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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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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旁_伊丹
(一)到家
飘泊数载,我已经疲惫不堪,又无法停驻——原先想找一种让我心安然的感觉;走过许多地方,也曾经以为找到过,但是终究发现,那些感觉不过是暂时的,于是我又启程——风一样地来去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吧?所到每一处,都不会让我觉得陌生,然而又都无从亲近。何处不是家?何处是家?
(一)到家
"哎呀,怎么不打招呼的?没想到你会来!你呀你呀!怎么就是不肯安分地嫁给谁家做媳妇呢?还那么喜欢到处跑?上回给你打电话,是你妈接的,说你和几个人租车去大峡谷了!你知不知道你让你老妈多头疼啊?她叫我帮你留意呢……我跟人约好去奥地利看餐馆!都说得差不多了,厨师也找好了。我们江南菜又好吃又好看,准保让老外吃得舌头都吞下去!如果这次去谈妥的话,可能要多呆一阵马上开始准备!哈……吃的都买好了放在冰柜里,也跟那个广东餐馆说好了,你去吃记我的帐——哈,懒丫头,别把我吃穷了哦!除了德翰的书房,你爱进哪个房间都成……出门时留点神别忘了关水龙头啊!我家就是你家啦!接着——"范妮一边跑进跑出往车上塞东西,一边连珠炮似的不知道跟我说话还是在享受自说自话的乐趣。最后,"呼琅琅"地扔过来一串钥匙,人则跟着扑过来抱住我亲了一口。
本以为找到范妮,可以偷懒一阵。从初中起直到她十八岁被父母接至欧洲,我们都是同学,还同桌过好几次。我的散漫,愣生生把家境优裕、漂亮得本该一辈子受人宠爱呵护的她,磨练成了姐姐和妈妈的复合体。
后来她一直说,她能嫁给德翰是我的功劳;那个有两个硕士学位的家伙离开了母亲以后要没有她,会拿着高报酬却活得很艰苦。
"还说要报答我培养你做贤妻的苦劳呢!什么呀!算了,不指望你了!"我擦着脸上的口红印,"拜托你用千吻不留痕那种唇膏好吗?"
"咦?你问过你妈确定你没有一个叫德翰的双胞胎吗?他上礼拜给派回亚洲,叫我跟着去,我为了谈餐馆不去,他也这么嘟嘟囔囔呢!"
"算了算了!连你老公都不放在心上了,我一个蹭饭的还能怎么样啊?去你的奥地利吧!别去维也纳,那里是音乐圣殿,别叫你的油烟给弄污了!哼,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叫人来开派对!"
"别惊动邻居叫警察就好!亲爱的,我走啦——"
看来,我真得去问问妈妈,我是不是曾经有个叫德翰的双胞胎兄弟后来失散了。冰箱上有磁铁吸着小条说明什锦炒饭、海鲜汤、苹果派、牛排和其他菜的做法,电磁灶边一个夹子上写着土司、煎蛋等等需要几分钟;客厅里的留言板上有好些如"楼上地板漆过了,别踩""浴室龙头还没修好"等警告。看得出来,自发练习比被分数驱策效果好得多,因为,范妮的书法比在学校那时精进许多了。借范妮的outlook express收发邮件的时候,不经意看到"已发送邮件"里,都是些吩咐德翰不要老吃卖当劳什么的,倒好象我妈在跟我唠叨。
这就算回家了。舒舒服服泡了澡,再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已是次日中午。按范妮无所不在的指示,给自己弄了点吃的。火腿我不会去味,就不放了;怕煎炸就改了蒸煮;盐啊糖啊,不知是范妮笔误还是我对分量感觉差…...反正,我决定,以后的三餐,就去照顾范妮说的那家广东餐馆的生意。
(二)安娅
这个小镇和很多其他欧洲小镇一样,美丽的一两层的独门小屋,间隔着喷泉草坪花丛和小树林,一派宁静且处处都可入画。每当风和日丽的时候,走在这样的小镇街上,我总觉得,其实人可以没有任何心计;单纯快乐带点懒洋洋,一辈子就过去了……
一家花店,名叫a cote de le café。我爱喝水一冲就一片澄碧清香迎鼻的绿茶而不喜欢喝咖啡;我喜欢看到花在泥里蓬勃地生长因而不买摘下扎好的花,可是我仍走了过去。也许因为花店名叫"咖啡馆旁"但旁边并没有咖啡馆让我好奇吧?也许因为门和窗上的中国结和竹子做的风铃勾起我些许乡愁吧?
推开门,风铃的叮叮当当,在黑人歌手莱昂那尔.里奇的歌声里荡起阵阵涟漪。
"……i hear your voice, your voice, your voice
the way you used to do
i feel my heart, my heart
i try to keep you off my mind
but every time i do, i hear your voice…"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bonjour, mademoiselle."
刚才还在欧洲踱步,怎么冷不防走进陈逸飞的中国仕女画了?三面落地玻璃门窗,店内光线很充足。姹紫嫣红鹅黄粉白中,伫立着她,摆弄着长颈翻口玻璃瓶中的百合。无袖深蓝织锦缎对襟上装,白色缀浅蓝雏菊的长裙几乎曳地;肤色白皙得近似透明,左边头发撩到耳后,看得见耳垂上晃动着一滴翠绿。
然而,画里怎会飘出那个温婉柔和的声音向我说"小姐,日安"呢?
"que désirez-vous, mademoiselle?" 她放下瓶子,向我走来,裙幅摆动,象片流云。她有着微微翘起的嘴角,好象总在笑;黑黑的眸子流露着坦白纯真,对视间却能感到一些和她的秀雅不相称的倔强,仿佛还有几分并不冷漠的忧伤。
我要不要解释我不想买花,而是为了瞬间生出的莫可言状的情愫走进她的花店?
我说,"je vousdrais une fleur, aussi belle que le bourge, la boutique, et vous." 随即又暗骂自己乱说话。什么"找一朵和这个小镇、她的店还有她一样美丽的花"?男士那么说才得体。
她带点惊讶,看着我好一会,继而绽开浅浅的笑, "une fleur, ou une humeur?"
——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看出了我的醉翁之意!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干脆掏出彩虹糖请她吃。
她引我到一个用几株大盆栽隔开的角落里,那里有一张藤编的小方几,配着两把椅子。几上摆着手提电脑。靠墙竖着一个竹子做的书报架,放着不少cd,世界各地地图册,简体、繁体中文和英文的游记和小说,几本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摆着挂着中国、印度和南美洲的手工饰品——我也有不少中国结和玉石的吉祥物!最巧的是,那个白色大理石泰姬陵模型我也有一个!目光落到椅子上的几本中国出版的法文教材的时候,我惊喜地叫出来,"你从中国来!"
