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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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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舞-王晓方
爱情舞

第一章
那天无风、不冷,孤独的雪若死掉的雨,簌簌落落,漫天恣肆,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这是一场春雪,它用沉静、用洁白、用能把这个世界弄得模糊混沌、旋幻如梦的招法,安慰着土地,安慰着我,安慰着死去的小月……天地间一切声息都隐匿了,只有给小月送葬的队伍抬着猩红色的棺材,吹吹打打地跟在我身后,唢呐在乡间小路上凄婉地吹奏着,我平生从没有听过如此凄凉哀婉的曲子,像天上飘下来的雪片,落在脸上,却化在了心里。
我背着小月的尸体,迈着沉重而悲痛的脚步,欲哭无泪,人们不停地向空中抛撒着纸钱,纸钱和雪片一样飘落在人们的脸上、头上、肩上,我麻木地向前走着,漫天大雪中,只有棺材的一点猩红仿佛小月的灵魂,随着凄婉的唢呐声在天地间回荡。小月的五个哥哥凶神恶煞般地跟在我身后,恨不得把我马上掐死,给小月陪葬,好长的路啊,小月的身子僵硬僵硬的,仿佛要将我压入泥土中。
终于到了坟场,这是北滩头村最后的一块风水宝地,前边就是小清河,后边就是老林子,坑是昨天小月的五个哥哥挖的,现在坑里坑外都已经被白雪覆盖,小月的大哥,也是我们乡的副乡长一把抓住灵柩上的公鸡倒提着来到坑前,一刀削下鸡头,鸡血淋在坑底洁白的雪上,这叫鸡灵血。
我把小月的尸体抱进棺材里,她脸色铁青,仿佛有天大的委屈无处倾诉,浑身上下的红棉袄和红棉裤仿佛凝固的血,让我的心抽搐颤栗。两根粗大的绳索吊起棺材,按头北足南方位缓缓放入坑内,小月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我心如刀割。
“畜生,快点埋,不许用锹,用手,你他妈敢用锹,就把你一起埋了。”小月她五哥吼道。
这时,小月的二哥照我的后腿踹了一脚,我深深地跪了下去,半身埋在满地的雪片和纸钱里,一捧一捧地埋土筑坟,每一捧土都代表着我对小月的一份忏悔,我的十个手指都流血了,一滴一滴地浸入泥土,又一捧一捧地填入坟内,我不知道此时的小月地下有知,看到我如此凄惨地跪在坟前为她送行,会原谅我吗?小月或许会可怜我,或许会心疼我,而我需要的不是可怜,不是心疼,而是理解,然而一切都晚了,或许小月会永远恨我,我再也没有机会来化解这种恨,这是一种爱到了极点的恨,这种恨让一颗曾经爱过的心无力承受。
我不停地用手填着土,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天地间静极了,往常挺有脾气的老林子也像失去了伴儿的鳏夫,痴痴地望着坟地,沉默不语。妈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村里人只知道我害死了小月,人们不问原因,指指戳戳地骂得我爹娘不敢出门,我只想默默地忍受,用沉默为小月的死赎罪。
天快黑了,我终于将土填完。小月的大哥将灵头幡插在坟上,小月她娘焚化了小月生前的一些衣物,哭奠了一阵子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临走时,小月的二哥又踹了我一脚。
送葬的人们陆陆续续地*了,天地间什么声音也没有,万籁俱寂,只听到那大雪不断降落的沙沙声和老林子里树木的枯枝被积雪压断了的咯吱声,我孤零零地跪在坟前,声嘶力竭地喊道:“小月,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北滩头村是汤子县最穷的村,这里穷乡僻壤,村子里能读到高中的人并不多,同龄人能读到高中的只有我和小月。我和小月是县高中的同班同学,在高中的时候,两家老人就给我们定了亲,我家和小月家仅一墙之隔,我们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全国重点医科大学,在省城上学,小月没考上大学,她等了我四年。
大学三年级放暑假的一个晚上,我和小月在我家后院的柴火垛上赏月,我告诉她我要考研究生,她问我啥是研究生?我解释给她听后,她既高兴又害怕。她盼着我一天比一天好,却又怕我会不会看不上她,不要她了。我连发誓带许愿,哄得小月美滋滋的。
“庆堂,你要是真敢变心,我五个哥哥会把你剁成肉酱。你信不信?”小月戳着我的脑门儿说。
“你舍得让你五个哥哥打俺?”我挑衅地说。
“庆堂,我哪舍得让他们打你,不过你要是真变心,我还活着有啥意思,我会死给你看的!”小月用手摸着我的脸说,我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颤。
当时,我真是要对小月一辈子好,没想变心。小月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月下的小月就像出水的鲜藕,生脆生灵得让我不忍心碰她。
“庆堂,你要了俺吧,你不碰俺,谁知道你心里有没有俺?”小月说,她温柔地抚摸着我,往我的怀里钻,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抱着小月,把她压在身下。
小月受不了了,她双膝开始颤抖,我一下子崩溃了,小月像刚刚怒放的花朵,娇羞可人;我却像做了坏事的贼,像一支英勇的老鼠,心里惴惴不安。这是我的第一次,也是小月的第一次。
“庆堂,俺是你的了,从今以后,俺为你生,为你死!”小月幸福而坚定地说。当时,我听了这话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大学一毕业,我就考上了我校著名神经外科教授蔡恒武先生的研究生,这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与我同时考取蔡先生研究生的,还有比我小两岁的蒋叶真,她是从外省的医科大学考来的。这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天生丽质,高贵典雅,那温润的曲线美让人望而生欲。
初次见到她时,我就被她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住了。不过,我是一个性格有些内向的人,刚见到她时,我既自惭形秽,又私下窃喜,再加上我是小地方的人,天生自卑心理,我甚至没有当面看她的勇气。蔡教授只有我们两个研究生,我和蒋叶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师兄妹。
蒋叶真是一个极为活跃的人,喜欢参加社会活动,研究生不到一年,她就成了校研究生会副主席。我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一心想在专业上混出个人样来。蒋叶真经常因热衷于参加社会活动把做不完的作业扔给我替她做,就这样,我们接触深了起来。说实话,蒋叶真非常佩服我在科研上的这股劲儿,她说我将来一定是位好医生。
蔡教授经常不满意蒋叶真的不务正业,他把全部心血都放在培养我一个人身上,他对我抱有极大的希望。我热爱我的专业,全身心地投入到我的专业工作中。
蒋叶真见我一天到晚扎在解剖室、实验室、图书馆,一到周末就拽我去校礼堂跳舞。
“庆堂,你再不出来活动活动,就快成老古董了,”她嗔怪地说。
说实在的,我也是一表人才,一米八的大个儿,标准男子汉的脸型,一副眼镜后面是浓眉大眼,念大学本科时,校学生会为活跃学生文化生活,组织大家学跳交谊舞,然后班级间比赛,班长看中了我的身材,动员我好好学交谊舞,由于与同班一名女同学配合默契,舞技超群,最后为班里捧回了第一名的奖杯。
在舞厅,华尔兹舞曲一响,我带着蒋叶真翩翩起舞,蒋叶真当时就被我的舞技震蒙了。她没想到,我这个书呆子舞跳得这么好。从跳第一次舞开始,她就偷偷地爱上了我。我们俩互相暗恋着对方,但我从没有奢望得到蒋叶真,因为我时刻没有忘记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来自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而蒋叶真的父亲是东州军分区的政委,东州市市委常委,大校军衔;母亲是东州军分区政治部门诊部的护士长,上校军衔。这样的家庭,我是高不可攀的。
然而,我对蒋叶真的爱已袭上心头,我甚至在梦中多次与她*,以至于每次梦见这样的情景便湿了一床。那段日子,我在枕头下随时准备一条*,因为我隔三岔五地就梦见蒋叶真,每次梦见她,我就如梦如幻,仿佛真的在与她*,梦中一番云雨情后,总要湿一条*,我甚至为我这种暗恋而痛苦。
与我相比,蒋叶真显得更主动,除了周末约我跳舞以外,每天晚饭后,她都约我在校园内散步。蒋叶真有一种温柔的尖锐,这种尖锐能触动我最敏感的神经。浓荫密布的校园里是恋爱的绝佳场所,到处都是恋人。我们除了没捅破这张窗户纸外,已经把对方当成恋人了。我们坐在花丛的石凳上,五月正是丁香花开的季节,花香伴随着蒋叶真的体香,我沉醉了。那天晚上,我特别善谈,我谈了《少年维特之烦恼》,又谈了《红与黑》。
我说:“叶真,我出身与于连一样,但并没有跻身上流社会的欲望。”
蒋叶真很欣赏于连的勇气,她说:“时代不同了,庆堂,我相信你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科学家。”
我们一起唱英文歌曲,tommypage的《i’mfallinginlove》:
我一生都在寻找。
像你这样的人。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但这种感觉真的发生了。
因为当我们在一起,
我希望时光能够停留。
我为你祈祷,
我陷入爱情,
我的梦想就要成真。
唱着唱着,蒋叶真扑到我的怀里,温柔地说:“庆堂。我爱你!”
我再也抑制不住,我们紧紧拥抱着,热吻着,在花丛中,在青石板上,在月光下,在午夜的花园里,完成了爱的超越。我用颤栗探究了她身体里的源泉,她用腿部剧烈的收缩与舒展,完成花的怒放。我迷醉在芬芳里,体味水与火的缠绵。
从那以后,我和蒋叶真公开了恋爱关系,蒋叶真仍然热衷于学校的社会活动,组织大学生演讲比赛,搞环保自愿者活动,参加校团委主办的与省长对话——为振兴本省经济献技献策活动,而我在学校里只参加一种活动,就是专家讲座。我是逢讲座必去,去了必有收获。
有一次,我从一位外国学者的讲座中了解到,我国还不能开展海绵窦的直接手术,主要原因是没有国人自己的海绵窦的显微外科解剖资料。于是我一头扎到图书馆里查找资料,几天几夜下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海绵窦是人体唯一一个既有动脉又有神经通过的静脉窦,由于其结构复杂又位于颅底的中央,很多疾病累及此区,海绵窦的直接手术更是因其极高的致残率和死亡率,一直被认为是神经外科手术的禁区,而国内经典教科书上有关海绵窦的记载只有不到一页纸,文献里有关海绵窦的报道极少,引用的也都是外国人的数据资料,可以说海绵窦直接手术的水平代表了这个国家的显微神经外科的水平。于是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攻下这一科学难题。
我把想法告诉了我的导师蔡恒武教授,得到他老人家的大力支持。他为有我这样一位颇具潜力的学生而由衷地欣慰。他建议我把这一课题作为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潜心钻研,争取填补国内这项空白。那段日子,我的生活只有两个内容,科研课题和蒋叶真。我每天在解剖室里与尸体打交道,我知道人生是不长久的,也正是因为不长久,才须趁着年轻去爱和被爱。
蒋叶真的爱让我释放了内心世界的自卑,唤起了我人性的激情,有几次我们竟然在解剖室*,旁边就是用白布蒙着的支离破碎的尸块和大大小小的罐子里用福尔马林浸泡的大脑。我们旁若无尸,爱情之火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我早已忘记在家乡,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一个纯朴善良的姑娘在苦苦地等着我。
“天长地久”作为一种祝福,是每一对恋人海誓山盟的目标,然而,人生照例是不长久的、不圆满的,尤其是爱情。因为人性是动态的,它被七情六欲所左右,此一时彼一时,不同的月下激发出不同的心境。
自从考上研究生后,我不仅寒暑假不回家,甚至春节也只在第一个学期回去过一次。就这样,我把小月逐渐淡忘了,忘得无影无踪。在我看来,这种淡忘也是有缘由的,因为小月仍然停留在我在农村上高中时的梦里,那个梦是一时的,它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真实,而我是不断有梦的人,我的梦越做越大,越做越圆,越做越离奇。起初,我并不想淡忘小月,曾经的誓言不断地想起,每想起一次,就会被蒋叶真甜美的微笑和迷人的体香冲淡一次,就这样,左一次右一次,越冲越淡,渐渐地不再去想,也不愿去想了。
我每天沉醉在课题研究上,科研设备及经费都十分的简陋和紧缺,但我并未被困难吓倒,我向院里有关教授请教标本制作方法,集中精力研究血管的灌注技巧,每天在实验室里以方便面充饥。
由于蒋叶真也进入了毕业论文的准备阶段,我和她每两三天才能在吃饭时间见上一面,我们彼此把爱化作了工作的动力。但是女人一旦失去了对贞操的固守,便一发而不可收,我们仍然免不了每周在实验室或解剖室激情一次。由于征服了蒋叶真,我内心的自卑心理消失殆尽。我甚至有些自豪,原来我是可以让这么高贵的女人臣服的男人。在蒋叶真身上,我对*的渴望得到了全身心的释放,我成了一个完整的男人,一个有自信心的男人,一个不仅有自信心更有事业心的男人。而且,我的毕业论文已经接近尾声,这份毕业论文的份量足可以为我今后的事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寒假刚过的一个周末,宿舍里的其他三位同学领着女朋友逛街的逛街,看电影的看电影,我和蒋叶真躲在宿舍里卿卿我我。
“庆堂,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工作上有什么打算?”蒋叶真严肃而温柔地问。
“蔡老师很欣赏我,打算让我留校当他的助手,”我得意地说。
“太好了,凭你对科研的执着,很快就会成为副教授、教授的,”蒋叶真兴奋地说。
“叶真,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只顾耕耘,不问收获,下一步我想考蔡教授的博士。叶真,你的工作找好了吗?”
“找好了,我爸爸托人把我安排到了省卫生厅,省卫生厅人事处的人很快就会到研究生部考核我了。”我听了以后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说实话,我不喜欢蒋叶真热衷于政治,但我还是对蒋叶真找到了可心的工作而高兴。我把蒋叶真拥在怀里,用鼻子细细品味她秀发的气息,从她的秀发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花香,我的下身开始反应,而她的朱唇也已经吻到了我的脸上。
正当我俩的血液蒸腾不能自制之时,“嘭嘭嘭”,有人敲门。我心想,谁这么讨厌,在这种时候敲门。
“谁呀?”我没好气地问了一声,便起身开门。
开了门,我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月和她五哥。
小月看见我宿舍里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人,而且正在整理头发,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转身就跑。
小月的五哥愣了一下,骂了一句:“林庆堂,你个陈世美,怪不得你不回家,原来有了相好的了。”然后转身追了出去。
我也赶紧追了出去,刚跑出宿舍我就站住了,因为我不知道追上小月该跟她说些什么。
蒋叶真也追了出来,她问:“庆堂,那个女孩是谁?”
“我,我高中时候的同学,”我支支吾吾地说。
“仅仅是同学?”蒋叶真斥问道。
我知道瞒是瞒不住了。
“父母为我们定了亲,”我羞愧地说。
“林庆堂,你混蛋,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蒋叶真突然极度委屈地吼道,说完也转身跑了。
我呆呆地站在宿舍门前不知所措,这时研究生部的一位老师刚好经过,她问:“林庆堂,刚才一男一女到研究生部办公室找你,女孩说,她是你未婚妻,林庆堂,你的未婚妻不是蒋叶真吗?怎么又冒出个村姑来?”
“根本不是什么未婚妻,只是高中同学,你们弄错了,”我解释说,那个女老师带着质疑的目光“噢”了一声就走了。
我知道这件事难办了,因为小月看见蒋叶真后全明白了,任何深爱着一个男人的女人都会看明白,所以蒋叶真也全明白了。
一连几天蒋叶真都没再找我,我也没敢找她,我知道蒋叶真正在气头上,彼此冷静一下也好。让我难心的是,不知道小月那儿该怎么办?我想给她写封信,说明情况,让她不要再等我了,但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我还是鼓起勇气给小月写了信。我要让她知道爱是不可强求的,真正的爱一定要有共同语言,一定要相互理解,一定要互补共进,而我和小月这三个方面一个都没有。小月是善良纯朴的,我尽量措词委婉,不伤害她,可是我的行为已经深深地伤害她了,想到这儿,我欲言又止。信就这样写一遍撕一遍,终于定稿了,我却得到家里寄来的一封信。信是我父亲写的,打开信,我就惊呆了。
信中说,小月从医学院回去后,整整一个星期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把她爹娘急坏了,后来她五哥一脚把门踹开,发现小月已经喝农药自杀了。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快从嘴里吐了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事情太重大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父亲在信上说,小月死后,她五个哥哥不依不饶,来家里闹几回了,让我赶紧赶回北滩头村,人命关天,一定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就在我要启程的时候,校党委接到了小月她大哥写的上告信,信上把我说成是道德败坏的伪君子,当代陈世美,不配做大学老师,不配做白衣天使。事情闹得满校风雨,不可收拾。
那天晚上,蔡教授把我叫到家里,仔细听了我和小月、蒋叶真之间的事情。我痛哭流涕,百感交集。
“庆堂啊,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蔡教授遗憾地说,“没想到你会处理不好个人的生活问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你的事校党委很重视,还不知道怎么处分你呢,还是年轻啊!庆堂,你先回家给小月处理后事吧,学校这边有我呢。我相信这件事会让你记一辈子的。”
蔡教授的话语重心长,让我的心里热乎乎的。我知道小月的死将对我的生活和事业造成无法估量的影响。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的心就像这冬末春初的冰碴凉到底了。
我离开蔡教授的第二天就登上了回家的火车。一路上我想着回家以后的复杂局面,小月的五个哥哥一定会不依不饶,没办法,我只能用忍来应付他们了。
灵堂就设在了我们家院子里,是用木杆搭起的棚子,我们家里就四口人,父母、弟弟和我,弟弟比我小很多,今年刚好念高三,根本惹不起小月的五个哥哥,而且小月的大哥是副乡长,村里没有谁家敢惹小月她家的,就是村长家也得让着。这次小月的大哥给学校写上告信,就是想让我身败名裂,这招儿把我害苦了,我不知道摆在我面前的路会是什么样的?亦或许就没了路。
我一进家门,小月的五个哥哥正聚在灵堂前破口大骂:“老林头,你养的什么狗屁儿子,简直是他妈的臭流氓。”
我父亲愁眉苦脸地陪着,我母亲正在给小月的大哥倒茶。哥五个一见我回来了,一起向我冲了过来,薅我头发的,掐我脖子的,扭我胳膊的,五个人把我摁在灵前,让我守灵。
母亲既心疼又无奈地说:“儿呀,咱理亏,忍忍吧。”我使劲点了点头,便跪在灵前为小月烧纸。
小月她五哥一边骂我臭流氓、陈世美,一边踹我,被他大哥拦住了。跪在小月灵前,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这眼泪不仅代表了悲伤,还代表了惋惜、委屈、懊恼和气愤。我不敢接受这个为我殉情的女人对我的这份沉重的爱,我更不能接受殉情的事实。我麻木地跪着,任凭小月的五个哥哥的辱骂。
天黑了,灵棚前临时搭吊的灯泡像鬼火一样晃来晃去,灯光映着小月五个哥哥的脸就像地狱里的判官。
我整整在灵前跪了一夜,眼泪早已不流了,我觉得不全是自己的错。我和小月分手是早晚的事,是必然的、命中注定的,是从我走出这个穷乡僻壤的那天起就决定的。只是小月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只是我没早点做小月的工作,只是我不应该在柴火垛上与小月做那事。然而,乡亲们不可能理解那么多,他们只看结果,我知道我给父母惹了大麻烦,我是一定要离开这个伤心地的,父母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我下决心忍受一切屈辱,让小月家把怨气发泄够。
雪是从昨天下半夜开始下的,第二天清早出殡,小月她二哥说:“林庆堂,你小子要想赎罪,必须把俺妹妹背到坟前。”
“背着是便宜你了,你小子就该去陪葬!”小月她三哥说。
“就你这种下三烂,也配上大学?!”小月她四哥说。
“林庆堂,你今天要是不背俺妹妹,俺就废了你,”小月她五哥说。她五哥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混混儿。
小月她大哥命众人启开棺盖,小月铁青着脸躺在里面,我望着小月心里一阵阵发紧。我心想,小月,你不应该呀!不应该呀!
小月的五个哥哥催着我快点背,我咬咬牙走到棺材前,众人将小月的尸体放在我的背上,小月的脸冷冰冰地压在我的脖子上。这时,凄婉的唢呐声响起,众人吹吹打打地跟在我身后,漫天大雪,仿佛在为小月送行,又仿佛在为我叫屈。
恶梦终于过去了,我一个人跪在小月的坟前,又给她烧了最后一张纸。我心里发誓,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我永远也不会再回北滩头了。
雪停了,夜里的风把头顶的树叶吹得哗啦哗啦地响,我的脑海里闪现着与小月相处的各种回忆。
我自言自语道:“永别了,月,我可怜的妹妹,忘了我吧,我不是一个好男人,为了我你不值得这样做。我走了,有朝一日或许我会在黄泉路上与你相遇,到时候,到时候我再向你忏悔,向你解释,向你诉说吧。”
我是连夜离开家的,只和父母匆匆地告了别。母亲哭得很厉害,父亲沉默不语,弟弟把我送到村头。连夜走是想快点离开伤心地,也是想避开村里人的眼色。我走了,下决心不再回来。
回到学校,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我,小月她大哥写的那封信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全校师生都知道了我和小月的事,校党委决定开除我的学籍。这可急坏了我的导师蔡恒武,蔡教授怒气冲冲地去找校长。李校长很客气地接待了蔡教授。
“蔡老,您消消气,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不过我作为一校之长,对这种败坏校风的事不能不管不问呀!”李校长客气地说。
“李校长,正因为不能不管不问,我们才应该实事求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我们是医学院校,怎么能不懂得这个道理?你也是我教过的学生,在神经外科领域,林庆堂是一位很难得的奇才,若问谈婚论嫁,他也是大龄青年了。年轻人没处理好个人生活问题,我们应该帮助开导,不能一棍子打死嘛!”蔡教授激动地说。
“蔡老,”李校长继续解释说:“校有校纪,家有家规,如果不严肃处理,怎么才能警示其他学生?”
“李校长,我以校学术委员会主任的身份强烈要求校党委重新考虑对林庆堂的处分。我们不能让一个即将硕士毕业的医学奇才就此夭折,你知道将来他拿起手术刀,会挽救多少人的命吗?”蔡教授据理力争。
“蔡老,您说他是医学奇才,表现在哪儿了?”显然,李校长有些被说服。
“林庆堂的毕业论文大胆创新,在国内首次对国人的海绵窦进行了大样本、全面细致的显微外科解剖学研究,填补了国内空白。他的硕士毕业论文让我们终于有了国人自己的海绵窦显微外科解剖学资料。林庆堂为此付出了艰辛的努力。这半年来,他几乎吃住在解剖室、实验室,对这样一个出色的人才,我们不问清青红皂白就开除,我认为十分不妥。”蔡教授语重心长地说。
蔡教授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李校长,他说:“蔡老,您老别着急,我会把您的意见带到校党委会上认真研究,您先回去吧。”
就这样,我逃过了一劫,学校对我的处分由开除学籍改为党内记过,但留校任教的梦想破灭了。
我的情绪异常低落,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蒋叶真也很痛苦,自从我被党内记过后,她的父母就坚决反对她与我来往。蒋叶真也对小月的事耿耿于怀,认为我一直欺骗她的感情。我一直想找蒋叶真谈谈,但是她一直回避我,这就加重了我的痛苦。我预感到我和蒋叶真没戏了,只好每天在实验室里瞎折腾,想用工作麻醉自己。
有一天,我正在实验室的电脑前工作,蒋叶真来了,她脸色有些憔悴。
“庆堂,我们俩谈谈吧。”
我没说话,默默地给她搬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蒋叶真一坐下,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我们俩相对而坐,互相无言。最后,还是她先开的口。
“庆堂,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是我比你更难过,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其实,我们俩本不是一路人,我们还是分手吧,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说完她那浓密睫毛下的闪亮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泪水。
蒋叶真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什么都没戏了,我一个农村里闯出来的土包子,本来就不应该高攀人家大家闺秀的,我这种人只配娶小月这种村姑。但我是个男人,男人就要学会宽容。既然你认为我给不了你幸福,那我只好还你自由。
我勉强微笑着说:“叶真,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我同意分手,祝你以后幸福。”
蒋叶真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分手,她以为我会苦苦解释,跪下来求她宽恕,她很失望,她坐在椅子上抹了一阵子眼泪,然后猛然站起来,转身就走了。我默默地望着她逝去的背影,仿佛是一场梦,才刚刚惊醒。
第二章
毕业答辩很顺利,我的论文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但是我不能留校任教了。蒋叶真很顺利地分配到省卫生厅,我却因为背着党内记过的处分到处碰壁,找不到工作。
我从学校搬出来,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地下室,兜里的钱所剩无几,每天三顿饭都用方便面充饥。
我跑遍了省城的大小医院,大医院不愿意用我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小医院用不上我这种专业的人,我着实陷入困境和迷茫。人生都是有终点的,而我却找不到它的方向。
面对前途的迷茫,我不企盼天明,因为黑夜中总会找到北斗星;在没有找到目标之前,我不希望太阳高高升起,因为每一次太阳的升起,都意味着另一次黑暗的来临。人生有多少承诺就有多少负债,有些债是永远还不清的,人生正是在各种债的细节中演绎着催人泪下的故事。人的一生都是在还债的,因为只要活着就要欠下人情,感谢别人又不牺牲自己简直是一种苛求。我们都迁就在复杂的情感中,而使生活渐趋灰色。没有人不在旧传统中受虐,只是在浮华中人们浑然不知。任何个体都无力抵抗观念和舆论的攻击,我们都在无形的压力中生存。
就在我极度痛苦,极度迷茫的时刻,我接到了导师蔡恒武的电话。他说:“庆堂啊,工作有着落了,我把你的情况向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外科主任穆怀中教授作了介绍,他最近在国家期刊上看了你发表的毕业论文,他对你很感兴趣。另外,穆教授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他不会不念旧情的。庆堂啊,不要灰心,到了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好好干,老师盼你早日成为全国知名的神经外科专家。”
我接到老师的电话,当时就哽咽了,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也报答不了恩师对我的培育之情。我放下电话,内心世界翻江倒海,激动不已,真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最爱的人与我共同分享,然而茫茫人海中谁是我的最爱呢?
第二天清晨,我认真打扮了一番,便坐公共汽车去了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夏末的东州市天气格外炎热,公共汽车行驶在环海路上,海滩上挤满了游泳的人。我望着大海心情爽朗了许多。
上午十点钟,我走进了医院大院。院子里看病的人很多,出出入入的,车辆也很多。医院中心是个小花园,走到小花园前,我非常奇怪地被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吸引了,这两棵高大的银杏树,粗壮笔直,银灰色的身躯,活像两把绿绒大伞,直插云霄。那美丽的叶子,就像一柄柄梅花形的小彩扇,翠绿嫩黄,一簇堆在另一簇上,不留一点缝隙。两棵高大的银杏树矗立在小花园中间,像一对相爱以久的恋人,耳鬓厮磨,让人艳羡不已。
在银杏树的荫庇下,我紧张的心情安静了许多,穆怀中是全国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虽然有导师蔡恒武的推荐,我心里仍然紧张得不得了。
我来到神经外科医生办公室,一个四十五六岁的男人正在电脑前查看着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请问穆主任在吗?”
他眼皮慢悠悠向上翻一翻,看都不看我一眼说:“在实验室呢。”我还想问实验室怎么走,但他的傲慢让我欲言又止。
我离开医生办公室,迎面走来一位护士,我问:“请问实验室怎么走?”
“乘电梯到十五楼往左拐就看见了,”护士热情地说。
我乘电梯来到十五楼往左拐,两扇玻璃上写着:实验重地,闲人免进。我根本不理会这几个字,顺着走廊往里走,病理室、标本室、解剖室,最后是实验室。
我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白发老教授正在领着几个学生做实验,我判断这位白发老教授一定就是穆怀中,那几个学生有可能是他带的博士生。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一位女学生穿着白大褂走过来开门问:“你找谁?”
“我找穆主任,我叫林庆堂。”
这时,穆主任似乎听到了我的名字,他慢步走到门前问:“是小林吧?快进来,快进来。”
“穆主任,您好!”我惴惴不安地说。
我随穆主任走进实验室,“小林啊,你先坐一会儿,”他说,“这支猕猴刚刚麻醉,我们准备给他做ct扫描,扫描后咱们好好谈谈。”
“穆主任,这是在做什么实验?”我谨慎地问。
“这几位是我的博士生,他们正在做颈交感神经节脑内移植治疗帕金森氏病的基础与临床研究。”穆主任耐心地说。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穆主任指导几位博士生做实验,这时那支正在做ct扫描的猕猴突然停止了呼吸,几个博士一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我毫不犹豫地跑上去给猕猴实施人工呼吸,猕猴在我的抢救下渐渐苏醒过来,大家当时被我的行为折服了。
“小林啊,你抢救的不仅仅是支猕猴,你避免了实验的失败和十万元的财产损失,”穆主任高兴地说。
“穆老师,这支猕猴为什么突然停止了呼吸?”刚才给我开门的那位女博士疑惑地问。
穆教授转过头来看了看我,我知道穆教授是有意要考考我,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麻醉过深导致的。”
穆教授欣赏地点了点头。他说:“小林啊,来,到我办公室坐坐。”
我随穆教授进了实验室内的办公室,他给我在饮水机上打了一杯水,让我坐,我毕恭毕敬地坐在椅子上,穆教授坐在我的对面。
“小林啊,蔡教授向我详细介绍了你的情况,我也知道你个人生活上出了点问题,受到党内记过处分,年轻人嘛,遭受点挫折不一定是什么坏事。蔡教授说你是一个在事业上很执着的人,刚才你给猕猴做人工呼吸的行为也验证了这一点,”他点上一支烟接着说,“大脑是人体的司令部,是神经中枢,这就决定了我们神经外科的疾病为高危病种,它具有发病急、变化快、手术难、残废率和死亡率高等特点,因而要求我们神经外科的医生要具有高度的责任心、丰富的经验和精湛的医术。没有临床经验的医生,只能是一本缺章少页的教科书;不敢碰雷区的临床医生,只能是一位会寻医问药的江湖郎中。干我们这一行要特别注重在实践中学,只有不断地总结、不断地提高,努力掌握各种神经外科常见病和疑难病的诊断和治疗,才能为患者解除痛苦。”
我恭恭敬敬地听着。
最后,他站起来说:“好,你去医院人事处办手续吧,我已经跟他们打招呼了。”
穆主任语重心长的教诲让我十分感动,我激动地想,能在这样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身边工作是多么荣幸呀!
院人事处王处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他向我介绍了医院的基本情况。
“小林,穆老极力推荐你做他的助手,穆老是全国德高望重的神经外科专家,在全国神经外科领域里,是成功实行脑动脉瘤手术超过一千例的专家之一。他的话院领导很重视,所以我们已经调了你的档案,研究了你的情况,院党委决定录用。你现在住在哪儿?”王处长热情地说。
“我自己租了一个地下室住着呢,”我不好意思地说。
“你先在院里和几个年轻医生挤集体宿舍吧,房子的问题以后会解决的。那好,我现在领你到神经外科报个到吧。”我听了人事处王处长的话心里激动不已。
我跟在人事处王处长的后面,又回到神经外科。我们来到医生办公室,几名医生坐在电脑前正在工作。
“老曲呀,穆主任呢?”王处长问。
这个老曲正是我第一次到医生办公室碰到的那个人。
“哟,王处长,穆主任不在,”老曲站起来说。
“小林呀,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神经外科副主任曲中谦。曲主任,这位是新来的医学硕士林庆堂,是穆主任点名要的高材生。”王处长介绍说。
“欢迎、欢迎!”曲中谦敷衍地说。
我与曲副主任和几位医生握了握手,王处长说:“小林呀,明天你就正式上班吧,这是你集体宿舍的钥匙。好好干,老曲呀,你们忙吧。”说完转身走了。
这时,一位年轻医生自我介绍说:“小林,我叫罗元文,我们住在一起,我领你去宿舍看看吧。”
我说:“好的,曲主任,那我去了。”曲中谦冷冷地“嗯”了一声。
我又和几位医生点点头,便跟罗元文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我一边走一边想,这个曲中谦为什么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让人感觉不舒服。
“元文,神经外科有几位主任?”我谨慎地问。
“目前为止,就穆主任和曲主任,”罗元文热情地说。
我一下子明白了,我是穆主任点名要来的,自然是穆主任的人,曲副主任自然不舒服。我想穆主任和曲副主任的关系不会太好,看来神经外科的人际关系复杂得很,出来乍到还是小心为上。
宿舍里一共四张床,除了我和罗元文以外,另两位一个是心脏外科的,一个是检验科的的,都是硕士,有点像在大学的研究生宿舍。
“庆堂,该吃午饭了,一起去食堂吧,”看我收拾完床铺,罗元文说。
忙活了一上午,早晨只吃了一袋方便面,早就饿了,我随罗元文一起来到医院内的生活服务中心。这里有点像大快餐店,都是套餐,有五元一份的,有十元一份的,也可以单点。中午吃饭的人很多,有病人家属,也有医生、护士,还有院内工作人员的家属。
我买了一份五元钱的套餐,罗元文买了一份十元的套餐,我们俩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一边吃一边聊天。我主要是想多了解点情况。
“元文,科里有多少人?”我试探地问。
“有两位主任,十五名医生,四十名护士,本来有四名主任的编制,但由于十五位医生里没有能主刀的,所以一直空着两个副主任的编制。”罗元文一边吃一边说。
“那每天的手术只能由穆主任和曲主任两个人做了?”我惊讶地问。
“对,所以穆主任特别着急后继乏人的问题,”罗元文喝了一口汤接着说,“因为他年纪大了,特别希望有年轻人接替他。”
“曲主任不也能带学生吗?”我不解地问。
“但年轻人都是冲着穆主任来的,曲主任是工农兵大学生,水平照穆主任差远了,平均每个月都做死一个,”罗元文轻蔑地说。
我听了以后又喜又忧,喜的是神经外科缺人才,自己有发展的空间,忧的是院里的神经外科在全国知名度很高,看来是因为穆主任的名声大,一个人撑着呢。
吃过午饭后,我借了罗元文的自行车,从地下室把行李托到医院宿舍,就算搬家了。
晚上,我在院门口买了些水果带上,特意去穆主任家拜访致谢。穆主任家就在医院宿舍区,院里的知名专家都住在一座楼内,俗称专家楼。
穆主任家在三楼,我按了门铃,穆师母开了门,穆主任很热情的把我让到了客厅。客厅布置很简单,墙上还挂了一幅颇有禅意的对联:“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师母给我倒了茶,我们坐在沙发上,穆主任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我,我赶紧给他点上火。
“庆堂,蔡教授跟我介绍说,你读研究生时,为研究海绵窦解剖了三百多具尸体,看来你有做好一线医生的基础。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穆主任深吸了一口烟问。
“穆主任,我准备考您的博士生,想进一步提高自己。”我不假思索地说。
“更重要的是在实践中提高。你别看大脑只有一千克,却是人体中最脆弱的部分,这里血管密布、神经众多,每个部位都与人体各器官神秘地联系着。神经外科就是在这样的尖刀上行走,每一个动作都关系到人的生死存亡啊!”穆主任意味深长地说。
“穆主任,我虽然解剖过三百多具尸体,但那毕竟是死人,我还没有给真正的病人做过一次真正的开颅手术。我希望做您的学生,在实践中多跟您学习。”我非常迫切地说。
“庆堂啊,看来蔡教授对你没看走眼,只要你努力,就一定能成为一名好医生,”穆主任说。
“穆主任,您是怎么走上神经外科这条路的?”我好奇地问。
“我参加过抗美援朝,在朝鲜战场上,我看见一批一批的伤员死于脑外伤心急如焚呀!。那时候我对脑外伤一点也不懂啊,别的科,像骨科、泌尿、胸科、普外我都学过,我都有点办法,可以抢救,甚至麻醉都行,但是脑外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地死去,”他沉思了一会儿仿佛想起了往事,然后喝了一口茶说,“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脑外科方面的专家。幸亏我没死在战场上,让我有机会攻克神经外科这块阵地。我从朝鲜战场回来后,就向院党委申请,组织了院里第一个神经外科研究组。那时候西方一些国家不仅对中国实行经济封锁,而且实行知识封锁,我们手里什么参考资料也没有,只能靠自己摸索。没有教具,我们就到乱坟岗子没有人的地方挖骨头,把脑袋骨挖出来,脑袋骨里面全是蛆,很多蛆,一股怪味,回来以后就刷洗、漂白、煮熟,把骨头穿起来做学习标本,虽然条件艰苦,但我们都干劲十足。”穆主任饶有风趣地说。
虽然我解剖过很多尸体,但我听到脑袋骨里有很多蛆,蛄蛄踊踊的,我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过,我还是被穆主任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
“穆主任,我请求跟您上手术台,我不会辜负您老对我的期望的!”我充满希望地说。我此时的心情就是要下决心成为穆怀忠教授这样的人。
“好吧,两天后,我有一个动脉瘤手术,你和罗元文做我的助手吧,罗元文进步很快,已经可以独立做一些小手术了,”穆主任信任地说,接着他又嘱咐道,“这两天你先熟悉一下患者的情况,多查查房,做做基础性工作,这位患者有一定身份,是市药监局的局长,工作上不要让人家挑出毛病来。”
“放心吧,穆主任,我一定把工作做好,”我非常感激地说。
“好,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回去休息吧,”穆主任慈祥地说。
从穆主任家出来,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夏夜的星空是多么的美丽动人,多么富有神秘感,我望着远处的住院大楼,心想,命运之神用岁月的雕刀雕塑了我的灵魂,我注定要用手术刀去拯救他人的生命,这或许是对人生原罪的一种救赎。
天上闪过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无声无息地从夜空坠落,我心灵一颤,觉得自己就是一颗流星,出发了就没有归程。夜色由淡而浓,一辆救护车的笛声打断了我的心绪,我忽然意识到医院就是生死场,我就是与生死打交道的人。
早晨,我来到医生办公室,与罗元文交接,他昨晚值了一宿的班。
“庆堂,一零五床昨晚头疼的厉害,我已经给降了颅压,白天你对他留点心,另外,明天穆主任给市药监局谢局长做手术,这是他的病志,详细情况都在电脑里呢,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让他的家属签字了。我回去睡觉了,睏死我了。”罗元文说完,抻着懒腰走了。
罗元文走后,我认真研究了谢局长的病志,了解了病情以后,我为穆主任做这例手术捏了把汗。这是一个巨大的动脉瘤,有八点五厘米,病人的身份又十分特殊,一旦术中动脉瘤破了,后果不堪设想。我决定到病房看看谢局长的状态。
我来到一八八床,这是一个有卫生间的单人病房,这样的病房在每个病区只有两个。神经外科共有三个病区,一病区收治脑外伤病人,二病区收治脑溢血病人,三病区收治脑肿瘤病人。
我一进病房,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正在给病人用热毛巾擦脸。
“大姨,谢局长感觉怎么样?”我关切地问。
“不好,头疼、恶心、呕吐,昨晚折腾了一宿,”妇人忧郁地说。
“这是瘤子压迫的结果,这个瘤子太大了,做得越早越好,”我解释说。
“小伙子,您贵姓?前几天没见过您。”妇人和蔼地问。
“我是新来的,叫林庆堂,给穆主任做助手,”我腼腆地说。
“林大夫真是一表人才,这么年轻就给穆主任当助手,前途无量啊!”妇人一边赞许一边问,“小林啊,手术明天能做上吗?”
