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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这个样子的,蒙巴那斯的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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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这个样子的-蒙巴那斯的吉吉_吉吉
爱情是这个样子的
-蒙巴那斯的吉吉_吉吉

第一部分 编者的话

吉吉是谁?她的身份很难界定:妓女?情妇?艺术家的缪斯?抑或她自己就是艺术家?巴黎蒙巴那斯是一个时代的象征,而吉吉就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的蒙巴那斯王后:她当过人体模特儿、电影演员、夜总会歌星,以至成为“巴黎夜生活的顶梁柱”。她是这个时代的见证,也是参与者。她的自传以直率坦白的态度记述了自己的青春萌动,与艺术家们的交往,以及当裸体模特儿时的奇闻轶事。许多人把这本书及其作者视为传奇,其中就包括海明威。1929年,海明威欣然为英文版《吉吉回忆录》撰写前言,这是他第一次为他人撰写前言。他写道:“如果你厌倦了时下的淑女作家,那么这是一本由一位从来不曾是淑女的女人写的书。十年来,在我们这个时代允许的范围内,她一直是那种我们称为女王的人,当然,这和所谓淑女是完全不同的。”
策划中文版《吉吉回忆录》的目的,首先在于回忆录本身文字和故事的好看。正如《费加罗报》所说:“她的自述让人无法释手,就像是咪咪在讲述‘艺术家的生涯’,而她讲得更精彩,因为她的风格更为朴实、赤裸。……吉吉以她自己的方式成为落魄艺术家的女神。她着墨不多,他们就跃然纸上:粗暴、快乐、好饮,这是一些既充满创造力又纷乱无序的存在。”其次在于吉吉身上的传奇性。尽管贫穷与磨难,她却有着对生命的好奇,有着无比充沛的精力。她经历的生活如此艰难,可她却成为这个时代最后一次艺术运动的中心,并且可以毫无愧色地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她的传奇经历在平淡之中具有打动人的力量。
本书的第一部分由海明威的序言和自传主体构成。自传之外,我们约请到著名翻译家、《小王子》译者马振骋,文化评论家、专栏作家小白,复旦大学视觉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摄影批评家顾铮等人从各自的独特角度撰写数篇散文,集结成本书的第二部分,不仅使读者对吉吉本人及她所处的传奇时代和传奇城市获得更全面的认识,更能对人-时代-城市之间微妙的相互作用作进一步的思考。
本书所有图片资料由顾铮教授提供,海明威英文版序资料由旅美博士吴谦立先生提供,在此一并表示谢意。

第一部分 1929年英文版序

/欧内斯特?海明威
本序英文版资料由旅美博士吴谦立先生提供,谨表谢意——编者。这本书里登载了许多吉吉的照片,你可以对刚刚过去的十年里吉吉的样子有所了解。本书写于1929年,而现在的吉吉,无论是对她本人而言,还是对蒙巴那斯时代而言,都像是一座丰碑。那个时代,在她——吉吉,出版这本书的时候,就确定无疑地被宣告结束了。
历法中的纪元,从所依据的事件发生(例如耶稣诞生或者战争结束)时起,是以每十年为一个计算单位的。但是,一个时代却随时都可以结束。没有人知道一个时代何时会开始,至少是在开始的那一刻,而那些从最初就很重要或被宣告于众的时代常常维持不了很长时间。比如,以洛迦诺开始的新纪元。
报纸上经常会出现某某时代的说法,那些编写者们经常会宣布一个时代的开始,但人们却全然不会在意,而且这些时代也并不是真正的时代。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没有哪个人会鲁莽地去查字典,追究一个时代应该如何真正和确切地去定义,因为那样就是找这类大作的麻烦。此类大作的关键在于使用像西方、东方、文明等诸如此类的词语,而通常这些词并没有什么该死的意义,而只是为用而用。我的个人经验是,如果面朝北方而立,保持头部不动,你的右边就是东方,你的左边就是西方。你可以将这些词都用大写字母大大地写出来,但是很显然,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再说回到时代,另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虽然没有人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开始,但人人都会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结束。就如同那一年,吉吉成了一个象征,蒙巴那斯变成一个富有、繁荣、霓虹闪烁、载歌载舞的城市,充盈着麦片、葡萄干-果仁或者葡萄干果(随便用哪个词吧,绅士们,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经成为我们的早餐了),而且,多姆咖啡馆有鱼子酱卖。虽然就我个人而言,并不认为这个时代有多么的好,但这个时代无论好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蒙巴那斯从这点上看就像咖啡馆和餐馆,里面的每个人都处于他人的观察中。不像在公寓、工作室和宾馆房间的人,可以私密地活动。过去,工作的人和不工作的人区别就在于,中午之前就可以在咖啡馆里看到那些无业游民。当然这种说法也并非全然正确,因为那些最最懒惰的无业游民,在下午5点之前是不会起床的。因此,在他们走进咖啡馆的时候,会和那些刚下了班的劳作者一起友好地彼此喝上一杯。而劳累了一整天之后的那些人,带着作家或画家所特有的落寞感走进咖啡馆,在明天到来之前,再也不想思考任何有关工作的事,他们想做的只是看看某些朋友并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在晚饭前喝上一口。当然,晚饭时或晚饭后,也可能会喝上那么一口,这要依个人 的喜好而定。下班后能看到吉吉,也让人感到非常愉快。她是那么的赏心悦目。漂亮的脸蛋首先使她成为一件艺术品。她有着姣好的身材和纯美的声音,这声音是她平时谈话的声音而不是唱歌的声音。毫无疑问,她对蒙巴那斯时代的主宰,远远胜过维多利亚女王对维多利亚时代的主宰。
现在这个时代结束了。那些劳作者们,和无业游民们在一起喝得太多了,他们的肾脏再也无法承受酒精的灼烧了。
而那些无业游民们都好好的,事实证明他们有着更为强壮的肾脏。然而,他们还是整天无所事事。不过这个时代还是结束了。
吉吉仍然有着迷人的声音。我们也不用担心她的肾脏会出什么问题。她来自勃艮第这个盛产美酒的故乡,所出产的美酒比起伊利诺或马萨诸塞来说都要好得多。她的脸蛋同以前一样也仍然是一件艺术品。只是现在她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了;但如果你拥有了本书中的这些照片,你就拥有了这本书。这正是这本书所要做的。
那些告诉过我,哪些书堪称伟大经典的艺术作品的人,现在都离开了这座城镇,因此我无法做出什么有智慧的判断。但我仍然认为吉吉的书是我读过的自《巨大的房间》以来最好的书。也许这还无法说明问题,但是如果这本书对你来说没什么好的,那就去学习法语然后来阅读它吧。学会法语不会有什么害处,而且在阅读它的时候你自然会忘了学习时的所有艰辛。假如你真的学会法语的话,那么我向你推荐吉吉这本书,不是朱利安?格林(julian green )①或让?科克托(jean cocteau)写的,也不是那些时下美国人认为的伟大的法国作家写的。请从书的开头一直读到末尾,最后一节没什么意义,读了也没什么用,但是在你读完之后你也不会介意的。
①我从来没有读过格林先生的书,因此,这个参考意见可能很不公正。别人告诉我他的书非常好。因此,请允许我收回这条建议,或者改变说法以敦促你学会法语,来阅读吉吉和格林先生的书。这是惟一一本我曾经写过序言的书,上帝保佑,也是惟一一本我乐意作序的书。翻译此书无异于犯罪。如果译本读后你没觉得有什么好,那就马上再读一遍看看有没有好点。我知道谁来翻译都会吃力不讨好的。还是读它的原版吧。
就我所知,这本书是这样一个女人写的,她从来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但是我想,其中的一部分会让你想起,有一些地方甚至不亚于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写的另一本有关女人的书。如果你厌倦了时下的淑女作家,那么这是一本由一位从来不曾是淑女的女人写的书。十年来,在我们这个时代所能包容的最大限度下,她一直是一位女王。
显然,女王和淑女截然不同。
第一部分 我的出生
1901年10月2日,我出生在勃艮第地区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
我的母亲十八岁,她的情人——我的父亲——十九岁。她出身贫寒,他家境富裕。两人都一表人才。
后来,在他爹妈的逼迫下,我的父亲娶了一个有财产的农庄姑娘。
母亲呢,她向外公隐瞒了自己犯的“过失”,一直到最后时刻。没有人期待我的到来!
就在我即将坠地的时候,母亲离家只有几米远,阵痛袭来,她不得不就地坐在街沿上。
我的脑袋已经在阴沟里了,可母亲硬是不肯让我出来。我的脖子被脐带缠住,身子开始发紫。就在这个时刻,我意外地获得一个生的机会。
我未来的教父闻讯赶来,一看到这个场面,把母亲骂了一顿。他对她说:
“玛丽,让她出来!让阿丽斯出来!”
“阿丽斯”,就是我!
