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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爱永远陪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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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爱永远陪伴你-杨晶
第1节:灾祸降临(1)
  当一个生命失而复得的时候,我们才能真切地体会到她的宝贵和美丽。

  --作者题记

  xx年7月12日 星期六阴雨

  灾祸降临

  今天和汉桥到二医院做ct和mri(增强扫描),经检查,确定汉桥患了脑瘤。虽然我还不能完全地把握那病的严重程度,但我下意识地感觉到那不是个一般的病,正在危及汉桥的生命。

  昨天中午在郑州开会,中午近12时,在车上往饭店途中,接到汉桥打来的电话,说已跟姜医生联系好,下午去医院做磁共振检查,问我下午3点前能否赶回来陪她去。我问了价钱,说下来大约需5、6百元。为了节约钱,我说等回去找找人,看能否免费。

  下午回来在局里参加中心组学习,到家已近7点。汉桥说上午在党校时,武瑞玲又见她摆头,而且比过去更厉害,催她去检查,并说下午要亲自陪她去。汉桥摇头的事我也见到过,但没往心上放。就是在集中精力与人说话时,头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晃。我还和她开玩笑,说她是宾努亲王。还有,汉桥跟我讲过,在党校有两次上楼时,从楼道上滚了下来。这些征兆都被我忽略了。正说着,大姐打来电话,说在《焦作日报》见到了一则健康小知识,上面说有的人肢体或五观不正常,就有可能是脑里病变引起的,不行的话就带汉桥去做个脑部检查。汉桥也不吃饭,躺在床上难受。我心里很吃重,十分后悔没有当天让她去做检查。

  今天上午8时多,我和汉桥来到公费医院黄华处,黄华是我过去的学生,现任专治心脑血管病的内三科主任。黄华很热情,问了我们的情况。后拿了小锤子放在汉桥眼前左右摇着让看,又拿个尖器在脸部左右扎,说右边疼得明显。又敲膝盖骨,看腿部反应。黄华细观面部之后,发现汉桥的嘴有点向左斜,右嘴角向下跌。两边鼻沟略不对称。伸开双臂时,右大拇指颤抖得很厉害。又看了眼睛,用一仪器,贴进了眼睛查看,说有压迫神经现象。之后,开了单子,让做ct检查。

  下午到二医院。做了ct之后,医生说还需要做核磁共振。为了证明其必要,又让我和汉桥一起进到里边去看显示屏。果然见到头部左下方有一月牙状的亮沟,约占头部六分之一大小。我顿时感到大祸临头,果然脑子里有问题。汉桥看了吓得哭。我赶快到门诊处交钱来做核磁共振。等前边的人做完了,汉桥按要求换上拖鞋,取下手上的戒指交给我,走了进去。我也换了鞋跟到里边,看到汉桥脱了鞋,躺到了核磁共振的床上。一会,仪器像虎口一般将汉桥吞了进去。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让司机小陈去单位叫李医生。李医生很快就到了。见到了她,我掉了几眼泪,说想不到我爱人得了这么大的病,过去太马虎了,汉桥说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来做个检查。一会儿医生又来说需要"加强"。问是否做。我问什么是加强?医生说就是打一针,作用是增加对比,提高清晰度。我说做。就让李医生去交钱。带的钱不够用,又向李医生和小陈借了些。李医生拿来了药,我又到里边去,看着小护士给汉桥注了静脉。做完以后,刘医生告我说是良性的,心中才稍有宽慰,让下午4点去取结果。回来在车上,汉桥泪水不断,说想到了杨雯,还没有把孩子供出来……下面的话没说下去。我们几个人都在安慰她。李医生说只要是良性的就没事,取出来就好了。还举了几个例子来证明。

  中午,岳母和大姐都打来电话问候,我说了大致情况,安慰他们说没多大事。大姐和岳母不放心,都又来,又详细询问了检查情况,并说了些宽慰的话。饭后休息了一会儿,我以为到了4点,赶快叫小陈过来。又看时间时,才发觉还不到3点,是我们太焦急了。大姐一会儿来,我们坐车接住黄华,一起来到二医院。已近4点,敲检查室的门不开,直到4点多才开门。刘医生开了报告单,说确诊为脑膜瘤,良性的。大姐详问怎么知道是良性?刘医生说脑膜瘤一般都是良性的。大姐又追问也有的是恶性的?刘医生说是。黄华也说基本肯定是,但如确诊,还需做切片检查。

第2节:灾祸降临(2)
  回到家中,岳母和武瑞玲都在家候着,告诉他们说没事,肿瘤表面有膜,包得很好,做了手术就可以了。绝对是良性。看汉桥心情有些放松。打电话给李伶,询问郭冬生患病情况。说是骨癌,长在眉间,并非脑子里的病。却意外获悉她的邻居曾患脑膜瘤,在北京做过手术。谈了那人的一些症状和治疗情况,还说了全国最好的脑外科医院是北京t医院,是世界级水平。我感到这个信息太重要,立即让李伶问那人是否在家,如在就马上过去见他。一会儿电话打过来,说在,可过去。随即和大姐到李伶家,李伶领到她的邻居。女主人在家,叫了男主人,一会儿从楼上下来。那人约45岁上下,高挑个儿,很和善,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重病的痕迹。后经谈话知道,此人姓张,原来在北京仪仗队当兵,坡头人,也算是老乡了,现仍担任着一个公司的经理。详细问了情况,他是前年的这个时候诊断出来的,和汉桥的病完全一样,在北京t医院做的手术。两年来情况良好,如同没有得过病之人。谈了医院的一些情况,介绍说最好的大夫是许秋山,还拿了一个他的名片让我看,抄下来了有关内容。张又讲了他在北京找人的渠道,是通过国务院军转办的一个战友介绍的。张随即打电话给他的战友,介绍说有位领导的妻子要去看病,那人说来时可找他。张说住院要排队,可回来家等电话,但要不断催问,还要不断到医院去催才行。他就是许秋山做的手术,术后半个月就可以出院。手术和住院需3万余元。手术之后,要坚持吃药,防颠痫等。还讲了要给医生塞红包的情况。

  见到张的身体生龙活虎一般,言语清晰,反应灵敏,和正常人没两样。他坐下来约半个小时,就连着吸5了支烟。情况有了底,心里踏实起来。回来时在街上买了汉桥爱吃的擀面皮。到家时汉桥已熬好了汤,切菜时右手抖动切不成。正吃饭,岳母来。一会儿,杨雯男朋友的父母来,汉桥将病情告知了他们。谈到杨雯下学期的学费事,老许爽快地说:"杨雯学费的事我来负责,你们就不要再多考虑了。"我想了想也只有这样了。因为这次去看病,至少也得带10万元,孩子的学费真的成了问题。就找出了杨雯的身份证和护照复印件,还有杨雯的来信,上边有她的账号和地址,一起交给了老许。对他说,就算是借你们的,将来挪开了还你们。他们安慰、说话到10点多方走。

  想不到汉桥得这么大的病。虽是良性,但毕竟是在脑子里,十分令人担忧。但愿能逢凶化吉,病去人安。决定暂不跟杨雯讲。

  明早去办住院手续,积极筹划尽快去北京。

第3节:汉桥真坚强
  7月13日星期天 晴

  汉桥真坚强

  上午8时许去住院,住在黄华的科室,9号病室,输甘露醇等药。输这种药时,护士说越快越好,往瓶子里注射气体,药液流水一样往下淌,我和嫂子一直给汉桥按摩胳膊解疼。输完两瓶药,已12点多,来到岳母家吃饭。上午汉英大姐也一起去陪着输液。

  下午汉桥想去理发,我们一起来到新华街口的刘雨理发店。虽然也许再过几日就要做手术,但汉桥想做,想整整齐齐出发,就去了。理了个短发的发型,看去挺精神。

  上午跟父亲打电话告知了情况。三弟打来电话,说让弟媳准备了1万元,让回去取。妹妹也打来电话,询问病情。说几个人打算筹好钱后一块来看望汉桥。

  汉桥得了大病,心里十分沉重。过去虽病不断,但都是些小病,不伤本体,想不到这一次弄出这么大的病来。上午妹妹说想到汉桥可怜,想想几十年来,汉桥真是苦苦地奋斗,拼着命地挣钱。为了家,为了孩子,还有我,真是吃了太多的苦。上午陪着汉桥输液,下午又陪她去理发,一切都顺着她去办,好好地陪陪她。去做手术这些日子,一定好好地照料,让她高兴些,心情好些,有充足的体力去应付疾病。

  晚饭时,我对汉桥说,这是一场战斗,要树立信心,心里想着胜利,就会胜利。对你来讲,这是个坎,自己一定要坚强,为了孩子也要战胜病魔。

  下午理发时,看着理发员一点点地为她剪发,除我之外,没人知道在她的头颅里,有一个异物,已长得那样大,像一块鹅卵石。汉桥还真是不简单,没有被病吓倒,吃饭、休息基本保持了正常规律,依然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早上岳母来,说血压高了几十,昨晚一夜未睡好觉。说她存折上的钱下个月到期,我说有钱,不要取了,等用时再取,不然利息要少得多,可岳母还是坚持要取。晚上父亲打来电话,说近两天弟弟妹妹来,家中凑了二万多块钱,父亲拿了二千元。又详细问了汉桥的身体状况。我没让父亲拿钱,他每天在吃药,一个人的退休金顾两个人,已是不宽余。说心领了。

  我想,这是一场战争,和病魔与死亡的战争,一定要周密安排,精心准备,统筹兼顾,把这场战争打赢。

  7月14日 星期一阴

  亲人的关心

  上午弟弟妹妹们来,送来二万多元钱。下午晏所大哥也拿来几万元。向他们一一致谢。下午全部存到了建行,办了个储蓄卡。

  上午局里的领导来医院看望汉桥。下午汉桥科室的全体同志也来看望她。

  晚上到父亲的学生申老师家,她的孩子小康正好从宁波回来。小康是脑外专家,早二年工作由市人民医院调到了宁波。他看了片子,说是个小手术,很好做,不要听别人讲压迫神经什么的。他随即给在河南医科大学工作的孙大夫打电话,说了情况,让帮助联系许秋山。又给孙大夫写了信,让我再去找他一次。孙大夫和许秋山是河南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同学,关系很好。

  又打电话问规划设计院程经理病情,其长子解答了一些情况。我问由家属带着片子去挂号排队行不行,这样病人少受些罪,也可减少些费用。他的意见还是病人前去为好,他们就是和他父亲一起去的。单位小陈来,说了托他在北京工作的姐姐打听到了t医院住院治疗的一些情况,说住院非常困难。小陈走后,我又打电话问了省劳教局周副局长的情况,他是早二年得的病,也是在北京t医院做的手术。但他得的是胶质瘤,是恶性的。二年以来,竟开了三次颅。在电话里,他所问非所答地和我对话。后其妻接过电话,讲了些情况:t医院为世界三大脑外基地之一,手术水平亚洲第一,有十几个科室。还有综合科,是专门看高干的。还有合资病房,即可入院,但费用很高。和汉桥商量以后,决定去北京治病。争取明日做好准备,后天就出发。

  明日要做的几件事:

  1、办转诊手续;

  2、去党校见李校长借钱;

  3、准备去北京的一应事宜:

  (1)存钱;

  (2)准备衣物;

  (3)去郑见孙大夫;

  (4)向局长请假,给科室布置工作。

  4、跟杨雯打电话,告说准备和汉桥去旅游。

  十分疲劳,11时休息。

  中午睡了一小会儿,梦见拉着一车煤,在太阳底下走,很费劲,就和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第4节:明天去北京
  7月15日 星期二 阴

  明天去北京

  上午去党校借来两万元。

  上午通过卫生局赵局长介绍,到二医院见到了宋院长。几个主任和医生听了情况以后,围攻似的给我大讲特讲在二院住院的种种好处。省钱、保险、方便,可以请到外地最好的医生,而且是县医院都可以做的小手术,没有必要去外地做。到北京,像这类小手术排不上大专家做,费用高,也有失败的。n市电厂有人就做坏了,等等,但我没有听从。宋院长给北京t医院的神外三杨主任写了一封信。

  在公费办转院手续时,往五楼上上下下跑了五趟。一会儿ct单要和mri分开,一会儿要填上转院单位和病人单位,一会儿要换表,又跑到后边找院长批。跑得满身大汗,早上跑操的功夫用上了。医院的手续办完以后,又到公费医疗办找人批。下午4时多,全部手续办妥。

  晏所大哥的一个朋友打电话,介绍了清华大学的杨教授,并给了电话号码,说他可以帮助联系到t住院。武瑞玲给了在中央电视台工作的哥哥的电话,说一旦有什么事,可找他帮忙。局里的李军介绍了她的在铁道部工作的一个战友,朋友们纷纷帮助找关系,不一而足。

  今日没有去郑州,来不及了。计划让小康给孙大夫打个电话,让其跟许秋山打电话介绍。

  问了将来的药费报销情况,只报65%,床位费报很少,每晚只报6元。如是公务员,还可享受到二次报销。而汉桥不是公务员,享受不到优待。

  中午在医院吃饭,饭后和汉桥出去到群英河边散步。下午我到所里处理事务,汉桥在家做饭。晚上收拾东西,又拖阳台上的地,就像过去每逢出门前一样,把屋里屋外认真地收拾一遍。汉桥没有被疾病吓倒,她的确很坚强。

  晚上跟杨雯打电话,说和汉桥出去旅游,需要一段时间,等我们来时,跟她打电话。明早7点30分出发。今夜从傍晚开始下雨。

  7月16日星期三阴雨、多云

  找到了救星

  早上近8时从家出发,汉桥全家人都冒雨来送。和大姐同来。天下着雨,小陈说天气预报还要有暴雨,但是河南预报的,但愿到河北时能好一些。

  到河北以前,雨时大时小时停。车子在茫茫大雨中,在阴云四合中,朝着远方的目标飞驰。中午在石家庄站吃饭,饭后天气逐渐放晴。下午4时到达n市驻京办事处。来前让王秘书长跟办事处主任打了招呼,因而受到优遇。把汉桥安排到屋里,稍歇一会儿,便和小陈去探路。

  在前门大街往南,在远处高高的的一座楼顶上,突然望见了我们向往已久的"北京t医院"的招牌。那是我们的希望所在,也是我们心中的救星。下了马路,往里进,车、人如流,挤挤挨挨。好不容易到了医院门前,停了车,走进那所陌生的病院。当时已6时多,迎面的门诊楼已人去门锁。顺路从门诊楼左侧向里走,看到了竖在路口的医院布局示意图。由是知道了哪儿是手术室,哪儿是住院部,知道了那个盘踞着救星许秋山大夫的研究所的位置。于是再往里走,见到了零零散散在院内闲坐着的病人。有个老妇坐在小花坛沿上,我们便去询问,打听到了一些情况。和小陈到三楼找到了n市二院宋院长介绍的杨主任的科室,门却在里面闩着,有几个病人家属站在门口等人。向一个家属打听到了t医院的总机号,跟杨主任联系却打不通。又来前边想办法,在路边商店买了一本《脑瘤诊治一百问》的书,有如获至宝之感。回到门口时碰到一位年青医生,拦住问情况,说杨主任正在值班。一听大悦,又来到三楼找杨主任,可又怕找到杨后,而失去得到许秋山治疗的机会。看了神外三门前的介绍,该科是做脊髓手术的,想想不对,于是又上到6楼。到6楼,住院部的一个病人正从门缝里和外边人说话。说完了又锁上门不让进,叫人也叫不到。门前站着三位妇女,一老一中一青年,她们听了我们的想法后,那个青年说见许秋山比见毛主席还难。中年说要找只能在早上7时30分到研究所门口截,他上班前要到研究所换衣服。又热情地来到窗边指研究所的位置。说要不是看你们焦急,还不给你们讲哩。又给我们讲了一个窍门,让我们到地下室去,地下室的巷道通到每一楼下边,从那里可找到门诊楼位置,然后上到三楼,便可看到专家坐诊时间。这真是个好办法。和小陈下到-1层,在迷宫一样的巷道里,瞅着指示牌,来到了门诊楼,上到了三楼,里边没一个人,静得有点吓人,我们担心被人发现抓住当小偷对待。我们在一个介绍专家坐诊的牌子上见到了许秋山的名字,一看,许秋山坐诊的时间竟为星期二,可下了气。我们从迷宫一样的地道里出来,在门诊地方问了明天挂号的时间。人们说早上六点多就有人来了,到上班时就会有长龙一样的队伍。回到办事处和汉桥、大姐、小陈合计后,又给小康打电话,说已到北京,催他跟孙大夫打电话,让孙给许秋山用电话讲。小康很爽快,放下电话不到十分钟,手机响起来。小康说电话已联系好了,明天许秋山坐诊,让去就行了。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心中大悦,于是什么关系都不再考虑。我们想的是许秋山,果然就要遇到许秋山,而且正巧是明日坐诊,真是太好了。

  今天顺利到京,下午不失时机地去踏勘了现场,了解到了医院位置和路线,以及里边的大致结构布局,明日去排行少走了弯路。

  晚上给岳母打电话,告知到达。汉桥今天精神还不错,坐一路车也不感到累。晚上想看买来的书,刚看了一页,眼睛就打起架来。算了,不看了,早早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但愿能顺利见到许大夫。

第5节:我们住进了院(1)
  7月17日星期四多云间阴

  我们住进了院

  一切都出人意料的顺利,到上午11时,就办妥了所有住院手续,汉桥住进了院。

  早上4时起床,简单洗漱之后,就出发去排队挂号。到了医院,天色已开始发亮。门诊楼前,已有些人歪歪扭扭地坐在门口地上等待。这时,正好门开了,我们赶快排到队伍里,随着上到二楼,数了数我们是第12位,耐着心坐在凳子上等。7时30分,开始进入候诊大厅,我们挂上了许秋山大夫的号。为第8位,是个好号。先挂号,再分诊,挂号费为9元5角,5角是病历费。有医生在台前用麦克风点名叫人,许秋山大夫因查房直到近9时才来。他进来时,正好有他的电话,点名医生喊他的名字让接,所以我们知道了他。许秋山个子约有一米八,四十上下年纪,驼着的背就像一棵成熟的谷子,给人以既谦卑又沉实的感觉。大家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嘁嘁嚓嚓地指着他,说,这就是许秋山!这就是许秋山!他从门口走进来,漠然走过黑压压的人群,那种司空见惯,那种熟视无睹,就像一个老农走在自己亲手种植的庄稼地里。他接完了电话,走进了门诊室。我们坐着等就诊时,看到墙上挂的牌子上写着许秋山24日暂停就诊的告示,当时猜测可能到时人家一定有什么事。近10时,我们进到了8诊室。屋子很小,仅能容下两个医生和几个病人。许大夫坐在桌前,他的对面坐着两个学生。我们递过片子,他接过去随便看了一眼,就不加思索地说:"脑膜瘤,良性的。"说着,顺手将片子递给了坐在他对面的学生。我对许大夫说我们是昨天河医大的孙大夫电话里给你介绍的病人,他看了我们一眼,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随手拿过来一张纸,说住在神外10吧,在p医院,是t的分院。我问为什么要住到那儿?他解释说在这儿一个月也住不上。我又说了希望能让他亲自做的愿望。他十分爽快地说:"我来做。"真是令我们喜出望外。又给神外10的张京生主任、程大夫写了便条:"请收入院,联系我手术时间。"

  出了门,我们十分兴奋。上车往p医院去,边走边看路上的标志,每个拐弯都认真记着。汉桥说注意看路边有没有建行,找好了一会用时好取钱。我们边走边紧张张望,突然见到了一个小门面的建设银行,用心记下了位置。摸来摸去,走过了好远,又折回来,终于找到了p医院,却还是摸到了后门。上到三楼,找到了神外10。一个年轻的大夫接住,看了许秋山的条子,让马上入院。问我带钱没有?建病历没有?我说没有,又问了,才知道是在t医院门诊建病历的。医生说会计11时半下班,你们抓紧办吧。当时已10时10分。我叫汉桥和大姐在那儿等着,我和小陈去办病历和取钱,无论如何上午要住进院。我们跑下楼来,驾着车飞一样向t医院奔跑,去时又盯着那个建行,告小陈说记着地点,来时到这里取钱。车子向前飞驰,我在远处看到了那个矗立在路口处的上边有亚非拉几大洲四个人头的广告牌,对小陈说到了,向南拐。小陈调转车头,继续向前飞驰。我们一定要抢在中午以前办完住院手续,顺利住进院。夜长梦多,下午还不知会有什么变化。到了t医院下路口,里边车太多,我让小陈停下来,我下来,让他把车停在路边调好头等我。路口离医院还有约300米的距离。我在纷乱的人群中,在强烈的阳光下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到建病历的窗口,见里边无人,顾不上擦满头的汗水,也顾不上礼貌,朝里面大声叫喊:"谁在这儿值班哩?谁在这儿值班哩?"在另一侧站着正和人说话的一个男士闻声而来,我给他作了解释,说病人在等着住院。他很体谅,几分钟之内就办妥了病历。我向他道了谢,拿着病历向回飞跑。到了马路边,在长长的车队里找到了小陈,他已调好了车头。我坐上车,又向回飞驰。到建行门前停下,我进去取钱。里边排着长队,我对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解释说病人在等着住院,他们看着我气急慌忙大汗淋漓的样子,表现出了难能可贵的同情,让我加了塞。我从衣袋里取出卡,迅速取了3万元。然后又上车狂奔,回到p医院时已11时10分。边擦着汗,来到那个张着防盗网的交费窗口交了钱,办妥了一应手续,住进了医院。

第6节:我们住进了院(2)
  想不到在我们的想像里,像登天一样难的事情,半天就办成了,我们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太幸运了,真是人不该死有人救,吉人自有天相,我们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们又回到办事处。午饭后休息了一会儿。下午小陈上街帮买了些生活用具,6时又赶到医院。住下之后,又和大姐去找小金表姐家,准备让大姐住到她那里。小金姐住在长条胡同,二十年前和汉桥结婚来京时,曾来过她家,还在她家住过一夜。那次是从大栅栏那边过来的。这次还是从那个方向来,却找不到。又让小陈拉着,绕到南边,往里找。在这里充分领略了北京胡同的风采,一条条,一道道,横三顺四,东拉西扯,如同诸葛亮的迷魂阵。也令我想到了《阿房宫赋》里"蜂房水涡"那个词汇。但最终还是找到了。小金姐家的房子仍无一点变化,还是二楼上的一间,里外隔开,里边住人,外面当客厅,在门外面支锅做饭,依然是那么拥挤狭窄。大姐晚上在小金家住。

  我晚上和小陈来办事处住。夜里洗了澡,躺在床上,点着一支烟,想到两天来的事情,竟是如此顺利,一切都像是经过周密的计划。昨天来,今天上午正好是许大夫坐诊,而昨晚小康的同学又顺利地跟许大夫联系上,在家时我们万分担心的住院问题一朝解决,而且许大夫答应主刀。不理想的只是这个医院的条件十分一般,三个病人一个屋,外面也没有可以散步活动的场所。因修锅炉,不能洗澡,看样子管理也较乱。听说这里除去医生是t医院的以外,护士都是p医院的,但只要有许大夫主刀就好。

  晚上给李校长、小康、王秘书长分别打电话,告知已入院的消息。小陈给其姐打电话,说已住进了院。其姐感到很惊奇,问她是什么级别,竟这么快就住进了?小康说送红包很重要,关键是主刀和主管医生,其他护士和麻醉师是次要的。我说等回去时一定要去感谢孙大夫。小康说也可以,因为还关系到今后复查的事。将来复查如不想去北京,在郑州就行。

第7节:妻子成了病号
  7月18日星期五 晴间多云

  妻子成了病号

  上午在医院门口建行存了些少量的钱,以备不时之用。

  21床住着冯、门夫妇,都是二十来岁的年青人。他们是张家口的,都是乡干部。小门患脑垂体瘤,已住了一个多月,目前正在作化疗。她的额头上沿发际处的一圈刀痕和针眼清晰可辩,短而稀的头发支支直立,目光略显呆滞,面貌黑瘦。她是在陪别人去体检时,医生发现她的眼睛斜视,检查后偶然发现病的。

  汉桥换上了宽大的病号服,白色上衣,浅蓝道裤子,都很旧,是棉布做的,看上去松松垮垮,给人挺舒服的感觉。这身病号服不知穿过了多少病人,如今到了她的身上。汉桥穿上感到挺稀罕,嘻嘻地笑着,转来转去的让我看。从汉桥穿上病号服的那一刻,她名符其实地成了病号中的一员,我们从此开始了一种住院的生活。

  住院的生活我并不陌生,早些年我的母亲患神经官能症,夜夜失眠,父亲带着母亲四下求医,在乡医院、县医院、还有省里的医院,不知跑过多少家,最后在新乡精神病院三进三出,前后将近一年时间,在那里治好了病。父亲那时成了专门的陪护,我带着弟弟妹妹妹们在家里生活。我也经常去侍奉母亲,所以说,侍候病人我还是懂得一些的。

  上午小冯领我到新世纪大厦买东西。新世纪在医院北边约有200米的地方。出了门向北走,钻地道过马路,在路的西侧。这是个很大的商场,地下室卖有蔬菜、吃的和生活日用品,各种商品应有具有。买了汤匙、洗涤剂、肥皂、刷牙杯等。

  我从外面买东西回来时,汉桥正在对大姐发脾气。问了,原来是朱医生来病室时,大姐当着小冯、小门二人的面,往人家口袋里塞钱,被拒绝。汉桥埋怨她太不会办事。

  我们的主治大夫姓朱,三十上下年纪,戴着一幅近视镜,上中等个子,看上去很健壮。说话低言悄语,很文雅,职业感很强。一会儿,他又来叫我们三人到医生办公室登记汉桥的个人基本情况,又让填写"治疗委托书",汉桥在上面填上了我的名字。在那一刻,我想到了孔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那句话。据说这些手续过去没有,是最近才开始实行的。朱医生说手术签字到时要提前办理。

  朱医生昨天说了一遍,今天又说手术时可能会出血过多。病人自己的血过滤后再输可能会不够,因此还要输别的血。手术后可能会出现走路不平衡,面部肌肉变形等现象,但会慢慢恢复。还有许多不可预料的风险。瘤子不会整个一下子取出来,那样会对脑子造成更大损伤,要把瘤子切成块往外取。至此我才明白,所谓的脑膜瘤,就是从脑膜上长出的瘤子。上边血管如网,血液非常丰富,所以出血可能会多。说得我们心里很沉重。

  我们回到屋里,一会儿我们的主管护士来了,她叫刘雪,黑黑的皮肤,二十五六岁年纪。由于戴着大口罩,看不清她的长相。她用道地的京腔给我们一一讲述了医院的各项清规戒律:病人出去要请假;上、下午的探视时间;床头柜上放东西不准超过三样。屋子里另外一张闲着的桌子也不准放东西;床下也不准放额外的东西,脸盆什么的要统统放在床下的架子上等等。但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条,就是不允许陪护人员"挨"病人的床,坐都不行,就更不要说躺了。由此想到,这里除去没有限制自由以外,要比我们劳教所严多了。护士对汉桥做了常规性的检查,抽了血样。

  午饭在二楼餐厅吃。一碗米5角,鸡蛋西红柿5元,油麦菜4元,汤3元。和大姐一起吃饭,共用13元5角。饭菜质量还可以 。吃饭时又提起给朱大夫送钱的事,她说没经验,我想这样的事,人的一生能遇到几次,又敢遇到几次。

  午饭后,大姐走了。汉桥躺在床上休息,我在床边坐着看买来的书。坐了一会儿,瞌睡劲上来了,我心想也许管得不会那么严,就挨着汉桥在床边侧身躺下。刚躺下约十分钟,护士来量体温。一进门就惊呼起来:"起来起来,不是说过床上不让睡吗!"我辨解说还没做手术,怕什么?她指着在床上爬着的小冯说:"你看人家是怎么休息的。"护士走了以后,我对小冯夫妇说,这护士怎么这么厉害。他们说对你还是客气的,经常有病人挨护士骂。早几天病房里有个陪护晚上钻在病人床下睡,被看见了,狠狠地挨了一顿骂。我问小冯为什么这个时候来量体温?小冯说,早上是5时半,下午是1时半,都是正休息时来,就像是故意扰乱病人休息。

  下午2时28分,床头的小喇叭开始广播:"各位病人请注意,现在是学习医疗保健知识时间,今天播送住院须知……"汉桥正在睡,我怕受影响关掉了喇叭。

  下午,我仍在看那本书。汉桥无所事事,感到很无聊,小冯说可以请假。汉桥对我说在这儿也没啥事,咱们去俊贤哥家吧。我去问了朱医生,他说可以。我随即写了请假条,给他送去时,特意让我在上面加了"院外后果自负"一句话。同时给朱医生送去了1000元。推辞挺厉害,还是收了。跟俊贤哥打电话告知。又让大姐来,一起打的来到俊贤哥家。还是那个老街道,两边低矮的建筑,路上淌着从饭店里泼出来的脏水,一切都很熟悉。俊贤哥已把摩托车推了出来,准备骑车去接。二十年前与汉桥结婚时,曾在俊贤哥家住过,之后也来过几次,因此可以说是故地重游。

  俊贤哥和嫂子都明显地老了。俊贤哥的腰驼得更狠了,他上身穿着背心,下边是一条黑色的绸灯笼裤,一双圆口鞋,仍是不时地把嘴唇撮起来那个习惯动作。嫂子穿着宽大的衣服,她的胳膊可真胖,快能抵上我的小腿那么粗,说话还是那样轻声细语,早晚带着笑容。晚上喝小米夹大米粥。饭后打麻将至12点。大姐和汉桥睡在里屋,我在外间睡在折叠钢丝床上。俊贤哥夫妇到厨房的小床上去睡,他们在临居家借了一块木板,帮在床边,以增加床的宽度。

  下午跟许秋山打电话,告知已住进院。问手术时间。说要到下周的后半周,我们只好耐心等待。

第8节:南丁格尔今何在
  7月20日 星期日小雨

  南丁格尔今何在

  早上小陈回去。

  在俊贤哥家玩两天,今日下午3时回来。昨今两日在俊贤哥家除去休息、吃饭就是打麻将。

  下午2时多,俊贤哥的女儿刘影开车把我们送到医院。听小门讲昨天有一对夫妇前来看望我们,被医生赶走了。我们估计是小陈的姐姐和姐夫,因小陈说过这两日他姐姐要来看望我们。又听说程大夫来看了片子,于是和汉桥去找程大夫。在医生办公室,我们见到了程大夫,他是一个大个子又很壮实的年青人,小眼睛,白皮肤,30岁上下,不苟言笑,是该病室的"二把手"。他说了汉桥的病情,也说手术可能会引起出血较多,病人自己的血经过滤后只剩下红细胞,其它成份都会被过滤掉,因而还要输其他的血。汉桥问其他的血液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程大夫说都是血库的血,不会有问题的。说汉桥的尿检白细胞有3个加号,胆固醇也稍高,血压却正常,身体没什么问题。我把许秋山主任写给科室的便条交给了他。他按上边的电话给许大夫联系。我听出是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程大夫留了言,意思是问什么时候可以手术,请来电话告知。程大夫是个很客气随和的人,他说手术是他和许大夫两人做的。也可能是我们过于敏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于是回来,又点了1000元,装了信封,送给他,却没有朱大夫推辞得那么厉害。

  晚上给周局长和父亲打电话报告情况。问到了所里的工作,周局长非常客气,说家里的事就不要管了,集中精力照顾汉桥。给父亲去电话,说了几日来的情况,并让他给弟弟妹妹几个人都讲讲,不再一一打了,免得挂念。护士们一个个颜如八戒,冷如冰霜,对待病人和陪护早晚黑个脸,讲话生硬无礼貌,好像欠他们什么似的。脑子里蹦出一句诗:"南丁格尔今何在,北京p院无处寻。"还想到一个谚语"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人家的医院太好了,态度再不好,你也是要来看病的。

  傍晚时分,屋里突然又来了一个抱着的小病号,十一岁,上了五年级。家是山东农村的,半年前在济南动过一次手术,没做好,4天前在t医院又作了一次,现在来到这里放疗。晚上她的姥姥在这里看护。小孩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听不到。

  外面下着雷阵雨,天上的浓云一阵阵地飘过来,带过来湿凉的雨,令我想到那首并不遥远的歌:"天上有朵雨做的云……"想到了n市的朋友们和过去风花雪月的往事。

  傍晚,跟着小冯,从楼最东头的一个屋里搬过来一把黑色折叠椅--那将是我的床。去的时候,陪护的人都在椅子堆里挑捡。我问小冯挑什么哩?小冯说里边有坏的。我拿出了一个,打开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就提了回来。天还早,汉桥就嚷嚷支床支床,好像我不睡下她不安心。我顺着汉桥的意愿,把床支好。9时大家都睡了,我也在椅子上睡下来。椅子太短,伸开腿时,脚悬在了空中。又起来,在脚头垫上了凳子,却高,汉桥说平下来试试。就平下来,正和椅头一般高。想到了装空调被袋里的纸板,就找到拿来,放在平着的凳子上,正合适。铺了医院的毛毯,用另一个纸板遮住了墙上的夜灯。躺下来,感到挺舒适。刚有点睡意,护士敲门进来要 "床" 租费,"交钱交钱,租床费8块钱。"生冷的语言像天上掉下的冰雹。我原来还天真地以为这张椅子是免费的,谁知还要钱。揉揉眼,咯咯吱吱起来,去交了钱。回来却半天睡不着,平时最怕刚睡着时有人打搅,一旦醒来,就会半天睡不着。睡不着,就越感觉到脖颈以上的不舒服,躺着斜着都不是滋味。翻来覆去的,虽然很小心,床还是咯吱吱地响。空调像直升机的螺旋浆,轰隆隆作响,持续、轻快而沉重。看了汉桥,已睡着了。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醒来已是快5点。汉桥一夜睡得很好。几天来,汉桥情绪一直很稳定,吃饭休息都很好。她真得做到了勇敢面对,这一点对我来讲也是个极大的安慰。书里在脑瘤病人的心理变化一章里,在对儿童、老年人和中青年的思想负担进行比较时,谈到思想负担重者大都是中年人,其原因主要是除了考虑自己以外,还考虑到工作以及父母、子女等,无形中增加了压力。还讲到病人顾虑多、思想负担重,会引起全身许多脏器功能紊乱,如神经衰弱、消化不良、血压增高或心律失常等。久面久之,发展为营养不良、水和电解质紊乱、免疫功能减退、抵抗力下降,以至影响到手术的成功和伤口的正常恢复。有的病人在脑瘤完全治愈后,由于长期的思想压力,术后精神失常等等。因而在手术前这一段时间里,一定尽量让汉桥有个好的心情,而且要吃好休息好,保持充沛的体力,去和疾病作斗争。

第9节:手术又推迟了
  7月21日 星期一阴,小阵雨

  手术又推迟了

  早上5时半,军号准时响起--那是手机叫醒服务的声音。坐起来,看到汉桥还在睡,小心翼翼地起来,穿了带来的运动鞋,到外面跑操。出门时,护士不在,自己开了开关出去。外面天还是阴着,并下着零星小雨,在雨中跑到明城墙公园内,顺着墙跑。到了纪念碑处,停下来,知道是15世纪建的,去年北京市政府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修复,看去断壁残垣,一片颓败。这就是所谓的"旧"吧。城墙1500米长,在古城墙下休息漫步,不由使人发思古之幽情。可惜城墙保留得太短了。于是想到,假如当时的城墙没有被拆掉,而是依然保持着原来恢弘的气势,那该是一种什么情景,北京会因此而增加她的几十倍几百倍的价值吧。想想我们把祖先所创造的多少有价值的东西都给毁弃了。老人家说不破坏一个旧世界就不能创造一个新世界,可他不明白,那个旧的世界也是属于他的,属于中国人民的。破坏的应该是腐朽的制度,而不应该是这些物质文明。一时不由"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起来。回来时因擅自开门出去,又遭到护士的斥责,说:"都要这样不乱套了!"