“没问题,一会儿我让护士来给谢局长剃头、刮*。”为了消除妇人的顾虑,我用柔和的语气说。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如天籁般女孩的声音像春风一样飘了进来:“妈,我爸怎么样了?”
我被进来的女孩震呆了,她甜美、纯净,像野百合花一样幽雅清纯,两个大眼睛像早晨草地上滚动的露珠。这双美目虽然是笑盈盈的,但却充满了忧郁。
“林大夫,这是我女儿,叫谢丹阳,是空中小姐。丹阳啊,请好假了?”妇人自豪地说。
“妈,请好了,爸病得这么重,我不能再飞了,”谢丹阳焦虑地说。
我一听女孩的职业便有一种想入非非的感觉。空中小姐是永远与时尚、潮流并列的代名词,这是很多漂亮女孩向往的职业。我冲女孩笑着点了点头。谢丹阳也很职业地冲我笑了笑。我自作多情地感到这微笑是有好感的,因为她那漂亮的脸蛋上有一种特别温柔亲切的表情。
“林大夫,我爸的情况怎么样?手术有危险吗?”她很礼貌而迫切地问。
“手术由穆主任亲自做,你们尽管放心,他再做三百例就满一万例了。等手术通知书出来我再给你们细说,到时候家属要在上面签字的。”我用安慰的口气说。
这时,一位护士进来为病人输液,她一进来就问:“你是林庆堂吧?早就听说来了一位高材生,一直没见过面,还是位帅哥呢,我叫赵雨秋。”说完伸手跟我握了握。
赵雨秋长得像秋水芙蓉一样好看,只是白大褂让她显出了几分冷艳。两个女孩一个艳若百合,一个美似芙蓉,着实让我乱了一阵心绪。
离开病房时,我听见妇人向两个女孩夸我年轻有为,“不知这小伙子有没有对象?”我故意站住听了几句。
赵雨秋却说:“您不知道,这个林庆堂读书时就很*,还害死了未婚妻,现在还背着党内记过的处分呢!”
我听了以后气坏了,真想进屋臭骂这个赵雨秋几句。没想到如此漂亮的女孩竟是个搬弄是非的人。
这时,谢丹阳却说:“我看这个林庆堂未必有那么*,倒是有点老气横秋。”
我听了这话笑了笑,心想被别人议论惯了,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到神经外科着实引起了护士们的注意,特别是十几个没对象的护士,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我一走过护士站,几个护士就唧唧喳喳地议论我。
查完病房又安排护士给谢局长剃头,为明天早上的手术做准备,然后我去了穆主任办公室。穆主任正在看着谢局长的核磁共振片子。
“庆堂啊,去看过谢局长了?”我一进屋,穆主任就问。
“看过了,他现在双目视物模糊,头疼阵发性加重,这么巨大的动脉瘤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过。穆主任,明天的手术我真为您捏把汗呀!”我担心地说。
穆主任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说:“是啊,我也知道手术很危险,但是不做就更危险。这个巨大的动脉瘤在病人脑中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病人随时都会死亡。”
“可是,一旦手术失败了,就会有损您的声誉,”我善意地说。
穆主任笑了笑说:“庆堂啊,医生的名誉再重,也重不过病人的生命啊!”
我被穆主任的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这就是一位医学专家的灵魂。我知道动脉瘤是很容易出血的,出一次血死亡百分之三十,出血两次死亡百分之六十,出血三次就通通死亡了。
“大战当前,说点轻松的吧。庆堂,看见谢局长的女儿了吗?”穆主任慈祥地说。
“看见了,”我羞怯地笑了笑说。
“怎么样?用不用我给你搭个桥?”穆主任半开玩笑地说。
我连忙解释说:“穆主任,我好不容易有了这份工作,还没有一点成绩,没心思儿女情长。”
“我看你小子是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穆主任略微严肃地说,“年轻人应当越挫越勇,总不能因为一点点生活挫折,连幸福都不追求了。”
我腼腆地低下头,沉默不语。小月的死和蒋叶真的离去对我刺激太大了,我几乎失去了追求爱情的勇气。我对眼下的这份工作很珍视,我下决心成为一名神经外科专家。
我说:“穆主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去工作了。”穆主任点了点头。
我离开穆主任的办公室,谢丹阳那甜美的笑容掠过我的眼前,这笑容是带着一种诱惑掠过的,我一激灵,心底泛起酸涩的寒意,我为自己的杂念而羞愧,人生可能是由一个个偶然串联成必然的,谢丹阳的美对我来说是个偶然,难道今后还有什么必然吗?我压抑着自己不想女人,但内心还是渴望爱情的,尽管爱情有时可能是盛装下一条发黄的*,但这更让渴望爱情的人想入非非。每个男人都向往过上等人的生活、享下等情欲的,正如尼采所言:“自有人类以来,人就很少真正快乐过,这才是我们的原罪。”为什么我们快乐不起来?因为传统道德的门坎很高,跨不过去就只能摔倒,一旦摔倒很难爬起来的,这就是我们的道德生活。
我一边走一边胡想,却被一个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是曲中谦。
“想什么呢?小林呐?”他似笑非笑地问。
“你好,曲主任,没想什么。”我从骨子里不喜欢这个人,只好应酬着说。
“小林呐,你刚来,要积极靠近党组织呀,我可是神经外科的党支部书记,别忘了,你还背着党内记过处分呢。”曲中谦像是抓住我什么把柄地说,说完快步向电梯走去。
我慢慢地看着他上了电梯,心里不断地发紧,我对这个人的感觉特别不好。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三只眼不断地偷窥别人,心想对这个人还是小心点好。
白天来了很多人看谢局长,有局里的,也有市里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几个副局长分别到医生办公室找过我,问的都是一个问题,那就是手术后谢局长还能不能上班?他们问的口气很恳切,但一看就是心怀鬼胎。我对这些人很反感,但又要保持热情,当然,他们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结果,我想他们大概不敢轻易打扰穆主任吧,因为老人家的名气太大,脾气又耿直,问了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的。
晚上,谢丹阳来到医生办公室,是我让护士通知谢局长家属来签字的。谢丹阳一脸忧郁地坐在我的身旁,我仔细地给她讲解着这次手术的危险性,讲着讲着她的眼泪已经落到手术通知书上。我停止讲解同情地看着她的脸,那双为父亲忧郁的大眼睛,具有一种让人心碎的美丽。谢丹阳发现我在注视着她,马上擦掉挂在两腮的泪水。
“对不起,林大夫,求你们一定救活我爸爸,我不能没有爸爸,真不知道没有了爸爸,我和妈妈怎么过呀!?”
我被谢丹阳的孝心感动了,真想不到现在还有这么孝顺父母的女孩儿,这似乎与空中小姐的时髦和新潮联系不上。眼前的女孩眼中噙满了泪水,可怜得恨不得倾尽全力拥她入怀,我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是一个对爱情已经死心的男人,怎么会被一个刚认识的女孩的几滴眼泪就打动了?我心里一边笑自己没出息,一边让自己显得儒雅倜傥而又彬彬有礼,或许是性的吸引吧,对男人来说,性有时比爱更重要。刚有这种想法,我的心猛地一紧,心想,真是个乘人之危的混蛋。
“谢小姐,还是签字吧,做手术还有一线希望,不做手术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定了定神说。
终于谢丹阳温柔而坚定地拿过笔问:“林大夫,在哪儿签?”
我指了指说:“签在这儿。”
谢丹阳果断地签了字,然后带着忧郁转身走出门去,给我心底留下微微的酸楚。
谢丹阳刚刚出门,我就听到走廊里传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嚎声:“老伴儿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呐!”
我赶紧跑出去,原来是前两天曲中谦主刀的一个病人突然死亡,谢丹阳正好走到那间病房前,看到这种情景她吓得转身就往医生办公室跑,正好迎面撞上我,她一头扎在我的怀里。
“林大哥,我爸爸会不会也这样?”她哭着说。
我抱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赵雨秋等几个护士和医院太平间的老陈头儿漠然地推着平车从我们身边过去,死者家属悲痛欲绝!幽暗的走廊里,死者平躺在白布之下。平车在电梯前等了一会儿,然后众人推着平车上了电梯,走廊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这些悲痛欲绝的人一下子去了地狱。
谢丹阳还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我轻轻地推开她,她忽然意识到是躲在我的怀里,有些发窘地不知所措。
“没事了,丹阳,回病房吧,”我怜爱地说。
她凝视了我一会儿,羞涩地转身走了。我忽然发现,刚才我是喊了“丹阳”的。爱情有时有一夜之间无影无踪的恶习,但有时侯也是突如其来的。我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此时的谢丹阳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有一点我是肯定的,可以称其为爱情的东西就是从两颗心的碰撞的那一刻才获得升华的。此时此刻面对谢丹阳百合花一样的背影,我想不起任何甜言蜜语,却想起了海子的一句抒情诗:“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不过,我心中默念的不是姐姐而是妹妹。
第三章
谢局长的手术是从上午八点钟开始的,以往做手术,打开硬膜和最后处理缝和头皮都由助手做,这次手术穆怀忠教授决定从头到尾都由自己做,因为这个动脉瘤太大了。我和罗元文做助手,手术护士有护士长陈小柔和护士赵雨秋。
就在术前麻醉时,谢局长的呼吸突然停止,血压也测不到了。
“穆主任,怎么办?”我有些手忙脚乱地问。
“一定是脑内大出血了,”穆主任沉着地说。
“穆主任,按惯例应当放弃手术,”罗元文提醒说。
这时,医护人员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穆主任身上。
“不错,病人血压已经没有了,呼吸也停止了,基本上等于死亡,当然不做是可以的。但是病人这个命交给我们了,我们能就此罢休吗?如果我们抢救一下,是不是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让他活下来?”穆怀忠冷静地说。
“穆主任,抓紧时间吧,救人要紧!”我想起昨晚谢丹阳哀求救救她父亲的目光焦急地说。
穆主任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他静了静心,然后开始手术。先打开硬膜,然后揭开,这时候颅腔内的血就像泉涌一样,一下子就喷了出来,喷在无影灯上。罗元文、陈小柔、赵雨秋还有我全慌了,真是不知所措了,特别是我第一次参加穆主任的手术,根本没有应付这种突发事件的心理准备,我发现穆主任对开颅后发生的事情也有些估计不足。
“元文,用手指把出血的地方压住,”穆主任沉着地说。
“穆主任,按手术规则这是不允许的,”罗元文胆怯地说。
“废物,”穆主任生气地说,“规则都是人定的,庆堂,你来。”
我二话没说,把手指伸进颅内把血管破的地方压住,像喷泉一样的的血涌果然给压住了。穆主任慢慢地把喷出的血吸干净,然后开始分离动脉瘤,好在动脉瘤内没有血栓。血管壁薄如蝉翼,手术时,手劲稍大一点就会把血管扯坏,松一点吻合处又会渗血。谢局长颅内动脉瘤的位置较深,手术时必须小心翼翼夹闭出口端,否则就会再度大出血。
无影灯下,穆主任通过外科显微镜注视着病人的手术部位,用他灵巧的双手将动脉准确地夹闭,他钳起的缝合针比绣花针还要细小,经过近十个小时的努力,手术成功了。松开阻断夹,动脉充盈良好,血管造影提示动脉瘤消失,吻合口无狭窄。血压逐渐恢复,大家又听到了病人纤细的呼吸声。
可是穆主任站在手术台前迟迟没动。
“穆主任,怎么了?”陈小柔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问。
“腰病犯了,元文、庆堂,扶我一下,”穆主任吃力地说。
我和罗元文赶紧掺扶穆主任坐下。
“把病人送重症监护室吧,”穆主任疲乏而痛苦地说,“这几天你们俩辛苦一下,密切注意谢局长的病情,他还没度过危险期,决不能大意。”
陈小柔和赵雨秋将谢局长推出手术室,罗元文也跟了出去。
“穆主任,您让我用手指压住出血的地方是急中生智,还是您在手术前就预料到会大出血,必须用这个办法?”我狡黠地问。
“庆堂啊,元文说得对,这是不允许的,一般不允许,这完全是迫不得已的,”穆主任语重心长地说,“这个手术也是我做的近万例手术中最大的一个动脉瘤手术,这是个特例,你想想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把血压住,不用这个办法是压不住的,如果一直大出血,就什么也做不了了,病人只有等死。医生技术上、思想上的任何闪失都会危及病人的生命,所以我多次强调医生不能考虑个人,做手术是为了给病人解决痛苦,挽救他的生命,这样他才有耐心和决心去做手术。”
我深深被穆主任的医德医术震撼了。我知道自己要想成为想穆主任这样的人,要走的路还很长。
“穆主任,我陪您洗个澡吧。”我说。
“好吧,”穆主任点点头说,“洗完澡后,你就不用管我了,我回家睡一觉,我太累了。”
我和穆主任在手术室的淋浴间洗了澡,然后,陪穆主任回了家。
工作了一天一宿,我累坏了,下午我在宿舍睡了两个小时。傍晚,在生活服务区吃饭时遇到了谢丹阳。她是买完饭主动走到我面前坐下的。
“谢谢你,救了我爸爸!”
“你应该谢穆主任,是他老人家妙手回春,”我不好意思地说。
“陈小柔和赵雨秋说,多亏了你及时用手止住了血,”谢丹阳凝视着我说,我被她看得心里突突跳。
“你爸爸手术后的危险期还没过,现在还不能太乐观,”我一边吃一边说。
“我相信我爸一定能挺过来的!”她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她夹菜的动作很自然,像是认识我很久的恋人。
“想不到你还挺坚强的,”我敬佩地说。
“那当然,我也是见过生死场面的,”她骄傲地说。“大前年,我们公司发生了一起空难,飞机即将降落时坠毁在野地里,我是第一个从摔成三截的飞机里爬出来的,当时正是中午,我拼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喊快救人呐、快救人呐,跑着跑着,遇见一个农民开着手扶拖拉机,我说明情况,他听后开着手扶拖拉机去报警找人,很快警车、救护车、救火车陆续赶到现场,那场空难共死了十五个人,其中大部分是机组成员,我的一个姐妹刚结婚不久,就赶上了这场空难,结果截掉了双臂和双腿,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了,每当我想到这件事,心中就坚强起来。”
谢丹阳讲的空难我是知道的,当时广播、报纸做了很多报道,没想到那个勇敢的空姐就是谢丹阳,想不到一个像百合花清纯的女孩竟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经历,那么那天晚上那个病人死去怎么会吓得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呢?我一头雾水,满心狐疑。
“庆堂哥,吃完了吗?”
我心里一颤,她喊我庆堂哥,喊得自然大方,一点也不矫揉造作,从她喊我林大夫、林大哥到庆堂哥,不过一天一宿的时间。
“吃完了,”我连忙说。
“吃完了陪我到花园走走好吗?”她的请求正是我心里想的,我无法拒绝。
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我和她坐在两棵巨大银杏树下的长椅上,月亮已经爬上树梢。
我们先是沉默了一阵儿。
“丹阳,你都飞哪条线?”我先打破沉默。
“我现在主要飞国际线,日本、大韩、东南亚,”她说。
“当空中小姐是不是很辛苦?”
“再辛苦也没有你们辛苦,一个手术下来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
“不过我们俩的工作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她疑惑地问。
“场所都比较固定,你看你在机舱内,我在手术室里。”
“你可真会联系,”她笑着说。“你看过《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吗?”
“这本书很深的,你读过?”我吃惊地问。
“没读过书,不过看过影碟,里面有个花心的托马斯就是脑外科医生,”她狡黠地看着我说。
“托马斯怎么花心了?”我问,我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她是否真看过《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影碟。
“托马斯与特丽莎结了婚,还与萨宾娜偷情,”她责怪地说。
“可特丽莎毕竟是个乡下姑娘,”我一说到这儿,马上想起了小月和离去的蒋叶真,我想,我要是托马斯,那么小月就是特丽莎,蒋叶真就是萨宾娜,我知道我的比喻是荒唐的,其实她们只是趟过我生命之河的两个女人。
谢丹阳注意到了我的情绪,她问:“怎么,庆堂哥是看不起乡下姑娘?”
“哪里,我自己就是农民的儿子,”我解释说。
我知道我的回答是苍白的,我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便岔开话题,“不早了,丹阳,我得看看你父亲去了。”
“好吧,”谢丹阳说。
我们走出小花园,有一种恋人般的感觉,我能感觉到,这个出身局长家庭的千金小姐正在有意了解我,我心里其实很矛盾,爱情两个字让我感到发自心灵深处的空虚和疲惫,尽管如此,与眼前这个像野百合花一样可爱的女孩走在一起,心中仍然充盈着巨大的*。
一个月以后,谢局长出院了,他恢复得很好,毕竟是东州市药监局的局长,局里的人搞了许多好药,都是日本产的、美国产的,效果好得很。他住院期间,谢丹阳没有天天陪护,因为她请不了那么多天的假,她母亲和两个特护天天陪护。我几乎隔三岔五就与穆主任上手术,所以没再见过谢丹阳。
由于我出色的表现,很快赢得神经外科同事们的好感,护士长陈小柔要给我做媒人。
“庆堂,赵雨秋和几个没对象的护士对你有意思,你看上谁了?”
“小柔,谢谢你的好意,成家先立业,我现在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还不想谈这事。”
陈小柔被我拒绝好几次,搞得她很不高兴。赵雨秋听我没那意思以后,恼羞成怒,到处造我的谣,说我在学校时就*成性,道德败坏,差点被学校开除,甚至说出了小月和蒋叶真的名字,搞得连病人家属都说我的闲话,我非常气愤,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晚上,罗元文找我喝小酒,我们俩在医院门前的小酒馆畅饮小烧,喝得很开心。
“庆堂,你知道为什么你的闲话这么多吗?”罗元文是个性情中人,几杯酒下肚就打开了话匣子。
“元文,都是赵雨秋那个小丫头片子乱嚼舌头、瞎散布。”我气愤地说。
“你没想想她怎么知道你那么多?”罗元文用提醒的语气说。
“想了,就是想不明白!”我疑惑地说。
“庆堂,这个丫头可不是等闲视之辈,虚荣得很,家里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现在又都下岗了,她一直想找一个有钱有势或者有前途的,”罗元文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接着说,“咱科里的女孩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看陈小柔的老公是省军区的大校,小黄的老公是省篮球队的总教练,小刘的对象是市政府办公厅综合二处的副处长,小唐的对象是省电视台的名嘴,赵雨秋看着来气,处了几个对象,其实条件都不错,但时间一长,人家就烦她了,都是男方把她踹了。”
“元文,赵雨秋长得不错呀,怎么男孩都不喜欢她呢?”我不解地问。
“这个丫头虚荣心太强,什么都和科里的女孩比,又爱嚼舌头,你说哪个好男人能喜欢她?”罗元文轻蔑地说。
“我看她和曲副主任的关系不一般,有几次我到曲中谦办公室,赵雨秋都在,”我试探地说。
“他俩的关系确实不一般。曲中谦这个人你小心点,这个人很会耍手腕,他胸前的口袋里总藏着一支录音笔,与谁谈话他都录下来,你说这种人可怕不可怕?!”罗元文说这话时,脸上充满了敌意。
“院里怎么能让这种人当党支部书记?”我惊愕地问。
“咱俩只是小医生,管不了许多,赶紧找个女朋友成个家吧,”罗元文无奈地说。
“元文,你的女朋友是干什么的?”
“在市电视台广告部工作。”
“广告部可是个肥差呀!人长得怎么样?”
“还行吧,哪天让你欣赏欣赏。”
“什么时候结婚?”
“我正向院里申请住房,等房子下来就结婚。”
“元文,真羡慕你呀!”
“庆堂,你也不赖,一到院里就给穆主任当助手,”他有些嫉妒地说。“我知道你是个业务上的天才,我相信过个十年、二十年的,你的成绩不会低于穆主任的。考博的事开始准备了吗?”
“考博是我眼前最重要的事,你呢?不也想考穆主任的博士吗?”
“但愿我俩都如愿以偿,”罗元文充满希望地说。
“来,为咱俩的理想干一杯!”我饱含深情地说。
罗元文举起杯与我手里的杯重重地碰到了一起。
回到宿舍,罗元文倒头便睡,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便拿出笔记本记日记,我喜欢把每天的所感所想记下来,这几乎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事。
“是喝一杯浓咖啡还是白兰地,无论如何我都摆脱不了梦境。是痴人说梦吗?我从梦中惊醒,却发现梦中的都不是梦中人,只有自己沉缅梦中,坦荡如幻想。在梦中是可以不朽的,所以那么多的人喜欢做梦,而梦醒之后又会速朽,所以那么多人不喜欢梦醒。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寻梦人,但心灵对现实的遁逸,精神对世俗的回避,使得梦成为一些人们归隐的一种方式,然而,梦之生即为梦之死,何必望苍穹,云深不知处,我们又怎能摆脱时间的逝去呢?”
很长时间没有做梦了,今晚我却在梦中听到一个女孩哭泣的声音,那声音纯净、遥远、飘忽,像春天的海风让我心动。我觅着声音寻找,在两棵大银杏树下发现了一株野百合花,我用鼻子嗅过去,贪婪地把她的馨香摄入我的肺腑,那馨香宛如甘美的夜露滋润着我,让我浑身*中烧,我急促地喘息,不能自制,终于如狼嚎般地一声嚎啕,下身又湿了一片。
周末的中午,我正往生活服务区去,我的呼机响了,有人呼我。我在旁边的小卖部用公用电话回电话。
“喂,谁打传呼?”
“大才子,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饭。”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
“谁呀?你是哪位?”我问,心里也在不住地猜想,打电话的女孩是谁?
“来了,你就知道了,我在丘比特餐厅等你,不见不散。”女孩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心中纳闷,这女孩是谁呢?不应该有女孩约我吃饭呀,而这个女孩好像跟我很熟,心里越纳闷越想去,便转身走出医院,打了一辆的士,直奔丘比特餐厅。
丘比特是一家酒吧式餐厅,位于东州市中心的香谢路上,文化味道很浓。我走进餐厅,服务员微笑着迎上来。
“欢迎您,先生,几位?”
“有朋友约我,”我说。
我正在环视餐厅的时候,一个人一把拽住我的手就往餐厅里走,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谢丹阳。
她把我拉到一个旁边有小水车的座位上坐下,然后说:“我给你打电话想没想到是我?”
“没敢想,”我不好意思地说。
“都说你是*才子,我看你只是个书呆子,”谢丹阳娇嗔地说。
“谁说的?”我佯装生气地问。
“想吃点什么?今天我是特意请你的,”谢丹阳脸色绯红地说。
“为什么特意请我?”
“请吃饭还要问为什么吗?”她反诘道。
“一个女孩请一个男人吃饭总要些理由吧。”我不一不饶。
“你把我说成女孩,把自己说成男人,这就是理由,”她笑盈盈地说。
我心想,谢丹阳的回答很有意思,尽管口气有些野蛮。
“看来,你是想做我的野蛮女友了?”我毫不客气地说。
谢丹阳凝视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大胆地说:“要不我凭什么请你到丘比特餐厅。”
这等于承认要做我的女朋友,我为这种求爱方式而感动。一个女孩为了表达对我的爱可谓用心良苦,我又惊诧了,我们彼此还不了解,她爱我什么?
这时,谢丹阳事先点好的菜上齐了。她给我倒了一杯啤酒,又给自己满上。
“庆堂哥,为丘比特干一杯。”她和我碰杯后,一饮而尽。
我被谢丹阳的直率而感染,也一饮而尽。
喝了酒,我单刀直入地问:“丹阳,你知道丘比特意味着什么吗?”
她顺手把餐桌上的红色乱写本拿给我,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丘比特餐厅的每个餐桌上都有一本红色的乱写本。
“乱写本上有一段话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谢丹阳得意地说。
我打开本子一看,在第一页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爱情使者丘比特问爱神阿佛洛狄忒:love的意义在哪里?爱神阿佛洛狄忒说,l代表listen(倾听),爱就是要无条件无偏见地倾听对方的需求,并且予以协助;o代表obligate(感恩),爱需要不断地感恩与慰问、付出更多的爱,灌溉爱苗;v代表valued(尊重),爱就是展现你的尊重,表达体贴、真诚的鼓励,悦耳的赞美;e代表excuse(宽容),爱就是仁慈地、宽容地对待对方的缺点与错误,维持优点与长处。”
看完这段话,我为身边这个善于理解爱的女孩而激动。
“你爱我吗?”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你说呢?”
“你爱我!”
“那么,你呢?”谢丹阳凝视着我问。
“爱,我爱你!”
“什么时候爱的?”
“很久以前!”
谢丹阳脸色绯红。
“那么为我们的爱干一杯!”她温柔地说。
我们举起杯碰在一起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我们已经沉浸在爱里了,突然她一饮而尽,放下杯,然后说:“堂哥,我想去洗手间。”
“我也想去,”我情不自禁地说。
她拉着我的手走进洗手间,在洗手间的洗漱间,丹阳便开始吻我,吻得很深情。
“堂哥,我想要你!”她一边吻一边说,然后她一把把我拽进女洗手间锁上门。
在洗手间激情,这太刺激了,我们的嘴唇轻柔地互相触及、结合,紧紧相咬,我们的双手忙乱地抚摸着对方,躯体互相寻找着,寻找着,丹阳纤细的腰肢下嫩白的臀部撩拨着我的欲望,这欲望压抑得太久了,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我掀开丹阳的吊带裙,望着她胸前两处玲珑的凸起,深深地吻下去,仿佛含着两颗熟透的小巧的樱桃。丹阳在急促地喘息着,这声音那么悦耳,脸上一直带着妩媚的笑容,她的喘息变成了呻吟,身体也开始颤栗,我燃烧的欲望升上了顶峰,内心的爱欲把我灼烧得头晕目眩,终于山洪暴发了,我仿佛在泥石流中劫后余生。
沉寂了一会儿,丹阳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是个魔鬼……”
我吻着她的发梢低语道:“你是个妖精……”
她噗哧一声笑了。
我们离开洗手间又重新回到座位上,服务小姐给我们倒了茶。
“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了,你必须对我忠诚,”谢丹阳有些霸道地说。
“你想好了,我可是个魔鬼!”我扬起眉毛望着她说。
“我是魔鬼终结者!”她挑衅地说。
“为什么选择洗手间?”我问。
“不好吗?”她娇嗔地说。
我沉默。
“我们机长和一名乘务员是那种关系,”她又说,“他们有时就在飞机上的洗手间*。”
“那一定很刺激,”我说。
“凡是刺激的事都会上瘾的,凡是上瘾的事就可能送命,”谢丹阳严肃地说。
“没那么严重吧?”我说。
“比如吸毒、再比如赌博,”她非常认真地说。
“那个飞行员和乘务员干那种事,就不怕飞机出事吗?”我问。
“飞机平飞后,就进入自动驾驶状态了。”
“那也有点太过分了,这跟我做一半手术就去干那事有什么区别。”
“堂哥,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
“我就喜欢你这股认真劲儿。认真得有点傻,傻得可爱。唉,明天我飞东京,你乖乖的,不允许拈花惹草的,我回来后,领你见我父母去。”
“是不是早了点?”我紧张地问。
“不早,省得夜长梦多。”
我听了哭笑不得,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不过我真喜欢这丫头的野蛮劲儿,敢作敢当。
离开丘比特餐厅时,天已经擦黑了,我打车送谢丹阳回民航大院。在出租车上,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幸福极了,搞得出租车司机一个劲儿从后视镜看我们。
出租车停在民航大院的一座七层楼前,我陪谢丹阳下了车。
“堂哥,这就是我们空中小姐的宿舍楼,院里人都叫它‘秀楼’,楼上美女太多,在你和我没结婚前,你就免进了,”她调皮地说。
“结婚后,你就从这独生身宿舍搬出去了,我就更没有机会进去了,”我打趣儿地说。
“反正不允许你上去,拜拜!”谢丹阳娇嗔地说,然后妩媚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跑进楼内。
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重新上了出租车。
第四章
国庆节前夕,我接到一封信。打开信封是一份红色的请柬,请柬很漂亮,透着香气,打开请柬一看,我的心一紧。请柬是蒋叶真寄来的,她要结婚了,请我参加婚礼。我拿着请柬,心里矛盾极了。去?还是不去?我反复地问着自己。
自从我们分手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期间我给蔡恒武教授打过几次电话,试着问过蒋叶真的情况。
“叶真干得不错,被破格提拔为副处长,”蔡教授在电话里说。
当时我听了以后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经过再三考虑我决定还是参加蒋叶真的婚礼,如果不去,我怕蒋叶真认为我是懦夫,但我确实不能把这件事告诉谢丹阳,我心想,就丹阳那野蛮劲儿,还不把我给吃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这些天谢丹阳正和我较着劲呢,因为我一直不同意见她的父母,我觉得还不是时候,我还没准备好,而谢丹阳说我心中有别的女人,对她不忠,我跟她没法沟通,就这么抻着。
十月一日早晨,我起了个大早,着实打扮了一番,我准备去参加蒋叶真的婚礼。同宿舍的三个哥们儿都各自回家过节去了,唯独我是一个孤独的人。
我刚要出门的时候,呼机响了,我以为是天气预报,没当回事儿,可是呼机响个没完,我纳闷,一大早谁这么急呼我?我看了一眼呼机,上面有一句话:“我在爱的起点等你。”就这么一句话,也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姓名,只有“女士”二字。
我心想,爱的起点在哪儿?谁这么自信我一定能去?不对,这种做法像谢丹阳在搞鬼,别人谁能跟我这么捉迷藏?蒋叶真不可能,人家马上就要嫁人了。那么爱的起点在哪儿呢?对!一定是我和丹阳第一次约会的地方,这个地方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因为我和丹阳在洗手间完成了融合,那是最刺激的一次*。这丫头早不找我,晚不找我,偏偏在参加蒋叶真婚礼时找我。
我犹豫了一会儿,心想,蒋叶真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朵衰败的鲜花,一出谢幕的哑剧。想起谢丹阳乌黑的大眼睛,白皙的脸庞,尖细的下巴,我就激动,谢丹阳才是我的挚爱。想到这儿,我冲出家门,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丘比特餐厅。
在出租车里,我就看见谢丹阳坐在丘比特餐厅的台阶上东张西望。我心想,这个鬼精灵,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下了车径直走过去,谢丹阳看见我抑制不住欣喜,跑过来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
“书呆子,我还怕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她双手吊在我脖子上说。
“傻丫头,别忘了我是专门研究人脑子的,”我傲慢地说。
“花大哥,你今天打扮地这么帅该不会是为了和我约会吧?”谢丹阳娇嗔地问。
我被丹阳这么一问,有些支支吾吾。
“小样儿,参加老情人的婚礼为什么不告诉我?”谢丹阳口气一转,冷冷地问。
“净瞎说,我参加谁的婚礼?”我心虚地说。
“还不老实,蒋叶真结婚,医药卫生口谁不知道?你别忘了,你未来的岳父是市药监局局长。”谢丹阳很失望地说。
我一下子明白了,蒋叶真结婚怎么会不给谢局长发请柬呢?纸里包不住火。
“丹阳,蒋叶真马上就要结婚了,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我想解释解释,好消除丹阳的误会。
“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清楚,”她嗔怪地说,“不过这婚礼得我陪你去参加,不许你一个人去。”
“去可以,但是你不许出幺蛾子,”我没好气儿地说。
“好好好,我去看看你这位老情人,凭什么不要我老公了?”
我拿谢丹阳没办法,只好又打了一辆车去军分区大院。
蒋叶真的婚礼是在东州军分区大院的食堂举行的,参加婚礼的能有三百多人,摆了三十多桌。新郎的父亲是东州美术学院的院长,母亲是搞油画的教授,新郎也是搞油画的,真不知道这个军人家庭和这个搞艺术的家庭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蔡教授坐在主宾席上,我先过去向蔡教授问了好。蔡教授见了我很高兴,他拉着我的手到一个僻静处,仔细询问了我的情况。我说,我准备考穆教授的博士,他非常赞同。
“老师,叶真跟这个搞油画的怎么认识的?”我问。
“详情我也不太知道,只知道市政府的一位副市长是媒人,”蔡教授说。
我一听是政治联姻就特反感,不过当着蔡教授的面我并未显露。
“你和叶真没有缘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个人问题解决了吗?”蔡教授关切地问。
我刚要说什么,谢丹阳就过来了。
“堂哥,也不给我介绍一下,”她问。
“丹阳,这位是我的研究生导师蔡教授,蔡老师,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谢丹阳。”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介绍谢丹阳是我的未婚妻,丹阳听了美滋滋的。
“您好,蔡老师,早就听庆堂说起过您,您可是庆堂的恩师!”丹阳很有礼貌地说。
蔡教授见了谢丹阳也很为我高兴。
“小谢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航空公司工作,是空中小姐,”我连忙说。
“这可是收入很高的工作,”蔡教授略有惊讶地说,“丹阳,庆堂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孩子,干我们这行的手里握的是患者的生命,你要多支持他呀!”
正说着话,蒋叶真一个人走了过来。其实我和谢丹阳一进大厅,蒋叶真就用眼瞟见了我,她一直瞟见我和蔡教授离开主宾席,因为我也用余光看着她,看见自己心爱过的女人要嫁给另一个男人,心里不是个滋味。
“庆堂,有了女朋友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蒋叶真说。
“我叫谢丹阳,早就听说庆堂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师妹,恭喜你!”谢丹阳针锋相对地说。
两个女人的玉手握在了一起。
“蔡老师,您得给我作证,我这位师哥在大学可没少欺负我,”蒋叶真造作地说。
“不会吧?蔡老师,我听说庆堂可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被人家甩掉的呀!”谢丹阳打抱不平地说。
蒋叶真被丹阳揭了短,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她说:“蔡老师,我爸爸请您到主宾席。”
蔡老师连忙打着圆场说:“好好好,庆堂、丹阳,快就席吧。叶真,咱们走。”
两个女人的交锋让我捏了把汗。我知道谢丹阳是得理不饶人的,上来野蛮劲儿,蒋叶真肯定不是对手。我更看出了蒋叶真骨子里是嫉妒谢丹阳的,因为谢丹阳的姿色远胜过她几分,蒋叶真一定在心里骂我艳福不浅。我能感觉到蒋叶真忘不掉我,也不知道她爱不爱这位梳着马尾辫的所谓艺术家。
婚礼可谓高朋满座,有市委书记、市长、秘书长、厅长、局长、区长,还有中将、少将、大校、上校等。蒋叶真的父母虽然是在嫁女儿,但却像在娶女婿。在婚礼上的程序也很有意思,按级别的高低,领导们都分别讲了话,我感觉婚礼有点像开会。
宴会终于开始了,新郎和新娘挨个餐桌敬酒点烟,看那新郎的年龄好像比蒋叶真小一些,但外貌很英俊,浑身充满了艺术气质。
“堂哥,我们也结婚吧!”谢丹阳看见一身婚纱的蒋叶真自己很羡慕地小声说。
“你不怕嫁错人委屈了自己,我可是个花花公子,是被蒋大小姐甩了的人!”我逗她说。
“爱是无价之宝,可以赎回一切,拯救一切。”
我没有想到我的野蛮女友能说出这么有分量的话,这话还有一定宗教味道。
“丹阳,”我深情地望了她一眼说,“来,让我们为爱干一杯!”
