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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从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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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从笔出-移然
第1章 翻手为云(1)
  2月10日多云
  真是让人心烦,没想到张大远眼皮子这么浅,为了省点儿小钱就偷工减料,给我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来!难道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汇达大厦这个工程吗?今天连老爸这个不看新闻的人都问起,可见这事儿的影响有多不好!真后悔当初将这个项目给了他,也怪自己耳朵软,听了几句好话就糊涂了。这一次事情闹大了,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个项目,更大的损失是口碑和信誉,可这个暴发户看不到这么远。连累我今天厚着脸皮去求人,还好有人可以帮我摆平,否则我真饶不了他。不过以后对这种人也要绕着走了,前次送给老婆的翡翠首饰,这回都得退给他,避免被他拉下水。要吸取教训,交友要谨慎……对清江市的百姓来说,每天最为忙碌的时间不是早晨,也不是中午,而是傍晚。这座南方小城没有大都市的繁华,所以也少了大都市的忙碌,在经历了一天悠闲的工作之后,到了黄昏时分才是最让人忙的时间。因为下午四五点《清江晚报》会准时上市,到下班的人手中,到下棋的人手中,到等着老婆准备晚饭的人手中,再由这些人将上面的消息传扬出去。
  在这个五月的下午,看晚报的人似乎都显得尤为兴奋,有些人说着,有些人骂着,有些人则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春来巷的老邻居们都坐在小区公园的石凳上,互相交流着自己的感受。
  六十多岁的老张皱着眉说:“不行啊,真不行!这些开发商只知道钱,不知道人命。什么都颠倒过来了!颠倒过来了!”
  边上有个小伙子笑着说:“张大爷,您这就不知道了吧,他们嘴上喊着为人民服务,其实是在为人民币服务,有钱能使磨推鬼啊!我觉着他们这么做也可以理解!”
  正说着,一个中年人扬起手中的报纸“啪”地打在年轻人的后脑勺,愤愤地说:“理解?!我让你理解!豆腐渣工程怎么理解?敢情这死在里头的不是你家亲戚,要是有你家人在里面,我看你怎么理解!”
  看着大家吵吵嚷嚷,一个戴眼镜的白发老头晃了晃手,慢悠悠地说:“这件事肯定不是这么简单,虽然报纸上说是开发商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但其中必然是有一条利益链的。以前政府把这个‘汇达’大厦宣传得那么厉害,说是清江市的新地标,现在里面出了问题,死了人,看他们怎么收场吧!”
  众人都说:“对!对!还是陈老有见地,一语中的啊!”这样的对话在清江市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一切都是因为《清江晚报》对于正在修建当中的汇达大厦的一篇报道。这座被誉为城市新标识的大厦还没有竣工,就因为施工事故导致五名工人死亡,专案组在调查过程之中发现,承建公司所使用建材均不达标,不仅偷工减料而且完全没有按照设计施工,导致大厦在建筑工程之中隐患重重。原本被大力宣传的形象工程被喊停,有些人岌岌可危,有些人掩嘴偷笑,大家都知道要有人因此遭殃了,只是不知道最终会是哪个倒霉蛋。
  在晚报办公室里,负责追踪这件事的记者宋蓝正和编辑部主任章安阳争论着。
  宋蓝脸颊通红,眼睛里是年轻人中常见的愤怒,那种因为不被理解,不愿屈服而导致的愤怒,她提高了声音问章安阳:“章主任,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肯定还有其他的猫腻,他张大远就是个小包工头,有什么本事搞这么大一出戏来?他背后肯定有黑手的,我们现在不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章安阳将手中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揉灭,轻声细语地安慰宋蓝:“小宋啊,你先别急。我知道你跟进这件事很久了,这几期的报道也引起了不错的反响,但你要知道报社对于新闻的安排是有侧重的,应该多报道一些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事嘛……”
  “喜闻乐见?”宋蓝打断了章安阳的话,冷笑了一声说:“谁家丢了猫谁家生了娃,这种事大家就喜闻乐见了?老百姓就喜欢看这种事?如果真是这样,这几天对‘汇达’事件的报道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对宋蓝这样的态度章安阳很不满意,他眉头拧了拧,看着还在冒烟的烟头,等宋蓝说完后凝重地说:“喜闻乐见的事情有很多,但绝对不包括这些让大家不安的消息!你天天报道哪儿死人了哪儿塌方了,谁会喜欢看?再说了,停止对这件事的报道是社里的意见,领导要从整体把握,你不能因为个人情绪就不顾大局嘛!”
  堂而皇之的论调让年轻的宋蓝无话可说,她抗拒地双手抱在胸前,却又无奈地叹口气。章安阳看她不再反驳自己,忙接着说:“这两天热线上有一个关于村官贪污的新闻线索,你不是最喜欢追这类新闻吗?不如你就去跟进这条线吧?”
  宋蓝气狠狠地说:“我做新闻不是追自己喜欢什么,而是凭着我新闻人的良心。”说着一甩手走了。
  章安阳看着宋蓝依旧气鼓鼓的背影,摇摇头低声说:“小姑娘,还是太年轻啊!跟我这么说话,要不是……”说了一半,章安阳忽然打住,笑了笑,喝了一口桌上因为和宋蓝争论而已经凉了的茶,又拿起手机拨了几个号,脸上带着谄媚的笑低声说:“您交代的事儿我都办好了……不会了,不会了……宋记者去跟进别的新闻了……您放心吧!”
  在汇达大厦爆出问题之后,清江市房地产规划局看似平静,每天的工作还是那么规律稳定地重复着,但大家的内心之中却都在翻江倒海。谁都知道名不见经传的张大远能够得到汇达这块儿大肥肉肯定是出了奇招的,但大家却没想到张大远会把它给玩儿翻了船。有人说:张大远真是没见过世面,贪钱也不在一时啊,这回好了,翻身都难了!有人说:张大远有能耐吃下这个项目,就有能耐摆平这件事,哪个工地不死人?哪个建筑是完全达标的呀?您看着吧,最后人家还是吃香喝辣。
  种种的猜测在规划局的大楼里不断流动着,但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猜测的始发地,每一个人都没有开口发表意见,却都在说别人曾经讲过的话,议论就好像空气之中流动的感冒病毒一样,无形无色,却让人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规划局副局长王为民的办公室里,他正在对妻子崔小雅发脾气。这个瘦瘦的男人虽然浑身书卷气,但却难掩他此时的怒火。
  王为民对崔小雅说:“你看看你那个好表妹,什么新闻不好写,偏偏要写这件事,这不是跟我们局对着干吗?”
  崔小雅拢了拢自己凌乱的头发,无奈地说:“小蓝还小呢,她不懂这些的。她也不是针对你,你这么生气干什么呀!”王为民把手中的文件一丢,说:“不是针对我?她现在针对的是整个规划局,我作为副局长,难道不是首当其冲吗?汇达这样的大项目,要牵扯到多少人啊?就算有她爹保她,也不能这么胡作非为啊!我看就是给惯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崔小雅赶紧说:“行了行了,我就是来拿个钥匙,看你又跟我发这么大顿火,我招你惹你了?你快把钥匙给我吧,我要回家了!”
  王为民从外套里掏出钥匙交给崔小雅,交代说:“今晚不要吃炸酱面了。”
  崔小雅一愣,说:“不是你爱吃吗?你还说我做的味道和你上学时候吃过的一样,怎么又不想吃了?”
  王为民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什么东西吃多了也不好吃,总之换一个吧!”
  一边答应着,一边把钥匙收拾到自己的包里,崔小雅对于丈夫这种不耐烦的手势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她也不介意。正好王为民的秘书丁春丽进来送文件,客气地问崔小雅想喝咖啡还是茶,崔小雅忙摆摆手,带上门就赶着回家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为民的笑脸似乎越来越少了,每次见到崔小雅都是拉着脸,似乎她欠他两毛钱似的。起初崔小雅觉得是工作压力太大,自从做了规划局的副局长,王为民整天忙里忙外,虽然是个二把手,局里的工作他却是一肩挑,所以崔小雅也只能尽量去理解他。可时间久了,她心里也难免有些委屈:凭什么她要受这些气呢?再说自己也是父母眼里的千金女啊!而且近几年姨父又升到了副市长的位置,她更有底气骄傲些做人。可崔小雅也知道,姨父对于王为民极为赏识,因此她每次的抱怨都被驳回,并被要求一定要做一个成功男人背后贤良的女人。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崔小雅也慢慢习惯了,她把注意力放在儿子身上,等到儿子出国了,她又把注意力投注在工作上,总之就是让自己不去想,这样反而比较轻松。
  回家之后,崔小雅打开冰箱开始准备晚饭。王为民是在北方一所名校读的大学,所以留下了一个爱吃炸酱面的习惯。为了满足他,崔小雅这个南方姑娘学会了炸酱面,并总在他不开心的时候做给他吃,一做就是二十年。也许生活就像这碗面,刚开始时觉得是人间美味,但吃得次数多了也就逐渐乏味了。看来还是要时常变换口味才好啊!
  崔小雅一边听着电视里的新闻,一边准备着晚饭,忽然听到门铃响。她心里嘀咕着:这时候会是谁来呢?从猫眼里一看,是一个穿着俗气的红大衣的陌生女人。她把门打开一条缝,警惕地问:“您找谁?”
  这个女人虽然穿着火热的红色,却一脸疲惫不堪的神色,她看到崔小雅开门,忙急切地说:“您是王局长的夫人吧?我叫李彩凤,我是来找王局长的?”
  看到这个俗艳又谄媚的女人,崔小雅心里有一些厌恶,皱着眉说:“你找他有事吗?他还没下班呢?工作上的事你应该去他单位找。”
  叫李彩凤的女人很急切地扒在门边上说:“嫂子,我找王局长不是工作上的事,是一点私事。”
  崔小雅的厌恶已经从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了,她鄙夷地问:“私事?你能有什么私事?”
  李彩凤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说不清楚,嘴里说着:“我……我……”两只手乱比划,急得直眨巴眼。崔小雅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说我就关门了。”
  李彩凤还是结巴,崔小雅已经“啪”地一声撞上门。这样的人她见多了,不管是开发商还是建筑商,或者是局里想走后门的人,总是会三不五时出现在她家门口,偷偷摸摸地来找王为民。崔小雅对这些事见惯不怪,但心里却总是厌恶的,她看不起那些来求丈夫的人,对于这些人的生活她也无法想象。虽然王为民总是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但她能离远一些就好了,这让崔小雅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品质高贵的人。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崔小雅已经准备好晚饭,自从儿子出国读书之后家里就剩下她和王为民,每次做好饭她总是习惯等王为民回来一起吃。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听见楼道有声音,而且是王为民在和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她忙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门口透过猫眼去看。
  原来是那个红衣服的俗气女人正一脸着急地向王为民说着什么。王为民一边应付着她,一边看楼道里有没有其他人。看来这个女人还真难缠,这么半天她居然一直在楼道等王为民下班。说了几句,王为民似乎也拿她没办法,又怕在楼道遇到闲人,便只好说:“你进来说吧。”李彩凤忙迭声说:“哎!好!好!”进了门,王为民似乎不知道怎么跟崔小雅解释这个女人的来路,他刚想张口,崔小雅就说:“她来半天了,我看见了。”王为民“哦”了一声,对李彩凤说:“到书房吧。”书房门在两个人身后轻轻关上了。对于王为民的工作,崔小雅一向不怎么关心,更何况又是这种令她反感的女人。所以,王为民要是跟客人有什么商谈,都会自觉地到书房去聊。可是这一次,崔小雅心里却禁不住有一些好奇,这个女人能有什么事呢?
  从那扇关得不是很严的门里,断断续续地飘出李彩凤的声音,她的嗓门实在不小,有着这种俗艳女人所特有的冲击力,而王为民就好像根本不在房间一样,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崔小雅听到李彩凤说“您一定要救他”,还有“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们对不住您”等等,以及带着哭腔的“我没法活了”。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崔小雅又一次把菜端到厨房,想要再用微波炉热一下,王为民才打开书房和李彩凤走了出来。
  和进去的时候满脸带笑不同,李彩凤的脸上全是泪痕,纹过的黑色眼线配合红红的眼眶显得更加醒目。王为民低声说:“你先回去吧,我会想办法的。”李彩凤便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王哥,我就靠你了,真的谢谢你了。”说完,又带泪朝崔小雅谄媚地笑着点点头,说:“嫂子,我走了啊!您别送了,快吃饭吧,吃饭吧!”
  崔小雅因为气极反而忍不住想笑,等门一关,便对王为民说:“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妹妹的呀?”
  王为民一愣,问:“妹妹?什么妹妹?”崔小雅笑着说:“她都叫你哥了,还不是妹妹?顺带我还做了一回嫂子。”王为民听了,也忍不住笑了笑,说:“她是张大远的老婆,为了汇达大厦的事儿过来找我,这都已经不是头一回了,真让人烦。”崔小雅问:“汇达大厦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们局还要负责工程质量监督吗?”王为民淡淡地笑着,端起碗开始吃饭,却不再回答崔小雅的问题。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吃过晚饭,王为民说:“我爸今天打电话说是妈妈感冒了,待会儿咱们过去看看。”
  崔小雅一边洗碗一边答应着:“行,要不要买点营养品什么的?”王为民说:“不用了,就把上次别人送的蜂王浆带过去吧。”崔小雅听了,又唠叨说:“这些人整天送这些东西,家里都没地方堆了。
第2章 翻手为云(2)
  在父母的眼里,崔小雅算得上是一个贤惠的媳妇,看到婆婆在忙,便很快挽起袖子下厨房帮忙洗碗。王为民的父亲王永清曾经是小学老师,和妻子两个人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老来沾儿子的光,才可以住进现在的宅子。每当别人说“王老师教育得法,儿子成才”的时候,王永清总是笑眯眯,眼神流露出无限的骄傲。可是回到家里,他却秉持着一个老教师特有的严谨,从来都不夸赞自己的儿子。对王为民,他说得最多的是:官场险恶,要谨言慎行。这一句话从王为民大学毕业进入机关时就开始说了,到他后来平步青云做到了局级干部,王永清还是在说。起初,这句话让王为民紧张过,绷紧了神经过每一天,小心应对每个人。但现在,听到父亲再这么说,他只会点点头,带着一点不耐烦说:“我知道了。”和父亲聊了聊最近的身体状况,说了说儿子在国外的境况,王为民就急着想回去了。可是王永清却拉住他问:“最近汇达大厦的事儿,你知道吗?”王为民点点头,说:“知道啊,最近晚报都写了,好像是宋蓝做的报道。”王永清说:“是啊。最近春来巷的老邻居过来看我,还问这件事是不是和你们局有关系。我虽然嘴上说:这个就是地产商自己没做好事儿,肯定和你们没关系。可是,又老觉得不安。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又是形象工程,又是人命案件,要是跟你们局有关系,你可一定要谨慎处理。”王为民扶了扶眼镜,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知道,没多大事儿,您放心吧。”说完就拉开书房门,不等王永清说那句千年不变的“谨言慎行”就急匆匆对还在厨房的崔小雅说:“你走不走?待会儿要晚了!”崔小雅匆忙洗手,告别公婆,追随着王为民的脚步回家。一路上看着王为民沉默不语,她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惹得丈夫不高兴,只好自己默默地整理着车里的纸巾盒。
  在规划局每周一次的例行会议上,“汇达大厦”事件成为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作为会议主持者,王为民很谨慎地说:“新闻媒体曝光了汇达大厦事故之后,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不过我相信我们规划局一向都是秉公办事,在这件事上应该不会有多少的瓜葛,所以大家不要谣传,更不要偏信。应该继续保持稳定的工作气氛,避免让我们局的形象在这次事件中受损,这也是局里每一个人的职责所在。”
  大家都默默地听王为民讲完话,会议和往常一样安静地结束,而老局长张江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去。王为民知道,张江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所以他很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处理好手头的文件之后,便匆匆赶到张江的办公室敲门。
  正在读报的张江从眼镜后面看了看王为民,笑着说:“为民啊,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王为民忙说:“那里的话,您为咱们局辛苦那么久,现在身体不适,我们本就应该多分担一些工作。都是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张江把报纸慢慢叠起来,示意王为民坐到自己身边的沙发,一边端起桌上的茶杯,一边问王为民:“我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都没什么事吧?”
  王为民笑着说:“没什么事儿。虽然您不在局里,可是大家都还是按照您之前的教导,兢兢业业地做事,谁也不敢偷懒。都说:张局长虽然不在局里办公,可余威还在,气场还在,就像您在身后督促我们一样!”
  一番话,让张江脸上的皱纹都笑得成一团,他伸手理了理自己花白的头发,说:“什么余威啊?我老了,马上就什么‘威’都没有了。汪科长那帮人,现在倒是挺愿意听我的,但等我退了,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为民忙说:“怎么会呢?我们都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不管任何时候,张局长的位置在大家的心里都不会改变。”
  可是张江却淡然地一笑,说:“为民啊,对这些虚名,我是看得很开的。你也不用安慰我,更无须说这些。长江后浪推前浪,谁都有属于自己的时代,但每一个时代都有结束的时候。我们身居官位的人,更应该摆正自己的心态,接受这个事实。”
  王为民点点头,凝重地说:“您说的对,但一般人哪儿有您这个胸怀呢?”张江笑笑,忽然神色一变问道:“张大远这个人,你听说过吗?”王为民也马上端正了自己的神色,皱眉想了想,说:“对这个人了解不多,但最近汇达大厦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清江晚报》一直在追踪报道,他倒变成一个热点人物了。”
  其实,正在休养身体的张江忽然出现局例会中,王为民就知道肯定和“汇达事件”有关。当张江问起张大远其人时,如果自己断然否认不知道,就显得过于掩饰了。此时的张大远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是一个热点人物,虽然名出得不怎么讨好,但总归是大家都知道的名字。尤其自己作为规划局的领导,相关新闻事件中的热点人物,怎么会不留意呢?但若表现得太过熟稔,难免又会引起张江的猜疑,认为他和张大远此前便认识,进而联想到这件事之中是否有他王为民的份儿。所以,稍微回想,再表示自己知道此人,但并不熟识,就是王为民最好的答案。
  张江听了王为民的回答,默默地点点头,说:“汇达大厦是市里确立的形象工程,本来应该是我们清江市的骄傲,能够承建这样的一个大工程,对于地产商来说也算是功德一件。可是现在很多人只看到利益,居然在这样的工程偷工减料,现在还闹出人命。张大远这次不仅自己逃不脱,恐怕还要连累到不少人。”
  王为民说:“您说的对,最近局里为了这件事也都有一些风传的谣言。所以我在会议上特别提了一下,希望大家可以安稳情绪,不要受此事影响。”
  张江说:“内部人议论纷纷,倒不是什么大事。可关键是新闻媒体和舆论,他们的议论就要伤及我们的社会形象。现在有很多人质疑汇达大厦用地的问题,认为规划局在这块儿地面上有疏忽,甚至有人觉得张大远之所以能够有机会做这些事,都是我们的失职。我想听听你怎么看待这些说法。”
  这个问题抛出来,王为民心里不由得一惊。他原以为张江这个老头子住在家里休养身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就算他会了解一些时事,也会止于一些现象而已。谁料他居然质疑张大远事件之中规划局所起的作用,按照张江轻易不会开口说话的特点,他既然问起,就说明已经有风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近两年来,张江身体不好,自己也似乎已经做好了退居二线的准备,只求在任内可以万事平安,所以很多日常的工作都交给了副局长王为民。虽然偶尔会出现在会议上听取报告,但张江已经基本不过问任何事了。此次专程问起张大远的事,王为民不能不紧张,父亲王永清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谨言慎行!
  王为民扶了扶眼镜,脑中虽然如同风过竹林纷乱一片,但脸上却还保持着微笑。面对张江询问的眼神,他说:“汇达大厦的用地审批,是经过了层层把关的。不管是市政府还是我们规划局,每一个环节都可以禁得起考察推敲。对这一点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是现在事情曝出来之后,百姓们都这么猜测,也是情有可原的。很多人其实不明就里,总是会通过臆想来判断,规划局和汇达大厦多少有点关系,所以他们就将全部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了。人们常说:真金不怕火炼,所以我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任他们去说,相信事情的真相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
  听王为民慷慨陈词,张江端起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忽然莞尔一笑,说:“可你要知道‘无风不起浪’啊,难道你不怕真的有人暗中作祟吗?”
  王为民朗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当然不怕。”张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眼前的地板,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王为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刚才一席话到底在张江的心里引起了什么反应。过了短短的十秒,却如同沉默了漫长的一个小时一样。张江忽然说:“为民啊,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就是你这种临危不乱的气度!”说完,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从张江的办公室出来,王为民不由得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凉,估计是刚才太紧张,居然出汗了。
  “瞧你这么点出息!”王为民在心里对自己说。回到办公室坐定,王为民翻看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却无心审阅。靠在椅子上喝着茶,他的脑海中又将刚才和张江的对话像电影一样过了一遍。他知道张江是赏识自己的,能提拔自己做副局长足以证明自己在张江的眼中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后备力量。等张江退了之后,自己便是局长位置最有力的竞争人选,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也是因为张江的提携。对此,王为民深怀感恩之心,他跟张江,算是站对了队伍。可是他也很明白,现在的张江只求平安,如果自己让他在退休前沾染到任何的事,都会引起他的反感。在任何的世道之中,都有人心冷暖,官场上表现得更为明显,失去张江的欢心,意味着自己的将来会一片黯淡,所以王为民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走好这最后一步。
  正凝神思索,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王为民抬头一看,是秘书丁春丽送文件进来。看四下无人,丁春丽似乎笑得也特别轻松,把文件往桌上一丢,亲昵地说:“王哥,昨天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王为民皱皱眉说:“这是在办公室,别这么叫我。”丁春丽却娇笑着说:“怕什么,这里又没人。你昨天做什么去了?电话也关机。”
  王为民说:“昨天去看了一下我父母,手机没开。”丁春丽冷哼一声说:“是不是和你夫人一起去的呀?你不是两个电话嘛,为什么都要关机啊?”王为民说:“你两个都打了?我不是让你平时没事别打我那个工作电话嘛?”
  丁春丽笑着推了他一把,说:“着什么急呀你,我没打你的工作电话,只打了我们之间的联络号,看把你吓得!”
  王为民这才缓和下来,拉着丁春丽的手说:“我没着急啊,昨天确实是去看我爸妈了,所以手机都没带。”
  丁春丽抽出自己的手,哀怨地说:“看你刚才的样儿,还说自己没急。唉,人家都说人走茶凉,我这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丁春丽忙端正神色,一脸的娇嗔瞬间消失于无形,端起桌上的茶杯大声说:“这茶凉了,我给您换一杯。”
  进来的是李长荣,他语气急迫地向王为民说:“王局长,刚才有个晚报记者打电话过来,说要来我们局采访。”
  王为民神态悠闲地翻了翻文件,问:“采访什么?”李长荣说:“就是关于汇达大厦的事儿,她说想问问您对此事的看法。”王为民丢下文件说:“我能有什么想法?这些记者真奇怪。”李长荣说:“是啊,我也是这么回的,不过她说她现在已经在我们局门口了,并且知道张局长今天在办公室,指明要采访他。”
  王为民这才问:“这个记者叫什么名字?”李长荣说:“她叫宋蓝。”
  王为民点点头,“哦”了一声。难怪这个记者会这么厉害,原来是宋蓝。在王为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股冲劲。那时候的王为民还在和崔小雅谈恋爱,而宋蓝则是崔小雅姨父的独生女儿。那会儿宋蓝的父亲宋知贤还没有做副市长,可宋蓝已经成了没人能挡得住的“小疯子”。大家都说:凡是她认准的事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越是拦她,她冲得越猛。而现在,供职于《清江晚报》的宋蓝更是无人可挡了。王为民知道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真让她去采访张江,说不定还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倒不如自己来接待一下这个脾气火爆的表妹。他对李长荣说:“那你带她去会客室,就说我们局长接受她的采访。”
  李长荣愣了一下,说:“可是,张局长……”王为民挥挥手说:“去吧,没事!”看着李长荣匆忙离去,王为民很快把丁春丽叫进来,告诉她:“你去看看张局长走了没有,要是没走,就打电话给他家里,说张局长似乎有些不舒服,让他们催他回去。”
  丁春丽点点头,说:“我这就去看,不过我刚才看见谭天成刚从张局长屋里出来。”
  王为民一听,愤愤地说:“这个老张,居然不信我,找谭天成这种人谈话有什么用啊!你别管了,快去办事吧。”
  交代好手头的工作,王为民喝了一口热茶,让自己显得更加舒适从容,坦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着步子朝会客室走去。
  规划局的职员们经常会见到王为民这么走过办公室,他斯文的脸上挂着从容而和蔼的微笑,与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打着招呼。瘦瘦的手臂热情地拍在每个下属的肩膀上,让大家觉得受到领导青睐而倍受鼓舞。这种亲民的形象让王为民拥有很高的人气,再加上他写得一手好字,更俘获了不少的人尊崇。大家都说:王副局长的气质才华,都算的上是个标准的文人了。对于这个评价,王为民本人也非常受用。
  穿过树荫浓密的小院,在隔壁楼里便是布置得非常简洁的会客室,宋蓝坐在里面正翻阅着自己的笔记本,这里面记录了她追踪“汇达事件”过程中积累的各种线索,以及待会儿想向张江提出的各种问题。今天上午,她给张江家里打了个电话,以父亲的名义对张局长的身体状况表示慰问,保姆告诉她:局长今天去局里开会了。所以宋蓝便立刻驱车赶到规划局。
第3章 翻手为云(3)
  原本计划要直接闯到张江的办公室,但宋蓝也担心自己太过鲁莽,引起张江的反感。对方毕竟是个局级干部,虽然和自己的父亲有深交,可还是要秉公做事。所以她打电话去表达了采访意愿,在李长荣百般推辞之后才得到这个机会。宋蓝摩拳擦掌,想着等张江来了一定要好好询问一番,希望可以将自己的疑惑进一步证实。
  门被推开了,宋蓝忙热切地抬头,“张局长”还没有喊出口,她便愣住了。来的不是张江,却是王为民。只见他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热情地向宋蓝打着招呼,让措手不及的宋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居然说:“姐夫,怎么是你啊?”
  “姐夫?”王为民大笑着说,“你这个妹妹,跑这里来肯定不是为了看姐夫的吧?别忘了,我不仅是你的姐夫,还是规划局的二把手呢!你不是要采访局长吗?我就是啊!”说着,还热情地让人给宋蓝端杯水。
  宋蓝有些不乐意地说:“我知道您是局长,可是我今天是来……”“来找张局长的是不是?我知道,我知道!”王为民打断宋蓝的话,“可是你也知道,张局长最近身体不好,工作又多,所以不能再分神接受别人的打扰了。所以,我就代他走一趟,反正你想知道的事,我肯定都能回答你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宋蓝只好坐下来。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王为民满脸是笑地打量着宋蓝,等她提问。可宋蓝却因为王为民的忽然出现,有点乱了阵脚。对于这个姐夫,她的了解其实不多,只是父亲比较赏识他,总是说起而已。从父亲的嘴里,她知道王为民算得上是年轻有为,最重要是老成持重,做事从来不会冒失。另外,文字修养很不错,从做科员时便写得一手好报告,所以老局长张江对他很重视。而今天,宋蓝一心想着可以和张江畅谈,忽然杀出的王为民让她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了。
  看宋蓝半天都没动静,王为民知道这个姑娘还是年轻,自己的出现打乱了她的准备。他笑一笑,说:“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跟你言之不尽。”
  宋蓝只好硬着头皮,直奔主题地说:“您知道最近汇达大厦事件吗?”王为民点点头,说:“知道啊,这事儿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是全城热点。”宋蓝说:“那你一定也知道张大远吧?”
  “对,看了新闻后就知道了。”“张大远的实力其实并不怎么样,根据我的调查,此前他所做的都是一些小工程而已。可是他却突然接到了汇达大厦这样的工程,能力和经验都不足以调度这个工程,所以才导致了这么严重的事故。”
  “哦……是这样啊!”王为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市政府以后在招标的过程中一定要更严格地筛查才可以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啊。”
  “对,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张大远可以通过审查,拿到这个工程呢?”王为民笑着说:“小蓝啊,你这个问题确实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了。一个工程招标,不止规划局参与了这个事件,还有市府其他几个机构共同执行。我们每个部门能做的,其实不过是一两个环节而已。像用地规划审批之类的事务,我可以全盘告诉你。但你要问我这个,我却无能为力了。”
  宋蓝对王为民的回答很不满意,但又无计可施,只好又问:“那张大远的审批流程都是合格的吗?”
  “当然!”王为民肯定地说,“我们每个流程都有严格把关,对于每一个投标者都会认真审查。谁会明知道有问题,还放过他呢?这不是给自己找坑跳吗?”
  王为民的反问让宋蓝的采访陷入了僵局,她又一次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想理清楚自己刚才的思路。而王为民却说:“小蓝,现在出了事大家都很生气,但是我们也不能就此断定这件事一定有猫腻存在。这样的猜测对于经手这件事的很多人,都是一种伤害啊!当前舆论对于政府形象极为不利,你这样的采访已经将我们都假想为犯罪嫌疑人了,你不觉得吗?”
  “我……我没有啊!”在王为民的步步紧逼之下,宋蓝忙开始为自己辩解。
  王为民笑着说:“我知道,你当然不是想要这么做的。但目前的舆论导向,却已经有了这种假想了。作为一名记者,我想你也希望可以揭露真相,而不是被假相蒙蔽。其实,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最大的症结并不在于我们。”
  宋蓝一听,精神随之一振,忙问:“那是哪儿?”王为民说:“既然是工程问题,我还是建议你从工程问题下手。像我们招标审批的每一个环节,都有专门的部门和人员来监督;而工程环节,却全靠建筑商自己来掌控,所以他们更容易出现问题。”
  宋蓝说:“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是吗?”王为民笑一笑,喝了一口茶,说:“其实,我所知道的很有限。你也明白这个社会是利益主导,我们作为职能部门只能力求做到自清就足够了,很多的东西就算明白也不能做什么。”
  宋蓝忙追问:“据我调查,和张大远有利益纠葛的人很多,可是你所指的是哪一个呢?”
  王为民神秘地说:“我只能告诉你,有一个姓周的家伙,值得关注。”宋蓝想了想,说:“姓周的?在汇达大厦的工程里,似乎并没有一个姓周的呀?”
  王为民说:“所以我说你们新闻媒体不能光盯着我们政府部门,把我们弄得跟假想敌似的,反而让真正的大鱼给溜掉了。”
  宋蓝在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周”字,用力划了一个圈,表示这是需要重点关注的信息。然后对王为民说:“那你能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角色吗?”
  王为民又一次笑了,说:“小蓝啊,你就别为难姐夫我了,我能说的只有这些。要知道,我可不是你们的爆料人,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四处乱撞却离真相越来越远而已。”
  见王为民这么说,宋蓝也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原来自己调查这么久,却一直未能了解到事情真正的主谋。这个周姓神秘人居然是她前所未闻的,这让宋蓝多少有点诧异,她想尽快地弥补这一条信息的欠缺,也听出王为民的意思,便收拾好东西,笑着对王为民说:“那我们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吧,非常感谢姐夫……王局长接受我的采访,并给我提供了这么重要的线索。”王为民放下茶杯,与宋蓝握了握手,说:“别这么客气,能帮到你的,我当然会全力以赴,谁让我是你姐夫呢!”宋蓝调皮地眨眨眼,说:“咦,刚才是谁说不仅是姐夫还是局长的?”王为民哈哈大笑,亲切地说:“有时间来家里吃饭吧,你姐总是提到你,说你太忙很久没见了。”宋蓝点点头,王为民招呼秘书送宋蓝出去,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退下去。他知道这个姑娘虽然是冲劲十足,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调教。就好像洪水一样,从山顶直泻而下,如果有人想要阻挡它,只会让水的冲力越来越大;而如果可以顺着水势来引导它,它也会变得温顺起来。
  回到办公室的王为民,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他紧皱着眉头,手里把玩着茶壶盖。丁春丽告诉他:张江已经回去了。可是她却不知道张江和谭天成聊了些什么,这让王为民感到有些恼火。
  对于局里的人事划分,王为民的心里非常清楚:能与自己抗衡的人并不多。早在他还只是个文员的时候,便紧跟着张江的步伐,为他撰写报告、文件,为他处理各种棘手的小事,因此深得张江的信任。靠着笔杆子一路爬上来的王为民,非常自豪地认为自己是真本事,而不是某些人只靠溜须拍马来获得领导的欢心。譬如谭天成就是王为民非常看不起的那种人,对于上司他总是笑脸相迎,笑容能挤得出蜜来,穷尽了谄媚之色。而对于下属他则是一副冬寒长脸,似乎谁都和他有过节似的。曾经有一回,王为民亲眼目睹了谭天成在楼梯转角分别遇到张江和汪洋的态度。汪洋向他笑着打招呼时,谭天成拧着眉,似乎在考虑什么国家大事,正眼都没看汪洋,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就走了。可是一到转角他的脸上却忽然开出花儿来了,王为民正在疑惑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他洋溢着夏日热浪的声音喊道:“呦,张局长,您怎么自己去打水啊?让我来让我来!”王为民忍不住都笑出来了,也从此在心里更看不起谭天成这个人。
  狼有狼道,蛇有蛇道,每个人虽然采取的策略不同,但终究都是为了达到相同的目的。王为民凭自己一步步向前,而谭天成也没有落后多少,现如今也是副局长,是自己的有力竞争者。
  这一次“汇达事件”所产生的影响让张江都坐不住,其实在王为民的预料之中。他很清楚张江的想法,只要能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好。万一出点岔子,在他退休之前成了不愉快的事,势必会引起张江的不满。现在事已至此,王为民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将这件事好好处理,让张江不至于为此烦恼。
  想到这些,王为民的眉头又拧到了一起,他原本不想扯进张大远的关系网,但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官场之中的人,总是环环相扣,张大远找到了可以牵扯自己的人进来,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成为他的人脉。对于这些没有多少见识的暴发户,王为民虽然很抗拒,却也只能帮他把事情摆平了。他想起深夜来访的李彩凤,张大远找这么个老婆,还真是般配啊!而现在,李彩凤所说的话,又都跳了出来,一阵一阵在他耳边回响。
  王为民匆匆收拾好文件,锁进抽屉里,对外间的丁春丽说:“我出去办点事,有谁找我就留下电话吧。”
  丁春丽看他匆忙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忙说:“好的。”在王为民的车里,他拿出一个翠绿的翡翠貔貅来,这件宝物价值不菲。当初他和崔小雅去云南玩的时候,发现在当地盛行一种赌石的游戏。从山上挖下来,或者从边境对面缅甸那里运过来的石头,很多都蕴藏着翡翠。人们低价将这些石头买下来,找工匠锯开,如果里面是翡翠,石头的价值就百倍翻升。这个游戏太过刺激,引得很多人都在那里流连忘返,盛传有人曾经三千块钱买到一块儿其貌不扬的石头,锯开之后居然是上等的冰种翡翠。不过几个小时,三千块就变成了三百万。这些故事让每一个人的神经都剧烈地跳动着。
  王为民本无意这些投机行为,但崔小雅喜欢翡翠,所以非要拉他去看看。两个人在赌石市场上选定了一块儿两千块钱的石头,想要试试运气。锯开一看,它居然是“表里如一”,只是一块儿普通石头。崔小雅感到非常颓丧,而王为民却笑着说:“这本身就是赌博行为,你何必那么在意呢!”
  正当两个人边走边聊时,张大远却忽然跑了出来,做出一副他乡遇故交的惊喜表情,大喊着:“王哥,您二位也来玩儿了!真巧!”
  不由分说,他便拉着王为民和崔小雅,做起了导游。出门散心的王为民不想碰到和工作有关的任何人,而张大远不可遏止的热情却让他无法拒绝。转到一个石头摊位时,张大远便指着一块儿石头说:“这块儿里头肯定有翡翠!”
  崔小雅说:“你可别糊弄我们了,我刚才两千块买的石头,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块儿看着更普通,怎么会有翡翠呢!”
  张大远挺着大肚子哈哈笑着说:“嫂子,这你就不知道了。赌石看的是运气,外头看着好的,里头不一定好;看着挺丑的石头吧,它还偏偏是个宝。你要不信,我今天就把这颗石头买下来,送你看看怎么样?”
  王为民一听,忙阻止说:“不行不行,好端端送什么石头。”张大远笑着说:“没事儿,这石头肯定也不贵,就当咱哥们之间的交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啊。”说着,便向店家问价,得知只需要一千块钱,他又拍拍肚皮说:“您看,不贵吧?一千块钱,我就是跟嫂子打个赌而已!”
  崔小雅的好奇心也被挑拨起来,便热切地看着王为民的脸色,他不好拂了妻子的热情,看看石头确实不贵,便点头同意了。谁料这块儿不起眼的石头,拿到鉴定师那里锯开一看,里面还真是上等的翡翠。鉴定师连连赞叹,王为民目瞪口呆。
  对于这个结果,张大远也显得非常诧异,忙说是“托王哥的福”。可是当王为民要将石头还给他时,他却死活不肯,非说是“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再拿回来。”那块儿翡翠估价十来万的时候,王为民忽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后来,翡翠被分别制作成了几个吊坠和戒指,崔小雅分送给了自己的亲戚姐妹们。而张大远却建议说貔貅是招财的好东西,让雕一个给王哥带着。对这种商人们喜欢的招财神物,王为民本身就没多大兴趣,更何况他知道貔貅是招偏财,所以也不太想要。而崔小雅却笑着说:“我们家老王是需要这么个东西,看他那双鞋都穿多少年了!回头招了财给你换一双名牌!”最后,还真雕了个小貔貅给他。
  此刻,王为民坐在车里看着被他放进杂物堆里的翡翠貔貅,不由得有些发愣。这个小玩意儿还真是招财啊,似乎自从有了它之后自己的财源确实不错。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貔貅招来的,还是张大远给招来的。
  在张大远插手“汇达大厦”招标之前,王为民就经常预感到他会出事。这个人文化程度不高,包工头出身,虽然做事灵活,头脑不一般,但毕竟见识不够长远,总是喜欢追逐当前利益。经过这么多年摸爬滚打,张大远已经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和人脉。汇达招标时虽然王为民曾经为他助力,但他也明白:
  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够搞定这么大的工程呢?此时的王为民更明白:只靠自己,压不住“汇达事件”,他需要得到援助。而他也非常肯定自己一定能够得到帮助,因为不愿意看到张大远倒下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想着这些,他的车一直朝市府方向开了过去。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热议之后,“汇达事件”终于有了新的进展,《清江晚报》再次刊登重磅新闻,揭示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正是和张大远一起承担工程的周金来,在为汇达大厦所购置的所有材料和工程过程中,他谋取了巨额的利益,采用的都是劣质材料。为了牟利而将一座城市标志性建筑当做儿戏,将人命当做儿戏,这样的人当然要遭受到大家的讨伐。张大远从拘押之中很快被释放,虽然他也是同犯,可因不知情而在这件事情中承担了较小的责任,最后以罚款了事。
第4章 成功男人有隐情(1)
  3月12日大雨
  人家都说,对于一个成功的男人来说,他有权力占据更多的社会资源,金钱、权力和女人。我算是一个成功男人吗?相对来说也算,所以,我也相对有权力占有这些资源吧。我知道盯着温翠翠的人可不少,不过这帮人都是酒囊饭袋,没法和我比,不然温翠翠也不会独独钟情于我了。不过,想要留住这些女人的心,也要费些心思,我得把自己变成一块儿磁铁,磁场够强,她们才能被吸得住。因为张大远搞的烂事儿,老局长对我似乎有点不满,他肯定是怀疑这事我也有份儿,不过还好我应对得不错,暂时打消了他的疑虑。这条线可是万万不能断的,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怎么管事儿了,但能否坐到局长的位子,张江可是一个关键人物,我一定要笼络住他。
  每次王为民回家超过12点的时候,崔小雅就会特别烦躁,有时候她选择视而不见,有时候她选择摔东西发泄。可是无论那一种方式,王为民似乎都丝毫感受不到崔小雅的情绪变化,他总是默默地洗漱一番,然后倒头就睡。
  看着身边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崔小雅的心里很矛盾。对于已界中年的男女来说,爱是一个很虚无的东西,她不懂自己的心中对王为民还有多少爱,更不明白王为民的心里自己是什么样的位置。可有一点崔小雅很清楚:自己得陪伴这个已经令人有些许生厌的男人,直到终老。
  曾经的崔小雅,也是一个心怀爱情梦的女人。那个年代琼瑶的爱情电影让很多年轻人都有不切实际而且特别单纯的爱情梦,他们都期待追求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爱。而直到崔小雅认识了王为民,这个看上去斯文又踏实的年轻人深得姨父宋知贤的喜爱,而身居高位的姨父又对崔小雅的父母有着绝对的影响。因此,在姨父的撮合下,两个人很快就相恋并结婚了。羞涩而激情的岁月匆匆而去,更多的日子是两个人相濡以沫所需要的默契。儿子王伦的出生几乎可以算是崔小雅与王为民爱情生活的转折点。从那时起,王为民的眼里只有工作,崔小雅将其视为男人的责任感,而自己也只好将全部的精力的投注在儿子身上。可是现在,王伦已经长大,并出国读书去了,家里又重新回归到只有她和丈夫的状态,崔小雅才忽然觉得孤独。
  每天和王为民朝夕相对,为什么还像没有见到他似的呢?崔小雅问自己,并努力回想自己是否曾经问过王为民这个问题。
  正思虑间,崔小雅被忽然响起的门铃声给吓了一跳。不知道谁会这么深更半夜敲别人家的门,崔小雅看看熟睡的王为民,披上睡衣赶紧跑到门口,扒着猫眼朝外看。
  又是那个女人。王彩凤几次出现虽然都有夜色的掩映,但崔小雅对她印象深刻,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定保安,一次又一次半夜出现在小区里。崔小雅不由得又开始抱怨王为民不肯换房子,这个老旧的单位小区,除了门口的保安之外就再无屏障,来人直接可以冲到门口,这样的事发生不是一次两次了,让崔小雅格外心烦,总觉得自己是毫无保护地袒露在别人的面前。
  王彩凤按了门铃,警惕地左右张望着,显得极其鬼祟。她侧耳听到屋里有人在走动,又停了一会儿,这个泼辣的女人知道主人肯定在家,而且此刻正透过猫眼观察自己。于是她拉了拉衣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一些。没一会儿,门开了一条小缝,王为民老婆不耐烦的脸出现在门口,压低了声音呵斥说:“你这人想干嘛?怎么又来了?”
  王彩凤迅速地上前一把先抓住了门板,让自己的手夹在门缝里,这样对方就不敢轻易撞上门了。她一边掌控先机,一边谄媚地笑着说:“大姐,是我,我是彩凤啊!”
  崔小雅丝毫没发现王彩凤已经把手伸进门里,只是对她这种过分的亲昵感到非常不舒服,她皱着眉问:“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王彩凤又左右看看,意即自己是一个非常小心的人,然后也压低了声音说:“我来看看咱大哥!”
  这个女人,似乎和谁都非常亲昵,张嘴便是大哥大姐,崔小雅对此更为反感,这和她一向自命清高的个性相差太远。所以她想都没想便说:“他不在家!”说完想关门,才发现王彩凤粗短的手指已经紧紧抓着门沿,自己要是贸然关门,势必夹断这个令人生厌的女人的手指。
  而王彩凤对崔小雅粗暴的态度丝毫不介意,她依旧满脸是笑地说:“大姐,你快别逗我了,我知道大哥在家,我跟着他的车回来的!”
  “谁在逗你……”崔小雅刚要呵斥她,又听王彩凤说是跟着王为民回来,她顿时就失去了反驳的力道。在这个被她看不起的女人面前,崔小雅除了骄傲之外,似乎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
  王彩凤在崔小雅迟疑的瞬间更用力地朝门缝靠近了一些,说话的口气似乎都能喷到崔小雅的脸上:“大姐,你让我见见大哥吧!我没别的事,我就是为了感谢他!真的!”
  或许是被王彩凤真诚的语言打动,或许是被她冲人的口气给吓退。崔小雅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而王彩凤便顺势而上,直接进了王为民家的大门。
  在自己身后迅速地关上门,王彩凤还是满脸堆笑地对崔小雅说:“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崔小雅无奈地皱眉瞪了她一眼,边朝卧室走去边丢下一句:“你在这儿等会儿。”她还真担心王彩凤会直接冲进卧室去。
  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王为民,听到崔小雅走进卧室,便坐起来带上眼镜问:“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崔小雅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说:“还能什么事?找你的,上次那个女的。”
  还处于莫名其妙中的王为民在地上踢来踢去地边找拖鞋边问:“到底是谁啊?”
  “张大远的老婆!”崔小雅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外套扔在床上。她面对王彩凤时燃起的火气,似乎因为王为民的两个问题而顿时发生了核变,在她胸口无限度地膨胀起来。
  王为民披上外套,从卧室走出来,王彩凤满脸是笑地急忙迎过来,嘴里还喊着:“哎呀,大哥,王大哥!”
  王为民立即伸手阻止了她朝自己扑过来的趋势,指着沙发说:“坐!坐!坐下说!”
  王彩凤讪讪地在沙发一角坐下,说:“大哥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搅您和大姐,我本来想白天来的,可我不敢啊!我怕别人看到,对大哥你影响不好,我……”
  王为民打断她的喋喋不休,问:“你怎么进来的?”王彩凤知道王为民是问自己:怎么进的小区,她有些得意地说:“这个容易,小区保安有一个是我老乡,我在他值班的时候过来,他就放我进来了。”王为民的眉头皱了皱,他想起崔小雅几次要求搬家,但是为了避免太高调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还是坚持住在这个老小区里。这里的保安措施看来确实不怎么样,连门口的保安都被人收买了。他朝卧室看看,崔小雅的怒气似乎还在从卧室往外冒。“你有什么事?”王为民问。
  “我是感谢您的!”王彩凤笑着说,“我家老张今天回来了,警察说有事还会找他,可好歹是回家了。我们都知道,这是大哥您救了他,不然这下半辈子他就要在牢房里度过了。”
  “什么?我救了他?”王为民嘴角有了一丝笑,“我没有救他,这事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你们搞错了。”
  “怎么会呢?”王彩凤诧异地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都明白大哥,真的!老张跟我交代了很多回了,说让一定谢谢大哥您啊!”
  王为民对王彩凤这种不喘气的说法方式感到非常抵触,而他已经说了不是自己做的,王彩凤还是坚持这么说,让他有点不高兴,便提高了音量说:“我说了———不是我做的!你还想让我说几次?”顿了顿,看王彩凤愣在那里似乎有点懵的样子,他挥挥手说:“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别再让人看到。”
  王彩凤迅速从兜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放桌上,说:“大哥,您这么说,我就不知道了。可老张一再交代,这个东西一定要交给您,算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的。您一定要收下!”
  王为民忙摆摆手说:“别,你赶紧收回去。我既没有做这件事,也不会收你的东西的。”
  而王彩凤却腾一下站起来,笑着说:“您不收,我回去没法交代啊,老张会打我的。大哥,您就收下吧,我这就走。”说着,王彩凤已经迈开那双粗短的腿,几个大步朝门口奔过去。临关上门还回头笑着说:“大哥您别送了!您早点休息吧!我走了!”王为民看她想走的时候,从沙发直起身来刚想阻止她留下东西,可话在嘴边还没说出来,就听到门“咣当”一声被关上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很快就消弭在夜色里。
  这个女人,简直是一个幽灵,来去无形!王为民这么想着,甚至有点被刚才王彩凤出人意料的举动给逗乐了。他伸手拿过那个首饰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只翠生生的翡翠手镯。一汪浓郁的绿色被鹅黄的衬布映托得极为灵动。
  王为民把手镯握在手里,感觉一丝凉意从手心传来。他慢慢来到卧室,崔小雅正靠着枕头半坐在床上,看他进来也不回头,只是冷冷地盯着床尾的墙壁发呆。
  “看看这个,”王为民把手镯递到崔小雅的眼前说,“给你的。”崔小雅看都不看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谁稀罕!”王为民笑笑,回身把手镯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又重新倒回被窝。他的不言不语让崔小雅的怒气又一次升腾起来。虽然她刚才努力安抚自己被不速之客带来的怒火,不断告诉自己这是王为民的工作导致,自己虽然被深夜打扰,也不用这么气。如果王为民能说两句好话,崔小雅一定会变得平静,可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只拿个手镯在她眼前晃了晃,倒头就睡。
  他当我是什么人?活该这么被折腾吗?崔小雅在心里问。王为民刚打算闭起眼睛,耳边忽然响起崔小雅怒气冲冲的声音:“你能不能让这些人别再这样了?这么深更半夜敲门,打扰休息事小,让邻居听见给人留下多不好的印象啊!别人还以为咱们家怎么了呢!”一连串的发问让王为民一下子被惊醒了,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发怒的女人,疑惑地说:“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哈哈!”崔小雅由于过于愤怒,反而笑起来,“你还问我怎么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都这时候了,还有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来敲门,你说我怎么了?”
  王为民顿时也来了火气:“你胡说什么呢?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那是张大远的老婆,她还不是你放进门的!”
  “对!对!我放进门的!”崔小雅用力地点点头。“可她为什么半夜来敲门呢?还不是盯着你王大局长的威名?张大远是什么人呐?他就是一奸商!
  我早跟你说不要跟这种人往来,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出事了吧?你费尽力气捞他,他派老婆送你个破手镯就把你乐成那样,王为民你至于吗……”
  “你闭嘴!”王为民忽然怒喝一声,“深更半夜你到底想干什么!”崔小雅又一次冷笑着说:“对!深更半夜,你也知道现在是深更半夜啊!
  你不是刚接待完访客吗?刚才不觉得晚,现在觉得晚了?”她用力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长期以来积聚的不满开始在胸口炸开,继续质问王为民:“你几点回来的?连续这几天,你都是几点回来的?每天不到半夜不着家,回来还带着这种女人,你到底当这儿是什么呀?是旅馆啊还是你办公室?”
  王为民坐起来又重新带好眼镜,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怒气说:“我不和你吵,我去书房睡。”
  崔小雅大吼着说:“有本事你就别在这个家睡!这个家不缺你!”在寂静的半夜,这个声贝的吼声所具备的杀伤力远超过人们的估计,王为民似乎听到邻居家的狗在汪汪叫,它们显然被崔小雅的怒吼给惊醒了。照这么看,邻居肯定也有被惊醒的人。王为民这么一想,心里顿时非常恼火。他咬咬牙对崔小雅说:“好,那我就听你的。”抓起自己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冲到客厅拿好提包,便“哐”一声关门而去。
  直到一切都归于沉寂,崔小雅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愣愣地坐在床边,努力想要抹去脑海中刚才那一声声吼叫,可越是想无视它们,它们似乎就变得越清晰。
  窗外一声闷雷,崔小雅惊跳了起来,忙拉开窗帘,果然是一片电闪雷鸣。现在,她已经不生气了,反而非常担心王为民去了哪儿。这样的暴雨说来就来,深夜出走的丈夫要是被雨淋到,可就不好了。她忙找出手机,想要拨王为民的电话,电话中却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
  崔小雅看看表,再看看手机,想不出王为民会去哪儿。父母家?他不会去,他一向不愿意父母为自己的家庭操心,深夜跑去会让老人担心。朋友家?都这把年纪了,有哪个朋友会接受一个离家出走的老男人?何况王为民自己也会不好意思。那他到底去哪儿了呢?崔小雅来到王为民的书房,漫无目的到处找,却又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
  驱车刚出小区,王为民就听到豆大的雨滴砸在车顶的声音。空气中的凉意让他安静下来,才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和老婆大吵。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什么头绪。车沿着城市寂静无人的大路一直向北,开进了一个高楼林立的小区。王为民将车停好,深深呼了口气,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悄悄来到楼门前掏出一个电话拨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被人接起,一个懒洋洋的女人的声音问:“谁呀?这么晚了打什么电话?”
  王为民压低声音,说:“是我,王为民。”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似的说:“哦……王哥啊!
  怎么了?”
  王为民说:“我在你家楼下。”女人似乎一下变得清醒了,口齿也清楚了不少,惊呼:“啊?在楼下?发生什么事了?”
  王为民看看四周,只好继续压低声音说:“你先开门,进去再说。”又过了一会儿,楼道里才传来脚步声,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年轻女人打开了楼门的电子锁,王为民轻轻地侧身进去,又跟着女人爬到二楼。关上房门,王为民一把将女人搂进怀里,却又被年轻女人给推开,带着一丝欣喜和责怪的口吻问:“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呀?”在明亮的灯光下,这个女人的脸才清晰起来。虽然卸了妆,但清江市的市民也都能认得出来,她便是清江市电视台的女主播温翠翠,每周都会在一档很受欢迎的时事新闻节目中露面。此时的温翠翠没有电视上那么光鲜,头发凌乱,形容疲惫,但宽松的睡衣也无法掩盖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她满脸娇嗔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等着王为民给自己答案。
  王为民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到洗手间找到干毛巾擦自己被雨淋湿的头发,对于温翠翠的问题,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怎么,我不能来吗?”
  温翠翠说:“你都这么些天没找我了,今天怎么突然来了,还这么深更半夜地。除了和老婆吵架了,我还真想不出有其他原因。”
第5章 成功男人有隐情(2)
  这座位于市中心的住所,是温翠翠几年前购得的。在认识王为民之后,他又豪爽地掏出十多万给温翠翠重新做了装修,整个居室现在温馨又奢华,欧式风格的家具处处流露出主人的品味非凡。当然,这些非凡的品位都是需要钱才能表现出来的。温翠翠对于王为民的表现非常满意,而王为民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可以获得一个温馨的港湾。每次心中有了什么不快,只要来到温翠翠这宫殿一样的家,他便如同来到世外桃源,忘记了一切尘世间的烦恼。在王为民还年轻的时候,他一直想拥有一所与世隔绝的城堡,和所爱的人住在里面,忘记春秋变幻。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做到了。
  一******之后,直到日上三竿,王为民才睁开朦胧的睡眼,看着面前还在酣睡的温翠翠,年轻的肌肤滑腻紧绷,他不由得伸手轻轻摩挲着,直到温翠翠也睁开眼睛。
  “今天不去上班吗?”温翠翠睡眼惺忪地问。王为民亲昵地说:“待会儿打个电话,就不去了,今天一整天都陪着你。”温翠翠娇嗔地推开他,说:“一整天陪着我?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一整天,我想要一辈子。”这句情人间表达爱意的话,让王为民神经紧张,他假装没有听懂,笑嘻嘻地说:“好啊,那我就陪你一辈子。”温翠翠接着说:“可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你,怎么办?”王为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谁也没和你抢啊。”温翠翠娇笑着揽住他的肩膀问:“你昨晚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王为民点点头,不做声。而温翠翠又问:“你说你们既然三天两头吵架,为什么不离婚呢?你现在还那么需要她吗?还是因为她是你儿子的妈?”王为民说:“你不懂,都几十年的夫妻了……”温翠翠打断他,说:“可你们都没感情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你也在浪费别人的人生好不好?”
  王为民说:“没有了爱情,还有亲情啊!”温翠翠冷哼一声,说:“亲情?所谓的亲情只不过是欺骗自己耗下去的理由而已。我等你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也想把我对你爱情都耗尽,变成亲情吗?”
  王为民拍了拍她的脸蛋,陪着笑说:“你不要这么想,我对你的心思是怎么样的,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昨晚才莫名其妙地和崔小雅吵架,王为民可不想今天又和温翠翠吵起来。他知道温翠翠想要什么,现在她的年纪一年年增长,所以一直想要嫁给他。督促王为民离婚是近半年来温翠翠的主要议题,可每次都被王为民用言语带过。次数多了,难免让她内心积聚怨气,温翠翠也逐渐开始明白王为民是不会为了自己离开崔小雅,他们毕竟已经有个那么大的孩子。可是如果这样,自己这两年的付出岂不是白费了吗?温翠翠想到这些,不由得一肚子火气,翻身背对着王为民。
  王为民看温翠翠生气了,想起昨晚李彩凤送自己的玉镯,可是却已经给了崔小雅,出门的时候放在她床头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可哄温翠翠高兴的,他便揽住温翠翠白嫩的胳膊,说:“你上次不是看上了一套首饰吗?我们今天去买了怎么样?”
  温翠翠之所以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进退。当她和王为民赌气的时候,也不会让自己的怒火控制自己,无限度地去闹。因为她明白,任何一个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耗费他们的耐心就是磨掉他们的爱意,如果自己一味任性,只能让这个男人吓跑。所以,她故作不开心地说:“首饰有什么用?戴了也没人看。”
  王为民一听,就知道她已经不生气了。能哄得女人开心,似乎是一件让男人非常有成就感的事,他笑着说:“谁说没人看?我得看啊!今天我们去把它买下来好不好?”
  温翠翠转过身,说:“你就知道拿这些死东西哄我,可我想要的都是活物啊!”
  王为民说:“活物?不然我买条狗给你?”温翠翠笑着说:“我不要狗,狗不会说话。我要人!”王为民被她的话逗乐了,大笑着说:“我看你是要男人吧!”
  温翠翠娇羞地一顿粉拳落在王为民的胸口,嘴里大喊着:“你好坏!你好坏!”
  两个人经过了一番折腾之后,才慢慢起床。乘着温翠翠化妆的时间,王为民打电话给丁春丽,告诉她自己今天上午有点事,晚一些去单位,有什么事就及时打电话。等他打完电话回身一看,温翠翠已经做好了大半,脸上挂着一幅大墨镜,简直要遮住整张脸了。王为民忍不住笑着说:“呦,这么大墨镜?你不怕自己看不见路吗?”
  温翠翠骄傲地说:“我是怕路看见我!我现在大小也是清江市名人啊,随便出门被人认出来也不好,还是遮一下,神秘一些比较好。”
  王为民说:“你戴这么大幅的墨镜,是不想让人认出你,还是希望别人认出你啊?你这样根本是吸引别人观察你嘛。”
  温翠翠说:“这就叫范儿,你没看大明星都这么打扮的吗!”王为民笑着说:“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两个人下楼,驱车直奔市区金星商场,这里算是清江市最豪华的购物中心了。在三楼的珠宝柜台,温翠翠一眼便看到了自己此前看中的一套白金珍珠项链。导购小姐热情地介绍说:“这上面的黑珍珠都是大溪地产的,非常珍贵,配合白金更加显得气质非凡。和小姐您这么高贵的气质正配!”
  温翠翠冷冷地说:“还有其他新款给我看看。”导购马上又取来其他几款项链给她选,而王为民在一旁只能无聊地四处观望。刚一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跃入他的视野,可是又一时不能确定,而对方也发现了他,立刻热情地走过来,热情地说:“王局长,您也在这儿呢?”
  王为民之前一定是见过这个人,看他和自己年岁相当的样子,却又想不起对方真切的身份和姓名,只好尴尬地笑笑,说:“你是……”
  对方看出王为民不记得自己,丝毫不介意地笑着说:“我是高强啊!咱们一起吃过饭,跟方总一起,在金顶海鲜大酒楼……您想起来了吗?”
  王为民这才想起,这是和以前认识的朋友吃饭时偶遇到的一个人,只记得对方的脸,却不记得人家的名字。他“哦”了一声,笑着握了握手,表示自己想起来了:“方总最近怎么样,自从离开清江之后,他好像很少回来。”
  这个叫高强的人热情地说:“方总现在盘子做大了,已经去北京开拓更大的市场了,留下我们这些人在清江守着。我现在也出来单做了,自己做一个小公司,以后还得王局长多提携。”
  这种话王为民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他自然是笑一笑,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在冷笑。
  高强见王为民客气,对身边的女人使个眼色,自己拉着王为民朝角落里的沙发走去,边走边说:“首饰这个东西,咱们男人不懂,让她们自己看,咱们去那边歇会儿。”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王为民还没来得及开口,高强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新公司了:“不容易啊,拿个什么工程都得看人脸色,跟方总学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学到他的精髓所在。现在方总已经不在清江了,只能靠自己拼搏了,但真是不好干啊!”
  王为民矜持地说:“万事开头难嘛,方总刚开始做的时候,也很不易,这不现在也起来了吗?老弟你只要坚持下去,一定成的!”
  高强听了王为民这么一说,似乎从中受到鼓励一样,很激动地说:“您说得对,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有您和方总这样的高人指点,我一定可以起来,一定成!”
  王为民听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头再看温翠翠,她正和高强带的女人一起热烈地讨论着那些项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他看看表,无奈地继续忍受高强的“轰炸”。
  过了好一会儿,温翠翠才过来拍拍王为民的肩膀,说:“我们走吧!”王为民忙站起来问:“东西都买好了?”温翠翠得意地点点,笑眯眯地冲高强说:“高总,谢谢你了!”王为民一听,疑惑地问:“你……”温翠翠说:“刚才我选了一条项链,是高总女朋友帮我买的单。”王为民不由得皱了皱眉,刚想说:“你怎么……”高强便热情地打断他的话,说:“没关系没关系,一点小心意而已。她们俩初次见面,送个小礼物做见面礼,也是应该的。”
  温翠翠还是娇笑着说“谢谢”,而王为民心里却有点恼火。高强见他们要走,热情地说:“王局长您电话没换吧?有空出来喝茶。”
  王为民说:“没换,有机会再联络吧。”
  携温翠翠走出金星商场,王为民的怒气才发了出来,他冲温翠翠说:“你怎么能随便收人家东西呢?”
  温翠翠莫名其妙地说:“怎么了?那女的说高总跟你是铁哥们,你们关系那么好,我要不收不是不给人面子嘛?我还不是为你好?”
  王为民说:“为我好?你要真是为我好,就不要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王为民很清楚,高强送温翠翠首饰,可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自己。以前和高强只不过一面之缘,现在忽然表现这么熟络,难免让他觉得不安。王为民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件东西给退回去。
  回到办公室,王为民还没有坐稳,丁春丽便马上跑进来,手里的茶杯都有点端不稳。她急切地对王为民说:“王局长,出事了!”
  王为民抬头看她慌乱又兴奋的样子,问:“什么事让你急成那样?”丁春丽跑过去关上门,压低声说:“上午的时候,谭天成的老婆来单位闹事了。”
  一听和谭天成有关系,王为民也来了兴趣,忙问:“怎么回事?”丁春丽兴奋地说:“谭天成在单位整天板着一副脸,还以为是个多正经的人,谁知道居然在外面养女人。他和一个酒店的服务员勾搭上了,都已经好些年的事情了,他老婆居然一直不知道。最近,那个女服务员怀孕了,闹上门,告诉他老婆自己要和谭天成结婚,让他们快点离。他老婆受不了这个刺激,带着人直接就冲到局里,把谭天成的办公室给砸了。上午幸亏您没来,她们还要找您告状呢?”
