是我要遇到的德?瑞娜夫人。老白是个健谈的人,已经很晚了,我也不好说告辞,直到老白抽完第二包烟,谈话才算基本结束。?

  “雷默,这两天等我的电话吧。” 白鸿儒爽快地说。?

  夏夜的风是清爽的,我和杨娜牵手走在市府大路上,心里都很激动。这样的心情几年前也有过,那是我给张国昌当上秘书的第一天晚上,也是这么晚,我和杨娜从张国昌家出来,手牵着手,走在华侨大街上,当时我认为我靠上了一棵大树,熬两年到哪个局任个副局长是没问题的,以前的秘书都是这样走上领导岗位的,何况任秘书前我已经正处级好几年了。当秘书的容易当官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哪个领导不愿意提拔自己的秘书??

  走上秘书岗位我才逐渐懂得,一个能够成为领导心腹的秘书,必须很好地替领导完成个人权力的扩张和延伸,能够帮助领导疏通与同级官员和上级官员的各个关节。我开始有一种叼着芦苇在深水中潜行的感觉。?

  当上秘书后,我既为张国昌作《隆中对》,又为他打洗脚水。每当打洗脚水时,我就想起一句名言:“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远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不知为什么,我的工作总让我联想到古代的太监,太监是卑下的,他们没有情操只有屈服。没办法,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只有从卑下中站起。?

  夏夜的风吹醒了我的思路,杨娜为我将去北京发展而激动。马路两侧灯火通明,远处的五星级酒店门前高级轿车你来我往,花枝招展的美女们倚着大款你进我出,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多了。?

  傅雷先生说:“你不必害怕沉沦堕落,只消你不断地自拔与更新。”我不太同意这个观点,法不容情,沉沦堕落之后,法律不给你自拔与更新的机会,何况决心沉沦堕落的人,也不想自拔与更新。?

第15节:市长秘书(15)
  李国藩、张国昌不是天生的贪官,也不是必然的贪官,更不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而只是自身“修炼”不够和环境为其创造了“条件”。?

  白社长和夫人离开东州的前一天中午,林大勇为他们送行,在一家渔港吃饭,请了我和杨娜。林大勇有一个习惯,中午不吃饭,他却要了一桌子的鱼翅、鲍鱼,我和杨娜很感激林大勇。

  老白又重新介绍了安排我去北京的想法,林大勇为我感到高兴。为了给我面子,市政协主席罗智恒不住地给他打手机,请他吃饭,他一直往后拖,说:“罗主席,我马上到。”但就是不动身,弄得罗主席怀疑他身边有漂亮小妹妹,说他重色轻友。?

  午饭只好匆匆结束。临别时,林大勇殷切地说:“雷默,大哥我希望你成为一代文豪,你有这个能力。”?

  说实在的,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能力追求什么,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够多的了,我已经不企盼再发生点什么来改变我的全部生活。问题是我不想再向生活要什么,只能等待生活的赐予。这种迷茫和失落感使我找不到自己,而且,很长时间不希望找到自己。?

  我每天都在莫名其妙的等待中度过,不清不白地活着,生活不仅残酷而且幽默,他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个玩笑开的时间太长了,一开就是四十年。?

  这四十年我骨子里是个好人,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恶人的帮闲。我知道这个概括对自己很委屈,生活在腐败的漩涡之中即使出污泥而不染,也是一种亚腐败状态。?

  回家以后,我无意间上网查到了介绍楚楚的文章,读着读着我着实被这个小女人苦苦的奋斗感动了。?

  楚楚原本是东州人,由于酷爱服装设计独自闯荡到北京谋求发展,白手起家,在中式服装领地打造了“楚楚”牌服装,受到越来越多的消费者的青睐。为此,她离了两次婚,生活的磨难没有让这个小女人屈服,她擦干眼泪,矢志不移。?

  我为将要有这样一个合作者而庆幸,服装是人的第二皮肤,它不能掩盖你,只能升华你,我对服装同样有一种心灵深处的感悟。就在当天的傍晚,我接到楚楚的电话,她表示欢迎的诚意,并留下了联系电话。?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白鸿儒打来的电话,让我明日启程进京,我为自己又将开辟一块新天地而兴奋。杨娜为我打点了行李,连牙签都带上了,她从心底希望我在北京干一番事业。? 迟小牧开车送我去了东州机场。他现在生意兴隆,春风得意。当年迟小牧本来可以留校任教,由于冯皓使坏毁了他的前程,对此迟小牧怀恨在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胡艳丽对迟小牧一直也没死心,这女人天生就是个风流货,因此迟小牧求上门等于羊入虎口。再加上冯皓工作忙,又身不由己,胡艳丽也是个女强人,两个人一个月也见不上几面。这就为迟小牧勾引胡艳丽创造了条件。?

  迟小牧跟我也不避讳谈这些事。最近这段时间,迟小牧经常睡在胡艳丽和冯皓的床上。他和胡艳丽疯狂地做爱,迟小牧每次睡胡艳丽都像在杀冯皓,觉得很过瘾,而胡艳丽是个性亢奋的女人,冯皓在外面拈花惹草,吃喝嫖赌,身体上根本满足不了胡艳丽,所以冯皓每次躺在胡艳丽身边心里都愧愧的,怯生生的。?

  “女人一旦学会偷情,比男人还疯狂。其实,胡艳丽跟自己的司机也有一腿。”迟小牧轻蔑地说。?

  我提示他别把火玩大了,迟小牧却说:“人与人之间就是相互玩的,你不玩她,她玩你。”我听了迟小牧的话,感到迟小牧开始放纵,心里为他捏把汗。?

  我到北京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晚霞刚刚聚集起来。我在首都机场候机大厅里给白鸿儒打了个电话。?

  “白大哥,我已经到北京了。”?

  “雷默,从现在起,不要再喊我白大哥了,要喊我白社长。” 白鸿儒口气很冷淡地说。? 我听后,心里很不舒服,刚下飞机就有点吃苍蝇的感觉。?

  “好吧,白社长,不过,楚楚也没派人来接我,我怎么去呀?”?

第16节:市长秘书(16)
  “坐机场大巴到市内再打个车,晚上咱们在一起吃个饭。”白鸿儒不耐烦地说。?

  我想也只好如此了,我上了机场大巴车坐到市内,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我对出租司机说,去广电局。然后我拿出手机与楚楚公司联系。我打了好几遍楚楚的手机都没人接,我又拨通公司的电话,好半天才有位女孩接电话。?

  “请楚楚老师接电话。”我客气地说。?

  “对不起,我们楚总不在,去美容院做美容去了。”女孩冷漠地说。?

  “我是雷默,她应该知道我要来的。”?

  “对不起,你还是打她的手机吧。”?

  我心想,算了,到公司再说吧。楚楚跟我说过,公司在广电局对过儿。正是下班高峰,北京的交通本来就堵得厉害,总算到了广电局,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北京楚楚服装有限公司。?

  出租车在广电局门前来回走了十几趟也没有找到这家公司,我又给公司打了电话,还是那个女孩接的。?

  “我们公司就在广电局斜对过儿。”?

  于是我又让出租车司机来回找,还是找不到。这时,天已经擦黑了,路灯也已经亮了起来,我心急如焚。?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接了手机,是楚楚打来的,“雷先生,你怎么还没到啊?”她很生气地问。?

  “我早就到了,就是找不到你的公司。”我焦急地说。?

  “就在广电局斜对过儿。”楚楚说。?

  “我都来回走二十多趟了。”?

  这时,我突然发现一个穿着中式服装很典雅的中年女人站在一个服装店旁,正在打电话。我在网上看过楚楚的照片,这个女人有点像网上的照片,我想这个女人一定是楚楚,我又抬头一看,在一棵大杨树后面挂着一个牌子,正是北京楚楚服装有限公司,这个不起眼儿的小时装店掩映在一排大杨树后面,淹没在十几家小时装店里。?

  我终于找到了,我让出租车停车,车费都够回东州的飞机票钱了。我拎着两大包行李向马路对面的楚楚走去。?

  这是一个个子不高,身材适中,有点江南水乡风韵的女人,实际年龄已经五十岁了,看上去却像三十五岁。?

  “是雷先生吧?”楚楚试探地问。?

  “是。”我心里很不自在地说。?

  楚楚让我赶紧把行李放到公司里,然后去酒店,怕白鸿儒两口子等急了。?

  “我先看看你的公司吧。”我说。?

  公司的面积也就有六七十平米,前店是卖服装的,都是楚楚自己设计的服装,后店是打板车间和仓房,楚楚的办公室摆了一张老板台,占去了房间的三分之二。后店乱得很,还有些脏。我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感觉这根本不是什么公司,而是一个手工作坊。我心里很失望。?

  “楚总,我的行李放在哪儿呀?”我心里有些失望地问。?

  “放在我办公室吧。”楚楚满不在乎地说。?

  “我住哪儿呀?”?

  “老白说,你就住在我办公室,一会儿,我让人给你支张折叠床。”?

  “有水吗?洗手间在哪儿?”?

  “没有水,上厕所出门左拐五十米处有公厕。”?

  我是不怕吃苦的,可是这里连刷牙洗脸的最起码生存条件都没有,更没有迎接总经理的热情。我心里很不自在。起码眼前的这个楚楚没有我想象的好,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雷先生,走吧,我们先去吃饭。”楚楚催促道。?

  我和她过了马路,她的车停在公司对面,这是一辆新买的帕萨特。?

  “雷先生,会开车吗?”楚楚不经意地问。?

  “会,但是北京的路不熟。”?

  我们俩上了车,看得出她开车是个新手。大约开了二十分钟,来到一家海鲜大酒店,我也没心思看酒店的名字,心里乱得很。我们刚下车,就从酒店走出一位儒雅的男士。?

  “这是我们公司的投资人、副董事长赵先生。”楚楚介绍说。?

  赵先生很客气地跟我握手。这时,开过来一辆桑塔纳2000型轿车,从车上下来的正是白鸿儒和夫人。?

  “白社长、何大姐。”我连忙上前打招呼。?

第17节:市长秘书(17)
  白鸿儒“嗯”了一声径直走进大堂。?

  “以后不要叫我何大姐,叫我何老师。”何大姐小声对我说。?

  “为什么?”我有些不满地问。?

  “不为什么。” 何夫人严肃地说。?

  我对白鸿儒在东州和在北京判若两人耿耿于怀,我心想,还没怎么样就跟我摆老板派头了,时间长了还得了啦。我辞职无非是想图个自由自在,若要委曲求全也不会在你的门下,现在仍然是东州市政府办公厅的处长哩。我心里一边想着,一边随他们走进包房。?

  白鸿儒坐下来第一句话就问服务小姐,结账用支票行不?我心想,怎么吃顿饭结账还用支票呢?吃了成千上万顿饭,这还是第一次遇见。?

  席间,白鸿儒高谈阔论很少提及我,眼神盯着楚楚继续阐述他对《红与黑》的理解。在他眼里,楚楚好像是木尔侯爵的女儿玛特尔。?

  “于连不甘心现状,一心想成为上流社会的人物的精神是可嘉的。”老白点上一支烟说,“这种不达目标不罢休的勇气还是应该肯定的。只有不甘平凡的人,才想着去改变,就像攀登山峰一样,如果你站在山脚观望,是永远也看不到山顶的风光的。”?

  我知道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我认为一个人想出人头地本身没有错,关键是看你采用什么手段和途径。从这一点上说,“红”可以象征于连追求人生的意义,“黑”就代表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为了自己利益而拼命奔波,却不理解自己存在的真正意义。其实,于连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不过,我不会成为于连,我必须成为我自己。尽管我和于连都有拿破仑式的野心。?

  席间,楚楚不断地谩骂前任总经理半年之内如何糟蹋了她二百多万,临走时还骗她六万多块。?

  “我是无意再选总经理的。不过,白社长介绍的人,一定错不了。”楚楚言不由衷地说。? 这话让我听得心里发酸,我明白了为什么从下飞机到现在受楚楚冷落的原因。原来人家本无意用总经理,是白社长的面子强加于她的。同时,我也能感觉到楚楚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人。?

  我心想,不管我在不在公司做,我都要让她知道我的分量。我不能因为一份工作而失去尊严。人的尊严是一种高度和重量,再不起眼的人有了这种重量,也能面对权贵不卑不亢,面对不义之财不馋不贪,面对不公之事不忍不避,尊严是一个人支撑信仰与生命的骨架。我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不能让他们小瞧了自己。?

  “楚总,恕我直言,”我从容地说,“我觉得你的服装公司不能称其为公司,我的第一印象是连起码的管理都没有,你作为公司董事长二百多万花在哪儿了都说不清楚,而且是短短的半年,这说明公司的财务状况非常糟糕,连起码的财务制度都没有,这对一个有限责任公司是很危险的。”?

  楚楚被我说到了痛处,“我本来对管理公司就没兴趣,我的兴趣在服装设计上。”她解释说。?

  “你的兴趣只在中式服装设计上,坚持特色是好事,但固守就会落后。经济全球化要求服装走向世界,但同时世界各国的服装也向中国涌来,融合是必然的,因此,可以坚持但不能固守。”我不客气地说。?

  赵老板对我的观点非常赞赏,半年之内被糟蹋的二百多万就是他投资的。他在北京有三家大型酒楼。?

  “我最近正在北京大学进修,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想在理论上总结总结自己,拔拔高,这一听课不要紧,对过去的投资方式能成功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过是钻空子的暴发户行为,今天再这么干非砸进去不可。市场经济越来越规范了,不按规则办事准吃亏。”赵老板感慨地说。?

  我心想,赵老板这么精明的人为什么会让楚楚公司糟蹋二百多万?而且席间赵老板对楚楚一再表示:“这二百多万就算打水漂儿了,不要了,今后我也不再投了,所以这个副董事长的头衔也该摘了。”?

  赵老板都要撤,我能撑起这个破烂摊子吗?白鸿儒和楚楚是什么关系?赵老板和楚楚仅仅是合作关系吗?我心里一个问号接着一个问号。?

第18节:市长秘书(18)
  “楚楚,雷先生的住处安排好了吗?”赵老板关切地问。?

  “就在我的办公室。”楚楚无所谓地说。?

  “那怎么行!开玩笑呢!这可是公司的总经理呀!”赵老板一听就急了。?

  “能洗脸刷牙吗?”何大姐小声问楚楚。?

  “不能,没有自来水。”楚楚不好意思地说。?

  “这么说,连上厕所都是问题了?”何大姐又问。?

  “公司外面有厕所。”?

  这时,白鸿儒觉得很尴尬,他心里清楚,这个没念过几天书的小女人看上去就像念过大书的书呆子,看来她什么也没准备。我心想,白鸿儒一定觉察出我心寒了。而此时的我正在犹豫是留还是走。?

  “白社长,我已经拿定主意,明天就回东州。”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坐在白鸿儒身边小声说。?

  “为什么?”老白很吃惊地问。?

  “这儿不适合我!”我坚定地说。?

  白鸿儒的老板派头马上没有了,苦苦劝我留下来。我心想,你老白真需要我这样的人,开诚布公地谈就行了,用不着谈什么《红与黑》和我绕圈子,搞得自己像救世主似的。经过“李张大案”的洗礼,别的没学到,怎么看人心里还是有数的。我走的心意已决。?

  “雷默,即使你想走,也得一星期以后,你总得给我留点面子。”白鸿儒好像在求我。 ?