"你也是?"她笑的时候,好象小女孩般真率无邪。
她从中国来吗?现在中国的女孩子,不少热中外来品牌,装扮喜欢走国际化路线,也有很多热心传统和现代、后现代风格的形式上的融合,然而很少有人能这样专心用宁静和谐幽雅含蓄的内在来演绎古典服装的神髓了。
她叫安娅。
(三)桂花香茶
小镇上的人们过得很悠闲,午后到下午三四点,街上都不太有人。我从广东餐馆出来,就去安娅的花店坐一会。
花店里总是乐声不断。安娅的手提电脑里存了很多mp3音乐,最多的乡村音乐,也有迪斯尼卡通音乐,古典吉他、萨克斯、风笛、古筝、二胡,还有些摇滚和蓝调,居然还有歌剧片段。
"你喝咖啡还是茶?"
"茶。"
"还好。如果要喝咖啡,你得自己煮了。我不会煮咖啡。"她指指一麻布包哥伦比亚咖啡豆,向我吐吐舌头。
她越来越显得一派坦诚,我却越来越好奇了。
她摆弄紫砂茶具很在行。她不会煮咖啡,那包咖啡豆却来自世界上最好的的咖啡豆产区。袋口不曾拆过,拉绳上还系上了一对玉珠,好象要摆在那里作装饰,根本没打算拆开。
店中的一花一木、一梁一柱无一不透着她的心血,她也学法文,然而与其说她有意在这里扎根,倒不如说不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她介意的好象都只是守着这样一个自我和这样的一方乐土。但是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纪念品和地理书却告诉我眼前这个恬静纤秀女孩子,也会动如脱兔。
绿茶,透着清甜幽甘。"家乡是茶乡。姐姐总给我寄自己熏制的桂花香茶。你觉得好喝吗?"
"好喝!你真幸福。我出了门,有袋泡茶喝就不错了。"我贪婪地吸着阵阵清香。"来你这里买花的人也真幸福。"
"呵,花店开在这里有好几个月了,坐到这里喝我的茶的,你是第一个。"她伸指轻弹紫砂茶壶。
我看着她,"而且我不买花。"
我们相视而笑。
她轻轻吹着浮在茶杯上的泡沫,"是的。你知道吗?看着你进来,我好象看到从前的自己;我那时也穿裁剪简单流畅的棉布背心裙,随身的背包上垂下一个喜欢的卡通拉环,剪着短发……也是风尘扑扑有点疲倦,很孤独,却好象总也没有流浪够……"
我放下了杯子。此刻,我也有种被打动的感觉了。我的血脉里的惶恐不安似乎与生俱来,然而稳定的工作并不能让我安静下来,我选择了飘荡………时常袭来的孤独让我畏惧,我却又向往孤独的自由……走过的地方不少了,经历也算丰富,但是不论读万卷书或行万里路,我只是越来越害怕和自己对视,害怕面对心中与日滋长的矛盾。这个叫安娅的女孩却跟我说,来,看着自己,看着旅程,看着生活……
"二十二岁那年,我被孀居瑞士的姑妈过继了去。姑妈要培养我做名门淑媛,我偏找了个借口说想学时装设计,溜到纽约过起了无拘无束的生活。我的行为绝对保守,但是思想上,我不喜欢任何束缚。我独自跑了很多地方;也有时和朋友一起,不过更多时候还是一个人……时间过得很快很快。我本来做旅行笔记,可是笔记越写越象地理书,我就不再继续了。也许那时太年轻,体会世界的能力还有限吧?" 安娅给我添了茶,托着腮,微笑着,"一天,那样的我走进咖啡馆,缠着磨着跟服务生要了一杯热水冲我的茶。他走过来说,他突然被打动了……"
茶水尽了,紫砂杯子里仍留着沁人芬芳。空气里,弥漫着约翰.丹佛的深情:
you fill up my senses
like the night in the forest
like the mountains in spring time
like walking in the rain
….
let me give my life to you
let me drown in your laughter
let me die in your arm…
我看见她眼睛湿了。
(四)砰然心动
他突然被打动了。被前面桌子旁坐着的那个女孩子。他甚至只看见了她的背影。
东方女孩多半小巧,她也是,不过并不显得弱不禁风。穿着及膝的浅粉紫色白边棉布背心裙,背着牛仔背包,拉链上垂下一只拇指大小的毛茸茸的小狗snoopy。
这家咖啡馆从世界各地请来一流的咖啡点心制作师傅,也请来了当地一流的管弦乐队和钢琴演奏家。其间出入的大多为文人雅士,不乏社会名流。他喜欢爱尔兰咖啡,加一点点威士忌,能让他想起在剑桥度过的单纯无忧的学生时代;他更喜欢把自己藏在深沉柔曼的古典音乐里,可以暂忘商场纷争。他喜欢的,这里都有,因此,每每出差到此地,他总不忘来这里坐坐。
而那个女孩儿,光顾这里,要一杯白开水,还说要付咖啡的钱买水,因为她要冲茶。呆立一旁的侍者,显然惊讶地忘了生气。
"…pardon me, sir. ive said, and im saying it again: id like some boiled water, cause im gonna make myself a nice cup of tea. well, your coffee is the best in town, but now, i just wanna enjoy my tea in a nice place like this. may i? emm….what about letting me have some water at the coffee price? would you?"
她的声音不高,而且很柔和,透着小女孩的娇稚("很好听的声音"他心里说);她在一流的咖啡馆里要的不是咖啡,而是这里的人们除了洗涤以外就不会想到用的热水,不过她彬彬有礼,倒也没有让侍者觉得受侮辱。她就象一个不会也不肯学会察言观色的小家伙,被大人好心带去看从非洲运来的大象,却冒出一句,"它没有我的小狗好!"让大人又好气又好笑。
"她的小狗大概叫snoopy或者joe cool,要是她有的话……"他想着,发觉自己在笑。她的英文说得和本土人无二,不过显然不是本土人——他虽在伦敦长大,加盟这家跨国集团公司以后,开始漫世界飞,到过很多国家包括很多东方国家,此刻他竟猜不出她来自何方。她好象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又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渐渐品不出爱尔兰咖啡的味道了,也渐渐听不见乐池飘来的莫扎特;眼里是那个浅粉紫的背影,心里涌动着奇妙的滋味。
"过去跟她说说话吧;我觉得我要告诉她什么……天,但愿走到她桌边,我能知道我想告诉她什么……"他站起来,走过去。
她转过脸。不施粉黛,眉清目秀,神情灵动不带矫饰;嘴角微微上翘,好象在笑;黑黑的短发有些乱,很朝气。只有那点旅行者的倦意好象不太适合她。她看着他,坦然还有些许好奇。
hi! im terry from london…他忖思着要说的话。走到她眼前,他说的是: you know what? i was suddenly touched somehow the moment you asked for some water. 