  王为民饶有趣味地听了丁春丽语气急促的描述,心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谭天成,真是天不助你。张江一直以来将谭天成留在身边,不止因为他能哄他高兴,更因为谭天成听话,可以用来牵制那些不听话的人。虽然谭天成并没有和王为民对着干过,可他知道局里很多的事情都是谭天成作为内线告诉张江。这个人就是王为民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在“汇达事件”发生后,张江和谭天成走得更近了,一方面是因为张江怀疑王为民和这件事有关系,所以对他有所猜忌;而另一方面也肯定是“得益”于谭天成的花言巧语,让张江和王为民之间开始生出嫌隙。对此,王为民心里虽然恼火,却不能表现出来。每次碰到谭天成他都会亲切地打招呼,甚至要比碰到别人更多一份热情,因为他知道小人不能轻易得罪。当谭天成也对他笑的时候,王为民也知道他内心一定很希望自己快点倒台,好给他留下机会。王为民之所以一直忍受他,是因为自己现在毕竟不是正式接替张江,还需要接受考察,如果贸然地和谭天成对立,势必引起张江的反感。他不想因为一个小人物而葬送自己的前途。一个人能获得多大的成功,与他的心胸有极大的关系,王为民一直都用这句话来为自己打气。而人算不如天算,王为民还没来得及对谭天成施以颜色,他便自己挖坑跳进去了。
  王为民问丁春丽:“谭天成现在在哪儿?”丁春丽说:“回家了,让他老婆给绑走了,都这么闹腾了他还哪儿有脸呆在单位啊。”
  王为民不置可否地笑笑,虽然这件事让他受益不少,但他不愿意流露太多的态度,即便是对着自己的秘书。对于同事的风流韵事,很多人心里都会有幸灾乐祸的苗头,有些人让这个情绪写在脸上,而有些人则深深埋在心里。王为民知道这种事在单位会造成很糟的影响,谭天成极有可能会葬送在自己愤怒的老婆手里,可他也知道:自己要是表现得过于兴奋,就会成为别人的另一个话题。每当这种内心充盈了情绪而无法宣泄的时候,他都会从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个棕色皮面的笔记本来,在里面写下自己的心情。这本笔记并不常派得上用场,因为王为民并不会时常有这种令人兴奋而隐秘的情绪。因此,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将每一次得以写进去的心情都当做是一份礼物,好好珍藏着。
  王为民在日记本上写下:今天天气很好,要找时间给老谭送行。然后便将本子合上,清瘦的脸上闪过一次难得的愉悦。
  心情大好之后,王为民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崔小雅似乎也习惯了他这样,居然没有打电话过来催他回家。王为民拿起手机,给崔小雅打了一个电话,对她说:“我今晚回去吃饭。”
  “嗯,知道了。”崔小雅冷漠地说。王为民有点奇怪,要是按照往常,她一定会问自己想吃什么,可是今天,崔小雅却显得异常平静。这种态度让王为民反而有点不太适应,他沉默了一下,才轻轻挂断了电话。
第6章 成功男人有隐情(3)
  崔小雅平静地说:“随便凑合喝点吧。”王为民奇怪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可是崔小雅却并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坐下来开始吃面。王为民问:“怎么了?你今天心情不好。”崔小雅头也不抬地说:“没有啊,挺好的。”王为民见她不肯跟自己说,便只好识趣地坐下来,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就着炸酱面喝了一杯。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受不了餐桌上的冷清,心想:难道她还在为李彩凤半夜送手镯那件事而生气?按照她的个性应该不会啊。于是,王为民没话找话地问:“炸酱面在咱家可算是餐桌上的主演之一了,咱们吃多少年了?”
  崔小雅一边吃一边说:“不记得了。”王为民笑着说:“我记得没结婚前你就总做给我吃。”崔小雅说:“对,你喜欢吃嘛。”王为民点点头,说:“都是大学时候落下的毛病,你说我们都是南方人,怎么会喜欢吃这种北方的面食呢,真奇怪!”崔小雅却顿了顿,说:“其实我不喜欢吃。”王为民听了,忙问:“你不喜欢?那你还老做,一吃就这么多年?”崔小雅说:“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吃不惯,真的不喜欢吃。可是你喜欢,所以我就去学着做了。看你吃得高兴,我也就跟着吃了。吃了这么些年,慢慢地就吃习惯了。现在也谈不上特别喜欢,但总归不讨厌。”
  王为民听了她的话,莫名有一点感动。想起这些年崔小雅和自己走过的岁月,隔着餐桌动情地拉住她的手,微笑着说:“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们可以各吃各的,不必非得都吃面嘛!”
  崔小雅忽然笑了一下说:“各吃各的?那还叫什么夫妻啊!”王为民听了,也笑了,看着崔小雅日渐衰老的面容,想起初识时那个温婉的姑娘,心里又多了感叹,不知不觉间岁月已经在两个人的脸上留下了这么多的印记,自己也和这个女人携手走过了近一半的人生。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崔小雅忽然又笑了笑说:“我以为吃一样的饭,夫妻就能同心。可现在的社会啊,就算睡一张床上,都同床异梦,何况是在饭桌呢。”
  王为民一愣,问:“怎么这么说?”崔小雅笑笑,又开始吃饭,什么都不肯再说。王为民敏感地觉得崔小雅这句话肯定是意有所指,不知道是自己心虚还是因为崔小雅的笑容实在高深莫测,他忽然有点忐忑不安。在刚才温情的气氛之下,忽然想起这几天和温翠翠厮混在一起的时间,王为民的心里有一些惭愧。可是崔小雅又不肯继续说下去,他也不能追问,否则反而显得自己沉不住气。他只好拿起酒杯,斟了一杯酒递给崔小雅,说:“你也喝点。”
  崔小雅一改往日不愿喝酒的态度,爽朗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又令王为民感到非常诧异,可不容他问什么,崔小雅又低头开始吃饭了。
  餐桌上的气氛显得极为诡异,王为民的心情也变得非常复杂,原本的兴奋和感动,因为崔小雅奇怪的举止而夹杂了尴尬。这几天离家之后,他以为崔小雅会像往常一样欢迎自己回来,夫妻二人娓娓聊天,一切的争执会在温情之中化为乌有。可是现在,他却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摸不透崔小雅到底在想什么,对于自己的出走和回归,她的态度似乎无所谓。王为民想要聊聊儿子王伦,这可以说是夫妻最具共同性的话题,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崔小雅的手机便响了,她迅速丢下碗筷,跑过去从包里掏出手机接起来,可是却没有多说话,只是“嗯”、“嗯”、“好,我知道了”等几句便挂掉了。
  王为民讨好一样问:“谁的电话啊?”崔小雅说:“小蓝的电话。”
  “哦!”王为民感觉崔小雅似乎不愿意自己打探她的事情,想要就此止住尴尬的谈话,而崔小雅却又忽然说:“过几天姨父生日了,我问了下小蓝,这一回打算亲戚们稍微聚一聚,人不多,她说到时候让咱们过去。”
  王为民忙说:“对啊,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姨父往年生日都弄挺大场面,今年怎么这么低调啊?”
  崔小雅说:“现在大家都低调,低调才能保平安啊!”顿了顿,又说:“你也得低调点,我和王伦还指望着你呢。”
  这句饱含深意的话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陷入了尴尬之中,王为民“嗯”了一声,看看自己碗里还有大半碗面,而崔小雅已经快吃完了,忙低头开始专心地吃饭。
  经过了《清江晚报》的推波助澜,以及市政府的一番调查之后,“汇达大厦”事件已经告一段落。王为民以为此事已经算是落幕,张大远也从原来的嫌疑之中改轻判处,仅以罚款了事。可是当张江通知他接受谭天成部分工作的时候,他才惊觉事情在自己未曾注意的时候,已经发展出了很大内容。
  在张江的办公室里,王为民一边表示了对谭天成近期不能正常工作的遗憾,一边表示自己会完成他的部分工作,让张江放心。可是张江却忽然说:“其实,其他的事情我都挺放心的。你也是一个老同志了,很多工作不用我多说,你都能做得很好,只是‘汇达大厦’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够更加谨慎些处理。”
  王为民愣了一下,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问:“‘汇达事件’市府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周来金这些奸商也都受到了相应的处罚,应该算是结束了吧?”张江却说:“不,这件事现在虽然接近了尾声,但还没有结束,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的主要原因。市府对于这件事经过深入调查之后,发现我们局里有一部分人和这件事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现在已经进入最后的清查阶段,需要大家做好配合。”
  王为民这次已经绷不住了,他忙问:“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张江说:“因为这件事是秘密展开,除了我和谭天成,局里基本没有人知道。”
  王为民一听,居然是谭天成背着自己在做的事,心里有些不忿地问:“为什么?需要这么隐秘吗?”
  张江知道王为民是在责怪自己不该瞒着他,可他还是轻轻地笑一笑,对王为民说:“有些工作,我们是要配合市府开展的,这个事情影响太大,为了能够彻底地找出真相,所以对一些同志作了暂时的保密。谭天成本来是直接负责这件事,但谁料他的家庭出现了一些问题,导致他暂时不能回到工作岗位,所以只好让你来主持。不过,你在开展工作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保密性,在出现结果之前,对于其他人不能透露任何信息。”
  其实,张江对于王为民在“汇达事件”之中所起的作用一直都在怀疑,可是他又不想过多地过问什么事。当清江市政府开始调查此事时,他选择了谭天成来负责,这是因为考虑到王为民有可能和此事有关。而谭天成出现的状况,让他不得不重新找王为民来协助。对王为民保密很有可能激怒他,张江对此很清楚,但他却借此故意想让王为民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处于王为民的监控之下,在规划局里,张江还是一把手。在了解到事情真相的那一个瞬间,王为民心里确实有些恼火,作为负责局里常务工作的副局长,居然有一件这么大的事情是背着自己进行的。难怪谭天成每次遇到他都笑得非常隐晦,原来他一直都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情在嘲笑自己。王为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张江对自己的信任度毕竟有限,自己还是出于他的调度和监控之中的。可是很快他又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他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情语言都不能表现得过分激动。张江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一定考虑到了自己的感受,而他并不顾及,就足以说明自己的恼火在张江眼里是不值一提的。此时的恼火只会徒增张江对自己的反感,只有对他的这种举动表示理解和尊重,才能满足张江作为一把手的权威。
  对于张江的所有指示,王为民几乎是全部首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乐意,反而诚恳地说:“这件事影响确实不好,如果我们局里有人和此事有关,给局里抹黑是必然的。所以我非常理解您的做法,保密很重要,免得有人通风报信,把该负责任的都放跑了。现在老谭有事来不了,我这个常务副局长分担一下,也是应该的,您就放心吧。”
  这一番表态让张江很满意,他点点头说:“其实此次和张大远有关系的,不过是有两个科长和几个办事员,他们在‘汇达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也不是很关键,不过是给张大远在用地审批、项目立项等方面行了个方便。按照规章制度,也并不算是违反工作要求,最多算是给他开了绿色通道。可张大远自己把事情搞得这么大,汇达大厦又是市府的重点工程,虽然有人给张大远顶包,让他的处罚减轻,可这和我们没关系,为了纠正社会形象,还是要严惩内部相关人员。”
  张江表明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王为民当然要秉持着这个原则去办。从张江的办公室出来之后,他一路带着微笑,和在走廊里遇到的各个同事打着招呼,询问着每个人的工作近况,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在大家的眼里,这个清瘦儒雅的局长还是往常一样亲切,他的风度丝毫没有因为被排挤而受到影响。可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定,王为民的脸上便瞬时冷得像冰,连送茶进来的丁春丽都被他吓了一跳,也不敢问什么,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仰头躺在椅子上,王为民的心里一直在翻腾。他笑着对张江,对每一个同事。他将这种笑当做自己的战衣一样披在身上,只要走出门去见到任何一个人,他知道都是一场战役,所以他会立刻披上战衣拿起武器。从一个普通的职员走到今天,他曾经以为自己最有力的武器是自己的笔杆子,局里的文件、局长的报告、对外的新闻通告,他的笔杆子曾经是规划局的名器。然而随着年纪的增长,王为民却忽然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所在。当他看到谭天成比自己爬得快爬得高,便幡然悔悟,认识到了自己不该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如同醍醐灌顶一样,那个书呆子王为民开始丢掉原有的呆板,热情地与每一个同事打着招呼,努力完成每一个人对他提出的要求。寂寂无名的他开始成了局里人缘最好的人,加上本身更有几分才气,王为民迅速超越了谭天成。十多年过去了,王为民还记得自己当初一步一步走上来的艰辛。扳着指头算一算,王为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经历过多少次波折,同事的倾轧和领导的脸色,他几乎都平安过关了。在结识张大远之后,他虽然看不起这个人,但却接受了他所带来的利益。可谁会想到因为这个人,他会在这个紧要关头遭遇张江的猜忌。王为民深深呼了一口气,让丁春丽去和谭天成的秘书交涉,拿回了“汇达事件”的资料文件,开始认真翻阅。此次被调查的两个科长,一个是张鹏志,一个是陈建国。对他们两个人,王为民是最熟悉不过了,张鹏志原本就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从和张大远产生交集的时候开始,王为民就一直非常注意自己的心腹培养,之所以选择张鹏志,是因为这个人老实、忠诚。提拔他做了科长之后,几乎对王为民言听计从。但现在因此一事,王为民又开始为他感到非常惋惜。
  下午的时候,王为民从各个科室都走了一圈。经过张鹏志的办公室时,特意到他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对于这样的优待,张鹏志感到受宠若惊,忙拿出自己的烟递给王为民。而王为民却摇摇手,笑着说:“我不吸烟了,已经戒掉了。”
  张鹏志说:“您真是有毅力啊,我也是想戒,可是却一直戒不了啊。”王为民笑一笑,意味深长地说:“烟虽然是个好东西,可是却不能多吸啊,尼古丁对人体的危害大家可是都清楚的。不过还是有很多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可能也是受它的蛊惑太深了,不能戒烟的人意志都不够坚定,只要你想戒就一定能戒。否则等你后悔的时候,可就晚了。”
  张鹏志陪着笑,说:“对,对,对!我老婆就一直说我意志不坚定,老戒不了。看来跟您的差距还是挺大的,以后要跟您好好学习才成。”王为民拿起桌上的书,随意地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笑笑,便转身出了张鹏志的办公室。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张鹏志是没有听懂的,一方面是因为他说得太隐晦,另一方面是张鹏志这个人本身就愚钝。
  市府对此事的调查居然盯准了张鹏志和陈建国,他们二人虽然手里也有职权,能够给张大远等人行方便,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却还有待挖掘。之所以停在这两个人身上,王为民知道一定是有人有所动作,否则此事一定会深挖。他一方面感谢那个有动作的人,另一方面也感谢张鹏志、陈建国两个人。如果没有他们,此时被关注的人可能就要另有其人了。王为民是一个讲求良心的人,他一向要求自己要感恩。对张鹏志所说的一番话,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提醒了他,要是他不能注意到危机已经迫近,那就只能怪他自己了。
  回到办公室之后,王为民给谭天成打了个电话。一接通,他便热情洋溢地说:“老谭啊,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谭天成在电话那头没有往常的油滑,只是闷闷地说:“还好,还好,多谢王局长关心。”
  王为民并没有因为他的冷淡态度而受到干扰,依旧热情地说:“这几天局里也没什么事,你就安心在家休养吧。不管怎么样,身体都是最重要的。现在你们都是局里的中流砥柱,我可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闪失啊。你放心,你的位子我会一直给你保留的,什么时候等你身体康复了,什么时候来上班。”
  谭天成明白自己的家丑早就家喻户晓了,自己和王为民虽然一直台面上过得去,可是私底下却并不交好。为了讨好张江,谭天成没有少说王为民的坏话,按照张江的指示,他也做了不少针对王为民的事。现在因为风流债而惹下的麻烦,一定会引来很多人看他笑话,对此谭天成早就有所准备。王为民的电话打过来时,他也做好了被他嘲讽的准备。可没想到王为民却只字不提这件事,只是说他“身体欠佳”,让他好好休养。“保留位子”的说法更可以当做是一种示好。谭天成听在耳中,暖在心头,不由对王为民感激淋涕,一叠声地说:“谢谢局长,谢谢局长!”
第7章 毕生难忘的家宴(1)
  4月21日多云
  周旋在不同人之间最需要的便是面具,面对不同的人,要演不同的戏。我有多少副面具?自己都记不得了,看来我算是实力派演员,角逐奥斯卡虽然不可能,但金鸡、华表之类倒是可以去试试。在汪洋、陈建国等人面前,我必须要有威严;在张江面前,我必须要温顺听话;在老婆跟前,我必须要表现得忠诚不二;在温翠翠跟前我又得痴情无限。靠!我简直是影帝啊!过两天还有一场大的表演需要我登场,姨父要过大寿,这老头不能轻视。在其他人面前的表演,可以为我赢得人脉、尊敬和快乐,可在他面前要是表演得好,才能为我赢得未来啊!官场上步步要留心,在他面前更是每时每刻都要有最好的表现才成。
  在谭天成黯然退出之后,“汇达事件”从一个秘密变成了热点,众人都在悄悄猜测着这件事所能带来的最坏影响。由于张大远、周金来等人供认不讳,对于张鹏志和陈建国等人的处分意见也很快便出台了,规划局接理此事的王为民得到了市政府有关领导的指示,要求严厉处置与此事有关的人。同时,张江的态度也很明朗,他不希望因为某一些人而让规划局整体形象蒙黑。
  王为民反复把玩着那份文件,在接下来的局办公会议上,很快就要展开对此事最后处理意见的讨论。虽然市府已经对此事定性,但具体的处理意见还需要在规划局产生,王为民知道现在大家都盯着他,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动作。不管是张鹏志、陈建国等涉案人员,还是汪洋等其他的同事,每个人的心里都没底。
  王为民对丁春丽说:“过一会儿召开的办公会议,让张鹏志和陈建国等人都回避吧。”丁春丽回答说:“我刚才去会议室送水,他们两个人很自觉,都没去。”王为民点点头,又问:“昨天张鹏志来找我,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丁春丽说:“我昨天告诉他您不在之后,他看上去有点失望。不过事到如今,他也应该明白您的意思了,所以很快就回去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留下了一个东西。”
  王为民问:“什么东西?”丁春丽从外间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交给王为民说:“就是这支钢笔,我本来是想等您开完会有时间再给您的。如果记得没错,这应该是您送给他的吧?”
  王为民拿着那支钢笔仔细端详着,一边点点头说:“对,是去年我送他的。”
  丁春丽说:“张鹏志这人看着木讷,其实也不算傻,现在他把笔还给您,估计也是因为辜负了您的培养,感觉不好意思。”
  王为民笑了笑,将笔丢进抽屉里,张鹏志跟了他这么多年,对这个人的秉性他还是了解的。选择在这个时候把笔还给他,王为民觉得张鹏志应该不止是因为惭愧,他应该还有其他的深意,而且王为民觉得自己已经体会到了张鹏志所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拿起工作笔记,阔步朝会议室走去。
  在会议室里,气氛显得有点压抑,不像以前每次开会前大家都会互相问候说笑,今天每一个参加会议的人神色都非常凝重。靠近门口的位置,有两把椅子一直空着,那是张鹏志和陈建国两位科长的椅子,以前他们都是坐在一起开会,没想到这一次出事也是两人一起。
  同事们都从彼此的眼神里探测者对方对这件事的态度。当消息在规划局大楼传开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别人发觉异样,但其实大家也都明白彼此的内心肯定翻江倒海,正在发生剧烈的地震。
  王为民走到会议室,像往常一样冲大家点点头,坐到会议桌最顶端的椅子上,他的态度还像往常一样亲切。
  简单的开场白之后,王为民神色凝重地说:“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是为了讨论发生在我们局里的一件大事。各位想必都已经注意到了张鹏志和陈建国两位科长今天缺席了会议,因为我们所要讨论的事情正是和他们二位有关。‘汇达大厦’出现工程质量问题坍塌一事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造成这一事故的直接原因当然是和承建公司有关,但经过进一步的追踪分析,市政府了解到这座大厦在审批的时候就存在疏忽,才为出现这样的结局埋下了祸根。为了深挖问题的根源,各部门紧密协作,要求严格审查此事各个环节,让相关负责人员承担起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项目审批过程中规划局也起了很大的作用,直接负责此事的张鹏志和陈建国粗心大意,没有认真勘查承建商的实力资格,贸然给出了审批意见。因此,市府要求我们局内部严格处理此事,对此有任何意见,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
  介绍完整个事态,王为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同时眼睛扫视了一圈会议室的同僚们。只见他们一个个凝神屏气,似乎都在认真地听取他的讲话,个别人还在本子上飞速地写着什么,似乎是在记录会议精神。然而对于他所发出的“畅所欲言”的要求,却没有一个人肯接话。
  这个局面在王为民的预料之中,因为他太了解这些人的心态了。在机关之中混前途的人,总是喜欢选择出现在皆大欢喜的场面之中,让大家都高兴是每个人的追求,只有大家高兴了他才能保平安。而如果必须出现在一个伤害别人的场合之中,最好的策略便是走在别人身后。现在张鹏志和陈建国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大家都知道他们会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可谁都不愿去做那只“猴”。在内心深处,谁都想看到别人互掐,但让自己上阵去掐,又怕留下把柄,更怕得罪别人。而且作为同僚,多少还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眼见会场一片清净,王为民的眼睛又重新扫视了一圈,汪洋正好抬头看他,两人的眼神接触了一下,汪洋也是一愣。看王为民盯着自己,他也不太好意思继续沉默下去,便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这件事张鹏志和陈建国有点冤啊!”
  见有人开腔,那些或低头研究自己的手指或在本子上奋笔疾书的人,都唰地抬起头来,望向汪洋。这种聚光灯式的注视让汪洋有些胆怯,再一看王为民鼓励的目光,他又重新鼓起勇气,说:“其实大家都知道,局里审批的项目工作量非常大,这几年整个清江市都大兴土木,规划局的工作比以前难做了很多,很多同事都加班加点,希望可以为市里的建设做点贡献。可是做了难免会出现失误,张鹏志和陈建国如果发现张大远这个工程有问题,是绝无可能坐视不理的。可他们因为太忙而错失了发现问题的机会,我们也不能因此而过去责罚他们,否则对于同事们的工作热情是一种打击啊!”
  汪洋说完,有人点头,有人默不作声地继续开始盯着自己的手指看。而王为民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信息。汪洋所发出的这种求情理论,应该是代表了很多人的感受,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同事因为做多错多而被惩罚,不然自己也会步他们后尘。
  通过说明工作难度和失误的不可避免,汪洋将张鹏志等人的错误性质最大程度降低了,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王为民的脸色。局里人人都知道张鹏志是王为民提拔上来的,所以他深信自己这一番话一定可以让王为民满意。可他说完半天,王为民居然没有丝毫反应。
  大家又沉默了一会儿,王为民扫视了一圈,问:“还有人有不同的意见吗?”
  “我觉得这样不妥。”角落里的一个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默,除了几个老干部,众人瞬时整齐划一地转头去看是谁提出反对意见,聚光灯一样的注视又落在角落那个年轻人身上。
  这是局里年轻一班领导之中表现比较突出的一位,他叫李长荣,负责规划局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工作。每天打交道的无外乎是那些申办文化名城的乡镇、机构,划定街区和历史建筑紫线等。这个部门的工作,与张鹏志所负责的具体地块的控制性详细规划以及划拨土地的选址意见书等工作相比,有些不值一提,受重视程度也远远不及。很多时候,大家甚至都想不起这个部门的工作。受到的冷遇虽然相对多一些,可李长荣却似乎干得有滋有味,经常是会议上发表意见的积极分子。
  王为民点点头,说:“我们既然是讨论,就希望大家可以多提自己的想法。小李你有什么不同意见?”
  李长荣说:“如果大家留意新闻的话,就会发现自从汇达大厦出事的这一个月以来电视台和报纸一直都在热议这件事,老百姓更是非常关注。本地的网络论坛里,很多人都叫嚣说这事是一次集体作为,不是一两个建筑商可以控制的。这些人的言论虽然偏激,但也说明了百姓对于政府机关的不信任,觉得我们必然是和奸商勾结的。而张、陈二位和张大远之间果然存在一定的联系,根据张大远自己供认还曾经送礼给他们,所以这件事的恶劣影响就更要加倍了。如果我们不严惩,就没法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能让人信服的话,我们的社会形象只能更加糟糕。”
  王为民问:“所以你的意见是?”李长荣说:“对于相关人员严厉处置,也算是给别的人一个警醒,让大家都看到我们局对这种事是认真的,可以重树规划局的社会形象。”这句话一说出来,如同一个重磅炸弹丢进会议室。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李长荣对自己的同事要求严惩不贷,还是令大家有一种落井下石的感觉。很多人心里都开始猜测李长荣和张鹏志之间是否有过节,一边悄悄观察王为民的态度。可令他们失望的是,王为民的脸上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长荣说完,也不理会别人都在窃窃私语,同事们纷纷侧目而视,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也并不畏惧。张鹏志和王为民的关系他也清楚,可他还是说出了这一番话。其实他明白在机关之中求生存,人脉有多重要,得罪人不是他的本意,但为了要讨好人让他闭嘴不说,却又让他难以忍耐。
  被李长荣直接反驳的汪洋偷看了一眼王为民,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本以为自己说的是大家的想法,而王为民也希望可以提出这个说法,好让他做决定的时候有据可依,以群众意见作为理由轻罚自己的亲信。谁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居然这么不开眼,驳了自己不说,更令王为民脸上过不去。他心想:小子,我是不管张鹏志是死是活,可王为民不会坐视不理!
  王为民对于李长荣的发言并不做评论,又问大家:“大家还有其他的想法没有?”
  摸不透王为民想法的人一个个都禁言,不敢轻易张嘴,零零散散有几个人表示支持汪洋的意见,认为同事的失误情有可原,纷纷替张鹏志、陈建国说情。这些人都希图打一个保险牌,此时的局势怎么看都是汪洋占据了上风,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见,更有可能说服王为民。
  等大家都说完了,王为民凝重地抿了口茶,说:“对汇达大厦的专项规划过程中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每一个相关部门都有责任,作为领导小组办公室也需要负起相关的责任。任何问题的出现都不是单独存在的,和各个环节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我作为领导小组办公室的主任,首先要做出检讨,以诚恳的态度来反省这件事。”
  众人听王为民开始检讨自己,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事情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而王为民接下来的一段话,却令大家更感到诧异,他说:“各个部门都有各自不同的工作职责,勘察测量、城建档案以及法规起草,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忽视,更何况是编制审批、许可证发放等重要事务呢?现在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我们不能光想着部门工作繁重,工作量大不能作为出现失误的理由,只能说明工作开展还不够谨慎,所以才给别人以可乘之机。对于张鹏志和陈建国两位同志不能忠于职守所犯下的错误,我的意见是给予严厉的处置,不能留情面,以儆效尤。这件事就让李长荣同志来跟进一下吧,后续的处理都由你来监督执行。”
  会议在众人的诧异之中结束,每一个走出会议室的人脸上都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三三两两低声讨论着王为民最后的发言,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嫡亲部队下此重手。
  回到办公室的王为民,立刻拨了个电话给张江,告诉他自己正在严厉处理此事,而张江则说:“市委市政府这一次把事情交给我们自己内部处理,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所以我们一定不能因为耽于情面而辜负了市委的信任。”王为民当然懂得张江的意思,便一再表示对于涉及失职的人一定会严惩不贷,请张江放心。
  挂了电话,王为民又回想起刚才会议上汪洋和李长荣的争论。对于李长荣这个人,王为民印象不是很深刻,一方面是因为李长荣属于年青一代新近崛起的一批人,而另一方面则是他平日就和王为民走得不是很近。仔细想一想,李长荣似乎和谭天成走得挺近。
  局办公会议上讨论的结果已经非常明朗了,让汪洋感到诧异的是王为民居然反对自己的意见,支持了和大家背道而驰的李长荣。虽然会议结束之后汪洋还和李长荣一起走回办公室,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从会场上被公开驳斥之后,汪洋就对李长荣生出了难以名状的厌恶。当然,这种厌恶不可能写在脸上。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汪洋,你越是讨厌一个人,就越要表现出很喜欢他的样子。
  汪洋拿着一份文件,来到王为民的办公室门口,恰遇丁春丽正在门口搬电脑,他忙过去帮她将电脑主机搬到桌子上,亲切地问:“电脑怎么了?”
  丁春丽皱着眉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才插了一下优盘,就死机了。网管偏偏又不在,只好自己搬出来看看是不是插口松动了。”
  汪洋笑嘻嘻地说:“你们女孩子对于电脑可不懂,还是让我给你看看。”丁春丽不好意思地说:“哪儿能让大科长给我看电脑啊!”汪洋说:“这有什么客气的,同事之间帮个小忙而已嘛!”两个人研究了半天,汪洋将丁春丽电脑的插头都拔下来,打开机箱看了看usb接口,告诉她:“没什么大问题,可能就是插口松动了,插紧就没事了。”
  丁春丽感激地说:“谢谢,谢谢!”汪洋一边将电脑机箱装回去,一边不经意地问:“王局长在办公室吗?”丁春丽说:“在,和电视台的几个编导正在说事儿呢。”汪洋问:“电视台的人来了?什么事儿啊?”丁春丽说:“还不是为了‘汇达大厦’的事儿,这事现在成热点了,新闻节目的人来采访,本来宣传部的人想让李长荣来接受采访的,因为他以前在宣传部门呆过,和电视台打交道挺多的。可王局长非要自己亲自来接受采访,这会儿应该正在布灯光。”说完看到汪洋随手携带的一个文件,又问:“你找局长有事吗?”
  汪洋忙摆摆手:“没事没事,随便过来看看。”又调笑说:“我过来也不能光找王局长啊,找你不成吗?”
  丁春丽娇笑拍拍手上的灰尘说:“我就是一小秘书,您找我能有什么事啊!”
  汪洋也笑着说:“别这么说,在我眼里你除了是秘书,还是咱们局里的一枝花,是大美女哦!”
第8章 毕生难忘的家宴(2)
  汪洋看着丁春丽扭动着腰肢走远,心里猜测着此时王为民的办公室里他会怎么对记者说。面对新闻媒体,想要说得得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个简单的采访准备了这么久,汪洋相信他们一定是认真核对过本子很多遍,所说的每一句话必然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要想窥得王为民内心真实的想法,也许这其中会有很多的线索。想到这些,他一边走回办公室一边为自己与丁春丽的调笑而得意,如若没有平日里和丁春丽良好融洽的关系,没有今天热情的帮忙,又怎么能获知这一消息呢?和领导身边的人打好交道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在当天晚上清江市电视台的新闻里,规划局副局长王为民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对于近期社会热议的“汇达事件”给予最新回应。针对当前很多人猜测市规划局在用地审批中渎职一说,王为民说:“清江市规划局在清江城市建设过程之中所承担的责任非常重大,勘察、审查等很多环节都与清江未来发展有莫大的关系,因此工作人员也非常谨慎。汇达大厦项目立项之后,市规划局认真审查了这一项目的用地,并做了详细备案。在这个过程之中,并无任何不符合规范的行为出现,我们的工作人员兢兢业业就是为了在构建美好和谐的清江市过程中起到重要的作用,我相信没有任何人会在自己的家乡建设过程中希望它出纰漏的。因此,当汇达大厦出现了坍塌和人员伤亡事故之后,我也感到非常震惊。群众提出质疑之后,根据领导的指示,在整个规划局中也展开了一次全面的清查活动,通过重新检阅这个项目的审查过程,发现所有的环节都是符合要求和规范的,为政府形象工程提供特批也是符合工作小组要求的。在这里,我请大家一起来监督我们的工作,如果规划局工作出现任何的失误,作为局长,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要求严惩,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一次采访在每一秒都是黄金时间的新闻里占据了足足一两分钟,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是王为民的专题讲话。清江市电视台为规划局提供了澄清机会,也让王为民在媒体上正面回应了所有的传闻。只是汪洋看着电视里侃侃而谈的那个人,却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忍不住问一旁的妻子:“在局办公会议上,我明明就是这么说的,可是王局长却支持李长荣。到了电视上,怎么他说的和我说的一样呢?局里要真这么想,为什么他在会议上不支持我呢?”汪洋的妻子用力一拍他的后脑勺,说:“亏你还是一个科长,怎么一点全局意识都没有。电视是什么?是宣传平台,是舆论的战场,你们局长当然要在这里为自己说点好话了。他要是承认你们局就是和地产商勾结了,给他行方便了,那大家要怎么说你们啊!”汪洋瞪了她一眼,说:“我当然知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呀,我是问他为什么在会议上不支持我。不管是我和李长荣在局里职位高低差别,还是张鹏志和他的关系上,他都不应该支持李长荣啊。”
  这一回,他妻子也想不出来了,两个人盯着主播温翠翠继续播报其他的新闻,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新闻播出之后,王为民很快便拨通了张江的电话,一番寒暄之后便告诉他:“电视新闻播出对于我们局的形象纠正一定会起到正面的作用。本来是打算让负责宣传的同志来跟进的,但考虑到这件事的影响,我还是自己上阵,这样也可以增加对舆论的影响,让群众能正视我们规划局的工作。”
  对于这个举动,张江很满意,他对王为民说:“从你提出要找电视台开始,我就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很多时候不被人所了解,所以才会有很多误会,这一次在新闻媒体上正面回应,可以扫清很多人对我们的不良猜测,是好事。不过对于张鹏志和陈建国这几个人,也不能因此松懈,还是要好好追究他们的责任。”
  王为民说:“当然,这件事还是需要有人来负责的。我一定好好解决这个问题,您就放心吧。”
  张江长舒了一口气说:“小王啊,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现在我的年纪和身体已经慢慢不允许自己为你分担什么了,所以你要自己扛起规划局的这杆大旗了。解决好这件事,才能让大家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这句话中所隐含的意思被王为民敏感地解读,他知道张江离退居二线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自己解决好这件事,便是朝着局长的位置又靠近了一步。
  挂了电话,王为民一路将车开到了离电视台不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便从电视台大楼里一路走出来,直奔他的车子而来。
  即便是昏黄的路灯下,也难以掩盖温翠翠身材的窈窕。她打开车门,面带得意笑容一屁股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对王为民说:“怎么样,对我今天的表现还满意吧!”
  王为民笑着拉住她白嫩的手,说:“满意,当然满意,我什么时候对你不满意过啊!”
  温翠翠甩开他,对着后视镜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有一位可以帮助他的女人。在你的身后,却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可以帮你的,另一个是做什么的?”
  王为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在这个时候重提崔小雅似乎有点令人扫兴。于是他笑着岔开话题说:“我算成功男人吗?不算吧?”
  可温翠翠却有点不依不饶,今天让王为民在新闻中可以公开回应各种社会质疑,正是她求台里领导才得到的机会,恃功自傲的她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奚落王为民一番。她揪住王为民的胳膊执着地说:“你回答我的问题先!”
  王为民故作为难地想了想,说:“另一个……是我儿子的妈。这样的回答可以吗?”
  温翠翠朝椅子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说:“你可真不是一般的自私啊!一边要找个女人给你生儿子,另一边要我帮你的事业铺路。不过,你怎么就肯定我不会生儿子呢?我也可以啊!”
  王为民一听,哈哈笑着说:“真的吗?那你给我生一个看看?”温翠翠瞪了他一眼,说:“在没有得到该有的名分之前,我可不生。我不想自己的儿子将来像我一样被人藏着掖着不敢见人。我这么做是因为自己可怜的爱情,他又有什么错,要被人这么对待呢!”
  她幽怨的口气越来越夸张,王为民觉得再这么下去要越来越不好收拾了,忙拉住温翠翠的手说:“宝贝儿别难过了,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你今天辛苦了一天,想吃点什么尽管说,我带你去。”
  温翠翠娇嗔道:“算你还会心疼人,咱们去吃日本料理吧,好久没去了。”王为民贴上去在温翠翠白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好,听你的。”温翠翠忙推开他,说:“别这样,周围可是很多同事呢,要被人看到了!”两个人温情绵绵一路开车朝市中心的日本料理店而去,而崔小雅却在家里着急地等待着王为民回来。自己的姨父,也就是宋蓝的父亲下个星期就要过生日了,因为不愿意大操大办,所以只是举办一个小型的家宴,崔小雅和王为民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姨父,自然不需要崔小雅这么紧张,但如果这个姨父是主管城建的副市长,那自然就要格外加心留意了。
  为了给姨父选择礼物,崔小雅已经想破了头。要送一份得体的礼物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崔小雅倏地想起了李彩凤,那个女人虽然俗艳鲁莽,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品位的暴发户,但不得不承认她每次送给自己的东西还都挺不错的。一边想着,崔小雅又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心里想:不知道是谁告诉李彩凤自己喜欢翡翠玉器的,要是有人能告诉自己姨父现在的想法,送礼就简单多了。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可王为民还没有回来。崔小雅拿起电话,想要试试拨通他的手机,却又将电话放下。现在每次当她要打电话给王为民的时候,心里都会有阴影,生怕电话那边传来的不是他的声音。
  这一切都源于上一次吵架,当崔小雅在王为民出走第二天拨通他的电话的时候,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喂”的声音。崔小雅就像被毒蛇咬到一样,“咣”地一声将电话挂掉,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觉。直到过去很久,崔小雅才逐渐恢复平静,虽然她一直怀疑王为民在外面有人,但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她还是无法接受。她用颤抖的手将电话线拔掉,生怕那个女人会打过来似的。
  这件事成了崔小雅心头的一个刀疤,不久之后王为民回家了,可她的心已经再也无法痊愈了。除了冷漠地对待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而王为民对这一切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他还是原来的他。在给儿子王伦打电话的时候,崔小雅越来越少提到王为民,直到王伦问起“爸爸呢?”她才会说:“哦,他最近挺忙的。”她很想对儿子说:“他已经不属于我们这个家了。”可她没有这个勇气。
  努力平息了半天,崔小雅终于拿起电话,怯怯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心里惴惴不安,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不应该出现的人似的。
  电话“嘟嘟”了几声之后,终于通了,听到那边传来的低沉声音,崔小雅的心才装回了胸腔。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王为民在电话那头含混不清地说:“我在吃饭,晚点回去,有什么事吗?”崔小雅说:“没什么事,就是姨父过两天生日我还不知道买什么好,想跟你商量一下。”王为民“哦”了一声,这些事以前都是崔小雅操办的,自己根本就没有留意过。看来这一次她是真的没主意了,所以才找自己商议。他说:“行,我待会儿回去咱们再说。”
  “好的。”挂了电话,崔小雅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她又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那是自己的丈夫,有什么可担心的,搞得自己见不得人似的。
  而她的心里也非常清楚,之所以紧张,是因为她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东西。如果可以闭起眼睛不看这个世界,她便能催眠自己,认为这个世界还是像从前一样美好;可是当她被迫睁开眼睛,那些不美好的事物就要充斥她的脑海,清扫她那些美好的幻想。哪怕是一个虚幻的美好世界,哪怕只是暂时,崔小雅也愿意自己沉迷其中,她还不愿意醒过来。
  一直等到崔小雅洗漱完,在床上看了十多页书,王为民的脚步声才在门口响起。她一看表,都已经十一点多了。王为民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又到书房里打开电脑看邮件,崔小雅只好跟进去问:“怎么这么晚回来?”
  王为民随口回答说:“哦,和几个人说了些事。”崔小雅又问:“晚上吃的什么呀?”王为民说:“日本料理。”
  崔小雅摇摇头说:“那有什么可吃的呀,生冷的东西还是少吃为好,我上次吃那个什么金枪鱼觉得真恶心,想不通居然还有人吃。”
  王为民笑了笑,他脑海中浮现出温翠翠吃生鱼片的时候享受的样子,以及她那娇嗔埋怨自己不能常带她去吃的语气。这真是两个不一样的女人,就像温翠翠所说的:成功男人背后有两个女人,一个帮助他建立家庭,一个帮助他推进事业。有些时候,这两个女人的功用可以在一个女人身上实现,但更多的时候却需要男人做出抉择。王为民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不用为这个抉择而伤神。
  崔小雅发现王为民今天精神特别好,虽然已经是半夜,却没有要休息的样子,一扫之前下班回来的疲惫样儿。看到丈夫这样,她自己也不由得心情好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眯眯地问:“姨父生日宴的事儿,你想过了吗?”
  王为民这才想起来,崔小雅给自己打电话商量送给宋蓝父亲的生日礼物,可他却一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便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那么慎重呢?他能缺什么呀,随便送点吧。”
  崔小雅对他这个态度很不满,说:“他当然什么都不缺,可也不能随便送啊,得送到人家心坎上才成。以前送的那些个东西,我可都是精心准备的,你都是直接坐享其成,才觉得那些东西都很随意。”
  王为民笑着说:“去年送的普洱茶我觉得就挺好,老年人都喜欢喝茶,普洱又很受欢迎。要不然今年还送普洱得了?”
  崔小雅叹口气,埋怨地说:“你还真是拿自己的将来不当回事啊。我这么费心费力,为的可不是我自己。你想想,你们局换届在即,虽然张局长很看好你,你也很有把握继任,可又难保万一出现个什么意外。这一次姨父生日,你正好可以和他说说这个事儿,他肯定能帮到你。你可得记住,以前你每次重大提拔,可都是有姨父的影响力在起作用。”
  王为民说:“张江和姨父是老交情了,这事儿我不用说他们肯定都清楚。要是我说了,反而有点直白。都是一家人,最重要是搞得气氛和谐融洽,要是送礼拜寿搞得跟外人似的,反而就生分了,办事也不好办了。这回的家宴,你也别太大张旗鼓了,不然我们就拿两瓶酒,我找人拿两瓶茅台来。”
  看他这么说,崔小雅也觉得有道理,要是搞得太生分,反而没有了一家人的情谊气氛,显得自己有所图似的。只好点点头说:“那也行,就这么办吧,也省得我想来想去,这会儿脑袋仁儿都疼了。”
  其实,王为民非常清楚在自己的仕途上崔小雅所付出的心思,将她归类于为家庭妇女并不合适,如果没有她和宋蓝的父亲搞好关系,自己又怎么能屡次受到张江的重用,迅速地提拔到今天的位置呢?可是现在看看灯下的崔小雅,已经老态毕现,原本光洁的额头眼角也都被皱纹占据了。曾经很时髦的烫发,现在完全成了中年妇女的专用发型。这个陪伴自己一路走来的女人,她的青春都给了谁?当然是自己!
  想着想着,王为民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握住崔小雅的手,动情地看着她的眼睛。可是被他这么一看,崔小雅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带着一点羞怯的笑,问:“你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王为民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崔小雅,她忽然显现出的娇羞似乎让他又回到了年轻时代。那时候的王为民除了满腔抱负与出众的文采,几乎一无所有,当他第一次拉起崔小雅的手时她也是这么娇羞地低下头。现在,他再一次将这个女人揽进怀中,她已经不再苗条可人,可是却有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第9章 毕生难忘的家宴(3)
  经介绍人牵线而认识崔小雅之后,这个温婉的女孩固然让王为民心生喜爱,可她那个权贵姨父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容忽视。当时的王为民刚刚和大学时代初恋女友被迫分手,女方家长的百般挑剔让他的爱情变得不值一提,他已经分得清楚浪漫的爱情和稳固的婚姻之间有什么差别。他迅速和崔小雅开始交往,并结婚生子。宋知贤当时虽然并没有如今的位高权重,但也是清江市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对于这个毕业于名校的侄女婿,他非常满意,多次和自己的老战友张江提及。在王为民的晋升过程之中,他的影响力确实不可磨灭。
  随着家宴的临近,王为民也交代丁春丽,让她找之前认识的一位酒楼老板给自己订购几瓶茅台。丁春丽很快便去办理,而王为民也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事情。谁料在家宴当天中午,王为民问丁春丽:“那酒送来了吗?”丁春丽说:“他说今天中午给送过来,不然我打电话去催一下。”
  过了一会儿,丁春丽慌慌张张地跑进王为民的办公室,告诉他:“那个酒楼的服务员说老板被车给撞了,这几天酒楼都停业,把酒的事儿给忘了。”
  王为民听到这个消息,眉毛都拧到一起了。他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出纰漏,自己下午就要和崔小雅一起过去了,临到最后关头才告知这一消息,难免让人措手不及。他只好立刻打电话给崔小雅,告诉她:“酒没有买到,你看给买个其他东西吧。”
  崔小雅也抱怨说:“都这个时候了,怎么才说啊。”王为民不耐烦地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快点想办法吧。”崔小雅问:“那买什么好呢?我也没主意了。”王为民说:“不然你问问你表妹,看宋蓝有什么意见。”崔小雅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前两天我倒是看到小蓝了,她提到说姨父的手表掉地板上给磕坏了,不然我们买块儿表?”王为民皱眉想了想,说:“送表?钟表钟表,不会被人说成‘送终’吧?”崔小雅笑着说:“你还真迷信,表和钟还是不一样的。我们同事就有人送表,没关系。”
  王为民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地纠缠,只好点头答应:“那你就去买一块儿吧。”临了又叮嘱了一句:“一定买块儿好的!”崔小雅答应着,挂了电话便直奔清江市最高档的金星商场。清江这样的小城市,大品牌却没有忘记它,在金星商场就有多个名牌表的专卖柜台,虽然它们的价位足以藐视这个城市里大多数的人,但品牌商都知道:在中国不用担心奢侈品市场,不管东西有多贵,都会有人买。要是往常,崔小雅对这些东西看都不会看,可是这一次她却仔细地比较甄选,匆忙又认真地看了好几个牌子。最后,在一个瑞士产名表的柜台前,她被一块儿男表吸引,还没来得及说话,导购便热情地来到她面前,面带微笑地说:“您品位真好,这块儿表是我们最近推出的至尊表系列产品,算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了。”
  女人在购物的时候,虽然表现得趾高气昂,但最希望的还是别人的赞美。在导购小姐不断的赞美攻势之下,崔小雅也觉得这块儿表的款式、颜色都非常适合姨父,看了一眼标价牌也不是特别贵,不过是五千多块钱,于是便敲定买下它。可当她准备刷卡的时候,仔细一看,却吓了一跳:自己刚才居然少看了一位数,这块儿表不是五千多,而是五万多。
  原本就属内向性格的崔小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一个非常好面子的女人,如果此时说不要了,必然会引来别人侧目。而导购小姐也看到她的犹豫,忙在一旁说:“我们的品牌在世界名表排行榜之中都是位列前三的,现在的表不光是为了计时,收藏价值也非常高,这些表的价值每一年都有百分之十左右的涨幅。您不管是自用还是送人,都是非常拿得出手的。”
  崔小雅嗫嚅着说:“不过,也够贵的。这表为什么这么贵啊?”导购小姐用非常专业的语气说:“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品牌价值非常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制作工艺不是一般的表可以比的。您看这些指针和表链,每一个细节都非常精致,更别说制作选材了。您看上面的这一块儿蓝宝石,虽然很小,但价值却不一般,光它就值好几万呢!”说完,她看崔小雅还在犹豫,便补充说:“这块表还是限量版的,全球能拥有它的人都不会有几个,在咱们中国也不过几百个,只有这样才能显出您的尊贵身份嘛。”
  被人一捧,又思及王为民目前正处于升迁的重要阶段,而姨父的生日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自己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选购礼品,崔小雅心一横在刷卡单上签下字。导购小姐兴高采烈地急忙将单子从她手中抽走,笑着说:“您稍等,马上给您包好。”
  提着这个小小的纸袋,崔小雅的心里沉甸甸的。好几万说没就没了,换了这么一小块儿表,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可是按照导购小姐所说,这表这么尊贵,姨父是识货的,他一定会对王为民另眼相看,更加助他一臂之力。要是真能这样,那不管买多贵的表都是值得的。
  一直到下午六点多,王为民才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想到要喝酒,便打车直奔生日宴的酒店。这是一所在清江市远近闻名的粤菜餐厅,出入其中的不乏清江市各种头面人物,工薪阶层也可以在这里享受到不错的美食,但对那些昂贵的海鲜却往往只能望而却步。
  包间里已经坐满了人,多是宋家亲密的亲戚,宋蓝的姑姑和叔叔也都来了,而崔小雅的父母却没有来,由他们夫妻代为出席。房间里布置的非常雅致,墙上正面挂着几幅寓意吉祥的松鹤国画,两侧分别挂着牡丹、芙蓉等工笔花鸟画,再加上茶几上造型别致的瓷瓶里斜插的一支人造梅花,营造出别有韵味的古典气氛。大厅的周围摆放着一圈沙发,三三两两的亲戚坐在那里有说有笑,墙角的大屏幕液晶电视正在播放新闻。厅中心是一个大大的圆形餐桌,铺设着明黄色的桌布和红色的餐巾,高高低低各式酒杯都被擦得晶晶亮,在桌子上面悬挂的大盏水晶灯映照着这些餐具,让每一个精致的杯碗都显得喜气洋洋。
  宋知贤靠在房间正中的一个沙发上,正在接听电话,许是电话那头的人正用不少吉祥话为他祝寿,让他布满皱纹的脸容光焕发。看到王为民走进包间,宋知贤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但手上的电话却没有挂断,依旧迭声说着:“多谢,多谢!”
  王为民一进门就看到崔小雅和宋蓝两姐妹正亲密地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崔小雅看他进来,也朝他笑了笑。宋家的亲戚一共有十来位,都是王为民平日就熟知的,他坐到宋知贤身边的沙发上,向每个人含笑打着招呼,等他电话挂了,才热情地说:“姨父今天真是红光满面啊!”
  宋知贤哈哈大笑着说:“今天大家齐聚一堂,高兴嘛!我看你气色也不错,最近工作开展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王为民知道他想问什么,便笑着说:“还不错,虽然汇达大厦的事情让我分了不少心,但总体而言还是稳步向前推进的。我是以您为榜样,不断前进。”
  宋知贤笑着说:“老张跟我说起过,说你表现不错,他非常满意。最近他身体不好,估计没多久就要退了,你可要担当重任,多替他分担一些。”
  王为民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苗头,他知道自己的升迁过程是必须要经过宋知贤审核的,而现在看来,这一道关卡已经顺利打通了。一边谦虚地说着客气话,王为民一边朝崔小雅望去,她拉着宋蓝母亲的手正在亲切地说着什么,王为民注意到酒桌上摆着两瓶茅台,不由得为自己放弃送酒的想法而感到庆幸,否则就要跟人“撞酒”了,只是不知道崔小雅最后为宋知贤选定了什么礼物。
  寒暄一阵之后,宋知贤起身说:“大家入席吃饭吧。小蓝啊,让服务员开始上菜。”
  宋蓝答应着,走到门口对在外面等待的服务员说:“开始上菜吧。”丰富的菜品迅速地上桌,摆满了整个大圆桌,大家一边赞叹着菜色,一边向宋知贤表示祝贺。王为民端起酒杯说:“今天是姨父大寿的好日子,我们大家先敬您老人家一个!”
  宋蓝笑着说:“姐夫你好积极啊,我还想做第一个祝酒的人呢,结果被你抢先了!”
  众人一听都大笑起来,王为民也有点不好意思,崔小雅忙拉他坐下,而宋知贤却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谁先谁后有什么区别呢?今天最重要的是大家都高兴。”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宋蓝却不依不饶地说:“我是您的独生女儿,难道连这么一点特权都没有吗?”
  宋知贤宠溺地端起酒杯,说:“好,那我就给你这个特权。不过我可不喜欢年年都给你一个人这个特权,最好是两个人都得到这个特权,我才高兴。”
第10章 毕生难忘的家宴(4)
  宋蓝红着脸说:“好了好了,今天是我爸的生日宴,可不是我的逼婚宴,各位大哥大姐可别搞错了。”宋知贤说:“可你知道我生日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就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嫁一个好人家。你看你小雅姐,和你姐夫结婚这么多年,还这么恩恩爱爱,这才是最让父母放心的呀!”
  崔小雅听宋知贤这么一说,忙摆手说:“姨父您可别这么说了,我们是凑合过呗。小蓝条件好,咱们清江市可都没几个人能配得上她呢!将来啊,她一定能嫁个最优秀的金龟婿!”
  这一家人热烈地讨论着宋蓝的婚事,王为民显得有点像局外人,他只是在一旁含笑倾听着。这种时候插嘴,估计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可是王为民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这么做。家长里短的事情,何必让他这个大局长开口呢?这也是崔小雅最擅长的事儿,她总是可以和这些家属们打成一片,那就交给她,让她尽情地发挥吧。
  酒过三巡,有人拿出不同礼物到桌上拆开,催促宋知贤看看。王为民看了一圈,有人送领带有人送钢笔,因为都是家人,所以都不大讲究。可是又要顾及宋知贤副市长的身份,礼物也不能太轻。其实老人对这些东西都不在意了,可亲戚们却似暗中要有攀比似的,一个个在悄悄较劲。宋蓝姑姑的女儿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宋知贤说:“舅舅您看,这是我给您买的。”
  宋知贤一边拆包装,一边笑着问:“还挺沉的,是什么呀?”打开包装盒一看,是一只精致的小金虎正在仰天长啸,做工细腻,金色璀璨,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众人都赞叹说:“不错啊,现在金价可不便宜,你还真舍得给舅舅啊?”
  而小姑娘却笑着说:“这有什么舍不得的?舅舅跟我最亲了,我不送他送谁啊?我希望舅舅能像这只金虎一样,今年更加虎虎生威!”
  礼物加上祝福,让宋知贤顿时笑开了花,连连说:“小丫头嘴可真会说!舅舅喜欢,收下了!”
  王为民看了崔小雅一眼,用眼神询问她究竟准备了什么礼物。而崔小雅得意地朝他眨眨眼,表示自己的礼物绝对不输给这只金虎。她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对宋知贤说:“姨父,这是我和为民送您的!”
  宋知贤笑眯眯地说:“小雅每年都花心思挑礼物给我,姨父可都记得呢!”他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表,拿起来便戴在自己的手腕上,说:“我的表刚刚给磕坏了,正想着要换一块儿呢,小雅就给我送来了!”崔小雅笑着说:“我和为民思前想后,觉得您现在这么忙,最缺的就是时间了。所以我们送您一块儿表,让它随时提醒您:下班时间到了,您该休息一会儿了,可别总扑在工作上把我姨妈给忘了!”
  一番俏皮话让酒桌上的气氛又一次沸腾起来,大家都笑起来,而宋蓝却端详着那只表问:“姐,这表可不便宜吧,花了多少钱啊?”
  崔小雅一瞪眼,说:“给姨父的东西,咋能论钱呢。”王为民也在一旁帮腔说:“对,对!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姨父喜欢。有钱还怕买不到姨父他老人家高兴呢,你说是不是?”这么一插科打诨,宋蓝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价格了,但她肯定所有人送的礼物中这支表的价值是最高的。原本只是一个家宴,大家送的礼物也都是图个开心,但王为民夫妇却拿出这么重的礼,让宋蓝的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她看了一眼父亲兴奋的笑容,不忍在这个时候扫他的兴致,只好也顺着王为民的话和大家一起笑起来。
  宴席在热烈的气氛之下结束了,亲戚们依次告别回家。崔小雅正帮着宋蓝收拾东西,王为民为宋知贤端过来一杯热茶,两人坐在沙发上,从刚才的喧嚣之中脱离,慢慢地抿着茶聊天。
  宋知贤的脸因为喝酒而变得有些红,他情绪高昂地对王为民说:“为民啊,你知道这次张江为什么想尽快退吗?”
  王为民笑着说:“张局长身体不太好吧?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宋知贤摇摇头,说:“其实一个人的身体精神都是和事业相关的,尤其是对于我们这种年纪的男人来说,如果事业可以发展得顺遂,那身体也会跟着好起来。张江之所以现在要退,也是因为他觉得目前已经没有什么可发展的了。他在规划局长的位置多年了,市府对他的看法也没有什么新的提升,而且现在真是个多事之秋,各个班子的领导轮换频率远比以前要高了,原来和张江交好的几个政协的领导也都退了,他也就不想再继续呆下去了。”
  王为民说:“张局长这几年在规划局的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清江市的建设有他的功劳在其中,不管是现在退还是以后退,他的名字大家都会记得。”
  宋知贤似乎没有听到王为民这一番话一样,自顾自地说:“我和张江是老战友,也算是同侪,当年我们返乡之后一起踏入仕途,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的成就远在我之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按照以往宋知贤的个性,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很少说出不得体的话来授人以柄,但今天他似乎心情大好,说话也开始无所顾忌。王为民看他志得意满的样子,又不敢拂逆了宋知贤,心想:反正也没外人,正好受教一番。便顺着他问:“为什么?”
  此时的宋知贤已经被酒精蒙蔽了理智,就算王为民不答腔,他也会一直说下去。他半眯着眼睛,伸出两个手指说:“差别只有两个字:人脉!其实你也应该很清楚,现在办事没有人是不行的,对于百姓是如此,对于我们来讲更是如此。中国人老早就讲说‘朝里有人好做官’,这也是群众智慧啊!大家早就发现了人脉的重要性,没有了人脉只能寸步难行,有了人脉才能平步青云。你看我,当年要不是结交了几个老领导,又怎么能一路做到副市长呢?现在老领导虽然都退了,可我又转过头来结交年轻人,这些可是以后的潜力股,谁会知道他们之中哪一个会发迹呢?只要有人发迹,就是我的嫡系,我的人脉才能越铺越广。而张江这个人,胆子太小,又不舍得投入,这么些年都没有什么大的作为。按理来说,规划局是一个不错的部门,他完全可能在里面搞到风生水起,建立一番功绩之后进市委或者省委都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可是你看看他现在!”
  宋知贤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用力点了点沙发扶手,好似张江此刻正俯首在他面前,任他训斥一样。王为民其实早就发现张江的个性过于严谨保守,而今天被宋知贤一分析,更觉得张江所能取得的成就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他凝神边饮茶边听宋知贤说话,做出一副“胜读十年书”的感悟样,让宋知贤谈性大发,更加受用。
  虽然是一个小型的家宴,但因宋知贤心情不错而显得非常成功,宋蓝走过来坐在他手侧的沙发上,说:“爸爸,你今天喝太多酒了,我们早点回去吧,不然我妈又要担心了。”
  宋知贤高兴地拉着宋蓝的手说:“乖女儿,这么心疼老爸,就不要让老爸再为你操心了!”
  王为民在一旁附和说:“对啊,小蓝你可得加紧个人问题的解决了。”宋蓝忙说:“好了好了,咱们今天不说这个了。”
  崔小雅提着两三个手提袋走过来对宋蓝说:“东西挺多的,我帮你提回去吧?”
  宋蓝却接过袋子,对王为民说:“让姐姐帮我提袋子,姐夫该不高兴了。你们还是早点双双把家回吧!”
  王为民扶着宋知贤,和宋蓝、崔小雅一起走出酒店。宋知贤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门口,两人将宋氏父女送上车,宋知贤临关门前却又从车窗对王为民说:“为民,记住我的话了吗?”
  宋蓝忙扶住他,说:“哎呀,你们聊得够多了,改天再聊吧!”王为民忙笑着说:“记住了,记住了,姨父您早点回家休息,改天我再向您请教!”
  目送宋知贤的车离开,崔小雅笑着说:“今天姨父还真是挺高兴的,看得出来他对你尤其照顾,看来局长的位子非你莫属了。”
  王为民一边在路上寻找出租车,一边说:“这也是你的功劳啊!”两个人坐进出租车,崔小雅告诉王为民:“你儿子今天又打电话过来要钱了。”
  王为民皱着眉头看了眼出租车司机,确认他没有注意后座,才对崔小雅说:“他的花销怎么这么大?上一次寄钱给他才几个月啊。”
  崔小雅说:“他在那边的消费水平当然要比国内高了,你想想你在北京上学的时候,不也花不少钱吗?”
  王为民说:“我上学的时候,可没这么能花钱。”崔小雅只好继续为儿子辩白:“时代不一样了,而且北京和巴黎的花费也没法比的。他才刚去一年多,可能还没适应过来。”王为民说:“以后可不能让他想要多少就给多少了,你还是跟他说说,让他去打工自己赚钱吧。”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儿子,因为都喝了酒,出租车司机的技术也似乎不怎么样,一路上摇摇晃晃,遇到颠簸也躲不过去,让王为民和崔小雅的酒劲有点慢慢上来,脑袋也觉得浑浑沉沉起来,半个小时的路程好像走了好几个小时一样。到了家门口,车还没停稳,崔小雅就拉开车门冲出去,扶着路边的小树呕吐起来。王为民只好跟出去给她拍背,一边还埋怨着:“不能喝酒你就少喝一点嘛,看你这遭罪样儿。”
  崔小雅弯着腰摇摇手说:“我没事,我没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快给人家车钱,回家给我倒杯水。”
第11章 慌乱中的重逢(1)
  5月27日晴朗
  原来的日记本丢了有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过得提心吊胆,皆因那个本子太关键了,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拣去,后果不堪设想。找了老张暗中去出租公司打听,小丁也在帮我找,她还发动了做出租车司机的男友一起留心,真希望能快点找到,让我停止担忧。
  有忧也有喜,没想到会忽然遇到徐冰,在这个为了丢失的日记本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忽然出现,令我觉得很恍惚,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前次遇到高强,还以为跟在他身边的女人是他老婆,谁知道他的正房是徐冰,这个王八羔子,这么好的女人居然也背着她乱来,真想抽他!但是,我心里却又有点莫名的高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又有一种有机可乘的慌乱,我这是怎么了?!
  阿喀琉斯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可找到他的弱点攻击他的脚后跟,他便会不堪一击。我的弱点在哪儿?原本以为自己连脚后跟都坚不可摧,可是再次遇到她,才知道我的弱点原来藏在她那里……从宋副市长的生日家宴回来之后,王为民一直都没有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和崔小雅草草洗漱了一下就睡了,第二天早起崔小雅又一直叫着脑袋疼,他只好又给她买了些醒酒保肝的药。等他准备要去上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提包不见了。
  王为民推开卧室门,问还在倒头睡觉的崔小雅:“你看到我的手提包了吗?”
  崔小雅摇摇头,病恹恹地说:“没有,你自己找找。”可是王为民找遍了屋里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提包的下落。他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手机和零钱自己都是随手装在口袋里的,包里装的是一些文件,最重要的是有一个记事本。那个棕色皮面的本子他轻易不会带出来,总是放在办公桌最下层,其中记录了与自己有来往的各色人等,万一它落入别人的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王为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回想了一遍昨晚的行程:昨天专门将那个本子拿出来,是想放到家里,可是后来又去喝酒了。他还记得当时丁春丽告诉自己没有找到需要的东西时,他将几张文件从包里掏出来丢在桌上。难道是昨天忘在办公室了吗?
  连给崔小雅倒杯水都没来得及,王为民便匆忙出了家门,慌慌张张地招手叫了出租车,直奔单位而去。
  沿途公路两侧的绿化带在飞速朝后移动,而王为民的心里却还急得冒火。他回想起自己在那个本子上写过的人和事,张大远、周金来肯定在其中出现过,温翠翠呢?似乎也出现过几次。每当生活之中有所欢愉,王为民就想将它记下来,就算寥寥数语也很满足,这都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早就不敢写日记了,因为对于有秘密的男人来说,日记就是最大的罪证。可是这个本子却担负起了日记的职责,并且承载了不亚于日记的内容。
  匆忙下车,上楼,沿路碰到的同事也都来不及打招呼,王为民打开办公室的门,四处翻找着那个手提包。可是翻遍办公室每一个角落,就是不见它的踪迹。王为民懊恼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找不到呢?明明是在这里的!”刚进门的丁春丽听到了他的话,忙问:“找什么呢?”
  全神贯注的王为民被忽然出声的丁春丽吓了一跳,回身一看是她,长呼一口气说:“我的手提包,昨天是从单位拿走了吗?”
  丁春丽想了想,说:“你走的时候,好像是提着一个包。”王为民一把拍在脑门上,焦急地说:“糟糕,肯定是掉在出租车上了。”更令他焦急的是:那辆出租车的发票他根本没有要,所以也无处可找了。丁春丽看王为民急成这样,也在一旁着急地搓着手说:“那要不要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问问?”王为民说:“那哪儿能问得到?他们每天拉那么多人,谁会记得呢?”丁春丽说:“不然我给他们的失物招领处打个电话,万一那个司机把东西交给出租公司了呢?”
  王为民想了想,目前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只好点点头,让丁春丽去打电话,自己则继续翻箱倒柜,想看看有无可能放在别的地方了。
  在关于“汇达事件”相关人员的处理意见会议上,王为民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支持了李长荣的看法。但在随后,李长荣却一点都没看到王为民在这件事上有任何举动,当初在会议上的慷慨陈词就好像是他自己的幻想一样,丝毫未留痕迹。这件事已经过去几个星期了,张鹏志和陈建国也已经回来继续上班,李长荣不知道是否这就是所谓的处理结果。虽然此事和李长荣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因为那天在会议上王为民交代让自己来跟进后续处理,所以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早上到了单位之后,李长荣决定去找找王为民,看他是否把这事儿给忘了,顺便问问这件事究竟怎么处理。当他推开王为民办公室的门,却看到王为民正趴在地上,从书柜下面找着什么东西。
  “王局长,您在找东西?”李长荣轻声地问。狼狈的王为民听到开门声以为是丁春丽,没想到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忙爬起来,拍掉手上的尘土,抬头一看居然是李长荣。他拿出招牌式的微笑,顾不得自己浑身的灰,忙招呼他:“是长荣啊,过来坐,过来坐。”
  李长荣有些拘谨地看着王为民染脏的白衬衣和凌乱的头发问:“您是在忙吗?要不然我待会儿再来?”