  早饭后,大姐来。我因在外边抽烟,汉桥在室内大呼我名,赶快掐断烟头来到室内,但见横眉倒竖,问我上哪儿去了。我问怎么了?说我姐来了!我压着声音说,你不要在屋里大声叫,说话轻些,就这么近,就不能去叫一声,我还能去哪儿。和谐气氛被破坏,屋里的病人和陪护在吃惊地看着她。这是否就是病态呢?有时我想,但愿这次手术,能把她的怪脾气随着肿瘤一起切除掉。

  程大夫来讲,跟许秋山联系上了,他本周在外地做手术,要等到下周才能做我们的,让下周一、二再联系。我们一听傻了眼,满心的希望顿时消失。我忽然联想到了t医院门诊室前的公示牌上的告示,上边写着24日停诊,很可能这次出去是早就预约好了的。没法子,只好继续耐心等待。于是又重返俊贤哥家。

  今天才星期一,还有一周的闲暇,想带汉桥到哪里玩玩转移下思想,可北京的关系那样少,同时也怕身体出意外,影响手术。想来想去,还是老实老实地在这里呆着,等待手术。

  中午和俊贤哥到菜市场买了豆角、豆芽、豆腐、凉粉等菜,买了面条。中午我下厨房做卤面,想不到他们这儿从来没做过这样的饭,竟不知"卤面"一词。我拿出了看家本领,在那个转不开身的厨房里大显身手,做成后大家一致叫好。饭后打麻将。4时多汉桥休息,嫂子妹夫来,我一直陪着打到7点。

  俊贤哥门口的街道两侧有许多转动的小霓虹灯,数了数,约300长的街道上,竟有15家。在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平房门前,挂着美容美发的招牌,每个门前都或坐或依着一两个浓脂艳抹、袒胸露乳的女人,眼睛像钩子一样,盯着过往行人。俊贤哥说,她们对我这个七十多的老头子也不放过。他有一次出去,小姐们朝他招手:"来啊--来啊--"又说:"我现在是住到窑子铺里啦。"我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边向我招手,眼钩子边向我甩,于是脚步快了许多。过去见报上登过其它城市有这样情况,可万万想不到在首都这个"首善之区",在人烟辐辏的街道上,竟会有如此的景观。俊贤哥说这些人都是江西的,有公安、工商的人为她们充当保护伞,所以他们才能在这里设店经营。

  家中亲朋好友纷纷来电询问情况。

第10节:复习恋爱
  7月22日星期二阴,阵雨

  复习恋爱

  天气忽阴忽雨,连日不睛,心情很郁闷。下周汉桥不知能否手术?要是到时还是阴雨连绵,对伤口的愈合是不利的。也该给杨雯去个电话了。想想还是没打,怕孩子问起来,不好回答。担心的是老许不知能不能按时把孩子的学费寄去。汉桥一直催我打电话询问。我说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有问题的,问太多了反而不好,好像对人家不放心似的。再过两天打吧,汉桥不再催。

  上午和汉桥一起去程跃处。路过西单时,转了商场,汉桥买了一套睡衣。要给我卖西式裤头,来时带的一个已穿了好多年,裤口处已烂了,再一个也没个换洗的。却没见到,也可能是东西太不值钱了,不适宜于在大商场里卖。程跃是汉桥的学生,现任x市住京办主任。这个办事处设在府右街,离医院比n市办事处和俊贤哥家都近,我和汉桥设想,在她动手术之后的一周内,我来这儿借住,这样就可节约些钱。程跃对老师很客气热情,安慰汉桥不要有思想包袱,不算个什么事,想吃什么让办事处的人送去,只要点材料费就行。说话至12时,程跃请吃饭,我们两人喝了一瓶酒,然后又喝啤酒,喝得不知了东南西北。程跃开了最好的套房让休息,吐酒时竟吐出血来。汉桥一直在照顾我,埋怨喝太多了。晚上程跃不让回去,又和x市法院和市委办主任等几个人吃饭。饭后程跃派车送回。

  无论在人烟辐辏的大街,还是路断人稀的小巷,我寸步不离汉桥。过马路和在人行道上时,我一直扶着她,怕受到意外伤害,那种感觉真的像领着自己的孩子。不知情的人,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们。汉桥说,过去谈恋爱时也没有这么亲密过。真的,生活就像捏面人师傅的手,能创造和改变很多东西。

  7月23日星期三阴,阵雨

  脑瘤词典

  数日来,一直抽时间看《脑瘤诊治200问》的书。今天基本看了一天,对汉桥的病有了大致的了解和基本的把握。说"大致"和"基本",是因医学方面知识的欠缺,以自己仅有的一点知识和感性认识来理解的。

  1、汉桥的病属于一种常见的良性病,不在疑难和恶性之列。治疗和手术风险性都不大,只要不出意外情况,会较容易地治好的。这一点从孔经理的身上也得到了验证。而在脑瘤的范畴内,还有许多恶性的,比如胶质细胞瘤、垂体肿瘤等,都是很难治愈的;

  2、几个概念和病因:

  脑瘤:脑瘤是颅内肿瘤的简称,又是颅内原发性或继发性新生物的总称。原发性肿瘤来源于颅内各种组织结构,如脑、脑膜、脑血管、脑神经及胚胎残余组织等(汉桥的应为原发性)。也是一种神经系统常见的严重疾病,常造成神经系统的功能障碍,轻者给病人带来痛苦或残疾,严重时甚至威胁病人的生命。

  脑瘤的发病率及其它:据国内一组统计,其发病率为1.34/10万,国外为9-10/10万(不知为何国外比国内高,是否统计上的问题?)各类脑瘤好发年龄:脑膜瘤为31-50岁(汉桥正好在这个范围内)。常见脑瘤的百分比:脑膜瘤占到全部脑瘤的15.3%;

  颅内良性肿瘤:颅内良性肿瘤是指生长在颅内某一部位(多在脑神经组织外),细胞分化良好,生长缓慢,多能根治的肿瘤。(颅内恶性肿瘤则相反,大都生长在脑神经组织内)。脑膜瘤、垂体腺瘤等常为良性。

  脑瘤的病因:脑瘤的病因目前尚不清楚,可能的因素有:(1)先天性及遗传因素;(2)物理因素;(3)外伤因素;(4)化学因素;(5)病毒诱发脑瘤;还有环境污染及精神等因素(汉桥的病我不能确定是那一种因素,我估计最有可能的是遗传或精神方面)。

  脑膜瘤:脑膜瘤指来源于脑膜细胞成分的肿瘤,多起源于蛛网膜内皮细胞,主要发生于蛛网膜绒毛。脑室内脑膜瘤则起源于脉络组织。在发生的部位方面,书里谈到颅窝部位(汉桥的就是这个部位)。在临床表现上,颅后窝者可出现小脑体征或类似听神经瘤的症状(此点最适合汉桥的病情。小脑是管肢体平衡的,而汉桥在党校时有几次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而且她的左耳听力也有问题);

  脑瘤的早期诊断及早期治疗十分重要,可以提高肿瘤的全切除,减少手术并发症,提高病人生存质量。但大多数病人在发现时,都已到了中晚期,是因为没有出现临床症状(汉桥的早已有了症状,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要是早检查出来,一定会比现在要小,而且好治疗,也便于根除。每想到这里,心里就十分后悔 )。

  从以上情况初步断定,汉桥的病都在正常值范围内。给汉桥讲了这些情况,她进一步减轻了心理负担。最为关键的是,必须让许大夫来主刀,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那怕等时间长些,也要做到。当前一定要照顾好汉桥,让她吃好休息好,解除一切思想负担,有足够的体力来应付疾病。?

第11节:盼望早点手术
  7月24日星期四阴

  盼望早点手术

  早上父亲来电话问候。小董和五弟也来电话问候。

  早上给许秋山联系上,他竟忘了我们这个病号,讲了以后才想起来。又赶快给程大夫打电话,让他给许大夫联系。中午时分,程大夫打来电话,通知下周一做手术。我问是上午还是下午?他说是下午。我又问能否放到上午做。他说不行,上午已定下了病人。我多么希望汉桥的手术是在上午,因为上午医生和病人都精力充沛,却未能如愿。今天已来第八天了,下周一是28号,是我们来的第12天,如届时能做,等时间也不算太长。抓紧做吧,现在汉桥的身体各方面都很好,不要万一有个伤风感冒,或是别的意外,不知又要耽误多长时间。

  准备明天回医院。

  7月25日星期五阴

  心脏的蹂躏

  早饭后和汉桥乘公共汽车来医院,先见到朱大夫报道,然后来病室。主管护士刘雪来病房交待了手术之前须注意的事项。手术时间定在星期一下午两点,一点就要到手术室。术前8个小时不能吃任何东西,也不能喝水。星期日晚上要剃头。切忌感冒。

  下午3点多,朱大夫来叫我。我随他到了医生办公室,原来是让我在"手术意见书"和"输血通知书"签字。他拿出两份文件,我仔细看了一遍,但见两个都是十几项,而且条条都血淋淋的,令人恐怖。我按照朱大夫的要求填了"情况了解,同意手术"。朱大夫又一次讲了手术中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意外情况,主要危险是大出血,因挤压怕血窦出问题,而血窦出血比血管还要厉害。首先是输回收的自己的血,如不能满足需要就输血浆,再不行就输别的血。手术之后可能会出现吞咽困难、面部麻痹、肢体瘫痪、听力下降等,也有可能出现麻醉带来的心脏问题等。我问是否签了字一旦出现这些情况医院就不再负责任?他说要看是什么事故,一是责任事故,一是技术事故,后者属技术达不到,而且现在和过去有很大不同。但我未能全部弄清,稀里糊涂地签了字。不知道这个手术究竟有多大难度,多大危险?文件所列内容出现的机率有多大?一旦出了问题院方承担什么责任?多少责任?签了字以后觉得这个事办得草率,应事前征询一下有经验人的意见,也应等大姐来时一起去,一方面是有个商量,再一个她是汉桥的姐姐,一旦出了问题她也了解,同时还应和汉桥商量一下,而这些都没有做。朱大夫还说手术失败的概率为百分之一,每年都要失败一两次。我想问问所谓的失败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害怕又没敢问。我想那一定或者是死亡,或者是瘫痪,除此还能有什么。又问朱大夫 ,许大夫做手术之前是否应该来见一下病人,或是再详细看看片子,还没认真地研究分析,也没有制定方案就匆忙上阵,是否太轻率了。朱说主要是根据片子做的,到时候还要来看的,说这个你放心。但还是难以放心。

  回来,我把签字的情况告诉了汉桥,她问上面都是些什么内容?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了。说这都是例行程序,每个手术前都要做的,你不要想太多。她就没再多问。下午大姐来又去见朱大夫,又问了一些情况。签了字,思想上不由有些担心,怕出现意外。一个是手术中出问题;二是术后留后遗症;三是输血。这些本都不应该出问题的,但又怕万一。汉桥表现得从容镇静,若无其事,吃饭睡觉都很正常,心情也挺愉快。吃饭也努力多吃,饭后在屋里弯腿、甩手,又在走廊里健步来往,之后又去擦身子,晚上9时半就睡下了。

  临床的小姑娘今日出院走了,来了一星期。她患的是胶质瘤,吃了饭就吐,病情已经恶化,因而放疗也不再做。小姑娘体重比去年下降了6斤,,看去异常瘦小。她来的那天还拿个随身听在听歌,今天输液时还在看书。她没有一点声息,解手干什么都没有多余的话。输了液就躺在床上,家里没人在也不抱怨。据说家里因看病卖了房子,花了七八万元,现在病也没看好,人去财空。第一次是在济南做的,没做干净,早几天又在t医院做了第二次手术,本来是来这儿放疗的,现在竟不再需要了,很令人惋惜。

  手术之前不再让汉桥出去,认真周密细致地做好手术前的各项准备工作,让汉桥吃好睡好,调整好心态,让她满怀信心、精力充沛地走上手术台。

  大姐来说岳母在家为汉桥烧香祈祷。汉桥是很坚强的,有点像我的母亲,在疾病面前不低头,泰然自若,勇敢面对,真是了不起。我想假如是我,恐怕是难以做到的,我一定会想得很多。

  晚上和大姐、汉桥商量给许大夫送红包事。两个医生都给了,一定要尽快地把许大夫的送上。在送的数量上,颇费了一番脑筋。我们问小冯给主刀的送了多少。说送两千。他说有送一千的,有送五百的,还有不送的。有的农村老百姓,看病还没钱,哪有钱送。不过就是不送,人家该怎么看还是怎么看,不会因为不送钱就不下劲,医生们还是很讲职业道德的。当然还有送更多的,他听说有一个房地产开发商,一次就送了五万。而且承诺,要是看好了病,在北京给医生一套房子。要全根据个人情况决定。我想到了"钱能通神"那句话,就说,话是这样说,送与不送绝对不一样。小冯说确实是这样。他拿着刀,稍偏一点,就可能是瘫痪。本来可以切净的,他给你剩下点。过一段时间,又长出来了,或者让你长期作化疗,既花钱,人又受罪。就是出了问题,他说是你瘤子的事,脑瓜里面,你又怎么知道,谁又能证明。我们商量到最后,决定送三千元。这两天尽快和许大夫联系上,想办法送上,不能再耽误了。

  今日三弟、省劳教局的宋政委和其他同志们来电话问候。

第12节:我们的心踏实了
  7月26日星期六阴,小雨

  我们的心踏实了

  早上在毛毛细雨中跑操。

  8时和许大夫联系,手机一下子打通,我向他表达了见面之意。许大夫说要来赶快来,我一会儿还有事。机会难得,赶快准备,让汉桥急匆匆换上衣服,给医生请了假,冒雨往t医院去。谁知到楼下取钱时发生意外,密码不对,反复多次,取不出来。许大夫在那边在等着,要去就必须带上钱,否则去就没有意义。我记的卡号清清楚楚,分毫不错,却就是取不出来。大姐和汉桥也是急得不得了,一直在埋怨我。我急得满头大汗,没法子,只好跑回来向小冯借。我给小冯讲了情况,小冯真是不错,十分爽快,给了3000元。打的到研究所,见到了许大夫。我们谈了我们的担心,他说汉桥的病不会引起面部走样,也不会大出血,可能引起的问题是术后要发烧个把月时间,但也只是个别现象。把钱给了许大夫 ,没有做出推让的动作。说刚下夜班,要回去。我们就匆匆赶回来。

  回来先到建行办了挂失手续,要到下星期六带上复印件和证件,并持单去办卡。回来大步流星赶到小金姐姐家,在小胡同里钻来钻去,拿了另一个卡和身分证,飞一样往回赶,十分担心还是取出钱来。到自动取款机处,顺利取出五千元,回来还了小冯三千。经验:以后凡存款,一定要把密码记个地方。

  下午,和小冯去新世纪。买回三件饮料,回来送给了护士们。据说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病人手术之前,要买些东西送给护士们。

  今天把钱送给了主刀大夫,心里十分安慰。

第13节:妻子成了"尼姑"(1)
  7月27日星期日阴雨

  妻子成了"尼姑"

  上午又签了"手术同意书",是和大姐一起去的。上次签的是主管医生的,这次听程大夫讲,对的是许秋山及科室的。内容共13项,说的都很严重。有几项用到了"死亡"、"大出血"等字眼。我对大姐说你来签吧,我真的有点害怕。大姐说你怕我不怕?!还是你签吧。程大夫说我是"委托人",必须由我来签。只好拿起笔,在上边写上了我的名字。程大夫说明日还有一个麻醉师的,还要再签一次。和大姐又问了程大夫其它一些情况。程大夫意外地告诉我们,汉桥的手术时间改到了上午。因为上午的那个病人不做了,因此我们提到了前边。这真是个好消息。

  中午汉桥吃了一份鱼香肉丝(不带辣椒),一盒米饭。我吃了一盒快食面。因为手术之后,汉桥要住到别的病室,而且不让家属护理,大姐将暂时用不着的东西打的拉到了小金姐姐家。里边包括汉桥的衣物,只剩下必须的用品。

  中午无法休息,真害苦了我。过去一年四季都要午休,现在却休息不成了。爬在桌子上睡,爬在床上睡,都不习惯。护士要到13时半左右来检查,给手机定了13时15分的叫醒服务。谁知12时25分,刚刚在床沿上躺下,护士突至,触电般坐起,还是被看见了,"家属(儿)不准睡床上!"又挨了一棒。

  白天一天在平静中度过。我和汉桥、大姐不失时机地向小冯、小门询问手术方面的知识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我和大姐在不动声色地做汉桥的思想工作,为她创造一个好的心境,让她满怀信心而轻松地走上手术台。

  晚上8时许,医生在叫我们去理发。我们来到对面左侧的药物储藏室,一个年青女子正在接受理发,她的家属站在一边。理发的是一个老者,不住地说着安慰的话。那个女的长着一头秀发,剃刀过处,一缕缕黑丝纷纷落在地上。落于地上的还有伴着泣声的一串串清泪。老者很耐心地剃着,嘴里说着要剃干净,不然就会感染的话。女的理完了,轮到了我们。汉桥也和那个女的一样,一边接受剃刀的爱抚,一边掉眼泪。那个老者又开始了他的解劝。说他给许多高级领导都理过发,还给哪个女明星理过,人家都一声不吭,可坚强了。病到身上了,谁也代替不了。还讲了手术的情况,一点都不疼,就像睡一觉一样就做完了。理着说着,后一通籍贯,他和汉桥还是老乡,而且两个村相距才几十里地。老者还说了他的家庭,说两个女儿都不管他,生活也过得很栖惶。眼看着汉桥的头发一寸寸地往下掉,想到她极有可能是自刮胎毛之后的第二次清理。一时我觉得很荒唐,很滑稽,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一会儿就变成了尼姑。想到了手术的残忍,疾病的残忍。来时汉桥还专门理了发,现在那个美好的发型荡然无存了,她的头成了人人可做的人类最为统一的发型,也是最无可挑剔的发型。汉桥剃了头,没了一寸青丝,只剩下了一个白光光的脑袋。我用洗脸毛巾为她遮住,来到屋内。去端了热水,把头洗干净。"我咋成了这样了,我咋成了这样了。"她低着头,十分委屈地嘟噜着。小冯和小门在一边说着安慰的话,说手术过后用不了几天就又长出来了。又让小冯出去,汉桥擦洗了身子,换了衣服。由于手术前8小时不让吃东西和喝水,又让汉桥吃些食物,怕到时饿,顶不住。汉桥十分配合,吃了面包水果,喝了些水。头上裹了毛巾,早早地睡下了。

  躺下久久难以入睡,想着明天的手术。早两天签的那些个手术意见书上的血淋淋的文字来到我的脑子里,担心发生意外。程大夫说的那些话也来到了我的耳边,每年要失败几个,百分之一的概率,会让我们碰上吗?我们急匆匆地往前赶,明天等待我们的会是个什么呢?是福还是祸,是平安还是危险?又自我安慰道,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住到了最好的医院,请到了最好的医生,汉桥的身体和心情也都不错,全家人都在为她祝福。唉!看命运吧,我们没有做过恶,没有坑害过人,上帝不会那么无情的,他一定会保佑我们这些善良的人的。小心翼翼地欠起身,看了看汉桥,在外面走廊上微弱灯光下,见她平静地睡着。

  刚睡着,朦胧中听到汉桥在叫我,我一下了从床上坐起来。那时,我的心一直是惊的,一点轻微的响动,我的心脏都会怦怦地跳半天。我见汉桥在床上坐着。我问你为什么不睡。她说睡不着。我说刚才不是见你睡着了吗,怎么说没睡着。她说没睡着,你刚才起来我都知道。我说睡吧,明天要做手术,睡好了才有充沛的精力。汉桥半天没说话。后来对我说,给孩子打个电话吧,出来十几天了,怕孩子挂念咱们。又问现在几点了?我看了看手机,已十二点了。我说孩子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等过几天手术以后再打吧。我担心到时汉桥控制不住自己,给孩子讲手术的事,让孩子白白地担忧,还影响学习。一会儿汉桥就掉起了眼泪,十分委屈地说,可想杨雯,明天一旦要是出现点意外,就永远见不到杨雯了,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我说你不要想那么多,不会有什么事的。这几天你看进去了多少病人,不是都顺顺利利地出来了,而且咱们还是许大夫做的,许大夫是全国一流的大夫,不会有啥的,请放心了,到时就像那个师傅说的一样,睡一觉就做完了。等过几天痊愈了,咱们再给孩子说,这不是咱们在家商量好的吗,怎么你又变卦了。汉桥说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希望不会出啥意外,可是一旦有意外怎么办呢?你就叫我给孩子说个话吧,我不会跟她说手术的事的,就是想听听孩子的声音。给孩子说句话,就是明天下不了手术台了,我也没有遗憾了,行不行?汉桥说的我心里很酸楚,可我还是强忍着。我想到要不满足她的要求,恐怕她一夜都睡不着觉,反而不好,干脆就打吧。说行,不过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千万不要说明天做手术的事,说了,她帮不了啥忙,又给孩子造成精神压力,影响学习。还是说我们在外面旅游,过几天就回去了。汉桥说中。我说你可不要哭鼻甩泪的,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控制好自己。汉桥点了点头。我就在黑暗中开始拨号。拨通了,一直到忙音也无人接。正要再拨,汉桥叫了我一声。我答应了。她半天没吭声,后来说,不打吧。我问为啥?她说不打吧,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算了吧。我说这就对了,我们只有赶快把病治好,健健康康的,才能给孩子更多的关心和爱护。睡吧,时间不早了,好好地睡一觉,迎接明天的战斗。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只要我们想着胜利,我们就会胜利。我们也不要再说话了,说多了也影响别人的休息。汉桥嗯了一声,躺下了。

第14节:妻子成了"尼姑"(2)
  半夜里,我又被汉桥摇醒。我惊悸地坐起来,看了看她,问她怎么还不睡。汉桥说,杨晶,我给你说个正经话,明天我一旦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可一定要照顾好杨雯。孩子将来毕业了,就让她回来,在咱们市里找份工作。就让孩子在你的身边,一旦有啥事了,好有个照应。孩子的学费老许也不知解决了没有,要解决了咱回去慢慢还他。要是没有解决,我给你说,汉桥朝我身边靠了靠,低低地说,在衣柜里挂着的我的大衣口袋里还装着个存折,上面有几万块钱,到时你再想想其它办法,先把孩子今年的学费凑齐了寄去。孩子明年的学费我也想好了,把咱们的那套房子卖了,加上你我的工资,就基本够了。我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不忍心再听她说下去,就打断她的话说,小桥,你想的这都是多余的,我们会没事的。你是个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你的。再有一会儿天都亮了,七点多就要走,赶快休息会儿吧。汉桥嗯 了一声。又接着说,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再去找个女人来照顾你吧,只是要对孩子好。你那西式裤头不行了,上次也没有买到,回来你自己上街去买个吧。我从椅子上起来,坐到床沿,搂着她说,小桥,今天我们不说这些伤感的话,你想得太悲观了,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一定会安安全全地回去的。咱们来到了国内最好的医院,找了最好的医生,而且明天的手术又调到了上午。还有,你的病是良性的,取出来就没事了,有半个月的时间就恢复了。你看人家孔经理的身体多棒,简直跟好好人没有两样,人家还当着经理。将来咱把孩子供出来了,两个人一月三四千块钱,咱们的好日子都在后边。你不是说等将来杨雯有孩子时,咱们还去给她看孩子哩吗,要没有好的身体咋会行。你这段时间看表现得多好,能吃能睡,泰然自若,真是大将风度。你的身体素质也好,心理素质也是一流的。还有,咱妈咱姐咱哥,弟弟妹妹们都在盼望你早日康复。咱妈天天在家为你烧香祷告,你可一定不能辜负亲人们的一片期望。不要悲观,打起精神,胜利是属于我们的。睡吧,再有一会儿天都亮了,啊。我把汉桥扶躺下来,把被子盖好,坐在床边拍着她,听着她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我却再也难以入睡,外面的风钻声穿透层层壁垒,进入到我的耳鼓。还有空调的声音,此时也变得格外强大。那个睡椅也显得特别不舒服,又不能随意翻身。睡不着,思想就格外地清晰。手术同意书上的条款,那些血淋淋的字眼,纷至沓来我的脑际。明天那个未来的日子里,埋藏着的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呀,是吉是凶,是福是祸?我想到了和汉桥婚后二十年以来的生活,她对这个家庭所付出的巨大辛苦。我想到了和她结婚时,家中拿的500元钱,还是借来的,婚后依然要等着我们去还。想到和她见面时穿的被烟头烧个窟窿的衣服。我们那仅一间的"洞房",床是父亲找人用钢管焊成,我从家里拉来的。汉桥怀孕的时候,骑车从城南到城北,路过一个个水果摊,却都不舍得买。买的粗粮,白菜帮子都吃到肚子里。为了我的工作,中午放了学,骑车刚进门,就又搬出来,顶着火热的太阳一起去找人。还有对孩子的培养教育,开始时买电子琴,后来又换钢琴,找老师,带孩子去练琴。工作中任何时候都不服输,都要比别人好。为了能把孩子送出国,又拼着命地挣钱……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出现在我的脑际。我又想到,假如汉桥不是这么争强好胜,而是一个平庸的女人,她也许就不会得这个病,而去挨这一刀。明天,对汉桥来讲,无论如何都是个鬼门关,也许会像孔经理一样,依然生龙活虎,健康如初。但也许……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天快亮,才渐渐睡去。

第15节:最长的一日(1)
  7月28日 星期一晴

  最长的一日

  今天是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日子,汉桥手术时果然出现意外,那个"百分之一"无情地降临到了我们头上,汉桥在昏迷中往返于生死线,我和大姐的神经经历了最为残忍的折磨。经过争分夺秒地抢救,汉桥现已基本脱离危险。

  从7月16日到京直到昨天,十余日来天气一直阴雨连绵。今日汉桥手术,却忽然晴空万里,阳光灿烂,我和大姐都认为这是个好兆头。来的日子好,7月16日。今天也是个好日子,7月28日。

  早7时,有穿深绿色工作服的护士推手术车来病房接汉桥。当我见到护士那深绿色的服装和滚动着的手术车的一刻,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突然袭来,好像汉桥不是去做手术,而是去上刑。那个身着深绿色衣服的人,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医生,而是一个刽子手,是"阎王叫你三更去,谁敢留人到五更"里的索命鬼。汉桥听到叫她,平静地走过去,躺到了那个带着轮子的手术车上,小门小冯及不少病人都围过来看她。在那一刻,我真得想拦住汉桥,不让她前去。可理智还是让我跟过去,紧握住汉桥的手,说坚强些汉桥,我和大姐在手术室外面等你。看着车子顺着走廊走了。汉桥一个人去了,离开了时刻围护着她的亲人,走进了那个陌生的地方。那是个生死场,是个奈何桥。在那个神秘而冰冷的地方,什么时候麻醉,什么时候开始手术,怎么来做,我们都一无所知。我们的心紧紧地崩着,悬着。

  我和大姐收拾东西,因为汉桥手术之后,要住进观察室里,不再在这儿住了。我们把一应东西都分门别类整理装包。装了汉桥的衣物,她的衣裳,胸罩,袜子,还有她的鞋。当我看到她的那双红色运动鞋时,我的心里突然格外地痛楚起来。我想到了人们在形容人生无常时常说的那句话,"今天脱鞋明天还不知穿不穿哩",想到了手术同意书上各种血淋淋的词汇。汉桥进了手术室,那是个多么危险的领域。她要出不来,这双鞋她就永远不再穿了。一时,我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之中,整个世界都在随着我一齐下沉。那种感觉刻骨铭心,并且久久不散。我看了看大姐,却在平静地收拾东西,她不知有无这样的感觉,也许不会有吧。她们虽是姐妹,却久不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一定不会有我这样独特的感受。整理完了,我们把东西暂时寄存在那里,托小冯保管着。然后我拿了包和水杯,和大姐来到了位于15层,也就是病房最高处的手术室。

  我们来到那个陌生的手术室门前,这儿是个厅,长方形,约有二十几平米样子。门的右侧挨墙是几个塑料靠椅,靠椅的左斜对面是两部电梯口。电梯口的右前方,是专门供医生和护士出入手术室的门。两个电梯之间的墙上还张贴着非典时期的宣传标语:"防治非典工作职工应知应会……""早发现,早隔离,早报告,早治疗……"等,还有对我们这些病人家属说的:"为了你的健康,预防交叉感染,建议家属回到病房等候……"

  我和大姐在塑料靠椅上坐下来。7时50分,有医生在叫我。我来到那个通向手术室的通道,门未关,我走了进去。见到门里边约两米深地方还有一道门。两道门之间,左侧是一个窗户,窗户打开了,有麻醉师从里面送出签字单。麻醉师是个中年妇女,长得清秀而端庄,职业感很强。我说请问医生你贵姓?答姓张。我瞅瞅周围没人,把预先准备好的信封塞了进去,里面有500元钱。她却不收,用力往外推。我说只是表达一下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此前我听小冯说过有个姓张的女麻醉师,清正廉明,从不收小费,但还是决心试一试,现在看来是她无疑了。但我还是不甘心,又往里推,还是不要,竟生了气,扔到了地上。没法了,只好暂时捡起装进口袋里。拿过单子,看到上面又是八九条各种危险事项。又问了过去问过的话,是不是出了这些问题你们就不管了。张医生说不是那回事,这是病人家属的知情权,但手术会出现什么问题谁也不敢打保票。我签了字,递给了她,说了拜托和感谢的话。

  我又来到手术室门前,在凳子上坐下来。在我们旁边,有三位手术者家属,一位少妇,一位女青年,一位中年妇女。大姐轻声问我给了没有?我说没有,人家不要。她说你就没有多让让?我把情况给她说了一遍。大姐说张医生可真是个好人。我对大姐说,钱送不出去,心里不踏实。大姐说一会儿看有机会了再试试,真不行也就算了。

第16节:最长的一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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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最长的一日(3)
  许大夫终于来了,他亲自主刀这个事终于得到了落实,我和大姐放心了许多。人进了,我们就坐下来,安下心来耐心地等待,等待。在无比的焦灼里,想像着医生们有条不紊地进行手术的情景。

  另外坐着的三个人,可能他们病人的手术比较轻,他们一直在进行着轻松的交谈,说着些家长里短的事,有时还发出笑声,这和我们的心情那样地格格不入。我们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可他们没有一点感觉。又想想,凭什么也让人家和你来同样经受焦虑呢。

  不停地抽烟。那儿不允许抽,我走到电梯右侧的步行梯口,下到楼梯上去抽烟。一支接一支。跟家里打电话,告诉岳母和父亲,手术正在进行中。还有许多朋友和亲人来电问候。小康也从宁波打来电话问讯。

  坐立不宁,一会儿抽烟,一会儿来到窗前,朝远方观望。天空久阴骤晴,太阳如刚出浴般清新鲜亮。远处的各种建筑物,历历在目。车子流水一般在马路上流淌。一片鸽子带着哨音,从眼前掠过,飞向远天。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大千世界的人们都在忙着各自不同的事情,而我,也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员,此时此刻,我正在忍受着焦虑的煎熬,在期待着我的妻子手术顺利,平安归来。

  12时35分,许大夫突然从那个侧门走了出来,他轻松自然地对我们说手术很顺利,全都取了出来,3个月之后再复查,如有遗物,可用伽玛刀治疗。说已全部取净,也不会留后遗症。一幅很自信的样子。一会电梯上来了,许大夫走上去,电梯合上了门。我和大姐顿时兴奋起来,手术这么快就做完了,而且做得很成功,很顺利。我一时得意忘形起来,说起了自从家来京,一路顺风的种种事情:来的第二天就住进了院,我们想让许大夫做,就真的许大夫做了。我们希望放在上午,偏偏上午的病人不做了,我们就放到了上午。天气连阴了十几天,今天我们做手术,就突然晴空万里……咱们的运气看多好。姐却给我泼冷水,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以后说不定还有啥事哩。我说最关键的是手术,只要手术成功,下步就是如何恢复的事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正说着,一个中年妇女(后来我们知道她姓李)端了个瓶子,从侧门出来,问谁是武汉桥的家属,我和姐赶快站起来。她告我们说,这就是取出来的东西。我和姐都过去看,我看到里边是大半瓶浅绿色的水,瓶子底部是一些油脂似的沉淀物。那人拿走以后,姐又激动又欣喜地说都看到了,一个像个鹅卵石大小的圆圆的瘤子,下边还有个像桃子的嘴似的尖尖的小根。我想可能自己太紧张了,没看清姐描述的那个圆圆的东西。姐埋怨我看的什么,这么清楚的东西就没看见。不管我看见没有,姐看见了,取出来了,就放心了。我们继续耐心等待汉桥出来。(后来,我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圆圆的瘤子,我也没有看错,因为手术是把瘤子切碎一块块地取出来的。姐的眼花了,或是自己的臆想。)

  手术结束了,我也感到饿了,就到下面拿来了些点心。姐却不吃。我吃了一些,喝了些水。

  1时20分,程大夫也从正门出来了,神态轻松自若,告知我们手术很顺利,再等20分钟汉桥苏醒过来以后,就出来了。尔后,他坐上电梯下去了。

  我和姐更沉气了,心情更轻松了,只等着在门口看到汉桥。可是1点40分过了,汉桥没出来。又过20分,一直到两点,汉桥还没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我和姐焦急起来。我一直瞅着那个磨砂的玻璃门,又从两门之间狭小的缝隙往里瞅,看着里面皮影似的人来来往往,却就是不打开。终于见到有人推着一辆手术车过来,停在了门的右侧,却还是不打开门。我估计快了,怕汉桥下时电梯坐不下,就让大姐先乘电梯下去,到二楼等。姐顺从地下去了。又过了十几分钟,门终于打开了,看到汉桥躺在手术床上。可正要往外走,又停了下来,门又慢慢地关上了。约过了十分钟,我正在焦急,见早已下去的程大夫又急匆匆从上来的电梯口里走出来。他脸色苍白,神色慌张,我问他人怎么还不出来?他边走边匆忙地回答我,说出了点问题,稍等一会儿。按了门铃,门打开,他走了进去。大姐久不见人下去,又上来,问我怎么还不出来。我说说不清楚,刚才程大夫又上来进去了,说出了点问题。我对姐说可能出啥事了,程大夫慌里慌张的。又等约20分钟,手术室的门又打开,程大夫从里边探出头来,让我快要电梯。我问怎么回事?他说病人各方面都很好,就是瞳孔放大,要下去做ct。我预感到出了什么大事,赶快用电梯边悬挂着的电话要电梯,说15楼手术室有紧急情况,电梯赶快上来。电梯很快上来了,里边的师傅把门大开着,等他们出来。手术室门又打开,推出了汉桥。她盖着被子,头上缠着一圈有手掌宽的绷带,脸上明晃晃的,嘴里衔着一个小孩子的奶穗一样的东西,昏迷着,右眼角处有一行清亮的泪水。手术车后边,竖着一根不锈钢的杆,上边挂着输液瓶,连着汉桥的脚。几个医生都被深绿色的衣帽口罩裹得严严实实。我看到一个人极像朱大夫,因为他是带眼镜的。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直往别人的身后躲,不敢正面回答我。几个医生推着汉桥,急匆匆地往电梯处走。我跟着上了电梯,在汉桥的身边,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我低下头,确定是从汉桥的头上发出的。到了二楼,下了电梯,他们推着汉桥在走廊上向ct室飞跑。那是一段上坡路,路上铺着一层塑料皮垫,在中间有四五米长的一段上,塑料皮垫上的条纹由竖纹变成了横纹。他们在后边推,我生怕蹾着汉桥,在前边顶着不让快,嘴里说着慢点慢点,不敢蹾着她了。到了放射科,里边已做好了准备。进到里边,在往ct的床上放时,却挪不动。情急之中,程大夫大声喊道:"连下边的褥子一起抬。"我干脆脱了鞋,上到床上,两脚踩在两边,两只手掂着下边的褥子向上挪。大姐在一边喊:"还有输液瓶哩,还有输液瓶哩!"我们由于焦急,忘了连着脚的输液瓶。一个人从架子上取了瓶子。慌乱之中,汉桥身上的被子滑掉了,整个身体都裸露了出来,大姐赶快拉过被角,盖住了汉桥。我们把她挪到了ct的床上,出来等候结果。