  我心想,要走就明天走,夜长梦多,怕白鸿儒下不来台,我答应他考虑一晚上,明天给他回话。我和白鸿儒的谈话,除何大姐外,赵老板和楚楚并未察觉。?

  “白大哥,今天就到这儿吧。楚楚,饭后你陪雷先生找家酒店先住下,明天我们为雷先生租套房子。”赵老板诚恳地说。?

  楚楚这才似乎明白,这个雷默是个人才,不然赵老板不会一下子看好,赵老板可是商海精英啊。楚楚一下子对我热情起来。我们离开酒店,我与白鸿儒、何大姐、赵老板告了别,又上了楚楚的车。?

  夜晚的北京格外迷人,我的心却愈加忧郁起来,身边的这个女人离过两次婚,赵老板一个久经商海的人会白白扔给她二百万?白鸿儒看她的眼神就像于连看玛特尔。我不愿意再搅到是非中去。我的生活已经够糟糕的了,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楚楚把我送到一家小宾馆,一宿三百元,她要为我付钱,我拒绝了。办完手续后,我与她告辞,我望着她那娇小的身影儿心乱如麻。?

  在房间里,我思考再三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同意我回东州,“孩子,爸爸一辈子的经验就一句话,靠谁也不如靠自己,总会有出路的。”父亲鼓励说。?

  父亲的脑膜瘤让他很痛苦,隔一段时间就要抽一次,虽然吃着治癫痫的药,但毕竟是治标不治本。父亲的坚强给了我重新奋斗的勇气,我想我应该自己再闯出一条生路来。?

  我给杨娜打了电话,我相信妻子的第六感觉,灵得很。男人创造世界,而女人创造男人。我和杨娜是彼此精神的寄托。她最看不得我受委屈,她也同意我回东州。她说了一句很俗的话,但我听了觉得特有力量。?

  “雷默,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我躺在床上一宿没睡着,脑子里胡思乱想,仿佛看见了贾宝玉梦游的太虚幻境,一会儿丑儿飘了过来说:雷默,不乱财,手香;一会儿,米雪飘了过来说:雷默,不淫色,体香;一会儿,紫衣飘了过来说:雷默,不诳讼,口香;一会儿,陈梅飘过来说:雷默,不嫉害,心香。?

  烟雾缭绕,美人飘去,我突然想起,这四句话不是大戏剧家汤显祖的做人四香原则吗?汤显祖的《牡丹亭》我从小就读过,时人称他“文章超海内,品节冠临川”。难道我今后的路还会与戏剧有关系?果真如此,倒真是与丑儿有缘了。就这样,我胡思乱想了一宿。?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给白鸿儒和楚楚分别写了一封信,表达了感激之情和回东州的决心,早餐也没吃,便打车去了楚楚公司,一是要把信留在公司让人转交给楚楚,二是我的行李还在那儿。?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小雨似乎是为我下的,我的心不再焦躁,我知道人一天也不能没有希望,它在人性中所扎下的根比回忆往事更深更牢。?

  我在去首都机场的路上给林大勇打了电话,解释了我的处境和回来的原因,并再一次表达了谢意。?

  林大勇表示理解,并说:“回来也好,我有两个朋友的公司缺副总经理,你回来以后去试试吧。”?

  我挂断手机,像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

第19节:市长秘书(19)
  《东州日报》上登一个大消息,市政府要搬迁到黑水河南岸。据报纸介绍,这一壮举是几位人大代表联名提议的,目的是要把黑水河南岸开发成像上海浦东那样的开发区,市政府南迁可以起到开发带动作用。黑水河南岸是一望无垠的良田,在那儿建一个所谓的东州的“浦东”,不知要毁掉多少良田。中国的良田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东州是个老工业基地,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全部精力放在改造老工业基地上,让老工业区成为东州的“浦东”,而非要糟蹋良田沃土,这是不是决策者的政绩心理在作怪,仍然没有摆脱政绩工程、大项目工程、形象工程的怪圈呢??

  针对薛元清的好大喜功,市委书记魏正隆非常忧郁,他反思一个道理,为什么东州专出搞大项目的干部,李国藩如此,薛元清也是如此。?

  为了弥补薛元清的不足,魏正隆亲自抓老百姓关心的一些问题,下岗职工关心的一些事情。他心里有本账:这些年东州标准化街路越来越多,但有些小街小巷依然难行;大马路越来越宽,但低洼地区雨后内涝却十分严重;高档的住宅小区越来越漂亮,但仍有少数居民窝居在棚户区内。?

  东州的生态环境略有好转,那是用大批下岗职工换来的,东州老百姓不仅日子过得苦,心里的苦就更多了。?

  魏正隆在视察小巷工程和棚户区综合整治工程时,激动地指出:“老百姓身边无小事,从现在起我们要用两年时间基本完成棚户区和积水点的改造工程,同时要大力拓展就业渠道,着力解决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问题。”?

  记得那次大洪水,魏书记亲临一线指挥,他九十岁高龄的老父亲感冒住院打吊针,魏书记抽空去看老父亲,老父亲却说,水火无情,然后把魏正隆赶向大堤。不料,由于无人看护,老父亲输入利尿药物过多导致肾衰竭。弥留之际,魏书记赶到医院,老父亲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他老人家走了。魏书记把老父亲送到太平间,又回到抗洪第一线,直到洪水退去才出殡。?

  市委书记魏正隆原则上不同意市政府搬迁,因为东州市的当务之急是安置大批的下岗职工,让这些人有饭吃,得了病也能治。?

  可是议案是人大代表提出来的,必须要走民主程序。不过,林大勇告诉我,市政府南迁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我听了以后目瞪口呆。?

  林大勇说,薛元清之所以同意市政府南迁是由于有人提出,市政府的风水不好,连续死过两任市长,一任是李国藩的前任,在美国考察时死于车祸,因为有一位漂亮的女局长随同,而且一起遇难,还传出了许多偷情的绯闻;另一任就是李国藩,因贪污受贿被判处死缓,最终死于肝癌。?

  薛元清让冯皓暗中操作,特意从西州找了一位大师。大师秘密地考察了东州市的地理地貌,认定黑水河南岸是风水宝地,而且有利于薛市长的仕途发展。薛市长听后下决心南迁市政府。为此,他暗中做了一些人大代表的工作,并多次请市人大主任康明建吃饭,才有了这份建议市政府南迁的议案。?

  很多冠冕堂皇事件的背后都有一个荒唐的理由,正如孟德斯鸠所言:“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易的一条经验。”薛元清也不例外。?

  我记得李国藩经常说:“否定才能有权威。”市委在讨论干部的提拔和调动的时候,李国藩经常使用否决权。他不同意的人基本上不能动。在全市一些需要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参加的重大活动中,经常是市委书记魏正隆和其他领导等他。有时候李国藩故意迟到,他不到,会不能开,以此在干部群众中显示自己的中心地位。在新闻报道上,版面的主次、篇幅的长短,李国藩都要与魏正隆相比,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大发雷霆。?

第20节:市长秘书(20)
  我的许多同事告诉我,薛元清与李国藩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所以评价薛元清是因为他比李国藩更小家子气。他每天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望见耸立在市府广场上金光闪闪的凤凰翼雕塑,气就不打一处来。?

  凤凰翼是李国藩在任时费尽心机设置的东州市标志性雕塑,东州市民看见这尊雕塑自然会想起李国藩,市民们每晚都围在凤凰翼周围扭大秧歌。人们一看见凤凰翼,就会想起李国藩。这是薛元清所不能容忍的。?

  冯皓最了解薛市长的心思,他向薛市长建议:“市长,是不是把凤凰翼搬走?”?

  薛元清很喜欢冯皓这一点,聪明透顶,理解领导意图就是快。但是为什么搬走?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凤凰翼在东州太敏感了,老百姓已经接受了这一雕塑。凤凰翼几乎成了东州市的代名词。这也是薛元清最头疼的事。

  每次在一起吃饭,林大勇对我讲这些事情都是一脸的无奈。他怅然若失地说:“李国藩、张国昌不腐败该多好,那时候干工作就是气儿顺。”?

  我心里也在想,为什么林大勇还怀念过去气儿顺的光景,那时候他只是个处长,而现在是办公厅副主任了。?

  “这茬领导来了拿机关干部不当人。经常半夜开会研究工作,连轴转,从来没有节假日。薛市长有个坏毛病,张口就骂人,搞得借‘李张大案’之机新上来的年轻干部纷纷效仿,上级骂下级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林大勇气愤地说。?

  看见林大勇的苦恼,同情之余庆幸自己成了自由之身。有了自由就可以天高任鸟飞,有了自由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林大勇一直在为我工作的事操心。“我有个朋友,是个大老板,但很低调,缺个副总经理,我已经跟他打了招呼,你去试试吧。”?

  “他姓什么?”我警觉地问。?

  “姓杨,叫杨同。”林大勇认真地说。?

  “我以前听说过,但不认识。”我迟疑地说。?

  东州市的民营企业家早就有三“杨”开泰之说,三“杨”中的头两“杨”是家喻户晓的,一个是黑老大杨四,已经被判死刑,正在上诉;另一个是儒商杨儒斌,因行贿被抓尚无说法。第三个姓杨的指的就是杨同,据说是清江省建行行长的干儿子,靠贷款起家,资产超过了十亿元。我是不屑于这样的背景的。?

  黑老大杨四是靠走私而暴富的,与李国藩称兄道弟,他的赃车没有地方销售,李国藩就指令各委办局购买。李国藩去美国,杨四先行开道安排。?

  有一次,杨四酒后滋事,打了酒店保安,被派出所抓了起来,李国藩不仅打电话给公安局局长,要求放人,还要求对派出所所长和酒店保安人员进行严厉查处。杨四不发都不行,黑势力不大才怪呢。?

  再说儒商杨儒斌是典型的海归派,是个留洋的博士,我是朋友聚会时,在饭桌上认识杨儒斌的。后来他多次找我,想通过我认识张国昌。?

  我请张国昌和杨儒斌吃了顿饭,两个人就算认识了。我牵线搭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急剧升温。在滨海市海天白云大酒店,张国昌过生日时,杨儒斌送给张国昌和孟丽华一对“伯爵”牌情侣表,价值三十多万元,说是表示对张国昌和孟丽华二十年婚姻的敬意。?

  林大勇介绍说,这个杨同很低调。这一点倒是比杨四、杨儒斌更聪明一些,但是靠做人家干儿子贷款起家,却让人不能不防。

  我是不希望给自己再惹什么麻烦了,便暗自考察了杨同的企业,一座未完工的二十五层写字楼,坐落在东州火车站附近,只是个水泥框架,矗在那儿已经有四五年了;在黑水河南岸开发的一片大学园是东州理工大学的分校,虽然正在动工,但这是一个回报很慢的工程,谁开发,谁管理,谁受益。?

  我对于这样一个企业并不看好,但又不好拒绝林大勇的好意,便在一天中午,与杨同在四春阁大酒店的自助餐厅见面。

  我和林大勇坐在靠窗的餐桌旁,我是喜欢靠窗户选座位的,心理学上说,喜欢靠窗户坐的人,内心光明磊落,喜欢进取和挑战。?

第21节:市长秘书(21)
  “雷默,离我们不远处的那个餐桌旁坐的两位中,左边那个就是杨同。”林大勇用手指了指说。?

  我仔细观察一下,杨同三十二三岁的年龄,穿着高档t恤衫,好像正在和另一个男人讨价还价。我和林大勇整整等了他半个小时,他才送走那个男人。他走过来先喊了一声勇哥,对我不屑一顾地看了一眼。?

  “杨同,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雷默,你不是想选个副总经理吗?我觉得你要是用雷默是你的造化。”林大勇不客气地说。?

  “雷兄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一听就知道,林大勇并未告诉他我的身份。?

  “在市政府工作。”我敷衍道。?

  “在市政府哪一个部门工作?” 杨同有些惊讶地问。?

  “杨同,你可真是孤陋寡闻,连雷默你都不知道,还***做房地产呢,他就是张国昌的秘书。”林大勇轻蔑地说。?

  看得出来,杨同立刻肃然起敬。?

  “雷哥,你要是来帮我,我可太高兴了。雷哥,谢谢你!”杨同有些谦卑地说。?

  “雷默是理学硕士,又在主管城建的市长身边工作多年,当过好几年的处长,在‘李张大案’中经受住了考验,你上哪儿找这样的人才?”林大勇毫不掩饰地说。?

  “那是,那是。不过,雷哥,你得等几天,我回去上董事会通个气。”?

  “好说,好说。”我随声附和着。?

  我们在一起简单吃了点自助餐,又闲谈了一会儿便分手了。?

  晚上,杨娜上夜班,我一个人感觉寂寞,便独自去了东州的酒吧一条街,找了一家酒吧进去猛灌自己啤酒。?

  这时,米雪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用手轻轻地推了我的肩膀说:“用不用我陪陪你?”?

  很长时间没看见米雪了,在这样一个充满诱惑的夜晚遇见她心里有些兴奋。我们又重新要了啤酒。?

  “雪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脱口问道。?

  “雷哥,你不要我了,你不知道一个人的夜晚有多寂寞,有多冷。”?

  我一听这话心头涌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我们俩便使劲喝酒。在昏暗的灯光里,米雪像是只娇艳的蝴蝶,风情万种,但我看得出这娇艳背后的酸楚。?

  一个心中点燃爱欲之火的人已经接近疯狂的边缘。同是娇艳的花朵,可以壮烈地凋谢,也可以平凡地生长。米雪的人生选择了前者。?

  “雷哥,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我现在是只猫,一只玛丽莲?梦露似的猫。这酒吧一条街的人都知道我叫梦露,而不知有米雪。” 米雪醉醺醺地说。?

  “米雪,你知道我是什么?以前我是一头猪,现在是一条没有刺的鱼。”?

  “猫可是会吃掉鱼的喔!”?

  “我就是一条被猫吃掉的鱼。”?

  “那你应该在我心里!”?

  “别别别,猫可不会游泳。”?

  “雷默,你即使是条鱼,也是***凶猛的鲨鱼。”米雪突然大喊道。?

  “如果非要在水中生活的话,”我大笑着说,“我更希望自己是条海豚。雪儿,最近还有演出吗?”?

  “雷哥,跳舞就是一种发泄。” 米雪用迷离的眼神儿看着我说。?

  米雪点燃一支香烟狠吸一口后,慢慢喷在我的脸上。我望着她手中烟头灰白之下露出的红光,心头的情绪便跟着那蓝烟缭绕而上,千头万绪也浮绕于心。?

  我对米雪是动过真情的,尽管真情对我是一种奢谈。我们的感情虽然没有《廊桥遗梦》似的优雅,却也有“杨柳岸,晓风残月”似的无语凝噎。米雪变了,她不再是一个淑女。?

  酒又一次迷醉了我们的灵魂,我们互相搀扶,晃晃悠悠地下了楼。她抬手打了一辆的士。我是想绅士般地送她走,可她一把把我拽进车里。我是顺势坐进去的,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是为了一点点温暖,为了这点温暖度过一个漫漫长夜……我忽然想起了丑儿, 我记得丑儿讲过《红楼梦》中的一个“情”字,她说:“情情自是爱的根本,情不情便是人生的大境界了。你对我是情情,我对你却是情不情,情不情才是真情。”?