(五)那天的咖啡馆
——摘自安娅的笔记
不用记下日期吧?要写的是那天的事。即使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无法忘记那一天。
有点怕呆在纽约了。姑妈又汇钱来。电话也跟着追来。跑到墨西哥一个礼拜没给她消息,让她生气了。真不敢想象要是让她知道我在这里根本没怎么上学,而跑去打黑工挣钱去各地看风景会是什么结果。唉,只有再次耐着性子被她唠叨:祖上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曾经有多风光啦,我虽是女儿却是她和我父母的希望……我不喜欢上学,也不想进她安排的寄宿学校,真的不想!唉,我要的不多。可租个小小公寓当作自己的家,给自己一点自由和自主,也是奢侈!
也许我太没心肝吧?接到姐姐寄来的桂花香茶,我才觉得被牵挂是幸福的事。我的乡思和乡愁,也似乎只在桂花茶上升起的袅袅轻霭上。上苍宽恕我!
网上有特价机票去西海岸,很便宜。我就去了。teresa居然不声不响走人;房东说她前天去加拿大了!我说怎么这几天microsoft messenger里没看见她呢。也怪我,只发了邮件没有打电话!
没头没脑地在街上逛。看见一家装饰得古色古香,很豪华,但绝不沾俗丽的咖啡馆。我觉得渴;包里的桂花香茶好象飘出香味了。
这样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要到白煮水;可是,这么好的地方,应该不会让客人失望吧?
我说要壶热水,服务生好象吓着了,愣愣地看着我。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都已经进来了,而且是个能提供热腾腾的喝的东西的地方,要点水不过分吧?我甚至可以付咖啡的钱给他们——那刻,我好想喝茶啊!我解释说不是他们的咖啡不好,只是我想喝茶,我很喜欢在他们这么有品位的店里坐坐的。他终于点头说可以帮我准备一些。
等着水送上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 "你知道吗?"他跟我说,"在你要水的那一刻,不知怎的,我就突然被打动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打动他的;下了飞机没有梳洗就到了这里,蓬头垢面的很邋遢。不过,也不知怎的,我乐意相信他的话并为此感动。东方人的面孔,带着英国口音;不很高大也不很帅气,衣着随意;但他有一种罕见的让人觉得很温暖的高贵纯真的气质——没有逼人的锋芒,但不论在什么肤色人群中,他的光彩都无法掩盖。
水送上来了,我问他喝不喝茶。他说他习惯喝咖啡,又叫了一杯咖啡来。不过,他闻了闻我的茶,说很香。两个人喝东西的时候居然都在出神。跟着姐姐在茶园里度过的童年的片段在我的记忆里沉浮着;他又是为什么神往呢?
他的移动电话响了。用的是德语,我只听得懂开始和结束的客套,不过其中提到一家赫赫有名的德国电器公司的名字。——他是商人?我有点惋惜:他的仪态更象一个学者,怎么是商人呢?
"business drives me crazy."他无奈地笑笑。
"you speak german, too?"会说两种语言总是不容易。
"well, i was once sent to germany for a year for research and later spent another two years there with my brother. i also speak japanese. all my family speak both english and japanese."
"what? you are japanese?"我吃惊极了!家里说英语和日语,是日裔?不知为什么我一开始就认定他是华人。
"no! i am chinese. my grandparents emigrated to malay from canton many years ago, and then moved to uk. dad met mum in london. mum was from taiwan. dad speaks cantonese but mum speaks taiwanese. luckily, they both know japanese and english. "
"真复杂!"我嘀咕着。母亲从台湾到英国,父亲曾是马来亚华侨,后来也到了英国;对了,马来亚和台湾都曾被日本占据过,老一辈的学校里都教日语。
"是啊!"他耳朵好尖。
"啊?你也会说普通话?"我惊喜。
"嗯,"他脸微微红了,"我一直在跟私人教师学,也看很多中文书的……但是没有太多机会练习讲。家里爸爸跟我说广东话;妈妈跟我说台湾话;我跟弟弟用德文说悄悄话;大家一起时说英文也说日文,挺乱的,呵呵……你觉得我说普通话怪吗?"
"不怪不怪,发音挺正的。"我说的是实话。
他的电话又响了。这回是用英文交谈。我无意去听,却还是知道了看上去不过30来岁的他竟是一家著名跨国公司的显要人物!
搁下电话,他说,生活就是爱开人的玩笑。他毕业以后不想继续呆在实验室里做书呆子,有家公司请他做南欧的顾问,他就很高兴地去了。谁知道,归根结底他还是书呆子一个,不喜欢应酬和生意场上的许多东西,因此,别人开香槟庆祝的时候,他常躲进这样的咖啡馆或小酒巴。紧张的时候,就去抱一大筒冰激凌来,吃完了闷头睡觉。有一次烦透了,干脆跑到委内瑞拉去,和当地人讨土酒喝,每天到船上钓鱼晒太阳,没带电话也没带电脑;回来后,跟暴跳如雷的董事会递交辞呈。想回伦敦教书去的,这家跨国公司却发来邀请了。"嘿嘿,那些大老板反正钱多得数不过来,而我呢,也只不过是个工具。但是真的要去教书就不能那么简单由着性子来了,教了一半摔门走人会伤害到很多学生。再说回伦敦,成天被我妈妈看管着也不自在——在家里我半点说话的份都没有。这家老板懂我的脾气,常给我不定期的假让我调节情绪。我一做就做了三年了……"说到工作,他大多时候是严谨的,然而私底下,他很孩子气!看说到逃到委内瑞拉时他的得意!
他说我不象中国女孩子,不象任何一个地方的女孩子。——也许吧?我不那么符合传统,也跟不上现代;我说中国话喝中国茶喜欢中国的很多东西,却爱满世界疯跑。对流浪的人来说,四海皆家。
他叫起来,"哈!流浪!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到过世界上除了非洲和南极洲以外的所有地方!我可是个很难得的向导。"
"呀!我可请不起你这样的向导。"
"嗯?我才没那么笨,去跟你要工资呢。这样,你就没法解雇我了!哈哈!"
"不——要——工——资!你自己说的,不能耍赖!"
"谁耍赖?我是那个,一言既出,什么马也难追!"
"咦,你看过《鹿鼎记》?!"我大为惊讶。
"呵呵,剑桥图书馆里什么书都有。金庸的我都看过,还看过倪匡的《卫斯里》系列呢!怎么样?"他仰起脸洋洋得意地斜过眼睛看着我。
"什么呀!都进了剑桥,还尽看闲书!比不肯上学的更该打!"我拿眼睛白他。
"对,我就是混毕业的!怎么样?"他越发不可一世。
"能怎么样?拉出去打啊!"我想想觉得泄气,"算了,我打不过你。"
他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不过总算使劲咽下去了。"喔,不打了?那流浪的时候,还到我这里领登机证?"
到他那里领登机证?甜甜稣酥麻麻的滋味裹住了我……我不知所措了,甩了一下头说,"说什么哪?流——浪——懂吗?流浪啊!坐飞机?坐巴士,11路!你知道11路吗?"
他瞪圆了眼睛,"什——么——啊!哇,你怎么这么残酷?11路!我跟你流浪得替你扛大包小包,你就那么对待我?我可怜的11路啊!"他作出心疼的样子抚着两条腿。
"不是残酷,"我看着他,觉得有趣极了,"是残忍。"
"那……"他瞪着我,"那,我哭了哦!"