第18节:最长的一日(4)
  我在外面,魂飞魄散。一会儿,汉桥出来了。我问程大夫是怎么回事?程说是脑子上边出了血,手术处没什么问题,说过去曾遇到过一例。从ct室出来,几个医生又是推着汉桥向电梯处飞跑。现在是下坡路,到了那个不平地段时,我还是在前边顶着,生怕蹾着了汉桥。我说慢点慢点。又上到电梯上,开到15楼,进到了手术室。过了约20分钟,程大夫从里边出来,适时有一个人从电梯上下来,送来了拍好的片子。告说是上边脑组织松驰,掉了下来。我从程大夫的手中看去,见到汉桥脑袋上部像戴个帽子,又像盛了大半盆的水,那个帽子和未盛水的部分就是刚出的血,好家伙,竟有那么多,简直不得了。我的头嗡了一声,心想完了,汉桥完了。她的半个脑袋里都是血,还不完说啥?大姐问有无生命危险?程说保守治疗不行,需要再次打开抢救,抢救及时不会的。他还说血压什么都无问题。我担心麻药劲过去,问麻醉情况,说正在第二次麻醉。我下意识地想到,现在能救汉桥的唯有许大夫,手术是他做的,他的医术又最好。我拼命和许大夫联系,他的手机开着,却不接。他的手机里可以留言,我对着话务员说:"许大夫,我是武汉桥的家属,她现在出了事,危在旦夕,请你赶快过来,赶快过来。"我又打办公室和科里电话,接着的人众口一词说许大夫上手术了。这可咋办哩,这边出了问题,那边人又上了手术台。许大夫说没什么事,一切都很顺利,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汉桥呀汉桥,你可一定要挺住呀!我跟程大夫打电话,告他说许大夫又上手术了,这可怎么办呢?谁来做武汉桥的第二次手术呢?程说一会儿张主任来做。约3点,一位五十岁上下男子从电梯出来,面带微笑问谁是神外家属?我和姐赶快站起来,说我们是。他对我们说这是脑神经手术里边的一个正常现象,你们不要着急。我们问有无生命危险?他停顿了一下,说有,但抢救及时就不会有。

  我和大姐猜测着种种可能性。大姐一直在埋怨我,说我高兴得太早了,不到最后就不能说大话。说我爱激动,现在可不再说顺利了。我的大脑简直要爆炸,心理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可还是强耐着性子等待。吸烟,一个劲地吸,把肺都吸没了。我下到楼梯上跟小康打电话,告知了情况。小康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哎呀哎呀,说我们太不幸了,百分之一的事情偏偏让我们遇到了。我说怎么办哩?他说看医生吧,一般是要重新打开清理血。小康还说只要能按时清醒过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4点多时,手术室门打开了,一个护士从里面抱出来一抱东西,我看到里面有大团大团的带血的棉纱和卫生纸,还有几个装着半袋血水的塑料袋,都拿出来扔到一边的垃圾筒里。我的精神太脆弱了,经不起一点点的动静,看着那些东西,我就想到那是汉桥的,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还有血水。5时多,手术又一次做完。张主任从侧门走了出来,他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做作的微笑,他这是为了安慰我们,同时是为了他自身的安全。我和大姐拦住问情况。他说这种情况一百个里要有一到两个,是头颅和硬脑膜之间出血。我问会不会对神经造成损害?他说现在先不要问这个问题,说大脑手术出现意外他们也解释不清楚,所以说危险性大。我和大姐问会不会瘫痪?张主任立马沉下了脸,无情地说这时候还问这,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由是我和大姐估计就是能活下来,也会落下病,或许是瘫痪,或许成植物人。说了没几句话,电梯上来,高主任逃跑似的上去走了。

  5时许,正门打开,程、朱二位大夫出来,告我们说手术已完,再等一会儿观察观察再下去。说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不放心,不停地跟许大夫联系,终于联系上,说他已知道了情况,瞳孔已经回来了,没有什么问题了。我说你是否来看看。他说不必要去,他们都处理过了,说有什么情况和我联系。我和大姐心脏简直要蹦出来,不知还会出现什么情况。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怎会出这样的事。等了一二十分钟,汉桥又被推了出来,头上仍是包着宽大的绷带,脸色蜡黄发明,口里还是噙着小管管,仍昏迷着,眼角有一道泪痕。朱大夫说没事了,瞳孔回来了。我看着手术床上的汉桥,吓得不敢去接近她。早晨竖着走出去的一个人,现在像个死人一样躺着。头上围着一圈宽大的绷带,向外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我们坐上电梯,下到二楼,把汉桥推到了icu室。张医生(麻醉师)也跟车一起下来,说话很轻松,也说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问张医生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她说:"完了,没事了。"我又是一阵心跳。我想到了电影里的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登基接受万人朝贺时,因太小不知是在干什么,一直要从龙椅上下来,太监不停地安慰他说"完了完了"的话。那是个不祥的词汇,预示着大清帝国的终结。现在她也用了这个词。

第19节:最长的一日(5)
  我和大姐看到汉桥进到了icu里面,门关上了,我们真是怀着万分的担心。icu的旁边是个过厅,里边靠着窗户有一排固定塑料椅。过厅的门口,是个半圆型的桌子,后面是值班人员的岗位,有个白胖且慈眉善目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后面磕瓜子。我和大姐来到这里不安地坐下。一会儿姐又上到三楼去找大夫问情况,我也上去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他们说到目前7时51分,情况一直很平稳。却没见到张主任。8时许,程、朱、候三位大夫都下来走了进去。我和大姐站在门前等着消息。他们出来时说,汉桥已能听出来叫她的声音,也会握手,眼也睁开了,左臂和腿已会动,只是口里噙着的管自己还没吐出来。我又详细地问了朱大夫刚才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在颅骨和硬脑膜之间出的血,约有七八毫升(我怀疑不会这么少),又输了四百毫升血浆。我说是不是颅压没有控制好,假如颅压能保持正常,大脑怎么会下来?朱大夫未作正面解释。又说汉桥的是同侧下坠,过去有个女的是对侧下坠,结果死掉了,言外之意是汉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上去了一会儿,我还是不放心,想到一定要见到张主任问个究竟。又上到三楼,医生办公室里还是没有他的影子。我打听到他在走廊的尽头还有个办公室,就来到那里敲门。里边问是谁,我说是武汉桥的家属。里边说,有什么事?我说张主任请你开开门,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放心,我不会跟你胡搅蛮缠的。门开了,他站在门口问我想问什么?我说我能不能进去说?他说你就在这儿说吧,我还有事。我说我想知道武汉桥当前的真实情况,她究竟有没有生命危险?她的领导打电话过问手术情况哩。他生硬地对我说,程大夫不是给你说过了吗,就是那些情况。这要是放在其他地方病人早不行了,比如你们n市,亏的是我们的设备和经验。我又问他病人还有没有生命危险,多长时间危险期才能算过?张说现在已基本脱离危险,真正地脱离要24小时。我含着泪对他说,张主任,请你们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病人的生命,不管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救活病人。我的孩子在国外上学,她还不知道她的母亲得了这种病,现在正在做手术……我说不下去了,眼泪流了下来。在那一刻,我真想跟张主任跪下来,求他来救汉桥的命。张主任的语调温和下来,他说,你放心,你不说我们也会这样做的,这种情况我们过去遇见过,有这方面的经验,并已尽最大努力作了最好的处理。现在我们等于动了两次手术。一般情况下,病人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你放心吧。我说,拜托你了张主任,我代孩子谢谢你,请你一定保住她。

  一天几乎没吃东西,实在有点饿了。我让大姐在那里等着,我上街买了几张烙饼。回来大姐却不吃,也不喝水。说不饿,也不渴。我吃了些。

  一点点动静我就会心惊肉跳,我的胸膛里好像就只剩下了一个心脏,一有风吹草动,它就像个风箱一样唿唿嗵嗵地跳一阵。我和大姐隔半小时到门口的小对讲门铃去问一次情况。10时,大姐又上去问情况。那天是程大夫值班,他说刚打过电话,没什么问题,很平静。姐夫和大哥来电话,下午小四、司机小陈,还有妹妹、弟弟及父亲都来了电话,大致告知了手术中的意外情况。说现在医生正在进行全力救治,究竟将来如何,是死是活是瘫,就看她的造化了。他们说要过来看望,我不让他们来,说目前我和姐两个人就可以,来也帮不上忙。

  11时,又做了一次ct,情况非常正常。头上的血已消失了,而且大脑已恢复了原位, 和大姐又松了一口气。往ct室去的路上,程大夫叫道:"武汉桥。"汉桥很及时地嗯了一声。"摆摆手。"程大夫说。汉桥左手上下摆动了几下。车抖动时,挤眼咧嘴,做痛苦状。汉桥清醒过来了,真的清醒过来了。小康说,只要醒过来就没事。现在她清醒了,没事了。最起码,不会成植物人了。汉桥的脸很黄,还是明亮亮的,我俯下身子时,她的头上仍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我们往ct室进的时候,一个很年青的女医生在里面,车子不知为何推不到ct跟前,怎样调方向都靠不到。她一直嘟嘟囔囔地说过去都是这样的,这次是怎么了。挪来挪去,终于靠到了里面,把汉桥抬到了ct的台子上。里边气温很低,空调冒着嗖嗖的凉气。我对那位医生说了,她拿过来一条被子,搭在了汉桥身上。关上门,我们都出来。大姐进到隔壁去看屏幕,我却不敢去,我怕上面仍是那种吓人的景象。我在外面的走廊上来回走,既急于知道结果,又怕结果不好。真的体会到了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诗句的意境。我像一只笼中的狮子,气急败坏地在走廊里来回蹿。一会儿,大姐来到我跟前,低低地说没事了,好了。我反问是没事了?姐说是,医生说的,血都没有了,脑子都又回到了原来位置。这时门打开了,我们又进到里面把汉桥抬下来,从ct的台子往车上上时,汉桥的屁股还主动地往车上挪了一下,这充分说明她的意识已很清楚。汉桥又流了泪,可能是太疼了吧。我发觉汉桥的身上仍是冰冷冰冷,给程大夫说到里面时要给护士说一下,让他们给她盖好被子。程大夫也高兴地说没事了,都恢复了,人清醒了,不要紧了,你们可放心了。

第20节:最长的一日(6)
  我们怎能放心,谁知道还会不会再出现其它的情况。下午真得把我们的心吓成惊的了。许大夫说没事了,程大夫说没事了,可到后来,事来了。我们确实放不下心来。我问程大夫,她的头会不会再次出现这样的问题?会不会像个熟过了的西瓜,或是坏了的鸡蛋,里面乱晃荡。程大夫停了下说,真要那样,武汉桥就太倒霉了。又安慰似的说一般不会。武汉桥,你一定要好起来,但愿就这样平平稳稳地下去,不再出现新的意外。你一定要坚持住,挺住,我相信你有顽强的生命力,一定能度过这一关的。

  程大夫走了,我和大姐来到icu旁边的过厅里(姑且称这里为"烽火台"吧。因这里是到病房的咽喉要道,闹非典时,这里曾是对来往者的检查和消毒站。而且从形状上来看,前后都是走廊,到这里有了一个屋子,很像长城上的烽火台。也是我和姐观察等待汉桥病情的地方。)在凳子上坐下来。我跟大姐商量要给护士一些钱,因为护理非常重要。现在没事了,不等于下步没事,而下步的恢复全在于良好的护理。大姐用责怪的目光看着我,停顿了一下,问我给多少?我说最少得五百块吧,这时不能心疼钱了,钱就是在这个时候花的。大姐说给她们不知要不要,里边也不知有几个人,给这个不给那个,反而不好。我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里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要给,给谁呢?最后姐说干脆买点饮料吧,几个人都能喝。我想想行,就下去来到医院门口,那里的小铺正要收摊关门,买了两箱饮料。我搬一箱,他们搬一箱帮我送上来,放到了icu门前。我按响了门铃,有人答应了。我说你出来一下。她问有啥事?你讲吧。我说有事需要当面对你讲。一会门开了,出来一个很瘦小的年青护士。我问你贵姓?说姓李。我问你们里面几个人,是你在护理武汉桥吗?她说两个人,是她夜里护理武汉桥的。我把饮料搬到里面,央求她们一定要好好照顾病人,还对她说了汉桥手术时出现意外,做两次手术的情况。她们对此竟一无所知。

  我和大姐坐在凳子上,分析着汉桥的病情,算不算责任事故。既然是个正常现象,为什么就没有预防措施。现在看来是稳定了,但会不会再次出现意外情况。医院里应该想到这一点,应有预案,一旦出现问题,就不致于手忙脚乱。想到一切都是这么顺利,我们想找许秋山,就找到了,而且是他亲自动的手术。我们想放在上午,偏偏一个人的手术不做了,为我们提供了方便。今天的天气又是这么好,日子是个带8字的,一切都是这么顺利,可万万想不到百分之一的概率竟让我们碰到了。我又突然想到,假如汉桥的手术没有改在上午,而仍是下午做,在遇到这样的意外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假如那样,一切抢救工作都要在后半夜进行。许大夫要是来不了,能不能请到张主任,张主任能不能来得这么及时。真要是在后半夜里抢救,上楼下楼,做ct检查,能否这么顺利及时,一切都是个未知数。阳光下和星空下怎会是一种概念。又想到假如我们不来北京,而在n市做,出现了这个情况,依那儿的条件和医疗水平,真是后果不堪设想。想想我们来北京真是来对了。

  夜已很深了,我劝大姐吃点饼,喝点水,可她还是不吃不喝,说不饿,也不渴。我说整整一天了,怎么会不饿,不渴。我把饼拿出来送到她面前,也不接。不吃总要喝点水吧,这么热的天,可她说不渴。我说你要保重身体,汉桥现在基本没啥事了,你也可以放心了,要是自己有病了,怎么来照顾她呢?可是姐就是不吃不喝。

  天气十分炎热,蚊子成团成团地向我们进攻,我和姐连个扇子也没拿,找了张硬纸片你扇扇我扇。拆烟囱的电钻声像飞翔的直升飞机,在外面轰鸣。我从窗户上看去,工地上灯火通明,拉运垃圾的汽车进进出出--白天不让进市,晚上的时间是属于他们的。高高的烟囱上面,工人们还在灯下作业。我们的心情真是烦燥极了。姐说咱们都回去吧,熬了一天了,明天还得来,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我对姐说,你回吧,回去让金姐给你做点饭吃,休息休息。我也很担心她的身体,一天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怕弄出病来。一旦有了病,她不但照顾不了汉桥,我还得照顾她。姐说都回吧,你也回吧。汉桥没啥事了,慢慢恢复吧。我说你回吧姐,我在这儿,这儿没个人不行。有我们在外面守着,医生护士都会更加用心。汉桥恢复得会更快更好。姐问为什么?我说我们在不在这儿,汉桥都能感觉得到。大姐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

第21节:最长的一日(7)
  我对大姐说的话,是我真切的感受。我想像着处在昏迷中的汉桥,其灵魂暂时脱离了她的躯体,无拘无束地在天空中游荡。她会去向哪里,哪儿是她的归宿?她终于来到一片光明的一带,那儿有雯雯,有我,有我的岳母,有她的兄妹,还有众多的亲人和朋友。那光明的灯,是由我们这些人擎起的。我们朝她喊道,归来吧,归来吧!于是,那个缥渺的灵魂,终于不再迷惑,落于那一片光明中。就像一只小鸟,栖息到了母亲的身边。

  小桥,我并未远离,我就在你的身边,还有大姐,我们是如此地惦记着你的安危。你赶快好吧,你要强键地呼吸,强键地心跳。你要站立起来,不能当懦夫。你不会的,你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你一定会经受住考验的,我和雯雯在盼望着你赶快好起来,好起来。好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回到我们温暖的家了。

  想坐在椅子上睡一会儿,然而睡意却不知在哪儿飘荡,不来我疲倦的大脑中。是被震耳欲聋的噪音吓跑了,是被蚊子的集团冲锋叮跑了,还是我受惊的心不敢来接纳它。睁开眼看姐,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眯着眼,一幅似睡非睡的样子。从走廊里传来清亮的滴水声,"如一枚银针掉于空谷之中",哪是谁的诗句,与我的感觉那样相似。睡不着,起来,在走廊里走,去寻觅滴水的声源。昏黄的灯光下,仰头细看,看不到。看不到,却听到了,就在我的脑袋上面,挨墙的铁皮上,上层楼空调流下的水,滴在铁皮雨搭上发出的。走了几个来回,吸了一支烟,看到墙上贴的防治非典的宣传画,有的已快掉下来,灵感突至,上去揭了几张,铺在地上,躺了下来。极想睡一会儿,白天确实太累了,昨晚也没好好休息,明天还不知有什么事,要保持体力。眯上眼,头平放在硬绑绑的地面上,不得劲。侧着睡,头歪着,更难受。地面也太凉,沁人心脾,怕受凉生病。躺了一会儿又起来,把那几张画卷好,不舍得扔,塞到墙边的暖气片里面,以备后用。每隔一个小时,到icu的门口按门铃问一次情况。护士有些烦了,我也知道不该这么着,可心里实在不放心,问了心里就踏实一会儿。

  睡不着,起来抄几条墙上的标语:

  "解放思想,与时俱进,加速发展,振兴xx。"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真心实意对人民负责。"

  "心里想着群众,凡事想着群众,工作依靠群众,一切为了群众。中共xx区宣传部。"

  "全区齐动员,科学防非典。"

  天快亮的时候,坐在椅子上一打盹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个人在我的对面放了把椅子,像是个滕椅,但比滕椅窄小,勉强能容下一个人的身子。那椅子上铺着一块很大的白布,落着地面,在等着我去坐。突然醒了,琢磨着梦境,弄不懂其中含意。又刚眯糊着,突然母亲在叫我,她喊着我的乳名,说汉桥都掉下去了,你还不快去救!急忙看去,汉桥已掉进了万丈深沟里。又猛的醒来,再也睡不着。突然,又一个念头像一头猛兽闯进了我的大脑:一旦汉桥死在这里,我就会抱着她的骨灰盒回去!这个念头让我头皮发麻,也是我聪明的大脑以前所没有达到的领域。北京市政府不可能让我把她的尸体拉回去,我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力把她偷运回去。我只有携着她的骨灰,回到家里。人们都知道我带着汉桥来北京看病了,而回去的时候,却剩下了我一个人。她永远地从那个楼道口,从党校的办公楼,从那个菜市场消逝了。还有孩子,她走的时候,我和她的母亲一起到首都国际机场去送她,而当她返回来时,她的母亲却不在人世了,就只剩下了一个冰冷的骨灰盒?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多么吓人呀!我又联想到了母亲,她是得了脑溢血,而年纪轻轻去世的。而如今,汉桥也是脑子里大量出血,莫非……我不敢往深处去想。汉桥啊,你可一定要挺住,千万不要那样。

第22节:杨晶为啥不来看我哩(1)
  7月29日星期二晴

  杨晶为啥不来看我哩

  天渐渐亮了,城市从睡梦中醒来。我站起来,伸了伸酸困的四肢。一夜过去了,很平静,没有出现新的情况。汉桥逐渐离开死亡地带,一步步到达了安全的彼岸。6时,我和大姐上到三楼,让护士敲开了医生休息室的门。程大夫睡眼惺松地从屋里出来,说现在情况挺好。大姐说是否会一直这样,会不会再出现意外情况,是否和主任们研究一下。他说你们不说我们也会这样做的,要等到8点钟许、张二位大夫上班。

  昨晚和大姐商量半天汉桥下步治疗的事。商量结果是在抓住许大夫的同时,要紧紧依靠张主任,因张是这儿的负责人。许大夫不是这个病室的领导,而且和张肩膀头一般高,不便于插手,无论张主任是否经常在这儿,都要紧紧地抓住他。我对大姐说要给张钱。大姐瞪着眼我问给多少,我说和许一样的数。大姐说能给那么多,就是给也要少给些。我对大姐说,钱能通神,惟有送钱,才能救回汉桥的命。我对大姐说汉桥挣了那么多的钱,现在到花时候了不舍了,对不起人家。而且汉桥要是好了,还能挣多少钱。就是她过去没挣过钱,好了不能挣钱,我们也要照样花,她还是孩子的娘。钱能通神(我理解这个"神"字,是形容词词性的那个神,是神气的"神","神乎其神"的那个"神"。这个"神"的意味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其含义非在一定情势之下而不能领会得到。)呀。从楼上下来,在黎明的清辉中,我来到医院门口的银行,从自动取款机里取了三千元,做好了准备。

  又通过门铃问了护士汉桥的病情,说平稳。

  小四一早从上海打来电话问候。

  天已完全亮了,走廊上的灯也熄灭了。这时,突然从窗户里传来一阵哭声。我过去看,只见下边的院里停着一辆救护车,前边的挡风玻璃上搭着黑纱,有十几个戴着白孝布的人在哭泣,原来是在从太平间里往外拉尸体。这个场景令我不寒而栗。想到汉桥要是昨天没有抢救过来,得以生还,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在我的生活里,也会出现这个场景。

  又给许大夫打电话,还未开机,我用事先字斟句酌打好的腹稿给他留了言:"许大夫,你好,打扰你了。昨天的事故不知究竟是为什么,以后还会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我万分担心。我们来t医院,就是奔着你来的,因为你是中国最好的神经外科大夫,现在我们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今天请你在百忙之中,一定要来看看武汉桥的病情。"

  一定要想办法在上班之前把钱送到张主任的手中,因为一到办公室,人来人往就不好送了。从7点半开始,我就站到通往外面的门口,从长长的走廊上观察着过来的人。那个走廊有二三十米远,汉桥从十二楼下来做ct,就是走的这条路,因直对着我,来去人员尽收眼底。一直到7时56分,我才从如织的人群中看到了张主任的身影。他背着个包,穿着个蓝色的t恤衫和牛仔裤,背着包的肩膀往上耸着,一摇一晃地往这儿急匆匆地走。到了门口时,我拦住了他。他吃惊地看着我,以为我要缠他闹事,躲过我径直往里走。我随着他走出另一侧的门,在楼道上拐弯的地方,我赶上他掏出了信封,往他手里塞。他做出惊恐的样子,张望前后,推我的手。我说张主任,我爱人的病让你费心了,本来早就要给你,一直没有见到你,这是一点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他还在推托,我不容分说把信封塞进了他的裤袋里,然后跑了下来。我如释重负,回来走到大姐跟前,悄悄地告诉了她。

  8时许,程大夫从icu出来,告我和大姐说现在汉桥神志已清楚,能分辩出1和2了,四肢均能运动,右侧稍差点。心脏,血压一切正常,准备上到三楼观察室。大姐问是否要输葡萄糖?程大夫说这是我们考虑的事。我说这种病例少,是否应采取特殊措施。程大夫说这种病见得多了,和外伤差不多。 我问是否和高血压脑溢血一样?程说比脑溢血要轻。我和大姐说是不是要采取些预防措施,以防止意外?程说只能注意观察,及时采取措施,病真要来,拦都拦不住。我对程大夫说,能不能多在这儿呆一天,这儿毕竟比观察室条件好。程说等会儿跟张主任商量一下再答复你。

  稍过一会儿,张主任带着病室仅有的4位大夫从楼上下来,进了icu。我和姐站在门口等着。约有十五分钟,他们出来了。张主任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地对我们说,武汉桥神志清醒,四肢能活动,一切正常。又不无夸张地说,这下可放心了吧。又说你们想让武汉桥在icu多待会儿,可以,就今天下午或明天再转移到三楼吧。我和大姐舒了口气,连声道谢。到现在为止,心算是放到了肚里,汉桥基本上逃出了死劫。给岳母和父亲报告了情况,让他们放心。我想到,刚才张主任能带着全部医生下来到icu去查看,又带着笑容,这一切都应是"神"的作用。

第23节:杨晶为啥不来看我哩(2)
  刚才正在记录(8时38分),许大夫打来电话,说刚看到信息,以为有了什么事情,刚才问过了,没有什么事呀!他的语气欢快而轻松。我说,许大夫,我们是慕名而来的,昨天晚上我们一夜都没有休息,守在门口,太焦急了。你的经验多,要给他们多指点多指导,千万不要再出现意外情况了。许说根据目前情况来看,不会再出现什么问题的。我说你的手术是很成功的,就是手术之后出现了新情况。许说这种意外是每一个大夫都可能会遇到的。

  接过电话,正好朱大夫往外走,说情况很平稳,就是神志弱些。我理解就是说话少气无力。朱大夫说是手术太大,还有待进一步恢复。还说隔离室条件还是好得多,安静,而且宽敞,消毒也好。我又对朱大夫说,像她这样的病例少,还是应把问题考虑得复杂些,超前些,万万不敢麻痹。朱大夫说在5--7天时可能要出现水肿,病人要难受,还要用些药促使早点恢复。

  本来和大姐商量都去休息一会儿,我让大姐去金姐家休息,上午我在这儿,下午让她来接替我。后来大姐说回去也没啥事,就在这儿等吧。我说咱俩人最好还是不要挪窝,还在这儿守着。我们在这儿,汉桥都能感觉到。另外,大夫们过来过去看到我们,对他们都是一种影响。

  大姐说今晚都不要在这儿了,要相信医生。我说下午再说吧。姐说你去买凉席吧,万一晚上在这儿时用。我说我的凉席在暖气后边塞着,随时都能用。

  大姐昨天一天未吃饭,早上6时半,一起到街上吃饭 ,她只喝了一碗豆浆,吃一片面包,说放心不下,就一人先回来。

  拆烟囱的电钻声如雷霆怒吼,震得耳朵轰轰叫。我们来的时候好像是刚刚开始,现在拆有三分之一。医院本应是个安静场所,却日日被噪声包围着。楼下也在响,地板在颤动,好像是从下面往上打钻。我下到二楼,果然见到有人拿着电钻在向天花板上钻眼。房子里还支着许多支架,竟是个工地。我对他们说,你们能不能声音小点,上边有危重病人。他们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我,照打不误。我又喊了几声,他们毫不理睬。想想,自己太天真了,人家怎会因你一个病人而停下工程呢。唉!这个医院简直成了个大工地了。

  在"烽火台"的值班岗上,一直是那个妇女在值班。她三十多岁,微微发福的身材,长着一幅企鹅一样丰满而白皙的脖子。她用道地的北京腔和几个男女说笑逗乐。他们像一个玩笑沙龙,时不时就扎成了堆。他们吃着瓜子,唠嗑着北京的天气和医院里的新鲜事,说了就开心地笑。有时一个很平常的事,他们就能乐半天。男女之间你打我一巴掌,我拧你一指头,玩得可得劲。他们就好像是神仙的儿女,没有一点尘世的烦恼,因而无从体会到我们的心情是多么的沉重,多么的惶惶不可终日。

  上午,我和大姐大多时间或蹲或坐或站在icu的门口(倒很像两只忠实的看家狗),一有神外的医生进去出来,我们就及时地询问情况。当门打开的时候,我们像个长脖雁一样向里探望,希望能看到汉桥。时间一分钟一分钟,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每过去一段时间,我和大姐的心里就松快一些,因为张主任说过汉桥的危险期为24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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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杨晶为啥不来看我哩(3)
  很长时间以后,我忽发奇想,应该有人针对病人家属写上一本书,书的名字就叫做《病人家属心理学》,或叫做《护理心理学》。在无有此书的情况下,可对那些危重病人的家属办一个有关护理知识方面的学习班,告他们一些最基本的护理知识。这样最起码有两个好处。一是可给医生减少麻烦。二是家属少了许多心理上的恐慌,但最终还是对病人有好处。

  探视的时间快到了,icu的门前,男女老少挤了一大堆,都是提着东西,挤挤挨挨,颇有点我们劳教所接见时的样子。我和大姐商量着,怎么充分利用这宝贵的30分钟时间。我们决定两人轮流进去。我让姐先进,姐说你先进吧,你用25分钟,我只要5分钟就够了。

  时间到了,可一次只准进5个人。我和大姐第一批没轮上。当他们往里进的时候,我在门外仔细观察着进去的人是怎样换鞋换衣和办理一应手续的。我尽可能地把各种程序弄清楚,以节约时间。第二批轮到我们了,我进到门里,脚上套了塑料薄膜,穿了一个又旧又厚的棉布白大褂。由于紧张,大褂穿翻了,脱下来又穿。到里面登了记,护士说武汉桥在里边第一个门。我既急于见到汉桥,可又很怕见到她,我怕她面貌有变化。就和前天晚上做ct时的感觉一样,那时她进到里边以后,大姐去到隔壁的屏幕上去看,我吓得在走廊上来回走,不敢进去。我的头有点晕,眼前发黑,到第一个门就往里进,护士说是里边病房的第一个。我来到了护士说的那个门,我想到汉桥是否会真的让我认不出来。我来到了汉桥的病房里,只见屋里躺着三个人,有个年青的护士坐在一边。靠门两边,一侧是一个老头,另一侧是一个老太太。床头都支了起来,人都是半躺着,处在昏迷状态。最里边的是汉桥,她的床在靠墙的位置。她无声无息地平躺在床上,头朝着门的方向,身上盖着单子。我放轻放慢脚步,朝她走去。屋里十分安静。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的里边,因为墙壁上有窗户,从这个角度看得清。我从那个床和墙壁之间仅能容下一个人的小窄道里走过去,俯下身子来看她。只见她没有枕枕头,头上还是裹着那个能遮住大半个脑袋的绷带,鼻子上夹着氧气夹,脚上输着液。她的脸仍肿着,发着亮色,但没有象我想像的那样大得吓人。面部还是那样周正,没有嘴歪眼斜。脸色也不是太黄。嘴唇还是红红的--那也许是纹唇的效果。她的嘴里没了那个小东西,也不知是自己吐了出来,还是护士取了出来。我低低地叫道:"小桥小桥。"她似乎没有听到。我又叫了几声。下边是我们的对话:

  "小桥,小桥,你感觉怎么样?"

  她听到了我的声音,嘴唇动了动,没有睁眼,很模糊很痛苦地说:"头困。"。

  "你睁开眼看看我。"

  汉桥睁开了眼,无力地半睁着,她的眼睫毛一夜之间似乎长长了许多,遮住了眼睛,因而眼睛显得很模糊。

  "我在哪儿?"

  "在二楼病房。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icu?"

  "噢。咱姐在外边哩?"她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到,是单凭嘴来发出的。

  "哦。人家让轮替进,这地方规定每星期二和星期五下午能探视。"

  "现在几点了?"

  "3点多。昨天晚上去做了ct,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昨天的事都不知道,今天稍好点才知道。"

  "昨天夜里又做了ct,情况很好。"

  "手术顺利吧?"

  "顺利,全都切除了,干干净净。今天早上许大夫还给朱大夫、程大夫打了电话,很关心。家里咱妈咱哥都打电话了,都在关心着你。你感觉怎样?"

  "渴。"

  我对护士说她渴了。护士拿了别人的一个葡萄糖瓶,里边有半瓶水,里面插着一个不是专门用来饮水的吸管,递到我手里。我拿住,伸到汉桥口里,她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护士说她可坚强了。我说是的,她的确很坚强,也很顽强。她上中学时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

  "孩子的学费,不要忘了催老许。"

第25节:杨晶为啥不来看我哩(4)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我强忍着声音,答应她。并让她安心养病,不要再操这么多的心了。

  "脖子疼。"汉桥呲着牙,十分难受的样子。我给护士讲了,护士说这是正常反应。汉桥说咳嗽了,要吐痰。护士从别人那里撕下来卫生纸,递给了我。我放到汉桥嘴边,说吐吐,吐了一口。好像没吐净。我说再吐吐,又用力吐了一口,啊呀!竟是一口血痰。我十分吃惊,但我克制着没敢表露出来,也没有中止问候。我跟她说医生本来今天就让上到三楼,我说在这儿再住一晚上,这儿条件好得多,明天就可以上去了。护士对我说上午还喂了小米汤,喝得很好。我很担心汉桥咳嗽咳不出来,因为过去母亲得病时我知道咳不出痰来,要用吸痰器来吸。如到了肺里,就会引起感染。刚才汉桥好像要咽到肚里,谁知没咽,她也可能知道咽到肚里不好。

  "屋里住几个人?"汉桥问我。

  "三个,你在最里边,门口两边有两个,都是老人。"

  "噢。"

  "你动动胳膊叫我看看。"

  汉桥吃力地动了动左臂,右臂没有动。我指着右臂说你动动这个胳膊。她略动了一下右臂,也动了动没有输液的那条腿。

  挨着汉桥的一个老人旁边,有两个女人在看望。一个年青的,一个中年的。他们在叫老人,可老人昏迷着不答应,呼噜呼噜地大睡,年青女人在哭。

  "我要出去了,大姐还在外面等着。人家规定只能看三十分钟,给咱姐留点时间。"

  汉桥闭着眼没有答应,好像已精疲力尽了。但我搞不清,担心她又出现了什么不好的情况。就又问护士她为什么不回答?护士说没啥事,可能是没力气了。我出来时,护士让送脸盆、手巾等东西。

  我急匆匆来到外面,让大姐进去。在外面时,我突然想到出来时没有向护士告别和道谢,也应该问一下护士的姓,还应问一下一旦病人想喝水时,因无力说话声音太低,怎样才能让护士知道?于是赶快往门口去,要在姐出来到门口时,让她进去给护士表述一下。谁知我刚站在门口,大姐就出来了,脸上出现忿忿不悦的表情。我问你怎么刚进去就出来了?她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见。又问了一次,听到她恨恨地说:"又叫你哩。"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快穿了医院的衣服往里走。我又来到汉桥的身边,俯到汉桥的耳边问:"小桥,你有啥事?"