教父抱起母亲,把她放到床上。
教父走私烈酒,他给母亲灌下去一通!我么,趁机揩油,酩酊大醉地来到这个世上!

第一部分 初次卖唱

一学会走路和说话,我就和教父形影不离。
除了走私烈酒,教父还赶着一辆大车,拉车的是一头老马。他的活儿是收垃圾,我们把垃圾运到远处的农田里扔掉。
我嘛,为这幅图画锦上添花!
舒舒服服地把屁股安在破布烂铁中,津津有味地在废品堆里乱翻,我感到非常幸福。
一切都是相对的!这就是我的“阿丽斯漫游仙境”!我还真的在里面获得了不少发现!
怎么着,我总不能认命吧!
教父很喜欢喝上一杯,我又挺机灵,他就带上我,走遍了各家小馆子。
我可以得到一杯糖水,我还有权把所有的杯底舔干净!那个时候,大家喝的是正宗佩诺(pernod)茴香酒。
我还爬到大理石桌面上唱歌。
然后,我不忘向大家收钱。
我已经知道爱俏!据说——我自己也记得——每回给大家唱小曲之前,我总是先看一眼膝盖。
如果膝盖太脏,我就朝上面吐唾沫,然后扯过围裙角去擦。因为其他地方依旧是脏的,我的膝盖看上去就像是灰底子上有两个白团团!我把裤管提得高高的,让大家看得见里面的花边。
第一部分 童年二三事
是外婆把我抚养长大。除了我之外,她还收留了马赛尔、皮埃尔和让,他们三个是我的一个姨的孩子,这个姨已经死了。另外还有玛德莱娜,她是另一个姨——萝尔姨的女儿。萝尔姨有两个女儿。
玛德莱娜的头发是红棕色的,她妈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她头发的颜色,而且玛德莱娜长得太像她那个死鬼父亲。
就这样,萝尔姨轻松地把可怜的玛德莱娜推给了外婆,每个月付上五法郎。即便只是五个法郎,她还经常忘了寄。
要是在这个家的门上挂块招牌的话,完全可以写上:“五个野孩子的家”。
我的母亲住在巴黎。
为了填饱我们这些小饿鬼的肚子,外婆累死累活。她一定为我们受了不少的罪!
她常对着我们吼,可我们比她吼得更凶。
邻居数落她,说她太懦弱。为了让邻居们相信她也教训我们,有时,外婆故意抓起扫帚柄,狠狠地抽……桌子。
五个小家伙假装又是哭又是叫,就像有人在剥他们的皮。
女邻居们对外婆说:
“可怜的玛丽!你真会死撑!把这几个扔给福利院算了。”
这种时候,外婆就会气得满脸通红。
“我这几个野孩子,我来养!别人管不着。造孽的全是他们的混蛋爹。”
惟一还活着的爹就是我的那个,而且,他没法否认我是他的骨肉,我长得实在太像他了。
造化弄人,他住的那幢漂亮豪华的宅子离我们的破房子还不到几米远。
老天爷只公平了一回,让我这个穷孩子的自尊心得到安慰。我听到有人讲起我爹和他老婆生的那个女儿:
“没话说,真是两姐妹!长得一个比一个难看。”
只要我们俩一碰上,谁都想把对方活生生地吞了。两人打架的时候,她就说:“我去告诉我爹。”
“随你的便,”我回答,“他也是我爹。”
我比她大,所以觉得他更应该是我的爸爸。
可每逢节日,她就进行报复!我和表兄妹们的头发总是剃得很短,即便如此,虱子还是免不了在我们的头上安营扎寨。
一年之中有一两次节日,为了准备过节,外婆准许我们几个星期不理发。
我亲爱又可怜的外婆!
她懂得我们受到的羞辱。她知道,看见其她小姑娘长长的卷发和大蝴蝶结,我们的心里会很难过。
我一边扯住头发,一边往上涂凡士林,这样可以扎上一条窄窄的缎带,这种缎带只要一个苏一米,看上去差不多有蝴蝶结的样子,其实却更像是棵野菜!
但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伤心了,因为,那些天,外婆不用煤油给我们洗头,而是用朗姆酒和酒糟,所以气味不像平时那么难闻。只不过,我们头上的虫子一定和我们一样高兴。它们在那儿欢天喜地,仿佛比平时还多了一倍!
对一个小家伙来说,一头自然的卷发,一条漂亮的辫子,这些东西有多么重要呵!
我的头发又稀又短,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可怜,微不足道,让人不屑一顾!
可能,我骄傲的不是地方,但从外表上来讲,我没什么长处可以弥补头发的缺陷,也没什么特点可以让我忘记自己不够吸引人。
如果您遇上一个丑陋邋遢的小姑娘,头剃得像只光光的鸡蛋,请您不要讥笑:
难看的头发让大人觉得好笑,却让小家伙伤心流泪!


第一部分 一个私生女对父亲的回忆
我的父亲是做木材煤炭买卖的大商人,他还拥有一个农庄,在当地是个显赫人物。
有时,我会在路上碰见他。这种时候,我的心就怦怦直跳。
他总想要带我到林子里去。
可是,外婆吓唬我!她说:
“你要是跟着去,他就会弄死你,像其他那几个一样。”
这是真的。在我前面有两个姐姐,她们死得都非常可疑。
我自己在很小的时候也差点儿送了命。
他来到我们家,打发我母亲去买酒。母亲回来的时候,我刚喝下去一杯牛奶,正浑身难受。
幸好,外婆赶来,我的脸已经开始发紫。她立刻让我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我再一次侥幸活了下来。
然而,我又是多么想跟着他到林子里去啊!
或许,他不会伤害我,他只不过想亲吻我,就像一个爸爸亲吻他的女儿那样。
有谁能了解一个孩子心中的悲伤。她不曾有过父亲,母亲又远在异乡,她得到过的仅有的一点温馨来自她那个年老的外婆。
亲爱的老外婆,每当我回忆往事,您是惟一让我感动的人!
您的脸布满皱纹,您的手非常粗糙,可您的亲吻和抚摸是我童年生活中惟一温柔的东西。
第一部分 可憎的修女
我勉勉强强地学习读书写字。我不大去学校。
我们穷得让人看不起:身上有跳蚤,裙子很破烂,腿又细又脏。
哦!人家对我们非常慷慨!
每逢星期四,我和表姐妹们轮流去考耐特修女们那儿排队领救济汤。
上帝在人间的代表——她们这样自称!
考耐特修女们永远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嘴唇非常薄,准是从那里面吐出来的尖酸刻薄话把她们的嘴唇给烂没了。
她们用多么文雅的方式当众羞辱我!来这儿的其他人和我一样,都直不起腰杆。
这些浑身跳蚤的小家伙和我是一路的,我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
他们望着我,我从他们的目光里看到的是同情。他们在说:“大家都一样,算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让我感到难过的是大人们冰冷的目光,他们是在讨好迎合态度恶劣的修女们。的确,在乡里,她们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我之所以叫“阿丽斯”,是为了纪念一个死去的姨。
为了彻底根治阿丽斯姨桀骜不驯的性格,考耐特修女找到一种可以让她变顺从的酷刑:一次,她们大发雷霆,然后,就在大冬天里,把她的脑袋按在冰冷的水龙头下。
结果,她脑子充血,几个小时后就断了气。
修女们找到这样的话安慰外婆道:
“普兰太太,你从她那儿得不到什么好!她犯的罪过还不多,天堂的门向她敞开着。”
阿丽斯姨真的到达了她的天堂吗?
她完全会像圣母玛利亚一样,在半途神仙显灵似地生下个孩子!
第一部分 对花边的迷恋,或舞台生涯的起步 外婆利用母亲遗忘在家里的长裤给我做漂亮的裤衩。我已经对各种各样簌簌作响的饰品非常热衷。那个时候,装饰品主要都是些漂亮的花边,上面有镂空,可以穿上宽宽的缎带。
我对花边很痴迷,这是我一生的爱好。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我的这个毛病本该被治好了。下面这个故事讲的就是命运给我开的玩笑,那是在家乡的市政厅里演《小拇指》这出戏的时候。
我被选出来饰演吃人魔王,因为我的嗓音很粗。那时,我该有八九岁吧。
当然,在吃人魔王的长裤底下,我还偷偷地穿上了妈妈留下的一条漂亮裤衩。我现在还记得它的样子!