"不至于吧?都说是流浪了,流浪!穷人才流浪,哪有什么大包小包要扛?"
"我……我不管你那么多,绑你上飞机!"

时间不早了,记起我还要找个便宜点的住处,我说我得先走了。他说帐单就留给他吧,他喜欢这样的下午,很感激我让他坐同桌。我也不客气了,道了谢。我倒空了装针线的小缎包,包了点茶叶给他,因为他好象很喜欢闻这种香味。
走出咖啡馆,我满心快乐。只不过想喝杯茶,就打动了一个人,让一个下午变得很有意思。我也有些怅然。走南闯北,除了和我一样的靠打工挣钱支持背包旅行的人们以外,我也碰见过流浪歌手,旅行作家,农场工人,退休的老夫妇……我们围着篝火烤肉唱歌跳舞,我们同乘皮筏漂流……然后挥手道别,有时甚至连道别都没有,各自上路。旅途总是充满未知的乐趣,却也是残忍的。就象浮萍,顺水飘来,匆匆地就擦肩而去了。
不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 ……
每天早晨,往紫砂壶里注入沸水,清香阵阵飘荡开了——他闻得到吗?他说他喜欢闻的。呵,他一定在喝他的咖啡吧?就象那天咖啡馆里……
(六)水晶鞋
大,学生,小,说,",网
"我第二天就回纽约了。"安娅笑得有些苦涩,"因为早上醒来,觉得惊惶。呃,我做事总是凭感觉。"
我不觉得奇怪。因为我也是。我拍拍她的肩头。
她感激地看着我,"十一天以后,我打开microsoft messenger,消息框弹出来,说我有邮件……我存档了。有关他的一切,我都存档了。如果你愿意看,就打开看吧。"
"hi! ann, sorry i forgot to say, i am terry,中国名字叫天朗……"
他看着那扇门,希望那个浅浅的粉紫色的身影会突然飘进来。电话再次响起,是助理提醒他该回去准备参加一个晚宴,他意识到自己呆坐了将近三刻钟了。
上帝,如果不是您的意思,为什么,那个女孩子会让我如此心动呢?三十年来,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她好象糅合着南美洲单纯明朗的阳光,咖啡馆宁静柔和的氛围,香草薄荷冰激凌的清甜滋味,和其他许多让我快乐的因素。但如果是您的意思,为什么她就这么走了?说自己是流浪儿,那么她会流浪到哪里去?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者,她仅仅的幻觉?不,她是真实的!这是她留下的一小包桂花茶,散发着清香……
以后的几天,咖啡馆里都没有再出现过一个闹着要开水冲茶的女孩。于是,在这样的咖啡馆里,他竟感到了烦躁。他把茶叶小包放在桌上,觉得很想要些开水来。孩提时代,他喜欢蝙蝠侠,但他不肯睡觉的时候,保姆就给他读些应该读给小女孩们的听的童话,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cinderella那个故事里,女孩跑出王宫,落下一只水晶鞋,后来王子居然找到了水晶鞋的主人。童话就是童话,哄孩子的……
那边一对青年结了帐要走了。拉美人的相貌,真正的俊男美女。经过时,女孩的目光落到小包上,轻轻地叫了一声"aha, lovely!"
他抬头笑笑。是的,很可爱,就象它的主人……
"a friend of mine has one like this. chinese silk is really beautiful."女孩艳羡不已,象在自言自语,也象在对身边的男伴说。
什么?他好象被电了一下,跳起来拦在他们前面,"对不起,小姐,你说你的朋友也有这样的东西?"
女孩吓了一跳,她的男伴有些愠怒地瞪着他。他暗责自己失态,忙用英文重复了一遍,再把前几天的那个下午的际遇大概说了,也不管对方在不在听。
男士听得一头雾水,女孩却兴奋地叫起来,"ann! it must have been ann! my! she was here a few days ago! "
女孩是teresa。她说的那个朋友,叫安娅,发不好中文的朋友都叫她ann。
上帝,感谢您,在关上窗户的时候,却打开了门!水晶鞋的童话有时也会成真!
安娅,看着你坐在那里,我傻傻地觉得那是我熟悉的人,于是,跟你说了许多许多话,却忘了告诉你,我叫天朗。
安娅,我错过了一次机会,上帝又再给我一次,这次我不想再错过。我要你知道,我说跟你一起去流浪,是认真的。因为,从来没有人给我的感觉那样好。
给我回邮件好吗?告诉我咖啡馆里说好的,还算不算。有的时候,我发痴发傻,让人瞠目,不过我不想改变,我相信终会有人懂我。我相信你懂。
邮件附着一英文首歌,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永在我心》
… …
maybe i didnt hold you
all those lonely, lonely times
i guess i have never told you
im so happy that you are mine
little things i should have said and done
i just never took the time
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
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
我眼窝酸了。回头看安娅,她早已泪眼婆娑。
(七)喂,嫁给我!
"喜欢吗?"他在电话那头问。
"喜欢!我最喜欢百合了……谢谢。"她在电话这头摆弄着花店送来的一丛水灵灵的百合,"哎,干嘛送我花?"
"要理由吗?"他拉长声音。
"不要。"她很干脆。
"哈,那你干嘛问?"他好象又在喷咖啡。
"要理由吗?"她拉长声音。
"要什么理由呀!我们两个都蛮不讲理的!"他哈哈大笑。
小公寓里电话铃总是显得太吵,可是安娅越来越喜欢了。因为,一摘下,跟着来的就常常是天朗的声音。天朗来电话都会说很久,安娅边听边替他心疼电话费;一搁话筒,又后悔很多话没说。
为什么世间会有你有我?为什么我们会邂逅?为什么素昧平生你我却一见如故?为什么隔着万水千山,你总象在我身边?为什么告诉自己要去佛罗伦萨看古迹去伊斯坦布尔看市集,其实只是因为知道你出差在那里?为什么要发来那么多邮件打来那么多电话,或者半夜三更打开microsoft messenger聊到天明——为什么会有思念这种奇妙的情愫呢?为什么……为什么要知道那么多为什么呢?要理由吗?爱就爱了吧!就让两个固执又单纯的孩子,爱得固执而单纯,爱得蛮不讲理吧。
这两天,上线都没有看见天朗。安娅仰天躺在地板上发呆。天朗说起过最近可以放假的,他想回伦敦家里看看。他去了吗?
电话突然疯响,安娅扑过去抓起电话。
"安娅,问你件事。"电话那头,正是天朗,可是他有些吞吞吐吐。
"怎么啦?什么事?"
"你,你,呃,你觉得我好吗?"
"不好!"
"什么?你胡说嘛!我不好?我又真诚,又忠厚,又专情,又聪明,又幽默,又体贴,又浪漫,又勤快,还很有才华很博学!我还不好?不就是身材不如施瓦辛格,相貌不如基诺.里维斯嘛!不过,综合起来很多人都比不上我!你还说不好?"