  汉桥却不回答。我俯在她的身前,看了她一会儿,她很安详地睡着,脸上的确没有大的变化,就像平常睡觉一样。又看了看输液管,见到液体一滴滴地向下滴。一切都很正常。

  我问护士贵姓。答姓李。我问屋里几个护士。她说就她一个。问现在她情况怎么样?她说很平稳。她的任务主要是看监测器。这我才看到在汉桥偏上方向挂着个电脑屏幕,上边闪动着绿色的光波。我说谢谢护士,我现在就去把用具拿来。

  快步上到三楼拿了脸盆、毛巾、香皂、茶杯、吸管、卫生纸等。把一捆吸管全拿了下来,刚才汉桥用的是别人的吸管,要多拿些,不能让护士小看我们。在三楼时,那个山西的妇女病号问我汉桥清醒了没有。我说清醒了。她安慰我说只要清醒过来就没事了。我说是的,没事了。我把东西拿下来,送到里边。告护士说,毛巾黄的是洗脸的,蓝的是洗身的。问齐不齐?说齐了。我说一旦需要什么,我们就在门口,你跟我们说。我又站在汉桥身边看了会儿她,没有再叫她,让她休息吧。

  出来和大姐对情况。她说她进的时候,叫醒了汉桥,谁知汉桥却问她杨晶为啥不来看我哩?大姐以为汉桥又要见我,所以就出来换我进去。实际情况是,她把我见她的事情给忘记了,她以为我还没有进去看她。我想到她在清醒的时候,首先想见到的是我,是和她朝夕相处的丈夫,而不是和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在她的潜意识里,我是那么地重要。大姐说汉桥清清亮亮。我说是,而且四肢都没有问题。其实这时汉桥神志已完全清楚 。给我最深刻的一点感受,是她有了时空感。(在这个时候,我对时间和空间与人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我理解了人类的祖先为什么把我们身处的地方叫做"宇宙"。想到一个人首先是生活在时间和空间中的,一旦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那么他就是进入了死亡之境。人的死亡,就是对时间和空间的失去,而进入到了另一个仙幻的境界之中。一个人假如有时间和空间的知觉,那么他就依然有生命的存在。)大姐说担心汉桥糊涂,现在看来没有问题,只是没有劲,说不出来话。我第二次进去时她没有说话,令我不安。汉桥呀汉桥,你真是不简单,你一定要闯过这一关呀!今后,我一定会很好很好地照顾你心疼你的。

第26节:杨晶为啥不来看我哩(5)
  和大姐商量,都找地方休息吧,今夜不再在这儿了。既然平稳了,危险期也过了,也放心了,在这儿也没必要了。5时多,大姐和我最后对着门铃问了一次汉桥的情况,然后一起离开了icu。我们来到了外面,半下午的阳光火一样燃烧着。我如同走出地狱,突然发觉外面的世界是那样地陌生和空旷。大姐替我打听去程跃的办事处的公共汽车,坐上以后,竟睡着了,一直坐到了颐和园。又换车回来,用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程跃处。

  在程跃的办事处吃饭时,满脑子依然是医院,是手术,是汉桥。饭后用总台电话给医院联系。护士接住,我问武汉桥现在怎么样?护士说方大夫去下去看了。过一会儿,又打几次才打通,正好方大夫接住。说情况挺好,放心吧,有啥事给你打电话。我又往小金姐家给大姐打电话,告知已在办事处住了下来,并讲了汉桥现在的情况,让她放心。我说你吃过饭早点休息吧。大姐说明天早点去。

  程跃把我安排到马路边的一个小平房里,在办事处的大门外面,是个临时性的建筑。程跃叫服务员领来了雪白的被子、床单和枕头,还拿了一条毛巾,放到小屋子里。这个屋子很小,一横一竖放着两张床。一张床的头顶着另一张床的尾部。另一头放着一个桌子,上面放着台电视机。我住的是横着的床,另张床上睡着司机王平师傅。

  有地方住了,心安了下来。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回想着无比紧张的两天一夜,像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想着汉桥的样子,心里是那样地惦念她。虽然相隔那么远,她好像还在我的身边,和她紧紧地挨在一起。想到了几件事,心里分外难受。一是汉桥手术前对我说要对大姐客气点,人家是来给咱们帮忙的;二是汉桥在icu时问我现在几点了?咱姐在外面哩?时间对她来讲,还继续存在。那是她的时间,她的时间并未离她而去。她还记着她的姐姐,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还在记挂着她。她也知道姐姐是来照顾她的,在外面等着她。三是手术之前,她对我说让我再买个西式裤头,把这一件换下来洗洗。想到要是汉桥出了事故,这些关心以后就永远不会有了。四是早两天洗脚时,从家带的毛巾已经烂得不能用了,也不让更换新的。这几件事一遍遍地在我心上漫过,引起我无比的感伤。

  晚上小康打来电话询问情况,问清醒了没有,说只要清醒就问题不大了,基本上没啥事了。说了要注意的几件事。一是不要轻易提建议,人家说怎样就怎样,要尊重医生意见。二是防感染。我问不是输着液吗?他说有的输着液也感染,但这种情况极少。我说现在是护士护理着,不让我挨边。他说护士护理好。我问小康这到底算不算责任事故?说不是。杂志上登得很多,都在探讨这个问题,说是自己倒霉,作了两次手术。

  刚刚睡着,昨晚的那个梦境再次出现。在我的床边放着一个藤椅,上面蒙着一个宽大的白单子,在等着我去坐。一激凌醒来,再也睡不着。看了表,已近11时。反复思索着那梦所蕴含的意义,有什么预兆,却始终会不透。一时又是对汉桥那样地担心,想到今天不应该离开她,她毕竟才手术第二天,生命还非常的脆弱,恢复中依然还存在着变数。想起来打电话询问,又怕护士厌烦,于是干脆穿衣起来,拿了包和水杯,到门口打了的,又来到了医院。到了icu门前,来到了汉桥的身边,虽然见不到她,但我的心里是那样地踏实。又对着小门铃问了汉桥的病情,说平稳(这时问情况就有了点履行公事的意思,没有了昨天的焦急)。问吃饭了没有,说吃了。问吃得什么,说大米汤。我说护士,武汉桥现在身体十分虚弱,说话声音低,小心她有事时说话你听不到。护士说请放心,我一直在她身边。我特意对护士说,我就在外面,一旦有什么事,需要什么,就可对我讲。其实,我这是在暗示她,我在外面守着,你们可不要麻糊。心里头暗暗地对汉桥说,小桥,我就在外面,在你的身边,一直在守候着你,你安心地睡吧,赶快恢复吧,好了咱就可以回家了。对护士说了了,又上到三楼,见到是朱大夫值班。他问我怎么还没走。我说走了不放心,又来了。他盯了我半天,那眼神里有许多含义,钦佩、同情、厌烦、责怪等。之后又吸溜了一下鼻子。我不管那么多,见到他了,我就达到目的了。我也要让他知道,武汉桥的家属还在这儿,你们可不要懈怠。来到楼下,想到了朱大夫吸溜鼻子的动作,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前天一天,昨天一天不要说洗澡,连脸都没洗,我竟把这些每天都要做的课目都忘到九宵云外了。

  依然钻声震耳,蚊子如云,那边的"银针"仍在"空谷传响",但我对这些已习已为常。坐下来,喝了口水,点了根烟,来记几天来的日记。刚写了两行,突然想到应该再给护士买些饮料,于是又下去,还在那个小铺买了两箱饮料,都是最贵的可口可乐。搬上来,叫开门,搬到了病房里。看了看暖气片后面,我的"凉席"还在,记完了日记,躺在那个凉席上,竟香甜地睡去。后半夜醒来时,为自己的适应能力感到惊讶。只是身上布满了蚊子的"吻",让我狠挠了一阵子。

第27节:生命之粥(1)
  7月30日 星期三 多云 傍晚阵雨

  生命之粥

  早上,张、程、方等几位医生从这儿上班路过,见到我的邋遢相,问我昨晚没走?我说是的。他们都感到惊讶。汉桥昨晚情况仍是良好,今天一定会更加清醒,也会比昨天更有力气了。从前天下午到现在已36个小时了,汉桥的危险期真的过了,最令人担忧的阶段已经度过,下步就是如何快点恢复的事了。

  刚才上三楼接开水时,在观察室门口往里看,见我们原病室放的小床头柜已在里面,按放的位置,应是临门口的那张床,里边六张床都空着,我祈祷着千万不要把她安排到门口这儿,这儿不安静。我正在向里看,护士过来冷酷地问我干嘛?我说武汉桥今天要上来,我看是哪张床。她说下午才来,你现在来干嘛呀!我说看看是哪张床。她说是里边的,你看不见。那个门斜掩着,我看不到,但我能想得到。

  上午8时多,朱大夫下来进到icu查房。我和大姐站在门口等。等了约有半个小时不出来,我们又是吓得不得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出来,一般都是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又过了片刻,朱大夫出来了,用平静的语气告我们说很正常,准备一会儿上去。我们的心才放了下来。我和大姐商量给汉桥买点什么吃的,大姐说问问护士吧。我上来问了护士,回答说给病人准备点粥吧。之后,我去街上打粥了。就在我出去的一会儿时间,回来时汉桥已上到了三楼。我把粥给了刘护士,她端进去喂了汉桥几口。我从门外看到护士用那个我在新世纪买的那个紫色的方头小勺在喂,汉桥一口口地喝了下去。我在门外对护士说,下边稠,搅搅。护士搅了搅,又喂了一口,汉桥不再吃。一会儿护士出来,说她说恶心,不想吃。我问怎么回事?她说都是这样的。这个房间里共6张床,3张一排,汉桥躺在右边中间的一张上,把门开圆才能看见。她平躺在床上,很安静。头上的绷带还是老样子,输着液。我问护士还需要什么东西?吸管还要不要?她说还有一包哩。我担心上来时护士留下。见小冯在墙边站着,我说咱到阳台上吸支烟吧,小冯跟我来了。边吸烟向小冯咨询了一些疑问。小冯说病人恶呕吐是正常的,是麻醉的药力还未消失引起的。他说可适当买些水果,不含碳酸水的果汁和肉松。我问是什么肉好?说大肉最好。另告诉我说超市5楼是个大餐厅,里边什么饭都有,可买点荷叶粥,清火败毒。我都一一记在本子上。又去问护士需要买什么吃的好。护士说可买点蛋糕,蛋台派什么的。刚才小冯说不要买蛋糕,说里边含有酵母,还有酒。现在护士却说可以买。大姐在等着,我去超市买东西。买了苹果酱、蜂蜜、牛肉松大肉松各一包,又买一双实底、很轻巧的红色拖鞋。两方盒果汁、两个小面包。想买餐巾纸,却没有,有从盒里取的,又怕没地方放,没有买。蛋台派见到了,却是大包装的,又怕没地方放,想现在还吃不太多,下次再买吧。又给护士买了两包核桃仁。我买了一个西式裤头,想到汉桥手术前说过让我买的,就买个吧。

  送给刘护士时,我对她说,她如果需要什么,还有你们认为她需要什么就对我说,平时不舍吃不舍喝,这时一定要让她吃好。我实在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到小冯屋里拿了在他那儿放了几天的几件东西。一个空调被,我的黑包和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的都是我的东西。出来对大姐说,中午到小金姐家吃饭吧,到那儿换换衣裳,也把汇款卡和钱放到箱子里。因早上在街上吃饭时,身上的钱差点让小偷掏走了。

第28节:生命之粥(2)
  从医院出来,顺着大路,再向右拐,然后进到迷宫一样的胡同里,那是个平民区,还是一片片的老房子。门口有赤膊的大汉和光脚的小孩,还有粗俗的语言。说是北京城,其实和农村别无二致。在肠子一样的小胡同里,左弯右转,到了小金姐家。在路上走时,说到给张主任的钱,姐说不给也行。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其实真不给也不碍大事,因为汉桥目前已平稳地恢复。但我对大姐说,钱花出去都会起作用的,我们不心疼。不要看现在平稳了,以后也许还有什么事。另外,张主任医术高,又是领导,给了钱,就会对小桥的病更重视,花出去了绝不后悔,汉桥再活几十年能挣多少钱。

  我换了衣服,大姐做好了面条,是又粗又硬的手擀面,和老家的面条比起来相去甚远。但中午能坐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吃这碗面条已经是很不错了。我对大姐说,现在咱们俩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服务好小桥,我们的时间精力全都是属于她的。又给金姐讲了汉桥的病情,说到花钱时,金姐说你怎么那么大方。我说钱该花就得花,钱就是这个时候花的,只要能保住汉桥的命。正要吃饭,卢局长打来电话问候,说听说动过手术了,问现在情况怎么样。我讲了手术过程,他说真是惊心动魄。我说真是。他说需什么跟他讲。我说谢谢了。

  午饭后躺在沙发上,本想睡,电视里演着抗美援朝的片子。看了一会儿,后电视响着睡着了。醒了关了电视,又睡一会儿,睡得很香。

  2时50分,起来往医院。大姐说下午她不去了。在家给我洗衣服。带上一包麦片,独自来到医院。把麦片给刘护士,她可能想到我中午的情不自禁,脸上流露出同情和矜持来。我说武汉桥如需要什么,你就尽管说。

  在"烽火台"坐到快五点,想到没多大事了,就回去吧。走出医院,打听了路线,到崇文门坐地铁中环线到复兴门转一路线,到西单下车,步行到程跃处。

  晚上到锅炉房提了热水,到厕所冲澡,真该洗个澡了。去的时候把手机带上,没处放,就放在窗户台上。正在洗头,手机突然响起,擦了把泡沫,拿起手机,一看是当地电话。打过去,却打不通。我以为是信号问题,因为那个门是塑料做的,赶快打开了一条门缝,但还是不行,里边人听不到我的声音。赶快冲了,也顾不上擦满身的水,拉上衣服,到王平屋里回话。我看到了电话号码前两个号和t医院的一样,顿时心跳如雷,怕汉桥出啥事。打通了,一个男的接住,他说是t医院打的。我想到了那个电话是个总机。我赶快通过总机,转到医院,谁知护士说武汉桥想喝粥哩。哎呀!我可真吓坏了,原来是个喜讯。我的心一下子由担忧变为了喜悦,迅速给大姐打过去,说了情况。大姐听了,十分欣喜。放下电话,我给餐厅打电话,炊事员真不错。说没有小米了,但是马上去买。我问这么晚了,能买到吗?他说可以,让我8点以前来取,当时已是7点多了。又给姐打电话,说这边已给炊事员说好了,一会儿就可以做好。可姐说已上街买了米,正在往锅里添水。于是,我又通知了炊事员不要再上街买了。

  我给医院打电话,说粥一会儿就送去。护士说来了就进来呗!我说正在做,一会儿就送去。又往金姐家打电话,金姐说冬生已开车去送了。冬生是金姐的儿子。过了一会儿,又打电话问护士,说喝了一半了。她以为我知道送多少。虽然我不知道,但既然已喝了一半,就已为数不少了。我问还需什么不需要?说现在暂时不需要,吃了以后就睡了。我又告她们说了这儿和金姐家的电话。

  汉桥想吃饭了,一定吃得还不少,至少有半碗吧,而且还在睡。(下午见刘护士时,她说睡睡好,比精神好想说话的还要好。)说明她的身体正在一步步地好转。心里真是莫大的安慰。最近几天一定要想方设法给汉桥伙食搞好,促使尽快恢复。

  给岳母和父亲去了电话,报知平安,并让他们转告其他亲人,以免牵挂。

  又一天过去了,汉桥的病正在一步步地坚定地向好的方向发展,最起码说,她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而且恢复得还相当不错,没有落什么病。感谢上帝,我们终于逃出了死劫。小桥,你赶快好吧,上帝会保佑你的。

第29节:杨晶,你进来看看我呗(1)
  7月31日 星期四 晴间多云

  杨晶,你进来看看我呗

  早5时58分醒来,起床后,大门未开,用茶杯里的水漱口洗脸。想省点钱,步行往医院来。

  在路上时,用ic卡和手机跟大姐打电话联系,让给我捎一盒烟。她说正在熬小米粥,我就是想跟她说这件事,做了,很好。路上边走边想,假如我们是在进行一场持久战的话,现在就是进入到了相持阶段。我们要动用所有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坚守住阵地。这些资源应是:最好的、搭配最合理的食物;和医生最密切的配合;千方百计最大限度地调动医生和护士的积极性;对汉桥精神上的安慰和鼓励,等等。我们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顶住"敌人"的冲锋,坚持到胜利的到来。

  7时多,来到医院叫开门,小心翼翼地进到里边。护士在护理中心的病房里面坐着,我看到汉桥还是在安祥地睡着。窗口的侧光照进来,她的脸明亮亮的,显然还肿着。没有输液,头下垫了枕头,比她平时枕得要高,可又不敢对护士说,我想也可能是病情需要高枕。常言说高枕无忧,这样也许会好。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瓶剩了大半瓶插着吸管的酸奶,和一个插着吸管的饮料。我问护士昨晚的情况,说还好,喝了酸奶和饮料,还说她还是想喝粥。我说一会儿就送来了。我问护士还需要什么?护士站在门口高喊一声:"武汉桥,你家属来了,看你还需要什么?"汉桥的嘴动动。护士走过去问了,对我说说,说的什么我记不得了。一会儿嘴又动动。我问护士说她又在说什么?护士过去听了。我问说的什么?护士说她想穿衣服。我问护士能穿裤头不能?护士说插有导尿管不能穿。护士说要放些饭票,又问有ic卡没有?昨天打电话是用别人的。我把身上的卡给了护士,放进了床头柜抽屉里。下来跟大姐打电话,让来时把汉桥背包里的饭票捎来,电话已无人接,知其已来。下到二楼,在放射科门口的椅子上等大姐,心里想着今天要办的几件事。一会儿大姐进来,提着饭盒。我接住,送到楼上。我对护士说小柜里还放有肉松,看她想吃不想吃。护士说她想吃蛋糕和片汤,晚饭已订了这两样。汉桥还记得这两样饭,这都是手术前吃过的,说明她已非常清楚,而且记的自己所在的地方和在这儿住院情况。我想到她的大脑在经过两次打击之后,并未受到意外的损伤。过去的信息,依然在那个大脑里储存着,并未丢失。她的大脑还在正常地运转着,发挥着作用。

  下去吃了饭,想到护士说的外地电话不好打的事,到街边的小买铺又买了个神州行电话卡,50元,充值卡50元,计100元,装到手机上。又来到医院,见又换了个黑胖的护士。我问她汉桥中午的饭吃什么?她说一会儿问问跟你说。我说刚买了北京的电话卡,一旦有啥事你可以直接打到这个卡上。她说你写到黑板上吧。说着又过来把原来的号帮我擦掉,我把新号写到了上面。

  护士一直在撵我们,说你不知道探视时间?护士没给你讲!大姐顶住说没有讲。护士说不可能!几天了就没说!又重复了医院的探视规定,说早上7时至7时半,中午11时至12时,晚上6时至6时半。只好出来,来到办住出院手续的屋子的门厅处,在椅子上坐下。这儿比外面凉快些,在里门开的时候,往外透出些凉气。我想到n市一旦来人可让捎点东西。给市政府办公室小车班班长张元丰联系,正好明天根尚要来。元丰很客气,说也听说汉桥有病了,要不是太远就去看看。让我和根尚联系。我跟根尚打了电话,说明天是要来,但东西多了不行,车已装满了。我说没多少东西。说就今天一天时间,要准备好。我说让人准备好之后给你送过去。给哥打电话,让准备两条烟,一个手机套,一个钟表,还有一些衣物。给他讲了根尚的电话号码。

  怕护士看见不高兴,因而接水时隔过三楼上到四楼,下来时,正好朱大夫在电梯口站着,赶快过去问情况。说恢复得挺好,用了防癫痫的镇静药,病人可能要有些迷糊。想到昨天护士说的话,说多睡还好,其实她不知道药里用有镇静药。昨天见刘护士时大致讲了汉桥手术中出现的意外情况,她竟不知道!昨晚在床上想,还不敢在病人中过多讲动两次手术的情况,怕让医生听见了不高兴。现在看来他们一定是很忌讳这个事。我试探着说看样子大脑没有多大问题。她说是抢救及时,就像吹汽球一样,随时就回来了。右手还是无力,长期来看,不会有大的影响,就是要恢复一段时间。想到了一切都亏了朱大夫发现的早,要不可真是完了。就是能挽救生命,也要落下病来。想到汉桥要强而又讲究的个性,真要是落个鼻斜嘴歪,她怎么接受得了。

第30节:杨晶,你进来看看我呗(2)
  以上文字记于二楼放射科门前的椅子上,这儿比上边安静,坐在这儿感觉很好。

  跟大姐打电话,说一会儿问问汉桥想吃什么了,再通知你做。她大叫了一声:"哎呀,不是订过蛋糕了嘛。"我真想对她发一通脾气,但想到汉桥说的话,忍了下来。在这之前,我问她司机要来,看她捎什么不捎。她大声反问,又让捎啥哩。我说不捎什么,是看你需要什么不需要。她说不需要什么。

  10点48分时,我来到上边。护士见了我说饮料喝完了。我说昨天刚买了两包,你再看看是不是还有。护士进到里边在小桌里找了半天,说没有了。我说马上去买。又问中午想吃什么。汉桥说想吃粥。走了几步,我突然产生了想看看护士在我不在的时候她在汉桥的床边都干些什么的念头,就又拐了回来。站到门前,见护士背对着门在汉桥的床边和她说话,说得什么却听不清。等了几分钟,护士过来了,我佯装着问看还要什么。护士就喊道:"武汉桥,你需要什么?"未答应。我问护士需不需要水果?护士想了想说,你给她买半个西瓜吧。出来跟大姐说了汉桥中午的饭。然后到超市,买了半个西瓜,四盒不同的饮料,有草莓、水蜜桃、桃子和鲜橙,每样一瓶,其中还有一瓶里边悬浮着小颗粒的,很好看。买了一瓶最大号瓶子的鲜绿色的饮料,因要用那个瓶子装凉水放汉桥枕着降温,这是早两是听小冯说的。也是我看到小门用过这样的瓶子。回来把东西送给了护士。这时汉桥已吃过了饭。走到门前,看到汉桥安祥地躺着,就站在门口和她说了几句话:

  汉桥说:"杨晶,你进来看看我呗。"她的声音很低,很微弱,却清晰可辨,脸上也没有痛苦的表情。

  我说:"医院规定不让进,我就站在门口和你说话吧。你再有几天就可以出来了。你的胳膊腿怎样?右边的腿动动叫我看看。"在这之前,我看到她的左腿在蜷缩,而右腿未动。

  她的右腿右胳膊稍微动了动,两只手也表演似的伸蜷了几下。

  "中午还吃了不少饭呀。"护士告诉我,说吃完了蛋糕,还喝了小米粥。

  "还在程跃那儿住?"汉桥问。

  "是的,程跃对我照顾很好,咱姐在小金姐家住哩。"

  "护士很好,你放心。"汉桥说。不知是真好还是为了鼓励和讨好护士。

  "是的,我也看见了。人家24小时不停看你哩,有啥事就跟护士说。"

  我对护士说,她平时枕枕头很低,可给她的枕头中间弄个窝。医生却没有答理。

  我又说:"你脖子疼的事我问了医生,说是正常反应。想睡觉是输液的药里放有镇静药,都没事。"

  "今天是第三天了吧?"

  "是,是第三天了,再有几天就可以到病房了。"

  "你的衣服脏了叫咱姐给你洗洗。"

  "行,你只管安心养病,别的事就不要多操心了。"

  "我抓紧好了,咱就回去。"

  "是的,你的手术很成功,很快就会好的。"

  "老许不知给杨雯的钱寄走了没有?"汉桥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寄走了,我昨天打电话问的,正要给你说哩。"

  "真寄走了?"汉桥向我扭过了头,瞪着眼看我。

  "是寄走了,你不要再操心了。"

  "那都放心了。"

  "小桥,你有啥事就给护士讲,想吃啥就说。你休息吧,说话时间不短了,我去金姐家吃饭了。"

  "你去吧。"

  "我走了啊,下午再来。"

  下午的饭护士给汉桥订了片汤。我担心汉桥嚼不成,就问护士她能吃不能。护士说把面弄断了给她吃。

  回来的路上跟大姐打电话,说正往那儿走。走着想着,将来汉桥好了以后,我要问问她:"你知不知道你是怎样又活过来的吗?你是踏着我的心跳返回生死线的。"

  又想到要是没了汉桥,大姐有的,无非只是失去了妹妹的痛苦,而我则是失去了自己的家庭,孩子失去了她的母亲。是医生把汉桥从魔鬼手里抢了回来。我想到医生真是太伟大了,而这种伟大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真正地体会到。我想到了母亲在新乡住院时,得到了医生们的精心治疗,把她的生命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现在医生们又在全力抢救汉桥。又想到了母亲的病,也是在脑子里,不由想到莫非我们杨家的媳妇们都要受这一难,有这一劫?

第31节:杨晶,你进来看看我呗(3)
  来到了小金姐家,到时金姐已炒好了鸡蛋西红柿。大姐从冰箱里取出了昨天剩下的面条,已冻成了疙瘩,他们听到我的电话后还没有取出来,我说应该早点取出来。大姐说下到锅里一样。他们下到了锅里,捞出来时,是一截一截的。不想吃油很大的鸡蛋西红柿,看到桌子上早饭剩下的半盆炒洋白菜,就倒进了碗里,又切了些蒜片放进,像吃木头似的一口口咽到了肚里。想到汉桥做的鸡蛋炒西红柿美味,现在不能讲究了,能填饱肚子就行,等将来汉桥好了再讲究吧。

  吃了饭,大姐和金姐去里边睡了,我坐在沙发上记上午发生的一些情况。外面传来安在自行车上的小喇叭里发出的让居民倒垃圾的声音:"讲究卫生,保护环境,清洁家园,人人有责,现在开始倒垃圾。"前边几句高亢有力,最后一句突然变得低沉而短促。令我想到经常出现在家属院的那个四川人,他卖茶鸡蛋的叫卖声也是这样的节奏和腔调。想到离开家已有半个月了,家中的人都在平平安安地生活。他们有的知道了汉桥的病,知道我在这儿照顾她,有的不知道,也不清楚我们去哪儿了。又想到老许的钱不知准备得怎么样了。这边我哄汉桥说已寄走了,他也要尽快地寄去才好,要不然,长期下去总会有露馅的一天的。

  记完了,看了时间,1时40分,躺在沙发上好长时间睡不着。头昏昏沉沉的,快3点时起来,找到了汉桥的裤头和胸罩,装到袋子里,准备下午去时带去。前天下午去探视时,护士就说她想穿衣服。上午又问了护士,护士还说不能穿。下午带去,一旦能穿时现成。又见到了汉桥的那双红色运动鞋,心里不由又是一阵隐隐作疼。

  下午在几个地方坐,记日记。记这些日记的地方,一个是小金姐家,一个是二楼的"烽火台",一个是icu旁边的买饭票和办出院手续的屋子里,那个屋子门厅的地方也有几个固定靠椅,在里边大屋子的人出来进去时,从门缝里透出来些凉气,比外面稍凉快些。一个是二楼放射科对门的椅子上,另一个是一楼门诊的大厅里。几个地方,哪个地方方便就在哪个地方记,要把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及我的点滴感受,都尽可能完整地记录下来,以后有时间时整理整理,一定是很有价值的。

  紧张已经过去,需要的是耐心地等待,等待汉桥失去的体力和精力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也不敢多往病房去,怕招惹护士反感。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去想像病房里的情景:汉桥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护士守在门口的桌子边,在精心地看护着她。在逝去的分分秒秒里,她消失的体力在一点点地恢复。

  4点多,突然接到小董电话,问我在哪里,p医院在什么地方。小董是我过去的同事,情同手足,现为市长的秘书。原来小董在北京,说要过来却不认识路。告知他了路线和方位。我早早地下到楼下等他,一直到近6点才到。和他一起上到汉桥的病房门口朝里看。我叫小桥小桥,却没有答应。小董说不要叫了,不打扰嫂子了,电她安心休息吧。我们往外走时,正好碰见大姐提着饭,满头大汗走了进来。我随她来到病房。护士说又吃了蛋糕。桌子上放着片汤,却一口未动,护士说她不想吃。桌上放的西瓜吃了将近一半。大姐叫小桥小桥,咕咕噜噜地不能高声答应,未听见似的。我把裤头和胸罩给了护士,对她说有点潮,如穿时给她晾一晾。护士把片汤端出来说端走吧,她不吃了。大姐端走了,把提来的米饭倒进了饭盒里。对护士说晚上她要想吃,可放到电水炉上边热热。大姐在门口对汉桥说吃饭的事。小董在外边等,我也不能多留,就出来。后把小董捎来的酸奶、水果和一箱方便面放到病房。护士们说这么多东西没处放。我说水果你们可吃,剩一点就够她吃了。水果都是带标签的高级水果。

  在路上我对小董大致讲了手术情况,小董听得脸色都变了。

  之后小董说请我吃饭,说市长去吃饭了,他手里拿着门牌,不能呆时间长,去吃快餐吧。小董告我说是王秘书长专门交待来看汉桥的。小董在车上给王秘书长打电话,说交待的事办了。我又接过来手机,表示了谢意,大致讲了汉桥的病情。说过几天汉桥清醒了,转告你的关怀。王秘书长是汉桥过去在市委宣传部时的领导,也是我的好朋友。小董跟程跃打电话,说请他过来吃饭,程跃有事没来。到西单麦当劳,小董要了三份,都是冰凉的东西。吃了一块面包,之后把剩下的提了回来。又到西单买了两条烟,一条玉溪一条新版红塔山,之后小董走。感谢小董来看我,带来了王秘书长的问候,买了这么多的东西,请我吃饭,又买了这么好的烟。我往府右街来。一会儿小董又打来电话,问车上一个小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原来是我拿的点心忘在车上了,是放晚上吃的。算了,不要了。他问你走到哪儿了,给你送去吧。我说已到了,不用送了,有了这么多的好东西,那就不要了。

  夜里在程跃处冲了热水澡,之后来到屋内,有空调,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记这些事情。

  又给李校长、许秋山大夫和大哥打电话报告病情。李校长说忙过这一段到北京来看望。许大夫说几天了,不会再出现意外了,我是真的吓怕了。

  10时,又往医院去电话,问汉桥的情况。护士说已睡了,没什么事。问米汤又喝了没有。说没有,其实汉桥今天吃的东西已不少了。

第32节:让胳膊抬起来(1)
  8月1日 星期五 阴

  让胳膊抬起来

  今天是"八一"建军节,往年的今天,我都要组织我们单位的转业军人开座谈会,和大家坐在一起吃西瓜,回忆部队生活,今年这些事我都做不成了。

  昨晚10时多睡,大约11时睡着。2时多醒来,又勉强入睡。将近5时起来,从那个约一尺见方的窗纱处,传来外面雨打树叶的声响。一滴一滴的,很响亮。令我联想到沈复在《浮生六记》里的"风生竹院,月上蕉窗"的句子。虽然那窗户里传过来的不是风,也不是月,而是一滴滴清凉的雨水,可还是让我想到了这个句子。

  5时30分,起来往医院走。昨天步行太多,腿有点困,今天走到长安街口时,想到要早点去为汉桥准备早餐,就截了出租车来到医院。到时6时20分。叫开了门,护士正在观察室门外收拾东西。问汉桥昨晚情况,说平稳。从半开的门探头看去,见汉桥正平躺在床上,眯着眼在睡觉,可能是听到我的声音醒了过来。我问:"小桥,醒了?早上是喝小米粥还是喝大米粥?连着喝几天小米粥了,是不是换换样。"汉桥想了想,说:"喝大米粥。"声音听得不太清楚。又追问了一句,得到肯定之后,快马加鞭,拿了饭盒到街上往新世纪通道后边的小饭店去(姑称之为"1号饭店")。我担心还未开门,其实到时人已不少。要了一碗大米绿豆粥,又要了一个小白菜素菜包子。买好了提回来,护士说武汉桥吃饭吧。她把汉桥扶起来,坐好了,我对护士说把包子给她左手。护士把包子塞到了汉桥的左手里。汉桥左手拿着勉强咬了一口,就掉在了床上。自己用右手去拿,却抬不起来。边吃边哭,说这只胳膊为什么抬不起来。说着还是用力往上抬,却只能离开床一点,再也举不高。她又用左手拿着右手往上抬,停下吃饭,少气无力地问我:"你问朱大夫了没有?"我说问过了,说这是正常现象,不能着急,还不到时候,不能着急。又是哭,用力地抬胳膊,又劝了几句。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右肢迟缓无力的情况,可能右腿不明显,或是她还没感觉到。我心里想,小桥呀,你都不知道你的命都差一点没有了,你还在埋怨你的胳膊不听使唤。护士把包子拾起来放到左手,汉桥拿着,很饥饿的样子,一个包子很快就吃完了。我问还吃不吃了?说还想吃。我很高兴,又快马加鞭地去买。走得太急了,走过了头,又拐回来,买了一个素包子。回到半路,突然想到为什么不买个肉的,又返身回到小店。自己用装着素包子的袋子去抓肉包子时,素包子掉在了地上,不要了,又买了一个。提着大步流星回来,我要赶上她吃饭的节奏,尽量不让时间间隔太久。回来了,却不想吃了,可也把一碗大米粥喝光了。我想也吃得不少了,能吃一碗粥,一个小包子就真不错了。我看她还在运动右胳膊,眼睛里噙着泪水。想到汉桥真是太可怜了,她想还和过去那样随心所欲,可那个肢体就是不听她的使唤。

  大姐也提了饭来,到了小冯的屋里。我说汉桥已吃不少了。我说刚才听那个上星期一动手术的小孩子的母亲说,熬排骨汤对恢复很好。姐说不行。小冯也说腥味东西吃了怕不好。大姐说问了汉桥,说中午想吃馄饨,打算到时去外面买。又商量下午饭。大姐说下午还是吃甜食好。我说要弄点榨菜。大姐一听马上揪眉咧嘴,"又是说榨菜哩!不好消化,又辣。"我本来想说把辣椒洗了,切碎后放到粥里吃,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打断了话,说不能嚼。我说不能嚼,包子是怎样一口口吃完的?她说是韭菜馅。小冯说可把腌的芥菜疙瘩蒸蒸吃,他们那里生孩子的妇女都这样吃。大姐又说可以弄点火腿肠。小陈说买一般的,里边肉少的。我对大姐说就是稀粥,也要不断换样。今天小米,明天大米,后天豆浆,大后天白面汤,不重样,才有胃口。小冯说新世纪五楼上的荷叶粥很好,败火清毒,护士也说好。于是决定下午就吃荷叶粥,另外再买点其它硬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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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让胳膊抬起来(2)
  我喝了大姐提来的小米粥,熬得挺稠。大姐说昨天的稀,今天要稠点。又教育我说不能太急了,千万不能让吃多,胃还很弱,吃多了消化不了,还要出问题。我说以后吃什么经过你的批准再买。小门听了笑了起来。

  护士让把东西提走。留下了桃子、葡萄,其余的水果和方便面让大姐提走了。现在是9时41分,在一楼大厅记。

  今天是手术后的第四天了,汉桥的病情在持续好转。现在三顿饭按顿吃,就是说有了"顿"的意识,而且吃得不少。今天还坐起来了几次,中午坐了一个多小时,下午又坐了一会儿。她的右臂有明显症状,用不上力,抬不起来。她无比伤心,委曲地说这是咋回事来。用左手拉着右手往上抬,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她向右翻身时,我看到她的后脑勺上在纱布下面垫着一块板,竖着的,如同鞋拔,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她的脸依然有些肿,却不太明显,吃胖了似的。