裤衩的整个下半部分是用勾针编织的花边,起码有二十五公分宽,花边的小镂空里串着粉红色的缎带。
想到整个乡里的人就要看到这条漂亮花边,我更加兴奋不已。
于是,在演出的正当中,我设法让吃人魔王的长裤松开,滑落到脚边。你们想像一下当时的情景!我妈的裤衩光彩夺目地展现在众人眼前,裤衩很长,一直垂到我的短靴子上。
我的心跳得飞快,等待着喝彩声。可惜!耳朵里听到的只是一片嘘声。帷幕落下,排演这出戏的考耐特修女气疯了,她狠狠地抽了我两个大嘴巴。她的力气那么大,简直就像是个男人,穿着女人衣服的男人。
当然,她们怀疑我是故意生事,就把我赶出了救济院的大门。
我得和修女们打交道,这并不是因为我有信仰。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冬天来临的时候,外婆可以从她们那儿领到木鞋子。有的时候,她们也让外婆去给死人守灵,让她分发请柬。
离开救济院,惟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不能演戏。我的双眼热切地盯着台上:有一个美丽的十四岁意大利姑娘,她没完没了地跳上跳下。我蹲在下面,不知疲倦地欣赏她的漂亮屁股——那是一对粉红色、闪着琥珀光泽、浑圆的屁股。一句话,一对光彩照人的屁股!她身上只穿着条裙子,正好让我如愿以偿!
我老老实实地扪心自问过,却从来没有想清楚:让我着迷的是那圆润的曲线,还是……因为我的心中已经掺杂了某种骚动的欲望!
第一部分 外公去世
我的外公是养路工。他在公路上砸石头! 可怜的外公!
他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
据说,他是个老实人,可他非常严厉。我怕他,关于他,我记得的事情很少,只记得他的死,因为是我帮着他闭眼的。
重新想起这段往事,我本该怕得浑身发抖!
当时的人们没有想过,把一个心理敏感的九岁小姑娘和一个将死的人单独留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外婆不得不出门去做活儿,她把一条毛巾放在我的手中,嘱咐我把外公流到胡子上的口水擦掉。又老又可怜的他央求我把靴子拿来,他要上油。
后来,我才明白他那意思是:“我得准备远行了。”
我母亲的姐姐住在离我们家大约两个小时远的地方。外公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后,有个女邻居赶去通知她。那时是深夜,可是她立刻就来了,我记得她到我们家时的情景,手里拿着根烟杆,说,“保不准路上有人打劫。”
其实,没有什么她怕的事。她的身材像宪兵一样壮实,又能吃又能喝。
因为我们很穷,大家都住在一间只有一张大床的卧房里。
掉了几滴眼泪后,萝尔姨决定,大家还是得睡觉。我们这帮孩子和外婆睡在大床上,萝尔姨很自然地搬来一张椅子,靠着床放下……然后,她从可怜的外公身上跨过去,和衣躺在死人的边上!
死亡,在穷人家不像在富人家那样是种灾难。对于一辈子劳劳碌碌才能勉强饣胡口的人来说,死亡是种解脱!
第一部分 来到巴黎
我十二岁时,母亲让我到巴黎来。那不是为了让我来接受良好的教育,而是因为我得学排字工的活儿。为此,我得粗略地学会拼写。
母亲从年轻时起就干这个活儿。她在巴黎和一个姓伽斯东的先生成了家,那人是车间主任。
我被送到富纪拉尔路的一所小学里上了一年学。我看上去一定不太聪明,女教师安排我和七八岁的孩子坐在一起。一年过后,我学到的东西不比进去时更多:算术和地理,我一窍不通。
至于法国历史,我不是不喜欢,老师讲图兰、孔德和拿破仑的时候,我听得津津有味!
只有一个人,我永远不能原谅他,他就是查理曼大帝。我还记得,是他想出了个馊主意:开办学校!
十三岁零一天,自己挣面包吃的日子到了!我被安排到一个装订车间。开始时,我的工作是送货。如果就是为了干这活,真没有必要让我学拼写!
我得像头驴一样地背沉重的货物。我身上穿着件有褶子的仿缎罩衣,腰间扎着带子,还有一双耀人眼目的带扣短靴子,扣子是那种漂亮的黄色,靴筒是灰色呢子的!我还是很瘦,两只脚踝可以穿在一只靴筒里,还绰绰有余。于是,《新闻报》和《红帽子》——当时的两份报纸——一起帮我解决问题!一份报纸填在脚踝边,另一份报纸塞在短靴的头上,让它尽量不起皱。因为靴子至少有四十码!我的模样当然很奇怪,不过我还是挺直了腰杆。那时候,穿这种靴子的,只有那种被人养着的女人。
我母亲是从垃圾桶里把这双靴子拣来的。扔靴子的女人四十多岁,是个长着奶子和屁股的货真价实的宪兵!我想,如果就她这样子,再回到这个世上,简直没人会相信曾经有男人为她一掷千金。
那时候,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的嘴上长着漂亮胡子,肚子上长着毛!
总之,十三岁的我只要看见一个系拉瓦里爱尔牌领带,留着漂亮胡须的男人,心就跳得飞快!我会觉得他很帅,如果除此之外,他还大腹便便,那我对他就崇拜得五体投地了!他肯定只能是诗人、画家或者戏剧家。除了这三个职业,我不待见任何其他凡夫俗子!
第二部分 害人的“方托马斯(Fantomas)”
我靠阅读书籍增加知识!晚上,我如痴如醉地阅读“方托马斯”。我多么期待着能遇上一个这样的男子:戴着高礼帽,披着带紫色内衬的黑斗篷! 我想像他轻轻地从我特意为他打开的窗户跳进来,把我抢走!我一定会心甘情愿,为了方便他的劫持行动,我全身都穿戴好了才上床!
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也读“方托马斯”,也像我一样等待着被他抢走。她一定非常害怕,因为,有一天晚上,很可能是情绪低落的缘故,她灌下满满一杯白葡萄酒……然后一口气吞下一大杯煤油。看门女人立刻赶来照顾她,让她喝下一杯牛奶。
由于是在战争期间,东西奇缺,看门女人拿来的是给猫的牛奶!上面飘着猫的毛,让母亲恶心得生不如死。而且,慌张之中,看门女人错把油当作了醋,浇在母亲头上。可怜的母亲,她两眼一抹黑,只听见看门女人的声音:
“可怜的玛丽!不得了!你流那么多汗!”
你们想想,赶来看热闹的女邻居是怎么笑话我们的。
祸不单行,我有梦游症!让我妈受了不少惊吓。看见一条影子像木头人一样地在屋子里游荡,她或许以为自己梦到了方托马斯!
不用说,当母亲完全清醒过来时,向我吐出那一连串字眼,连《拉鲁斯辞典》都认为没有必要收入!
第二部分 一份有意思的工作
送了一两个月的货后,我到装订车间试工!第一份活儿立刻让我欣喜不已:装订《爱经》。
书里面有的是让我面红耳赤的东西,我的腿间就像有只小鸟在扑扇着翅膀,却又飞不起来!
我感觉到,那里仿佛有一只小暖炉,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温和的热气,热气从大腿缓缓上升,弥漫在腹腔里!
这种活儿竟然真的轮到我——一个从小就大腿间容易发热的人。
第二部分 奇怪的一家 每逢星期六,我到住在穆夫塔路(rue mouffetard)的朋友家去,他们是卖花的。星期天,大家五点钟就起床了,到巴黎中心集市去买削价鲜花。落到我们手里的花多多少少都有些病殃殃,所以得费很大一番功夫。里面什么样的都有:受伤的、凋谢的、残缺不全的,真像是个花卉贫民窟! 大家起劲地干!
把这一朵浸泡在粉红色的水里!给那一朵插上一节火柴棍,代替缺了的花梗,然后,用短铁丝和绿叶把花包扎好。十点钟一到,一家人就全都站在了圣美达教堂(saint-médard)前,就看谁吆喝得最响。
大家互相狠狠地瞪着眼,让买花的顾客相信我们是在互相竞争。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接下来的星期天,客人因为发现在花里有乱七八糟的花梗,就换个卖花人。
由于朋友家有三个姑娘,两个小子,还有祖母和我。您看,要我们把顾客全丢光的话得不少日子!可我毕竟觉得不大自在,我对每一束花的缺点知道得一清二楚,有意把它们卖给女顾客!可以少冒点险!
碰上男人,我免不了有点搔首弄姿!如果说我这副尖嘴猴腮的样子能够吸引他们的目光,那就是自吹自擂了!
有的时候,我的幻想被人打破。当有人看着我的侧影,说出以下这些话时,我是多受伤害呵:“看哪,兄弟们,瞧瞧这块三角奶酪!”
的确,我的鼻子很大,脸又很瘦,鼻子就显得更尖!
最惨的是,我的衣服都是在跳蚤市场买的!不过,我在首饰上把脸面挣回来!我的每一寸头发上都插着小梳子,每个梳子上缀满了五光十色的石子。我那样,真像是天生一个巴黎老城墙下的货郎!
星期六和星期日,我和这一大家人睡在一起!
