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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国华警之枫叶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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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国华警之枫叶红颜_艾米
第一章:冷艳的告票
北美大陆上的又一个金秋时节来到了,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南部再次被金秋打扮得五彩纷呈、姹紫嫣红。在一望无际的起伏丘原上,重重叠叠的枫树正在由夏天的绿油油的整齐颜色,逐渐向最终的深红颜色转变。由于枫树有些种的早,有些种得晚;有些树叶稀,有些树叶密;有些受光多,有些受光少,因此不同枫树的枫叶在这个时节正一起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浅绿色、黄绿色、淡黄色、金黄色、橙黄色、橙红色、火红色、砖红色、和紫红色。它们错落有秩、极富动感地排列在新大陆的广袤大地上,把大地打扮得如同一座布满鲜花的无边无际的梦幻庄园。
在被五颜六色的枫树包围的401高速公路上有一条很长的约有20公里左右的施工地段,位于伍德斯托克地区,每个方向只有两条狭窄的没有道肩的车道,第三条车道正在处于施工和隔离状态,因此这里通过的车辆都不得不压低车速,排成密集的队形,小心翼翼地在狭窄而蜿蜒的施工路段上以80公里/小时左右的速度前行,以避免与两侧的护墙发生危险碰撞。而实际上安太省的高速公路上的正常规定车速是100公里每小时,但在这里则不得不因施工而临时做了修改。
401高速公路上的施工地段过去了,每向车道也由两条忽然增加至三条,并且每条车道都比之前的地段足足宽出了半米以上,再加上两侧宽宽的道肩,使司机们的视野豁然开阔,压抑许久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于是原本排成密集局促队形的车辆们,小轿车也好,面包车也好,卡车也好,都象是脱缰野马一样地一个个被从施工路段里被释放出来。各路司机都纷纷猛踩油门提速,试图超过其他人好绝尘而去。加上这里是401高速公路与403高速公路的立体交叉地带,车辆恰好先是翻越过立交桥的坡道顶端,再沿着长长的下坡路段俯冲,所以加上势能的作用使得整条路段一时间变成了一级方程式的赛车场。
而在这场狼奔豕突的“赛车”中脱颍而出的是一辆银灰色的庞蒂亚克太阳火牌运动款轿车,它那“前探后翘”外加水平尾翼的车型远远望去就显得与众不同。它先是以最快速度向左侧并线,然后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将这辆太阳火轿车猛推向前,把所有右侧和紧跟的车辆都远远地抛到了后面,使得周围车辆里的多数人们都没有来得及注意到它驾驶座上的那张黄皮肤的三十岁左右的中国人的俊朗面孔。
车里坐的人叫韩正阳,他对自己的这款太阳火牌轿车十分满意,这是他从一名希腊族裔的gm专卖商手里买来的二手的半新轿车,以不到相同年限和里程的日本车型的一半价格购得,他却感觉比多数国人所热衷的日本车型要“好开”得多,不但马力强劲、提速迅捷、高速中更能保持稳定,而就是大家常常挂念的经济性在韩正阳眼里也不是问题,虽然由于排量大了些而费了约10%的汽油,但整车购得的价钱却是便宜了约六千块钱,这笔节省的钱能核算成多少汽油啊?所以总而言之,韩正阳对自己购车时的选择是很满意的,直到一辆蓝黑色的轿车猛然从后面跟了上来之后他才意识到了凡事都有其两面性,有时开运动款轿车是要付出代价的。
其实韩正阳刚刚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特别是当几乎所有司机都被他抛在后面之后。他首先是有点洋洋自得,嘲笑那些西人“面瓜”司机,可脑筋本就转得不慢的他马上就在思考另一个问题: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已经开出了自己居住的多市至少150公里以上了,而为什么周围的当地司机们会突然变得如此谦让呢?不少人似乎开始减速了。不好,一个不详的念头在他的头脑里一闪而过:有埋伏。于是他急忙猛踩刹车,减低车速。可这一切都太晚了,那辆黑鲶鱼样子的蓝黑色轿车如幽灵一样突然摸了上来,从韩正阳的后视镜里看它几乎快要顶到自己车的尾部了,然后那轿车的顶部突然闪出了警灯。韩正阳知道一切都晚了,只好打了紧急停车灯,从超车道上向右连并两条车道,把车停到了路边的道肩上,再两手扶在方向盘上不敢乱动、目不斜视,等待安省巡警的到来和闻讯。
韩正阳其实心里倒是比一般司机踏实许多,因为第一,他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不良驾驶记录,连违规停车都没有过,而第二就是更加重要:他自信满满地认为能和那些巡警攀上点关系,套上点“磁”,因为他就是一名警校的学生。
令韩正阳好奇的是,一分钟过后在他右侧的车窗外出现的,来自“黑鱼”警车里的警察既不是肩宽体阔的白人男警官,也不是膀大腰圆的非洲裔男警官,而是一名梳着齐耳短发、体态纤巧、金发尖鼻、面容精致的白人女警官。其实说是女警官,但世故的韩正阳一眼就看出那只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女孩子身上套上了件警服罢了。“真有意思,一不留神犯在一个黄毛洋丫头手里了”韩正阳想着,这洋妞长得真不赖。特别是当她穿上了这身威严的北美地区都通行的蓝黑色警服。
韩正阳认为女人柔美的形体有时如果配上阳刚的警服或军服就会呈现出一种另类的更加令男人着迷的美丽和性感,如同阳刚的巴黎埃菲尔铁塔映衬下的柔美喷泉能构成美妙组合是一个道理,所谓是阴阳互动,交相辉映。就在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名美丽的女警稳步走来,右手向腰间弯曲下垂,左手前探,敲敲韩正阳的车窗,令其放下玻璃,再用一种职业化的冷冷的声音命令道:“你超速了,开到了146公里每小时,根据《安省公路法规》你超速46公里每小时,要因严重超速而接受处罚,请出示你的驾驶执照和车辆保险单。”
要有大麻烦了,韩正阳想到。《安省公路法规》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这次急急忙忙地赶路就是要赶往位于阿莫镇的安省警察学院去参加有关《安省公路法规》课程的结业考试,因为他就是一名在该警察学校就读的学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会从该校毕业,成为一名象这位女警官一样的安省巡警。可是现在这、这不是真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么?
先别说别的了,赶紧套磁套近乎吧,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韩正阳这样想着。“是-警官,可先别急,我能给你看样东西么?”韩正阳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要向自己副座的背包里摸。可这一动作立即引起了年轻女警的警觉,或者说是紧张,而她那下垂的右手不自觉地向腰间摸去。
这个动作对韩正阳来说一点儿都不陌生,是所有警员在自己的警校里学习的标准拔枪动作,韩正阳也不例外,虽然这个动作看上去很酷,但韩正阳还是基于自己诙谐搞怪的本性,给它起名为:老母鸡摸蛋。这是他在刚一踏进警校时就发现的一个有趣现象。那里的所有学员在走路时不是象一般国内中国人那样总是背着双手走路,插着裤兜走路,或双手握拳自然摆动走路,或者象普通当地人一样是双手自然下垂走路。而是以一种独有的方式,双臂向外曲张而静止不动,双手张开,五指向腰间自然下垂,猛一看有点象老母鸡微微张开翅膀一样。他知道,在西部片的枪战对决时,牛仔们出枪前的一刹那就都是这个姿势。所不同的是,牛仔们上战场才是这样,而当地的警察们是从进警校的第一天起就被训练用这种姿势做几乎一切事情,穿警服也好,不穿警服也好都是如此。理由就是很简单,要随时地准备以最快速度来拔出自己腰际的配枪。韩正阳管这个动作叫:老母鸡摸蛋,很是形象,如同蛋之对于母鸡和枪之对于警察是同样的重要。
为了训练他们这些警校生对自己手枪的看护和使用,他们每人都在平时作训时佩戴全套的枪具、装备、防弹衣和制服,不管春夏秋冬总是全副武装的样子。但是其实在警校里的那些配枪都是“蒙”人的,除了射击训练用的手枪外,那枪套里面插着的都不是真枪而是同样重量的模拟枪,也就是加了配重的塑料枪,实际上就是玩具而已。可就是这种枪,还曾经真把韩正阳给唬住了,让他在去年入学时闹过一个大笑话。
他当时第一次参观校园,那里昂然的绿意和别致的建筑使他兴致大发,于是到处闲逛,看着哪里都新鲜。当看到那里走来走去的男女学员们都是全副武装、雄赳赳、气昂昂的不说,而且每人腰间的枪套里插着的手枪都是五颜六色的,蓝色、橙色、灰色、红色、黄色、、颜色各异。于是他不禁感慨到:看人家国外和中国就是不一样,连警察的佩枪都不是统一的黑色,都讲究个性和浪漫,不佩服是不行啊。
然后他就开始从后面欣赏一位女警生的娥娜腰臀,欣赏人家花枪配蛮腰的醉人体态。结果被那个金发碧眼的漂亮的女警生无意中回头望见他正盯着自己的枪身(其实是色迷迷地瞄着她的腰身),而她第一个动作就是下意识地用右手去摸那艳丽的手枪,仿佛就要拔枪怒射了,吓得韩正阳赶紧一缩脖子后退了半步。在一秒钟的尴尬之后,经验老道的他赶紧陪着谄媚的笑脸,用结结巴巴的英语恭维道:“你们的手枪真漂亮啊!”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回反倒搞得那位金发女郎面露尴尬了,她柔声对韩正阳说:“我们这手枪不过就是为了配重和训练用的。”韩正阳一下子没太听懂,但脸皮厚是他的本钱,他又不厌其烦地"求教":“什么叫配重和训练用的呢?”
“就是说它不是真枪”人家姑娘只好直接回答。“就好比是玩具枪喽?”韩正阳想再次确认一下。“算是吧、、、”人家女生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半红着脸腼腆地走远了。
韩正阳这时才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原来他是被《小兵张嘎》里那样的玩具枪给吓了一跳,太丢人、太没面子了。
但是,后来当他也做了警校学员就逐渐地不这么想了,不把配重训练手枪当成玩具了。他知道了:在警察腰间枪套里插着的东西是没有真假之分的,只有你拔得出还是拔不出之分。在无数次警匪对决的刹那,谁先拔出枪来就意味着"生";而后拔枪出来就很可能把命给混丢了。因此所有警员在平时的训练中就要苦练拔枪技能,把使用训练枪和使用真枪一样地去认真对待,丝毫马虎不得。因为枪就是警察的生命,警察要象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自己腰间的那把佩枪,所谓:枪在人在,枪失人亡。丢枪是警察的奇耻大辱,而随时准备拔出佩枪就是警察要练就的最首要的技能,或是要成为一种下意识的本能。而现在这名警察姑娘就是在向他展示自己练就的这种本能。
虽然韩正阳有确信自己的出手一定能比她快,但也感觉没有必要面临让人家拔出枪来指着自己的脑袋那样的尴尬结果,现在他已经够尴尬的了:让一个同行给抓了现行,这是怎么话说呢?要是传回中国国内去不叫自己的老同学和老朋友们笑掉大牙才怪呢。他可是当年因为能进入安省警校并将成为一名西方国家的正式警官而向他国内的朋友很是吹嘘过一番。
所以他并没有继续伸出整只右手向背包里摸,那是自己找死;而他是迅速弹出食指和中指,用“二指禅”的功夫从背包中里夹出了自己所要找的东西,在女警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呈现在了她的面前。那是一张安太省警官学院的学生证和进门卡,上面的警用双鹿盾徽十分醒目。他这样做就是要向洋妞女警显示,看:我和你一样都是师出同门,还是行个方便,高抬贵手算啦!
安省警官学院是安太省唯一的一所专门培养警官的高等学府,韩正阳相信这名美丽的女警花也一定是从这里毕业的,而且从她那年轻的面容和暗中带点胆怯和腼腆的表情上看一定是刚刚毕业不久的新手。“算了罢,就这样算了罢,该放就放、、、”这首任贤齐的歌曲就是他当时在心中回荡的期盼。
“对不起,你超速了。”那名女警花在看过韩正阳的学生证后,虽然显得更加有点局促,但她仍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而坚定。
"可我们是校友哇?"韩正阳问。
"那又怎么样呢?"警花言道。
“我要到咱们的学校参加一个重要考试,时间来不及才超速的。”韩正阳有点按奈不住心中的情绪了。
“但问题是你超速了”洋警花无意对答,只是喃喃地重复着。
“可是你知道那里有一个大下坡,车子加速很快不好控制”韩正阳还是不甘心。
“但你可以踩刹车呀?”洋警花有些不再示弱了,“请出示你的驾照和保险。”她不由分说地加强了语气。
韩正阳看看是别无选择了,于是只好照着女警花的要求拿出了驾照和保险单据。女警回到自己的车里,根据手上的材料来不停翻阅车载电脑,查找着他的有关信息。
也许只是随便看看,等发现我只是初犯,没准儿提个口头警告也就算了。韩正阳还在胡思乱想地抱着某种侥幸。
时间足足过了有十几分钟,把韩正阳给等得都急不可耐了,因为他真要赶去参加考试,要是晚了就无法完成考试,也就无法在最近几个月顺利毕业了。“真是个雏儿,操作设备比我慢多了”韩心中骂道。
其实与自己的同学们一样,韩正阳原本就没有必要,也不应该为了参加星期一上午的考试而一大早从多市狂奔近两百公里赶到阿莫镇的学校里去。按校方的规定和要求,所有学员应该在星期天的下午或晚上从各自家中回到校园的宿舍里来过夜。等第二天上午吃完早饭后再从从容容地参加考试。韩正阳之所以昨晚不能前来学校,而在今天一大早被逼得如此这般"尖峰时速",全都是因为他昨晚无法拒绝那位丰盈的房东少妇的投怀送抱,把其他同学们昨晚从容赶路的时间全用到了和女房东的激情缠绵和颠峰对决上了。搞得他早上起床都差点晚了,出门开车时还都感觉到腰酸腿软。没成想出了这档子事。哎,看来那种"事"就是耽误事儿啊,他无聊地胡乱想着。
终于,女警回来了,交给韩正阳一张长长的打印纸打出的单子,韩正阳一看就知道要坏菜了,他知道那是罚款告票,看来挨罚是必然的了,只是企求别真按46公里每小时的超速罚款,因为根据《安省公路法规》的规定,罚款是按超速多少去乘以每公里超速罚款率来计算的,而每公里罚款率是按车速高低递增的,速度越高,每公里超速罚款就越狠。同时,汽车保险会在罚款缴纳后自动大幅增加。
他迫不及待地拿过告票一看:我地娘,341元,真比割他的肉还疼。再加上这只是当时的罚款,而以后每年汽车保险费的增幅会数倍于这个罚款的数额,看来将是上千元都打不住,就为了那短短几秒钟的超速,这是招谁惹谁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就这么栽到一个黄毛丫头的,乳臭未干的小洋妞手里,要不然光赔钱不说,更太丢死人了。反正竖着是死,横着大不了还是死,拼个鱼死网破,没准儿还能找条生路来。韩正阳就这样想着,于是他对面前的那个小巧玲珑的洋警花毫不客气、并且略代挑衅地说:“对不起甜心儿,我不能接受你的判罚,咱们就法庭上见吧!”然后二话不说,他的脚一踩油门,把太阳火一溜烟地开走了。
熟知交通法规的韩正阳十分清楚,在那张告票上有三种选择:一,你可以全部认罪并认罚;二,你可以部分认罪并去法庭申辩;三,你可以拒不认罪并去法庭申辩。在告票上还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哪座法庭受理此案。他知道在这里,在整个西方世界,一切问题都要靠自己去申辩和争取,自己坦白是不会被从宽发落的。所以他要坚决捍卫自己的权利,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必可知呢。