"咦,你都知道还问我?"
"啊!"他大叫起来,"你——"
她哈哈大笑。难得他有被气到的时候。
公寓门被敲得山响。"谁这么没礼貌?有门铃不用!"安娅心里嘀咕着,对着话筒说了声"对不起"跑去看怎么回事。
门外站的竟然是他!握着移动电话,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本来很温馨的场面,都被你破坏了!"他恶狠狠地说,"喂,本来打算来问你愿不愿意,呃,愿不愿意跟我共度一生的。"
安娅低垂着眼睛,呐呐道"现在呢?"
"现在?哼,就问你肯不肯做我老婆了!喂,嫁给我,肯不肯啊?"
"哇,那么没情调,还那么凶?不肯!"
"什么!不肯?"他把电话往口袋里一插,拦腰把安娅扛到肩上,走进屋里,"都抱过门槛了,你不肯都没用。你可做定我的黄脸婆喽!"
"你这是抱吗?跟扛米袋子差不多!"安娅噼里啪啦拍着他头,"不算不算!"
"那倒回去重新再来过!"
"这算求婚吗?乱七八糟。"
"哈,我们两个本来就蛮不讲理的嘛!"他放下她,正色道:"呃,带我去见你姑妈和爸妈吧,我会认认真真地求婚——我的中文应该不比谁差了吧?你再跟我去伦敦见我爸妈,好吗?"
"我姑妈和爸妈一定不会有意见的,象你这样的孩子看不上还要什么样的?倒是你们家,门槛太高了。"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家家大业大,而且妈妈很严厉的吗?家里的事都要她说了才算吗?"
"家再大也不过是个人家啊!妈妈对我和弟弟是很严厉,可干嘛对你严厉呀?哈,除非等你也叫她妈妈的时候,她对你就严厉了。"
"我是真的心里没底。老人家不喜欢我呢?"
"不会啦!妈妈就是天天唠叨我还不成家什么的,我这就带去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儿给她作媳妇,她凭什么不喜欢?要不,先跟我去伦敦?让你先放心,我也好用心想办法讨好你爸妈和姑妈。"
"我还是怕。"
"怕什么,你也很厉害的。我准备等你嫁给我以后专门怕你。因为看样子你比我妈妈还要厉害,笑嘻嘻的就可以收拾人。"
"哦,那之前呢?"
"之前我就怕一件事:怕你变卦。"他取下上衣口袋里的红玫瑰,插到她衣襟上,"这是我的,一生一世,给你。"
她把花再插回到他口袋里,"这是我的,一心一意,给你。"
四目相对。
醉了……
every moment we share together
is even better than the moment before
if every day was as good as today was
这就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刻!时间啊,能从此停驻吗?安娅默祷。
(八)家?
天朗说起过,他们家祖辈做珠宝生意,景况时起时落,母亲过门以后操持有方,在很多方面投资,家底丰厚了不少,听起来好象跟姑妈家差不多吧。可是,眼前的豪宅,比姑妈的住处和三处别墅加起来还要大。一家四口,车子却有九部。也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佣人;连天朗的几匹马和他弟弟天明的几条狼犬都有专人伺候。
"你家雇那么多人,都干什么的呀?"安娅悄悄问。
"嘿嘿,除了妈妈,谁知道啊!我一毕业就躲出去了。弟弟也是,一有机会就不在家呆着。别管那么多,反正我们不会在这里呆久的。对了,需要什么,找黄伯就好了,他是爷爷那时起就在我家做事的,比我爸爸还大好几岁,气派一点,算管家吧。他很疼我们的。小时候,我跟天明挨罚挨训,他就去跟妈妈求情。"
"你们为什么不留在家里替你爸妈工作?"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上女校然后继承你姑妈的产业?"
"你知道我爱流浪的!我想走更多地方,看更多风景,碰更多的人。再说她的旅馆餐厅我又不懂。姑妈一跟我提继承,我就叫她捐了算了。"
"我也差不多嘛。哎,我有理想的——你不觉得我头坏了吧?你知道我为什么学能源吗?我想找到一种可靠持久的绿色能源。在实验室里困着觉得思路枯竭,就干脆到做能源生意的公司里去,希望能在实践中得到启发。你别笑我,我那时真的是这样想的,现在也一样。还有,我也爱自由,窝在家里、店铺里数着钱或者总去莫名其妙的社交场跟人打哈哈,我会发疯的。天明也差不多,不过他运气好,老二比较不引妈妈注意。"
"有理想、爱自由,很正常。我胸无大志,不过,我知道理想在人心中的地位。我不会笑你的。不过,你把你家的事多跟我说说吧,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你没那么经不得事吧?对了,爸爸是老好人一个,怎么都没关系,主要是我妈。哎,记住,她的爱很自我,不容挑战。我记得,我出去工作的第一年回家过圣诞假,天明也从学校回来了。其实,那天他和几个同学聚餐后才回家的。偏是学校放假第一天,妈妈觉得他应该回家吃饭。我们吃完后,妈妈去厨房叫人又弄了很多菜等他回来。天明来,妈妈就看着他吃,好多菜啊,天明愣是不吭声地吃完了。妈妈去睡下以后,天明跑到我房里,脸色煞白,好怕人,说胃里不舒服。我忙送他去医院,洗胃催吐!这事,到现除了我们俩,你是头一个知道的。其他的……比如,跟我妈妈吃饭,不能用错餐具,吃东西不要发出声音,她问你话你就回答,不然别自己开口说话,午饭随便一点,晚餐一吃一两个小时,不可以中途站起来说吃饱了要走了。就为吃饭,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没少受罪。唉,别说我们兄弟俩,亲戚、朋友家的孩子来,也得服从。唉,不说了。想来也不会那么倒霉,我们住几天就走。"
"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些?我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嘿嘿,我想慢慢来嘛。就几天,求你了!过几天,我就说公司有事,我们就溜。你那么机灵,不会应付不了的,是不是?"
"唉……"
"怎么样?我说妈妈会喜欢你的嘛!"天朗喜不自胜。"她要有女儿,也不过如此待遇了。"
"是……"安娅看着满柜子的服饰发呆——都是这几天来天朗的妈妈为她添的,好让她换上,带她去各个社交场合。那是个高贵又精明的老夫人,称安娅为"孩子",可是总让安娅战战兢兢的。安娅是很相信自己的感觉的。"即使总让我挽着她走,总拉我在她身边坐下,我也只觉得敬畏而无从亲近。也许,我太敏感了……"安娅暗自思量。
"哎,你居然听懂广东话和台湾话!怎么不早告诉我?"