院子尽头有一个阴暗的大房间。里面有两张大床,席地放置着一个床垫。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有:丽丽,十五岁,漂亮的金发姑娘;咪咪娜,十二岁,美丽的褐发姑娘;子子,四岁,家里的小告密,长着疥疮。床垫上,三个小子:十七岁,十四岁和十一岁。在另一张床上,祖母和爹妈。
至于卫生,根本谈不上……大家都觉得是多此一举。
钻进鼻子里的气味真让我够呛!不过,五分钟过后,就没什么了,习以为常!
祖母整晚骂骂咧咧,因为另一边的床上像过节一样热闹,床架和弹簧发出不知羞耻的呻吟,她当然感觉得到这不太正常!祖母的耳朵几乎完全聋了,却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她就盘问小子子。子子虽然只有四岁,却已经替她当起了乌龟。当然,他对夜里的各种声音很感兴趣……不过,要他开口,得拿钱来换,价格是两到四个苏!然后,我的子子就全盘托出:床架发出的金属咯吱声,夏娃的咯咯浅笑,亚当的胜利吼声!他全心全意地模仿那个场面,祖母好像听得很起劲,该是一些遥远的记忆又被重新勾起了吧。接着,子子天真地跑去找他的母亲,对她说:
“妈,我告诉你,祖母向我打听昨天晚上的事,问得可仔细了,她还要给我钱呢!你想,我怎么会上她的当。我可不会为了钱去打小报告!”
结果呢,母亲又给了他双份的钱。当然不是因为她怕丢丑,她是怕祖母听了脑溢血!
子子是个很独立的小家伙,他喜欢到处闲逛,终于染上了疥疮。不巧,他又传给了我们大家,结果每个人都在不停地挠痒痒!
我的母亲发现这个情况后就带我到医院去,给了我六个苏,让我交给看病的女护士,“让她狠狠地擦。”
我哪,傻乎乎地递上那三十生丁,还不忘记说:“妈妈告诉我,这六个苏是让您狠狠地擦我。”
我只是肚脐眼有点痒,她却让我从头到脚脱了一层皮。与此同时,另外有人给我的衣服消毒,当他们把衣服还给我时,它们已经不成样子!皱皱巴巴,泛着硫磺的臭气,我那副可怜样,真像是一条掉进粪坑的狗。
我乘上地铁,两腿岔开地站在那儿,由于涂的油膏受不住热气,融化开来,流得浑身都是。我呢,一动不动地戳在那儿,好像是一个尿湿了裤子的小孩。我忍受着其他乘客厌恶的目光,大家都尽量离我远远地站着。
我感到那么羞耻,连到站后自己是如何鼓起勇气移动双脚下了车都不记得了。
不过,我受的罪得到了补偿!我在考宪医院免费洗了三次淀粉澡。可以说,在我的少年时代,这三次洗澡经历极其珍贵,就像是不期而至的奢侈享受。
想一想,非得染上穷人的病,染上让人羞耻的、只有流浪汉才得的病,才能让发烧的皮肤感受到洗澡水的舒适!
我会让一切都奔涌而出,我的心酸,我的渴望,渴望着叫一声“妈妈”;因为,我从来没有被准许叫一声“爸爸”。
第二部分 在面包店当女佣人
在此期间,我离开了印刷车间,到一家面包店当店员。待遇是包伙食,包洗衣费,每个月另加二十法郎。我得在早晨五点钟起床,向上班工人出售热烘烘的小面包。
白天,我给客户送面包,给老板娘做家务、做饭,给店里的伙计当帮手。
这个伙计特别爱开玩笑,他曾经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然后对我说:
“嗳,阿丽斯,瞧!帅不?你再也看不见这么漂亮的玩意儿了!”
我觉得很丑,很粗俗!
老板娘很坏,她老是喊个不停,我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夜晚快快降临,可以上床睡觉,我实在太累了。
我很想逃走,可是,母亲威胁我说要把我关进教养所!
一天傍晚,我透过窗户看见,一张公共长椅上,有个年轻小伙子正在亲吻一个女孩。
他的手伸进小妞的裙子里,她看上去春光四溢,非常满足!我感到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骚动,想起了面包店的伙计,结果,我在床上躺下……剩下的,由想像力来完成!真是妙不可言……可我又很害怕!从此以后,每天我都需要一个人躲起来两三回!
我的活儿实在太多了,老是来不及干完!每天都要被训斥,有一天,我再也憋不住了,就扇了老板娘一个大嘴巴。
年轻伙计饶有趣味地欣赏了这一幕,没有插手把我们俩拉开。
这一场架过后,我就逃走了,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这个婊子老板娘,她也就是在这点上占了我的上风。至于其他,我们打了个平手:她对我干下肮脏事,我给她这顿教训,扯平了!
第二部分 我与艺术生活的第一次接触……很失败
我在街上游荡了一个晚上。黎明的时候,我想起一个有过一面之交的先生,自从我来到巴黎以后,我对他一直既爱慕又崇拜。
我知道他是个艺术家——雕塑家,我确信他是个好人。他挺着个肚子,戴着一顶很高的帽子,一条漂亮的拉瓦里爱儿牌领带。最奢侈的是,他出门从不忘带那根有银柄的手杖!
于是,在走投无路之中,我来到他家,自荐给他当裸体模特,我的心怦怦直跳。
他住在龙三街(ronsin)斯坦奈伊(steinheil)夫人的那幢房子里。这位疯疯癫癫的夫人是一个头等国家要人的情妇,那个国家要人在一场寻欢作乐中悲剧性地死了!
我记得,这个艺术家的名字叫费图(fétus),他因为给比利时国王打造过佩剑而出名。
他让我脱了衣服,然后开始工作。我浑身打颤,既因为寒冷,又因为害怕!以前,在面包炉边上还是暖和的!看见他拿着一支巨大的圆规上来量尺寸,我那两条瘦骨伶仃的大腿紧紧地靠在一起!
他把圆规的一个脚放在乳峰上,另一个脚放在阴部上。他不用费力,一找就准,我在这个部位几乎没有毛,阴部的位置又很高。
站在那儿,我的家底一览无余!幸亏,上帝作了补救,让我的阴部现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就像是个胖胖的小姑娘一样。
摆了三个小时的姿势后,他让我重新穿上衣服,给了我五个法郎。真是太棒了!在面包店老板娘那儿,我每个月才赚二十个法郎,我真的以为自己发财了!
可是,事情美得过分了!第二次给他做模特的时候,一个女人戏剧性地闯进来,把这一切彻底破坏了。那人简直就是个泼妇,满嘴夸张的词汇和脏话!……她把我大骂一通,诅咒我没有好下场。最后,还与我断绝了关系!
这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我一声也不敢吭!
尽管人是站在高处,我却灰溜溜的!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可笑,从大腿到膝盖紧紧地贴在一起,两条胫骨分开,下面是两只蠢笨的脚,从来没有得到过细心保养,布满了老茧!
我的母亲走了之后,被这个场面吓坏了的雕塑家对我说:
“我的小阿丽斯,你还不满十五岁。你明白,我不能留着你作模特。我有一个朋友,她住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就是你看得见的那幢漂亮小楼。她是轻喜剧歌唱家,正在找女佣人。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见她。你在她家很不错,她就一个人,有的时候,她也要招待一个朋友。”
我与朝思暮想的艺术家生活才稍微擦了下边,就得重操旧业,回去当佣人。我终究感到很委屈。
但是,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第二部分 第二次当女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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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我被介绍给了新老板娘。这是个漂亮的褐发女人,微胖,模样挺和蔼。
可是,我得独自一人打扫这座大房子。
除此之外,我还得做饭、洗衣服、烫衣服,从早上七点钟一直干到晚上九点钟。我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作为报酬,我每个月可以挣三十五法郎。
毕竟,这儿要比面包店老板娘那儿好多了,不过比起当模特儿——三个小时挣五个法郎,要苦一些。我在这个艺术家的家中待了半个月,从总体上来讲,这个人还不错。
我的卧室在地下层,靠近取暖设备。卧室上上下下全涂着白漆,地上铺兽皮,也是白色。这个房间漂亮、纯洁无瑕,在我眼里,它真的非常豪华。透过气窗,我能照到一些日光,气窗对着富纪拉尔路。
我看着一条条腿在窗前来来回回,我喜欢想像,为那些可爱的腿编造故事!
一天晚上,十点钟左右,我正要上床,听到有人叫我:“阿丽斯?普兰!”
是女人的声音,很浓的卷舌音。
“让我看看,该是个老乡!”我自言自语。
的确,是个老朋友,她性格开朗,随时准备着开怀大笑,小个子,一副好身材。我们俩透过气窗聊了一会儿,然后,她和我约好第二天见面。
我每个月只有一天的假。
因此,当我向老板娘请假出门时,就推说是为了去洗澡。
她的回答却让我哑口无言,她说,我可以用她的浴缸洗澡。
我想到了一切,却没有想到她会让我用她的浴室!