“你这个小洋妞、小美人就等着看我韩正阳的厉害吧。”他忿忿不平地想着,但太阳火却再也不敢有半点超速,以100公里的标准速度,委屈和压抑着驶向了它的目的地:安省警官学院。
第二章:命运变奏曲
韩正阳是个'70后'们看他嫩,'80后'们看他老的单身青年。生长在京东城乡结合地带的国有大工厂的宿舍区里。父母都是工人,一天到晚为挣一点死工资而奔忙,过着粗茶淡饭、无欲无求的生活,所以对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过高要求,只要不犯事就行了。所以从小时候起,韩正阳就是一个没什么压力,吊儿郎当的小“混子”,上中小学时是“大错误不犯,小毛病不断”,上课时调皮捣蛋没他,但走神儿聊天儿少不了他。每次上课都是老师在前面给同学们上大课,他在后面给同学们上小课;老师在上面讲大道理,他在下面“讲小道理”;直到老师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投过来粉笔头,才能暂时威慑一下他组织的交头接耳活动。他这种学生是要在80年代以前是最不招老师待见的–你不是明摆着不把我老师放在眼里么?好在以后的年月里社会上越来越强调个性,不少任课老师看他平时虽不大努力,但考试时总能凭小聪明“混”个七八十分,也就除了适时驱散一下他的“地下集会”,一般都不太和他计较。只是时时要提醒他身边的观众们,你们别一天到晚傻呵呵光听他一个人神侃,到时候人家考试没问题,你们可要抓瞎了。”
韩正阳能拿来吸引观众的话题很多,内容广泛,因为他爱看杂书。什么武侠小说、古典小说、言情小说、历史故事、天文地理、政治军事、电影画报,除了课本不爱看,其他没有不看的。反正青春时代有得是漫长的空闲时间无处打发,除了考试前的一、两个星期外,他都把自己的业余时间消磨在了看闲书、逛马路、和逛书店上面。但他也不是总这样,在临近高考的大半年里,韩正阳放下了一切闲情逸致集中精力准备高考,因为他的父亲那时就要退休了,对他有意无意地交了底牌:你要么考上大学去读大书,要考不上就顶替他的班,进工厂当工人,反正我们是一没权、二没钱,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他当让不愿意甘心接受这些,他家住了一辈子的工厂宿舍筒子楼,家里的窗户就正对着工厂的车间和料场,对那里的环境再熟悉不过了。他怎么也不能甘心情愿地在日夜轰鸣的机床旁边和天车底下耗费掉自己的一辈子。好歹他都要拼一把,看看结果。所以他把自己的所有闲书一扔,专心致志准备了半年高考,在填志愿的时候又是煞费苦心,各学校的第一、二志愿不是计算机就是电子工程,都是坐办公室的工作,比工厂里的工作轻省和体面。只在第三志愿填上了个机械专业,有大学上总比没大学上强吧?他当时这样想。而他父母对他的事情包括高考报志愿是从不过问的,因为知道自己家孩子“拧”,有主意了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就由着他了。
结果他的高考分数是上一类大学不够,上二类大学有富余,再等录取通知书来一看,是市属某理工大学的机械专业,认了吧,当年满街乱逛的小“混子”现在能上大学就是“造化”了。
然而,后来的大学生毕业已经不象以前那样还包分配工作了,90年代以后的大学生已经不象之前那样被称为“天之骄子”了,这一是上大学的人越来越多,二是有限的工作机会越来越被前面的人占去了。你大学生再高贵,可要是毕业后一两年都找不到工作,在家里啃父母,成了啃老族,也是要让人指指点点的。而韩正阳凭借着自己在大学里磨练的社会活动能力,居然在毕业后不久就找到一份某部委下属的汽车配件门市部的销售工作,很是让当时不少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同学们嫉妒了一番。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两年那个门市部因为经理私下走私汽车被查封和撤销了,韩正阳就突然没了工作。而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那个从大学时代就认识并搞到手的女朋友因为看他是要“钱途”没“钱途”,要“房途”没“房途”,就索性甩手离他而去了。要知道这房子问题一直是韩正阳感情道路上的一块心病,靠父母指望不上,靠自己又一时半会儿挣不出个购房款的零头来,真是抓了瞎。
后来经朋友介绍,韩正阳又找了一个北京某商贸公司驻四川办事处的差事,去远赴四川成都打拼。在打拼之余,或者说也是打拼的需要,他也利用人家公司提供的一切条件在外地过了几年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的腐败生活。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个商贸公司因为竞争不过众多更大的国内公司和外企而突然倒闭了,他这个驻外代表也就又一次失了业,再次回到了北京。而他在四川交下的靓女辣妹情人却不愿意跟过来北京,原因还是很简单:房子。即便他的新工作不难找到,可是人家跟你过来了又能住哪儿呢?跟几年前比,这里的房价是又一次地翻番了,不但新房根本没有指望,就是连以前他看不上眼的二手房的价格也是可望不可及了。
韩正阳对自己的外在条件还是有些自信的,虽不能和顶尖级的偶像派明星们相提并论,但与很多二三级的影视明星还是有一拼的。无论是一米八的挺拔身高、细腰宽肩的匀称身材、俊朗清秀的面容、略带玩世不恭的神情,以及不低的学历加上中等收入和营销人员的可支配资源,都让他在情感男女方面总能有所斩获,可就是这个没有现房的缺憾总让他收获的“美丽红颜”最后都随风而去。当他看着自己身边那一次次飞飙而起的各种现房、期房、新房、老房的房价,再望望自己存折中数字的积累,真印证了那句古语,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钱多一块、房涨一截。看来他这个难题在可预见的未来,是不会被很快解决了。于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加入了技术移民的行列。既然在国内也就是这样‘撑不死、饿不着’,‘半死不活’地煎熬,为什么不干脆到国外去见见世面、碰碰运气呢。于是他就这么来到了枫叶之国,落脚在多伦多。可很快他就有点后悔了,如果说在中国你好歹还能找到一份体面的白领工作的话,在这里不要说白领脑力工作,就是像样的蓝领体力工作都需要有当地的职业证书、工作经验和面试技巧才能有机会抢到。
他不要说没有当地的工作经验和证书,就是中国的经验都只局限在推销和简单的技术服务上,而就凭他的那一点可怜的英语口语,是休想找到这种类型的当地工作的。为了生活,几经周折,韩正阳经过一家华人中介公司的介绍,才得到了一份夜班小时工的工作,在某面包制造厂负责流水线上的清洁打扫工作。而人家流水线上的正式工人都要有本地证书和经验,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随便谋到的职位。他不禁自叹,在中国都不想进工厂当工人,可偏偏到了国外,却给降级成了为一线工人打下手的清洁工。可韩正阳并不想立刻打点行囊就马上回国,象很多其他人那样。既然回国也还是老样子,还不如索性在外面“混混看”,至少可以学学英语,长长见识,看看新鲜。
那家面包厂位于靠近城市西侧安大略湖边的一个工业小区,与居民区犬牙交错。他的当时的收入是12元一小时,一天工作6小时,所以一月扣除税款后的净收入有大约一千元出头。他自从到加国一落地就居住在一所新移民接待站的地下室的狭小隔间中,由于接待站是临时过渡的,不让客人久留,他因此要尽快找到能长久租住的房屋。而在城区租住一室一厅的公寓至少要700元以上,这是他不能承受的。于是作为新移民通常采用的办法就是寻找工作地点附近的当地私房来分租,找独立屋也好,半独立屋或镇屋中空闲的房间。价钱可以低30%至50%左右。他当时还没有买电脑来上网,只能靠阅读当地华文报纸来了解待租房屋的信息,可他工厂附近居民区里买房的华人好像不多,在报纸上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房屋租赁信息,于是韩正阳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利用白天和周末空闲的时间开始到工厂四周的居民小区中到处寻访,看是否有哪家房屋的前面挂有“有房出租”的牌子。
这里的居民区由于距离市中心较近,所以街区已经十分老旧了,街道狭窄而拥挤,中间铺有有轨电车的铁轨,两侧布满二层高的窄小店铺。在店铺的后面就是成片的拥挤的镇屋、半独立屋和独立屋。多数都已经很旧了,但偶尔会出现几座崭新的房屋,看来是刚翻修或翻建过的。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韩正阳寻访了数天就要放弃的时候,终于在距离自己工厂大约两公里的距离处,发现了一处久违的“中国人家”,因为在它的窗户上挂着“有房出租”的中英文牌子。那里是位于闹市区深处的较为安静的生活小区,以独立屋为主。这个房屋是新翻建的,如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它是一座外层包裹着古典城堡式样灰砖的坐北朝南的挺拔建筑,有高高的台阶、带罗马式立柱的别致门廊、双车库、两层楼外加一个带有宽敞窗户的半地下室,当地人管这种半地下室叫“光猛地库”,要比全地下没窗户的那种地下室适合居住得多。
叮咚、叮咚、韩正阳按了两下门铃,然后站在门廊下等候。仿佛过了很久,里面才隐约有了动静。然后该房屋的两道正门被拉开一道,里面那道雕花的精致木门被人慢慢打开,但外面具有防盗功能的铁骨玻璃门仍然紧紧地关着。从彩色透明玻璃后面慢慢走出来一位面容白皙姣好、面孔轮廓分明、鼻梁挺拔圆润、戴着无框树脂眼镜的美丽少妇,她那披着过肩烫发的身体被严严地包裹在白底碎花的睡衣、睡裤里面,体态看上去既斯文又有些慵懒。
那少妇上下打量了韩正阳几眼,隔着防盗铁门,用北方口音的中国话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韩正阳答道:“我是新移民,正在找房子租住,看到你挂在窗上的广告牌子就来问问。”
“您是一个人住还是一家人住?”少妇继续斯文地问道。
“我是单身一个人住”韩答道。
而少妇犹豫了一下,紧接着说道:“我这里只出租给单身女生或夫妻两人,不方便租给单身先生,对不起,您还是到别处问问去吧。”
第三章:枫下守孤芳
韩正阳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对这种租房的情况并不陌生。知道通常在房中如果只有女主人而缺少男主人的情况下,一般女房东都会选择将空余的房间租给对自身来说较为安全可靠的女房客或者夫妻房客,他也能理解女人的这种戒备是对自己的有效防护,只是看来他的这次寻租又要破汤了。
而那少妇似乎也觉得就这么坚决拒绝一位中国来的同胞有些不尽人情,于是打开了那扇漂亮的防盗门,走出来对韩正阳继续解释说:“实在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老公留在国内,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实在觉得有点不方便—”
韩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这里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而自己又是来历不明的青年单身汉,就更加不便了。于是反而宽慰女房东道:“我理解,我理解,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不要紧的。”而这样宽慰的话语让女房东仿佛解除了些对这个清俊而面善的陌生青年的戒备,有点开始犹豫起来,想着是否要再次考虑一下,或者至少如何更委婉地推脱,而韩正阳已经无心再给女房东出难题,转身就要走了。
就在这时,从韩的身后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女子的声音:“你这里是有空房间出租吗?”韩正阳回头一看,是一对年轻的中国夫妻,男的中等身材、其貌不扬,女的人高马大、阔口粗眉。
“对呀,我这里是有几间空房,招租女生或夫妻。”女房东说道。
“我们不就是夫妻么?还要验结婚证么?”粗大女子半开玩笑地答道。
“那就进来看看吧。”女房东于是说着。而她又看了看很尴尬地站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的韩正阳,想要说点什么,而那个租房女子已经大声招呼韩了:“来来来,大家进去看看,看这座豪宅里面到底是个啥样子。”她仿佛没注意到韩的性别和女房东的招租条件。
“那么大家都进来坐坐吧。”女房东似乎也觉得把一个万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同胞就这样撵走有些不合适,至少也应让他进来喝杯茶才对。
于是大门洞开,身穿睡衣的女房东把三个人让进装修考究的屋内,先让他们在有大理石地面的玄关里脱了外套,再让他们落坐在有高档实木地板铺成的宽敞客厅里的宽大真皮沙发上,然后说自己要换件待客的衣服,于是女主人就上二楼去了。
韩正阳和那对夫妻打量着这间客厅,它大约有一百平米见方,与市中心的其他房屋相比算是相当宽敞的了。它的一端是玄关、正门,开放式的厨房,外加另一个小的厅房,另一端的东侧角摆放着一组昂贵的真皮转角沙发,茶几和一台50吋的液晶电视,西侧角则是用餐地点,有一张长方而厚重的实木餐桌,并配有几把考究的实木座椅。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一进玄关的地方摆放着一架黑色的日产雅马哈立式钢琴,琴上黑色的油漆光亮得可以反射出很远的景物,另外在房屋四壁上挂着几幅景物写生的油画,都显示出了房屋主人所具有的艺术情趣。客厅的两端都有通向外面的门窗,所以显得十分明亮。后面的门窗连接着一座纵深很长的后院,由木墙围着,里面遍布茵茵的青草和不少的花木。
等了好大一会儿,女主人走了下来,换上了一件黑色毛绒的高领连衣长裙,立刻让人感觉与刚才穿肥大睡衣的形象大不一样了,虽然还是紧紧地包裹着,但却把少妇丰盈的身形立刻给凸显了出来,如同过去可口可乐的原装玻璃瓶子一样,曲线起伏,乳波荡漾。她上身披了件红色的开身短衫,而短衫是十分吃力地遮挡着女主人高耸的胸廓。女主人粉白的脖项下挂着一串翡翠玉珠串成的项链,应该很是价值不菲。
“你们都喝点什么呀?有茶、有咖啡、有饮料,大家不要客气。”女主人问道。于是两位夫妻先后要了茶和饮料,而韩正阳因总上夜班搞得白天昏昏沉沉,于是要了杯咖啡。
等各自喝了两口饮料,女主人不紧不慢地介绍道:“我这里是刚买的新房,去年在原址刚刚翻建的,二层有四间卧室,南北各两间,南边的两间可供出租,每间房350元一个月,二层楼道里的浴室卫生间可供专门使用,因为我所住的主卧室是自带浴室卫生间的。下面的地库也是全装修的,是半地上、有大窗户、带卫生设备的房间,一月550元,水费、电费、高速网全包。”
客观地说,这些房的出租价格都不算贵,这么大的新房子,又是刚装修,价钱是很公道了。可能是最近新移民在安省买房的人很多,加上女主人对房客类型的特殊要求,所以自己把价格压了下来。
“那如果我们把楼上的两个间房都租下,应该就便宜些了吧?”那个五大三粗的女子看来是开上了这里二楼的房间了。
“这个么,我是想把楼上的房间留给单身女生的,你们看地库难道不好吗?也是带大窗的,光线也很好,通风也不错,地方也大—”女房东还正要往下解释,可那女客已经按捺不住了,抢先说道:“我们就喜欢住楼上,不愿意住土埋半截子的地下室,你问问他愿意不愿意住?地库房间很独立,更适合单身汉居住。”她说得倒是很有些道理,那个地库倒确实很对韩正阳的胃口。
“可他是个男的,在这里一起住不大方便吧!”女房东有点为难。
“唉呀,什么男的、女的,不是还有我们呢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里附近中国人很少,找老外房客很多都会赖帐,而且这里的法律不允许一家住户出租给太多房客,现在我们租你楼上两间房子,一间作卧室、一间放行李和作起居使用;他住你的地库,我们就一下子把你要找的房客给凑齐了,你也不用到处去找人来了,多好呀!”