  王为民忙摆手说:“没事,没事,找点东西而已,不碍事。”说着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让李长荣坐到沙发上,自己一边擦手一边问道:“怎么样?最近工作顺利吗?找我有什么事?”
  李长荣这才整理思路,笑着说:“最近还不错,工作开展得比较顺利。我来找您主要是想问一下关于张鹏志和陈建国两个人,您有什么处理意见,自从上一次开完会之后局里似乎没有提出具体的举措,所以这件事就被搁浅了。”
  听李长荣开门见山地一说,王为民才想起来自己这几天居然把张鹏志的事儿给忘了,难怪他有点坐不住了呢。既然是在局办公会议上讲过,就应该有具体的措施出台,可是这件事过去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人提过,汪洋等人每天都会和王为民碰面,也从来不再追问。若不是李长荣这么忽然冒出来,王为民都当这件事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呢。他笑了笑,问李长荣:“目前张鹏志和陈建国已经都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了吧?”李长荣点点头,说:“对,本来按照办公会议的结论,应该是重新审查他们所办理的几个项目的。可是现在部门工作都是按照原有计划施行,我看也没有人去审查旧项目。”
  王为民说:“是啊,最近工作比较忙,大家都自顾不暇,其他部门的工作就更是很少顾及了。我也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我们这里人手有限,大家也都没法做好配合,所以这件事就暂时放了一段时间。对了,你们部门最近在做什么?”
  对于这一番话,李长荣的心里有些不痛快,王为民强调各个部门的工作都比较忙,所以顾不上给处理这件事,就好像在说自己追问这件事是因为工作太闲似的。看王为民似乎想转移话题,他只好一本正经地回答:“最近有一个古寺正在修缮,地方政府要申请古迹保护,正在审查这件事情。”
  王为民听了,笑眯眯地说:“好事,这是好事,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很多都被人给糟蹋了,我们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些古迹,不然后世都不知道咱们还曾经有过这么好的东西呢!你说是不是?”
  这样客套的话对于李长荣来说,耳朵早就听出了茧子,地方政府的官员们说了无数遍,如今却又从自己的领导嘴里说出来。李长荣更真切地觉得王为民似乎是在逃避这个问题,而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忍不住又追问:“那么,张鹏志和陈建国两个人……”
  王为民摆摆手,说:“不急,不急,这件事不急。你看现在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张鹏志和陈建国也都是为了局里的工作跑前跑后,他们都是我们单位的中坚力量,没了谁也不行的。虽然惩前毖后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不过要应付当前的局面,还真不能再分心了。”
  李长荣确认王为民是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了,他只好站起来说:“那要这样的话,我就先去忙了,等工作告一段落,我再来请示您的意见。”
  王为民笑着说:“好,等我过一段时间闲下来,就找你聊这件事。”微笑着目送李长荣关上办公室门,王为民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似乎这笑已经成为他的固定表情一样,面部肌肉不需要做任何运动就可以保持这种笑容。而王为民的内心之中,却懊恼得翻江倒海,没想到李长荣这个人是这么一根筋,这事儿都没有人提了,他还来添乱。再加上丢包之后的惊慌,让王为民更觉得愤怒。可是这一切,从他的脸上却根本看不出来。
  丁春丽打完电话后第一时间来向王为民汇报:“我已经跟出租公司失物招领处的人打招呼了,他们说现在还没有人送来那样的包,昨天出夜车的司机也很多,一时间查不到。要是有什么发现,他们会及时打电话给我的。”
  王为民疲惫地点点头,说:“现在只能这样了。辛苦你了,小丁。”丁春丽忙说:“您别这么客气,我男朋友也是开出租的,我也给他打电话了,让他打听着点有没有哥们捡到男士手提包。不过,您包里都装了些什么呀?我好和他们核对。”
  王为民想了想,说:“包里就是一些办公文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丁春丽笑着说:“那您还这么紧张啊?要是文件,您就别着急了,反正我那里都有备份,待会儿您需要什么我给您再打印一份吧?”王为民笑着点点头,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一个包而已,其实真不必这么紧张。想起下午还有一个招标会,他对丁春丽说:“你把下午招标会的公司信息整理一下,打印一份给我。”
  丁春丽答应着出去了,王为民仰坐在椅子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不想因为丢了一个包就显得这么慌乱无措,其实包里的东西也不是那么重要,谁会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包呢?完全没有必要因此而乱了阵脚。
  下午的招标会是关于一个住宅建设项目,对于飞速发展的清江市房地产业来说,谁能够拥有最多的资源,便是占据了最大的先机。因此,任何一个地产项目的招标都会引来诸多公司趋之若鹜。王为民翻阅着丁春丽所整理的竞标公司信息,在清江具有实力的几家公司几乎都来了,一些后起之秀的小公司也夹在其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主理这类项目的王为民只是浏览了一下资料,大概了解了一下各家公司的实力,根本不会认真地阅读他们所提供的那些数据,他知道这其中有不少是杜撰和捏造,根本不可信。
  来竞标的公司一家接一家地介绍了自己情况和计划,王为民将自己对于他们的评估也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可是在其中一家叫做“冠祥”的公司上场时,却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不是因为这家公司是老总亲自上阵,而是因为这个老总显得特别面熟,正是他那天在金星商场偶遇的高强。
  王为民没有想到高强也会来竞标,虽然自己以前和高强的老板非常熟稔,但对于这个人的了解还是有限的。高强曾经为温翠翠的首饰买单,王为民知道他绝对不会做无谓的投资,否则便不是商人了。今天看到他登场来竞标时,对自己频频微笑,王为民就知道:他是来收回投资的。
  在其位,谋其政。其实王为民很清楚自己的工作职责,很多时候当局势让他不能谋其政,王为民也觉得很遗憾。像这一次的招标之中,实力不凡的企业很多,背景不凡的企业也有很多,仅仅在此前所接到的关照电话就不下三个。每一个电话都会说:“这公司实力不错,请您多关照。”而关照究竟要怎么做到,却很令王为民头疼。现在,又跑出来一个高强,虽然他没有找过自己,可光看他的公司实力,也远远不及其他几家。王为民却在心里说:看来你要白跑一趟了。
  招标宣讲结束之后,并没有直接出结果,王为民想要再深思熟虑一番。他回到办公室坐定没一会儿,电话便响起来了,接起来一听,是一个热情而又陌生的声音:“王局长,我是高强,您还记得我吗?”
  “终于还是来了!”王为民在心里想,嘴上却慢慢地接应着:“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今天你们也来投标了?”
  高强见王为民这么不避讳,有点出乎意料之外,他本以为王为民会假装没认出来自己,谁料他自己倒主动说起这事来了。既然这样,他也乐得开门见山,忙说:“对啊,今天过去,怕打扰您,在会场也怕引起别人注意,也没敢跟您打招呼,您看就错过了。”
  王为民笑着说:“没关系,每一个来竞标的企业,我们都非常欢迎。有竞争才能选出最优的嘛!”
  高强说:“您说得太对了,有竞争大家才有发展,所以我们这次是卯足了劲儿在竞争了。只是从上次见面之后,就一直没机会听您指教,今天我在浩海楼订了一桌饭,想请您赏光,您有时间吗?”
  王为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我最近肠胃不太好,医生也说让我少吃那些个东西。我看还是免了吧,现在是敏感时期,也要避免瓜田李下的嫌疑嘛。”
  刚刚还因为王为民的开门见山而高兴的高强,这时才明白王为民为什么要主动跟他提招标的事儿。人家就是瞅准了自己专为这件事而来,所以打定主意速战速决,不绕弯子。王为民拒绝得这么合情合理,让高强简直没有机会再做任何更一步的邀约。只好说:“这样啊,您说得对,那您先忙着,咱过了这个敏感时期再约。”
  挂了电话,王为民摇摇头,对丁春丽说:“这个人从哪儿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丁春丽疑惑地问:“谁啊?没人打到我这里来啊,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搞到您的电话的。现在这些人,可真是无孔不入,估计是从别的地方搞到的吧。”
  总会被这种无聊的电话所侵扰,王为民也记不清自己把电话给过谁,兴许是高强从老上级方总那里拿到的?还是自己那次偶遇给他的?想了想,王为民晃晃头,对自己说:“不管从哪儿得到电话,都没用。”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王为民对高强的邀约婉拒之后就将此事抛到脑后,可是当他下班刚走出办公大楼,却看见高强正在楼门前朝自己挥手。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王为民一时之间还有点懵了,而高强就像看见亲人一样热切地跑过来和王为民一边握手一边说:“王局长您可下班了,我可是等您好久了!”
  王为民疑惑而尴尬地问:“高总怎么会在这里,你等我做什么?”高强说:“您不是肠胃不好吗?真是太巧了,我一个朋友刚开了一个养生菜馆,我才知道。这不,我第一时间就想起您来了,那个菜馆的菜都是针对身体不适的人而设计,有专门养胃的菜式,据说特别受欢迎,这可是我们清江市独一家的。我就想:您这么忙,怎么也得把身体照顾好了,所以特意订了个位子,接您过去一起尝尝。”
第12章 慌乱中的重逢(2)
  虽然不是强拉硬拽,但王为民还是有点被挟持的感觉,高强的热情劲儿简直让人无法抵挡。没走几步,两个人就已经出了规划局的大门,这个时间还有很多人没有出来,可是王为民也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影响不好,便忙推开高强的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我们改天再聚。”可高强却不依不饶地拉住他说:“哎呦,别啊王哥,菜都订好了,专门针对您肠胃不适点的,您要是不去那菜可就要浪费了,这多不好啊!”王为民看门口的保安正奇怪地看着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这个高强不仅是自来熟,张嘴就叫哥,而且还有一种胡搅蛮缠的功夫,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自己跟他是交好多年的老友呢。看他的架势,今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王为民看看办公楼里三三两两有同事走出来,不想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窘状,只好说:“好,那咱们就去。不过你嫂子就不去了,她不喜欢这种场合,而且下班也晚。”
  高强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那这样,就只能下回再请嫂子了。”上了高强的车,王为民有一种上贼船的感觉,但是又觉得高强好似孩子般耍无赖的样子很搞笑。他也不想太过执拗驳了对方的面子,便对自己说:且去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路上,高强都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个养生菜馆有多好,菜式新颖而且还非常注重搭配,王为民去了一定会喜欢。而王为民坐在车后座,只是微笑点头,并不予置评。
  车子一直开进了一个小院,在绿树掩映之下外面的人很难发现这里面居然是一个饭店,回廊与假山将后面的饭店厅堂都遮掩起来。只需要看看这里的环境,便知道这一定不是一个招待普通人的地方,至少也会是会员制的,他们依靠的不是广大的群众客源,而是那些少而精的消费者。凡是提供这种高档服务的地方,似乎就少了不商人和政客的足迹。王为民虽然不觉得自己是政客,但出入这种地方却也是家常便饭了。他心想:这个地方一定不是高强自己发现的,自己上午拒绝他之后,有高人为他指点,才会找到这里。高强泊好车,带着王为民走到大厅门口,一边走还一边指着四处的建筑说:“您看这环境,多优雅啊,在这儿吃饭一定让人胃口大开。”王为民笑着点点头,客气地说:“是的。”门口的服务员看到两个人,热情地迎出来问:“王先生晚上好,是两位吗?”
  高强听服务员对王为民这么熟悉,感到非常诧异,忙问王为民:“您……来过?”
  王为民点点头,依旧微笑着不说话。高强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说:“您看我这没见过世面的,还以为自己发现了个多隐秘的地方,跟您说了这一路。看来您不仅是来过,而且是常客啊!我今天真是丢丑了。”
  王为民说:“不过是个吃饭的地方而已,有什么丢不丢丑的。不过这家的菜确实不错倒是真的。”
  高强忙说:“您喜欢就好,不然我可就白忙活了。”高强告诉服务员自己已经预定了位置,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一个靠窗的位置,王为民远远看见那个位子上坐着一个短发女人,正在疑惑间,高强便说:“那是我爱人,本来说今天让您带嫂子一起来,咱们来个家庭聚会的,可嫂子又太忙,您看就只能是咱们仨了。”说着便大声招呼那个女人说:“小冰,王哥到了。”
  当那个女人微笑着站起身来时,王为民瞬间觉得有一些恍惚,是她!真的是她!
  虽然徐冰已经剪短了头发,也不见了年轻时的羞涩腼腆,但王为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这是王为民青春岁月里记忆最为深刻的女人,她出现在他每一段关于爱情的回忆之中。当时的他们,不过是十八九的年纪,一起从清江去了北京上学,在火车上得知两人居然是一所学校,便熟识起来。王为民至今还记得自己为徐冰提着行李走进校门的刹那,他觉得世界真美好,不仅是因为到了首都读自己理想的大学,更因为陪在他身边这个清纯可爱的女孩子。后来的他们,果然慢慢走到了一起,在大学男女之间,老乡是最易产生好感的,从相约一起上自习,到后来的第一次牵手以及初吻,徐冰为王为民带来了难以磨灭的人生烙印。
  初恋总是美好的,但初恋的结局往往又是凄清的。大学毕业之后,很多同学劳燕分飞,因为徐冰的父母不希望独生女儿留在外地,所以徐冰义无反顾地回到清江,并在父母的安排下去了一个效益不错的国有单位。王为民虽然希望可以留在北京发展,但为了徐冰,他还是放弃了北京的工作机会,偕同她一起回了清江老家。当时的王为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父母也只是两袖清风的老师。虽然他对徐冰其心可鉴,却过不了徐冰父母那一关。他至今都记得徐冰的母亲语重心长地劝自己离开徐冰的那一刻所说的话,自尊心过强的他最终还是下决心和徐冰分手。之后才去了一个事业单位做一名没有前途的小职员。此后,只能从同学处不断听说徐冰的消息,听说她的父母为他找了一个不错的对象,后来听说她结婚了。
  王为民在听到徐冰结婚的消息后第一次喝醉了,这一次的痛楚远比毕业时与同学的分别来得强烈。在路边呕吐不止后,他嚎啕大哭,青春从此划上了句号。
  后来,他不再刻意去打听徐冰的消息,同学无意中提到时他也会假装不在意。在父亲为他四处活动之后,王为民终于进入了规划局,并在别人的撮合下认识了崔小雅。经历了这些年的坎坷之后,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王为民,人们都叫他王局长。在某一些时刻,王为民也曾经想过:要是能在徐冰的母亲面前炫耀一番就好了。如今的他完全有能力回击徐冰母亲当年对自己的鄙夷,只是岁月流转,曾经的情怀早已随风而逝了。
  王为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场合下碰到徐冰,更没有想到高强居然是徐冰的丈夫。往事好似电影一样一幕幕掠过他的眼前,含笑而立的徐冰看着他,眼角眉梢还依稀可见当年的韵味。
  高强看两个人面面相觑不说话,便笑着说:“怎么样,王哥,是不是遇到老熟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王为民顿时感到非常尴尬,没有丝毫准备的他觉得自己脸上似乎都有些发烧,愣神回答:“啊?什么?”
  高强却没有发现王为民的尴尬,接着说:“我早就听说您是从北京名校毕业的,恰好我爱人也是那个学校的。回去一问,才知道你们居然是一届。虽然是不同专业,却因为老乡会经常会碰面。听徐冰讲,您当年在学校可是才子啊!今天我让她一起过来,她还担心您不认得她呢。”
  王为民忙低下头,笑着说:“认得,认得。”从高强的话里他听得出来,自己和徐冰的关系并没有被高强所知,徐冰只是仅仅以校友的身份来和自己见面的。说什么家庭聚会,看来高强是早有准备。
  而在一旁的徐冰却只是微笑,一直低头不语。她本不愿意出现在这个场合,更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和王为民碰面。十多年过去了,她宁愿记得年轻时候的彼此单纯又唯美的过去,而不是被丈夫用来套交情。看着王为民眼里瞬间闪过的慌乱,她知道王为民也被高强蒙蔽了,所以才会贸然地出现。可是对于这段关系,她只告诉高强:我们只是校友,并不熟识。因此,徐冰知道自己要控制情绪,不能让高强发现什么。高强看两个人愣在那里,便对徐冰说:“快,招呼王哥坐啊!”徐冰这才开口说:“王局长您坐。”并招手让服务员送来饮料。当徐冰将一杯橙汁送到王为民面前时,他忍不住伸手去接,两个人的手指相碰的刹那徐冰猛然触电一般往回一收,而王为民却还没有接稳,杯子瞬间一倾,饮料撒了半杯在桌上。见此情形,高强也一愣,一边责怪徐冰,一边忙叫服务员擦桌子。
  王为民说:“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太不小心了。”高强说:“我爱人虽然和您是一所学校毕业的,可不能跟您比,这些年也只是在单位安安稳稳没什么发展,现在碰到您这样的大人物,她还有点紧张呢,您别见怪!”
  王为民忙笑着说:“哪里的话,大家既然都是校友,必然会各有发展。徐……高夫人在自己的领域应该也是有建树的。”高强笑着说:“什么建树啊,就是一家庭妇女而已。要不然我也不会被迫下海经商了,还不是为了妻儿老小一家人的日子。我也不指望她能分担什么,只要给我安顿好家庭,我就知足了。”
  王为民笑了笑,没有接话。悄悄瞥了一眼徐冰,发现她正低头摆弄着眼前的餐具,虽然不是羞涩所致,但又显露出当年上学时那个女孩的清纯来。
  菜很快就布满桌,高强端起酒杯,对徐冰说:“我们俩敬王哥一个,就当是给刚才的莽撞赔个不是。”
  王为民忙说:“不用,不用。刚才没什么事儿,大家吃饭开心就好,别敬来敬去的麻烦了。”
  高强还是固执地伸过杯子来,说:“那就当庆贺你们两个老校友多年之后重逢吧!”
  王为民只好也拿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和徐冰也碰一下,徐冰却端起一杯饮料说:“我喝不了酒,就以水代酒吧!”说完大方地伸了杯子过来,一声清脆的“叮”之后,王为民才回过神来。
  高强见两个人都比较沉默,只好没话找话地在问:“小冰,当初在你们学校王哥是不是风云人物啊?这么有才的人,一定有不少女生暗恋吧?”
  这本是同学聚会时一个稀松平常的问题,可如今从高强的嘴里说出来,却另有了一番含义似的。徐冰抬头看了王为民一眼,对高强说:“嗯……是啊。”
  高强对于她的冷淡反应显然很不满意,便又追问说:“那时候你们老乡会聚会多吗?你平常能不能见到王哥?”
  王为民看徐冰的神情越来越尴尬,忙接过话题说:“那个时候课业繁重,大家都很忙,学校的气氛也不像现在的大学那么活泼,其实很少有聚会,老乡之间走动也不多。高夫人差不多都忘了吧?”
  徐冰听王为民忽然问自己,不由得又是一愣神。她越来越懊悔自己不该跟高强撒谎,虽然母亲当年看中了高强,可是这些年两个人的生活都已经过得非常平淡。当高强不满于事业单位的收入而决定辞职经商时,她就很反对。徐冰所向往的只是平凡简单的生活,钱财只需要足够抚养女儿便好,可是高强却见不得别人都比自己赚钱多,一心想要暴富。这几年来,家里的钱是越来越多了,可夫妻间的感情却越来越淡漠了。对于高强的生意,徐冰向来不过问,可是这一次高强忽然问起自己是否认识王为民却让她着实惊慌了一番。为了不引起他更多的猜疑,她只好编谎掩饰,谁料却让高强想到了通过校友来拉近关系的损招。这才强拉自己来参加所谓的聚会,惹来这尴尬的处境。
  十多年过去了,徐冰并没有完全淡忘王为民。初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更是终生难忘。王为民曾经为了追随她而放弃优越的工作机会,可她却被迫与其分手,这一直是徐冰心中的痛。而如今,虽然彼此都已经年届中年,可这样的重逢又怎么能不让人唏嘘呢。
  徐冰听着高强和王为民的话,表面虽然平静,可内心却像沸腾的油锅一样一直在翻腾着。她听到王为民差点叫自己“徐冰”却又改成了拗口的“高夫人”,心里不由得一揪,心神恍惚间猛然又听到他在问自己什么,便问:“啊?什么?”
  高强不满地对徐冰说:“你看你,想什么呢?王哥是问你还记不记得你们老乡会的事儿?”
  徐冰“哦”了一声,把掉落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说:“不太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王为民笑着说:“对啊,时间确实太久了,我也不大记得清了。”
  原本想要通过“忆当年”来让自己和王为民的关系更亲近些的高强,听两个人居然都说“不记得”,心里便对徐冰有些恼火,但他还是笑着说:“也对,时间确实挺快的。王哥也从校园红人变成了咱们清江市的红人了,你们同学之中估计您是发展最好的一位了吧?”
  其实,自从两个人分开之后,王为民和徐冰便很少联络同学。两人不约而同都选择了逃避往事,而逃避的最直接方法便是脱离曾经共有的人际圈子。而同学也因为各自的工作生活圈子不同,慢慢地疏远了。这些年除了偶尔能够听说一些同学的消息,基本都很难想起曾经的同窗岁月。
  高强努力营造着热烈的气氛,想让餐桌上的两个校友变得热情一些,但他发现自己越是用力,他们似乎越是沉默。每一个由高强所发起的话题,都会引起王为民和徐冰对于往事的一番回忆,当两个人沉浸在回忆之中时,高强便被冷落到一边了。
  这顿让高强难堪,让徐冰懊悔,让王为民百感交集的晚餐终于结束了。因为王为民是被高强“挟持”而来,所以提出要送他回去,但王为民却拒绝说:“没关系,我可以打车回去,你们就先走吧。”
  高强说:“这哪儿成呢?您可是被我带过来的,我一定要安全地送您到家才能放心,不然嫂子会怪我的!”
  王为民笑着说:“没关系,我还得回单位取点东西,然后就开车回去。”高强见他坚持,便笑着说:“要是这样那就只能让王哥自己回了,我们俩就先走了。”
  王为民朝徐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笑着挥挥手,说:“好,再见。”徐冰也朝王为民笑了笑,说:“再见!”然后又迅速地低下头钻进了高强的车子。
  看着高强夫妇的车子慢慢汇入车流之中,王为民一直望着徐冰的背影,直到车子走远再也看不出什么来,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徐冰一直都没有回头,虽然高强热情地从车窗伸出手来朝王为民挥手告别,但徐冰却只是看着前方,肩膀动也不动。王为民心想:她会从后视镜看到自己吗?可是又马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幼稚。
  沿着夜色中的马路朝前慢慢踱步,王为民的心里还是有点荡漾,可能是夜色更易激发人内心之中浪漫的情愫,他的脑海之中又不断回想起刚才徐冰的样子。自己已经不是小男生了,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击中呢?现在的徐冰年纪也不小了,她比崔小雅还要大两岁,可是却自有一种清澈气质,感觉比崔小雅小好几岁似的。
第13章 慌乱中的重逢(3)
  “这不公平!对小雅太不公平了!”王为民对自己说,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崔小雅才是那个陪伴了自己大半生,并且还要继续陪伴下去的人。可是初恋的地位就是这么卓然,它不讲理地占据了男人心中最高的位置,对此后他所经历的所有女人都持有居高临下的姿态,不管这些后来的女人多么优秀、付出了多少,都无法取代那个位置上的人。王为民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是死水一潭,虽然温翠翠年轻貌美,又带着女主播的光环,可在她与崔小雅之间,王为民虽然嘴上不说,但都是一直将崔小雅摆在第一位的。谁料这一次,这潭死水居然掀起了巨浪,自己毫无来由地沦陷了。
  他看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想起此时自己的妻子肯定又在家里孤独地看着电视剧打发时间,王为民的心里也不由生出一点愧疚。他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先直奔崔小雅最喜欢吃的西饼店,仔细选了几样后才回家。
  崔小雅刚洗完澡在吹头发,就听见王为民进门的声音。她知道王为民肯定是吃过饭了,便没有追问,只是像往常一样穿好睡衣才走出浴室。经过餐厅时,发现餐桌上放着一个点心盒子,崔小雅好奇地看了看,居然正是自己喜欢的那家店,便问书房里的王为民:“怎么今天带点心回来了?别人送的?”
  王为民一边在书房翻找着书,一边回头笑着说:“别人不送,我就不能买吗?”
  这让崔小雅更加疑惑了,皱着眉问:“你自己买的?买它做什么呀?”王为民走过来,仔细端详着崔小雅,她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热水澡让她已经有皱纹的皮肤也显得非常红润。他微笑着说:“买给你的呀,你不是喜欢吃这家的点心吗!”崔小雅还是有些不信,她被王为民看得不好意思,一把推开他的手,走过去打开盒子看了看,嘴里还嘟哝着:“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高强和徐冰开车离开之后,还在为今天诡异的餐桌气氛而疑惑,他从后视镜里看到王为民一直目送自己的车走远,这让高强感到很不自在。为了避免尴尬,他好几次从车窗伸手出去招了招,意思是让王为民明白自己知道他在目送他们离开,可王为民却似乎不为所动。更令他疑惑的是,坐在他身边的徐冰居然一动不动,头也没回一下。
  高强边开车边对徐冰说:“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徐冰听他这么问,知道他感觉到什么了,便低头掩饰说:“今天身体不舒服。”
  高强说:“来之前也没听你说起过啊,本来想说你们校友见面气氛应该会好一些,结果全是我在撑场面,你倒显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徐冰淡淡地说:“可能是下午吃了点凉的,肚子一直在难受。”见她执意说自己身体不舒服,高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又问了一些女儿高宁宁的事儿,夫妻二人便各怀心事地沉默了。对于徐冰一味的沉默,高强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本来拉徐冰过来是想让她帮帮自己,可她的表现又实在不能让他满意。餐桌上不小心倾洒的饮料,几个人聊天时王为民欲言又止的样子,以及徐冰忽然表现出的手足无措,都让高强觉得他们的关系肯定不止校友那么简单。要不然他们便是非常不熟悉,且两个人都不善于交际,要不然便是两个人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高强从后视镜里看了徐冰一眼,她正靠在椅背上盯着路边的飞速后移的树发呆。她在想什么?就算这么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徐冰这种冷冷的表情,但还是觉得她的眼神里有很多话未说出来。
  这个夜晚对于王为民和徐冰来说都是难眠的,他们在不同的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同样的事情。两个人的眼睛盯着两个家庭不一样的天花板,目光却一样呆滞。不同的是,睡在王为民身边的崔小雅因为丈夫突如其来的温情而倍感幸福,她含笑入梦,显得那么满足。而睡在徐冰身边的高强听着妻子翻来覆去的声音,内心却像火烧一样煎熬。
  第二天早起,徐冰为女儿和丈夫做好早餐,监督女儿高宁宁吃完饭便匆匆去单位上班了。而高强却一直等到她们都走,才慢腾腾地起床。看着桌上的早餐,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吃,脑中还是想着昨天的一幕。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一探究竟,拨通了徐冰好友武芸的电话。
  大清早接到高强的电话,武芸的声音明显有些诧异,她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高强笑着说:“没事儿,我就是问问你和徐冰大学时候的同学,还有在咱们市的吗?”
  武芸疑惑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呀?徐冰自己不知道吗?”高强说:“是这样,徐冰说你们同学想搞个聚会,让我帮忙筹划一下,我想看看大概有多少个人。她自己记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就问问你了。”武芸笑着说:“都一把年纪了还搞什么同学会啊!亏你们想得出来,再说现在大家都忙,你就是请了也未必有人来啊。”高强说:“那没关系,咱先发出邀请,来不来就看你们同学情谊怎么样了。对了,咱们市规划局的王为民是不是也是你们这一届的?”武芸说:“对啊,毕业后回到清江市的同学里,他算发展得不错的。不过我觉得你们也别邀请他了,人家现在当官了,不一定有时间来。再说还得避嫌,徐冰也不愿意他来吧!”
  高强忙问:“为什么不愿意他来?”武芸忽然语塞了一下,说:“哦……这个呀,我也是乱猜,没别的意思。徐冰……那么清高,一直都不喜欢和当官的打交道,你也是知道的。”光是武芸忽然那么犹豫了一下,高强的心已经掉进谷底了,但他还是追问道:“他俩以前没什么过节吧?”武芸笑着说:“过节?能有什么过节啊?再说了,毕业都十多年了,谁还会惦记年轻时候的过节呢?”高强笑着说:“那就好,那我和徐冰再商量一下看。你要是能联系到别的人,就给我打电话。”武芸说:“行,有什么事再电话联系吧。”
  挂了电话,高强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变成了现实,王为民和徐冰的关系果然不一般。武芸是徐冰最好的朋友,她肯定是知道这些内幕的,可自己和徐冰结婚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人提及过。当他让徐冰陪自己一起宴请王为民时,她曾经强烈反对,高强还用“不愿意和陌生人交际”为由为她开脱,却不知其实她是另有隐情。想到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高强愤怒地将桌上的早餐一把扫到地上,碗碟摔碎了一地。
  这一天对高强来说是备受煎熬的一天,被证实后的猜测让他受到的折磨甚于昨晚的不安。他一路心不在焉地开车去公司,路过昨晚吃饭的饭店时,彷佛又看到王为民目送他和徐冰离去时的眼神,那其中的深意在高强今天的解读之下显得更为明显。
  高强用力拉扯着领带,近日来逐渐升高的气温让他感到浑身燥热,领带就好像掐住他脖子的双手一样。他不愿意相信徐冰居然会把这件事瞒着自己,这让高强觉得自己是一个小丑,而在武芸之类的知情人眼中,自己居然做了十多年的小丑。想到这些,男人的自尊简直让高强无法忍受,他用力一把拍在方向盘上,眼睛狠狠地盯着前方的车,脚底一踩油门拐进超车道,疯狂地飞速朝前驶去。
第14章 慌乱中的重逢(4)
  原本是因为担心自己拒绝出席会让高强生疑,所以徐冰才勉为其难答应去出席那个晚餐。谁料局面会更加不可收拾,徐冰的自控能力远不及对自己的预期,见到王为民的那一瞬间她便感到神经绷起来了,之后的举动全部在这种紧绷之下,哪儿能不出差错呢。徐冰懊恼地回想着自己不合时宜的动作和语言,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现在她唯一希望的就是高强像往常一样沉浸在自己的生意之中,不会去关注自己,也就不会发现自己的异样了。
  忐忑了一天之后,徐冰下班回到家里,一路上她都在告诫自己:一定要恢复正常,本来就没什么事,自己要是总这么紧张,反而显得自己心虚似的。所以,她还是像往常一样辅导女儿的功课,准备好晚餐,到了晚上七点便打电话给高强,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高强在电话里听到徐冰的声音时,努力让自己面带微笑地说话:“我待会儿就到家,今晚我们带宁宁出去吃饭吧!”徐冰奇怪地说:“好好的干嘛出去吃呢?再说我都做好饭了。”还不等高强说话,女儿宁宁便听到了妈妈的话,跑过来大叫着:“出去吃,出去吃,我要吃披萨。”高强在电话那端也笑着说:“没关系,把菜放冰箱好了,女儿也想出去吃,我们就一起去吧。”徐冰感觉到高强说话的声音非常轻松,似乎心情特别好,要照往常她都会让女儿和丈夫去,而自己却留在家里。但今天她不想拂逆了高强的心情,似乎还有一点为他的好心情而庆幸,便说:“那好吧,你几点到,我们在楼下等你。”
  不到半个小时,高强的车便停在了徐冰和高宁宁母女面前,他从车窗探出头来笑眯眯地朝女儿喊:“宁宁快上车,爸爸带你去吃披萨!”
  女儿开心地坐到了车后座,徐冰却没有跟进去,而是坐到了高强身边的位置。高强笑着看了她一眼,一家人气氛热烈地讨论着要去哪儿吃,最后依照高宁宁的要求选定了一家,便直奔而去。
  这是一家气氛轻松的自助披萨店,整洁优雅的环境和氤氲在空气中的美食味道让每一个到这里就餐的人都感到非常愉悦。高强选定了座位,徐冰到取餐区拿了高宁宁喜欢吃的披萨和高强要的鸡翅,却只给自己拿了一些水果沙拉。
  高强看到徐冰拿过来的东西,笑着说:“你怎么只吃水果啊,鸡翅也很好吃,要不要来一个?”
  徐冰摇摇头,把披萨推到女儿面前说:“快点吃!”两个人看女儿兴高采烈大块朵颐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对于他们来说,婚姻的意义已经远超了爱情,更有家庭责任,这个令他们开心的女儿已经成为了维系这个家庭最重要的纽带。徐冰相信,不管任何事情她都会做出有利于女儿的决定,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女儿已经成为她最重要的事。
  高强拿了饮料过来,将一杯咖啡放到了徐冰的面前,笑着说:“昨晚吃饭,我看你也没吃好,今天就多吃一些。”
  徐冰听他提起昨晚的事,低声说了句“谢谢”,也不接其他的话。而高强却好似没有发现她的反应似的继续说:“昨晚我看你和王为民好像不怎么熟悉啊?”
  徐冰一愣,说:“哦,对,不熟。”高强笑着说:“这都怪我,本来想说你们是大学同窗,可以拉近一些关系的。却忘记了已经这么多年了,大家肯定都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昨晚的气氛有点尴尬。”
  徐冰还是没有抬头,她帮女儿把披萨切得更小块,嘴上轻声回应着高强:“还好吧,没什么。”
  高强看着徐冰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她不愿意说昨晚的事,可他却不能因为她不想说就不说。于是,他又重新整理笑容,对徐冰说:“小冰,我这次投标的这个项目工程量很大,而且是我离开方总之后最大的一个项目。现在我已经尽了全力在争取,但你也知道我的实力没办法和别人比。脱离了方总的帮助之后,要想拿到这样的大项目有些吃力,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徐冰诧异地说:“我怎么帮你?我又不懂经商。”高强说:“你不需要懂经商,你只需要帮我铺好人脉就可以了。王为民是这个项目的主要领导之一,只要他愿意在这次投标会上选中我们公司,我们的胜算就非常大。”
  徐冰皱着眉说:“刚才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和那个什么王为民真的不熟,你昨晚也看到了,人家都想不起来我。再说都是十多年前的同学关系,能有多大的用呢。”
  高强的心里又开始翻腾起来,徐冰的断然否认此前也发生过,可他却没有多想。今天再次听到相同的话,却让他感到如同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可是高强却迅速掩饰了自己眼里闪过的那一丝不悦,依旧笑着说:“我知道,昨晚我都看到了。虽然昨天显得有点尴尬,但我觉得那是第一次会面的缘故,而且我之前没跟他说,只说是家庭聚会。有了那一次的印象,我想他一定会想起来的。要不然这样,我给你们同学搞个同学聚会怎么样?让大家都聚一聚,有利于帮助你们重温往事。”
  “重温往事”四个字好像一颗大石头咕咚一声扔进湖心,徐冰的心一阵紧锁,受到惊吓一样抬头看着高强说:“你干什么呀?都这么些年了,大家都各忙各的,谁还有时间参加什么同学会。”
  高强说:“那可未必,你得知道同学会是建立人脉关系最重要的渠道之一。只要你们同学聚到一起,很多的关系都可以从中找出来。王为民也是你们同学,你们虽然不熟,可他也肯定有熟识的朋友吧?这么串来串去,就能联系到不少的人,他也就被网罗其中了。”
  徐冰有些愠怒地说:“你怎么老想着利用我呢?我那些同学平常都不怎么联系,现在为了你的项目让我去求人,搞得我多势利似的,我可不想这样。”
  高强见她不高兴了,便陪着笑说:“老婆,看你说的,这怎么能叫利用呢?你是我老婆,你不帮我谁帮我呢?再说也是因为你同学厉害嘛,要是他们都没什么出息,我才不会找他们呢。”
  徐冰冷哼了一声说:“你不就为了接近王为民吗?按照你以前的策略,送礼送钱请吃请玩,不是都挺奏效的吗?”
  高强忙丢下手中的鸡腿说:“哎呦,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你这个老同学,我已经打听过了,他可是水火不进啊。送东西给他只能是自讨没趣,被他赶出门的可不止一个了,我这也是束手无策,所以才找你帮忙嘛!”看着徐冰无动于衷的样子,高强只好继续陪着笑说:“再说了,我这么辛苦为的不还是你和宁宁吗?同学会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去办就可以了,到时候你只需要联络一下你们老同学,然后闪亮登场就好了。”
  徐冰将自己盘子中的水果拨了些给女儿,表面看上去虽然平静,但她心里却因为高强这句话非常不安起来。自从结婚之后,她便决意要忘记王为民,所以这些年来和同学交流非常少,目的就是尽量减少彼此的交集。这种行为本和高强没有任何的关系,但高强对于这一段过去也一点都不知道。经过了这一次重逢,高强和王为民之间所产生的利益联系让他不断想要接近王为民,自己的掩饰反而显得有些心虚似的。她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遇到王为民,谁知会在这种情况之下尴尬地相遇。如果真的办了同学会,大家聚到一起必然会聊起往昔的岁月,王为民为了自己放弃工作回到清江的举动曾经引起大家极大的关注,当两个人一起出现必然会引起同学的议论。到时候高强若是听到,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思前想后,徐冰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那结果必然是尴尬的。而要避免这样的局面出现,她也只好忍受另一种尴尬了。于是她对高强说:“同学会的事真的没有意义,十多年没有过同学聚会,现在忽然搞起来一定没几个人来的,我看你就不要白费心思了。反正你的目的也是接近王为民,上一次吃饭之后他多少应该对你有点印象了,你就集中火力去攻他这一个人就好了。”
  高强感到徐冰的口气似乎有所松动,便笑着说:“可我攻他也找不到突破点啊,你又不肯帮我。”
  徐冰问:“你要我怎么帮你?”高强说:“以老同学的名义再约他出来吃饭,只有你们之间关系熟络起来,我再有其他动作时才能保证成功。”徐冰疑惑地问:“其他动作?你还有什么动作?”高强笑着说:“还能有什么呀,不就是那些被你嘲笑的送礼送钱嘛!”徐冰“哦”了一声,凝神想了想,点头说:“行,那就这么办吧。”高强听她答应了,不由得喜笑颜开,将自己盘子里的鸡翅放进徐冰盘子里说:“真是我的好老婆,这个奖励给你!”徐冰皱着眉将鸡翅推开,严肃地说:“不过以后我不想再插手这些事情。”
第15章 舍与得之间的博弈(1)
  6月8日小雨
  这一切都是不应该的,我深知这一点,但却无法拒绝,就好像我无法拒绝的其他很多事一样。我无法拒绝张大远,因为他身后还有其他力量,有时候我不得不给他提供方便;无法拒绝张江,因为他是我的上司,为了前途我得假装自己非常信服他。可是我又为什么没法拒绝徐冰呢?她已经老成那样了,又没谁逼我,日记本还没找到,我已经够心烦了,还干嘛老跟自己过不去?上次她约我喝茶,两个人都很尴尬,有一种偷情的刺激,但也有不安。下回她要再约我,一定要拒绝。
  自从发现自己弄丢了皮包的那天起,王为民的心里便一直非常不安。他在棕皮笔记本中所记录那些鲜为人知的话,每一句都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一样,令他寝食难安。他没有对妻子讲起这件事,因为崔小雅也不知道这个本子的存在。如果告诉了她,必然又要对崔小雅解释半天,与其那样倒不如自己默默承受了。
  丁春丽不断向出租车公司的失物招领处打电话,询问他们有无收到司机交来的皮包,可是每每得到的答案都令人失望不已。随着时间的推移,王为民也开始逐渐放松了,如果这个包真的被有心人给捡到了,那就是一枚炸弹;但他又觉得自己在其中所写的话都非常隐晦,别人不一定看得懂。而且在那上面也没有留下自己的任何信息,没有人可以通过一个本子推测出它的主人就是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想法逐渐占据了上风,王为民觉得自己大可以放心了,如果真的是有心人拿到的话,怎么会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呢。
  除了遗失的笔记本之外,还有一件事令王为民心神不宁,那便是徐冰的再次出现。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之下再次遇到徐冰,在某一个时刻,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你不是看不起我吗?现在却又要来求我!可是很快,王为民便沦陷在自己深深的遗憾之中了。因为当年看不起自己的是徐冰的母亲,而不是徐冰。更令他感到慌乱的是,每次与徐冰的眼神交汇都令他心跳莫名加速。如果这是初恋遗留下来的感受,那也未免太夸张了,十多年过去了,难道还不能抵抗她的眼神?原以为自己早就不相信所谓的爱情,却没想到徐冰一直都潜伏在他心底最深处。
  想到徐冰,就不能不想到高强。当初听人说,徐冰嫁给了一个在政府机关做事的人,家里很有背景,谁料居然是高强。看他现在的样子,似乎家庭背景也不是很雄厚,否则也不会到这把年纪还在这个小圈子里折腾。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徐冰的丈夫,王为民的心底觉得他是那场战役的胜利者,即便他和高强根本就没有交锋过。
  高强经商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在从前王为民与某个熟识的方姓老板打交道的时候,他们便认识了。那个时候的高强只是方总手下的一个副总,兢兢业业地做着一些琐碎的事,有时候在王为民和方总吃饭的时候会作陪。那个时期他根本没有给王为民留下什么印象,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看着面熟罢了。可那次在金星商场遇到的高强令王为民印象深刻,因为他悄悄为温翠翠的珠宝买单。想起那件事,王为民又想起了那天高强身边的女人,那个干练而带一点妖艳的女人绝对不是高强的妻子徐冰,而从他们的举止可以看出来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一股莫名的火气忽然冲进了王为民的胸膛:他居然背着徐冰乱来!
  王为民的心里充斥着浓浓的悲伤与怒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悲,为何而怒。如果是为了徐冰而悲而怒,一切又显得这么不合理,那只是一个过去的回忆而已,他们彼此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自己有什么资格谴责高强呢?
  不断纾解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却依旧难以从对往昔的回忆之中自拔。王为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一个多情的人,读书时期的多情因子还没有从身体里清除,它们只是一直在沉睡,今天似乎因为徐冰的出现而全部被唤醒了。这一切在他接到徐冰的电话,从听筒里听到她的那声“喂”而浑身一紧的时候,表现得尤为突出。
  在电话那端,徐冰的声音依旧显得那么温婉,她说:“今天下午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喝茶。”对于这个邀约,王为民居然有点激动,他故作沉吟地想了想,说:“可以,几点?”
  徐冰说:“五点,在绿岛茶馆吧,可以吗?”王为民对着电话点点头,说:“好。”挂了电话,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居然有点加快。已经年届中年的人了,怎么会像刚谈恋爱的小男生一样呢?王为民忍不住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脸上也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徐冰坐在高强的车里,挂掉电话对身边的他说:“约好了,下午五点在绿岛茶馆。”
  高强笑着说:“好,出师大捷啊!”徐冰有点哭笑不得地说:“什么大捷不大捷的,人家不过就是答应来喝茶而已。”
  高强却依旧兴奋地说:“答应来就是成功的一半啊,如果他连来都不来,我们哪儿还有机会呢!”说完,又很有深意地看着徐冰笑了笑,说:“还是老同学的面子大啊!”
  徐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能不能不这样,我还不是为了你?”高强忙说:“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女儿,为了我们的家庭!”徐冰对于他的这个论调早就厌烦,所以也不接腔,眼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高强看了看她穿的鹅黄色衬衣,似乎这件衣服已经穿了好几年了,便问徐冰:“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徐冰皱着眉说:“换衣服做什么,我又不是去谈业务。”高强说:“总是一个形象问题嘛,再说这件衣服好像也穿了好几年了,有点旧了。这样吧,你也别回家去换了,我陪你去上街买两件吧,反正我也很久没陪你逛街了,就当是今天抽空陪老婆好了。”
  对于这个提议,徐冰没有做出回应,任由高强将车一直朝商业区开过去。她当然希望自己可以光鲜地出现在王为民的面前,那是女人天性之中的特质,谁不想在自己的旧情人面前展示自己最美的一面呢?可是徐冰也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那个清纯若水的小女孩早就不知道被岁月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如今的自己不管是体态还是皮肤,都已经不能和小姑娘比了。
  可徐冰的心里似乎也带着一丝期盼,想让自己以最优雅美丽的姿态出现在王为民的面前。
  在商场试衣间外的沙发上,高强看着徐冰选中了几件衣服试穿,导购小姐一边帮她拉上拉链,一边赞美着:“您穿这件裙子真的是高贵大方,气质真好!”
  徐冰依旧不做声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导购见她那么冷漠,便又笑着对边上的高强说:“先生,您说是不是?这条裙子真的很适合您太太。”
  高强笑着说:“是挺好的。”徐冰说:“好什么呀,你看这腰线,设计太不合理了,显得我很胖似的。”高强只好笑笑不做声,任由徐冰再去试其他的衣服。自己的妻子正在为了与老情人的重逢而精心打扮,而自己却只能一旁含笑伺候着,这种心情让高强觉得非常奇怪。每次看着徐冰穿了一套新衣服出来在镜中端详,他内心的嫉妒之火便直冒,熏燎得他简直想跳起来把那些衣服都撕烂了扔地上。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这一切不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吗?
  经过几轮试穿之后,徐冰还是不太满意。导购在一旁热情地推荐说:“您看这套怎么样,跟您的气质很搭,穿起来一定好看。”
  徐冰看也没看,便对高强说:“走吧,今天就别买了。”高强笑着说:“来都来了,怎么能不买呢,随便买两件吧。”徐冰说:“没有合适的,买回去也不穿,浪费了。还是回去吧,改天再买。”高强拉住她,说:“今天我好不容易抽时间出来陪你,你又光看不买,诚心让我这个做老公的觉得愧疚是不是?你就随便买一件吧,就当是我今天送你的礼物。”
  徐冰见他这么说了,再加上导购一直很热情地在一边推荐,只好走过来又重新看了看,选了一件咖啡色的褶皱连衣裙,让导购包起来。
  高强在一旁笑着说:“我看你就穿上吧,穿上它我们一起去吃饭。”徐冰诧异地说:“不用吧,非得穿它吗?”高强说:“穿上新衣服,心情才够好嘛,而且你穿着确实挺好看的,你就穿上它吧。”
  在高强的一再坚持下,徐冰只好进试衣间重新穿上那件裙子,在镜中看看,似乎确实比刚才的衬衣要来得鲜亮,整个人都显得明亮起来了。
  这一趟奇怪的购物之旅终于结束了,高强和徐冰各怀心事地一起吃过午饭,看时间已经三点了,高强便回公司去处理事情,而徐冰则去了和王为民约好的茶馆。
  处于茶馆静谧的环境之中,外界的喧嚣似乎一下子被隔开了,徐冰点了一壶龙井,细细品着茶香,想着王为民马上会出现,心里不由得又开始紧张起来。
  她想起读书时候两个人的欢笑,为了吃一顿红烧肉而攒一个月的钱;想起暑假的时候一起和同学去旅游,在每一处美景前都想要留下两人幸福的身影。那个时候的王为民羞涩内向,是人人称羡的才子;而那时候的徐冰,虽然有人叫她“冰美人”,却远比现在要活泼开朗。可是那一切都已经不在了,徐冰深呼一口气,默默地笑了笑。
  王为民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半个小时,结果看到徐冰居然比自己还早,他也有点诧异,随即露出他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走过来和徐冰打招呼说:“我迟到了。”
  徐冰笑着说:“没有,是我到得早。”两个人落座后,王为民四周看了看,疑惑地问:“高强呢?他还没到。”徐冰说:“他公司有点事,回去处理一下。”王为民“哦”了一声,两人之间出现了瞬间的沉默,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似的。这气氛太过奇怪了,王为民忙抬头打破沉默:“高强的事业发展得挺不错的,你们过得挺好吧?”
  徐冰淡淡地笑了笑,说:“都是凑合,还可以。”顿了顿,又问:“你呢,你怎么样?”
  王为民当然知道她在问自己的家庭,便说:“我爱人在机关工作,就是个清水衙门。儿子现在去国外读书了,也不怎么听话,太能花钱。”
  徐冰尴尬地笑了笑说:“儿子就是操心些,但长大肯定有出息。我女儿倒是听话,可女孩子长大也不会有多大的作为,平平淡淡过日子就是了。”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居然首先聊到的是彼此的孩子,但也难怪,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女来说,孩子是大多数人的共同话题。而对王为民和徐冰来说,他们之间十多年的分别早已造成了一道空白,没有任何交集的生活也就只有这个话题是可以一起聊的了。除此之外,如果要找他们生活的交集,则只能找到十多年前去了。又是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王为民注意到徐冰的衣服,便没话找话地说:“裙子挺好看的。”可是这句赞美到了徐冰的耳朵里却忽然变了味,她以为王为民发现了自己穿的是新裙子,并且是特意为他而穿的新裙子,脸便倏然红到了脖子根,即便是茶馆的灯光不太亮,也看得出来。
  王为民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起徐冰这么大反应,看她尴尬地将头发捋到耳后,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倒是徐冰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王为民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她其实非常清楚,发现自己穿的是新裙子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因为王为民的这句话,她反倒可以放开心怀,不再让自己这么纠结。
  徐冰微笑着问:“看得出来,你很幸福,这些年变化都不怎么大。”王为民也笑了笑,说:“怎么能不大呢?我们都变老了,你看我头发都快要掉光了,过不了多久就要歇顶变成老头了。”这个玩笑让气氛轻松了不少,两个人都逐渐变得放松。喝了一杯茶,王为民也开始让自己放开怀抱,他又想起在商场里碰到的高强身边的女人,便问徐冰:“你和高强是怎么认识的?”
  徐冰沉思了一会儿,低声说:“是我父母给撮合的,是不是特别可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包办婚姻。”
  徐冰父母为她撮合婚事背后的隐情其实两个人都非常清楚,她的母亲为了隔绝徐冰和王为民的交往,费了不少的力气。但这种尴尬的事又怎么能旧事重提呢,王为民低下头,默不作声。倒是徐冰似乎丝毫不忌讳地继续说:“我妈觉得他工作挺好,挺有前途。他嘴又甜,哄得两个老人都高兴,所以家里人都支持我嫁给他。结婚这些年,他对我一直挺好的。只是后来他不安于在单位平凡的生活,想要下海经商,这几年倒是赚了一些钱,可是也费了不少的心思,人也变得圆滑了不少。”
  王为民点点头,说:“嗯,现在生意是不好做。”徐冰说:“其实我不支持他做生意,两个人简简单单上班,把女儿供养大还是可以的。可他这个人,就是不能忍受别人比自己好,看着原来单位不如自己的同事都捞金赚大钱,他也坐不住了。你看,就弄成现在这样了。”
  说着说着,徐冰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说丈夫坏话似的。虽然这只是她长期以来内心真实的感受,但当着王为民的面说出来,却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感受。就好像平日里穿条新裙子不算什么大事,可今天来见王为民却穿了新裙子,就有了另外的含义一样。想到这些,徐冰马上停住了话头,不再继续说下去,问王为民:“你呢,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王为民笑着说:“叫王伦。”徐冰说:“送出去读书挺好的,国外教育模式确实发达一些,去的哪个国家?”
  王为民说:“法国。其实也算不上是多好的学校,而且孩子年纪还小,我不太支持他这么早就出去留学。可是孩子的妈妈却坚持要送他出去,说是年纪越小学东西越快,算起来送出去已经一年多了。”
  徐冰笑着说:“妈妈总是心疼孩子多一些嘛,国外的学校就是一般,也要比咱们国内的强。”
  王为民说:“那可不一定,咱们学校不也挺好的嘛!”忽然提起学校,又令两个人感到一丝尴尬,他们对视一眼,都低下头,默默地开始饮茶。王为民的心里一直都在翻腾着,如今的徐冰和从前确实不太一样了,以前的她可没有这么健谈。但是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徐冰,却可以主动地提起很多个话题,那个羞涩的姑娘成了如今落落大方的妇人,反倒显得自己有些拘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到底在不好意思什么?”王为民在心里问自己。为了给自己打气,他在沙发里坐直了身体,环顾了一下茶馆的环境,笑着对徐冰说:“这里环境不错,倒是很适合聊天。高强选地方还是挺有眼光的,我还以为今天他也会来一起聊聊呢。”
  徐冰说:“本来是要来的,但有事情来不了了,只能让我一个人过来了。”两个人之间的话题实在有限,可聊的几个话题又雷区密布,导致整个过程磕磕绊绊,数次出现了沉默冷场。又聊了一些彼此的工作情况,徐冰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还是尽快结束吧,便对王为民说:“我还得接女儿放学。”
  王为民马上说:“哦,是吗!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改天有时间再约高强一起出来聚聚。”
  徐冰笑着点点头,说:“好。”王为民又问:“你女儿在哪所学校?”
第16章 舍与得之间的博弈(2)
  王为民开着车,并没有再继续寻找话题化解沉默所带来的尴尬,因为他觉得此时的沉默是那么美好。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不再是为了别人而笑,那是发自自己内心深处的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徐冰,车窗里流进来的微风拂动着她的短发,徐冰的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茶馆里封闭的环境所带来的紧张感已经一扫而过,两个人的情绪似乎都变得愉悦了。
  车到市二中的门口,高宁宁已经在门口等着徐冰了。看见妈妈从一个陌生叔叔的车上下来,她便问:“妈妈,怎么不是爸爸载你来接我?”
  徐冰笑着说:“爸爸在忙工作,这位叔叔是爸爸的一个朋友,快叫王叔叔。”
  高宁宁听话地喊:“王叔叔,您好!”王为民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她的眉梢眼角分明就是当年的徐冰,只是因为现在年纪还小,并没有徐冰少女时期的神采而已。他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徐冰替女儿回答说:“叫宁宁,十三岁了。”又问王为民:“你也该回家了吧?耽误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王为民笑着说:“没关系,那你们怎么回去?”徐冰说:“我们打车回去,你也快回去吧,不然夫人该着急了。”王为民笑了笑,说:“那好,我就先回去了。宁宁再见!”高宁宁乖巧地朝王为民挥了挥手说:“叔叔再见!”母女二人目送王为民的车走远,便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高宁宁坐在车后座问徐冰:“妈妈,这个叔叔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徐冰笑着说:“妈妈也很久没见过他了,确切地说,自从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妈妈就一直没见过他。”这个回答引起了小女孩的好奇心,高宁宁忙问:“您不是说是爸爸的朋友吗,怎么会这么久没见呢?他到底是谁,那么神秘!”徐冰若有所思地说:“他是爸爸和妈妈的朋友,不过这些年大家都失去了联络而已。”高宁宁又问:“为什么会失去联络那么久,你没有他的手机号吗?”徐冰笑了笑,拿出了父母搪塞孩子问题用得最多的那句话:“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徐冰回家没一会儿,高强也回来了。高宁宁开心地扑进了爸爸的怀抱,大喊着:“爸爸今天回来得真早!”
  高强笑着掏出给女儿买的玩具,让她到自己房间去玩,跑进厨房去问徐冰:“今天事情办得怎么样?”
  徐冰明知故问地说:“什么事情啊?”高强着急地扳住她的肩膀晃了晃说:“小祖宗,快别跟我绕弯子了,今天我让你送给王为民的东西,你送出去了吗?”徐冰掀开他的手,自顾自地一边洗菜一边说:“在这件事上,你想要利用我,我是没有意见的。可是我也一再申明:我只负责起到联络作用,你要做什么事,都请你自己动手去做,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高强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送了还是没送?”徐冰指了指客厅沙发上自己的包,说:“你的东西还在里面。”高强有些气恼地指着徐冰说:“你怎么……”徐冰瞪了他的手指一眼,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丝毫不理会高强对自己的指责。高强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说:“罢了罢了,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还指望你那么多做什么。”自己来到客厅打开徐冰的包,里面包得整整齐齐一个信封还是自己交给徐冰时的样子,他只好叹口气,将那个信封再收起来。
  吃饭的时候,高强还是不甘心地问徐冰:“你今天好不容易约了王为民出来,给你的任务又都没完成,你都做什么了?”
  徐冰头也不抬地说:“喝茶,叙旧。”“叙旧?”高强冷哼了一声,说:“你们有多少旧可叙!”
  徐冰不满地说:“高强,我本来不愿意去的,是你非要我去,现在我去了,你就不要这么阴阳怪气。”
  高强见她不高兴,忙又陪出笑脸来,说:“我哪儿阴阳怪气了,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们的行程嘛。”
  徐冰一边给女儿夹菜,一边说:“我们能有什么行程,你要是不满意,以后就不要再找我插手这些破事了。”
  晚饭不欢而散,宁宁吃完就赶紧去写作业了,而徐冰依旧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在厨房里洗碗。高强躺在沙发上,想着今天徐冰和王为民会面的场景,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本来以为可以通过徐冰的手将那个信封交给王为民,这样自己下回去找他就可以尽情地说投标的事情了,谁料徐冰居然只是和王为民喝茶聊天,将自己的正事丢到九霄云外了。“如果只是为了让你们叙旧,我会让你去吗?”高强看了一眼厨房里的徐冰,轻声嘟哝着说。
  投标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再过不了几天就要公布结果了,要是再不抓紧时间,估计这一次自己就要白忙活了。高强的心里非常不甘就此落榜。要是以前不能成功,他怪自己时运不济、实力不行也就罢了,可是这一次要是不能成功,带给他的不止是挫败感,更会是屈辱。自己为了接近王为民已经铺设了那么久的路,现在连老婆都搭上了,让她和旧情人暧昧不清,要是再不成功,那便是他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光。
  高强猛然站起来,对自己说:“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事我可做不来。”第二天,高强早早便来到王为民的办公室。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如今徐冰不肯帮自己,那就只能靠自己亲自来了。好在有了昨天徐冰和王为民的会面,这一次来还可以显得正常一些。
  王为民看到高强又一次闯进自己的办公室,似乎感到有点诧异,但马上又整理了表情,笑着说:“高老板怎么来了?”
  高强笑着说:“哎呦,您可别这么叫我,在您跟前我怎么敢称自己是老板呢。”
  王为民笑了笑,示意他坐下来,让丁春丽送杯茶进来,问高强:“这么早就过来,有什么事吗?”
  高强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天本来想请您喝茶的,结果我有点事耽误了,没去成,最后只能让贱内代为出席了。王局长能赏光已经是我的荣幸了,可我还缺席,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刚才我办事路过这里,就顺道进来看看您,顺便跟您赔个不是。”
  王为民听他讲话这么客气,忙说:“言重了,言重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放在心上,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高强说:“您是宽宏大量,不计较,可我也得反省自己不是?不过我这次来,还有点小事,昨天徐冰跟您喝茶的时候有个东西忘给您了,所以我今天特意给送过来。”
  王为民心里一颤,不知道高强是什么意思,在他的心里早就已经用“徐冰的丈夫”这个身份取代了高强的“商人”这个身份了。可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想偏了,高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和徐冰之间特殊的关系呢?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代为传送什么东西。
  高强见王为民没有说什么,手已经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轻轻朝王为民推了一下,说:“希望您能笑纳。”
  王为民看到那个信封的第一眼,脑子里便恢复了清醒,高强再一次显露出他商人的身份特质,纠正了王为民心里瞬间的形象偏差。他知道那个信封里装着什么,这种事情对于王为民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了。早在高强开口的瞬间他就应该想到,只是这一次受了蒙蔽,让他暂时丧失了这种敏锐而已。他忙一把挡住高强推过来的信封,正色说:“高老板,不能!”
  高强一愣,看着王为民义正词严的样子,忽然又笑了笑,说:“不过是一些小小心意而已,王局长不会是看不上吧?”
  王为民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不能这样,这是违反规矩的事。”高强说:“这个和规矩也没关系啊?就是我们的一点私交而已,算是徐冰和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听徐冰说,侄子在国外读书?您看我们也没有什么机会给他礼物,这就当是我们夫妻送给侄子的小小礼品,您就收下吧。”
  王为民笑了笑,说:“你们的心意,我是懂的。但现在这个时期,还是不要搞这些,以免引起别人的误会。”
  王为民一脸严肃,对于高强的百般理由都丝毫不让步,让高强感到非常尴尬,只好讪讪地收回那个信封,重新放回自己的包。一直等他拉上拉链,王为民才从沙发上站起来,对高强说:“这段时间局里一直在审议投标情况,你也是参与这次投标的人,所以现在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时期,按理说我们不该走得这么近,要避嫌才是。可是因为徐冰是我的老同学,有了这层关系,也就顾不得别人说什么闲话了。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们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对你我都好。”
  高强未曾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反而让王为民说出了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话。王为民这样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很清楚高强忽然表现得这么亲热的原因,而他这么讲就是告诉高强:这条路行不通,还是省省吧。
  这弦外之音让高强有些无奈,他刚想辩白些什么,王为民又说:“其实,本着朋友的关系,我也可以透露一些其他的信息给你:这个项目,你不用这么费力地去争取。虽然看着很不错,但其实利润有限。”
  高强点点头,说:“我知道,这个项目对别的公司来说,算不得什么好。地理位置也不是很好,路段更不怎么强,发展空间不大。可是对我们这样刚起步没多久的小公司来说,就算苍蝇也都是肉啊。我不瞒您说,自从离开方总自立门户以来,我所接手的项目都是一些别人丢掉不要的工程,做得费力不说,钱还都让别人赚走了。想到自己已经年近中年,老婆孩子还要跟着我受苦,压力真是大啊!”
  这一番掏心窝的话,确实出自高强的真心,他知道一味地猛攻王为民只会让他更加远离自己。遭遇王为民直白拒绝之后,反倒放开了,吐露出自己的无奈。而这种无奈,又让王为民忽然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来,便问他:“我看你发展得不错啊,小项目也得有人做,积累多了不就有实力做大项目了吗?可不能急功近利啊!”
  高强苦笑了一下,说:“王哥您是不知道啊,这个社会永远是有钱的人会赚到更多的钱,我们这些在食物链底层摸爬滚打的人,赚的真是辛苦钱啊。我之所以这一次拼尽全力想要拿这个项目,就是想搏一搏,看自己是不是有这个实力。但是现在看来,没什么希望喽。”
  王为民说:“项目就好像蛋糕,大家都想吃,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肚量。要是这一次吃不到,也不能说明下一次就没机会。”
  高强站起来,拍了拍皮包说:“您说得对,这一次虽然不行了,但下一次我还是得试。我也耽误您半天,就先走了,您忙吧!”
  看着高强关门走出办公室,王为民才舒了一口气。他所见过的各种项目承包商和建筑商太多了,每一个人进门都只能向他赔着笑脸。但王为民发现自己对高强的态度和对别人不一样,刚才所说的话,已经远超了他从前的处事风格,居然还说什么“下次还有机会”的话。自己有必要去鼓励他吗?王为民不由得笑了。
  事实上,和高强一起关注此次竞标的人很多,但王为民还是秉持着原则没有给任何人场外的特别机会。在竞标者之间流传的关于王为民做事非常有原则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来找过他的人,高强并不是第一个。
  受挫之后的高强心情极度郁闷,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此输掉了这场比赛。虽然早在参加竞标之前,就有人对他说: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不管是场内还是场外,他的实力都不堪一击。可是自从发现王为民是小组领导之一,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而当他发现徐冰和王为民是老同学之后,更以为自己离成功近了。他在这件事上的付出已经超过了所有的人,而王为民一直都不肯开口,却又让他的希望瞬间破灭。
  带着颓丧的心情,高强推开家门。早上他出去的时候,是满怀信心的;可是晚上回来,却像一个败军之将。女儿高宁宁看到父亲这么不开心,乖巧地给他倒了一杯水,送到手边说:“爸爸你是不是觉得特别累啊?”