我拒绝说,我会觉得不自在。她还是没有准我的假。
于是,我不得不偷偷溜出了门,连衣服也没换。
我和女友渡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当她晚上送我回去时,整座房子里黑沉沉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没有多加思索,就回到女友家过夜。这样,我就再不能回——用恭敬的话来说——女主人家去了。
第二部分 澡堂受辱
我要说明,这不是我第一次洗澡。那一次经验给我留下的是痛苦的回忆! 和所有得体的女工一样,我的母亲每逢星期天去洗澡。我刚从乡下进城时,她带我去了澡堂,帮我稍微清除一下身上的污垢。
为了省钱,我们带上自己的浴巾和肥皂。就是这块肥皂造成了一场悲剧。
如果我们买的是澡堂出售的那种肥皂:就像小块的粉红色糖果,漂浮在水面上,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母亲和我一起进了澡堂的门,要了一个盆浴。面对澡堂女工审视的目光,母亲神情自然地回答:
“我是为了我这个大姑娘,她从来没在巴黎上过澡堂,我陪陪她!”
一走进浴室,我妈当然趁机脱了衣服,和我一起洗澡。
可就在这个时候,这块马赛肥皂沉到了浴盆底。面对这种变故,我还只是个新手,我的脚踩到肥皂上一滑,我只来得及随手抓住一条绳子才不至于摔倒。不幸的是,那条绳子的另一头是呼喊澡堂女工的铃!
这时,她已经把浴室的门推开一半,询问有什么事。母亲像一座盐雕一样呆在那儿!她用最后一点口水回答:没事。不用多说,对母亲来说,澡是不能洗了。
她开始用源源不断的脏话骂我,让我那块被称作心的小地方阵阵发疼!
我让她丢尽了脸!她以后再也不敢出门,街坊有人知道她这么省钱,多没面子呵!“笨蛋,小畜生,乡巴佬……”别的就不用说了!
最后,她给了我六个苏,让我去付小费,甩下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说:
“去,你自己去想法子,傻瓜!”
如果她能了解我那颗可怜的心!她从来没有真正当过我的妈妈,而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家伙,我尽我所能,真挚地爱戴她,就像是一条挨了打的可怜小狗舔着主人的手。
我特别敏感、柔顺,而我的母亲还很年轻,却已经变得铁石心肠!
我从来不敢对她叫出这个词:“妈妈。”
有时候,我们去母亲女友家玩,如果碰巧她们有孩子,我看着他们的母亲紧紧抱着他们,亲吻他们,爱抚他们!我以为,这一切我都配不上。
当我听到他们叫着“亲爱的妈妈”,我好像感到心要碎了。我是那么窘迫,脸通红,看上去像是犯了错,我不敢看一眼母亲。其实,有时候,我感觉她并不是那么冷漠。
或许,我不该只是想着,在心里渴望着,我也应该付之行动,爬上她的膝头,拥抱她!
可是,我不能。因为,她会立刻对我冷嘲热讽,她的话让我浑身冰冷,而她不会想到我心里有多难过,只要一道关爱的目光就可以让我放声痛哭!
第二部分 爱情是这个样子的?(1) 早晨,六点钟光景,爱娃把我叫醒,说: “来吧,阿丽斯,跟我来,我让你开开窍。”
我睡眼蒙眬地跟她进了同一层楼的意大利胖子的房间。
她不再理我,钻到床上倚着那男人,我呢,迷迷糊糊,一屁股坐在椅子里。
我从昨天中午起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饥饿让我完全清醒过来。环顾四周,看到爱娃正让那人捣腾来捣腾去,还有,就是桌上放着一条好大的肉肠和一升红葡萄酒。
我连一秒钟都没犹豫,立即动手,专心致志地向嘴里塞这条美味的肉肠。至于眼前的这出戏,它也没怎么让我吃惊。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看人做爱!
想想,以前,光听声儿就让我浑身像火烧!现在,任我看,可只有一件事让我感兴趣:肉肠和红酒!我既不觉得这事儿美,也不觉得它丑。它只是让我很冷漠。
他们做完体操后,爱娃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大家一起接着大吃。然后,她对我说:
“光这还不行!你知道,阿丽斯,你得让人给你开苞,你迟早得打这儿过,而且,留着这个,在生活里是个障碍!我们出去,给你找个人,趁机也找找活儿。”
我很清楚,总得打这儿过,或早或晚!…… 她让我洗干净——照她说来——我的“小兔子”,她能帮的就这些!我没有衬衣,她也没有。这样我们正好般配。我穿着件黑呢子做的像大衣一样的外套,那是我母亲用伽斯东先生的一件礼服改的!鞋子是带扣的短靴,尖头,还是四十码,而不是三十六码。
我用卷发夹子让头发显得蓬松美丽,可是我们没有帽子。走出门,外面飘着雪,天寒地冻……没过多久,我们就露出一副寒酸可怜的样子!
脸上没有粉,鼻子通红,就这个模样,还得找到个有魅力的男人!爱娃说:
“走,去大林阴道,那儿可以挑选的人多些,最好找一个年纪大的人来做!他们比较温和,也比较熟练,或许,还会给我们买一杯奶油咖啡!”
她以为这将是我们填饱肚子的惟一机会,可是能坚持多久?
就这样,我们在斯特拉斯堡大道(de strasbourg)上踱来踱去,浑身湿透,冷得发抖,这种时候,真是随便让我们干什么,我们都肯!我忽然心中一阵绝望,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惧!
一路上,我们走进三家歌舞厅自我推荐当裸体舞女。
第一家回答我们说歌舞表演已经开始,他们不再需要人了。
第二家嫌我们长得太矮小!
在最后一家歌舞厅里,人家要我们把衣服脱光。仔细想想,这也自然,可我们却像小偷一样地逃了出来,因为我们猛然想起,两个人都没有穿衬衫。
我们又回到大林阴道上,两个人都垂头丧气。我的女友试图给我打气。她么,她无所谓!
每天早晨,她肯定能在意大利人那儿得到一段肉肠,或一块奶酪,外加一杯红酒,可我呢?
终于,眼前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向我们走来,他中等身材,脸色很苍白,戴着顶高帽子,系着条漂亮的拉瓦里爱儿领带。
他和气地与我们寒暄,第一句话就是请我们去喝热巧克力,吃羊角面包。
我们走进最近的第一家咖啡馆。
生活好像顿时美好无比,我们被一股暖流淹没了,我再也感觉不到冰冷潮湿的双脚,我忘记了几米之外就是马路,雨雪……还有明天……永远的明天!
我的女友在和新结识的那个男人低声交谈,他不时向我投来柔和的目光。我不觉得他讨厌,听说他是艺术家,是小丑演员。这些日子,他一个人生活,他的夫人巡回演出去了。
最后,爱娃扔下我们俩走了。他和蔼地和我说话,问我是不是肯去他家,我始终木然地回答:“好。”眼眶满是泪水,胸口满是绝望。我惟一渴望的就是:找个地方暖暖双脚。我想到我的鞋子,每个鞋底下面都有个金币巧克力那么大的洞。
很久,我都忘不了那个场景:我爬上六层楼,房门打开,扑鼻而来的是好闻的烤肉味!
厨房的门开着,可以看见一个满脸通红的厨娘。对我来说,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说服力,我被征服了!
可是,舒适的一切让我的泪水更加汹涌,我愈加觉得自己可怜。为什么我不能也有一个自己的家?
十五岁的人感到饥饿,也很自私,以为一切都会自己向你走来。
我踮着脚尖走进门。
他很快让我脱了鞋,把我带进浴室。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洗了个暖和的热水澡,他给我披上一件宽大的浴袍……四十公斤的我在里面空荡荡的,不过,真舒服啊……太舒 服了!
接着,我们坐在厨房里,一边闲聊,一边等着晚饭。他告诉我他的情况,他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我立刻对他产生了信任感。他不是很讨嫌,什么也不问我,也不抚摸我!
可能,他想到他的孩子,如果他的孩子也面临同样的处境,如果有人也让他的孩子得到一些温馨,作父亲的一定会很欣慰。
他让我看他那些缀满亮片的漂亮演出服,然后,他弹起吉他。
我还记得他为我唱的那支歌。我们俩最后一起合唱道:
月光妩媚,
因为,今晚,她听见
一首梦之歌
和充满希望的话语!
她好像在对他们说:
快一点,情人,
好像一抹微笑
在蓝天翱翔
第二部分 爱情是这个样子的?(2)
正好,我有副不错的嗓子……我梦想着……梦想着,或许,我可以靠唱歌赚钱! 我觉得夜色美丽!他好像不急着睡觉!
接着,我们终于上了床!就在这时,焦虑又向我袭来,我哭了起来,而且怎么也止不住!于是,他把我揽在怀里,温存地和我说话,轻轻地爱抚我……然后,他睡着了!
第二天,我依旧是处女!
他一直陪我到地铁口。天气仍然是冰冷的,还下着雪!