  快中午时分,汉桥对护士说饿了,护士告诉了我。于是到新世纪为汉桥买馄饨。边走边想,能为自己生病的妻子去买她想吃的东西,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我脚底生风,汗水如注。先跑到新世纪下地道口处的小店(姑称之为"2号饭店")。问了,说中午不卖馄饨。我说能不能下一碗,是病人吃的。老板一边忙碌,一边说没有材料了。我说我去买馅和皮,回来你们帮助加工一下行吗?他说中午他就不在这儿了,换人了。上午在医院时,护士问武汉桥大便情况。汉桥说不好,几天拉一次。我对护士说是生孩子落下的病,有时5、6天不解手。问平时都吃些什么药?汉桥清楚地回答说吃麻仁胶囊。护士问我吃过芦荟胶囊没有?我说听说过这种治便秘的药,还没有顾上去买。护士说要多吃青菜,就问老板能否炒盘青菜?老板说是麻辣的。我看见客人的桌子上摆着油墨菜,老板的盘子里也整整齐齐地摆着,那就是汉桥最可口的菜,老板却不做,对我指着后边的餐馆说,你去那儿吧,那儿炒菜。我看不行,只好往新世纪去。在一层先买了四盒不同味道的酸奶,一把火腿肠。又来到五楼,这才发现五楼简直是个美味的海洋,什么饭都有。上海、北京、广东、新疆、韩国、日本各种风味味味俱全。还有火锅、馄饨、牛肉拉面、饺子,要啥有啥。想到刚才真是白给那个老板说了半天好话。5元钱买了碗馄饨,厨师用一次性饭盒盛了,用塑料袋装上系好,弄得齐齐楚楚,我提下来来到医院。回来晾了晾,护士一口口地喂了下去。

  中午回到程跃处吃饭,又是和晚餐一样的硬米饭,一样儿笋瓜炒肉,一样儿青菜,一份汤。勉强吃了一些,不也知道是啥味。2点多就起来往医院去。给大姐打电话问她还去不去医院,如去的话捎个苹果来,汉桥想吃苹果哩。坐地铁到医院。下午和汉桥说不少话。她问我问程大夫了没有?问许大夫点名费500元给了没有?是不是许大夫做的手术?手术做了多长时间?她的这些话题很可能是由胳膊抬不起引起的。我说等你好以后再详细给你说。在回来的路上,我很担心汉桥的情绪。我不应该给她讲那么多的话,怕引起她的猜疑。还站在门口跟她说手术的事,其实这些话根本不应该说,言多必失,不能在她正恢复期间无端地增加思想负担。

  下午吃了在新世纪买的荷叶粥。去前汉桥说想吃大米绿豆粥,到那儿以后,发现绿豆汤太稠,所以换成了这样的。汉桥吃时埋怨说我不是说要绿豆汤嘛。她的记忆可以说没有一点问题。我跟她说明了原因,并说明天到别处买 ,一定让你喝到。小冯分出来几口炒茄子,饭还没热好,护士就把茄子喂她吃完了,之后又吃完了我买的一个馍,又喝完了汤。

  程、朱二位大夫说伤口已没事。右手是大脑压迫错位引起的,很快就会恢复。护士说再有两天就可以出来了。

  今天汉桥吃饭为:早上,一个小白菜包子,一碗汤,一份蛋糕;中午:一碗馄饨,一瓶酸奶;下午:一个小馍,一碗荷叶粥,几口茄子。其它可能还有果汁和水果。

第34节:让胳膊抬起来(3)
  明日食谱:早上:大米绿豆粥,素包子,鸡蛋;中午:馄饨,或饺子。下午到时再说。基本如此,看汉桥喜欢吃什么再作调整。总之,饭一定要保证好,质量、数量、搭配都要保证。

  晚上给岳母打电话告诉今天情况。岳母说刚才已给大姐打过电话知道了。问汉桥的胳膊情况。我说是预料之中的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恢复。岳母说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交待让我和大姐吃好,说辛苦了。

  晚上10时半,往医院去电话,问护士汉桥情况。说已睡着了。十分担心汉桥的情绪。

  一天真是累,昨晚睡有3个小时,中午又几乎没睡着。胡子已很长,也无心思刮,等汉桥回家出院时再刮吧。

  今天一天,汉桥身体明显恢复,精神也好多了,令人振奋。一个是饭能按顿吃了;二是她还真得记住了不少事,如麻仁胶囊,她还记得那样清楚;三是吃得量不少。

  很为汉桥的右胳膊担心。虽然医生说将来能恢复,但谁知究竟能不能,要是恢复不了,她就成了一个残废。我就得每天来照顾她。个性极强的汉桥,怎么能接受这个现实。晚上,想到医院墙壁上写的"康复锻炼是提高生存质量的关键"标语,受此启发,为汉桥编了一套锻炼胳膊的体操:

  一、纺花。用来练习胳膊左右上下转动;

  二、搅辘辘。练习胳膊的前后上下运动;

  三、摘苹果。练习胳膊向上举和抓东西的力量;

  四、数指头。练习指头的灵活性;

  五、捣蒜。练习胳膊和手腕的力量;

  六、甩手。加强胳膊的力量;

  七、打手游戏。练习肌肉的灵活性,同时练习大脑的反应能力;

  八、用筷子夹豆。练习手和大脑的稳定性。

  明天须注意的几个事:

  一、今天汉桥说她的眼睛模糊。我站在门口问她能看见我不能?她说模糊。我伸了两个手指,辨认了出来,明天还要注意观察;

  二、买复方芦荟排毒胶囊,治便秘;

  三、做好汉桥思想工作,但要少言,谨防因说话失误造成麻烦,要保证她自自然然、稳稳当当、不急不躁、风平浪静地度过每一天的时光,为恢复健康创造条件;

  四、千方百计安排好伙食,注意绝不能吃不卫生、油腻、发酵、腐烂变质、不好消化的东西。要注意营养,绝不能吃多,不能操之过急;

  五、要注意尊重护士和医生,不在走廊里大声喧哗,不过多停留,不和病友说闲话;

  六、去根尚处取东西。

  上午高所长打电话,代班子和中层问好。表示了感谢。

第35节:病理分析
  星期六 8月2日晴

  病理分析

  起床号响了,那是手机叫醒服务的声音。看了表,已是6时。赶快关了,怕影响王平休息。夜里一直处于浅睡状态,号声一响,赶快起来。本计划坐地铁去,快走到长安街时,看了表,已快6点半了,于是打的来。先到病房取了饭盒,见汉桥还在睡觉。我想像中的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而是象过去的习惯一样,这时该醒了。到1号饭店买了大米粥、两个素包子,还夹了点咸菜。去买饭时在医院门口见到大姐,她莫明其妙地问:"杨晶,她饿了?"我感到问得奇怪,到了吃饭时候为什么不饿呢?不应该去打饭吗?停顿了一下,我说没有问。回来开始吃饭时汉桥说早就饿了,昨天半夜肚子饿得咕咕叫,我说是吗?真委屈你了。汉桥先吃了一个包子,又吃了昨日订的一个鸡蛋,护士一口口地喂她喝了一碗粥。一碗本来是两勺,打时多要了一勺,都喝完了。对我说还要喝牛奶,说需要营养。我让护士取了一袋奶,又怕喝不了,没再热。姐对护士说饿时让她吃点火腿肠或者鸡蛋糕。那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护士说她不吃甜的。昨夜吃了桃子,桃子也能顶饥。护士照顾总不如自己,要是我,就会让她吃点别的。将就点吧,很快就可以出来了,到时我再好好照顾她吧。

  我对程大夫讲了汉桥眼睛模糊之事,还有便秘问题。程大夫说眼睛恢复恢复就好了,便秘的问题已用了通便灵和开塞露,也会慢慢好起来。又对我讲病理分析出来了,是脑膜瘤,良性的,没问题。我和姐更放心了。

  大姐说汉桥中午想吃米饭。我说再问问护士,征求护士同意再准备。姐说去问问程大夫吧。我说不要一点小事就去找大夫,她说程大夫知道。我说这是护士的事,问问护士就行了,结果她还是去问了程大夫,程大夫说还是吃面食为好。姐说给她弄得稀一点,像粥一样,然后炒点茼蒿和豆腐。她一边比划着对程大夫讲,程大夫说应付说行行。我昨晚的食谱白订了。

  汉桥吃了饭,右手还在尝试着抬。我说抓住床杆,两只手用力向上拉拉。护士马上制止,说先别慌,刚吃过饭,不要吐出来了,遂又放下。汉桥仍很无精神,眼一直闭着,这与我的希望相去甚远,我想她今天应该是精神焕发了,起码要有点早晨的意思,却没有。睡在她里边的那个前天才做了手术的山东妇女鼻子上贴着胶布,光着上身,也无枕头,头向下扭着脸在自己吃饭。她在第二天就能坐起来了,可汉桥现在还是这样。是不是药物的作用?程大夫说汉桥体质弱,恢复的慢些。还说不能着急,要沉住气,到时候自己就会起来的。

  早饭后来到新世纪,说9时半才开始营业。又回到医院门口的建行,9时开始营业。于是来到办出院手续的门厅里,坐在椅子上记下以上的文字。

  和根尚联系,让他把东西放在n市驻京办事处的总台处,回来我去取。

  在新世纪买了葡萄、绿豆糕、梨子、西红柿、西瓜和一瓶酸奶。

  中午大姐送米饭,几乎是稠米粥,另有香菇茄子和豆腐菜。因饭前喝了酸奶,汉桥只吃了一半。小冯说其实没有在外面护理得好,半夜饿了无人管。我想跟医生说让汉桥早点出来,但想到小康的不要随便提建议的嘱咐,打消了念头,还是听大夫的安排吧。

  汉桥问我跟老许讲了没有?我说讲了。老许说许磊来电话说已考上了学。汉桥问考过托福了?我说是的。问跟许磊讲了我的病没有。我说没有讲,先不要说。她说既然作过手术了,可以讲了。我说等等吧。我告她说李校长说忙过这一段还要专程来看你哩。汉桥要自己吃饭,或许是想自己练习练习,或是怕老麻烦护士,也或是喂吃毕竟不能随意。可是右手无力,左手输着液,只好还是由护士来喂。

  中午在程跃处1点时,刚想入睡,手机响起,原来是小暴,在p医院,是刚才到的。我很惊讶,赶快穿了衣服打的赶到医院。见小暴捧了一盆鲜花,站在医院门口等我。问他怎么来了。他说俺妈让我来看看俺姨。这么远小暴跑来了,令我很惊喜。我带着他来到楼上,看到护士正在喂汉桥吃西瓜。我说汉桥,小暴来看你来了。汉桥反应很快,而且叫的声音也很响亮:"小暴,你来了?你妈好不好?"小暴说:"好,是俺妈叫我来看你的。她不能来,让我来了。""对你妈说我谢谢她。"简单说了几句话,小暴还没吃饭,带他来到新世纪五楼吃了刀削面。吃完下来,小暴要去他的同学处,把小暴送上了车,看着离去。

  又打的回来休息,实在太累了。睡到4时多,给程跃打电话说用车事。程跃安排了司机,拉着我来到n市驻京办事处,取来了东西。又到医院,大姐已送来了饭。汉桥说不饿,等会儿再吃。她正在努力举右手,我看到她的右胳膊竟举过了身体的高度。我不失时机鼓励说看你胳膊举得多高,比昨天高多了。刘护士也说比昨天好多了,慢慢就恢复了,你不能着急。又在叫我:"杨晶,你把老许的号码给我,让我给他去电话,看钱寄去了没有。"我说:"不是给你说过了,钱已寄去了,你什么心都不要操了,只一心一意养病。你的病好了,就是对孩子最大的支持。"大姐在后边对我悄悄说无论寄不寄都说寄走了。

  晚上在长安街出地铁口往西单时,经过北京图书大厦时进去看了会儿书。想将来汉桥好了,就可以安心的看书了。

  夜里想给老许打电话,想了想还是未打。打了,他反而会更沉气,不打他还可能会积极些,另外电话打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今天已是8月2日,无论如何不能再等老许了。过几天看情况,如不行,就回去凑钱给杨雯寄去。

  今天是手术的第五天,汉桥在稳步地好转。她的右臂今天空前有力,想到右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真是太好了。

第36节:校领导来了(1)
  8月3日星期四晴间多云

  校领导来了

  军号响起,6时起床,6时25分打的往医院。在1号饭店,要了三勺粥,竟多收5角钱,老板真是吝啬。另买两个素包子。刚站在观察室门口,大姐提了饭过来。她来时见我还未到,怕汉桥饿,去食堂买了两个鸡蛋,一个馍,一份汤。

  汉桥仍躺在床上,没有早上应有的活力,一脸的漠然,说话声音依然少气无力,站在门口几乎听不到她说的啥。问她昨晚上吃什么了没有?回答听不到,只是一直问昨晚打电话没有?我知道她指的是老许。便说了想好的话,说已打过了,已在上周三寄走了。因上周三是30号,不敢说31号,怕引起怀疑。她嘟嘟囔囔地说到小暴的父亲暴志刚的名字,也不知什么意思,护士过来过去也不传话。屋里前天又进来两个人,一个护士晚上两个就够忙的了,现在竟成了三个。姐说了两次出来好照顾的话,我说咱不要讲,听医生的。人家让出来就出来,不说出来咱们不要讲。在小冯屋内吃大姐买的多余的饭,护士一遍遍地赶人。姐说是否可买个鸡腿,小冯说也可以吃,买了撕开吃,不要囫囵个儿让她咬,


  汉桥将来起来时一定会腿软,一是卧床这么长时间;二是大手术影响;三是大脑压迫。右腿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要有思想准备。

  早上和大姐商量,中午不再去了,因汉桥说中午吃早上剩下的绿豆汤,可想来想去还是去为好。因为到了中午开饭时间,人家的家属都去了,而独我们不在,汉桥心里一定会难受。10点半,又锁上门,打的来到医院。往常要在远处停下来,步行一段路,这样可以省几块钱。今天时间晚了,已快11点了,于是让司机一直开到医院门口。送饭的人都还未到,观察室里又换了那个高个子清瘦的年青护士,她很严厉。我问汉桥中午吃什么饭?汉桥说有早上饭就行了,不再吃别的了。我问饭凉不凉?给你热热吧?护士摸了摸,说不凉。我说你拿来让我看看。拿来尝了尝,稍有点凉。护士说让她尝尝。护士拿过去,让汉桥尝了一点,说有点凉。我要去热,护士说她说还不饿,热了放这儿又凉了。就放到了那里。去上厕所回来,发觉汉桥竟离开了摇起的半截床,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有这个姿势,令我兴奋异常。她的眼睛也一改往日无精打睬样子,变得有神起来,几乎和正常人一样。她左手扒着床扶手。我说:"右手也扒着床试试。"她却没动。说:"杨晶,不要再买东西了,够吃了。"我说:"柜子里放有梨子、苹果、西红柿,还有葡萄,想吃啥叫护士给你拿。"

第37节:校领导来了(2)
  程大夫在屋里和几个病人家属说话,我在外面一直等着。等人出来了,我进去,又问了程大夫关于耳鸣之事。他说这和手术没关系,也可能是像正常人那样上火了。说手术没有在听觉神经部位,没有动着神经,慢慢就好了。他拿出了汉桥28日下午2时多手术之后和夜里11时的两张ct片子,插到灯箱上,准备拍照。又给我说了几个情况,一个是假如手术地方出了血,当时就不行了;二是假如没有做ct,而是错误地判断是手术处出血,又打开伤口,时间就会来不及,也完了。幸亏当时给许大夫打了电话,他也判断不是那个地方。因为瞳孔放大一般是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后,而这时心跳正常,说明不在那个地方;第三就是发现及时,如果再晚一会儿,继续出血,压迫大脑向伤口处挤压,伤到伤口,也就会十分危险。这是朱大夫的功劳,在就要出门时,他查看了汉桥的瞳孔,发现了问题。我回想就是在开门关的那一刻发现的。再一个就是假如压迫脑干,也会出现大的影响。出血部位最下沿处离伤口只有两公分左右。又给我讲了硬脑膜的构造,讲了脑幕。我极想了解那些知识,弄懂病因和造成的影响,可到最后还是一知半解。总而言之,医院没有耽误抢救时间,真如张主任所言,是他们的经验、设备起了作用。想起来多么危险,真令人后怕呀!

  和程大夫说完话出来,护士说饭吃过了,让我去洗饭盆。我说饭还没热怎么就吃了!?她说不热也行,不是太凉。我接过饭盒,见里边还剩一些,吃得不多,早上的两个包子只啃了一小口。接到苗校长打来的电话,说要和毕主任一起过来看望汉桥,下午到。

  中午来新世纪5楼吃饭,发现了羊杂碎,那是我最喜欢吃的饭之一。一问8元,8元就8元吧,吃饱了好干活,痛痛快快地吃了一碗。饭后12时15分坐上地铁,1时到宿舍。

  回来以后,记了以上文字,躺下休息,梦中还是汉桥的病。有两份化验单,要尽快提交化验。乱七八糟,很为她担心。下午4时许,苗校长电话打来,说正往医院来。赶忙打的来到医院,坐在大厅里等候。稍许,二人提着东西过来。一起上到三楼,叫开病房的电子门,来到观察室,给护士讲了,护士过去低低地对汉桥讲了。汉桥扭过脸,仍是麻木呆滞的神情,说话外边也听不到,好像叫了苗校长和毕主任。苗校长和毕主任对汉桥讲了些安心休息,不要着急的话。还说代表党校班子成员和全教研室的同志们向你问好,祝你早日康复。之后,我带着他们来到医生办公室,和朱大夫说了约有半个小时的话。从朱大夫的话里了解到汉桥已换过两次药,明天就可以出来,后天拆线,再过两天头上的纱布就可以去掉。朱大夫跟苗校长和毕主任又大致讲了汉桥的病情和治疗情况。说她得的是混合型脑膜瘤,但是良性的。脑膜瘤有好多种,她的是其中的一种。说北京一个教师从75年做手术,现已做4次了,头里长了很多,以后还得做。苗校长讲汉桥是党校讲经济学最好的教师之一,毕主任也讲了是骨干的话。毕主任问了四肢情况,苗校长问了会不会影响上课的话,朱大夫说不会影响上课的。还说如果9月份有课,就可以上课。这很令我怀疑。

  说完话从屋里出来,朱大夫又来到汉桥身边叫她。汉桥朝这边看着二位领导,竟笑了两次,与平时笑的表情一模一样。苗校长鼓励她说9月份开学还要让你上课哩,可要好好养病。汉桥却没有做出应有的回应。

  出来病室,到一楼大厅的坐椅上,我又向苗、毕二人讲了汉桥手术意外的大致情况。二人听后大惊失色,不住感叹。

  晚饭我在一个小巷的深处找到一个类似地摊一样的小饭店,是夫妻二人开的,男的在一个仅能磨下身子的屋子里间做,女的在外间掌火烙饼,外面露天放了一个小煤球炉,上面熬着小米汤。喝了两碗,吃了半个油饼,总共才2元2角,而且吃得也舒服。(我把这个饭店称之为3号饭店)。饭后步行回来,在天安门广场东南角的一个商店,给汉桥挑了个宽沿紫色的布帽,很轻便软和,汉桥喜欢紫色,软和点对伤口有利,等将来出院时戴。买了个扇子,另给杨雯买了一个玉制的红腰带,还买了几件小东西。

  天安门广场灯火灿烂,凉风习习,许多人在放风筝,纳凉,还有许多外地来的一家一家在游玩,赏夜景。那种家庭生活气氛强烈地感染着我,想像着我们一家三口也来这里游玩的情景。想到等汉桥好些时,晚上可带她到这里欣赏夜景散心。

  在府右街西侧的王平房里住了六个晚上,明日准备搬走。从明天开始睡折叠床了,没有这儿的条件好了,但我就可以亲手来照顾妻子了。

  给程跃打几次电话都不在办公室,后打到手机上,显然还在醉中。向其告别道谢。程跃说这两日太忙,过几日去看武老师。

第38节:劫后重逢(1)
  8月4日 星期一晴间多云

  劫后重逢

  今天是到北京来的第四周,也是汉桥手术后一周的时间。回想前些日子,不知是怎样度过的。开始时对手术的担心,作充分的准备工作,之后是令人魂飞魄散的手术过程,无比焦灼不安的盼望恢复。现在汉桥的病情在稳定地恢复,心情也平静多了。虽然还未康复,但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汉桥今天就要从术后观察室出来了,我们可以说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昨晚去洗澡时已11点多,去时王平正在洗。但王平洗完出来以后,大门就锁上了。今早仍是6时起床,以最快的速度洗了澡,收拾了东西,匆匆赶往医院。今天汉桥要从观察室出来,各项工作都要做好。

  背了包,提个塑料袋,又拿着冷气被,路过1号饭店打了大米绿豆汤。昨天多打一勺要5角钱,而一碗才8角钱,今天干脆买两碗,要了一个素包子,一个肉包子。到病房时刚过6时30分,交给了护士。见汉桥仍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想把带的东西暂时寄存在观察室内,护士不让,只好先放在门外。一会儿姐来。后见到护士在喂汉桥吃饭,最后可能没喝完,早上还订了个鸡蛋,也不知吃了没有。

  周一大夫护士都忙,管得也特别严,一会儿就往外撵人。刚到观察室门口,护士又在斥责。我说是来问病人中午吃什么饭的。让护士问了汉桥,说还是做点像上次一样的大米饭行不行?汉桥摇头,说饺子怎样?也摇头。护士说可以下点排骨汤面,把油撇出来,下点龙须面,再下点菜。我说问问病人。护士又去问。汉桥说行。看来汉桥 的食欲不是太好,听护士说早上还说有点恶心。本想去问医生,又怕嫌我们事多,没敢问。

  坐在icu旁边的厅里看了会儿书,打瞌睡,就坐在椅子上迷糊了一会儿。

  上新世纪买了半个西瓜,一把桐蒿,一块南瓜。10点多,趁着开门的机会,进到病区。刚进去护士就在喊叫,来干啥哩!我说送饭哩。护士大声喊说来了一个人了还来!我说送点水果和西瓜。护士说东西太多了,都放不下了,去叫那送饭的一起出去。我说行,马上出去。差几分11时,护士又进来吼叫。大姐反问道不是11点到12点探视送饭吗?为什么不让在这儿?到时我们一定出去。姐让我去问汉桥的饭甜咸如何,要不要放醋。我去了,门却关着。推开门,护士又是黑崩着脸,也没问个究竟,只是说不让吃醋。回来姐又去,护士说吃完了,其实还剩下一点。姐今天顶了护士,不简单。其实我也不是不敢顶,而是怕惹了护士,对汉桥不利。自来到这里,我在对待护士和医生的态度上,虽然腹诽甚多,但却是敢怒而不敢言。一方面医院也有医院的规矩,再方面是为了汉桥的病。

  在小冯的屋里,大姐对我说等汉桥出来了,再过两天我就回去了,你一人在这儿吧。把东西放到小金姐姐家,需要啥了去取。媛媛调动工作的事不放心。我说行,医院里也有各种各样的饭,你放心,只是今天先不要对汉桥说。她说过两天再说。

  买了点老南瓜。姐说绿豆汤里不能下南瓜,说没有这种吃法,成了大杂烩。我说没见过咱们创造一下吧。

  中午在2号饭店(1号南边的一个小饭店)吃炸酱面,粗轱轳面里倒了一点酱,令人难以下咽,可美其名曰"北京炸酱面"。难道北京人的胃口就这么糟吗?当了一回北京人,回到医院,在下面用ic卡打电话问护士汉桥什么时候出来,我什么时候过去?回答说1点半1点半,很不耐烦。

第39节:劫后重逢(2)
  坐在"烽火台"里等到1时25分,上到三楼门口。从门缝里朝里瞧,但见有护士往2号病房出入。2号病房为病房西头的第二个屋子,走廊的南边,和大夫的休息室斜对门,我猜测那里将是汉桥未来的病房。1时30分,我按响了门铃,护士开了门。我来到2号病房,里边无人。一会儿来了两个护士挪床,将外面的两张床挪开,把最里边的推了出来,我知道是到观察室接汉桥了。这样看来,我们的床位将会是挨着墙的地方。墙上一窗一门,推了推门,钉着的,推不开,但窗户可以打开,于是推开窗户,向外看去,外面是个平台,挨墙的暖气管道上晾晒着衣服。俗语说"在家靠娘,出门靠墙",的确如此。而且我们还有一个窗户,外面的蓝天白云从这里尽收眼底,新鲜的空气也令人心旷神怡,有了这些墙外景色的衬托,屋里的空间似乎也大多了。

  屋里又脏又热,地上一层灰,我趁这个空隙赶快到厕所拿了拖把,把地拖了一遍。屋里实在太热,看了看空调,没摇控器,开不成。因外面的两张床没人住,我把那两张床往外推了推,为里边留出了更大空间。经过观察室时,见汉桥安静地在床上躺着。我过去把汉桥的床头柜推了过来,把东西也都拿了进来。时间不长,护士把汉桥推过来了,我帮他们把车推到里边。在靠近汉桥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很陌生。她的脸已不再肿胀,却有些松驰,脸色发黄,而且颜色不均匀。护士将汉桥翻了身,把后背衣服拉开对我说,你看啊,什么也没有。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有什么,只是看到汉桥的脊背是很正常,后来明白过来那个"什么"指的是褥疮什么的。又拉下裤子告我说肚子上长一个小疖子,可能是蚊虫叮的。汉桥说已抹过了碘酒。护士说不要让感冒了,她现在抵抗力很弱。也不要吃太多,要少吃多餐。要注意营养,维生素、蛋白质都要跟上。汉桥一直说太热太热。一会儿护士拿来了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时隔一周以后,汉桥又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好像收复了失地,又像一个离散多年的孩子来到了我的身边。那种感觉实在太特殊,也太好了,我终于可以用自己的双手亲自来照顾她了。但我还有些不适应,不知道怎样才能照顾好她。一周时间,她越过了阴阳之界,她会是个什么样子,病到了什么程度,身体虚弱到了什么程度?对我都是个未知数。过去虽然我每天都能见到她,给她送吃的,和她说话,但当她与我零距离,而且将亲手来照顾她时,我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最早在病房里见到汉桥时,我真想俯下身子来亲她一口,或抱一抱她,却没有那样做,我怕她的情绪受到刺激。我尽量克制着激动,不去做出过分亲昵的动作来。我知道她需要平静,不能让她因我的情绪波动而受到影响。我像平常一样,平静地接受她的到来。先做点什么呢?还是先来洗个脸吧,这么长时间一定没人来为她好好洗脸的。我赶快打了盆水,拿了毛巾,给汉桥洗了脸。从绷带下面开始,一点点地擦洗,把脖子也擦了擦。她的嘴很干,我从她的包里找出唇膏,给她的嘴上抹抹。我突然发觉她的两腮处有些肥大,向外宽了很多,是否激素的作用?她的脸上有许多小红点,脖子后边也有,数了数,竟有十几处。我又是一阵惊吓,以为出了什么事。我过去问了护士,她们也说不清。又把朱大夫叫来,看了肚子脊背上面都没有,说可能是药物反应,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后来我终于恍然大悟--那是蚊子的功劳,因为穿衣部分一个也没有,只在裸露的地方有。想到汉桥这一个星期,躺在那里,头是麻木的,蚊子叮了也感觉不到,而护士都是雇用的,只知道饿了喂喂饭,解手了拿拿便盆,不去用心护理。有了蚊子也不说想点办法,譬如在屋里打点药,点个蚊香什么的,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星期。而刚才那些医生护士一定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洗过了脸,躺了下来。屋里很凉爽,也很安静。我问汉桥感觉如何?想不想喝水?我说吃点西瓜吧,上午买的西瓜还一点未动。到卫生间洗了小勺,切了三分之一。汉桥要自己吃,我把小勺给她,她用满把手攥着,去挖,可右手不听话,放到胸前手不当家,勉强挖了点送不到嘴里。我说还是我来喂你吧。吃了一会儿,她说你也吃点吧,还说了几遍我和大姐辛苦的话。我说只要你能快点好,我和大姐再辛苦也是高兴的。又喝了点水,吃了几个葡萄,吃了半个绿豆糕。吃了了,起来坐了一会儿。说想试试,看能不能下床。我说你行不行?不要勉强。她闭了口气,说试试吧。我把床摇起来,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在床沿上坐一会儿,拿出了那双预先买好的红拖鞋,那双鞋很轻但底很实,和家中她原来穿的样式和颜色差不多。我把鞋给她套到脚上,攒了一会儿劲,然后把她的一只胳膊绕过我的头架在脖子上,慢慢地脚落了地。汉桥说你可不敢给我摔倒了。我说请放心了,我能把你抱起来,还不能扶好你,你请放心走了。汉桥真不简单,竟站了起来,而且迈动了双腿,一步一步往前走。到了床头,双手紧紧地抓住高高的铝床头,一点也不敢松开,真像一个摇摇学步的小孩子。站了一会儿,身体还前后晃了晃,做出锻炼的样子来。原来我担心她右腿会有问题,现在看来没有一点事了。站有两三分钟,我说怎么样,站不动不要勉强。头晕不晕?说不晕。站了会儿,又慢慢地回到了床上。躺下来歇会儿吧,太不简单了。歇了一会儿,我让她握握我的手。左手十分有力,右手确实力量弱一些,但还是有些力量的。右手举高还是困难,但现在可以说她的四肢是没有一点问题了。

第40节:劫后重逢(3)
  谈到在icu的情况,她竟一点都不记的,我和姐去看她的情节也是如此。只记的手术时上到15楼,进去以后对麻醉师说了我害怕,之后一会儿就睡着了。自那时始,她整整两天时间是在无意识中度过的。这点令我大惑不解,我见到她时,她的头脑是非常清醒的,她还问到姐,问到时间,问到地点,让大姐出来叫我,可为什么现在一点都没了印象?

  孩子学费的事,却记的那样深刻。问我老许是否真的把钱寄去了,我说是真的,30号寄走的。说杨雯收到应该来个电话的。我说可能还没收到,另外,咱不在家也没法来电话。还问给许磊的钱寄了没有,我说没有深问。

  我对汉桥说今天晚上给咱妈打个电话吧。她说没劲,怕打不成。我说你坚持一下,给咱妈打个电话,打了老人就放心了。她点了点头。

  大姐送来了饭,南瓜绿豆大米粥,提得不少,熬得也好。这是汉桥出来观察室以后的第一顿饭。我把床头摇起来,让她靠好。取出一条新毛巾,围到她的脖子上,端过饭,用买的那个紫色的新小勺(汉桥喜欢紫色),舀了一口,先尝了尝,有点烫,吹了吹,又尝尝,不烫了,送到她的嘴边,喂下去。两口饭一口菜,吃几口,擦擦嘴边的饭粒,擦擦脸上的汗,再喂一嘴儿馍。吃一会吃不动了,就歇一会儿。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喂,喝有一碗多。还吃了点鸡蛋,半块馍,一些桐蒿菜。晚上输液时又喝了一袋奶。晚上护士来量血压,80--120,非常正常。护士说要下来活动,就是头晕恶心也要坚持走,那样对恢复有好处。

  液输完了,我对汉桥说给咱妈打电话吧。咱妈在家天天为你烧香祝福,夜里睡不着觉,为你操了多大心,你要给咱妈说句话,让老人放心。汉桥没说话。我说你要打起精神,说话有力些,让咱妈听了放心。我给岳母拨通了电话。岳母问我:"小桥究竟说话啥样?"我说:"小桥今天出来了,现在就在我的身边,她好多了,让她给你说几句吧。"汉桥接过电话,叫了一声妈,用力说道:"杨晶跟俺姐在这儿照顾得很好。你的腿好了没有?给俺哥也说一下,就放心吧。"岳母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汉桥噢噢了两声。我估计是问钱的事。我说行了,就这吧。我又接过电话,对岳母说了汉桥的病情,说刚才还下了地,四肢都没有问题,就是力量稍弱些,过几天就行了。

  打过了电话,汉桥又想下地。我又同样把她扶起来,坐在床沿边上,穿上拖鞋,攒了攒劲,扶她下来。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稳稳神。然后,汉桥迈动双腿,从里边的床到外边的床走了两个来回。走得很慢,腿哆哆嗦嗦的,走一趟坐下来歇一会儿,再走第二趟,真不简单。两趟下来,汉桥累得直喘气,好像扛着一百斤麦子上了六层楼一样。赶快躺下来,闭上眼休息。

  晚上护士来收护工费,计180元。从30日算起(上周三),至今日计6天。前两日我就听小冯说一般都是下午1时半转移,现在我终于理解了,是因为到了这个时间可按一天的费用来计算。这些护工费就是给那些个胖瘦不等不负责任的"护工"们的,他们其实是医院招募来的一天30元的临时工,他们太会算计了。

  夜里到了,我从热水炉处端来了热水,把汉桥扶下来,坐到凳子上,彻彻底底地为她擦了手和胳膊,洗了脚,汉桥坐在床上自己勉勉强强刷了牙。

  "武汉桥家属(儿),来交躺椅费。"当我去电水炉处经过护士值班室时,那个黑胖的护士在叫我。我停下来,从身上掏出8元钱交了。

  把剩下的饭放到电水炉的上面,用的是不锈钢的饭盒,那是汉桥手术前我们一起去新世纪时买的,放在电水炉上面可一直保温。这个方法是小冯告诉我的。去的时候,上边已放了好几个,把他们的饭盒挪了挪,腾出个空位,放到上面。

  一天过去了,病人和护士们都睡了,病房里安静下来,汉桥也睡了。我换上裤头,把空调调到25度,把调风板固定到最高处,来到汉桥的头边俯下身试试,风吹不到她的头上。打开领来的折叠椅,紧靠汉桥床边放下。关了灯,拿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搬了凳子来到外面,放在紧挨门的地方,把门呲了个缝儿,这样汉桥有一点动静我都可以听到。我借着走廊上的灯光,来记今天的日记。汉桥手术一个星期之后,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和我又团聚在一起。过去她在观察室时,照顾她是那样地不方便,现在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来照顾她了。汉桥在床上躺着,吃好了饭,做了运动,给岳母打了电话,一切都是那么好,像我的魂魄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感觉是那样地美好。

  记完了日记,又小心地把凳子搬进来,轻轻地放下。借助外面的灯,我俯在汉桥的脸上来观察她。她是那样地安祥,就像平时一样,头上已没了那浓烈的血腥味。想想这些日子汉桥受了多大的罪呀,她从死神手中逃脱了出来,又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多么的不容易啊。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来照顾你的,让你吃好睡好休息好,让你尽快地恢复,把你完完整整安安全全地带回去,把你交给你的母亲,交给孩子,交给你们的领导。我要睡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怕夜里取时掉下来。放在床上也不行,最后还是装在裤头的口袋里。虽然睡时不得劲,但这样是最安全、最方便的。小心翼翼地躺下来,椅子还是咯咯吱吱地响,总怕影响了汉桥的休息。赶快睡吧,一天真是累了。好好地休息,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以后记日记再也不用东坐西坐了。

第41节:城垛样的伤口(1)
  8月5日 星期二 晴间多云

  城垛样的伤口

  今日汉桥拆线,见到了头上那个城垛一样的伤口。下午汉桥迈出了屋门,在走廊上走了两个来回,在康复的路上又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今早凌晨4时,汉桥说想解大手。我拿过来大便器,让她在床上解,却要到厕所去,说在床上怕解不下来。我怕她坚持不住,说屋里也没别人,解解试试,解了我端过去倒了。她说这样不得劲,要坚持去厕所。我只好给她穿上衣服,扶她起来往厕所去。我想这对她也是一个检验,看看她的体力究竟怎样。我扶着她,汉桥一副很急的样子。来到女厕所,却没有坐便器。我把她的裤子退下来,把裤角朝上拉拉,抱着她慢慢地蹲下来。我站在旁边等着。解了半天却解不下来,让我去屋里取开塞露。我跑到屋里找到药,又跑回来,把她搀起来,用了开塞露,又把她扶到便池上蹲下。一会儿解下来了,却坚持不动了。说不行了,不行了,要坐下来哩。我赶快过去,她的腿真得支持不住了,两只脚朝两边撇着,眼看就要坐到便池上。我用力往上抱着她,坚持着解完了手。却站不起来了。又用力把她扶站起来,一点劲儿也没有了,站也站不成了。我说让我来背你吧,还不想让背。我蹲下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爬到我的背上,背到了病房。躺到床上喘了半天。不简单,虽然累了些,可毕竟坚持下来了。