  高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没有啊,爸爸很好。”可是高宁宁却摇摇头,说:“我看得出来,爸爸这段时间总是早出晚归,回了家也是倒头就睡,是不是您这段时间工作很多啊?”体贴的女儿让高强的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他抚摸着高宁宁的脑袋,微笑着说:“爸爸是有一些累,不过为了宁宁,爸爸愿意累。”高宁宁拉着爸爸的手说:“其实,我知道爸爸这么辛苦,是为了让我和妈妈过得更好。可是我不想您这么累,我也不要那些花钱的东西,我只想要爸爸每天都来接我放学,我就很开心了。”
  高强笑着说:“爸爸是每天都去接你的呀,难道你忘记了!”高宁宁说:“你才不是呢,已经好几天,都是妈妈去接我的了。还有一次,是妈妈和一个叔叔一起来接的。”高强问:“叔叔?什么样的叔叔?”
  高宁宁说:“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叔叔,戴着眼镜,妈妈让我叫他王叔叔,说他是爸爸的朋友。”
  高强想了想,立刻便将这个人对上了号,若有所思地说:“哦,原来是他啊!”
  高宁宁却还在纠缠着刚才的问题,对高强说:“以后你和妈妈一起来接我好不好?我们同学一定很羡慕我。”
  高强说:“宁宁,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立。爸爸妈妈不能接你一辈子啊,你得学会自己单独去面对才行。”
  高宁宁撅着嘴回到书桌前去写作业,而高强则陷入了沉思。徐冰那天回来,并没有将她和王为民一起去接女儿放学的事告诉他,这多少让高强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是说只是聊聊就好了吗,怎么还带他去宁宁的学校呢?高强对徐冰的怨气又开始在胸腔升腾起来:“让你做的事你不做,不让你做的事倒这么积极。”
  正在想着这件事,门口便想起了徐冰的脚步声。高强忙坐起来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徐冰一边换拖鞋一边说:“去我妈那儿了,好久没去看她,我今天就过去了一下。”又将手中提着的饭盒放在桌上,对女儿说:“宁宁你看,姥姥给你的好吃的!”
  高宁宁欢呼着翻看着盒子里的好吃的,高强却一把将徐冰拉近了书房。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徐冰诧异地问:“怎么了你这是?”
  高强冷着脸说:“你怎么带王为民去宁宁的学校了?”徐冰眼神飘开,低声说:“他说顺路,就送我去宁宁学校接她了,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高强说:“我让你送他的东西,你都藏着掖着;把女儿拉出来展示,你倒是挺乐意。”
  徐冰听他这么说,有点不乐意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女儿很见不得人吗?王为民说他家住市二中边上,我又要去接宁宁,人家都开口了,我怎么拒绝啊!”
  高强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顿了顿才说:“我不是说宁宁不好,只是觉得……”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扶住头,痛苦地说:“我只是觉得亏欠女儿。”
  这个忽然而来的转变令徐冰有点猝不及防,她疑惑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宁宁不是挺好的吗,出什么事了?”
  高强拉住徐冰的手,眼睛里透射着热切的光对徐冰说:“小冰,虽然我为了这个家一直都非常努力地在工作,可是我得到的和付出的却还是差那么多。每当看到别人家的老婆过着轻松悠闲的工作,看着你每天还要辛苦上班,我心里都非常难过,觉得对不起你……”
  徐冰有些不自在,高强这样的深情表白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她不由自主地想把手从高强的手里抽出来,说:“可我没觉得上班不好啊,我觉得上班挺充实的。你没必要这么想。”
第17章 舍与得之间的博弈(3)
  徐冰说:“宁宁和很多孩子比已经非常幸运了,市二中怎么也是重点中学啊,她也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你觉得她还缺什么了?你看她每天都挺开心的呀!”
  高强摇摇头,两只眼睛睁得好似铜铃:“不,那都不够。宁宁的天分那么高,她应该得到更好的。她从小就学习小提琴,连老师都说她很有天赋,可是我们却不能送她去意大利学习,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戕害,我们在犯罪啊!可是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你看王为民的儿子,什么都不懂就去了巴黎,他凭什么?凭比我们宁宁聪明?比我们宁宁有天赋?还不是因为他有个成功的爸爸?”
  高强的癫狂状态让徐冰逐渐感到有点受不了,她忙阻拦高强继续说下去:“你别这么说别人的孩子,人家也是有爹妈的,谁不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好啊!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高强盯着窗外愣神,对徐冰的话充耳不闻,他的眼圈甚至有点泛红,似乎要落下泪来。徐冰看着这个有点陌生的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高强才好像回过神来一样,对徐冰说:“小冰,我们是宁宁的父母,别的父母可以给孩子的,我们也要给宁宁,而且给最好的。你说是不是?”
  徐冰点点头,说:“是啊,不过我觉得宁宁现在已经……”“你不要说了!”高强打断徐冰的话,“既然你也觉得宁宁有权力得到最好的,那我们就应该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让这个家更好,给宁宁更好的生存基础。可是现在,你却眼睁睁看着我一个人摔跤,连伸手拉我一把都不肯吗?”
  弄了半天,徐冰才搞清楚高强真正的用意。她明白了丈夫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昨天的事儿看来还没完,他还没有放弃说服自己帮他攻开王为民这道关卡。徐冰深呼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高强的问题,因为不管她说什么,高强都会绕到她“见死不救”的结论上来,索性就等着高强说完。
  高强继续说:“你看,我的事业成功不是为了我一个人,是为了你,为了女儿。以往我做的那些项目,就算再苦再累,也都没有向你要求过什么。可是这一次,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连稍稍帮我一下都不肯呢?你的我的妻子,如果是让你为难的事,我自然不会让你去做,我舍不得。可是,我也是你的丈夫,在你力所能及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帮我一下呢?”
  徐冰说:“不是我不帮你,是这件事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你以为我在王为民面前有多大的面子啊,不就是个老同学吗?那些多同学,人家都要给面子的话,岂不是没法做事了?”
  高强说:“可你连试都没试啊!同学固然很多,但并不是人人都会去找他帮忙,而且也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特别。”
  徐冰一惊,看着高强的眼睛问:“特别,什么特别?”高强笑着说:“你们是老乡,又是大学同学,听武芸讲你在学校也是很受欢迎的。你跟别人不一样啊!所以,你是特别的,你去求他,和别人去求,肯定是不一样的。”
  徐冰松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你怎么这么信武芸啊,她都是瞎说一气。我真的没有那么大的能量,都十多年不联系的同学了,一上来就求人办事,你说谁会搭理你?”
  高强又热切地拉住她的手说:“那你就去试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如果他不买你的账,我就再也不求你了,我认输,这件事就此打住,再也不提。”
  徐冰看着这个眼神里透露着强烈渴望的男人,他两眼发亮地盯着自己,好像自己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为了这个家,高强确实付出了很多。虽然他辞职经商等等举动徐冰都归结为贪恋钱财,但毕竟也改善了家庭环境,让自己和女儿过上了比以前好的生活。更何况他都强调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高宁宁!
  看高强的架势,如果徐冰不答应,他就要继续说下去不撒手。徐冰只好叹口气,说:“那好吧,我就去试试,最后一次。”
  高强听她终于许诺,高兴得一下子跳起来,将徐冰抱进怀里大喊着说:“小冰,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徐冰被他紧紧抱住,挣都挣不开,只能苦笑;而高强的脸上笑容却慢慢消散下去,只剩下冷冷的眼神盯着镜子里那个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人。
  在内心深处,徐冰已经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和高强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如果说是爱情的话,早在他们结婚的时候她也仅仅是受到母亲的压力才嫁给他;如果说是亲情,两个人平日里交流也非常有限。两个人可以十多年相安无事,她也只能归结为女儿高宁宁。有了孩子之后,对生活原本不再有太多想法的徐冰更是将自己死死绑住,只求女儿快快长大,替自己去实现那些未曾完成的梦想。
  高强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当年为了娶徐冰,他不断走“丈母娘”路线,三天两头往徐家跑,不仅帮忙做家务,每回去还不忘带上礼物。久而久之,徐冰的父母首先被这个女婿给俘虏了,他们认可了高强,而徐冰自从被迫于王为民分手之后郁郁寡欢,也不再有太多的追求,想着女人一生之中也不能总是追求爱情,所以便顺着父母的意愿和高强结婚。
  平心而论,婚后的高强对徐冰还是非常好的,虽然妻子像她的名字一样总是冷冰冰的,但高强还是很开心娶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女儿高宁宁的出世让夫妻之间多了很多的共同话题,为人父母的喜悦也曾让他们幸福了很久。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爱情也禁不住岁月的磨砺,逐渐变淡了。高强的女人不止徐冰一个,虽然他在内心深处还是将妻子的位置留给了徐冰,但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坚贞。徐冰对他的不回应成为高强出轨的理由,而经商之后,这种事更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想想,高强觉得自己还应该庆幸娶了一个冷冰冰的妻子,否则像其他朋友一样被老婆天天纠缠,自己又哪儿来的机会到处玩呢?
  这一段时间以来,两个人都倍感疲惫。当高强每一次要求徐冰去接近王为民前,内心都要挣扎很久,他不愿意这样做,他觉得自己还是爱徐冰的。让自己的妻子和她的旧情人频繁接触,自己还要假装不知道,高强觉得自己很难做到。可是他却居然做到了,这力量从何而来?高强不断问自己这个问题,后来他发现:自己对徐冰的爱败给了对成功的渴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成功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一个成功的男人,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眼神气度,都比平常男人要强,这不仅因为他受到了很多磨练,更由于成功让他的脊柱可以更挺,让他做人时可以更自信。高强渴望这样的成功,碌碌无为几十年后他更深切地体会到了成功的事业对自己是多么重要。为了它,他可以付出一切的代价。
  看着徐冰又一次打电话给王为民,约他出来会面,高强心底还是在抗拒着。尤其当徐冰对着电话忽然笑着说:“老同学们都想聚一下,你这个大局长还不给面子吗?”高强觉得自己的后背好像刺进了一把刀,徐冰的笑容流露出少女一般的娇俏,还带着一丝娇嗔的甜蜜,这是自己不曾见到过的笑。而徐冰说完那句话,似乎也感到了高强在盯着自己,抬眼瞟了高强一下,高强忙低头假装收拾茶几,将自己的不满掩饰起来。
  等徐冰打完电话,高强端着一杯茶从厨房出来,笑着问她:“怎么样?他肯出来吗?”
  徐冰点点头,说:“我说是大学时的几个朋友都会来,武芸她们也都会去,所以他答应出席。”
  高强说:“那太好了,这次你们同学聚的时候,所有的花销都让我来吧。”徐冰敏感地问:“你也要去吗?”问完又觉得自己问得不妥,又说:“不过是去ktv唱歌而已,也花不了多少钱,而且我们同学之中不乏有钱人,他们肯定会抢着付钱,最后估计就是aa均摊了。”
  高强似乎一点都没感到徐冰的情绪变化,只是边按着电视遥控器边说:“你们同学的聚会,我就不去了吧。”
  徐冰说:“那好吧。”看着徐冰起身去了书房辅导女儿的作业,高强丢掉了遥控器,靠在沙发上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在毕业十多年后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王为民的心里百感交集。他从家里翻箱倒柜地想找当初的同学录,生怕到时候会认不得人,让人笑话。崔小雅看到他忙碌的样子,奇怪地问:“你那个包还没有找到吗?”
  王为民头也不抬地说:“那包估计是找不到了,应该是丢车上了。那天你吐得厉害,连出租车发票都没要,上哪儿去找啊?”
  崔小雅问:“那你翻来翻去找什么呢?”王为民说:“找找大学同学的照片,最近有人搞了个同学会想聚一下,时间太久,我怕都记不得了。”崔小雅笑着说:“你这帮同学,多少年不联系了,怎么忽然想起这么一出啊!”
第18章 舍与得之间的博弈(4)
  崔小雅问:“那这回怎么有时间去参加了?你们局里最近不是搞投标弄得挺忙吗?我看你现在倒是轻省了不少。”
  王为民从出柜顶上的纸盒里,掏出一本落满了灰尘的相册,用抹布轻轻擦去上面的土,放在书桌上一边翻看一边对崔小雅说:“这段时间是忙,不过我也要学会忙里偷闲,不然真把一辈子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了,连生活都没有享受到,岂不是有点亏了。”
  崔小雅凑过来看他的相册,这里面发黄的照片上一个个青春飞扬的面孔还带着一丝的稚气,王为民在同学之中总是长身而立,显得卓尔不凡。现在的他和从前一样瘦,只是多了一些老态,岁月真是不饶人啊。两个人一边看一边笑,王为民指着一张大合影的照片说:“这是我们毕业之前的最后一次聚餐,吃完之后就要各奔东西了,很多同学都哭得稀里哗啦,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
  崔小雅注意到王为民身边站着一个长发的温婉女子,便指着她问:“这姑娘谁啊?挺漂亮的。”
  王为民心里咯噔一下,当年和徐冰分手之后,他烧毁了两个人所有的合影。和崔小雅结婚之前又进行了一次清扫,丢掉了很多和徐冰有关的东西。但因为这张照片是同学们的合影,所以一直保留到现在。照片中的徐冰站在王为民的身边,带着一丝微笑看着镜头,两个人都穿着短袖衬衣,胳膊紧紧贴在一起,好在没敢拉着手。当时的王为民曾经为这种隐秘的肌肤相亲而兴奋不已,但是现在将它曝光在崔小雅面前时,他又为自己当时的胆小而感到庆幸了。
  女人的直觉怎么会这么奇怪,有时候它比雷达还精密准确,在没有任何根据和提示的前提下发现自己的敌人。王为民有些心虚地说:“哦,这人啊,是班上一个女同学。”说完又指着照片里一个男生说:“你看这个,张建林,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来过,还记得吗?他以前头发就少,现在估计都秃顶了。”
  崔小雅的注意力被转移开了,不过照片里那个女人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隐隐觉得这个女人和王为民贴这么近站着,关系肯定不一般。可是她又不好意思再追问,王为民和同学的交往她都是知道的,非常有限,自己要是再追问就显得有些招人烦了。
  夫妻二人看着相册一直到半夜,直到关灯睡觉后,王为民似乎还在兴奋着。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看着床对面的墙壁上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影,隐隐约约的变幻里似乎看得到当年的那群人在课堂上欢笑,在学校的树林里奔跑,在离别的车站相拥而泣。而他看到最多的便是徐冰,她在低头看书,忽然又抬头莞尔一笑,这曾是他最熟悉的画面,在逝去这么多年之后居然还是这样鲜活。
  同学聚会在大家的期盼中终于到来了,来的人虽然只有七八个,但每一个人都很高兴。经历了多年的世事沧桑之后,大家发现原来最真最纯的情感只能在校园里发现。出乎徐冰的意料之外,武芸等老友在见到王为民之后都没有提及他们当年的事。这原本是她最担心的问题,生怕说出来惹得大家尴尬。但其实别的同学也都知道,现在大家都各自成家,年少时的往事又何必再提呢。而且同学聚会毕竟和校园生活不同,有些人是为了怀旧,也不排除有些人是来扩展自己的社交圈,通过聚会来结识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人。因此,就更不愿意只为了图嘴上快活而提起让人不高兴的话题了。
  时间过得很快,晚上十点时有人提出该结束了,武芸按了铃叫服务生来结账,谁料服务生却进来说:“已经有一位姓王的先生结过账了。”
  大家都纷纷指向王为民,武芸更是嚷嚷着说:“王为民你还是那么讨人爱啊,老是做这种让大家高兴的事儿。”众人都哄笑起来,王为民笑着说:“难得大家聚在一起,玩得高兴就好。”比较一下在场各位的事业发展水准,王为民显然是最好的,所以大家也不再争,只是笑着感谢他,各自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在ktv门口,和大家一一挥手道别,武芸问徐冰:“你老公来接你,还是我送你一段?”
  徐冰笑着说:“他马上就过来了,你别管了,快回家吧!”武芸对王为民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饭,答谢你今天的义举。”
  王为民笑着说:“这个提议我同意,那我就等着你兑现了。”看着武芸的车汇入车流,只剩下王为民和徐冰两个人还站在门口,气氛也从刚才的热烈变得沉静下来。王为民问徐冰:“高强待会儿来接你吗?”徐冰说:“哦,我给他打电话了,他公司有点事,我自己打车回去。”王为民说:“不然我送你好了,反正时间也不是很晚。”徐冰看了看他,笑着说:“都十点了还不晚?你不回去,夫人不着急吗?”王为民一边朝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边说:“她已经习惯了,按照以往的时间,我这个时候回去都算早的。我是身不由己啊,总是有很多事缠身,所以也很无奈。”
  徐冰开玩笑说:“人家说,回家越晚的男人,说明他越成功。看来尊夫人很了解这一点。”
  王为民笑了:“没想到你也会开这种玩笑了。”两个人坐进车里,外面的喧嚣被车窗隔绝,置身于一个这么安静的封闭空间里,一种奇异的、带着一点尴尬的气氛忽然开始蔓延。沉默了一会儿,徐冰打开自己的手提袋,拿出一个信封说:“我知道你很讨厌别人这么做,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却是受人之托,所以只能这么做。”
  王为民笑着说:“怎么了?你怎么这么说?”可是看了一眼徐冰手中的信封,他便明白了一切。瞬时有点失望的王为民抬眼看着车窗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是高强让你给我的?我已经跟他说过好几回不要这样了,这么做根本就没有意义。”
  徐冰苦笑一下,说:“你是这么说过,但他一直听不进去。这个项目他确实投注了很大的精力,现在更是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了。我以前从未插手过他的事,也没见过他这么头疼过。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他求情,我知道这么大的事,自己人微言轻,也说不了情。不然你就先收着,不管事情成不成都先给他点希望也好。”
  徐冰一边说,一边将信封放在了王为民座椅边上的扶手上,王为民忙一把推开说:“我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还给他吧。”却忽然觉得手心一软,居然不小心握住了徐冰的手。
  两个人同时一愣,正要推搡的两只手居然握在了一起,抬眼一看对方也正在诧异地看着自己,瞬间尴尬地同时放手。信封掉在车里,徐冰和王为民都盯着车外的马路上闪烁的霓虹灯,车内隔绝了噪音的安静空间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王为民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在碰到徐冰的手那一瞬间,他就像触电一样心跳忽然加速。这种感觉就像是懵懂少年迎面碰上暗恋女孩的笑容一样,令人热血沸腾。可是这感觉离开他已经有多少年了?它曾经在他初次牵起徐冰的手时出现过,原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会有这样触电般的感受,可是在两个人分开多年之后,徐冰又一次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怦然心动。
  熬人的沉默又开始在车里蔓延,并且有越聚越多之势,让人感到它逐渐要挤走空气中的氧气,让人窒息似的。过了半晌,王为民决心打破这个沉默,偷眼看了看徐冰,她一直脸朝着车窗外,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王为民努力鼓起勇气来说:“你这些年,还好吗?”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第一次拿出自己的真面目面对彼此,可是徐冰却好似没有听到似的,一动也不动。王为民尴尬地轻声咳了一下,又说:“我没想过居然还会再遇见你。”
  徐冰低下头,默默地说:“我也没想过,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
  王为民这才发现徐冰的脸上居然已经布满了泪水,两条清凉的泪痕从她脸颊上划过,这突如其来的眼泪让王为民有点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徐冰,犹豫了半天才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递给徐冰。徐冰默默地接过纸巾擦干眼泪,她抬眼看着王为民,王为民的眼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却又紧抿嘴唇,什么都不肯说。十多年来,他们虽然未见对方,但却依旧保留着这样的默契,无言胜千言,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也明白她在想什么。
第19章 黑马诞生(1)
  8月10日多云
  人是最复杂可怕的动物,因为他不仅会笑,而且还会假笑。内里与外在的不同是人独有的生存绝技,我掌握这门绝技了吗?似乎差不多了。汇达的事情终于到了尾声,市里也没再问,倒是那个李长荣太没眼力见儿,不停追问我处理结果,这人脑子缺根筋,以后看来要少给他任务。前两天在会议上,他都跟人吵起来了,太不给我面子了,自己人缘有多差难道他没察觉吗?回头给他个难题,让他反省一下。招标的事儿也尘埃落定了,高强的表现还算满意,又因为有了徐冰的关系,不得不倾向于他,有一种补偿他的心理。不过理智告诉我这样想大可不必,我和徐冰才是真正有感情的,他才是后来者。自从与徐冰重温旧梦,才发现温翠翠之流不堪入目,她能给我的只有肉体的欢愉而已。
  王为民最近有一些变化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的。同事们觉得他比原先更加亲和了,原来的王为民总是对大家热情地打招呼,微笑着和每一个人点头;而现在的他,还会拍着年轻人的肩膀,给他一些建议或者鼓励的话,让大家都觉得受宠若惊。崔小雅也发现了王为民与以前不同,原来他回家之后总是显得非常疲惫,坐在沙发上养神时什么话都不愿意说;可是现在,王为民回到家里还会帮崔小雅做饭,有时候还会在饭桌上讲一些笑话。某一次崔小雅还听到他在进门之前哼着京剧:“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她都有些惊异,因为这是多年不曾有过的事。
  乘着王为民心情大好的时机,崔小雅问他:“最近你儿子又打电话要钱来了,怎么办?”
  王为民笑着说:“这个小子,全是让你给惯坏了。上一次我跟他说要自己勤工俭学,学着去打工的,他怎么一直没动静。”崔小雅说:“要知道王伦现在年纪还小,出去到外面打工一来不安全,二来人家还不敢要他呢。可是学校里面的助学机会又非常有限,竞争很激烈的,所以他也没有别的门路了。”
  王为民说:“你不是听了那个什么专家的话,觉得越小出去越好吗?现在认识到不足了吧!”
  崔小雅笑着说:“就这么一点点不足,相对于王伦的成长来说,还是值得的。这次到底汇给他多少,你发个话吧!”
  王为民笑了,指着崔小雅说:“你不是掌柜的吗?怎么问起我来了!”崔小雅说:“我是小掌柜,您才是幕后大老板啊!”两夫妻说说笑笑,原本每次王伦要钱的时候都会出现的争论居然消失了。崔小雅忍不住问:“你最近怎么了?心情大好啊!”“哦!”王为民忽然顿了顿,反问崔小雅:“没有吧?”崔小雅研究似的盯着他说:“不仅心情大好,而且脾气也大好,你到底遇到什么好事了?”王为民又笑了,说:“心情好难道不好吗?我现在只是到了逐渐看开的阶段,不再为尘世里那些烦恼束缚了,活到咱们这个岁数就是要看开一些,抓住人生最后的岁月,享受生活的赐予……”
  “好了,好了!”崔小雅打断王为民的搪塞,说:“原本觉得你心情好是好事,可你要这么说,我倒还觉得危险了呢。不过,现在张江是不是已经不来你们局上班了?听姨父说,张江最近身体不太好,正打算去疗养院住一段时间呢。”
  王为民在沙发里坐起来,说:“张局长离开规划局是迟早的事,岁月不饶人啊。其实在这之前局里的事情他就已经不管了,只不过我每隔一段时间需要跟他开会汇报一下而已。现在呢,也只是将这最后一个环节取消掉,对于我的处理意见,他一般不会有什么异议,所以在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还是老样子!”
  和其他职能部门的换届不一样,规划局是一个非常讲究平和交接的地方,这里连续几任领导都属于同一个风格,行事温和,早早就培养了自己的接班人,因此绝不会出现大换血的惨痛局面。张江和王为民的上下级关系始于十年前,那时候的王为民虽然只是一个办事员,可是张江却从他身上看出了自己的影子,尤其对王为民的笔杆子非常钟爱。经过一路提携之后,王为民的表现也越来越让他满意。撮合王为民与崔小雅的婚事,张江也曾经起到过一定作用。
  现在,张江马上就要退了,局里虽然有好几位副局长,像谭天成这种虎视眈眈的人也不在少数,可大家也都非常清楚自己的机会很少。王为民代局长来处理规划局的日常事务已经成了惯例,大家也都习惯了向他请示汇报。张江只会在有某些重大事务时出现在会议上,听取意见之后便很快消失了,别人都没有多少机会来靠近这个老领导。而王为民的能力也在长期的工作过程之中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同事之中人缘又非常好,虽然会有一个竞聘、筛选的过程,但大家都知道局长之位非王为民莫属了。
  事业和爱情似乎都在垂青这个男人,王为民觉得自己的生命又一次重新焕发了光彩。虽然李长荣总是来找他询问关于“汇达事件”中对于张鹏志和陈建国的处理意见,也依旧不能阻止他感觉自己意气风发,聊发少年狂。
  这段时间以来,当李长荣一出现在王为民的门口,丁春丽就有点头疼地看着他,无奈地说:“李科长,王局长现在在忙呢!”
  可是李长荣却不理会,直接冲到王为民的门口敲了两声便推门而入。办公桌后的王为民正在打电话,看到李长荣这么直冲进来,他只是笑着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先坐下来。李长荣本来鼓足了勇气,可是没来得及张嘴却看见王为民在忙,只好无奈地先坐沙发上等王为民。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王为民的电话才接近了尾声,他挂掉电话,依旧笑容满面地问李长荣:“怎么了,这么着急找我有事吗?”
  李长荣趁着王为民打电话的时间,在肚子里又将自己想说的话理了好几遍,可是他一开口却又是直奔主题,根本顾不上自己刚才想到的迂回策略。他问王为民:“局长,关于汇达大厦相关人员的处理意见,我已经提交了一个报告,申请暂时对张鹏志和陈建国观察一段时间。可是局领导却长时间不批复,从我提交报告都现在,都已经两个多星期了,我想问一下到底有什么问题。”
  这个人还真是一个直肠子啊!王为民听了李长荣的这顿抱怨,知道他心里是憋着火的,否则也不会这么莽撞。但他却又悠悠地说:“你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局领导也正在讨论过程之中。你要知道现在局里还有很多事情比这事要来得着急,所以暂缓处理也是可以理解的。另外几位副局长现在正在轮流审阅,回头等他们看完后我会召集一个会议,请大家各抒己见。所以,你也不要过于着急。”
  李长荣对于这一番解释显然是不满意的,他固执地说:“在办公会议上,关于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结论,但却在最后的执行上一再拖延,真是让人搞不懂到底该怎么办。”
  这种当面的抱怨对于任何领导来说都是非常没面子的,但王为民却似乎不为所动,他还是那么亲切地笑着,说:“小李啊,我知道你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也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做事还是要讲究规程和尺度的。最近我听好几个同事说,大家对你的工作方法有一些意见,你也要耐心地听取一下大家的意见,提高自己。要知道,光有工作热情还是不够的,最重要的还是工作的方法。”
  李长荣愣了一下说:“对我的工作方法有意见?为什么?”王为民笑着说:“有人反映说你工作方法过于简单粗暴,对此我认为应该不是你的本意。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也一直在观察你,对于你的工作还是非常认可的。至于他们所说的简单粗暴,可能是处理同事关系时有一些细节被你忽视所导致的,我相信只要你能注意到这一点,就能解决好这个问题,和同事们都和谐融洽地相处。”
  从一开始的愣神,到后来王为民的一番分析,李长荣原本是充满了疑惑,可是又顿时明白了。所谓的同事关系该怎么相处,其实他早就知道某些人的原则,无外乎处处给人面子,时时给人方便而已。但这不是李长荣的个性,他的耿直让他不能容忍任何不符规范的事,也不能让他为了满足别人而委屈自己。在规划局里,人人都知道李长荣的性子最火爆,在这个时候王为民却要求李长荣改变自己,不是摆明了要他从“汇达事件”开始吗?
  李长荣心笑了笑,仰头对王为民说:“王局长,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个直性子,这么多年了也改不了,现在有人抱怨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也早就知道他们对我有意见。不过,想要我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我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别人期望的样子!”
  直白的语言有些出乎王为民的意料之外,李长荣的性子还真是名不虚传啊,他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这个怒气冲冲的年轻人,微笑着说:“能坚持自己,固然是好事,但顺势而为,才是英雄之道啊。这些意见,也不是什么金科玉律,只是大家对你的一个期望而已,你没有必要非得按照这个去做。你既然有自己的价值标准,那我也支持你坚持到底,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这一次谈话又不欢而散,李长荣依旧气恼地夺门而去,王为民依旧笑眯眯的目送他离开。丁春丽看着这个奇怪的场面,进来给王为民的茶杯续水,一边说:“这个李长荣怎么老是这么冲啊,感觉跟大家都欠他钱似的。”
  王为民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面带微笑拿出招标会的文件仔细地翻阅着。关于那个住宅小区的招标结果,在几天之后终于出炉了,名不见经传的“冠祥”公司老总高强瞬时成了所有业内人士关注的焦点,因为他居然打败了几家大公司,夺得了此次招标的胜利。在电视新闻中,这条消息也被重点报道,人们看到女主播温翠翠播报今天的财经新闻时重点介绍了这一事件,并配了市规划局王为民局长宣布结果的画面。在节目中,王为民声称:此次招标完全秉持着公开公正的原则,考虑了各个竞标企业的实力和报价。但这一说法却引来了网络上的一片哄骂。
  在高强第一次请王为民吃饭的养生菜馆里,两个人又一次相对而坐。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回的气氛显得非常融洽,高强频频敬酒给王为民,而王为民也几乎是来者不拒。两个人觥筹交错,不一会儿都有一点微醺。
  王为民对高强说:“其实,在此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这个项目的利润其实也不多。所以很多大企业只是来竞标,并没有志在必得。结果出炉之后,所引起的轩然大波,主要是因为你本身的经验和实力并不被人看好,所以才会被认为是黑马。只要你乘着这个机会,多做一些广告和宣传,扩大公司的知名度,以后很多事情都会好办起来。”
  高强端起酒杯说:“王哥指点得对,我现在就是实力不怎么行。不过我看很多的大企业,其实也就是靠一块儿牌子,要说真功夫,也不比我们强到哪儿去,他们的很多活儿都是外包出去做的。但这也拦不住大家都认他啊,所以生意又源源不断而来,真是让人又妒忌又羡慕。”
  王为民笑着与高强碰杯,用手指点着桌面说:“现在的时代,已经不像以前一样仔细审查你的资质、能力,并以此为标准了,更多的是看宣传,看口碑。你可不要小看了那一块儿招牌,最值钱的就是它了,打着它就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机会,也能让别人对你另眼看待!”高强忙陪着笑,一边点头一边给王为民倒酒。又聊了一些业内几家著名的公司,高强忽然问王为民:“其实我跟您说个实话,虽然之前在方总的公司里,我也负责过一些挺大的项目,但自己的公司接手这么大的活儿还真是头一次。王哥您指点我一下,这项目怎么弄才能让他效益再扩大化一些呢?”王为民不悦地说:“我都说了这个项目利润有限,你非要拿。拿到了又嫌它赚钱少,你看你这个人。”高强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已经应该知足了,要不是这回有您提携,我是拿不到它的。可是您也知道,商人嘛,总是追逐利润最大。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让这个项目再升值一下。”
  王为民知道高强的意思,但他却笑而不言。两个人又喝了不少,高强掏出一个储蓄卡,说:“这里面是这个项目带来的一部分效益,我是按照股份比例给您存进去了。我高强可是一个懂感恩的人,绝对不会忘记王哥对我的帮助……”
  高强还没说完,王为民便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将金灿灿的储蓄卡压在掌心,低声说:“我可不是为了它。”
  高强忙笑着说:“是,是,是!您当然不是为了它,可是从我的角度来说,要不是您拉我一把,我怎么能得到这么好的项目呢。所以我就应该对您表示一下,否则我这心里也过不去啊!为了让我良心上安稳,您务必要收下。”
  王为民的脸因为喝酒而泛红到脖子根,他微微一笑,靠在椅子上对高强说:“你要良心安,就好好做事,把小区建得好好的,别出事故,尤其是汇达大厦那样吓人的事故,我就已经知足了。”
  高强笑着说:“那哪儿能呢!当然要建得好好的,才能对得起您,才能对得起老百姓不是吗!这您就放心吧,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向您保证的。”
  王为民点点头,看了看储蓄卡,又说:“至于这个东西,其实对我的意义不是很大,你回头存一部分到大学生助学基金中去,就当是我为教育事业贡献一把。”
  高强听他这么说,一改嬉笑神态,立刻肃然起敬似的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王哥,我可是不得不佩服您呐!能像您这样心里总是装着别人的领导,真的太少了。”
  王为民笑了笑,挥挥手说:“你小子可别拍马屁了,我不吃这套。”高强依旧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说:“我是说真的。你看看现在,很多的大学生都因为贫困上不起学,很多的富二代开着名车到处撞人,社会真的太不公了。财富分配不均让我们这些老百姓吃够了苦啊。你捐出去这部分钱,要帮助多少人实现自己的梦想,改变多少人的人生啊?实在是太有意义了!您就是改变他们的恩人啊!”
  王为民看他说得真诚,笑了笑,说:“不过不要以我的名义捐,匿名就可以了。”
  高强又恢复了嬉笑说:“您就放心吧,我没那么傻。回头我就让财务去办这事儿,肯定给您做得漂漂亮亮的。”
第20章 黑马诞生(2)
  这种谈话,宋知贤更像是一个悉心教导晚辈的前辈,他对于王为民寄予的希望非常大。如果在本次张江退任之后,王为民可以迅速地上位,那对于他以后的发展还是非常有好处的,就算过些年进入市委也是非常有可能的。但如果出现什么意外,王为民的仕途受到的影响也不容低估。按照规划局面前的干部格局,对局长进行内部选择的候选人都处于年富力强的阶段之中,一旦上任之后,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就极有可能保持长达几年的稳定。到那时再想上位,就不易了。
  宋知贤端起阿姨送上来的茶杯,示意王为民喝茶。他边闻着茶香边问王为民:“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事,你做得怎么样了?”
  王为民愣了一下,一时想不起宋知贤和自己说过什么。宋知贤看他不回答,便笑着提醒说:“我生日宴那天啊!这才多久的事儿,你就不记得了?”
  王为民恍然大悟,才想起宋知贤的意思。那次的宴席之后,宋知贤曾经让他广泛地结交一些对将来晋升有用的人,以备出现竞争时作为后备力量。而因为那次宴席之后崔小雅醉酒让他遗失了皮包,他对于那些训导便一时忘在了脑后,注意力根本就在寻找皮包的事儿上,没有仔细回想宋知贤的话,自然也没有去按照他的指点去做。
  宋知贤说:“我跟你说的那些个话,都是我自己人生经验的总结。想来我宋知贤在宦海沉浮也有数十年了,有一些简单的道理还是可以悟出来的,你现在还算年轻,有很长的路,也有很多的风险,我不希望你在半路出现不测。”
  王为民惭愧地说:“您说得对,也是因为这段时间有点忙,所以一时疏忽了。”他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有什么进展?似乎除了徐冰之外,没有和任何人结交。而徐冰算不算自己的人脉呢?王为民思及此,不由得有些走神,连宋知贤说什么都觉得有些恍惚没听见。他的脑海之中又浮现了徐冰的笑容,能够让她像从前一样开心地笑出来,似乎就是他现在这个阶段最大的追求似的。
  正在走神,王为民忽然听到宋家的大门咣铛一声被猛力撞开,他忙回头看,原来是宋蓝下班回来了。
  宋蓝进门踢掉高跟鞋,跟母亲抱怨着:“累死了累死了,采访了一天,脚都要折了。”一偏头又看见王为民和宋知远,她就笑着说:“姐夫在呢!难怪爸爸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
  宋知远宠溺地看着这个老来所得女,笑着说:“我平时回来也不晚啊,哪儿有你这个大记者忙啊!”
  宋蓝洗完手,笑着坐在宋知远身边,说:“我这个大记者,做的却都是小新闻。不过今天的采访还算让人高兴。”
  王为民问:“采访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宋蓝边剥开香蕉边说:“今年我们清江市,有好几个孩子都考中了重点大学,可是由于家庭经济不好,负担不起学费,打算弃学去广东打工。可是,助学中心联系到他们,说是有好心人为他们掏了学费。五个孩子,五个孩子啊,你说多难得!这个好心人负担了五个孩子的第一学年学费,让他们能够走进大学圆梦!”
  宋知贤来了兴趣,说:“这确实是非常有意义的事儿,这个好心人义举可嘉,是谁啊?”
  宋蓝一摊手,又耸着肩俏皮地说:“不知道!”宋知贤问:“怎么,不知道名字吗?助学中心的人也不知道?”宋蓝点点头,说:“助学中心接到的捐款是匿名的,他们联系到五个学生的时候,也被告知不能公布捐款人姓名,所以五个孩子想要表示感谢,都不知道找谁。这完全是义举啊,做好事不留名,简直就是新时代的活雷锋嘛!想不到,现在还有品质这么高洁的人!”
  宋知贤点点头,感慨地说:“我们的社会就是需要这样的人啊!”宋蓝笑着说:“你们整天把我当剩女,逼着我赶紧嫁人。如果真要嫁人的话,我就嫁这样的人!”王为民和宋知贤都笑了,连宋蓝的母亲都过来拍了她一把,嗔怪地说:
  “你个鬼丫头,你要嫁,也未必找得到人家啊!”宋蓝说:“所以我们报社接到热线举报之后,很快就联系到了这五个学生,然后我又主动请缨去采访。其实我心里还是存一点私心的,希望那个好心人忽然跳出来,这样我就可以嫁人了!哈哈!”
  一句话逗得全家人都笑翻了天,王为民也忍不住笑了。他不敢肯定这件事是否是高强所做,不过可以帮助到有需要的人,尤其是贫困的学子,让王为民的心里还是感到暖融融的。
  为了美化市容市貌,清江市政府提出要在全市范围内建造一所生态公园,让清江市民可以获得更加优美的生活环境。此事成为人们热烈讨论的焦点,在清江本地论坛“清江源”上,还有热心的网民按照清江市区图制作了一个非常专业的规划,分别在南北城区划出了建造生态公园的区域,还设计了公园的形态。一时之间,为自己家门口争取这一抹绿色成为了很多“清江源”网民热点议题,论坛里帖子不断。
  王为民在办公室看到丁春丽发来的那张设计图,也感到非常赞叹,对丁春丽说:“这不会是我们内部的人做的吧?看着很专业啊!”
  丁春丽笑着说:“我觉得也有可能,这个人完全可以成为我们清江的规划大师啊!不过,网络上高人很多,也不能小看了他们。”
  王为民边喝茶边说:“不然我们请这个人来做城市规划,估计也是一把好手。否则真是把人才埋没到民间了。”
  丁春丽却摇摇头,说:“我看那倒是未必。”王为民饶有兴味地问:“哦?怎么说?”丁春丽做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这个世界上,有才的人非常多,但却未必都成为城市规划的能手。也许他可以画出一幅非常专业,而且很有说服力的规划图,但是却不代表他可以适应这个城市的真正生态。做城市规划要考虑的不仅是路径、区域,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政府的政策、方针,经济秩序等等,都是影响规划的重要条件。如果不能考虑好这些条件,那就只能是一个理想主义的规划者,只适合关起门来自己玩儿。”
  王为民听她这么长篇大论了一番,忍不住笑了出来:“行啊你,小丁真是越来越长进了,以前以为你只是长得漂亮,现在看来你大脑也很漂亮呢!不简单!”
  丁春丽听王为民这么夸自己,居然有点娇羞地一低头,笑着说:“局长夸我漂亮,这可是前所未闻的。”
  王为民说:“不会吧,我以前也夸过你不少回吧?”丁春丽娇嗔道:“你还记得以前啊?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上一次夸我是什么时候呢?”
  王为民知道丁春丽是什么意思,其实对于她和自己的关系,王为民是非常隐晦的,毕竟这是办公室。在丁春丽刚开始进到规划局给他做秘书的时候,他并未注意到这个女孩子,但她每天在眼前晃,他也不能完全无视。两个人固然是有过几次约会,但却非常短暂,王为民还是希望可以将关系止步于此,而丁春丽却不这么想。久而久之,他便觉得丁春丽似乎有点粘人,有点躲着她了。尤其是这段时间徐冰的出现,让他不止忘记了丁春丽,连温翠翠似乎都有点冷落了。
  看到王为民只是微笑却不说话,丁春丽把玩着自己的手机,一边用幽怨的口气说:“这只手机,可是很久都没想响过了。”一边那眼睛瞟着王为民。
  那是曾经在两个人约会的时候王为民送给丁春丽的手机。王为民说:“工作时间,自然要以工作为重,下班之后,它就会响了。”
  丁春丽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着走出王为民的办公室,关上门的瞬间还从门缝里朝他莞尔一笑。王为民看着她的样子,也笑了笑,心里赞叹着:“年轻真好!”
  关于生态公园建设的问题,王为民在局里办公会议上进行了重点讲评,要求各部门做好堪舆调查工作,在选址问题上做到有理有利,让市政府的好政策使更多的人受惠。大家对此也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李长荣所负责的部门都是与文化遗址有关,他认为可以将生态公园与文化遗址结合起来,实现公园和文物的互补,吸引游客,拉动旅游。这个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却唯有陈建国跳出来说:“这也未免太浪费资源了吧!”
  大家都看着胖胖的陈建国,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王为民也点头示意陈建国说一说自己的理由。陈建国将自己靠在椅子上的厚实的背端坐起来,虽然会议室的空调很惬意,但他还是因为太胖总是冒汗。他抹了一下鼻子上的汗珠,说:“那几处古迹本身的位置就比较偏,平时到那里去的人就少,附近的居民就更少了。除了特意去那里参观的游客,很少有人会在那儿逗留吧?如果把生态公园建在那里,也就只能是游客去玩了。可游客又能有多少呢?清江市的旅游旺季又非常短暂,这也就是说斥巨资打造的生态公园在很长时间里要被闲置,资源基本就是浪费了。”
  这一番论述听上去有理有据,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有些人也开始点头表示同意。李长荣却不能接受陈建国的这一番论调,他强调说:“生态公园的建设涉及到很多环节,要是选在闹市,不仅会增加建设成本,而且不一定能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而我所提出的这几处古迹,周围都有大片的土地可供使用,建造公园不要太多的拆迁工作就可以开始。至于刚才你所说的资源浪费问题,其实游客可以参观,拉动旅游经济,也不算浪费了。附近的居民目前虽然不是很多,但按照现在清江市的发展速度,不出几年就可以让那边繁华起来,将来一定可以让这一区域以生态公园为中心形成一个良好的居住区。”两个人各执己见,在会议室展开了争论。陈建国本身就胖,动不动就冒汗,现在加上争论得激烈,更是整个额头和鼻头都亮晶晶地挂满汗珠。而李长荣性子火爆,说着说着嗓门便逐渐大起来,两个人的争论似乎正在逐渐积累火药味。旁观的人都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的论战,心里盘算着自己应该参与到哪一方的阵营,或者保持中立只管看好戏。其实,争论一开始,很多人便感到了陈建国口气中的不屑。在汇达大厦事件中,李长荣所持有的严厉态度早就传遍了规划局每一个角落,陈建国和张鹏志作为当事人,没有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同事们在楼道里遇到时陈建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态度,依旧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和大家打招呼,对于李长荣也显得非常亲切有礼。可是今天他终究是爆发了,对于李长荣的提议表现出非一般的坚决反对,而且是以公事为出发点,让人无可辩驳。
  好像一场戏,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又都心照不宣,个个都等着双方决出一个胜负出来。王为民自然知道这些人心里想什么呢,但是他却一边喝茶,一边听两个人各抒己见,一言不发。直到李长荣跳起来一拍桌子,大吼说:“你这算什么理由,分明是强词夺理嘛!”王为民才制止了他们。
  好戏眼看一触即发,而王为民发话又让局面冷静了下来,其他人难免有些失望。王为民说:“两位都是年轻有为的同事,为了把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好各自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但我们应该秉持着和谐原则,就事论事讨论这个项目,不要因为工作的问题伤及同事感情。”
  这场讨论最终在大家各怀心事的气氛中结束了,并未取得任何明确的结果,王为民表示办公会的讨论会被整理出来呈交给市委,作为对公园选址的考虑依据。而其他人也就不愿意发表更多看法了,汪洋站出来说:“我们清江市之前所建立的几所公园,可以说是各有特色,为广大市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情趣,受到了大家的欢迎。这一次在市委和王局长的领导下,相信也可以选出一个最适宜的地方来,建造这所生态公园。”众人听了,皆点头称是,在和谐又热烈的掌声里,各自散去了。
  王为民坐在办公室里回想着会议室里的那一幕,对于陈建国的表现有点不甚满意。其实他并不是想要支持李长荣的意见,只是陈建国在众人都明白他们之间有矛盾的情况之下,用过于明显的态度和李长荣对立起来,显得实在太不明智了。看来,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真的是越来越深了。
  可是转念一想,王为民却又笑了。一个好的领导者,并不是要部下都对自己俯首贴耳,那种绝对的顺从是无法实现的,除非使用铁血手腕。但在现实中,那又极不可能。因此,在很多时候,王为民所做的都是坐山观虎斗的位置,又或者说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位置。对于部下的矛盾,他固然是持着调和的态度,以和谐共处、营造融洽工作气氛为己任。但这种矛盾的存在对于领导者却非常有利,让他可以更容易地控制这些人,所以他反倒乐于看到他们起矛盾纷争。
  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王为民走出办公室,看到胖胖的陈建国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而来,笑眯眯地说:“王局长,您回家了?待会儿几个同事一起去聚餐,想邀请您一起去。”
  这种事在规划局同事之间还挺普遍的,最起码同事关系会因此而融洽很多,所以历届领导都非常支持这种集体活动。王为民笑着问:“你们都谁去啊?”
第21章 黑马诞生(3)
  正说着,就看见丁春丽背着包从门外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局长,您一定得去。上回听您唱歌,我都听上瘾了,这次您再去唱两首让我们都震撼一下。”
  陈建国也附和着说:“对啊,对啊。”王为民听了陈建国说的参与者,其中专门提到李长荣,便知道陈建国的意思。和同事在风口浪尖发生这么公开化的争执,其实陈建国也不是傻子,他懂得此事的影响会有多差。专门在王为民门口等着他下班来邀请,其实只是想告诉他:我和同事关系融洽,和李长荣的矛盾也仅限于意见不同,其他时间我们都是好哥们,您可千万别因此误会了我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他看了看陈建国胖胖的脸蛋上笑成一条缝的眼睛,说:“我今天还有点事,就不去了,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去。今天你们就好好吃好好玩吧。”
  陈建国遗憾地说:“那……那就只好这样了,下回您可以一定要赏脸。”王为民笑着走出大楼,在楼门前看到聚集着一帮人,汪洋和李长荣都在其中,正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彼此递烟问候,显得关系融洽得如同哥们一样。看到王为民出来,大家都转向他,汪洋笑着问:“局长,您去不去?”
  王为民笑着说:“我有自知之明,我要去了,你们都放不开玩。所以就不去了,你们自己好好玩吧!”
  对他的善解人意,大家都发出了赞同的哄笑,王为民朝李长荣挥挥手,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
  刚打开车门,王为民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走过来喊他,回身一看,居然是李长荣。他便笑着问:“怎么了?”
  李长荣有一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对王为民说:“今天在会议上,我脾气有点不好,和同事争论起来了……我觉得影响挺不好的……”王为民打断他的话,笑着说:“不用放在心上,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更何况我看你们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都是情理之中,你不用有这个心理包袱。”
  李长荣难得地露出了羞涩的表情,说:“可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王为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反思自己是好事,可也不要太过敏感了。”李长荣见他这么讲,只好点点头,如释重负地说:“那好。不过我以后会注意不让类似的事情再出现的。”王为民笑了笑,看着李长荣转身向那群同事走去,他心里说: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而且是很多次。驾车离开单位之后,王为民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温翠翠的住所。等他到达时,夜色已经降临了,将车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看看四下无人,他才敲响了温翠翠的家门。
  门开了一条缝,温翠翠精致的脸蛋在门缝里闪了一下便扭头进屋了。王为民轻轻关上门,忙跟过去问:“怎么了你,又生气了?”
  温翠翠还是扭头不理他,只是盯着桌角花瓶里的一丛百合花。王为民走过来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今天这又是为了什么呀?工作不顺心吗,还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
  温翠翠推开他的手,撅着小嘴说:“我能有多大的烦心事啊,只不过是被人遗忘了而已。”
  虽然是在埋怨,但娇嗔的口气还是让王为民哈哈大笑。他知道自己最近很长时间都没有来找温翠翠,她对自己有一些怨气而已,这种吃醋的女人在王为民的眼里反而显得别有一番魅力,因为他觉得她是因为在乎自己才这样。王为民一边环抱着温翠翠的肩膀,一边调笑说:“我最近工作确实有点忙,所以没有来找你。现在刚一有空,我不就来了吗?你看我一来你还给我脸色看。”
  温翠翠扭着头不去看他,依旧带着一股怨气说:“你工作忙的时候,不来找我;你有空了,找的也未必是我吧?”
  王为民笑问:“这话怎么说?我不来找你找谁去?”温翠翠冷哼了一声,说:“你家里的那位啊,况且你在外面还有没有人,我还不知道呢!”每次温翠翠提及崔小雅,王为民就知道她想做什么,无外乎就是那些旧调重弹。果不其然,王为民还没来得及找到哄她开心的话,温翠翠就说:“我现在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你觉得我这样一直等着你,还要等多久?”
  王为民默默地放开手,走到饮水机边上拿出水杯,接了两杯水递给温翠翠。可是他这种软性抵抗的态度又令温翠翠更加恼火,她一把推开王为民递过来的水杯,气鼓鼓地说:“你每次都是这样,我只要一提到这个问题,你就开始装聋作哑,你到底当我是什么?”可看王为民对于自己的一顿埋怨没有任何回应,温翠翠又改变了口吻,幽怨地说:“今天,我们台又有个女的结婚了,还让我去给她主持婚礼。我呸,这不是讽刺我嫁不出去吗?我才不去呢!”
  听了这一番原因,王为民才知道惹得温翠翠这么恼火的并不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来找她,而是因为同事结婚导致温翠翠的妒忌。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在很多人身上都会出现,当周边有人结婚的时候,一些单身的难免受到刺激。而温翠翠的情况则更不一样,她只能作为王为民的地下情人存在,这种关系不能公开化,就算有欢愉的时刻,她也没法和别人分享。温翠翠也渴望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公开这一切,但形势不允许,她只好一再地要求王为民娶自己。可王为民每次面对这个问题,态度都极为消极,让温翠翠也苦恼不已。
  王为民对于温翠翠的想法其实非常清楚,他重新将水杯递给温翠翠,一边温和地说:“结婚的人当然有很多,你不能每次看到别人结婚,自己就黯然神伤吧?何况还是同事,祝福一下总是可以的,何必显得那么小心眼呢。”
  温翠翠一边喝水一边瞪了他一眼,说:“我小心眼?哼,我要是小心眼,就不会包红包给她了。我真的不理解这些人,嫁得又不好,还欢天喜地,生怕别人都不知道自己过得有多惨似的。”
  王为民笑着说:“人家过得幸福不幸福,你怎么知道呢?也许你看着不幸福的,人家过得很好!你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主观情绪,就觉得别人都过得不好啊!有时候,幸福并不是外人能够看到的,只有当事人才能感受到那种情绪,但即便是这样,我们的人生也因此而圆满了,不是吗?”
  这一番解释,既是针对温翠翠看待同事的态度,也暗示了王为民的想法,他想要告诉温翠翠:就算是不能见光,我们也一样幸福啊!温翠翠当然理解王为民的意思,但这种不能见光的幸福却又不是她想要的,她希望可以在同事面前大肆炫耀一番,让周围的人都看到自己过得有多好。而且她觉得对于一个电视台女主播来说,这不算虚荣,这叫脸面。因此,她对王为民的一番高论嗤之以鼻,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和你老婆结婚呢?你们为什么不去搞那些别人看不到的幸福生活呢?”
  王为民从背后抱住温翠翠,在她耳边低声地说:“有些事情,做了并不代表是真的;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我的婚姻并不只是为了追求幸福,它还有其他很多的功用,是别人衡量我的一个标准。”
  温翠翠问:“那它的作用就是为了营造一个好形象?让大家都觉得你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
  王为民知道温翠翠在讽刺自己,但他不介意地一笑,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我没意见。”
  温翠翠改变了策略,从一开始的抱怨,忽然开始装可怜,她拉住王为民的手,轻轻摇晃着说:“为民,难道你觉得我做不到吗?我也可以为你营造一个良好的社会形象,让你成为大家眼中的好男人。”
  王为民笑着说:“你可以吗?哈哈,你应该是可以的,你却来得太晚了。”温翠翠疑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为民笑着又将她揽进怀里,说:“如果你可以在我的生命里早一些出现,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背上骂名了,后代也不会怪我们。”温翠翠的心里顿时一沉,其实长期以来当她提到婚姻的问题时,王为民都以自己的儿子为借口,避而不谈。她一直以为王为民只是为了怕伤害王伦,所以才不愿意离开崔小雅。但今天,他好像是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给出这样的答案。原来在他的内心里,崔小雅不仅是王伦的母亲,更是他社会形象的基石,只有维持和崔小雅的婚姻才能让大家相信王为民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并进而相信他是一个品质突出的好干部。如果说这一点温翠翠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到,而王为民所提出的“时间”问题,却是她永远也做不到的。王为民不会为了自己背上抛弃妻子的名声,也不会因为这些事而影响了自己的前程。
  对于自己当初接近王为民的目的,温翠翠一直都非常清楚。王为民比自己大十多岁,这个年龄其实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恋人选择。可是在她的周围,又有多少合适的恋人备选项呢?温翠翠不能接受和一个普通的男人恋爱,那不符合她光鲜的女主播形象。而王为民的出现又可以满足她各方面的要求,不管是金钱权势,都足以让温翠翠觉得自己非常值得。而为这一切所付出的代价,便是不能见光的感情。几年下来,温翠翠越来越觉得女人在这种事上是玩不起的,电视台新来的小姑娘一个个比自己年轻漂亮,她意识到自己的时代不会持续太久,可当她想要一个最终的归宿时,才发现王为民不能给自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温翠翠问自己:我现在固然还年轻,可是又能年轻多久呢?
  被王为民击碎的梦,似乎在温翠翠的胸腔里发出了一阵破碎声。她有些嘲笑地看着自己,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傻,本来就是一个游戏,可聪明的温翠翠却忘记了游戏规则。不行,她不能这样输得一败涂地,这不是温翠翠的风格。
  夜里十一点多,王为民洗完澡出来,开始穿衣服。温翠翠披着睡袍跑出来拉住他说:“今天晚上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王为民一边穿衣一边说:“今天不行,改天吧。”温翠翠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忽然嘤嘤地哭起来。王为民忙坐到她身边,温柔地问:“刚才还好好的,你这是又怎么了?”温翠翠哭了一会儿,抹干眼泪,冲王为民一笑,凄然地说:“没事,我就是想到同事那样的女孩儿今天晚上都做了新娘,有个男人陪在她身边,而我却还要孤身一人,心里有一些难过罢了。”
  虽然她没有像以前一样要求什么,但王为民的心里却顿时觉得自己亏欠温翠翠太多。他用力将温翠翠揽进怀里,低声说:“好了,我今天不走了,留在这里陪你。”
  温翠翠没有像从前一样欢喜得跳起来,只是温柔地倒在王为民的怀里,脸上露出柔媚的微笑。她一边解开王为民已经穿好的衬衣扣子,一边说:“我不想留在清江电视台了。”
  王为民问:“为什么?你不是做得挺好的吗?”温翠翠说:“做得好,也不能在这里做一辈子啊!”王为民问:“那你是什么打算?转行去做别的事吗?”
  温翠翠笑着说:“我转行也不知道转到哪儿去,这几年我算看清自己,我根本做不来别的事,做主播就是我的核心竞争力所在———所以我想去省台。”
  “去省台?”王为民疑惑地说,“你在清江电视台可以做黄金时段的节目,可是到了省台就有可能只做一些没人看的深夜节目,难道你愿意吗?”
  温翠翠用粉拳砸在王为民的胸口,娇嗔地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有竞争力吗?你就觉得我离开了清江就只能给别人垫底了是不是?你也太小看我温翠翠了!”
  王为民笑着说:“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在这里积累了这么久,熬到主播也不容易。可是换了环境,到了省电视台,却只能从头开始,又要重新经历一遍以前的苦。多不值啊!”
  温翠翠狡黠地盯着他,说:“是不是我说要去省台,你舍不得我,所以才这么一再打击我?”
  王为民捧着她的脸,笑着说:“当然舍不得你。”温翠翠甩开他的手,说:“你才不会舍不得我呢,说不定现在巴不得我赶紧走。”
  王为民笑说:“怎么会呢,我是巴不得你在清江电视台做一辈子!”温翠翠说:“你可真自私,完全不顾及我的发展,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就让我绑在这里一辈子都脱不开身。”王为民见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便笑了笑,不再接话。温翠翠接着说:“我知道你和省台新闻频道的张主任关系很好,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从温翠翠一开口说这件事,王为民就明白她是希望自己可以动用关系帮她达成心愿。而今天温翠翠的一番表演确实让他内心之中存有愧疚,回想起来,自己和温翠翠在一起好几年,能够在这件事上帮助她,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吧。但同时王为民也很清楚,温翠翠一旦去了省台,也就标志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到了尽头。王为民心想:她可能觉得从我身上已经得不到什么了吧!既然这样,就算是他最后一次为温翠翠做了些事,也不枉她曾经带给自己那么多难忘的夜晚。
  早晨从温翠翠家出来,王为民觉得自己背上有一些酸痛,看来真是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了。温翠翠穿着睡衣依着门朝他挥手告别,一边说:“别忘了你昨晚答应我的事哦!”王为民笑着挥挥手,走到地下车库,正打算打火开车,听见手机一阵震动声,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徐冰给他发来的短信。王为民点开短信,徐冰说:“听天气预报今天可能会降温,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第22章 多个朋友多条路(1)
  9月2日晴朗
  想得到,就要先付出。没有什么事是平白无故会发生的,更没有什么人会无故对我伸出援手,如果要获得成功,就要先广交豪杰。生态公园这个难题,反倒给我带来了机遇,杜前进说不定还一直等着看我笑话呢,可他绝对没想到我会因此而和张旸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所谓的本事,不就是化险为夷,在危机之中寻找到机遇吗?我想此刻杜前进一定妒忌得牙痒痒吧!但就目前来说,我只不过是借力高强给张旸解决了一个难题而已,他对我的信任度有多高,还是一个未知数。人都是利益动物,更是一切以利益为最终目的,为了让我们的关系更稳固,就必须有更多的利益纠葛。但这些事还是要背着宋知贤才行,不然他会觉得我脚踩两只船,虽然我确实是这样。
  对于生态公园选址的讨论已经开展一段时间了,几乎所有人都盯准了王为民,等待着他来做出最后的决断。对于王为民来说,采纳民情和获得市府的肯定同样重要,在这件事上他要考虑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为了能够尽快推进这件事情的发展,王为民带着报告驱车直奔市委,向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张旸进行工作汇报,同时征求他对此事的建议。
  说起张旸这个人,王为民心里还有一些担心,因为他自己和宋知贤的亲戚关系,张旸对于王为民似乎长期以来都非常看不惯。在市委,宋知贤作为老一派的代表,因其年纪、身份而获得了很多威望。但张旸却算是空降部队,他和一直在清江市工作的宋知贤不同,由临近省份调过来,原本只是一个部长,到了清江这种小城市,便直接做了副市长。
  在《清江晚报》上,张旸曾经高调地发表过一篇文章,历数自己对于清江这个第二家乡的深情,可谓字字珠玑,引起了清江市党政班子里非清江籍官员的效仿。一时之间,在各种报告中,官员们都会声称“虽然我没有在这片土地上长大,但我一样将她视为自己的母亲”。这种现象到后来愈演愈烈,连网络之中,都出现了无数个模仿的版本,但却将张副市长原来深情款款的话变成了一种讥讽。什么“虽然我没有吃过这只母鸡的蛋,但我一样将她当成一只鸡”之类的话层出不穷,经过新闻媒体的渲染之后,简直成了一场全民运动。
  作为新闻记者的宋蓝看到这个有趣的现象,认为是民众独立思考意识的觉醒,于是将其作为一个笑话讲给自己的父亲宋知贤。宋副市长一向是以谨慎著称的,当他看到那些人以政府官员作为调笑对象,居然怒不可遏,在市委会议上认真地提出了此事。
  网民和新闻媒体可能都没有想到此事居然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力,市委会议会将这种“娱乐事件”当做一个严肃的问题来讨论。而张旸更没有想到自己因为一篇表白的文章,会引来这样无端的批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张旸和宋知贤对彼此都非常客气,但大家都知道这两位副市长不和。王为民作为宋知贤的侄女婿,自然是被“义不容辞”地划归到宋知贤阵营,而他又不得不和张旸经常打交道,因此对于张副市长的态度总是极为敏感。
  有一回,王为民为了一个古建筑保护的计划,向张旸申请一笔资金,作为修缮一所古寺的费用。张旸对他说:“修缮古寺固然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事,但我们不能什么事都朝政府伸手啊。现在市里的财政也非常紧张,你知道上个雨季因为降雨量过大,导致清江很多地方都减产,很多人都吃不上饭了。这部分灾民需要得到赈济,这是第一要务,活命要紧啊!所以财政上也比较偏向这个问题。至于修缮和维护古建筑的事,拖一拖还是可以的,过个一年半载,也不会带来多少不好的影响。”
  碰了软钉子的王为民还得笑着称赞张旸心系灾民的博大胸怀,但他心里很清楚,张旸就是不愿意向市委提出申请。每年财政上拨给古建筑维护的款项王为民是非常清楚的,他在规划局长的位置坐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被张旸这样几句话就糊弄了呢?可是就算他很清楚,也只能慨叹一下,然后灰溜溜地回家了。
  对于受到这样的待遇,王为民倒是看得挺开,他觉得自己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本身与他毫无瓜葛的人,只是因为别人的缘故,带来了一些不好的阻力,这是怪不得他的。王为民一直都这么开导自己,每次遇到张旸时,也都非常恭敬客气地与他打招呼,丝毫不因他曾经对自己的阻拦而怀恨在心。这一次的生态公园项目,王为民的意见固然重要,但他又担心在张旸面前会再次遭遇到挫折。
  到了市委大楼里,王为民一边走一边盘算着碰到张旸时要说的话,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市委宣传部的老熟人杜前进。他忙上前打招呼:“老杜,忙什么呢?”
  杜前进出身于一个干部家庭,但他的父母却都没有什么文化,被很多人认为是乘了革命的东风而崛起。从他的名字里,就可以看出他家是一个革命氛围很浓厚的家庭,而且也显示出当时的社会特色。如今的杜前进已经是一个歇顶的老头儿了,额头上没有多少头发,从额侧梳过来几缕,轻轻地绕过前额,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地方支援中央”发型。
  朋友们都说杜前进的理发师必须是专用的,一般人理不了他的头,但他总是笑一笑,摸着自己油光可鉴的脑袋说:“理我的头,工作量比别人要少很多,但还是一样赚钱,谁理谁就占便宜。”因为开朗的个性,杜前进在市委里可算是人缘最好的一个了,大楼里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也正契合了他作为宣传部部长的身份。
  杜前进正在边与同事讨论文件边朝前走,听到有人喊自己,抬头一看居然是王为民,便笑着说:“哎呦,是王局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为民笑着说:“肯定不是飓风,不然我早都上天了。”两个人哈哈笑着,杜前进对同事说:“你先按照我这个意思去改一遍,回头有问题我们再商量。”然后拉着王为民说:“走走走,去我的办公室坐会儿。”
  虽然这次来是专程找张旸的,但王为民却不拒绝杜前进的邀请,因为杜前进可算是市委里的百晓生,没有什么事是能逃过他的眼睛耳朵的,先去打探一下消息也是好事。
  到了办公室坐下来,杜前进笑眯眯地说:“我这里,有一罐上好的明前龙井,一直都舍不得喝呢,可巧你今天过来,给你尝尝!”