我和谢丹阳正要干杯,蒋叶真和新郎走到我的身边。
“二位在为什么干杯呢?”蒋叶真妩媚地问。
“在这么美好的时刻,我们只能为爱而干杯!恭喜二位!”谢丹阳站起身傲慢而大方地说。
她与新郎新娘碰了杯。
“恭喜二位琴瑟好合,幸福美满!”我也站起身举起杯说。
“这位是我的研究生师兄林庆堂,”蒋叶真向新郎介绍说,“未来的神经外科专家。”
“哪里、哪里,不过是个医生,比不上你们搞艺术的让人羡慕,”我谦逊地说。
“林兄太客气了,其实我一直认为医学是最高级的艺术,手术刀是最有分量的画笔。”新郎很有见地地说。
“想不到你对医学有这么浪漫的认识,”我敬佩地说。
“我在油画领域一直在研究人体美,说不定哪天还得向林兄请教大脑的艺术,还望不吝赐教啊!”新郎客气地说。
“好说,好说,不过,人类要真把大脑的秘密研究明白,人类离毁灭也就不远了,”我说。
“林兄,您的观点很深刻,这就是一幅很深的抽象画主题,”新郎敏锐地说。
“师兄,”蒋叶真插话说,“你别见怪,他就是这个毛病,三句话不离本行。”
“哪里,贵老公是个很有思想的人,令人佩服,”我真诚地说。
很显然,新郎并不知道我和蒋叶真真实的关系,蒋叶真毕竟是我昔日的恋人,我看见这个又帅气又有艺术思想的新郎,既为蒋叶真高兴,心里又有些酸酸的。
谢丹阳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她用手指在我后背戳了一下,然后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一戳一瞪使我终于明白,我和蒋叶真的关系已成往事,尽管往事如烟。
这时,蒋叶真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烟叼在嘴里,新郎用火柴给我点上。
“祝你们白头偕老!”我深吸一口说。
两个人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去给其他客人敬酒。
新郎新娘刚走,谢丹阳一把夺过我嘴上的烟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
“丹阳,你这是干什么?”我不高兴地说。
“瞧你那没出息样,你和她的爱情之火就像这烟头一样,彻底熄灭了,”谢丹阳霸道地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以后心中不能有别的女人,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有时真受不了谢丹阳的小心眼儿,但我又怕失去这得来不易的爱情,一个农民的儿子要娶空中小姐做终生伴侣,这本身就像天方夜谭,小月的死和蒋叶真的离去让我面对爱情总有一些紧张和无奈。
这时,参加婚礼的人陆续离去,我本想与蒋叶真告别再走,谢丹阳不让。
“你还恋恋不舍,是吧?人家已经嫁人了,”她冷嘲热讽地说。
我心想,丹阳说得对,我必须从蒋叶真的阴影里走出来。这时,许多亲朋好友、同学与新郎新娘在礼堂前合影,我没有过去,谢丹阳拽着我的胳膊离开了,身后是蒋叶真幸福的笑声。
我和谢丹阳打了一辆车,我问:“丹阳,咱们去哪儿?”
“去一个你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谢丹阳的大眼睛闪着光说。
出租车直奔民航大院,我心里知道了,谢丹阳是想请我去秀楼。秀楼可是她给我规定的禁区,今天为什么破例?
出租车进了民航大院,停在了楼前,我们俩下了车。秀楼前冷冷清清的,没有人。
“丹阳,这可是你给我设置的禁区,”我说。
“平时不让你来,是怕你走进花园起贼心,今天是国庆节,飞航班的飞航班,放假的都浪漫去了,所以我才敢让你来。”谢丹阳振振有词。
“丹阳,你对我是不是有点过于工于心计了?”我不满地说。
“这说明我爱你。你这个人连人脑袋都开,什么胆儿没有啊?”
谢丹阳的解释让我哭笑不得。我望着她又可爱又可气的孩子样,不禁被她逗乐了。
秀楼的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我随丹阳走进她的宿舍,宿舍里没有人,四张床,整洁干净,充满了女孩子的气息。
“丹阳,哪张床是你的?”我问。
“你猜猜!”谢丹阳诡谲地说。
我观察了一下,发现了端倪,有一张床上挂着一条粉红色的*。这条*我认识。我和谢丹阳*时见过,我一屁股坐在这张床上。谢丹阳一看我坐在了她的床上,知道我猜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床?”她坐过来温柔地问。
“你猜猜?”我卖关子地说。
“猜不出来。”她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说。
“是它告诉我的。”我指了指那条粉色的*说。
谢丹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林庆堂,你可真坏!”她抿起迷人的小嘴,用小拳头捶着我说。
“有个谜语你猜猜看,”我说。
“什么谜语?”她问。
“女孩子的*。”
“打什么?”
“打一种高尚职业,”我说。
她冥思苦想了好半天,也没猜出来,便抓着我的胳膊摇晃着说:“堂哥,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告诉我。”
“这么简单的谜语都猜不出来,真笨!”我故意卖着关子。
她用手使劲儿胳吱我,一边胳吱还一边问:“你说不说?说不说?”
我让她折磨得受不了了,只好告饶地说:“女孩子的*,打一种高尚职业,老湿(师)嘛!”
“林庆堂,你是个大流氓!”她听后一边笑一边说。
我一下子抱住她说:“丹阳,嫁给我吧!”
“你能保证一辈子对我好吗?”谢丹阳羞怯而认真地说,我深沉地点了点头。
她幸福地趴在我的怀里,接受我的抚摸。与小月、蒋叶真不同,丹阳身上有一种栀子花香,这是她的体香。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丹阳的香气吸引了我,每次我抚摸她凝脂般光滑白皙的皮肤时,我都忍不住闻她的香气。
丹阳喜欢我的抚摸,特别是抚摸她玲珑的脚丫,那白皙*的脚丫小得不可思议,甚至我都担心她的小脚撑不住她一米六八的身材。每次握着她的脚,我都情不自禁地吻下去,她的脚太美了,仿佛一件艺术品。恍惚之间,我觉得她的脚就像春天里的草莓,又像樱桃那般鲜艳,晶莹欲滴。
丹阳受不了我的撩拨,轻声说:“我要!”
“这屋子安全吗?会不会回来人?”我有些不安地问。
“没事,我也常堵住她们,”她满脸潮红地说。
于是我揽她入怀,从发梢吻到耳朵,又从耳朵吻到*,丹阳开始瑟瑟发抖,一股暖流从体内溢出,我掩不住兴奋,一阵驰骋,引来丹阳细碎的娇吟,一切都不能抵挡爱的力量,爱不需要表白,不需要言语,只需要尽情地拥有彼此的激情。
说实在的,小月死后,蒋叶真离我而去,我的心一直在孤苦中漂泊,是丹阳的爱让我有了一种回家的踏实感,我太渴望家的温暖和爱的甜蜜了。
激情过后,我们俩静静地躺在床上沉醉在爱的甜蜜中。
“堂哥,你爱我吗?”丹阳问。
“爱你是我的一个梦想,”我说。
“我让你说‘我爱你!’”她偎在我的怀中说。
“我爱你!”我说。
“堂哥,你知道你的爱对我有多重要吗?我是依赖你的爱而活着的,我不允许你心里想别的女人。你能做到吗?”她有些胁迫地说。
我沉默地看着她。
“你能做到吗?”她追问道。
“能!”我有点口是心非地说。
“我总怕你心中有别的女人,哪天没准儿我要考验考验你,看你能不能经得住诱惑。”她狡黠地说。我对她的狡黠有一种无名的恐惧。
“你除了任性,上来脾气有点野蛮,偶尔冒出点儿鬼主意,没别的毛病,”我半开玩笑地说。
“对你这样的人就得野蛮点!”她趴在我的怀里娇嗔地说。“堂哥,我就是改不掉任性的毛病,你不会因为这一点不喜欢我吧?”
“你可爱就可爱在任性上了,”我说。
“庆堂,我们结婚吧!”谢丹阳深情地说。
“我还没正式见你的父母呢,不知道二老什么意见?”我认真地说。
“我爸妈对你印象可好了,要不一会儿到我家见我爸妈吧!”丹阳迫不及待地说。
“太突然了吧?”我有些紧张地问。
“不突然,”谢丹阳说,“我爸妈早就想见你了。”
“那好吧,我早晚要过这一关。”
傍晚,我来到谢丹阳的家,她的母亲做了一桌子的好吃的,老人是一所中学的校长,丹阳的父亲自从手术后左腿有点不太听使唤,他的脑动脉瘤虽然很大,但由于穆主任技术精湛,手术后头脑还很清醒。出院后,他辞掉了药监局局长一职,但组织上仍然给他保留了党组书记的职务。这样工作压力不大,每天上班就是喝喝茶,看看报。
谢局长看见我很是高兴,饭桌上老人一个劲儿地劝我喝酒,酒是五十二度的茅台。
“庆堂啊,年轻时,我是很能喝酒的,现在不行了,做了这么大的手术,等于又死了一回,”谢局长感慨地说,“人生啊,忙来忙去什么都是零,只有身体健康才是1呀。”
“伯父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只要注意锻炼和修养,会越来越好的。”
“多亏有穆怀中这样的名医主刀,不然我的命早就没了。庆堂,其实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谢局长高兴地说。
“伯父,您太客气了,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多亏了穆主任处置得当,手术时真是惊心动魄呀!”我连忙解释说。
“庆堂啊,你既然已经和丹阳谈婚论嫁了,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吧,”伯母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我呀,就这么一个女儿,丹阳是我们老两口的掌上明珠,希望你以后好好待她。”
“就咱们丹阳那脾气,不欺负庆堂就不错了,”谢局长打趣儿地说。
“爸,瞧你说的,我又不是母夜叉,”丹阳撒娇地说。
两位老人慈祥地笑了。
自从去了谢丹阳家后,二位老人接纳了我,我隔三岔五就住在丹阳家,特别是丹阳休息时,我必住在她家。
丹阳家的房子很大,是四室两厅的格局。二位老人一间卧室,丹阳一间,丹阳的母亲特意给我安排了一间。本来书房是谢局长的,由于身体的原因,老人也不怎么在书房里工作,现在书房也让给我复习考博士用。
只要我在家里住,半夜丹阳就偷偷地溜进我的房间,钻进我的被窝,我们就行云雨情之事。凌晨,她又溜回自己的房间。时间长了,丹阳飞航班时,我也偶尔住在她家。
有一天,我因晚上上夜班多睡了一会儿,起床时,谢伯母陪谢局长去晨练还没回来,丹阳早早就走了。我洗漱完毕走进丹阳的卧室,坐在她的梳妆台前,仔细地看着我和丹阳一起照的照片,心中充满了幸福感。
丹阳的口红、梳子,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瓶子、盒子什么的,整齐地摆在镜台上。她是个有洁癖的人,她的房间永远是整整齐齐的,这大概与她的职业也有关。
我拿起镜台上的一把梳子,梳着我蓬松的头发,镜中映出我疲惫的脸,这些天为了考博士,日夜兼程地看书,做功课,再加上两天一个手术,有时甚至一天两个手术,真是累坏了,总是睡不够觉,所以一脸的疲倦。
镜中映出背后的大衣柜,我起了好奇心,便起身走向大衣柜。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打开看。都是些女孩子喜爱的小东西,有针线盒、小饰物,还有丹阳喜欢的音乐磁带。当我打开最下面一个大抽屉时,发现了一个牛皮纸包着一大包四方四棱的东西,牛皮纸破损处露出了一封封的信封,我惊诧了,是谁给丹阳写过这么多的信?
我拿出牛皮纸包打开,里面包了一百多封信,我打开一封信读了起来,读着读着,我惊呆了,我气炸了,我快发疯了。信中写道:
“亲爱的,什么时候你才能调到西海航空公司,那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我想你,你每天都占据我的心,我们相吻的情景像梦一样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是那么真实,爱有时让人如饥似渴,我忍不住幻想做坏事,你来信说也想了,我们快见面吧,我下周飞东京,老地方、老时间,我等你,你是我的真爱。我将永远把你的爱藏在心里……”
我一封信一封信地读着,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文字,我愤怒了,我有一种被欺骗的痛苦。我甚至想,谢丹阳讲过的那个机长和乘务员在飞机上的洗手间*,是不是她自己?我把那些信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一拳打碎了大衣柜的镜子,我难以控制地冲出门去,在楼下正好碰上刚刚晨练回来的谢丹阳的父母。
“庆堂,你去哪儿呀?”谢伯母问。
我理也没理,跑向马路,我的手在滴血,我从口袋中掏出手绢系在手上,挥手打了一辆出租车,驶向医院宿舍……
回到宿舍,我简单处置一下流血的手,然后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泪含在眶里。我尽量控制自己不让它出来,我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着,心中不仅痛苦,还非常委屈。我心想,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连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女人都找不到,真不知道谢丹阳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我正躺在床上神志恍惚的胡乱想着,罗元文推门进来了。
“庆堂,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没什么,这几天太累了,”我定了定神说。
“手怎么了?”罗元文疑惑地问。
“做实验不小心弄破了手,”我故作镇静地说。
“庆堂,考博别太玩命了,就你的水平一点问题也没有,”罗元文一边说一边拽我,“快中午了,我请你喝酒,天天吃食堂的饭吃烦了,医院边上新开业一家小饭店,菜做得特别有味道,走吧,去尝尝。”
我正想借酒浇愁,便一轱轳爬起来说:“好长时间没喝酒了,今天我跟你一醉方休。”
我和罗元文走出医院东门,来到一家叫江南面馆的小酒店,小酒店刚刚开业不久,装修颇有江南特色,窗明几净,门前有一幅对联:
人生百味千人共享
江南一面十年不忘
我们在靠窗户的座位坐下,罗元文点了四个江南小炒,又要了一壶绍兴黄酒烫上。很快四个小炒就上齐了。
我因想到谢丹阳对自己感情的欺骗,妒火中烧,恨不得当面向她质问,所以心情特别不好,痛苦不堪,但又不想在罗元文面前流露,酒便喝得很凶。不一会儿,就连干了三杯。罗元文以为我和他是酒逢知己,特别高兴。
“庆堂,听说要考穆主任博士的一共有二十多个人,穆老就招三个学生,竞争很激烈呀。”“多激烈也没有我们俩的优势大,我们俩占天时地利人和。”
“你行,穆主任很赏识你。”
“正因为如此,我的压力就更大,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穆主任失望。”
“听说与我们竞争的还有几个外国留学生,其中最有实力的是一位伊拉克人,叫阿里。”罗元文很神秘地说。
“是吗?美伊战争后伊拉克真是千疮百孔啊。一想到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乱得让人闹心的地方,就庆幸自己生在了中国,有专家说,当今中国是五千年来最大的盛世,大大超过了贞观之治和康乾盛世,”我侃大山地说。
“庆堂,我跟你想法不同,我倒希望生在乱世,乱世出英雄嘛。”
我没有想到罗元文会有这种想法,便说:“你是说自己生不逢时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何慧慧的爷爷解放前在上海给党做地下工作,蹲了八年国民党的监狱;解放后,*时期红卫兵说他是特务、叛徒,又蹲了八年监狱,老爷子现在退休了,仍然老当益壮,笑面人生,每天坚持写一千字的*。”
罗元文的女朋友何慧慧,我见过两次,在市电视台广告部工作,人长得漂亮,她爷爷是从市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的。
“慧慧的爷爷确实令人尊敬,但真要是把你扔进监狱十年、八年,你的人生就废了,”我说。
“不会,说不定,我会成为第二个司马迁,写出一部什么记传世呢!”罗元文不服气地说。
“想不到,你小子还这么不安分。什么时候和何慧慧结婚?”
“快了,年底之前肯定结。嗳,你和谢丹阳什么时候办?”
我一听他提谢丹阳心里就难受。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没好气地说,“来祝你和何慧慧幸福!干一杯!”
我们俩举杯碰在一起,罗元文说了声“谢谢”,便一起一饮而尽。
“庆堂,你听说没?曲中谦的老婆跟一个大老板跑了。”
“什么?跟人家跑了?跑哪里去了?”我惊讶地问。
“跑到美国去了,”罗元文神秘兮兮地说。
“怎么回事?说得细点,”我好奇地问。
“曲中谦的老婆是个不安分的女人,本来在咱们医院麻醉科干得好好的,非要下海,”他夹了口菜接着说,“老曲拦都拦不住,为这事两个人没少干仗,再加上老曲这个人本身花花事也不少。”
“他和赵雨秋关系可不一般,”我说。
“这事院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为了这事两个人也没少吵。他老婆去了一家医药公司,没多久就当上了办公室主任,总经理助理。”我们俩互相点上烟,他接着说,“这不,才下海两年,那个医药公司的老总就卖掉公司要去美国发展,带着老曲的老婆一起去了,扔下一个儿子。”
“还是托尔斯泰说得好,幸福的家庭无不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我感慨地说,“元文,我看老曲平时对你劲儿挺大,你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别提了,人要是点儿背呀,喝凉水都塞牙!”他自己干了一杯接着说,“我刚到神经外科时,有一次上厕所,发现蹲位门板上用签字笔写着一行醒目的黒字:‘老曲和小赵搞破鞋!’我心想,这老曲一定指的是曲中谦,小赵一定指的是赵雨秋。不知是谁这么败坏老曲,都损到家了。解完手,我发现鞋带松了弯腰系鞋带时,上衣口袋一支签字笔不小心滑出来,掉在地上,我刚要拾起来,老曲进来了,还对我说了一句:元文,笔掉了。然后进了我蹲的蹲位,我一下子想起了那行黑字,本来我想解释几句,转念一想,这事只能越抹越黑,就没当回事地走了。从那以后,老曲见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总给我穿小鞋。”
“说实话,老曲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一直不太喜欢这个人,”我哭笑不得地说,“你说赵雨秋那么漂亮的女孩怎么会看上他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赵雨秋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咱们科那些护士哪个没有点背景?所以赵雨秋一直很自卑,我想她巴结曲中谦也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吧!?”罗元文说。
“改变自己的命运要靠自己的努力,把命运寄托在男人身上也太可悲了。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父母还是农民呢,这丫头也太虚荣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其实,命运也不是不可琢磨的,你周围的人和环境就是你的命运。比如我们俩,现在穆主任就是我们的命运。”
“元文,想不到,你还有点哲学思想,来,为了我们俩的命运干一杯!”
我是头一次喝黄酒,有点不适应,再加上心情不好,很快就上了头,胃里一阵阵地往上涌,我怕出丑,便去了洗手间,一口吐到了小便池里。
在小酒店,我和罗元文整整喝了一下午的酒,回到宿舍时,天已经蒙蒙黑了。罗元文没有回宿舍,何慧慧约他去看电影,我只好一个人躺在床上静思。
我知道,我与谢丹阳的关系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我在她家一拳打碎大衣柜的镜子,太过分了,但那是在一种被欺骗后的不理智下的冲动,我不知道下一步我与谢丹阳之间会发生什么。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如果谢丹阳不向我解释清楚这件事,我们之间就算完了。我忽然觉得爱情对于人生来说,只是一种手段,一封特快专递,一张大款的支票,一辆来路不明的豪华车,一盘光线昏暗的录影带,是前后矛盾的证言,是隐藏在垃圾堆后的窗户,是墨镜后面的不明表情,是光鲜的衣着下一条发黄的*。
我胡思乱想了一宿,第二天不到六点钟,我就去了科里。我刚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前,就发现一个倩影从曲中谦办公室闪了出来,匆匆走向护士站。我望着赵雨秋的背影儿,心里为这女孩感到惋惜,我知道昨晚的值班医生是曲中谦,值班护士是赵雨秋。
我走进医生办公室打开电脑,想查看一下我分管的几个病房病人的情况。
“小林,来的好早啊!”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我赶紧站起来说:“早晨好,曲主任。”
“怎么,脸色不太好,手怎么了?”曲中谦笑眯眯地看着我问。
我最烦曲中谦打听别人的隐私,便说:“没什么,做实验时不小心碰破了。”
我发现曲中谦胸前仍然插着那支录音笔,一点也看不出老婆跟人家跑了的悲哀。
“曲主任,昨晚值班了吧?”我搭讪着问。
“有个病人昨天做的手术,情况不太好,我不放心,所以替罗元文值了一宿班,”曲中谦用领导的口气说。
“熬了一宿,很辛苦,快回去休息吧,”我说。
曲中谦似乎怀疑我看见赵雨秋从他办公室出去的,故意来确认似的,他说:“好,小林啊,工作干得不错,你忙吧。”说完背着手踱了出去。
我在医院忙了一天,傍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我用钥匙开门,门已经开了,我一把推开宿舍门,谢丹阳一个人坐在我床前,我愣了一下,心想来不善,善者不来。
谢丹阳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半天才说:“你看的那些信我全烧了。我们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谈谈你那位以身相许的机长?!”我没好气地说。
“庆堂,你误会我了,我是与他相处过两年,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谢丹阳极力想解释。
“过去了,恐怕事过去了,心还没过去,留着那些信不就是为了回忆甜蜜的过去吗?”我轻蔑地说。
谢丹阳眼泪流下来了,她继续解释说:“庆堂,是我不好,我早就应该处理掉这些东西。那个人是个流氓,根本不值得我爱。他原来是我们公司的飞行员,我们一起飞国际线,接触多了,就产生了感情。后来他跳槽去了西海航空公司,有一次我去看他,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下了飞机我便直奔他的宿舍,推开他的宿舍门,我被惊呆了,他和一位空姐正在做那种事,他看见我不知所措,我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我飞奔到机场,当天就返回了东州。就这样,我们就吹了。”
“吹了?怎么会呢?不是说你们相吻的情景经常像梦一样浮现吗?”我阴风阳气地说。
谢丹阳一下子火了,她大吼道:“林庆堂,你混蛋,你偷看人家的信不道德,你非但不道歉,还说风凉话,你以前做的那些丑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从来就没计较过,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完呜呜大哭起来。
我最见不得女人哭,我的心被哭软了,心想,林庆堂,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自己爱的人?便走过去轻轻地将谢丹阳揽在怀里,她趴在我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我爸说,你看了那些信反应那么强烈,说明你心里深爱着我,我早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但我怕破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现在我们俩算是扯平了,谁也不翻谁的旧帐,好吗?”她一边哭一边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下来了,我双手紧紧抱着她,我越来越感到,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往往要花上一辈子,这就是婚姻的魅力。
“庆堂,手还疼吗?”谢丹阳温柔地问。
“手不疼,心疼!”我说。
“你要真有心,就不会做这种傻事了,”谢丹阳娇嗔地说。
冷静下来,我也觉得自己过于冲动,我认真地考虑了丹阳在我心中的分量,爱终于战胜了醋意,我妥协了。
丹阳牵着我的手从宿舍走出来,如水的月光照亮了整个医院。我们情不自禁地走进小花园,走到两棵大银杏树下,脚下是松软的落叶。
“庆堂,你知道丘比特为什么用剑?而不是用棉花球什么的,”丹阳挽着我的胳膊问。
“为什么?”
“就是为了让相爱的人心疼。”
“丹阳,你心疼我吗?”
“庆堂,这些天我总是梦见你被人抢跑了,我们结婚吧。我的生活里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丹阳的话是发自内心的,我为我曾有的冲动而羞愧。我觉得信任是爱的前提,而我连这个前提也丢掉了。信任是生命的延续,太爱了便会怀疑,爱从来都是双刃的,可以给被爱的人带来快乐,也可以给被爱的人带来痛苦。我记得一位外国诗人曾经说过,吻过我的都错过了我,小月错过了,蒋叶真错过了,我不能再让丹阳错过。
“丹阳,结婚的事必须等我考完博士再说,我必须先立业后成家,爱一个人就要有能力给她幸福,”我说。
“庆堂,我听你的。”
“我忙了一天,又累又饿,我们吃点东西去吧。”
“你想吃什么了?”
“你说呢?”
“去丘比特餐厅吧。”
我们俩相视一笑。
“好吧,”我说,“那里是我们俩爱的起点。”
我们走出小花园,月光如水,医院门前不时有救护车闪着蓝灯呼啸而至,我不禁感叹人的生命是何等脆弱,相对生命来说,爱就更需要精心呵护了。
第五章
为了以优异成绩考取穆主任的博士,每个周末我都到省图书馆学习,一时冷落了丹阳,她每次打电话都充满了怨气,为了事业有成,我也顾不了许多了。
星期天中午,我离开省图书馆阅览室时一身的轻松,几篇关于神经干细胞基因诱导、移植治疗的前沿文章让我受益匪浅,我走出阅览室,一个人在走廊走着,走廊里静极了,高举架和欧式落地窗让人感到庄严肃穆。
初冬季节,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温柔而迷人,走廊里回响着我的皮鞋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正当我信步走向电梯的时候,一位身材高挑、披肩长发、身穿黑色裘绒大衣的女孩迎面走来。我们同时站在电梯前,彼此情不自禁地相视一眼,女孩淡淡地一笑,腋下夹着一本时尚杂志。她漂亮得让我发窘,电梯门开了,我下意识地让她先上,她又微微一笑,跨步走进电梯,我紧随她上了电梯,电梯里顿时弥漫着女人香。我一直认为女人香可能比漂亮的脸蛋更容易引起男人的注意,因为气味无形却有很强的穿透力,能提高女人的魅力。更何况眼前这位美女皮肤白皙*,眼睛清澈得如同二月的池水,鼻子高挺圆润,嘴唇若樱桃般诱人,长发泛着淡淡的红色,她的头高贵典雅地扬在白如象牙塔的脖子上,线条风韵流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青春靓丽的气息。
我们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突然她夹在腋下的时尚杂志滑落到地上,我不假思索,很绅士地弯腰捡了起来,并掸了掸递给了她。她接过杂志莞尔一笑。
“谢谢!”她温柔地说。
“不客气,”我也颇有绅士风度地说。
电梯门开了,她飘然而去,我呆愣了半天,留下了一片麻木的茫然。
每个周末,离开省图书馆时,我都在附近吃点快餐,然后到省图书馆对面的左岸咖啡馆喝一杯咖啡。我喜欢这家咖啡馆的人文气息,上下两层,并不沉重的木门,底层是大堂,其实也并不能称其为大堂,不大的空间,不长的吧台,几张小圆桌,厚实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时尚油画。与其说是一家咖啡馆,倒不如更确切地称其为文化沙龙。因为邻省图书馆,便有很多喜欢读书的人,一边喝着浓浓的咖啡,一边在这儿阅读。
我从房屋中心穿堂而过,寻找我常坐的靠近大玻璃窗的座位,不料被一位女孩占了,我仔细一看是黑色长裙,胸前一抹紫色的月牙儿,好不典雅,旁边搭着黑色裘绒大衣,这不是我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女孩吗?
这时,女孩已经发现了我,冲我微微一笑,这一笑妩媚极了,那张秀丽的脸楚楚动人,很是耐人寻味。
“这么巧,一起坐坐吧!”她略带羞涩地说。
我搭讪着说,“真巧,”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这时,耳边传来了我特别喜爱的日剧《东京爱情故事》里的那首《当爱情忽然来临》,那熟悉的旋律让我着迷。透过沿街的大玻璃,倾斜而入的午后阳光,让我倍感温暖。磨制或烧煮咖啡的奇怪机械,错落地摆放在台上,柜台后是陈年威士忌,奇异的咖啡豆,久违的老式胶木唱机。因为我常来,所以服务小姐已经认识我了。
“先生,还是一杯速溶咖啡吗?”
我笑着点点头。
“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姚淼,是搞舞蹈的,在省歌舞团工作。”
“我叫林庆堂,在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外科工作。很高兴认识你。”
她伸住纤纤玉手,我们握了手,便是一阵沉默,好像神经外科与舞蹈之间很难找到什么共同点。
这时,服务小姐给我端上了刚刚冲好的热咖啡。
“姚小姐很喜欢咖啡吗?”我只好以咖啡为题问道。
“我更喜欢喝咖啡时的心情,”她略带羞涩地说。
“心情?”
“对,其实品尝咖啡就是为了追求一种感觉,轻轻地喝上一口,闭上眼睛,口中依旧回旋着涩涩的苦味,所有的心情便因此而荡漾。”
“姚小姐不愧是搞艺术的,说出话来都飘着咖啡的醇香。”
我注意到,姚淼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忧郁的美,这种眼神是女人最勾人的那种,我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我拿起她放在桌子上的时尚杂志,翻开扉页,却发现空白处写着一句话:“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馆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了。”我看到这句话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
“这是一个维也娜艺术家的话,我很喜欢,”她解释说。
“其实咖啡能反映出优秀舞蹈的本质,”我放下杂志说。
“怎见得?”她好奇地睁大眼睛问。
“表面上看,咖啡是静的,但一杯意大利浓咖啡充满了力的对抗与激情,就如同在舞蹈中以力与美达到最完美结合的拉丁舞,”我有些卖弄地说。
“想不到你这么懂艺术,居然能用咖啡形象地比喻舞蹈,看来你一定是位好的神经外科医生,”她惊讶地说。
“意大利有句名言,”我略微傲慢地说,“男人要像好咖啡,既强劲又充满热情。”
“我就喜欢这样的男人,我这样说你不介意吧?”她很大方地问。
“不介意。其实好的外科医生都是艺术家,这种艺术叫生命艺术,特别是我们这种专门研究大脑的医生,必须要有咖啡一样的性格。不过我离这种境界还差得很远哪!”我神侃道。
很显然,姚淼对于涉及艺术的话题都感兴趣。
“照林先生的说法,我们是同行了?”她凝视着我说。
“不不不,对不起,姚小姐,我的意思是说,大脑与艺术是有联系的,”我不好意思地说,“好的神经外科医生要有琴心剑胆,而好的舞蹈者应该首先是个智者,因为她的舞蹈是用心用智慧跳出来的,不仅仅是用肢体。”
“你是个有思想的人,我喜欢,”姚淼深情地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请不要再叫我小姐,叫我的名字,好吗?”
“那你别再称呼我为先生,也叫我名字好吗?”我心里有些惊喜地说。
“好的,林先生,噢,不,林哥。”
我望着她好看的窘态哈哈大笑,引来许多邻桌的目光。
“姚淼,有很多人盯着我们看,”我笑着说。
姚淼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向四周看了看说:“不奇怪,一个生存在舞台上的人本来就需要有获取目光的能力。”
“这话有道理,”我赞许地说。她便露出骄傲的表情。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她看出我有要走的意思,便向服务员要了纸和笔,写下了她的联系电话递给我。
“林哥,有空打电话吧。”
我接过纸条看了看,便也在纸上给她写了联系电话。
埋单后,我们一起走出咖啡馆,她向门前一台白色本田车走去。
“林哥,你去哪儿?我开车送你吧,”她一边走一边说。
“那多不好意思,”我难为情地说。
“别客气,上车吧,”她真诚地说。
我再推辞就显得小家子气,便上了车。
“林哥,你去哪?”
“去北方医科大吧。”
姚淼熟练地开着车,车内一股女人的香气让人想入非非。我们都没说话,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个女孩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她好像对我很熟悉,特别是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早就知道我。
“什么时候有演出告诉我一声,让我们普通医生也开开眼。”
“一看你就是个大忙人,会有这种闲情逸志?”
“我是一个善于忙里偷闲的人。”
“我可是一个善于闲里偷心的人,”姚淼带有*性地说。然后,她用一双杏目看了我一眼,我被看得有些发窘。
车驶到医院东门,我说:“好了,就到这儿吧,谢谢你送我。”
“林哥,认识你我很高兴,别忘了打电话。”她说完一打轮,本田车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我像做梦一样,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刚一转身,丹阳站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我的心突突地跳着,心想也不知道丹阳看没看见姚淼?
“看什么呢?失魂落魄的。”
“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怎么像个幽灵似的?”我惊魂未定地说。
“人家一下飞机就来看你,你还这么说我。”丹阳佯装生气地站着。
我赶紧哄她,“对不起,宝贝,是我不好。”我接过她的黑皮箱,搂着她向宿舍走去。
连着一个星期我都想给姚淼打电话,这是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女人。但是打电话会发生什么?我害怕结果,因为我就要和丹阳结婚了。理智虽然战胜了情感,可是这种压抑着的冲动让我每个晚上都重复着做一个梦:在一所别墅里,我追赶着一位女孩,那女孩向楼上跑去,我奔上楼梯追赶她,她坐在钢琴前,弹了一首好听的曲子,我抱着她来到楼梯前亲吻,亲吻过后,她笑着跑下楼梯,我奔下楼梯,我们就在楼梯上追来追去,终于我累地喘不过气来。每到这时,我都因床上的潮湿而醒来。我知道我又遗精了。
我重复做着这个梦,让我很痛苦。念研究生时,读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在这本书中,梦中的楼梯代表*,他认为*的韵律性动作在上下楼中重演了。钢琴的琴键也是楼梯的变异。
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为自己做这个梦而羞愧,特别是一个快结婚的人还在遗精,更使我惶恐。
我想起在大学刚见到蒋叶真时,每天晚上都梦见与她*,那时并未梦见什么楼梯,而是直接梦见与她上床,那段日子我的枕头下常备放着一条干净的*。
这是我头一次梦见上楼梯,由于没有准备,只好半夜起床寻找*,搞得罗元文莫名其妙。
不过,白天工作忙起来,就把姚淼忘在了脑后了,心想,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艳遇,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星期一上午,我正和罗元文在医生办公室的电脑前工作,一位身材高挑,硕大干瘪的下巴上满是黑黑的胡茬儿的年轻的老外走了进来,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前额却已经秃得发亮了,浓眉大眼高鼻梁,很有儒雅风度。
“请问赵雨秋在吗?”
罗元文见是老外找一位女护士,好奇地问:“你是哪位?找她有什么事?”
“我是阿里,是伊拉克的留学生,我是赵雨秋的男朋友,”来人很客气地说。
我一听心中暗笑,心想这赵雨秋可够*的,与曲中谦的关系搞得满城风雨的,怎么又冒出个老外男朋友?
“赵雨秋昨晚夜班,现在不知道走没走,你去护士站问一问吧,”罗元文说。
“谢谢!”阿里说完,便转身走了。
“元文,这老外够爽的,自称是赵雨秋的男朋友,这要是让曲主任知道了,鼻子还不得气歪了,”我说。
“庆堂,你可真是个书呆子,这小子就是跟咱们一起竞争穆主任博士的伊拉克留学生阿里,据说这小子的水平不在你我之下,”罗元文笑着说。
“是吗?他怎么会与赵雨秋认识呢?”
“我听陈小柔说过她与这个老外的事,据说是在医院工会举办的舞会上认识的,”罗元文饶有兴趣地说,“阿里一见到赵雨秋就爱上了,可是赵雨秋对这个老外却带搭不理的。”
“也难怪,阿里毕竟是伊拉克人,要是美国人情况就会倒过来。”
“庆堂,你倒是蛮了解赵雨秋的。对了,我忘了,她曾对你有过意思,”罗元文哈哈笑着说。
“元文,你小子别拿老实人开心,这要是传到曲主任耳朵里,还不得给我穿小鞋,”我不高兴地说。
“哎,庆堂,你说阿里能把赵雨秋追到手吗?”罗元文问。“听陈小柔说,这个老外确实动了真情。”
“我看不太可能,”我不理解地说,“这伊拉克刚打完仗不到两年呢,那个国家千疮百孔,以赵雨秋的性格不会喜欢伊拉克的,再说两国的文化差异太大了,中东的妇女都得把头蒙起来,赵雨秋那么爱美,怎么可能遭那种罪。”
“有道理,有道理,”罗元文点头说。
“元文,你小子不是说近期结婚吗?怎么还没动静?”我问。
“我本来想考完博士再结婚,可是慧慧的爷爷催得急,要抱重孙子,我想好了,元旦就结婚。”
“你小子找个好媳妇,电视台广告部可是个赚钱的地方,以后你小子一定是个有钱的主儿。”
“哪有你小子浪漫,找空中小姐,看你见了谢丹阳的样儿,将来没准儿怕老婆,”罗元文有些嫉妒地说。
“究竟谁怕老婆,咱们走着瞧。”
罗元文一边笑一边看表说:“不跟你贫嘴了,我得去重症监护室看看我的几个病人了。”说完急匆匆地走出医生办公室。
这时,赵雨秋也从医生办公室门前走了过去,身后跟着那个阿里,我走到门前看着两个人的背影,赵雨秋傲慢地往前走,阿里殷勤地在后面跟着,心想,看来这个老外确实爱上了赵雨秋。
我回到电脑前刚坐下,传呼机就响了,我从腰带上取下呼机一看:“今晚六点钟我在中华大剧院有演出,你来吗?我给你留了票。姚淼。”
看到这个传呼我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激动是因为姚淼居然主动与我联系了,紧张的是一旦被丹阳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人是很难抵挡得住诱惑的,我壮着胆子给姚淼回了电话,约定五点半在中华大剧院门前见面。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好容易熬到下班,饭也没吃,就打车去了中华大剧院。
大剧院门前人流如潮,巨幅宣传广告非常醒目,上面写着:
大型音乐舞蹈《朝圣》,由著名舞蹈演员姚淼倾情打造,舞者们用肢体语言自然地表现了藏族同胞的宗教、图腾、爱情、劳动、欢唱,用极其质朴的歌声和舞蹈,展现了藏民族生活的绚丽多彩。
总编导居然是姚淼。
我正看得出神,一位小伙子问:“你是林先生吧?”