女主人显然是被她的这番话给打动了,知道她这里最多只能租两户人家,一户夫妻和一户单身,而现在这三个人的组合要比夫妻住地库,而单身住楼上一个房间要收租金收得更多些。既然有一对夫妻在楼上保驾,估计地库的单身汉也不能对她有什么危害,而且她看韩正阳像是个很斯文、很面善的人,一副老实可靠的样子,于是也就勉强答应了。又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那对夫妻以530元每月的低廉价格租下了那两间二楼的房子,而韩正阳以510元一个月的租金拿下了那间宽敞明亮、自带淋浴卫生间、可容纳睡觉、起居两种功能的半地上的地库房间。经过女主人带领大家再次参观和确认各自的房间,让三人都很满意后,每户各自交纳了100元钱作为订金,算是成交了。于是这三人和女主人道了别,各自离去。
出门的时候,韩正阳总算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也有了些闲暇和兴致来欣赏周围的景致。这时正是深秋时节,这座从外观上有点模仿哥特式建筑的棱角分明的崭新独立屋是坐落在一片闹中取静的小区里面,小区里的道路两侧种着很多高大茂密的枫树,上面的枫叶已经变了颜色,春天和夏天的油绿色正在逐渐褪去,呈现出淡黄、深黄、橙红、甚至红色等多种色调,把街道两侧和整个小区都妆扮得五颜六色、异彩纷呈,让从中国大陆初来这里的韩正阳感觉仿佛是走进一座梦幻的花园仙境。“唉,真不知自己何时能拥有一座这种优美环境里的漂亮洋房?”韩正阳没有边际地想着。
而韩正阳的闲暇和放松又让他开始留意自己口中残留的咖啡的味道,感觉好象与国内经常在办公室、会议厅喝到的咖啡的感觉很不一样,于是自然就联想到了那个给他刚刚调制过这杯咖啡的,面容姣美却把丰盈的形体包裹在严严衣服下面的女房东。听口音她应该也是北方人,但因为她普通话说得很好,韩正阳也听不太出来她那一丝口音是从哪个北方省份带来的。
韩正阳就这样闲来无事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公车站的方向走去,好回到自己原来的住处去取行李,却忽然听到后面刚刚熟悉的中国女高音传来,“肯定又是一个让大款老公甩在国外的‘不用’老婆,老公在国内逍遥自在,老婆在国外蹲守空房,真是寂寞难受,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没钱时可怜、有钱时可恨。”
韩正阳回头一看,正是那对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夫妻租客,正和自己朝着同一个方向走来,她对自己那低头不语的老公忿忿地数落着,带着一点既嫉妒、又气愤、又有点幸灾乐祸的语气。韩正阳赶紧加快脚步。
韩正阳也知道在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等开放移民的国家,有很多这种牛郎织女式的中国家庭,由国内打拼的牛郎老公们和国外独守空房的织女太太们组成。他们中的男方多是在中国事业有成,但分身乏术。而全家又都想到国外来看看,为了将来的事业也好,子女教育也好,以后的生活也好,甚至为转移灰色财产也好,想在国外安个新家和留条后路,于是他们让自己的太太办理了移民或留学的手续,甚至买了国外的房产和物业,好让太太以及子女在国外常驻。而与古代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不同的是,在这里把夫妻双方分隔万里的不是什么西王母,而是牛郎织女们本身。看来人生中有些事是很难两全的,韩正阳以及许多普通年轻人在国内是发愁搞不到房子而没法过正常的男女生活,而也有不少人是在各地搞的房子太多了,分身乏术,顾此失彼,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四章:成功的背后
从那天以后,韩正阳就搬来自己的几件简单行李,住进了女房东的光猛地库。平心而论,这里已经是韩在这世上曾经住过的最好的房间了。那里有整洁的白色石膏吊顶,铺着明亮的浅灰色防滑地砖,装有紧凑而美观的立式洗浴卫生间,摆了一张现成的双人大床,外加几件简单而崭新的桌椅。可以说设备一应俱全。韩正阳在征得女房东同意的前提下,又买了一个可煮、可涮、可蒸的多功能电锅,加上一个面包土司机。这样,他就基本上不用到楼上的厨房去开火做饭,自己煮可以一些方便面、速冻饺,和涮些牛羊猪肉什么的,来凑合填饱肚皮,继续过他习以为常的单身汉的日子了。
平时从地库天花板的上方,常常传来那对新入住夫妻开火炒菜的声音,并不时飘来葱花炝锅和饭菜香气的混合味道,很能勾起韩正阳的食欲。他有时其实很眼馋,可人家也没招呼自己,又怎么能插进嘴去呢?还是继续吃自己的方便食品吧。有时实在馋急了,韩就从西人超市买些半成品,象牛柳、鸡柳和香肠,再到楼上的厨房煎一煎来吃,算打打牙祭,但又不敢多买,怕浪费自己本来就不多的收入。
而只有等三位房客都做完饭后,斯文娟秀的女房东才会从楼上走下来,独自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做两道十分精致的饭菜,然后用一个日式的木盒子托着,端到自己楼上北侧的书房里品尝受用。所以平日的晚上基本就是那对夫妻把持着起居大厅的厨房、餐桌、电视和沙发,女房东只在清晨七点半左右,趁楼下没有人的时候才坐到客厅的钢琴前边弹上几曲,象是练习的钢琴曲调。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感到客厅中那种原有的和谐与格调。
以后寒来暑往一转眼就是半年过去了,房客们对这位恬静娟秀的女主人慢慢地熟悉了起来。韩正阳逐渐知道了女房东叫张静雪,是山东青岛人,曾就读于山东大学建筑系,和自己老公是同校不同届的校友。她老公毕业后就一直在当地一家有名的国营建筑公司中工作,由于学历高、业务精、工作勤,他很受同是大学校友的公司老总,一位实力派高干子弟的信任,因此他步步高升,已经在不久前成为了该公司的副总级高管成员。张静雪和他老公在学校就彼此认识了,等张静雪毕业时,他已经在那家公司工作了好几年,事业早已起步了,所以他们很快就结了婚,在老总的特别关照下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新房,并不久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随着张静雪老公的步步高升,房子也越换越大,各种显性的和隐性的收入也逐渐地多了起来,以至于后来多到了有些感到“烫手”的地步,因为越是圈子里的人就越知道这钱的来源和去向的“诡异”,也越发令他们感到不安起来。所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而要想自己“不湿鞋”,那你还想“在河边走“么?所以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这当然一半算是一种藉口,而另一半也是一种无奈。于是,他们经过反复商量,考虑往国外办投资移民,好借此给自己和全家留条后路。但是张静雪的老公需要全山东境内,乃至华北、新疆、东北等地来回跑,要经常联系业务、疏通关系,和承揽完成建设项目,这样就算移民成功了,他也只能把张静雪一个人抛到国外来蹲“移民监”了,而他们年幼的儿子则留在国内由双方父母外加保姆一起轮流帮助照顾,等将来到了学龄再准备送过来读书。
实际上也正如那个叫作刘丽的泼辣女房客所猜测的那样,张静雪的老公之所以忍心把一个年轻而正值花季的太太抛到国外也是另有原因的,是有所谓“乐不思蜀”的隐情的。这当然不是说所有的海外牛郎织女家庭都是如此,稳定的家庭自然还是多数,但不稳定的家庭也不是没有,而不稳定的程度也是各有不同。有些家庭是早已撕破脸皮、公事公办了;而有些家庭则是选择心照不宣,各安天命;再有一些太太则还是蒙在鼓里,懵懵懂懂,而这些个女人们多半是要么太无心,要么则是太自信了。
张静雪算是那种很自信的女人,对自己、对老公、对双方之间都很有信心。首先,自己方面不管是论相貌、论气质、论学历、论生活都是出类拔萃,属于那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优秀女人;而他老公这方面也是不但素质高、能力强,而且人品端正、作风正派(至少她和多数她周围的人都这么认为),他在学校就是团干部,学生会主席,又出身军人家庭,受的都是革命正统教育。最后,论他们两个的夫妻关系,更是周围同学、同事、朋友们交口称赞的楷模。他和静雪本是就读在一所大学里面,他长她几岁,但一直由于学习紧张和社会活动频繁等原因,加之自己和父母的要求很严就没有机会在学校里面谈恋爱,直到他毕业那年,静雪刚好入学,他和她在一次欢送毕业校友的联谊舞会上认识了,那时的他就立刻被静雪美丽的容颜和优雅的气质所深深打动,暗下决心是非她不娶,以后就不时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回来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好与静雪保持长期的联系。
而静雪几乎是刚一到学校就立即成为了全校有名的校花之一,而且几度都被那些无聊的男生们在自己宿舍的卧谈会上私下评为校花中的花魁。所以她的追求者自然不在少数,但她最终选择了他,就是看上了他不俗的风度、诙谐的谈吐,以及很正派的人品。虽然他当时还是刚毕业不久,在单位根本还是小字辈,收入也并不高,但她还是最终决定以身相许。这无论对他,还是对她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加初婚,仿佛是天作之合。所以她自信满满地认为他们的感情和婚姻基础是坚如磐石、牢不可破的,这也是她能够放心听从他的安排,在加拿大长期等候的先决条件。
还记得他利用国内长假送她过来买好房准备回国的时候,舍不得他归国而去的她眼泪汪汪地搂着他的脖子,说着以后会如何思念他的伤心话,并且无意见流露出一点点对他总是东奔西跑,到处应酬,难免烟酒伤身,所以要爱惜自己云云的操心嘱咐的话,没想到惹得他以为是她对他在外面有什么不放心的,结果他马上就指天发誓,说要是他在外边做了半点对不起她的事情就让他天打五雷轰云云,惹得静雪破涕为笑,反而劝他别吃心,别乱发毒誓怪吓人的,说得她老公不知何故,反而成了眼泪汪汪,激动难平的样子。
平心而论,张静雪的老公本来不能说不是个好男人、好丈夫。他努力工作、真抓实干,又十分顾家和爱自己的太太。然而,作为一个男人,工作始终是最重要的,要把自己的部门搞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才能不断得到老总的赏识,也才能一直官运亨通。所以,为了公司业务就都断不了去迎来送往。而这家名为国营企业,实际是老总自己承包的公司,也要去和别的公司展开激烈的竞争。因此,请客吃饭、花钱送礼就成了公司的“日常业务”,而那些被请的客人们往往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而且早就是‘酒精’考验的老战士了,其中很多早都已经被各种山珍美味、游水海鲜给灌得脑满肠肥,已经对吃饭喝酒早就没兴趣了。于是有些客人会本着自身的生理特点,提出或暗示各种其他的需求,象洗浴啦、唱KTV啦什么的。
当然了,这里的洗浴并不是要自己一个人去“华清池”搓澡,现在有点钱的家里都按上了泡沫浴的大浴缸了,还跑外面去搓哪门子澡啊?而唱KTV也不是要自我陶醉,想过把当歌星的瘾。那都是要有“小姐”陪搓,有“小姐”陪唱才行的。于是自然要那些张静雪、李静雪的老公们去掏腰包,而且同时还要去亲自同行保驾。不然,如果你不同搓,你不同唱,不在人家高兴的时候要下句准话来,那么白花花的银子不是打了水漂么?
而等午夜时分“才子佳人”们一起搓完泡沫浴、唱完‘哥哥妹妹好想你’之后,正是良宵难耐、意犹未尽。于是在体内已经点燃的荷尔蒙之火的灼烧下,各位“公仆才子”就往往顺水推舟,拉着“坐台佳人”们跑去床第之间,继续相拥而“浴”和叫床而“唱”去了。在这个时候陪同的东道主如果能够做到洁身自好,恐怕是圣人一级的了。可是这圣人一次做得,两次做得,长此以往下去呢?总有好男人“失身”的一天,特别是当不得已喝了很多葡萄美酒、名牌陈酿,已经面红体燥、意识模糊的时候,这时只要碰到一张迷人的笑脸、一次体贴的温情、或外加一道上司的“命令”,就会把这个本没有艳情的好男人给破了不坏之身。而一旦一个好男人“失了身”,以后再干什么就都是无所谓的事了,好比一个曾经纯洁但已然失身的女人很容易自暴自弃一样,男人如果不小心失了身,也很容易以后干什么就都无所谓了,反正自认为是逢场作戏吗,只要继续对自己太太好就是了。
这样慢慢地,艳遇的对象也就不只是特殊娱乐场所的“职业”人士了,而往往“非特殊职业”的,在自己工作周围的女生更对这类男人们的胃口,因为那仿佛是自己男人的魅力,而不是金钱才吸引了别的女孩子对自己投怀送抱似的。这样得到的仿佛很能满足男人的成就感和虚荣心。直到有一天,某个被他染指过的女孩把他约到一个他们以前工作之余常去的浪漫而背静的地方,悄悄而神秘地告诉他一个令他震惊到几乎昏厥的消息:我怀孕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第五章:风雪夜归人
其实这一切的发展也不是一点预警信号都没有,静雪那时就发现自己的丈夫工作是越来越忙,回来得越来越晚,换下衣服的气味也越来越复杂,由烟味和酒味逐渐过渡为烟酒与香水的混合气味。人也显得很疲惫和不厌烦,连造爱也比以前显得更加短、平、快和没有情调了。
但她还是十分信任自己的丈夫,觉得以他们的感情基础,就是全天下所有的夫妻都出轨了,也轮不到他们。至于那些工作上的迎来送往,甚至逢场作戏,她也能理解,男人么,总要以事业为重。而且,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决定办理海外投资移民,并在海外购产置业,这样等到老公过了几年一来加国,他就还是彻彻底底的自己的男人,过去的一切朦胧就一笔勾销,她也懒得过问了。
然而,在孤独的海外,这些年轻而苦守的少妇们又要经历多少的寂寞和孤独呢?她们本来在年纪和生理上是正值鲜花怒放,最最需要阳光呵护和雨露滋润的时候,可偏偏没有男人能在身边陪伴自己。同时,一个弱小的女子在异国的生存和创业又要面临什么样的艰难困苦呢?
多市的冬季是寒冷而漫长的,虽然温室效应让冬天里的某些日子会比以往年份更加温暖些,让人可能会误以为春天就会马上提前到来了,但随后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会把人们再次拉回到寒冬的现实中去。暴风雪往往选在冬季里漫长的黑夜突然降临,所以经常是人们一夜醒来,忽然发现屋子外面已经积雪盈尺、银装素裹了。所以多数熟睡的人们是根本经历不到半夜暴风雪的强悍和猛烈的,可是对于总要上夜班的韩正阳来说这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去年他刚来面包厂,就不得不选择别人都不爱上的夜班工作,而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日落而做、日出而息的颠倒生活,更主要的是,他申请并得到了一个在一所城市大学利用业余时间攻读工程硕士的机会,他要在白天或是下午去校园上课,因此这份夜班工作正好提供了一个学习和挣钱两不耽误的不错机会。正因为如此,在深夜里顶风冒雪地上下班去挣几个活命钱就成了韩正阳在深冬经常要面对的情况。
这天又是一个漆黑的深夜,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雪袭击了多市。韩正阳刚下班回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自己的住处走。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但天空还是漆黑一片,猛烈的西北风夹杂着漫天鹅毛大雪在街道上横飞着,狂风又卷起地上堆累的积雪,让之顺风飞扬而起,分不清这密密麻麻的雪团,哪些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哪些是从地上飞起来的?韩正阳只有低着头,裹紧厚厚的羽绒服,脚下踉跄着用力往回赶路,可实际上由于两脚深陷在雪里,根本迈不开步伐,他只能象只做慢动作的企鹅一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前行。
就在他已经接近自己居住的那座仿哥特形式的高大房屋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房子的车库前奋力地忙碌着,一看动作就知道是张静雪。她试图在用巨大的雪铲清除地上厚厚的积雪,可显然这是徒劳的,她刚刚挖出这边的一点积雪,那边挖出的雪坑就又很快被雪团填平了,她清除积雪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雪层积累的速度。张静雪就这样从双车库宽大的车道的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到这头而疲于奔命着,突然地,她一不留神而滑倒了,手中的大雪铲也被甩出去了老远。
面对此情此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无动于衷了。韩正阳更觉得实在看不过去,不顾自己也是脚下发滑、几乎跌倒,紧跑了几步把她扶了起来,然后拿起她的大雪铲帮助铲起雪来。张静雪那边在爬起之后也只是简单地道了声谢,之后从车库里又抽出一把铁锹继续匆忙地干着。就这样,他们两个人“战风斗雪”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天亮之前,清理出了一条从车库到马路的窄窄车道,以及一条沿着人行道供行人走路的小道,算是无论自己出行还是路人行走都不会有什么麻烦了。这个时候,暴风雪也已经停了下来,街道两边慢慢有了行人,张静雪又急急忙忙地从车库中倒开出了自己那辆崭新的丰田佳美轿车,准备去自己经营的咖啡屋上班了。
韩正阳为怕她忙中出错,把崭新的轿车倒进车道两边的雪堆,就给她看着后面,喊着口令指路,她的车子最后终于缓缓地穿过被积雪包围的窄小车道,安全倒驶进了平整的马路。张静雪于是低头换档,然后抬头准备加速前行,可就在韩正阳要转身回屋的时候,他的余光透过红色佳美轿车的玻璃车窗,依稀看到了张静雪对他挥挥了手,然后用右手擦拭了一下眼睛。
他却是顾不上想太多的事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精疲力竭,头脑已经昏昏欲睡了。于是回到自己的地库房间,脱掉衣服倒头便睡了去,而这一睡就是大半天。韩正阳在一阵懵懂的昏睡之后就开始进入各种梦境,在黑暗之中依稀梦见了自己儿时的家、儿时总是乱逛的熟悉街道、街道上的熟悉玩伴、以前的漂亮女友们、然后是漫天的大雪、和紧裹棉衣但容貌俊美的张静雪、、、
不知过了多久,韩正阳被“刺啦”的一声爆炒菜肴的声响给吵醒了,这本来是他在中国所十分熟悉的声音,他的父母和他的一位四川女友在炒菜做饭的时候就会发出这种声音,然后一番煎炒烹炸之后,总会想变戏法一样给他端上一桌可口的菜肴。父母的时代,大家都很穷,饭桌上的肉食和油星儿不多,而后来时代进步了,那个女友就总会做些大鱼大肉的荤菜,让他一度以为女友的烹饪手艺比父母更好,直到后来公司应酬的宴席吃多了,发现父母的清汤素菜也很可口。可这次又是谁呢?楼上的夫妻应该在上班,而且没有那个女的数落他那窝囊老公的闲言碎语,应该不是他们。那么难道是女房东静雪回来了?他这样想着但由于还没从梦中完全苏醒,加上昨晚的彻夜劳累,让他浑身酸痛、毫无力气,所以还是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又迷迷糊糊地过不知多久,韩正阳听到自己地库房间的门前仿佛有脚步之声。他赶紧钻出被窝,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来观看。一看,原来是房东张静雪穿着一身家庭主妇打扮的衣服正在门口静静地伫立着。
韩正阳往着她很美的、略施淡妆的脸不解地问道:“你不是上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又有事情要帮忙么?”
“没有、没有”张静雪赶忙解释着,并接着说:“现在已经快三点了,那里人不多了,我提前把咖啡屋关了门,为了专程回来谢谢你,怕你又要出门上学见不到了。为了谢谢你半夜和早晨的帮助,我专门炒了几个小菜,想请你上来尝尝好吃不好吃?”
韩正阳先是客套了一番,可是看人家是真心实意地要酬谢一下,实在不好拒绝,于是就出门走上了楼,来到他很少光顾的一楼客厅的餐桌旁边。那里早已摆上了几盘冒着热气的荤素菜食,宫保鸡丁、糖醋鱼、炸虾、玲琅满目,还摆了一瓶百威啤酒。韩肚子里的馋虫就一下子被勾了出来,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自从他来到加国以后,已经有一年多都没有见到过这么熟悉、这么可口的家乡美食了。其实相对于北美其他的城市,多市在享受中国风味餐饮的方面已经是这块新大陆上最有吸引力的天府之地了,这里成百上千的中国各地风味的餐厅每天都能吸引从其他各大城市涌来的华人和洋人食客们。但是韩正阳在这座城市里既无额外的应酬,更无额外的金钱来享受那些美味。所以今天当他看到这一桌为自己专门准备的中国美味的时候,就立刻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甚至眼角也有点微微地湿润了。不过他努力地保持住镇定的常态,装作很得体的样子,对房东张静雪礼貌地说道:“张太太,你真是太客气了,咱们都是出门在外的人,彼此帮一点小忙是应该的,也是顺手能做的事情,你何必如此见外呢?”
“什么呀?我看你才是见外呢,我不就是顺手做几个小菜么,一点都不费事。你们很多大男人把做饭看成天大的难事,把上厨房炒菜
看作是登天一般,其实在我们女人看来真是并不难的,一日三餐熟能生巧嘛。快来尝尝,看你还能张嘴吃下去不能?别太难吃了。”女房东说到。
“能、能、何止是能用嘴吃下去,我现在都恨不得拿眼睛就给它们通通吃下去了。”韩正阳也渐渐放下故作的矜持,放松语气打趣地说。
“你可真逗,都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了,没看出来你还挺幽默的?”女房东嫣然一笑道。“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好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们就一起来吃吧?”韩正阳答道。
“还是你吃吧,我中午刚刚吃过,还饱着呢。”女房东推辞道。
“那哪行呢?我哪能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呢?你要是不饿,那就等到晚上饿了大家再一起吃吧。”韩正阳实在不好意思就因为给房东除了次雪就白吃人家一顿美味独食,所以很坚决地回答道。
“好啦,好啦,拗不过你这个人,那咱们就一起吃吧。”女房东张静雪于是请韩正阳走到桌前,相互侧对着一起坐下,暗暗地让韩正阳为上座,张静雪自为陪座彼此坐定,开始吃饭。其实说是吃饭,韩正阳才是真正地狼吞虎咽,横扫千军,而房东静雪只是用筷子轻轻点几下菜盘罢了。
等韩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美味佳肴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发现人家房东静雪几乎没吃几口。他才梦醒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也快吃呀?”
房东静雪先嫣然地笑笑,然后低垂下长长的睫毛和闪亮的双眸,低声问道:“我做的饭菜还好吃么?”