  早上到了,病房里闹嚷嚷起来。汉桥有了早上的感觉,也醒了。我过去先接了凉水,又到热水管加了些热水,不冷不热的,端回来给她洗脸,擦手。汉桥又自己坚持着刷了牙。

  上午10时许,朱大夫端了盘子,来为汉桥拆线。就要见到她的伤口了,我心里既激动,又害怕。盯着朱大夫一圈圈地解开了缠在汉桥头上的绷带,我终于见到了那个神秘的伤口。却与我想像的大不相同,不是两个环状,而是一条弯曲的线,像个p字,看不出来是两次的伤口。我不知这是怎样形成的,也不敢多问,怕引起汉桥的猜疑。好长的一个缝啊,从头顶城垛似的延续到了下边脖领处。那真是一种缝,很大的针脚,约半公分一个,把撕开的皮缝到了一起。汉桥的头上已长出了短发,有些稀疏,一根根地直立着。朱大夫用剪刀把那些线一根根地剪断,然后用镊子把线头抽出来,一针一针地拆着。他从肉里往外抽线时,那线很紧,要用力才能抽出来,汉桥却没有丝毫的疼痛感。有的线抽不出来,就不再抽,说以后会自己长出来的。我看到汉桥伤口两边有地方的颅骨没有处在一个水平上,一边高,一边低,几次想问问朱大夫,还是没有张口。汉桥的脑门上有一个钉眼似的伤口,原来是粘到了网帽上的,我不敢揭。朱大夫却无事一般一下就把网帽揭了下来。我问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朱大夫说是手术时固定脑袋留下来的。汉桥说整个头都是木的。她的头至今还处在巨大打击之后的麻木状态之中。联想到28号夜11时去做ct,和第二天下午去探视她时,从她的头上嗅到的强烈的血腥气,还有她吐的血痰,想到这个手术真是太厉害了。拆完了线,朱大夫在伤口上垫上了棉纱,又套上了网帽。这个网帽有点像犹太人的帽子和中国人过去戴的"瓜皮帽",浅浅地扣在头顶上。汉桥头上缠了8天的那个有巴掌般宽的绷带今天终于解除了,她的头恢复了原貌。她的脸无有大的变化,昨天那种发胖的感觉逐渐没有了,也可能是看惯了。线拆了,汉桥在恢复的路上又向前迈了一大步。她的伤口没有感染,里边也没有感染。小康说的令人担忧的情况没有发生,这真是太好了。

第42节:城垛样的伤口(2)
  上午10时量体温37度5。下午2时37度6。问了朱大夫,说不会是颅内感染,可能是譬如感冒等病毒引起的。

  上午在新世纪买了一份炒米粉,一分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又到地下商场买了两个炸鸡腿,两个桃子。两个小鸡腿4元8角3分;两个桃子4元3角;一碗炒米粉8元;20个饺子10元;两个西红柿2元3角。

  中午汉桥吃了几个饺子,几口米粉,半个小鸡腿,喝了酸奶。很希望她能多吃些,还是吃得太少了。今天输了5、6瓶液,从早上一直输到下午4点多。里边有甘露醇,是用来"脱水"和消肿的,还有用来消炎的,止胃出血的等。午饭后汉桥睡了一会儿。我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呀,过去我一年四季午休,没有了中午那一觉,整个下午就没魂了一样。中间的床上无人住,上边无被子,只有个旧褥子,上边一个旧海绵垫。那个床太诱人了,想到了虎狼一般的护士,又不敢去享用。坐在椅子上迷糊。坐一会儿睡不着,想到护士这会儿可能不会来,就迷迷瞪瞪地睡到了床上。刚迷糊着,就听到了护士的喊叫声:"起来,起来,不知道家属(儿)不准睡到床上,再睡就不让你陪护了。"条件反射似的一骨碌坐起来,护士走后爬在桌子上睡,睡不着,又坐到椅子上迷糊到2点多。

  液输完了,汉桥又想走路。有了昨天的基础,今天增加了不少勇气。我找出医生们戴的绿色的纸帽,那是从医生值班室找来的,套到她的头上,扶着汉桥走出门,来到了走廊上。那是她手术以后近十天来的第一次亮相。人们都知道她的情况,知道她九死一生的意外,那么现在,就让这个死里逃生的人给你们表演一下吧。我们看着那约二十多米的走廊,如同是一个万里长征的路程。我说走吧,慢慢走,勇敢些。我扶着汉桥在走廊上一步步地走,人们站在走廊两边都在欣赏她,说她恢复得快。汉桥笑着对大家词不达意地说:"我给你们树立信心了。"碰到了朱大夫,我说给朱大夫问个好:"朱大夫好,谢谢你了。"朱大夫问:"感觉怎么样?"汉桥说脖子没劲。朱大夫说只要走路平稳,脖子很快就会好的。我紧紧地搀着她,一步一步,想到了亦步亦趋那个词,竟走了两个来回。回到屋里,汉桥没一丝一毫的劲了,躺下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休息。我说小桥,你太伟大了,才几天你就能走这么远的路,刚才我真想高呼万岁。汉桥闭着眼睛,只用嘴嗫嚅道:"没一点力气了。"我说:"歇吧,歇会儿就又有劲了。"

  一会儿又下来解了小手。这个屋子里就我们一家,实在是太方便了。下午下了一阵雨,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我们闻到了那雨的味道,真是太清新了。大姐送饭来了,仍是大米绿豆粥。我给大姐说了汉桥的表现,大姐兴奋地直说没啥了,慢慢就好了。

  把床摇起来,在汉桥背后垫好被子,在脖子上围上毛巾,开始吃饭。仍是喂她,用小勺,喝口汤,吃点鸡蛋糕和馍,再吃点炒的桐蒿和绿豆芽。一会儿擦擦嘴,擦擦汗,吃会儿歇歇,喝了约一碗半粥,吃得不少。

  吃了饭汉桥又有了睡意,她平时就睡得早,现在真的有了平时生物钟的意思了。我说早两天在程跃那儿,我还给你编了一套体操哩,咱们来做做吧。坐在床上做了几个动作。搅辘辘,纺棉花,摘苹果,数数。做了一会儿,想睡了。给汉桥洗脸洗手,擦胳膊。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本想给她擦身子,但怕感冒,没敢擦,再坚持几天吧,不敢感冒了,得不尝失。汉桥自己勉强刷了牙。给她换了衣裤,真像服侍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娃娃。汉桥看着我头上的汗,说早点休息吧,侍候人很累的。一天也确实累了,而且不能好好休息。但只要汉桥的病能一步步地恢复,再累心里也是畅快的。汉桥躺下就呼呼地睡着了,睡得那样香甜,那样过瘾。

  2号病室在病房的西头,卫生间和开水、水管都在东头。我在走廊上一趟趟地来回奔波。提水端水,洗衣服洗碗洗水果,热饭,找护士医生。我的脚步轻快有力,浑身劲头十足,心里舒畅无比。能为妻子做些事,把她侍候康复,心里像扇扇哩一样。这令我想起了母亲在新乡精神病院入院时,父亲赤着脚在雨中前后跑,为母亲办住院手续的事。那时父亲可能就是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母亲能住进院了,他的脚步就特别的欢畅。

  二弟下午打来电话问情况,告知了他汉桥的进步,很为我们高兴。要给汉桥说话,我说她已睡了,再过两天好些了吧。

  下午又有几个同志打电话问候。

  服侍汉桥睡下,又搬了凳子来到外面,借着走廊上的灯光,记下当天的日记。

第43节:"武汉桥家属(儿)"(1)
  8月6日 星期三 晴

  "武汉桥家属(儿)"

  昨晚7时多,汉桥就催我去拿睡椅,说去晚了没有好的了。我去时,东头那个偏僻的小屋子门锁着,过去从来没有这样过。问了护士说8时才能领,就回来给汉桥洗脚。正洗着,听到小广播里叫先交费,再领椅子。汉桥说赶快去,先不洗。去时几个人正在黑暗中挑选。灯泡坏了,有的把椅子撑开蹲在地上检验,有的提着从屋里又往回换。随便提了一个,拿出来检查了一下,在搭脚的地方一根铁已松掉,但还能用,就提了回来。汉桥说早点拿来就放心了。

  在屋门口记完日记,进到屋里,在汉桥身边坐下,目光越过汉桥的身体,那张诱人的床久久地占据了我的视线,就如同一个绝代佳人在吸引着我的眼球。想到前天晚上未见护士来查房,今天就冒一次险吧。好端端的床不让人睡,我的身上又没有什么病毒,这个制度制定得太不近人情了。就故意把椅子弄得歪三扭四,上到床上去睡。谁知又和上午一样,刚躺下约有十分钟,听到门响,扭脸一看,那个头发染成黄鸡毛的姓秦的女护士和一个人高马大的护工出现在门口。"怎么上床了!床是让病人睡的,不许上床!"那个护士就像我触犯了天条一样狂吼起来。我坐起来,早已想好了应对的话:"你们的椅子都是坏的,换了几个还是不能用,我没法睡啊。""就那也不能上。""那怎么休息呀。交了钱,椅子却不能用,你说叫我咋睡。""你就凑合一晚上吧。""就睡一晚上,明天挑个好点的,不再上了。""不行,请你配合一下。"他们立在床头不依不饶地逼着我。没法,只好下来。等人走后,又在椅子上半躺不躺地睡了下来。

  今天中午,爬在床头柜上睡,又爬在床扶手上睡,总不舒服。过了一点半了,心想不会再来人了,就在床沿靠着汉桥的身边,脚放在凳子上,头朝着另一头躺下。又是刚躺下,人就来了,是过来送药的。我的耳朵是支棱着的,在门响的刹那间,我一骨碌起来,他们进来的时候,我已坐在床上了,少了一顿数落。走了,心里怯怯的。汉桥说睡吧,不会来了,就躺了下来。却又是躺下就来人。真是怪了,就好像是在专门和我作对。算了,就这吧,不再睡了,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得不偿失。

  昨晚9点睡,精疲力竭。以前在家都是十一二点才睡,现在支不动了,睡吧。2点多时,汉桥在叫我。醒了,看了看汉桥,在床上坐着,说已坐了一会儿了,头疼,睡不着。我起来,给她按摩了半天,又渐渐睡去。4点多,又醒,说饿了。冲了两包麦片,剥了一根火腿肠,吃了。我吃了剩下的一个鸡腿。边嚼着,边迷迷糊糊打瞌睡。汉桥一直问几点,说夜怎么这么长,仍是一直说头疼,疼得掉了眼泪。我这才清醒过来,不知怎么回事。去护士站叫醒了护士,给了两粒止疼片,回来汉桥不吃,就那样支到天明。

  "武汉桥家属(儿),有人找。"上午9时许,护士在外面叫我。现在我没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做"武汉桥家属(儿)"。不过这也没什么,心里还挺开心。我走出病房,原来是小四儿,很惊讶。我把小四迎进来,问是怎么从上海来的?她说是带团来旅游的。听说姐姐在北京住院后,自己想办法争取了这个机会。四儿坐在汉桥的床边,反复劝汉桥一定要调整好心态,说现在上海人借钱也要享受。小四给了两千块钱,汉桥说有钱,还是硬留了下来。小四真是不容易,一个人带着牛牛过,负担很重。可为了姐姐的病,还是留下了钱。

  中午汉桥躺到一点多醒来,又是大喊头疼。昨晚疼得哭,我也无法,只好给她捏肩,捏头。去提水时碰到小冯,把情况说了,小冯说把网帽取掉可能会好些。回到屋里取掉,果然见轻些。

第44节:"武汉桥家属(儿)"(2)
  上午张主任带着几个大夫来查房,对汉桥喜气洋洋且不无夸张地说:"武汉桥,你的病痊愈了。"汉桥痴呆呆地笑着回答说:"可以这么说吗?张主任。"张主任说:"是的,没什么事了。你知不知道你的手术有些难度?"我生怕他讲出来,程大夫接着话头低低地对张说她还不知道。我也赶快往他身边靠,用手顶了顶他,算没讲出来。汉桥反应迟钝些,要不一定会追问的。在汉桥彻底恢复以前,决不能让她知道手术意外的事,以免增加思想负担,甚至一辈子也不打算让她知道。我对张主任说了伤口有的地方愈合得还不是太好。谁知张主任一下扳过汉桥的头,用大拇指顺着还未完全长好的嫩肉粗暴地用力搓了一道。我心疼极了,她的伤口昨天才刚刚拆线,怎能经得起这样蹂躏。他为了证实他的手术,竟能下去这样的手啊。可汉桥却没有一点反应。

  来了这么长时间,今天才知道每天的药费都在护士值班站墙上的小黑板上记着。去看了,至今已用了近三万元。住院已20天,不能算多。

  自住进医院,周围就没停止过敲击声、打击声和打钻声。咣咣咣……当当当……嘟嘟嘟……震耳欲聋,到处是噪音。这个医院怎么这么多的基本建设,想到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拆拆扒扒,弄俩花花。"不搞基本建设,领导怎能有钱花呢。虽是首善之区,也概莫能外吧。

  在东头厕所背面,也就是放睡椅的小屋前面,是个小走廊,那是人们吸烟的场所。虽然医院不让吸烟,那个地方也同样不让吸,但我们还是约定俗成地聚集到那里去过瘾。在那里可以看到天空,晴日看太阳,雨天看云雨,还可看到院子里的一些情景。那个烟囱就在院内,工人们在夜以继日地拆卸。来的时候刚开始拆,现在已拆有一大半了。工人们顺着搭起的架子上到上面,用风钻蚂蚁啃骨头一般,将那个水泥巨人一点点地咬剥开来。到了晚上,车子来把那些落下来的遗骸运走。"哒哒哒哒哒哒……"风钻声如机关枪疯狂地扫射,扫得我们无处躲藏。

  下午出去时,见到往放射科去的约十米长的上坡路上,工人们正在把原来横纹的胶皮换成顺纹的。是否就是那次推汉桥之后,医生们提了建议,改换的?那天下午推汉桥去做ct时,医生们推着车飞快地跑着,我则在前面顶着,怕跑快了蹾着了她的大脑。

  晚上又给老许打电话,问那个事究竟怎样了?我说汉桥刚会说话就在问,我哄她说已汇去了。老许说再有几天时间就行了。我说能否说个准确时间?他说还不能确定。看来指望不上的可能性极大。

  屋里上午时又住进来一个农村妇女,她的穿得很破旧老实巴脚的丈夫在侍候她。

  中午到新世纪买炒饭,一份鸡蛋炒大米,一个红烧肉,5块钱,却没几块儿。去给汉桥买饭,用了最快的速度,顶着烈日,往新世纪跑。去时,把另一个手机拨上我身上的手机号,对汉桥说,一旦有啥事,只要一摁发射键,我就能收到信号,调好了放到汉桥的枕头边。去新世纪要经过一个地道口,在那个地道口左边的台子上,总是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在买报纸。去的时候,想到来时买一张。可每次回来,因匆匆赶路,总是忘了。

  走廊一边计13间房子。观察室在护士值班室的对面,在走廊的中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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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夜半电话(1)
  8月7日星期四 晴空万里,炎热异常

  夜半电话

  昨天晚饭后,汉桥开始瞌睡,一夜睡得很好,没再喊头疼。今天下午4时许,喝了护士送来的赖安酸冲剂,喝过之后,便安睡。护士让4时半吃药,看到汉桥正在睡,未叫醒,一直到大姐来送饭,才叫起来。饭后在走廊上竟走了7、8个来回,脚步也快了许多,人们又在欣赏她,说她的病一天一个样,恢复得真快。汉桥像受到了鼓励似的,走得兴致勃勃。我仍是寸步不离地搀扶着她。

  昨天晚上,汉桥和另一个病人睡了以后,我和那个男子老李,在屋里像耗子一样,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做一切事情。不小心偶然碰响了什么,我们像触电一样立刻停下来,相视自嘲地笑笑。8时多就睡,睡不着,又起来到盥洗室洗头擦身,然后躺下。半夜2点多,汉桥醒来,解手,吃了在电水炉上热着的饭和豆角(北京人称此为"舌头"),几块饼干。又吃了缧旋藻和赖安酸。然后又睡。5时多,汉桥又在叫我,我便起来,给她穿上衣服。汉桥要到东头水管处洗脸,我估摸她可以应付下来,就拿了脸盆毛巾,扶着汉桥来到水管处。要解大手,我扶她来到女厕所,见里边无人,其实我也离不开,就站在她的身边。半天拉不下来,我在一边鼓励说:"一心一意,集中精力……"拉了不少。前天晚上,昨天中午觉都未睡好,昨天下午和晚上可以说是大丰收。今早起来,又解了大便,精神气色都好多了。我在水管边的一个病室里借了个凳子,平放下来,又从屋里取来那个小纸板平放在上面,让汉桥坐下来。把水端到她的跟前,真是像照顾女儿似的为她洗脸洗手,打肥皂。昨晚急着睡,连脚也没洗,又换了水,把脚放进去,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洗,汉桥也真得像个女儿一样乖乖地而且很惬意地配合着我。人们都在欣赏我,说我怪会侍候人哩。其实我还真觉得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善解人意,对人体贴入微。想到我小时大约上四年级时,母亲有病住了院,我去向班主任请假,他问我为什么请假,我说我妈病了,我要去医院侍候她。班主任哂笑而怀疑地看着我,他不相信我那么小就会照顾母亲。结果他还是准了假。我来到医院,为母亲擦脸,端水,掖被子。母亲躺在床上惬意地看着我,指挥着我,我按照母亲说的做这做那,样样都做得整整齐齐,母亲不住地夸奖着我,我是那样地高兴。现在也是如此,他们不知道,我给汉桥洗脸洗脚时,心里是多么畅快。那种感觉既像照顾我的女儿,又像侍奉我的母亲。看着汉桥一天天好起来,我真是心花怒放。汉桥和我风雨同舟了二十年,为我生了一个聪明玲俐的女儿,平时给我做饭洗衣,支持我的事业,跟着我吃苦受累,平时没时间照顾她,现在我一定要好好地表现表现。

  洗了了,在走廊上走了两个来回,进到屋里吃饭。早上吃了一个鸡蛋,一包奶,一碗大米粥,一块发糕。姐来,说了想回去的事。说在金姐那里住时间长了,怕人家烦气,再一个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了,家里媛媛还有事。说昨天早上来时,玉良来电话,说得啥却不说,欲言又止,一定是想说回去的事。今天来京,已23天了,大姐在这儿还是起了不少作用。在最危急最困难的时刻,有个商量的人。这几日一直每天两趟往这儿跑送饭,下午来时总是满脸通红,汗水淋漓。在别人家住,受不少难为。现在我一个人可以了,就让她回吧。正在记(10时30分),姐打来电话又打到了n市的手机上,我给她讲过多次,打电话要打到北京的机子上,可就是记不住。我没接,心想等停了用北京的机子打过去,这样可节约些。可她没有意识到,一直不停地打,只好接住了。姐说今天下午再熬一次稀饭,炒豆角,明日的车票已买好了。我能体会到大姐的心情,她也是不忍心离去。

  朱大夫来查房,给另外病人换药,对汉桥说头上的纱布可以去掉了。我就把网帽和纱布取了下来。我看到伤口已弥合得非常好,已形成了干痂。我又详细地看了那个伤口的走势,差不多是个p字形,只是左上边没有连着形成环,也像个倒着的直角的钩。汉桥问有多少针?我心里数了数,计38针之多,从头顶长城垛似的延续到了脖颈处,而脖颈地方长得最好。我不敢对她说那么多,减去了20针,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只有18针。她哎呀了一声,说那么大个口子呀!我说可不是,不过都长好了,没事了。取掉了帽子,露出了一个完整的脑袋,头发长出来了,根根直立着,还能看到头皮。汉桥要照镜子,没有镜子,找到了那个化妆盒,自己照了照。我说你看看,脸是脸,鼻子是鼻子,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好好的还给你。让我找眉钳,翻遍了所有的袋子,没找到,可能掉在了俊贤哥家。我说一会儿上街买。汉桥不让去,说北京卖的太贵。我说贵就贵吧,能贵多少。我来到新世纪北头的一个大商场,去的时候,刚开门,售货员还没到位。我楼上楼下反复去打听那个小小的眉钳,终于找到了,一问28元,28元就28元吧,同时还买了一个小镜子。回来给了汉桥,问了价格,说太贵了,在家3块钱都能买到。我说这可是北京的大商场,不是n市水平。常言说"货到地头使",急着用哩就不要说钱。汉桥在对着镜子用买来的眉钳修眉。她的手还是不得劲,不能把那钳用得得心应手,可还是很执着地用那钳去眉上夹。唉!汉桥真的好了。我想到了人们判断小孩子健康的话,叫做"耍孩不病,病孩不耍"。大人不也是这样吗,病中的人还有什么心情呢。现在汉桥有了这份心情,就说明人没病了,或者说病已消失得差不多了。

  汉桥在修眉时,我发觉她的嘴在张开时左上角一个很小的部分一直在跳动,合上时则不动。她自己可能意识不到,也未对她讲,不知有啥妨碍没有。

  午饭一份牛肉冬瓜,一份丸子汤,米饭。饭后,看到汉桥的脸红朴朴的,气色很好。午饭后汉桥休息了,我又在琢磨自己的休息方法。看了半天,相了半天,想到了一个方案。先把毛毯卷了放在床沿上做枕头,两个凳子顺着放在床和窗户中间,上边铺上被子。因无法盖被子,怕着凉,在t恤衫里套了背心,又从包里取出长裤套在短裤外面,小心翼翼地躺下来,把脚跷到墙边的暖气片上,不一会儿,脚后跟就被生铁铸就刀锋似的页片咯得生疼。又起来,坐着想了一会儿,看了看四下,把汉桥的拖鞋放在暖气片上,又小心翼翼地躺下来,把脚再次跷上去,感觉好多了。只是床、墙之间的距离太短了,脚伸展不开,只好压缩肢体的距离,把腿蜷着撑向两边。这样,就有点像青蛙的腿脚,就那样仰八叉地睡着。胳膊却没法放,从两边垂下来难受,只有抄在胸前,这样放的另一个意义就是还能起到保暖的作用。眯上眼,感觉不错,就后悔为什么没有早发现这种姿势,而错过了许多享受的时光。睡着想道,这恐怕是世界是最美的睡姿了,可惜没有留个影。又想到,世上许多的发明创造,应该都来自于无奈和逼迫。所谓急中生智是也。倾刻,睡意袭来,神魂颠倒,进入了渴望的梦中。

第46节:夜半电话(2)
  凌晨两点多时,手机聚然响起。当时我和汉桥正好醒来开灯说话。接了,原来是杨雯,是杨雯从英国打来了电话。接到杨雯电话的那一刻,我的大脑像电子计算机一样飞速地盘算着应对之策。因为一头要瞒杨雯说在天津,一头要哄汉桥钱寄去了,很怕说露了嘴。杨雯问你们还在天津?我说是,在天津。杨雯问什么时间回去?我说再有个5、6天就回了。杨雯终于问到了学费。我含糊地说快了快了。我问了许磊的事,他因为没有国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只能上预科。想来杨雯真是幸运,像抢滩一样进了大学,要不是,今年分数线升高了,还要国内大学录取通知书,也要上预科,想到去年的决策真是英明。杨雯说你们都放心,我在这儿一切都好。说还有一个好消息,许磊找到了一份工作,就在附近一个酒巴,已上了几天班了。事前做了许多努力,终于如愿以偿。通话时我十分担心杨雯让汉桥接电话,可能是想到正是午夜,怕影响汉桥休息,故没让接。汉桥在一边说让我讲几句,让我讲几句。还一直追问钱收到了没有,钱收到了没有?我没有理睬她,一直打完,合上了手机。汉桥又在难受掉泪,十分委屈地埋怨说你咋不让我说哩!钱收到了没有?我说收到了,已打到了杨雯的账上了,你放心吧。又问许磊不是有工作吗,怎么又找哩?我说这是份好工作,离家又近,挣钱又多。

  昨今两日,下午和晚上汉桥都睡得很好,基本恢复了往日的睡眠习惯。一到晚上7时多便睡觉。今日中午没睡好,还是说头不得劲,怎么放都不是地方。我理解,可能就和感冒发烧时一样,胳膊腿困得没处放。上午朱大夫来时,汉桥说了,朱大夫说手术时你的耳朵都掰到脸上了。又让左右扭了扭头,说没事,下周都准备撵你走哩。汉桥说一回去又没人管我了。我说我放干啥里,没人管你。汉桥说你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怎么管我。我说回去半天上班半天在家看你,这还不行!朱大夫还说估计再有一个月就可以上班讲课,还说你们单位领导说你在经济学方面挺厉害的,是教授。

  下午上街买东西有:鸡蛋糕三个;牛耳朵一个4元;桃子4个;酸奶8包;粉皮一碗;一块饼;还有栗子等。又发现了一个买食物的"新大陆",就在崇文门菜市场内,各种蔬菜、食物应有尽有,而且比新世纪的便宜。提了一大堆回来。姐又提来了大米粥和一盘舌头菜,从明日起这些可口的饭菜因大姐回去而吃不上了。

  给汉桥拿了那本脑瘤的书,让她看,她本来还戴着150度的老花镜,现在竟不戴眼镜也能看清,看来视力也没什么问题。我发觉汉桥的白眼珠子有些泛黄,还有点向外鼓,有点"金鱼眼"的味道,她过去可不是这个样子。请教了朱大夫,不屑一顾地说:"没事!"

第47节:汉桥放了"单飞"(1)
  8月8日星期五 晨小雨上午转晴

  汉桥放了"单飞"

  早上小雨,站在厕所边小走廊上抽烟,小冯说今天是立秋。啊!今年的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秋天来到了。抬眼去望天,似乎就有点高远的意思,蓝色天幕下,那云也好象就白、轻、飘起来。风吹过,几枚树叶岚岚落下,身上突然就轻爽了许多。一时,我想起了家乡那流金的玉米,铺银的棉花,和堆积如山的赤铜色的红薯。想起了被疯长的野草掩盖住了的小河,藏匿在深绿色草丛里歌唱的蛐蛐,和孩子们永远也捉不完的蚂蚱。秋天,我是那样地爱你。是因为我出生在你的时日里,而我的生命打上了你的烙印,染上了你的色彩,浸透了你的气息,还是在幼时那饥饿的年代里,你丰厚的馈赠而令我刻骨铭心。黄瓜、茄子、玉米、西红柿、红萝卜,白萝卜、柿子、大枣,那都是你秋供奉给我的。不用水煮火烤,咯嘣嘣脆生生,那样地香甜如饴。还是文学家们那一篇篇优美的诗文感染了我。《团泊的秋天》、《秋声赋》、《观沧海》……还有,我平生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也是写在秋而歌你这秋的呀!

  昨夜汉桥又是睡得很好,仍是到两点多时饿,起来吃饭。把剩下的半碗豆角全部吃光,还喝了一碗粥。早上一袋奶,一个鸡蛋,一碗粥。汉桥能吃能喝能睡,吃了一肚子的饭,倒头便呼呼大睡,也不滞住,这真是个好现象。

  上午张所长和张科长来,到时,我正在病房里,猛抬头,看到了他们熟悉的身影,我感到很突然。张所长端着一束花,张科长提了一件牛奶。他们看到了我的一幅落拓相:疲惫不堪的面容,长长的头发,满脸的胡子,布满了口袋的西式裤头,穿着拖鞋的脚。他们来到汉桥身边看望她,汉桥和他们说着感谢的话。中午带他们到新世纪五楼吃饭,他们不让我去,说照顾嫂子要紧。我说也要去给汉桥买饭,这么远来了,无论如何也要一起吃顿饭。到了那里,先给汉桥要了一份豆腐菜,一份鲫鱼汤。做好了打了包往回送。我顶着炎炎烈日,急匆匆地往医院跑。因为送来之后,我还要再去陪他们。大汗淋漓进来,让汉桥尝尝看行不行,一尝说豆腐太咸了。我尝了尝,的确咸。我说提回去让他们换。汉桥说算了吧,就将就着吃吧,人家都在等你。我说不要紧,都是自己人,得罪不了。不管怎样,汉桥的饭一定要让吃好,这是目前我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又装好提回去,加工过之后,又匆匆送来。汉桥下床坐在小桌前自己吃,一直在催我走,去照顾人家。这是自汉桥自观察室出来后,我第一次离开她单独出去吃饭,她还不是太行,心里十分不安。离开她来到外面,想到汉桥现在是多么需要照顾,就像一个哺乳期的孩子,一会儿也离不开人。昨日上街买东西,刚到商场,就在打电话。回来时,我和她打趣说,真是孩儿离不开娘,瓜儿离不开秧了。想到汉桥大病初愈,一点都不敢马虎。安顿好了汉桥,顶着烈日,大步流星来到新世纪,陪张所长和张科长吃饭。他们心疼地看着我,说我比以前瘦多了,让我也要照顾好自己,真不行就叫家里再来个人。我说还行,短日子,好打发。问了所里的工作,说一切正常,又跑了个新的生产项目,已开始生产。来时,同志们都让带问好。还有几个人也要来,没让来,说一定把你们的问候给政委带到。我说谢谢同志们了,也让他带我向同志们和所长及班子成员问好。

  晚饭后,我们照例出来走路。正走,烟瘾上来,就对汉桥说,今天放放单飞,你自己走走,看行不行。汉桥也很有自信心,说我就自己走走,看行不行。其实汉桥那时已完全能自己行走了,主要是自信心问题。我反复告诫她,要走在走廊的中间,因为两边都是门,万一有人突然出来,撞住了你,可不得了。撞住了身体不大紧,万一撞住了头,或摔住头就成了大问题。能这样安安稳稳地好起来算了,千万不要再出现意外情况。我真是吓怕了。汉桥自己满怀信心地来回走着,还甩起了胳膊,有点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样子。汉桥站起来了,会走了,四肢健全,五官端正,听得见,看得着,记忆力不下降,还是过去的那个武汉桥,她真是了不起。

  大姐早上来最后一次,下午5时多乘火车回去。下午汉桥又给岳母打电话,当时我不在场,好像是说想回去的话。上午张主任带程、朱二位大夫来,张主任笑着对汉桥大声说:"武汉桥,你可以出院了。"汉桥打趣说:"张主任你是撵我走哩吧!"张主任说:"不是那个意思,是你恢复了,没问题了,可以回去了。"又交待程大夫下周再做个核磁共振复查一下,如没有问题就可以回去了。

  可以回去了,这是个多么好的喜讯呀!汉桥的病不但没问题了,而且可以出院了。我真想写一首诗,唱一首歌,想登山高呼,也想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我的妻,还有亲人们,你们可知道这条命是怎样夺回来的吗!