第22节:市长秘书(22)
  我是不敢奢谈一个“情”字的,我和米雪算什么?我不愿意这个夜晚就这样醒来。梦醒了,面对的仍然是遗恨、遗憾和惘然。米雪睡去了。离开她时,我又望了她一眼,望见的却是一双婆娑的泪眼……?

  杨同一直没有消息,我心想,这些人本来就是不讲信誉的。一个星期以后,林大勇打来电话说:“杨同跑了,是携款潜逃美国。”我听后大吃一惊。?

  “大勇,杨同好好的怎么就跑了呢?”?

  “省建行行长,也就是杨同的干爹,因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被‘双规’了,杨同得到消息,携一亿多资金潜逃美国了。”?

  我沉默良久。“大勇,谢谢你。我也不去打什么工了,还是慢慢想办法吧。”?

  “雷默,你这个忙我帮定了,我们俩一起给张国昌服务一场,不能看着你没饭吃。”?

  我庆幸在官场上还能有林大勇这样的一个朋友,过去那些前呼后拥的朋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杨同携款潜逃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李张大案”期间,东州市的四百多家房地产老板跑了二百多家,据说都藏在美国洛杉矶。唐人街的餐馆里,每晚都有他们的身影。李国藩的女儿李蒙娜也在其中。她是借父亲这棵大树赚了个盆盈钵满,和丈夫一起席卷万贯家财奔向美国的。?

  李蒙娜是李国藩惟一的女儿,李国藩一生忙于仕途,李蒙娜从小就很少得到父亲的关心,使她荒废了学业,没有了好的前途。可李蒙娜是李国藩的掌上明珠,现在借父亲的光挣点钱算什么??

  黑老大杨四在东州市的民愤并不大,因为他杀死的或打残的都是有权有势的,用老百姓的话说,杨四专打戴大盖帽的。后来,杨四与李蒙娜成了兄妹,那也是不打不相识。?

  那是李国藩从清江省副省长的位置调任东州市代理市长不久,进士街路段的广告牌被区市容办和市市容办分别审批了。杨四拿到了区市容办的批文,而李蒙娜拿到了市市容办的批文,两个公司的员工在施工时打了起来。杨四和李蒙娜都去了现场,当时场面闹得很大。? 杨四是老江湖了,他一看眼前这位穿着不俗、心高气傲的小女孩不是等闲之辈,便多了个心眼儿。?

  “小姐贵姓?” 杨四试探地问。?

  “免贵姓李。”李蒙娜没好气地说。?

  “你是李市长的女儿吧?”杨四有些惊喜地问。?

  “怎么,不像吗?”李蒙娜冷笑一声说。?

  杨四心想,机会来了。他满脸堆笑地说:“蒙娜,我叫杨四,在东州也算有这么个人,大哥我可敬慕老妹儿好久了,今儿个这个官司也不打了,这单生意大哥我不做了,就算送给妹妹的见面礼,赏大哥一个面子,我以酒赔罪。”?

  就这样,两个人成了好朋友。一来二去,通过李蒙娜的引见,杨四攀上了李市长这棵摇钱大树。杨四的主要生意是走私汽车。过去走私汽车也是提心吊胆,常被海关或公安扣押。他靠上李国藩后,日子好过多了,有几次李市长竟派武警为杨四武装押运。?

  为表谢意,李市长过生日时,杨四送上一只实心纯金寿桃。现在李国藩死了,李蒙娜和丈夫跑了,杨四也判了死刑,尚未执行,一切都灰飞烟灭。?

  “李张大案”抓了很多人。一些人受到了法律的严惩,可确实也跑了许多人。这些人接受的不是法律的制裁,而是命运的惩罚。他们的人生将永远失去祖国,亡命天涯。

  ? 林大勇又给我来了电话:“雷默,有一家外企公司缺一位副总经理,待遇极好,年薪五十万,一部车,一幢别墅。去不去?”这样的待遇是很诱惑人的。?

  “什么公司?”我好奇地问。?

  “澳洲生态园,是香港上市公司。有一次,我与澳洲生态园的老板在一起吃饭谈到了你,他对你很感兴趣。”?

  澳洲生态园是“李张大案”期间投资东州的,我对这家企业的情况并不熟悉。不过,这家公司的老板很活跃,与市长薛元清和常务副市长杜文革等人打得火热,经常出现在东州电视上。?

  现在我对与高官打得火热的公司都不放心,总觉得这背后容易有不可告人的东西。我再三考虑后,对林大勇说,静静心以后再说吧。

第23节:市长秘书(23)
  最近总梦见山东老家那个叫北辛店和北滩头的地方。北辛店是我父亲的老家,北滩头是我母亲的老家。文化大革命时,我和我哥还小,父母经常挨批斗,只好将我和我哥送回奶奶和姥娘身边。?

  我小学是在山东老家念的,考上大学后回去过一趟,想起来快二十年没回去了。我把童年扔在了小清河里。最近我听说它已经干了。月沧桑,心中无限感慨。?

  每天晚上我都辗转反侧于梦中,昏昏沉沉,觉得自己离开了地面,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仿佛是“西游”的世界,但没有唐僧师徒,只有李国藩、张国昌等东州市的大小官员正在听薛元清训话,常务副市长杜文革站在旁边。?

  “佛祖有言,各庙香火不盛,需要你们去上香,光上香不行,还要多捐善款,现在和尚都已经是局级待遇了,你们怎么也要弄个司级呀?”薛元清的嗓音很像太监。?

  场面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找不到我自己。只觉得风烟滚滚,扑朔迷离,时隐时现,似有似无。最后,杜文革给每人发了一块石头。张国昌把拿到手里的石头捏了捏。我感到喘不过气来。?

  “这要是一块金子该有多好。”张国昌失望地说。?

  “这比金子珍贵,这是你们进入大观园的通行证,希望你们接通红楼的命脉,承继‘西游’的精神。”杜文革大声说。?

  我不愿意成为石头,这些石头不是变成孙悟空就是变成贾宝玉。他们的生活我都不喜欢,但这是佛祖的旨意,我为张国昌服务,我不能不听。?

  后来,在大观园里,我和张国昌迷了路,我们走散了。我找了他很久,在一家医院遇到了他。他坐在轮椅上仍然戴着那副一万多元的眼镜,表情漠然。?

  “老板,你怎么了?”我惊讶地问。?

  “我得了腐癌,将不久于人世!” 张国昌悲哀地说。?

  “什么叫腐癌?”我不解地问。?

  “我不仅没有捐善款,还拿了庙里的香火钱。”?

  “还有没有办法活?”?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一针让我睡着。”?

  于是,我从口袋里取出针扎进他的心脏。张国昌死了。张国昌葬在大观园里林黛玉葬花的地方,坟冢还是黑色的土,坟前的石碑就是我,上面写的不是“张国昌之墓”,而是“张国昌之秘书”。文字还是用甲骨文刻的。?

  这样的梦做得太多了,搞得我精神萎靡。我知道只有在山东老家生活的时光是我最单纯的童年时光,那里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可以净化我的灵魂。?

  不知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做梦都是变成一块石头,这或许是天堂圣殿的一块砖,或许是地狱之坟的一块碑。总之,坟冢上的烟花终于凋零,圣殿的神火奄奄一息。?

  我望见自己像石头一样矗立,任野风狂吼,大雨倾注。我问沧桑,天堂塌陷的时候,我们的罪行是否会被宽恕?大海沉默,蓝天沉默,只有心灵之火将灵魂烧得支离破碎。我明白石头只有变成土才能滋养生命。于是,我在梦里变成泥土,让别人踩成了一条道路。?

  我决定回山东老家看看。我给迟小牧打电话,想借他的沙漠风暴越野车一用,驾车回山东老家是一件很浪漫的事。迟小牧自从跟胡艳丽勾搭上之后,生意越做越大。出门坐奔驰,脚上穿手工布鞋,抽英国烟,喝法国酒,却专读诸子百家的哲学书籍。这小子只要是漂亮美眉就泡,还时常给喜欢的女孩子写几句情诗,人有了钱又有风度,自然吸引女孩子团团转。不过,迟小牧也有尴尬的时候,几个追他的女孩儿坐在一起,拿出迟小牧的作品一看,大呼上当,因为她们手中拿的是同一首情诗。?

  迟小牧一听我要回山东老家,非要跟我去,说要看看我小时候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我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早晨六点钟,我们驾车出发了,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晚上十点钟便望见了久违了的故乡。我的心情很激动,迟小牧却很好奇。我们找了一家店住下,痛饮狂吃一顿便各自睡去。刚刚睡着就有人敲门。?

第24节:市长秘书(24)
  “谁呀?”迟小牧没好气地问。?

  “服务员。”一位小姐的声音。?

  迟小牧也没多想就开了门,从门外进来两位花枝招展的小姐。?

  “两位大哥,需不需要我们姐儿俩陪一陪?”其中一位说。?

  我心情不好,又累了一天,没好气地说:“滚,不需要。”?

  “雷默,玩玩嘛。”迟小牧忙说。?

  “小牧,我太累了,没情绪。”我厌恶地看了一眼两个小姐说。?

  “雷默,你呀,不会享受生活。人哪,就那么回事,滚吧,今儿大哥没心情。”?

  迟小牧不情愿地把两位小姐撵走了。然后扔给我一支烟说:“跟谁干也不如跟胡艳丽干得劲儿。”?

  “胡艳丽是白虎呀?”我开玩笑地说。?

  “可不是。”?

  “白虎可是灾星。你小心点,别把自己玩死。”?

  “雷默,你知道人的结果是什么吗?人的最终结果就是死。”?

  “你和胡艳丽的关系别让冯皓发现了。冯皓一旦发现,你就死定了。”?

  “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抓住了冯皓的小辫子?”?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北辛店已经面目全非,但我奶奶家没变,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只是奶奶死后,叔叔对宅院重新进行了翻修。这房子原本是一座庙,是个什么庙说不上来,是土改时分的,后来我爷爷又盖了两间厢房。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爷爷,我出生前他就死了,只知道他是北辛店最有学问的人。?

  我考上大学时,我叔叔曾给我写过一封祝贺信,信上说:“你爸爸是我们北辛店第一个初中生,我是北辛店第一个高中生,你是北辛店第一个大学生。”?

  叔叔在一家中专学校教书,家就在校园里,我奶奶家的房子一直空着,叔叔一星期回来一次,这房子几乎成了叔叔家的别墅。我是光屁股在这儿长大的,奶奶就在门前做针线活儿。当时,门前有一条小溪和一望无际的稻田,现在稻田还在,小溪却干涸了。?

  我向叔叔介绍了迟小牧,叔叔说:“家里坐吧。”我们便坐在庭院里的石桌石凳上聊天。? 迟小牧对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感兴趣。?

  “雷默,这院子真像鲁迅先生写的百草园。” 迟小牧兴奋地说。?

  叔叔虽然小父亲十五岁,却也是近六十岁的人了,不过身体硬朗。叔叔从小就长得帅气,老了也不失风度。我们爷儿俩快二十年没见了,老人很激动。?

  饭菜是我婶儿准备的,饭菜一入口,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我在这个院子里没少吃奶奶亲手做的饭菜,如今奶奶已经故去了,我却仿佛还能感觉到她老人家的身影。?

  给奶奶上坟,我哭得很厉害,搞得迟小牧也流了眼泪。我把奶奶坟上的草用手全部拔净,两条胳膊已经划得伤痕累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委屈,哭得几乎晕了过去。?

  “李张大案”发生后,叔叔从电视、报纸上已经知道了。?

  “俺们老雷家的人都实在,叔叔真怕你意气用事着了人家的道。”叔叔担心地说。?

  “叔叔,我做不出对不起老雷家的事。”我信誓旦旦地说。?

  叔叔高兴了,他拿出老雷家的家谱说:“雷默,你要是不出事就是咱家家谱中第二个有出息的人,用现在的话讲,你是县团级呀,要是在古代那就是县太爷呀。”我看了家谱,祖上最大的官儿就是历城县县太爷。?

  夜深了,我和迟小牧都睡不着,站在大门前望着月光下干涸的小溪发呆。迟小牧递给我一支烟,我点上火深吸一口,心中无限感慨。?

  小溪已经干涸了,只剩下两岸丛生的杂草和蜿蜒向前的痕迹。但我的脑海里仍忘不了它常年潺潺汩汩地流淌着的印象。?

  “雷默,我真羡慕你,心里还有个百草园。我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工作在城市,内心就缺这么个百草园哪!”迟小牧感慨地说。?

  “小牧,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百草园,那是心灵的庄园,只要守住这个庄园,就不会丢掉信仰,至少不会成为信仰的弃儿。”?

第25节:市长秘书(25)
  “雷默,你别傻了!” 迟小牧哈哈大笑地说,“现在不是我们背叛了信仰,而是信仰欺骗了我们。曾几何时,年轻女性因为有性经验而羞耻,如今的女孩却因为缺乏性经验而害臊。时代变了,信仰值几个钱?”?

  我被迟小牧的话震呆了,我觉得迟小牧太可怜了,他连心灵的庄园都丢掉了,让欲火烧得精光,他连精神家园都没有了,只剩下肉欲的发泄和垂死的浪漫。?

  我告别了叔叔和北辛店,迟小牧开着车,我们向北滩头我姥娘家进发。北辛店与北滩头之间只有三十多里路,过去只有一条土路,小时候,我从奶奶家去姥娘家都是走这条土路,那时候,土路两边除了梨园,就是桃园,现在已经修成了柏油马路,梨园和桃园都成了房子。? 过小清河大桥时,我又惊呆了,小清河好像干了好多年了,河道里长满了杂草。我小的时候过这条河要用一条大木船轮渡,河里面穿梭往来的全是汽艇,汽艇后面还拖着十几条大木船,那场面很是壮观。?

  我的游泳就是在这条河里学会的,那时候经常横渡到对岸叫坝子的地方偷桃,有时候也爬到汽艇拖的大木船上去偷西瓜。我母亲说,她小时候,这小清河里清得可以望见大鲤鱼。? 唉,我这次回乡,奶奶家门前的溪水干了,姥娘家村头的小清河也干涸了,终于,这两条干涸的河流化作我两行涩泪滔滔而下。人生最大的精神痛苦莫过于寻找家园却感到无家可归,寻求安定却到处漂泊。?

  我让迟小牧把车停下,我们下车漫步在河堤上,虽无河水奔流,却有草甸芳香,我们深吸着清新空气,好不惬意!?

  我给迟小牧讲着小清河的历史,仿佛耳边汽笛长鸣。人生的遗憾恰恰就是一种有限了。人们除了在有限中期望无限,在过程中期盼永恒,使有限的过程显示出一种无限的意义,还能期盼什么呢??

  舅舅家的日子明显不如叔叔家过得好,舅舅为人耿直,万事不求人,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求人如吞三尺剑。房子还是那间老房子,只是院子里的大枣树没有了。?

  “大枣树太老了,砍了。”舅舅用苍老的声音说。?

  我记得那大枣树的树干两个人才能抱过来,是弧形的,很好往上爬。树叶覆盖了整个院子,一到雨后,满院子的红枣,让人看了就兴奋。?

  小时候,我和我姥娘就住在老屋里。老屋是露着房梁的。有一天早上,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我姥娘在饭屋里做饭,不停地拉着风匣,我躺在床上睡懒觉,我虽然闭着眼睛,但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是醒着的,后来一睁眼身子就动不了了,难受得很,只见房梁上坐着一个“小人”冲着我直笑,还对我比比画画的,我既动不了,也说不出话,但心里清清楚楚的,我拼命挣扎,越挣扎,那“小人”越笑,我急坏了!?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我姥娘唤鸡的叫声,并且推门进了屋,那“小人”突然不见了,我的身子也能动了,我一扑棱坐了起来,对姥娘说刚才发生的事,我姥娘说,你碰上“狐仙儿”了。?