“对,你是……?”
“姚老师让我把票给您,”小伙子说完,塞在我手里一张票就跑了。
我愣了一会儿打开票一看,居然在三排十五号,这么好的票是很难搞到的,我不禁有了些感动。
检票入场后不久,演出开始的铃声响了,大幕徐徐拉开。
第一场《天国》,朝圣者跋涉在路上,转经筒始终陪伴着他们,他们一次次用身体丈量着道路,一次次的亲吻着大地。尽管风吹日晒,尽管雨雪交加,他们心中却燃烧着大火。最后,他们走向神山,走向理想的天国。
表演大量地选用了藏文化的许多舞蹈元素去表现人性之美,服饰以藏族牧区的袍服为主,肥大宽敞,色彩以黑、红、黄三个基调为主,歌中唱道:
天国之中有一片金色的云
金色的云里有一个金色的太阳
金色的太阳照在金色的山上,
金色的山上长满金色的树
金色的树上有一只金色的鸟
金色的鸟唱着一支吉祥的歌……
十几个藏族打扮的姑娘载歌载舞、服装典雅,音乐曲调热情奔放,古朴动听,具有独特的藏族古代音乐特征和浓郁的乡土气息,领舞的就是姚淼……
我被姚淼的舞蹈震撼了,这不是肢体的舞蹈,这是灵魂的舞蹈,我完全被感动了,我的心好像在随着姚淼的节奏在跳动,原来舞蹈是这样源于生活,又超凡脱俗的。
姚淼在整台演出*有四段舞,但不是独舞,而是群舞,只不过是群舞中的领舞罢了,但这更给人一种平和的承受的状态,让人切身感受藏族女人在承受生活时的那种沧桑感,并从这些高原妇女身上体会到人性是共通的,生命的真实是最具震撼力的。虽然舞蹈太肢体、太情绪、太视觉,但这正是真实的具体体现。
我没想到原来舞蹈也会让人落泪的,我被感动得泪眼模糊,深深地沉浸在美的享受之中。
一个半小时的演出结束了,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演员们谢了三次幕,观众才陆续散去。我想去后台表达一下谢意,又想人家刚演出完,改天再说吧,便随人流往外走。
我刚走到门口,姚淼没卸妆就跑了过来。
“林哥,别走,等我一会儿,我卸妆后马上过来。”她热情地挽留。
我只好站在那儿等着,看着她窈窕的身影跑回舞台。我心想,应该请姚淼吃晚饭,以表谢意,但不知她喜欢什么口味?
大约二十分钟,姚淼身穿一身典雅精致的绣花唐装翩翩而至。
“走吧林哥,我请你吃饭。”
“你这个总编导刚刚演出完,不与同事们一起庆贺,有时间陪我?”
“也不是第一次演《朝圣》,没有新节目,大家都演腻了,我特别想听听你的看法,走吧。”
我们一起走出剧场,来到她的白色本田车前一起上了车。
“姚淼,晚上我请客,你想吃点啥?”我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喜欢吃川菜。”
“那就去狮子楼吧。”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我就想去狮子楼,”姚淼一边开车一边说。
“姚淼,你是怎么创作这台大型舞蹈的?”我问。
“三年前,我为了寻找舞蹈创作的灵感,决定去采风,用了大概两年的时间,四次进藏,走遍了大半个西藏,与藏民面对面交流,获得了不少灵感,又专门去了四川的凉山、甘孜等地寻找素材,我觉得如果只是跳普通的锅庄,藏族舞蹈没什么意思,于是在这台大型音乐舞蹈中设计了天国的场景,没有舞蹈动作,只是通过音乐、灯光、朝圣的动作将其中的精神展示出来,你不觉得很精彩吗?”她得意地说。
毫无疑问,姚淼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不是有人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吗,全国的民族舞蹈资源这么丰富多彩,你按着这个路子坚定地走下去,将来一定能震撼当今世界的舞台。”
姚淼听后很高兴,她说,“林哥,你真行,快成我的知音了,我心里想到的都被你说出来了。”
“其实我们有说不清、数不完的民族文化资源,凡是能把心沉到生活中的艺术家,从中摘取点滴或片段,把这些宝石上的灰尘拂去就是精品。当年的《丝路花语》就是靠挖掘民族文化宝藏进行再创造诞生的艺术精品。只不过这种挖掘和创造,需要真正的眼光和品位,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和热情,更需要静下心来,深入生活。”我有点卖弄地说。
“想不到你对艺术有这么深的理解,都可以到我们团搞策划了,”姚淼发自内心地说。
“我不过是班门弄斧,是你的演出太精彩了,使我有感而发,”我笑着说。
“林哥,我觉得你无论做什么都能成功,你是那种既能沉住气,又能抓住要害的人。”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上次在咖啡馆的谈话,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一个能把咖啡和舞蹈艺术地联系在一起的神经外科医生,这本身就让我很感兴趣。我本来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的,但你很沉得住气,我知道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再也不会理我了,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我说的对吗?”她温柔地问。
我看了一眼姚淼,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
姚淼停好车后,我们一起走进狮子楼。礼仪小姐引领我们坐在靠窗的座位,服务小姐递上了毛巾把,又倒了茶。
“两位吃点什么?”
“我点还是你点?”我看了看姚淼问。
“你点吧,林哥,我想看看你点的菜合不合我的口味。”
我笑了笑,翻着菜谱一连点了四道菜。
“林哥,你可真会点菜,都是我喜欢吃的,”姚淼高兴地说。
我又要了两瓶燕京啤酒。然后说,“姚淼,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吃辣的。”
“我从小就爱吃辣的,工作后人家都以为我是四川人。”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我斟满了两杯啤酒。
“姚淼,感谢你让我欣赏到一场别开生面的舞蹈,大有酣畅淋漓之感。来,我敬你一杯,祝贺演出成功!”
“林哥,虽然我们是邂逅相遇,但有一见如故之感,”姚淼端起酒杯动情地说,“林哥的思想和学问让小妹佩服,找知己难,找知音更是难上加难,虽然我们只见了两次面,但小妹像是遇上了知音,倍感幸运,来,林哥,这杯我敬你。”
我没想到眼前这个美女还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我和姚淼正在推杯换盏,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师兄,真是好雅兴啊!”
我抬头一看,脸腾地一下红了,原来是蒋叶真。心想,坏了,蒋叶真非误会不可。
“呀,是叶真呀,真巧,”我故作惊喜地说,“姚淼,这位是我研究生同学蒋叶真,现在是省卫生厅的副处长。”
“幸会!我叫姚淼,在省歌舞团工作,”姚淼主动伸出手说。
两个漂亮女人的手握在一起就像有排斥力一样,相互点一下就松开了。
“叶真,又有饭局,不介意就坐一会儿,”我说。
“姚小姐若是不介意,我就坐一会儿,”蒋叶真坐在我旁边说。
“师妹遇师兄应当喝一杯!”姚淼很大方地说。
她给蒋叶真倒了一杯酒,又给我满上。
“叶真,咱俩难得碰上一次,来,我敬你一杯,”我说。
“在学校时,你就像个书呆子,想不到师兄会有搞舞蹈的朋友,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来,师兄,还是我敬你吧。”
蒋叶真说完,与我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我只好随着干了。看得出蒋叶真自从去了省卫生厅以后,言谈举止越来越官气,远没有姚淼那么冰清玉洁。姚淼似乎看出蒋叶真对她与我在一起有些嫉妒,她很大气,但却很少插话。
“叶真,今天又是什么饭局?”我问。
“庆堂,可惜我们同学一场,你竟一点也不关心我,昨天厅党组下文,任命我为医政处处长,今天处里的同事聚一聚,算是对我的欢迎。”蒋叶真责怪地说。
我听了以后心里的滋味怪怪的。只好说,“叶真,你天生就是从政的坯子,来,祝你高升,我们再干一杯。”
我给三个杯子倒满酒,姚淼也端起杯,蒋叶真略有得意地说“谢谢”,然后一饮而尽。
这时一位男同事走过来说:“蒋处长,你怎么在这儿?弟兄们早就到了,一直在包房里等你呢!”
蒋叶真站起身说:“师兄,姚小姐,我先告辞,下次我请客,庆堂,给谢丹阳带好,就说我很喜欢她。”说完与我和姚小姐握了手,咯咯笑着和男同事一起走了。
我听得出来,蒋叶真故意说出谢丹阳的名字,意思是提醒姚淼,林庆堂身边有很多女人。
我正胡思,姚淼却说:“林哥,你这个师妹看你的眼神可不对头呀!”
“姚淼,你也跟我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的,你师妹一定爱过你,而且现在心里还有你。”
“在大学时,我和她确实有过一段感情,但阴差阳错地都过去了,”我坦诚地说,“现在她不仅仅是省卫生厅医政处处长,而且还是有夫之妇,丈夫是一位画家。”
“可我觉得她并不幸福。”
“怎见得?”
“很简单,你师妹身上的官气太浓,这是真正搞艺术的男人最反感的。林哥,你要小心,她不会放过你的。”
“净拿你大哥我开心,来,喝酒。”
姚淼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她说:“林哥,附近有一家野豹子夜总会,我们一起去蹦迪吧?”
“好啊!”我说。
我买了单,姚淼也没跟我争,不过,去野豹子夜总会我心里有些打鼓,因为我口袋里只有三百多块钱,怕买不了单出丑。
野豹子夜总会门前停了百八十辆车,出租车也排着长队,这是东州市最火的一家夜总会,我平时很少到这种地方,所以心里有些发紧。姚淼停好车,挽着我的手走进野豹子夜总会。
舞池里人头攒动,快节奏的音乐让人们激情似火,我们先找了一个散座坐下。
“两位要点什么?”服务小姐问。
我囊中羞涩,没敢开口。
“一个果盘,两听可乐,”姚淼顺口就说。
然后她一把拽起我说,“走,林哥,咱们去跳舞。”
说心里话,这段时间工作、学习太紧张,我正想找机会发泄一下,便和姚淼一起扎进人群,疯狂地跳起来。姚淼对我的舞技很惊讶!
“林哥,想不到你的舞跳得这么好!”她在嘈杂的音乐中大喊道。
“我在大学时跳舞得过头等奖。”我也喊道。
一曲狂舞之后,换了一首慢四的曲子,姚淼贴得我很近,我搂着她纤纤细腰,一本正经地跳着国标舞,可是我握着她温润的手,心里却沉醉了。
渐渐地姚淼把头倚在我的肩上,我的脸贴着她的头发,我表面沉静,心里却突突直跳,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会遇上姚淼这种高档次的女孩,她的美丽大方深深地震撼了我。我们默默无语,相依相偎地跳着,一曲终了,还不知道下来,姚淼拉了一下我的手,我才反应过来怔怔地走出舞池。
我们就这样一支舞一支舞地跳着,终于跳累了。
“姚淼,不早了,我们走吧,”我说。
姚淼倚在我的肩上,好像没听见,我只好不松不紧地搂着她跳,终于有了湿漉漉的眼泪滴入我的脖子,我下意识地搂紧她。
“庆堂,我累了,我们走吧,”她轻轻地说。
我发现,她不再称我林哥,而是直接称我为庆堂了。
夜已深沉,车流稀了,姚淼开车把我送到医院宿舍门前,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我推开门下了车,又伸进头说再见时,姚淼还在拭泪。我的心有些发紧,关上车门,又挥了挥手。
车开走了,我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白色本田车,无比惆怅,这时腰间的传呼机发出尖锐的提示音,我一看是丹阳传的:“你去哪儿疯了,为什么不回话?”我看看表,已经是下半夜一点钟了,心想只好明天再解释吧。
第六章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儿便是圣诞节了,今晚就是平安夜。上午,丹阳让我陪她逛街买衣服,我是最不喜欢逛街的了,可是丹阳有一个理论:观察一个男人和自己逛街的行为,可以看出爱情的将来,购物是很好的爱情试纸。
她经常对那些空姐说,如果一个男人不肯帮你拎大包小包,别指望他在热脸过后会对你无微不至;如果他喋喋不休干涉你买这买那,别相信他将来会尊重你的自由;如果他答应你却又表现得非常不耐烦,他可能是个里外不一的人。因此看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要听他怎么说,带他逛街观察观察就知道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喜欢逛街的男人毕竟不多,按丹阳的理论,这些男人没一个能靠得住的,我对丹阳的歪论哭笑不得,只好耐着性子陪她逛。丹阳逛街和别的女孩不同,她逛一天甚至什么都不买,其实丹阳逛街不仅仅是喜欢,简直就是习惯。
圣诞节前夕,许多商店已经改头换面,披起了圣诞的衣装。明晃晃的玻璃门与橱窗上喷写着花花绿绿的英文merrychristmasandhappynewyear!之类的话,喜气洋洋的圣诞老人、红色的衣帽、青翠欲滴的圣诞树、白茸茸的装饰雪片,洋溢着新年的气氛。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中国人过圣诞节成了一种时尚,特别是年轻人,相对于春节来说,他们更喜欢圣诞节,但我一直认为圣诞节是半个情人节,所有拥有另一半的人几乎都在忙碌着。
满大街的俊男靓女都在为自己心爱的人寻找着可心而又别具心思的礼物,空气中有一种甜美的味道。望着川流不息的逛街人流,我不禁感叹:有情人似乎都在等着圣诞节这一天挥霍浪漫。
丹阳非要给我买一件羊绒衫,我只有一件羊绒衫,那还是念研究生时蒋叶真送给我的,丹阳并不知道,但身上这件已经旧了,而且是白色的,我又懒得洗,所以灰土土的。丹阳不喜欢,要给我买一件灰色的,灰色显得更绅士。
我们走了几家商场,丹阳都不满意,我们就一家接一家地逛,终于丹阳在一家羊绒衫专卖店里站住了,她相中了一件灰色羊绒衫,让我试一下。
我刚要试穿时,传呼机响了:“今天是平安夜,能陪我吗?请回话。姚淼。”
我心里一阵发慌,怕丹阳看出来,便说:“单位同事呼我,我去回个电话。”
丹阳并未在意,因为我是神经外科医生,单位随时找,是很正常的。我离开专卖店,在附近找到公用电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拨通电话,我拿起电话还在犹豫。
“庆堂,是你吗?”
“对。”
“晚上,能陪我吗?”
“行,在哪儿?”
“晚上在香榭丽大酒店五零六房间,不见不散。”
我放下电话,呆愣了一会儿,赶紧跑回羊绒衫专卖店,丹阳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什么事?去了这么长时间?”
“不好意思,丹阳,晚上我得替罗元文值个班。”
“不行,今晚是平安夜,你得陪我!”
“对不起,我都答应他了。”
“罗元文怎么这样啊,真讨厌!”
“丹阳,别生气,谁都有个特殊情况,这不,还有一下午呢,这一下午我全陪你。”
“那好吧。”
营业员装好羊绒衫,丹阳拉着我的手走出商店。一下午,我都感到心里很惭愧,觉得不应该跟丹阳撒慌,却又抵挡不住姚淼的诱惑。
感情是人生最复杂的东西,能够说清楚的东西不是感情,坚守是一种品德,也是对人性的一种压抑,我就是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陪着自己的未婚妻逛了一天街。
送丹阳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了手。我不能在平安夜空手见姚淼,我走了几家礼品店,都不理想,当我走进一家花店时,放在一张椅子上的五线谱本吸引了我。
“先生,买花吗?”漂亮的女老板问。“平安夜送爱人一束玫瑰花很浪漫的。”
“这五线谱卖吗?”我问。
“这是我给女儿买来弹钢琴用的,”女老板说。
“我只需要一张五线谱纸和一支玫瑰花。”
“那好吧,”女老板笑着说。
她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张五线谱纸递给我,我掏出笔在五线谱纸上写道:
“平安夜就这么一天,真让人心酸,上帝啊!你干嘛不叫平安周、平安月、平安年,好让天堂的温馨撒满那个叫姚淼的女孩的周身,但愿圣诞之光普照你的每一个日子,愿阳光鲜花撒满你的人生旅程。祝圣诞快乐!
我将五线谱纸,卷在玫瑰花束上,女老板又在上面修饰了两条彩色飘带。
“先生,你可真会讨女孩子的欢心,”女老板羡慕地说。
我内心也有些得意,我知道姚淼不是那种漂亮的俗女孩,这是个有深度、有内涵、懂情感的女孩,她不会在乎礼物的价值,而是在乎礼物的意义。在她面前,男人的任何媚俗都会让她反感。
不过,与姚淼在香榭丽大酒店五零六房间约会,让我心里有些紧张,因为俊男靓女平安夜的通俗过法是泡泡吧,开一个别出心裁的概念party,情调烛光晚餐,纵情热舞,把酒狂欢……然而在五星级酒店的房间会怎么过?我不敢深想,却又不得不想,因为我觉得要有事发生……
走进香榭丽大酒店大堂,到处洋溢着平安夜的氛围,圣诞节的气氛在这里尤其体现得淋漓尽致。
香榭丽大酒店是东州声誉最响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争奇斗艳的圣诞装饰仿佛置身在西方的传说里,豪华的圣诞树、圣诞老人、圣诞花环以及风格独特的白雪皑皑的圣诞小屋,把香榭丽大酒店装扮得像曼哈顿。我知道这里今晚必将举办盛大精彩的狂欢活动。
走过富丽堂皇的大堂,上了电梯,沿着铺满红地毯的幽长的走廊来到五零六房间,我轻轻地敲了门,又按了一下门铃,门开了,姚淼身穿一件咖啡色长裙,含情脉脉地站在我的面前。
望着既端庄又难掩性感锋芒的她,我被电着了,但内心的倒海翻江并未影响自己的风度。我走进房间,把我的五线谱玫瑰递给她,她打开五线谱纸,看后一脸的幸福状。
“庆堂,在五线谱上写下这些祝福的话,太浪漫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她略带羞涩地问。
“这五线谱就像你跳过的舞蹈,联想让人产生灵感,”我得意地说。
房间里已经摆好了一个方形的餐桌,白布上摆着西式冷盘、沙拉、红酒和生日蛋糕。
“姚淼,这蛋糕是怎么回事?”我愣了一下问。
“今天是我的生日,在平安夜与你一起过生日是我的一个心愿,”她幸福地说。
“原来你比上帝早生了一天,”我开玩笑地说,“不过,我不太明白,我们虽然相识恨晚,但毕竟才认识一个多月,怎么会把这约会当成心愿?”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认识你以前,你就已经出现在我的梦中了,我觉得在前世就认识你。”她的一对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说。
“今天是上帝让我们坐在一起的,来,祝你生日快乐!也祝上帝生日快乐!”我动情地说。
我端起两个酒杯,递给姚淼一个,她说,“谢谢!”然后喝了一口红酒。我们坐在餐桌边,姚淼露出忧郁的神情。
“怎么了?这么忧郁?”我问。
“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她面带愧疚地说,“有一天你可能会怪罪我,不过,我不后悔,因为没有这次错误,我就不会认识你,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希望你能原谅我。”
“姚淼,你说什么呢?莫名其妙的?”我云里雾里地问。
“庆堂,我发现自己走到了爱情的十字路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明白姚淼的意思,但我不敢面对她,只好开玩笑地说:“那就站在路口中间,哪儿也不去!”
“为什么?”她问。
“这样一来,所有追你的人都得听你指挥,”我风趣地说。
“讨厌,人家正愁着呢,你还拿人家开心。”她笑了,笑得很甜。
说实在的,我要不是一个情感经历丰富的人我真有点扛不住了。很明显,姚淼心思很重,确实是站在了十字路口,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她很喜欢我,我尽量用朋友式或兄长式的口吻与她说话。
“姚淼,爱情不是童话,它是一条河,是一条生命之河,”我颇有沧桑感地说。
“爱情要是童话就好了,我们可以远离尘嚣到月亮上去居住,住在月亮上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了,那才叫远走高飞呢,”她感伤地说。
“我可不去,”我开玩笑地说。
“为什么?”她娇嗔地问。
“月亮时圆时缺的,万一缺成个月牙儿,我们就会掉下来摔死的。”
“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死是一件幸福的事!”她坚定地说。
我对姚淼的话有些惊讶,问:“你真这样认为?”
“你看我这样像是*吗?”
我沉默了,现实中红颜不再薄命,而是薄情,遇上一个重情重义的漂亮女人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这时,姚淼含情脉脉地站起身,缓缓走到我身边,低下身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下去,我几乎陶醉了,我抱着姚淼深情地拥吻。
“坏蛋,你把我给毁了,但我喜欢!”她一边吻我一边说。
我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丹阳,一种内疚涌上心头。
“对不起,姚淼,很晚了,我该回去了,”我轻轻地推开她说。
“庆堂,你不喜欢我吗?”她紧紧抱着我问。
“不,不是,我心里很乱,”我支支吾吾地说,“你,你知道我是个快结婚的人,我,我该走了。”
我穿上大衣就往外走,姚淼突然从后面抱住我,我静静地站着,她的眼泪又一次滴在我的脖子上。
我轻轻的掰开她的手,走出房间,又轻轻地关上门,便听到姚淼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的心都快碎了,无法拂去刚才那触电般的吻,我一直以为女人坚硬如水,而男人脆弱如石,毫无疑问,姚淼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我却早已是河床底部光滑的细石。
走出香榭丽大酒店,外面已经淅淅落落地飘起了小雪,雪花在马路两侧霓虹灯的照射下,犹如颗颗碎钻,晶莹剔透,美仑美奂,沁人心脾。
平安夜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快乐并痛的感觉,我像是丢失在人生旅途上的木偶,人虽然走在铺满细雪的路上,心却仍然留在姚淼的眼泪中……
元旦那天,罗元文与何慧慧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医院里的领导和电视台的领导都聚齐了。何慧慧不愧是广告届的精英,婚礼搞得很豪华。赵雨秋带着阿里也参加了婚礼,这让医院里的同事很惊讶!
曲中谦看见阿里很不舒服,他借着酒劲儿险些与阿里动了手。阿里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曲中谦一直认为赵雨秋是他的女人,而赵雨秋天生的水性又增加了曲中谦的醋意。不过,阿里很理智,他很绅士地与曲中谦周旋,搞得老曲像个小丑,猛灌啤酒,终于醉倒,被罗元文搀走。
谢丹阳很羡慕何慧慧的婚礼,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一方面我不喜欢张扬,另一方面,我也没有铺张的实力。谢丹阳说我没出息,我们闹了个半红脸,不欢而散。
春节过后,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穆主任的博士,第二名是伊拉克留学生阿里,罗元文第三名。就这样,我和罗元文、阿里成了同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罗元文提议,请阿里吃顿饭,熟悉熟悉,毕竟是师兄弟了。
傍晚,我们在医院东门的穆斯林餐厅请了阿里。阿里的年龄比我和罗元文长好几岁,今年三十三岁,他是学校里唯一的伊拉克学生。如果不是因为长相,没有人知道他是伊拉克人。因为他中文的流利程度让人吃惊。
阿里很喜欢吃涮羊肉,我们就要了火锅。
“阿里,喝什么酒?”我问。
“涮羊肉当然要喝白酒,”阿里说。
他亲自向老板娘要了小烧。
“中国和伊拉克都有很悠久的历史。中国有东方文明,我们有古巴比伦文明;中国有长城,我们有空中花园,”阿里深情地说,“为我们两国人民的友谊,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阿里的酒量佷大,第一杯全干了,我和罗元文不示弱,也全干了。我和罗元文很喜欢阿里的性格,言谈中我们知道,阿里本科、硕士都是在北方医科大学读的,硕士读到一半时,海湾战争爆发,他应征回国参战。
“当时我是在伊拉克、科威特边界的最前线战斗,只记得当时弹片横飞,身边不断有人倒下,有的人再也没能站起来。我是头部被弹片刮伤而倒下的,被送进医院后昏迷了好几天。我很幸运没伤及大脑,虽然流了很多血,但终于挺了过来,不过和我一起战斗的人,许多都因弹片伤及大脑而死去了。”阿里滔滔不绝地说着。
“这是不是促使你学神经外科的原因?”罗元文问。
“是的,从此我对神经外科开始感兴趣。海湾战争结束后,我被公派到中国留学,当我得知穆怀忠教授在神经外科的造诣后,笃志要考取他的博士,我终于成功了。”阿里兴奋地说。
“阿里,祝贺你,也祝贺我们成为同学,来,干杯!”我说。
罗元文也端起酒杯,我们仨一饮而尽。我发现阿里虽然曾经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但是他丝毫不畏惧再上战场。
“阿里,如果现在战争爆发,你还会参战吗?”我问。
“我会毫不犹豫地保卫我的祖国,因为伊拉克人都是勇猛的战士。实际上从海湾战争开始,几年来伊拉克就没有实现过真正的和平,人们在这种不安定的状态中已经生活惯了,不觉得战争有什么可怕。伊拉克人热爱和平,可是一旦有人要侵略我们,我们一定会斗争到底。每个伊拉克人对祖国都有同样的感情。我的家庭也一样。”阿里说的很激动。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罗元文问。
“我父亲是中学校长,被美国的飞机炸死了。”阿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母亲是小学教师。”
我们仨突然都沉默了,我发现战争使阿里变得比我和罗元文更沉稳成熟,这根本就不是长我们几岁就能做到的。
阿里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他介绍说,从历史和地域政治上,伊拉克人民普遍有一颗纯洁的伊玛尼心,这是不容置疑的,现在的伊拉克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穆斯林,他们是在先知穆圣时代就开始了*信仰的世界里最早的穆斯林人群。历史上长达五百年的“黑衣大食”阿巴斯哈里法(公元750—1258年)的首都就是巴格达,伊拉克这个国家是英国殖*义者在二十世纪初军事占领并从土耳其帝国划分出来的殖民地,但是地理位置确是*世界的心脏。阿里是个很讲原则的人,他既厌恶萨达姆的专制,更痛恨美国所谓的“*”。
“当今世界‘*’被各种思想色彩的人用来粉饰自己,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例如,把*霸道说成是‘*’,把军事侵略说成是‘解放’,把经济掠夺说成是‘贸易自由’,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他愤慨地说。
“在当今西方社会,许多人把*理解为‘暴力宗教’,看来是一种误解,”我说。
阿里听了很气愤,他说,:“我也可以把他们的‘*’理解为‘暴力*’。其实,宽容是*的重要精神之一,宽容是忍耐和克制,是对不同的意见、文化、生活方式和立场观点的尊重和容忍。宽容的目的是和平,但不是没有原则的退让和屈服。”
听了阿里的话,我不禁对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同学产生了几分敬意。
罗元文觉得话题太沉重,他说:“我们是搞医的,不谈政治,谈谈女人吧。”
“阿里,你向赵雨秋表达过了吗?”我笑着问。
阿里脸有些红,他说:“我爱她,但她一直不接受我。”
“她拒绝你了吗?”罗元文问。
“没有,她既不接受我,也不拒绝我,这让我很痛苦。不过我很爱她,我不会轻易放弃的!”阿里态度坚决地说。
“阿里,我还以为你是玩玩呢,没想到你这么认真,”罗元文说。
“你们俩可是我的师兄弟了,见到赵雨秋要多给我美言,”阿里恳切地说。
我根本不相信赵雨秋会嫁给阿里,又不忍心戳破,只好和罗元文敷衍他。赵雨秋是那种想改变灰姑娘命运的俗女孩,为了变成白天鹅会不顾及贞洁,罗元文评价她也许是处女,但绝不贞节。眼下赵雨秋最大愿望是神经外科护士长,这也是曲中谦能得手的根本原因。
离开酒店时,已经月悬中天了,我们仨喝得七分醉意,罗元文回家搂娇妻,阿里一个人回了宿舍,我只好打车去了谢丹阳家。
自从我一拳打碎她家大衣柜的镜子后,就像投石入了天鹅湖,激起了涟漪,丹阳似乎更爱我了,这种爱,让我整天像情爱小说里的主人公,在诗的灿烂天空翱翔,我幽闭已久的心冲出栅栏,在漫无边际的田野上奔跑,身子却着实在丹阳的床上打鼾。
夜深了,丹阳的父母早已熟睡,丹阳手捧着《苔丝》躺在床上,她嗔怪我回来晚了,让我赶紧洗漱。
我先喝了一杯水解解酒,然后说起阿里追求赵雨秋的事。
“赵雨秋现在需要的不是感情,而是虚荣,不是男人,而是靠山,因此阿里再优秀再爱他,也是枉然,”丹阳认真分析着,“如果阿里是个美国人,赵雨秋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他,因为只有解决虚荣心和靠山的爱,才是她的追求。赵雨秋是那种必须在爱中得到一种切身利益的人。”
“这一点只有曲中谦能给她,”我补充说。
洗漱完毕,我钻进丹阳的被窝,因为快结婚了,丹阳的父母对我们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丹阳,婚礼你想怎么办?”
“我想让蓝天、白云见证我们的爱情。”
“你的意思是坐飞机旅行结婚?”
“你真老土,傻冒儿才旅行结婚呢。我是说,我们公司有个航空俱乐部,去年,我们一位飞行员的婚礼,就是这个俱乐部承办的,乘热气球结婚,多浪漫呢!这叫让爱升空,绝对盖过罗元文和何慧慧的婚礼!”
“姑奶奶,那得需要多少钱呀?”我圆睁二目问道。
“租赁、使用热气球及相关设备、驾驶热气球的飞行员出租费以及化装、检查、检测等系列费用算一起才一万元左右,”丹阳满不在乎地说。
“丹阳,这种方式开销太大了,我们还是节俭一点好。”
“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费用我出还不行吗?”丹阳撅着嘴说。
“丹阳,这不是费用的问题,空中结婚好是好,就是不确定因素太多,比如风太大,下雨什么的,风险也大,总之我不同意。”
“不嘛,我就是要让所有的人永远记住我们的空中婚礼,记住我们在空中的永恒瞬间,”她娇嗔地说。
“丹阳,这事你一定要冷静一点,再说,伯父伯母也不能同意呀。”
“我爸妈听我的,关键是你。”
“丹阳,我们是结婚,不是玩命,像正常人结婚有什么不好?”我有些生气地说。
她看我有些火了,便小鸟依人地说:“好啦,人家是逗你玩的嘛,我妈是基督徒,她都定好了教堂,我们在教堂举行婚礼,这总可以了吧?”
“臭丫头,你敢戏弄我?”
我使劲儿胳肢她,丹阳也还手胳肢我,我们虽然闹得厉害,但并不敢笑出声。闹着闹着,丹阳火辣辣地吻过来,我被吻得发毛,一把扯下她的胸衣,张着大嘴大吻她的乳房,我从乳房吻到小腹,又从小腹吻到乳房。
丹阳呻吟起来,她顺手关掉床头灯,我像泰山一样压下去,仿佛压到初春的嫩草上,却又像一叶孤舟在大海上起伏律动。
“庆堂,我真希望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俩个,没有别人,真的!”丹阳轻声地说。
月光透过窗户直射进来,我发现丹阳漂亮的眼睛闪着迷离的光,我心想,这就是我将厮守一辈子的女人,这就是我的最爱。我会给她带来幸福吗?我不知道,我居然不知道。我问自己,能知道什么?我一边律动一边想,终于随着*,想起一句话:爱情死了,婚姻却活了。
“五·一”节那天,我和丹阳终于走进了教堂。在教堂举行婚礼是丹阳母亲的意愿,自从丹阳父亲做了大手术以后,丹阳的母亲就信了教,成了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其实,我从心里不喜欢在教堂举行婚礼,因为我和丹阳都不是基督徒。不过,我和丹阳的同事大都没有参加过教堂婚礼,所以都很感兴趣。
婚礼是在恒春路的国际礼拜堂举行的,我的伴郎是罗元文,丹阳的伴娘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她就是姚淼。当我在教堂发现姚淼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庆堂,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姚淼,省歌舞团的舞蹈演员,”丹阳向我介绍说。
“丹阳,你有这么漂亮的同学,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我故作镇静地问。
“难道你们不认识?”丹阳疑惑地问。
我心里一惊,心想,难道丹阳知道我和姚淼约会过?
“庆堂,我们邂逅的事我都和丹阳说了,”姚淼看了丹阳一眼诡谲地说。
“邂逅?”我惊讶地问。
“行了,我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婚礼后再说吧,”丹阳说。
我看了看姚淼,发现她的眼神掠过一丝忧郁,我知道姚淼和谢丹阳之间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姚淼和谢丹阳是好朋友,谢丹阳却从未和我说过,而姚淼不会不从谢丹阳那儿打听我,姚淼突然出现在婚礼上,我心中充满了狐疑。
教堂圣坛的中央是庄严的十字架,左右两边是两个烛台,摇曳的烛光温馨浪漫,在雪白的百合花的装点下显得格外圣洁,四周的坐席上也都装点着鲜花。
我和伴郎罗元文在牧师的引领下从边门进入教堂,随后男女花童,手捧花篮将红色的玫瑰花瓣撒落在鲜红的地毯上,一直延伸至圣坛,其后紧跟的是伴娘姚淼。
婚礼进行曲在钢琴声中流泻而出,身披婚纱的丹阳踏着红地毯挽着慈爱的父亲缓缓走入教堂,全场沸腾了。当岳父将女儿的手,交到我的手中时,我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接着是新人祷告,听牧师证道,当牧师问我们是否愿意接纳对方时,我和谢丹阳的回答都很坚定。随后是彼此起誓,在那一刻,全场静极了,似乎都在屏息聆听我们的心声。然后,我和丹阳交换了戒指,拥吻在一起。唱诗班美妙的乐声飘荡在教堂,大家热烈鼓掌祝福我们,就在这时,我发现蒋叶真站在教堂的一角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仪式完毕后,大家在教堂前和我们合影留念,然后步行到附近的天元大酒店参加婚宴。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参加婚宴的除了我和丹阳的领导外,蔡教授老两口,穆主任老两口,还有罗元文、何慧慧、赵雨秋、阿里、陈小柔、曲中谦都来了。
我不知道蒋叶真为什么没有带老公来?当我和丹阳过去敬酒时,丹阳脱口便问:“你的大画家怎么没来?”
蒋叶真像是有难言之隐。
“他去法国了,”她说,脸上掠过一丝忧郁,这忧郁只有我能看出来。
“是留学还是移民哪?”丹阳问。
我拽了一下丹阳的衣襟,我不喜欢她打听人家的隐私。
“是公差,不过留学和移民的想法他都有,”蒋叶真笑了笑说,“师兄,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可不能花心呀!”
她一边说一边看坐在旁边的姚淼,姚淼知道蒋叶真话里有话,顿时脸红了。
“丹阳,”蒋叶真接着说,“来,我祝你们幸福!”
她给我和丹阳斟满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我隐隐感到姚淼与我相识决不是什么“邂逅”,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蒋叶真没有参加完婚宴,就说有事先走了,我看得出这个我曾经爱过的女人心情很复杂,婚宴闹到很晚才结束。
由于资历浅,向医院申请住房一直未批,只好向医院租借一套单间,暂作新房,我不喜欢结婚后住在丹阳父母家,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些伤自尊。
自从小月死后,我发誓不回家乡。父母年岁大了,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我和丹阳结婚只是给家里写了封信告知情况。
由于是租借的房子,新房没有装修,只是收拾得很干净,房子虽然很小,只有五十平米,但很温馨,毕竟这是我自己的家。
我自认为姚淼对我是动了真情的,但又有一种落入圈套的感觉,婚宴后,姚淼陪我和丹阳回到新房。
“抽空给我打电话,”趁丹阳不注意,姚淼小声对我说,“我有话对你说!”
送走姚淼,已经是夜半时分,我和丹阳累了一天,简单洗漱后,丹阳整理收到的红包。
“丹阳,你和姚淼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急不可耐地问。
“怎么?心里是不是很想她?”丹阳诡谲地说。
“这叫什么话?”我生气地说,“你们之间这么好,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们之间是不是经常谈起我?”
“老公,别生气嘛,你听我解释嘛,这叫*不厌诈,”丹阳温柔地说。
“什么?爱不厌诈?”
“我让姚淼故意勾引你,看你能不能把握住自己。如果她拿到了你的*,那么我们今天的婚就结不成了,还好,她说,你是当代柳下惠。”
我一听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要炸了,二目圆睁地看着谢丹阳,半天说不出话来。
丹阳见我有些失常,便起身抱住我说:“老公,我知道我错了,人家是因为太爱你了,怕失去你才这样做的。再说,我是上了赵雨秋的当了,那天我去医院找你,在走廊碰上了她,她说,你在大学时就是个花花公子,可得当心。她还说用美人计试试你,就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爱我了。我听了后心虚,就求姚淼试你,老公,我知道你不是赵雨秋说的那种人。”
我望着又可气又可爱又可恨的妻子怒吼道:“谢丹阳,你是个混蛋!我真瞎了眼,早知道如此,我和姚淼将错就错,让你鸡飞蛋打,你这种人不配结婚。”
谢丹阳见我真火了,她知道自己玩火玩大了,她跪在我面前哭着说:“庆堂,这件事是我不好,你怎么罚我都行,从今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别生气了,好吗?”