我们走过一个大鞋摊:有胶鞋!我停下脚步观看,却没伸手碰,上面标着十法郎。我仿佛看得见这双胶鞋正在为我的破鞋遮丑。我的脚好像已经暖和了!
可是,他把我从幻想中唤醒,说:
“来,快走!过一刻钟,我还要彩排!”
事情就这样!一切都太美了,不像是真的。这么好的运气,只有在童话中才会有!多么令人伤心的回家路!我不敢回爱娃的住处成为她的累赘!
我又回到蒙巴那斯(montparnasse)的瓦凡路(rue vavin)!雪继续下着,很细碎。寒气直往我的骨髓里钻。我冻得不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独自一人走在街头,身上连一个苏也没有。我在一家古董店前停下。
夜色还没完全降临,我觉得自己很惨,感到绝望。
一面镜子照出一个苍白消瘦的小女孩,头发可怜地粘在一起,一双眼睛就像是陷入绝境的母鹿的眼睛!
我把鼻子贴着橱窗,不让人看见我!
然而,有一个人站到我身边!镜子中,我看见一个高大消瘦的年轻人,一双闪闪发亮的绿眼睛。
他和我攀谈,告诉我他没什么钱,不过,在他住处可以生个火。最后,他摆出一副好朋友的样子说道:
“到我这儿来吧!你可以暖暖身子,我们再喝上一杯爱尔斯卡酒,这样就饿不死了!”
我来到他的画室。他生了个火,用来生火的木头很像是家具!不过,他好像比昨天那个主动些!他让我把外衣脱了。
我不好意思地向他承认,我没穿衬衣!
于是,他给了我一条干净床单,我挑了个不太难看的地方裁了一块。他在抽屉里翻了一通,找出两米缎带,那是他结婚时留下的。
他的口袋里还剩下两个法郎。他出去买吃的,我趁这个时候做了件衬衫,那种农妇穿的衬衫。白缎子的效果很好,我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丑了!我把自己梳洗干净,他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把自己打扮成新娘子!
说实话,我的身子在发抖。如果第一个男人的年纪和他温和羞涩的样子让我感到安全,这一个看上去很坚决。可是,我不再哭泣。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不觉得开心,不!但是我好奇,半推半就。我害怕,却又喜欢!我听说第一次很痛,不过以后就很美妙。小时候,我已经知道什么叫“上天堂”,因为我很喜欢肉体快感,所以经常自己抚摸自己。
我爬上房梁下的床,仰面躺下,松开衬衫,一只乳房得体地露在外面,两条辫子摊开在枕头上。
总之,我的导演水准比得上一个风骚女人!
只是,一切不完全像我曾经梦想的那样!我还记得在装订《爱经》时看到的,我离那些充满鲜花和体贴的爱情太遥远了!
当我的伴侣在我身边躺下时,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乳房和俏丽的衬衫。
他直奔主题!他显得很焦急!可是,尽管他几番努力,尽管我诚心诚意,他却怎么也没成功!
第二天早上,我还是毫发无损。
画室里冰冷,我们没有东西可吃。可是,我很幸福,我觉得自己很富有:我有一个自己的男人,有一个睡觉的地方。我还是处女,不过我有的是希望。
我显出郑重其事的样子,我为自己修鞋匠的才能高兴。我给他的鞋子,还有我的鞋子,装上了鞋掌和鞋跟。
然后,我叫他呆在家里不要动,我会去找工作,他只管画他的画。
我有一个画家的地址,他该需要模特儿,他住在瓦尔?德?格拉丝那个地方,我步行去那儿。
我到了他家。
他让我脱了衣服,我摆了三个小时的姿势,喝到一杯不放糖的茶,不得不提防他老是出格的手。
但是,结束后……他连一个苏都不给我!
真是雪上加霜!我的满腔热情陡然落空!我绝望地离开,可是,我不敢回去。早晨出门的时候,我还踌躇满志,盼望着能够带回第一顿晚餐,两人可以情意绵绵地在一起享用!
我走到蒙巴那斯火车站附近,跌坐在一张公共长椅上,正对着普朗西药房。我怔怔地看着人们进进出出,脑中没有其他念头,只想着怎么回画室!
这时,一个穿着得体的小老头儿坐到我身边。他手里小心地托着一个漂亮的蛋糕纸包,雪还在下着,我心想,纸包或许会破,它已经湿透了。如果我帮他拾蛋糕,可能,他会送给我一块。
我会跑着把它带回去给罗贝尔!
可惜的是,我的愿望没有实现,这个纸包实在太牢固了!
老头和我聊了起来。我告诉他当裸体模特的遭遇,他没有表示同情!他是不知道饥饿的滋味!
最后,他对我说:
“跟我到蒙巴那斯火车站后面来,给我看你的奶子,我给你三个法郎。”
我的肚子实在是饿瘪了!我想到了罗贝尔,他一定也饿着!
于是,我跟着他来到火车站背后。我身上没有穿很多衣服,稍微撩开一下大衣,乳房就露了出来。他看得目瞪口呆!不是自吹,可以说,我有一对光彩夺目的乳房。
我尽管身材瘦小,乳房却是漏斗形的,雪白的皮肤,小巧粉红的乳头,一条青筋优雅地爬在上面。
老头惊讶得都没有想到要摸一下。我问他要那三个法郎,他把钱给了我,眼睛却没有从我的乳房上移开,人仿佛被催眠了一样!
我飞快地收起我那双宝贝,扔下他一人在那儿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此后,我当然大哭了一场,我感到羞耻,觉得自己像是野鸡。
我满载而归,什么也没有告诉罗贝尔。我带回许多好吃的东西,我看见他满足的目光。
第二部分 爱情是这个样子的?(3)
这时,我再也不感到遗憾,真的!我仿佛就是太阳!他那张两颊凹陷,目光狂热的面庞,一看见我就变得明亮起来! 我彻底得到了补偿!
我们像饿鬼一样地吃着,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俩一口气吞下了两磅面包。
然后,他摘下吉他。毫无疑问,我与吉他手有缘!
生活真美好,尽管他只会在两根弦上弹奏,尽管他很丑,我觉得自己完全沉浸在幸福中!
我的乐天性格很快占了上风,我唱啊……唱啊!
可是,然后呢,至于那个小玩意儿,终究没有办法!
八天过去了……还是什么办法都没有!我依旧是处女。
他不耐烦起来,认为是我的错。
于是,一天晚上,他带回来两个相识的女人,让她们俩和我一起上了床。
然后,他和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干,让我瞧着。看来似乎相当容易。
可是,见他背叛我,我真的很难受,我的心好痛。尽管如此,我掩饰我的嫉妒,我不生气。
您能明白,这是爱情,是初恋!让人以为永恒的初恋!
他是画水彩画的,可是,水彩画不好卖!
我在一个摄影师家里找到一个小时的家务活,摄影师和妻子住在一起,他为教养所工作。
他拍的是几组十三岁到十八岁的男孩和女孩,他们想要过自己的生活,没有心肝的父母却让人把他们关起来,这样就可以不用管他们,一直到他们成年。
我想,我还不到十六岁,我也要过自己的生活!
幸亏,我的母亲从来不太为我操心,她明白,与其把我送到这种所谓“教养”所的地方,最好还是让我过上几年吃不饱肚子的日子!
至少,如果我犯了什么错的话,也不是成团结伙犯的。
我是惟一有罪的人,我不会传染给别人,也不会被别人传染上。
生活大学才是最好的学校,这是惟一一所我渴望长期求学的学校。
当然,如果母亲不是那么年轻,也不是那么爱俏的话,她本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我,我很可能就会和别的女孩一样!
不过,我不怨她!我明白,她也需要生活,我明白,我这个大姑娘会妨碍她。
此外,现在,我的生活中有了一个人,他好像爱我,关心我,有的时候,他也温柔和善!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越来越艰难。罗贝尔感到绝望,他没能把我变成他的情妇。他把其他女人带回家,这渐渐成了习惯。
他动不动就大发脾气。我们有时整天没有东西可吃。他变得恶毒,责怪我不帮他。我呢,我紧紧抓住这第一份别人给我的感情。
我痛苦,但我没有流露出来。
一天,他把我带到大林阴道上,因为是在战争中,路上有很多来自各个国家的士兵。
他把他们指给我看,我感到惊讶,却不明白他想要什么。他说他们很有钱。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就在这时,他把我撇下,让我找工作。我想哭!我不敢去想他话里的意思,他要我找的是什么样的工作。
我固执地仰着鼻子查看墙上粘着的小招贴。
可是,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工作。
我再一次感到又冷又饿,我拖着身子在冰冷的雪和泥水中走。我再也支撑不住了!