  后来,我跟母亲也提及此事,母亲说,她小时候也在屋里遇见过这事儿。我对迟小牧说起此事时,他一点儿也不相信。?

  舅舅家门前原来是一片菜地,姥爷的坟就在那儿,就像从未见过爷爷一样,我也从未见过姥爷,不过,后来村里要在那片菜地里盖小学,姥娘只好给姥爷迁坟,坟挖开以后,姥娘将姥爷的尸骨一块块地捡放在一块蓝布上,我就站在旁边,姥爷的头骨上一颗牙也不少,这是我见过姥爷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姥爷的坟就迁到了小清河的边上。后来姥娘与他合葬在一起了。?

  北滩头的一切我太熟悉了,我无法停止怀旧。我和舅舅跪在姥爷和姥娘的坟前沉默不语。舅舅点着两支烟,又倒了两盅酒放在坟前,低低地说:“爹、娘,你们的外孙子来看你们来了。” 舅舅的话音刚落,我的眼泪就已经模糊了双眼。我默默地磕了三个头,渴望两位老人灵魂安息。?

  我对生死的认识就是从北滩头开始的,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天中午,我和伙伴建国、东升去打猪草,我们横渡过小清河,偷吃了一顿梨,然后又横渡回来,将篮子打满猪草,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第26节:市长秘书(26)
  快到东升家里时,就见东升家的院内院外围满了人,哭声一片。东升知道家里出事了,拔腿就往院子里跑。我和建国也紧跟在后面,跑到院子里,看见两条板凳搭了一块门板,东升的父亲一动不动地躺在门板上,脸色蜡黄。东升的母亲悲痛欲绝。建国的母亲在一边安慰。? 我听旁边的人说,东升的父亲中午正喝着酒突然就死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人,害怕得不得了。不可思议得不得了,那时想,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不动就不动了呢?我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而且不敢出院子,还是建国天天来陪我,才慢慢地好起来。?

  从那以后,目睹了数十次生生死死,仿佛也麻木了,生死不过是个轮回,生不带走,死不带去。单位同事的父亲母亲死了,去出个殡;单位的老同志病故了也去出个殡,连东州市前任市长在美国出车祸死了,我和同事还一起布置过灵堂。然而,真正触动我灵魂的死是张国昌的死,他的死让我对生有了更深刻的思考。?

  生的最终意义就是将来对死要有个交代。交代好了名垂青史,交代不好遗臭万年。最起码要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点美好的回忆,就像我奶奶和我姥娘,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长到多大,心一静下来眼前就闪过她们慈祥的笑容。?

  张国昌对我也是有过好的记忆的,因为毕竟他对我有知遇之恩,但他对于老百姓却不好交代,他只有以死谢罪,死了人们还不依不饶,还要写小说、写报告文学、写纪实文章来骂他,还要拍电视剧来警示后人。这样的死让活着的亲人无比痛心。?

  离开舅舅家,我和迟小牧都有些感慨,迟小牧不像来时那么活跃了。?

  “小牧,是不是累着了?”我笑着问。?

  “不是,我是想我妈了。”?

  我一听笑了,心想,出来才几天,这不像一个快到中年的人说的话。过了德州,看到了一片棉花地,迟小牧把车停下。?

  “老乡,哪儿能买到新棉花?”迟小牧摇下车窗问。?

  “那儿的棉花都是新棉花。”老乡指了指棉花地边上的一趟平房说。?

  我和迟小牧走过去,原来这趟平房是一个小型棉花加工厂。?

  “小牧,买棉花干什么?”我不解地问。?

  “我妈一直让我给她买点新棉花给我爸做棉袄用,我一直没当回事。”?

  “买一件新棉袄不就得了。”我笑着说。?

  “我爸不喜欢穿买的棉袄,就喜欢我妈做的棉袄,我爸说穿上舒服。” ?

  我为迟小牧高兴,心想这小子陪我回了一趟老家,心灵庄园里已经长出了用孝心培植的棉花。?

  回到东州以后,市政府办公厅秘书一处值班室给我打电话,说省纪委的人一直在找我。? “什么事?”我有些紧张地问。?

  “不知道什么事,都找到常务副市长那儿了。杜市长指示,一定要找到你。”值班室的人说。?

  我心想,张国昌已经执行注射死了,我也辞职快一年了,省纪委还找我干什么?转念一想,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去看看再说,我便去了黑水河会所。这里是“李张大案”专门双规干部的地方。最多时双规过二百多人。?

  我走进408房间,屋子里坐着两个人。

  “噢,是雷秘书,我姓梁。”梁主任很热情地过来与我握手。?

  “我们是省纪委研究室的,这位是副主任老罗。”老罗也与我握了手。?

  “省委书记陆清同志交给我们一个课题,题目是‘如何规范领导干部身边工作人员的行为’,你曾经是张国昌的秘书,能够在‘李张大案’中把握住自己,不容易啊!想请你谈谈如何才能做好领导秘书。” 老梁客气地说。?

  我听了这个问题内心世界哭笑不得,心想,哪是什么把握自己,而是张国昌在豪赌等问题上没带上自己,如果带上自己,我能不去?躲过此劫只能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要说一点主观自制没有,也不现实,最起码我最了解张国昌,我更了解自己是干什么的。平时努力找准自己的位置,只要工作不越位,生活不越轨,就有了基本点。?

第27节:市长秘书(27)
  秘书是生活在权力核心的小人物,秘书在权力运作中的隐蔽性使他们既容易得到重用,同时也容易成为权力斗争和组合下的牺牲品。?

  我上任不久,就发现东州市政府的政治生活已经不正常了,像李国藩、张国昌这些人从来不过什么组织生活,已经成了党内个体户,人们没有办法通过正常途径来达到目的,只能用金钱来做润滑剂。正如李国藩在自己的忏悔书中所说的:??

  “我忘记了自己在就任东州市市长的人大会上‘人民选我当市长,我当市长为人民’的誓言,把人民授予的权力异化为个人权力,使自己变成一手红,一手黑,一方面为老百姓办好事,一方面在背地里搞腐败的两面派。”?

  “我给张国昌当秘书有一种朴素的警觉,这种警觉跟他时间越长越大,”我对老梁、老罗坦诚地说,“一是张国昌见佛就拜,而且长跪不起,叫人警觉;二是虽然我没跟他一起去境外赌博,但订香港赌船的票他并不瞒我。有一次在车上,他当着我和司机李亮的面用手机与香港朋友通电话,订三张‘东方公主号’的船票。我早就知道,‘东方公主号’是赌船,因为周润发和刘德华合拍的《赌侠》就是在这条赌船上拍摄的。”?

  东州市的一位副秘书长与张国昌一起去过菲律宾,这位副秘书长是张国昌一手提拔的。在菲律宾期间,他和张国昌出入菲律宾的大小赌场。他回国后对我说,“老板在赌场中牛气冲天,胸前戴着金刚法轮,手上戴着钻戒、手链,脖子上挂着项链,嘴里叼着金烟嘴。”副秘书长把这当牛吹,我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知道在这样的领导身边工作,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官场自古以来就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水。在东州,市长秘书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办公厅领导也得礼让三分。秘书们处于“放羊”状态,出不出事就看自己的修养和造化了。?

  像我这个常务副市长的秘书与一般副市长的秘书还不同,张国昌揽权,人、财、物都揽在手里,大有与李国藩夺天下的意思,因此,我要把握不好非出事不可。?

  张国昌主管的委、办、局、区的领导就有四百多人,这些人谁向张国昌汇报工作都要先与秘书预约,让谁见不让谁见就是秘书的事了。不让哪个领导见就得撒个谎,说什么张市长去省里开会去了,省长高远找谈话去了,下基层了等等。?

  秘书都是撒谎专家,而且脑子要活,撒谎要让人家信,否则就得罪人了,每天都要撒谎,人家要是不信几天就把人都得罪光了。?

  只要张国昌在办公室,见他的人就会络绎不绝。其实,即使张国昌想瞒我的事也瞒不住。有多少人想巴结市长,就有多少人想巴结秘书,甚至秘书的信息网比领导还广,因为秘书可以狐假虎威,而且还有隐蔽性。比如张国昌赌博从来不对我说,特别是在香港、澳门赌博的事,我不在身边,似乎就一无所知,但是我可以判断。他不仅在境外赌,在东州市内每周都要赌一次。?

  东州有一家大酒店叫红星大酒店,老板叫刘阿泰,是东州市最早靠开歌厅起家的,那素质就是一个鸡头,但跟张国昌是铁哥儿们。张国昌每星期都要在红星大酒店住一宿。?

  刘阿泰为了伺候好这位财神爷大哥,特意装修了房间,三陪小姐一周一换,因为怕认出张国昌。张国昌爱吃鱼翅、鲍鱼,刘阿泰便从香港高薪聘请厨师。?

  起初当秘书的时候,张国昌每到周末就对我说,“累了一周了,去红星大酒店休息休息。”我就和司机李亮送他去,但东州人都知道红星大酒店是个鸡窝,美女如云,老去那儿的人没好人。时间一长,连十字路口的交警也发现了张国昌总去红星大酒店的秘密,到处散布。张国昌听到后就撤了那个岗,改为自动监控。张国昌不知道这些都是掩耳盗铃,时间长了连刘阿泰在我面前说话也不提防了。?

  “雷默,你知道老板今晚赢了多少?”有一天刘阿泰吹牛说走了嘴。?

  “赢了多少?”我好奇地问。?

  “十多万!”我听后目瞪口呆。

第28节:市长秘书(28)
  东州市的副市长级以上领导谁没有几个大款铁哥儿们?与李国藩最铁的哥儿们还不是杨四,是一个叫穆丁的人。?

  穆丁是当兵出身,圆脸,淡眉,目光炯然,中等身材,微胖,表情自然而丰富,李国藩当县长时,此人是李国藩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可谓嫡系。李国藩升任西州市副市长后,此人被调到市建委任副主任,李国藩升任清江省副省长主管全省建设以后,穆丁抓住时机辞职下海搞起了房地产开发,仗着与李国藩的铁哥儿们关系,批地贷款,很快就把生意做大了。穆丁喜欢女人,东州市搞了两次丁香小姐大赛,冠军都被穆丁揽入怀中,一个成为穆丁离婚后的妻子,一个成为婚后的“二奶”。据说,他与这两个女人处得还挺好。?

  我有个朋友叫文青云,也是搞房地产的,与穆丁是哥儿们。文青云与张国昌认识,但关系不铁,想通过我打开缺口。文青云知道张国昌对李国藩的行踪特别感兴趣,便经常从穆丁的嘴里套出李国藩的行踪告诉我。因为李国藩在国内只要出差,穆丁一定先行一步安排好,然后到机场迎接。?

  李国藩喜欢住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无论到哪里出差都是穆丁一手安排。李国藩每次与陈梅幽会,都是穆丁开车。穆丁比刘阿泰忠心,也比刘阿泰仗义。?

  李国藩比张国昌会识人,只要能领张国昌吃喝玩乐,张国昌都当作朋友。李国藩则不然,他交的人都是知根知底、忠心耿耿的,穆丁就是其一。?

  李国藩案发后证实贪了两千多万,李国藩承认,有四分之一是穆丁送的,可见穆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而刘阿泰只送给张国昌十几万元,刘阿泰从张国昌身上得到的有形的和无形的好处却无法计算,他借张国昌这个大伞的庇护,在红星大酒店开了一个地下大赌场,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案发后,刘阿泰主动坦白,无罪释放,而穆丁畏罪潜逃。据说,逃到了缅甸,在一家赌场当总经理。穆丁潜逃前向文青云借了一大笔钱,文青云去缅甸找过穆丁,在缅甸住了一个月,空手而归。穆丁一加入黑社会,从此只能亡命天涯了。?

  穆丁当总经理的那家赌场的老板姓仆,据说是东州人,在澳门赌场当过马仔,自认为是赌坛老手。回东州后,天天晚上到红星大酒店的地下赌场去赌,赢多输少,在东州赌坛有一号。?

  有一天晚上,仆老板遇见一个对手,这个对手是个女的,两个人一叫号便赌了起来,起初他根本没瞧得起这个女的,后来越赌越输,根本不是对手,便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以后才知道这位女老板是开服装公司的,生来好赌,两个人好恶相投,再加上仆老板非常英俊,两个人异性相吸,便同居在一起。听说缅甸可以投资赌场,在那里可以发挥自己的赌技,二人便联手去了缅甸,没有几年就站稳了脚跟。?

  听文青云说,去缅甸赌场赌的人都是大陆的富商。我在网上聊天时认识个女孩,叫关春,他就在仆老板的赌场当会计。我们在一家叫感悟泥性的陶吧见面时,我问她在哪儿工作,她告诉我在缅甸的一家大赌场当会计。我听后根本不信。后来她说的事与文青云告诉我的基本吻合,我不信不行。?

  “关春,你是怎么去的缅甸赌场的?”我好奇地问。?

  “我是在网上招聘去的。那儿的工作条件可好了,全是现代化管理,这次回来是休假。”? “关春,你爸妈能放心吗?”?

  “我都二十二岁了,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他们听我的。”?

  关春长得非常漂亮,而且很秀气,怎么也想不到她在缅甸黑社会的大赌场里工作。

  省纪委研究室的老罗说话很不客气,“雷默,今天的谈话咱们开诚布公,我们是搞研究,不是找你的麻烦,你和我们说句实话,你腐没腐败过?我有点不相信你给张国昌那样的人当秘书能不腐败?常言道,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呢!”老罗的眼睛露出怀疑的目光。?

  我高中时就喜欢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在波洛涅斯送儿子雷欧提斯上船时,他嘱咐儿子:“不向人借钱,也不借给人钱,因为借出去往往人财两失,借进来会使你忘了勤俭。”他提醒儿子警惕才能安全。这话从上高中时就在我耳边萦绕。当一个人对前程抱有巨大希望的时候,都会严于律己,兢兢业业,我当时对政治前途是非常抱有希望的,千方百计树立自己的形象,根本就没想到要腐败,怕腐败毁了得之不易的前程。?

第29节:市长秘书(29)
  如果说有一些同流合污的行为也是被动的。比如有一次杨儒斌请张国昌在玲珑花园吃饭,席间请了著名笑星马伟明。马伟明还带了一个关门弟子叫姜彤。姜彤擅长模仿领袖讲话,杨儒斌让姜彤表演一段。?

  姜彤就模仿毛主席的声音:“说什么一句顶一万句,屁话,一句就是一句,实际上他一句也不听。”?

  姜彤表演得惟妙惟肖,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酒足饭饱之后,杨儒斌请大家到他家做客,玲珑花园是杨儒斌开发的,他家就住在玲珑花园内,是座四百多平方米的小别墅。张国昌看后啧啧称赞,他心态很不平衡。?

  “儒斌,我们这些吃官饭的没白没黑地干,这辈子也住不上这样的房子了。”张国昌嫉妒地说。?

  “大哥,玲珑花园是你给批的,这院子里的房子你随便挑。”杨儒斌大方地说。?