我望着可怜兮兮地跪在我面前的谢丹阳,哭笑不得,这才明白为什么与姚淼见面时,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想起了她的话,“如果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原谅”,当时我不懂什么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些年我被女人伤得太深了,实在琢磨不透她们的内心世界。赵雨秋这种女人也太可恨了,得不到我就破坏我和丹阳的关系,居然想出用美人计来试探我,我气极了,但事已至此又不得不克制。
我躺在床上背对着丹阳,她像小猫一样温柔无比,但我就是没有反应,一宿就这样在无奈中过去了。
一个星期后,姚淼给我打电话,非要见我。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气愤地说,“你是谢丹阳的爱情侦探,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们没有必要见面了。”
她一听我这么说,当时就在电话里抽泣起来,我放下电话,她就给我打来传呼:“庆堂,我错了,但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心软了,只好答应她在左岸咖啡馆见面,因为那里是我们“邂逅”的地方。
我们坐在左岸咖啡馆的老位置上,互相看着对方,沉默不语,慢慢地姚淼的泪水滴落在咖啡里。
“庆堂,丹阳跟我说起你时,我是出于好奇才答应她的。我们第一次在这儿见面时,我就被你的谈吐打动了,心里非常嫉妒丹阳,你征服我是第二次见面看演出时,我发现你是我在艺术上的知音,我对你一见钟情,却又为爱上好朋友的未婚夫而自责,但我欲罢不能,便请你和我一起过平安夜的,其实我从来没有跟任何男人过过生日,你是第一个,那夜我是心甘情愿给你的,但你是个君子,这让我感到很羞愧,我知道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你了,但你却不能属于我,所以我非常痛苦。”
姚淼大滴的泪水让我心里酸酸的,我发现生活只是一杯咖啡,一半清醒一半酣醉,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把我囚禁在心里,逃是逃不出去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将燃烧的爱情彻底埋葬。
“姚淼,”我狠了狠心说,“谢谢你对我的这份感情,我们的故事不会有结尾的,因为我们都见过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但你是第一千朵,我是把第一千朵当作第一朵的女人,”姚淼深情地说,“爱情是无法逃避的,越是逃避说明爱得越深。”
“姚淼,我已经没有逃避的资格了,我是我自己的城堡,我出不了城了,我们都冷静下来,相信自己,也相信生活,让时间抚平一切吧。”
我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纤细的手,然后站起身,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咖啡馆,我知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因为姚淼的忧伤化成泪水就要将我淹灭……
第七章
一年以后,我的女儿诞生了,女儿的名字是姥姥给起的,叫林雪,小名雪儿。很快雪儿就一岁多了,我也进入了紧张的毕业论文准备阶段。丹阳飞航班忙,雪儿主要由我和岳母换班带。虽然带孩子很累,但是雪儿给我带来许多乐趣。
我觉得传统的教育习惯把养育儿女当成艰苦的义务。也因为这个苦而常常暗示或明示子女要回报、孝顺。实际上女儿的诞生是上天赐给我的享受,应该享受和女儿相处的时光,享受她成长的乐趣。可是雪儿出生后,丹阳为了保持体形和乳房的健美不给雪儿吃母乳,这让我非常生气,丹阳的奶水很充足,可是她背着我吃了什么断奶的药,生生地把奶给断掉了。我们大吵了一仗,谁都知道母乳对孩子的好处,可是我没见过不让孩子吃自己奶的母亲。
丹阳的自私让我很伤心,可她却说这完全是为了我,怕日后一旦体形不好看了,我就会讨厌她。
“我现在就讨厌你,”我大吼道,她呜呜大哭。
事已至此,我只好忍了,不过我们的感情从此出现了裂痕。这裂痕虽然在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它像一股暗流,让我对爱情的选择提出了质疑。我甚至后悔选择了丹阳,但又不敢面对这个现实,日子就这样混下去,我也将全部兴趣投到了专业上。
由于科里能上手术台的人少,人手紧张,所以我和罗元文没有脱产学习,我们一直在做穆主任的助手。穆主任最近去美国参加联合国卫生组织主办的关于神经外科未来发展的一个研讨会,重要手术就由副主任曲中谦担当。
我和罗元文虽然一直给穆主任当助手,但是除了做一些手术前或手术后的处置工作外,真正自己独立做手术的时候并不多,做也是一些头部的小手术。我和罗元文都特别想上手术*自完成各种手术,因为跟穆主任学习,无论多大的手术都见过了,缺的就是实践。但是,穆主任认为人命关天,我和罗元文还没有到独自上手术台的火候,还要深入学习一段。我们俩心里都非常不服气。
这几天穆主任出国了,病人太多,院里同意我和罗元文搭班子做一些小型脑膜瘤之类的手术,我和罗元文换着主刀,几例手术下来,病人情况良好,这极大地增加了我们独立做手术的信心。就在这时,曲中谦的病房住进来一位患有海绵窦肿瘤的男性患者,年龄跟我差不多。据说这位患者到过多家大医院求医,都由于手术难度太大而被拒绝。
中午,我和罗元文做完手术刚走进医生办公室,赵雨秋走了进来。
“林大夫,曲主任请你去一趟,”她说。
我看了罗元文一眼,心想,曲中谦找我能有什么事?
“曲主任找,没准儿是什么好事,快去吧,”罗元文说。
我只好随赵雨秋走出医生办公室。来到曲中谦办公室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是庆堂吧,快进来,”曲中谦在里边说。
我推门进去,只见曲中谦正在研究一套核磁共振的片子。
“曲主任,您找我?”
“庆堂啊,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来,坐。”
他让我坐在他办公桌对面,先给我扔一支烟,自己也抽出一支,我赶紧给他点上火。
“庆堂,我手头有一位患海绵窦肿瘤的病人,来了好几天了,病情很严重,你知道海绵窦肿瘤的直接手术致残率和死亡率很高,一直被认为是神经外科禁区,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听说你的硕士毕业论文还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白。不巧的是穆主任去美国开会还得半个月才能回来,病人等不起,我向医院建议这个手术由你来做,院里已经同意了,不过,建议我们科里认真会诊,你看怎么样?这是病人的核磁共振的片子和病志,你看看吧。”
我听了以后心里又激动又紧张,不错,我是在读硕士时认真研究了国人自己的海绵窦显微外科解剖学资料,并填补了空白,但那都是在尸体上进行的科学实验,我还没有认真应用我的研究成果给患者做过这种手术。对于我来说,这个手术太大了,担子也太重了。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从心里想接受这次挑战,一旦挑战成功,我的事业将前进一大步。
我没先表态,而是仔细看了片子和病志,觉得自己有把握完成这个手术。
“曲主任,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不过人命关天,我觉得这个手术由您主刀,我当您的助手会更好一些。”我谦虚地说。
“庆堂,人生都有第一次,这第一次闯不过去,永远只能打下手,机会难得呀!”他用诱惑的语气说,“我看过你关于海绵窦方面的论文,你是经过大量解剖工作完成的,要相信自己。”
我想了想,觉得老曲说得很有道理,便答应了。
“那好吧,请元文做我的助手,配两名有经验的护士。”
“好,走,庆堂,咱们去病房看看,”曲中谦高兴地说。
我随老曲走出他的办公室,来到病房,病人被安排在仅有的两个单间病房中的一个。我和曲主任推门进去,病人的妻子满脸笑容地迎上来。
“凤莹啊,这位是林庆堂大夫,穆主任的高徒博士,”曲主任介绍说,“他是海绵窦方面的专家,你先生的手术就由他来做。庆堂,她叫王凤莹,是病人的妻子。”
“谢谢林大夫,让林大夫费心了,”王凤莹说。
让我不解的是,曲中谦对王凤莹特别熟,而王凤莹在丈夫面临生死关头似乎并不沉重。我不由得仔细看了王凤莹一眼,这个女人身穿蓝色碎花吊带裙,天生的欧式眼,涂着粉质细腻的眼妆,高鼻梁有点鹰钩,唇线清晰,薄厚适度,皮肤白皙,有一种天然的既含蓄又*的魅力,这女人的美貌一点也不亚于赵雨秋。
“感觉怎么样?”我走到病人床前问。
“林大夫,我知道我的病很重,希望你不要有负担,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怪你,”病人很清醒地说。
听到病人的话,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心想,病人能把生死托付给我,这是一份多么沉重的信任啊!
离开病房,回到医生办公室后,罗元文问:“庆堂,老曲找你有什么事?”
我简单地说明情况后,罗元文非常替我担心。
“这件事我希望你慎重,万一失手,人命关天啊!”罗元文提醒说。
“元文,有你帮我,我有八成把握,再说院里已经同意了,我觉得这是咱们俩的一次机会,还是静下心来,好好研究手术方案吧。”
“好吧,剩下的二成风险就靠老天保佑了。”我觉得罗元文也有点跃跃欲试。
为了确保手术的成功,在手术的头一天,我专门在尸体上演练了十几次,自认为有把握了。第二天,病人精神状态非常好,这更增强了我的信心。护士又给患者刮了一次头,然后两名护士扶患者躺在平车上,王凤莹动情地安慰着老公,看那情景像是在诀别。
这时,曲中谦也走了过来,他说:“庆堂,看你的了。”
“曲主任,我上手术室了,”我故作镇静地点了点头说。
“好吧,祝你成功!”他拍了拍我的肩说。
护士们推着平车来到了手术室。
我进手术室时,罗元文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庆堂,昨天晚上我让病人老婆签字时,她一点都不犹豫,没听完我对手术可能出现的风险介绍就签了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属,”罗元文说。
“她可能是盼着大夫快点做手术、快点解除病人的痛苦呗。”
“但愿如此吧,”罗元文说。
这时平车推了进来,护士们把病人扶到手术台上,麻醉师准备麻醉。
我采用全新的手术入路,全神贯注地手术了近八个多小时,终于在显微镜下全切肿瘤,只是在夹闭血管时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有些细血管夹闭后很快就出血,只好再夹闭,所以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是我一直担心会造成术后出血。
手术虽然做完了,但我的心仍然放不下,病人在昏迷中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我和罗元文冲淋浴时,他对手术很满意。
“庆堂,这次手术无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对你都是终生受益,”罗元文说。
“现在只求上帝保佑了,”我说。
回到医生办公室,曲中谦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会儿了。
“怎么样?”他问。
“还算顺利,”我说。
他见我口气不坚决,笑了笑说:“毕竟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手术,辛苦了。”
这时,病人的父母进来向我道谢,并询问情况。
“大叔、大妈,手术比较成功,”我说,“不过,具体情况还要观察。”
老两口听了担心起来。
“你们老两口熬了这么多天,先休息休息吧,具体事让凤莹找我,”曲中谦说。
“爸、妈,林大夫刚做完手术挺累的,”王凤莹说,“让人家先休息,走,我们先去吃饭吧。”
病人家属走了。
“庆堂、元文,”曲中谦说,“你们也去吃饭吧。”
“元文,你先走吧,我想先回家静静心,”我说。
罗元文拍了拍我的肩,和曲中谦一起走了。
我回到家,丹阳为我下了面条,她今天休息,雪儿正在睡觉。
吃完饭,丹阳说:“庆堂,你睡吧,有事我叫你。”
我喝了杯水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在梦里我去了一条狭长的胡同,两边是高墙,前边有一个美女的背影,走得很快,我越看越像姚淼,我追呀追呀,却怎么也追不上,终于追到一个拐角处,那美女突然转身向我吼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丈夫?你为什么要杀我丈夫?”我大惊失色,那美女不是别人正是王凤莹。这时,我听到一阵铃声,然后有人推我。
“庆堂,醒醒,庆堂,醒醒。”
我睁眼一看,是丹阳在叫我。
“做梦了吧?”她问。“起床吧,重症监护室来电话,你快接吧。”
“几点了?”我用手揉了揉眼睛问。
“晚上八点多了,”丹阳说。
我下床,拿起放在写字台上的电话。
“喂,我是林庆堂。林大夫,今天手术的病人醒了,但状态不太好,一直说自己头痛。”
“噢,用点降颅压的药吧,如果情况还不好,再给我打电话。”
“好吧。”
我放下电话,病人苏醒过来了,我松了口气。
渡过漫长的一宿,终于天亮了,我给重症监护室打了电话,护士说病人情况稳定,我心里很高兴,早餐破例多喝了一碗粥。
下午,病人突然进入昏迷状态,我赶紧安排护士给病人做ct,结果颅内全是血。我再次安排手术,罗元文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手术一分一秒地过去,血就是止不住,病人的心脏和血压出现异常,我的汗湿透了全身。血是从动脉毛细血管流出的,平时我自以为对大脑的血管分布了如指掌,但那毕竟是尸体标本水平的,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
终于病人的血压没有了,心跳停止了,我和罗元文都傻了。手术彻底失败,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
尸体被推出手术室时,病人的父母几乎晕死过去,王凤莹嚎啕大哭,哭得我的心都快碎了。罗元文知道我的包袱很重,叫我回医生办公室,他负责安抚家属,我默默地走进医生办公室,几位同事知道手术失败了,都拍了拍我的肩膀出去了,我坐在电脑前想抽支烟,曲中谦匆匆地进来了。
“庆堂,怎么搞的?怎么让病人死在手术台上了?”
我看了看他,摇了摇头,又苦笑了笑,没说话。
“庆堂,我知道你尽全力了,反正病人家属签了字,只要我们手术程序没问题,家属我来安抚,你回去休息吧,别背包袱,善后的事我来处理,”曲中谦安慰说,“干咱们这一行的,谁手里没死过人呢?”
曲中谦拍拍我的肩膀出去了。他的几句话让我生出几分感激,没想到关键时刻老曲挺像个领导,勇于为下属承担责任,我甚至后悔过去对曲主任的偏见。
常院长专门听取了我关于手术的汇报。
“小林啊,”常院长语重心长地说,“这个手术是院里决定让你做的,手术虽然失败了,但我们得到了经验教训,院里很看中你,你不要背包袱,海绵窦结构复杂又位于颅底中央,就是曲主任亲自做,也未必不是这个结果。他就是没有把握才推荐你做的,因为你毕竟在这方面是专家,缺的只是实践经验,这一点院里也忽略了。所以手术失败,院里也有责任。失败乃成功之母,回去好好总结一下经验教训,病人的家属院里会做好善后处理的。”
从常院长办公室出来,我并未觉得轻松,因为我并未弄明白出血的原因,我下决心搞清大脑毛细血管的来龙去脉,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刚刚死去的人的大脑上做解剖,这样的尸体上哪儿找呢?
穆主任回国后约我到他家进行了一次深谈,他并未责怪我,而是讲述了他年轻时犯过的同样错误。
“穆主任,您有过失败吗?”我问。
“有啊,我研究脑血管造影发现一个病人,他的一个血管变成弧形的了,弧形,我就想一定是肿瘤压迫的,我就给他把脑袋打开了,结果没有,”穆主任说。
“还好,生命没有影响,”我说。
“生命倒是没问题,但是病人遭了罪了。我心里觉得对不起病人,以后这种病人不能开了,这是正常的变异,先天就是这样的。庆堂啊,作为一个医生,他是一个好大夫无非是他能吸收经验教训及时改正,做好以后的工作。一个医生要想一辈子没有错误不可能,就是错误多少的问题。所以我认为一个医生需要很多知识,但绝大部分知识是从病人身上得来的,有些病人是因为我们受到了痛苦,甚至可能为我们付出了牺牲,所以我们应该感谢他们,学到知识应该为他们好好服务。做医生最忌好大喜功,因为这是在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
“穆主任,我明白了,我太急功近利了,想自己成名成家想得太多了,”我惭愧地说。
“庆堂啊,医生的名誉思想再重,也重不过病人的生命啊。这样吧,我送你几个字你拿回去自勉吧。”穆主任说。
他离开沙发走到写字台前,铺好宣纸,挥毫泼墨写下了四个大字:“琴心剑胆。”没想到穆主任的书法刚柔相济,绵里藏针,力透纸背。
“庆堂,对于我们神经外科医生来说,‘琴心剑胆’是永恒的追求,”穆主任说。
离开穆主任家时,已经是深夜,天是阴的,看不见星星和月亮,我内心有一种伤感。穆主任在我面前就是一座高山,我穷极一生也未必超越,我不知道这是一种荣幸,还是一种悲哀。人类关于自身的探索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有关脑及神经学的研究到目前为止依然存在着许多未知,或许人类永远也无法全部弄清人脑的秘密,因为人脑与周身其它器官不同,人脑是有意识的,人类不过是自我意识的囚徒,被孤独地囚禁在内心疯狂的梦魇里垂死挣扎,或许大脑的真正秘密就存在于每个人内心永远不会示人的部分,时间在人类的这些部分布下陷阱,生死早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待着我们……
我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时,几个人推着平车从我身边走过,平车上用白布蒙着一具尸体,推车人正是医院太平间的老陈头,我顿时产生了一个想法,便尾随着在推尸体的人群后面,一直到了太平间。
太平间在我们院的西北角,由几间平房组成,掩映在一大片杨树中。在神经外科医生眼里,手术台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手术时死神的阴影始终在无影灯后若即若离,死神像蛇一样阴冷地笑着,盘旋在手术的整个漫长的过程之中,细细地玩味着病人的苦痛。太平间里虽然没有死亡的阴影,但那都是死神已经光顾过的尸体。死神早已离开了那些死者,他只带走他们的精神。没有了精神的世界,总是特别的宁静。
送尸体的几个人抹着眼泪走了,老陈头一个人走进太平间,我也尾随到太平间门前。太平间里有几十个大抽屉,我扒着门缝往里看,一股股阴森森的冷气从门缝里渗出来。
透过昏暗的灯光,我发现刚推进去的尸体是具女尸,披肩长发,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老陈头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认真地望着女尸的脸,像看自己的情人一样,然后他俯下身去,捧起女尸的头深情地吻了一下,然后像发情的狗一样又啃又舔起来。
我看着老陈头的举动惊呆了,这时,他颤颤惊惊地*女尸的寿衣,然后掏出自己的脏东西,毫不犹豫的翻上去,他的身体像一条起伏的尺蠖,在尸体上机械地原地爬行……好家伙,这个看太平间的老光棍居然奸尸!
我毫不犹豫的推门进去,喊了一声:“老陈头,你干什么呢?”
老陈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坏了,他居然从尸体上摔了下来,他一眼认出我来,顺势跪在地上求饶。
“林大夫,我老混蛋,我再也不敢了,你千万别给我说出去,不然我不仅丢了饭碗,更没法做人了。”
“你快起来,还不把尸体处理一下放进储藏柜里!”我鄙视地说。
“是、是、是,您答应我别往外说,我给您磕头了。”老陈头真把头磕在了地上。
“行了,行了,谁愿意说你这恶心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林大夫,我答应。最近我做手术遇到一些难题,需要在尸体上找答案,你得给我行个方便,怎么样?”
“行、行、行,林大夫,你尽管来,只要出殡时家属看不出来变化就行。”老陈头从地上爬起来说。
“这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说定了。”他连点头带哈腰。
离开太平间,老陈头一直送我出来,谦卑得像条狗,我向他摆摆手径直向实验室走去。
我突然发现,白天的医院和夜晚的医院大不一样。夜晚的路灯像鬼火,掩映在路灯中的树木就像幽灵一样没有激情,似乎到处都留有死亡的痕迹。我甚至感到一种恐惧,但同时,我更感到一种莫名的刺激。
天上下起了小雨,冰凉的雨滴浸在脸上透着一股阴郁的恐怖味道,邪气逼人,我越想逃避就陷得越深,我知道铤而走险是唯一的办法,恐怖像宇宙中的黑洞,它隐秘地藏在人心中无尽黑暗之处,无法描述,却有着黑洞般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引力。
走进实验室,潮湿的水房散发着霉味儿,洗手池铺着的瓷砖早已发黄……这些我在白天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从实验室取了手术工具和一个装有福尔马林的玻璃缸,又重新回到太平间。路上,我还捡了半块砖头,老陈头给我打开太平间的门,然后我让他给我放风,老陈头关上门出去了。
我走近老陈头刚才奸污过的女尸,在浓密的头发中拨出一条缝,拨开头皮,打开硬膜,揭开盖,取出死者的大脑,放入盛有福尔马林的玻璃缸里,然后把半块砖头放入颅内。放入半块砖头是怕死者家属抬尸体时发现头的分量减轻,而露出破绽,一切做好后,我缝合了头皮,梳理了死者的披肩长发,擦干净血迹,觉得一点破绽都没有了,才捧起玻璃缸离开太平间。
老陈头见我出来了,连忙迎上来问:“林大夫,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放心吧,一点破绽都没有,”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不过最近我会常来的,这是一百块钱,拿着吧。”
“谢谢、谢谢林大夫,让您破费了,”老陈头接过钱满脸堆笑地说。
“老陈头,我守你的秘密,你守我的秘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记住了?”我嘱咐道。
“记住了、记住了,林大夫,”老陈头连连点头说。
“好了,我走了。”
“慢走、慢走。”
我离开太平间连夜回实验室工作,坐在实验台前,我注视着刚刚取出的大脑,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资料,上面介绍,爱因斯坦的大脑也是这样被取出保存的。
爱因斯坦去世时七十六岁,在普林斯顿医院为他治病的医生叫托马斯·哈维。哈维对科学泰斗仰慕已久,他也一直在考虑爱因斯坦才智超群这个问题。事有凑巧,那天负责验尸的正是哈维,所以他顺顺当当地把爱因斯坦的大脑完整地取了出来。
哈维医生当时四十二岁,他把大脑悄悄带回家,浸泡在消毒防腐药水里,后来又用树脂固化,再切成大约二百片,并亲自动手研究大脑,同时也给科学界提供切片进行研究。哈维保存大脑几十年,科学界也对大脑研究了几十年。据不完全统计,研究过爱因斯坦大脑的科学家不下百名。研究结果表明,爱因斯坦的大脑负责数*算的部分,也就是大脑左右半球的顶下叶区域比正常人大百分之十五,非常发达,大脑表层很多部分没有凹沟(回间沟),这些凹沟就像脑中的路障,使神经细胞受阻,难以互相联系,如果脑中没有障碍,神经细胞就可横行无阻地进行沟通,思维活跃无比。不过,我对这一发现持谨慎态度,因为凭着爱因斯坦的一个大脑就得出这样的结论,理由并不充分。因为那可能只是一般聪明的犹太人普遍具有的脑部特征,爱因斯坦尽管生来天才,但如果没有后天的培养和个人努力,天才也难发挥出超人的智慧。
不过,有一点是不用证明的,就是哈维取出爱因斯坦的大脑后,家属没有发现。我也为自己偷取了一个大脑而兴奋,只是不是什么名人的大脑,而是一个普通女人的,而这个女人死后还被一个肮脏的老东西给糟蹋了一番。
我先将大脑的两个半球分开,逐一处理,接着将脑干、海马趾神经中枢及扁桃体组织依次取出,再把剩下的脑组织细细归类。特别是毛细血管的动静脉走向,就像蜘蛛网一样密布在大脑内外,在我眼前,大脑已经不是大脑,而是一件艺术品,大自然给了人类一个神奇的大脑就是让我们活着的时候体味死亡的。
我记得蔡教授曾经跟我说过,尽管国内在神经科学的“几个点”上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但总体上仍然相当落后。我决定把今晚的行动进行下去,我要通过对大脑的比较研究,完成我的博士论文,同时让手术再上一个新台阶。
已经是下半夜了,我将分好的大脑放进冰柜,然后吸了支烟。我累了,好在明天没有手术,也没有课,我可以睡个懒觉了。
这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然后是一声炸雷,雨点狠命地锤打着玻璃窗。我在实验室的门后面找到一把雨伞,离开实验室向西走去,走着走着心里忽然想起哪部恐怖片的一句潜台词:魔鬼可能在每个转弯处等着你,当你转过下一个街角时,猝不及防地与你拥抱……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多,起床后吃了点东西,丹阳怕打扰我,把雪儿送到姥姥家去了,我整理了一下,准备去办公室。一进大楼,在住院部门前围着许多人,医院保卫处的几个人正在维持秩序。
一个老妇人正在跳脚骂道:“你们这些遭天杀的,太不象话了,你们在我女儿身上做什么坏事了,火化能烧出个砖头来。”然后便是大哭。
老妇人的家人也破口大骂,“你们医院在死人身上作孽,也不怕遭报应。”
保卫处的人推推搡搡地往外拽他们,我一听心里就明白了,一定是我昨夜的那半块砖头火化时露了馅。家属不干了,找到了医院,但这些人没有证据,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烧出半块砖头,发泄一番也就算了,不过这倒提醒了我,下次决不能放砖头了。
一个星期后,曲中谦和王凤莹结婚了,这件事让我惊得目瞪口呆,全院的人也都议论纷纷。我恍然大悟,我知道我当了一回杀手,让曲中谦当枪使了。当时,如果曲中谦给王凤莹的丈夫做手术,救活了,两个人就结不了婚了,救不活,就会落下谋杀的嫌疑,所以,曲中谦表面上从培养新人、关心年轻人成长的角度出发,把我推到前台,实际上是利用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和急功近利的心理,为我所用,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连阿里都说我上当了,曲中谦太坏了,但不高明。不过,曲中谦结婚,阿里最高兴,因为他追求赵雨秋再也没有对手了。其实阿里太小看曲中谦了,我心里有数,曲中谦是不会放过赵雨秋的。当然,赵雨秋对曲中谦突然结婚也恨之入骨,我估计她在婚礼上就开始盘算怎么收拾王凤莹了。
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太平间解剖大脑,事情进展很顺利,我不再往大脑里放砖头,而是事先准备好沾满豆油的纱布,取出大脑后塞到里面,这段时间我像着魔一样往太平间跑,对人脑的认识又上了一个新台阶。特别是对人脑血管的分布和解剖特点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并进行了总结,我发现人脑的血管比人体的其它部位的血管更容易出血和栓塞,这主要是由大脑本身的解剖特点所引起的。
由于对大脑解剖的痴迷,每次上穆主任的课进行讨论时,我都会让穆主任感到吃惊,他对我在学业上的进步非常满意。并对罗元文、阿里提出向我学习的要求。
罗元文、阿里也纳闷我这段时间为什么在外科临床上进步这么大,又羡慕又嫉妒,一再向我取经,我当然不敢告诉他们我的秘密。
每天晚上进太平间解剖大脑,然后到实验室进行研究,一直持续到博士毕业前夕,那天晚上终于出事了。
晚上,月明星稀,我吃过晚饭后,又看了一会儿电视,丹阳哄雪儿睡觉了,我离开家去实验室取了手术器械,然后来到太平间。老陈头正在喝酒。
“老陈头,日子过得挺滋润呀!”我说,老陈头连连点头。
“林大夫,这你就不懂了,我一个老光棍,摸不着女人,只能喝点闷酒了,”老陈头站起来说。
“你还摸不着女人,多漂亮的女人你没碰过?”我不客气地说。
“林大夫,你取笑我,”老陈头脸红着说。
“给我开门吧,”我说。
“钥匙在桌子上,你自己去吧,”老陈头说。
“别光喝酒,给我望着点风。”
“没事,谁到这鬼地方来呀,”老陈头说,“这不,刚死一个,是个女的,自杀死的,你快点吧。”
我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钥匙,来到太平间门前,打开门,又打开灯,只见平车上蒙着一块白布。
我上前打开白布,一具中年女尸躺在这儿,脸色苍白,老陈头说她是割脉自杀的,血都流光了,这脸色白得吓人。我心想,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寻了短见,看这个年龄怪可惜的。
我准备好手术器械,刚要动手,突然太平间的门开了,进来一位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呢?”他大吼道。
我吓了一大跳,手术器械掉了一地,他一看掉在地上的东西全明白了。
“你是不是想偷器官?”他抓住我的脖领子问。
“你放开手,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说你妈个逼!”
他一个窝心拳把我打倒在地,这壮汉力大无比,这一拳打得我喘不上气来。我蜷缩在地,双手抱头,大汉便用腿使劲踢我。这时,老陈头跑了进来。
“你干什么?怎么打人呢?”
“老陈头,他是干啥的?想对我老婆干什么?”
“你别打了,他是这儿的美容师,”老陈头急中生智地说。
“狗屁美容师!美容师怎么还用手术刀?”
“哪个美容师没有手术刀?”老陈头强硬地问。
大汉被问住了。
“他真是美容师?”
“真是!小林,你快起来,你看你把人家打的,你这人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呢?”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我以为是偷尸贼呢!”大汉理亏地说,“陈大爷,我来是想问问出殡的规矩的。”
“到我屋说吧,小林,你先回去上点药吧。”老陈头示意我快点走。
我收拾好器械也没敢多说话,便离开了太平间。我越走越后怕,多亏我当时没动手解剖,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知道该收手了,因为我对两万多个解剖数据进行统计分析比较后,在深入研究颈内动脉颅外段(ica)走行过程中与其周围特殊解剖结构关系后,提出了一种新的包括整个ica的分段法,其分段顺序顺血流方向,变异较小,在神经外科实践中具有明显的临床价值。
回到家里,丹阳见我鼻青脸肿吓了一跳。自从我去太平间解剖大脑后,每天晚上她都为我提心吊胆,但她知道我对专业的痴迷,根本无法阻止我。有时我把脑骨带回家里研究,她吓得不敢靠近我。上次飞航班飞机快降落时,她由于惦记我和孩子,工作时心不在焉,在飞机上广播时,一时口误,出了大笑话。
她说:“女士们,先生们,由于洗手间就要降落了,飞机停止使用。”
回家后跟我说起,差点笑破我的肚皮。
她却生气地说:“笑、笑、笑,你还有心笑,都是因为惦记你,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害得我这个月的奖金都没了。”
“庆堂,我妈要看到你这个样子,又该喊上帝了。”丹阳一边给我上药一边说。
“上帝跟我是同行,”我打趣地说。
“净瞎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丹阳嘲弄地说。
“《圣经》上说,夏娃是用亚当的肋骨造成的,那当然离不开外科手术了,所以,上帝跟我是同行,”我得意地说。
丹阳听了哈哈大笑。她这一笑,把正在熟睡的女儿吵醒了,张着小手让爸爸抱。
“雪儿,做梦了吗?”我赶紧抱起女儿问。
“做梦了,”雪儿说。
“梦见什么了?”我怜爱地问。
“妈妈飞走了,”雪儿说。
丹阳听了鼻子一酸,赶紧从我怀里抱起女儿,眼泪簌簌地落在女儿的脸上。
博士毕业答辩那天,由于我的论文在国内第一次对ica颅内部分各段的动脉分支及与周围结构的关系,特别是对与显微外科手术入路有关的部分,进行了详尽的显微解剖观察,得到了学位委员会的高度评价。我和罗元文、阿里都顺利地拿到了博士学位。
为了拿出高水平的博士论文,我要对数万个解剖数据进行测量,由于长期暴露在有害的挥发性化学气体中,对身体健康一度产生了危害,特别是我患了眼角膜炎症,这很可能会毁掉我外科医生的生涯,事后想起来特别后怕。
第八章
博士毕业后,我和罗元文回到神经外科开始独立承担手术,阿里为了赵雨秋并未回国,而是留在学校任教,并和赵雨秋联手在医院东门开了一家名叫巴格达的酒吧。我和丹阳、罗元文和何慧慧经常去酒吧捧场,何慧慧还利用自己是市电视台广告部副主任的身份负责给这个酒吧做过广告,所以,生意越来越好,搞得旁边陆续开了很多酒吧,什么步行者,二十五时,天地人等,医院东门成了酒吧一条街了。每天晚上人流如潮,出租车排着长队一直到下半夜四五点钟,这里也成了东州市老外聚会的场所。
实际上,赵雨秋心里是很爱阿里的,但是阿里除了爱,什么也不能给她,这是她不能接受的,比如,她想当神经外科护士长,阿里能给她吗?但是一个敢为自己祖国牺牲生命的人,为了她留在了中国,这份爱又让赵雨秋心里感动,所以,她和阿里开了这个酒吧,根本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帮阿里。
神经外科的同事都来过巴格达酒吧,曲中谦除外。曲中谦和王凤莹也来过酒吧一条街,但他们去步行者,二十五时等,就是没进过巴格达酒吧。不是由于曲中谦不想进,赵雨秋请过他,只是王凤莹不让他进去。
王凤莹早就知道赵雨秋以前与自己的老公有一腿,自己没有赵雨秋年轻,而曲中谦又是一个拈花惹草的高手,自己就是在老公住院期间,被曲中谦勾引的,所以王凤莹最知道曲中谦的弱点,他不得不防赵雨秋。
赵雨秋也觉得自从曲中谦娶了王凤莹后,对自己有些敬而远之,赵雨秋心中一直不快,她很想找机会教训一顿王凤莹。
丹阳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她母亲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照顾父亲身上,雪儿只好找人照看。我们隔壁楼单元有一个退休老太太看了六七个孩子,丹阳觉得老太太挺干净,几个孩子在一起也比较好,就把雪儿送了去,谁知雪儿不适应新环境,她抱着自己的东西一坐就是一天,不吃也不喝,三天后才开始跟小朋友说话。
老太太说:“雪儿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雪儿有人照顾把我解放了,有时我和丹阳忙起来干脆就不接雪儿,雪儿也越来越喜欢老奶奶了。
晚饭后,丹阳拽我去巴格达酒吧。
“不去了,白天做了一天的手术,我想早点睡,”我疲倦地说。
“去吧,晚上姚淼也来,”她不露声色地说。
我一听心里一阵兴奋,但却装出不高兴的样子。
“你又想雇爱情侦探探我什么?”
“你看你,挺大个男子汉还记仇,”丹阳说,“姚淼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能因为这点事就不处了。”
结婚以后,我与姚淼只见过几次面,都是丹阳邀她来我家玩,有两次是她主动来的。我每次见到她,都装得很冷淡,但心里从未忘记过她。我知道,每次丹阳与姚淼逛街,谈论的话题都是我,这两年她的舞蹈事业如火如荼,推出的许多优秀舞蹈在圈内都有一定的影响。在全省舞蹈大赛上,她的舞蹈《天鹅如梦》获得一等奖,姚淼的名气越来越大。而我是一名普通的神经外科医生,有些望尘莫及,不过我在心里一直祝福着她。
我和丹阳走进巴格达酒吧时,姚淼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坐在落地玻璃窗下,一袭粉红色吊带连衣裙,明媚动人,看上去像是好莱塢大片中的一个镜头。
姚淼见到我和丹阳显得有些兴奋,大家落座后,阿里过来打招呼,我向姚淼介绍了阿里,阿里赞叹姚淼的美丽,老外表达得太直白,搞得姚淼十分羞涩。
姚淼的一频一笑还是让人荡气回肠,我尽量让自己镇静。
“各位喝点什么?”阿里问。
我向大家推荐了墨西哥的科罗娜啤酒,我说,“科罗娜啤酒酒色黏黄,泡沫丰富,口感醇厚,回味悠长,很适合女士。”
姚淼马上赞同。不一会儿,服务小姐端上四瓶科罗娜啤酒,每个瓶口都插了半片柠檬,更显得酒的尊贵典雅。
阿里敬了我们说:“你们先聊,太忙了,一会儿雨秋过来陪你们。”说完忙去了。
姚淼的目光像火一样灼烧着我,这目光让我心旌摇曳,心中充满一种带有犯罪感的喜悦。
“庆堂,听说你研究大脑的秘密都到了痴迷的程度,有什么重大发现吗?”姚淼绯红的嘴唇上漾着微笑问。
我心想,姚淼这次来巴格达酒吧就是为了见我,彼此互送的秋波是酒吧最烈的酒,爱一旦冷却可以冻僵灵魂,如今,一瓶科罗娜啤酒要烧掉命运中的诺言,我的目光太嬴弱、太残缺,我提醒自己,她就是我的病人,于是我有了胆量,回复了犀利的目光。
“重大发现谈不上,不过,我发现了爱情的来源,”我饶有风趣地说。
“噢,那么爱情来自哪里呢?”姚淼惊奇地问。
“爱情来自大脑中的爱情激素,它的学名叫催产素。催产素启动了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愿望,使人产生了与爱人在一起的那种温柔陶醉的感觉。”我用学术性的口气说。
“姚淼,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丹阳插话说,“他一天到晚跟死人打交道,都快成精神病了。”
“古今中外成大事者,哪个不是精神病呢?”姚淼反诘道。
“知我者,淼妹也,”我大笑说。
“不许你打姚淼的坏主意呀!”丹阳使劲瞪我一眼说。
“丹阳,庆堂又打谁的坏主意了?”这时,赵雨秋走过来问。
赵雨秋一来,难免刮来一阵俗气,她一身名牌时装,手拿芬迪手袋,鲜红的指甲油,表演出来的小资做派,让人望而生畏。
“坏人当然是想女人了,”我揶揄地说。
服务生给赵雨秋拿了一瓶科罗娜。
“坏人当然分坏男人和坏女人了,”赵雨秋毫不示弱地说,“你是坏男人,我当然就是坏女人了,坏男人当然是找坏女人,看来你娶丹阳是娶错了,你说呢?丹阳?”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你先天就是让男人爱的,哪轮得上我们家庆堂啊!”丹阳的嘴从不饶人。
我想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回有好戏看了。
“别斗嘴了”姚淼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下个月我去法国演出,你们有什么事吗?”