“好吃,好吃极了,我都要连盘子一起吞进肚子了。”
“那你以后就不要总是在下面吃方便面了,对身体不好,以后我总给你做好吃的。”
韩正阳听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于是随口开玩笑说:“那么我就到你的食堂去买饭票了。”
“别说傻话了,你给我帮忙铲雪我也没给你工钱呀?何必客气呢?这以后断不了会下大雪,就算你帮助我,我也帮助你,我们互相帮助吧。”
“那就谢谢厨子大姐了。”韩正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紧张过后也感到了一股暖流涌向心头,所以不知怎的,开始称呼起房东张静雪为大姐来了。
“别一会儿叫太太,一会儿叫大姐的,我很老么?其实只不过比你大一、两岁罢了,如果没有外人在就叫我静雪好了。”
韩正阳当然知道‘没有外人’的这个‘外人’是指谁了。
“那就叫静雪小姐好了,叫‘小姐’显得更年轻。”
“我呸,叫‘小姐’那我成什么人了?没想到你表面上看上去斯斯文文,挺老实的样子,可实际上净乱说话,心理那么复杂,和其他男人没两样”静雪打开了话匣,半真半假地嗔怪道。
这多少有点让韩正阳感到意外,他其实在说出“小姐”的称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么多。沉吟了片刻,他赶紧知趣地站起来帮助把吃过的空盘、空碗收拾起来,准备送到厨房水池上去清洗,可静雪忙抢过来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有洗碗机来洗,你去休息吧,天不早了,我知道你又要出门上课了。”
静雪平日里观察得果然不错,今天他的确是要出门上一节大学里的课程,时间不早了。可是韩正阳又着实不甘心就这样默默地让一个女人“安排来”和“安排走”的来回摆布,他还没成家难道就要让个女人管么?于是在离开静雪的客厅之前,他终于把自己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吐了出来,以示“抗议”:
“静雪,我知道你其实年纪并不大,可为什么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像过去中年妇女的样子呢?你的服装太过时了,就不能换上青春一点的吗?你要是换上年轻人穿的t恤衫、低腰裤或太阳裙,就会至少年轻十岁,来当我的小妹都不为过。”
这句话象一下子打开了厨房电炉的开关,眼看着把静雪粉白的面庞烧得泛起了红晕,象是刚开的桃花一样艳丽动人,她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伫立着,目送韩正阳自鸣得意地走出了门外。
从那以后,这两个人心中既像是有了默契,又象是隔了些什么。每到暴风雪来临的日子里,韩正阳就会默默地赶来帮房东静雪一起把车道清扫出来。而每隔一两天,静雪就会用一个精致的日式漆器食盒把自己精心烧制的几样饭菜盛好满满一盒,悄悄放到韩正阳的屋子门口,等敲过门让韩知道后就转身走了。他们彼此的交往深了,可说的话却少了,各自又在想着各自的心事。静雪想着她那远在中国而分散的家,而韩正阳则想着他那个累死累活却仅能填饱肚子的工厂里的烦心事,因为有一件事,使他很可能在这个工厂里再也干不下去了。
第六章:工厂黑煞星
这家工厂的全自动面包流水线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很能体现当年工业化时代的特点,面包从上料、混合、发酵、烘焙、切片、装袋、装箱等等全部由机器自动完成,从头到尾一条龙服务,其自动化已经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恐怕是中国现在的多数食品厂都难以达到。然而它毕竟是年代久远了,象一架老旧的汽车开在颠簸的土路上,不定什么时候就可能在任何的环节出现任何问题。而那些流水线工人的主要工作就是监控每一台机器的工作状态,及时发现问题并快速排除故障,不让整个自动流水线停止运转。对于那些由于机器运转轻微失调而造成的面包次品,哪怕是只有一点点瑕疵,只要是它卡在那里,妨碍了整个流水生产的前进速率,就会被毫不犹豫地从流水线上抽出,被无情地扔到地板上,而等待它们的命运只有一个:被当作垃圾清扫掉。流水线工人只对整个流水线的整体运行负责,不对个别面包的命运负责。韩正阳从那里仿佛看到了自己身边的社会,很多人的命运不也是如此么?能在这条社会流水线上跟进就继续生存,不能跟进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问题是他们面包厂的这条流水生产线的自动化程度太高了,而它的年龄又太大了,所以有太多的环节可能出现故障,象面粉与水混合不匀了、烘焙不充分了、切片不彻底了、包装袋没充分吹开而无法装填面包了,等等等等,就象一个一个定时炸弹一样埋在自动流水线的各个工位上。在平时如果平安无事,那么流水线上的工人们和旁边待命的清洁工们就都仿佛是悠哉悠哉、闲庭信步的样子,很是惬意。可是一旦任何环节出现故障,就很有可能让面包卡在流水线上,而只要有一块面包卡在流水线上,那么后面正在流水线传送带上自动行进的面包胚料们就会很快被堵在原地,不能动弹,然后被再后面不断跟进的面包胚料越压越紧。所以,流水线工人就必须要把卡住的面包都快速地推出流水线和扔到地面上,而清洁工就必须马上把这些被废弃的面包,哪怕是几乎就要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轻微次品都毫不犹豫地扫除并塞进一个个很大的垃圾推车中,好给流水线工人的身旁腾出下脚的地方,再把垃圾转运到垃圾间倒进巨大的垃圾箱之中。总之,一切的清理工作都必须要快、再快、最快,否则很快地流水线工人就会被自己从流水线上掏出面包废品给绊倒甚至“淹没”了,因此有关岗位的所有流水线工人与清洁工们都必须协调行动、步调一致。这时候的流水线工人就会看上去越干越快、越干越急,渐渐象发了疯的木偶一样手舞足蹈,东挡西杀地调整和清理属于自己的前后左右的机器上的故障,但也难免会顾此失彼;而清洁工们会象救火队员一样地东奔西跑、连撮带扫,把流水线工人脚下的、身边的、和四周的废品面包赶紧清扫掉。
如果这些面包垃圾不能被及时清理掉,等到后面受挤压的面包把正在自动往复运行的机器的自由冲程给堵死的话,那么整个流水线上的多架机器就可能同时受卡,并导致机械故障甚至报废。那样的话工厂的损失就不是一大堆面包而是一大批机器设备了。所以工厂给每个流水线工人的终极指令就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当面包积压太多就要危及设备安全的时候,要毫不犹豫地狂奔到流水线的总电闸旁拉下开关,把整个流水线都一起停止运作,等一切卡壳和故障清理干净后再重新开始工作。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在自动流水生产线上的所有面包不论好坏就都要被通通清除掉,让一起从零开始,这样的损失也是很大的。而这时候,车间的地板上就会到处都堆积着加工到各种程度的面包胚料,来等着清洁人员去拼命地打扫和转运出去。所以正如韩正阳当年所受的马列教育说的,这样的工作环境是最需要协作精神的,要每个人都尽全力,大家才能一起完成工作;而如果有某个人少出一成力,那么大家就要赔进去多几倍的劳累才能弥补,甚至也常常弥补不了亏欠,渐渐地堆起越来越多的面包垃圾直至整条流水线停机重启。这样偷奸耍滑的害群之马按道理应该在这个工厂里是不受欢迎的,可问题是有些个别害群之马往往不好惹,喜欢拉帮结派而且属于帮派里的大哥级人物,在厂里厂外都有一帮子“哥们”帮衬着,别人往往敢怒而不敢言。这些小团伙分为本地黑人帮、东欧帮和意大利帮。而其中黑人帮的老大约瑟就是其中的“大哥”里的“大哥”,混混儿中的混混儿,是工厂工人中间名副其实的黑煞星。
约瑟就在工厂附近的老旧生活区中与他离婚的生父和一群兄弟姐妹同住,是那种典型的本地非裔的模样和身材,长得人高马大、阔口咧腮、肌肉健壮、皮肤黑里透红。平日里干活总是头戴mp3耳机,把音乐放到最大声响,吊儿郎当地闲逛,走起路来总是大摇大摆,横着膀子,颠着弹簧步,下班出厂后还时常在身后和身侧跟着几个也是这么大摇大摆走路的男女随从,所过之处没有人敢不给他们让开道路的,让韩正阳不禁想起了京东地区当年曾横行一时的著名古惑仔团伙“九龙八凤”。
按照厂里的规定,工人不论是清洁工还是流水线工人,基本是六岗七人制的一个班组,或五岗六人制的一个班组。就是在一个班组中的工人人数总比岗位数多出一个人,因此让每个工人可以在七、八个小时的高强度体力劳动期间,有机会轮流到休班室里去休息大约二、三十分钟,以体现福利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然而在一个工作组中谁休息时间长些,谁休息时间短些是没有人来监督的,特别是在多数行政人员都已不在的夜班时间。没有了行政人员的监督,于是“江湖规矩”就主导了这一休班活动,基本上是晚来工厂的人让着早来工厂的人,移民让着本地人,挂单帮的让着拉帮结派的,即后者多休息而前者少休息。
而等人们到了拥挤窄小的休班室里面,就会看到一个与外面彬彬有礼的文明世界截然不同的混沌世界;这里有抽烟的,有骂街的,有谈女人的,有互相讥笑的,有推搡打斗的,甚至还有偷偷喝酒和轮流吸大麻的。越是在车间流水线旁磨洋工、躲清闲的人,就越往往是在休班室里张牙舞爪、出尽风头。约瑟就是这种最典型的在工作时无精打采、磨蹭躲闪,而在休班室里却总是精力旺盛、张牙舞爪的人。、
韩正阳几乎一直和这个约瑟在一个班组里工作,想必是因为约瑟在哪里都不招人待见,而那个日本裔的清洁部门主管又惹不起人家,但看韩正阳他们组全是清一色的亚非移民,“柿子专拣软的捏”,就把这个黑煞星硬塞给了他们。于是约瑟就跑来这一班组继续心安理得地过着他的江湖大哥生活:他总是大摇大摆地晚晚来接岗上班,干不了多一会儿就又大摇大摆地早早回休班室去玩耍了。平日里他们组的其他人包括韩正阳都没少为约瑟多分担工作,而他却总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归咎其原因还是约瑟看韩正阳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新移民,又都是从亚洲非洲来的“软面包”好欺负。其中,除了韩从中国来以外,还有从菲律宾来的,从斯里兰卡来的,从孟加拉来的,和从乌干达来的。其实那位从乌干达来的黑人兄弟要比本地黑人约瑟还要黑得多,是那种木炭一样的漆黑而不是约瑟的那种黑里透红的肤色。有时韩正阳就纳闷:怎么都是黑皮肤,为什么人家乌干达的黑人老兄干起活来就那么不惜力气?平时又那么规规矩矩的呢?可到了约瑟这边就完全不一样了呢?看来光凭皮肤颜色来评判人是不太靠谱的。
韩正阳的班组里多是老实人,按道理约瑟应该收敛一些才对,可约瑟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似的,所以他时常瞅谁都别扭。而谁要是敢对约瑟有半点不敬,他就会和人家突然瞪起牛一样的眼睛,甚至动起手来。他的招牌动作就是盯着人家先“罩”几秒钟“眼儿”,然后口中念念有词的象是说唱着什么,其实就是正在骂骂咧咧呢,并朝着对方半阴不阳地冷笑着走过来,然后伸出左手抓住对方衣领,并慢慢拧紧到让人窒息,同时挥动右拳向对方示威。如果你向厂方汇报此事并要求处理他,他就会狡辩说那只是开玩笑而已。因为没有可鉴定出的外伤,他又有本地工会和人权组织罩着,工厂暂时拿他也没办法。
别人拿他都没办法,韩正阳也本不想讨他的晦气,韩已经在那个面包厂的流水线旁作了一年多的清洁工了,如果一切照常理发展下去,他也会象其他进工厂工作的移民和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本地人一样安于现状,去努力工作,逐渐由12元时薪的清洁工升为这里正式的流水线工人,从16元时薪开始起步,慢慢地成为一个年收入可以达到3、4万元左右的蓝领产业工人,再加上每月不定期分发的现钱,那么总的实际收入就不比一个刚大学毕业的白领职员差很多了,而且这份工作又是那么地稳定和可靠,因为人们可以不买车、不买房、不买股票,可谁能不吃面包呢?
他几乎已经是认命了。他已经逐渐习惯了那里轰鸣的机器声,蹿鼻的金属和机油味道。他业余时间努力攻读的工程硕士学位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晃人的招牌罢了,算是对自己在中国的亲人和朋友有个体面的交代,可鬼才知道他将来拿到学位后能否找到专业工作不能?与以前不切实际的幻想相比,面包厂的这份工作让他体会到了一种底层劳动人民才有的踏实和充实的感受。所以他原本无心计较黑煞星约瑟的懒惰和骄横,别人都不管,自己又何必出头呢?
可是‘命不由人定’,他不想认真计较约瑟,可是另有人跑来计较了,结果还把他韩正阳给牵扯了进去,这人就是马丁鱼。
第七章:同胞的牵连
马丁鱼原名于马丁,姓于、名马丁。国外的习惯是名字在前而姓氏在后,所以全称应该叫:马丁于,为了好记,韩有时就戏称他为马丁鱼。马丁于是出生在这里的二代移民,父母据他号称是从香港移民过来的,可韩正阳已经渐渐从各种号称从香港来的华人口中觉察到,其实他们虽然都号称从香港来,但实际上往往多半是先在中国内陆的广东或其他地方久居多年,然后从中国内地辗转来到香港,再很快又从香港来到海外的。就是说他们把香港当作一个中继站和集散地,好比古代的洪洞县和珠玑巷的作用一样,真正香港土生土长的华人很少,很多号称香港人的华人实际上不定是从大陆哪个穷乡僻壤途径香港跑来的。
马丁于是这里高一级的流水线工人,有近50岁了,是工厂的老员工,个子矮小而瘦弱,有一定影响力但没什么威信力,因为他的嘴太碎,什么话都说,什么玩笑,不管是荤的还是素的都敢开,让人觉得可笑而不可敬。他平时上早班,和韩的那个班组每次都要交接碰头。他看韩也是中国人就感觉很亲切,因此一来二去就和韩聊熟了。他的母语是英语,国语只会磕磕绊绊地讲一点,所以多数时间都是韩就合着他,用英语连说带比划地彼此交流,但即便如此两人也觉得相处很开心,有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就是可惜这两个老乡已经无法用家乡话交流了。
后来据马丁于讲,当年他们的整个家族是在上海附近的某个城镇居住,后来他们自己家在50年代末跑到香港,再又来到海外。所以他在上海还有好几个堂兄弟的几大家子人在那里居住和生活。有一次,马丁于对韩正阳感慨到:“当年中国很穷啊,每次回到国内都是我请他们吃饭和消费,很是风光呀,可是后来就渐渐地不同了。”
“怎么不同呢?”韩正阳也是明知故问,逗他说话。
“我堂兄弟们后来开了一个写字笔厂,规模越来越大,行销世界各地,那里赚的钱真是海了去了,数也数不清,喏,看这笔多漂亮,就送给你了”马丁于说着就掏出几支形式各样的漂亮的圆珠笔、签字笔来,送给韩正阳,然后接着说:“以后再回国就改成都是人家请我吃饭和消费了。”
对此,韩正阳并不觉得奇怪,现在中国随便一个乡镇企业的老板就比西方的一名工人甚至中产阶级挣钱多。韩于是还继续顺水推舟地闲聊:“那他们都请你消费些什么呢?”