"广东话没问题,因为我很喜欢谭咏麟、张国荣的粤语歌,我也在香港呆过一阵,甚至还可以说几句。台湾话么,原来就是闽南话啊,我也听些闽南话的歌,不过听得不多,所以比较吃力些。"
"哇,真聪明!还有啊,你的英文在美国是美式腔,到英国就变英式了,不含糊!哎,你是双子座的,我也总算明白双子座的含义了,——你呀,做流浪儿也好,做大小姐也好,都不用费力装,因为你本来就是两个人。哈哈,我太幸福了,能娶到一个流浪儿陪我走天涯,还能附带着讨一个大小姐让我妈喜欢。"
"万一错位,陪你走天涯的变成大小姐,到你妈跟前就变成流浪儿,该怎么办?"
"我没问题啊,你就是变成巫婆妖精我也照样爱得死死的;气的是我妈,哈哈!"
"天朗,我们几时离开伦敦?"
"我还怕你给妈妈疼得晕了头不想走!你在妈跟前不难过,我可辛苦得很呢!你不知道,她跟我唠叨说,要带我们回她老家找先生排八字去,还有很多仪式要我去准备——台湾那套玩意好复杂的!我说,我还没见过未来岳父岳母呢,人家肯不肯把女儿嫁给我还是个问题,您老人家急什么?她就说我这么大了,做事还是不稳当……生怕你这个好媳妇飞走了的样子,哈哈!就苦了我被她唠叨了。我明天跟她说好吗?"
天朗说要走,老夫人居然答应得很干脆,"好的。工作要紧。"
"妈,那我打电话订机票去了。下次有假期,我跟安娅再回伦敦。"天朗推推安娅,挤挤眼睛,"收拾收拾准备走。"
"咦,你去上班,安娅可以留下啊!"
天朗怔了怔,"妈,安娅也得走了。"
"你们自己不亲近妈,连我未来儿媳也不让亲近?"老夫人板起了脸。
"妈,不是那个意思。安娅也得回去准备好回中国的。"天朗忙陪笑,又暗里冲安娅摇手叫她不要说话。
"不是得等你放假吗?你放假的时候来接她。你上班东跑西跑,安娅一个女孩子在纽约我也不放心,在这里好歹有家人照顾。再说,我还有很多东西要教会她。她应该学的。"老夫人把杯子"噔"地往桌上一放,站起来转身要回房。安娅的心也跟着"噔"地一沉。每当老夫人有这样的举动,旁人就只剩了接受的份。
"妈——"天朗还要说些什么,却见母亲转过脸,眼中的寒光让人心头一凌。
"黄伯,你叫人给大少爷订张机票让他回巴黎。"
"天朗,等下次有假期,你来接安娅一起去中国好了。让安娅留下陪妈妈一阵,她也寂寞啊。"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说话了,"妈妈说,安娅很乖,她很喜欢安娅。"
他又转向安娅,"孩子,这里也就是你家啊!你回家了就多住几天吧。"
家?
曾经和天朗说起过未来的家:家要安在天朗呆得最多的地方,方便天朗工作;家居陈设尽量简单,让人神清气爽,但是安娅和天朗从各处带来的纪念品都要挂起来、摆起来,琳琅满目的;比纽约的租来的公寓要多出四个卧室,因为天朗说以后要有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天朗说一定要有个院子,房子简陋无所谓,可他不喜欢没有院子,没有院子的屋子很气闷的。院里,有很多花草,还有石头桌椅,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坐在那里,天朗喝咖啡,安娅喝茶,孩子们喝牛奶或者果汁……
"要有树屋的!要有树屋!"安娅叫着。
"啊,我们一住下就种一棵树,树大了给你盖个树屋,还放下绳梯让你爬。不过你得管好孩子们,不能让他们做危险动作。要不免谈!"
"喔……对了,你去上班,我干什么?我还是流浪吧?"
"休想!想流浪得跟我一起走,说好的嘛!我上班的时候,你带孩子啦!四个孩子呢,还不够你忙的?"
家?安娅和天朗的家里,有简单的陈设,有花草,有树屋,以后会有四个孩子——可是,家里一定要先有天朗和安娅!那样才会有天朗和安娅的很多乐趣,那才叫天朗和安娅的家!
(九)回家?
"安娅,你到这里来坐。"老夫人坐在沙发上,指指身边的空位。
安娅依言坐下。
"天朗说你喜欢喝茶,我特地叫人去唐人街买了最好的绿茶。"老夫人按铃叫了女佣,"阿莉,给小姐上茶。"
茶叶大概在店里有点放久了,茶色不鲜;安娅想喝自己的桂花香茶,可是没说出来。
"你看看这些照片。"老夫人拿过茶几上的一叠照片塞到安娅手里。
都是女孩子;东方面孔,也有中西合璧的面孔,每一张都娇艳妩媚。安娅看看老夫人。
安娅笑了。她喜欢听。天朗可不就是那么出色、那么要强吗?偏偏心地又纯真得孩童一般,真可爱!
"我和他们爸爸都老了,家里也总得交代给他们两个。我觉得,他们成了家,心就不会那么野不会成天往外跑了,所以,这些年没少操心物色什么样的媳妇。看,这些都是望族或豪门出来的闺秀:有市政官员的女儿,有外来富商的千金……可是他们两个看都不看就跑了。天朗总归大了,懂事了,知道我的心,带你回家了。也好,我接触的圈子里那些女孩儿,娇宠惯了很任性,天朗脾气倔,要是觉得不合意,一定跑远了不回来;再说,那些女孩儿,在西方长大,对家也不一定会很负责任。安娅,我很喜欢你。"老夫人拉起安娅的手放到膝盖上,"你乖乖的,让我很放心。以后,你要跟我贴心。我把家里的事店里的事都说给你听,你学着做。天朗呢,在外面这么多年了,要证明独立也证明够了,也该收心回家好好发展家业了。你要管着他,督促他好好管家里的店铺、投资项目,别让他野在外面了。"
"伯母,天朗不是野在外面,他有他的理想的。"安娅辩解道。
"咳,什么理想!不知天高地厚!当年他爸爸要是有他这么好的家底基础,现在不知道发展得有多好!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他偏连要都不肯要。安娅,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你会知道我的苦心的。"
"伯母,我知道您是为了孩子好。可是,天朗喜欢做他现在在做的事。只要能做喜欢的事,人在其他方面的要求可以降低的。"
"唉,你不会那么说不通吧?别让我失望,安娅!你想想,要是天朗穷得不名一文,你会跟他吗?"老夫人有些不耐烦了。
"伯母,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可能的。天朗不会穷得不名一文的,他有聪明的头脑,决不会没有事做。即使天朗穷了,我相信穷也是暂时的,因为天朗有很多人没有的才华,很多地方需要他去;而我也可以找工作,我们决不会饿死的,反而会过得挺好。"安娅激动了。
老夫人抿紧了嘴,惊呆地看着安娅。握着她的手的手也松开了。乖巧娴静的依人小鸟,怎么会象支鹰似的鼓起羽翼?