  大姐说阎王爷不要她,我说她真的是摸了摸阎王爷的鼻子又回来了。

  汉桥命大,也是岳母每天的香火在照耀着她,是我的母亲的阴魂在保佑着她,是全家人的祝福在感召着她,因而才有了今天这美好的时日。

  大姐走了,喝不成那熬得滚烂可口的绿豆汤了,可汉桥的饭一点不能马虎,一定要让她吃好,吃好才能恢复得快。现在虽说好了,但决不能掉以轻心,要一如既往,丝毫不能马虎懈怠,无论哪一方面都不能。她的手术太大,不是一天半天,一个月半个月就能完全恢复的。

第48节:汉桥放了"单飞"(2)
  下午,提着提盒,出医院顶着炽热的太阳往南走。走过十字路口,在西边的建筑物上寻找 "粥王"的招牌。走了好远,找不到,以为走过了,又往回走,还是没有。想想可能还是没走到。又问行人,果然还在前边,又继续向前走,终于找到了小冯给我说的那个"粥王"店(称之为4号饭店)。走进去,看了竖在门口的饭谱招牌,竟有20多种各种各样的粥,大喜过望。因时间还早,饭店里还没有客人,只有几个服务员和老板在。斟酌了半天,决定买红枣绿豆粥,一份清炒荷兰豆,粥2元一碗,菜8元一份。等了一会儿,打了,盖好,喜滋滋地提回来,汉桥很满意。

  晚上屋里没有开灯,在天色暗下来时,汉桥有了睡意。为她盖上被子,调好空调温度,拉上窗帘,从护士那里拿来蝇拍赶走苍蝇。一切都轻手轻脚,生怕惊走了她的睡眠。因为屋里还有别人,怕弄出响声影响她的休息,就坐在她的身边守着。老李也和我一样,在其妻子身边坐着。借着窗外的灯,在昏黄柔和的光线中,看着汉桥安祥而圣洁的脸,就像看着我的母亲和孩子,心中升腾起一团宗教般的情绪。还是没睡稳,翻了几次身。我给她按揉肩膀,又像哄小孩似的拍着她,按着拍着,渐渐地有了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也还是那样坐着,端祥着她的脸。屋里是那样地宁静,她是那样地安祥,我是那样地忘情。

  领来了睡椅,洗漱了,在电水炉上放上剩下的清炒荷兰豆和粥,到阳台上去吸烟。小冯也过来,又谈到双方妻子的病,谈到汉桥手术时惊心动魄的过程,说真是令人后怕。听小冯说住在9病室的一个男病号,诊断为脑瘤,打开以后却不是,原来是脑溢血,又合上了,是一次误诊。

  趁着有点闲暇,我从病室里拿来汉桥手术时的两个ct片子,和小冯一起到医生值班室的灯箱上查看,时值班室里无人。正看着,安医生来,今天是他值班。他是最近几天才出现在病房的,因而和他很生疏。他约三十岁上下,瘦瘦的,戴幅眼镜,文质彬彬的。针对一些疑问想问问他,却不和我搭腔,我意识到可能是忌讳什么。后来他跟我较起真来,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意思,是想了解下这方面的知识,了解病人当时的病情。他说你不要告,告到哪儿都告不赢!我很感吃惊,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说你错误理解我的意思了。其实我真的没有去追究责任的意思,能把汉桥治到目前这种程度已是万幸了,还有什么可告的。他质问我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是从医的?我隐瞒了自己警察的身份,说我是教书的。他说这就好比交通事故,是任何人也预料不到的。他说去年四月份,一个病人就是这种情况,死在了icu。我问是什么原因,说他的是慢出血,习而不察,因而导致了死亡。他知道汉桥的手术事故,说你们的手术非做不可,不第二次打开病人就死了。说汉桥的事故叫做"硬脑膜外出血"(后来朱大夫说"硬脑膜外血肿"),出得快,发现瞳孔变化明显,而那个病人出血非常慢,到发现时人就不行了。还说许大夫是国内最著名的大夫,他遇到这样的事也是自认倒霉。他又给我打了许多比方,来证明他刚才的理论。说大脑就好比是个豆腐块,指头突然按上去就会留下手印。但要慢慢地按,就会什么也留下下。说脑手术危险性很大,其中一项就是出血。在手术时用钳子或烙铁止住了血,但缝上以后,假如病人咳嗽或其他因素导致出血,也会导致死亡,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现象。还说现在有一种新的预防方法,就是吊挂硬脑膜。较大的脑瘤手术时都要采取这种措施。我问武汉桥的是否采用了这种方法?他说一定也用了。我说t医院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应该相对少一些吧。他说是这样的。在你们那里这种情况一定会多。他说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个体的差异,比如说有人为什么对青霉素过敏,而有人不过敏。由是我进一步断定汉桥这次来北京真是来应了,像她的大脑结构,在其它医院一定也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就很有可能彻底的失败。想来真是后怕。后来关系慢慢地缓和下来了,他看了片子,说出血量还不少。我说大概有多少?他说说不了,又做出悔莫如深的样子。

  安大夫的话传达出这样几个信息:一是汉桥的手术应该算是个医疗事故,或者说是一个准事故。而事故的原因来自汉桥自身,即"个体的差异性",而非来自院方;二是他们至今还在担心我们闹事,由此可以看出,他们是有一定的责任的。要不然,他们就不必有这种担心。因此,假如汉桥真的出了事,我们是有权力去追究院方的责任的;三是从他们的警觉程度来看,过去一定有人因手术事故闹过事,而且闹得还比较凶;四是进一步证实了这种手术的危险性;五是证实了汉桥的幸运,的确是与死神擦肩而过,无论那个方面出了一点问题,就不是现在的这个情况了。

  想到在医院里各方面还是要注意,医生之间关系微妙,也怕病人闹事。想到张主任那天下午从手术室出来时,在电梯口苍惶而逃。第二天早上见到我时,赶快躲避,都说明他们很怕纠缠。因此要谨言慎行,安全度过医院生活,为汉桥治疗提供一个好的环境。汉桥能治到目前这种程度,已非常非常不容易了,我们没有去闹的必要,而且,医生们也在尽心尽力地治疗,也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第49节:阴阳之间(1)
  8月9日 星期六 晴空万里

  阴阳之间

  昨日立秋,晚上就顿觉凉爽。今日上午在记这点东西时,也同样感觉到了凉爽的秋意。屋子里没开空调,也不觉得热。

  那个高高的烟囱越来越矮了,我们刚来时,拆卸刚刚开始,在用绿网罩起来的高尖上,几个小矮人在打钻,。如今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剩下只一层楼那么高了。汉桥的病灶去掉了,这个大污染源也将消失了。而在东边正在建设的一座大楼也在与日俱增,已有一二十层了。

  早上汉桥起来自己上了厕所,回来才叫醒我。昨晚两点多,又吃了在电水炉上热的饭菜,吃得很香。我瞌睡得很,端来以后就又睡了,她自己吃吃灭了灯。其实,我这样做带有故意的成份--给她一个锻炼的机会,也试试她的恢复程度。后来我领悟到,病人的恢复其实有两个方面,一个是生理,另一个是心理。心理的恢复和生理的恢复相辅相成,具有同等的重要。这样就要在确保吃好休息好的同时,要给汉桥增加自信心。

  上午8时多,大姐打来电话告知已到家。

  汉桥脑门右上侧挨着发际处有一个小伤口,上有一根缝线,一直到昨天才发现。今天对程大夫讲了,说是固定头时留下的伤口,术后缝了一针。程大夫过来看了,又拿来器械给剪掉。又看了伤口,说没事了,都结痂了。

  由此我推测,手术时,汉桥的头一定是被固定着的。我想象着固定的方式,应是像车工车零件时固定毛坯一样,从不同方向向心拧下镙丝,直透过皮肉顶到她的头骨上,把头卡得牢牢实实丝毫不动以后,才开始手术的。还想到许大夫上手术之前,连看都没再看一眼片子。我提出这个问题以后,程大夫告我说是照着片子做的。我又联想到片子上的刻度,横的多少毫米,竖的多少毫米,前后多少毫米。由是我又想到,现代仪器已把病灶在三个维度上确定得十分的精准,加上他们的经验,只要按照刻度下刀,就能把手术做得非常的准确。

  昨天小冯说小门手术之后,第一次进icu探视时,他都没有进,是害怕的缘故。到ct室透视时,也是小门的姐姐和父亲推进的,他也不敢见。他的感觉竟和我一样--是担心到极度的表现。事物到了极度时,走向了反面。

  汉桥中午吃了订的米饭,一份排骨冬瓜,一份炒青菜,一份丸子汤。还不到11点,汉桥就喊饿。其实上午还吃了不少东西,半块蛋糕,一包酸奶,几口核桃仁,半个桃子等。她说过去食欲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过去到了晚上,几乎就不吃饭。现在不但晚上吃,半夜还要吃。吃了一肚,躺下就睡,而从来也没有滞住过。由于晚上睡得好,上午脸红朴朴的。手术时巨大的消耗现在需要补充,因而饭菜一定要加强。饭菜就是战斗力,要武器先进,弹药充足,士气高涨,才能战胜敌人。看到汉桥能吃能睡,精神焕发,心中大悦。我想到,汉桥现在是到了真正的恢复期,到了对敌人"聚歼"的时刻,决胜的时刻。

第50节:阴阳之间(2)
  下午俊贤哥和嫂子来,坐约半个小时走。

  4点多上街采购晚饭,买了两碗荷叶粥,4元;两个牛肉葱油饼,4元;一份小凉青菜,2元。3个西红柿,2元多;4个蛋糕,1元多。我又吃了一碗羊杂碎,8元,去时在菜市场买了个1元的饼,吃了一半感觉就顶住新世纪2元的,省大钱矣!在路上汉桥就打电话,说订的饭没有馒头,让我回来时捎个,说饭已打来。回来时汉桥已吃过了一碗片汤。

  晚上在走廊里走路,来回走约有十几个来回。汉桥走得极富自信,戴着医生们戴的绿纸帽,甩着手,雄纠纠,气昂昂,步履稳健,真了不起。我紧紧地护卫着她,寸步不离。尤其是提防着两边的门,怕突然有人出来撞着了她。

  今天是星期六,医生、护士都少,只留下值班的人,显得很清静。到了探视时间,自动门一直敞开着,颇有点周末的味道。

  今天汉桥继续在稳步恢复,吃饭睡觉都很好。

  下午汉桥又在回忆她自手术到恢复记忆的过程。到手术室后,她对穿着绿色工作服的医生们说:"我害怕。"之后,她就在那满眼绿色里失去了知觉。在二楼icu,我和姐进去的事,她的大脑里了无痕迹。在三楼术后观察室的数天中,只记得苗校长和毕主任来过,但说的什么话都已想不起来。小暴来还记得,也是说的什么话统统不记。我说你还让小暴代问他母亲好,你都忘了?她说不知道。由此我明白了她在那期间的一切反应和语言,都是不自觉的,是动物性的条件反射。想想这个手术是多么的厉害。我又体悟到,她的那种状态,很可能是一切脑外术后病人都会经历的。是否可称之为"亚生命状态",那是死亡和健康的中间地带,或者说是个十字路口。因为某种因素的作用,有的病人走向了光明,重返了人间,继续他(她)的生命之旅。而有的病人在努力向新生返回时,由于受到不利因素的阻碍,则走向反面,滑向黑暗和远离亲人的方向。因而我想,那个时刻,对生命垂危的病人来讲,是至为重要的阶段。生死存亡,仅在呼吸之间。起决定因素的,应是这几个方面:手术的成功与否;病人体质的强弱;药物的正确合理使用;护理的好与坏;食物能否跟得上;精神上的安慰;当然还有运气,来自于冥冥之中的不可捉摸的神秘因素。

第51节:心脏的再度蹂躏(1)
  8月10日 星期日多云间晴

  心脏的再度蹂躏

  昨夜12时,汉桥又是饿得心慌。取来了电水炉上热的饭,是昨日从新世纪五楼买来的两碗荷叶粥,剩下的菠菜炒鸡蛋也还不少。汉桥吃得狼吞虎咽,把最后的一点菜连汤带水倒进碗里,全部吃完,累吃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吃完了倒头便接着睡。5点多我还在朦胧中,汉桥睡够了,坐了起来。昨晚我9时多睡,虽然半夜起来了一次,还是睡的时间不短。却胡梦颠倒,胡话连篇。

  早上起来,仍是和汉桥来到水管边洗漱。仍是在旁边的病室里借来凳子,从屋里拿来了纸板垫在上面,让她坐下来,接了水,给汉桥冼脸,仍是自己刷了牙。我看到汉桥的身体恢复不少了,一时心血来潮,说咱们今天换上衣服,戴上买的新帽子到街上转转吧。汉桥现在心理和大脑都极度虚弱,每逢听了诸如此类比较突然或重大的话题,都会睁大惊恐的眼睛呆望着我。望了一会儿,犹疑地说行吧。又说衣服还在金姐那儿。我说我去拿,饭来了你就自己打先吃。我先给金姐打了电话告知,然后大步流星,脚底生风,在那个熟悉的小道上,凭着感觉急匆匆地行进。到时金姐领着冬生的的孩子在沙发上坐着,说还挺快哩。本想把东西全部拿来,可金姐执意让把她给岳母买的两样礼品也捎来,怕我走时不跟她说。这样我拿不完,经反复推让,后来就只拿来了汉桥的几件衣服和平底休闲鞋。回来时,汉桥已吃过了饭,老李说汉桥自己打的饭,自己吃了。

  到水管处洗了碗,回来搬了凳子坐到门前给汉桥捶背。昨日下午捶了约半个小时,正捶着,说想睡哩,倒头便睡了。今天捶得更为老练,先按,后揉,再捶,最后是抹。用我对按摩的理解,和想像的手法给她按摩。我问舒服不舒服?汉桥说那会不舒服。人们过来和汉桥说话,汉桥一直说我照顾得好,怎么洗脸,洗脚,剪指甲,半夜吃饭等等。方大夫今日值班,过来查房时说你老公是模范老公呀。汉桥笑着说,要是没有俺杨晶,我就没命了。医生走了以后,我对汉桥说,今后当着医生的面可不敢这样说了,免得伤了医生的心。要没有人家的精心治疗,我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行。汉桥呆望了我一会儿,说行,以后当着医生的面不说了。在门口按了一会儿,汉桥又想睡了。就回来,汉桥坐到床上说,我现在是什么也不顾了,该睡非睡不行。我赶快铺好床,说快睡吧,任何人包括老天爷在内都没有资格打扰你的睡觉。什么也都不要想,身体好了有的是时间想。给汉桥盖好被子,拿着苍蝇拍,坐在她的身边看护着,直到听到均匀的鼻息声。由是想到,充分的睡眠,良好的食物,愉快的心情,这一切,对健康的恢复,是多么的重要。

  一直想和大夫护士们留个影,却没有机会。从金姐家来时相机已拿了出来,又怕汉桥留下病态的相片,也担心诸多忌讳,未带来。

  9时40分时,汉桥问我几点了。我当时在迷迷糊糊地打瞌睡,也想到该下去了。10点到新世纪,转到11点,正好开始吃饭。于是,让老李出去,汉桥脱掉穿了十几天的宽大病号服,换了在西单买的那身白色带暗花的短袖休闲装,套上新丝袜,穿上早晨从金姐家拿来的那双平底休闲鞋,戴上我在东交民巷买来的那个紫色的遮阳帽。换上这一身,小桥整个又换了个人,又是那个过去精神抖擞富有气质和风度的武汉桥了。我拿上扇子和报纸,去方大夫处请假,说我们到附近转转。方大夫正在办公室那个老地方看外文书,头也没抬,说行。方大夫无所谓的态度更增加了我们出门的勇气。我们出了病房的自动门,汉桥却没有表现出我想像中的健旺的补态,而是一幅大脑受损之后的那种缩手缩脚、颤颤巍巍的样子。她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小心翼翼,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下楼时,让她走在楼梯扶手的一边,一只手抓着扶手,一只胳膊由我搀扶着。下到二楼,我给她讲了那个icu,讲了往放射科去的长长的一段路。在放射科门口的座位上坐了一小会儿,又向下走。我们要去外边转,可她的步履是那样轻飘,那样缓慢,头僵硬地直着,眼睛也呆滞地看人。她的右臂半弯着,手也半蜷曲,就像周总理那只受过伤的胳膊,又像一个步入了耄耋之年的老太太。到了一楼,就迫不及待地坍塌在了设在一边的座位上。她斜坐在椅子上,连坐正的力量都没有了。歇了一会儿,我就说小桥,咱不去吧,看样子不行啊。汉桥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我有多远。我说还有一段路,不去吧,等好了以后再去。休息了一会儿,起来,我说咱到门口看看吧,马上就要回去哩,今天稍微适应一下吧。走到医院门口,太阳扑面而来,就像一阵暴雨无情地打在了我们的身上,看着那满世界刺眼的阳光,汉桥少气无力地说不去吧,我说行,不去吧,咱们量力而行,不敢累着了。我们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不得已放弃了出去散步的想法,半途而归。汉桥无力而急切地往回走,狠不能一步跨到病房里躺下来。上台阶时,汉桥一步一个台阶往上上,我怕她吃不消,说不要慌,两步一个台阶,两只脚都放到一个台阶上,上两层歇一会儿。汉桥却时不时还是一脚一个台阶,想尽快走到屋里。上到二楼,汉桥一屁股坐在了放射科门前的椅子上,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喘气。歇了一会儿,又向上走。我真怕她走不到病房,就想去背她,却不让。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icu处的过厅处,我说再坐下来歇会儿吧。汉桥说不歇了,走吧。往上上,一边走一边呻吟起来。到了最后几个台阶竟加快了速度。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按响了门铃。门很快地开了,我们走到屋里,进来汉桥就躺到了床上。连声无力地说累死了累死了,还直说着后悔的话。我过高地估计了她的力量,心想这几天走来走去,吃得香睡得足应该差不多了,谁知身体还是如此虚弱。她一点点力量都没有了,想到今天出门真是个错误的决策。我又想到了汉桥手术时,我一开始的得意忘形,后来乐极生悲,手术出了意外,那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也想到了大姐埋怨的话语,今天看来,是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赶快给汉桥拍打着肩膀和腰,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这几日都是这样,到了睡的时候,就这样给她按摩或者拍打,让她安然入睡。躺了约半个小时,汉桥才逐渐缓过劲来。看汉桥没事了,就上街买饭。在一楼买鸡腿时,买好了,出来结帐时人太多,怕耽误时间长,又放回到原处,匆匆赶到五楼。买了一份炒饭,一份米线。中午汉桥又是吃得狼吞虎咽,炒饭吃有一大半,又喝了些汤和一些米线,饭后一直说太撑了。

  午休起来,汉桥出去活动。约到3点多时,开始感到没劲。躺在床上说今天右手怎么这样没劲。我握着她的手,发觉很热,左手同样。让她右手用力握我的手,竟还没有刚从观察室出来时有力。连着问家里来电话没有,说想杨雯,连着说了几次,又说头疼。我问是头皮疼还是里边疼?她用手指着第二次手术的地方,即p字的左上边部位。我开始未说,后来说那是手术的地方。摸了摸身上,也同样地烫。我赶快去护士处要来了体温计,回来量,37度2,中午量的是36度1,这么快就上升到了这么多。对护士讲了,护士说正常。我却陷入到了极大的惊慌之中,我联想到了二舅病危时的情境。当时二舅在脑血拴病基本恢复以后,母亲把他接我我们家来住。那天妹妹带着二舅母回去拿衣服,中午时分,他开始烦燥不安起来。下午他的右手抬不起来了,坐在凳子上一直嘟嘟噜噜地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上午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抬不起来了。傍晚就昏迷到了床上,扯着呼噜,又屙了一床。此后就没有再醒过来,死在了往回抬的半路。而且汉桥一直在叹气,我从那本书上看到病人叹息也是一种凶险的预兆。汉桥精神极度萎靡,我的心情又和她手术时一样,吓得不得了,想到会不会是脑子里再度出血。因为听小冯讲过,前些时有个病人手术十几天以后,坐在凳子上死去了。我叫护士来量了血压,60--100,正常。但我却是那样地害怕,想到今天千不该万不该领汉桥下去。刚才护士也讲不要到人多地方去,因为病人此时抵抗力很弱,万一感冒要好长时间才能恢复,以后不要再去了。想到当初只想到汉桥体力问题,而忽视了抵抗力。我忍着心灵的悸动,拍着汉桥的肩膀,说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汉桥说睡不着,我说睡不着闭上眼睛养养神。我极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以期恢复失去的体力,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稍安静会儿,我说上街打点米汤吧。她不让去,说有麦片。我说还有夜里哩。她说不是还有八宝粥吗。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离开她,就说不去就不去吧。打饭的来了,一份片汤,一份炒茄丁,两个馒头。问她吃不吃,说不饿。中午吃得太多了,你先吃吧。我的确也不饿,就说不饿,等会儿再吃,又不是上班,一定要按时,想什么时间吃就什么时间吃。汉桥催我几次让我先吃,但我确实没有食欲。就把饭放到炉子上。过了一会儿,我对汉桥说还是去买点饭吧,不然晚上没东西吃。我到最近的地方,就在北边一个街口,几分钟就回来了。汉桥点了头。我快马加鞭到4号饭店买了回粥和菜。

第52节:心脏的再度蹂躏(2)
  汉桥睡了一小会儿,精神好些了。说想吃茄子哩。我说等会儿,再空空肚子。就不再要。趁这机会,我去护士那里要来了一些酒精,给汉桥的伤口上擦拭,顺着那长城垛一样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擦。上面有的痂在慢慢脱落,她想去揭,我不让她动,说医生说了不让动,怕得破伤风。常言说瓜熟蒂落,到掉的时候,自己就脱了。我根据自己的经验,伤口好时应该发痒,就问她现在伤口痒不痒?她说不痒。心里就有些纳闷,后来我明白了,她的头整个都是麻木的,连疼都不知道,蚊子叮咬也不知道,怎会知道痒呢。想想现代医学真是了不得,这么大的手术,病人竟能在不知不觉中度过。汉桥也说过,她就像睡了一觉,手术就做完了。她还不知道,她去阴间走了一遭,又回到了阳间。这一去一来,对一个生命来讲,该有多大的打击,可她从无知晓。汉桥刚从观察室出来时,腕上还带着止疼泵,现在也去掉了,可还是没一点感觉。给汉桥擦伤口,我问舒服不舒服?说舒服多了,但又不敢多擦,只稍抹一层,有点意思就行了。

  7点多钟,人们都吃过了饭,在外面散步。我想到人们可能会在议论,那个见过阎王爷的人今天为什么没出来?但我们的一切行动是根据自己的情况而定的,不能因舆论而来。今天的不出去,是为了以后的多出去。汉桥又睡了一觉,天已暗下来,醒来说饿了。我端来了饭,打两碗汤,给汉桥倒有五分之三,一会儿就喝完了,还吃了一个馍。她自己把馍掰了,去蘸着茄子菜汤来吃,吃得津津有味。看汉桥吃了这么多饭,我的心松快了一些。吃完了饭,我对汉桥说,刚才把我给吓坏了,怕你有啥事。她却说不要紧。

  吃了饭,汉桥说晚上不走路了。我说行,今天咱们放个假吧。她却还是留恋门前的那段时光,让搬个凳子放到门口坐一会儿。我搬去了凳子,回来把帽子也拿过去,我说你拿着,凉了就戴上。我去洗碗回来时,见她斜靠在装在墙上的扶手木板上,软绵无力样子。到屋里放了碗,就过去为她按摩。根据过去的经验,捏、按、揉、拍。边按,我说过去在郑州做生意时,看你紧张成啥样儿,那么多的人围攻你,每天晚上睡几个小时的觉。还有那次,咱哥的小铺开张时,你从早上往货架上拧镙丝,一口气拧到晚上,连饭也不吃,还有小时受的那些罪,想想身体受了多大亏。为了挣几个钱,为了工作,为了孩子,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以后再也不能那样了。

  按了一会儿,汉桥说想睡。我扶她到屋里躺下,调好空调,盖好被子,关了灯。黑暗中,我像往常一样把这边的扶手拆掉了,坐在床沿,拍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脸,希望能早点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下午的惊慌还未完全消失,想得很多很多。想到一旦失去汉桥,我就会失去一种真正的关心和真正的爱。虽然平时吵闹,但真正能舍身处地竭尽全力来维护我的,除去我的老人和兄弟姐妹,恐怕就只有身边的这个人了。又想到了杨雯,想到了我失去母亲时的痛苦。我想到,一个男人一旦失去了妻子,他可以在众多的女人中再觅一人为妻,而他的孩子则再也没有那种真正的母爱了。由是又想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不但是在保护我的妻子,而更为重要的,是在保护一个母亲,在维护着女儿的那种世上唯一而神圣的母爱。

  上午汉桥让我给她说说伤口在哪里。我一直搪塞她,说不敢摸,怕感染,等好了我告诉你。她问我将来会不会成秃子?就像那个男孩子一样,头上有个蜿蜒着的白缝?我说他是外伤,而你不是。又想到汉桥为什么在室内走得神采飞扬,而到了外面竟成了一个胆小的老鼠,这恐怕主要是环境的原因。室内无有外界因素,安全情况心里十分有底,而外面一切都变了,光线、车辆、噪音,还有温度、湿度,甚至气味都截然不同。屋里是静的,屋外是动的。屋里是适应的,外面则是个充满变数而不可把握的世界。对一个病人来讲,二者有着天壤之别。想来汉桥真的还要有个漫长的适应过程。人们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她是大脑的手术呀!是指挥部出了问题,多么厉害呀!一定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不能操之过急。

  我们的病室每天都有几个病人去做手术,医生们一天到晚都呆在手术室里。由是对这个医院产生了"大脑修理厂"的概念。人进了,人出了;人来了,人走了。真的像汽车摩托车的修理厂一样。又想到全国的大脑病人百川归海一般来到这里,把自己的"问题大脑"交给医生们,供他们去研究操练。而在一般城市的医院,一年下来,又能做几个手术呢。因而,他们的医术之所以高之所以精,就不足为奇了。

  给岳母打了电话,告知下周回去。

  晚10记于走廊灯下。

第53节:吵闹的一天(1)
  8月11日 星期一晴

  吵闹的一天

  今天是来京的第五个期。

  今天汉桥的身体没有异常变化,仍是半夜加餐。因昨晚吃饭晚,今天4点多才觉得饿,吃了昨天买来的大米拌小米粥,和半盆菠菜炒鸡蛋。吃时仍是狼吞虎咽,香甜无比。早上在热水管边,为她洗脸洗脚,精神很好。今天室内吵闹一天。中间老李办的爱人出院,家里来了一帮人,直到中午才办完。他爱人今天才拆线,因家里没钱,病人头上的伤口上还往外流着血水,就那样勉强地出院了。开了药,说到家里输。老李是个菜农,自打进来,晚上就睡在板凳上面,而舍不得花8块钱去租个躺椅,他说8块钱够他们一天的生活费了。他把屋里仅有的三个板凳竖着排在一起,躺在上面,把头靠在床头柜上,腿还要滴溜下来,就那样半躺半坐着睡觉。这个姿势颇有点杂耍的味道,而他却没有杂技演员的功夫,半夜睡着睡着就咕咕咚咚掉了下来。掉下来了,坐了一会儿,定了定神,却又上去了。一次一次,跌此不疲。有天晚上,他把报纸铺在她妻子的床下去睡,半夜叫护士逮了个正着,把他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那一次,我真正领略到了护士的厉害。相比较而言,护士对我温柔多了。想想我比老李还是强得多,每天晚上能有一个睡椅在我的身下。我把老李和他的爱人送到楼下,给他们留了电话号码,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在n市见到他们。也祝他的妻子早日康复。

  与此同时,又从河南濮阳来了位女病人,被安排在挨门的床位上。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来了一大帮,在屋里家常理短地扯,还不停地在安慰病人。护士赶出去了几次,他们趁着开门的当儿又拥了进来,到了屋里旁若无人地高声说话。站不动了,他们就靠墙坐在地上。中午时分,又来新病人,屋里整整吵了一天,过去的安静被完全打破。中午休息时,我要去制止他们的喧哗,汉桥不让,说忍忍吧。一直到下午4点多,汉桥还没有睡着,我实在忍不住了,对他们提出不满。我说病人后天就要上手术台了,你们一直跟她说话,不让休息,看起来是关心,其实是在害她。这边病人急需要休息,咱们都是老乡,互相关照一下。那些亲戚们这才极不情愿地出去。

  汉桥一天几乎没有休息,一直说累。下午给她按了好长时间肩膀,也说这样很轻松。可由于吵闹,还是睡不着,直到晚饭后,在走廊上走了路,按摩过以后,才渐渐入睡。

  早晨起床后,汉桥的枕巾上有很多蹭掉的痂。仔细看了伤口,上面的痂正在大面积地脱落。还有一些似掉非掉,在发丝上摇摇欲坠。有几根未拆掉的线头,也在一点点地往外拱。伤口上没有一点感染的迹象。伤口上的痂掉了以后,汉桥的头上出现了一条粉红色的长缝,这个长缝清晰地勾靳出动过的刀口,我想这应该是伤口最终的形象吧,从此以后,这个印记将伴随她生命的始终。我有时想去摸摸她的伤口,或者把那些线头往外拽拽,总是手还未到,她就呲牙裂嘴,把头龟缩到脖子里,做万分惊恐状,让人倍觉她的可怜。我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疼的。其实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头依然是麻木的,害怕的是她的心理。那些线头长得很牢实,我用她的眉钳钳住往外拽,却拽不动,也不敢硬拽。我发觉在她头顶的地方,伤口两边不平,如同地壳板块对接以后而没有处在一个水平上,回来一定要问问医生。

第54节:吵闹的一天(2)
  早上6时多,给岳母去电话,告知平安。让我回以前提前去电话,好买东西,怕买早了放坏。汉桥说昨天打了电话,岳母已将家里收拾了一遍。我对汉桥说,老娘在盼望着咱们回去哩。

  医院需要安静,可这儿到处都是吵杂的声响。院里在拆烟囱,风钻轰鸣如雷。窗外边又开始建一个铁房,叮叮咣,叮叮咣,响个不停。楼下在装修,门上边的天窗上只有窗纱没有玻璃,外面的说话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各种声音长驱直入,吵得病人不得安宁。室内又是不懂规矩缺乏教养的人,病人一刻得不到安宁。环境真是太差了。

  上午在走廊里碰到了程大夫,他说可让汉桥走走楼梯锻炼锻炼。下午和汉桥散步时,碰见了他,还问下去了没有。汉桥又是不着边际地说:"我是自己把自己打倒了。"我们来到外面的楼梯前,汉桥就像见到了大水那样害怕。才走了几步,小腿肌肉就疼起来,劳累如同跋山涉水,想到她的身体真是不可高估。

  晚上7点半,小喇叭里在广播让去拿躺椅,人们都向那个地方跑。同屋两个病人的家属都像刚走的老李那样未要椅子,到了晚上伏在床沿上睡。他们还没有学会老李的本事,当然凳子也不够了,因为一张床位只有一个凳子。屋里两个人时,我把我的凳子也贡献给了老李,他可以用三个凳子,现在每人一个,他们就无法用了。河南来的那个中年妇女,傍晚她的亲戚离开,只剩下她丈夫时,一直在哭,几乎一夜未睡。她患的是胶质瘤,是恶性的。

  晚上还是到3号饭店打米汤。上午吃的医院订的饭。鸡肉白菜,绿豆芽青菜,汆丸子汤,汉桥吃得不少,剩下也不少。汉桥下午仍是吃的狼吞虎咽,我只怕她吃多了吃出病来,劝她少吃点,却充耳不闻,照吃不误。

  上午到新世纪买了半个西瓜,两只鸡腿,一个芒果(5元3角),一包酸奶。汉桥直埋怨芒果买的多余。

  医生通知,明天下午1点半到天坛作核磁共振,后天下午结果出来。和汉桥商量,要是没有特殊情况,星期四或五出院。经反复斟酌,决定不再来车,乘软卧走,这样病人安全得多,晚上也能休息。

  来这儿治疗的病人,其症状千奇百怪。那个山西的妇女是眼睛只能看到前边一半,另一半被一堵墙隔开,变成了黑的。一个大庆的小孩子则是鼻子闻不到气味。今天来的河南的病人,他爱人说她去洗澡时,到了澡堂,才知道自己手里提的不是肥皂袋,而是个摩托车的头盔。吃面条时,要放醋,却掂着香油瓶狠倒。还有的女人例假一直不停,还有的吃饭不知了饥饱等等。

  晚7时40分记于汉桥床前。因屋里人杂,不敢离开。未开灯,写得不很清楚。

第55节:出院前的检查(1)
  8月12日星期二晴空万里

  出院前的检查

  昨晚0时30分,汉桥便说饿。坐起来喝了半盆稠米汤,菠菜炒鸡蛋说不好吃,吃的不多。饭没吃完,也太多了,大盆几乎一盆。到4点多又饿了,说心慌,又吃了三块鸡蛋糕。汉桥在黑暗中风卷残云,大嚼大咽。这种架势令我想到了我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那个叫做饕餮的怪物。早上又是饿,没什么吃的了,就吃了几个栗子。昨晚7时多就呼呼地睡,今天汉桥精神特别地好。早上去洗脸,自己拿着脸盆,精神抖擞,有点逞能的样子。到了水管处,竟自己接了一盆水,端了过来。自己又洗了脸,洗了了,就走路。她甩着臂,脚步轻快,非常自豪。我回到屋里放了脸盆,出来仍紧紧地随着她,寸步不离。正走着,她说右手有劲了,说着右胳膊一下子举了起来。其实她举得并不是最高,胳膊也是弯曲的,但已是十分地不简单了。过去,我让她举时,我先举起胳膊,说:"毛主席万岁!"她却万岁不起来。这次竟不呼自举,而且举得那样高。拖地的那个和善的刘师傅对我说,看来你真的要下岗了。

  病房里经常出现一个姓李的中年女人,花白头发,长瘦脸,穿着旧衣服。她的腿有点短。俗语说"上身长,下身短,不是吃嘴就是懒。"可这个李师傅却不是个懒人,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总是忙着一些事情。后来我知道她也是个临时工,是专门在医院之间传送化验物什么的。汉桥做手术时,那个泡着瘤子的瓶子就是她从手术室端出来的。我们这次去t医院做核磁共振,也是她带的路并具体操办的。

  昨天问了李师傅今日去做核磁共振的准备工作,说需要轮椅,之后打听到了院里轮椅存放的地方。今天午饭前,按照她的提示,早早就把护士值班室的轮椅提到了我们的病室,是怕别人占住,到时没啥用。午饭后,定了手机的叫醒服务。1时40分,李师傅来了,我把汉桥叫起来,给她穿上衣服,套上平底鞋,戴上帽子,出来坐在了轮椅上。汉桥说她的体力可以支撑得住,不用轮椅了。我说咱没去过,不知有多远,真要走不动,我怎么摆治你哩。汉桥坐上轮椅,我推着她,李师傅引着我们,在病房门口坐电梯下到二楼,顺着那次汉桥去做ct的长长走廊,到了放射科门前,换乘另一个电梯下到地下室,从那里出来到了大门外边。

  我们来到了外面,午后的阳光漫天而下,照到了汉桥的身上。手术之后,除去那天出来,汉桥一直生活在房间里,没有见过这么强烈的光线,我真怕伤着她的眼睛。李师傅截了出租车,我赶快把汉桥扶到前排座位上,因为前边要稳些。把轮椅折起来,放到车的后备箱里。我跟司机反复交待,里边坐着的是一个动过手术不久的病人,你一定要慢些,拐弯刹车都要稳当些。车子向南边行驶,强烈的阳太从后边照进来,射到了汉桥的头上,由是后悔没有拿一个可以遮挡阳光的东西来,一张报纸或是一把扇子,没法子,我只好挺起身体来为她挡住阳光。在车上,李师傅对我们讲了许多牢骚话。说大夫们一个个肥得流油,而护士和他们却只有工资,太不公平了。由此我想到那些个护士们态度之所以不好,是否与此有关。一头是大把大把地捞钱,一头是只有一点可怜的工资,怎会没想法呢。但再不公平也不能往病人身上撒气呀。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t医院门前永远是那么多的人和车,尤其是下了马路以后。我们的车在车流中艰难地前行。在车缝中来到了医院门前,下了车,付了车费,把轮椅取出来打开,扶出汉桥,把她扶上车。跟着李师傅,绕过门诊楼一直向后走,来到一座楼前,乘电梯下到地下室。那个地下室我不陌生,刚来的时候,我曾和小陈下去过。我们在巷道里绕来绕去,来到了核磁共振的门前。把汉桥扶下来,坐到走廊旁边的椅子上排队等候。李师傅把那个核磁共振的大铁门叫开,给里边的医生报了到,然后又去送别人的病理分析。这时汉桥已显出无力,软塌塌地坐着,闭着眼说累。我握着她的手,很热。我看着那个阴沉沉地狱一般的大门,心里阵阵发怵。汉桥这种感觉比我更甚。门一次次地开,有人出来,又有人进去。等了约有二十多分钟,轮到了我们。我扶汉桥进去,为她脱了鞋,扶到仪器的床上躺下,看着她的头进到了仪器里边。一见到这种情景,我就紧张,担心结果有异常。我在外面又是无比紧张地等待。约十分钟,铁门打开了,我进到里边,汉桥下床时犹犹疑疑的,可能是太虚弱了。我过去把她抱下来,扶着来到外面,坐上车,上到地面。太阳如无数条毒蛇的信子在天空狂舞,威协着虚弱的汉桥,我用刚才在地下室捡的一张报纸为她遮挡阳光。我们离开医院,在强烈的阳光下截住车,坐上归来。

  来到了病室,还好,没有像过去那样累得没有一丝气力。汉桥坐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小冯和小门来,切了西瓜,汉桥吃了两块。由此想到上次我们出去还是有价值的,起到了演习的作用,为这次出去奠定了一个基础,否则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个样子。

  下午朱大夫来,又查看了伤口,说到伤口不平的事,说没事。他说伤口缝了几层,是程大夫和他一起做的。这样缝得快,出血少。我们听得似是而非。汉桥又问到输血的事。朱大夫说只输了点外人的血浆,感染机率特小,请放心。然而身体如此之虚弱,是朱大夫没有预料到的,说也可能是年龄大的原因。又交待了伤口上的痂不要去揭,要让自己掉。我问他为什么脖颈处长得快,他说是这个部位的血供丰富,所以愈合得早,等其它地方都长到像脖颈处时就可以洗头了。看来汉桥的身体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恢复的,完全彻底的恢复恐怕至少要半年以上才行。

第56节:出院前的检查(2)
  上午9时坐公共汽车去西客站买回家的车票,后天下午5时的车,空调软卧,两个下铺。去前在床头柜上放了酸奶、水、西红柿,把鞋放到床边,电话拨好了我的手机号。出去了一个多小时,主要是路上耽误时间太长,下了车赶快往回跑。在车站7元买了个特大号的编织袋,准备回去时装东西用,还买了面包、西红柿、黄瓜和一个西瓜。急匆匆地去,急匆匆地归,心里惦记着汉桥。那一时的感觉,真的像一个正在哺乳的娘离开了自己的孩子。

  中午米饭,红烧肉炖粉条,炒小白菜,汆丸子,汉桥又是吃得不少。

  下午站在电梯口抽烟时,偶然碰到了那位清正廉洁的张主任,她也在等电梯。她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平和的笑容,主动与我打招呼。谈到汉桥的手术时,她说每年都要遇到一至两例这样的事。我问她手术做得是否干净,却做出诲莫如深的样子,不给正面回答。