“那可太多了,有住店、有购物、有洗浴、有姑娘、、、”
“等等,你说什么?你上海的堂兄弟们都请你消费什么?姑娘?”韩好奇地问。
“对,是姑娘,就是女人。”马丁于嫌韩有点少见多怪,继续炫耀般地解释说:“上次回国,他们把我请到了一家当地据说是最高级的宾馆让我住,里面有吃有喝有姑娘陪,是全陪哦,你懂吧?都通通由他们买单。”
原来马丁于的堂兄弟们是请他去嫖娼了。韩正阳望着这个身高只有1米5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的海外同胞,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当年在北京和四川跑业务的时候,也有过某些艳遇,那都是因为某种机缘。可他从不去嫖,认为那样做第一是很“脏”、第二是很“假”。男人只有为真情实感才可付出“真枪实弹”,而用金钱去买人家女孩子为讨生活而不得不做的假呻吟和假动作,那样做既对不起自己的真情实感,也对不起自己的床第之“道”。所以每当他在北京的亮马桥、‘天上人间‘附近,或外地的什么地方被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纠缠问道:“先生,一起玩玩吗?”的时候,他总是回答:“谢谢你,可真没什么好玩的!”但他并不鄙视那些姑娘,而是可怜她们,他常常想,假若自己有了钱即便自己绝对不嫖但也会施舍些钱给她们的。一个社会如果总有很多女人们去卖,那归根结底还是男人们的错,因为是男人们在主导着这个社会。
自从知道马丁于回国嫖娼的事情并听他总是大言不惭地津津乐道之后,韩正阳就对他多少有了些不屑,加上马丁于在厂里被大家公认有些碎嘴唠叨(当地把这种人叫:coo-coo)让人有点烦,所以韩以后就渐渐地开始有意疏远他了,他们后来的交流就少多了,直到最近马丁于突然出现在和韩正阳他们对班的流水线班组上。原来是他太太得了病需要有人白天在家照顾,所以马丁于才突然改上夜班了。可没想到很快他就被黑约瑟的懒散和蛮横给搞得火冒三丈。只要是他和约瑟对岗工作,那么必定他脚下的面包垃圾会越堆越高,直到把他绊得踉踉跄跄甚至跌倒。
马丁于是洋人心目中早些年代海外华人形象的典型,甚至是极端的代表:个头低矮、身体瘦弱,从背后看就好像是个小学生的体型。所以在流水线上工作显得比别人更加吃力,而随着他脚下无人打扫的面包越堆越高,他就显得更加艰难,仿佛是在垃圾山上面爬上爬下地抗灾救险似的。最后很多时候他只好跑去拉断电闸,停下整条流水线的作业,再自己打扫岗位上堆积如山的垃圾。可这样几次下来工厂方面就吃不消了,不但每次流水线停机会造成大量的面包废品损失,而且一次从停机、清理、开机、重新装料、到重新生产出成品需要至少两个钟头,可是外面各家各处的商场都等着上面包呢,耽误了一大早的供货谁来负责呢?故此,马丁于很快就急红眼了,开始到处去找工厂的管理人员,向他们机关枪扫射似的控诉约瑟的懒惰和蛮横,并鼓动韩正阳他们班组去找那个日本裔的卫生主管反映约瑟的问题,让把约瑟调走。其实不用马丁于鼓动,韩正样他们早就对约瑟忍耐达到了极限,于是大家在这个问题上很“抱团”,态度空前地一致,都坚决要求把约瑟调走。可是厂里谁都知道约瑟是远近闻名的赖皮膏药,早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了,人家其他哪个班组会同意收留他呢?于是最后决定让他减少工作天数,每星期到另一个白天的班组去工作两天,可以放到领导们的监督之下,而其他时间则在家“待岗”。
这样一来就把约瑟给得罪狠了。他为此一周白白损失了三天的工作收入,岂不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而偏偏韩正阳是他们那个班组里唯一的中国人,在外人眼里与马丁于是同类,因此约瑟就早早地放出话去,说自己是栽在两个成心为难他的中国人手里的,并一定要找机会把这两个中国人都好好的“收拾一顿”。得,就这样把韩正阳给“搁”进去了。但韩也不想向谁解释什么,本来反感约瑟就是他们班里所有人的共识,包括他也这么想就一点也不为过。而和约瑟这种人也是讲不清道理的,他们这种人根本就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面。
自从小时候起,韩正阳就体验到这个地球上有两个世界的存在,文明人的世界和非文明人的世界,有文化人的世界和非文化人的世界。他们有着各自完全不同的精神信仰和游戏法则。而碰巧韩正阳却总是在两者之间不断“客串”。
而现在在面包厂里,韩正阳仿佛又要回到了那个文明社会以外的另类世界了,他没有其他的办法,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只能静静地等待,并做好应手的准备。这一天,他估摸要迟早发生的事情终于在工厂的休班室里面发生了。
就在这一天晚上,当韩正阳与马丁于都同时在休班室里面休息,享受那属于自己的宝贵而短暂的休闲时间,约瑟突然闯了进来。在此之前,马丁于因为又有机会可以和韩这个“老乡”侃侃而谈了,就站在休班室门口又滔滔不绝地向韩正阳讲述他那在中国,在上海的奇闻艳史。而韩本来正坐在房间里面的角落上美美地享用着房东静雪昨天做给他的中式汉堡:肉馅大包子,哪里有心思搭理马丁于的神吹胡侃呢?于是就一面大口咀嚼着香喷喷的包子,一面礼貌性地回应着。
就在这个时候,黑煞星约瑟突然闯了进来。这本不是他的工作时间,看来就是要直奔这两个中国人来的。其他人一看这情景就都躲了出去。
他首先对身旁的马丁于发起挑衅,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现在已经很少流行的当年辱骂华人的话:“喂中国佬,你们怎么没辫子呀?你们的辫子到哪儿去了?”,估计是从哪个老电影里面拷贝来的。
而嘴上从来就不吃素的马丁于顺嘴就回了一句:“操,在你丫的屁股上”。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只见那约瑟牛眼圆睁、目露凶光,撇着喷着酒气的鲶鱼嘴直冲到马丁于面前,用他惯用的左手一把就蒿住了马丁于工作服的衣领,用力一抓再一转,就把马丁于给揪得双脚几乎离了地,而马丁于的面色也因为窒息而由黄变红,又由红转紫。他因为被掐住了脖子,既无法脱身也无法发声叫喊,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双无助的眼睛望向屋子后面的韩正阳,仿佛他就是自己唯一的救星。
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一只硬塑料饭盒被狠狠地摔到了坚硬的水泥地板上,震得碎裂开来,里面的几只没吃完的包子也被溅飞出老远。随之韩正阳“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他不想再忍耐了,一股无名业火从他的心脏直烧到脸上、头上和大脑里,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危险。
他还记得当年那些街面上的小混混、小街痞都懂得一个道理,就是你打骂别人可以,但要是敢直指谁谁的那个街面、那个码头的名号来骂,比如骂你们幸福村的人如何如何不是人,八里庄的人如何如何菘包,或三里屯的人如何如何下贱,那要是传到人家耳朵里去,就会惹得那里上到二、三十岁的老炮儿、老混混,下到学龄前的小玩闹都抱起团来和你打群架,否则以后那里的古惑仔们就没法出去混了,这个道理连混混们都越懂。
而如今在国外,当有人对着韩正阳的面说:“你们中国人如何如何”的时候,韩正阳听着就觉得格外地刺耳,他就想:这个时候要是任何一个中国人还不出头说话,那他就不配出来混了。于是他就用自己的饭盒先“说了话”,一场打斗不可避免了。
第八章:惊险的反击
韩正阳明白在此时此刻,在这个狭窄肮脏的休班室里面,他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一场他少年时并不陌生的打斗就要开始了。而他也知道这样的打斗都通常不会持续太久,在下面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就会决定谁还能站着走出休班室,而谁将倒在地上,然后被人抬出休班室,甚至抬进医院。韩正阳不想倒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更不想被人打掉槽牙或打成脑震荡住进医院,所以他必须反击,这很无奈,但也无他法可想;要么打人或要么被打,这就是此时此刻的江湖规矩。
何况人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黑约瑟还没主动找韩正阳只是要一个一个地收拾。与其被动地轮到自己头上挨揍,还不如该出手时就出手。虽然这次无奈的出手实在是没有任何胜算。论身高,1米8的韩正阳本不算矮,可比起这个黑约瑟来,韩还足足矮了半头;论体重,140多磅的韩正阳在中国人里不算瘦弱,可和黑约瑟比差了至少30磅;论骨骼肌肉,扇背狼腰的韩正阳在中国人里不算单薄,可和黑约瑟半截铁塔般的虎背熊腰比就象豹子站到了黑金刚面前。这场打斗如果让当地洋人们下注的话,估计韩对约瑟的胜率不会大于十分之一。
但是韩正阳还是选择了反击,不只是他很无奈和很愤怒,也更是为了他所代表的“街面”和“码头”,他不想让国外的黑人、白人、拉美人、南亚人们都是认为中国人在外面总是一幅窝窝囊囊的熊样子。他宁肯选择做殊死的搏斗,拿当年街头小混混打架不服输时常说的狠话:"该死该活屌朝上,爱谁谁了。"
所以他才大喝一声,把吃饭的家伙摔到了地上。那一声巨响震得黑约瑟先是一愣,回头看到是另一个中国小子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约瑟心想:“我正要等会儿连你一起收拾呢,你倒是送上门来了。”于是把手上的马丁于象掷沙袋样地一下子扔进了休班室一角的一堆座椅里面,然后大步走到韩正阳的面前,又一次伸出他那手背黝黑、手掌猩红的笸箩大小的左手,一把揪住韩正阳的工作服领口,用他对付其他人的一贯招势用力绞拧,想要让韩正阳也同样地窒息过去。这还不算,他还同时抡起了右手皮锤一样的拳头向韩的左太阳穴狠狠打去,看来是已经发了疯癫,有心要把韩正阳一拳打昏,要是韩再不还手看来性命就要堪忧了。
说时迟而那时快,就在黑煞星约瑟的左手攒住韩的衣领向外用力绞紧,而右拳同时挥到了半途的时候,韩正阳闪电般地出手了。
韩正阳仿佛等着这个机会很久,从黑煞星约瑟走过来、伸出左手、抓住他的衣领,他都是对此仿佛无动于衷,只是紧紧地盯着约瑟左手的手腕,因为这是约瑟送给韩的唯一弱点和命门。当韩正阳看约瑟的左手又是象欺负其他人一样地开始扭转,试图要窒息他的喉咙的时候,韩就知道是他该出手的时候了,他要是再不出手,这机会就稍纵即逝,等约瑟的左手拧转到位,把韩拧窒息了,并提起他的重心,他就再也没有气力从脚下发力了,那光靠双手凭空使劲是绝对不可能扳动黑煞星起重机一样的臂膀。而出手太早也不行,那时约瑟的左手还没扭转到位,会有机会挣脱抽回手来,再招致黑煞星左右开弓的猛烈打击,就是说出手太早或太晚都会让韩失去这唯一的机会而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为了抓住这个稍纵即逝、千钧一发的机会,韩正阳对约瑟向自己太阳穴飞来的右拳几乎无瑕顾及,他不是李连杰、成龙,更不是李小龙,甚至都没有正式地练过什么武术功夫,做不到自己能毫发无损还能把顽敌揍得抱头鼠窜。他必须豁出去挨上约瑟右手的老拳,也不能用自己的任何一只手去架挡,从而失去双手合一,制服约瑟左手的唯一机会。因此,当面对约瑟挂动风声,呼啸而至的右拳的时候,韩正阳只是本能地低了一下头,闪过致命的太阳穴,但额头上还是"咚"的一声挨了约瑟右手的重重一拳。但是韩此时杀招已出,根本顾不上这一拳,也没感觉任何疼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韩坚决地按自己的套路闪电般的出手了。
只见时机一到,韩早已蓄势待发的左手突然伸出,飞快叼住黑煞星抓住自己衣领的左手手腕,而右手同时快速回扣,也死死攥住约瑟的左拳,然后双手合一,奋力把约瑟正向外扭转的左腕猛烈顺势继续反拧。在此同时,韩的身体向右前方侧跨半步,用右脚别住黑煞星的左脚,再使尽全身力气同时发劲,随着能量的爆发,韩正阳大吼一声:"去你妈的"。
韩正阳的耳轮之中就听见"刺啦"的一声,韩的衣领被自己的力量给撕烂了,同时约瑟的左手也被韩的双手给叼拧了过来,眼看就能被锁死制服了,可令人意外的是,约瑟的双脚却在使劲向后面退,试图绕过韩别住他的右脚并抽手而退。这时候他们两人都知道,约瑟挣脱之际就是韩正阳挨狂扁之时,那韩也只能等死了。
可就在二人绞在一起而约瑟就要抽手而出的时候,韩正阳仿佛突然觉得约瑟的脚下一滑,他整个人的力道也突然一卸,紧接着约瑟的身体象小山一样向侧后方轰然倒去。由于他和韩是紧紧绞结在一起的,约瑟那滑倒的双脚就把韩的整个身体铲飞了起来。韩正阳就感觉天地一转,咕咚一声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约瑟壮硕的身体和被紧紧扣锁的左手和左臂上面。于是就突然听到"咔叭"一声,约瑟的左手和左小臂被整个地向外侧极不正常地撇折了过去,看来不是骨折也是脱臼了。最后韩正阳听到的是一声从对方肺腑中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惊得韩赶紧撒开紧扣约瑟左腕的双手,慌忙跳了起来。不为别的,就怕约瑟会狗急跳墙,会象泰森对付霍利菲尔德那样来咬掉他的耳朵。但他马上发现约瑟除了在地上翻滚嚎叫,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时候,韩正阳也才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突突剧痛,并且感觉阵阵恶心和天旋地转。但无论如何,他成了这场几秒钟打斗的最后胜利者,用自己头上挨的重重几拳,换来废掉了约瑟的半条胳膊,那么当初的黑煞星就是再肥壮、再恐怖,也不能把韩正阳怎么样了。相反,一个曾经横极一时的车间混混、街头霸王,此时却显得如此的无助和可怜。让本来还想冲上去用工装靴猛踹约瑟几脚,好替大家多出口恶气的韩正阳不再忍心下手了。他这时只是奇怪为什么铁塔般的约瑟会突然一下子被他给扳倒了呢?可当他无意中望见约瑟躺倒亮出的鞋底时就立刻找到了答案。原来那上面还挂着一小片韩没来得及吃完的包子面皮,而地板上还保留着一道长长的油迹。是静雪做的肉包子救了韩正阳,让约瑟一下子失足滑倒在地,被压折了胳膊。
过了不到几分钟,车间里带班的白人工段长被趁乱跑出的马丁于叫到了休班室。了解了基本情况后,这个本地白人马上用医务室常备的药物喷到约瑟的左臂上稍微止了些痛,然后找了几个工友把约瑟送去了医院。但是谁也没有报警,怕是给工厂惹麻烦。而大家都让韩正阳赶紧离开这里,以免约瑟找人回来报复,可是谁来替他的岗位呢?流水线不能停止运转,韩就只能继续干活直到下班。
又过了两个钟头天就亮了,负责清洁工作的日本人松田主任也随其他行政人员一起来上班了。听说了此一重大事件,他大大地皱起眉头来。要知道有人在工厂受伤会让工厂承担责任,付出高昂的赔偿。他于是恼怒地对韩正阳说:"你为什么要和约瑟打架呢?为什么还把他的胳膊给拧断了?"
"我没想和他打架,是他要打我,我是自卫而已。"韩辩解到。
"你就不能报警么?为什么非要打架?"松田继续质问。
"我要是光报警不自卫,那么现在被拧断脖子送进医院的就是我了。"
"你不要再狡辩了,我看你这个中国人一点都不老实。你要还想继续在我这里干,就赶紧回去写一份详细真实的报告交给我,在家等着听侯我们的处理意见。"松田下了最后通碟。
韩正阳闻听此言不由是火往上撞,对着松田一字一句地说:"这份报告我会写的,连同我受伤的照片,我都会发给你,但是,你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呆了,操。"然后,他从腰间扯下自己的工作证既进门卡,"叭"地摔到了松田的办公桌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从自己的更衣柜里取出衣物,换下工作服包好,转身刚要走,就听见远处跑来的马丁鱼慌慌张张的声音:
"正阳,不好了,他们把厂门堵住,你走不了了。"
第九章:何处逃险境
韩正阳听马丁于说“他们把厂门堵住了”,就知道一定是黑煞星约瑟在厂外的狐群狗党、虾兵蟹将们知道了他们的大哥在厂里吃了大亏,前来报复。约瑟的家就在离工厂几条街道的一座受政府赞助的破旧公寓里,那附近的几座巨大的公寓楼里都住着没受过什么教育的非裔。他们没有任何技能,多数家庭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主要靠政府的救济金和孩子的补助金过活,因此直接的创收手段就是多生孩子,多领补助金。而很多家庭生了很多孩子后却对他们疏于管束,全撒到了附近的大街上,成为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街头混混。这点很象当年韩正阳儿时记忆中京东的幸福村、八里庄、农民楼等顽主如云的街头上的光景。而全世界的混混和顽主们的共同特点就是无视当地的法律法规和正统教育,把寻衅打架当作时尚,把出入警局看作身份的标致,连服装都刻意模仿监狱刑徒的那种低腰垮档裤子的样式,就好像中国痞子爱模仿剃光头一样。
平日里约瑟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能征惯战,早就把那附近的小痞子们都给收服了,加上他又能从工厂里挣钱,又到了法定年龄,总买些烟酒甚至大麻烟之类的东西犒劳和笼络那帮小混混们,为此约瑟理所当然地成了那帮人中公认的“大哥”。而这次断了胳膊的“大哥”刚一被抬出工厂,送到医院,就强忍剧痛打手机把那帮人纠集了起来,发誓要将这个中国佬置于死地,就象两个月前,他们收拾附近俄罗斯帮的那个当面顶撞约瑟的小子一样。
于是当韩正阳在一大早要收工回家时,那帮混混就已经在工厂外面的街道旁聚集好了。韩正阳在马丁于的引领下从工厂的正门里面向外望去,就看到三三两两的一些穿胯裆肥仔裤、歪戴着帽子的黑仔们在工厂外面的马路上看似漫无目的地游走着,有些人手里还拎着垒球棒子或高尔夫球杆,看来是听了约瑟的调遣,为收拾韩正阳的。
韩正阳知道是从正门走不了的了,于是就对马丁于说:“那我从后面卸货的平台出去吧。”马丁于说:“只好试试吧。”
于是韩正阳在马丁于的护送下穿过工厂车间的几个工作大厅,向后面的库房和装卸货物的平台走去。而与以往工友们的冷漠不同的是,这次在一路之上,总有人主动过来和韩正阳打招呼,甚至有个在远处工位上的工友卷起舌头猛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冲着韩正阳欢呼道:“呦喉—中国功夫,brucelee(李小龙)、jackychen(成龙),干得漂亮。”看来不少都是曾经受过约瑟欺压的受害者。
“正阳,你真会中国功夫么?要不怎么一下子就能把熊一样的约瑟给扳倒呢?还掰折了他的胳膊。”马丁于讨好似的问道。
听到这些,韩正阳只是笑而不答。他心想,要不是房东静雪的肉包子帮忙,天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可能现在住院的就会是他了。
等到了装卸货的平台,韩正阳正要走出去,从平台上往工厂外面跳,他却被马丁于一把给拽了住,说:“不能跳,外面已经有人了。”韩正阳赶紧从敞开的平台向外面观望,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另一侧街道上也有几条人影在晃动,那模样都跟从煤场挖完煤出来似的。
西方的工厂与中国工厂最大的不同就是,中国的工厂是用一道围墙圈起来的,里面可以有很多车间和建筑,因此除了前后厂门外,任何一处围墙都可以翻出禁地;而西方的工厂往往由一座巨大而唯一的密封工业大楼组成,除了正门和后面卸货的平台外就找不到任何其他可以正常出入的门径了,只要有人把工厂的正门和后面一堵,韩就是插翅难飞了。
“赶紧报警吧?”韩正阳问马丁于。
“没用的。”马丁于冷冷地回答。韩正阳其实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报警是没用的,因为还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呢,你报什么案呢?说“有人可能要打死我?”那么证据呢?你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群人是为你而来的。警察只对发生的事情做反应,不会对‘猜测’做反应的。只有当他象两个月前的那个俄罗斯小子那样,被约瑟的手下一拥而上,先放倒再拳打脚踢,造成颅脑和内脏大出血被送进医院不治身亡,才算是有了“证据”,可他的人已经死了,不能讲话,无法指认,成不了‘人证’,只能成‘物证’了,所以还是没有用。
韩正阳这时候才感到一丝的恐惧,感觉到自己的左脸和左额头上的阵阵剧痛,由于约瑟重拳的击打,已经让他整个左侧的面部和头部都肿了起来,与右侧相比显得极不对称,他又感觉阵阵恶心,开始想吐,可能是头部受创有些脑震荡了。
“只有拼了!”韩正阳已经有些丧失理智了。他顺手抄起身边的一把铲垃圾的长柄铁锹就要再次从平台上往外面跳,他那受创的头部已经不能冷静地思考了,只有血往上撞,不顾一切,心想:“拼死一个够本儿,拼死两个还赚一个。”
可就这时,韩的铁锹却被马丁于死死地抱住了,他一面拽着铁锹头部,一面撅着屁股往后面退,那瘦小的身体就要坐在地上了。他用几乎是哀求的口气对韩叫道:“老弟住手,你那样不值啊!”,等看已经把铁锹控制住后,他又紧接着劝道:“老弟,你一个从中国来的堂堂大学生,去和一帮地痞无赖拼命,值得么?你拼死他们你就要去坐牢,永远在这里背着案底翻不了身了;而他们要是拼死了你,你就更不值了,你的命多不容易,那些混蛋们的命多贱呐?而且你别忘了人家可能还有枪,打死你轻而易举,他们再往南边的美国一跑,你不是白死了么?”