  王为民笑着说:“你有好茶就这么偷偷摸摸地藏着呀?我有好茶可都是送到你府上了,你这么弄可是不够义气。”杜前进一边拿出茶叶一边说:“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跟谁藏也没跟你藏啊,这不就给你拿出来了嘛!咱哥俩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呀!”说完,两个人都爽朗地大笑起来。
  等到秘书冲好茶送进来,王为民端起来细细问了一下,笑着说:“果然是好东西,我这趟也算没白来。”
  “那是!你每次来,我可都是拿出最好的来款待你!谁能有这个待遇啊?你就知足吧!”
  王为民笑着问:“刚看你还在忙活,这段时间忙什么呢?可别把头发越忙越少了!”
  “放心吧,已经这么少了,我也不怕它再少了。这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反腐倡廉月了吗,每年这个时候市委都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反腐倡廉的宣传活动,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儿,电视台、报纸、会议等等都得准备,我这天天就为了这些事在跑。”
  王为民这才想起来,前一段时间也接到了市委发来的文件,要求各个部门配合做一些宣传,推荐典型。他便笑着说:“这种每年都要做的事,你还不能年年照抄吗?按照去年的做法重新来过,不就简单了?何苦年年都要这么折腾一次,浪费财力物力不说,还浪费您老人家的脑细胞。”
  杜前进笑着摸了摸头“不瞒老弟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今年的情况不同于往年啊,我这个部门负责这件事的又都是些新人,刚进来工作的一群孩子,真的是什么都不懂,教他们还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自己披挂上阵了。”
  “不过我看今年这个力度,似乎比往年还要大,除了各种学习之外,会议也安排得多,到时候估计又得浪费不少时间在这上头。”
  杜前进笑了笑,说:“老弟,这你可就别抱怨了,要想获得进步,政治上必须过硬,这些是一定逃不开的。你就耐心地学习文件、汇报思想吧!”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最近工作中的事情,杜前进忽然问他:“这次过来,不会是专程来看望我的吧?”
  王为民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便笑着说:“当然,就是专程来看望你,顺便办点事。”
  杜前进指着他笑着说:“你这个小老弟,够狡猾!来办什么事儿啊?”“市里最近要做一个生态公园,我们局已经做好了初步的构想,我过来找张副市长汇报一下工作,看看他有什么意见。”杜前进的笑容忽然一顿,神秘地说:“你来找他啊?今天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怎么了?”杜前进看了看办公室门口,走廊里安安静静,并没有人来往。王为民忙站起来,一边轻轻把门带上,一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杜前进这次低声屏气地说:“出人命了!”王为民大吃一惊,自己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这么严重,怎么回事?”杜前进说:“去年在市北建设过一个商业区,这事儿你还记得吧?”王为民点点头,说:“记得啊,我还参与了这个项目。”“那个区域的地皮原本是当地的农民的,所以拆迁的时候市政府可是掏了不少的钱来作为赔偿金的。当时一切都商讨好了,开发商也承担了自己的部分,看上去都圆满了。现在那个商业区也建设得差不多了,可谁知道当地的村支书居然私吞了那笔款子。”
  王为民想了想,说:“当时的赔偿金加起来可是有好几百万呢,一个村支书的胃口有这么大吗?”
  杜前进笑着说:“老弟,你这是看不起村支书吗?我告诉你,别拿村长不当干部,他的胃口可不小呀!”说完,杜前进忽然觉得自己这话不对,似乎含着一些影射在其中,忙又改口说:“我的意思是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人要贪婪起来真的是欲壑难填啊!”
  王为民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不过当地的农民多少会拿到一些吧?”杜前进摇摇头,带着一丝不满说:“要是换做别人,可能多少会给人家分一些,但这个支书可是一分钱都没分,而且还以市政府的名义说:这地就是征用了,不给赔偿。”
  “这个人也未免太过霸道了吧?现在的老百姓可不是傻子,你说不给赔偿他就信吗?除了他那张嘴,还有报纸还有电视还有网络啊,别人肯定会捅出来这事的。”
  “对啊,所以当地的农民也都知道是他私吞了款项。纷纷找他讨要,可是支书却一口咬定没有这笔钱。可这个人也是傻子,你嘴上说没有赔偿款,自己却跑到市区买了几套房,还买回一辆名车来,大摇大摆地开进村子里去,结果引起众怒。”
  王为民听了杜前进的描述,觉得他像说故事似的,便笑着说:“这么没脑子的人,你不会是看电视剧看到的吧?”
  杜前进笑着说:“你还真别当这是电视剧,比电视剧还跌宕起伏呢!这村子的农民后来不断上访,找了市委****办很多回了,****办觉得这种事应该归张旸管,可是张旸又不想管,于是这事儿就搁置了一段时间。可是那帮子农民不依啊,天天看着支书的小汽车开过家门口,谁受得了啊?就不断组织上访。后来那支书也怕引起市委的注意,便找人阻拦这些上访的人,雇佣了不少打手,拦住上访的车就给人卸了。”
  “把上访的人给打死了?”“这人虽然莽撞粗鲁,但也不敢打死人啊。可那群上访的农民,看到他这么欺压百姓,都怒了,其中有个小伙子,把一个被支书雇佣来阻拦他们的打手一刀捅死了!”
  “啊!”王为民吃惊得手中的茶杯都端不住了,忙将它放在桌上问:“那可就把矛盾给升级了,现在怎么样了?”
  杜前进摇摇头,说:“现在大家也都不知道怎么办了,问题虽然看上去很明白,但是很难判决啊。这个支书固然是罪有应得,可是那个被雇佣来阻拦上访的人,家里也是一贫如洗,虽然平时不务正业,可老婆孩子还等着他养活呢,谁知道他会死于非命呢。而那个杀人的,据说才十六岁,还不到法定成人年龄。”
  王为民也若有所思地凝神想了想,又无奈地摇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这事是挺难办的。”
  杜前进笑着说:“你也觉得难办?张副市长也觉得难办,现在正为这事儿头疼呢!”
  王为民说:“于情是难办了一些,谁都有可怜之处,谁也都有可恨之处。但于法于理,就好办了,只要秉公处理,让该为这件事负责的人站出来承担责任不就完了吗?这个杀人者年纪虽小,但也应该有法律依据,对他做出相应的判决。张副市长应该不至于为这件事为难吧!”
  杜前进笑着端起茶杯,说:“要是事情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他当然不用为难了。”
  王为民看了看自己的包,那里面放着要递交给张旸的各种材料,问杜前进:“那我还要不要去找他?生态公园的事已经拖了好久了,我这可是准备很久才来的。”
  “要我看,你改天再来吧。张副市长一定没心情看你那个什么生态公园,反倒给他添烦,别因为这个找你的茬,你不是亏了吗?”
  “那这事儿什么时候是个头?一天不解决,我就一天不能来?我们的工作也不能因为这个瘫痪掉啊!”
  “道理是这样,老哥我该说的也都说了,你自己决定要不要上楼去吧。记住:楼上可是个定时炸弹!”
  王为民笑了笑:“你就别吓唬我了!”两人将茶喝完,又添了几回水,王为民也品够了,便对杜前进说:“我还是上去看看吧,来都来了,不去看,就白跑一趟了。”杜前进对他竖起大拇指,夸张地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就是现代杨子荣!”王为民哈哈大笑:“那谁是座山雕啊?”
  两个人哈哈笑了一番,王为民拿着自己的皮包,径直上楼去找张旸了。他没有想到张旸会被这样的事情给困住,自己选择这个时候来,确实有点不明智。但王为民心里却又莫名地有些兴奋,他一直告诫自己说:困难就是机遇,这一次的困难会不会就是一次机遇呢?之所以拒绝杜前进改天再来的建议,是因为他也想试试看。
  跟张旸的秘书聊了几句,确认张旸正在办公室里,王为民便径直走过去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推门走了进去。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张旸头发有些花白,但短短的发丝根根直立。他正带着眼镜在低头翻阅文件,手里还拿着一支笔时不时地写着一些什么。抬头从镜片上方一看王为民,便说:“哦,是王局长啊!今天不是约好了三点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王为民心想:我到得比现在还早呢,只不过一直没过来而已。但嘴上却说:“您工作繁忙,我早点来汇报,免得和别人挤在一起,更给您添乱。”
第23章 多个朋友多条路(2)
  因为之前有了杜前进的提醒,王为民的心里对于张旸这句看似无意的话又多了一份解读,他笑着说:“张副市长日理万机,可要是手下人还不体谅,岂不是太不开眼了。其实,我自己也是深有体会,要是别人能够理解你,工作起来也就格外得心应手,可以避免掉很多的内耗。可要是彼此之间缺了互相理解,一件小事也要消耗掉不少的精力,原本简单的事反而越办越复杂了。所以,理解还真是挺重要的!”
  张旸点点头,面色凝重地说:“你这番理解论,看来还真有道理,以后有机会可以试着推行一下,对于提高我们的政府机构办事效率也许会有帮助。”
  王为民忙谦虚地说:“这就不敢了,只是一些浅见薄识,怎么敢这么宣扬呢。”
  张旸笑了笑,“生态公园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王为民这才打开包,掏出一份报告放到张旸的桌子上,“对于公园的规划情况,我已经详细地在报告中做了说明。对于选址的问题,目前有比较多的争议,但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大家还是觉得在市北比较好,因为那个区域目前是清江市委要重点开发的地方,近几年之内会有很多的楼盘、商业区规划,在那里建造公园可以帮助这些项目尽快上马,和市政府的开发计划配合起来,起到更加理想的效果。”
  张旸随手翻了一下报告,对于前几页的一些重点内容扫视了一圈,便将它放回桌上,问王为民:“市北现在有很多老的住宅区,选址在那里可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地方啊。这些地方的居民要面临拆迁等很多问题,所带来的影响也会连绵不断,这对于项目的开展都会形成阻力。你们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王为民笑着说:“这些因素都已经考虑过了,规划局也在那一区域做了详细的堪舆调查。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那边的拆迁工作已经开始了,不需要重新启动,就能够跟工程一起开展,节省不少的时间和人力成本。再一个方面,当地的居民对于这样一个项目的出现也是持非常欢迎的态度,对于以后推进实现市政府在这一区域的设想也会很有帮助。所有的项目规划都会因为这个生态公园的落地而变成一个联系起来的整体,可以让后期项目的阻力减小,成效倍增,对市北的开发形成一个良好的促进机制。这些分析我在报告中做了详细的阐述分析。”
  张旸点点头,他似乎有些疲惫,眼睛里甚至有一些血丝。王为民对于自己选择在这个时候上来,依旧感到有些忐忑不安,张旸不像以前那么咄咄逼人,让他放松了一些。可却也难保他会在接下来忽然刁难。
  看到张旸闭上眼睛揉按着眉心来放松自己,王为民适时地说:“张副市长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工作虽然重要,可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张旸苦笑了一下,放下手说:“谢谢你的关心,我也想放松啊,但是工作实在是不让人省心,放松不下来。年纪大了,精神大不如从前了呀!”
  王为民笑着说:“您的名字里这个‘旸’字,可是表示着太阳刚刚升起的光明,所以您应该精力充沛得像初升的太阳一样。只不过工作太忙才这样,多注意身体肯定就好起来了。”
  张旸听他这么一说,笑着说:“这个字虽然是这样,可我也比不起年轻人了,更何谈初升的太阳呢!”
  王为民说:“古人有诗云:薄吹消春冻,新旸破晓晴。自从您到了清江市,就像这诗中所写,如春风化冻红日破晓,给清江带来了很大的变化。所以,对于我们清江来说,您就是初升的太阳!”
  这一番话要是搁在平日里,王为民可不敢轻易说出口,一来怕自己说得太过明显,让别人觉得肉麻;二来自己和张旸的关系也没有亲近到可以这样说的地步。但今天看到张旸比较疲惫,而杜前程又告诉他张副市长现在麻烦缠身,所以他推测此时的张旸一定尤其需要别人的吹捧,才能让他增强对自己的信心。果不其然,张旸听到王为民的赞誉,一改刚才的严肃面孔,眉开眼笑地说:“早就听闻王局长是一个才子,今天才见识到,果然不简单啊!”
  王为民忙谦虚地说:“不敢不敢,市长过誉了。”这次谈话和之前所有的会面都不一样,王为民明显地感觉到张旸对自己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抵触了,虽然这一次张旸的心情最不好,但他的笑容却比从前他们会面时都要多。王为民觉得有些侥幸,从张旸的办公室出来刚下楼,又遇到杜前进,跟他一说,连杜前进都感到非常诧异。
  从市政府大楼出来,王为民的车还没有到主路,就看到是大门外的街边有一群人在那里聚集。本来也没有在意,可是却瞥见这些人的手上拉着一个白色的横幅,宽大的布面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字,在最顶端三个字比较大,看出来是“请愿书”。这群人中年级比较大的几个凑在一起正在讨论着什么,还有一个妇女正坐在路边哭。王为民心想:不会又是来上访的吧?联系到杜前进所说的上访死人事件,他便格外留意地多看了几眼。
  正像王为民所猜测的一样,隔天早上刚上班,他便看到报纸上关于这次上访的报道。准确地说这不是一次上访,而是一次百姓请愿。在阻拦上访事件之中杀人的少年,因其年岁太小,而且事出有因,是为了争取全村人的权益而贸然动手,因此这个村子的老人们便聚集到一起,联名请愿,请求政府轻判。
  丁春丽将报纸放在王为民的桌上,显得很不可思议似的说:“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冲动呢?”
  王为民笑了笑:“如果被私吞的是你的钱,你也会这么冲动的。”丁春丽歪着脑袋想了想:“他要敢私吞我的钱,我才不去杀不相干的打手呢,我要杀他全家!”王为民笑了笑,丁春丽开完玩笑,也笑着捧了文件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送茶进来时,她又神秘兮兮地说:“请愿事件扩大了,现在网络上也有********请愿了。”
  王为民诧异地说:“这群网民怎么这么无聊啊,不过反应也够快的呀!”“昨天,有人去市政府门口拍了请愿队伍的照片,昨晚就在‘清江源’论坛里贴出来了,大家一致声讨那些村干部,觉得那个杀人的孩子情有可原,所以就********了。我看现在,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以前搞签名活动,可都是弄一些反对脑残明星什么的事,现在这一次,还算有正义感。我把链接发过来,您要不要看看?”
  “我才没这个时间看这些呢。”这个报道出来后,只能让这件事的影响扩大化,王为民心里忖度着此刻的张旸在做什么,他一定会更加苦恼。想了一会儿,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杜前进的手机:“老杜,昨天请愿的事儿你看到了吗?”
  杜前进看王为民这么热衷于这件事,还有点疑惑:“看到了,昨天下午就闹到市政府了,幸亏有保安拦着才没进来。不过今天报纸也写了,你对这件事怎么这么在意呢?”
  王为民笑着说:“关心时政是你我的职责所在嘛!张副市长对这件事的处理还没有拿出措施吗?”
  “哪儿有什么措施可拿啊,现在开发商不愿意掏钱,人家该出的钱都出过了。那个私吞了钱的村支书看事情闹大了,预料到自己没有好果子吃,也逃了。你说这可怎么办?难道又让政府掏钱,或者让张副市长自己掏钱?”“我看这事儿有越闹越大的趋势,要是不赶紧拿出措施,可能拖得越久就越难收场啊。”“谁说不是呢……我有点事,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吧。”可能是那边有人忽然找他,杜前进匆匆就挂了电话,但王为民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就像杜前进所疑惑的一样,王为民作为一个局外人对这件事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对于别人来说,这可是一潭子浑水,谁也不愿意把自己搅进去,可是王为民却对这潭浑水非常有兴趣,因为他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丝生机。
  一个人要获得成功,需要很多机遇,这些机遇以各种不同的形态出现。聪明的人可以分辨出它,并用力地掌握住它。而一个人要失败,则只需要一次疏忽,就足以令他万劫不复。要想获得最终的成功,就需要在每一次都分辨清楚究竟是机遇还是陷阱,否则不管之前有过多少的努力都会瞬时付之东流。王为民能够走到今天,凭借的正是这种敢于在危机面前寻找机遇的勇气和自信。当别人慨叹他的成功时,却不知道他为这个成功付出了多少心惊胆颤,更不知道他所承担的风险远比获得的成功要多。在这一次,王为民觉得自己的机遇又来了,能否掌握这次机会,就是决定他此后能否掌握张副市长这条人脉的关键。
  就算是遭遇了重重危机,张旸所处的地位还是令很多人关注的。他手中的职权可以带来的东西太多了,就冲着这个,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为张旸赴汤蹈火。可是,从张旸的角度来看,他并不会接受每一个人的好意。因为他自己也明白那些想对自己示好的人,必然是怀有其他目的的。王为民对于张旸的这种心态很了解,他是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所以自己必须为张旸提供最令他满意的方案,才能使张旸真正接受自己。
  自从上一次招标之后,高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了。虽然王为民和徐冰的见面越来越频繁,但他知道徐冰一定没有将这些告诉高强。甚至有一次当他和徐冰喝咖啡的时候,高强忽然打电话过来问她在哪儿,徐冰目光闪烁地说:“我和武芸在一起聊天呢。”王为民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告诉高强,但正是因为这种秘而不宣,似乎让这件事又增加了刺激感,令两个人似乎都有些沉迷其中。不过这一次,高强似乎可以出现了。
  王为民很快便打了一个电话给高强,接到他的电话,高强显然非常高兴,大声地在电话里说:“我这段时间正想着去找您呢,正好您就打电话给我,真是巧了。”
  “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工程进行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高强笑着说:“托您的福,工程进展很顺利。现在正在改造小区边上的一条河,虽然耗资较多,但只要做好这些工程,房子以后肯定好卖。您最近有没有时间,我们约出来小聚一下?”
  王为民说:“可以,我也正好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今天晚上下班之后你过来一下吧。”
  挂了电话,高强纳闷了,自己本来一直避着王为民,没想到他居然找自己了。会有什么事呢?高强立刻打了一个电话给徐冰,问她:“最近规划局那边没什么事儿吧?”
  徐冰立刻警惕地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会问我呢,我又不是规划局的人。”
  高强忙调整了自己的语气,笑着说:“我是说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项目,你们同学之间聊天肯定会提到的嘛。”
  徐冰没好气地说:“就算是同学,也不会时常见面,怎么会聊这些呢。”高强知道徐冰并不愿意跟自己讲,不过也从侧面说明规划局最近是没有什么大事的,否则徐冰也没有必要遮掩。她紧张的原因高强自然清楚,可他却不点破,笑着关心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在高强的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算得上是高强的智囊。看到高强挂掉了电话,其中胖的一个说:“高总,您看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
  这个人姓郑,算是高强从一起步就跟在身边的一个心腹,这些年与高强一起做了不少项目。高强笑着对他说:“小郑啊,在这所公司里,我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了,谁知道在你面前我还是自叹不如呢。”
  小郑忙摆着他那胖胖的手说:“不敢不敢,高总您是运筹帷幄之中,我只不过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而已。”高强转过头去,问另外一个瘦的人:“小林,你觉得小郑的想法怎么样?”那个被叫做小林的人想了想道:“郑哥讲的确实挺好,扩大我们的设计范围肯定能带来不少的利润。但我所想的却是这件事的可行性,虽然修改设计是常有的事,但我们这一次却未必做得到啊。”
  小郑点点头道:“事情是难办了一些,但也不代表办不成啊!要是试都不去试,我们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高强露出一副知音的样子指着小郑说:“郑胖子此言深得我心!”可小林仍然有意见,“我们现在所建筑的区域靠近的那条河,在规划局的设计中是早就有的。这条河周围的土质是什么样儿的,他们自然非常清楚,所以才设定了小区的范围,远远避开了那些太过松软的土质。虽然是浪费了不少的地方,但规划局的出发点就是安全。我们要是朝河边扩展出地方去,就先得保证安全,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让别人相信我们。”
  小郑和高强都点点头,对于小林的看法表示肯定。高强问小郑:“我们目前的技术可以保证安全性吗?”
  小郑挠了挠头说:“规划局的考虑是有它的道理,不过现在技术进步很快,咱们的技术也挺不错的。我是觉得没关系,应该能保证地基的安全性。以前我们经历过比这个还要复杂的土质,什么时候出过事呢?”
  “对啊,我记得前年造的那个楼,附近也是一条河,当时也提到了土质的问题,可最后不也圆满解决了。”
  “这太好了,我们以前的项目可以作为成功案例来增强说服力。要是咱们有这个技术,就可以说服规划局,扩展版图了。”
  高强点点头,指着两个人说:“你们俩,可真算得上是我的左膀右臂啊!”小郑和小林听了他的赞誉,都露出了笑容。而小郑笑着笑着,却回身对小林说:“刚才你所说的,我都赞成,不过最后一句我却不赞成。”小林疑惑地问:“郑哥指教指教小弟,哪儿说的不对了?”小郑指了指高强,说:“咱们的项目能够拿下来,凭的可不光是有技术,而是高总有人脉。要是没有了高总,就算我们技术再好,也没有人买我们的账。高总您说对不对?”
  高强听了,哈哈笑起来,指着小郑说:“你个死胖子,看着挺傻,心里头还真是精明呢!”对于宅基地的版图进行扩展修改一事,高强已经盘算很久了,这一次和自己的属下再次商议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如果可以将版图稍作修改,就可以让他有更多的发挥空间,自然也会带来更多的利润。他知道想要做到这件事,必须要通过王为民点头。这一次王为民忽然主动找到他,岂不是上天给他送来的机会?
  “既然老天爷都肯帮我,又有什么成不了的呢?”高强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吐出一个烟圈,眯着眼睛看它在空气中消散。
  自从因为生态公园的问题和张旸见面之后,王为民似乎和他的关系更加亲近了似的。照理说,他们彼此处于不同的阵营之中,除了工作上的交往,不会有什么私交。可是杜前进却发现王为民这段时间总是出现在市政府大楼,而且数次碰到他从张旸的办公室出来,甚至有一次,他看到张旸送他到门口,两个人握手之后还畅谈了许久。
  对于这一变化,杜前进的心里非常不解,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问王为民。当他又一次在楼道里遇到王为民时,便笑着说:“王老弟,我最近可是听说你有一些新动向啊!”
第24章 多个朋友多条路(3)
  “最近某人似乎成了张副市长的红人,让我杜某人不得不关心啊。”王为民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生态公园选址的问题,市委非常关心,所以我们这些做事的人自然也要格外留意。我来向张副市长汇报一下工作而已,怎么就成了他的红人呢?”
  杜前进故作神秘地说:“但是江湖传言可不是这样?”“什么江湖传言?我看你是看电影看多了吧?”“前两天我去找张副市长办点事,他还专门问起我对你的评价。这种事以前可是没有发生过的,可能他也是听说了咱们两私交不错的事,所以才来打听的。”
  王为民知道杜前进想要说什么,自己这一段时间频繁出入市政府,就连宋知贤也都知道,曾经问崔小雅为什么自己和张旸走那么近。崔小雅给宋知贤的回答是公事,因为生态公园的事情最近大家都比较关心,宋知贤也知道有这么回事,所以没有再继续问。只是告诫王为民,让他在和张旸打交道的时候格外留意小心,不要留下什么不好的把柄。
  但当王为民将这个理由用来回答杜前进的时候,他知道杜前进根本不会相信。对于市委的各色人等都有什么特点,杜前进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就好像是一本清江市委的活字典。对于张旸和宋知贤之间的矛盾积累过程,杜前进可以说是亲历者,而宋知贤和王为民的关系他也非常清楚。因此王为民企图掩藏自己和张旸之间最近比较交好的事实,就有些难度了。
  不过就算是杜前进算得上是王为民在市委的至交,他还是不愿意什么事都跟他说。他知道在这种圈子里,一个没有秘密的人是非常危险的,多年的经验告诉王为民:遇人只说三分话,才是最保险的。杜前进曾经告诉过他很多市委的秘密,但谁又能担保他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呢?所以王为民只是笑了笑说:“我今天来,张副市长又提出了很多新的要求,我还得赶紧回去传达下去,就不打扰你了。”
  看着王为民匆匆远去的背影,杜前进摸着下巴陷入了疑惑之中:这个人,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通过这一段时间和张旸比较密切的交往,王为民发觉张旸算得上是一个非常耿直的人。他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敢于坚持。但同时如果别人所提出的批评有理有据,他也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善于接受别人的意见来调整自己。如果说宋知贤可以走到今天这一步,主要是依靠他广泛结交人脉;那么张旸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可以算是凭借着一腔热血了。
  然而现实和理想之间毕竟是有距离的,张旸在遭遇到上访致死事件之后,对此有了更深的体会和感慨。王为民没有想到张旸这种地位,居然也会忽然感叹说:“很多事,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这种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无奈,让王为民觉得张旸对自己也不是非常反感,否则怎么会忽然放下面具,露出他真性情的一面呢?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让张旸更加了解自己的机会,让自己可以和张旸走得更近的机会。于是,他适时地发出了邀请,对张旸说:“张副市长最近确实公务缠身,您工作太辛苦了。上访事件,真的让人挺头疼,不管谁遇到都会束手无策的。我想就算是宋副市长碰上这种事,可能也得挠头吧。我记得,您是上海人,是吗?”
  张旸笑着点点头,王为民将自己和宋副市长拿来作比较,他丝毫没有介意。因为王为民和宋知贤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他如果刻意地去掩饰,反而会让张旸觉得不舒服。这种不避嫌的态度,反倒让张旸觉得王为民是一个很坦荡的人。而且,王为民的语气之中对于张旸分明是一种赞誉,“他也处理不好”,不就是在为自己此刻的烦恼开导么?听王为民说了自己的籍贯,张旸便说:“你挺清楚的嘛,连这个都知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算是中国最妇孺皆知的兵法古训了,王为民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笑了笑说:“您是我们清江市的名人,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谈论您,我就算是不知道,听的次数多了也就知道了。我是听说有个地方开了个新派沪菜馆子,不知道您有没有去过?”
  “新开的?在哪儿?”就这一问,王为民已经觉出张旸的态度,看来自己今天的邀请可以成功了。他笑着说:“就在市委不远的地方,叫做谭记。我也是今天过来路过,才第一次看到。要是您今天有空,咱们过去尝尝去?”
  张旸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发愁地说:“今天事情挺多的,估计得要忙到九点以后才能下班啊。”
  王为民笑着说:“没问题,我先去定个包厢,等着您就是了。”张旸便说:“这么说就得麻烦你了,我倒是确实很久没去吃沪菜了,家里的阿姨虽然学了沪菜,但做的味道毕竟还是不地道。”“您放心,这家的味道听说不错,保证让您满意。那么,您先忙着,我订好了包厢晚上等您过来。”张旸点点头,笑着说:“那我就不送了。”
  王为民告辞出来,心里有一些压制不住的兴奋,张旸肯来赴宴,他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带着这种心情来到电梯口,没一会儿电梯就到了,他抬脚刚要进去,电梯里就走出一个人对他喊:“为民,你怎么来了?”
  王为民抬眼一看,原来是宋知贤,他忙说:“宋副市长,是您啊!真巧啊!”宋知贤看了看他手里的提包,又看了看走廊,他当然知道在这层办公的人是谁。脸色有些不是很好地问:“你来办事?”“对啊,我来找张副市长聊了聊生态公园的问题,刚结束,打算要回去。”“不到我办公室坐会儿吗?”
  王为民笑着说:“您这么忙,我就不去打扰了。改天我和小雅过去看您吧!”
  宋知贤点点头:“好,那你回去吧。”王为民看着宋知贤的背影,心里有些忐忑,他知道宋知贤是一个非常在意下属忠诚度的领导,自己和张旸走得太近,让他不是很满意。崔小雅就曾经告诫过他,不要让宋知贤因为这个不高兴,所以每次来市委他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宋知贤,谁知道居然在电梯口遇到他。
  人们常说职场之中最危险的两个地方便是电梯和厕所,因为这两个地方你有可能遇到任何人。王为民心想:今天可真够点儿背的,不过希望晚上可以顺利一些。
  到了晚上九点,王为民打电话给张旸,告诉他包厢号,为了避人耳目,自己并没有出去接他。一直到九点半左右,张旸才走了进来,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笑着说:“王局长真是好品位,这地方不错。”
  王为民忙请张旸入座,又让服务员把菜单拿进来点菜:“您要是吃了这里的菜,会更觉得这地方不错呢!我打听过了,说是这里的红烧鮰鱼是一绝,我已经点了,待会儿您给品评一下。”
  张旸翻了翻菜单说:“要是一家沪菜馆做不好鱼,那就不用开张了。你能点这个菜,说明你是了解上海菜的,红烧生煸可是它的最大特色了,很多菜都是这两种做法。这红烧鮰鱼要是可以做得保留原味,还要色泽浓厚肉质肥嫩,可不简单。既然你点了它,我就点个生煸草头吧,这道菜也是很考验厨师手艺的。”
  按照张旸的口味,王为民又点了一些小菜,张旸忙制止说:“就两个人而已,点那么多有点浪费了,就这么些吧。”
  王为民笑着说:“没关系,吃不完咱还可以兜着走嘛!”张旸笑了笑,又点了些凉菜酒水才作罢。等着服务员上菜的空隙,王为民笑着对张旸说:“张副市长对工作这么认真,时常忙到这个时候才能下班,真是我们清江人的福气啊!”“哪里有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古人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张旸是没有多大本事造福大家,只能希望不要因我而受苦就是了。”王为民忙说:“这我可不同意,去年清江下属的几个县发洪水,让很多地方的房屋都毁坏,学生都失学了。要不是您从中调度,那些学校怎么能那么快就复学呢?听说在当地,人们都说您是他们真正的父母官,学生和家长都特别感激您呐!”
  张旸笑了笑,“言重了,这些难道不都是我辈应该做的吗!”说完忽然神色一凛,叹了一口气,对王为民说:“能做一些让大家理解的事,固然是好的;可是很多时候你做了事,大家还不理解,可就不好办了,这才最让人不甘啊。”
  “您说的,是上访的事吧?”张旸苦笑一下,“除了它,还能有什么。你看看现在新闻媒体和群众,一个个都把市政府当成敌人一样攻击,且不说受害人的家属一天到晚闹,连媒体报纸都刊发了文章要求还一个公道。这公道是谁的公道呢?这件事上政府也算是受害者,公信力受伤不说,还损失了不少的钱。说起来真的是让人头疼啊。”
  “我也听说这件事了,晚报上的一些文章确实让人挺恼火的,我有个朋友是晚报编辑部主任,他跟我说有一些报道更加过火,都是让他给压下来,怕引起不好的反响才没发出来。”
  张旸瞪大了眼睛说:“现在发出来的这些,难道还不够过火吗?你所说的那个编辑部主任,是叫章安阳吧?那个家伙真是狡猾啊,我让杜前进找过他,让晚报把握好报道的基调,不能煽风点火引起群众不良情绪。他答应得到是好好的,结果杜前进前脚刚回来,他便后脚发了质询市政府的文章出来。为了这件事,宣传部还受到了批评,杜前进都做了检讨。”
  听了这一席话,王为民也不禁为杜前进叫屈:“老杜可是一个好人啊,他的工作态度负责是有口皆碑的,这个章安阳还真是害了他啊!”
  不一会儿的功夫,菜便上来了。张旸说:“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先上桌的是王为民特意点的招牌菜红烧鮰鱼,做得色泽红亮,卤汁也非常浓厚,让人一看便有食欲。张旸拿起筷子夹了一些放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下,夸赞说:“真是不错,看来我今天真是来对了!”
  王为民笑着说:“我敢跟您介绍的菜,当然是有口碑的,否则这饭馆可对不住您今天大驾光临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人越吃气氛越融洽,王为民不断端起酒杯和张旸觥筹交错。看他情绪越来越好,便问:“上访致死那件事,市委到现在还没有给出解决方案吗?”
  张旸皱着眉说:“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复杂的事,但现在却在赔偿方面出现了纠缠。开发商对于拆迁费用已经负担了很大一部分,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尽到责任了,不愿意再做额外的付出。而市政府又觉得应该先追讨被私吞的赔偿金,之后才能理这起官司,所以事情的处理流程就放缓了。”
  王为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其实对于那个犯罪嫌疑人的判决,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孩子虽然未成年,但却也要负担起自己的责任,法律应该有相应的依据对他作出判决。被致死的这家人现在纠缠的便是自己的亲人该不该死,而杀人的一方又觉得自己情有可原,矛盾便是这么积累起来的。如果法院酌情判处,给予致死这方一些赔偿,又可以安抚双方的情绪,又可以让犯错误的人受到惩罚,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张旸冷哼了一声:“你说得倒是简单,但是要操作起来可就不容易了。这赔偿金从哪儿出?让谁来出呢?民政局吗?他们平白惹来这么一摊子事,要是换了你是民政局的负责人,你愿不愿意接手呢?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你的好姨丈在其中横加阻拦。”
  王为民听他提到宋知远,只好尴尬地说:“这事儿民政局确实有责任解决啊。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应该给出方案。”
  张旸放下筷子瞥了他一眼:“在市委会议上,我做出了这样的提议,但是宋副市长坚决反对,他提出要先通过法律途径追讨回赔偿金,用赔偿金来解决这件事,才是符合有关规定的,否则就是在浪费国家的钱。你看看,这么大一顶帽子扣我头上,我能怎么办?法律途径追讨赔偿金,等讨回来不得猴年马月了?!”
  虽然对于宋知贤和张旸之间的不合早有耳闻,但今天被张旸当面批评宋知贤,王为民还是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当然不能为宋知贤辩白,但也不能顺着张旸的意思批评宋知贤。他知道张旸既然敢于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就不在乎他和宋知贤之间的特殊关系,所以还是保持沉默最好了。
  抱怨了一通之后,张旸无奈地说:“我作为这件事的负责人,现在也是束手无策啊!”
  王为民拿起酒瓶为张旸的杯子里斟满了酒,低声地说:“其实这件事解决并不难,不一定非要通过市政府才能安抚大家。”张旸并没有抬头看王为民,他知道王为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自顾自地夹起盘子里的菜放进嘴里,慢悠悠地问:“你有什么高见?”王为民讪讪地笑了笑,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其实说白了,这件事的关键还在于钱。只要村民获得了自己的赔偿金,被致死的家属得到了政府的赔偿,其实也就没事儿了。至于对于杀人者的判处,法院自然会有他们的准则来做,家属就是揪着不放,也不能让死者复生。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想清楚的。”
  “这不是白说了吗?”王为民笑着说:“当然不是白说,我有一个朋友愿意出力解决这个问题。”
  张旸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今天不是光为了请我吃饭这么简单,说吧,你那个朋友是有多大的本事能化解这事儿?”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手握重权的权贵,但他手中却有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有着让这世上一切烦恼都消除的神奇效用。这会儿,他就在附近,不然我让他来见见您?”
  “看来,今晚你可是设好了圈套,就等着我往里跳呢,安排得这么周密。”王为民忙说:“您这么说,我可就真的是诚惶诚恐了。我只是看到您为了这事儿愁眉不展,想帮您分担一下而已。”张旸笑了笑,“你这个朋友,我倒是没有必要见了,只要能把问题解决就好。”
  王为民见他这么说,便说:“这也成,让他这个时候过来,确实有一些不方便。我就将您的意见传达给他,将这件事情给您办好就是了。”
  张旸端起酒杯对王为民说:“如此盛情,我岂不是应该敬你一杯?”王为民忙站起来端着酒杯,低低地与张旸碰了一下,“岂敢岂敢,只要能为您做点事,就是我王某人的荣幸!”被这件事纠缠许久的张旸,早在王为民对他发出邀请的时候便知道他肯定有事要说,本以为是生态公园的事,到头来却是为了给自己解决问题。对于来自宋知贤阵营的王为民,他对其信任度并不是很高,只不过这段时间接触以来发觉此人为人机敏,倒是一个能做事的人。
  在席间,张旸故意谈论到宋知贤,发现王为民只是笑一笑,并不发表意见,倒令他刮目相看。如果王为民当着张旸的面而批评宋知贤,只能说明此人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与宋知贤的亲戚关系,只是为了讨张旸欢心,他便倒戈,未免让人有些侧目。但王为民却很理智地保持了沉默,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今晚的重点,他并不是为了给宋知贤辩白而来,更不是为了调和张宋之间的矛盾。
  此举令张旸觉得他是一个知道进退的人,而当他提出可以帮张旸解决问题,张旸又何乐而不为呢?用别人的力量给自己办事,且是来自宋知贤阵营的力量,更令张旸有一种微妙的赢家心理。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结束。王为民结了账,将张旸送到门口,看他上车离开,才晃晃悠悠地来到路边打车。
第25章 “关系是第一生产力”(1)
  10月17号晴
  一只耗子最凄惨的下场,不是被猫抓到吃掉,而是被猫抓住后,它暂且不吃你。这种折磨远超被吃掉的痛苦。几个月以来,丢失的日记本一直没找到,我以为它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这也是最好的结果,谁料居然有人给我送来了丢失的包,可其中唯独不见了那本日记。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危险的信号,有人在暗示我他已经掌握了那本日记,而且知道那本日记的重要性!他到底想要什么?不管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只希望他能赶紧把那个本子还给我!万一本子到了谭天成之类的手里,我就惨了!虽然他天天跟我装和善,其实我知道他心里头恨着我呢,巴不得我赶紧倒台!人都是这样,你在上,他便对你笑;你若一朝在下了,就只能等着被唾弃了,不管是盼我倒霉的谭天成,还是求我办事的亲戚,都一样。所以我一定不能倒,不能让他们遂愿,我得扛住了!
  每天早上到了单位,王为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泡上一杯最喜欢的龙井。虽然此前丁春丽都为他代劳,等他坐到办公桌前时会将已经泡好的茶端上来。但王为民却觉得泡茶的过程也非常令人享受,当热水冲进茶杯,茶叶上下翻腾的时候,一阵清香浮上来,他便觉得神清气爽。所以他要求丁春丽将这一享受留给他,每天早晨自己动手来冲泡。
  但是这一天,王为民刚刚将茶叶放进茶杯,便接到门卫打来的电话说:“有人捡到一件东西,好像是您的。”
  王为民随意地问:“什么东西?”“是一个皮包,黑色的。”
  王为民想了想,想不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东西,便说:“好的,我知道了。”
  将热水冲进茶杯,丁春丽正好进来送文件,王为民告诉她:“门卫接到个东西,说是我的,你去看看。”
  丁春丽答应着出去,王为民一边闻着茶香,一边想:谁会送一个皮包给我?真是奇怪!可是当龙井的香气从他的鼻腔冲进大脑时,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曾经遗失过的那个包。
  过了好一会儿,丁春丽才匆匆忙忙地拿着一个包进来,王为民一看:正是自己以前不小心丢的那个包。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忙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一边急忙拉开拉链检查里面的文件,一边问丁春丽:“门卫有没有说是谁送来的?”
  丁春丽也表情焦灼地说:“他说是个环卫工人送来的,在垃圾箱捡到的。”
  王为民奇怪地问:“环卫工人?垃圾箱?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垃圾箱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过去看到这个包就觉得特别眼熟,所以专门问了一下门卫。他说早上他刚换班,就有一个骑着垃圾车的环卫工人过来,告诉他说是在门口的垃圾箱捡到这个包,里面有一些文件,所以就拿过来问他是不是我们局的人丢的。他打开看了看里面的文件,发现都是呈送您的,有一些上面还有您的名字,所以就留下来了。”
  王为民翻看着里面的文件,这个包遗失的时间算起来都有半年了,本来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从垃圾箱翻出来呢。如果说是被人捡到后丢了,时间间隔也太久了,而且又恰巧丢在规划局门口的垃圾箱,也未免有些太巧了。唯一可以令人相信的解释便是有人故意扔在那里,等着别人发现,然后将它送回到王为民的手中。
  想到这些,王为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他猛然想起包里最重要的东西,是自己那天打算拿回家去的一个笔记本。可是他将包翻过来检查好几遍,都没有找到那个棕色皮面的本子。文件基本都在其中,唯独不见了那个本子,这让王为民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他慢慢地坐了回去,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自从这个包丢失之后,他找了很久,也担心了很久。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王为民曾经设想过:那个出租车司机发现了自己的包,可是却发现里面除了文件什么都没有,所以就将它丢掉了。后来再被捡垃圾的人拿去,也许用作其他用途。而其中的笔记本写满了字,也不能再用,对于捡垃圾的人来说才是真正的垃圾。也许它会被撕毁掉,也许被卖作废纸。这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随着时间的推移,王为民甚至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的。
  但是历时半年之后,这个包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说明这半年的沉静根本就是假的,这个包被人捡到后收藏了,它里面的东西也肯定被仔细地检查过了。而且这个人发现了自己的本子,发现了本子里的内容。现在将包忽然还给自己,所有东西都完好无损,唯独不见了那个本子,不正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吗?
  这人是谁?他有什么企图?王为民的心里顿时乱作一团,因为只有他知道那个本子里都写了些什么。他努力回想着里面的内容会对谁有利,自己和张大远之间的来往,和温翠翠以及其他女人的交往,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日常的记事而已。如果本子落到了自己的对手手中,势必对自己形成威胁,可此时的王为民春风得意马蹄疾,又有谁会是他的对手,与他为敌呢?
  王为民想到了谭天成,自从上一次因为老婆大闹而被暂时停职之后,谭天成一直非常温顺。现在虽然回到规划局继续上班,但其职权已经被剥夺了大部分,对于王为民的威胁也早不存在。但是除了他和崔小雅之外,别人拿到那个本子几乎是没有用的。
  丁春丽看到王为民皱眉凝思的样子,小心地说:“您包里的东西都在吗?有没有丢什么?”
  王为民摇摇头,嘴里似乎还留有茶香,但却有一丝苦涩。丁春丽看他情绪似乎不太好,完全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只好讪讪地说:“包丢了之后,我还跟我男朋友说让他留意出租公司的失物招领处,希望有一天能在那里找到呢。谁知道居然会在我们自己门口找到,那我就跟他打个招呼,告诉他东西已经找到了。”
  王为民点点头,丁春丽便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出去打电话去了。带着疑惑,王为民的眉头越拧越紧,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包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他想到崔小雅,要是捡到包的人可以确认自己的身份,那他会不会向自己的妻子出卖什么信息呢?但是仔细想来,崔小雅这段时间一直都非常正常,虽然有时候会偶尔脾气不好,但总体来说并无太大变化。王为民对于这个本子所能起到的用途越来越怀疑。
  从王为民的办公室出来不远,便是闲置很久的张江的办公室,里面除了保洁每天去打扫之外,连张江的秘书都很少进去。王为民走到办公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朝内看了看,那个宽敞的办公桌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斜射进窗户的阳光照射着房间里的书柜,从玻璃上又反射到桌面,让屋子显得颇为亮堂。
  桌子后面的那张椅子,此刻显得那么平静,微微斜对着门口,似乎在欢迎进门的人坐到自己的身上。对于这把椅子,有多少人在觊觎,王为民非常清楚。可是他也知道,这些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他已经从千军万马之中杀了出来,成为所有竞争者最可怕的敌人。所以,王为民明白他们都恨自己,可是又不得不对自己露出笑脸,因为他会是下一任的规划局局长。
  这些恨自己的人中,谭天成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他也曾经离这个位置最近,在王为民成为副局长之前,谭天成便已经在规划局副局长的位置上坐了好几年了,作为张江最得力的下属,他以为自己毫无疑问会成为张江的接任者。志得意满的谭天成将这种态度展示在工作中的任何角落,让规划局的每一个人也都这么觉得。
  但是王为民出现了,他有才华,有能力,成为张江的新宠,很快便被提拔到副局长的位置。当宋知贤当选了副市长,张江对王为民越来越看好的时候,谭天成知道自己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虽然他守了很多年,但这个果子最后还是会掉进王为民的嘴里。
  如果一个人真的甘心将自己等待这么久的位置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一个在他的眼里比自己资历浅很多的人,那他就真的是一个圣人了。谭天成不是圣人,他当然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王为民一次又一次受到嘉奖时,他还是要露出恭喜的表情,用力拍响自己的手掌向他表示祝贺。对于他的心理感受,王为民并不是不知道。
  王为民沿着走廊继续向前走,紧挨着张江,便是谭天成的办公室。他缓缓走到门口,听见谭天成正在与人说话,声音里透露着莫名的兴奋,还时不时地笑一下。转到门口,王为民看到与他说话的人是汪洋,两个人正在交谈着昨天的什么比赛。
  谭天成看到王为民,笑着朝他招手说:“老王,昨天看比赛了吗?”王为民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什么比赛?”谭天成吃惊地回答:“nba啊!你没看啊?”
  王为民笑着说:“这不是年轻人的游戏吗,你怎么会看这个?汪洋看我还可以理解,你要是还在追捧这些,我可就不能理解了。看来老谭你真的是人老心不老,还挺有年轻朝气的呢!”
  汪洋笑着说:“谭副局长看比赛还挺懂的呢,我知道的都没他多。”谭天成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二位有所不知啊,不过我的家丑现在已经尽人皆知了,我也不用在掩藏什么。跟你们直说吧,自从家里那位来单位闹过之后,我基本就禁足了,每天下班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在沙发上看电视。可是电视有什么好看的呢?现在的电视节目除了新闻,都是给家庭妇女准备的,我就只能看篮球比赛了。不过这一看,还真看上瘾了呢,一把年纪还跟着年轻人瞎激动。”
  王为民和汪洋听他这么一说,都笑了起来。王为民似乎很体谅地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没放下来呢?其实照我说,男人犯点错都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是像老谭你这种成功的男人呢!”
  汪洋附和着说:“对,王局长说得对。人家都说,成功的男人不能专属于某一个女人,谭副局长这么成功,当然可以占用多一些社会资源了,大家都理解这一点。”
  谭天成笑着说:“你们理解,家里那位不理解啊,你看看来单位一顿闹,太丢人了!”
  王为民也笑着说:“没什么丢人的,这事儿之后大家还更加佩服你了呢!”
  谭天成露出一副惊喜的样子,瞪大了眼睛说:“真的吗?哈哈,那我可就放心了!不过,我看现在的男的,不管是心理出轨还是身体出轨,都会有这种事。我这根本就不算什么,老王,说实话,你有没有……”
  这种问题在同事之间本身就比较少聊起,今天因为谭天成“破罐子破摔”说起自己的家丑来才会忽然说到。原本只是当做笑话来讲,谁料谭天成却忽然问自己,要是在平时,王为民自然是一笑置之,不会理会。但是今天心里一直想着遗失的那个笔记本,王为民看到谭天成露出猥琐的笑,忽然觉得这个笑容里含有其他深意。他有些慌乱地制止谭天成继续说下去:“老谭,这可就不对了,你可不能拉我下水啊!”
  谭天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好,好!你们都在岸上呆着吧,就我一个人下水。”
  汪洋看到谭天成那么说,也跟着起哄说:“王局长不会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吧?这才是最高境界呢!小的佩服,佩服啊!”
  王为民笑了笑,“你们俩再这么讲,我可以告你们诽谤!”说完便起身朝门外走去,留下身后谭天成和汪洋猥琐的笑声。临出门,谭天成还放大了声音喊:“老王,我们都理解你!”王为民回身笑了笑,依旧觉得谭天成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其他的信息,就好像一个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一样。
  看着摆在桌上的那只皮包,王为民越来越烦躁,敌暗我明的态势让他无法忍受,可是却又无力改变。原本踌躇满志的心因为这一只从天而降的包而变得躁郁不安,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对于未知的恐惧是人类的共性,所以才会营造出那么多神来供自己崇拜,用以化解内心深处的不安。
  可是现在的王为民却觉得没有任何大神大仙能救自己,他能感受到的只有一双冰冷的目光,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对方就像是一直顽皮的小猫,将捉住的老鼠玩来玩去,却不杀死它,而自己正是那只被玩弄的老鼠。这种奇怪的感觉他从未有过,可是现在却忽然因它而倍感无助。
  正在头疼,王为民的电话忽然响起,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高强。一按接通键,听筒里便传来高强热情洋溢的声音:“王局长,您上班了?真是不好意思一大早打扰您,我没别的事儿,就是想问一下那件事解决得还满意吗?”
  “嗯,还不错,那家人接受赔偿了吗?”高强在电话那头说:“当然了,现在人都死了,这么扛下去也没什么用了,他们之前之所以那么纠缠着,还不就是因为价码的问题嘛。我给开的价,他们全家都点头了,也答应不再去闹了,对于杀人的那个小伙子怎么判,他们也不给法院施压了。”
  王为民说:“那就好,这事儿你办得漂亮。”高强笑着说:“您交代我的事儿,我当然给您办好了。不过您上次说到那个公园的事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王为民笑了笑,“你现在是越来越精明了,这才办点事儿,就马上要求回报了。”
  高强忙说:“不是不是,我哪儿敢啊,我就是随便问问。您知道我现在承建的这个住宅区,利润真不怎么高。可如果咱们市政府能把生态公园建在这里,那房价肯定要飙升啊!到时候,我才算是能看到一点甜头,这可都得仰赖您照顾呢!”
  王为民说:“你放心好了,生态公园的事马上就批下来了,你就安心建房,等着房价飞涨吧!”
  高强说:“那我真是要谢谢您了!对了,还有上一次我给您介绍的那个证监会的朋友,他最近又放了一些消息给我,您要是有时间回头我去找您,这一次可得重仓买进了,保您三个涨停板没问题。”
  王为民笑着说:“这个有时间再说吧。”挂了电话,王为民的心思才从皮包的事被拉了回来,今天还要和张旸会面,聊关于生态公园的事。高强可真是心急,不过要不是他这么催着打电话,自己都差点忘记了。
  匆匆地对丁春丽交代了工作,王为民便提着材料准备离开办公室,丁春丽忽然从门外探头进来微笑着说:“就您一个人去吗?”
  王为民奇怪地问:“怎么这么问?每回都是我一个人去啊,其他人我倒是想让他们去,可一个比一个能偷懒,都不愿意去。”
  丁春丽俏皮地眨眨眼睛,“您说的其他人,可不包括我吧!我可是一直乐意陪您一起去的,只不过你老不带我去而已。”
  带着一丝埋怨的口吻显然不是工作场合之中应该出现的,王为民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知道丁春丽是什么意思。对于自己在局里的形象,王为民尤为注意,尤其现在局长的位置遥遥在望而众人也都盯着他的时刻。对于丁春丽这种态度,他自然明白是谁引起,可他已经数次告诫丁春丽不要在工作场合说这种话。现在看来,他说的那些话丁春丽根本就没有听进去。王为民只好无奈地说:“小丁啊,你得知道我不是去玩的,我是去工作。”
  丁春丽走进办公室,轻轻地把门碰上,还是用那种幽怨口气说:“我当然知道您是去工作,不过看您今天心情这么不好,还得到处去忙,我想让您开心一下嘛!”
  王为民转过身来,微笑着说:“嗯,你想让我开心,对不对?那你得先让我省心啊!”
第26章 “关系是第一生产力”(2)
  王为民说:“现在这个阶段,是一个非常时期,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所以我可不想自己的办公室里先起火。你懂我的意思吗?”
  丁春丽有点不高兴地说:“你不就是怕我给你惹事吗?可我表现得还不够乖吗?我已经很乖了吧?”可是,她一边说,又一边走过来靠在王为民身上,娇滴滴地说:“大家都知道你要做局长了,人人都在巴结你,我是怕你把人家给忘了。”
  王为民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只是太忙了,不想自己分心而已。就算是当了市长,我也是在这里办公,天天都得看到你,怎么会忘记你呢?”
  丁春丽把头靠在王为民的肩膀说,悄悄地说:“不过,你要是做了局长,是不是也要提拔我一下啊!”
  王为民笑着说:“我自己能不能顺利地坐到局长的椅子还不一定呢,你就已经想着要提拔,也未免太着急了吧!”
  丁春丽轻轻地在他胸口捶打了一下,“你还不一定?大家都看到了,你做局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除了你,还能有谁呢。不过你越是升得快,我就越是不安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说着,走到王为民的办公桌后面,将他的椅子转过来便一屁股坐在上面,又将脚翘起来看着王为民,等他回答。
  对于丁春丽这种举动,王为民的内心深处有一些反感,他不喜欢别人坐他的椅子,更不喜欢自己的秘书态度这么张扬。但是怪谁呢?谁让自己一时不慎居然和她搞到了一起。看来古训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还是很有道理的。丁春丽自以为自己身份特殊,总以这种出格的举动来挑衅,次数越多,王为民心里的懊悔就越多。他顺着丁春丽的话问:“为什么?你不是应该为我高兴吗?”
  丁春丽叹了口气,“因为你的位置越是高,盯着你的人就越多。我看最近那个刚进来的女大学生,就总对你笑眯眯的,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肯定对你有想法!这种小狐狸精,刚进社会就这么复杂,以后还了得。不过,这样的诱惑会越来越多,你说我可怎么办?”
  这样一段莫须有的臆想让王为民有些哭笑不得,他笑着说:“我看你是癔症了吧?人家不过是新考进来的办事员而已,在过道里碰到领导不得打招呼吗?在你眼里就成了勾引我了,那我以后要不要和其他女同事打交道了?我看你现在还真是醋海掀波,酸得很呐!我不跟你说了,跟张副市长约的时间快要迟到了!”
  王为民迅速地将文件都整理好,而丁春丽却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拉住他说:“我为什么那么吃醋,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王为民只好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地说:“我知道,我都明白,不过以后在办公室还是收敛一些,不然让人看到会带来多坏的影响你也是知道的。”
  丁春丽看他似乎有点不开心的样子,只好放下手,又用幽怨的口气说:“好吧!”
  王为民笑着对她说:“你不用这么提心吊胆,我要是好了,肯定也忘不了你的好。现在,就好好在办公室呆着吧,我先走了!”
  出门到楼道,王为民还警惕地四处看了看,每一次丁春丽在办公室里发起疯来,他都觉得楼道里来往的人都听到了自己和她的对话,让他神经紧张不已。越是关键时刻,麻烦越是多,看来这也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自从上一次沪菜馆的一番密谈之后,王为民和张旸的关系立刻变得亲密起来,两人由原来的互相抵触到试探,到王为民替张旸解决了一道难题,顿时让他们成为了一个战壕中的战友。张旸的秘书对于王为民的来访也熟视无睹,笑着朝他点点头,便让他进了张旸的办公室。
  看到王为民,张旸打了个招呼,将手头的文件整理了一下,摘下眼镜问:“关于生态公园的批复文件,你们收到了吗?”
  王为民忙笑着说:“今天早上到单位就看到了,这件事可是悬了好久,大家都讨论得快要吵起来了,现在好了,有您这么拍板,基本上也没人有什么异议了。事情定下来之后,很快就可以开工了,在市北建立这么一所公园,对于我们清江市的市民来说可是一大福利,以后也算得上是泽被子孙,张副市长又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听他说得热烈,张旸却只是淡淡地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动了几步,又朝窗外看了看,“这清江市的百姓是否感激我,我现在是不清楚,不过我就是求自己一个心安而已。在其位,谋其政,我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至于能否泽被到什么人,也不是你我所能够预计得到的。”王为民听张旸说得这么理智,自己也不好再发一些虚无的夸赞之词,便换了话题说:“市委下个星期就要举办反腐倡廉大会了,今年的动静看着比往年都要大,我们局也得参加一些会议和展览。前几天大家都在准备相关的资料,我把规划局的相关活动做了个大纲拿过来,您给看看?”
  张旸摆摆手,“这不是宣传部在主理的事情吗?我看它做什么,你把活动都设计好了,一般也都差不多。这种事年年如此,不会有太多的变化。回头你就给杜前进吧,让他协调一下,让规划局和市委的活动可以一起办,也节省一些人力财力。”
  其实对于这些琐事,王为民知道张旸肯定不会过问的,但他若是不提,便显得不够尊重他。现在自己才刚刚和张旸交好,当然要时时处处都注意,尤其是这些细节。在小事之中最易见一个人的心性喜好,而如果不注意小事,往往就会给自己埋下地雷。王为民对此深有体会,因此他对于细节也非常注意。现在看张旸表示不关心,他才能够大大方方地将计划拿去给宣传部。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张旸忽然问王为民:“你觉得年年反腐倡廉,到底有无效果?”
  王为民笑着说:“当然是有效果的,百姓都喜欢清廉的官员,政府也需要真正能做事的。反腐倡廉是加强思想建设的一个重要途径,只有思想过硬,才能做好官嘛!”
  张旸撇了撇嘴,“我不是想听你说这样的台面话,这种话在会议报告里已经有无数人说过了。我是想知道,大家到底是怎么看待反腐这件事的,宣传攻势这么强烈,可是却不能揪出几个贪官,你不觉得只是在唱戏吗?”
  “唱戏?”王为民愣了愣,没想到张旸讲话会这么直接,他凝神想了想,说:“这出戏,最起码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呀。”
  张旸笑了,拍着桌子说:“喜闻乐见,就要一直唱下去吗?唱完了之后,做什么?还不是一切照旧,该贪的还在贪,能腐的也还在腐。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为民搞不清楚张旸究竟想说什么,便赔着笑说:“其实,反腐倡廉只是为了让大家在意识里建立起清廉的价值观来,但要真的说到揪出贪官,也未必。自古到今,有多少个贪官呢?大家说来说去,也不外乎那么几个人,所以就算想揪,也没法揪啊。”
  “你觉得贪官太少没法揪?哈哈,这倒是我第一次听说。你所说的自古到今没几个的贪官,那是大贪,国家都快要被他们蛀空了的贪,这种的自然是不多的。可是那些小贪,难道还少吗?虽然这些和大政相比不算什么,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可是古训啊,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王为民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他只是无意之中透露出自己的想法,却被张旸一顿猛批,只好转守为攻,反问张旸:“那要是市里年年反贪,就要年年揪出人来,岂不是人心惶惶了。”
  张旸面色凛然,严肃地说:“你说每年做这些活动,是为了加强思想建设,这固然是对的。但要加强思想建设却仅仅靠几个会议、做几个报告,那是远远不够的。要想让大家都树立这种意识,就要揪出典型,以儆效尤。”
  王为民觉得张旸这话里似乎还有弦外之音,但是又不敢深究。张旸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说过了,便笑了笑,“不过我相信,我们的系统里还是好官清官居多的。”
  王为民只好点头表示同意,看张旸也没有其他事要交代,便以要去宣传部找杜前进为由告辞。走在楼道里,王为民的脑海中还一直在回旋着“以儆效尤”几个字,张旸铿锵的声音和说这句话时的神态,让王为民敏感地觉得似乎会有事情发生。
  杜前进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显得非常热闹。王为民站在门口朝里看了一眼,杜前进坐在桌前,正在给几个年轻人交代工作。其中有一个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头发也染成了时髦的栗色,虽然穿着正装,但却一脸不屑,正与杜前进为了什么事情在争执着。其他人手里捧着本子,有人拿着笔在记录什么,有人仰着头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看着杜前进一脸焦躁的模样忍着笑。
  王为民见杜前进这么忙,便打算改天再来。正要抽身走,杜前进却抬起头看到了他,忙招呼说:“老王,你来了,快进来坐!”
  王为民在门口笑着说:“你忙吧,我改天再来打扰。”“哪里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快进来,我这里很快就完事了。”见他坚持,王为民便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杜前进大声地对几个属下说:
  “就按我刚才的安排去办,谁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一定第一时间来问。我不怕你们问我,就怕你们自作主张给我捅出娄子来。”那个栗色头发的女孩似乎对他这句话非常不满,扭过头去不看他,杜前进便对她说:“周晓青,尤其是你,记住了吗?”王为民看到那姑娘背着杜前进不屑地撇了下嘴,又用懒洋洋的声音说:
  “我又不是故意的,您犯得着这么针对我吗?”当着客人的面被这么顶撞,杜前进的面子显然有点挂不住了,他用手指用力点着桌子说:“我说多少遍了,这是针对你吗?我们是就事论事,要避免下次再发生这种事,难道你还不懂吗?”
  那个叫做周晓青的女孩点点头,嘟囔着说:“知道了。”杜前进如释重负一样转向其他人,“你们都明白了吗?”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点头,对杜前进说着:“明白了。”话音还没有落,杜前进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好了,快去做事吧。”
  等到这群人鱼贯而出,原本趴在桌子上的杜前进才朝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得以放松。他叹了一口气,抱怨着对王为民说:“你看到了吗?这哪儿是一群做事的人呐,简直就是一群小祖宗!”
  王为民从沙发上站起来,坐到杜前进桌前的椅子上,笑着问他:“刚才都是你属下吗?不知道的以为是你的领导呢!”
  杜前进知道王为民在调侃自己,只好苦笑了一下“就这个姑娘,你也看到了,真是倔啊!我现在都拿她没办法了,她还真是我领导,完全是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办事了。”
  王为民笑着说:“现在能进市政府做事,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这些年轻人也太不懂事了,不知道珍惜工作机会。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还考不进来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大家都知道这个机会难得,但是对于那些可以轻易得到这些机会的人来说,他们却不会这么认为。因为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毫不知道珍惜!”
  王为民听出杜前进的话里似乎对这个周晓青很有意见,但却很无奈,便安慰他:“没关系,随她去吧。年轻人刚进社会,什么都不懂,以后会有人教她的。”
  杜前进又苦笑了一下,“人家是什么都不懂吗?人家懂得可比你我多啊!
  前一段时间,她自己擅作主张,把市委领导的照片乱贴一气,我问她为什么不按照排序来,她说那样不好看!为了这事儿批评了她一顿,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上网发帖骂我!”
  “啊!”这一次王为民还真是被吓了一跳,忙问:“就为这事儿骂你?”“对啊!你说我作为她的领导,指出她的错误,有错吗?可人家觉得我是顽固不化,故意找茬。而且还骂得特别委婉,不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就是说我,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现在的年轻人,看来还真是不好管啊。”杜前进无奈地摇摇头,“不好管啊,谁叫我摊上了呢?我现在就只求这个菩萨赶紧走,从我这小庙里给送出去就成了。”“她不是才来没多久嘛,怎么也得在你手下干个几年吧?”“人家才不会像咱们似的这么耽误时间呢!”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说:“人家有个好爸爸,没必要跟咱似的慢慢熬。”王为民恍然大悟,两个人都笑了笑,这个话题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的答案,大家心照不宣,自然不用再聊下去了。王为民拿出自己带的文件,递给杜前进说:“下个星期要办的反腐倡廉系列活动,是我们规划局的计划,给杜部长送过来审审。”
  杜前进笑着接过来翻了翻,“怎么劳您大驾给亲自送过来了?”王为民一笑:“咱又没有好爸爸罩着,当然要事事亲为才行啊!”杜前进一听,哈哈大笑,指着王为民说:“你还真是活学活用。”王为民说:“这不也是为了过来看看老哥你嘛。”杜前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为看我吗?还是为了看别人,顺便看我!”
  “这话可就太伤人了,你我的交情,怎么可能是顺便看你呢,我找张副市长都是为了一些公事而已。”
  “这一个月以来,你在市委露面的次数可是越来越多了,很多人都在说你现在是张副市长跟前的大红人,你不是没听说过吧?”
  王为民笑着说:“我一个小人物,怎么会那么多人关注,你肯定是夸大其词了。”
  “在咱们市委,你可不是小人物,宋副市长上任的时候,你就是大红人了,现在张副市长跟前,你也一样吃得开。大家不是眼红妒忌,是佩服你啊!要知道能在这两位跟前都来去自如,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儿。”
  王为民见他这么说,便不再做声,只是笑了笑。杜前进看他的态度,似乎也不想做多辩解,便也不再追问。翻了翻文件,又问他:“今年的活动,你们搞得倒是花样翻新了很多嘛,这些展览和学习,都得花不少钱呢,这钱谁来出?”