我离圣德尼门不远,天已经黑了,身上没有一个苏,回不了蒙巴那斯。
冻僵的手生疼,我发觉自己手指上有一只银圈。
我来到一家兼修钟表的小首饰铺,没有身份证,老板不愿意买我的戒指。我只向他要五个苏,他却把我赶了出来。我该怎么办?我永远也走不回蒙巴那斯。
我的眼睛发花,身上一阵虚弱,就靠住了一个煤气嘴。
我绝望到了极点,大哭起来,也不去管周围发生的事。
人群在我身边穿梭而过,大家都急着回自己的家!有一个女人向我这边靠过来。她试着拦住过往的男人。我明白,这就是罗贝尔对我说的工作。
女人扔过来一句话:
“嗳,小姑娘,怎么了?日子不好过吧?”
我的故事,她一定没有听懂多少,可她还是在包里掏了一会儿:
“拿着。你看,我连一个子儿都没有!把这些邮票拿去,把它们卖了。”
这时,八点半已过。我站在圣德尼地铁站前,手里握着那些邮票,可我是个害羞的人,邮票卖不出去。我大概不是很好看:眼睛通红,头发耷拉在脸上……冷得发抖!
就这样,我站了两个小时!
站在安全带上的警察注意到我,他不时地看我两眼,我心里战战兢兢,害怕他把我带走!这时,他向我走来,问我在这儿干吗。我回答说我没有钱乘地铁,又问他是不是愿意买我的邮票。他笑起来,不过,他给了我五个苏,告诉我不要和他的同事来这一套,这一套并不是总行得通!
想想,只有两个人对我表示怜悯,他们却是平日里遭人鄙视,或被人憎恶的人!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蒙巴那斯!罗贝尔不屑于看我一眼,就像他不屑于看一眼他袜子上的破洞……天知道,他的袜子上有的是破洞!
第二天,听说他要去多姆咖啡馆(la dme)和洛东达咖啡馆(la rotonde),我决定跟着去。
第二部分 换工作 我的亮相让众人注目!
更糟糕的是,我笨手笨脚,局促不安!我的口袋里有两个苏,一杯咖啡的钱,是那个摄影师给我的!
我结识了几个画家的女友,还认识了一个小舞女,她把我带到她的住处,给我剪头发,教我怎样穿着打扮。
几天以后,我的样子已经显得比较出趟了。
因为我的那双眼睛和长得见不到头的脖子,大家给我起了个外号:“羚羊。”
一天晚上,我被介绍给一个画家。他管理着一家机翼制造厂,正需要找一个身材苗条的人,能够一条腿向后跷起,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另一条腿上,同时,把螺丝固定到一根沿着机翼曲线的细条子上。
我正好合适做这份工作。于是,我开始飞快地拧螺丝,又要避免碰到紧绷的蒙布。我真像巴士底柱顶上的那个精灵,靠单腿保持平衡!可是,有的时候,螺丝刀滑落,蒙布裂开!……真让我够受的!
在此期间,罗贝尔和我断绝了关系,他和一个朋友走了,这个朋友请他去布列塔尼的家。走之前,这个朋友把他的画室借给我,对我说:“你知道,吉吉,我带他走,那是为了你好。他配不上你!”
可我得承认,我还继续爱慕着他,这种爱慕就像是一件梦寐以求,又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
我知道他喜欢抽烟斗,就把能够找到的烟头全都捡来,拆开后把烟丝给他寄去。
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
我在机翼制造厂才干了两天,就收到小舞女的信,是她给我剪了那个漂亮头发。她说,她要去作巡回演出,我可以住在她那儿。她把钥匙和一包衣服和鞋子留在一个女友那儿。
她另外有一个女朋友也愿意留宿我,不过,我拒绝了。因为,我听人说,她如果请一个女人睡到她的床上,是为了和她做爱!
尽管我和男人的初步接触不太成功,可我还很年轻,我还没有堕落到去玩这种游戏的地步。
在机翼厂干了一个星期后,我领到了第一份薪水:三十法郎。
正巧,我看上一套黑色羊毛套装,上面有漂亮的黑白双色装饰。我不肯错过这个机会,就付了十个法郎的定金……我感觉自己很优雅。
我又买了点肉食当晚饭,然后才回家。当我准备再出门的时候,发现钱包找不到了。
靠着买来的那点熟肉,我过了个星期天。在画室里翻了一通后,我还找到一些剩下的炼乳。
星期一早晨,我逃了电车票去工厂,这一天勉强过去了。不过,我觉得身上不舒服。我已经逐渐习惯饿肚子,但是干一整天的活儿又不吃东西,实在太难。第二天,工作了一个小时后,我开始头晕眼花!
如果不是有人及时扶住我,我就摔倒在机翼上了!
我被搀到外面透气,还有人问我话。我却回答不上来,我只会哭!
可是,那个画家——工厂厂长立刻明白了。他对我说:
“哎,小家伙!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我终于把自己碰上的倒霉事向他讲了一遍。于是,他骂我小笨蛋,然后把我带到最近的一家饭馆。
他让我慢慢地喝下一碗汤,吃了鸡蛋,喝了一大杯波尔多葡萄酒。接着,他又垫了点钱给我。
生活还在继续!一天,我看见小舞女的那个女朋友来到工厂。在这之前,她已经约了我好几次。她对我说,她是从警察局来的,我得立刻跟她走。
她说我是个游民,没有固定住所,最后,她又说小舞女被人偷了!
我正准备跟她去,厂长赶来,命令她“滚蛋”,否则,他就在她的屁股上狠狠踢上一脚。他对我说:
“别担心,小姑娘,有什么事的话,跟我讲。我认识她,这个婊子,她已经对其他人玩过这一招……”
他讲给我听一件事,蒙巴那斯有一个小模特,我也有点认识。这个女人把小模特留在她家住,还送给她一双鞋子。那个小姑娘不愿意让她摸,她就告她偷鞋子,那个可怜的小姑娘被抓了起来,关在圣拉萨尔监狱,就因为她没有住处,脚上又穿着那双鞋子。
我被警察局长叫去,他以为可以让我承认我没干过的事。他说,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很软弱,又喜欢漂亮东西,爱俏,因为买不起自己喜欢的东西,于是就去拿别人的,想着有一天可以还给人家……等等。
我回答他道:
“警察局长,我不是小偷。我有工作;我也没有流落街头,有人借地方给我睡觉;而且我还是处女,我也不喜欢女人。这个女人在报复我,就因为我不愿意和她上床!”
厂长让我带一个字条给警察局长,字条上说,他很信赖我,还把他知道的那个女人的事说了一遍。
于是,警察局长对我说:“唔,行了小家伙,你可以走了,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在这之后,我再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这件事。
我几乎感到幸福!我有饭吃,有地方睡觉。不幸的是,这一切没有持续很久。
对我来说,这个工作实在太辛苦了。一天早晨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病了,四肢就像是断了一样。我去了医院,医生嘱咐我……多吃带血的肉,什么事也别干,休息!
他们真能开玩笑!
第二部分 大战中的几个晚上
每天晚上,大家都会被警报声吵醒,这时,要立刻熄灭所有灯火,下楼钻进地窖。
第一次下到地窖时,我独自一人呆在一条潮湿的走廊里,其他房客都把他们的地窖布置得很舒适。
我看着他们,没有一个人例外,都舒舒服服地安顿在木栅栏门后面,边吃边打发时间。我的肚子饿得嗷嗷直叫,十六岁正是胃口特别好的年纪,可是没有一个人对我说:
“嘿,小姑娘,跟我们一块儿来吧。”
于是,从此以后,我情愿跑到街上去。
被公安警卫队的人呵斥了一顿后,我佝偻着身子跑去画家们的住处。他们都是朋友,六个人住在一间小画室里,在康帕尼?朴雷米业(rue campagne première)九号。
在一支蜡烛的光亮下,我给他们当裸体模特,大家喝不放糖的茶。有的时候,他们中间会有一个带回些沙丁鱼、肉酱,或者炖鸡。从来没人问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大家一起狼吞虎咽。
0—爱情是这个样子的——我是不是得在桥洞下过夜?……苏丁(soutine)—0我是不是得在桥洞下过夜?……苏丁(soutine) 我得离开我住的那间画室。因为我那个朋友从布列塔尼回来了。幸亏我在那段时间里结识了一大帮艺术家,他们都和我一样生活拮据。他们把我介绍给一个爱慕我的年轻人,他是蒙巴那斯一个牙医的儿子,对艺术家很敬仰。
当我告诉他我又流落街头时,他对我说,他有一个朋友在蒙巴那斯火车站的后面有一个小仓库,仓库的位置就在爱德加?季内桥(pont edgardquinet)的下面。我们去了。这是间破旧的小屋,里面堆着黄沙袋。我可以睡在沙袋上面。
我不得不适应一切,不过,我担心晚上会很冷。
每天晚上,我的情人把风衣留给我,早上去上班前再来把风衣拿走!