‘你的命不容易’这话激醒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韩正阳,他的命是不容易。他小时候曾经体弱多病,一次猩红热和一次百日咳都差一点要了他的小命,是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才让他脱离险境。也正因为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他父母才对他没什么高的要求和指望,就是看他整天不在家里读书而去野跑也不太过问,可他却和街上的小顽主、小混混们搅和在了一起,经常裹进他们的斗殴中去,有好几次都差点被对方的凶器所伤,直到他身边真有两个哥们分别被人用弹簧刀扎死和用铺路砖拍成植物人,他才感到了害怕,才脱离了那帮顽主去上了大学。这一路走来他花费了多少家人和自己的心血啊!他用心读书,努力工作,寻找机会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到这里和一帮国外的地痞流氓拼掉了性命么?不能这样。
可就算是他不和人家玩命,人家会放过他么?那个约瑟马上就要从医院回来了,厂里也有他的死党,他韩正阳就算是赖在这里不出去,也早晚还是跑不掉。
“不出去拼命又能怎么办?前门和后门都让他们堵死了,就是跑出去,跑到大街上也还尽是他们的人,看来我是走投无路了。”韩绝望地对马丁于说着。
“你等我想想,等我想想,别着急。”马丁于一对小眼睛来回转着,自顾自地思索着。
对于面包厂这个巨大建筑来说,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的马丁于对它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蒙上眼睛走路,也不会走错任何一个要去的地方。今天,为了解救这个刚刚为了他而得罪当地恶霸团伙的同胞兄弟,他把大脑中的工厂布局搜了个遍,仔细盘算着可能的出口。
过来很久突然马丁于问韩正阳:“现在几点了?”
“差五分钟到九点了。”韩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
这时候只见马丁于眼睛一亮,忽然抓过韩正阳的手就拉着他往工厂大楼的西南角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嘴里不住地喊着:“快点,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韩也顾不上问马丁于,只能跟着他疯跑起来,沿着长长的室内过道,闯过几个分开的车间,绕过一部升降机,登上几层高高的台阶,终于来到一个狭窄的工作间里。
“就是这里了,赶紧跳下去吧。”马丁于焦急地对韩正阳说道。
韩正阳一看就是一愣,这里不是别处,正是自己每天夜晚上班时把一车一车从地上清扫来的面包垃圾倾倒下去的垃圾间。
“你让我跳下垃圾道么?”韩指着那垃圾间里又黑又深的垃圾道对马丁于不解地问道。
“对啊,快跳吧,要不然垃圾车马上就要开走了。”马丁于焦急地催促着。
“可我是想活着逃出去,没想把自己变成肉饼扔进垃圾车啊?马丁,你是不是又犯糊涂了?”韩正阳心想马丁于一定是又在犯糊涂,满口碎嘴、胡说八道呢。因为对这个垃圾间他韩正阳并不陌生。每天上班他都把一推车一推车从流水线上打扫出来的面包废品倒进这个又黑又深的大窟窿里面。他可以从黑窟窿里向下看到那个垃圾道的半当间有一个平台,当面包废品每积累到一定重量后,从侧面会自动推伸出一道象墙一样的压缩机,把一大堆松软的面包废品挤压成坚实扁平的大饼以节省体积,然后平台下面的活门会自动打开,将这块废品大饼漏下去,投放到可移动的垃圾箱中,等待每天早晨的垃圾车来拖走倒掉。但问题是如果他韩正阳和废品一起跳下去的话,他就会被巨大的压缩机紧紧地挤压进坚硬的面包大饼中,和面饼一起变成一块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人肉’大热狗,那么他还有命活着出去么?
“你别害怕,我可以切断这里的自动档开关,用手控方式操作放你下去,你除了会脏点,不会有其他事的,放心跳吧,只有一分钟了,垃圾车到9点就要开走了,到时候你就是跳进垃圾拖箱也逃不掉了。”马丁于一边指着垃圾间里悬挂的钟表焦急地催促着韩正阳,一边自己把身边的一个推车推到那个黑窟窿里,先倒进了半车垃圾,然后在控制面板上按了一个按钮,把下面的本来不够分量的半车面包废品挤压成了大饼,好让韩跳到中间平台时能有个垫脚的地方,不至于把脚给蹲坏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韩正阳他们已经听到了下面隐隐传来的垃圾拖车打着引擎的隆隆声音,而垃圾间也不是久留之地,随时会有人进来倒垃圾。
“算了,豁出去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拼一次吧,就当自己也是个没用的废品吧。”韩正阳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他于是迅速扶着那个垃圾道的入口坐在边上,然后瞄准那半块已经压扁的垃圾饼就一闭眼睛跳了下去。
可当他刚刚跳到平台上面,他身体的重量和那半块废品的重量相加就超过了平台称量的标准,已经等不及上面马丁于手忙脚乱的操作,那台废料压缩机就被自动启动了,从侧面像一堵黑墙一样地向韩正阳压了过来。
第十章:路艰怀故国
当垃圾道平台上的压缩机像黑墙一样压过来的时候,韩正阳的头脑里首先想的就是“自己要玩完了”。为了不想死,他还下意识地做着无谓的抵抗。他一边向上面操作间里的马丁于大喊大叫,一边本能地用自己的双手去推挡那面钢铁的“黑墙”。可是一台能把几百磅重的面包压得象砖头一样硬的压力机又岂能是人手可以挡住的呢?眼瞅着韩的双臂就被压得越来越弯、越来越近,眼看那面黑墙马上就要压到韩的鼻子上了。韩正阳发出了垂死前恐惧的大喊:“啊—”
“哐当”一声,就在这时韩正阳脚下的平台突然向两侧打开了,韩和平台上的垃圾一起象被轰炸机投弹一样从半空投落了下去,而侧面压缩机的钢铁墙板也在同时把韩的脸部和手臂狠狠地擦划了一下,并继续行进直到对面的铁墙上。
韩正阳就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倒进了太空黑洞之中,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自己的身体也和重量一起消失了,只剩下空空的黑洞在把他吞噬掉,当时的感觉完全可以用‘魂飞魄散’来形容。
大约过了半秒钟,韩又忽然见到了光亮,然后感觉重重地摔到了什么物体上,那黑洞中的半秒钟让韩感觉仿佛足足过了半个小时。
马丁于说的一点不错,韩正阳刚一摔到那堆垃圾面包上,它所在的巨大拖箱就开始由卡车载着向前移动了,并随着马达的轰鸣声而越来越快,转了几个弯,垃圾卡车就开上了安大略湖边的高速公路,风驰电掣般地向西开走了。
躲在拖箱里面的韩正阳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和高速路上嘈杂的各种汽车轰鸣声。这时正是隆冬季节,数九寒天,韩身上厚厚的羽绒棉袄在凛冽的寒风下如纸一样单薄,他也只能咬紧牙关,双手紧握箱体的槽梆,头也不敢抬,拼命控制着身边不被晃动的车身甩出车外。他不是《铁道游击队》里的刘洪,从100公里每小时车速的大卡车上掉下来要想活命是门也没有的,只能眼看着垃圾卡车向着西郊的野外飞驰而去。他在卡车上的时候感觉又累又冷又饿又渴,而且两眼发黑、头晕目眩,额头和手臂的伤口都发出阵阵的痛楚。为了不至饿晕而被甩下卡车,他勉强抽出还在流血的左手,从被挤压得硬梆梆的面包垃圾中狠命抠出几块渣滓来塞到嘴里勉强咽下。
当韩正阳从离多市很远的一座垃圾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他不记得是怎么从堆满面包垃圾的拖箱里爬了出来,又是怎么在那几个司机和垃圾工的惊诧目光中做着胡乱的解释,并在对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从垃圾场里逃了出来的。他一路跌跌撞撞地沿着布满冰雪的乡村马路胡乱地向东走着,按多市大致的方位向前蹒跚行进。四周都是旷野,乡间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他只有自己拖着伤痛劳累的身体,冒着凛冽的寒风,慢慢向多市的方向逡巡前行。
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直过了中午很久,都没有行人或车辆可以帮助他,甚至无法打听到底多伦多的准确方向在哪里。韩这时候已经快要虚脱了,不是因为饥饿或是伤痛,而是因为从昨天上夜班前就一直没有喝过水,已经十几个小时了,其间又经历了那么剧烈的打斗和逃生,他现在的嗓子已经快要渴得冒烟了。
脱水的煎熬让他在蹒跚行走中开始进入了一种半昏迷状态,已经产生了一点幻觉。他仿佛是走在自己父母老家的中国农村田间地头上,想去找一口水井来开怀痛饮,哪怕是因此肚子痛也在所不惜。
他想着想着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怎么来到这么一个遥远的国家和怪异的地方来。他自己明明是一个正牌的大学毕业生,放着北京的首善之区不呆,偏要跑来另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苦苦挣扎。在这里即使是又读了个硕士可还是找不到专业的工作,只能去和一帮根本没有受过专业教育的劳工在一起干些最底层的工作,又因此得罪了当地怪异的地痞流氓,并发生了一场怪异的打斗,自己为了逃生竟然怪异地象垃圾一样被倒了出来。这难道就是他韩正阳梦想的出国想过的怪异生活吗?想到此处,他不由得被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怪异经历给‘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呜呜地失声痛哭,他几乎要精神错乱了。
一阵笑笑哭哭之后,他那因饥渴和寒冷而极度弱化的大脑里仿佛产生幻听,他听到一个命令的声音传进耳朵:“快回家吧,快回家去吧。”对,就是死也要死到自己那间半地库的“家”里面,至少那里还有个自己国家的女同胞可以给他送来一些热水和几句关心的话语。而哪怕那个中国女人并不属于他,是属于另一个很可能并不专注爱她的男人,他韩正阳也很渴望能得到她瞬间的温暖和关怀。
虽然房东静雪并没有太多提起她的丈夫和家庭,但韩正阳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对静雪的冷淡和漠视。不说别的,就从他们打电话的频率和长短就可以判断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关心程度。他是男人,所以最了解男人,知道男人会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只不过他不可能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还坚信自己丈夫会在国内对她‘守身如玉’的静雪。
韩正阳也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只要他还能有机会活着回到多市的“家”中,他一定要对静雪表白些什么,然后待体力恢复后就马上打点行囊,购买返回北京的机票,马上就回到自己久违的父母的身旁,再也不离开那座生他养他的熟悉的都市,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温暖的家。
想到这里,他的身上仿佛又有了一些力气。他勉强抬起头往远处看看,发现不远的前方有一座小土岗,就拼尽力气向那里挪动步伐,想攀上土岗好向东边去望望。爬这座小土包几乎用了他当年爬泰山同样大的力气,最后终于手脚并用,一寸一寸地“爬”上了那个布满薄雪的湿滑土坡,然后他就累得蹲在坡顶上不能动了,只能勉强手搭凉棚向东方望去。
这时是夕阳西下,殘日的余辉从韩正阳的身后撒向东方辽阔的大地。大地之上本来是万物萧瑟,除了一片片早已脱落树叶的枫树,夹杂着一些长青的松柏,就再没有其他的装饰了,可是那身后的夕阳却在即将落下的瞬间迸发出灿烂的金色光芒,把覆盖冰雪的大地、枫树和松柏,甚至远方的道路都撒上了金光,让本来肃杀而寒冷的大地忽然变得灿烂而温暖。
韩正阳抬眼望去,豁然间,就在这绚烂大地的东南方向,他依稀看到了远方天际线上一个脱颖而出的尖尖高塔,在金色的殘阳照耀之下烁烁放光。那就是多伦多著名的地标式建筑:多伦多电视塔。他没有走错,他回家的路就在那个方向上。
再向土岗下面望去,韩正阳还发现了一座不大的小镇和镇口上兜售食品饮料的汽车商店,他终于就要得救了。
第十一章:温柔疗伤手
已经是深夜时分了,精疲力尽的韩正阳终于远远望见静雪家豪宅里传出的明亮灯火。从一楼窗户里晃动的人影可以看出客厅里还有人没有休息。韩这个时候早已经饥寒交迫、几近昏迷了。但他不想惊动别人,让人看到自己这副满身满脸污泥血渍的模样。因此他轻手轻脚地用钥匙打开门,踉踉跄跄地走进去,想从玄关旁的入口直接下到自己的地库去赶快休息。
哪知道门刚一开,里面的人们就发觉了,并一股脑地都从客厅里面涌了出来,是房东静雪、房客刘丽和他的丈夫。当大家看到进来的韩正阳时被他吓了一跳,几乎没认出来,因为他满身污垢、满脸血瘀,猛一看以为从外面进来个活鬼。等大家都愣了一会儿,发现确是韩正阳时,才你一言、我一语十分关切地问开了。
“你这是怎么了?”快嘴刘丽先问到。
“你没事吧?这是到哪里去了?怎么脸上受伤了?是谁打的?”房东静雪的语速也比平时足足快了一倍,不再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了。
旁边的刘丽又机关枪似的问道:“是啊,你快点告诉大家出什么事了?静雪差一点就让我老公去工厂找你了。”
就要虚脱的韩正阳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只哆哆嗦嗦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出、出了点工伤,不、不要紧。”
“要不要叫急救车来?”刘丽那老实憨厚的丈夫也难得地开了口,一边急切地问到,一边和静雪一起把浑身冰凉无力、满身肮脏血污的韩正阳扶到客厅里那昂贵典雅的真皮沙发上躺靠下来,并给他拿来一条湿热的白毛巾轻轻擦了一把脸,那温暖的湿气感染得韩几乎热泪盈眶:真是亲不亲故乡人啊,出门在外有了危难,还是自己同胞能真心帮助自己。
这时候刘丽的丈夫还想多说什么,却被刘丽从旁边轻轻拽拽衣角。“不要紧就好,不要紧就好,那、那个什么,静雪你就替我们好好照顾照顾他啊,我们俩就上楼歇着了,有事情就叫我们呐!”刘丽夫妻见韩看上去不会有什么大的意外了,就不失时机地找了个理由离开,只是刘丽在离开前似笑非笑地用眼角瞟了他俩一眼,然后一扭头就和自己的老公上楼回房间去了。
这时候的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满身冰冷、面如死灰、几近失去知觉的韩正阳跌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旁边站立的房东静雪则找来几个松软的腰枕和靠垫把韩的坐姿尽量搞舒服些。韩这时候本想尽快离开人家的客厅,回到属于自己的地下室休息,可他那折腾一整天的身体一旦坐下去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被一阵浓烈芬芳的咖啡香气给渐渐唤醒,只见身着晚装式连衣短裙的静雪手托两只白瓷口杯,从开放式厨房的一角走了过来,然后把两只瓷杯放到了韩正阳面前的茶几上。韩低头看去,见其中一只瓷杯里盛着一半冒着热气的、香浓的咖啡,而另一杯则是满满的清水。静雪见韩醒来了就将那杯凉水倒到了咖啡杯里面一部分,并用纤手在咖啡杯外壁上摸了摸,对韩正阳说:“温度正合适,不知你的口味,按双份糖奶调制的,赶紧喝了吧,这样你就会有些精神的。”韩于是把那杯暖而不烫、浓而不苦的咖啡端了起来,连吞了几口。
随着几大口精心调制的咖啡连续下肚,韩正阳立刻就感觉一股香浓的暖流从嗓子一直滑到胃里,又在胃部迅速燃烧,将热度和能量扩散到肺腑之间,再扩散到周身上下,使全身寒气消退了许多,他也因此感觉有了些气力,脸上也从死灰转得有了些血色。于是他想站起身来和静雪道谢再回到自己的房里休息。
“看你浑身都跟土猴子似的,头上又有伤,不清洗一下会感染的”静雪同情而关心地说道。
韩一想也对,就说:“好,那我就下去到我的喷淋浴室冲一下。”可他刚站起来就打了打晃才又重新站稳,实在太累太饿太难受了。
“用我楼上的吧,那里有泡沫按摩浴缸,不会摔倒又能缓解疲劳的。”
韩听着就是一愣,他知道楼上有两个浴室都带浴缸,但刘丽他们一家用的楼道里的浴缸绝没有泡沫按摩功能,“莫不是要让我用她卧房里的那个浴缸?”韩狐疑着。
静雪也觉得她说的有点唐突了,于是脸有点微微发烧,但还是镇定大方地自我解嘲说:“放心吧,我在下面给你准备夜宵,不会上去骚扰你的。”
韩也就不好推辞了,他回房间取了些换洗的衣物和浴巾,在静雪的引领下穿过二楼的主卧室,拐进里面的浴室之中,见那个相当于一个小房间大的宽敞浴室里有一座三角扇形的宽大泡沫浴缸,能容纳好几个人,在缸壁上有多个出水和冲泡沫的孔洞。静雪启动了浴缸的充水开关就扭头出门,到楼下去了。
韩正阳这时候才从浴室盥洗池上面的镜子里第一次端详自己当时的模样,这一看不要紧,真把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只见他的脑袋左边又红又青,额头肿得老高,脸上和鼻子上都挂了彩,整个头部和两条胳膊都跟血葫芦一样。这要不赶紧清洗,一旦感染就麻烦了。看来还是结了婚的女人会照顾人。韩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脱了衣服,走进浪花翻滚的宽大浴缸中享用起泡沫按摩来。因为毕竟是在人家女士的闺房里享用洗浴,不宜久留,所以韩正阳就是简单泡了泡,用毛巾蘸水把脸上和胳膊上擦拭了一下就出了浴缸,换好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浴室,穿过静雪的睡房向外走。
那睡房的灯本是关着的,但是浴室传出的灯光可以勉强照到屋内,出于好奇和不安份,韩正阳一边走一边想偷眼欣赏一下这位美丽女人的闺房,可昏暗的灯光下只能依稀见到卧室里面有一张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铁艺大床和床头上挂的几幅小画。然而最引起韩好奇的是在大床的右侧紧隔着床头柜有一面与床等长的落地大镜,从上到下整个覆盖了右侧的墙壁,从落地大镜里面可以反射出大床上的全部物品和远处窗外的夜色景致,这就很让韩觉得奇怪。按道理中国人的卧室里是最忌讳在床边放镜子的,说是怕夜晚把魂吸丢了。不知道静雪为什么要在自己床边按个镜子?是为了让屋里更明亮?或是显得更宽敞?还是、、、?韩不禁又开始胡乱琢磨了?但毕竟在人家闺房里不宜久留,他虽然想着但脚步却没停,很快来到了楼下。
这里的静雪已经为他准备了一碗荷包鸡蛋汤面,虽然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一看就是做得很用心,先用葱花酱油炝过锅,再放上龙须细面和鸡蛋,最后浇上一点香油,是典型的北方家常吃食,既有营养又容易消化。
“快吃吧,吃完了我给你上点药就早点休息吧。”静雪说着。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太麻烦你了。”韩正阳嘴里的口水和眼里的泪水都快要同时流淌出来了,可嘴里还是只能客气着,不敢说太过头的答谢的话。
“嗨,我们出门在外彼此帮忙也是应该的,你不也一直在帮我忙么?这是小事一件,比你帮我铲雪容易多了,看你一定是还没吃饭呢,快点吃了吧。”
这么一讲韩正阳也就不再客气了,端起盛汤面的细瓷白碗,顾不上斯文检点,呼噜呼噜两三下,就用筷子把热腾腾的汤面倒进了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静雪这时候也很知趣地避开他不雅的吃相不看,而是走回到厨房的角落寻找着什么。不一会,等韩正阳刚刚吃完,静雪就从厨房的一个柜子里取出一堆小瓶小盒之类的东西,加上棉签和纱布,让韩正阳把两条带血痂的胳膊伸出来,要给他上药。
“不必了吧,我明天去看看医生就行了。”韩推脱着。
“明天是星期天,你到哪里去找医生?这又不是在中国,诊所星期天哪里开门。”一句话把韩正阳给堵得没词了,只好伸出两条受伤的胳膊来,乖乖交给静雪发落。静雪先用煮开放凉的清水给韩正阳双臂擦伤的地方做了清洗,再涂上碘酒消了毒。
“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的?”静雪试探着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被人打的,我不说了是工伤吗?”韩还想掩饰。
“嘁,什么工伤能把你的额头砸个大青包却不流血呢?”静雪故作认真地撅嘴反问韩正阳,问得韩又是没词了。
“那打你的人现在在哪里呢?为什么不去报警?”静雪见自己的猜测被默认了,显得十分地不平,恨不得马上要去替韩报警。
“不必了,他比我更惨,已经住院了。”韩不禁有些自得,悠然说到。
这倒是让静雪没有想到,她没想到一个看上去面善斯文的白面书生会和人家在外边打架,还居然会把人家给打得住进医院了,她不由得呆愣了一阵,然后半发问半喃喃自语地说:“没想到你在外边还能和人打架,你还挺厉害的,真没看出来你哦?”