  “儒斌,即使你送给大哥,大哥也不敢住啊!”张国昌苦笑着说。

  马伟明擅长书法,杨儒斌又号称儒商,平时手里就捻着佛珠,还与清江省几位颇有名望的佛教大师结交很深。张国昌和杨儒斌都要讨马老一幅字,马伟明欣然应允。杨儒斌在书房准备了文房四宝。?

  “雷默,咱们让马老写点什么?”张国昌脱口就问。?

  “就写‘为人民服务’吧。” 我顺嘴就说。?

  “雷默,是不是俗了点?”杨儒斌蹙着眉头问。?

  “不俗,不俗,张市长是父母官,心里应当谨记这几个字呀!”马老的话语重心长。?

  “也好,也好,如果我在办公室挂一幅‘为人民服务’,与政府官员的公仆形象很吻合。如果挂‘难得糊涂’、‘宁静致远’什么的,就太肤浅了。”张国昌附和道。

  其实我很懂张国昌的心理,他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又是一个爱耍小聪明的人,他的城府让他把自己裹得很神秘,他的小聪明又往往使自己露馅。殊不知聪明永远是智慧的天敌。

  我之所以让马老写这几个字,就是因为这几个字挂在墙上看不出主人是爱好书法,还是借字言志,既大众化又很中庸,极符合张国昌的心理。?

  马伟明挥毫泼墨写了这五个大字,杨儒斌是懂字的,我也略知一二,马老的字刚中有柔,刚柔相济,自成一体,大家无不叫好。?

  我正要收好字,杨儒斌拦住说:“雷默,先放我这儿吧,我裱完再送去。”

  字就放在杨儒斌家,大家告辞。?

  在杨儒斌家门口,趁张国昌与马伟明和姜彤寒暄告别时,杨儒斌塞给我一包东西,“雷默,前些日子去美国,我给张市长带了件小礼物,你替我给他。” 杨儒斌小声说。?

  我接过包装十分精美的包并未多想,也不容我多想,我和张国昌就上了车。到张国昌家后,我把包送给张国昌。?

  “这是什么?”?

  “是杨儒斌从美国带给你的小礼物。”?

  张国昌二话没说就收下了。直到案发后,省纪委的人找我核实,我才知道那个包里根本不是什么从美国带来的小礼物,而是四万美金。?

  当时,省纪委和省反贪局的人就是不相信我不知道这包里装有四万美金,审了我三次,最后不得不承认,雷默这小子真不知道,是我们把他想歪了。这就是被动的同流合污,鞋湿了是因为地湿了。值得庆幸的是只弄湿了鞋底。?

  与老梁、老罗谈话后,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闷。每次想起与张国昌的往事都要调整自己好几天。?

  随着“李张大案”真相大白,一些小报的炒作也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报告文学、纪实小说。令我不解的是,无论是记者还是作家,在创作过程中总要替李国藩说几句好话,好像李国藩是冤枉的。而对张国昌却有一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痛恨。而实际上,李国藩是主动寻找“糖弹”的典型。?

  我记得省委书记陆清曾经在全省厅局级领导警示会上说过:“如果把经受不住‘糖衣炮弹’进攻的腐败分子称为以权谋私的小人的话,那么李国藩则是用权力去‘拦路抢劫’的江洋大盗。他最高的一次索贿高达二百万元。”?

第30节:市长秘书(30)
  我着力分析了这一现象。我分析的目的是要安慰我自己,让我自己面对这个世界时不至于仓皇。我看了很多揭露李国藩和张国昌的文章,文章一直在解释李国藩受贿两千多万是客观条件造成的,主观上并未积极主动有计划有目的地索贿,而是既来之则安之,大大咧咧不当一回事,因为他抗拒不了强大的客观条件。?

  我敬佩李国藩平时善于利用媒体做秀的惯性影响,让一些善良的人不愿意接受残酷的事实。而张国昌在忏悔书中却说:“李国藩在东州当市长,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的工作作风和明目张胆以权谋私的恶劣行径,直接诱发助长了我的贪欲和犯罪的胆量。”?

  老百姓痛恨赌博的贪官,称张国昌为纸醉金迷的赌徒,赌徒赌场疯狂,弹指间千金散尽。而李国藩何尝不是一个赌徒,他自己都承认:“我为了满足不断增长的私心和贪欲,不惜昧着良心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丑行,不惜用自己的政治生命进行冒险赌博。”?

  我在梦中不再是一块石头,而是孙悟空身上的毫毛,被风一吹,我就变成了新我。新我的血液是火焰,眼睛放着月亮的光。这种目光可以透过黑夜,可以看见心灵的庄园。?

  心灵不是神,他是一个巫师,可以让精神出轨,但我的血液可以燃烧心灵,让心灵的庄园成为伊甸园的圣殿。?

  我站在圣殿上长发若白云,肉体已经被我的血液烧成信仰去滋补心灵的庄园。我发现我的前生不过是一个脆弱的梦境,梦魇过后,生命就像个易碎的笑容。梦魇是华丽而惊心动魄的,我在坚硬的现实里崩溃之后,又在虚无中重生。这虚无填满了我的胸腔,让心灵一阵阵剧痛,每一次剧痛都在心灵的庄园如同地震般产生深深的裂痕。这裂痕有时化作一幕幕的回忆,影子手舞长剑,化作簌簌黄叶飘落。我独自站在心灵深处,任无边落木萧萧而下,一地落叶,彻眼金黄。

  我在梦里是英雄,是侠客,拥有整个心灵的庄园。我成了梦幻之王,血管里流淌的是熊熊火焰。?

  市委书记魏正隆居然失眠了,都下半夜了,他还在辗转反侧。起初高淑萍以为丈夫不舒服,打开床头灯,把手探在魏正隆的额头上摸了摸,不热,两口子相濡以沫一辈子了,高淑萍知道丈夫有心事。

  “正隆,炒股的事我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嘛,一万块钱本金撤回,挣的钱一分不要,你怎么还放在心上?”

  这几天,魏正隆发现妻子每天都象拣了金元宝似的。晚饭时再三追问才知道,高淑萍背着自己,炒起了股票,而且不出一个月就赚了十万块。魏正隆心知肚明,自己的妻子根本不懂股票,一万块钱,不出一个月赚了十万块钱,这里面大有文章。

  经过耐心询问才得知,妻子是在胡艳丽的怂恿下,才去炒股的,而且根本没有独立开户,一万块钱的本金直接打到了胡艳丽的帐户里。

  这些天胡艳丽几乎每天都与高淑萍通电话,高淑萍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股票涨了的好消息。直到昨天,胡艳丽要把挣的十万块钱送给高淑萍,高淑萍才猛然在心里划了个回儿,胡艳丽是冯浩的爱人,冯浩是薛市长的秘书,这里面会不会有文章?

  高淑萍跟魏正隆一辈子了,政治上不糊涂,她并未答应胡艳丽让她把钱送来,而是请胡艳丽把钱继续投在股票里,利滚利,其实,高淑萍这是缓兵之计。当然,有一点高淑萍很清楚,这钱拿得拿不得都不能让丈夫知道,因为一旦魏正隆知道,即使拿得也拿不得了。

  高淑萍不糊涂也不贪婪,经过丈夫耐心地开导,她顿时明白了股票背后的文章,不禁倒吸了口凉气。高淑萍答应丈夫,从明天开始就撤出本金。

  高淑萍望着丈夫,脑海中浮现出东州城刚刚发生‘李张大案’时,魏正隆痛心疾首的表情,当时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魏正隆失眠了,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如今想起来,真可谓是大江东去,木落萧萧,高淑萍情不自禁地把头埋在了丈夫的怀里……

  迟小牧给我打电话,请我在鹤鸣春大酒店吃饭。迟小牧最近通过胡艳丽又搞到一块好地,生意兴隆。这次请我吃饭,是想请我到他的公司任副总经理。我已经烦透了打工的事,心想,你迟小牧能成为老板,我雷默也不差啥。不过饭还是要吃,朋友一场,无论如何要给迟小牧这个面子。?

第31节:市长秘书(31)
  席间,我婉言谢绝迟小牧的好意。?

  我离开鹤鸣春大酒店时,已是深夜,城市的夏夜很难望见繁星,马路对面是一家歌厅,出租车排着长队等着三陪小姐出台。我望着这些出出入入的女孩,心里有一种被炸开的酸楚。 这些年全国各地的歌厅、夜总会都曾留下过张国昌和我的身影。我第一次陪他去歌厅找小姐,他就让我大吃一惊。那是我刚当上秘书不久,我和林大勇陪张国昌一起去北京开会,晚上也是夏夜,他叫上了东州市政府驻京办唐主任,说一起去歌厅放松一下,我们四个人进了一家夜总会的包房,驻京办唐主任给我们每人找了一位小姐。?

  小姐们要陪我们唱歌跳舞,“还是赌骰子吧。”张国昌又上了赌瘾。?

  “输赢怎么算?”小姐娇柔地问。?

  “你赢了,我给你一百元,我赢了你脱一件衣服。”张国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小姐说。?当时我听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张国昌的赌技。小姐一共穿了三件衣服,内裤、胸罩、连衣裙,张国昌不愧是老赌客,他连赢三把,小姐最后脱得精光。当时的场面真让人目瞪口呆。?

  最后,张国昌得意地说:“转几圈让大伙儿欣赏欣赏。”?

  那女孩一丝不挂地转了两圈,赤裸得让人觉得残酷。当时我对张国昌的尊重即刻烟消云散,眼前的张国昌就是一个好色的赌徒。?

  我放出来以后,孟丽华把我叫到她家,反复告诉我张国昌是冤枉的,让我一定帮助她救救张国昌。?

  “大嫂,怎么帮?”我为难地问。?

  “你把李国藩干的坏事写成材料交给我。” 孟丽华迫切地说。?

  我断然拒绝。我有预感,张国昌赌博的事,孟丽华全知道,至于张国昌玩女人,我感觉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天孟丽华的老母亲也在,我给孟丽华讲了张国昌在夜总会让小姐脱衣服的事。孟丽华老母亲听了很惊讶,她没想到自己最骄傲的女婿会是这个样子。?

  然而,孟丽华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我讲这件事的目的是想告诉孟丽华,我不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急于救丈夫的心情我理解,但别蒙我。?

  那天谈话的结果很不愉快,孟丽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抗拒她。我也没有想到孟丽华这么不真诚,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她还在对我撒谎。?

  外界都传说张国昌与孟丽华如何恩爱,孟丽华为了救出张国昌怎么不惜重金贿赂办案人员,其实这不是爱,而是一种为了共同利益同舟共济的挣扎,这种利益就是谁也不愿放弃得之不易的荣华富贵,就这一点来说,两个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北京的夏夜是繁华的,这一点东州一点也不逊色。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也是在北京开会,我陪张国昌去了新欣大厦下面的夜总会。我们唱歌跳舞折腾到深夜,要离开时,张国昌要带走陪他跳舞的女孩,那女孩死活不出台。?

  “小姐,多给钱。”张国昌色眯眯地说。?

  那女孩动心了,“老板,出台可以,但得在新欣大厦开房间。”她谨慎地说。?

  “老板,不行,我总觉得不安全。”我劝道。?

  “没事儿,你去开房吧。” 张国昌不以为然地说。?

  “老板,我在大堂等你。”开房后,我把钥匙递给他说。?

  张国昌领着那个女孩去房间了,我一个人在大堂的沙发上呆若木鸡。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而对我来说,张国昌在粉碎一切侥幸。?

  突然酒店外响起了急促的警笛声,一大帮警察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保安赶紧迎了上去问。?

  “我们接到报警,说你们这里有嫖娼的。”一个警察说。?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们这儿不可能有这种事。”保安说。?

  警察不予理睬,冲进电梯上了楼。我一下子慌了,万一查到张国昌的房间,一切将不可收拾,我紧张得手足无措,这是在北京,不是在东州,我一时不知道找谁帮忙。?

  我看电梯指示灯显示,警察正好去了张国昌所在的楼层。我想,糟了,要出事。没别的办法,我只好给驻京办唐主任打了电话。?

第32节:市长秘书(32)
  唐主任在京城混了十几年了,上上下下都有熟人,与张国昌私下里论哥儿们,陪张国昌去韩国赌过几次。老唐接到我的电话也很紧张,我们都知道这种事的后果。?

  “雷默,这种事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 唐主任埋怨道,然后又想了想说,“行了,事儿不用你管了,照顾好张市长就行了,我找朋友关照。”?

  十几分钟以后,警察们都下了电梯,抓了两对关系暧昧的男女走了,我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雷默,没事了,人都走了吧?”唐主任打来了电话说。?

  “唐主任,你神了,一个电话人就走了。”我佩服地说。?

  我和唐主任刚通完电话,张国昌非常滋润地走出电梯,我心想他为什么有勇气像具尸体一样地活着?林大勇说过,你能扮演一个强者的角色,是因为社会把你放在了那个位置上。我不知道社会为什么会造就出张国昌这样的人,还要安排我去伺候他。?

  当初为了给张国昌当秘书,挖空心思去讨好他,终于成功了,却觉得有一股势力在卷着自己奔向漩涡。身后不停地有一个声音:滚到黑暗里去吧。心灵越来越冷,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偎着鬼火取暖,我有一种不敢忘却的恐惧,怕鬼火烧毁心灵的庄园。

  离开官场,我更明白了许多男人不惜代价、韬光养晦、卧薪尝胆的原因,因为对权力的渴望是人的本能。我开导和安慰着自己重新寻找出路。

  有一天晚上,黑水河城建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沙威和夫人到我家来拜访,这两口子是特意来找杨娜的。东州航空公司正在招收空中乘务员,沙威的女儿也报了名。他们为了稳妥起见,想让杨娜找人帮帮忙。沙威答应和我一起投资做职业装公司。我听后异常兴奋。我们决定公司的名字就叫“五月花制服制衣有限公司”。

  沙威女儿进航空公司当空姐的事,杨娜办得很顺利,因为这女孩的条件确实不错,再加上杨娜从中周旋,因此很快就敲定了,目前已经去上海培训了。这就加深了我和沙威合作的信心。?

  这几天闲着没事,便在网上聊天。自从与丑儿分手后,心一静下来就会想起她。丑儿的研究生学业应该毕业了,她会在哪儿呢??

  有些人天天见面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有些人见一面可能会终生难忘。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日的擦肩而过,如果真的是,我愿用一万次去换与丑儿的相遇。?

  我知道丑儿是最相信缘分的,她将我比作五瓣丁香,抛在茫茫人海中,然后重新寻找。我记得丑儿说过,这世间本无大海,我想你一次,上帝就落下粒雨,从此便有了太平洋!当时我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丑儿却很认真,我没想到网上的闲聊也会给自己留下红颜的缺憾。?办验资报告是考验沙威的最重要一关,他果然把一百万的进账单交给了我。下一步最需要的就是选一位高水平的服装设计师了,沙威建议我到东州美术学院去找。我结识了东州美术学院有服装设计系的教师罗文。

  冯皓考虑了好几天才壮着胆子把高淑萍退股的事告诉了薛元清,薛元清听罢顿时脸色阴沉起来。

  “冯皓,我是怎么交代的,让艳丽带着高淑萍炒股,不是让她行贿,这下可好,裤裆里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艳丽做的是急了点,也怪我,没盯着这事。”冯皓哭丧着脸,嗫嚅着说。

  “好了,蛇既然惊了,我们索性就不打草了。”

  “薛市长,您的意思是……?”