“去法国演出,太好了,可惜我不飞欧洲线,要不好好给你服务一次,”丹阳有些遗憾地说。
“姚淼,给我带一套法国时装或最好的香水好吗?”赵雨秋兴奋地说。
“没问题,庆堂,你呢?”姚淼爽快地问。
“我只希望你演出成功,别的什么也不需要,”我真诚地说。
姚淼听了我这句话显得有些失望,看得出她特别希望我能让她带点东西,然而对于我来说,爱是不需要馈赠的。
酒喝到很晚才散去,姚淼还是开她那辆白色本田,她上车时看我和丹阳的目光很深情。本田车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我的心也开始像夜幕一样垂落。
“走了,老公。”丹阳推了我一下说。
我懵懂一样醒过来。
“我看你魂儿都快被勾跑了,”丹阳娇嗔道。
“魂儿在人们的头颅中,只有我见过,”我说。
“行了,大半夜的,又拿你那一套吓唬我,”丹阳说。
“你要怕我被别的女人把魂勾走,你当初就应该嫁给一个火车司机。”
“为什么?”
“这还不明白,火车司机不容易‘出轨’呀!”
“林庆堂,你讨厌!”丹阳哈哈大笑地说。
“我当初就选错了行,为了防止娶妻出轨,就应该去读铁道学院,”我快活地说。
她娇嗔地用拳头捶我,一边捶一边说:“你这个大坏蛋,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为了躲她的打,我只好往前跑,丹阳就在后面追,月光如水,我的心却似乎已经飞往法国……
第二天上午,常院长找我谈话。
他说:“小林啊,省卫生厅组织五十支青年医生扶贫下乡医疗队,各医疗队成员基本上都是具有硕士以上学历的医务人员,年龄都在四十五岁以下,院里选派了一支由三十人组成的医疗分队,考虑到院里的领导都过四十五岁了,不符合要求,你是医院重点培养的青年专家,院里决定给你压压担子,锻炼、锻炼,所以这支医疗队由你任副队长。”
“队长是谁?”我问。
“队长由省卫生厅医政处处长蒋叶真担任,”常院长说。“这五十支医疗队的队长都由省卫生厅处级干部担当。”
我听了以后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没想到扶贫下乡会和蒋叶真在一起。
“小林啊,有什么困难吗?”常院长问。
我想了想说:“谢谢院领导的信任。”
常院长笑着说:“小林啊,我们北方医大在全国也是很有影响的医院,但现在面临老医生年龄偏大,青年医生尚未接上班的窘境,医院对你们这些年轻博士很重视,特别是神经外科在全国影响很大。”
“那是因为有穆主任那样的老专家,”我说。
“是啊,院里有决心再培养出几个挑大梁的名医,”常院长满怀希望地说,“小林啊,你要努力啊!”
我听了常院长的话,心里很激动,没想到院里对我这么重视,自己是应该干出个样来。
我们医疗队奔赴的地点是东州市最穷的一个县叫莫丰县,这个县用穷山恶水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到处是山,却都是秃山,人均耕地很少,主要农作物就是玉米,当地老百姓形容莫丰县的老鼠都移民了。
一路上,蒋叶真很会摆官架子,打官腔,我讨厌她的做派,没怎么理她。
傍晚,我们到达莫丰县招待所,县委书记、县长带领县委一班人正在等候我们,大家热情握手。
这里虽然是穷县,但接风洗尘的晚宴却十分丰盛,一点都不比城里的大酒店的饭菜差,而且还上了五粮液。
蒋叶真坐在主桌,两边坐陪的是县委书记和县长。我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喜欢上主桌,便随便找了一个桌坐下。
“林队长,你坐错地方了,快过来,快过来,”蒋叶真喊道。
“坐这儿挺好,”我说。
主管卫生的副县长马上起身把我拽到了主桌,盛情难却,我也只好坐在了主桌。这时,县委书记端着酒杯开始讲话。
“感谢医疗队到我们这穷乡僻壤送医送药,莫丰县是有名的贫困县,用老百姓自己的话讲叫穷家瘦妈干巴咂,我们这里不仅穷,更缺医少药,老百姓有病看不起,只好忍着,小病拖,大病扛,扛不过去见阎王,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盼来了,来,我代表全县人民敬医疗队全体同志一杯,感谢你们,希望你们多来、常来!”
医疗队队员听了县委书记的话都挺激动,连不能喝酒的也干了。县委书记敬完大家后,县长又敬了一杯,说的话和县委书记的差不多,然后蒋叶真代表全体医疗队队员回敬了一杯并讲话。
“省卫生厅党组高度重视莫丰县农民缺医少药看病难的问题,特意嘱咐医疗队队员要让农民享受高技术的医疗服务,从而解决部分农民‘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问题,我们这支由三十人组成的青年医疗队,有二十五名硕士,五名博士组成,他们都是临床第一线的医疗专家,贫病往往是一对因果循环的难兄难弟,解决社会贫困应该是一个包括医疗卫生在内的综合脱贫战略。基于这点认识,省卫生厅党组有决心组织全省四百多家医院,将扶贫医疗救助活动深入持久地开展下去。感谢莫丰县县委、县政府的热情款待,感谢全县人民对我们的期待和厚望,在这里,我代表医疗队表个态,我们决不辜负白衣天使的光荣称号,把健康和关爱撒到莫丰县的每一个角落。”
我望着侃侃而谈的蒋叶真,心想这已不是我那个又漂亮又可爱的小师妹了,俨然就是省卫生厅厅长在做报告,人的确是会变的,没想到蒋叶真是一个有政治野心的女人。女人在政治上一旦有了野心,大多家庭都不会幸福,我的想法也许片面,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县里想得很周到,在县委招待所为队员们安排了房间。由于我和蒋叶真是医疗队的领导,所以每个人住一个单间,其他队员都是两人一套标准间。
县委招待所虽然谈不上什么档次,但很干净,大家累了一天,都想好好休息睡一觉。我睡觉前有一个习惯,必须看几页书才能睡着。我洗漱完毕,刚想上床看书,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蒋叶真。
“还没休息?”蒋叶真含情脉脉地问。
“啊,想看看书,”我说。
“方便吗?”
“方便,进来吧。”
蒋叶真进了我的房间坐在沙发上,我赶紧给她沏了茶,因为今晚她足足喝了半斤五粮液。蒋叶真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
“庆堂,丹阳还好吗?”她面带红晕地问。
“好啊!一直飞国际线。”我不知她意欲何为?
“没想到,你还挺浪漫,居然找了一位空姐,”她嫉妒地说。
“你也可以呀,”我毫不示弱地说,“找了一位画家做丈夫。”
她“唉”了一声放下茶杯。
“有烟吗?给我一根。”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我从裤兜里掏出烟递给她一支,自己也抽出一支,我为她点上火,也给自己点着。我们都深吸一口没说话。
沉默了一阵儿。
“他去法国了,大概不会回来了,扔下我和儿子,”她忧郁地说。
“怎么会呢?你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我和他结合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她深吸一口烟说,“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结合在一起都是苦于家庭的压力。”
原来这个在官场上风光的女人已经开始吞咽婚姻不幸的苦果。
“叶真,你为什么不跟他去法国呢?”我问。
“我就是跟他去了法国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她似笑非笑地说。
“以后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拖呗,拖到离婚。”
“为什么不好好谈谈?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太晚了,庆堂,”她沉默一会儿深情地说,“我真后悔当初离开你……”
说着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从包中拿出纸巾递给她,她接过纸巾一下子把我抱住,趴在我的肩上几乎哭出声来。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紧紧地抱住她。
“庆堂,我好糊涂,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你,”她一边哭一边说,“而且是在你最难的时候离开你……”
“叶真,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这时,蒋叶真抬起头,她用妩媚的目光看着我。
“庆堂,你还爱我吗?”
我被问呆了,心里一下子涌上了很多东西,却像被掏空的躯壳。我知道而立之年,青春因为无可遏止的激情而消逝。我们都过了挡不住诱惑的年龄,我知道今晚蒋叶真想要什么,但我不能给她,因为我珍爱过的那个小师妹已经死了。
“你一直没有原谅我,对吗?”她失望地问。
“不,实际上,我从未原谅过自己。”
“关于什么?”她问。
我沉默。
“关于什么?”她步步紧逼。
“关于对与错,怎么,你想让我做《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那个守林人?”
“难道我对你的爱在你的记忆中消失得这么快?”她进一步追问。
“我记得有人说过,爱情有一夜之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的恶习,我同意这种观点,因为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发生过。”
我推开她走到窗前,又点上一支烟吸着。窗外繁星似锦,我的心却突然静了下来。
“你有老婆孩子,我也不敢有太多的想法,”蒋叶真从后面抱住我轻轻地说,“可是,我做你的情人可以吗?我什么都不要,一个星期见你一次就心满意足了,庆堂,行吗?”
“叶真,这不太合适吧?”我毫不犹豫地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她仍然抱着我。
“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严肃地说。
“我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些话才要求带这支医疗队的。庆堂,不怕你笑话,自从我丈夫去了法国,我就一直坚守着,我想跟你说这些话也是下了几个星期的决心。”
“叶真,你冷静点,既然坚守了就坚守到底,你现在是政府官员,前途无量,不要因小失大,让自己的奋斗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再说,这样做我也太对不起老婆孩子了。”
蒋叶真见我的态度很坚定,便很知趣地说:“真羡慕谢丹阳,你本来应该是我的。”
她松开抱我的双手,眼睛放出惊恐的光来,我无法理解这种眼神,只好默默地望着她,她叹了一口气,转身默默地开门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有点可怜,心里突然为这个女人涌上一种莫名的悲哀。
第二天,医疗队在县人民医院义诊一天,然后一部分人留在县人民医院负责对当地医生传帮带,我们是想通过传帮带为当地留下一支永远不走的医疗队,另一部分由蒋叶真带队下乡义诊。本来蒋叶真应该留下负责组织留在县人民医院工作的人员,但她执意要下乡,我要留下,她又不同意,只好委托另一位副队长留下。
早晨,我们带领队员驱车赶往沙河子乡,下午两点,我们完成了在沙河子乡的义诊后,正驱车赶往五十公里外的白马乡,准备到那里的一家敬老院慰问。
汽车驶出沙河子乡已有二十多公里,车上的医疗队员正抓紧时间休息,突然蒋叶真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重病人。
“庆堂,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司机,去白马乡卫生院。”她接完电话说。
“是什么病人?”我问。
“刚才是白马乡卫生院院长打来的求助电话,他说,白马乡油坊村有一村民在中午吃饭时突然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由老伴儿赶着驴车送到了乡卫生院。但乡卫生院无法判断病因,请医疗队的医生帮助救治。”
“恐怕是脑出血,时间就是生命,”我说。
汽车掉头向白马乡卫生院飞驰而去。
在白马乡卫生院,医疗队组成临时抢救小组,我认真给病人做了检查,病人下肢已无反应,我初步诊断为脑出血。
“庆堂,怎么办?”蒋叶真问。
“白马乡卫生院检查、抢救设施不全,”我焦急地说,“无法做进一步诊断,我建议立即将患者送到县人民医院检查救治。”
“庆堂,来得及吗?”蒋叶真问。
“你赶紧通知县人民医院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出发,还来得及,”我说。
病人于老汉的老伴儿跪下就磕头,恳求医疗队救救她老伴儿。我们也顾不上许多,汽车拉着于老汉和医疗队向县医院进发。
在车上,我给于老汉注射了神经营养药品,每隔十分钟量一次血压,三点三十分,车驶进了莫丰县人民医院的大门。
留在县人民医院的队员们早就做好了手术准备,经过ct检查证实了我的诊断,于老汉突发脑溢血,出血面积正在扩大,必须马上手术。
在三十名医疗队员中只有我和蒋叶真精通神经外科,蒋叶真和其他两名队员做我的助手,手术在简陋的条件下开始了。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由于条件有限,本来在大医院一个小时就可以做完的手术在这里做了两个多小时。
抢救成功了,于老汗终于转危为安。
在病房,于老汉慢慢地苏醒过来,感激地留下了眼泪。他老伴儿再一次给我跪下,我赶紧扶起这位纯朴的妇人。
为了防止脑部再度出血,我亲自给患者注射了降压药,又预备了止血药和和抗脑水肿的药。
由于白马乡敬老院的老人们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我们,我们只好整装继续前往白马乡敬老院,而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队员们每人中午只吃了一袋方便面。
扶贫医疗队每天都奔波在乡村之间,很辛苦,但我觉得很充实,只是蒋叶真无人时就纠缠我,让我很烦,简直到了性骚扰的地步。女人的感情一旦放纵,就会这么疯狂,好像飞蛾扑火似的。我尽量不去伤害她,因为我知道这注定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们毕竟相爱过。不过,如今我对蒋叶真的感情已经是死水微澜。
我真正的激情在每晚的梦中,而梦中的主人公就是姚淼。我不知道为什么忘不了这个女人,只要做梦就一定会梦见她。结婚以来,我一直压抑着这种感情,其结果就是姚淼成了我名副其实的梦中情人。
已经是半夜了,县委招待所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蟋蟀在不停地叫着,让夜晚显得不仅静而且幽。
我刚要合上书睡觉,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我心想,大概是丹阳,她经常半夜打来电话。
“丹阳,这么晚了还给我打电话,不知道我累了一天了吗?”我拿起电话没好气地说。
“庆堂,我是姚淼,我在法国给你打电话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
“姚淼,你在法国给我打电话吗?”
“对呀,我正在巴黎演出,不出国不知道,一出国才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实在忍不住给你打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县委招待所的电话?”
“我是从阿里那里知道的。庆堂,你想我吗?”
“想是想,但我知道这不现实,其实,我一直深爱着那个我不曾拥有过的美丽。时间久了,总会有一些美好的东西沉在心里。”
“我也一直深爱着那个我不曾拥有过的坏人。”
“我是坏人吗?”
“我们俩都是坏人。”
“为什么?”
“独自一个人在晚上看起来就像坏人。”
“又表演《天鹅如梦》了吗?”我问。
“庆堂,你知道吗?天鹅是非常恩爱的,死了一只,另一只就寻找一片结实的冰面从高高的天空中摔下来,把自己的胸脯在坚冰上摔碎。”
“这一点人类比起天鹅来应该自惭形秽,”我说。
“是啊,世界上最美丽的征服,就是被美丽征服。天鹅之死像梦一样,让人联想起这世间还有凄美的真爱。”
这时,窗外起风了,一扇窗被风吹开,难得与姚淼深夜倾谈,我不忍放下电话,可是,风刚刚吹起,雨便倾盆而下,一声炸雷惊破夏夜的长空,连电话那边的姚淼也听见了。
“庆堂,好像有雷声,”她说。
“对,下大雨了,我的窗户被风吹开了,雨水已经进屋了。”
“那你去关窗户吧,等我从巴黎回国后再谈,再见。”
“再见。”
我放下电话去关窗户,电话又响了。
我关好窗,拿起电话。
“喂,庆堂,刚才跟谁打电话,一直占线。”丹阳有些兴师问罪的口气。
“白山乡有个重病号,咨询病情,”我只好撒谎说。
“庆堂,你走了快一个月了,什么时候回来,雪儿都想你了,孩子最怕打雷了,你那儿下雨了吗?”
“不仅下雨,还打着雷呢,”我说。
电话传来丹阳的声音:“雪儿,是爸爸,快跟爸爸说话。”
“爸爸,我想你。越打雷我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你。”说着说着雪儿就哭了起来。
“雪儿,别怕,不哭,爸爸就快回去了,”我鼻子酸酸地说,“到时候爸爸带你去游乐场。爸爸说话算数,算数,听妈妈话,快睡吧。”
“嗯,爸爸再见。”
“再见。”
这时,丹阳又接过电话。
“庆堂,我想你了,你好吗?”
我和丹阳结婚后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当然不适应。
“宝贝,好好照顾女儿,再有一星期我就回去了,”我说。
“到时候我就该去外地培训了,”丹阳说。
“丹阳,这就是生活,睡吧,我爱你,明天我还要跑两个乡。”
“亲爱的,你多保重自己,拜拜!”丹阳恋恋不舍地说。
我挂断电话,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觉得日子过于平淡了。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难道人生来就是为了工作的吗?我的工作压力太大了,我却不得不压抑情感。丹阳管我管得太严了,经常像审犯人一样问我,为什么跟某个女人说话,都说了些什么?我发现人生有工作疲劳,更有审美疲劳,消除疲劳的最好办法,就是寻找新的兴奋点。对于工作来说,就是跳槽;对于情感来说,就是偷情。这当然是有风险的,但是越是有风险,对人的刺激越大,就越有诱惑力。我不知道我与丹阳之间是否存在着审美疲劳,我只知道我与姚淼之间有着天然的诱惑力,我既为这种诱惑兴奋,又为这种诱惑羞愧,就是这种矛盾心理让我欲罢不能。我觉得爱有两种,一种是为自己自私的爱,这是爱的主流;另一种是一切为了所爱的人,就像天鹅一样,然而这更像是爱的理想。我对姚淼就有这样一种冲动,我觉得她也有。她就像一只飞舞的天鹅,像画中描绘的,我甚至期盼她快点从巴黎飞回来,飞回到我梦中的天鹅湖。
第二天早晨,医疗队正准备下乡,县人民医院院长打来电话找蒋叶真。
她接完电话对大家说:“县人民医院有一位危重病人,是被人砍伤的,需要我们救治。救人要紧,我们先去县人民医院吧。”
大家赶紧上了车,车疾驰向县人民医院。好在县委招待所离县人民医院很近。开车五分钟就赶到了。县人民医院院内停了十几辆警车,警察们都荷枪实弹,根据场面判断,案子不会小了。
下车后,几个外科医生随我赶到急救室。平车上躺着一位血肉模糊的中年妇女,有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眼含泪水守在旁边,她的镇定和一双大眼睛让我很惊讶!
“妈妈,你要挺住!”女孩不停地说。
女人身上被砍了四刀,并不危及生命,危及生命的是头部被砍了两刀,ct扫描证明,已经伤及脑组织,并且由于病人受伤时间过长,已经发展形成脑疝。脑疝形成时间越长,抢救成功的机会就越小,脑疝超过六个小时,救治的机会渺茫,而这个病人脑疝已经超过七个小时。
“庆堂,还有希望吗?”蒋叶真问。
这时,那个小女孩一声不响地默默走到我的面前,突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叔叔,救救我妈妈吧,兰兰不能没有妈妈!”
我急忙将她扶起,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双充满了祈求、略有些麻木的眼神。
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应该是无忧无虑地在父母身边玩耍的时候,突遭横祸,从此失去父爱、母爱,那心灵创伤将是多么刻骨铭心啊!然而我确实无能为力,即使给病人做开颅手术,也无法挽救她的生命。实际上,病人已经脑死亡。
我紧紧抱住孩子,这时进来一位警察问:“林大夫,孩子的母亲还有救吗?”
“对不起,”我无奈地说,“孩子的母亲已经脑死亡。”
“那为什么心脏还在跳动?”警察问。
“撤掉呼吸机心脏很快就会停止跳动,”我说。
“林大夫,兰兰我们先带走,她全家都被歹徒杀了,这孩子活下来是个奇迹!”警察说,“我们还要向她了解一些情况。”
兰兰一直依偎在我的怀里。我说:“兰兰,不怕,告诉叔叔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兰兰含着泪说:“昨天夜里我正在睡觉,被一阵打架声惊醒了,我以为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呢,这时隔壁的爸爸喊道:‘救命啊!杀人了!’我吓坏了,这时哥哥也惊醒了,他拉着灯就起来开门,我也跟着爬起来,我们俩小心地来到爸妈的房间,灯黑着,爷爷正和一个黑影扭打在一起,那黑影舞着刀乱砍,哥哥急了,他冲进去就被砍倒了,我吓得赶紧跑到另一个房间躲进小柜子里藏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凶手来到我藏身的屋子里,发现了正在穿鞋的妹妹,我想冲出去救妹妹,但我没有。后来我听到妹妹惨叫一声。”
“兰兰,为什么没去救妹妹?”蒋叶真问。
“因为,如果我出去了,坏蛋也一定会把我杀了,那就没有人知道谁是凶手了!”兰兰悲痛地说。
“后来呢?”我问。
“凶手逃离现场后,”警察接着说,“兰兰在可怕的寂静中又煎熬了十几分钟,才悄悄地爬出了柜子,怀着恐惧去推父母房间的门,她推开一点门缝儿挤进去,只见爷爷倒在门后面,她拉开灯,看到爷爷、爸爸都倒在血泊中,她走过去推了妈妈几下,妈妈似乎还有气,哥哥、妹妹都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在一片死亡的气息里,这孩子却显示了少有的镇定。她首先关掉家里的灯和门,然后跑到隔壁的公用电话拨打了一二零急救电话和一一零报警电话。我们接到报警后很快救赶到了案发现场。”
听了警察的叙述,我愤怒地问:“凶手与兰兰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下如此灭门的毒手!”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您放心,”警察坚定地说,“我相信凶手很快就会抓到,因为兰兰已经记住了凶手的体貌特征。”
蒋叶真作为一个母亲听了兰兰的遭遇有些受不了了,她搂着兰兰跟随警察走了。兰兰虽然有十二岁了,却又瘦又小,看上去像六七岁的孩子。
此时,兰兰的母亲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护士给她蒙上了白布推走了。我走出急救室看着院子里的警察,心情很沉重。
过了一会儿,蒋叶真又回来了。
“庆堂,今天你带队下乡吧,兰兰这孩子太可怜了,而且这孩子的事太让我吃惊了,我想陪陪她。”
“好吧!”我说。
我和蒋叶真告别,召集医疗队员上了车。车驶出县人民医院大门时,蒋叶真正在擦眼泪。
在莫丰县整整忙了一个月。这一个月虽然风餐露宿,却受到了当地老百姓的热烈欢迎,医疗队员和许多农民兄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回城前夕,蒋叶真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她要收养兰兰为女儿,我为蒋叶真的行为所感动,没想到她骨子里的善良劲儿还保留着,我为她又有了一个机智勇敢的女儿而高兴。
其实,案子当天就破了。凶手是一个住在县城西的无业游民,整日靠赌博为生,因伤害罪坐过牢。兰兰的父亲也好赌,而且赢了凶手两万多元钱,凶手索要,兰兰父亲不给,凶手怀恨在心,当天晚上带着凶器摸进兰兰家,抱着鱼死网破的信念,他采用了极端的手法进行了报复。
回城的路上,兰兰坐在蒋叶真旁边一言不发,两只忧郁的大眼睛让人看了心碎。我望着孩子心想,但愿兰兰能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当成一场梦魇,早日摆脱心中的阴影。
第九章
今天丹阳飞法国,不知道能否遇上姚淼,雪儿在姥姥家。我从乡下回到家时出了一身臭汗,好好洗了个澡,便去岳父家接女儿。一个月没见到孩子了,想得很。
到了岳父家,老人正在教雪儿写字,岳父岳母见到我都很高兴,雪儿见了我更是一下子扑了上来。
“宝贝儿,想爸爸了吧?”我抱起雪儿问。
“想死了!”雪儿说。
我重重地在女儿脸上亲了一下。
“爸爸胡子扎人,”雪儿说。
“庆堂,”岳父问,“这次下乡很辛苦吧?”
“爸,虽然辛苦,却学了很多东西,”我说。
“是应该多下去走走,”岳父说。
“庆堂,晚饭在这儿吃吧,”岳母说。
我心里特别想和女儿单独在一起,便说:“不了,妈,我想接雪儿回家。”
“也好,一个月没见女儿,一定很想!”岳父说。
“雪儿,你知道你在爸爸心中有多重吗?”我问。
“那也没有姥爷重,”雪儿说。
“为什么?”我问。
“你在妈妈面前不是说姥爷是老泰山吗?”雪儿天真地说,“姥爷是泰山当然最重了。”
童颜无忌,大家听后哈哈大笑。
回家后,我和雪儿玩了一阵子拼图。
“爸爸,我饿了,”雪儿玩累了说。
“宝贝,想吃啥?”我问。
“爸爸,我想吃肉馅饭。”
“好,爸爸给你做。”
我一边做饭一边收拾屋子。点着煤气烧上饭,摘好了菜,我出去倒垃圾。回来时发现坏了,门被风吹得锁上了。我没带钥匙,雪儿被锁在了屋里,炉子上还烧着饭。
“雪儿,快把门打开!”我赶紧敲门喊。
“爸爸,你怎么把雪儿一个人锁在屋里了?”孩子从屋里喊道。
“不是爸爸把你锁在里面了,”我焦急地说,“是爸爸出去倒垃圾,风把门吹上了。你过来把门打开。”
“爸爸,我够不着锁。”
我在门外看不到雪儿,急忙跑到厨房的窗前,好在我们家住一楼,我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雪儿。
“拿个小板凳站在上面就够着了。”我虽然心急如焚,但仍然心平气和地说。
雪儿拿了个小板凳,可是才三岁的雪儿手劲不够,根本打不开锁。
雪儿急得哭了。
“爸爸,我害怕!”
这时,我从外面的气窗上已经闻到了糊味儿,我有些慌了手脚,好多邻居给我出主意。雪儿由于紧张在小凳上没站稳,不小心摔了下来,我从窗户看见孩子的腿摔破了。
虽然是一楼,但前后窗户都是铁栏杆,根本跳不进去。我安慰雪儿,让她勇敢,雪儿站起来,停止了哭泣。
“宝贝儿,去拿爸爸的裤子,钥匙在裤兜里,”我说。
雪儿进卧室拿来我的裤子,我让孩子从裤兜里拿出钥匙扔在地上,因为厨房窗户下就是灶台,孩子太小,无法把钥匙递给我,而卧室的窗户全关着,孩子也打不开。
这时,一个邻居递给我一个竹竿,我把竹竿从气窗口伸进去,够不着。我又让雪儿把钥匙往前扔,终于够着了,但是竹竿的头太粗,无法勾住钥匙。
屋子里弥漫着焦糊的味道,我提醒自己必须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拿到钥匙,我终于用竹竿钩住了钥匙链,慢慢地、慢慢地把竹竿顺出来,钥匙到手了,我出一身冷汗,邻居们很高兴。
我从窗台上跳下来,赶紧跑到门前打开门,冲进厨房关掉煤气,然后一把将雪儿抱在怀里。
“宝贝儿,没事了!没事了!”我后怕地说。
我拿出红药水給雪儿上药,雪儿的膝盖上擦破了一块皮,因为天热不能包扎,以防化脓。上药时虽然疼,但雪儿没哭,我心疼得紧紧地把孩子抱在怀中。
晚上,丹阳飞航班回来后,一进家门就发现雪儿的腿受伤了,然后就开始对我兴师问罪。
“林庆堂,你还是外科医生呢,连孩子都看不好,我真怀疑你是怎么把人家的脑袋开了又缝上的。”
我离开家一个月了,非常想她,可她一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都没有。
“谢丹阳,你这个人说话怎么不过脑子,孩子的事我有责任,我也心疼孩子,好在没大事,你就不能安慰我几句,原谅我吗?”我反驳道。
“你把孩子弄成这样,还有理了?”谢丹阳不依不饶地说。“整个一个书呆子,我当初怎么就嫁给你这个破医生了?”
“医生怎么了,”我气愤地说,“你爸没有医生能活到今天!”
“林庆堂,我爸对你那么好,你还诅咒他,你混蛋!”谢丹阳更加恼火地说。
我没想到谢丹阳婚后会这么泼,简直判若两人,我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结婚?一个多月了,我幻想过无数次与老婆见面的情景,真见面了,竟是这样失望!我不愿意吵架,对孩子影响也不好,只好一个人拿起外套冲出门去。
随着我的关门声,谢丹阳喊道:“你走吧,有能耐就别回这个家!”
正是盛夏时节,医院大院里乘凉的人很多。我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心中无数感慨。走着走着竟然到了阿里的巴格达酒吧,一到酒吧我就想起了姚淼,也不知道她回没回国。
我在附近的公用电话厅里给她打了手机,通了,我心中一阵兴奋。
“喂,哪位?”姚淼问。
“我,庆堂。”
“呀,是庆堂,我昨天才回国,正想给你打电话,我从法国给你带来了礼物。”姚淼兴奋地说。
“是吗?能出来坐坐吗?”
“你在哪里呢?”
“在巴格达酒吧。”
“怎么了?和丹阳吵架了?”姚淼关切地问。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
“好吧,我也很想你,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到。”
我推门走进酒吧,一个歌手正抱着吉他唱着美国大片《毕业生》的主题曲。阿里见我进来非常高兴,连忙上来打招呼。
“哎,哥们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我说。
“走了一个多月,有收获吗?”阿里问。
“收获就是太累了。”
“今晚我陪你一醉方休,”阿里豪爽地说。
我们找了一个位置,阿里上了一打百威啤酒,服务生打开两瓶。
“庆堂,我发现你情绪不对,怎么没带弟妹来?”阿里问。
“你一个老外,什么都懂,来,吹一个!”我说。
我们碰杯后,一口气吹了一个。
“庆堂,我听雨秋说,院里要在你们科里选个博士去日本做访问学者,学习期一年,元文已经开始活动了。”阿里善意地说,“机会难得,你也应该活动活动。”
我一听这个消息心里一惊,但脸上并未露出破绽。
“这事不是谁努力就能上去的,院里有院里的安排,”我无所谓地说。
“庆堂,你不去太可惜了。我们兄弟三人都是穆主任的学生,但是你是最优秀的,”阿里真诚地说,“我相信,你去日本学习后,将来一定能成为大家。”
说实在的,这个消息对我很重要,但我知道院里一定会征求穆主任的意见。穆主任最讨厌背后瞎鼓捣的人,所以我决定对这件事沉默,以静制动。这么一想心就静了。
“阿里,”我拿起酒杯说,“一个月没见,还真想念,来,我敬你一杯。”
我们正喝着起劲儿,姚淼像天使一样飘了进来,她一进屋就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我顿时感到浑身上下无比温暖。
“你好!阿里。”
阿里见到姚淼也很高兴。
“姚小姐,你去巴黎演出这么快就回来了?”阿里问。
“我都走一个多月了,”姚淼坐下说。
“一个多月哪儿够,巴黎可是浪漫之都、艺术殿堂,”阿里说。
“我还是喜欢我们本民族的舞蹈。阿里,雨秋在吗?”
“她今晚在医院值班,”阿里说。
“噢,那这瓶香水由你送给她吧。这可是我在法国的古董店买的,是经典的香味,非常忠于原始配方,味厚、层次丰富,具有朴实的自然主义特色。”
“这很贵吧?”阿里问。
“是我送给雨秋的,”姚淼说。
“谢谢姚小姐,那你们聊、你们聊。我照顾一下生意。”
阿里收起香水很知趣地走了。我静静地看着姚淼,心中有无限的冲动。她的笑像阳光一样灿烂,她的皮肤新鲜地像水果一样,她的体香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萦萦袅袅,芳香袭人,挥之不去。
“谈谈巴黎吧。”我打破沉默。
“巴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解开了爱情的衣扣,却从来不帮她系上。在巴黎,你可以去法国餐馆来顿浪漫的晚餐,在富有异国情调的街头散步,在塞纳河的浆声灯影里游船,在埃菲尔铁塔最顶端欣赏恋人们接吻,巴黎到处上演着爱情秀。”
姚淼描述的巴黎仿佛先有恋爱后有生活。
“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我问。
“美得你,走之前你不是什么都不要吗?”姚淼娇柔地说。
“守着丹阳我敢跟你要什么!”
“你连人的脑袋都敢开,还怕老婆?”
“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怕老婆,那叫涵养。”
“庆堂,我看你今天情绪不好,是不是和丹阳吵架了?”
姚淼这么一问,我心里很复杂,我不知道怎么对姚淼倾诉好,索性岔开话题。
“什么也不给我带,我认了,不给丹阳带怕是交代不过去吧?”
“傻样,还真生气了,瞧,这是送给你的。”
姚淼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我接过一看,是法国著名神经外科专家mauricechoux写的《实用神经外科基础与临床》,而且是最新出版的英文原版的。
我翻看着书,心里一阵激动。法国的神经外科创立于十九世纪末,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丹阳常年飞国际航线,去过那么多国家,从来没想过给我买一本国外的神经外科书籍,而眼前这个女人就像钻到了我的心里,连送礼物都能送到人的心坎上。
“姚淼,还是你了解我想什么,谢谢!”我一下子抓住姚淼的手深情地说。
“庆堂,我给丹阳带了一套时装,”姚淼抽出手说,“她和我的身材差不多,大小一定合适,不过改天我亲自给她,否则,她一定吃我的醋。”
“姚淼,这酒吧里人太多,太闷,出去走走吧,”我说。
“好啊,我开车拉你去兜风。”
“太好了,咱们走吧。”
我们和阿里告了别,走出酒吧。外面的出租车排成了长龙,我上了姚淼的白色本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姚淼打开天窗,夜风袭袭,好不惬意!
姚淼一口气把车开到海边,夜晚的海边人很少,只有海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看姚淼静静地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悬在海上的月亮,有一种无名的冲动往上涌。我的心狂跳不止,盼望着发生什么,却又害怕发生,在汽车这黑暗的小空间里,孤独感使我们俩变得更亲近。我知道姚淼把车开到海边是有备而来,可我还没有准备好。
“庆堂,我一直爱着你,即使你有丹阳,也阻止不了我对你的感情。丹阳不应该责怪我,因为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庆堂,我爱你!我爱你!我实在受不了了。”
她捧起我的脸轻轻地吻在我的唇上,那目光摄魂夺魄,似水幽深,然后轻挽我的手示意我下车坐到后排座去。
我们都情不自禁地打开后车门,上了车,然后疯狂地亲吻起来。我的闸门一打开,便像万马奔腾,我已经一个多月没*了,这一个多月我经受住了蒋叶真的*,但是,姚淼是我日思夜梦的情人,今晚的约会我在梦中梦过无数次了。
姚淼也无法控制自己,她更是像火一样燃烧起来,然而尽管姚淼很热烈,动作却是生硬的,这种生疏让我新奇,让我感到纯净。在我进入时,她居然痛楚地“啊”了一声,但很快她便进入轻柔的呻吟。我们融合了,一切来得这么突然,一切来得更是这么自然。
姚淼用手帕擦拭时,我发现雪白的手帕上有一块殷红。
“淼,这是你的第一次?”我惊奇地问。
她“嗯”了一声,眼泪便落了下来。我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相对无语,心头犹如月色流过。
我庆幸与姚淼的感情升华了,但又内疚于这种升华。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丹阳和孩子,但又摆脱不了内心对姚淼柔情的眷恋,好在丹阳不天天在家,这让我有了更多接触姚淼的机会。
爱情的窗户纸一旦捅破,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姚淼在我心中就像是盛开的牡丹花,光彩夺目,她不是渴望结婚的俗女人,她只渴望爱,她认为只要拥有爱就足够了。姚淼能这样理解爱,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幸运。
上午,我做了一个脑膜瘤小手术,午饭后回家想睡一觉。我刚躺在床上翻了几页书,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是庆堂吗?”
“爸,你在哪儿呢?”我一接到爸爸的电话眼泪险些涌出来。
自从小月死后,我发誓不再回家乡,一晃儿雪儿都五岁了,还从未见过爷爷奶奶。
“庆堂,你过得好吗?”父亲用发颤的声音说。
“好、好,爸。你和妈身体好吗?”我激动地说。
“还好、还好,有你弟弟在身边你就放心吧,你是干大事的人,你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庆堂啊,我现在在小月家给你打电话呢。”
我一听在小月家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小月家还在找岔儿吗?
“爸,在她家干嘛?”我赶紧问。
“庆堂啊,是小月她大哥请我过来的,这不小月她爷爷今年八十八岁了,身体一直很好,还能骑自行车呢,可是两个月前骑自行车摔了个跟头,老人以为上岁数腿脚不利索了呢,也没当回事,可是后来骑自行车又摔了几个跟头,家里人就觉得不对劲,上县医院一查,怀疑老人脑出血,现在老人已经不能走路了。”
“爸,小月她爷爷头脑还清楚吗?”
“好像还清楚。”
“爸,你让小月家里人听电话。”
“噢,小月她大哥在我身边,让他听吧。”
“喂,庆堂,我是大哥,我爷爷的病你看咋办好呢?”
“大哥,老人的下肢还有知觉吗?”
“没有了,县医院的医生咋捏也不知疼。”
“头脑还清楚吗?”
“那还清楚,说啥都能听明白。”
“大哥,一定是脑出血,你现在就动身买火车票,马上奔省城,我在医院等你们,否则老人出不了一个月就没命了。”
“这,这能行吗?”