韩正阳一看静雪有点话里有话,象是开始有点害怕自己了,就赶紧自我解嘲地说:“不是我厉害,是你做的包子厉害。”
“这话怎么说呢?为什么是我的包子厉害?”张静雪好奇地问道。
韩正阳一看女人的好奇心被激发了,知道自己不说实话是不行了,于是就先喝了几口已经有点凉的咖啡,然后就把上个夜晚的遭遇都简单扼要地全盘托出,而且添油加醋,把那个工厂混混说得更加如何如何坏,如何如何地欺负他俩中国人,他又如何忍无可忍被迫自卫而又不是人家对手,最后那个混混是怎么踩到了静雪的包子上突然滑倒而跌断了胳膊,以后他又是如何从垃圾道逃了出去,并从垃圾场走了回来。他这边是学着单田芳说评书的样子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讲着,把那边的静雪给听得聚精会神入了迷,张着樱桃小嘴傻呆在那里。韩这时偷眼望见静雪那粉白娇美的容颜和痴痴入迷的样子,突然有了一种要扑上去亲她一口的冲动。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暂时控制住了,自己身为男人虽然也是好色,又两年没碰过女人了,可毕竟不是登徒子一类的流氓无赖,不能过份失态。
等静雪的意识从三侠五义评书中挣脱出来,就突然对韩正阳多了一份钦佩甚至一点崇拜,赶紧继续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万花油,俯下身来涂在韩正阳的额头上和其他有瘀青的地方。韩受的伤虽然看上去吓人,但其实多数都并不重,只是些皮肉之损,无非是被压缩机的铁皮擦了一下,要说最重的还是额头挨的约瑟那狠狠一击。但静雪的万花油却恰恰是治疗肿胀瘀青的灵丹妙药,让韩很快就感觉到头上的疼痛轻了许多,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开始东张西望。
只见静雪穿的是一件短袖碎花鸡心领的连衣短裙,那鸡心领口本来恰到好处地遮掩着静雪那高耸的胸部,可当她俯下身体去为韩正阳涂药时,那本来很得体的领口就再也无法完全遮挡那雪白如玉的高耸双峰,而是让它们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呈现在了韩正阳的眼前,韩不用费力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深遂而美妙的乳沟,并透过衣服觉察到一对秀乳的微微颤动。他和静雪的距离是那样的近,以至于他甚至能嗅出静雪领口内飘出的来自一个美妙女体的诱人芬芳。
韩体内那压抑了一、两年无处发泄的荷尔蒙在咖啡的刺激下开始蠢蠢欲动了,可他还勉强控制着。为了避免尴尬,他赶紧把目光从前方静雪的衣领内移动了出来,往一侧望去,希望看点别的什么,却又无意中看见了静雪那伸向自己左脸的莲藕般的玉臂和纤纤的疗伤玉手上。他真是从心底里感激这个本来素不相识的女人,能先是给他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又从饮食上多多照顾他的生活,再在他危难的时候为他疗伤解痛。可惜呀,他不能拥有这样的女人,而且他就要走了,就要离开这个令人无奈的地方,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了。
然而,他又十分不情愿就这么悄悄地走了,他要在自己临走前对静雪表达些什么,想到这里,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冲动,韩正阳突然伸出自己的左手,一把就将静雪正在他脸上擦药的右手攥住了。韩的本意是想握着静雪的手对她说些感激的话。可是这一攥却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地把正在聚精会神地给韩上药,身体前倾、重心不稳的静雪一把给拽倒了,正恰好倒在了韩正阳的身上。一时间韩的鼻子、嘴巴和整个面部都深深地扎进了静雪措不及防倒下的双乳之间,隔着薄薄的连衣裙,韩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软软的、香香的一对尤物,他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就全蒙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了韩正阳那布满药膏的左脸上,恰是那刚才还在给韩温柔疗伤的玉手打来的,可奇怪的是韩居然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只是感觉脸上阵阵发烧。只见静雪象受惊的小鹿一样跳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扇出耳光,然后气喘嘘嘘地对韩斥责道:“流氓,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等稍微喘过来点气了就又红着脸,气愤地说:“人家好心好意帮你治伤,你却还欺负人家,看着你平日稳重斯文的样子以为你是个好人,可现在才发现你不但是爱打架的痞子,还是欺负女生的流氓,你到底是什么人呐你?你赶快给我滚出去。”
韩正阳这时的脸已经红得跟猴屁股差不多了,他哪里还有脸面再在客厅里呆下去呢?于是赶紧站起身子,狼狈地要往自己的地下室奔逃,可等刚奔到楼梯入口处就又是听到静雪在后边半带着哭腔责问着:“看你老实巴交挺可怜才帮你,可你真不要脸,到底是个什么人哪?”仿佛韩已经是一个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的流氓土匪头子了。这可是真把韩的自尊心给彻底戳痛了。‘反正也是撕破脸了,不如就破罐子破摔把话挑明了吧,韩正阳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就把自己在心中压抑很久的话对静雪发泻了出来:“你问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一个知道如何爱女人的男人,这有错吗?我从心里喜欢你这有错吗?你看我可怜?可我还看你可怜呢?我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国了,而这里唯一能让我留恋的就是你静雪,我其实就想吻你手一下,道声谢再走,这有错吗?”说完,韩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梯,进到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只把一个惊得目瞪口呆的静雪独自撇在了客厅里。
第十二章:归心似箭时
自从那晚和静雪因误会而不欢而散后,韩正阳感觉自己再也没脸在这里住下去了,就更加坚定了要回国的决心。既然那个工厂不能回去了,此地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可干,再不回国还等什么呢?另外又和房东因那事撕破了脸,不走难道还等人家撵自己么?于是他就在一次与静雪不期而遇之时主动说:
“我下个月的房租就不再缴了,就住到下月为止,你也请另找租客吧。”韩低头小声说着。
静雪听着先是一愣,想了一想,然后试探性地低声问韩正阳:“你还在想那天的事哪?我都忘了可你还记着呀?”
韩听着静雪这么说也只好连忙解释:“哪里啊,我也早忘了,就是想家了,这里没工作、没朋友、没意思,啥都没有,我不想在这里瞎混了,要回国回北京去。”
“噢—”静雪听后就再也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望着要去订飞机票的韩走出了大门。
下个月正好是中国农历的新年,很多当地的华人超市和商店都张灯结彩祝贺佳节。市中心、西区和东区的三个著名的唐人街更是彩旗飘飘、喜气洋洋。但是再浓郁的新年气氛也挽留不住很多海外游子的思乡之心。他们中很多人都选择在春节前飞回中国各地,与那里多年不见的亲朋好友欢度新春,这其中就包括了住在静雪这座豪宅里面的所有人们。
首先回国过年去的是刘丽和她的丈夫,他们很早就定了打折机票,并在离春节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就欢天喜地的离开了,临走时刘丽还不忘对送行出门的静雪和后面的韩正阳神秘兮兮地笑笑,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俩已经好长时间谁都不理谁了。
然后要走的是静雪,她与青岛家中的丈夫本来说好是除夕前回去过年,探望丈夫和儿子,但后来由于她父亲突然得了流感住了急诊,她就只好临时决定提前一周回国探望,于是静雪也要走了。而韩正阳本来早就打算离开加国不再回来了,可是由于要等工厂的最后一笔工资,以及其他辞职善后的事情要办,因此只能留守到除夕前的倒数第二天才能回北京去。既然都在这里呆了两年,也就不在乎多呆一两天了,韩是这么想的。当他知道静雪要先他而去时就提出自己也搬出去,找个移民接待站临时住几天直到回国,这主要是为了避嫌,毕竟房东一走屋子就没了主人,不能让人家猜忌自己。可静雪却执意不肯,说韩的房钱本来就是缴到了月底,所以执意要韩住到他回国为止。都说山东人很实在,果然不假。
又是几天后,带着过年的喜庆,静雪也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平时几乎不再和静雪多说话的韩正阳从他地下室的窗户里对静雪说:“要我送送你么?”
“谢谢你,我没什么行李,你就替我看好家,临走别忘锁门就行了。”静雪冲他笑笑推辞了。韩正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窗户,静雪就坐上出租车走了。
韩正阳知道再过几天也要回中国,而且估计从此再也不回来了,所以破例没有在自己房间里吃速食面,而是带了钱坐上有轨街车去了趟市中区的唐人街。先是找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川鲁菜馆大吃了一顿,然后就在街边的密集店铺两旁随处溜达,看看能给中国的父母哥姐和亲戚朋友买点什么带回国去。可是看来看去发现买不来什么,全是从中国来的‘舶来品’,总不能让它们万里迢迢从中国飘扬过海来到北美,再万里迢迢坐飞机回到中国吧?这样的礼品要是送人了,人家没准以为他是在北京秀水街或朝阳门外什么地方买来的呢。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他决定就买些好的西洋参带回国,作为土特产送送人也就算了。韩还自我解嘲道:出国两年,还不如去趟四川带回的东西多。
到了临近中国除夕的倒数第二天,韩正阳按机票上的时间提前三个多小时就打电话叫好了出租车,并很负责任地为房东静雪检查了屋里所有的门窗,然后就到门口等出租车。出租车也十分准时,没有十分钟就到了,司机是位巴基斯坦兄弟,中国人民永远的国际友人。他身材魁梧而高大,隔着老远就很热情地和韩正阳打招呼。他知道韩有行李要装车,就十分负责地把车子倒进了车库门前的宽大甬路,用林肯轿车的后箱对准了门前的楼梯。韩正阳一看车停好了,就立刻回到房间拎出不重的两件行李,走出了这座自己住了近两年的豪华住宅,并锁好房门,把已经不再需要的钥匙投进了大门旁的信箱之中,这才算是完成了最后一件静雪交代的任务。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自己已经十分熟悉了的方角尖顶的仿哥特式建筑,然后转过身来向近在咫尺的出租车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从寂静的街道上不知不觉中又驶来了一辆同样外形的出租车,一看就是来自一家出租车公司。该轿车也慢慢开进了他们房子的甬路。韩心想怎么又来一辆车接他?莫不是出租公司的调度员搞错了,连发两辆轿车?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韩十分狐疑着望着那辆新来的出租车,看看到底谁回从里面出来。
可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从那轿车里走出的竟然是愤怒的房东静雪。
第十三章:泪火照天烧
韩正阳刚见到从出租车里走出来的静雪时几乎认不出她了,她那对长长睫毛下原本迷人的眼睛已经肿得象毛桃一样,但眼里却已经没有了泪水,象干涸的枯井一样毫无光泽。原本晶莹清澈的目光象死人一样呆滞凝固,煞白的脸面上毫无表情,那直眉瞪目的神色,让韩不禁联想到港台片里的僵尸躯壳。
“哎?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韩试探着上前问静雪。可是静雪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从他的身旁一闪而过,踉踉跄跄地径直走到自家门口,用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门,然后连门都没关就径直闯进屋里去了。
韩正阳觉得这场面实在有点古怪,可他就要赶飞机回国了,又不能在此地再久留,于是他临时回到屋里,想问问静雪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就和她再次道别,各走各路了。他于是回到屋中,对正呆坐沙发上的静雪说:“你没事吧?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你不是回家过年去了么?”
没想到不说到好,静雪刚一听到韩正阳问“你不是回家过年么”的话,那双原本呆滞的眼里突然对着韩正阳射出两道愤怒的寒光,她顺手抄起茶几上一个水晶玻璃盘就朝着韩正阳脚前狠狠摔去,同时用沙哑而声嘶力竭的声音对韩大喊:“臭男人给我滚出去—”那玻璃盘在实木地板上立时被摔成碎片,溅打得韩的脚踝和小腿生疼。
“好,好,我滚,我这就滚。”被搞得不知所措的韩正阳也有点恼火了,心想我又没招惹你,何故挨你的打骂呢?也就有点没好气地对静雪说道:“那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真的要走了,再晚就赶不上回国的班机了,再见。”
韩看静雪还是坐在那里呆呆的没反应就不耐烦地豁然转身,急匆匆地走出门外,一边走还一边想:“女人那,就常是这个样子,一阵晴、一阵雨,我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韩正阳于是义无反顾地走出静雪的豪宅,那位友好的巴基斯坦司机看见韩正阳终于走出来了就好心好意地问他说:“你太太生你气了?女人不好对付吧?”韩半带解嘲、半带挖苦地对着出租司机低声说:“幸亏她不是我老婆,要不我早被她打死了。”那司机也不明就里地傻笑了两声。
于是韩正阳在司机的帮助下把自己的两个旅行箱往林肯轿车后备箱里一一装入,结果刚好满满塞下。然后韩和司机一起把后备箱的盖子费力地合上,司机就朝自己的驾驶座走去,而韩正阳则再次检查,看后备箱是否关紧了。这时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林肯轿车的后窗玻璃可以隐约反射出韩身后房间里的一缕灯光,可就在他刚要离开车尾上车时,却无意中感觉那后窗反射的‘灯光’有点怪异,怎么灯光会自己跳动呢?而且忽明忽暗的?这点反常让韩正阳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这一回头不要紧,把个毫无准备的韩正阳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令韩正阳万万没想到的是,那闪烁跳跃的不是什么灯光而是火光,正从屋内的窗户里面一跳一跳地照射出来,在夜幕笼罩下显得十分夺目刺眼。
“天呐,她正在点窗帘,这是要烧房子!”韩想到此处,“啊”地大叫一声,三蹿两蹦跳上门前的台阶,又一次奔回屋内。
就见屋里的静雪象疯了一样,披头散发地在窗前正用一只塑料打火机引燃那里厚重而考究的蓝色落地窗帘。
“住手,你疯啦?”韩赶紧扯下自己敞开的外衣,一件咔叽布面的夹克棉袄,拼命去扑打已经开始燃烧的窗帘,并把静雪往后推。
韩知道这里的房屋和中国的居民楼有很大不同,既不是砖混结构,也不是水泥结构,不管外观多么典雅古朴,甚至象城堡一样好看,都不过是从外边贴上了一层装饰墙面而已,而里面都是刨花板材和木头框架,再由简单的几根钢梁钢柱支撑起来而已。这种房屋最怕的就是失火,一旦失火就会迅速蔓延,燃起熊熊烈焰,象烧火柴盒一样很快把房屋烧个精光。救火车就是及时赶来灭火,也是杯水车薪无能为力。所以必须先把这明火赶紧扑灭,否则马上就要来不及了。
可正当韩刚刚把窗帘上的明火扑得快要熄灭时,静雪却又发狂似地跑向另一侧的餐桌旁边,去点餐桌上漂亮的桌布。韩只好又赶紧跟过去猛扑桌布上的火苗,并试图去抢夺静雪手中的打火机,可结果却被已经歇斯底里的静雪狠狠地咬了他手背一口,疼得韩大叫一声松了手。于是她又跑回到那刚扑灭或的厚大窗帘旁,象着了魔一样再次按下打火机。
这时的韩正阳几乎是‘气急败坏’了,要是等窗帘烧穿墙壁,烧进里面连成一体的易燃板材,那么整个房子马上就会化为灰烬不说,他和静雪也都得变成人肉烧烤。不行,不能让发疯的静雪再这么胡折腾了。想到此处,韩正阳的目光四下搜寻,看见窗户旁有一条系窗帘用的编花丝绳,就猛力扯了下来,把正满屋乱转、疯狂纵火的静雪一把揽腰抱住,用那五彩丝绳把她连胳膊带身体一起狠绕了几圈,象捆粽子一样给捆了起来,并迅速抱起,横放在真皮沙发上,让她动弹不得。
等把静雪控制住了,韩正阳马上飞奔到厨房的一侧,打开水龙头,让湍急的水流冲湿自己的夹克棉袄,并再次奔回燃烧的窗帘、桌布、画像等物品旁拼命拍打着,然后再次跑回水龙头旁去冲淋衣服,再回去扑火,这样反复多次。终于把多数明火都扑灭了,剩下了一缕缕浓浓的烟气,把门庭里的报警器引得发出尖响声,外面的出租司机赶紧跑来询问。韩正阳怕他去报警惹来麻烦,就连忙跑到门口解释,说是房东不小心失火,但已经被扑灭了。
司机在搞清情况后就问韩正阳还走不走了,韩正要回答就听见里边的静雪突然大喊大叫“放开我、快放开我、、、”
顾此失彼的韩正阳顾不上答话,又跑回去查看。见在真皮沙发上玉体横陈,被丝绳紧缚的静雪正一弓一弓地要挣扎地坐起来,试图挣脱绳索去捡那地上掉落的打火机。早已怒发冲冠的韩正阳一把抢过打火机扔进了厕所的马桶并冲了走,再回头指着正勉强坐起的静雪用一种命令的语气一字一板地大声说道:“你给我别动,给我老实呆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回中国的班机就要关门起飞了,而他还没到机场办手续,他能不着急么?