  “要是市委能给出一部分当然是好事,要是不能出,我们就艰苦朴素地办一办。”
  “现在这是什么关头,你就别想着市委会出钱给你做这些了。这会儿所有的钱都盯得死死的,一分一厘都得找准了去处,就连每年都有的文艺汇演也都取消了。这可都是张副市长在市委会议里提出来的,难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杜前进却不相信他的话,盯着王为民的眼睛问:“真的?”“我真不知道,骗你做什么。”杜前进神秘地说:“前不久的市委会议上,张副市长提出了很多措施,现在都一一被通过了。整个市政府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我觉得张副市长今年肯定有大动作。”
  王为民忽然想起在张旸在办公室里说的那句“以儆效尤”,看来这个年年都搞的形式化的活动,今年会因为张旸而添上新花样了。但他并没有对杜前进提起张旸的话,却问:“其他人对于张副市长的提议都什么态度?”
  “你看看现在他的提议很多都已经上马开始推行,就应该知道大多数人是支持他的,市委的人只要点头,这些事情做起来就很容易了。”
  “哦!”王为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一阵敲门声。杜前进抬头看了下门口,正要开口说“请进”,门就已经被推开了。原来是刚才和他顶嘴的那个栗色头发小姑娘,叫做周晓青的。被人这么无礼地直闯进来,杜前进觉得脸上无光,就皱着眉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周晓青站在门口,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扶着门把手,面无表情地说:“关于新闻稿发布的事儿,我已经做好安排了,您不说要按照您的吩咐做事吗?所以我来请示一下,什么时候发出去。”
第27章 “关系是第一生产力”(3)
  “您不是没发话吗?我哪儿敢给啊!”这个态度再一次让杜前进觉得气闷,他看了一眼王为民,发现王为民正低着头翻看手中的书,脸上却露出一丝忍不住的笑。杜前进只好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放缓了声音,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和报社确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前,稿子的内容也都审查过了,我让你做的是最后核对一遍,要是没问题就两点前发给他。现在已经三点多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发出去。”
  周晓青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您发话了就成。”说完,关上门掉头就走了。王为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指着杜前进说:“老杜啊老杜,我看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被一个小姑娘给拿捏得这么稳?”
  杜前进无奈地笑了笑,“有什么办法呢!”从市政府回来之后,王为民便马上开始布置反腐倡廉周的活动安排,各种学习和展览都有专门的部门来跟进,但王为民还是不放心。他已经感觉到这一次活动会成为这段时间的一个重点,按照张旸和杜前进的态度,极有可能会出现一些典型。当然,这其中自然会有不好的典型,而王为民却不希望规划局在这一梯队里出现。
  丁春丽很快就将王为民签署过的文件分发到了各个部门,汪洋、张鹏志等人都拿到了对各个科室的任务要求,不仅要有心得报告,还得积极参与各种活动,一个个叫苦不迭。纷纷抱怨:“原本工作就忙,还多了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儿,真是折腾。”可王为民一出现,汪洋又马上大唱赞歌,说什么“这个活动很有意义,警示世人”,全然不顾周围的人送上的鄙夷眼神。
  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王为民手头的这些事都还没有处理完,便打电话给崔小雅,告诉她回家晚一些,让留饭给他。崔小雅在电话里说:“你要加班的话,就和同事去吃吧。留饭给你,等回家都不新鲜了。”
  “没关系,不新鲜我也喜欢吃你的饭。”这种饱含着温情的话已经很久不曾在崔小雅的耳边响起了,她觉得心里一热,笑着说:“我看你中午吃什么好吃的了吧,说话还挺会哄人。”挂了电话,崔小雅心里边开始盘算着做什么晚饭,等到下班时间一到,便飞奔回家。七点不到,她已经做了一桌子的菜,想着王为民可能会回来得晚,还留了一些没有炒。到八点时,门铃忽然响了。崔小雅心想:“不是说回来得晚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拉开门一看,是一对陌生的男女,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正满脸是笑地站在门口。
  崔小雅把着门,上下打量这对男女,两人都不到四十的年纪,男的面色黝黑,女的烫着大卷,脸上都堆满了谄媚的笑。她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那个烫发女看到崔小雅开门,忙上前笑着说:“您是王伦的妈妈吧?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为民哥的表妹,小萌啊!”
  崔小雅疑惑地又看了看这个女人,似乎有些印象,但又想不起来,只好让开门,“哦,你们进来吧。”
  这个叫做小萌的烫发女立刻拉着黝黑男人的手,紧随着崔小雅的脚步进了门。崔小雅让他们在沙发上座,自己到厨房倒水,一边努力回忆着这个人到底是谁。等她端着水出来的时候,模模糊糊记得这个人在自己和王为民的婚礼上出现过,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小萌伸手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看到崔小雅端水出来,忙站起来接过去说:“嫂子,你别忙了,都是自家人,别客气!”
  崔小雅笑了笑,也在另一侧坐下来,看着这两个人,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在这个叫小萌的似乎非常爽朗,冷场还不到三秒,她便笑着说:“嫂子,我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家男人,叫程政。”说着,便推了那男的胳膊一把,“快跟嫂子问好。”那个男人便像个孩子似的,听话地朝崔小雅笑了笑,腼腆地说:“你好。”
  崔小雅笑着点点头“你好。”小萌又说:“你看咱们这么亲的亲戚,走动就是太少了。我们两都结婚十年了,你们才第一次见面。”崔小雅微笑着点点头,“是啊,你们有孩子了吗?”小萌笑着说:“有了,有了,都十岁了,是个男孩,可淘了。没你们家王伦有出息。”
  崔小雅只能继续保持微笑,她搞不清楚这两个人是来做什么的。可是他们开口又说是王为民的亲戚,自己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只好硬着头皮陪着他们,一回头又看到餐桌上摆着几盘没动筷子的菜,便说:“你们吃过饭了吗?”
  那个黝黑老实的男人程政刚说:“吃过了”。话音还没落,小萌便说:“没吃呢。”两个人都是不假思索,所以差点重合在一起。小萌用她那画着浓浓眼线的眼睛瞪了程政一眼。崔小雅只好说:“那一起吃点儿吧!”
  小萌一边说:“真不好意思啊!”一边拉着程政走到餐桌边上,大喊着:“呦,油焖大虾,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崔小雅简直后悔自己刚才多嘴,看着自己辛苦为王为民做的大虾进了小萌那涂得血红的嘴,她急得想上去抢回来。而小萌却自得其乐地连吃好几只,一边吃一边说:“我这下午出来到现在,就吃了一份凉皮,还是在路边吃的,里头全是尘土。可真是饿坏了,嫂子的手艺真不错,这大虾做得,一级棒!”说着,还用手肘撞了身边的程政一下,“是不是?”
  程政看上去就是一个老实人,小萌左右开弓,筷子满桌子飞,他却手里捏着筷子,半天都不动一下。只是尴尬地偷眼看着崔小雅,被小萌猛地撞了一下,他忙说:“哦,对,是挺好的。”
  小萌一边将食物塞进自己的嘴里,一边对程政说:“那你吃啊!”程政又偷看了崔小雅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只虾放进自己面前的碟子里。小萌又转头对崔小雅说:“嫂子你别介意,他就是个农村的,没见过世面。我嫁给他,算是吃大亏了,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蹬三轮。你看看给晒得,黑不溜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嫁了个黑人呢。”
  崔小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笑一笑,自己夹了一根青菜在嘴里,细细地咀嚼着。小萌也不理会她有无回答,自顾自地说:“我们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就跟我妈住在我家那平房里头。要说前几年呢,也还成,一家人凑合过呗。可是去年,我弟弟结婚了,家里的房子就紧张起来了,我们两口子跟儿子住一个屋。现在儿子都十岁了,你说咋住啊!今年夏天,我弟媳又怀孕了,现在天天闹腾着要我们搬走,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不该一直留在娘家!唉,你说我也不愿意留下来啊,可我没地儿去啊!”
  小萌一边说着,筷子也不停地满桌飞舞,将自己看中的菜色全都塞满了嘴。有时候因为塞太多,不得不停下来,便一边嚼着一边对崔小雅诉说自己的生活:“嫂子你看,女人嫁人可真是跟投胎一样啊!你看你投得多好啊,我表哥多有本事啊!这日子过的,你看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小萌用筷子快速地指了指屋里各个房间和电视冰箱等电器,筷子头上的菜汁也随着她的手飞舞起来。“你看看,多好啊!你再看看我,跟着这个男人,可真是投错胎了!”
  不管她怎么责怪自己的丈夫,程政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一直低头慢慢地吃着饭,他黝黑的脸就算是红了也看不出来。崔小雅忙说:“吃菜,吃菜。”想让小萌可以暂时闭嘴,可小萌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又说了几句,才猛然想起来似的说:“哎,咱们吃半天了,我表哥怎么还不出来吃饭?”
  “他在单位加班,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小萌一把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大喇喇地说:“我说怎么没看见表哥出来呢,我以为他在里屋呢。我这次来,就是来找他帮忙的。”崔小雅警惕地问:“帮什么忙啊?”小萌换了一副笑脸,“我刚才都跟您说了,我家的日子现在没法过了,弟弟和弟媳赶着我们两口子出门呢。这不是现在可以申请经济适用房吗,虽然我男人是郊区的农村户口,但我是清江市户口啊,我就想申请一个经适房。但是听人说,这个挺难办的,跑了居委会好多回了,人家一张表都不给我。所以,我就来找我表哥,让他搭救我一把。”
第28章 “关系是第一生产力”(4)
  小萌朝崔小雅靠了靠,“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不好办,不然我也不会来麻烦表哥啊。我听说,现在很多房子都让人家有关系的人给内部订购了,我们这些有资格申请的人,都拿不到房。可是现在表哥不是混得挺好嘛,我姨说他现在是局长了?只要他开口说句话,这个小事儿肯定能解决。”
  崔小雅又一次陷入了疑惑,“你姨?谁啊?”小萌一拍桌子,“我小姨啊!为民哥的妈呀,你的婆婆嘛!”说完,她好像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似的,爽朗地放声大笑起来,嘴里还含着没来得及咽下的食物。崔小雅不小心看到,急忙低下头。
  不速之客带来的折磨持续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桌子上的菜也被他们吃得差不多了,王为民才进了门。崔小雅听见他开门的声音,跳起来从桌子边上逃开,迎到门口。王为民看她碎步跑过来接自己的包和外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笑着说:“今天劳驾夫人了。”崔小雅拉住他,低声地说:“来了个你的什么表妹,我也不知道是你们家什么亲戚,菜都快被她吃完了。”
  王为民疑惑地问:“谁啊?”崔小雅悄悄看了眼餐厅,“说是叫什么小萌的。”
  王为民还在回想,便听到小萌热情的声音从餐厅传来:“表哥,你回来了?快来吃饭!”
  夫妻二人带着疑惑,到餐厅一看,桌上已经杯盘狼藉。王为民看到眼前的烫发女人,隐约可以回想起一些她当初的模样,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姨母家的女儿,已经多年没有联系,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真是令人措手不及。他还记得自己上中学的时候,因为母亲生病,家里非常拮据,父亲曾经去和这个姨妈借钱,谁料却被冷嘲热讽一通,一分钱都没借到手便回来了。孤傲了一生的王永清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侮辱,回家便教育王为民将来一定要有出息,不然一辈子被人这样看不起。此后两家便很少来往,直到王为民结婚的时候,姨妈带着这个表妹来过一次。
  小萌一看到王为民,便热情地说:“表哥,你回来了?咋那么晚才下班啊,我嫂子都等得急坏了。”
  崔小雅一听,和王为民换了个无奈的眼神,自己也不与她一般见识,“我去厨房给你端菜。”
  王为民忙拉住她说:“不用了,我吃过了。”崔小雅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想和这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便问小萌:
  “你们吃好了吗?”小萌笑着说:“好了,好了。”
  几个人终于离开餐桌,来到沙发上坐定。王为民问:“你怎么来了?家里还好吗?姨妈的身体怎么样?”
  “我妈身体还行,就是一直惦记着你,让我给你带个好呢!”王为民笑了笑,“哦,那就好。”抬眼瞥见崔小雅焦灼的神情,也不打算与这个表妹过多客气,便说:“你来有什么事吗?”小萌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去,笑着说:“我刚才还跟嫂子说呢,表哥你也知道我家的居住条件一直不好,三间平房住了七口人啊。家里也没多少积蓄买房,所以前一段时间我们申请经济适用房了,可是现在的房号可真是难拿啊!人家说,要是不找人,根本就拿不到房子。我想来想去,最有地位的亲戚也就是你了,所以就来找你帮忙了。”
  王为民搞清楚她的目的,“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萌便接着说:“表哥,你可一定要帮我啊!你也看到了,我男人也没什么本事,现在弟弟小军又要生孩子了,要是再申请不到房子,我们一家子就得住大马路去了。”崔小雅将餐桌上的杯盘都收到厨房,刚过来便听到小萌在这么哭诉,而王为民似乎一脸的难色准备拒绝,便忙对王为民使眼色,让他赶紧想办法弄走这两个人。王为民只好说:“这个事儿也不是我的管辖范围,经济适用房有它自己的规则,只要你条件达标,就可以去申请了。你这么急也没有用啊,还是得去走流程才行。”
  小萌着急地说:“流程我走了呀,我的条件也是达标的,可是我去找了他们很多回了,现在连个表格都没拿到。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人家都说了,要是没关系的人,就算条件达标也是没戏的。所以,您得帮我啊,表哥!”
  王为民为难地抬眼看了看崔小雅,她站在远处又使劲朝王为民使眼色,看来她已经忍耐到极限了。难得今天心情这么好,他也不想和这个不速之客纠缠太久。便故作沉吟地说:“那好吧,我帮你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门路。”
  小萌听王为民的意思肯帮忙,高兴地快要跳起来,用力一拍自己身边的丈夫,对他喊道:“快谢谢表哥!”这个叫做程政的老实男人便又一次像个孩子似的说:“谢谢表哥。”
  王为民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小萌身边的这个人,便问:“这是你老公?”小萌笑着说:“是啊是啊,我男人,没啥本事,就剩下老实了。”程政害羞地朝王为民笑笑,又低头不语了。王为民便说:“那我帮你留意吧,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的。”小萌拉着自己的丈夫站起来,笑着说:“好,好,谢谢表哥了!”一边又指了指桌子上的塑料袋说:“我也没啥好拿的,买了点香蕉,你和嫂子快点吃,别坏了。”
  王为民笑了笑,“太客气了。”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个表妹,王为民关上门的刹那,崔小雅简直像是晕倒一样倒在了沙发上。可她又猛然想起小萌刚才正是坐在这里,又立刻弹跳起来,用力地拍打着沙发和靠垫,埋怨王为民说:“我说王为民,你们家这都是什么亲戚啊!”
  王为民笑着走过来,将桌子上的茶杯和小萌带来的香蕉收拾了一下,“穷亲戚呗,皇上还有几门穷亲戚呢,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也太夸张了吧,你看看这一顿闹腾。我只不过是客气了一下,她就把我给你做的菜差点吃光啊!”
  王为民一听,哈哈笑着说:“谁让你客气的呀!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崔小雅撅着嘴,不乐意地说:“你倒还怪起我来了。这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从来没听你讲起过?”王为民在沙发上坐下来,气定神闲地将从前的那段故事讲了一遍,感慨说:“十多年不来往了,没想到今天倒登门了。”又指了指桌上的香蕉,说:“还带着这么重的礼。”
  崔小雅说:“十多年没来往,为了找关系,才找到你门上,你这个局长做得看来是远近闻名啊!”
  “社会就是这样嘛,你没听说吗?关系是第一生产力!现在办点事儿没关系可不成,对于我们来说是这样,尤其对于老百姓来说,更是如此。”
  “你倒是挺能理解她,那照你的意思,这个忙你得帮?”王为民笑了笑,“不是你让我帮的吗?”崔小雅忙辩白:“我是让你赶紧打发他们走,可不是让你真的去帮忙。我看他们家那么对你,你这次正好可以扳回一城,也让他们为难为难。”“何必呢,大家都不易。我那个大姨就是一个市井小民,她也有她的难处。我要是跟她一般见识,那就是掉价了。”崔小雅笑着说:“看不出来,王大局长还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呐。这算不算局长肚里能撑船呢!”王为民笑着说:“撑船就不必了,现在都改航母了。不过我这肚子现在可是饿得咕咕直叫了。”崔小雅忙站起里说:“我还留了几个菜,去给你炒了,只是几个大菜全被你的好表妹给吃光了,这可怪不得我。”王为民拉住她:“别,你辛苦一天了,招待她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你就歇着,我去炒吧!”“啊?你去炒菜?”崔小雅笑着说,“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大局长下厨房了呀!”王为民笑着朝厨房走去,“你又不是没吃过我做的菜,大惊小怪做什么。”
  崔小雅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说:“那行,我今天也做回官太太,享一享清福。”
  厨房很快传来王为民炒菜的声音,崔小雅关掉电视站起来,正准备去厨房帮忙,没走两步便听到王为民的外套里传来手机声,她朝厨房说:“你手机响了。”恰巧王为民正将菜倒进锅里,油锅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没有听到崔小雅的声音。崔小雅便走过去掏出手机,打算给王为民送到厨房去。
第29章 危雨欲来(1)
  10月25日阴
  那个暗中的杀手终于现身了,今天老婆收到了一封快递,里面复印了我在日记里记录的和其他女人来往的事儿,她简直跟我闹翻天了。可令我心烦的并不是她的哭闹,而是这个日记的来源,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干嘛?他想搞垮我的家庭?真是恶毒啊!我已经找了老张去快递公司查是谁发的快递,可到目前还没有结果,此事也没法声张,只好自己暗中找了。只要让我找出这个人,绝对不给他好果子吃!
  本来宋知贤暗示我可能有机会到市委,心里还没来得及得意呢,就出了这个事儿,一下子搅得人心里乱七八糟的。敌暗我明真是折磨人啊,好像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要暗害我似的。连高强要请温翠翠做代言人,都令我疑神疑鬼,觉得他是要给我设套。看来此时的好事,会变成彼时的炸弹。此时的得意,恰恰是彼时的隐患。要驶得万年船,就必须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因小节而留下隐忧。
  清江市一年一度的反腐倡廉宣传活动又开始了,这一周以来,不管是报纸还是电视,民众们都看到铺天盖地的反腐介绍。各个单位都展开了相关的学习,领导们也时不时在电视镜头里露个脸,说几句自己的学习心得,对于思想建设的感悟。规划局自然也不能例外。王为民交代各个科室都要认真地举办各种学习交流,交一份学习报告,楼道里的宣传栏上也都更换了反腐倡廉的标语和内容,贴上了大幅的宣传照片。经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被这个气氛所感染,只不过想法不同而已。
  市政府举办了相关的报告会,要求各单位派代表前去参加,王为民拿着通知反复看了看,往年这种会议都是由谭天成去出席,但是今年他却想自己亲自去。办公室安排了本局内部的宣传周报告活动,请王为民出席并做讲话,他对丁春丽说:“这些活动,我就不参加了,通知谭副局长来主持好了。”丁春丽一听,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他行吗?这不是惹人笑话嘛!”“他怎么不行了?谭天成一直都是这些活动的积极分子嘛,去年他也做了报告,今年就让他来做好了。”丁春丽压低声音说:“我不是说他的职位不行,是因为他自己惹的那一堆事,现在又来主理一个反腐倡廉的会议,怎么看都有一点嘲讽的意味。您不是故意这么干的吧?”
  王为民这才想起来谭天成之前的那件家庭纠纷,他笑着丢下手中的报纸,对丁春丽说:“我说小丁啊,让你开窍的时候,你是一窍不通;不让你乱想的时候,你还真是联想力丰富啊。这些事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嘛,怎么变成我故意的了。”
  丁春丽讨好的笑了笑,端起王为民的茶杯说:“那您就当我没说,我去给您添水。”
  这则通知下发下去之后,果然在局里引起了不小的议论。谭天成的家庭问题曾经是规划局近一年来的热门八卦,他老婆打上门来之后差点让张江对他做出降职处分。现在让他来主持反腐会议,到时候讲起话来岂不是给人道貌岸然的感觉?
  谭天成自己也坐不住了,他悄悄来找王为民,希望可以将这个任务稍微做一下调整。王为民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做调整?去年不也是你来做的吗?”
  谭天成尴尬地笑了笑,“去年确实是我做的,但是今年这情况比较特殊嘛。您也是知道的,我家里那口子给我捅了这么大的事,也给咱们局的脸上抹了黑。现在这事儿才过去没多久,大家都还没忘呢,我就登台大谈什么反腐倡廉,这不是摆明给人看笑话吗?人家肯定会说我‘满嘴伦理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
  听闻此言,看着谭天成尴尬地说出对自己这么一个评语,王为民差点都要笑出来了,他问谭天成:“谁这么说你的?”
  谭天成不好意思地说:“我老婆。”王为民忍住笑,“你说得也有一些道理,我们的工作安排确实不能面面俱到。不过我一向认为,私事和工作是不相干的,就算出了那件事,你的工作表现还是很突出的嘛。”
  谭天成忙笑着说:“您真是抬举我了。我的工作能力在您跟前那是根本不值一提的,我看还是您来做这个报告会吧。”
  王为民想了想,面露难色地说:“老谭啊,不是我不想做,是我有其他事情,时间上冲突。你在我们局里是一个老资格的同志了,你绝对有这个资历,现在你觉得不妥,完全是因为你内心的自卑在作祟而已。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改变对你的看法;我相信,其他同事也还是像以前一样看待你的。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把这件事给扛起来。”
  谭天成为难地看了看王为民,只好说:“那我就试试吧。”打发走了谭天成,王为民才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老谭看来还真是挺在乎面子的,以前他溜须拍马时恶心得同事们都快吐出来的事,看来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对于同事们私下的议论,通过丁春丽这个小喇叭,王为民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可他却还是选择视而不见。丁春丽说他是故意的,既然这样,那他就故意到底。如果可以因此削减谭天成的威信,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想着想着,王为民得意地摇头晃脑,唱起那一出百唱不厌的京戏:“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市委的活动按照预期开始了,王为民准时到达市政府参加报告会,上午场中有宋知贤所做的报告,他自然听得非常认真,虽然身边有人一直在打瞌睡,王为民还是坚持坐得直直的。报告会的内容千篇一律,宋知贤回顾了去年一年清江市政府和纪委,在反腐倡廉工作中所做的工作,总结了成绩和不足,又对于新一年需要加强的地方提出期望。这简直可以说是经典格式,曾几何时,王为民便是天天写着这样的报告,一直写到了局长的位置。所以,宋知贤每一段讲完,王为民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会议中场休息的时候,王为民在楼道里溜达了一圈,碰到好几个老友正在那里抽烟,客气地互相打了招呼,说了说最近的情况,正想回会议室,就听到有人喊:“为民!”他回头一看,宋知贤正在休息室门口朝他招手。
  王为民快步来到休息室,宋知贤坐在沙发上正在翻看着接下来要讲的稿子,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对他说:“今天怎么是你来参加会议?不是谭天成吗?”
  王为民笑着说:“谭副局长在组织规划局内部的学习活动,所以我就来听取会议报告,回去传达一下精神就可以了。”
  宋知贤点点头,他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他将手中的讲稿合起来,低声对王为民说:“你知道接下来市委要进行一次大变动的事儿了吗?”
  王为民诧异地说:“不知道啊!有这种事?”宋知贤点点头,“今年年底,市委可能会出现一次大的人事变动。现在已经有一批人进入到考察阶段了,我向组织上推荐了你,将你这几年在规划局的工作都做了介绍,工作组的领导都非常满意。很有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向你个人提出考察了,你要谨慎对待。”
  原本一直期待张江退任之后可以接任规划局,王为民根本没想过会有市委的甄选盯上自己。这个好消息让他一下子觉得有阳光照进了胸膛,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努力地掩饰着内心的喜悦。宋知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早已明了对方的期望。
  在王为民踌躇满志的同时,高强公司建设的小区也已经完成了一期工程,几个月的辛劳终于有了成绩,令高强感到非常兴奋。他喊来自己的几个得力助手,挨个儿交代着要做一次庆贺活动。小郑和小林这两个胖瘦智囊组合提出做一个剪彩,高强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我们小区的建设技术在咱们清江市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又紧挨着市政府新规划的生态公园,一定要借此机会大范围地开展宣传,让咱们‘芙蓉轩’小区的名号响遍清江市。”
  小郑借机说:“高总,不然就借此机会,请一些市政府的重要人物来,一来可以烘托一下小区的身价,二来也可以给接下来的二期和三期工程造势。”
  “那是当然的,不仅要请政府的人来,还要请明星,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才能让咱们小区卖得更好。我已经初步想过了,找一个代言人!”
  “代言人?”小林说,“这个就没必要了吧?在咱们清江这种小地方,也没什么名人,要是请了大明星,又得花大价码,有点划不来啊!”
  高强笑着对小林说:“这就是你眼光不长远了吧?请明星做代言,固然是一个大的投入,但可以让我们的小区锦上添花更加取得家喻户晓的效果。到时候,我们的销售肯定是不可同日而语,得到的利润可远不止这些投入喽。”
  众人也都点头称是,对于高强的提议几乎全票通过。但对于请谁来做代言的事儿,却众说纷纭,一时之间居然不能统一意见。而高强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合意的人选,这个人便是清江电视台的女主播温翠翠,她既有明星的效应,在达到代言宣传的同时还可以讨得王为民的欢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会议结束之后,高强便很快打电话给王为民,说明了想请他出席剪彩的事儿。王为民听了连忙说:“这种事,我就不去了,太过高调,反而招惹别人的注意。”
  高强笑着说:“您真是谨慎,不过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就是一个小小的场子而已。主要是因为我觉得这个时刻很重要,必须要有您这样的重要人物,才能让它更值得铭记。所以特别希望您能够出席。”
  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高强便听出王为民的心情不错,便借机说:“咱们可是很久都没聚一下了,您今天下班有空吗?我请您喝茶。”
  连着好几天都在市委开会,王为民其实也感到非常无聊,和宋知贤等人走得近对于他的前途固然是有好处,但却需要时时处处都要留心,神经也格外紧张。在会场和张旸等人碰到,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热情,怕引起别人注意。所以高强的提议倒是一个放松的机会,想了一想,王为民便说:“也是,我今天四点结束会议,市委附近有一个茶馆不错,我们过去坐坐。”
  高强听王为民答应得这么爽快,忙说:“可以,可以,那我四点就过去找您。”
  王为民挂了电话,又投入到会议之中去了。而高强则满心欢喜地对自己的智囊们说:“今天这个日子不错,我看我们的项目又能有些新的进展了。”听报告是一件苦差事,会场里看过去,有些人聚精会神地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有些人皱着眉头似乎在冥思苦想,而有些人则显然两眼放空魂魄早就不在身体里了。每个人都必须要装出一副很用心的样子,但未必真的在用心,这其中的不协调便产生了痛苦,也是这里每个人都要忍受的痛苦,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够走进这个场子的,能坐在这里的人都必须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对于这些听众的心态,坐在主席台的人应该非常清楚,因为他们曾经这么走过。宋知贤基于这一点,便告诉秘书说:“报告不用写得太长,精炼一些。”他不想成为因长篇大论引起别人反感的人,这么做似乎更明智一些。可即便是有了这样的想法,报告也一样是冗长的,读下来的时候,宋知贤自己都觉得味同嚼蜡,到最后只好丢掉讲稿即兴发挥。
  看到会场中昏昏欲睡的人群,宋知贤忽然笑着问:“在座的各位都是各单位和部门的精英人物,我们年年都要说反腐,可似乎年年都有新一批的腐败被揪出来,谁能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大家的心神因为宋知贤突发的提问被喊了回来,元神虽然归位,却都搞不清楚宋知贤到底是什么意思,各个都瞪着眼睛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宋知贤看到那一片疑惑的眼神,严肃地说:“我们的职责是什么,各位想必都非常清楚,如果叫你们之中任何一个来回答,都能说出一大堆来。可究竟怎么履行这些职责,将政府和人民交给我们的权力用到它最该去的地方,却是一个亘古未解的问题。试问有谁可以说:我百分之百地履行了我的职责,不愧对这片土地和人民呢?我想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因此仔细想想,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做得不足的地方。”
  宋知贤的眼神扫过会场,别有深意地扫过张旸所在的位置,只见张旸正歪过头和秘书说着什么事儿。他心里有些不满,但却笑着继续说了下去:“人非圣贤,有不足固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如果任由自己的不足发展下去,便非常可怕了。当我们谈起反腐倡廉这个问题时,更应该想一想自己的不足,以及如何纠正、补救自己的不足。如果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自律心态,就不会继续犯错误,更不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只有这样,才是在根本上解决了反腐倡廉所面临的问题,让我们的队伍变得更加具有战斗力。”
  一席话毕,周围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这可算得上是这一天会议之中唯一让大家听进去的发言了。有人在台下窃窃私语道:“还是宋副市长有水平,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王为民听见,也微微一笑。
  会议在掌声之中结束,各色人等互相握手告别,王为民也收拾好自己的纸笔,提着包准备赴约。一群人刚走出市委大楼,忽然听见有人说:“你们快看,那是什么?”大家都抬眼望去,市委大楼的外墙上,有一面两层楼高的led墙,上面时常在播一些市政府的宣传口号或者新闻视频。早上进去的时候,王为民记得上面是一些反腐倡廉的宣传语,但此刻那个大屏幕上却在显示一个扑克牌游戏。
  在市委大楼外面的路边,已经聚集了不少行人,他们都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大屏幕上变化的纸牌,有人还大喊着:“别出那张牌,打错了!”引来一群人的哄笑。从屏幕上不断变化的纸牌来看,显然是有人在用连着屏幕的电脑玩游戏。这个忽然的插曲让沉闷了一天的人们都有点兴奋,行人们都等着看好戏,有人掩嘴窃笑,有人交头接耳,也有人冷眼看着屏幕,摇着头走开。而这群刚开完会的要员们,对于这个变故也有点好奇,纷纷指着屏幕议论着这是怎么回事。
  王为民掏出手机,急忙拨打了杜前进的电话,响了四五声才听他接起来,还抱怨说:“怎么了?我这儿刚结束会议一大堆事要处理呢。”王为民说:“你还是先丢下会场,去你们办公室看看吧,连着外面大屏幕的电脑出了故障了。”
  杜前进没明白王为民的意思,他从窗户往外探了探头,看到楼下围着很多人,正在对着屏幕指指点点。也没敢深究,便急忙朝办公室走去,一推开门,发现周晓青正趴在电脑前百无聊赖地点着鼠标。杜前进忙问:“你干什么呢?”
  周晓青懒洋洋地说:“没干什么呀,您不是觉得我做事不好,让我守办公室的吗?”
  杜前进绕过桌子,一看电脑屏幕上正在运行的纸牌游戏,便明白王为民电话的含义了。他气急败坏地夺过周晓青手中的鼠标,急忙点开桌面上的播放文件。才质问道:“你……谁让你动这个电脑的?”
第30章 危雨欲来(2)
  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宣传部的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从各个办公室跑出来。杜前进已经顾不上控制自己的情绪,连日来的忙碌加上对周晓青这种态度的反感,终于让他爆发出来了。他大吼道:“你怎么这么没有责任心,啊?你不知道这电脑干嘛用的吗?你不知道它是连着外面的显示屏的吗?谁让你把电脑播放的文件给关掉的?你知道你造成了多坏的影响吗?”
  看着杜前进脖子上都快要爆出青筋了,周围的其他同事都忙上来安抚他,纷纷说:“老杜别生气了,年轻人不懂事。”“杜部长没事了,画面已经回来了。”可众人的劝说显然已经不能抑制杜前进的怒火,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周晓青说:“你说你在这个部门都做什么人事了?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这是人做的事吗?”周晓青“腾”地一下站起来,毫不退让地冲杜前进嚷嚷道:“你凭什么这么骂我?就算我做错了,你也不能这么骂我啊?什么叫我不干人事了?”这一嚷彻底让杜前进爆发了,他大吼道:“好!你厉害,在这儿你是大爷!
  随便你怎么折腾吧,我是不伺候了。赶紧让你那个好爸爸把这个祖宗抬家里去吧,别放出来祸害我们老百姓了。”
  周晓青原本态度强硬,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纵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什么了,但因为杜前进过激的态度,她也根本没打算认错。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杜前进这一句给噎得不知道怎么回击了。人人都说她是凭着祖荫才能得到这个工作,背地里说说也就罢了,当面被人这么喊出来,还给盖上了一顶“祸害百姓”的帽子。她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趴着大哭起来。
  剑拔弩张的场面因为周晓青这一哭而顿时进入了僵局,有几个女同事走过来安抚周晓青,而杜前进也慢慢冷静下来了。他回头看看门口那些看热闹的人,那群人便一哄而散,只有几个同部门的人悄悄地各自走回自己的座位。杜前进看周晓青哭得那么凄楚,又想起自己刚才的话,有点后悔自己不理智。历练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今天没控制住自己呢?看来真的是气昏头了。局面既然已经造成了,他只好甩甩手,快步走出去收拾残局。
  王为民看到杜前进的下属有人从楼里飞奔出来查看外墙的大屏幕,便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屏幕显示内容又恢复为口号标语之后,路边围观的人们也都慢慢散去,三三两两的将这个闹剧当做笑话一样说着。不知道是谁搞了这么一出乌龙,不过不管是谁,杜前进是一定要受到警告的了。王为民想着杜前进额头那不多的几根头发可能又要因此而掉很多,有点为这位老兄担心。
  和高强的每一次会面,王为民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些心虚的,因为看到高强就难免会想到徐冰,而自己和徐冰的种种又不可能让高强知道。每当高强盯着他看的时候,纵然是身经百战的王为民,心头也会紧一下,所以他都是尽量避免和高强的碰面。但是多年来,王为民也发现了一个规律,越是怕的事情越不能躲,因为躲避会显露出自己的软勒。
  进了茶馆扫视一圈,王为民就看见高强在最靠里的座位朝自己挥手。这个人确实是一个聪明人,如果是在公开场合的会面,他一般都会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对于这一点,王为民很满意。他快步走过去,和高强握手落座,看上去两个人的心情都不错。高强笑着说:“王哥今天红光满面,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啊?”
  王为民笑了笑:“每天都是这样,不过是最近休息得好而已。”高强赞叹了一下说:“男人在外打拼,家里还是得有个好女人。看来这还真是个颠扑不破的古理,嫂子把您照顾得好,您的事业才能节节高升啊。”王为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翻看了一下水牌,点了一壶龙井。高强等服务员走开,便说:“最近芙蓉轩社区的第一期已经完成了,剪彩仪式就安排在下个星期,您要是有时间,我还是想邀请您出席一下,毕竟您可是这个项目的贵人啊!”
  王为民摇摇手:“我不是说了吗,不想太过高调。张扬了可不好,容易引来别人的关注,被关注的人往往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会是想我被人关注吧?”
  高强忙说:“我当然是希望您越来越好了,您这么勤恳又低调,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的。既然您这么不想去,那也就只好这样了。不过我还有个事儿想跟您商量一下,我想请个代言人,您觉得怎么样?”
  王为民想了想,“这种时髦做法,在我们清江市还是不多见的,你倒是挺前卫的嘛。”
  高强挠了挠头,笑着说:“我也就是瞎凑热闹,别人都说请了代言人,可以进一步宣传房子嘛。所以,我就想着可以给咱芙蓉轩锦上添花,当然是好事了。”
  王为民笑着说:“生态公园落户在你小区门口,你觉得宣传还不够吗?”高强说:“够!太够了!那个生态公园让咱小区一下子提升了可不是一点半点,从前大家都不怎么看好它,现在都疯抢啊。这也是仰仗您,不然的话可不会有这种好事。”王为民揭开茶碗,闻了闻茶香,抿了一口茶,细细回味了一会儿才说:
  “也不能这么说,这也是你争取到的。”高强谄媚地说:“关键还是得有一个指路明灯啊,您就是那指路明灯,不然我提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啊。”这个比喻让王为民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放下茶碗说:“代言人的事,你自己考虑吧,这都是你们的宣传策略,我也不想插手。”高强说:“那您有没有好的人选给推荐一下?”王为民想了想,摇摇头,说:“我又不是明星经纪人,你怎么问我呢?”高强笑了笑,试探地说:“您觉得市电视台的女主播温翠翠怎么样?”王为民这才明白了高强的意思,他笑着看了高强一眼,高强似乎有些忐忑不安地笑着等他的答案。王为民说:“你们自己定吧,我没意见。”高强忙说:“行,那就这么办吧。不过我们和温翠翠也都不怎么认识,您要是可以给牵个线的话,那就实在太好了。”王为民说:“这个没问题……”刚掏出手机想要找温翠翠的电话,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王为民一看号码,是自己家里的座机,想必是崔小雅问他几点回家,便接起来问:“怎么了?”
  电话那端是崔小雅的声音,她冷冷地说:“你下班了赶紧回家。”王为民不解地问:“怎么了?”崔小雅顿了顿,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说了一遍:“下班后快回来。”电话便被挂断了。不明就里的王为民疑惑地看了看手机,确认电话确实已经挂断了。平常崔小雅都不会这样的,今天无论她说话的语气还是举动,都非常奇怪。高强看王为民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也没听出来是谁的电话,更不敢轻易问什么,看他盯着手机发呆,便埋头喝茶。
  王为民想了想,便问高强:“你还有别的事儿吗?”高强忙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笑着说:“没了没了,今天主要也是为了和王哥见一见。”
  王为民点点头,将温翠翠的手机号码抄下来交给高强,说:“好了,没别的事儿的话,咱就先撤吧。”
  高强原本计划晚上要请王为民去吃饭浴足,看他这么匆忙就要走,也不敢阻拦,只好说:“好的,您要是有事的话,那下回再请您吃饭。”
  两个人匆匆出了茶馆,王为民打了个招呼便开车离开了,留下高强诧异地看着绝尘而去的王为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其实他还想说一说小区版图朝河边扩展的事儿,也没有等到机会开口,只好等下一次了。一路上无心留意道路两侧的风景,王为民一直想着会后宋知贤和自己说的话,又想起崔小雅刚才奇怪的电话。可是当路边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时,他的脚不由自主就踩了刹车。
  那是徐冰和女儿高宁宁两个人,她可能刚过来接宁宁放学,母女二人手拉手,正在边走边说着什么。高强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忽然很希望自己也可以走在她们的身边,像一家人一样漫步在路边,有说有笑地回家。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笑了笑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缓缓地将车开到徐冰母女身边,摇下车窗喊道:“宁宁,刚放学吗?”
  徐冰一回头,才看到紧贴着路边缓缓行进的王为民,她眼里忽然跳出的惊喜让王为民的心里也一阵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徐冰对女儿说:“宁宁快问叔叔好。”
  高宁宁乖巧地说:“王叔叔好,我刚放学,我妈妈来接我。”王为民笑着说:“你还记得叔叔啊?真聪明!”高宁宁受到夸奖,略带一点骄傲地说:“你是爸爸的好朋友啊,我当然记得。不过我爸爸却好像不记得你了。”这个出人意料的回答让王为民一愣,徐冰的脸上也顿时浮现出尴尬的神色,忙阻止女儿说:“不要乱说。”高宁宁抬起头,倔强地说:“我那天问爸爸,他就是没想起来是哪一个王叔叔嘛。”
  徐冰没有理会女儿的辩解,笑着对王为民说:“你才下班吗?”王为民说:“对,要不要我送你们?”徐冰忙摇手说:“不用,不用。你快回家吧,她非要闹着让我带她去吃肯德基,我们正要去呢。”两个人隔着车窗看着,王为民笑着说:“哦,那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有时间,打电话给我。”徐冰瞥了一眼女儿,略带羞涩地点点头,说:“再见。”看着王为民的车远去,高宁宁抬头看着徐冰问:“妈妈,那个叔叔究竟是你的朋友,还是爸爸的朋友?”徐冰警惕地问:“你怎么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他是爸爸的朋友,可跟爸爸却不熟,跟你却好像比较熟似的。”
  徐冰对女儿的敏感感到一丝恐慌,原本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看来自己是错了,他们其实看到了很多,也懂很多。她慌乱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说:“反正就是爸爸妈妈的朋友。”又转移话题问:“你到底是想吃汉堡还是披萨?我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高宁宁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到吃什么的问题上来,不再追问关于王为民的事,徐冰抬眼看了看路的尽头,王为民的车早就不见了踪影,可她的内心却乱成了一团麻。
  推开家门的时候,王为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闻到饭菜的香味。以前崔小雅要是催他回家,必然是做好饭等着他,可是今天她却坐在沙发上,连王为民进门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王为民觉得家里的气氛怪怪的,主要是崔小雅这种表现让他感到非常疑惑。换了拖鞋,他走过来坐在崔小雅身边,看到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墙上的画,便问:“你怎么了?”
  崔小雅没有看王为民,只是将茶几上的一个快递纸袋向他推了过来,冷冷地说:“你自己看。”
  王为民一边问:“这是什么?”一边打开那个信封式的纸袋,里面溜出了三张白纸,在正面看似是复印的黑色笔迹,上面零零散散地写着一些什么。第一眼看到那些笔迹和格式,王为民的大脑便如同遭到电击一样,猛然一发麻———这不是自己遗失的笔记本上写的东西吗?
  他缓缓地将纸转过来,看着上面内容。
  “4月16日,晴,与翠翠去电子城,购得相机一部,花费六千元……”
  “5月2日,小雨,陈芊芊约我后天去她家找她……”
  “9月10日,周送来手机一部,转送小丁,她很高兴……”
  “12月24日,和翠翠吃圣诞餐,送给她一个戒指做礼物……”
  在三张a4纸上,罗列着十来条王为民亲笔写下的日记,这些记录虽然语言简短,但却蕴含着关键信息。王为民皱着眉头翻看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崔小雅,她脸冷得像冰一样,眼睛依旧盯着墙上的画,看都不看王为民一眼。
  王为民的心里想着这究竟是谁做的,自己的本子看来真的是落在有心人手里了,他居然可以找到自己的家,并将这些日记复印了快递给自己的妻子,可见这个人对自己非常了解,这才是最可怕的。而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平复崔小雅的怒火。王为民努力了好几次,却都是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崔小雅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座冰山,一个入口都不给他,让他无从下手。
  正当王为民左右为难的时候,崔小雅忽然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哇哇”地大哭起来。这种爆发式的痛哭反而比刚才令人难耐的冰山式沉默让人好受一些,王为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安抚一下崔小雅,却被她猛力伸手打开。他只好坐在一边,看着崔小雅宣泄内心的委屈。
  哭了好一会儿,崔小雅才慢慢抬起头,她一边啜泣一边指着王为民说:“姓王的,这么些年,我亏待过你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王为民看着崔小雅布满泪水的脸和因为埋头哭泣而凌乱不堪的头发,内心有一些惭愧,她泪眼之中的愤恨更令他有些担心。他忙辩解说:“这些都是业务上的往来,有人在挑拨我们,你不能相信。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儿来的?”
  崔小雅冷笑了一声,“业务往来?业务能往来到人家家里去吗?我早就知道你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从那次吵架你跑出去两天没回家,我就觉得你有问题。我给你打电话,是一个狐狸精接的,我都忍了。我以为我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你不会看不到,谁知道你居然变本加厉!”
  王为民恼火地直挠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这几页日记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崔小雅又这么不依不饶,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了。对于妻子,他已经有些任其去闹的想法,更令他头疼的是这些复印纸的来源。到底是谁做的?王为民的心里反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却一直找不到答案。
  崔小雅看他半天不吭气,怒火更炽,她抓起桌上那几页复印纸,哗啦啦地抖动着问王为民:“从王伦出国开始,你就已经这样了!这么些年,你一直这么背着我乱来,你对得起我吗?”一边说着,崔小雅一边将那几页摔到王为民的面前,自己趴在沙发扶手上大声痛哭起来。
  王为民看着悲愤得难以自制的崔小雅,焦灼地站起来来回踱步。他已经放弃了解释,用颤抖的手拉开抽屉,取出一盒烟来,王为民甚至不能将打火机点燃。他又用力将打火机扔在地板上,看着它反弹起来撞到柜子,又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这个声音就像是崔小雅心碎的声音,又像是王为民烦躁的心跳声,夫妻二人各自怀着怒火,一个痛哭痛斥,一个焦躁不安。
  哭了一会儿,崔小雅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朝卧室走去。王为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急忙跟上去。只见崔小雅打开卧室的衣橱,从床下拖出一个行李箱来,又胡乱地抓了自己的衣服出来扔进箱子,偶尔抓到边上王为民的衬衣,她就用力将它们都扔在地上,然后又开始装自己的衣服。王为民知道她是想离家出走,忙上去阻拦:“小雅,你要做什么?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个屁!”崔小雅张嘴便骂,“我跟着你个畜生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太冷静了,才让你这么糟践我!以后你爱跟谁鬼混就跟谁鬼混,爱跟谁过就跟谁过!”
  被一把推开的王为民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崔小雅手脚麻利地装着箱子,慌忙地说:“你这是要去哪儿?”
  崔小雅手下并不停,嘴里说:“去哪儿都比呆在这里强!”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抓衣服,一边嘴里还数落着王为民对自己的不忠:“我受够了!我跟你结婚的时候,你他妈屁都不是。现在好了,你有权有钱有地位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真是瞎了眼了……”
第31章 危雨欲来(3)
  这一声几乎用尽了王为民全身的气力,声音大的惊人,他的脸也涨得通红,大喊着:“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早不闹?为什么以前不提醒我?现在这个时候,你醒悟了,你跟我闹,你到底想怎么样?”
  崔小雅看着王为民,冷笑着说:“我不提醒你?我怎么提醒你?你自己出去鬼混,反倒怪起我来了,姓王的,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在眼睛瞪得像铜铃的王为民面前,崔小雅似乎丝毫没有惧怕,她已经无所顾忌了,大声喊着:“你怪我!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两个人就像是两只野兽一样,用大吼声来表达着自己的愤恨。崔小雅因为哭得太久,眼睛已经泛红,她狠狠地盯着王为民,就像这个男人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敌人一样。彼时的丈夫与此时的敌人,成为一体,反而让她的恨更加炽烈,因为她投入了太多,恨得也就更多。崔小雅用力推开王为民,甩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将衣柜里那些已经乱七八糟的衣服朝他扔过去,一边扔一边骂着:“混蛋!混蛋!”
  衣服纷纷飞过来,砸在王为民的脸上,落在他的肩膀和脚下,还有的挂在他的头上。王为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就是自己一向温婉的妻子。而崔小雅扔完了衣服,似乎还不过瘾,冲着王为民直跑过来,抡着巴掌就朝王为民的脸上直呼下来。脆生生的耳光落在王为民的脸上,他才猛然惊醒过来似的,抓住崔小雅的胳膊,用力将她推倒在床上。气急败坏地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崔小雅倒在床上,放声痛哭,大喊着:“姓王的,你给我滚,再也不准回这个家!”
  王为民“哐”地一声撞上门,将崔小雅的诅咒和唾骂都关在门里。他大步向前走着,脑子里却满是崔小雅疯狂的样子,几乎快要将他的大脑塞爆了。出了小区,王为民的脚步依旧不停,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似乎只有这种无意识的快走才能让他平静下来。忽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他面前猛地停住,发出刺耳的刹车声,王为民一惊,才看到自己已经走到马路中央,这辆车距离自己的腿不过两三公分。轿车的司机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大声骂道:“你他妈找死呢!会不会走路!”
  王为民没有理会,径直朝马路对面走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该走去哪儿,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否则一定会在路边崩溃。
  市政府所举办的各项报告中,都会有各种新闻媒体跟进,给予及时的报道。这一次的反腐倡廉宣传周获得,各媒体也非常积极地提供了版面,全面报道了会议内容。宋知贤的报告结束之后,《清江晚报》的编辑部主任章安阳叫来记者宋蓝,让她赶紧去采访写稿,报道这次会议。可是宋蓝却说:“这有什么可报道的呀?不就是一次会议嘛,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有通稿给你,不用管它。”
  “你说得倒是轻巧,这都是我们的任务,必须要有人去采写才行。没人给我们通稿的,现在只能是自己写好了,给宣传部去审。我看这次你去最合适了,你就先把手头的工作放一下,把这个任务完成吧。”
  宋蓝故作不解地问:“为什么我去最合适呢?小何和小张都不合适去吗?”
  章安阳笑着说:“你看你这叫什么话,你去的话还可以多采访一些人,多挖一些消息出来。要知道这一次不光是我们报社,其他的报纸、网站都在做这个新闻,我们也要追求差异化嘛,不然别人凭什么买我们的报纸。”
  宋蓝不屑地说:“差异化也不等于非得让我去啊,我现在手头还有一个新闻线索正在追踪呢,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报道,您就让别人去吧。”
  章安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蓝便冲他笑笑,说:“章主任,我相信社里有比我更合适写这种稿件的人,譬如您,就是一把好手啊!所以,就别为难我了。”说完潇洒地摆摆手,便拂袖而去。只留下章安阳在那里无奈地摇头叹气。
  报社的记者们都很喜欢跑会,不仅可以拿到纪念品,写稿子还轻松,多数时候直接拿通稿就可以交差。章安阳便找了其他人去做了报道采写,到下午时便将已经写好的稿子发给了杜前进,杜前进仔细审阅了一番,配了图,就批准了稿件发布。到临近黄昏时分,印着宋知贤大幅照片的报纸就已经在清江市每一个报亭里出售了。
  人们对于这种新闻的关注度,向来都不怎么高,虽然章安阳将这条消息放在了头版头条,可大家也都只是扫视一下标题,便翻过去了。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条消息在《清江晚报》的网站上,却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到第二天上班时点击率排名居然直接攀升最热门消息之一。
  章安阳好奇地点开来看了看,在消息的最下端,有一个读者评论栏,读者可以直接在这里发表对消息的看法。章安阳诧异地看到,几乎所有的评论都写着“清江观光团”,这是何解?
  带着这样的疑惑,章安阳又浏览了后面发表的评论,发现这些人都是从本地论坛“清江源”而来,所以他们才会留下“清江观光团”的统一评论。对于这个本地人很热衷的论坛,章安阳因为是媒体人的缘故,平时也会上去浏览一下。在这里聚集了清江市很多关心时政的网民,他们最热衷的莫过于讨论清江的现状与发展,这些人在章安阳的眼中都是一群带着愤怒情绪的年轻人,对社会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网络之中发表一些偏激的言论。而今天他们集体点击这条新闻,倒是引起了章安阳的兴趣,他又登陆了“清江源”网站,想要一探究竟。
  在“清江源”论坛的首页,推荐了十个当天点击率最高的帖子,称之为当日热帖。章安阳刚一登陆,就看到一个帖子赫然写着“戴着奢侈名表,发表反贪报告”。他忙点击进去一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这个帖子里正是转载了《清江晚报》网站所刊登的消息,内容是宋知贤副市长在反腐倡廉会议上的慷慨陈词,并配了一张宋副市长讲话的大幅照片。可是这张照片却被人经过了刻意加工,用一个红色的圆圈标记出了宋副市长手腕上的表,在照片的右侧用醒目的字体写着“某品牌限量版名表”。
  在回帖之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愤怒地斥责着照片中的官员嘴上反贪而自己却消费奢侈品的行为,有网民说:“这才是真正的满嘴反腐倡廉,满肚子贪污受贿,这表肯定是贿赂所得。”也有人说:“可能这也是人家劳动所得,副市长的薪水也足以买得起这块儿表吧?”但这种辩白很快便被后面的回帖所痛斥,纷纷指责其“意图洗白”。
  这一场论战恰好迎合了“清江源”论坛里网民们的兴趣所在,关于反腐倡廉的问题讨论立刻呈白热化趋势。有人指出这条消息的来源正是本地《清江晚报》网站,更贴出了网站上的新闻地址,于是一群又一群的网民便来到晚报网站,并在评论中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看到形势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章安阳心里有点慌张,他知道群众的力量,更知道这种被情绪左右的群众是多可怕。他凝神想了想,看看这个帖子的点击已经过万,有近一千人回复,这说明它已经传播到很大的区域。而照片和信息皆来自《清江晚报》的网站,章安阳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坐视不理,否则便是不作为。
  章安阳立刻拿起电话打给杜前进,告诉他这件事,而杜前进却笑着说:“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网络的好处就是可以畅所欲言,让这些人可以说自己平日里不敢说的话。给他们这个自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群愤青而已。”
  “可是这个帖子,和以往的不一样,点击率太高了,这说明已经有很多人看过这个贴了。我是想,为了阻止这种不好的影响继续下去,能不能找论坛的负责人,删除帖子。”
  “去年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在网上大骂张副市长呢,你记不记得他当时怎么说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所以不要刻意地去阻拦他们,让他们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看过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关注其他的热点了,他们的耐性不强的。”
  眼见杜前进对于自己的提议丝毫不在意,章安阳只好笑了笑,说:“您说得对,那看来是我多虑了。”
  “你放心,虽然照片是你们晚报发出去的,但毕竟也是我们宣传部审过的,所以一旦有什么责任,也是由我来负责。”
  被杜前进说中了心思,章安阳有点不好意思,忙否认说:“我也没有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作为媒体要有一个引导社会舆论朝正确方向发展的意识而已。”
  杜前进笑了笑,说:“老章啊,我明白。这件事也不用太过在意了,你越在意,这些网民反而越得意呢!”
  章安阳挂了电话,心里觉得踏实了不少,只要杜前进肯替自己扛下这门官司,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他将刚才打开网页一个一个关掉,看着那些网民义愤填膺的留言,自己也忍不住想上去说两句,便注册了一个id号登陆上去,回复道:“看待一个国家干部,要看他做了什么,如果只是盯着他得到了什么,就会走入偏差。”敲完字,他得意地关掉了窗口,开始去忙别的事儿了。
  杜前进在接到章安阳的电话时,正在为周晓青的事情而头疼。因为父亲的职权较高,周晓青在来市委上班之后,一度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杜前进处处为她着想,谁料这个女孩居然丝毫不记得他的好。
第32章 危雨欲来(4)
  此时正值市委活动较多的阶段,整个宣传部几乎要忙到人仰马翻,杜前进被这么摆了一道,又怎么能不生气。看到其他下属都匆忙地来来回回奔走着,杜前进越发不能忍受周晓青的目无纪律,决定申请将其调离。他找到宋知贤,打算将这件事汇报给他。而宋知贤闻言,却问:“哪个周晓青?”
  “就是省委老周的女儿。”宋知贤“哦”了一声,半天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才说:“老杜啊,这些事儿我也都听说了,上班时间玩游戏,还连到了外面的大屏幕,确实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让群众以为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上班时间就是总玩游戏似的。但是,你是一个老同志了,对于新人要多一些宽容,以一个前辈的心胸来对待他们。年轻人嘛,多少都会犯点错的,不要因为他们犯错就否定他们,应该给他们成长的机会!”
  听宋知贤说了这么一大通,杜前进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看来他还是不乐意将周晓青给调走,所以才这样百般劝自己。自己本身就已经承担了很大的压力,未曾想还被宋知贤教训了一顿,将责任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杜前进心里越来越窝火,忍不住说:“宋副市长,我知道周晓青的父亲不是一般人,否则她也进不了我们单位。但是这不代表她就能这么为所欲为了。我今天来找您,已经是忍她很久了。如果她在我们部门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就不是她走,而是该我走了。”
  宋知贤没想到杜前进的情绪这么激动,对自己的话丝毫都没有听进去,这种当面的抵触似乎还是他头一次遇到。但他却笑了笑,“你别急,这件事我们会找到一个圆满的解决方式的。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强调一下:周晓青能进市委工作,并不是因为他父亲的原因,而是因为她本人在考试之中表现突出。”
  这些场面话原本是杜前进最擅长的,可他今天确实有点激动,以至于说话时露出了破绽。他忙点头说:“您说得对,是我说错了。”
  宋知贤笑了笑,“你看看,你自己也有犯错的时候嘛,要是我像你一样,岂不是也要不依不饶了?所以这件事就先缓一缓吧!”
  杜前进被宋知贤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气短,没办法再找到其他的理由来说服他,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出宋知贤的办公室。临出门时,杜前进忽然想起章安阳所说的网络热议宋知贤手表的事,他回过头来想跟宋知贤说一声,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忽然停住。宋知贤看他转身过来,问:“还有别的事儿吗?”杜前进看了一眼宋知贤手腕上金光灿灿的手表,笑了笑,说:“没事。”
  关于宋知贤手表的帖子在“清江源”论坛被曝光之后,引起了很多网民的关注,“天价表”成为一个热门的网络词汇,在其他论坛之中也出现诸多讨论“天价表”的帖子,一时间蔚然成风。这件事首先在网民和年轻人中开始传播,进而加入了各个行业的人,成为一场全民大讨论。当宋蓝发现这个帖子的时候,这件事几乎已经尽人皆知了。这一天,宋蓝采访回来,打开电脑快速地写完了稿子,又打开自己的邮箱准备收邮件。msn忽然跳出了一条消息,宋蓝打开一看,是同事发过来的一个网址,并附言说:“一定看一看!”
  发消息的同事座位其实离她不远,宋蓝便抬起头问:“什么东东啊?别给我病毒链接!”
  同事说:“一个帖子,你快看看。”宋蓝笑着说:“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这些八卦帖子的,怎么还给我看啊?又是哪个明星闹绯闻了?”同事神色凝重地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本以为大家是在开玩笑,但看别人这么认真,宋蓝也忍不住好奇,忙点开了那个网址。这正是“清江源”论坛里前些天那个“戴着奢侈名表,发表反贪报告”的热帖,出于职业特性,她先看了一眼标题,又看了一眼回复率。等宋蓝用鼠标将帖子往下拉时,赫然看到自己父亲的照片,宋知贤正在会议之中侃侃而谈的一瞬间被定格,并在照片边上标注着各种分析,直指他手腕上的表是一块儿天价表。
  宋蓝的脑子里轰地一下,觉得一阵眩晕。她固然是一个记者,而且是一个心理素质良好的记者,但当看到自己的父亲一下子成为反面典型,而且在一个有这么高回复率的帖子里被批判,她还是抑制不住一阵恐慌。宋蓝又重新将帖子拉到最顶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帖子的内容,楼主在贴里详细分析了宋知贤手腕上的表所属的品牌,以及这块儿表的故事。所有这些无疑都在向大家说明:这不是一块儿普通的表。果不其然,在其后的回帖里,大家几乎一边倒地批判者宋知贤的奢侈行为。
  宋蓝越是看得久,就越觉得阵阵眩晕。如果说这个楼主别有用心,但他所说又句句在理;而让宋蓝接受自己的父亲是众人口中的伪君子,却又如同杀她一样痛苦。她慌乱地关掉网页,觉得周围的同事都在悄悄瞄着自己,他们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戏谑和嘲讽,让宋蓝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空间。
  跑到楼道里,宋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回想着这块儿表的来历。那似乎是别人送的表,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表姐崔小雅和表姐夫王为民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那天自己看到崔小雅拿出表,便知道这表价值不菲,可是因为当天的场合特殊,也没有机会去询问价格,事后也就将这件事忘记了。谁知道这么久过去了,这块儿表却被别人注意到了,并且成为攻击宋知贤的切入点。宋蓝拿出手机,拨了崔小雅的电话,急迫地问:“姐,你还记得你送我爸爸那块儿手表吗?那表多少钱你还记得吗?”
  崔小雅正在上班,忽然听到宋蓝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还疑惑地问:“怎么了?不是都过去很久了吗,你怎么今天想起问这个了?”
  宋蓝忙催道:“哎呀你快告诉我吧,我都要急死了!”崔小雅听她口气似乎火烧眉毛了似的,更加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你说的是什么表啊?”宋蓝越发急躁地说:“就是今年我爸过生日时,你和姐夫送给我爸的那一块。”
  崔小雅听她提到王为民,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想知道价格,我只记得大概,准确的得下班回去看发票才行。另外,以后别跟我提他,我不想听。”
  这一回又轮到宋蓝疑惑了,急得她跺着脚问:“你还记得大概的数目吗?”
  崔小雅想了半天,说:“也就几万吧,不然晚上你到我家,我找发票给你看。”
  “好,晚上下班,我在你家门口等你!”“有那么着急嘛!”
  宋蓝也不解释,“你一定得准时下班。”说完便挂了电话,可是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又觉得抬不起脚了。
  出身于干部家庭的宋蓝从小所接受的教育都是非常正面的,她的老师和父亲都教导她做一个正直的人。因此,大学时她便选择了新闻传媒专业,毕业后进入到报社,力争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新闻人。从心底深处,宋蓝对于自己的父亲是非常崇敬的。他的行为和作风,宋蓝一向都认为是最好的,值得所有人学习。她至今还记得父亲做了副市长之后上任第一天所穿的衬衣都是旧的,虽然她和母亲劝了很久,父亲也不愿意为此而购置一件新衬衣,认为那是浪费。可是今天,那个正直的父亲忽然变成了反面教材,成为别人口中的坏人,宋蓝的心中感到一阵难过,就好像别人都在当面指责自己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宋蓝匆忙便跑出报社,打车直奔崔小雅家而来。在门口等了好半天,才看见崔小雅从小区大门走进来,她忙跑过去一把拉住崔小雅的手,催促道:“怎么才回来!你快点,快点!”
  崔小雅疑惑地看着宋蓝,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快给我找找我要的东西。”两个人进了家门,崔小雅要给宋蓝倒水,却被宋蓝拦住,“别弄这些了,我现在只想看到那张发票!”崔小雅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眼前的宋蓝,上下打量她好几遍,确认她没有发烧,只好说:“在书房,我给你找。”从书房的盒子里,崔小雅找到了自己购买那块儿表的发票。宋蓝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一看,心里顿时一凉。这块儿表果然不便宜,虽然不是天价,但也抵得上这个城市一个工作不错的人一年的收入了。这一次,别人果然抓到了父亲的软肋了。
  崔小雅看到捧着发票发呆的宋蓝,笑着说:“你怎么今天想起要这个了?难道是想给我钱吗?哈哈。”
  宋蓝两眼无神地看着开玩笑的崔小雅,她的表情让崔小雅的笑声一下子在空气中凝固。崔小雅摇着宋蓝的肩膀又一次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宋蓝无力地说:“有人看到我爸爸带着这块儿表,说这是他受贿所得。”“啊!”崔小雅大吃一惊,“怎么会呢?我送给姨父的呀,这哪儿算得上是受贿呢!”
  “可是别人不会信的,越是不好的事,群众越容易相信,尤其是网络之中。现在已经有好几万人在传播这个消息,说我爸爸嘴里说着反贪,其实自己就是最大的贪。”
  崔小雅被宋蓝的描述吓得跌坐在椅子上,她一边自责一边安慰宋蓝:“都是我不好,王为民本来说送酒的,可后来没找到合适的,他就让我去随便买个东西。我想着姨父大寿,想买个好点儿的,又受不了导购一顿猛吹,就买了那表了……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这表是如何购得宋蓝已经不关心了,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让他做好应对措施。不顾崔小雅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她提起自己的包便朝门外冲去。刚走到门口,正碰到下班回来的王为民,两个人同时一愣。
第33章 不速之客(1)
  11月5日
  因为那个神秘人送来的日记复印件,老婆到现在还跟我冷战。其实我也知道,大家都这个岁数了,她也不会轻易跟我离婚的,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而已。我得找个台阶给她下,和小温、小丁她们,我已经基本上不联系了,帮小温调到省台之后她就变得冷淡了,而小丁是我主动疏远的,这姑娘太黏人了。这些当然不能告诉老婆,但也是我的决心的体现。为了让她高兴,我已经打电话催儿子早点回家来,等儿子回来,她应该会高兴一些,说不定就忘了这些破事儿了。我不能让那个人的计谋得逞,张江退任之后,我升迁在望,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后院起火,否则我就成了第二个谭天成了。
  在一条食物链上生存的不同生物之间会形成稳固的关系,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它们都希望大家别出意外,否则要么失去食物要么失去朋友,不管失去任何一种,对于另一种生物都是巨大的打击。我这条食物链,有哪一环是不能失去的呢?宋知贤因为我送他的手表,成了网络红人,被很多网民议论纷纷。杜前进因为得罪了人,被人暗整,这些人,我希望他们都能平安过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自从因为收到那件奇怪的快递,王为民夫妇之间就进入了冷战。崔小雅接受不了王为民背着自己在外面有女人,而且不止一个。愤然出走只是宣泄一时的怒气,可当她平静下来,也知道不能将这件事搞到父母面前,他们彼此的父母年纪都不小了,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所以离婚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是崔小雅又怎么能够咽下这口气呢?