“大哥,不行也得行,只能冒一次险了。”
“好,庆堂,我和我爸妈商量一下,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好吧,我等你电话。”
我放下电话焦急地等待着,心想,果真救活小月的爷爷,对小月也是个补偿。小月她爷爷从小就最疼小月,小月的死对老人的打击最大。
我正胡思乱想着,电话又响了,我赶紧拿起电话。
“喂,庆堂,我是大哥,家里人商量过了,就按你说的办,我们现在就奔火车站,另外这么多年你都没回来过,你爸妈很想你,这次二老跟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你。”
“太好了,那你们就抓紧来吧。”
放下电话,小月那天出殡的情景历历在目。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应该利用这次机会好好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
这些年我一直没回家乡,爸妈多亏弟弟照顾了。弟弟在小月死的那年考上了师范学院,毕业后回县高中教书,已经结婚了。婚礼我也没参加,不过我给寄去了一千块钱。我这辈子注定是个情种,背负的感情债太多,永远也还不完。
晚上八点多钟,小月的五个哥哥背着老爷子和我爸妈一起来到医院,我看见苍老的爸妈心里就发酸。
陈小柔和赵雨秋推过来一个平车,小月的五个哥哥抬着老爷子放在平车上,我让陈小柔安排老爷子做ct。小月的五个哥哥见了我格外的客气,再也没有以前见我就拳打脚踢的霸气。我听爸妈说,小月她大哥已经升任北滩头乡的乡长了。
ct的结果出来后,我吓了一跳,老爷子脑袋里有三百毫升的血,掐肚皮已经不知道疼。
“庆堂,怎么办?”大哥问。
“马上手术,”我说。
“林大夫,”赵雨秋说,“你还没吃晚饭呢,这一上手术台没准儿就得到下半夜了。”
“泡袋方便面吧,”我说。
陈小柔亲自给老爷子剃头、刮*、插输尿管,一切准备就绪。
“大哥,”我说,“老人岁数太大了,手术风险很大,不过我会尽力的,你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个字吧。”
“庆堂,手术怎么做?”大哥问。
“在脑袋左侧打个洞,把血抽出来,手术本身很简单,只是老人岁数太大了。”
“你是专家,听你的。”
大哥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了字。这时,丹阳赶了过来,她刚下飞机,见我没回家,知道我加班,便过来看我。
丹阳从未见过我爸妈,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
“丹阳,我马上要做手术,一会儿你带爸妈回家,”我嘱咐说,“另外安排大哥他们在医院招待所住下吧。”
“庆堂,让弟媳带大叔大婶回去休息,”小月的大哥说,“他们年纪大了,我们哥五个无所谓,等手术完了再琢磨住的地方,不然谁也睡不踏实。”
“那好吧,”我说。
丹阳和大哥他们寒喧后就领着爸妈走了。我吃完方便面就去了手术室。
小月她爷的身体真好,我们采用局部麻醉,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很顺利,手术其间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陈小柔和赵雨秋将平车推出电梯时,小月的五个哥哥赶紧围了过来。手术很成功没有必要去重症监护室,我将老人安排在单间病房。老人很快就苏醒过来,说话清晰,头脑清醒,下肢一掐已经有痛感。
我让雨秋找了两个最好的陪护,这些陪护大多是下岗职工,有搭伙的,也有两口子一起干的,不过雨秋找的两个陪护虽然也是两口子,但却是二婚,女的姓夏,前夫前几年也是脑溢血去世的。当时手术是曲中谦做的,出院后不到一个月又复发脑出血,送到医院没多长时间就死了。
“老爷子你真有福,有这么好的大夫给你做手术,”夏姐说。
“现在的社会真好,科技发达,连脑袋都能开,真了不起!”老爷子高兴地说。
“有陪护在,你们留一个人就行了,其他人到院招待所开房间休息吧。”我对小月的大哥说。
“庆堂,老爷子得住多少天院?”大哥问。
“不着急,老爷子岁数大了,应多住些日子,完全恢复后再出院,估计得二十多天。”我说。
安排完老爷子,我离开病房,小月的大哥送出来。
“庆堂,”他握着我的手说,“当年大哥把事儿做过了,害得你这么多年没回过家,大哥赔不是了。”
大哥这么一说,我心头一热,眼泪险些涌了出来。
“大哥,事都过去了,当年是我不好,我对不住小月,”我惭愧地说。
“庆堂,抽空还是回家看看吧,这些年咱家乡变化挺大,回去后,大哥陪你好好转转。”大哥说。
“谢谢大哥,去照顾老爷子吧,我也得看看我爸妈了。”
“对对对,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把家里电话写给大哥,嘱咐他有事打电话,便离开了医院。已经是下半夜了,天有些阴,我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多年对小月的愧疚好像我口中吐出的烟,消失在夜幕中。
爸妈在我家住了二十多天,期间与我岳父岳母吃了顿饭。丹阳与两位老人处得还好,爸妈很喜欢雪儿。两位老人对我这个家、对丹阳这个儿媳妇都很满意。
我陪爸妈逛了东州城大小景点,爸妈是一辈子没见过大事面的人,这次进省城总算开了眼,丹阳给两位老人买了不少新衣服,我也平抚了这些年对两位老人没能尽孝的愧疚。
小月她爷终于出院了,老人是被小月的五个哥哥背来的。出院时,老人自己走出了医院,哥五个对我这二十多天的关照很感激,大有相逢一笑冺恩仇的意思,丹阳飞欧洲,没来得及送爸妈,我只好一个人将大家送上火车。
这段时间我在梦中几次梦见小月,小月的音容笑貌经常出现在眼前,我不知道是小月原谅了我,还是我原谅了小月。我感到梦中的风不是在吹拂,而是在*,梦中的路不是在延伸,而是在回溯。
第十章
派谁去日本,院里一直没有定下来,曲中谦和罗元文争得很厉害,据说几个院长家,他们都走遍了。我不是不想去,而是讨厌用蝇营狗苟的方式得到机会。穆主任看出了我的心思,但并未露声色。当然,罗元文找过穆主任,穆主任不说我也知道。不过院里最终的决定让我很意外,罗元文做住院总医生,我去日本做访问学者,都是一年。罗元文得到消息,很不高兴,认为我抢了他的机会,这些天一直不爱搭理我。
上午,常院长找我谈了话,嘱咐我出国要认真学习,为国争光,院里对我寄托很大希望。我向常院长表了决心。
回到医生办公室,陈小柔告诉我穆主任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我估计出国的事穆主任一定知道了,他老人家可能要嘱咐什么。
我匆匆去了穆主任办公室。一推门,罗元文坐在沙发上,我估计他是来诉苦的,我一进屋,罗元文有些尴尬。
“穆主任,”他说,“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庆堂,恭喜你!”
“谢谢!”我说。
穆主任扔给我一支烟,然后说:“庆堂,这次出国,元文很想去,曲中谦争得也很厉害,院里很矛盾,最后征求我的意见,是我推荐了你。你知道庆堂,我老了,非常希望有人能接我的班,元文也是我的学生,目前水平不在你之下,不过从长远看,你的潜力更大些,而且不浮躁,这一点是我最看重的。日本的脑神经外科技术比我国先进很多,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学点真东西回来,千万别辜负了院领导对你的期望。”
穆主任的话语重心长,我内心充满了感激。想想老人家,快七十岁的年龄了,还坚持在手术台上,心里真不是滋味,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
离开穆主任后,我往岳母家打了电话,丹阳今天休息,去陪老爸老妈了。我把院里派我去日本的事告诉了丹阳,她听后高兴极了。
“林庆堂,你去日本后会不会不要我了?”她在电话里半真半假地问。
“丹阳,你这叫什么话?”我不高兴地说。
“本来嘛,很多人出国后都变成了负心汉。”
“丹阳,你能不能把我往好里想一想?”
“我就是有这份担心,所以才提醒你,”说完还咯咯地笑起来。
我无可奈何地放下电话,对谢丹阳的野蛮无计可施。
半个月后,我乘上飞往日本关西国际机场的飞机,丹阳把我安排在头等舱里,并亲自为我服务。她为了送我,特意与同事换了班。
关西国际机场建在海面上浮出的人工岛上,是世界上第一个海上机场,也是日本第一个二十四小时昼夜运转的机场。刚刚起用不到一年。
飞机抵达机场跑道时,天已经黑了,我从机窗望出去,灯火辉煌的机场夜景堪称一绝。接我的是我的大学同学马登,这小子毕业就来日本了,在日本读了硕士后娶了导师的女儿,加入了日本国籍,而且还开了自己的医药公司,主要是往中国销售日本的药,据说发了财。
由于丹阳四十分钟后还要返回东州,所以我们在国际出港大厅匆匆相拥告别。我取了行李,办完海关的手续,走出进港大厅,马登西装革履迈着碎步迎了过来。这小子太像日本人了,完全被日本人同化了。我们寒暄后走出机场,上了他的本田车,向大阪城驶去。
“庆堂,我岳父衫本孝和内腾胜教授既是同学、好朋友,又是上下级关系,大阪市立大学医学院的脑神经外科在日本享有盛誉,内腾胜教授在这方面是日本最著名的专家之一,你跟他学习是你的荣幸,”马登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岳父是院长,自然会请内腾胜先生多关照的。”
“马登,想不到你小子混得这么好,能娶到大阪市立大学医学院院长的女儿,”我羡慕地说。
“你小子不也娶了一位局长的千金,听说还是一位空姐,庆堂,一定很漂亮吧,什么时候来日本让我见识见识。”
“这次来日本,就是她送我来的。”
“是吗?为什么不多呆几日?”
“她今天是飞航班,还得飞回去。你的日本娘子怎么样?”
“她叫美智子,你安定下来到我家作客,她烧日本料理是一绝。”
“是吗,我非常喜欢吃日本料理,看来我要饱口福了。”
“庆堂,你的住房就在大阪市立大学附近,也就是阿陪野区,不过房子小了点。房子是我公司的,租给你,你要按价付费。”
我心想,马登这小子越来越像小日本,都精打细算到我头上来了。不过我也理解,日本这个民族有很多优点值得中国人学习。
“马登,这次到日本,让你费心了,谢谢!”我感激地说。
“庆堂,你是我毕业后见到的第一个老同学,我虽然也常回国,但生意场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些年净为挣钱奔波了,其实,我骨子里更离不开咱们中国人讲的情啊。”
从马登的话里,我能感觉到这十几年他在日本奋斗的艰辛。
一进大阪市区,我就被大阪城迷人的夜晚吸引了,毕竟是日本第二大城市,关西第一大都市。早就听说大阪历史悠久,是茶道、文乐、歌舞伎、艺能等日本传统文化发源地,而且有天下厨房的美称。大阪的街路霓虹灯五光十色,热闹十足。
“马登,大阪的夜生活一定很好玩吧?”我情不自禁地问。
马登诡谲地笑了笑说:“大阪的夜生活主要活动区在日本桥一带,整路的吃喝玩乐,谁去都会大失血,你感兴趣我哪天领你神游一下。”
“既然来一趟日本,就应该了解到真正的日本文化,什么茶道、歌舞伎、相扑,我都想看看。”
“先安顿下来再说吧,”马登说。“这不,到家了。”
车停在一所高层公寓前。
“庆堂,这个楼里住的大都是单身男女,你小子一表人才,别让哪个寂寞女人拿下。”
“有这么严重吗?”我不以为然地说。
“念大学时你小子就早熟,”马登开玩笑地说,“你可是咱班最早搞对象的。”
我听后无奈地苦笑了笑,然后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和马登一起走进公寓大楼,电梯一直到十一层才停。
房间只有五十平米,家具和日用品齐全。
我累坏了。
马登问:“庆堂,还没吃晚饭吧?洗一洗,我给你接风。”
“不用了,在飞机上吃过了,”我说。
“那好,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送走了马登,我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而激动,我站在窗前眺望大阪夜景,不禁为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而感慨。来日本前,我没有告诉姚淼,那晚在海边的事一直让我心绪不宁。在日本我至少要呆上一年,我心想和姚淼的关系只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爱本来就是一种无法说清楚的东西。
第二天早晨,我简单吃了点丹阳给我带的东西,步行去大阪市立大学医学院如约拜见内腾胜教授。
内腾胜先生是一位庄重严谨的人,我先到他的办公室攀谈了一阵子。我能感到内腾胜先生想通过谈话对我的实际水平进行了解。我把自己这些年在神经外科学上取得的一点点成绩做了介绍,内腾胜先生很满意。
他领我参观了他的实验室,我将在这里跟随内腾胜先生工作一年。通过参观我才感到国内神经外科的落后,在这里,神经外科手术导航系统将检查手段(影像)和治疗手段(手术)合为一体,神经外科医生能够在磁共振或其它实时动态影像的直接引导下,随时确定病变的切除过程,使显微神经外科手术更准确、损伤更少。同时,各种新型人工智能化的手术器械使手术在计算机的控制下完成,真正做到微创伤。
参观完实验室我既兴奋又难受,我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我的工作每天由内腾胜教授打印在一张纸上,下班前,由内腾胜先生的女秘书交给我,我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由宿舍到医学院,再由医学院到宿舍地生活起来。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我每天都站在手术台前看内腾胜先生做手术,但从未亲自动过手,我心里有些着急了。不动手就学不到真本事。就在我苦恼的时侯,马登来电话要请我到他家吃饭,我很高兴接受了邀请。我到日本两个多月了,还没见过他的日本老婆。
星期日上午十点,马登开车到我宿舍来接我。
“娶个日本女人做老婆感觉怎么样?”我打趣地问。
“日本这个民族应该庆幸他们有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马登说,“这些温柔的女人守护了这个民族。林语堂不是说,人生有三大乐事,吃中国饭菜、住美国房子、娶日本女人吗!”
“听你这么说,日本女人是男人们的梦想,温柔可人,特别适合做老婆喽!”我哈哈大笑地说。
“怎么,才来日本几天就想女人了?”马登说。
我被马登说中要害,脸一红,骂道:“你小子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呀!”
“庆堂,今天请你吃饭不是我,而是我岳父衫本孝,他在中国学过针灸,他可是个中国通。”我听了心里不免有几分紧张。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片别墅区。这些日式别墅背枕莽莽青山,矗立于鲜花掩映的绿树成荫之中。
马登把车停在一个院子前,院子是用栅栏围成的。栅栏上爬满了三叶地锦,那种木制拉门前,站着一位戴眼镜的六十多岁的老者。他身穿黑色和服,脚踏木屐,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这个人就是衫本孝,我在医学院见过他。因为他是院长,所以很少接触,我也没有因为他是马登的岳父而打扰他。
进院后,没等马登介绍,我便用日语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衫本孝却用中文说:“林先生,欢迎你到我们家作客。”
我听后既惊讶又倍感亲切。
“衫本先生,您中文讲得真好!”我敬佩地说。
“我在中国学过针灸,并且酷爱中国文化,”衫本孝笑着说。
我们在门厅前脱掉鞋子,走进格子拉门,温馨的榻榻米让我不禁惊叹它的细致。客厅的布置给人一种智慧的恬静,屋子里有一幅墨宝:
大道低回,
大味寡淡。
我向衫本孝先生赠送了景德镇瓷器制做的笔筒,衫本孝先生连声道谢。我们盘坐在榻榻米上,马登的媳妇美智子亲自给我们上茶,我们寒喧后,在美智子进退起跪调理茶具时,我仔细看了看美智子,觉得这个女人洁净得出奇,甚至让人联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洁净的。普通的眉眼玲珑,而悬直的鼻子下是小巧的柔唇,嘴唇滋润光泽,脸部的肤色白里透红,显得有些妩媚。这个女人算不得美人,起码跟丹阳、姚淼的美貌都无法相比,但比她们都显得洁净。
“我们日本人饮茶是很讲究繁文缛节的,”衫本孝先生说,“我们称之为茶道。不过今天都是家里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衫本先生,我在电视中见过日本的茶道,喝茶如此严谨,一定有什么精神?”我问。
“茶道的基本精神,是将茶视为生活规范,籍以修身养性,学习礼仪,以环境幽雅为主体,以高尚享受为目的,不过太费时费事,未免脱离现实呀。”
我听后不禁对这位老者肃然起敬,日本这个民族是善于学习的民族,之所以善于学习就是善于发现缺点。怪不得周作人曾惊叹,日本摹仿中国文化却能唐朝不取太监、宋朝不取缠足、明朝不取八股、清朝不取鸦片。再想想日本的茶道、禅宗和歌舞伎,恰恰是这种兼收并蓄构成了日本文化。
“父亲,庆堂君在国内已经做过一千例手术,他希望在日本能有更多的实践机会,”马登说。
“庆堂君,小医生靠经验,大医生靠艺术,什么是医生的艺术境界,这种境界是一种感觉?我认为是一种感悟。‘感悟’是你们中国哲学的精髓,我对‘感悟’的理解是从针灸开始的,神经外科手术的目的是切除肿瘤而不损伤脑、颅神经及重要血管,这样选择适当的手术入路就成了关键的一步,这种思想与针灸的思想是相通的,这就像针灸必须找准穴位一样。内滕君是神经外科的大家,跟他学习要善于跳出原有思路看问题。跳出来是一种飞跃,小医生思考医学上的问题只停留在微观上,这不行,要有综合思维的才能,这就是思维方法的飞跃。所以看手术是观察、总结的过程,目的是培养你的思维方法。”听了衫本孝先生的话,我大有顿开毛塞之感。
三个男人谈得正酣时,美智子请我们到餐厅就餐。我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走进餐厅,餐桌上早已摆满了碗碟,我好奇地数了一下,好家伙,能有五六十只碗碟,那些大勺子、小勺子、筷子之类还未算在内。
饭菜很丰盛,有寿司、生鱼片、日式火锅、烤鱼,桌子上还有一个火炉正在煮当地很有名的一种豆腐。
衫本孝先生的酒量很大,虽然是日本清酒,但多喝也上头,从始至终美智子也没上桌,她不停地伺候三个男人,那种待客的贤惠劲儿,真是男人的福分。我心想,仅宴后洗碗就够她累的。我不得不敬佩日本女人的耐力。
离开衫本孝先生的别墅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马登开车送我回宿舍。日本清酒有些上头,我略有醉意。
“马登,你和美智子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我读我岳父的硕士研究生时,岳父请我给她女儿教中文,时间久了就产生了感情。”
“美智子是学什么的?”
“她也是学医的,嫁给我之前在一家医院工作,嫁给我之后就专心在家做家务了,你知道这是日本的传统。”
“真可怜,日本女人嫁人后只能一辈子做厨娘啊!”我感慨地说。
“在日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日本男人的工资在扣除了夫妻、孩子的保险金后,全部打到妻子的帐号上,男人要用一点钱,都得向妻子要才行,除非他有妻子不知道的外快。这样到男人快退休时恐慌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在日本,男人极少提出离婚,因为钱都在女人手上。”
“看来,你小子是属于有外快的那种日本男人了。”
“这几年背靠日本,”马登得意地说,“专门开拓中国市场,确实赚了不少钱,你知道药品的利润特别大。庆堂,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做药品生意?我在中国缺一个信得过的帮手。”
“我哪是做生意的料,能把手术做好是我最大的追求。”
“你小子真是个书呆子,还真以为自己能成名成家呀!”马登不肖地说。
“马登,人各有志,你可别拉我下水。”
“好好好,现在还真有你这种嫌钱烫手的人,唉,过几天我去中国,需不需要给夫人带点什么?”
“我手里有一些在日本拍的照片,你帮我带回去,再给我带回几张女儿近期的照片。”
“怎么,想女儿了?”
我没回答,不知怎么,马登这么一问,我心里涌上一股思乡之情。
一个月后,我终于上台手术了。第一例手术是切除脑膜瘤。通过三个月的观察,我发现内滕胜教授每次手术都尽量多地保留血管,特别是对静脉血管的保留,提高了病人术后恢复的效果,这是我最大的收获。在国内手术由于不重视对静脉血管的保护,很多病人术后出现脑梗,甚至死亡。但是,尽量多地保留血管需要精湛的技术。看内滕胜教授做手术就像欣赏一位大画家在做画,一根动脉穿过瘤体,内滕胜教授可以在不伤及动脉血管的情况下,将包裹在动脉血管上的瘤体全部切除,有一次他不小心将动脉切破了,血一下子喷在了无影灯上,内滕胜教授不慌不忙,一针就将血管缝上了。我看了看表,只用了五十秒。在内滕胜教授的指导下,我的手术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晚上,我正在宿舍看女儿的照片,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接听,是丹阳打来的。
“庆堂,有一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她说。
“什么事?”
“我想辞职,搞个医药公司。”
“丹阳,你疯了?那么好的工作要辞掉?”我一听就急了。
“马登给我讲了许多做医药公司的好处,我听着很有道理,另外我是跟他合作,他答应投一部分钱,我们投一部分,搞成合资公司,很有前景的。”
“丹阳,你冷静点,马登这小子鼓动我跟他合作,我没答应,没想到他又鼓动你去了。我们跟他不一样,这样的事你得慎重,做买卖哪那么容易,告诉你,我不同意!”
“庆堂,我在空姐中年龄算大的了,再说,当空姐除了一个月几千块钱外,也没什么前途,无非是伺候一辈子人。我想闯一闯,或许有一条新的前途。”她的口气很坚定。
“丹阳,马登跟你说什么了?你像中邪了一样,怎么这么不听劝呀!”我大喊道。
“你喊什么?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丹阳也急了。
“你这叫商量,你都已经决定了。”
“本来嘛,做医药公司我有条件,别忘了,我爸是药监局前任局长,现任书记。”
“丹阳,你就作吧,啥时候作出事来,你就知足了。”
我啪地一下撂下电话,我知道谢丹阳决定的事,我拦是拦不住了,只好打电话骂了马登一顿。
马登一副生意人的嘴脸,嘻皮笑脸地一阵搪塞,还说改日请我吃日本“女体盛”陪罪。
第十一章
来日本半年了,大阪的冬季冷得沁人肺腑,没给姚淼打过一个电话,她也没跟我联系过。尽管她通过阿里、赵雨秋都可以得到我的电话。
虽然是平安夜,我照常在医学院做了一例脑胶质瘤手术,走出地铁口时有些筋疲力尽。圣诞节对于不懂得浪漫的日本人来说是很乏味的节日,大多数情侣过圣诞的节目就是到肯德基吃一桶鸡块,接着找一家宾馆开房*。找不到宾馆的只好在停车场里草草行事。
我回到公寓时,天已经黑了,停下来的轿车里年轻情侣正在接吻,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羡慕地上了电梯。
回到房间,我泡了一袋方便面,想到姚淼的生日,便情不自禁地拨通了电话。
“喂,”姚淼的声音。
我没说话。
“是你吗?”
“是我,祝你生日快乐!”
姚淼听到我的声音抽泣了起来,半天没说话。
“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这么一说,姚淼哭得更厉害了,我就这样拿着电话听着她伤心地哭。
哭着哭着她问:“庆堂,你还好吗?”
“好,还好,只是,只是……”
“只是你离开我后就应该把我忘掉!”
“我试过,越是想忘掉你,就想得越厉害,我怕是……”
“我怕是再也离不开你了!庆堂,你让我迷失了!”
“迷失了?”
“迷失在你的心里,再也找不到出路。”
“淼,能来日本吗?”
“能,开春,中日文化交流,我们团在东京有个演出。”
“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樱花。”
“庆堂,丹阳辞职了,搞起了医药公司,生意挺火的,只是那么好的工作辞掉太可惜了。”
“你最近见过她吗?”
“我为了知道你的情况,经常和她在一起,丹阳变了,变得越来越实际。”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你知道,丹阳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住。”
“庆堂,丹阳有股闯劲儿,没准儿能行。”
“亲爱的,我饿了,该吃方便面了。”
“你那么累,怎么能用方便面唬弄自己呢?”
“一个人出去吃饭没意思,对付一口就饱了。”
“没找个日本相好的陪陪你?”
“拿老实人开心是吧?”
“人家就是说说嘛!”姚淼在电话里笑着说,“看把你急的。那好,你吃方便面吧,好好照顾自己,记住,我爱你!”
“我也爱你,拜拜!”
放下电话屋子里静极了,姚淼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房间里,话音优美得近乎悲戚。我正一个人望着方便面发呆时,有人按门铃。我纳闷,这楼里单身男人、女人很多,但我很少跟他们来往。再说,今晚是平安夜,单身贵族们大都会情人去了,谁会敲我的门?
我开门一看原来是马登这小子。
“够寂寞的,我就知道你这个书呆子一个人在屋吃方便面呢。走吧,我请你见识见识日本人的真正文化。”
“去哪儿呀?”我问。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我穿好衣服,也不多问,跟着他就走。
大阪是个商业气息浓郁的城市,道顿堀和心斋桥是这个城市最迷人的所在。这是两条大道,是热腾腾的商业娱乐区,时尚、繁华而美丽。
马登开车直奔心斋桥,这里是大街串小街,楼挨楼、店挨店,到处是街面和店铺,夜如白昼。今晚是平安夜,就更是热闹非凡。
车进心斋桥,马登左拐、右拐拐进了一条小巷,在一座和式建筑前停了车。我们下车后,一位身穿和服的女老板将我们领进一间宴会厅,室内布置简洁,一幅古画,一盆观叶植物,还有古瓷花瓶等古玩,室内古朴高雅。
我和马登席地而坐在榻榻米上,两排矮脚桌分放在两侧,中间留有足够的空间。大厅一侧有一个铺盖着红布的高台,高台上跪坐着两个头戴发髻、身着华丽丝绸和服的女人,脸上抹着白粉,画着细细的眉毛和樱桃小嘴,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大概是日本的艺伎,过去在电视上看过。
“马登,你小子不是许愿请我吃女体盛吗?”我问,“怎么又改看艺伎了?”
“庆堂,女体盛虽然在日本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但那是日本文化的糟粕,艺伎虽然在日本也是夕阳产业了,但这是日本真正的传统文化,”马登解释说。“另外,艺伎服务的对象大多是熟人或名士引荐,要不是我与店老板很熟,你是绝对欣赏不到这门独特的艺术的。”
我们一边说,服务小姐一边上菜,菜也上齐,酒也烫热,两名艺伎开始抱着三弦琴弹唱,曲子优美柔和,让人听了心里温情脉脉,平和闲静,即使不懂三弦琴的人也能看出她们那纤纤素手的灵巧功夫。
几曲长调过后,她们把拨子夹在琴弦上,拿起折扇翩翩起舞。我一边欣赏舞蹈,一边与马登对饮。
“哥们儿,这大阪有多少艺伎?平时怎么看不见呢?”我问。
“艺伎从其产生开始就是为日本上层社会中的达官显贵、富商阔佬服务的,人们只能在那些豪华的茶肆酒楼和隐密的日本料理厅中看到她们的身影。”
“不管为谁服务,她们总得出门吧?”
“由于受服务对象的地位所决定,艺伎平时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她们平日深居简出,外出时不是乘放下帘子的人力车,就是安步当车。步行时还要在头顶上扣上一个宽大的竹编草帽,把整个脸部遮盖得严严实实。所以,即使在你面前走过,你也未必注意。”
“马登,我总觉得艺伎一直被笼罩在一种神秘气氛之中。”
“这是因为全日本现有的艺伎也只有数百人了!”马登略有感慨地说。
我们正说着话,跳完舞的两名艺伎迈着碎步走到我和马登桌前,跪着敬酒。这时,我才看清她们的真面目,尽管浓妆艳抹,仍无法掩饰岁月在她们脸上刻下的年轮。看上去她们的年龄少说也在五十岁以上。我一下子就没了情绪,马登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变化,一个劲地劝我喝酒。我为了掩饰我不可告人的心理,着实痛饮了几杯。几杯清酒下肚,神经似乎开始兴奋。我发现两名艺伎虽然年龄很大,但无论是歌舞还是敬酒,她们都表现得姿态幽雅,谈吐不俗,甚至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小姐,在日本最有名的艺伎是哪位?”我好奇地问。
“是中村喜春,她是我们做艺伎的骄傲!”劝我喝酒的艺伎说。“先生可以读一读中村喜春的著作《东京艺伎*》,您就会对日本的艺伎文化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我发现艺伎劝酒是一绝,她们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为了表示尊重,我不时地回敬一杯,这女人便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深深地向我鞠上一躬,露出涂着一层厚厚白色粉脂的脖颈和红殷殷的脊背,宛如袒露着的水灵灵的*。
我发现艺伎与普通身着和服的日本妇女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普通妇女的和服后领很高,把脖颈遮得严严实实,而艺伎们的和服后领开得都很大,并且有意地向后倾斜,所以脖颈全部外露,鞠躬时自然可以看到美背。
马登见我盯着人家的脖颈看,笑着说:“艺伎的脖颈是最能撩拨日本男人的地方。她们个个都是研究男人的专家,最明白男人的想法,欣赏中村喜春表演的客人大都非富则贵,除了本地的明星和巨富外,曾经出访日本的著名影星卓别林、棒球巨人巴布鲁斯和法国画家吉恩科克托等也是她的捧场客。其中,吉恩科克托更深为中村喜春的表演着迷,曾经为她写下一首题名为艺伎的感人诗歌,轰动一时。”
“马登,今天这顿酒喝得值,真正享受到了日本文化,以后这种饭常请着点,你把我老婆弄下岗,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庆堂,你别赚了便宜卖乖,”马登说,“你小子能享受艺伎陪酒是沾了你老婆的光。”
“这话怎讲?”我问。
“丹阳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嫁给你险些让你给耽误了,这不,公司运转时间虽然不长,已经打开了东州市场,财源滚滚,你小子以后在老婆面前就快变成穷光蛋了。我请你喝酒就是为了谢谢你没拦你老婆辞职。”
我刚要反驳,马登让陪他的艺伎再弹一曲,于是,艺伎就地挪了挪跪坐的右腿,又拿起三弦琴放在腿肚子上,把腰扭向左边,向右倾斜着身子,叮铃铃铃地弹奏起来。这是一曲曾在日本流行的爱情民歌,叫《都都逸》,陪我的艺伎伴着曲子百媚千娇地跳起舞来。此时的我已被这优美的曲子陶醉,忘记了眼前两名艺伎的年龄,却被她们风韵犹存的魅力所臣服,竟情不自禁地拍手唱和起来。而此时早已过了午夜,上帝已经诞生了,我和马登已经乐不思蜀,用来计算时间的点香数,已经过了四百支了。
春节过后,我在内滕胜先生的推荐下,加入了日本脑神经外科学会。在我的业务水平大幅度提高的同时,我的思乡之情不时地搅动着我。
丹阳来电话告诉我,说罗元文已经升任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外科副主任,与曲中谦平级了,而且何慧慧也当上了东州电视台的广告部主任。罗元文过生日那天,何慧慧送给罗元文一台别克轿车。罗元文现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说实话,我对这些并不关心,曲中谦是神经外科副主任,但是做手术老死人,这个副主任当得提心吊胆,没什么意思。做医生的,特别是神经外科医生来不得半点马虎。我自信自己通过在日本的学习,手术水平已经大大超过罗元文。只是丹阳还说,穆主任身体大不如以前了,我走后住过两次院,我真的担起心来。
前几天,我和内滕胜教授到海滨城市新泻开会,内滕胜教授告诉我,海的对岸就是中国。开会之余,我控制不住思乡之情,情不自禁地朝着他指给我的方向走了过去,没想到一走就是两个多小时才见到海,站在日本海边眺望祖国,我久久不愿回去。
海浪轻轻拍击海岸的声音,就仿佛孩提时母亲拍打儿歌的节拍,这种情感真的无法用语言描述。此时此刻,我深深体会到祖国对一个海外游子意味着什么,那是我一生精神的寄托,是我灵魂的归宿,是我力量的源泉。
春天来了,四月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无论走到哪里,公路边、河边、庭院、街道上,到处都是姹紫嫣红的樱花,绿的、粉的、白的、混合色的,真是美不胜收。最让人羡慕的是,日本人一家家的出来赏花,或牵着狗,或地上铺一块塑料布,或躺或坐地围在一起,小孩子嘻戏,大人们闲谈对饮,地方不大也互不干扰,这情景真让人叹为观止。
星期五的晚上,我刚回到宿舍,电话就响了,看样子已经响了半天了,会是谁呢?
“喂,是庆堂吗?”
“姚淼,你在哪儿呢?”
“你猜猜?”
“在东州?”
“傻瓜,在东京。”
“真的?什么时候到的?”我欣喜若狂地问。
“来了两天了,一到东京就忙演出,这不才倒出空给你打电话。”
“宝贝,太好了!太好了!我高兴得不知所措。
“庆堂,昨天我们团在东京abc会馆演出了我编的舞蹈《烟花三月》,获得很大成功。我跟团长请了假,明天我去大阪看你。”
“淼,真想不到我们会在日本相聚,太好了,哎,《烟花三月》是什么创意?”
“是根据李白的几首古诗的意境,结合中国传统舞蹈及日本现代舞蹈技法创作的。庆堂,大阪是日本歌舞伎的发源地,歌舞伎是日本的国粹,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这次去大阪,你一定陪我看一看。”
“好的,好的,真盼着早日见到你。”
“庆堂,人家比你还急呢,乖乖地等我,明天见!。”
“哎,明天见!”
我累了一天,刚才还又渴又饿,这会儿接完电话像吃了顿大餐,也不累了,也不渴了,也不饿了。我决定收拾一下房间,等待明天以崭新的面貌迎接姚淼。
第二天傍晚,我去火车站接姚淼时,她像一阵春风一样从车上飘了下来,我的心顿时有一种开放的感觉。我们相拥很久,然后又相吻,仿佛分离了一辈子。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我昨晚就买好了吃的东西,我想起“厮守”两个字,是的,我要和姚淼分分秒秒地厮守在一起。我在日本从来没打过出租车,今天我破例叫了出租车。
我们很快就回到了我的小窝,姚淼的脸上始终露着幸福的笑,远在异国他乡与情人相会,我们都有一种特放松特自在的感觉。
“庆堂,你瘦了,也黑了,”姚淼关切地问,“在这儿吃了不少苦吧?”
“宝贝,你白了,身材更好了,变得更漂亮了!”我由衷地说。
“真的吗?是心里话?”
她坐在我怀里,用鼻子尖碰我的鼻子尖,我感到一股沁人的香气迷醉了我,浑身像要着火,但我仍然控制自己,等待姚淼爆发,果然她先是在我的脸上用鼻子蹭,然后将软软的柔柔的甜甜的舌头伸进我的嘴里,我们终于相拥狂吻起来。一边吻一边为对方*服,像山洪暴发一样,又像干柴烈火熊熊燃烧,这是一个疯狂的时刻,这是一个发泄的时刻,这是一个高潮的时刻;我们醉了,我们化了,我们飞了,像飞在空中一样自由,没有羁绊和约束。
我们在床上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累了,我们静静地躺在床上。
“庆堂,我忘不了你的好、你的坏,但我更忘不了我们的错。”
“不是我们的错,是爱的错。”
“我们爱的就是这个错,不是吗?庆堂。”
“是的,淼,我曾经怕犯错,一直提醒自己,约束自己,但从现在开始我想犯这个错,因为只要是真爱,即使错了也是对的。”
“庆堂,你真好,我就想在爱情中犯错。”
姚淼直起身子下了床,她光着身子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瓶日产红酒,这是我昨天买的,因为高兴,买回来就喝掉了三分之一。
姚淼将红酒倒在两个酒杯里,她端在手里晃了晃,然后递给我一杯,我接过酒杯,斟在酒杯里的红酒将天花板上的灯光也映得红光摇曳。
“为爱情干杯!”姚淼说。我们一饮而尽。
“庆堂,”她哈哈大笑地说,“下辈子,你要做女人,我做男人,我要娶你。”
“那要是我也是男的呢?”
“那就再下辈子,反正我要娶你。”
“宝贝,下辈子我跳舞,你来当神经外科医生怎么样?”
“不行,不行,我怕见死人。”
“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没有死,一切生的美好都将没有意义。你说是不是?”
“庆堂,你说话总是那么有哲理,总能给人启迪。”
她边说边穿上扔在床上的紫色*,然后转身又去倒红酒,那一头长发紧贴在背后,腰际的凹陷处宛如两个酒窝。我痴迷地望着她,心想,这世上*女人有两种:美女和才女。而绝品的女人只有一种:才貌双全。姚淼是落入凡间的天使,她身上不仅有*的美丽,还有内心的从容,而这两种东西在常人身上往往是势不两立的,姚淼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身上具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同时又特别会食人间烟火。
我和姚淼正在床上行云雨情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我赶紧起来接电话。
“喂,哪位?”我用日语问。
“庆堂,我和女儿明天下午三点到大阪。你能来接我们吗?”
“什么?你和女儿明天到日本?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我想和女儿给你一个惊喜!听口气你不欢迎我们娘俩。”
“瞎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样,我明天和马登一起去接你。”
我放下电话惊出一身冷汗。姚淼用惊异的目光看我打完电话。
“不会吧?庆堂,我刚到,她随后就跟来了,她看你看得真紧啊!”姚淼失望地说。
“淼,是巧合,丹阳也是第一次来日本看我,还带了雪儿。”
“庆堂,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回东京。”
她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我连忙上前安慰。
“宝贝儿,本来我想陪你好好看看大阪的樱花,再去京都的南座观赏歌舞伎,可是……”
“算了,庆堂,你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我把手机留给你,是国际漫游的,闷了,就给我打电话,那么大个博士连个手机都不配。”
姚淼说完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我抱着她心中一片茫然。面对这份沉重的爱情,我无力自拔,却又不得不正视自己与丹阳的婚姻。从解剖学角度看,其实很多顾忌都源于心太软,心一硬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和姚淼紧紧抱在一起躺在床上,像茫茫大海上的两叶孤舟撞在了一起,彼此在迷离的震撼中沉沦。我已经勇猛了两次,欲勇猛第三次时,姚淼推开了我。
“庆堂,悠着点,身体要紧,再说,丹阳来了,你还得交公粮呢。”
我强忍住自己,姚淼牵着我的手到洗手间去淋浴,我望着她圆圆的鼓鼓的又白又上翘的屁股,*一阵阵上攻。我知道这种屁股只有舞蹈演员有,这是常年练功的结果。我用右手摸着姚淼雪白而富有弹性的屁股,左手捂着一只乳房,相拥着走出洗手间,而我的下身又像顶峰一样巍然屹立了。
应该说,我生命中的两个女人我都深爱着,而这两个女人也都深爱着我,只是与丹阳耳鬓厮磨时间长了,有点左手握右手的感觉,但左手和右手谁也离不开谁,这大概是每个男人的通病,哪个男人不想有个温暖灵魂的情人?这就是男人的贪婪。回到家里有娇妻疼着,出门在外有情人温暖,我敢说无论多么正经的男人都做过这样的春秋大梦。而如今对于我来说,这已经不是梦,而是事实,丹阳和姚淼都是我的灵与肉,但这一切似乎不能怪我,而恰恰是丹阳一手造成的。或者谁也不能怪,只能怪上帝。
第二天一早,姚淼为我做了早餐,与我含泪吻别后,一再嘱咐我给她打电话,然后匆匆离去,我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懵懵懂懂地吃了早餐。
去关西机场的路上,马登就看出来我的情绪异样。
“庆堂,不对头啊?”