“到底出什么事了让你疯成这样?”韩火烧火燎地问她。
“你管不着,跟你没关系。”静雪突然又恢复了点平静,冷冷地又说:“你走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又要放火烧房子么?”韩正阳急急地问到。
“我说了,你管不着,和你没一点关系,走你路吧。”静雪继续冷冷地重复着。
韩都快急红眼了,冲着静雪大嚷:“你让我敢走吗?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了,和-你-没-关-系,谢-谢,快-走-吧。”静雪也一字一句地大声向韩正阳嚷道。
韩正阳这时候真想扑上去,狠打这个突然魔怔了的她两记耳光,好让她清醒清醒。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毕竟自己是个外人,不能这样对待一个本来素昧平生的房东,何况她还是个女人。可又不能看着她要烧房自杀而自己却一走了之,于是他急中生智想了个激将法。
他指着已经扭过头去的静雪怪里怪气地说道:“你要烧房自杀对吧?好哇,那你就烧吧,可你知不知道女人不管多漂亮,可一旦被活活烧死会是什么样子?”韩欲言又止、故作玄虚地用眼角瞥着静雪。
当他眼见静雪的目光微微往自己这边一转,知道她被此话吸引了,于是就继续吓唬到:“你就是再漂亮,再动人,象西施貂蝉那样的美丽容貌,一旦被烧焦都会变得面目狰狞、扭曲恐怖,而整个身体会缩得只有枕头那么大,象焦炭一样黑,比鬼还像鬼,比妖怪还像妖怪,谁也认不出你了,而你要是侥幸没被烧死,只烧了一半,那就更惨、、、”
“啊―――,别说啦―――”静雪拼命地扭动自己那被紧缚的身体,想要挣脱了,好用手去封堵耳朵,而身体明显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韩知道要赶紧趁热打铁,于是就装模作样地俯下身去,把那紧缚静雪身体的五彩丝绳温柔解开,再假装柔情地附到静雪耳边哄小孩样子地小声劝道:“你这么勇敢,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勇敢地活下去呢?对么?”而他心里却默念:“姑奶奶,赶紧消停了吧,班机都要开了,我北京家里还盼着我回去过年呢,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哇―――”静雪那压抑多时的委屈和悲苦一下子释放了出来,一把搂住韩正阳宽阔的肩膀开始痛哭起来,只是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不知哭过多少回了。
她这样沙哑地哭了很久,韩正阳焦急地等待脱身的机会,就一边用手轻拍静雪因抽泣而不停抖动的后背,一边想慢慢从她合拢的臂膀中伏身退下。
“求求你别走,陪陪我,不要走。”她轻声但恳切地说道。
“可、可是、、”韩正要解释几句,想说自己马上要误机了,要无法回家过年了。
“你要走我就还死,马上死”静雪又要开始疯癫了,不要听他的解释。
“这、这、唉―――”韩正阳长叹一声。他哪怕当时早十分钟出门该多好,也不会发生此事。将来就是真听说这个美丽的房东出了什么事也跟他无关了,可要是明明看见她寻死觅活而不去相救,不说作为目击者他跑不了干系,就是真能摆脱法律纠缠他也会一辈子自责的。
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办法只有暂时留来了。实在无可奈何的韩正阳只能对静雪说:“好,好,好,我不走了行不?但让我先把出租司机打发了,他一直在外面等我呢。”
“你可不许骗人呀”静雪半警惕半恳求地说着。
“我不骗人,发誓不骗你好不好?”韩无奈地说道。
于是静雪才松开紧搂韩的臂膀,让韩抽身出来,与外面的司机结清了候车的欠款以及外加的一点额外小费,再把已经装箱的行李拎了出来,拉回屋里,并眼看着出租车被悻悻的司机缓缓开走,消失在无边夜幕之中,韩正阳望着那消失的‘林肯’轿车,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回到屋里,挨着静雪坐回到沙发上。
“说吧,我尊贵的女士,这到底是谁惹着您了,让您这春节也不过了,倒回来寻死觅活的?”
第十四章:贫富两相哀
韩正阳出生在一个多子女的工人家庭,清贫一直伴随着他儿时的大部分记忆,那时他常听母亲在因一些生活琐碎与父亲没完没了地争吵后常常报怨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而后来他那初恋的女友在最后离他而去的时候,说的恰巧也正是这句话。所以他一直就十分羡慕那些富贵的家庭,认为人越是富贵家庭就越应是美满幸福。后来当他作为公司代表派驻外地时,由于工作的需要接触了一些中国的有钱、有权和有身份地位的人,当然多数都是成功男士,也确实发现他们生活得很滋润,而不仅如此,有了多得花不完的闲钱之后,吃喝嫖赌抽成了他们中不少人的生活方式。有些‘成功男士’最大的消遣和消费就是对妻子以外的年轻小蜜的孜孜以求,所以在外面莺歌燕舞、买春偷情几乎成了某些人日常工作的一部分,而‘包二奶’、‘养小三’更仿佛成了某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这就不禁让冷眼旁观的韩正阳产生了一个问题,男人有钱了对于男人自己无疑是件惬意快乐的事情,可对于那个男人的太太和家庭来说难道也一定就是幸福美满的么?
其实当韩正阳听房东静雪对着他大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猜出来静雪那无比愤怒的缘由了。他知道女人有时是把向人倾诉作为化解痛苦的唯一途径,否则她可能早晚是会发疯的,他从小就被那爱报怨自己命苦的母亲‘训练’成了一名好听众。
“说吧,谁惹着你了?”他于是问静雪。
“哼”,她只是鼻子里出了一声,没了下文。
韩知道还没到静雪立即打开心扉的时候,于是也没有再多说话,而是走到厨房的冰箱旁,从里面取出一盒巧克力奶,倒在一只干净的白色瓷杯中,在微波炉里烧热并给静雪送到手里。然后斜靠沙发,侧对静雪又一次坐下。
“说说看,男人怎么个不是好东西呢?”韩正阳故意诱导着静雪。
“呸――,男人就不是好东西”静雪恨恨地说着,然后用温暖的巧克力奶滋润了一下自己干涸的嘴唇,接着开始控诉起来。
“当年他是什么样子?什么都不是的穷小子。为了追到人家,又是企求、又是下跪、又是海誓山盟,可等人也给他了,婚也结了,儿子也生了,日子也好过了,男人的心怎么就全变了?”
“他怎么变了?”韩明知故问。
“原来问他为什么总半夜才回家,对我说是‘工作忙、加班加点’;可又问为什么一身酒气,你说是工作会餐;可后来又闻出了有香水味,你说是招待应酬、、、”
又喝了一口巧克力奶,静雪继续喃喃地发泄着心中积存已久的怨恨:“曾发现他身边总围着女孩子,问他他就说是工作需要,上面安排,还发毒誓让我相信他,可结果呢,唔、唔、唔,这下倒好―――”
“结果怎么了?”韩紧锣密鼓地又问。
“孩子都有了,呜呜―――”静雪已经泣不成声了。
“啊???”韩正阳有点不太敢相信,“你那是扑风捉影吧?”他一边问一边心想:这种事就算是发生在静雪老公身上又怎么会让静雪本人撞见呢?
“那个狐狸精居然跑到我家里来提前过年了,还挺着个大肚子作威作福的,要不是我爸生病我提前回去几天,我都不知道他正在预先给那个女的过年呢。”
这下韩正阳算是彻底听明白了,看来是她那个老公在搞了个“一龙二凤两头大”的把戏,怪不得要把静雪打发出国呢,这样两头都不耽误,连过年都不忘了两头讨好。可静雪老公难道就不能给那个女的在外边买套房子,在外边过年吗?韩有点搞不明白。其实这正是很多‘二奶’的心结,哪怕她在外边有座空中花园,也要拼命钻到男人的正室家里表明一下自己的地位。
“那你就马上转身回来了?”韩正阳又接着问。
“废话,我不回来难道在那里和他们一起过年呐?”静雪生气地白了韩正阳一眼。
“所以你就不打算活着了?打算和房子同归于尽?”韩看静雪的情绪已经基本控制住了,才敢说了句打趣的话。他想女人么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等激动情绪过去了,哄哄也就理智些了。哪知他的话一下子又触动了静雪,换来她长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同时她的双眼始终狠狠地盯着地面,脸上浮现出一种决绝的表情。
韩正阳不知道她正在想什么,怕她说不定到半夜又要烧房子,那他可就惨了,非在地库里给烤成“叫花鸡”不可,于是赶紧转着眼珠想办法宽慰她,却被静雪给打断了,“谢谢你,正阳,你不用多讲了,我已经决定再不做那样的傻事了,我要为自己和孩子多想想,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放心吧。”
没容韩正阳插嘴,静雪又用一种以前很少有的世故的口气继续说:“我算是把男人都看透了,没钱的时候可怜、有钱的时候可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简直就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听得韩正阳一缩脖子,但为了给看上去十分可怜的静雪解心宽,他还不忘调侃自己的同类道:“是、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老把女人往火坑了推,就想烧死她们。”静雪听到这样的正话反说终于给逗得笑了两声,脸色缓和了不少。
可就在这时,突然间“叮铃铃”的一串电话铃声划破了深夜的沉寂。
第十五章:夜谈暖芳心
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静雪似乎早就料到这电话是来自何方。她愤恨地指着那部乳白色多功能电话对韩正阳大声说:“让他滚。”
看来一定是静雪那个无良的丈夫打来的,于是韩正阳连想都没想就拿起电话,只回了几个字:“静雪叫你滚”,然后就马上挂了。
可刚刚挂上那部电话,它就又马上响起了。“这大半夜的,也真够烦人的。”韩正阳也暗自骂道。可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去拿那部电话,静雪就疯了一样先跑了过去,一把就将那部电话扯断了线,再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于是电话铃声哑然而止。
又过了不知多久,不敢再过度刺激静雪的韩正阳才慢慢试探地问她道:“你累了吧,要不就赶紧休息吧?”然后就自顾自地打了个哈欠。他听说打哈欠是能传染给旁边人的,希望借此来让静雪过分激动的心情能够放松下来,好赶快抓紧时间休息,不然这个女人一定会大病一场的。
结果果然发现静雪那苍白的嘴唇微张了一下,看来是开始犯困了。但她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扭过头来看着韩正阳愧疚地说:“真不好意思让你误了飞机,我会赔偿你损失的。”
“嗨,你就别客气了,只要你能想开点,我回国才放心,否则我前脚走,你要是后脚有个三长两短,人家非怀疑是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那我身上就是张了八张嘴也说不清了,不是吗?”
“哪能呀?你可真会开玩笑。”静雪疲惫紧张的身心进一步放松了下来。
“那你手背上还疼么?我刚才发疯的时候让你笑话了吧?”静雪又不好意思地指指韩正阳刚才因为阻止她放火烧房而被咬的带着两排整齐牙印的红肿手背。
“没事的,你不说我都忘了,不过没想到你可真凶猛啊?打疫苗了吧你?”韩前半句是认真的,后半句就又变成调侃了,嘴角似笑非笑的。
静雪听着先是一愣,之后马上意识到他在调侃自己,就用手轻轻推了韩一下,假嗔道:“讨厌,真滑舌。可你也够坏的,刚才把人家一个女孩子给捆得动都动弹不了,想干嘛?”
“哈哈,放心,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非礼你,总不能把你的牙也捆上吧,到时不还是要吃亏?”
“你,你,你真是讨厌死了,没想到你这么会耍贫嘴。”静雪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之后抬起双眼久久地凝视着侧身而坐的韩正阳。
“你真是个好人。”静雪轻声说。
“谢谢你,你也是好人,好女人。”这是韩的心里话,有情有义、敢爱敢恨,眼里绝不揉半点沙子,这就是韩开始渐渐喜欢上静雪的地方,虽然她有点冲动,但好过很多为保奢华虚荣而忍气吞声还号称是为了孩子成长云云,为了等男人回心转意云云的女人。想想澳门赌王和台湾塑王的几房太太们的孤单和幽怨,想想香港李氏豪富与女影星的老迈风流,看看功夫明星、天皇巨星们的暗渡陈仓,就知道很多女人们除了有富贵逼人的豪华外表可以向人炫耀之外,其实更多的是一颗孤独和可怜的破碎之心。
韩就这样呆呆沉思着没有再多开口。而旁边的静雪则左手托腮,右手抚摸着刚才被韩正阳用丝绳捆缚的地方,回味着韩为救她而近乎粗暴的举态,过来一会儿喃喃对韩正阳说道:“我感觉你吧,兼有正义感和潜在的暴力倾向,你知道你更适合从事什么职业吗?”
“谁有暴力倾向啊?我那是为了救你,你才有暴力倾向呢,你刚才都要杀人放火了!”韩正阳对静雪的问题不感兴趣,而对她的偏见却很有意见,一点都不买账。
“你别生气,我只是说你平时斯斯文文很面善的样子,可一旦遇到事情却能挺身而出,在厂里教训那个流氓,刚才又奋力救我,你在关键时刻能该出手就出手,以暴抑暴,我是说你简直就像个大侠行了吧?”静雪怕韩正阳真生自己气,赶紧连哄带解释。
“这还差不多,别好心不得好报。”韩半真半假地余气渐平的样子。
“可这又不是古代,我也没有旷世神功,到哪里去找侠客的职业呢?”韩正阳这才又想起静雪问的问题。
“有哇”
“什么?”
“警察”
“什么?”
“警察,去做警察呀?”静雪瞪大眼睛望着韩正阳,仿佛是在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呸,亏你说的出来,让我去做‘条子’?你还不如让我去做保安、城管、二狗子呢?”韩正阳又开始忿忿不平了起来。
韩正阳的亲朋好友里面虽然没有一个做警察的,可当年他和一帮京东的小混混们一起玩的时候就都对警察有一种天生的反感,管他们叫“狗子”,稍微好听一点叫“挎子”,因为警察老是骑着个挎斗三轮摩托在街上巡逻,后来看港台警匪片多了就学着里面的叫法称之为“条子”,总之不是恭敬之词,觉得那些警察在老百姓面前总是耀武扬威很是可恨,又总是收好处、铲“单子”,谁来头大就听谁的,没有什么原则。后来长大工作了,有次他和一位朋友路过东郊金盏乡时发现那里有一大片的简陋破旧,用碎旧砖头临时搭建的低矮平房,那个朋友就用手指着那片贫民窟对韩正阳不屑地说:“看见没?这就是朝阳分局那帮警察的老窝,老婆孩子都在这里,看他们平时在我们面前人五人六的,脱了那身狗皮回家过得连狗都不如!”这就是韩正阳对警察生活的全部了解,感觉他们没什么尊严和地位,连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而现在静雪竟然说他是做警察的材料,不是明摆着嘲笑讥讽他么?
他于是没好气地对静雪说:“你可真会夸人,可我怎么听着你象是在骂我呀?我回国之后再怎么混也不至于沦落为警察吧?”
“谁说当中国的警察了?我讲的是当这里的警察,人家的待遇和福利可滋润了,比很多MBA毕业当经理的人挣得都多。”静雪看韩正阳气得象蛤蟆一样感觉他憨得可爱,就又去劝慰他。
“你就别开玩笑了,当警察怎么可能比当经理挣得多呢?再说要是真那么好谁会找一个外来移民干这美差呢?”韩正阳嘴里打着哈哈,心里根本不屑多想,“还是等我回国后找找朋友,看能不能给谁的公司帮个忙吧。”
“你真一定要回国么?”静雪不甘心似的,对韩已经板上钉钉的事还要确认。
“嗯―――”,韩正阳从鼻子里发出了漫长而肯定的答复。
“唉!”静雪也轻轻叹了口气,可想了想又说:“明天上午就是中国那边大年三十的晚上了,你就是一早出发也赶不回北京过除夕了,不如在这里吃完年夜饭再走行吗?算你帮人帮到底,也给我一个报答你救命之恩的机会,好么?”静雪用试图的口气问韩正阳。
韩看着静雪眉目之间又开始焕发了一些光彩,又怎么能忍心回绝呢?就欣然接受了。
“没问题,不过今晚早点休息吧,看你都多久没休息了?”韩催促道。
“遵命,韩大侠”,静雪暂时忘却了烦恼,学着《射雕》里黄蓉的语气回了句俏皮话。然后两人起身,向不同方向走去,但两人的目光还是恋恋不舍地纠结在一起。
“晚安,谢谢你正阳”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