  “这还不明白,蛇惊了是会咬人的,只有往死里打蛇了。冯皓,你知道我到东州来是干什么的吗?我是来打虎的,东州是景阳岗,我就是武松。”

  “薛市长,魏正隆以柔克钢的功夫如火纯青,当年李国藩和张国昌败北的教训不能不吸取呀!”

  “冯皓,如果你想使某个人元气大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后院起火。冯皓,你记住,克里思.马休斯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抓住了对手的睾丸,他们的心灵和大脑就会跟过来。”

第33节:市长秘书(33)
  “薛市长,想必你已经抓住了对方的睾丸?”

  “冯皓,我万万也想不到,一向以廉洁自居的魏书记,在自家的书房里,居然摆着紫檀嵌黄花梨的书柜和写字台,而且每天屁股下面坐的是红酸枝的官帽椅,以他魏正隆的收入,怕是挣一辈子也买不起这么昂贵的家具啊!”

  “薛市长,你是说魏书记是假廉洁真受贿?”

  “你说呢?”

  “难说,薛市长,会不会是仿制的?”

  “你是怀疑我对红木家具的鉴赏水平?”

  薛元清说罢,将手里刚点着的一支软包中华烟狠狠地按在了烟灰缸里。

  罗文的同学在滨海市爱海服装集团做服装设计师,二十年前爱海服装集团在一个农村妇女的带领下,经过艰苦创业,已经发展成为年生产能力一千万件(套)的现代化服装集团。我一直想看看爱海集团,想弄明白爱海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我和罗文驱车驶往滨海市经济技术开发区,一路上罗文都在给我讲他同学的故事。他的同学叫英杰,在学校时是校花,是比较早熟的那种女孩,按罗文的话讲就是女孩成熟得越早,受伤害的时间越长,可以看出罗文是深爱过这个女孩的,也可以看出英杰根本就没把罗文纳入视野。但罗文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英杰的意淫。

  晚上,民航大厦的孔总请我吃饭,我知道这是给杨娜面子。席上摆满了上等海鲜,喝的是茅台。孔总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儿,中等身材,戴一副眼镜,皮肤黑黑的,说话谦和,还带了两个手下,嘴上说不会喝酒,可是一举杯就干。我们很快就喝干了两瓶茅台。孔总又要了一瓶。?

  “孔总不能再喝了。”我略有醉意地说。?

  “雷默,我听杨娜说,你给张国昌当过秘书,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场大难什么事都没有,老兄我非常佩服。今晚没事,我好好敬你几杯,一醉方休。”

  看得出来,孔总是个性情中人。?

  客随主便,我也只好顺其自然了。令我不满的是罗文场面上的事一点都不懂得上下高低,把我推到前场不说,他自己也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全然没有孔总的两位手下懂礼数。

  酒喝得昏天黑地,罗文已开始顺嘴说胡话。我一看实在不能再喝了,不收场要失态。孔总也有些晃,双方恰到好处,打个平手。?

  我送走孔总,一走进房间,罗文便醉醺醺地走过来对我说:“雷默,你这个人太装逼,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别以为你一个人遭过难就了不起,谁的经历也不比你差。”?

  罗文说完便给了我一个大脖溜子。我喝得太多了,手脚都不听使唤,躲不及,便被打倒在床上。罗文喝得太多了,这一巴掌没轻没重地打过来,我就觉得头一晕,脖子像错了位,趴在床上怎么也起不来。我又试了试,疼得钻心,我被打伤了。?

  罗文看见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把抓住我的头发说:“起来,别装死,你不是很了不起吗?”我着实被激怒了,但是脖子撑不住头,在市政府工作十多年,净熬夜爬格子了,落下颈椎病,罗文这一掌无疑加重了病情,我只好沉默忍耐。?

  罗文见我不理他,自觉没趣,便拿起床头上的电话给桑拿中心的打电话:“喂,我是1113房间,要两个小姐上来,快点。”说完“啪”的一声放下电话。

  很快门铃就响了。罗文快速地打开门。我趴在床上不能看只能听。?

  “雷哥,你要哪个?”罗文醉醺醺地问。?

  我不吱声。罗文又问了两遍。我就是不吱声。

  罗文以为我睡着了,便对一个小姐说:“你留下吧,他睡着了,你回去吧。”

  一个小姐不高兴地走了。另一个小姐非常高兴地留了下来。?

  两个人开始脱衣服。小姐刚脱完衣服,罗文便迫不及待地把她按在床上。?

  两个人完事以后,罗文翻开我的皮包,从中取出钱,他对小姐说:“这是三百元整。”小姐接过钱漠然地说了声“拜拜”。屋子里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响起了罗文的鼾声。?

  我知道我不能再用这个人了,这是一个畜生。我静静地趴在床上,一种悲哀油然而生。

第34节:市长秘书(34)
  第二天,罗文醒来,看见我熟睡在浴缸里大为不解,“雷哥,你怎么睡在这里?”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问道。?

  “我脖子动不了了。”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怎么弄的?”罗文明知故问。?

  “睡落枕了。”我轻描淡写地说。?

  我们心知肚明。我痛得实在厉害,只好去了医院拍片子。医生说是在颈间盘突出的基础上,脖筋挫伤,开了一大堆药。我疼得开不了车,只好在民航大厦又住了一宿,吃了药又贴了药。罗文还算殷勤,又端茶又倒水。就这样我又忍受了他一宿的鼾声。?

  早晨,英杰特意来送我们。我隐隐感到英杰的骨子里不是送罗文,而是送我。我为这种感觉而兴奋。告别英杰,我强忍脖子的疼痛,驱车驶向高速公路。一路上我沉默不语,让罗文感到了一丝恐慌。

  回到东州,我在家休息了两天。沙威来看我。我告诉了他在滨海发生的事。沙威一气之下辞退了罗文。罗文走后,我像大病初愈舒了一口气。想起去滨海时,在英杰办公桌上,她的身份证上的生日好像就在这两天,便看了一眼日历。果然就是今天,我便用手机拨通了英杰的电话。?

  英杰接到我的电话又惊奇又感动。我想她能感觉到我对她是用了心的。我在电话里诚邀她加盟五月花公司。?

  “雷哥,我正在办去美国的手续,”英杰真诚地说,“准备去美国深造,不过,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些年我在爱海做得太累了,也不顺心。这两天正想辞职,想回东州陪陪我妈妈和女儿。难得雷大哥的诚意,在去美国之前,我先帮帮你吧。”?

  我听后一阵惊喜,没有想到英杰答应得这么爽快。这下五月花公司真的有希望了。这段时间以来,橱窗里的样衣都是买的。罗文这个美术学院服装设计系的硕士只会画点手绘画,一点实战技能也没有。难怪业界对东州美术学院服装设计系毕业的学生评价不高。

  罗文到深圳参赛去了。五月花公司的事弄得一团糟,念旧情的几个朋友给了几个小单子,却做不了,因为既无打板师,也无熟练工人,我急得团团转。就在这时,沙威派来了他的表姐做出纳,我明白沙威的意思,这是对我不放心,我虽然对沙威的做法不太满意,但并未表现出来,热情地收留了他表姐。表姐姓秦,一个五十多岁、脸色发黑,戴着高度近视镜的女人。

  正在我焦头烂额之时,英杰来了电话。我诉了苦。英杰说:“设计、打板我包了,熟练工人我帮你找。”英杰的一席话,让我的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早晨,魏正隆的奥迪轿车刚刚驶到市委门前,忽然闪出两个人猛然跪到了车前,司机紧急刹车,气急败坏地摇下车窗骂道:“你们找死呀!”

  两名站岗的武警战士连忙上前去拽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看年岁都过七十了,农民打扮,他们呼天抢地地喊道:“魏书记,给我们主持天理啊!我儿子和儿媳妇死得太惨了。”

  坐在车上的魏正隆一听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不自禁地下了车,两名武警战士连忙行了军礼,魏正隆挥了挥手,和蔼地问道:“你们二老是找我吗?”

  “俺们在电视上见过您,魏书记,请您为我们老两口主持公道啊,不然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啊!”老汉老泪纵横地说。

  魏正隆亲手将老两口扶起来深情地说:“既然你们有莫大的冤屈,到我办公室慢慢地说,你们放心,有党有政府,天理还是天理,公道还是公道。”魏正隆说完一手牵着一位老人一边安慰一边走向市委办公大楼。

  原来这老两口,丈夫叫郭文贵,妻子叫刘桂英,都是东州市历城县王舍人乡双庙村农民,老两口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叫郭志刚,儿媳妇叫丁秀芹。这两年,国家为农民减负,对农民的政策越来越好了,郭志刚看着好多外出打工的人家地种不上,便承包了下来,前年开春倾尽所有积蓄,还借了债,准备种西瓜大干一场,结果,西瓜种子播在地里,却没长出一棵苗。两口子买种子不仅花掉了自己的积蓄,还将父母的积蓄都投了进去,而且还向乡亲们借了钱,这可怎么活啊!

第35节:市长秘书(35)
  情急之下,郭志刚一时想不开,就喝了农药,丁秀芹见丈夫走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也一扬脖将农药灌了下去。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两个人只是昏迷了个把钟头并没有死,夫妻俩醒后百感交集,郭志刚悲喜交加地说:“秀芹,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去打点酒,咱庆贺庆贺,我相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妻子见丈夫想开了,自己心里也敞亮起来,便到村头的食杂店,买了两瓶乡里产的双庙大曲。回家后,妻子为丈夫炒了两个小菜,两口子便一边喝酒一边商量着怎么把眼下的难关渡过去。不知不觉,一瓶半白酒下了肚,两口子都醉了,这一醉,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对于郭文贵、刘桂英来说,儿子和儿媳妇的死,无异于晴天霹雳,老两口认准了一个死理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定要为儿子和儿媳妇的死讨个公道!

  为了让屈死的儿子和儿媳妇在九泉之下合上眼,郭文贵和刘桂英一直拒绝为儿子和儿媳妇下葬,两口棺材放在家里,老两口便开始了长达三年的上访。

  其实案子很简单,假种子、假农药、假酒都是由乡长小舅子经销的,犯罪嫌疑人十分明确。但是,老两口告到了乡政府,乡长纵容包庇小舅子,当然无济于事了;老两口只好告到县政府,县政府也无人问津,又告到县委,县委的工作人员让老两口上县法院告,县法院的人说,没有证据能证明假种子、假农药、假酒是乡长小舅子经销的,无法受理;老两口便告到了东州市信访办,市信访办让老两口听信,然后就杳无音讯了;老两口又告到了省信访办,省信访办又转到了市信访办;没办法,老两口向乡亲们借了钱就去了北京,他们认为只要找到天安门就找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到时候儿子和儿媳妇的冤屈一定能够昭雪。

  结果老两口在北京遇到最大的官是天安门派出所的民警,天安门派出所的民警通知东州市驻京办来领人,多亏了东州市驻京办主任是个有良知的人,他听了老两口的冤屈后,出了一个主意,让老两口回东州,到市委拦一号车,他告诉老两口,一号车是市委魏书记的车,魏书记是“百姓书记”,找到魏书记,一定能为你们的儿子和儿媳妇伸冤。就这样,郭文贵和刘桂英才冒死跪在了魏正隆的奥迪轿车前。

  魏正隆听罢老两口一番难以置信的哭诉,他的心象刀绞一般,魏正隆望着老两口堆满皱纹几近干枯的脸,喟然长叹,这是怎样的人间悲剧呀!这样的人间悲剧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呀!

  魏正隆眼睛里忽然闪出了一束犀利的目光,他让秘书通知常秘室,由常秘室通知,立即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地点就是历城县王舍人乡双庙村郭文贵夫妇家。

  下午两点,东州市的常委们及相关领导以及历城县王舍人乡的干部群众,将双庙村三间用黄土垒起的土泥房紧紧地围了起来,小轿车将双庙村堵得是水泄不通。

  然而,在场的常委却少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东州市市长薛元清,薛元清一直有个梦想,在自己的任期内,建一座亚洲第一高的五星级酒店。为了招商引资,此时他正坐在飞往香港的波音767的头等舱里闭目养神……

  我对英杰在我最难的时候来帮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但我一直不明白这个美丽的女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难道她会爱上我吗?只有爱才能驱使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奉献。关于这个问题,我不加掩饰地问了英杰。?

  “雷哥,自从我离婚以后,只身去了滨海。为了生活和事业,我封闭了感情世界,对献殷勤的男人格外冷漠。好多年没过生日了,也没有人记得,甚至连我自己都忘记了。那天,你在电话里祝福我生日快乐着实感动了我,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句祝福。”?

  我知道原因不会这么简单,但也不会太复杂,因为我和英杰的关系永远也超不出友谊和爱情的界限。?

  今天是情人节,我忽然接到一个莫名的短信:“我预订了明早第一缕阳光给你,送上一份温馨的牵挂;预订了第一阵晨风给你,祝你一帆风顺;预订了第一声鸟鸣给你,祝你情人节快乐。时间的巨轮无法抹去我对你的思念,本想不再理你,我可以远离你的身影,却永远不能远离我对你的浓浓眷恋。”?