“怎么不对头?”我搪塞地问。
“像是*做到一半阳痿了似的。”
“去你的,你才阳痿呢!”我强烈反驳马登的无聊,但这小子的话也不无道理。
说实话,与丹阳再没感觉也快分离一年了,丹阳无论如何也算是个大美人,小别赛新婚,这心里还真想得很,我下决心接完这娘俩,一定要好好陪她们逛逛大阪城。想着想着,车已经停在接站口。
丹阳正领着女儿在东张西望,我连忙把头伸出车窗喊:“丹阳、雪儿。”然后快速下了车。
雪儿一见我兴奋地扑上来:“爸爸、爸爸。”
我抱起女儿说:“雪儿,想爸爸了吧?”
雪儿说:“想,快想死我了!”
这时,丹阳娇嗔地向我走来,我心虚地说:“老婆,辛苦了。”
“好了,好了,快上车,回家后你们两口子再亲热,”马登说。
“马登,听庆堂说,你没少关照他,多谢了!”丹阳说。
我们上了车,我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马登一边开车一边说:“丹阳,你下海,你老公差点把我给吃了,现在你发财了,林庆堂也不谢我,一直为你下海的事跟我耿耿于怀。”
“马登,你小子别赚了便宜卖乖,丹阳要是发了财你就得赚个天,”我不客气地说,“丹阳可是贤妻良母,你怎么不劝美智子下海呀?”
马登急了说:“你看看,你看看,丹阳,你好好跟你老公汇报汇报工作,咱们可是精诚合作的。”
“马登,我们家林庆堂天生就是搞学问的,压根身上就没有铜臭气,”丹阳说,“别跟他提钱,一提钱他准跟你急。”
丹阳说的倒是实话。我天生厌恶两样东西:一个是权力,另一个就是金钱。蒋叶真追求权力,我们最终分道扬镳,如今谢丹阳开始追求金钱,我内心深处不免有了隐忧。
马登要为丹阳接风,被我婉言谢绝!我说:“我们两口子快一年没见了,你还是省省吧,多给我们一点温存的时间。”
“好吧,丹阳,有事尽管吩咐,”马登知趣地说。
我其实特怕马登见我老婆,上次回国见了一次,就把丹阳游说到海里去了,有时我特烦马登那副奸商的嘴脸。
马登把我们送到楼下也没上楼,便拜拜了。我把房间收拾得特别干净,还摆了鲜花,丹阳和雪儿一进来特别高兴。
实际上房间是为迎接姚淼布置的,鲜花也是为她买的。但丹阳并不知道,丹阳以为这一切都是为她做的呢,脸上充满了幸福感。
丹阳不顾孩子在跟前,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就亲吻我,一边亲还一边说:“老公,想死我了!”
“妈妈,羞不羞?”雪儿说。
我也想老婆孩子不得了,便一把将这娘俩搂在怀里,我的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亲热后,丹阳和雪儿到卫生间洗了澡。
洗完澡后,丹阳说:“老公,我饿了,想请我们吃什么?”
“你们俩歇着,”我说,“冰箱里什么都有,我给你们俩做饭。”
“庆堂,我们娘俩来一趟日本,怎么也得请一顿生鱼片吧?”丹阳不高兴地说。
“老婆,对不起,那太贵了,”我有些发窘地说。
“庆堂,你尽管选地方,咱们有钱,”她财大气粗地说,“瞧你在这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居然还舍不得回国,这不是受洋罪吗?”
“你下海没多久就赚了钱?”我疑惑地问。
“怎么?不相信自己的老婆有这个能力?”她用一副暴发户的表情说,“走吧,老公,今晚咱们全家好好搓一顿日本料理。”
丹阳以前花钱就大手大脚的,但今天的底气明显比以前足了,我心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悻悻地锁上门,领着娘倆离开公寓。此时的大阪已经华灯初放,璀灿动人。
我们打车来到日本桥一路,这里是吃喝玩乐逛街的理想去处,我心想这下子丹阳要大失血了。
我们在一家主要经营生鱼片的料理店坐下,丹阳点了最好的金枪鱼生鱼片,还说今晚她请客,好好给我改善一下生活。我要了一壶日本清酒,让老板娘烫热,一杯酒下肚,心里热乎乎的。没想到,一家三口能在大阪团聚,而且还能享受这么丰盛的日本料理,不免有些激动,甚至眼眶里还有些湿润,女儿一边吃一边嚷着明日要我领她们看樱花。
的确,现在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这是日本最美的季节,我原以为会陪姚淼看樱花的,怎奈与姚淼相见就像昙花一现,看来我的生命里注定是离不开这两个女人了。
吃完饭,丹阳要给我买几件衣服,便左一家商店,右一家商店地逛起来,妻子明显有一种炫耀的心理,我想象不出她做起来的医药公司会是什么样,也不知道她究竟挣了多少钱,不过,看她的张扬劲儿像是有了一些成就。我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像个女强人,但是毕竟快一年没见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她高兴。
大阪繁华的夜景让这娘俩异常兴奋,看到妻子和女儿如此高兴,我也不免兴奋起来。说实在的,来日本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到这条街上逛过。
大阪是一个巨大的购物迷宫,霓虹灯闪烁,就更使人感到这里是一个花花世界。街两侧汇集了许多高档名牌专卖店,在这里,人们可以在宽敞的人行道上,边浏览商店橱窗边散步,丹阳一到这里便如鱼得水,流连忘返,恨不得把整条街上的东西都买回去。她不会日语,我只好一边当翻译一边当小工,后来逛累了,在一家咖啡店里喝了咖啡,才打车回到宿舍。
雪儿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熟了。柔和的灯光照在丹阳的脸上,显得她的光*人里有一些天真,也有一些沧桑,杂糅在一起让我即熟悉又陌生,熟悉的让我感到亲切,陌生的让我感到新鲜。
我们在亲吻中,我的下身已经成了丹阳的玩偶,坚硬的玩偶,任由她把握,我们终于像两条红鲤鱼跃宕在一起,云里雾里翻滚着。
我把头埋在她樱桃般大小的*中,她转身坐在我身上,加快了起落,就在这时,我们碰掉了放在枕下姚淼送我的手机,“当”地一声掉在地上,我们却浑然不知,全身心地行云雨情,心里都有一个目标,就是奔向短暂收留我们的太虚幻境。
早晨,我懒慵地从睡梦中醒来时,丹阳穿着睡衣正怒目站在我面前。
“怎么了?”我睡眼惺忪地问。
“这手机是怎么回事?”她冷冷地问。
“什么手机?”我一下子懵了。
“少跟我装糊涂!姚淼的手机为什么在你这儿?”
“我忘了告诉你了,前两天她来日本演出,看我时落在这儿的。”我从床上坐起来只好实话实说。
“她来日本我怎么不知道?林庆堂,你混蛋!赵雨秋早就告诉我你和姚淼之间的关系不正常,我还不愿意相信,你们乱搞都搞到日本来了。”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极力地表现出正人君子的风度说:“丹阳,你胡说什么?赵雨秋的话你也相信?姚淼就是来看了看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你放屁,到现在你还嘴硬,还骗我,告诉你明天我和孩子就回国,你心里要是还有我和孩子,学习期满就回国,不许留在日本,否则后果自负。”
这时,雪儿被丹阳的哭声吵醒了。
“妈妈,你怎么了?”
女儿这么一问,丹阳更委屈了。
“雪儿,妈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一把搂住雪儿哭着说。
雪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娘俩搂在一起哭了起来,哭得我心如刀绞。
“丹阳,本来没有什么事,让你弄得这么复杂,”我无奈地说,“我本来想让你把手机带回国给姚淼的,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相信她。”
“这年头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能相信,我还能信谁?”丹阳一边哭一边说,“朋友夫不能欺,她可好,背着我跑日本勾引我丈夫,天底下有这样的好朋友吗?”
我想要躲过这场风波只能哄她了。
“丹阳,你别说这么难听行吗?没有的事让你说得这么难听,别忘了,当初你让她当爱情侦探试探我,我都没上钩,我可是经得起考验的。”
我心想用事实说话更有说服力。
“少哄我,赵雨秋说,百分之九十九的猫都叫咪咪,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好色,今天我才看透你。”
“我就是那百分之一,”我嘴硬地说。
“剩下的那一个最可恨!”丹阳大声说。
“为什么?”我纳闷地问。
“因为他是个假正经!”
雪儿听了这话破涕为笑,丹阳也摸着眼泪笑了。
“好了好了,”我借势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日本,干嘛弄得不愉快?为了女儿,你也得高兴才是,不哭了,宝贝儿。”
“谁是你的宝贝儿?别忘了,你是有前科的,想让我相信你也行,学习一到期就回国。赵雨秋说,像你这样的人最容易抛妻弃子不回国。”
“赵雨秋,赵雨秋,”我气愤地说,“她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她的话你也信?我就是留在日本工作也得把你和孩子办过来。”
说实话,我还真有这种想法,只是还不成熟,所以没和丹阳商量,这回丹阳这么一闹,这种想法被彻底打消了。
“丹阳,我全听你的,学习一结束,我就回国,”我违心地说。
丹阳终于不哭了。她缓和一下口气说:“你记住,你要不回国,别想见女儿。”
女儿是我的最爱,谢丹阳这招儿太狠,一下子就捅到我的腰眼上。
“好了好了,咱们吃过东西后,我陪你和女儿去看樱花。”我暗自庆幸躲过了这场风波。
女儿高兴起来,丹阳也不好扫女儿的兴,再说,姚淼的一个手机也证明不了什么,她也只好作罢。
第二天,丹阳执意要回国,怎么拦也拦不住,马登来送行时也帮我一起劝。丹阳根本不听劝,我心里清楚,她是想用孩子勾起我回国的心。
雪儿不愿意回去,想和我多呆几天,丹阳不允许,搞得女儿在机场直抹眼泪,连我也忍不住湿了眼圈。
送走丹阳娘俩,我心里空落落的,内心平添了许多忧郁,这些忧郁中藏着许多断枝碎节的人生,与开满樱花的季节极不相称。
傍晚,我在房间里正煮面条,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姚淼抢先说话了。
“庆堂,明天我就回国了,丹阳娘俩还好吧?”
“姚淼,别提了,你送我的手机被丹阳发现了,为这事她与我大吵了一架,这不,今天早晨就回国了。”
“这么说她知道我来看你了?”
“知道了,不过,我只说你来日本演出,来看过我,手机就落下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看来,这个朋友是做不成了,好吧,回国后我等她兴师问罪,不过,所有的错都是她引起的。”
“姚淼,我不希望这种事搞得很复杂,”我担心地说。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姚淼笑了笑说。
我为姚淼的善解人意而感动。打完告别电话,我陷入沉思。这些年我一直在爱情游戏中挣扎,爱情让我欣喜,让我忧伤,让我快乐,让我悲痛,让我费尽思量,欲罢不能。我知道这样的生活迟早要结束,只是不知道何时结束。
回国前夕,内藤胜教授把我叫到办公室谈了一次话,希望我留在日本做他的助手,待遇优厚。我心里真是很想留下,但是想起丹阳和孩子,就动摇了,我知道如果留在日本,谢丹阳一定不会同意,最后闹到离婚的地步也未可知。再说,如果留在日本,与姚淼的情感怎么办?我很难心。我思考了一个星期,终于谢绝了内藤胜教授的好意,决定回国。
回国前,我请杉本孝先生、内藤胜先生和马登吃了饭,感谢他们一年来对我的关照。席间,杉本孝先生表示,大阪市立大学医学院永远欢迎我。我听了以后心里很感动。
回国那天,马登送我,在机场,这小子很激动,与我热烈拥抱,几乎流了泪。我知道日本之行是我人生的重要经历,匆匆一别不知何时能再与老同学相见。
第十二章
回国后,看到罗元文摆神经外科副主任的派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人生就是这样,有所得必有所失。自从何慧慧当上了市电视台广告部主任后,罗元文像是很有钱的样子,每天上下班都开着别克轿车,春风得意。
蒋叶真和有其名无其实的法国丈夫离了婚。这是我没想到的,不过升任省卫生厅副厅长是我意料之中的事。这就是蒋叶真的理想。这理想中不仅有家庭的言传身教,也有天性使然。我知道,蒋叶真在政治上还有更大的抱负,我不知道她还将为这抱负付出多少代价。我坚信一定会有代价的,因为一旦有了这种理想便像吸了毒的人,生理瘾好戒,心理瘾要戒却难上加难。
由于生意上需要蒋叶真帮忙,所以谢丹阳与蒋叶真打得火热。蒋姐长真姐短的一起美容,一起逛街,好像亲姐妹一样。蒋叶真是天生从政的女人,她常说,女人从政使政坛人性化了。殊不知由于男权社会的强大,女性在政坛的这种所谓人性化,越来越趋于中性甚至男性化。
不过,蒋叶真一方面向往权力,一方面向往做女人的这种矛盾心理,让她耐不住寂寞,她羡慕谢丹阳做女人的潇洒,两个女人逛街,谢丹阳是喜欢啥就买啥,蒋叶真是喜欢啥就试啥,就是不买,因为很多服饰和化妆品适合女人但不适合女干部,这不免让蒋叶真内心深处有几分失落。
谢丹阳从日本回国后就为了手机的事和姚淼闹翻了脸,事后我知道姚淼并未让步,因为姚淼知道仅凭一个手机,谢丹阳不能怎么样她,大不了朋友不做了。两个人吵了一通后,想起这么多年的友谊,又舍不得对方,最后,两个人抱头哭了一场,女人总是要靠眼泪来缓解困境,安抚心灵,风波就算平息了,两个人还是好朋友。只是不像以前那样隔三差五不见面就想,现在是十天半个月不见面也没个电话,毕竟心里有了隔膜。
谢丹阳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爱上自己的老公了,此事不能不防,可是防人防不了心,唯一的办法就是死看死守。每天晚上我下班回家,谢丹阳都会编出许多瞎话来诈我,说什么今天进你办公室的那个女孩是谁?前天陪你去市图书馆的那个女孩是谁?起初我被她诈得晕头转向,后脖梗子直冒冷汗,后来我弄明白她是编这些瞎话敲打我,给我提个醒,时间长了我就当笑话。
不过,谢丹阳的心胸还是挺宽的,有一次,曲中谦的小老婆王凤莹向她求教。
“丹阳,老公在外面鬼混,万一堵在床上怎么办?”
“你傻呀?堵在床上,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谢丹阳支招儿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躲开,装没看见。”
我知道王凤莹这话是有所指的,因为最近曲中谦与赵雨秋的暧昧关系越来越公开,王凤莹几乎忍无可忍了。王凤莹还是没有听谢丹阳的劝,与赵雨秋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那是星期五的中午,王凤莹从单位赶来与曲中谦吃午饭,在医院走廊里碰上了赵雨秋,两个女人相向而走,怒目而视,王凤莹忍不住骂了一声“臭婊子”,战争终于爆发了。
赵雨秋对王凤莹也早就忍无可忍,曲中谦离婚后,她本以为能与自己结婚,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还背了个杀夫的嫌疑,赵雨秋恨王凤莹,没有她,曲中谦一定会娶自己的。曲中谦没有娶赵雨秋也透着诡道,他知道赵雨秋天生就是做情人的坯子,不是做老婆的料,一旦娶了她,她身上的那股骚劲儿就会变味儿,这是曲中谦不愿意看到的。
赵雨秋听到王凤莹在骂自己,马上还了嘴。
“你骂谁呢?”
“谁接话我就骂谁呢!臭婊子。”
“你骂谁臭婊子呢?你才是臭婊子呢!”
赵雨秋上前几步揪住王凤莹的脖领子啪地扇了一个耳光子,王凤莹没想到赵雨秋会动手,她回手也扇了赵雨秋一个耳光,两个人就你扇我一个耳光,我扇你一个耳光,嘴里都骂着难听的话。
病房里的陪护、家属围上来一大堆人,也只是看热闹,医生护士都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不好去劝,都远远地看着。
此时坐在办公室里的曲中谦早就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怕两个女人打到办公室里来,便从楼梯悄悄地溜走了。
王凤莹毕竟长了赵雨秋十岁,打着打着便处于劣势,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的机会,护士长陈小柔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冲进人群奋力将赵雨秋拽走,这才解了围。
赵雨秋一边走一边还骂:“打死你这个臭婊子!”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在神经外科住院的病人少则半个月,多则几个月,陪护的家属对医生护士的医术为人,心里都有一本帐,当然对曲中谦和赵雨秋的暧昧关系也非常清楚。一个是曲主任的老婆,一个是情人,这种架没人敢劝,向着谁也不是,病人家属为了病人,没人敢得罪神经外科副主任,何况曲中谦非常有可能接替老主任穆怀中,更不敢得罪赵雨秋,医生护士都知道赵雨秋凡事都要拔个尖。
陈小柔将赵雨秋拽到护士办公室,六七个护士正在吃饭。
赵雨秋进门就说:“姐妹们,我周末到上海购物,哪位姐妹捎东西吱声啊!”
众人知道她刚打完架,为了岔开话题给她个台阶,都七嘴八舌地开了腔,有要服装的,有要化妆品的,众人都相信,赵雨秋说周末去上海购物,她就会去的。因为大家不止试过一次了。
护士们很羡慕赵雨秋活的这个潇洒劲儿。论财力谁也不如她,因为赵雨秋有两个男人宠着爱着,这两个男人是很舍得给赵雨秋花钱的,她还有一家很赚钱的酒吧,再者说,谁也没有赵雨秋这种越轨的胆量。因为这些护士不是父母有地位,就是丈夫、公公有身份。当然放不开,而这也是赵雨秋耿耿于怀的,她本来也想找一个露脸的丈夫的,但苦于没有缘分,自己一直觉得是世界上命苦的人,其实她骨子里也瞧不起像陈小柔这样的女人,丈夫是军队的大校,但贵而不富,还有一些护士穿着劣质的内衣,涂着国际名牌口红,在公共汽车上挤了一身臭汗,揣着精打细算的一点钱,却要坐在阿里的巴格达酒吧里喝一杯摩卡咖啡。
在所有的护士中,赵雨秋无疑是最时尚的。这些年她一直咬着牙使劲让自己活得像个真正的小资,在潮流面前,她一直站在最前沿保持独特性,她对时髦有着超凡的领悟能力,由于总脱不了俗,所以不仅不能将时尚推至精华,有时还对时尚起到破坏作用。这就使她在护士中有些出众,这种出众时不时会引起同事的妒意,但赵雨秋都会凭借自己的大方化解掉了。她知道人心是要收买的,没有哪个护士没得过她的好处,有的人用的是她送的高档口红,还有的人穿着她送的高档丝袜。
赵雨秋时常在镜子前为自己身上流淌着的矫揉造作之美而得意,她终于觉得自己也有资格直着腰做人,也的确有的小护士惊羡赵雨秋脚上穿的高档皮鞋,显得那么贵族。
赵雨秋说到做到,星期一早晨一上班,她就拎着大包小裹走进办公室,姐妹们便唧唧喳喳地领取自己的东西。
赵雨秋是极会买东西的女人,这种独特的审美能力从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唯一的老师就是马路上的时尚。赵雨秋对时装天生的悟性掩饰了小时候困窘生活留下的粗俗烙印。但掩饰归掩饰。这种粗俗毕竟是她的底色,终究是要暴露的,与王凤莹打架就是例证。
王凤莹在医院受了委屈,回到家里自然不会饶过曲中谦,她摔锅砸碗闹了一宿,搞得四邻不安,弄得曲中谦见了邻里抬不起头来。每天上班都要早走几分钟或晚到几分钟,因为怕碰见熟人不好意思。
院里的宿舍楼盖得很有档次,这是我到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工作以来第一次盖新楼,职工们盼住新楼望眼欲穿。罗元文在海边已经买了别墅,根本不缺房,按道理我也不缺房,因为谢丹阳开公司后不仅买了车,还在市中心地段买了半跃式住宅,但我们一直没搬,因为我工作起来不方便。当然曲中谦是以旧换新,总之,没有人不愿意要院里的房子。
房子终于分到手了,但我、罗元文、曲中谦都不太满意。因为我们都分到了一号楼二单元,我在二楼,罗元文在三楼,曲中谦在四楼。我们不满意是因为二单元正对医院的太平间。
我和曲中谦是常住在这里的,一楼是骨科的一位副主任医师,五楼是胸外科一位副主任,有人说住这个单元的人有福气,每天都能看见棺材,一定会升官的。曲中谦爱听这话,他惦记当神经外科主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分到房子毕竟是乔迁之喜,阿里请我和罗元文吃饭表示祝贺。罗元文提议,光我们仨没意思,找几个女伴,但不许找老婆。阿里先给赵雨秋打了电话,我想给姚淼打电话,但怕赵雨秋的破嘴向谢丹阳说三道四,便给蒋叶真打了电话。我从日本回国后一直没见过她,又听说她离婚了,所以很想见见她。蒋叶真现在是省卫生厅副厅长,从身份上也能震住赵雨秋的破嘴。
罗元文找的女孩我从来没见过。这小子也没和我提过,看来是新勾搭上的,看样子像个三陪小姐,长得十分娇媚,打扮得很前卫,身穿黄色吊带裙,露出雪白的*,在左乳上方纹了一朵精致的红牡丹,我知道罗元文最近经常出没歌舞厅、桑拿浴,联系了不少这种女孩。结果他介绍说这个女孩叫欧阳梅。
“是写《不想恋爱》的欧阳梅吗?”我诧异地问。
“正是,”罗元文说。
原来这女孩正是红遍大江南北引起争议的美女作家欧阳梅。媒体称她是用身体写作的典型代表,还说她是下半身主义。
“元文,这丫头你是怎么认识的?”我小声问。
“她头疼找我看病时就认识了,”罗元文诡谲地说。
酒店定在了春光灿烂大酒店,这里不仅饭菜有特色,音响效果也极好。蒋叶真没想到我能打电话请她吃饭,很兴奋的样子。
赵雨秋、罗元文见了蒋叶真都有些拘束,张口一个蒋厅长,闭口一个蒋厅长。罗元文还有些卑躬屈膝,我心里明白,别看这小子当上神经外科副主任时间不长,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接穆主任的班了,阿里也没太放得开。我心想,蒋叶真至于让你们这么拘束吗?
“各位,叶真不是外人,她是我师妹,你们别厅长长厅长短的,好不好,都叫叶真!”我打圆场地说。
蒋叶真也想放松,自己虽然是领导,但在这些人面前摆架子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平时工作就够累人的了,她知道我是个不争权夺利的人,所以也很放得开。她一放开,大家也开始放松,欧阳梅是最活跃的一个。
她说:“一看你们就是在岗的人,活得一点也不轻松,我告诉你们,命运就像*,你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工作就像*,你不行别人就上;生活就像*,什么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前途就像*,总是有低潮和高潮。”她的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嬉笑之余我倒觉得很有道理。
席间,蒋叶真告诉我,在我出国期间,我们的导师蔡教授退休后和老伴儿一起去了美国,因为他们的两个儿子都在美国。一想起蔡教授,我心中不免有些伤感,我能有今天,多亏了这位老人,老人家这一去美国,恐怕不会轻易回来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赵雨秋对欧阳梅似乎很谈得来,我知道这是她给罗元文面子,罗元文毕竟是科里的领导,而罗元文之所以不避讳赵雨秋和蒋叶真,敢带欧阳梅来,是因为他知道大家都有小辫子,谁也别笑话谁!
阿里一直很沉默,我端起酒杯,单独敬了他一杯。
“兄弟,为什么愁眉苦脸的?”我问。
“最近我母亲给我来封信,说由于长期的经济制裁,伊拉克人的生活非常困难,”他说。
“今年四月,联合国不是通过了石油换食品计划了吗?”我问。
“那得明年年底才能实施,”阿里紧锁双眉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这都是你们的*者萨达姆的冒险与狂妄造成的,”罗元文严肃地说。
“母亲来信说,上次海湾战争后,”阿里感慨地说,“萨达姆曾经动用十几亿美元修建了豪华宫殿三十九座,加上修复原有的十六座宫殿,他的个人宫殿多达五十五处。有的宫殿规模是美国白宫的四倍,有的宫殿比法国的凡尔赛宫还要气派。”
“有这样的*者,人民只能跟着倒霉,”蒋叶真说。
“阿里,你们国家这么乱,我看你这辈子就别回去了,”赵雨秋说。
“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不回去了,”阿里真诚地说。
众人哈哈大笑。
“美得你,你凭什么娶我?”赵雨秋愠怒地说。
“凭着我爱你这颗心!”阿里认真地说。
“这话真让人感动,”欧阳梅说,“元文,啥时候你对我说这些话我就知足了。”
我听欧阳梅说这话,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了。我用眼角使劲看了蒋叶真一眼,发现她的素淡里仍有几分艳丽,只是这艳丽被几分官气遮掩,让人觉得怪怪的,这艳丽就成了哀艳了。
酒喝到了月上柳梢头才散,赵雨秋坐着阿里的车回了巴格达酒吧。欧阳梅自然上了罗元文的车,看罗元文的架势是冲某个五星级酒店开房去了,我老觉得罗元文在玩火。
蒋叶真开了一辆奥迪车,她停在我跟前,顺手开了副驾驶的门,我二话没说上了车。
“庆堂,天还早,换个地方坐坐怎么样?”蒋叶真一边开车一边问。
“除了酒吧、茶馆,就是夜总会,没意思,”我说,“还是去海边坐坐吧。”
蒋叶真将车开往环海路,夜风习习,空气中有股咸咸的味道。
“小兰这丫头还省心吗?”我问。
“当然,读高一了,这孩子不仅懂事,学习还特别好。”
“将来考上大学,想让她学什么专业?”
“神经外科,庆堂,将来就让她做你的学生吧?”蒋叶真毫不犹豫地说。
我理解蒋叶真的心情,隐隐感到她这辈子没搞专业的遗憾。
车停在了环海路星海桥附近,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和姚淼的第一次,也是这样的月亮,也是这样的季节,那至纯至真的情感,大海是可以作证的。
蒋叶真见我发呆,问:“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我说,“下去走走吧。”
我们手里拎着鞋,光脚走在沙滩上。夜海如墨,海风振衣,我们走了很久,突然,蒋叶真紧紧抱住我,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庆堂,我真后悔当初离开了你,”她哽噎着说,“现在懂得什么是爱了,可是已经晚了。”
她趴在我的肩上抽泣,眼泪在静静地流,一滴滴打湿了我的脖颈。
“叶真,别这样,一切往前看,”我安慰说。
“庆堂,我好怕,看不到前面的光。”
我能理解蒋叶真离婚后内心的苦,但事过境迁,我们之间已经谈不上什么爱,只是还留着一份亲情。
望着夜色中泪眼涟涟的蒋叶真,一种无名的痛从心中升起。人的感情到底怎么了?真正的爱情真的没有前途吗?我想起阿里、曲中谦和赵雨秋的关系,想起何慧慧、欧阳梅和罗元文的关系,又联想到我和姚淼、丹阳的感情纠葛,内心充满了无奈,我不知道到底是谁错了,是人性错了?还是道德错了?也或许都错了。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穆主任打电话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庆堂啊,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很快就会退下来,”他慈祥地说,“接下来就是你和元文的了,我已经推荐你拟任神经外科副主任,院里同意了,一会儿,你到常院长办公室去一趟,他代表组织和你谈话。”
我望着老人家苍老的脸和疲惫的神情,心中油然而生感激之情。
“穆主任,您的身体还好吧?”我关切地问。
“你知道,咱们做医生的向来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穆主任说,“我再做一例手术就满一万例了,做完这一例手术就可以收山了。”
“穆主任,我建议您做一例普通手术画个圆满的句号。”
“庆堂,你的意思我理解,做一例普通手术给我老头一生画上个圆满的句号,可我不是贪图这种虚名的人,我给你讲过多少遍,做医生不能考虑个人得失,医生的职责就是为了解决病人的痛苦,挽救他的生命,只要尽到了职责,失败了也得承受。这一点你们年轻人要切记呀!”
我听了穆主任的话心里有些惭愧。穆主任催我去见常院长,我只好告辞。刚离开穆主任办公室,我就接到姚淼的电话。
“庆堂,我要去云南采风,准备挖掘一些反映少数民族精髓的民族舞蹈,大概需要一年,”她语气有些伤感地说,“明天就走,晚上见个面吧。”
自从谢丹阳发现我和姚淼关系暧昧后,一直盯得很紧,所以我们见面很谨慎。姚淼要去云南一年,我当然舍不得她走,这个面是必须见的,我们定在晚上六点种在姚淼家里见面,这样可以避免碰到熟人。
我走进常院长办公室时,他正和夫人通电话。他示意我坐在沙发上。
“这孩子真让人操碎了心,”我听他说,“老伴儿,别上火了,抽空我和神经外科的几个主任研究一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放下电话,走过来坐下,递给我一支烟。
“常院长,孩子怎么了?”我问。
常院长痛苦地摇摇头说:“这小子不学好,染上了毒瘾,逼他戒了好几次了,戒不掉,搞得老婆离婚,孩子没爹没娘,只好由我老伴儿带。庆堂,我最近看到美国、俄罗斯关于手术戒毒的报道。不知道你们神经外科能不能在这方面做一些尝试?”
“我在日本时也看到过这方面的报道,”我说,“手术戒毒属于立体定向及功能性神经外科范畴,是前沿科学,我们还从没有尝试过。”
“院里已经决定你任神经外科副主任,院党委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以后能够挑大梁啊!”常院长说。“另外,你和穆主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在手术戒毒上做一些尝试?干脆就拿我儿子开刀吧。”
“常院长,手术戒毒关键是找准靶点,对人才和设备的要求很高,”我慎重地说,“一旦找不准靶点,后果不堪设想,我看还是等我们有了重大突破再给你儿子做吧。”
“我把儿子交给你们,一是我信任你们,另一个是一旦成功会大振医院的声誉,”他鼓励说,“下决心干吧。”
我看常院长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刚上任就接了这么重大的课题,压力很大。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想到与姚淼的约会,便回家换了身衣服。谢丹阳自从做了生意后每天都回来得很晚,有时甚至一身酒气。我们吵了很多次,但没有用,索性我也不再管她,心里想顺其自然吧。
我在医院附近的鲜花店买了一束红玫瑰,打车直奔姚淼的家。说实在的,每次见姚淼前,心灵深处都涌动着一股神秘的冲动,这种冲动让心荡漾,让心灿烂,犹如月色掠过心头。我常想,只要这个美丽的女人活在我的心灵深处,即使让心死去,也会灿烂幸福。
车到姚淼家楼下,我做贼似的看了四周一眼,总怕丹阳又安插什么侦探。姚淼家就在省歌舞团院内家属区,由于院里大多是搞艺术的,个个气质非凡。
来到姚淼家门前,按了门铃,好半天姚淼才开门。我知道女人在见心爱的男人之前一定要先照照镜子,梳妆满意了才会开门。
门开了,一股闺房特有的馨香扑面而来,姚淼穿了一袭粉红色的睡衣,亭亭玉立地站在我面前,深情地望着我,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摄魂夺魄,似水幽深。
我把玫瑰花递给她,她接过花在我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拉着我的手走进客厅。这是一套两室两厅的住房,有一百三十平米,客厅里除了沙发,地毯,彩电外,还有一架钢琴,姚淼将茶几上花瓶中的旧花去掉,换上我刚送的玫瑰。这是我第一次到姚淼家,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挂满了她父母的艺术照。
“宝贝儿,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你的父母?”我好奇地问。
姚淼剥了一瓣橘子放在我的嘴里,让我坐在二人沙发上,然后撒娇地用双臂搂住我的脖子,坐在我的双腿上,她深情地望着我,直到我将嘴里的橘子咽下。
“我爸妈原来都是省歌舞团搞舞蹈的,在我十五岁那年,他们一起去美国演出,出了车祸,一起死在了异国他乡。”
我听了以后心里微微一震,没想到姚淼还是个孤儿。
“宝贝儿,看墙上这些照片就知道你父母是团里的台柱子。”
“我父亲不仅舞跳得好,而且很擅长创作,母亲天生就是跳舞的,”她自豪地说。
“怪不得你又能编舞又能跳舞,原来是有遗传的。”
“我这次去云南,就是要完成父母的一个心愿,”她深沉地说,“他们一直想将少数民族快失传的和最精髓的舞蹈挖掘出来,搬上舞台,那次去美国准备回来后就做这件事,结果却出了车祸。我每次向团里申请做这个项目,团里一直说经费不足来推托,我一气之下辞了职,准备一个人自费去云南采风,一定要完成父母的心愿。”
“姚淼,你辞职了!?”我惊讶地问。
“辞职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将来我自己组建一个舞蹈团,全国巡回演出。”
我心想,我爱的两个女人怎么都辞职了?这难道是一种天意?我不想多想,只觉得姚淼要离开自己一年,心里舍不得。
“宝贝儿,我饿了。”
“馋鬼,”她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就知道吃。”
她拉着我的手去了餐厅,餐桌上摆满了好吃的饭菜,还有一瓶红酒。我上手就抓了一块火腿,她打了我的手。
“不讲卫生,先洗手。”
那语气就像在说一个淘气的男孩。我们互相敬了酒。就像夫妻一样,我们都感觉像结婚多年的夫妻,这种感觉让我们都很放松。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讲自己的故事。
“庆堂,你虽然是第一个得到我的男人,却不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
“你第一个爱上的男人是什么样?现在在哪儿?”
“他是我父母的同事,我十五岁就爱上他了,当时他二十五岁。他英俊潇洒,是我父母最好的朋友。常到我家来玩,说实在的,我真正爱上舞蹈是受他的影响,可惜人生有太多的悲剧,”她伤感地说,“那年他和我父母一起去美国演出,和我父母一起死于车祸,那年是我痛不欲生的一年,天天陪着我的就是谢丹阳,我和丹阳之间的友谊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升华的。”
我几乎嫉妒起这个死去的男人,看得出,至今姚淼也没有忘记他。其实,只要是真爱,就永远也不会在心中抹去的。
“庆堂,听丹阳说,曾经有个女孩为你殉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便一下子又想起了小月。这些年为了事业而奔波忙碌,小月已经被我忘记了,姚淼这么一问,我心里一阵暗淡,往事却一下子涌上心头,我索性敞开心扉,讲述了我和小月的故事。
姚淼听得很认真,甚至流出了晶莹的眼泪,我一边讲一边在她的眼泪中摇曳,最后声音也恍惚起来。
“你和小月虽然是个喜新厌旧的悲剧,但这悲剧是可以理解的,是可以原谅的!”
我被姚淼的话所感动,眼睛也有了些模糊。
“那个被小月看见的女孩就是蒋叶真吧?”她问。
我心里微微一震,这些陈年旧事一直躲在我心灵深处的角落里,虽然偶尔抛一下风情的媚眼,但都不堪细想,今天却被姚淼问得黯然神伤。我无勇气再细说,便只好点点头。
“你和蒋叶真不成是天意,”姚淼淡淡地说,“你们本来就不是一种人。”
我惊诧了,眼前的女人不仅容貌秀丽,皮肤白皙,而且还有一对坚强的眉毛和深情的眼睛……这眼睛摄人魂魄,由不得你不吐露心声,但这心声吐出后,我便后悔了,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应该保持一定的神秘感,而我却完全暴露了,这就像天平失衡,我这头明显变轻。
姚淼听了我的故事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这种沉默让我感到诚惶诚恐,这时我不经意间放了个屁,这是个意外,本应该憋住的,但由于心虚,便一不小心放了出去,而且出奇的响。姚淼扑哧一声笑了。
“听声音不像本地人。”
我也被她的幽默逗笑了,僵局便这样被打破了。我赶紧借台阶敬酒。
“你有勇气说出来就说明你心里没鬼,本小姐就既往不咎了,”她大度地说。
几杯酒下肚,血往上涌,心里很豁朗。姚淼得知我荣升神经外科副主任也很高兴,只是要离开我一年,有些伤感,这种伤感是那种温馨的,适合男人安慰的,这种安慰本身就透着幸福。
我将她揽在怀里,用唇吻她的眼泪,就仿佛我是深潭,而她是这潭水中自由自在的小鱼,红酒为她白皙的脸庞增添了一层红晕,这红晕点燃了我心中的*,*是自自然然地燃烧的,扑灭反倒是一种罪恶。
*在我们互相凝视的目光中跳跃着,两个被欲望燃烧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暮色一点点进来,将屋子蒙上了一层暗,我就像嘴含禁果的亚当,颤抖着体味那爆发的感觉。我心想,我不在这爆发中永生,便在这爆发中死去。
这时,耳边传来远处的打桩声,我便随着这打桩声律动,动作坚定而有力,那打桩声好像要把这座城市砸到地底下去,我好像要插到姚淼的灵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