  看着正在书房收拾东西的崔小雅,王为民缓缓走过去,讨好似的问:“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崔小雅好似没有听见王为民话似的,只顾自己低头收拾好了刚才拿出的各种票据,整理好东西就甩头离开书房。王为民尴尬地跟在她后面,没话找话地问道:“小蓝怎么那么着急就走了?没什么事儿吧?”可是换来的依旧是崔小雅的沉默。
  两个同床共枕近二十年的夫妻,这一刻就陌生得好像彼此都未曾见过似的。王为民惊觉崔小雅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副面孔:冷冷的眼神看也不看他一眼,紧紧抿住的嘴唇什么话都不肯说。这个女人原来不止会说会笑,还能像一座冰山一样令人望而生畏。可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王为民也没得抱怨,只好默默地到厨房去准备晚饭。
  叮叮当当半天,王为民才做出了两个菜,他将围裙扔在一边,将菜端上桌。走过去敲了敲卧室的门,低声说:“小雅,出来吃点饭吧!”
  屋里没有任何的回应,王为民轻轻推开门,只见崔小雅正侧身面朝着窗户睡在床上。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拿起一张毯子,轻轻地盖在崔小雅的身上,又悄悄退了出来。
  自己默默地吃了一些,王为民忽然想起宋蓝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因为想着怎么安抚崔小雅,他差点都没听清楚宋蓝说什么,却依稀记得是关于宋知贤的。王为民拿出手机想要打给宋蓝问问清楚,又想起她似乎提到“上网去看”,便又将手机放在餐桌上,到书房打开电脑上网。
  网络为人们提供了最为便利的信息搜求渠道,王为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宋知贤”三个字,不一会儿便有十多万个关于“宋知贤”的网页搜索结果。前几条信息,不过是清江市委副书记做了什么讲话和又到哪儿视察等套话新闻,大概浏览了一下,王为民便点开了后面的几个链接,赫然看到一个“宋知贤的天价表从何而来”的标题,他敏感的神经立刻感到这个消息非比寻常,仔细地阅读过去,正是“清江源”网站所发布的关于宋知贤在反腐会议上讲话的照片那篇帖子。
  王为民看完那个帖子,又迅速地浏览了一下后面的回复,发现网友们戏称的“天价表”不正是自己送给宋知贤的那一块吗?难怪宋蓝会这么紧张地来找崔小雅。
  和宋蓝不同,王为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网络之中的事情,向来都是易聚易散,人们无聊地游荡在论坛里,看到一个热点便都凑过去看热闹,等到有了别的热点出来,便又一哄而散。他相信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不过是为了找乐而已,不值一提。就算是有十万的点击率,也不代表有十万个人在关注这件事,更何况还有可能是网站自己的炒作而已。在这一点上,他和杜前进的看法倒是极为相同的。想起宋蓝急匆匆地来去,王为民笑了笑,将电脑屏幕上的窗口一个个关掉,心想:宋蓝还是年轻,一点点风吹草动便急成这样了,网络上的事儿居然还当真了。
  不过,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免不了要慰问一下。王为民从书房出来,盘算着给宋知贤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情况。刚出书房门,便看到崔小雅坐在餐桌边上,手里拿着手机正冷眼看着他。
  这是自从回家之后,崔小雅第一次正眼看王为民,但眼里却冷冷地充满了杀气。王为民努力挤出了一点笑容,“你起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崔小雅冷笑一声,说:“王为民,这一次你到底想怎么办?”王为民故作糊涂地问:“什么怎么办?”崔小雅举起手中的手机,对他晃了晃,说:“和你这些女人们,怎么办!”王为民这才看清楚崔小雅手中所握的是自己的手机,他心里一阵紧张,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便说:“你怎么好端端拿我的手机?”崔小雅冷笑着说:“不是我要拿,而是你的手机一直响个没完,所以我就替你接了。”
  王为民想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些,便做出一副不介意的样子问:“谁打来的?是不是单位的电话?”
  崔小雅说:“打电话的人是个女人,自称是你的同事,但是张嘴却叫你为民。你说你们单位有几个女同事是这么叫你的?”
  王为民心里一阵紧张,搞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便笑着说:“你是不是听错了?”
  崔小雅冷笑着说:“虽然你当我是一个死人,可我还没有真的死,所以我不会听错的。”她翻看了一下手机的通话记录,笑着说:“你给这个人在电话本里存的名字叫做‘温志强’,你说奇怪不奇怪,说话声音那么妩媚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取一个这么男性化的名字呢?”
  王为民尴尬地低下头,知道崔小雅在嘲讽自己的小伎俩,但现在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又有什么可反击的呢,就让她尽情地宣泄吧。想到这些,王为民的心里反而坦然了,他默不作声地将餐桌上的菜端到厨房,说:“菜凉了,我给你热热吧!”
  对于王为民的这种逃避兼讨好,崔小雅丝毫不放在眼里,她冷哼了一声,将王为民的手机丢在桌子上,说:“王为民,如果你不想让你儿子知道,这些事情你最好都想想要怎么办。”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
  随着崔小雅将门大声撞上,王为民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强撑了半天,就是希图让崔小雅明白自己的态度,但是现在看来,崔小雅并没有因为他的服软而有什么改观。在王为民的心里,家庭的地位还是不可撼动的,虽然长期以来,温翠翠都觊觎着崔小雅的位置,但王为民从未有过答应她的想法。崔小雅不仅是儿子王伦的母亲,更是王为民心里不变的妻子人选。这种决心虽然在徐冰出现的时候有过刹那间的动摇,但他很快就明白那只不过是一个男人对于自己初恋的缅怀而已。在恢复了理智之后让他再做一个选择,他也必定是选择崔小雅。可是现在,一个神秘的快递将他努力营造出来的平静局面都打破了,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王为民点上一支烟,努力回想着那个日记本里所写的内容,快递虽然专门摘取了自己和几个女人之间的瓜葛,但王为民清楚它不止这些。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有心人,那他还会发现其他的内容,而这才是最让王为民担心的。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崔小雅一直在闹,但神秘人却没有了其他的举动,让王为民更无从去猜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对于未知的恐惧是人类的共性,而对于未知的伤害所怀有的恐惧则是最折磨人的。王为民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想要激发一下自己的大脑,去推测到底是谁在这么做。
  几乎是一路狂奔,宋蓝推开家门的第一句话便是问阿姨:“我爸爸回来了吗?”阿姨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宋蓝焦急的声音,手里还拿着一支青菜,跑出来说:“回来半天了,正在书房呢,你这么急做什么?”
  宋蓝也不搭腔,鞋都来不及换,便跑进宋知贤的书房。看到女儿神色匆匆的样子,宋知贤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书,笑着问:“又怎么了?一副火上房的表情!”
  宋蓝抓过宋知贤的手腕,发现他并没有代表,便问:“你的手表呢?”宋知贤疑惑地问:“找它做什么?我洗完澡放在卧室了。”宋蓝这才说:“你的手表惹祸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被宋蓝这么一说,宋知贤也被吓了一条,问:“惹什么祸了?”宋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你在市委会议上作报告的时候,有一张照片,是晚报记者给拍的,后来登到了晚报头版上,对不对?”宋知贤点点头,“对啊,这也不是什么祸事!”“就是这张照片,现在有人拿它做文章,说照片中你所戴的那只手表,价值数万元人民币,是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说你有腐败的嫌疑,现在正在网络上大肆炒作呢!”
  宋知贤依旧是一副摸不着头的样子问:“是谁干的?”宋蓝焦急地说:“现在问题就在这里啊,网络都是匿名的,没人知道是谁干的,但肯定是针对你的。他们在表的问题上大做文章,认为你嘴里说反贪,却带着一块儿‘天价表’,是一种讽刺。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网络热点,不信你搜一搜‘天价表’这三个字,简直就已经成了宋市长你的代名词了。”
  说完,宋蓝也不等宋知贤说什么,便走过去打开电脑,迅速点开ie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天价表”,按下回车键,搜索结果页面迅速显示出诸多和宋知贤有关的页面,几乎都在说他手腕上那块儿表。宋蓝点开排名靠前的几个链接,是各个论坛里转载“清江源”中关于宋知贤的讨论内容,她逐一将其念给宋知贤听:“此人手腕上带着价值数万元的名表,嘴里却说着反腐倡廉,难道就没有人注意这一点吗?也许他才是反腐倡廉最应该被关注的人呢!”页面朝下一拉,有人已经开始深挖宋知贤的背景资料,甚至连他如何起步都清晰地写在那里。宋蓝紧张地说:“你看看,这些人已经在人肉搜索你了,你的这些资料有一些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宋知贤看了看,笑着说:“有一些确实挺老的了,像从民政部科员起家这些,都是你出生前的事儿,没想到他们都能找到。”
  “对啊,可见他们真的是有心针对你啊,爸爸!”宋知贤笑着拍了拍宋蓝的肩膀,“我能从一个科员走到今天副市长的地位,针对我的人可不止这些,要是每一次有人关注我,我就慌里慌张,岂不是早就要心脏病了?你还记得有一年我在市委大会上受到批评,几乎所有的同僚都倒戈针对我,连你几个向来亲近的叔叔,都要和我划清距离的事儿吗?就算那个时候,我都没有怕过,更何况是几条网上的议论。”说完,宋知贤慢悠悠地踱出书房,坐在沙发上摇着扇子,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看到父亲这么一副悠闲姿态,宋蓝的心里倒是轻松了一些,但又马上变成忧虑。她走过去坐在宋知贤身边,说:“爸爸,我知道您是身经百战的,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网络可以反应群众心声,要是有太多的人被利用开始反对你,就会形成一个大的趋势。这种趋势和同僚倒戈不同,带来的反响也会更大的,所以我们还是得重视啊!”
  宋知贤看到宋蓝这么紧张自己,心里还是觉得欣慰多于紧张,他指着墙上的一幅画,说:“你看到那画上的雄鹰了吗?爸爸时常拿它自比,任凭敌人越嚣张,我越是要飞得高,给他们看!这些事,我当然会留意的,不过也不用因此而慌张。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宋蓝看宋知贤答应,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宋知贤得女时年纪已经比较大了,因此对宋蓝必然溺爱一些,而宋蓝一直觉得父亲虽然努力接触新事物,对于新的东西却不能真正地接受。网络的发展也不过近十来年的事,但是趋势凶猛。不是宋知贤所熟知的领域,他便有些抗拒,因此也不加重视,以他的身份地位,又很难接受别人的建议。能够坦言面对的,也就只有宋蓝了。
  第二天上班时,宋知贤觉得办公室的人都奇奇怪怪地看着自己,他自然是不屑的,但心里却还是嘀咕了一下:难道是大家都看了网络上那些传言,认为自己是贪污?但他又立刻对自己说:“不过一群黄口小儿,何必放在心上。”
  整个上午,虽然宋知贤正襟危坐,好似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但他的秘书小谢却来来去去惶恐不安,等他第五次在办公桌前晃悠的时候,宋知贤只好抬起头说:“你有什么事儿吗?”
  小谢这才扶了扶眼镜,努力笑着说:“没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宋知贤不耐烦地丢掉手中的笔,说:“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别磨磨蹭蹭的。”
  小谢平静了一下,说:“杜前进出事儿了。”宋知贤本以为他要说网络上对自己的议论一事,没想到小谢却忽然提及杜前进,便疑惑地说:“他能有什么事?昨天还看见他好好的。”小谢又朝办公桌迈了一步,压低声音说:“省委忽然有个文件下来,要杜部长交代一些问题,关于他在职期间的一些费用申报上,似乎有一些不太清楚的地方。”
  宋知贤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杜前进在清江市委已经工作了很多年,属于老资格的同志,他的工作作风也非常严谨,很少出问题。这一次省委忽然下发文件,而且这么具有针对性,还真是少见,难道杜前进犯了什么错误了吗?
  看到宋知贤凝神思索,小谢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复印件,放在他的桌上低声地说:“这个文件,张副市长交代说不能给任何人看到。早上我在复印间碰到他们办公室的人正在复印东西,便悄悄复印了一份给您,您看看。”
  薄薄的一张纸上,杜前进的名字显得格外刺目,因为紧跟其后的是“将项目所使用资金明细做出清晰交代”,这种语言已经具备明显的倾向,让宋知贤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揉了揉太阳穴,问小谢:“为什么这件事会通过张旸来传达?”
  “我听办公室的几个人说,张副市长也是早上才知道的,所以他们才匆忙复印备案。而且这件事里头,似乎还牵涉了其他人,所以现在只将文件下发给杜前进,不允许其他人插手。”
  此时的宋知贤才真正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了,远比昨天宋蓝给自己看到的那些网络议论更令他头疼。如果网络议论离宋知贤还在五百里之外,那么这份省委文件所包涵的信息已经迫近他身周五米以内了。宋知贤深呼了一口气,不想自己在秘书面前表现得对这件事太过在意,便笑着说:“你就为这个事儿紧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省委这么做有他们的用意在,也相信杜部长可以度过这一次审查,他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小谢看宋知贤神态轻松,自己也觉得放松了不少,笑着说:“对,杜部长应该不会有问题。”
第34章 不速之客(2)
  小谢忙笑着说:“您放心,我当然是只对您说的。”看着小谢出门去了,宋知贤才开始沉思。他和杜前进之间的私交整个市委的人都看在眼里,而且从行政关系上来说,这个文件更应该通过自己下发,而不是张旸。且不论为什么省委会忽然下发这样的文件,单单就绕开自己这一点,便已经说明这其中隐藏着一些问题。
  在宣传部的办公室里,为这份文件伤神的还有杜前进,他默默地坐在那里,盯着桌面上那份红头文件,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在宣传部做了这么多年,成绩可以说有目共睹,谁料只是因为说了下属几句,就收到这样一份文件,不是问功,而是问过。杜前进一边想着,一巴掌拍在文件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办事员推开门朝里面看了看,想要寻找一下声源,轻声问:“杜部长,您有什么事儿吗?”
  杜前进摇摇头,“没事,没事,你出去吧。”其实,早在和周晓青正面冲突的时候,杜前进就知道这个女孩一定会闹腾,但是她闹腾的程度超出了杜前进的预料之外。周晓青的父亲在省委的关系网固然是可怕的,可为了自己的女儿在单位里犯错而受到批评,就要发出这么严重的文件来挑刺,任谁都会觉得此举过分。杜前进揉了揉眉心,站起来走到窗口,看了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心想:还真是庙小菩萨大,自己这一次算是阴沟里翻船,碰到这么个灾星。他将原本半掩的窗帘拉开,让阳光从窗户一直落到自己的椅子上,心里盘算着应该怎么来做出回应。
  正当杜前进和宋知贤为了这份红头文件而伤神的时候,王为民家里却洋溢着喜气,全家上下乐淘淘———王伦回来了。
  崔小雅早起时,本想出去自己买点早餐吃,然后顺路就去上班。她已经好多天不早起做早饭了,因为她不想给一个背叛自己这么多次的男人做饭,她已经失去了耐心。可是走出卧室,却发现王为民睡的书房门敞开着,崔小雅看了一眼,心想:难道他也起这么早去上班了?一边走去洗手间洗脸刷牙。等她一切都弄妥当,重新回到客厅,才发现餐桌上正放着丰盛的早餐,除去豆浆油条,还有两三道菜。
  崔小雅疑惑地朝厨房看去,王为民正端着一道刚热好的菜出来,放在桌上热情地说:“你起来了,吃点早餐吧?”
  对于一个犯错的男人来说,他的殷勤就好比是冬天的冰激凌、夏天的大棉袄,崔小雅自然是不待见,瞥了一眼便去卧室换衣服。等她换好衣服出来,王为民还是微笑着站在餐桌那里等着,崔小雅依旧选择无视,直朝大门走去。
  王为民看到崔小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急忙赶上去拦住她,说:“你今天别去上班了!”这一次,崔小雅实在忍不住了,她横眉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王为民笑嘻嘻地说:“你别急,我已经跟你们单位给你请假了,三天的事假,你们领导也都同意了。”崔小雅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加重了语气问:“好端端的你给我请什么假?!”
  王为民扳着崔小雅的肩膀,朝餐桌推了推,说:“你先吃点早饭,我就告诉你。”
  崔小雅甩开王为民的手,冷冷地说:“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王为民今天的脾气格外好,也不在意崔小雅一再冷脸,只是笑嘻嘻地说:“你先坐那里。”崔小雅并不去餐桌边,而是径直坐到沙发上,等着王为民给自己解释。
  王为民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笑着叫她:“你吃一点嘛!”崔小雅冷笑一声,“吃什么?你是不是想下药毒死我,好给你那些女人让位!”
  王为民闻言,尴尬地笑了笑,知道崔小雅是决意不吃自己做的饭,便自言自语地说:“这可是楼下饭店大师傅的手艺,我早上专门去敲开人家门,做了几道你儿子最爱吃的菜。”
  崔小雅听他忽然提到儿子王伦,也没有在意多想,两个人便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王为民拿着筷子,尝了尝盘子里的梅菜扣肉,笑着说:“真不错!”可崔小雅越是看他这样,心里便越是火大,猛地站起来说:“王为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你知不知道!”
  王为民还没来得及回答,门铃忽然响了,他兴奋地像个孩子似的跳起来,大叫着:“来了来了!”边喊边跑去开门。门刚一打开,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爸爸!妈妈!”
  崔小雅听到这个声音,如同受到电击一样浑身一颤,急忙朝门口跑来。果然没错,是她的儿子!王伦手上拉着一个大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黑色的大背包。一步扑进崔小雅的怀里,大喊着:“妈,我回来了!”崔小雅激动地抱住儿子,又马上推开他,捧着王伦的脸左看右看,嘴里念叨着:“黑了,瘦了……长高了!”不知什么时候,泪已经流了崔小雅满脸。
  王为民接过王伦手里的拉杆,又从他背上取下背包,说:“先进屋,先进屋!”看着已经长到和自己一样高的儿子,他也差点流出眼泪,只好先提着包进去放到客厅角落。王伦揽着崔小雅的肩膀,一边安慰她,一边走到沙发边坐下来,笑着说:“妈妈快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嘛,应该笑,哭什么!”
  儿子的忽然出现让崔小雅压抑许久的感情爆发出来,其中不仅有对王伦的思念,更有这一段时间自己受到的委屈。她以为自己是孤立无助的,在这个世间最值得她依靠的丈夫背叛了她,而她又无法向父母倾诉。王伦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王为民之外她最在乎的人,失去了王为民之后,这种感情更加强烈,猛然看到他,她又怎么能不激动呢。
  泣不成声的崔小雅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王伦的脸,儿子已经越来越像个大人了,她由衷地感到欣慰,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啜泣,问王伦:“你怎么一个招呼都没打就回来了呢?在那边学习怎么样?生活还好吗?”
  王伦一边帮妈妈擦眼泪,一边笑着说:“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爸爸说您这段时间不开心,所以让我先别告诉您,来个surprise给你啊!没想到反而吓到了你了,哈哈!”
  崔小雅一边哭一边笑,“你不知道你妈年纪大了,经不住你这么吓吗?”母子二人又哭又笑,王为民站在一旁笑呵呵地半天也插不进一句话去,好不容易等她们停歇下来,才说:“菜都要凉了,先吃点饭再说吧。”崔小雅这才想起儿子是刚下飞机的,急忙拉着王伦的手说:“快,先吃点东西。”带着他带来餐桌边上,也不再计较这些饭是谁做的了,一会儿便夹了王伦半碗菜,催促说:“快点吃,这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王伦笑着说:“妈,我还没洗手呢!你这么催,我怎么吃啊!”崔小雅看着王伦摊着手的样子,又看了看他面前已经被摞起来的那一碗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这个沉寂了许久的家因为王伦的回来而瞬间爆发出活力来,吃完早饭,王伦挨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崔小雅说:“妈,我不在的时候,你和爸爸都还好吗?都在忙什么?”
  崔小雅面带微笑说:“还能忙什么,就是忙工作呗。你不在家,我们也就没什么可忙的了。”她指着王伦房间的桌椅说:“你看,这些桌椅,我都擦了多少遍了,虽然没人用它,可我老是觉得你会忽然回来,坐在这书桌前看书。”
  说着,自己的眼圈又开始泛红。王伦揽住崔小雅的肩膀,笑着说:“你看你,又要哭了!”来到王为民的书房,王伦忽然看见书房沙发上放着一个被子和枕头,诧异地说:“怎么这屋里有枕头,谁睡这里啊?”虽然寝具被王为民折叠得非常整洁,但在沙发上出现还是显得有点突兀,崔小雅不希望儿子知道自己和丈夫正在冷战,忙掩饰说:“没人住这里啊,只是随便放着而已。”
  王伦不解地问:“没人住为什么要放在书房呢?卧室不能收吗?”王为民走进来,笑着说:“我昨天晚上工作太晚了,怕打扰你妈休息,就睡这里了,待会儿你妈就收起来了。”崔小雅尴尬地说:“对,待会儿就收起来了。”王伦根本就没有多想,他走到书桌前,拿起王为民放在桌上自己和父母的一张合影,笑着说:“爸爸,你还留着这张照片呢!这都是三年前了吧?”王为民笑着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你看那个时候,你还不到爸爸的肩头呢,现在都跟爸爸一样高了。”王伦大笑着说:“那我们拍张新的,把这个换掉吧,让大家忘记我个子矮的时候。”
  崔小雅笑着说:“傻孩子,谁都是从低长到高,难道你还要让别人以为你生下来就这么高吗!”
  王伦也笑着说:“当然不是,只不过我现在比以前帅很多了,所以应该换一张我比较帅的才行啊。”
  王为民夫妇听了儿子的话,都忍不住笑起来。书房里充满了欢乐的笑声,让整个房间都显得充满温情。王为民歪过头看看崔小雅,她连日来都没有休息好,脸色虽然有点憔悴,可是眼神却闪闪发亮,因为看到儿子,她今天又哭又笑,眼睛有点肿,可是却不妨碍她一脸幸福的模样。在鬓角,有两根白发悄悄地混在崔小雅的头发里,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王为民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崔小雅老了,这个跟随了自己近二十年的女人,已经老了,而自己却在她老了之后这么伤害她。想着想着,王为民忍不住朝崔小雅靠了靠,对她说:“晚上,我们一家人出去吃吧!”
  原本乐呵呵的崔小雅忽然感到王为民的肩膀朝自己靠过来,触电一样弹跳开,却又怕儿子发觉自己的一样,忙又止住动作,挤出一丝笑容说:“出去吃什么呀,儿子最喜欢吃的不是外面的菜,而是我做的菜,你说是不是?”
  王伦乖巧地说:“老妈说的对,我就想吃你做的菜,晚上还是在家吃吧。”王为民笑着说:“我是怕你妈太辛苦,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出去,那也可以,我去买两瓶酒,咱们就在家里吃饭吧。不过,现在你是不是要去休息一下?刚下飞机,颠簸了很久呢。”
  “刚进门有点兴奋,这会儿才感觉到时差了,那我就去睡会儿。”崔小雅忙说:“你先去洗洗,我帮你收拾一下。”让王伦舒舒服服地躺下来,崔小雅似乎才平静下来,她轻轻地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去,看到王为民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便又掉头朝卧室走去。王为民并没有因为崔小雅躲自己便放弃,他也跟到卧室,对崔小雅说:“儿子回来的事儿,没有提前告诉你,你没有生气吧?”
  崔小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哭得有点肿的眼睛,说:“我跟我自己儿子置什么气呀!”
  王为民坐在床头,笑着说:“对,一家人,哪儿有什么气不气的。”看崔小雅默不作声,似乎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他便又说:“这几天,你都别去上班了,陪王伦好好玩玩。”
  “我倒是想陪,可估计他想找他同学玩。”王为民点点头:“对啊,年轻人都喜欢和年轻人玩,咱们,都老了。”崔小雅从镜子里瞪了王为民一眼,不再理他,拿出自己的化妆品,轻轻地抹到眼周,又打着圈按摩起来。王为民看着她的样子,动情地说:“其实,我是看你这段时间这么不高兴,想着儿子回来能让你开心一些,所以才催他回来的。但是话又说回来,儿子又能陪我们多久呢,等他毕业工作了,可能又要离开我们,而且是更为长久的离开。到最后,这个屋子里剩下的,也就是你我了。”
  崔小雅听出了王为民话中的意思,但她依旧不理会,看他还能说些什么出来。
  王为民笑了笑,好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才说:“我知道,这一次收到的那个快递对你伤害很大,但你要知道,有人既然刻意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这么对我的。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些人我早就断绝关系了。在我的眼里,你和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你们才是我最后的归宿,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们可以过得更好。现在,那个人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但是,为了孩子,我想请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在崔小雅的心目之中,王伦又何尝不是最重要的,王为民也曾经是她最重要的人。而现在,王为民已经亲手击碎了她给予他的地位,儿子王伦便显得更为重要了。崔小雅知道,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伤害儿子,都不希望王伦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受到影响。王为民的话,其实正中了她的内心,她闭上眼睛,默默地想了想,轻声说:“你晚上回卧室睡吧,别让儿子看到了。”
  清江市委的办公大楼里,虽然还像往常一样宁静,来往的办公人员热情有礼的互相打完招呼,又各自去忙各自的工作。而此时的杜前进,却一点都不能平静下来,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令他感到额头在冒汗,经历过许多大风浪的心脏原本以为早就熟悉了这种场面,但此刻却跳得凶猛,让杜前进忍不住想要伸手按住。他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暗自对自己说:“眼神要稳定,态度要稳定。”
  过了好一会儿,这两个人似乎仔细地观察了杜前进一遍,其中一个白衬衣才开口说:“哦,忘了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省纪委的李诚,这位是蔡正源。我们两是接到您的报告之后,由省纪委指派前来询问一下这个事情。”
  杜前进忙站起来重新与这两个人握手,笑着说:“李科长、蔡科长,欢迎你们来清江。今天早上电话通知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您二位要来了,一直都等候你们大驾光临呢!”
  在大家都开口说话之后,气氛似乎显得比较轻松了一些。杜前进迅速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这两位,对戴眼镜的蔡正源说:“蔡科长,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蔡正源笑着和李诚对视了一眼,“是吗?我有点不太记得了。”杜前进笑着说;“您是贵人多忘事嘛,有一年我去省委找程自强部长办事,您正好在他的办公室呢,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是宣传部的一个科员而已,当年可是多亏了省委的程部长提携啊,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了,程部长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蔡正源笑了笑,“程部长是我的老上级,现在虽然退了,可我经常去看他,他身体不错。”
  杜前进这才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我也是一直想去看看程老,可是工作太忙一直没时间啊。不过,我们经常通通电话,也算是让我免去了一些愧疚。”
  蔡正源和李诚两人换了个眼神,李诚说:“那我们就言归正传吧。杜部长之前提交的那一份报告,我们在省委就已经看过了,您写得非常详细清楚,但是其中有几个小问题需要与您做一下进一步的询问。”
  经过了刚才的一番铺垫,杜前进似乎心里已经有底了,精神也逐渐放松下来。他笑着说:“可以,可以,您尽管问,我全力配合。”
  “在您所提交的报告之中,有几处提到项目审批均是经过别人之手,在宣传部所使用的经费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用于党政工作的,除了省委直拨的款项,清江市委对于这项工作的投入计划每年都有申请报备。可是这几处的报备材料之中的款项却不符,这是怎么造成的?”
第35章 不速之客(3)
  对于李诚所提到的一些项目费用报备不明的问题,杜前进心里是非常有底气的。生性小心谨慎的他,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些事有可能会成为地雷,所以他会请有关部门做好证明,如果是市委批复,他都会复印保留相关的签字文件。现如今省纪委果然派人来过问了,杜前进当然会有恃无恐。
  看杜前进回答的态度不卑不亢,解释得也非常合情合理,李诚和蔡正源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例行地询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而杜前进按照自己汇报中所写的内容,一一做出了清晰的回应。这一次的询问虽然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但杜前进却表现得越来越放松,对自己的信心也越来越足。
  蔡正源看杜前进的问题都回答得和报告之中一样,觉得没有必要再询问下去,便对李诚说:“杜部长的相关问题,我看就聊到这里吧,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
  李诚“哦”了一声,点点头,将摊在面前的几张纸都收起来,一边笑着对杜前进说:“杜部长做事严谨有序,你的这份报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不过这些询问也都是例行的,所以今天占用了您不少的时间,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杜前进看到蔡正源提议结束,觉得心里有块儿石头落了地,又见李诚忽然改变口气,说话这么客气,便笑着说:“哪里,哪里,这是您二位的工作,我当然要尽力配合了。有什么事儿,您尽管跟我提就是了。”
  李诚收拾好东西,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对了,我在报告的附件里,没有看到您所说的项目审批的材料。这一次来,还要拿到这个,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蔡正源一听,也笑着说:“对,你不提我也差点忘记了。”又转头对杜前进说:“你刚才提到的几个项目追加的审批文件,我们要拿走复印件,您看找人给我们复印一份?”
  杜前进忙说:“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让秘书去办。您稍等一下。”在秘书复印文件的时候,杜前进趁机对蔡正源和李诚说:“二位这是第一次来清江吧?”“还真是第一次,以前都是出差路过这里,没有停下来看看。这一次是第一次下车走到清江的土地上,发现这里的风土人情很不错嘛,大街上来往的人都显得非常安乐,生活也很富足。清江是一个好地方,这可都是你们市委的功劳啊!”
  杜前进笑着说:“光有市委也不成啊,还是这几年国家的政策好,对我们的扶持很有力度,投资了很多个工业项目,解决了好几万人的就业问题。您二位既然是第一次来,我就不免要尽一下地主之谊,离这儿不远处就有一个很特色的餐厅,中午我就请二位去那儿就餐如何?”
  “没关系,我们中午就自己安排了,虽然很想接受杜部长的一番好意,但是您也知道我们要避嫌嘛!”
  杜前进笑着说:“您这么说,杜某人就惭愧了。原本是因为一些小问题劳动了二位的大驾,现在想表一下心意都没有机会了。”
  蔡正源笑着说:“杜部长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也已经很清楚了,基本可以算是结束了,我看也没什么可避嫌的了。”
  李诚笑着问:“那,您的意思是咱去叨扰杜部长一下?”“杜部长盛情难却,去去又何妨?去吧!”杜前进看他们答应,立刻眉开眼笑,说:“这就对了嘛,经此一事,也算是朋友,一起吃个饭而已,不是什么大事。那我就让秘书赶紧定个位子,待会儿找市委的车送您二位过去。”
  拿到了杜前进提供的文件复印件,李诚和蔡正源便告辞离开了市委办公室。杜前进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原本一场闹剧,他没想到会闹到这么大。原本还提心吊胆,他又没想到会这么轻松就过关。
  刚回到办公室,杜前进就接到宋知贤的秘书小谢打来的电话,询问他刚才省委来人的事情。杜前进笑着说:“你消息真灵通啊,我刚送他们出门。”小谢在电话里笑着说:“我也是听别人说他们进了您的办公室,所以就问一下。他们来做什么?”杜前进知道小谢来电话一定是宋知贤想要知道这件事,他自然也不会遮掩,便将李诚和蔡正源的事说了一下,并告诉小谢:“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就是个例行公事的询问而已,这会儿估计他们都已经回招待所睡觉去了。”
  “没事儿就好,宋副市长还担心你呢,让我告诉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找他。”
  杜前进忙说:“那你要替我谢谢宋副市长的关心了。”小谢笑着说:“好说,好说。”挂了电话,杜前进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他拿起桌上的一沓文件,仔细地翻阅着秘书刚才送来的复印件,心里有些得意地想:“这些问题,都在我杜前进的掌控之中,又何必去求你呢!”
  在杜前进暗自得意的时候,小谢却愁眉苦脸,不知道该怎么跟宋知贤汇报。他轻轻地敲了敲宋知贤办公室的门,走进去说:“刚才电话里,他什么都没说,就说是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两个人都已经走了。”
  “走了?”宋知贤抬起头来,疑惑地问:“他们怎么会走呢?”小谢说:“对啊,我也很奇怪。昨天电话明明就说他们还要过来找您的,可是杜前进说是他亲自送出去的,这会儿恐怕人家已经在招待所睡觉呢。”宋知贤说:“杜前进这个蠢货,他能有什么大脑,以为人家离开办公室就是走了,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你去找人到市委招待所问问看,查一查他们有无回去。”
  小谢答应着,赶紧退出了办公室。宋知贤靠在椅子上,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在清江市这几年,宋知贤觉得自己表现一向很稳重,并无任何出格的举动。他没有想到省委会忽然派人来询问他,要不是昨天晚上有朋友电话告诉他,这会儿估计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市委的午休时间从十一点半开始,杜前进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叫司机小王去市委招待所接了李诚和蔡正源两个人去饭店,自己整装待发,时间一到就悄悄走出办公室。可他刚下电梯,便看到宋知贤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正在翻看着什么书。“他在等人吗?”杜前进一边想着,一边朝楼门走去,想乘他没有抬头赶紧溜出去。谁料没走几步,宋知贤就抬起头喊道:“小杜,你去吃饭?”
  杜前进只好停住脚步,笑着对宋知贤点点头,说:“对,我约了两个朋友,中午一起去吃饭。”
  宋知贤笑了笑,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说:“哦,是吗,什么朋友?”杜前进没想到宋知贤会有此一问,愣了愣神,马上又笑着说:“两个普通朋友……呃,省里来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难怪杜部长这么神采奕奕呢,不过我有个事儿想问问你。”杜前进忙说:“什么事,您说。”
  宋知贤放低了声音说:“关于你前一段被调查的事儿,我已经听省委的人说起过了,对于这件事我的态度你是知道的。我也交代了省委的朋友,在适当的时候为你说说话,所以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杜前进又愣神了一下,笑着说:“那真的要感谢宋副市长了,这些事要不是您帮我担待,我还真是没处去说理啊。都是无妄之灾啊,不过赶快过关就是了。”
  宋知贤笑着问:“那看来,你对过关很有信心啊!”“我本身就没什么问题,这一次不过是有人看不惯我而已,我不怕,让他们尽管来。”
  宋知贤冷冷一笑:“杜部长既然这么大义凛然,又怎么要偷偷请省委的李、蔡二位科长吃饭呢?”
  杜前进这一次才真正明白了宋知贤的意思,原来他在这里并不是等别人,而是等自己;刚才说所的让省委朋友帮忙的话,也不过是暗示自己此时他以知晓。要不是杜前进死活不吐口,宋知贤也没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现在点破了杜前进的把戏,他难免有些尴尬。努力地笑了笑,对宋知贤说:“咳,您知道,这个,远道而来嘛,我也是尽一下地主之谊。”
第36章 不速之客(4)
  杜前进尴尬地笑了笑,“看您说的,我哪儿能瞒您呐。”他四处看看,午餐时间已经到了,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同事看到杜前进和宋知贤站在那里,都纷纷侧目,有些熟识的还要打一声招呼。杜前进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站久了别人难免会猜测,便笑着对宋知贤说:“那不然……您也一起去?”
  宋知贤歪过头,又重新坐回沙发,拿起茶几上的报纸说:“我不过是个局外人,又怎么好做这种不速之客呢!”
  杜前进在边上的沙发上坐下来,笑着说:“您这话就见外了,这些年您对我的提携可不少,我杜前进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一回,省委来人我也是觉得突然,所以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中午的饭,我只约了李诚和蔡正源两个,算是私下的一个交流,您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和两位科长见一见吧。”
  看到杜前进变脸这么快,宋知贤忍不住笑了,他将报纸丢在茶几上,笑着问:“这么说,你这是邀请我去了?”
  杜前进忙谄媚地点点头:“那是当然,必须邀请您同往。”宋知贤站起来说:“既然有杜部长盛情邀请,我却之不恭,也就只好忝着脸叨扰一下了。”两个人边说边走出大楼,宋知贤的司机早就在大门口候着,将两人很快送到了饭店。
  杜前进到饭店前台,服务员询问了他们预定的包厢号,便领着两个人朝里走去。此时饭店的外厅里就餐的人还不是很多,零散地散布在几个角落里。杜前进边走边对宋知贤说:“李、蔡两位今天早上突袭我的办公室,很多的问题我都已经在报告里写过了,所以询问也没有得出什么意外的结果。今天的这个饭局,就让我来做东,一来是谢谢您,二来也是为他们两个接风了。”
  宋知贤笑着说:“既如此,岂不是要让你破费?”杜前进知道他话中带刺,却假装没有听懂,笑着说:“其实也只能是我啊,按照他们两个人的级别,能和您一起吃饭已经非常荣幸了。”宋知贤被这么一捧,才笑着点了点头。杜前进知道他的意思便是首肯,也不再做声,随着服务员直奔包厢。等门一打开,他先大步走进去,对李诚和蔡正源笑着说:“二位久等了,抱歉啊!”又转身让出身后的宋知贤,朗声说:“我今天还带来一位贵客,我们清江市委的中流砥柱,宋知贤副市长。”
  看到杜前进忽然带了宋知贤一起来,李诚和蔡正源显然有些诧异,蔡正源扶了扶眼镜,和李诚对视了一眼,又立刻笑着说:“久仰久仰,早就听说宋副市长大名,今天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宋知贤笑着走过去与李、蔡分别握手,一边说:“您太客气了,到了清江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要不是小杜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您二位来了呢。”
  李诚笑着说:“宋副市长工作忙碌,清江市百姓的生计可都在您的手上握着,我们这等小人物也不过是办些小事,又怎么能打扰您做大事呢。”说着便拉开椅子,让宋知贤上座。
  宋知贤也不客气,在李诚拉开的椅子上坐下来,才笑着说:“百姓的生计,靠的是国家和政府,又岂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不管怎么说,今天这顿饭我做东,算是给二位接风。”
  杜前进忙说:“都是朋友,无须客气了,再说下去,肚子都要饿坏了。”大家听了杜前进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杜前进招手对门口的服务员说:“上菜吧。”不一会儿,秘书为他们点好的菜便都上了桌,杜前进又说:“因为下午还要上班工作,也不太清楚您二位下午有什么安排,所以就没点酒,随便叫了点饮料。”
  “这怎么行?李科长和蔡科长大老远来了,怎么能不喝酒呢?还是少喝一点吧!”
  李诚见状,忙伸手拉住宋知贤说:“宋副市长,您太客气了。我们下午都要工作,您肯定也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杜部长考虑得是,咱们就不喝酒了。”
  蔡正源也在一旁笑着说:“咱们就以茶代酒,做个意思也就够了。”宋知贤见大家都不想喝酒,只好作罢,拿起筷子笑着说:“您二位下午还要忙呢?”
  李诚笑了笑,说:“不过是一些例行的事情而已,快些办完才能快点回去嘛。”
  宋知贤笑着问道:“这一次来,打算在清江呆几天?我找人给你们安排安排。”
  李诚微微一笑:“呆不了多久,也就一个来星期,事情本身就不多。您就别费心了,我们自己会安排好的,况且也没有多少时间玩,太紧迫了。”
  杜前进说:“宋副市长对两位很关心,一再交代我要照顾好大家。”又转头对宋知贤说:“您放心,回头我会好好带两位出去转转,看看咱们清江建设的成就。”
  宋知贤笑着说:“行,事情交给你,我就放心了。”他对李诚说:“杜部长是我们市政府年轻一辈领导中做事最周密的了,凡事到了他的手里,肯定给你处理得井井有条。有他代我来招呼你们俩,肯定让你们在清江玩得开心。”
  李诚和蔡正源忙感谢宋知贤的热情招待,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喝了一些,宋知贤也态度和蔼地与两人聊了些省委的事情。餐桌上气氛融洽,宾主尽欢,不到一会儿功夫居然有盘子就见底了。宋知贤开玩笑似的对杜前进说:“小杜啊,你这次安排得可不好,客人都没吃好。”
  蔡正源忙说:“没有没有,吃得很好,杜部长安排得也很不错了。”宋知贤笑着说:“他虽然是想让你们吃好,但未必能点到二位喜欢吃的菜。不如这样好了,今天晚上我请二位去另外一个地方,咱们再好好叙叙。”蔡正源看了李诚一眼,笑着说:“宋副市长盛情,但我们晚上还要约见一些人,所以恐怕没时间出来吃饭了。”宋知贤一听,笑着说:“难道你们这次来不是只为杜部长一个人?”蔡正源说:“原本是为了核实一些杜部长的情况而来,但现在又有一些新的事务要处理,所以时间上可能要比原计划还紧张一些,也就不能遵从您的邀请了。”
  宋知贤“哦”了一声,笑着说:“这么说,实在太遗憾了,不过以后还有机会,下次我们可以再聚再聊,没甚关系。”
  李诚和蔡正源看他也吃得差不多了,便说:“不然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杜前进忙说:“这么着急吗?再吃一些嘛!”李诚笑着摇摇手,说:“不行了,吃太饱了。”宋知贤笑着说:“二位有要事在身,杜部长就不要乱劝人了。”几个人起身,说说笑笑朝外走去,大厅里就餐的人早就熙熙攘攘,每一桌都坐满了人,显得分外嘈杂。李诚和蔡正源快走了几步,又回身说:“我们下午约了人,就先走了。”伸手分别和宋知贤与杜前进握手告别,便匆忙而去了。
  宋知贤看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摇着头对杜前进说:“你看你,吃个饭,选在这么人多的地方。”
  杜前进看看周围的环境,笑着说:“进来的时候也没发现人这么多啊,看来是赶在点儿上了。不过早上我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们这么走应该不是避嫌。”
  宋知贤边走边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避嫌呢?若不是避嫌,又何必这么匆忙地就走了。”
  杜前进不解地说:“要是避嫌的话,他们大可不必接受我的邀请啊。所以我才觉得事情已经解决,他们才来赴约。”
  宋知贤一想,杜前进的话似乎有道理,如果是要避免引起别人的误会,李诚和蔡正源大可不必来参加这个饭局,既然他们来了,就说明已经没有问题。而在场的人中,除了杜前进之外,就是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了。难道李、蔡二人匆忙离去是和自己有关吗?联想到饭桌上李诚说过这一次来清江并不是只为杜前进一个人的事情,宋知贤的心里莫名地有点紧张。看来这一次省委派人来,果然是和自己有关,也许李诚和蔡正源所要见的第二个人便是自己。
  虽然有满腹疑惑,宋知贤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杜前进跑到前台告诉他们记账,然后又赶到宋知贤车窗前,对等着自己的司机说:“宋副市长,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出去办一下,你们先回办公室吧。”
  宋知贤看了杜前进一眼,并不开口问什么,杜前进便笑着说:“我要去一趟规划局,和王为民局长商议一些小事。”宋知贤这才点点头,示意司机开车。
  黑色的轿车朝前驶去,杜前进呼了一口气,摇摇头心想:宋知贤也太能控制人了,莫名其妙来插一脚也就算了,什么他都要管,照这么下去自己以后可以把宣传部的工作交给他去做了。
第37章 平地起惊雷(1)
  11月20大风
  真是祸不单行啊!宋知贤的事儿还没了,我又被高强给拉下水了。这些人为什么都这么不值得信任呢,为了一点利益,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能闯祸!在高强面前,张大远都算是省心的了,他不过是出点儿工地事故,高强是将整座楼给掀翻。如果我是那座楼的话,此时我一定已经被他们这伙人给整倒了!交友不慎啊!
  这件事已经分别找了张旸和宋知贤,张旸态度强硬,因为这事儿已经捅到省里去了。还好宋知贤还在挺我,怎么说还是有点亲戚关系,我走到今天他也花费不少心血,他也不想看着我就此倒下去吧。利益的均衡是这个世界中最需要保持的平衡关系,食物、权力、荣耀,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界都要保持它的分配均衡,一旦失衡,就必然带来毁灭性破局,大家都要付出惨烈代价,直到均衡再一次形成为止。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又一次洗牌。
  捡到我日记本的神秘人又来了,他还真会挑时候。前一次是快递我和女人们的来往信息给我老婆,这一次他快递了我这几年和张大远那帮人来往的信息给我。他到底想做什么?老张还是没查到这个人,他还是藏在暗处。上一回,他搞我的家庭,我算是扛住了。这一次,难道他想搞到我单位去!不行,我不能忍了,得让老张加大力度,哪怕多花点钱,也得赶紧把这个人揪出来。
  自从儿子王伦从巴黎放假回来,王家便充满了欢声笑语,偶尔遇到冷清的时候,必然是王伦出去找同学玩了,家里只剩下王王为民和崔小雅两口子。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原来伪装出来的和睦样儿便受到了挑战,崔小雅的脸即时垮下来,也不怎么跟王为民说话;只有王为民还在来来回回地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讨老婆的欢心。这种情形持续久了,崔小雅也慢慢融化了,看到王为民每天下班便赶回家,陪着自己和儿子说话,家庭的气氛让崔小雅逐渐开始忘记丈夫不忠带来的不快。
  为了让崔小雅高兴起来,王为民下班后又去了西点店买了一斤她喜欢吃的点心。他记得徐冰的女儿高宁宁就是在这附近的市二中读书的,下车的时候,不由得想着很久没有看到徐冰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等他买好东西正要打开车门,果然就看见马路对面有一对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还真的是徐冰母女。
  王为民心里一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招呼,隔着一条双车道的马路,若是出声她肯定能听见的。可他看了看手中的糕点,还是忍住了。可巧徐冰却又回头了,正看到王为民抬眼看着自己,两个人就像心有灵犀一般。徐冰朝王为民微微一笑,王为民也只好朝她笑着招招手,躲着车横穿过马路,来到徐冰和高宁宁面前。
  高宁宁乖巧地喊着:“王叔叔好!”王为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取了块儿点心出来,说:“很好吃哦,你要不要吃?”
  高宁宁抬起头祈求似的看着徐冰,等到徐冰笑着点点头,她才接过王为民手中的点心,开心地说:“谢谢叔叔。”
  不知道是看到女儿可爱的模样,还是因为看到王为民,徐冰的脸上居然显出一丝红晕来。她轻声问:“你到这儿……哦,来买点心啊?”
  王为民笑着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点心袋子,说:“对……给我老婆买的。”
  这句无意义的话让两个人之间忽然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墙。长期以来,他们似乎刻意地无视对方已经有家庭的事实,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提及对方的家人。可是这一次王为民似乎有意地强调了“老婆”两个字,让徐冰的神色明显一愣。她笑了笑,说:“挺好的!”
  “这段时间,你怎么样?”徐冰勉强地笑了笑,又说:“挺好的。”王为民又问:“宁宁爸爸的项目,做得还顺吗?”
  徐冰紧抿着嘴,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流,眼神里有一丝倔强逐渐冒了出来,她说:“你能不能不问我高强的事儿,你要是想知道,可以自己找他问啊!”
  王为民看她忽然这么说,尴尬地说:“哦,好,可以。”徐冰冷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高强的事儿才来找你的?”
  王为民笑着说:“怎么会呢,你是去接宁宁放学的呀,我们只不过是路上巧遇而已。”
  徐冰低下头,轻声说:“我不是说这次,我是说以前。”王为民又“哦”了一声,笑着说:“当然不是。”徐冰看他这么回答,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下,她看了王为民一眼,说:
  “最好是这样。”说完让女儿跟王为民说“再见”,拉着高宁宁的手便匆匆地走了。
  王为民站在路边,忽然闻到徐冰的离去带起一阵香气清新的微风,他微微闭起眼睛,在路边的树荫下感受着这股微风拂过面颊时的轻柔。这就是徐冰,来到他的生命里,像一阵风。可是风是永远抓不住的,自己又怎么能够抓得住徐冰呢。
  才到家门口,王为民便听见屋里传来崔小雅的笑声,王伦可能说了什么笑话,逗得崔小雅笑个不停。他推开门,看到母子两人都笑得倒在沙发里。看到王为民回来,崔小雅忙喊着:“为民快来,你儿子今天做了件大好事。”
  王为民换了鞋,将点心放在餐桌上,一边问:“什么大好事值得你们这么高兴啊!”
  崔小雅笑着说:“今天他和几个同学去公园,有个人在长椅上睡觉,他以为是乞丐,拿了几个硬币丢给人家,结果人家醒来还破口大骂,说他不是乞丐!哎呦呦,真是笑死我了。”
  王为民听了,也大笑着说:“傻儿子,人家好端端睡觉,你咋给人钱呢?”“在国外的公园里,只有乞丐才在长椅上睡觉,我怎么知道他不是乞丐呢。”
  王为民拍了王伦一巴掌,笑着说:“你这是在中国,什么国内国外的,在中国就要遵守中国的国情嘛!还好人家没打你,你这可算是侮辱了。”
  崔小雅笑着说:“哪儿至于打人啊,我们儿子还给他钱了呢。”一家人说说笑笑,刚才路遇徐冰的事儿早就让王为民忘得一干二净,他一直觉得徐冰是自己内心深处站得最高的一个人,但此刻他才发觉眼前的这两个人才是生命之中最值得他珍惜的人。王为民看着笑得开心的崔小雅,说:“我买了你喜欢吃的点心。”
  王伦一听,大喊着:“哇塞,爸爸你也太肉麻了,都老夫老妻了还来这招啊!”
  王为民被儿子一说,脸上瞬时觉得发热。崔小雅看他忽然脸红了,心里顿时一热,王为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朝王伦吼道:“不许这么说你老子!”说完又瞥了王为民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热烈得让崔小雅顿时也觉得局促起来,便忙跑到餐桌旁去拿点心。
  带着女儿回到家,原本在路上说要做好吃的给她,可因为忽然遇到王为民,徐冰忽然没有了心情,对高宁宁说:“不然我们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高宁宁撇着嘴说:“这个星期我爸都带我去好几次了。”徐冰笑着说:“你不是很爱吃吗?”“那也不能天天吃啊!人家都说小孩不要多吃那些快餐的。”看着女儿露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徐冰笑着说:“那你们还那么爱吃?”高宁宁一脸老成地说:“我现在努力让自己少吃,可是最近你和爸爸老让我去吃。我知道你们是嫌我烦,不想给我做饭才让我去的。你们这样太不负责了。”
  这一回,徐冰没有被女儿的口气逗笑,她忽然发现女儿其实什么都懂,她真的是一个大人了。以前都拿她当成是孩子,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她已经可以看穿大人的心思了。
  高宁宁看妈妈不说话,便用一双大眼睛盯着她问:“刚才你来接我还挺高兴,说要回家给我做骨头汤,可是遇到那个王叔叔你就变卦了,也变得不高兴了。他是不是惹你了?”
  徐冰忙弯下腰来,笑着对高宁宁说:“没有啊,你看错了,妈妈一直都挺高兴的。只是因为想到你喜欢吃肯德基,妈妈又很久没带你去了,所以才说去那里的。但现在既然你爸爸已经带你去过了,那咱们就回家,妈妈给你做骨头汤。”
  高宁宁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一听徐冰的话,便立刻将自己的疑问抛到云外去了,开心地拉着徐冰的手朝家里走去。
  高强回家时,高宁宁正歪躺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徐冰在厨房里忙碌地做着菜。他直奔厨房,从徐冰的手里夺下菜刀,说:“老婆,快别做饭了,出事了!”
  看着高强一脸的严肃和焦急,徐冰莫名其妙地说:“怎么了?”高强看了看外面客厅里的女儿,低声说:“我的项目出了点儿问题,现在人都闹起来了。”徐冰紧张地问:“怎么了?出事故了?出人命了?”
  高强说:“人命倒是没有,但确实是个大事故,这一次我担心自己不能过关啊!”
  徐冰催促道:“哎呀你快先说是什么事儿。”“这个项目是挨着一条河的,你也知道,可是谁知道靠近河那边的土质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又加上连日来大雨,就更疏松了。最边上的那座大楼居然……倒了?”
  徐冰诧异地长大了嘴:“倒了?你是说塌了?”高强口打咳声:“不是塌了,就是倒了,整个大楼因为地基疏松倾倒在地了!”
  这种闻所未闻的事儿让徐冰的大脑瞬时有点空白,她想不出来这种情形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可是,毫无疑问,这样的事故比出现坍塌更为严重。当年的汇达大厦不过是出现坍塌事故,就引起了那么大的轰动,而高强这一次造成的局面又远胜汇达事件。徐冰顿时有点站立不稳,她扶住厨房的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大声吼道:“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搞的!”
  高强忙扶住徐冰的肩膀,哭丧着脸说:“老婆,你别着急,我也不是有意要这样的。当初他们都建议我把规划局的版图朝外挪一挪,这样可以多出很大的空间来,别人也发现不了。其实很多人都这样做的,我不是第一个。但我倒霉就倒霉在边上有条河,他们还按照老办法打地基。结果就……”
  徐冰又大吼道:“你……擅自改的版图?”高强低着头,偷瞄了徐冰一眼,低声说:“也不是擅自,我们也论证过的,只是……”
  高强话还没说完,徐冰已经摘下围裙,用力丢在厨房地上,转身直奔卧室而去。高宁宁看到爸爸刚回来就和妈妈在厨房吵架,小心翼翼地把电视声音关小,趴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两。高强追到卧室门口,徐冰已经“啪”地锁上门,他抓耳挠腮地在门口祈求:“老婆,你别急,先别急,我们想想办法。”
  徐冰愤怒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她大吼着:“有什么办法可想?有什么办法?我早就说过让你别沾这些事儿,我们轻省一些过日子不好吗?你为什么总要这样!”
  任凭高强百般劝说,徐冰在卧室里再也不说话,只是偶尔传出她的哭泣声。高强颓然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来,看着女儿惊恐的眼睛,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事儿,没事儿,宁宁别怕,爸爸妈妈在谈事情呢!”
  高宁宁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又看了看高强,低声说:“妈妈今天一直心情不好。”
  高强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她白天还跟一个叔叔生气了,晚上又跟你生气。”高强忙问:“白天?她为什么生气?”“我也不知道,那个叔叔给了我一块儿点心,他们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妈妈就带着我回来了,晚饭都不想做了。”“是哪个叔叔?”“就是爸爸那个朋友王叔叔。”
  高强的心里顿时一个激灵,王叔叔?肯定是王为民,也只有王为民会让徐冰的情绪起伏这么大了。看来他今天确实选了个不恰当的时候啊,徐冰和王为民的每一次碰面,高强都在暗中留心,可是却不知道他们今天会见面。难道是他们约好的吗?徐冰到底背着自己约了王为民多少次?
  高强打发女儿回房间写作业,自己盯着电视发呆,他虽然内心充满了怒火,但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一定要忍住。他眼神阴郁,眉头紧锁,两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乎要把彼此给捏碎一样。对于妻子和王为民之间的关系,高强一直都在装傻充愣,他不能肯定徐冰有无给自己戴绿帽子,也不敢去肯定,他怕结果会让自己失望,更怕会因此而失去王为民这根救命稻草。楼倒了,今天下午刚刚倒的,他知道今天晚上那些记者肯定会疯狂地涌过去,像是发现了尸体的苍蝇一样盯住那座躺倒的楼,想要从中找出足以刺激大众神经的新闻点,而那个最大的恶人不就是自己嘛。
  看着眼前这个宽敞的家,各种高档电器摆满一屋子,面前的超大屏幕电视和边上高品质的音响设备,还有墙上那幅油画,高强的心里百感交集。他在心里默算着这些东西各自值多少钱,是自己给人陪了多少笑脸才换来的。很多人一直说自己不怕流汗,更不怕流血,只要能获得成功,哪怕再辛苦都愿意付出。可他们不知道要想获得那些令人眼红的成功,很多时候不需要流汗和流血,在他们眼中血汗已经很宝贵,但别人却要他们更宝贵的东西———尊严。社会就像是一个贪婪的魔鬼,它幻化成不同的形象出现,在不同的关卡设置障碍,让你将自己的尊严送到别人的脚下,任其踩踏,还要附送上笑脸赞人家踩得好。这远比流血流汗来得更痛苦,能忍受它的人有几个?高强觉得自己做到了,他内心隐忍着这样的痛苦有多久,自己都已经忘记了。
  想了许久,高强觉得自己好累,嗓子眼里发干,便站起来想倒一杯水。在厨房却听见电视里开始播报新闻,“芙蓉轩”三个字像针一样刺进他的耳膜。高强丢下水杯,急忙跑到客厅去看,新闻画面正是那座倒掉的大楼。
  新闻上说:“足有二十二层的大厦,就像一根柱子似的倒地不起,实在骇人听闻,但这样的事情就确确实实发生在我们清江市‘芙蓉轩’小区里。因为前一段时间,市立生态公园就选址在该小区附近,让此处的房价暴涨,引起抢购。然而业主们还没有住进去,这座大楼就自己躺倒了……”
  主播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讽,高强觉得他似乎就坐在自己对面,嘲笑地看着自己。他急忙拿起电话打给小郑:“我不是让你守紧大门别放任何人进去吗?记者怎么进去的?”
  小郑在电话那端委屈地说:“我们守了大门,谁知道他们都翻墙进去了。业主们现在已经闹翻天了,您手机又关机了,他们早就拨打了电视台和报社的热线,记者也都围了一圈。现在这边快要乱套了,您快过来看看吧。”
  高强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哆嗦,新闻中记者正在采访业主和围观群众,有人愤怒地大喊:“把开发商揪出来打死!还好我们没住进去,否则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吗!”高强不理会小郑凄苦的请求,挂断了电话,又迅速拔掉电话线,跌坐在沙发上头也抬不起来。
  虽然王为民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领导,但他情绪有所变化的时候,大家还是能很清晰地感觉到。首先一点,便是他打招呼的方式变了。以前他总是微笑着向大家点头,可他心情好的时候便会拍拍身边人的肩膀。其次是他的会议多了,王为民心情好的时候,总喜欢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讨论事情,开个小会似乎可以让大家分享到他的好心情一样。
  在局会议室里,汪洋、李长荣、陈建国等人都围坐在一起,听王为民谈最近局里的工作。他态度和蔼地说:“这一段时间大家也都很辛苦,希望可以再接再厉,给今年的工作做一个圆满的结束。”汪洋等人乘着王为民高兴,自然大赞这一年以来张江都不在局里,是因为王为民的英明领导,才让规划局的工作开展得这么好。谭天成也不说什么,只是在一旁笑着,而李长荣却低头在本子上奋笔疾书,似乎在写着什么。
第38章 平地起惊雷(2)
  王为民笑着说:“是吗?心情好,气色就好,我儿子放寒假回来了。”汪洋笑着说:“难怪呢,我看您这几天心情大好,还以为是您的任命书下来了呢?”“什么任命书啊?”
  “您不知道吗?现在局里大家都在说张江局长退任的事儿,听说过完年就由您来接任规划局局长一职了,我们大家都觉得这是众望所归,您早就担负起我们局里的工作了,只是差这么一个名分而已。现在好了,终于算名符其实了。”
  对于汪洋的一番吹捧,王为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你们这些人,整天不想着好好做工作,尽瞎打听,我怎么从来没听过?都是你们在胡说而已。”
  眼看快要到王为民的办公室了,汪洋便笑着说:“这也不是胡说,是我们大家的美好愿望啊,大家还盼着您明年带我们更上一层楼呢。”
  王为民正要说什么,丁春丽忽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他便急着喊:“王局长。”
  王为民看她神色焦急,便笑着问:“什么事儿这么着急?”丁春丽看了汪洋一眼,说:“您回办公室我再汇报吧。”汪洋知趣地赶紧走了,王为民来到办公室坐下来,端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才问丁春丽:“怎么了?”“您看没看昨天的新闻?”
  “什么新闻?没看,我这几天都顾不上看……”丁春丽打断他的话,大声说:“哎呦,出大事了!”王为民诧异地问:“什么事儿这么一惊一乍的!”丁春丽这才说:“昨天新闻上说,芙蓉轩小区建造的住宅楼,昨天整个儿都倒了。活生生就倾倒在地上,吓死人了。我和我男朋友还在那里买了一套呢,等着房子修好就结婚的,现在可怎么办呢?”
  王为民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问:“哪个芙蓉轩?”“就是生态公园边上那个呀!想当初还是您帮我拿号,我才排上队买那个房子的,现在可真是砸里头了。那楼才刚完工没多久啊,还好我们没住进去,不然真是不堪设想啊!”
  王为民的心里顿时一沉,原来是高强的那个小区,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这几天耽于享受天伦之乐,本就很少关心新闻,没想到漏掉了这么大一个消息。他忙问丁春丽:“早上有人来找过我吗?”
  “没有人来找,不过我听到您的手机在抽屉里一直响。”王为民一边打发丁春丽出去,一边拉开抽屉取出手机,只见上面有三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高强的。王为民的心里冷冷的,他知道高强肯定会来找自己,出了这种事他怎么还敢来找自己呢?可是又一想,他似乎也只能找自己。王为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拿起电话给高强拨了过去,电话刚“嘟”了一声便被接通了,那一端传来高强焦急的声音喊道:“王哥……”
  不容他说什么,王为民厉声打断高强的话,冷冷地说:“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只想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强的哭丧着声音说:“我让我们的技术人员都勘查过了,连日来的大雨让土质疏松到不行,又靠近河堤,那一块儿的土质本身就不好……”
  “怎么可能!”王为民差不多要喊出来了,“这一区域的情况早就请了很多技术专家论证过了,距离河岸那么远,怎么会受到河水的影响呢?我早就跟你强调过,一定要注意质量,质量!汇达大厦的事情难道你忘记了吗?工程质量不过关会带来多大的害处!你不要为了节省一点物料就因小失大,可是你现在还是搞出这么一摊子!”
  高强在电话那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保持沉默,等到王为民说完了,他才说:“现在,好多记者还在这儿围堵我呢……”
  王为民冷笑了一声说:“围堵你是小事,估计接下来被围堵的人就要换做我了。市委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你牵连到的可就不仅仅是这么几个人了。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高强听王为民被气成这样,想要有所解释,忙说:“王哥,我这都是预料之外了,我也没有想这样……”
  “是你的预料之外,但却是我的预料之中,我早就知道你这个人靠不住。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说什么也没用了,赶紧想办法补救吧!”
  “那我该怎么办?”“先拿出一个好的认错态度来,跟媒体和业主认错,等他们情绪平稳下来,再做其他的打算吧。”“好的,好的。这一次,您可千万得救我啊!”王为民冷哼了一声说:“我救你?谁来救我?”“王哥,这里头您也是有股份的……”王为民打断他的话,“别说了,还是赶紧想办法吧!”
  挂了电话,王为民一早上的好心情早就不见了踪影,心里满满的都是浮躁。也无心喝茶,更无心读报,只要是想到此事引起的风波以及那些愤怒的人们,王为民就已经觉得头疼得要裂开了。
  这件事迟早是要捅到市委去的,弄了这么大的一个娄子出来,王为民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遮得住。既然是这样,莫不如自己主动先去找张旸,就像他教导高强一样,先拿出一个好的认罪态度来,也许还可以缓解一下,争取一些支持。想到这些,王为民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文件,走到门口对丁春丽说:“我出去一下,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丁春丽忙站起来问:“那您几点回来?下午的会还开不开了?”王为民不耐烦地说:“不开了,不开了。会议都取消,要签字的文件都等明天再说吧。”匆匆走出办公楼,王为民开着车朝市府的方向直奔而去。和张旸之间的关系在这半年来一直挺融洽,上一次又帮他摆平了上访者打死人的事儿,王为民觉得这一次张旸应该不会对自己坐视不理。心里虽然还是有一些忐忑,可他还是不断给自己打气:“张副市长一定会有办法的。”
  车停到市委大楼的停车场,王为民也来不及检查是否锁好,便匆匆朝楼里走去,简直是一路小跑。他抹去额头那一层细细的汗珠,心里盘算着怎么对张旸开口。可一直到了张旸的办公室门口,都没有想好。
  敲了敲门,王为民听到张旸的办公室似乎还有人在说话,他推门进去一看,果然有三四个人正围着张旸等待布置工作。看到王为民,张旸忙说:“为民啊,我正要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又指着他对这些人说:“这位就是规划局的王副局长,这件事有其他的问题,你们都可以直接联络他,让他配合解决。你们先去忙吧!”