"伯母,您大概不知道,我被瑞士的姑妈过继去有好几年了,她希望我学会名门淑女会的一切,然后继承她的旅馆和酒楼,——虽然不及您家业的十分之一,可是也是普通人几辈子花不完的钱财。而我,一直在纽约打工攒钱去背包旅行,姑妈存在我卡上的钱,我都没有动过。我想要的只是多看看世界多些感受。我同样也不可能留在您的铺子里看管帐目。因为那些和我想要的相去太远。所以,我也理解天朗的心情,虽然我不了解他的理想有多伟大。"
"你——你——"老夫人脸色铁青,"你怎么这样说话?你怎么会有那样古怪的想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阿莉,扶我回房间,我要休息了。"
当天,安娅背着包悄悄去找黄伯,"黄伯,拜托您跟老爷、夫人说,我走了。谢谢大家的照顾。"
然后,她到一家小客栈住了一夜。"天朗会恨死我的!他再也不会见我了。母亲是他最在意的人啊!我是个白痴。"她哭着入睡又哭着醒来。
回到纽约,匆匆收拾了东西,退了房子回瑞士。
姑妈在门口等她。
姑妈把她搂在怀里,说,"丫丫,你可回家了!妈给你做八宝松饭吃。"
姑妈还是最疼爱她的,见不到了唠叨,见到了就尽情往她身上倾注慈爱。"不想做生意就不做吧,住在家里总比在外面好。"
她在姑妈怀里哭了个够。姑妈只当纽约太乱,这么多天在她外面受委屈太多,也不盘问,只说,"丫丫,回家了,比什么都好!什么事也没有了!妈疼你,啊?"
回家?我还能回到和天朗说起的那个家里吗?天朗会不会也跟我说"回家了,比什么都好!什么事也没有了"?安娅脑海一片混乱。
拧开收音机,一个华语电台在放歌,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象海深我的爱情浅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象天长我的爱情短

安娅心里一阵抽搐。
(十)约定
"丫丫,电话,接吗?"姑妈拿着电话进来。
"谁来的?"安娅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高烧退了,脑袋仍昏沉沉的。
"teresa,说是和你在设计班同过学的。"
安娅接过电话,重新躺下,"hello?"
那边teresa才说了句hello,就变成了一个男声,"安娅!安娅!安娅!你要急死我是不是?我家里说你回去了,纽约房东说你不住了,上网你也不在!你怎么可以那么多天都不给我消息?"
"天朗!"安娅忽地坐直了,喜极而泣,"天朗!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我快疯啦!班也上不下去了,只好请了假跑来找teresa!teresa 打了很多电话到你们学校校务那里才找到你姑妈家的电话!你怎么好那么残忍,躲起来不见我?"天朗的声音也有些呜咽。
"呜……我闯祸了!我害怕——呜……"安娅鼻子一酸,放声大哭起来,"我顶撞了你妈妈了……呜——怕你不理我——哇——"
"我都知道了都知道了!我不理你??找不到你我都差点去撞墙了!好了,别说那么多了,别哭了,乖,安娅,别哭了……我去瑞士找你可以吗?"
天朗见到姑妈的第一句话是,"姑妈,您好,我叫天朗,我想娶安娅!"
姑妈怔住了,随即又笑,"我以为就我家那个孩子不按理出牌,没想到无独有偶,还有这么一个跟她一样总让人吃惊的!我可知道她这么多天哭哭笑笑为什么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女孩是水做的,所以安娅流那么多眼泪。可天朗好象也是水做的,流的泪不比安娅少。
"你不怪我?"
"你说得那么好,我为什么怪你?我才知道,你那么了解我的心!没人比你更懂我。"
"可是你妈妈生气了。"
"现在生气,等我们给她抱回去一个大胖小子,她还生什么气呀?你真傻。"
"又乱说了,你!"
"哦,我说错了,漂亮闺女也一样,好吗?"
"什么,越说越乱!"
"咦,都说好了要四个孩子的,挑两个给我妈妈看看都舍不得?看看而已,又不给她带走,那么小气干嘛?再说,她对儿子严厉,对孙子孙女未必狠得起来。其实我妈怕孤独。我看我们也会怕,所以,我们得要四个孩子!"
"就算有再多,也都会长大会上学,然后也会离开,也有各自的家的。"
"那个时候,我们也已经很老很老了……呃,我来想想……对了,那时,我在家旁边开个咖啡馆,再在旁边给你开个花店,到你那里买花送给心爱的人的,我都请他喝咖啡。"
"好啊!你的咖啡馆里要是发生了和我们那时一样的故事,我就免费送花给人家!"
"唉,生活那么美好,我怕我们两个不舍得死了。"
"那就不死喽!"安娅咯咯笑。
"那,我们的家就叫老不死之家,树屋叫老不死树屋——"
"打住!打住!"安娅捂住他的嘴,"咖啡馆和花店让我来命名!你取的名字真差劲!"
"好,叫什么?"
"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
"嘿嘿,那,儿子和女儿的名字你也一块想吧!要不我就乱取几个。"
"都交给我了,那你干嘛?"
"我?我就这样抱你,不放开。"
"还有呢?"
"还有唱歌给你听:
sometimes when we touch
the honesty is too much
and i have to close my eyes and hide
i wanna hold you till i die
till we both break down and cry
i wanna hold you till the fear in me subsides…"
"丫丫,起来,和天朗去吃饭吧?"姑妈终于问了这么一句。她在门边等了很久了,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两个都是痴孩子!都是痴孩子!"
两个都是痴孩子,所以,咖啡馆和花店,就这么说好了。
安娅去学插花,还向花匠讨教园艺知识。"反正我没事,我可以先开花店等你退休以后在旁边开咖啡馆。"
天朗交给她一麻包哥伦比亚的咖啡豆,说,"好,瞧着,以后,我就用这么好的咖啡豆磨咖啡。"
天朗仍去工作,仍常常打电话、写邮件。他听到好听的歌,就从cd上烧下mp3发给安娅一起听。有时周末,他会突然跑来,让安娅大大惊喜一番。他说再过一年半,他可以凭自己的能力构筑起自己的家了,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家。
姑妈在安娅名下存了一笔钱,说是将来送给她的嫁妆。"好吧,你们快乐就好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丫丫有丫丫的福气,妈是操不上心了,"姑妈说,"不过,记得哪天也带大胖小子、漂亮闺女来看看我老人家。" 
(十一)咖啡馆旁的花店
去年六月的假期里,天朗想去趟印度。"我很久没去印度了。那里生活节奏缓慢,时间好象不会流走,躺在沙滩上,喝点冰镇的鸡尾酒,什么也不用想,感觉好极了。"
安娅那几天不太舒服,不想去,推说,"我别的都不怕,就是怕咖喱。"
"那以后你想去北极你也一个人去,我还怕北极熊呢!"天朗老大不乐意——也难怪,安娅以前从来没说不想去哪里玩。
过了几天,安娅收到一个ems快递包,是天朗从印度寄来的大理石泰姬陵模型,底下压着一个树叶卡片,上面写着,"im missing you so…much. how i wish i could travel around with you!"