  7号病床上的一个男的年轻的病人,在t医院诊断为垂体瘤,打开颅腔之后发现是动脉血拴(血管瘤),又合上。已7、8天了不吃东西,还呕吐,发烧。今天作了ct,大夫说好像有点颅内感染,而诊断仍是垂体瘤,并结合有血管病。病人一直烦燥不安,喊叫头疼,药费一天要两千多元,其妻眼泪不干,令人甚为同情。

  给俊贤哥和岳母打电话,告知已买好车票,让俊贤哥到时找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让岳母告知哥到时去车站接。本想让家里再来个人帮忙,我实在担心独自不能将汉桥安全护送到家。想了想,算了,不再让家人来回跑了,一个人受点难为吧。

  傍晚又去领躺椅时,和小冯站在阳台上抽烟说话,无意识间,看到那个烟囱已拆到底了,几个工人在拿着扫帚打扫卫生,耳边也没了隆隆的风钻声和隆隆的汽车声。我一时难以理解这种巧合。我们来的时候,这个拆卸工程刚刚开始,而在我们将要离开的时候,那个烟囱不翼而飞了。难道它真的象征着我们的病吗。我们的病灶去掉了,那个巨大的污染源也消失了。

  8月13日 星期三晴

  "你们可以出院了"

  一天情况都很好,早上又打开一箱蒙牛奶,是大袋,可能是一斤装的。热了一包,汉桥一饮而尽。中午和小陈到2号饭店买闷饼和鸡蛋汤。回来时,汉桥正在吃西红柿,埋怨我们走的这么慢,饿得心慌。汉桥吃至少一碗闷饼,还喝了汤。

  1时40分起来,汉桥坐在床上,问我几点了。我知道她的心思,是在盼望着复查的结果。我来到护士站,未见到李师傅,也可能是去取还没有回来。

  坐下来说了一会儿话,和邢台的一个胖女人,临床的一个瘦病人一起打朴克。看到汉桥揭牌时右手的确吃力,力不从心,反应也有点迟钝,但还会记牌,没有出现错误。打了一会儿,胖女人的丈夫有事来叫她,散了摊。汉桥想休息,我便拍她睡。汉桥说我可想听俺杨晶唱歌哩。我估计是在我不在时她告诉了同屋人我的特长,另外两个人也都跟着嚷嚷要听我唱歌。我想了想,边拍着汉桥,轻声哼唱了罗马尼亚的那首摇篮曲《宝贝》:

  "宝贝,

  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的生活,

  他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那我的宝贝,

  他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那我的宝贝。

  宝贝,

  别难过别伤心我的好宝贝,

  你爸爸一定会平安回来呀我的宝贝,

  他一定会平安回来呀我的宝贝……"

  正唱着,李师傅推门进来送片子,赶快起来接过。李师傅说9张啊,还有检查报告,你们先看吧。我仍像汉桥那次做ct时一样,吓得不敢去正视那一张张的片子,和那张检查报告,怕里边有不祥的消息。我的眼模模糊糊的,一张张地看,却看不清。过了片刻,当情绪稳定下来时,在几张正面侧面的图像上,见到手术部位有一圈不规则的白线,在圆圈的底部漂着一缕白云,还蒙着些雾状的东西。颅骨的手术部位十分清晰,断开的接口历历可辨。

  又看那张检查报告,汉桥让我念给她听,"都说些什么?快给我念念。"我一目十行地看着那张纸,报告里的杂音、变形等词汇像虫子一样在啃啮着我的心。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问题,有多么严重,一时心乱如麻,可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隔三叉五地给她念着,她问我什么什么是什么意思?我一直往好处解释。我过去找大夫,张主任、朱大夫都不在,屋里没一个人。一会儿有人说方大夫在哩,可让她先看看。拿过去,我担心他不是主治大夫不看。方大夫仍在看外文书,见我去了,就放下书籍,一张张地看,说了些不疼不痒的话。我问他几个地方,尤其是空蝶鞍是什么回事。他说只要没症状就没事,说可让张主任看看。

第57节:出院前的检查(3)
  回到屋里,我忍着心灵的恐慌,继续给汉桥唱歌。正唱着,人们来告诉说张主任下来了,赶快拿了片子过去。汉桥说我也去,我怕她听到不利的话,就说你等会儿,有什么事我来叫你你再去。汉桥就听话地停了下来。我走到医生办公室,把片子交给了张主任,谁知张主任只看了其中的一张,就像许大夫第一次给汉桥看片子时那样,以无容置疑的口气轻松地对我说:"没事,很好,可以回去了。"我问张主任手术地方像雾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他说说了你也不懂,没事,放心吧,积水会自己吸收的。我听了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我对张主任说我去叫病人也来,你给她也讲讲,免得她怀疑。我去叫汉桥,一开门,谁知她就站在门外,在偷听。张主任大声而爽快地对汉桥说:"武汉桥,你没事了,一切都很好,你们可以出院了。"我说:"是真的没事了吗,张主任?""是没事了,好了,我向你们表示祝贺。"我又问以后需要注意些什么问题?张主任说:"什么都不需要注意,像正常人生活就行。"汉桥说:"还能教书吗?"张主任说:"能,完全可以胜任你的工作。3个月以后复查一次。"出了门,汉桥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上,说:"是我老公太好了。"

  回到屋里,我忍着激动的泪水,对汉桥说:"我们成功了,胜利了,我们真的可以回家了。"

  后朱大夫又来详细看了片子,也说了同样的话。晚上正好程大夫值班,我又拿了片子过去让他看。程大夫把片子一张一张地卡在灯箱上,看得非常仔细。看了了,说没事了,再有半个月手术处就可以恢复,积水也会自然吸收。乳突炎也会慢慢地好起来,没什么问题。又谈到手术时的情况,程大夫摇着头深为感慨地说真是万幸,真是万幸,出那么多血现在能恢复成这样子,真是想不到,可以说是个奇迹。又说出血处的边缘离手术地方已只剩下两公分,假如再压迫导致手术腔内出血,直接压迫脑干,人很快就会死亡,多亏抢救及时。我说还有判断得准确。程大夫神情冷峻地说:"是这样,当时已十分危险了。"程大夫又说了t医院曾发生过的两例术后出血的事故。一例因抢救及时而得救。一例因去作ct,错过了抢救时间而死亡。他还说,你们的主要是出血凶猛,易于发觉。假如出得慢,或是没有在手术室发现,而是到了icu,就不好办了。由此我联想到,在icu时,护士只是盯着仪器,而不会去看她的瞳孔。因而只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们才会发现问题。而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我还想到,汉桥当时也许再晚一分钟抢救就会死亡,真是命不该死呀。她不旦没有死去,而且恢复得如此之好,就像一个正常的成功手术一样,我们真的是太幸运了。

第58节:出院(1)
  8月14日 星期四 晴

  出院

  分外紧张的一天。上午全力办出院手续,下午到车站乘车回家。

  早上6点,就叫上小冯和我一起到金姐家取来东西。无论怎样解释,金姐还是让把她给岳母买的两件礼物提了过来。上午7点多到医院门口的建行的存款机上取存的1万元。在取了5000之后再也取不出来,屏幕上显示"金额不足,请继续输入",一时挺紧张,因还有5000元没取出来。因9点银行才上班,耐着心在门口小店复印了"影像学报告单"和"病理检查报告",交给医院各一份。等到银行上班之后,在里面柜台处将余钱取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10时多,在还是那个扯着防护网的窗口办完了汉桥的出院手续。到办出院处退了剩下的饭票,到4楼取汉桥需要带的药物。楼上楼下飞跑。

  朱大夫给了"出院病历总结",摘要如下:

  住院号:xxxxxx

  门诊或急诊临床印象:左侧cpa脑膜瘤。

  出院诊断:左侧cpa型脑膜瘤。

  病情摘要:患者武汉桥,女性,45岁。既往体健。主因"头痛1年余"入院。入院查体:神清语利,左侧腱反射较右侧强,四肢肌力肌张力正常,共济正常,病理征(一)。头ct、mri:左侧后颅窝脑膜瘤,左小脑扁桃体疝。入院完善各项化验检查,全科病例讨论有手术指征。向家属交代病情,患者及家属同意后,患者于xx年07.28.全麻下行"左cpa入路:占位切除手术"。手术过程顺利,手术后患者出现左侧瞳孔较右侧大,急行头ct检查,示左顶枕硬膜外血肿,急行手术治疗清除血肿,过程顺利。患者术后于icu病房监测二天,生命体征平稳。患者术后恢复良好,无发热,无明显阳性体征及并发症,术后8天拆线,愈合i/甲。患者病理回报:移行型(混合型)脑膜瘤。通知出院。

  汉桥看到了"手术后患者出现左侧瞳孔较右侧大……"那一句时,说:"怪吓人哩,咋会还有这啊!"我早就想好了对策,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手术时出现的情况。"算是搪塞了过去。然后全力收拾东西,一直收拾到快下午2点。将大小东西合并归类装进3个包一个箱内,连脸盆饭盒共5件,累得腰酸背疼。汉桥好了,可以刮胡子了。摸了摸一寸多长的胡子,刮时还真的有点不忍心。3时20分,俊贤哥的女儿刘影开车来。汉桥上午就穿好了衣服。东西太多,特别是那个半人高的大编织袋,里边的东西约有四五十斤重,一个箱子也很沉。同屋的一个男子也来帮忙,还不行。清洁工刘师傅看到了,放下手中的活,把我们送到门口。她真是一个好心人,我非常感谢她。刘影搀扶着汉桥,我可着全身力气提着东西。天气正是热的时候,我最担心的是汉桥,怕她吃不消。上了车,汉桥躺在后排座上我的身边,看着她的脸上在冒汗,就从包里掏出扇子给她扇,实在怕她支不下来。到了西客站进站口,我真希望刘影能把我们送进去。因为东西太多,她要不送,我可以说就没有一点办法了。一方面要搀扶汉桥,又要提5件行李。可刘影说她还有急事,一定要马上走。我没有再强求,她能帮我们送到这里就已经不错了。我们把行李放在车站门前,刘影就走了。再没有办法也得走啊,汉桥提着脸盆,我咬着牙一只手提着那个几乎能装进一个人的大编织袋,另一只手提着箱子,把另外的两件系在一起搭在肩上,走在汉桥后边招呼着她。周围人如潮涌,我很怕别人碰着她。我不能用手去搀扶她了,我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我的声音了,我不住地提示着她慢点,上楼时扶着扶手,上下电梯要慢些。她在我的面前颤颤巍巍磕磕碰碰地走着。我们先来到休息厅,掏30元要了一个沙发。到了那里,汉桥又是迫不及待地躺下来,累得一点点力气也没有了,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像一只冬眠的动物。拿过她的帽子盖着眼睛,我顾不上擦满脸的大汗,又是拍又是捶,说着安慰的话,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们在休息的时候,有不少人来问需要送行李不需要。我们当然需要,可怕来的人靠不住,一个个地观察物色着。一会儿来了个瘦小的年青人,问了是河南老乡,姓聂,看去挺老实,就答应让他到时来送一下。为了能让汉桥更好地休息,我们又租了一个休息间,里边有两张床,让汉桥躺在床上休息。快5时的时候,小聂来了。汉桥坚持自己走,其实她不自己走也不行了。我们一人拿两个袋子,二人在两边各用一只手提着大编织袋一边的提带,提溜着往前走。抬一会儿抬不动了,就着地拖。走一段,小聂说他一人拿编织袋,让我提着东西走。我和汉桥走在前边,在如织的人群中,一会儿不见了小聂。我怕他是个骗子,放下东西让汉桥看着,大叫着到后边找小聂,他渐渐地赶了上来。好不容易到了楼下站台,向车箱去。在潮水般的人流中,汉桥缩手缩脚颤颤巍巍地走着,我十分担心被人撞着。她走不动了,停下来了。我说你不要动,等我来扶你。我提着东西顺着人流向前飞跑一段,放下来,再逆着人流跑回来搀扶她一段。到了前边担心汉桥,到了后边又担心东西被人拿走,还得盯着小聂。因而往前时,看着后边的汉桥,往回走时看着前边的行李,就那样一段一段来到我们的车箱,可着力气把行李弄到了包箱内。给小聂付了费用,告了别。先把汉桥安置到床上躺下,坐下来擦满头大汗。衣服已湿透了,干脆脱了下来,挂在钩子上。稍歇一会儿,给汉桥倒水,取酸奶,拿水果,却不吃。拍着汉桥,为她消除疲劳,她实在太累了。能这样走上来,真不简单。给大哥打电话告知已在车上,明早4时29分到n市。他说他提前一天就去看了车次,买好了站台票。当时我想到真应让家中来个人,一个人真是太危险了。

  6时多,和汉桥来到餐厅车箱吃饭。汉桥点了豆角炒肉,一碗米饭,一碗西红柿鸡蛋汤。我要了一份捞面条。近30天没吃上河南风味的面条了,虽是挂面,仍吃得津津有味。这个包箱内就我们两个人,一直坐到n市也没来人。汉桥一夜休息很好,夜里也未吃饭。半夜起来小解一次。

第59节:出院(2)
  我对汉桥说我们运气真好,虽然紧张点,可还是顺利地坐上了车,两个下铺,而且一路就我们两个人,解手干什么都方便,这真是老天照应。我还对汉桥说,这次从策划来京,到住进院,到钱物的保管使用,住院的安排,治病看护以及安全回来等等,都是这么顺利,真是老天有眼啊。汉桥点了点头。

  半夜里,汉桥醒来,嗫嗫嚅嚅很委屈地说刚才做了个梦。我问她做的什么梦,是不是梦到杨雯了。她说不是,接着,她用十分委屈的腔调告诉我说,梦见她过去的同事赵文静和几个人在吃东西,却不让她吃,问他们要也不给。说着就哭起来。我听了,心里酸酸的。我想到,从此以后,汉桥由一个强者,而变为了一个弱者。她更多的,是需要人们的同情和理解,还需要人们的关心和帮助。我祈求人们都能这样来对待她,给她这些人世间最为宝贵的关爱,让她健康地生活在这个世上。我安慰她说:"小桥,你放心,他们不给你,我给你。你无论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他们有的,你会有;他们没有的,你也会有的。只要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我们就要回家了,想到家,心里是那么地亲切。那里有我们自己的厨房,自己的卫生间,自己的床,还有那熟悉的通往公园的道路,还有那么多的同志和朋友,那是我们日日生活工作的地方。家中的亲人已打扫好了房子,买好了菜,在盼望着我们归来。在列车隆隆的声响中,在黑暗中,我躺在床上问汉桥,我们这是在回家,你知道吗?一个月以前我们来到北京治病,一个月后我们治好了病,现在就要回去了。

  我们7月16日来京,今天是8月14日,到明天早上8月15日,整整一个月时间。这真是不平凡的一个月,是捍卫生命、保护家庭的一个月呀!

  度过了分外紧张的一天。今天,我把一个正在恢复健康的汉桥带回了家中。

第60节:回到了家
  8月15日 星期五n市阴雨

  回到了家

  早上4时35分到n市车站。2时多醒来,都没再睡,等待下车时间。看窗外下起了雨,下得还不小。快到时,为防止受凉感冒,我把我的长袖衬衣给汉桥穿上。我先把行李提到车箱口,车将要停时,过去搀扶汉桥。在往车门口走时,汉桥从窗户的玻璃上看到了外面的斌斌,说那不是斌斌来。我也从那雨打着的朦胧的玻璃上看见了哥和斌斌在跟着车跑,在迎接我们。门打开时,哥和斌斌站在门口。天下着中雨,有些冷。哥和斌斌打着伞护拥着汉桥,走出车站,坐上了出租车,顺着熟悉的街道来到家中。我们终于看到了自家门上透出的灯光。到家了,到家了,终于回来了。岳母已在家中等候。进得门来,汉桥在沙发上略坐了一会儿,去里边床上休息。我给岳母、哥和斌斌大致讲了病情,及出现的意外情况。还着重讲了在家休养时需要注意的事项,特别是千万不能对汉桥说手术意外的事,以免引起不安,影响恢复。

  岳母告我说杨雯昨天打电话到她家,她告杨雯说我们明天就回来了,但没有说汉桥病的事。

  6点多时,汉桥说饿。岳母已熬好了绿豆稀饭,买了馍,炒了菜,汉桥吃了一碗,吃了点馍。我又自己做了面条,饭后休息。8时多,电话响起,是杨雯打来的。杨雯那儿1点多了,还没睡。我接住电话,说了几句。汉桥又在催我问钱收到没有。我算难为住了,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后汉桥要过了电话,我对她说你说话要有力些,不要让杨雯听出身体不好。汉桥拿住电话,第一句话就是问杨雯钱收到没有。真相终于被点破。汉桥放下电话就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十分委屈而抱怨地说钱还没有给孩子寄去,你哄我说寄去了。孩子不好意思说,实际上是在等钱。再有几天就开学了,钱还没着落。我给汉桥解释说是怕影响你恢复,不敢对你讲,老许说三两天就要寄去。

  汉桥又问我老许的电话,我说了几遍她都记不住,最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拨通。通了叫一声许经理,就断了。

  一会儿老许来,很不好意思地给我讲了事情原委。原来,他的生意破了产,现在银行在逼着还贷。我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点给我说,孩子马上就开学了,钱还没寄去,影响孩子上学怎么办。他进到里边看汉桥,汉桥扭着脸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是一股劲地抽噎,眼泪泉水一样往下流。我过去给她擦眼泪。我对他说,在医院汉桥手术后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杨雯的学费事,我哄她说寄去了。刚才杨雯来电话,才知道钱还没有寄去。又坐下来说了一会儿话,他撇下了杨雯的信和身份证、护照复印件,很不好意思地走了。

  我进来对汉桥说,就这吧,老许也是没有办法,杨雯的学费咱们自己筹吧。所有借的钱暂时统统不还,先给杨雯寄去。汉桥问了开支情况,还剩下几万元。我把家里的钱也取出来,随即来到中国银行,兑换了美元,把钱寄往了杨雯求学的那个遥远的国度。

  晚上岳母又来,说汉桥手术那天,她烧了三次香。汉桥打电话告诉了杨雯她生病的情况,我接过电话,故意轻描淡写地给杨雯讲了。如何到了国内最好的医院,请了最好的大夫,手术如何顺利,现在已经康复,让杨雯不要担心,搞好自己的学习,家里我会照顾好你妈妈的。杨雯说要回来看望汉桥,我们说不要来了,学习重要,能搞好自己的学习,就是对妈妈最大的关心。杨雯又说了许多劝慰的话。

  给小康打电话告知康复到家。小康听了以后,连声哎呀,说想不到恢复得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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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结尾
  结尾

  在以后的日子里,汉桥所在党校的领导和同事和许多亲朋好友都来看望汉桥,给了她许多安慰和鼓励。汉桥在一步步稳定地恢复。每逢出来散步,我都寸步不离左右。以后逐渐养成了习惯,每逢一走出屋门,她就架起了一只胳膊,等着我去搀扶。我扶着汉桥在街上走时,总是让她走在我的右边,并惊觉地观察着周围的安全情况。我说慢点,她就慢,我说往这边走,她就往这边走。早上到院里做器械锻炼,我说拉就拉,我说转就转,我就像个教练一样,在训练着她。当我搀扶着她在大街上走时,我就想到:当一个人有病或者身体孱弱的时候,他是多么需要一只坚强有力的臂膀呀!党校教师们来时,汉桥流着泪对老师们说,是杨晶救了我的命。她对许多人都这么说。我说这都是应该的,我还要给孩子保留一个健康的妈妈,为她留住世界上那份最珍贵的母爱。一次散步回来,汉桥对我说,将来一旦我有了病,她也会这样来照顾我的。我说,我相信你会比我照顾得还要好。但我祈求上帝不要给你这个机会,那不仅仅是我不愿受到疾病的折磨,而是不愿因我而让你的神经受到摧残。

  汉桥的恢复,除却许多其它外在的因素,是来自她坚强不屈的个性,来自她同疾病顽强斗争的精神,还有她良好的体质。

  和朋友们相聚,谈到汉桥的病时,他们问起我最深的感受。我说主要是这么几点:第一还是那句老话,早发现,早治疗。一旦发现身体有异常现象,就要及时到医院去做检查。早发现是彻底治愈的关键;二是要争取到最好的医疗条件。假如病人病情严重,危及生命,假如条件允许,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到最好的医院,找到最好的大夫来治疗。那儿一流的设备和丰富的经验,可以把失败的概率降到最低限度。三是要给病人以爱,爱的作用是任何药物都不能代替的。它可以穿越阴阳、起死回生,可以使一切的不可能变为可能。

  手术三个月、半年、一年的时候,我们都做了磁共振,进行复查,情况一直良好。一年的时候,杨雯也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带着片子,提着礼物,费尽周折找到了已调到别的医院工作的许秋山大夫,让他看了片子。他说手术时,因怕伤着血管,还是没有切除干净。为了防止复发,需要再做一次伽玛刀手术。在那里,我们和许大夫一起合影留念。无论手术如何出了意外,我们都感谢给了汉桥第二次生命的许大夫和张主任,感谢t医院的大夫和护士们。我们拿着许大夫写给t医院伽玛刀中心的条子,见到了那里的医生,问了就诊情况。后来,我们在河南设备最好的郑州铁路医院做了伽玛刀手术。

  时至今日,汉桥的身上基本没有留下后遗症。如有的话,就是左耳还点沉,但不影响听力。右手大拇指在伸展时,有时还有点颤抖。再有就是记忆力下降,反应较之过去稍为迟钝,身体则没有了过去的生龙活虎和十足的劲头。特别是不能算账,计算点什么,就像爬山那么吃力。在街上行走,听到汽车或摩托车响就心惊。但我们已经很满足了。人们都说汉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愿她今后能享点福吧,她受的罪太大了。

  最后,我向那些所有给过我们帮助的亲人和朋友们表示最衷心地感谢。汉桥的生命,有一部分是属于他们的。

  2006年7月3日最后整理完毕

  后记

  2003年夏天的一天,我把身患重病的妻子带到北京,去那里接受治疗。一个月后,我又把正在康复的妻子带回了家中。在那一个月的时光里,妻子的生命,我的神经,还有我们的家庭,都经受了一场巨大的考验。这种考验不是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会遇到的。当这个带有异常偶然性的事件发生时,我在门诊大厅的座椅上,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在妻子的病床前,在走廊的灯光下,我用笔记下了它的时时刻刻。(还有一次,是我步行回往所寄宿的西单,路过天安门广场上的全国人大常委会门前,在树荫下面歇脚时记的。)总之,我利用一切机会,不失时机地来记下妻子的病情,她面对疾病时的那份坦然和坚强,医生对她的治疗,亲人和同志们的关心。还有我面对疾病,面对死亡降临时,心灵的每次颤动和产生的点滴感悟。

  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最使我惊心动魄的一幕,就是妻子在遭遇那可怕的"百分之一"的时刻。在手术之前,在两份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医生就反复向我阐述了这种手术的危险性。他们告诉我,要有百分之一的失败概率。这是他们无数次手术之后总结出来的。但我对那既不以为然,又心有预悸。我还从医院工作人员的口中听说了曾发生在医院里几起手术事故。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了他们所讲的这一切不是妄说。妻子那天从早上七点进到手术室,到下午五时多第二次手术结束,又到晚上十一时做ct检查,恢复神志。她在死亡线上走了一个来回。用大姐的话说,就是阎王爷不要她,又回来了。在她的魂灵回归的那两个晚上,我和大姐像个看门狗一样,守在医院的icu重症中心的门前。我对大姐说,我们在这里,汉桥都知道。第二天早上,当我从窗户里听到从院子里传来的哭声,看到那些身着孝服的人们,在太平间里往外运尸体时,我突然意识到,假如汉桥昨天没有抢救过来,那么我就会抱着她的骨灰盒回去。那个念头令我浑身毛骨悚然,惊骇不已。特别是,当我在亲戚家看到她手术前脱下的衣服和鞋子时,那种终生别离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在此后的时间里,我的神经变得异常的脆弱,她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让我胆颤心惊。第二天下午,我进到病房去看望她时,她见到我时所问的话语,使我深切地感受到我在她心灵中的位置。当她问我她在什么地方,当时是几点时,我感悟到了,一个人要是有时间和空间感,他(她)就没有死亡。反之,当他(她)失去了这种感知能力时,他的生命就进入了死亡地带了。通过对妻子的陪护,还使我懂得了"三分治疗,七分护理"的道理。懂得一个病人自信心的树立,对他的恢复是多么的重要。还使我真正地理解了,除去正确的治疗以外,来自亲人的悉心呵护,良好的饮食,安静的环境,适当的锻炼,充分的休息,对病人的恢复所具有的意义。这一切,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的人,所不可能懂得,也不可能会体会得到的。当我守护在妻子病床前的时候,当我因自己的无知而没有正确履行陪护使命时,在悔恨和焦虑中,我多么希望有一本关于护理方面的指导性或经验性读物。现在我把自己那一个月的记录整理出来,献给这个社会,以期对那些遭遇疾病不幸的人和他们的亲属有所帮助。使他们在灾难降临时,因有了一定心理上的准备,而多一份成功的把握。假如能给他们的心灵上带去一丝抚慰,那我就更感高兴了。

  最后,愿疾病不再光顾每一个健康的肌体。愿所有的病患者不因治疗条件的限制而影响他们的康复。愿所有的家庭圆满幸福。愿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社会更加美好。

第62节:爱的记忆 爱的敬意(1)
  爱的记忆爱的敬意

  --杨晶长篇亲情散文《爱的记忆》读后

  王剑冰

  我没有见过杨晶,当这两部书经朋友的手摆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搜索了所有的记忆,都找不见他是一个什么样的面孔。初读的时候或可说开始并不在意,是作家的经历,作家的文字所释放出的巨大无比的魅力,和那庞大的笼罩于天的母性之爱,深深地攫住了我的心。

  看完了这两部书以后,我迫切地想见一见这个人,并且由衷地向他表示我的敬意。

  一

  杨晶有幸经历了他人生中难于经历的苦难,同时也给他增添了无尽的爱的记忆。他在这两部书里写出了三个女性,也是三个母亲,祖母、母亲和妻子。这三位女性使他能有一个坚强的精神支柱。

  《让爱永远陪伴你》是救助妻子的事件,作者用日记体写出。让人感怀的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作者每天都能够用自己的笔记下所历所感。妻子赴京住院的过程,妻子手术突发意外的经历,妻子醒后对女儿上学费用的关注,还有急迫中送红包的细节,都写得生动细腻,抓人心魄。其中的有一些议论,有一些描写都显现出了作家平时的文字功力。

  从杨晶救治妻子的过程中,也让我们看出一对夫妻的相濡以沫,相依相持,这或许正因为是杨晶经历了祖母之爱、母亲之爱之后的体悟。他不能再失去妻子之爱,不能让女儿再像自己一样失去母爱,所以在文章中他有一段很好的记述:"想到一旦失去汉桥,我就会失去一种真正的关心和真正的爱。虽然平时吵闹,但真正能设身处地竭尽全力来维护我的,除去我的老人和兄弟姐妹,恐怕就只有身边的这个人了。又想到了杨雯,想到了我失去母亲时的痛苦。我想到,一个男人一旦失去了妻子,他可以在众多的女人中再觅一人为妻,而他的孩子则再也没有那种真正的母爱了。由是又想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不但是在保护我的妻子,而更为重要的,是在保护一个母亲,在维护着女儿的那种世上惟一而神圣的母爱。"

  也许是源于救妻心切,也许是因为日记体的写法,让我们读得有点急促,感觉到作者写得也有点急促。作品中关于人生的一些东西,夫妻之间和孩子之间的一些东西,关于爱情的初恋和回味的一些东西,关于生命的更深层的一些认识,都稍显缺乏。但是它仍然不失为一部成功的日记体的文学作品。

  二

  两部相比,《多想再叫一声妈》就显得厚实而浑然,作家将社会、生命与母爱的这个大题目做得相当饱满而充分。自然的生活化的述说更接近于生活的层面,因而更加使人信服,更加具有影像感。

  作者说母亲去世以后一直不敢动笔,怕触到自己的伤痛之处,直到十五年后作者才敢打开母亲的一封封的来信,才敢蘸着自己的泪水写出这样的文字,这是作者的真实情感,我信。因为我也失去了母亲,我知道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怀念的心情,我至今都没写出来关于母亲的文字,是因为我不敢去碰内心最脆弱的那根弦。杨晶的很多的文字也代替了我的诉说,那是所有的儿子对母亲的共同的话语,只有真正的经历过苦难的人并且在这种苦难当中经历过大爱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话语和倾诉。

  读着杨晶的文字时时会跳闪出自己的经历和母亲的影像,这便是杨晶的另一种影响。他一方面心有所动的用无法抑制的感情写出自己心中的大悲大恸、大恨大爱,他也许只是为了有一个记忆,这个记忆是献给自己的母亲的,但是另一方面,他告诉了所有的人一个不屈的生命历程,一个不该忘掉的过去,一个值得永远铭记的东方女性--中国的母亲,作品中的很多的语言细节都能构成一篇评论文字。作品串起了母亲的生活经历,同时也构筑了一个女性不屈不挠的人格大厦。

  "道路是屈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这是母亲在父亲被打成"右派"之后偷偷递给父亲的一张小纸条上的话,这句话让父亲也让作者一家受用良久,它支撑了这些脆弱的经不起风雨的生命。因了这句格言母亲顶住让他和右派父亲分离的种种压力,跑到百里以外的农场去探望父亲,并和父亲在老百姓的瓜庵里度过泣泪交加的不眠之夜。而其结果是使母亲受到了更大的不公的伤害。

  "狼,你来吧,我是吕怀敏,我上有两个老人,下有四个孩子,我要去给俺爹要棺材,你要没有良心你就来吧。"这是柔弱的母亲在漫天风雪中,踏着没膝深的积雪去为已经死了五天的公公催要棺材时的叫喊。这个风雪夜中的细节被无限的放大,那种凄嚎似的呼喊刻骨铭心。

第63节:爱的记忆 爱的敬意(2)
  "在骂声中成长!"是母亲在孩子们最困难的时候所说的一句话。母亲说,孩子们,妈没有本事,保护不了你们,列宁说在骂声中成长,你们就在骂声中成长吧。孩子们记住了母亲的话,就如当初记住了"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那句话一样。孩子们从父亲被划为右派开始,在无比的屈辱中生活了二十余年,这是母亲无奈中的教诲,也是母亲无奈中的坚强。我以为杨晶这些孩子们的成长,后来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做了政府的官员,他们都坚强地走出了一条自己的人生之路,都与母亲的这些教诲有关。

  "亲娘装肩,后娘装边。"也是母亲说过的话,母亲自己穿着薄薄的老旧衣衫,却用攒下的新棉为杨晶做了一件厚厚的棉袄,跑了好远的路为杨晶穿上。母亲对待孩子们的感情是无微不至的,她可以无法回避社会给于她的种种不公的待遇,她可以受到各种各样的污辱,但是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在母爱下有半点的缺憾。这件棉袄杨晶始终舍不得穿,杨晶说:"我在此嘱托我的亲人,在我生命的尽头,你们要把那件咖啡色的肩部很厚实的棉袄穿在我的身上,我要穿着它,去见我的生母。"

  三

  母亲支撑的家,曾被一次次挤压得迁徙他处。不给工作、不计工分、不分蔬菜、不发粮食、不让当兵,甚至不让外出打零活。这一家苦命的老小时时刻刻都能受到来自各方的种种的挤压和迫害,甚至是不经意的被某些人产生某种妒忌,甚至是还遭受到了来自于自己亲人的冷落和嫌弃。

  母亲带着这一家人想尽了种种能够活下去的办法,不是别的,仅仅是一个"活"字,但就是这一个字,上天却迟迟地不给予一点恩惠。母亲是坚强的,又是柔弱的,她承受了不该承受的一切。她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她几次都因为受不了批斗的痛苦而想跳井自杀。而后又患上了难以治愈的精神病。

  一个曾经是人民教师的非常爱整洁爱干净的女人,经常流落街头,批散着头发,解怀露胸,浑身脏土。在为母亲治疗的过程中,作者叙述了很多的细节,其中有他亲眼看见的母亲受电击的治疗情形。母亲去接受电疗十分清醒,就像过堂受刑,电击之后母亲浑身剧烈的抖动,随着四肢的弯曲,呼吸停止,仿如死去。还经过打胰岛素针后渴与饿的折磨。当母亲重新走上讲堂的时候,生命的本钱已经折损大半。

  我们在这部书里看到了许多篇母亲的手迹,那一封封凝结着母爱的清秀的字迹,是母亲在自己身体十分柔弱的情况下,一次次熬夜写成的。可以说每一个字都凝结着母亲对儿子的深深的思念和情感。在母亲的身体越来越支撑不住的情况下,有一封信竟然写了四个半小时。

  "亲爱的晶儿",每当看到信首的这个称呼,我不知道杨晶的感觉,我自己都会眼睛发热,这是多么博大的母爱啊!他真的能够让我们受用一生。杨晶身上的所有优点,都与这博大的母爱有关。

  杨晶写道,母亲的乳名叫竹篮,人们说"竹篮打水一场空",母亲的一生都没有什么幸福可言,她受了一生的苦。但我觉得,她是"痛并快乐着",丈夫和孩子就是她的快乐,丈夫的活与孩子的成长就是她的快乐。录他们的生活际遇有了大的改变时,她的离去是满足的,甚至是无悔无憾的。

  四

  杨晶以自己这个充满个性的母亲的形象和特殊的生命经历,写出了这样一部著作。我觉得把它作为一部小说、一部电影来看更合适,这真是场景历历、情节逼真的生活写照。

  杨晶的叙事性的口语化的写作手法是成熟的,也是老到的,尤其是《多想再叫一声妈》的写作。这样的题材以这样的文字出现,更显得贴切自然,具有一种生活的真实感。而且作者并不是一味地流水似的"叙",而是叙中加议,"叙"强调了人物和事件,强调了故事的情节,而"议"又渲染了叙者的情感和思想,增强了文章的感染力。比如作者在文章的后面有这样一段话:

  "母亲在世时,我苦苦奋斗的最大愿望,就是将来在我有能力时让母亲享点福,尽一点孝心,可现在她老人家去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回到单位,见到同志们,我突然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乞丐,因为他们都有母亲,而我没有。我又是那样的孤独,我的背后好像突然没有了可以依赖的东西,而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那个与生俱来的不分昼夜不分阴晴雨雪不分春夏秋冬千山万水不能阻隔永远向我发着光和热的物体消失了,那份关爱那份温馨那份眷恋那份生死相依,随着母亲的去世一同被埋在了地下。母亲死了,母爱也随之而消失,失去的是生命的本源,是人世间那份最珍贵的情愫。假若我是个帝王,那怕失去的是万里江山,我也不愿失去那位生我养我时时刻刻在用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每一丝精力在关心着我保护着我的母亲。"其中的一些句子长长的没有标点,是有意而为,它加重了汉语的感染力,那是容不得喘息的喷发于内心的夹裹着泪水的倾诉。

  我觉得这是一部于艺术于思想都是十分成熟的文字,是真正的作家的作品,是凸现着自我个性的成功的作品。所以说把它叫作一部小说也好,叫作长篇记事散文也好,体载的划分在这里已显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它是余华的《活着》的另一个类似的版本,因而也可以说它是中原文学的一大突破,如果把它称作散文的话,那它也是对中国散文的一大贡献。

  请允许我再一次向杨晶致敬,向这个永远鲜活于我们心中的叫做吕怀敏、叫做竹篮的美丽的、善良的、伟大的母亲表示崇高的敬意。

  王剑冰,著名作家、评论家,全国鲁迅文学奖二、三届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