第36节:市长秘书(36)
  快吃完饭的时候,卢媛的手机响了。卢媛接完电话,张国昌用老大哥的口吻说:“媛媛,大明星就用这种手机,太不般配了。雷默,你回办公室一趟,把儒斌送我的最新型的手机拿来送给媛媛吧。”卢媛一听非常高兴,饭吃了一半,我只好和李亮回市政府。等我赶回来后,席已经散了,众人正在吃水果喝茶。?
  张国昌接过手机说:“媛媛,这是大哥的一点小意思。”卢媛欣然笑纳。?
  与卢媛分手后,我又与她通了一次话,主要是把与卢媛的合影送给她。那天上午她还在睡懒觉,就被我用电话叫醒。她听到我的声音又惊讶又兴奋。?
  “雷哥,什么时候到北京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吃饭。”卢媛热情地说。时光飞逝,一晃两年过去了,我却有隔世之感。
  上午,英杰给我打来电话,她焦急地说:“雷哥,我得到一个消息,‘银街工程’的一个项目‘皇后购物广场’正在招标三千多名员工的职业装,其中还有上百套高级职员的西装。”我听了以后非常激动。?
  “英杰,成功与否,五月花公司一定要试一试。”我跃跃欲试地说。?
  晚上我给迟小牧打电话。迟小牧想了想说:“最近《清江日报》广告部主任丁剑英可能去皇后购物广场任董事长了,我和丁剑英是大学同学。”?
  “小牧,你和丁剑英关系怎么样?”我迫切地问。?
  “还可以,丁剑英是我们中文系的,比我高几届,在《清江日报》上做广告没少找他。”? “小牧,你把这事儿整准,最好能请出来吃饭。”?
  迟小牧问清我找丁剑英的原因后说:“雷默,这事儿,我尽力吧,要知道五月花是个小公司,接这么大的活儿底气薄了些。”?
  “办不办是你的事,底气足不足是我的事。”?
  第二天中午,我和迟小牧开车去机场。迟小牧一本正经地说:“雷默,皇后购物广场的事我打听明白了,丁剑英确实从《清江日报》辞职,去皇后购物广场任董事长,不过总经理一班人马都是台湾的,职业装招标的事也由台湾人管,丁剑英只管钱和一些方向性的大事。”? “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我口气坚定地说。?
  “那你就直接找他吧。他知道你,这是他的电话号码。”?
  我按迟小牧给我的电话联系上了丁剑英,他答应在办公室等我。我赶紧开车去五月花接英杰。
  我让英杰先等着我,我一个人向董事长办公室走去。刚走到门口,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中等身材,胖胖的,梳着大背头和我险些撞个满怀。?
  “是雷默吧?我是丁剑英。我们以前见过面。”?
  “是吗?不过,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你当然想不起来了。因为我们是开会时见过的,那时你是名人谁不认识你?”?
  “现如今吃饭都成问题了,还得请丁大哥帮忙呀!”我无奈地笑了笑说。?
  丁剑英笑了笑拉着我的手就走,走到英杰跟前,我示意她跟过来,英杰便跟在我后面。
  我们走到一处办公桌前,一位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连忙站起身说:“董事长好!”我一听口音就知道是台湾人。?
  丁剑英对这个台湾人交代道:“这两位是五月花服装公司的,来谈职业装招标的事,你接待一下。”然后又对我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皇后购物广场总经理助理,顾先生。你们谈吧。”说完向我挥挥手就走了。我和英杰只好坐下来和这位顾助理互换了名片。?
  “招标马上就截止了,你们怎么上来得这么晚?”顾先生热情地问。?
  “我们刚得到消息。”?
  “你们马上准备设计方案和样衣,我给你们十天时间,怎么样?”顾助理客气地说。?
  在顾助理身后还有一趟衣服架子,上面挂满了职业装。英杰很有心计,在我和顾助理谈话时,她走过去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不声不响地坐了回来。?
  回来的路上,我一边开车一边问:“英杰,这回有信心没?”?
  “刚才衣服架上的所有服装就是那二十多家企业的样衣,从设计上讲没有什么出奇的,我们最起码要从设计上取胜。”?
  “好,只要你有信心,我就什么都不怕,一个字‘干’。”?
  “有你这句话,我就更有信心了。”?
  我送英杰回了五月花公司,自己开车去找迟小牧。这小子让我去他办公室。正开着车,我的手机响了。?
  “是雷默吗?”一个甜甜的声音问。?
  “是啊,你是哪位?”
  “我是袁子惠。”?
  “呀,是子惠呀!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我惊喜道。?
  “我是在北京给你打电话,我正在国家行政学院进修法律,一想到北京离东州这么近,就给你打电话了。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能来北京看我吗?我一直进修三个月。”?
  袁子惠是南方城建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是我在给张国昌当秘书时到广州出差认识的。一别已经四年多了。我挂断袁子惠的电话内心有些激动,有点大美女送上门的感觉。心里在为去不去北京看她而矛盾。正想着已经到了绿都房地产公司的楼下。?
  我推开迟小牧办公室的门,这小子正在接电话。等他打完电话,我问:“是谁的电话?打得腻腻歪歪的。”?
  “还有谁?胡艳丽呗!”迟小牧大大咧咧地说。?
  “这娘儿们还勾搭你呢?” ?
  “这娘儿们臊得可爱,什么都跟我说。”迟小牧得意地说。?
  “皇后购物广场我去了,丁剑英那儿你还得使点劲。”?
  “皇后购物广场的经营班子全部包给了台湾人,一共三十多人,承包费就五百多万,剑英在那儿只管些宏观上的事,再说,他刚从《清江日报》下来,他也不懂经营啊。”?
  这时我想起子惠的电话,心想,迟小牧这小子是泡妞儿高手,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到底去不去看子惠。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迟小牧,这小子就爱听这样的事,逼着问我怎么认识的,长得漂不漂亮。我只好老实交代。?
  那是张国昌案发前三个月,东州环保集团独创了一种污水处理方法并在东州市南郊和东郊各建了一座日处理能力三十万吨的污水处理厂,由于设备全部国产化,运营成本低,深得张国昌的赏识。就这样,张国昌决定首攻广州市。因为广州市正在筹建污水处理厂,一旦攻下广州便起到了示范带头作用,其它城市也会跟进。我和林大勇随同以张国昌为团长的谈判小组前往广州。?
  晚上,南方城建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宴请张国昌一行,广州市主管城建的一位副市长坐陪。席间一位长发飘逸秀色可餐的女孩特别活跃,频频代表广州市的副市长和南方城建集团老总敬张国昌酒。张国昌有些招架不住便给我使眼色。我刚要起身敬酒,那女孩儿已经敬到我的面前。那天,我和袁子惠拼酒,竟然败下阵来,席散以后,袁子惠连同南方城建集团老总负责送张国昌回房休息,我和林大勇安排好张国昌以后,走出房间,看到袁子惠还在门外等候。
  “我请你们俩游珠江夜景,品尝海鲜,一醉方休。”?
  “还喝呀?”我笑着说。?
  “到珠江边的海鲜馆坐一坐很美的。”袁子惠诚恳地说。?
  盛情难却,我们三个人打车去了珠江边。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又喝下十瓶啤酒。子惠的酒量大得惊人。后来得知袁子惠是广西人,而且是壮族,过去是舞蹈演员。?
  我们三个喝到下半夜。我和林大勇送子惠回家。她家在一条幽长的胡同里面。林大勇知趣地让我送袁子惠。我和子惠走进胡同像是走进了一条深暗的河流,我们来到一扇大铁门前,里面是个院子,院子里面有几栋楼。
  袁子惠站住了,她静静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明亮明亮的,夜静得吓人。黑得吓人,我下意识地感到她目光的色彩,全身涌动着燥热。她轻轻地踮起脚在我的唇上吻了下去,然后像画一样飘过大铁门,消失在夜幕中……
  迟小牧被我的故事打动了,这小子活脱脱一个情种。他当然赞同我去北京看子惠,还说自己也有事情要去北京处理。
  “去北京可以,但必须在十天以后。”我把手里的烟按在烟灰缸里说。?
第37节:市长秘书(37)
  “雷默,皇后购物广场的事别太当回事,即使不中标,对你也是一种锻炼,何况丁剑英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第二天早晨,迟小牧早早地就把车停在了我家楼下。一路上我都在问迟小牧去北京办什么事,他都闭口不谈,表情还有些凝重。我越发觉得蹊跷,我还从未见过迟小牧这样,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无奈他不说,我也不好再问。大约下午两三点钟,我们开车进了北京城。?
  迟小牧在长城饭店开了两个标准间,我们俩一人一间,然后他对我郑重地说:“雷默,从现在开始,咱们俩各忙各的事,走的时候再碰头。晚饭我们不在一起吃,我有事,我先出去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觉得迟小牧有什么大事瞒着我,怕他做什么蠢事,心想朋友一场,这小子不该瞒我,还是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去哪儿。我便尾随着迟小牧下了楼。北京的交通拥挤,车速很慢,走走停停。迟小牧打的出租车终于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
  迟小牧下了车与门前一位等候他的人热情握手,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中纪委大楼。我坐在出租车上心里怦怦乱跳,心想,这小子上中纪委去干什么呢?
  回长城饭店的路上给袁子惠打了电话。袁子惠听到我到北京又惊又喜。我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她爽快地答应了。
  我回到长城饭店先洗了澡,然后沏了一杯绿茶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品着。这时窗外已经黑了,我站在窗前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和来往穿梭的人群,想着广州市那条幽长的小巷和那个浪漫的夜晚,如果没有林大勇会发生什么?我无法确定,但此时我为眼前的滑落开始兴奋。? “叮咚”,有人按门铃,我知道子惠到了。我轻轻走到门前从门镜中望出去,没错,披肩长发,穿着一条带着细碎皱菊和紫色花朵的长裙,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巾,斜挎着一个坤包。我定定神,然后迅速打开门。
  子惠见我半天没说话,然后猛然抱住我像久别的情人。我被她的热情吓住了,任她亲吻,半天才开始回应。防线就这样被突破了,连一点前奏都没有。?
  “先吃饭吧。”我其实不想这么快。?
  “不行,我都等你好几年了,那天晚上如果没有林大勇,我决不放过你。”?
  “那好,你先洗个澡吧。”?
  “你陪我一起洗。”?
  我似乎在期待这一刻,但是又特别内疚这样的时刻。我们在喷溅着水花的喷头下身心交融了。子惠由于快感而尖叫。我在这叫声中放纵着。
  在她的体内,我感到存在着另外两个自我,那两个自我在纵情享乐。子惠的另外一个自我渴望着肉体被完全征服。她已经不是那个妩媚纤静的袁子惠,而是一个奉献者,一个注定将向勇猛的男人敞开的女人,她漫无边际地敞开着,被我的另一个自我用力地挖掘着。
  我没想到袁子惠是个性欲亢奋的女人。我们从浴室到卧室,她一次次地征服我。起初我感到如鱼得水,后来我被耗干了力气,懒慵地躺在床上,有一种被女人强暴的感觉。?
  子惠醒了以后,我们一起去丝绸之路餐厅吃了饭。这里的饭菜是意大利风味的,口味特别纯正。吃完饭以后,我对子惠撒谎说:“公司的事太多,明天我就回去了,这次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我们出了长城饭店,沿着东三环边走,路上有很多寻找快乐去处的青年男女,路边的餐厅、娱乐城一片灯火辉煌。我陪子惠默默地走了很远,她突然紧紧地抱住我说:“回去吧,雷默。”?
  袁子惠挥手打了一辆车,她上了车又深情地看了我一眼说:“再见。”出租车开走了,我呆立在夜幕中目送远去的出租车,心中一片茫然。?
  回到酒店我给迟小牧打电话,他的手机关机。夜里,房间的电话铃响了,“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迟小牧打趣地问并约我去他的房间。
  我一进他的房间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去哪儿了?”?
  “去见了个同学。”?
  “迟小牧,你别跟我瞎扯淡,你告诉我你去中纪委干什么去了?门口接你的那个人是谁?”我再也忍不住了,开门见山地问。?
  迟小牧一听我说出了事情真相,开始他很激怒,后来听我的话沉默不语,“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今天你在中纪委门前看见的那个人是我中学同学,他现在在中纪委当处长,来北京之前早就与他联系过了,我写了一封举报薛元清的信,想通过我这位同学递给中纪委领导。我希望中纪委领导能够重视薛元清的腐败问题,好好查查这个狗娘养的大贪官。”?
  我一听惊呆了,这些话犹如一响炸雷,震得我整个身心都颤抖起来。我没想到,迟小牧此行竟是为了去中纪委举报薛元清。?
  我听完迟小牧的话凄苦地笑了笑,我知道阻止迟小牧已经来不及了,无奈地说:“小牧,你现在不仅是在玩火,而且还在玩命。我早就说过,商人再狡猾也斗不过掌权的,一旦走漏风声,薛元清、冯皓、胡艳丽谁都不能放过你。你现在事业蒸蒸日上,要钱有钱,要车有车,要女人有女人,你还想干什么?”?
  “雷默,实话告诉你,这些年我就像胡艳丽的走狗,为了给薛元清等人上供,她没少剥削我,我的公司已经资不抵债了。要想摆脱他们,只有这一条路了。”?
  我这时看了一眼迟小牧的脸,灰白的没有血色的脸痉挛了一下,浮起了生涩的痛苦的笑容,不过那双漂亮的眼珠渐渐有了光辉。他让我有一种陌生之感。?
  最近省委书记陆清血糖高的吓人,几起大的上访事件闹得他焦头烂额,一个是教师涨工资,该涨的没给涨;另一个是大拆大迁,群众意见很大。陆清一向认为,群众利益无小事,工作一忙起来,经常忘记吃药,导致血糖突然上升。在医生的建议下,陆清住进了东湖疗养院。
  魏正隆得知消息后,专程在星期天的上午去看望老领导,应该说魏正隆与陆清相识相知二十多年了,在共同的工作生涯中,两个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然而,陆清最近很苦恼,他刚刚入住东湖疗养院,秘书吴汀就交给他一封信,这封信是由中纪委领导批示后转到清江省纪委的,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是专门举报东州市市委书记魏正隆收受贿赂的一封信,收受的不是人民币,也不是古玩字画,而是一套价值不菲的红木家具。
  这封信陆清反复看了几遍了,中纪委领导批示得很简单,“请陆清同志阅后,由清江省纪委调查核实。”陆清看了这封信后心里一直为魏正隆捏着一把汗,以他对魏正隆的了解,他根本不相信这封举报信举报的内容是真的,他甚至不相信魏正隆家里会有什么红木家具,丰富的政治经验告诉他,东州的政治环境不容乐观。想到这儿,陆清的心情更加忧郁了,他想要弄明白举报者的目的是什么,这件事要不要跟常委们打招呼,犹豫再三,觉得还是不要声张,以免引得满城风雨,杯弓蛇影。还是和魏正隆深谈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秘书吴汀看出了陆清的心绪,他跟陆书记快十年了,每到这时候他都为老领导准备好渔杆,因为陆清有一个习惯,每当思考重大问题时,都到东湖来钓鱼。其实钓鱼不是目的,钓鱼时的心境能够让陆清头脑清醒许多。
  其实,最近魏正隆也很苦恼,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与薛元清之间的关系再度陷入了与李国藩搭班子时的窘境,他弄不清是主观的原因,还是客观的原因;是体制的原因,还是个人修养方面的原因。魏正隆渴望着与陆清见面,直抒胸臆。
  奥迪车很快驶入了东湖疗养院,吴汀早就等在7号别墅前,魏正隆以为陆清在房间休息,吴汀却笑着说:“魏书记,陆书记在湖边等你呢。”
  魏正隆走到湖边时,陆清正在一边抽烟一边沉思,两个人由钓鱼谈到了近日的思绪。
  “正隆,疗养期间难得有时间读点东西,我又重温了一遍《甲申三百年祭》,深刻呀!”
  “是啊,当年毛泽东从西柏坡进北京的时候,一只脚踏进吉普车,兴冲冲地对周恩来说,我们今天是进京赶考啊!我们绝不做李自成。”魏正隆一边挥手一边说。
  “我们共产党人不仅不能做李自成,而且谁都不能做,我们只能做我们自己,正隆,你知道为什么共产党人必须做自己吗?”
第38节:市长秘书(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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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市长秘书(39)