  等到其他人都走出去,张旸脸上原本轻松的表情忽然拉了下来,办公室的气氛也变得冷冰冰。张旸冷冷地问:“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儿吗?”王为民朝前走了两步,轻声地说:“张副市长,我是来跟您汇报一下工作的。”
  听王为民说是“汇报工作”,张旸忽然笑了一下:“如果你要说的是大楼倾倒的事情,现在已经几乎可以算是妇孺皆知了,难道你还有其他隐秘的消息要跟我说吗?譬如说这个大楼为什么会倾倒?”
  王为民听得出来张旸是在嘲讽自己,但他越是这样,王为民的心里反而越轻松,因为这表明张旸对这件事很关注,并无将他拒之千里的意思。如果张旸冷冰冰地对待他,才说明他要和王为民划清界线,让他自己去顾自己呢。所以,王为民尴尬地笑了笑,“我知道,这事儿已经成重大新闻了,我来跟您汇报也有点晚了。不过不知道现在市委有什么处理意见,我好带回去执行。”
  张旸拿起自己的眼镜,仔细地一边擦拭一边说:“小王啊,你要知道市委可不是大过天的。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超出了你我的预计,已经引起了省委领导的注意,你知道省****办今天一早上就已经有人去了,业主们要求揪出幕后黑手,还他们一个公道。这些人是直接越过我们清江市政府,向省委要求处理,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这些情况王为民都不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件事的相关信息他都是通过别的人才得知。他焦躁地搓着手,“都已经去省委了?那岂不是……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张旸将眼镜重新戴好,透过镜片对王为民说:“现在你能做的,就是勘查事故原因,积极寻找补救措施,其他的都没用,你找我更没有用。”
  王为民不知所以地看着张旸,半晌才说:“补救方法现在正在找,事故原因也非常清楚,就是土质的问题造成的,那座楼靠河太近了。”“如果是这样,那你们的责任就更大了。在立项之前,你们没有去勘查土质吗?为什么不离河远一点呢?”“这些工作我们都做了。”
  张旸咄咄逼人地问:“那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你给我一个解释。”王为民为难地看了看窗外,想了想说:“我回去会彻查一下,一定给您一个答复。”“答复不是给我的,而是给老百姓的,给业主的,也是给媒体的。你们规划局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你应该是很清楚的。原本市委的领导都非常看好你,但年初有汇达大厦,年尾又有这么一座倾倒楼,你这样下去可得小心了呀。”
  王为民凝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从张旸的办公室出来,王为民心里的石头更沉了,他想再去找找宋知贤,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但是走到一半又作罢了。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频繁地出入在办公楼里,不如晚上的时候去宋知贤家里找他来得安全一些。正当王为民在市委办公楼的楼道里徘徊的时候,宋知贤也不安生,他没有想到自己果然被省纪委给盯上了。原本以为送走了李诚和蔡正源,那些传言中的事情便都算结束,谁料结束的却只有杜前进的事,自己反而成为了整个事情的焦点。当杜前进给他送来文件的时候,宋知贤感到胸口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看着手中的红头文件,纳闷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杜前进还是像以前一样笑眯眯地说:“我也不太清楚,李诚让我转交给您的。”
  宋知贤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太满意他笑得那么开心,但转念一想:这小子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和李诚、蔡正源走得这么近,在笼络人上看来还真是有两招。他问杜前进:“李诚和蔡正源那几天玩得还好吧?我听说你好像带他们去了不少的地方。”
  杜前进笑着说:“不外乎一些清江的景点而已。”杜前进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宋知贤对他的行踪这么清楚,却也不理会他的话,只是说:“那您先看文件,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忙了。”宋知贤点点头,等杜前进出去了,他将文件丢在办公桌上,拿起电话拨给省委的老朋友。电话那端的人说:“老宋啊,你太小看这件事了,你以为‘天价表’的事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在省委领导的眼里是一件大事。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反腐倡廉会议上戴那么一块儿表,这不是和会议主题对着干嘛!”
  “这块儿表的事,我是可以说清楚的,不过是我侄女送我的生日礼物。”电话那端的声音却说:“这不仅是表的事,李诚和蔡正源回来之后,做了一个工作汇报,其中提到了杜前进所使用的很多款项都是经过你的手签字的。现在有人把这件事和‘天价表’的事情挂钩起来,对你进行了有意的攻击,你现在成了典型,所以事情才会越来越复杂!”气急败坏的宋知贤拍着桌子说:“他们这么对我是不公平的!”电话那端说道:“你也不用太着急,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也不是很严重,你自己也说了,表的事情你可以解释清楚。所以我想,过不了多久应该就没事了。但现在关键是你不要再惹出别的事儿,才能确保平安。”
  宋知贤叹了口气,“我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事儿,这个大楼的事这一次我是无能为力了。事情弄得太大了,我这边就算是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啊。”又和电话那端的老友抱怨了一通,宋知贤才挂断电话。满腹心事的他走到窗口,一边吸烟一边望着外面的街景,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走出来,仔细一看居然是王为民。宋知贤默默地看着王为民走出市政府大门,将一口烟呼了出去。下午《清江晚报》上市的时候,是清江市民们最热闹的一段时间,大家都热烈地讨论着晚报上的新闻。而今天的消息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因为它堪称“爆炸性”消息了。那座倾倒大楼的照片被放大到巨幅,就在报纸的头版刊出,标题写着:“主播温翠翠代言‘楼脆脆’,大楼倾倒谁为业主发声?”在正文中,记者调侃这座由前任清江市电视台主播温翠翠代言的楼盘,说大楼过于脆弱,网友戏称其为“楼脆脆”,后文干脆用“楼脆脆”来代称这座楼。
  这个名字的出现无疑对事件有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报纸才上市没多久,街头巷尾便传来人们喊“楼脆脆”的声音,并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咒骂与调笑。到王为民下班进到家门时,连崔小雅也都知道了“楼脆脆”的事情,他一进门便拉住问:“‘楼脆脆’现在成了大明星了,你知道吗?”
  王为民没好气地说:“胡说什么呀!什么楼脆脆,别跟着别人乱叫。”
  崔小雅看他不高兴,笑了笑说:“你干嘛这么不高兴?可别告诉我这件事又跟你有关系。”
  王为民一边换鞋一边说:“你说对了,还真跟我有关系。”“啊!真的?”崔小雅大吃一惊,“怎么每回有了不好的事儿,就都跟你有关呢?上次汇达大厦出事儿,那些人也找你,这次‘楼脆脆’出事,他们也找你。”
  王为民恼火地吼道:“我说多少遍了,别叫什么‘楼脆脆’了!”崔小雅看他确实有点生气,戏谑地笑了笑,不以为然地去厨房做饭了。
  王为民想起上一次汇达大厦的事情崔小雅还曾经为自己非常担心,虽然那一次也吵架了,但他能感受到崔小雅心里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可是这一次,她似乎有一些事不关己的态度,王为民心里有点委屈,但又不知道怎么宣泄,只好闷闷地去书房。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晚饭,王伦说要跟同学出去玩,崔小雅不断叮嘱他早点回来。等儿子一出门,王为民便对洗碗的崔小雅说:“我也出去一下。”
  崔小雅头也没回地问:“去哪儿?”“我去一趟宋蓝家,找姨父聊聊天。”“你等我一会儿,我也去。”
  等到崔小雅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她看看表,说:“会不会太晚,要不然改天再去吧。”
  王为民摇摇头,说:“没关系,就今天去吧。”两个人默默地上车,彼此也没什么交流,王为民心里想着事儿,也没有精力去顾及崔小雅,就这样沉默着到了宋蓝家楼下。在门外,王为民对崔小雅说:“我和姨父有点儿事要商量一下,待会儿你别催我。”崔小雅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什么时候催过你?”
  正说着话,宋蓝已经开了门,见是他们俩,便笑着说:“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好等你们一起吃饭。”
  崔小雅笑着说:“刚吃过了才来的。”宋蓝看了看王为民,笑着对崔小雅说:“看样子,你们已经和好如初了?”王为民一愣神,没明白宋蓝是什么意思,看了看崔小雅局促的样子,才明白她一定是将自己家里的事情告诉宋蓝了。也难怪,崔小雅自从结婚之后,就很少和同学朋友来往,基本没什么朋友,宋蓝算是她最知心的一个朋友了。王为民微微笑了笑,问宋蓝:“你爸呢?”
  宋蓝指了指书房,说:“刚进去。”便拉着崔小雅,两姐妹说说笑笑地朝宋蓝的房间走去。
  王为民来到宋知贤的书房,发现他正站在书桌边上写毛笔字,便凑过去看了看,赞叹说:“您的书法真是越来越好了,字体越练越有精神。回头您给我写一幅字,我挂到客厅里去。”
  宋知贤抬起头看了看,笑着说:“不过是消遣而已,哪儿能登大雅之堂呢。”
  王为民笑着说:“您这么说就谦虚了,照我看,您的水准在我们清江市的书法家里也是有一席之地的,绝对不输给他们。”
第39章 平地起惊雷(3)
  王为民看了看宋知贤刚才写的字,是常见的横幅“宁静致远”四个大字,字体狂放,笔触遒劲有力。忍不住又说:“您看这几个字显露出一股豪侠之气,每一个笔画都透露着韵味,您完全有资本自信的。”
  宋知贤摘下眼镜,“这四个字,是最常见的,可是大家却很少去体会这其中的真意。你知道这四个字从哪儿出来吗?”
  王为民想了想,“是不是诸葛亮写给儿子诸葛瞻的《诫子书》?我记得里头有两句是说‘非宁静无以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当时诸葛亮都已经五十多了,而诸葛瞻只有八岁,应该很难理解这两句话吧。”
  宋知贤笑着说:“非也,非也。世人都以为这是诸葛亮的话,其实这是他引用的《淮南子》中《主训术》一篇的话。‘非淡泊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非平正无以制断’,这是做人的道理,也是做官的道理。诸葛亮告诉儿子的仅有这两句,是因为他还小,首先要学会怎么做人。而后面的两句要等他长大才能告诉诸葛瞻,可惜诸葛亮死得早,诸葛瞻也就没办法再接受他的训导了。”
  王为民听了,笑着说道:“好在还有诗书传世,让我们后人可以了解这样精辟的格言。”
  宋知贤笑笑说:“了解又如何,世人有几个懂的?”他走到书桌边椅子上坐下来,示意王为民坐到自己对面,为他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说:“诸葛亮对这两句话尤其推崇,在自己的草庐之中也以它作为对联。他一生都要求自己静思反省、清心寡欲,可是现在的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只不过都是拿了这几个字挂在墙上来附庸风雅而已。”
  “现代人生活压力大,难免浮躁,能像您这样有境界的也自然是少数了。”
  “我们都是官场中人,这几个字对于大家的意义其实更大,你可是一向被誉为‘文人’的,你怎么看这几个字呢?”
  被宋知贤这么一问,王为民反而显得局促了,他可不想在宋知贤面前卖弄自己,便笑着说:“我哪儿算是什么‘文人’,只不过像您所说的一样,附庸风雅罢了。这几个字也不过是常常看见,也来不及想它真正的内涵。”
  宋知贤笑着说:“你看,我说中了吧!”他悠悠地饮了一口茶,接着说:“对于咱们来说,所遇到的诱惑陷阱比常人要多得多,有些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进入到各种的局里。这种不由自主,已经成为很多人放纵自己的一个借口。而我们不能,如果你想‘致远’就必须‘宁静’,要是连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抱怨自己走不远呢?你看看谭天成,他算是离你最近的一个实例了,因为贪图一些享受,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可他还跑到市委抱怨对他不公,岂不知这些不公不过是他自己自作自受而已。”
  对于谭天成到市委抱怨一事,王为民此前还未听闻过,但听宋知贤的语气,他似乎并未掀起什么风浪,便也不打算再追问。可他细品宋知贤的这番话,却总觉得他有什么深意在其中。而宋知贤看王为民听得认真,又在凝神想着什么,便又笑着问他:“为民啊,你若遇是谭天成,你会怎么做?”
  王为民想了想,“当然是以前程为重了。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不止是自己辛苦,边上还有别人在辛苦呢,要是轻易抛却了,实在不是个负责任的行为,对自己、对提携自己的人、对国家,都不负责任。”
  宋知贤显然对这段话很满意,笑着点点头,说:“这就对了。”看宋知贤的心情不错,王为民便借机说起自己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他嗫嚅着说:“今天有件事,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宋知贤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现在正在修建的市立生态公园边上,有一个小区已经完工了,可是其中有一座楼昨天下午忽然倒了。这件事在网络和媒体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现在业主们也闹得沸沸扬扬的,搞得清江市整个建筑界都受到了质疑,大家都怕自己住的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了,人心惶惶,很不安定。”
  宋知贤点点头,“这事我知道,小蓝回来跟我讲了,他们报社也做了报道。她说那座楼是整个连地基都翻了出来倾倒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些地产商简直太不负责了,地基怎么会那么浅呢!这是在拿人命开玩笑啊。不过,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王为民说:“这个小区在规划的时候,是在一条河附近的,据技术部门说土质很不理想。这一段时间以来,又连日大雨,让那里的土质更松软了……”
  “这不能作为理由!”宋知贤打断王为民的话,“土质不好怎么了?为什么不提前查勘好?我们清江每年降水量有多少,他们也不是不清楚,为什么不做好调查呢。今年的雨水固然是多了一些,但因此就可以让大楼倾倒也未免太荒唐了,其他的大楼为什么还站得稳稳的?照这么说的话,应该清江所有的楼都倒了才对。”
  被宋知贤这么质问,王为民也顿时语塞了。对高强所提出的原因,他自己本身也不是非常认同,但目前事情爆发后大家急于寻找补救的办法,根本就没有人耐心地查找原因。业主和群众们一闹腾,高强早就乱了阵脚,他还哪儿有心思呢。
  看王为民半天不说话,宋知贤其实已经明了他的意图了,此时所引起的轰动远超了之前的汇达大厦事件,他语重心长地对王为民说:“你还记不记得汇达大厦那件事?当时的情形你是了解的,现在历史又重演了,你作为规划局的局长可不能再任其发展了。你要知道现在这个时刻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临门一脚踢不好,前途都有可能葬送。要是倒在了这样的小事上,你怎么甘心呢?”
  王为民点点头,眉头紧锁,不知道怎么回答宋知贤。半晌,他才抬头说:“姨父,这件事里我们规划局确实有责任,我听说已经捅到省里去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查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对你一直都寄予厚望,这件事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听宋知贤这么许诺,王为民的心里才觉得安稳了一些,他抿了一口茶,却一点都品不出茶味如何,只是觉得苦涩。想起刚才宋知贤问起自己对“宁静致远”四字的理解,王为民发觉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而且知道王为民会来找他,那个问题不过是在试探他的态度而已。好在王为民一向敬重宋知贤,对于他的提携也深怀感恩之心,他相信自己的回答是令宋知贤满意的。
  宋知贤放下茶杯,忽然问王为民:“张副市长怎么看这件事?”王为民心里一颤,没想到宋知贤会忽然问起张旸来,他知道这两个人向来都不怎么合得来。他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知道宋知贤既然问起,就必然是了解了什么情况,否则他不会盲目地提出张旸来。王为民笑着说:“这件事,我跟张副市长已经汇报过了,他的态度很严厉,要求彻查。”
  “哦。”宋知贤若有所思地说,“那他的机会可来了。”王为民不知所以地问:“他的机会?什么机会?”宋知贤说:“你不知道他一向都在等着机会来颠覆别人的吗?在市委的这几个领导里头,张旸跟我的关系最一般,他是怎么看别人的,我不知道。但他对我,绝对是没有好意的。”
  王为民紧张地问:“那这件事,能给他提供什么机会?”“能给他的机会虽然不大,但也不是不可能。你我之间的关系,是尽人皆知的,此事虽然跟我无关,但恐怕也会让张旸有机可乘。”他看着王为民的眼睛,严肃地说:“所以,以后你和这个人打交道可要多留意啊!”
  这是宋知贤第一次和王为民正面聊起张旸,并表明自己对张旸的态度。对于此前自己和张旸之间的往来,王为民不敢肯定宋知贤是否了解,但他知道一点风声都没有漏出去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不想给宋知贤留下自己脚踩两只船的印象,更不希望自己因此而失去宋知贤的帮助,对于目前的王为民的处境来说,最有可能伸出援手的便是宋知贤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宋知贤对王为民说:“你现在最主要任务,就是划清你和那个开发商之间的关系,让你们之间清白起来。”
  王为民尴尬地想要解释,刚说“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宋知贤便摇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不关心你们之间有什么,但别人会关心,别有用心的人更会无中生有,认为这件事之中起主导作用的并不是那个开发商,而是你。所以,你就要更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第40章 平地起惊雷(4)
  王为民接过那张纸,轻薄的一张宣纸因为宋知贤一番话忽然变得重似千斤。
  从宋家出来,崔小雅看到王为民的手上拿着一卷画,便问:“姨父给的?”王为民点点头,将画递给崔小雅说:“你先拿着,我去开车。”等王为民把车开过来叫崔小雅上车,看到她正打开那副字看,脸上挂着一丝讥讽的微笑。王为民莫名其妙地问:“你笑什么?”崔小雅一边卷好画,一边坐到副驾驶的座位,说:“我笑姨父太天真了。
  他给你这幅画是什么用意?让你静心?安静?这可不都是奢望吗?”知道崔小雅是在讽刺自己,王为民也不作声,默默地开车回家。走出一段路去,他猛然又想起自己进门的时候宋蓝那句话,便问崔小雅:“你都跟小蓝说什么了,她今天问我那个什么意思?”
  闭目养神的崔小雅被王为民话吵醒,不以为然地说:“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罢了。”
  “以后家里的事,不要随便跟别人讲了,影响太不好了。”崔小雅冷笑一声说:“影响不好?你的意思是‘家丑不可外扬’吧?看来你还是有点脸皮的。”王为民又一次默不作声了,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的软肋,每一次崔小雅进攻的时候,他都手足无措。他已经有很久不联系温翠翠了,自从她调到省台之后就很少回清江,有时候回来打电话给他,王为民也总是以各种借口来推脱。慢慢地,可能是东西都搬光了,温翠翠回来的次数也更少了。要不是这一次芙蓉轩倾倒的大楼是她代言,又因她而得了一个诨名,王为民觉得自己都要忘记温翠翠了。他努力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可他能忘却温翠翠,却忘不了徐冰。他想起在西点店门口偶遇徐冰时她脸上的红晕和眼中的惊喜,又想起自己问及高强项目的时候她眼中的倔强与不安,心里顿时觉得乱糟糟的。
  看到王为民一言不发地开车,崔小雅也不再理会他,就像来时一样,两个人都沉默了一路。到家看到儿子还没回来,崔小雅便急着打电话催王伦赶紧回来,打完电话又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无聊的电视剧等王伦。儿子不在的时候,夫妻二人的交流越来越少了,王为民知道崔小雅也不会跟自己聊天,便洗漱了一番,默默去睡觉了。
  “楼脆脆”事件因为媒体的渲染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当王为民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此事已经满城风雨了。他刚走到办公楼门口,便遇到谭天成也夹着一个皮包从外面匆匆赶过来,老远便打着招呼喊:“老王,早啊!”
  王为民笑着与他点点头:“你来得也挺早嘛!”谭天成一脸无奈的说:“别提了,一晚上都没睡好。昨天那个‘楼脆脆’的事儿你听说了吧?”不知道为什么,王为民特别反感别人叫那座楼是“楼脆脆”,已经跟崔小雅叮嘱很多回让她别那么叫。但对于谭天成,他也不能限制别人叫,只好点点头,说:“听说了。”
  谭天成大声地说:“真是麻烦啊,我有个亲戚就在那里买的楼,昨天一晚上都在我家里,让我想办法给找开发商要赔偿,这哪儿是我能管得了的事儿嘛。”
  王为民听谭天成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以前给小萌和程政也介绍过那里的房子。看谭天成这么苦恼,预感到自己也即将被这样的苦恼侵袭,不由同情地说:“您这也是好心办坏事啊,谁会料到那房子会倒呢。”
  谭天成见他这么说,立刻做出一副引为知己的样子说:“是啊,我又不是故意介绍他们去买的那座楼。当初可是求着我帮忙,现在倒觉得我害他们似的,这帮人呐!”
  两个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办公室,丁春丽照例比王为民要来得早,已经将他办公室收拾得一尘不染。王为民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夸丁春丽,便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快件。他拿起来看了看,发件人没有地址,便疑惑地问:“哪儿来的快件?”
  丁春丽一边整理个书柜里的文件,一边说:“早上从传达室拿进来的,说是一早就送过来了,我就顺手带来了。”
  王为民放下手中的皮包,撕开那个快件袋,里面只有几张纸。那纸被抽出一个头,王为民的心里便顿时一沉,猛地将它们又塞了进去。那纸张看上去那么面熟,是王为民断然不能忘记的,那正是崔小雅所收到的复印件一样的纸张,纸上似乎也是王为民自己的字迹。丁春丽看到王为民脸色忽然一变,疑惑地问:“王局长,怎么了?”
  王为民忙摆摆手说:“没事,没事。”丁春丽体贴地走过来问:“你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吧?”王为民忙说:“没有,可能是早上出来没吃早点,刚忽然头晕了一下。”丁春丽笑着说:“嫂子怎么那么忙啊,现在也不给你做早点了。要不然我出去给你买一份吧,你想吃什么?”王为民笑了笑:“你随便买点,什么都成。谢谢了。”丁春丽妩媚地一笑,说:“跟我还客气!”说着便扭身出了办公室,去自己办公桌上拿了钱包走了。王为民听到丁春丽的高跟鞋叮叮当当地一直走远,呼吸才开始顺畅起来。他关了办公室的门,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那个蓝色的快件袋。那里面似乎包裹这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让他不敢伸手。
  从上一次开始,王为民知道这个人不会就此罢手,但他没料到会是这个时候。而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敌暗我明的状态令王为民非常没有安全感,他觉得窗外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散发着危险的微笑,虽然自己的办公室在四楼。
  捧着一杯热茶,王为民希图通过茶的热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寄件的神秘人第一次只是将一个黑包还给自己,便扰得他数日心神不宁。上一次被寄到家里的那一个快递,自己的家庭濒临崩溃。虽然找了朋友去快递公司查询寄件人的情况,但却一无所获,而自己又不敢声张,这种局面令王为民倍感压抑。这一次不知道这个神秘人会发什么内容来呢?这么忍耐下去不是办法,王为民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但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就算是炸弹,也该看看它是怎么炸的!”王为民默默地对自己说,他走过去拿起那个快件袋,迅速地抽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五张a4纸,王为民一张一张翻阅过去:
  “10月3号,老张送来三万……”“将小王给的一张银行卡,交给了老婆……”
  “和崔部长吃饭,给了他儿子一个最新款电脑,他很满意……”王为民一边看,额头一边渗出了冷汗,这个神秘人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安排。在崔小雅收到的快件里,几乎全部都是自己和一些女人之间的来往。而这一次寄到单位的快件,几乎全部都是自己业务上打过交道的人,但这些来往却又都是见不到光的。王为民看到后来,一拳用力打在桌子上,发出“嗵”的一声巨响,他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将这些事记下来!
  丁春丽拿着卖给王为民的早点,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发出的声音,慌忙推开门,却见王为民站在桌子前凝神。她四处看了看,并无什么异样,便问:“刚才什么声音,我以为什么东西倒了。”
  王为民听到她的声音,忙收敛起自己的情绪,说:“没事,我不小心踢到桌子。”
  丁春丽疑惑地看了看王为民,她发觉王为民似乎与别日非常不同,他满脸阴郁的样子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那个儒雅可亲的局长,今天似乎消失了,眼前这个人显得那么陌生,似乎她从未见过。她将买来的一杯豆浆和一个鸡蛋饼放在王为民的桌子上,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王为民感觉到丁春丽盯着自己,莫名其妙地转过头问:“怎么了?”
  从自己对王为民心有向往开始,丁春丽从来就没有想过可以和他有结果,办公室之中香艳暧昧,已经足以令她满足了。在最初,丁春丽不排除自己有功利的目的,但到了后来她也曾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对王为民的依恋。虽然后来王为民不断疏远她,令她痛苦过一段时间,可理智回来之后,她知道这也是两人必然的结局。
  她看着王为民,眼中的柔情就好似看着自己的恋人,王为民在这种目光下有点不安,不由又问:“你怎么了?”
  丁春丽笑了笑:“我就要结婚了。”“啊?”王为民觉得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这么快就要结婚了?”丁春丽带着一丝埋怨,笑着说:“这还快啊,您不知道我多大了吗?我同学都已经有孩子了。”因为自己的失言,王为民也觉得有点尴尬,他明白丁春丽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愧疚。王为民伸手拍了拍丁春丽的肩膀,说:“你是一个好姑娘,你会幸福的。”他本来还想问问她老公待她怎么样,可是又觉得多余。丁春丽笑了笑:“谢谢你的祝福。”
第41章 最后一根稻草(1)
  1月1号晴
  失去拥有的一切,是那么可怕,而最可怕的是失去之后还不甘心。我害怕失去,因为我害怕自己的人生变成一个笑话。可我变成了一个笑话,却正是因为我得到太多了。我不能相信宋知贤会临时倒戈,为了自己把我推下火坑,成为他的替罪羊。更不能相信暗中害我的人居然是小丁的老公。可是仔细想想,又明白了。别人提拔我,不就是希望我可以为他所用吗?不管起到什么作用,弃卒保帅或者借刀杀人,都算是用处的一种。而对于小丁,也是我自己种下的恶果,若不是因为贪图一时的欢愉,又怎么会毁了她也毁了自己?她男友的这些行为,其实不会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可所有的麻烦遇到了一起,它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产生了聚变反应,毁灭力惊人。
  新的一年来了,大家都很开心,因为时间似乎又可以重来一回。人生如果有机会重来,那将会是一件多么好的事……自从被省委调查而安全过关之后,杜前进几乎可以算是清江市政府里的名人了,大家说起他的时候都不得不暗中赞叹“老杜有两手”,不然也不能从省纪委的手里溜出来。对于这种传闻,杜前进总是一笑置之,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做出什么值得被人惦记的事儿,周晓青那件事不过是有人气愤,想要捉弄他而已,要真查起来,完全不用有什么太大的担心。不过,传闻就是这么起来的,人们总是喜欢扩大自己的言辞,以增加它的故事性,于是慢慢地越传越神乎,导致大家都觉得杜前进是高人不露相了。
  和杜前进不同,宋知贤却因为李诚和蔡正源两个人而大伤脑筋,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被他们关注,但目前自己权责受限,必须写材料交代问题却是摆在面前最实在的问题。
  当李诚和蔡正源再一次出现在清江市的时候,为他们而头疼的人却成了王为民。当他早晨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正襟危坐等待着自己的这两个人,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是杜前进的脸,他想问:老杜,你是怎么做到的。
  丁春丽端着两杯茶进来,毕恭毕敬地放在李、蔡二位的面前,对王为民说:“王局长,这两位是省纪委的李科长和蔡科长,早上过来办公室,已经等您一会儿了。”
  王为民忙走上前去拉住他们的手,微笑着说:“您好,您好!”事实上他早前在杜前进的办公室里便遇到过这两个人,但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提及的。王为民做出一副热烈欢迎的样子问:“二位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事?”
  李诚开诚布公地说:“我们接到了一些举报,有一些情况想要跟您核实一下。”
  “您尽管说,我一定做好配合。”李诚打开一个文件夹:“有人到省纪委举报说,清江市芙蓉轩小区的建设严重违规,这件事王局长了解吗?”王为民表情沉重地说:“这件事我知道。芙蓉轩小区在建设过程中,工程质量存在严重的问题,造成了楼房的倾倒。这种情况在我们清江市是前所未有的,已经引起了市政府的关注,目前正在彻查事故原因。我们清江市规划局在这件事情之中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目前技术部门都赶赴在第一线,寻找造成倾倒的根本因素,同时对于承建的地产商进行了严厉批评,要求其补救整改。在我个人方面而言,作为规划局的副局长,很多问题没有做到及时处理,因此对这件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为民诚恳的态度令李诚和蔡正源大感意外,虽然“楼脆脆”已经可算是尽人皆知,人们都在猜测这件事的幕后情况,但王为民这样坦承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是令人诧异。
  蔡正源听他说完,又问道:“那关于清江市生态公园,我们还想了解一下您的看法。”
  “生态公园?”王为民一愣,“生态公园怎么了?”蔡正源说:“根据举报人提供的信息,清江市生态公园的选址问题经过了周密的讨论,而最后却没有执行议定的结果,举报人认为这其中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交易。作为这一问题的决策领导之一,您也算是当事人了,您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王为民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笑了笑,说:“生态公园选择,确实是经过了缜密的考量,最后的结果也是民心所向啊。这个问题,有什么可讨论的呢?我倒是很好奇您所说的这位举报人,他到底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项为民谋福的项目是交易。”
  蔡正源笑了笑,将手中的文件翻了一页,对于王为民所提出的问题却不理会。他看了几眼资料,又问王为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清江市以前曾经修建过一座叫做汇达大厦的形象工程,当时造成了严重的工程事故,最后查明这项事故之中有规划局的官员涉及其中。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这两个人所提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超出王为民的预期,他感到额头的似乎有点冒汗,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嘴角上扬。汇达大厦的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旧事重提必然是有新的情况,他一边在脑中飞快地思索这件事与谁有关,一边慢慢地说:“我当然记得,我们局内部当时还召开了专门的会议,希望可以做到惩前毖后。”
  蔡正源问:“那我能看看对这些人的处理文件吗?”王为民又一次愣住了,当时针对涉嫌的张鹏志和陈建国,虽然在会议之中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也决定要给予一定的惩戒,但最后这件事已经不了了之了,自己又怎么会有这些文件可以提供呢。他脑中一转,笑着说:“当时局里做出决议之后,我将这项工作交给了李长荣科长去处理的,所以文件也没有保存在我这里。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让李科长给您送过去,您看怎么样?”
  李诚和蔡正源交换了一下眼神,对王为民说:“没关系,那我们稍后找李科长去询问一下就可以了。”
  王为民笑着点点头,说:“好的,这样也行。”整个询问过程简直没有丝毫喘息,持续了一个小时的询问让王为民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李诚和蔡正源显然已经掌握了很多情况,他们提出的问题事无巨细,从芙蓉轩到汇达大厦,再到规划局财务、项目招标的程序等,无所不问。王为民一边解释着他们的每一个问题,一边在脑中搜索着谁能提供这么详实的材料给他们,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显然是规划局内部的,不然他又怎么能了解这么清楚。等到李诚和蔡正源站起来,和王为民握手告别的时候,王为民已经感到自己的背后凉凉的,那是出汗造成的。他笑着送李、蔡二人到了楼梯口,挥手告别,回到办公室关起门来,才深深呼了一口气。
  还没在椅子上坐稳,敲门声又响起来,王为民皱着眉头喊了声“进来”。来的人是汪洋,他还像往常一样眼睛先四处乱看一番,确定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才小心翼翼地关了门,对王为民说:“王局长,有新情况。”对于汪洋的这种把戏,王为民早就厌烦了,今天更没有心情看他玩这些,语气里难免有些不耐烦:“什么事儿快点说,我这儿还忙着呢。”汪洋放低了声音,对王为民说:“去芙蓉轩那个小区勘查的同事已经回来了,带来了一些勘查数据,发现小区和我们当初的规划图差距很大,根本就不是按照我们提供的图纸来做的。已经倒了的那栋楼,比原计划朝河沿挪动了几十米,难怪会因为土质的问题导致地基不稳呢。”
  王为民大吃一惊,高强从来没有跟自己提到过这个情况,他背着自己搞了这么一出,岂不是将他置于被动嘛。汪洋看出了王为民眼里的惊诧,神色中便有些一丝骄傲,带着讨好的语气说:“他们都已经写好了报告了,给我压下来了,我觉得这事儿先得找您商议一下才成。”
  不管汪洋说什么,王为民已经听不进去了,汪洋还在等他夸几句,可王为民的心思早就已经不在办公室了。他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从抽屉里拿出钥匙便朝外走去。汪洋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有些呆掉,半晌才问:“王局长,您这是……您这是去哪儿?”
  脚下生风一般,王为民走出规划局的大楼,身边有人经过朝他打招呼,他也视而不见。看着他一脸寒霜的样子,别人也吓得不敢再细问什么。走出大楼直奔自己的车,王为民现在只想见到高强,当面与他对质。
  被大批的业主包围的小郑和小林,脸上已经挂满了汗珠,嗓子也已经沙哑,可还得不断地朝众人解释。而此刻在二楼办公室里的高强,却关紧了门窗,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其实,他也并不悠闲,报纸和媒体对“楼脆脆”的报道甚嚣尘上,高强作为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早已成为媒体热炒的对象,网络上对他人肉搜索不说,记者们随时都在他家门口恭候。高强不堪其苦,却也没有办法。他紧闭着眼睛,脑子里全是那栋倒掉的大楼以及新闻报道里人们愤怒的脸庞,在这么下去,高强真怕自己的脑子会爆炸。手机早就关机不敢开了,高强现在只有一个对讲机放在办公桌上,里面不时传来楼下工作人员汇报的声音。高强听着他们急促的声音,已经面无表情,正打算关掉对讲机,里面却传来小林的声音:“高总,有个您的老朋友来了。”
  高强皱着眉,生怕是什么人假冒自己朋友的名义来找自己,警惕地问:“谁啊?”
  小林的声音从一片噪音里传来:“姓王,戴个眼镜。”听到这个,高强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他立刻就明白来者是谁,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来。高强忙拿起对讲机大声说:“从后门带他上楼来,快。”在小林的带领下,王为民绕过大楼,从后面一个狭窄的楼梯爬上去,才进到了高强的办公室。小林走在前面,刚敲了一声,门便被拉开了,高强从里面冲了出来,嘴里头喊着:“哎呀,王哥,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说着便紧紧拉住王为民的手,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晃起来。
  王为民抽出手,走进高强的办公室。这里布置雅致,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桌子上和地上摆着各种绿植,沙发边的茶几上居然还有一套功夫茶的茶具。看到这些,王为民笑着说:“看不出来,高总还挺有雅兴的嘛!”
  高强示意小林出去,关上门便立刻苦着一张脸,对王为民说:“我的王哥呦,我哪儿有什么雅兴啊!楼下的人您也都看到了,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王为民在沙发上坐下来,点点头,做出一副很理解的样子说:“我看到了,楼下的人都疯了。”
  “可不是嘛,这群人是没日没夜地在这儿围堵我啊,您要是不救我,那我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王为民忽然笑了笑,说:“楼下的这些人再疯,也没有你疯!你让我怎么救你!”
  高强没听出王为民的话中的意思,愣了愣神才问:“我?我没有疯啊,就算是有,那也是被他们给逼疯的。”
  王为民的脸忽然变得冷起来,他压制了一路的火气已经冲上了头顶,他紧盯着高强的眼睛问:“你实话告诉我,这栋楼为什么会倒?”
  猛一下看王为民变脸,高强有点摸不清他的底细,心里正犯着嘀咕,嘴上只好嗫嚅着说:“为什么会倒,我不是跟您汇报过了吗,土质的问题啊。”王为民看高强直到现在还没有要坦白的意思,气得他都要笑出来了。他冷冷地说:“土质的问题,局里早就做过检测了,按照我们的规划图根本就不会有这个问题。可现在楼却倒了,这是为什么?”
  高强慢慢明白过来,王为民这一次来不是为救他,而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这么步步紧逼地追问,显然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什么。自己再掩饰下去,只会更严重地激怒他,现在最要紧的莫过于承认错误了。想到这些,他立刻哭丧着脸说:“王哥,这都怪我。他们觉得稍微朝河沿挪一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谁知道今年却遇到了这么大的雨。我当时也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已经来不及阻拦了,结果就造成了这样的大错。要是我早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让他们这么干的……”
  王为民冷哼了一声,说:“你不知道?你是老板你会不知道底下人都在做什么?”对于高强这种狡辩,简直让王为民觉得可笑。他深呼了一口气,对高强说:“你当初为什么不把这个情况告诉我?”
  高强搓着手,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是,没想到,结果会这么严重……”
  王为民大吼道:“你没想到?那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只想着钱呐?这么大的事儿,你背着我搞这么大的动作,居然一点消息都不透露,你让我很被动你知道吗!现在出事儿了,都是你没想到的事儿,现在好了,你说怎么办吧!”
  高强哭丧着脸说:“我真的是猪油蒙心了,贪图一时的便宜,结果闯了大祸。现在事情已经出来了,您就算打我一顿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啊。您问我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可都是眼巴巴等着您来呢!”
  从沙发上站起来,王为民踱步到窗口,拨开百叶窗的缝隙,看着楼下吵吵嚷嚷的人群,一群保安正在努力地将人们阻隔在大门外,可是情绪激动的人群又岂是那么好控制的,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谩骂与争执的声音。看着这一切,王为民的心里更加乱了,高强居然还想着让他来救,此时的自己已经是泥菩萨一个,而将自己推进这种境地有大半都是高强的功劳。他冷冷地说:“现在这件事,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当初我有心帮你,谁知道你却害我一回,我都被你拖累到这么倒霉了,还怎么救你。”
  高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慌乱,他忙对王为民说:“王哥,您不能这样啊,我们两可是联手的,您要是丢下我不管,我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刚才燃烧的怒火,似乎已经令王为民精疲力竭,他缓缓地说:“我错就错在相信你,错就错在和你联手。如果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一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让大家都掉进万劫不复的境地。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出了事又让我来收拾残局,就算是你老子也没这么好脾气吧?”
  高强愣愣地听王为民说完这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为民看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拿起刚才发怒时丢在桌上的钥匙便朝门口走去。高强忙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喊道:“王哥,您不能走!您答应过要帮我的呀!”
  王为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了高强一眼,说:“你也答应过我不乱来的。”
  看着王为民拂袖而去,高强才真正感到一丝绝望,他跌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脑中一片空白。
  自从李诚和蔡正源重新来到清江市,就发现王为民和他们遇到的其他人都非常不同。相较于大多数人的抗拒和回避,以及少数人的狡猾老道,王为民算是非常坦诚的一个人,无论他们想知道什么,王为民几乎都是全力配合,算得上是知无不言了。关于“楼脆脆”一事被提出没多久,王为民就为他们送来了相关的调查资料,并主动表示因为规划局的监察失职,导致开发商修改版图一事被掩藏,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诚不由得笑着对王为民说:“我遇到的人,都是推卸责任,但是像您这么主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还是第一次见。”
第42章 最后一根稻草(2)
  “您也不用太过着急,这件事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一切都要等我们回去之后做了汇报,再有相关部门做出裁定,才能确定责任应该怎么分配。不过目前看来,开发商本身冒天下之大不韪,确实是胆子太大了,必然是要受到惩戒的,否则没法给利益受损的那些业主们一个交代啊。”
  王为民忙点头表示认可:“对,这种人一定要严惩不贷,不能让他们给社会树立不好的榜样。”
  在得知省纪委对自己的调查过程之中,张旸起到了什么样作用之后,宋知贤也已经不能再保持淡定了。他的秘书小谢悄悄地告诉他:“张副市长似乎和省纪委的两名同志有约,有人看见他们共赴饭局。”
  宋知贤大吃一惊,忙问:“有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小谢神秘兮兮地说:“是杜前进告诉我的,他亲眼看见李诚和蔡正源坐着张旸的车走了。”宋知贤丢掉手中的笔,他是相信杜前进的,上一次若不是他的引荐,自己也不能结识到李、蔡二人,而这一次张旸和他们两个走得这么近,莫非又是杜前进在其中牵线搭桥?他来不及去求证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他更想知道张旸会对李、蔡二人说什么。
  新的苗头在第二天便冒了出来,李诚和蔡正源在约见了张旸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出现在了宋知贤的办公室,他们的手中似乎掌握了不少新情况。这令宋知贤更加怀疑张旸曾经在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等送走了李诚和蔡正源,他就直奔杜前进的办公室。
  正在和属下开会的杜前进看到突然走进来的宋知贤,有些吃惊,但马上笑着说:“宋副市长,您怎么不让小谢喊我过去,自己亲自下楼来了。”
  宋知贤笑了笑:“我过来看看杜部长,难道不可以吗?”杜前进忙说:“可以,当然可以。”说着便遣散了其他人,让秘书给宋知贤送茶过来。
  宋知贤坐在杜前进办公室的沙发上,听着杜前进客套地寒暄“气色不错”、“精神不错”等,他断然地说:“杜前进,我问你,张旸是怎么认识李诚、蔡正源的?”
  杜前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他看着宋知贤,有些无辜地说:“我不知道啊。”看宋知贤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话,他又忙补充说:“我真不知道啊,不是我引荐的。”
  宋知贤忽然笑了一下,望着杜前进办公桌上那个扬帆起航的一只船模,说:“是不是你在其中穿针引线,你是最清楚的。不过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我想知道张旸和李、蔡都说了些什么,这个你可别说你也不知道。”
  杜前进苦笑着说:“您看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又不是李诚他们肚里的蛔虫,更不是张副市长的跟班,怎么会知道这些呢?他们要是有来往,那也肯定是背着人来的,我一个局外人根本就不够级别跟人家同桌吃饭,他们更不会信任我了。在张副市长眼里,我一直都是您这边的人,所以他对我一直有戒心呐。”
  宋知贤冷冷地说:“既然他觉得你是我这边的人,那你到底是不是站在我这边?对于那种两面三刀的人,我宋某人向来最不喜欢,你可不要做这种人。”
  杜前进忙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一直都是跟着您的嘛,要不是您提携,也不会有我杜前进的今天。”
  “所以呢?”杜前进的心里一直在翻腾,宋知贤忽然造访,又这么直接地问自己张旸的动向,他的心里非常忐忑,一时间居然还有些慌神,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是等他静下神来,便感受到宋知贤此时已经是满腔怒火了,他对于张旸长时间的忍耐也许已经到了极限,从他的眼神之中就能明显看到怒气,口吻中更充满了不屑。照以前的情形,虽然两人之间有很多矛盾,但在人前是从来不提的,而此时的宋知贤似乎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直言不讳,更令杜前进神经紧绷。
  经过一番快速衡量,杜前进知道自己要是不说点什么,很有可能引火烧身,让宋知贤那一腔怒火先波及到自己。于他而言,引起宋、张之战也不是没有好处,不然他也不会故意泄露出张旸与李诚、蔡正源会面的事。于是,他做出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对宋知贤说:“宋市长,我站在哪边,您是最清楚的,我对您一向支持,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我才没有敢第一时间跟您汇报。不过现在说,也不算晚。”他神秘兮兮地将声音压低,又瞄了本就没人进来的办公室大门一眼,才说:“张副市长昨天约见李诚和蔡正源,是有一些文件交给他们。我听秘书处的人说了他们订的餐厅之后,找熟人去看。正巧看见他拿一个文件袋出来。”
  宋知贤疑惑地问:“有什么人可以进到他们的包厢而不被人发现?你别是糊弄我吧!”
  杜前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一般人当然进不去,但是不瞒您说,他们订餐的那家餐厅,也是我常去的,和他们的经理非常熟。所以,我交代那个经理让服务员留心一下,包厢服务员就是可以看到这一场合的人呐。”
  宋知贤冷笑一声说:“杜前进啊杜前进,你可真是无孔不入。”“这还不是为了您嘛,要不是有这些人,我怎么会得到这个消息呢。”宋知贤不理会他的讨好,又问:“他们说了些什么,服务员有没有听到?”“这个就不知道了,他们的警惕性也是很高的,服务员进去的时候只看到张副市长递了一个文件袋给两个客人,客人抽出来看了一眼又装回去了。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人只谈论菜,不说别的。”
  宋知贤点点头,平静地说:“这么看来,张旸果然在背后搞鬼!”杜前进忙说:“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听人说有这么一幕而已。”宋知贤瞪了他一眼,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供出去。”说完便迅速起身,出门直奔张旸办公室而去。杜前进本来还想阻拦,但看到宋知贤怒气冲冲的样子,又怕自己喊得太大声让外面的人听见,忙噤声不语,心想:有好戏看喽。在发现王为民开始发火之后,高强的心里还存在一丝侥幸,但当两天后他接到法院传票的时候,那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瞬时破灭了。王为民真的是和自己决裂了,高强被压制已久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他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推到地上,忿恨地大吼:“王八蛋!”
  要说高强的内心之中压抑了多少对于王为民的恨意,应该已经无可计数。对于徐冰的忍耐,也因为王为民这一举动最终爆发了。听到书房的动静,徐冰急忙推开门来看,正看到高强满眼都是红血丝盯着自己,眼睛像一只兽性爆发的狼。
  徐冰被此景吓得朝后退了一步,忙问:“你……这是怎么了?”高强一脚将掉在地上的文件夹踢到墙角,一言不发,扶着桌子的两只手却在微微颤抖着。他看着眼前的徐冰,她满脸惶恐,不知道是在担心自己还是担心他,不管怎么样这样的担心在高强的眼中都是令人作呕的,因为那本不该存在于夫妻之间的伪装。他冲到门口,一把抓住徐冰的肩膀说:“你知不知道,你老公已经要死了?”
  徐冰诧异地说:“高强,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高强的脸上露出被扭曲的笑,一边问:“你真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你应该是最早知道的人啊!”“最近出事了我知道,但你别着急,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哈哈,办法!”高强放开她,忽然开始大笑,“找到什么办法?找你的情夫吗?”他指着徐冰,脸上满是戏谑,却又一脸痛苦地问。
  这句话如同一把刀刺进徐冰的胸口,她一下子僵住了,顿时又愤怒地说:“高强,你在胡说什么?”
  高强依旧指着她笑道:“我在胡说?还是你不想我说出来?我告诉你,徐冰!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初恋嘛,有什么可遮掩的?我不会因为这个把你怎么样,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除非你们心里有鬼!”
  原本以为高强一直不知道,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现在忽然被高强说出来,徐冰反而觉得内心安定了不少。她倔强地抬着头说:“我为什么要说这个?我不说又怎么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你不能拿这些过去的事挑衅我!”
  高强大笑着说:“过去的事?哈哈,你觉得这是过去的事?以前可能是过去的事,但你们俩再续前缘、死灰复燃的时候,就不是过去的事了。”
  “高强!”徐冰已经无法忍受,也用大吼回敬着自己的丈夫,“你不能这么侮辱我!”
  高强的笑越来越疯癫,他像一个喝醉酒的人,连站立都变得不稳。靠着桌子努力让自己保持平稳,他大吼道:“受侮辱的不是你,是我!我这个做老公的,眼睁睁看着老婆和旧情人不断约会,我还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要促成你们的幽会,你得到的是偷情的快乐,而我的心却被一刀一刀地割下去。你反而觉得你受侮辱了?在王为民的怀里,你觉得自己受侮辱了吗?”徐冰冲上去,对着高强的脸猛甩了一个耳光,一声清脆的“啪”之后,书房瞬时变得安静无比。高强用难以置信的眼睛盯着徐冰,而徐冰眼里却还是冷冷的傲慢,他们便这样对峙着。徐冰感受到高强眼中的恨已经逐渐满了,满到快要溢出来了,他的眼神都变得疯狂起来,这让她有些害怕,不由得朝后退了两步。
  可是高强终究没有回击,这毕竟是他的妻子,柔弱的,为他生了女儿,让他曾经深爱着的妻子。徐冰的一个巴掌止住了他的疯狂,却又引出了高强内心压抑许久的委屈,他忽然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这变故又一次让徐冰不知所措,她看着嚎啕得像个孩子似的高强,也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懊悔。
  高强一边哭一边囫囵着说:“我是混蛋!我才是混蛋!是我不择手段,是我不要脸!我自作自受!”
  对于高强,徐冰的心里并不是没有愧疚,十多年来他对自己和女儿的好顿时涌到心头。从前他总是装作很坚强,而此时他的无助更令徐冰感到自己对不起眼前这个男人。她的眼里也流下泪水,默默地走到高强身边,跪在地上紧紧地将抽泣的他拥进怀里。女儿高宁宁站在书房门口,看着相拥而泣的父母,眼里却像一个大人一样没有丝毫惶恐,全是冷静。
  连续近两个星期的奔走,让王为民整个人都消瘦下来了,崔小雅看在眼里,特意早起做了早点等他来吃,而王为民却匆匆洗漱一番便要去上班。崔小雅忙拉住他说:“稍微吃点再去吧!”
  王为民看了一眼桌上的早点,笑着说:“你和王伦吃吧,我赶时间。”崔小雅不乐意地说:“你最近一直不在家吃饭,连早饭都不吃一点吗?我和儿子可吃不了这么多。”王为民知道崔小雅是专为自己做的,他愧疚地说:“我真的有点赶时间,省纪委的人还在,我要过去跟他们碰头,可不能迟到了。”崔小雅看他坚持要走,只好点点头,拿了王为民的外套帮他穿好。这个动作已经是她许久不做的,王为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笑话她,只是默默地穿了衣服,朝她微微一笑便出门了。
  这一次与李诚、蔡正源的会面,让王为民真正感受到了压力,他们拿出的一份文件之中罗列了王为民与崔小雅所有的银行账户交易,动辄数百万的现金流动已经超出了王为民的解释能力,那份记录让他顿时目瞪口呆。
  李诚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腔调,对王为民说:“这些账户交易记录,是您在近五年之内的,其中有一部分来自您妻子的账户。这里面的现金数目显然超出你们夫妻的收入水平,因此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现在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解释。”
  王为民的额头开始冒冷汗,他开设这些银行卡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么远,全部使用的是自己的身份证。后来意识到这么做很危险,便借用了别人的身份证开设了账户,就算如此,其中还是出现了数笔大额资金流动。只顾着最近的一些事,他完全忘记五年前的事情了,李诚问完半天,他都不能为这些资金找到一个合理的说法。过了半天才说:“这些,都是股票。”
  蔡正源扶了扶眼镜,拿出另外一份文件说:“关于您的股票账户,我们也做了详细的调查,有很多次交易操作得都非常好,连续涨停是常有的事,看来您非常熟悉股票?”
  王为民挤出一丝笑容,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蔡正源看他神色越来越紧张,便接着问:“股票上的赢利前后统计起来,产生的数目只能和账户中的一部分对应,但您在北京、上海的几处房产,却又成了额外的部分了。这几处不动产现在已经增值了好几倍,您当初购买的时候花费也不小,这个部分您怎么解释呢?”
  随着问题越来越深入,王为民发现他们掌握的信息远超了自己的预料之外,他觉得额头的汗似乎越来越密,连手心都开始变得湿乎乎的。
  半天没有得到王为民的回答,李诚又问:“您的儿子在巴黎留学,这件事是公开的,但我们彻查了他的账户,发现资金流动也很大,每年汇到这个账户的钱是你们夫妻薪水的总和。而且汇入的来源各不相同,有一部分是你们自己的操作,有一部分是一些公司汇进去的。为什么这些人要汇钱给一个留学生呢?”
第43章 最后一根稻草(3)
  蔡正源和李诚对视了一眼,拿出另外一个文件,每次他们做出这个动作,王为民便有一种被宣判的感觉。果然,蔡正源的问题再一次令他陷入了恐慌:“您和承建汇达大厦的张大远是什么关系?”
  王为民想了想,抬起头说:“我们……没什么关系啊。”蔡正源说:“在张大远公司的账户里,出现了几笔现金是直接划拨到您和您儿子的账户,这个操作分别在汇达大厦出事前后均有出现。根据举报人提供给我们的信息,您和张大远私交甚笃,两个人常会有私下的会面。而且他还告诉我们,与您关系不错的地产商不止张大远一个,最近便有一个叫高强的与您来往频繁。高强参与了规划局项目的招标并竞标成功,而且生态公园选址问题落实在他所承建的项目边上,都与您有关。是这样吗?”
  这个在蔡正源嘴里不断出现的举报人,显然是掌握了王为民很多信息,他恨不能立刻就将其揪出来。但此时他却只能先面对询问,尽可能给出自己所能做的最好解释。举报人所说的这一切,虽然确有其事,但并没有提供多少证据,王为民死咬住这一点,激动地说:“这全都是毁谤,我认识这些人没错,业务上有往来自然就会认识,但我并没有收受他们任何的东西,这都是他们的臆测,有人想要毁我,这都是诬陷!”
  李诚看他情绪开始激动,便安抚说:“您先别急,这件事目前暂不定论,我们已经约谈过规划局的一些相关人员,了解到部分情况是与举报一致的,但还有部分要进一步论证。”
  “对,你们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给误导了,否则就会让无辜的人受到伤害,这才是别人的真正目的啊!”
  李诚和蔡正源交换了一下目光,表示此次询问可以结束,蔡正源点点头,李诚便说:“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离开李诚和蔡正源的房间,王为民的心里空落落的,他现在最想知道这个所谓的举报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陷害自己。同僚之中谭天成的可能性本来最大,但他又很快被排除,因为现在的谭天成已经不具备与王为民竞争的实力,很多的情况更不是他所能了解到的。汇达事件之中,一向表现激进的李长荣也引起过王为民的注意,但他又有什么理由去举报自己呢?又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王为民一边开车一边想,差点撞到路边的行人,被人吼了一句“会不会开车”,他才变得清醒。
  把车停在路边,王为民努力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寻找着可用的人脉,他经营了这么多年,现在有了风浪,正是用这些人脉的时候,他决不能坐以待毙。忽然,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张旸。
  在蔡正源所提到的生态公园问题上,张旸于此事也是有关联的,若不是高强替他出资摆平了上访致死事件,生态公园也不能那么轻易就被安置在芙蓉轩边上。现在既然这件事已经引起了省纪委的关注,张旸也一定不希望他们在查下去,否则就会揪出这件陈年旧事来。想到这些,王为民的眼里又闪出一丝光亮来,张旸一定不会对自己坐视不理的。
  现在身份特殊,王为民知道自己不能贸然地去市委找张旸,引起别人的注意反而会坏事。他在车里拨了一个电话,先是张旸的秘书接听的,王为民报上了身份,他显然愣了一下。这更加让王为民确信自己的处境张旸是非常清楚的,否则秘书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电话里静音了一会儿,王为民猜想秘书可能是按住话筒向张旸请示要不要接这个电话,过了几秒钟,电话转到了张旸的手中。
  “喂。”张旸的声音显得非常沉稳,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一样。王为民忙说:“张副市长,我是王为民。”张旸依旧平静地说:“我知道。现在没事儿了?”王为民苦笑一下:“怎么会没事,事情越来越多了,今天早上我被询问,很多问题措手不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只要你是清白的,就不用慌乱,自己先乱了阵脚反而给人有机可乘。”王为民说:“是啊,可是事情总是超出我的预料之外。电话里说不方便,今天下班您能出来喝茶吗?”张旸想了一会儿,他也不愿意在电话里讲太多,便凝重地说:“好。”挂了电话,王为民的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他觉得自己至少看见了曙光。
  忐忑不安地一直等到张旸下班,王为民才在茶馆里见到了他。看到张旸走进来,他忙举手示意,张旸却远远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两个人坐定,张旸脸色沉重地看了看王为民,“你气色很差啊!”王为民苦笑着说:“已经两个星期了,面临的问题也越来越严峻,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气色怎么会好呢。”“压力肯定是有的,那你以后还有什么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呢,依照现在的情形,纪委一定会把我查个底儿掉。之前还一直盼望着过完年可以转正为局长呢,现在看来……”张旸看着王为民说到一半,苦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嘲讽自己的天真,也充满了无奈与辛酸。他明白王为民的仕途极有可能到此终止,这些想法都已经没有实现的可能,也忍不住为他感到惋惜。
  “你能有今天,倒也不全是运气不好,而是心思摆得不正。你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希望你真正地把‘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放在心里,不要总想走捷径,舒舒服服地当官。”
  王为民点了点头,“希望我还有机会”。然而,他的机会没了。第二天,清江本地论坛“清江源”上忽然爆出一个帖子,里面张贴了一个人的日记,罗列了几年以来此人的行踪,历数了与其有关系的女人和有来往的官商。这个爆炸性的帖子立刻引来了疯狂的点击和传播,短短一天之内便带来了数十万的浏览量,成为“清江源”论坛的红贴。
  最先发现这个帖子的是宋蓝,她无意中登陆“清江源”论坛,却在首页看到了这个飘红的帖子。点击进去之后,里面的内容更令她震惊:
  “老张送来一台笔记本电脑,转送给了小丁……”“建委的李主任请吃饭,想给建委弄一批内部房,房价是市价的一半……”“新项目给了方总的公司,他送来一张银行卡……”所有这些每一条都是那么触目惊心,宋蓝急忙逐字逐句地读下去,越往后越觉得熟悉。当她看到里面出现“老陈送来一个信封,我让他直接汇给王伦,儿子在巴黎很缺钱”这一条时,心里忽然明朗起来。
  宋蓝抓起电话,很快拨给崔小雅,电话响了好半天她才接起。宋蓝急促地说:“姐,你在单位上班吗?你快让姐夫上网。”
  崔小雅语气平淡地说:“上网做什么?”自从上一次的事情之后,他们已经和宋家来往很少了。虽然王为民一再交代她对待宋家还要向以前一样,但崔小雅却做不到,她对宋蓝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冷了,也不愿意再去宋家拜访。
  宋蓝看她态度冷淡,很想问问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她什么了让她直说,两姐妹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可是现在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对崔小雅说:“你让他上‘清江源’论坛,有一个帖子,我怀疑是和他有关系。”
  崔小雅依旧态度冷淡地问:“什么帖子?”宋蓝犹豫了一下:“关于日记的。”崔小雅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忙问:“日记?都写了什么?在哪儿呢?”
  在宋蓝的指引下,崔小雅很快就上网点开了这个帖子,看到第一行字,她便如同掉进冰窟一样浑身发冷。这一切还是来了,每一天和王为民提心吊胆地等着,日记的第三波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这一次不是发给某个人,而是发给全世界,当帖子在最后爆出王为民的照片时,崔小雅已经瘫倒在椅子上,她知道这一次真的完了。
  两个星期之后,元旦假期。
  王为民颓然地在楼下的小公园里散步,他一边吸烟一边望着公园栅栏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眼神黯淡。这原本是一个非常开心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王为民都会将父母接过来,和儿子王伦一起,全家人开心地聚在一起吃饭。父亲王永清总喜欢在这一天发表一些祝词,要王为民学习做好官,让王伦学习做好人。王伦每次都嘲笑爷爷太老派,但老人每年都乐此不疲。但是今年,王为民没有接父母过来,王永清也不想再发表什么祝词了。
  一个身穿婚纱的女孩从出租车上下来,在楼下转了一圈,远远地看到王为民在公园边上,便直朝这里走来。公园里下棋的老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好奇地议论着。等女孩走近,王为民才看出来是丁春丽。她今天格外漂亮,一袭洁白的露肩婚纱,画着浓淡适宜的妆容,头发高高挽起,上面还插着一朵百合花,可是她的脸上却满是哀伤的表情。
  王为民扔掉烟头,诧异地走过来问:“小丁,你怎么了?”丁春丽站在那里,望着王为民,脸上露出一丝凄苦的笑,说:“今天我结婚。”
  王为民疑惑地说:“我知道啊,可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今天来了很多客人,很热闹,婚礼也很浪漫。”王为民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只能带着满腹狐疑等她说完。可是丁春丽的眼睛里却忽然涌出泪来,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在她洁白的婚纱上。王为民想上前为她拭泪,可是看到公园里那么多人望着自己,只好又止步。
  “婚礼的最后环节,是新郎致辞。我老公在台上说了很多,从我们两认识,说到我们结婚。大家都非常感动,可是最后,他说我是一个坏女人。”
  “啊!”王为民不敢相信地长大了嘴,“他……他怎么会……”丁春丽擦去眼泪,说:“王哥,你知道吗?网上贴出的你的日记,全是他干的。他在婚礼上说出了我们的关系,说他原本希望我会收手,可是我却没有,所以他才在网上贴出了你的日记,他要搞垮你,也要弄臭我。让你垮台,让我一辈子见不得人。”
  王为民目瞪口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让他大脑立刻一片空白。丁春丽继续说:“您还记得您在出租车上丢的那个包吗?那车就是他开的,被他拣去了。他看到日记里写的关于我的事情,他疯了,他什么都不顾了,他说他警告过你三次,第一次把包还给你,第二次把日记复印件寄到你家,第三次把复印件寄到你办公室。可是你却充耳不闻,没有把他当回事。最后,他将日记发到了网上。”
  丁春丽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哭个不停,洁白的婚纱被她坐满一地,就好像她正坐在一片白云上一样。王为民缓缓走过去,掏出手帕轻轻地抹去丁春丽的眼泪。她的妆容已经被哭花,黑色的眼线流了满脸,显得可悲又可笑。她抬起头,对王为民说:“我是从婚礼上跑出来的,我以后真的没脸做人了。王哥,我该怎么办……”
  王为民凄然地笑了笑:“我们,以后都没法做人了。”丁春丽愣了下:“不,你还有机会的,网络上的东西不会有人当真的,顶多是那些网友发一发神经骂你两句而已。您现在不都好好的吗?”“傻姑娘,没那么简单。那些日记,已经被人利用成为攻击我的武器,我已经被停职接受审查了。上一次,还有人帮我,这一次,已经没人救我了,就算神仙就救不了了。”他笑了笑,“现在,我可算是全国知名人物呢。”
  丁春丽连眼泪都顾不上擦了,她看着王为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王为民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你还年轻呢,真正有机会重新来过的人,是你。快点回家,洗把脸,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吧。”
  扶着丁春丽到了路边,王为民拦住一辆出租车,打开后门让她坐进去。丁春丽从车窗伸出头,望着王为民又一次流下眼泪。她朝他挥挥手,王为民也朝她挥挥手,看着车渐渐远去,努力维持的脸上的笑才慢慢褪去。
  “我这算是倒在女人手上吗?”王为民在心里问自己,他从来没有想过最终打倒自己的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但是他又想起张旸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是被你自己打倒,因为是你给了别人打倒你的机会。他默默地笑了,点点头,对自己说:“对,我是被自己打倒了。”
  正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王为民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接起来一听,是儿子王伦的声音:“爸,你在哪儿?快回家吃饭吧!”
  “哦,好的,我马上回来。”王为民心里一暖,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家可以回,有一个儿子在等着他。
  推开家门,崔小雅已经做好了满满一桌子菜,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们坐在餐桌边上正在等他。王伦跑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外套,开心地说:“爸爸,妈妈让我去接爷爷奶奶过来的,她还做了很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王为民点点头,默默地换了鞋。母亲看着只不过几天时间就变得那么憔悴的儿子,心疼地说:“你怎么变这么瘦了呀!都不吃饭的吗?”
  王为民冲母亲笑了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父亲王永清打断母亲的话,对王为民说:“没事儿,没事儿,只要人好,就什么都好。瘦了,多吃点,还能胖起来的。”厨房里,飘出一股饭菜的香气,崔小雅端着一盘鱼出来,高高兴兴地放在桌子中间,对大家说:“快尝尝我做的鱼好吃不好吃。”王为民望着妻子,发现她忽然变老了,头发拢在脑后,眼角的鱼尾纹显得更加清晰了。自己老了,崔小雅又怎么会不老呢,还好有她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崔小雅发觉王为民盯着自己看,笑着瞪了他一眼,说:“让你吃鱼,你盯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鱼。”
  大家被崔小雅的话逗得笑起来,王为民也笑了。母亲夹了一块儿鱼肉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像小时候一样催他说:“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