安娅试着打他的移动电话,电话关机。"唉,你呀!我也想你,很想很想;以后,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快回来,好吗?"安娅在心里说。她有点不安。天朗的手机好象从来不关的。
"他也许跟我怄气了。很快就回来的吧?"安娅天天看着窗外,也天天查电子邮箱和姑妈住宅的邮箱。
天朗仍没有消息。
安娅往邮包上的留的寄件人地址,一家旅馆,发了快件,给退回来了。打电话到总台,查询后回复是客人已经结帐离开。
安娅六神无主了。即便有天大的不快要跟她赌气,天朗以前也从来没有超过一个礼拜不给她消息!
"丫丫,说不定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姑妈安慰她。
安娅等啊,等啊,他的假期已经结束了,仍杳无音讯。打电话到他巴黎的办公室,助理说他没有跟公司联系过,而公司也急等他回来。安娅鼓足勇气拨了他伦敦的家的电话,老夫人一听,当即昏过去了,那边哭喊尖叫乱作一团。
安娅再也忍不住,跌坐到地上泪雨倾盆。
"丫丫,丫丫,你冷静点!"姑妈拍着她的背。
"妈——我好怕!我怕——"
"丫丫,你怕什么?怕他会有不测?他会吗?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呢?别傻了!上帝也舍不得他。"
"我怕——"
"怕他会不喜欢你?怎么可能呢?他太喜欢你了,妈都看得出来,你怎么会怀疑?那个孩子,太象你。你不会变,他就不会。乖,别哭了,什么事也不会有,别胡思乱想。"
姑妈把安娅送到房间里,拍着哄着,直到她渐渐止住了哭,睡过去了。
第二天,安娅醒了,无声地掉眼泪,枕头都湿了。然后又睡过去。
安娅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姑妈看着她日渐憔悴的形容,心疼不已,"丫丫,你别这样。要不,妈陪你去印度找?"
"妈,印度很大。"安娅突然笑了,苍白的脸上,神情圣洁而宁静。
"丫丫,你别吓唬妈了!你别这样!妈真的陪你去印度,好吗?"姑妈伸手贴在她脸上。
"妈,我很好,你放心。"安娅伸出手搭在姑妈的手上,"妈,我想,用你送我的陪嫁,去开花店。"
"开花店?"
"我和天朗说好的,他开一家咖啡馆,我就在旁边开花店。"
姑妈抚摩着她消瘦的面颊,说,"好的,好的,只要你开心。"
"名字我也想好了,叫咖啡馆旁!那样,天朗回来看见,就知道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店了。"
"真是好主意。"
"妈,你怪我吗?"
"不,怎么会呢?"姑妈想给她的丫丫一个笑容,却只能转过脸去,她的丫丫才看不见她滚落的泪珠;梳妆柜上一个城堡形的相框里故去丈夫的照片恰好映入她的眼帘。
(十二)恒久
听安娅说着她的故事,常常听得忘乎所以;恍恍惚惚间,我成了她,沉浸在那份美得不可思议的爱里,或笑或泣。小镇的夜很安静,我却常常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范妮回来了。她已经买下餐馆,在装潢了。
德翰也回来了。
"你是不是每天都骂我?我老打喷嚏!"范妮呵我痒痒。
"什么呀!是德翰想你,害你打喷嚏的!"我边逃边叫。
德翰嘻嘻笑着,"老实说,我真的骂了。"
"你!"范妮装出凶恶的样子瞪他一眼,又抓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大呼小叫,"啊,我有空了,带你去各处走走?我们好好过个假期吧!"
"什么?你们度假去,我可怎么办?又得一个人了。"德翰搔搔头皮,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
"谁让你骂我?你就当你还是出差嘛!"范妮娇憨地看着他。
"我要走了。"我重重地拍一下指甲差点掐进我肉里的手。
"嗯?"范妮愣住了,"怎么了?怨我了?"
德翰忙辩解,"没事没事,你们去玩吧,我看家。"
我看着美艳动人的好友,和身边那个深深依恋着她的男人,想起了花店里那个纤秀典雅的女孩子。"我觉得我该走了。"我说,"我已经看过了这里最美丽的景色。"
"哦?你一个人都玩了些什么地方了?湖畔的古堡还是森林浴场?"范妮问我,语气颇带失望。
"都不是。是a cote de le café,两条街以外的一家花店。"
"花店怎么啦?"德翰推推眼镜,看看我又看看范妮。
我把安娅的故事告诉他们。
"哎呀!我说你这个傻丫头,人家编故事骗你玩呢!"范妮拿了湿巾擦着我不由自主流下的泪,"你的眼泪倒好骗!"
"我的眼泪也值得骗?"我生气了,激动地推开她的手。
"也许那个什么安娅是有个有钱的姑妈,有钱人家的小姐无聊,开个店玩玩,编编故事打发时间,你陪那么多眼泪干什么?"范妮把我揽紧了,"人还是忙点好。我宁可忙点,要不也无聊。你别生气啊!你用点脑子想想,那男孩现实吗?且不说剑桥能出几个华裔的phd,伦敦有几个华裔富商,单是一见钟情,追到天涯海角就够戏剧化了,还要加上神秘地消失一节!他的妈妈现实吗?他家倒象旧式大家庭,现在只有小说里才有的那种……"
"哎,不是我缺乏想象力,真的,我家里也是家规森严,但是在婚姻上,妈妈也没有干涉过我们,还一直夸范妮好呢。"德翰在旁插了一句。
"是啊,有钱人家、有背景人家我们也不是没见过,哪有那么离谱的?"范妮接着说。
我不再争辩。范妮不是安娅,德翰也不是天朗,德翰的母亲更不是天朗的母亲。我相信范妮和德翰的爱,因此我也相信安娅和天朗的爱——因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人们之间爱也有许多种:有的爱很深,有的爱很浅;有的爱轰轰烈烈,有的爱平平淡淡;有的爱很容易,有的爱却很难;有的爱里充满了欢笑,有的爱里却盛满泪水;有的爱是相守,有的爱却是等候……
我走了。走之前去了一趟安娅的花店,跟她说再见。安娅和花丛总是那么和谐。"天朗真的最懂安娅!"我暗叹道。
店堂中,飘着一首叫《恒久》的老歌:
longer than, thereve been fishes in the ocean
higher than, any bird ever flew
longer than, thereve been stars up in the heavens
ive been in love with you

"那,有空来喝茶。"她浅浅地笑了。
我仍看得见她清澈的眸子里的忧伤,不过,我也对着她笑了。她说我进来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从前的自己;是的,她也曾经飘泊,所以,她能这样问我,好象我只不过又踱步回范妮的家——对于飘泊的人来说,天涯即咫尺。
有顾客来买花,安娅去招呼。
我悄悄走了。
远远看去,安娅的花店,那么美那么惹人爱,又带些倔强地立在那里,就象店里那个略带忧伤的女孩子。
也许有一天不经意间我又会回到这家叫咖啡馆旁的花店。但愿那时,我能看见旁边有一家咖啡馆,和花店恒久地依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