  “两会”期间,薛元清接受东州电视台记者专访,畅谈“银街工程”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他说,“之所以启动银街工程,不仅是战略的需要,而且经过多方论证,完全存在可行性。中山大街上原有开工项目的布局符合银街条件,更为重要的是,许多开发商看好银街沿线的部分地块,如果时机不成熟,政府也不会启动银街工程。”针对银街工程下一步的主要工作,他说:“已拆迁结束的地块尽快开工建设是当务之急。而对于明年春天的银街开发,将成熟一块,操作一块,稳步推进是其主要原则。”薛元清同时预测,按照现有的二十八个项目的进展,两三年之后,东州的银街将成为全国第一商业街。?
  就在薛元清接受东州电视台专访的第二天,中山大街航空城路段,两辆飞驰的轿车相撞,将两名正在过马路的女中学生撞倒,当场死亡,两辆轿车上的六人也不同程度受伤。两名花季少女的生命转瞬即逝,实在令人痛心疾首!此事成为人大代表向薛元清发难的导火索。?
  薛元清这几天心情一直不错,自己作的《政府工作报告》得到了两会代表的一致好评。“李张大案”后,有人估计东州经济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才能回暖。当时,美国公开把东州列为高风险投资区,形势逼迫薛元清背水一战。现在看来,自己赢了,财政连续三年百分之三十增长,仅此一条就够自己骄傲的。居然会有人大代表指着自己的鼻子讨说法。?
  薛元清平和了一下自己的心态,“赵老的意思我明白,”他冷静地说,“城市建设更应体现人文关怀,政府一定会从这些血的教训中警醒,尽快出炉行之有效的道路安全整治措施。”? “薛市长,作为公共产品,不管是修景观路,还是三四级马路都要满足不同人群的需求,”赵岩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既要满足便捷、快速的要求,更要满足安全、舒适的要求,而现在东州的许多街路都远远没有达到。在这种情况下,市政府仅凭个人意志在城市中轴线的快速干道上搞什么全国第一商业街,建购物广场,五星级酒店,甚至七星级酒店,搞得动迁居民怨声载道。薛市长,请你谈一谈这银街工程除了靠卖地获得大量土地收益充当‘第二财政’外,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薛元清听了赵岩的话像当头挨了一闷棍,“银街工程作为东州的世纪工程,对于提升东州城市形象、拉动东州经济发展有着巨大的现实意义!”薛元清黑着脸说。?
  一位戴眼镜的人大代表是东州大学建筑规划系主任,“中山大街是东州市的交通脊梁,相当于东州市的长安街,”他摘下眼镜尖锐地说,“在这样一条城市交通主干线上建商业广场、五星级酒店,搞成商业街,应该说违背了城市规划的规律。大家想一想,长安街能建成北京的商业街吗?如果政府认为上大项目就能振兴老工业基地,就能解决东州百万下岗职工的吃饭问题,我看是枉费心机。政府过去搞的大项目还少吗?有几个是成功的。不按市场规律办事,早晚要受到惩罚的!”?
  薛元清听了这些话有些激动,他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依我看,银街工程是振兴老工业基地的序曲,移民搬迁是银街工程的序曲。我承认在移民搬迁之初,由于工作方面不得当,老百姓意见很大,但是,政府及时发现了问题,通过人性化工作化解了搬迁难点。应该说银街动迁工作获得了动迁居民、开发商、政府三赢的局面。”?
  “薛市长,中山区是东州市的核心区,这里的房子没有低于每平方米四千元的。大冬天的,老百姓一时找不到房源,只能投靠亲友,即使找到房源也只能在郊区买房子。这些居民的孩子原来都在最好的学校上学。许多软的东西是无法补偿的。动迁居民为银街工程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不存在赢的问题。薛市长,赢的只有一家,那就是滨海的开发商和建筑商。”赵岩措辞强硬。
  “赵岩,你什么意思?”薛元清质问道。?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李张’时代,东州也曾大兴土木,但我们从未看到‘滨海’字样,为什么这两年东州的建筑商都抢不过滨海的包工头?”赵岩毫不客气地说。?
  薛元清彻底愤怒了,因为自己曾经当过滨海市的副市长,又是滨海人。?
  “赵岩,你算什么人大代表?像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人大代表的?” 薛元清指着赵岩的鼻子问。?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气氛非常紧张。最后还是主持会议的市人大副主任牛向南打了圆场,才暂时制止了讨论会的火药味。这次人代会,人大主任康明建因年龄原因退休,大会选举市委书记魏正隆兼任东州市人大常委会主任。
  春天来了,黑水河的冰融化了,水波飞溅,冲击着沿岸的丛林,一股股清澄的春汛顺着许多沟渠和地面的裂隙喧嚣着滚窜到河流里面来。?
  又是一个通宵,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凌晨,经过五个月的艰苦创作,一部三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心灵庄园》,在这个春夜,被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
  当我把最后一页稿子从打印机上抽出来时,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精疲力竭,但这种精疲力竭是快慰的,一种征服者的快慰和满足,一种从迷惘中走出来的解脱。我取出软盘,关掉电脑和台灯,去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儿燕京啤酒,自己在客厅里独饮。?
  书一开始就出师不利,搞得我心里很乱,我有一种输不起的感觉。杨娜劝我别灰心,她说:“雷默,万事开头难,全国那么多家出版社,这家不行,再找其他出版社试试,总会遇到知音的。”在妻子的鼓励下,我一连又投了三家出版社,都杳无音信,我有些失望了。?
  “默,找找朋友吧。这年头不找人,什么事也办不成。”杨娜也替我着急起来。我心想,文化圈里的朋友,除了丑儿,就只有卢媛了。?
  “文化圈里能帮上忙的朋友只有大明星卢媛了,”我说,“但是,今非昔比了,不知道卢媛是否还念旧情。”?
  “给卢媛打个电话吧,求她帮个忙,或许真能行。”杨娜劝道。?
  杨娜坚持让我试试。她说,有希望就应该争取。我只好依了妻子,我知道她多么希望我重新找到一条成功之路。我拿出电话本找到卢媛的电话,静了静心拨通了她的手机。?
  电话里的声音是那么熟悉,清晰甜润:“您好,哪位?”?
  “是卢媛吗?”?
  “对,您是哪位?”?
  “我是雷默,东州市的雷默。”?
  “是雷大哥,你好,你好。我知道你的事已经了了,听说你在做生意,怎么样?还顺利吗?”?
  “卢媛,生意已经不做了,发生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抑制不住自己,就写成了小说,可是找了好几家出版社都杳无音信,我只好给你打电话想请你帮个忙,看能不能帮我找家出版社。”?
  “你经历了那么多事,又是笔杆子出身,小说写得一定好看。不过出版社我不熟,卖电视剧拍摄权还可以。这样吧,你先把小说给我寄来,我帮你推荐给影视公司。”?
  没想到小说还能卖电视剧拍摄权,我心中又有了新的希望。说实话,给卢媛打电话我心里是有几分惶恐的,这么大的明星能否念及以往的一点情面,我心里真没有底。没想到卢媛一点架子也没有,很痛快地答应帮忙,我心中不仅是感动,更多的是敬佩。?
  与卢媛通完电话,我仿佛又看到了新的天地,我一下子想起了丑儿。丑儿就是搞影视编剧的,也不知道她到北京情况怎么样。这个丫头这段时间一直没和我联系,我试着拨了她的手机号,已经成了空号。我想要是真把小说电视剧拍摄权卖了,或许丑儿可以做编剧,怎奈这丫头音信皆无。?
  ?傍晚, 我接到卢媛的电话,她说:“雷默,四海影视公司看中了你的小说,请你到北京面谈。”?
  这个好消息让我十分兴奋。我把这好消息用手机告诉了还没下班的杨娜,她高兴得不得了,还帮我订了明天上午十点钟的机票。
  卢媛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机场,好几年没见面了,她还是漂亮得让人想入非非。卢媛开了一辆红色奔驰跑车。?
  “张大哥被执行注射死以后,我去监狱看过两次孟丽华。”我上了车以后,卢媛一边开车一边说。?
第40节:市长秘书(40)
  我听后有些吃惊,没想到卢媛这么大的影视明星,会不顾忌自己的身份,看望一位被执行死刑的大贪官的妻子。我不禁对卢媛肃然起敬。?
  “我忘不了张大哥这些年对我父母的照顾,他犯了罪是他的事,但我不能忘恩负义。”卢媛继续说。?
  我住进了燕莎附近的凯宾斯基酒店,安顿好以后,卢媛请我去燕莎商城下的撒拉伯尔吃韩国料理。?
  “雷哥,最近我接了一部三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席间,卢媛抱歉地说,“明天就起程去云南拍外景。你的事我已经和四海影视公司的艺术总监陈伟雄先生说好了。陈伟雄在圈里是个很有名气的腕儿,四海的事他说行基本就算定了,他评价你的长篇小说《心灵庄园》是最近几年来反腐作品中最深刻的一部。”?
  卢媛把陈伟雄的电话写在一张纸上递给我,然后说:“具体的事你跟陈总谈。”?
  “卢媛,我从来没谈过长篇小说影视拍摄权的事,你给我个参考价吧。”我不好意思地说。? “雷哥,名作家的作品影视拍摄权卖一百万也是常事,你还需要用作品说话,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参考界限,你可以喊到三十万,但不能低于十五万,在这其间,你能谈到多少,就看你谈判的技巧了。”卢媛笑着说。?
  我听了以后觉得挺刺激,没想到写书和做生意一样。看来我不仅可以做个作家,还可以成为一个文化商人。卢媛又给我讲了一些圈里圈外的奇闻轶事。我听得津津有味。分手时已经是下半夜一点钟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酒店拨通了陈伟雄的手机。陈伟雄像是一直在等我的电话,很热情地约我到公司面谈。挂断手机,我打车去四海影视公司。?
  陈伟雄的办公室在十九层。我走到艺术总监的办公室门前,轻轻地敲了门,里面有人说,“请进”。我推门进去,自我介绍后,陈伟雄很热情地与我握手。
  这是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面容慈善,年龄有五十七八岁,但精气神十足的人,他简单地问过我的情况后,打了几个内线电话,让他们相关人员到会议室,然后说:“雷先生,我们到会议室谈吧。”?
  我和陈伟雄一起来到一个小会议室,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三个四海公司的人,没等陈伟雄介绍。我就愣住了,心里又惊又喜,我脱口而出:“丑儿!”?
  “你们认识?”陈伟雄纳闷地问。?
  “陈总,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丑儿脸色发红地说,看得出她也很惊喜!?
  “好啊,看来我们合作是有缘分的。苏丑儿是我们影视制作部刚上任的经理。”陈伟雄高兴地说。?
  我为能在四海影视公司与丑儿不期而遇而心花怒放。丑儿也一直深情地望着我,陈伟雄有点看出端倪。我赶紧收敛心情转入正轨。丑儿也由于在工作场合不便表白。?
  大家坐在椭圆形会议桌前,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最后以二十万元达成协议,但是由于小说还没有出版,只能付给五万元订金,待小说出版以后再付余款。现在看来,电视剧能否运筹成功首先取决于小说能否出版,小说出版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中午,陈伟雄在四海影视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请我吃饭,丑儿等人坐陪。
  席间,丑儿趁陈伟雄上洗手间之机,小声对我说:“哥,下午上班走不开,我到这家公司刚一个星期,晚上我请你吃饭,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我欣然应允。?
  回到酒店,想好好睡一觉,却辗转反侧睡不着。想起两年前与丑儿见面时的情景,不禁感叹情感不过是时间的碎片,生命是可以切割的,因为每一个碎片都只是淌向海洋的涓涓细流,所以,每一个点滴都闪着梦的颜色。
  想到小说迟迟不能出版,心中泛起阵阵隐忧,夏秋冬出版社社长白鸿儒就在北京,也不知林大勇与他联系得怎么样了。想到这,我拨通了林大勇的手机。?
  “大勇,我是雷默,在北京呢,你忙什么呢?”我问。?
  “别提了,这两天黑水河上游的山洪暴发,东州境内黑水河大堤上多处决口,淹没大片农田,损失惨重。这个时候薛元清还***作秀,搞什么封堵仪式,结果让新华社记者曝了光,可笑的是薛元清在已经堵住的决口处象征性地投沙袋,为的是让电视台录像,结果上游洪峰下来又冲开两处决口,简直是天大的讽刺。更惨的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听说惊动了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已经启程来东州了。”林大勇像是在大堤上,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
  “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我吃惊地说。?
  林大勇得知我到北京是为电视剧版权的事,非常高兴,他让我先把书稿寄给白鸿儒,我心想,也只好先这样了。
  傍晚,丑儿到酒店来接我。她向我解释了久无音信的原因。我们来到簋街一家叫香榭丽园的酒店,丑儿领着我走进别致小巧的东西厢房。从厢房里出来,核桃树枝叶茂盛,整个院落洗脱了外界的嘈杂,清新出尘。天色渐暗了,丑儿和我慢慢地又踱回丽园。院子里已经是热闹非凡了。牌楼前的一溜灯笼映红了街面。小广场上用老式放映机放着怀旧的露天电影。? 我和丑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丑儿要了麻辣小龙虾、水煮鱼和香辣蟹。我要了两大扎啤酒,便大吃大喝起来。?
  “丑儿,这条街为什么叫簋街?以前,我一直以为叫鬼街。”?丑儿一边吃一边给我讲这条街名的来历。丑儿是那种极有文化底蕴的女孩儿,虽然人长得很一般,但皮肤白皙,气质高雅,正所谓一白遮百丑,多看一会儿,倒觉得特别受看,便觉得越看越爱看了。?
  丑儿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不好好吃饭,看我干什么?”她脸色羞红地问。?
  “丑儿,我发现你越来越好看了!”我毫不掩饰地说。?
  “油嘴滑舌,我长得什么样,我自己清楚。”丑儿脸色绯红,略有羞涩地说。?
  也许是见过的女人太多,看多了表达方式就太直白。?
  “丑儿,”我甜言蜜语地说,“我们刚见面时,最吸引我的不是你的长相,而是你身上淡淡的香味。女人香可能比漂亮的脸蛋更易引起男人的注意,因为气味是一种灵魂的东西,有很强的穿透力,能提高女人的魅力。”?
  “哥,我知道自己长得丑,你用不着拿什么香味、灵魂的来哄我。”丑儿娇嗔地说。她看出我在胡思乱想,便转移了话题。?
  “哥,小说什么时候能出版?”?
  “找了好几家出版社了,都杳无音信,快愁死我了。”?
  “你别着急,我在北京帮你找找朋友。”?
  “要不是卢媛帮忙,我怎能跟电视剧沾上边儿。”?
  “这就叫美人救英雄。”丑儿有些嫉妒地说。?
  “丑儿,拿哥开心,都混到写小说的地步了,还英雄呢!”?
  “写小说怎么了,我还打算让你写电视剧呢。”?
  “写长篇小说和写电视剧是两回事,我恐怕不行,我连电视剧的剧本都没看过。”?
  “回头我给你拿一些单位拍过的剧本和光盘,再拿几本如何写电视剧的书,你先看一看。也可能看过之后,你就有创作的冲动了。《心灵庄园》出版以后,《市长秘书》的剧本就由你来写。”?
  “没想到出一本小说这么难。”?
  “不难不都成作家了,这就叫好事多磨!”
  香榭丽园的麻辣小龙虾非常好吃,丑儿是个懂得交流,善于倾听,愿意体会他人心境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既感性得像涓涓细流,又性感得像怒潮大海。?
  “哥,你喜欢旅游吗?”丑儿秋波闪烁地问。?
  “我特别喜欢远行。特别是孤独地立于旷野中,极目远望,那是一种空旷到极致的孤独,在这种孤独中思索,一不小心就会洞穿自己的灵魂。”一提旅游,我就情绪高涨。?
  “哥,这种感受我也有过,这是一种洗礼灵魂的感觉,不过洗礼灵魂最神圣的地方还是西藏,我一直梦想去一趟西藏。”丑儿露出向往的表情。?
  “你以前跟我说过,我也一直想去西藏,等我的小说出版了,电视剧也写完了,我陪你去一趟西藏。看看那里的神山圣水,没准儿我们俩回来又能写一部好作品。”?
  “哥,一言为定!”丑儿高兴地说完,举起扎啤要跟我干。?
  我上了丑儿的白色本田车回酒店,为自己与丑儿重逢而激动。盛夏的炎热和心底的燥热,再加上吃了一肚子的辛辣美味,出了一身汗,有一种灼出灵魂污秽的痛快,这种痛快也格外让人感到通透。?
  回到酒店,丑儿一直把我送到房间。?
  “丑儿,明天我就回东州了。”我依依不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