这总比流落街头或向人借宿要好。有人虽然让你借个铺,心里却存着念头,要你在枕头上还这个人情债。
我过的不错,我甚至还在晚上留宿我的一些女友。可是,天太冷的时候,我就撑不住了。
有天夜里,我正好和那个前面讲起过的小模特在一起,就是她被那个婊子样的女人关进了圣拉萨尔监狱。天冷极了,比较起来,西伯利亚都不算回事!
尽管有朋友的风衣,我们俩还是直打颤!
她想起一个波兰人,是个好人,他画明信片时,她为他当过裸体模特,她把我拉去他家,并且对我说:
“你知道,他是个好客的人,又不会对你纠缠不休地让你报答他,而且,每次他都请吃东西!哦,他不会问你喜不喜欢吃,反正,大家的肚子都饿瘪了,我还没有看见有人拒绝过。他会准备茶和好吃的咸油涂面包片。”
仅仅想到这点,我就像是插上了翅膀。咸油,我最喜欢了,它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给我们做的点心。
于是,我们加快脚步,期望着吃到点热乎乎的东西。我们是一路小跑着去他住的法力基业尔街,一方面是为了暖和身子,一方面是害怕。
因为是战争期间,灯火全熄灭了,我们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终于到了。我们蹑手蹑脚地爬上通向画室的小楼梯。
倒霉,透过不严实的门,我们听到有人在说笑。
她对我说:
她对我说:
“等等,说不定他们就会走”。
我们蹲在楼梯台阶上。这里没外面那么冷,可是我的脚是湿的,不一会儿,它们就冻住了,冻疮很疼。我们在这扇门前待了足足两个小时,却不敢敲门。给我们的痛苦火上浇油的是,我们听得见他们的笑声,还有一个男人的粗嗓音在说:
“来吧,亲爱的朋友,再来一片面包,别客气!可能明天就再也没有了!”
还有茶水咕咚咕咚倒进杯中的声音!这简直是种折磨。从听到的声音,我能够想像,两片嘴唇挑逗地撅起,吹着热茶!
房门是木头的,上面有许多虫眼儿。好一会儿,我出神地盯着门上的几块光斑看,它们就像是一条条粘在上面的滑腻腻的虫子!
忽然,我们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是一个邻居回家来。
我急忙走下台阶,迎面撞上的是一个从外貌到个性都很奇怪的人,他叫苏丁,在画家当中已经有点名气。因为我在洛东达碰见过他几面,就叫住他说:
“苏丁,我和一个朋友没地方去,你能让我们借个铺吗?”
他没有停下脚步,一边走一边回答道:
“如果你们愿意,就到我这儿来吧!”
我的女友已经紧追上来,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跟着。苏丁一言不发。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吃得很饱的样子。
我们走进他的画室,他一挥手,指给我们看他的床。我们冷得发抖,依旧一句话也没有。他开始发疯似地砸烂仅有的几件家具!看着他那样子,我们心中七上八下。
他生了一堆旺火。不过我们没有说谢字!我们感觉得到,这反而会让他厌烦。
我们只是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因为我们领会到了他这一举动中的美。
他在惟一幸存的旧藤椅上坐下。大家就都睡了!
如今,苏丁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大画家。我最近还遇见过他。我知道他的画很贵,他本可以为自己的成功陶醉。
可他仍然是昔日那个善良而简单的老朋友。
谢谢,苏丁。在一个凄凉的冬夜,你给两个不幸的小姑娘的心中带来了一点阳光。
第三部分 洛东达咖啡馆
小.说.t|xt.天+
现在,我常去洛东达,但是,我没权进大厅。咖啡馆的主人,里皮恩(libion)老爹只准我这样的客人坐在酒吧台边,因为我没有帽子。可我已经有很多画家朋友,不许我和他们在一起让我感到很不自在。
一天,里皮恩老爹对我说道:“哎,吉吉啊,你为什么不去找一顶帽子,这样你就可以坐到厅里去了。”
不能进大厅让我难受死了!第一条理由,洗手间在大厅尽头;其次,我想混到第一个大厅里和画家和其他各类艺术家呆在一起。
那里面有全球的政治家,他们看上去好像老是在策划一场革命!
第二间大厅里有象棋棋手,陌生顾客和蒙巴那斯的高贵夫人们。
我想凑近去细细地看她们,因为她们每个人都有让我嫉妒的传奇故事!她们已经拥有了不起的人生经历:阿依莎,光彩照人的克里奥尔人,很受欢迎的模特;米海尔,非常美丽的舞女;西尔维亚,漂亮丰满的女人,一天她出发去度假……从此再没有人在蒙巴那斯见过她;日耳曼娜,有着火热眼睛的漂亮舞女;芭克莱特;玛多,等等。从外貌到个性,她们每个人都各不相同!
我终于找到一顶帽子,那是怎样的一顶帽子啊!缎子面料,布列塔尼款式,或者说磨坊主款式……高雅到极点的是:帽檐上镶着银色的毛虫,那种用来点缀圣诞树的毛虫状装饰带。
我给它整出一个侯爵式三角帽的形状,扣在头上。幸亏我的耳朵在那儿,帽子才没落到眼睛上。我看上去一定像是个遗失了假发套的侯爵!至于衬衫,如果我以为自己可以蒙混过关,那我就太天真了。
我在垃圾桶里找到一大本花边样本目录!于是,我每天在上衣开口的地方别上一条或几条花边纸样。大家说:
“噢,吉吉,你的衬衫真漂亮!”
我谦虚地垂下眼睛,为自己有这样漂亮的东西感到抱歉!可是,我不敢神气十足,一想到如果有人凑近看,或者哪个爱开玩笑的在上面拉一下,我就发抖。
现在我才明白,根本没有人上过我的当。那个时代的人可能天天都在积德行善,从来没有人取笑过我的衬衫和帽子。
我知道这顶帽子很滑稽,可我根本没有感到不好意思。为了能够去洛东达,即使让我把屁股顶在头上我也会干!
因为那里面挤满了一群有声有色的人,让我百看不厌。我睁大眼睛看他们:市侩女人、模特、好奇的中产阶级女人、政治家、充满信仰和活力的艺术家、爱揩油的画家,等等。
全地球的人都在那儿了,真可以说五色俱全。
里皮恩老爹——大家都这么称呼老板,每次看见我,他总是忍不住地笑!现在,我有权笔直走进里面大厅,靠的就是这顶让人永远忘不了的帽子!呵!大家老远就认出我来了!
我呢,我如鱼得水。画家们接纳了我。结束了,烦恼!我还是经常挨饿,但是,说说笑笑让人忘了饥饿。我又重新找回勃艮第人的乐天性格!
再没有什么事会让我大惊小怪。记得有一次,郁特里罗(utrillo)从家里逃出来,直接跑到他的老地方洛东达咖啡馆。
他在我面前坐下,一边聊天,一边给我画像。
我僵硬地保持着姿势,简直像是一具标本!十分钟过后,他放下铅笔和纸。我放眼看过去,噢!顿时目瞪口呆!那是一座漂亮的乡下房子,还有小花园!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当我回忆起这件事,我想我明白了许多。我是,而且永远都是,一个纯种乡下人,正如我的母亲曾经用绝望的语气说过的那样:“你的鞋跟后面永远沾着团泥巴。”
“土巴子!你现在是土巴子……而且永远是土巴子。”她说道,以为这样就能刺伤我。
我的泥巴,我不嫌弃。我想,如果有一天这泥巴没了,我的健康也就随着去了。
后来,我干了很多傻事,我感到自己的健康一天天离我而去,但是,只要想到家乡,我就获救了。到最后关头,只需要回家乡呼吸几天新鲜空气,我就能重新找回自己。
洛东达,这块宝地,去那儿就像是回家,大家都亲如一家人。里皮恩老爹真的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喜欢这些顽童艺术家。
在这家咖啡馆里出现过不少奇怪的场面。
比如,送面包的时间一到,这一帮饿鬼就全都到齐了。
送面包的人把二十多只装在藤筐里的大面包放在酒吧台边,但是面包太长,有整整三分之一露在外面:哦!它们露不了多久。只是一转身的工夫——里皮恩老爹在这种时候总得走开片刻——只是一个转身的工夫,一眨眼间,所有面包都短了一截。
然后,大家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各自口袋里揣着一块面包。回回都是这样!
里皮恩老爹大发雷霆,说他要报复,要报警……第二天,又是老样子。这还不算什么!那个时候,你可以到随便哪一个艺术家的画室里去,总能找到不少从洛东达那儿拿去的纪念品:碟子、叉子、餐刀、盘子……好多个家就这样置办起来了!嫁妆由里皮恩老爹提供!
一天,两个机灵鬼得知食品储藏就堆在电话机边上。只要一个人爬上门板,把包裹递给另一个人就行了。终于有一天,里皮恩老爹觉得他们做得太过分了。
正当第一个爬在门板上背过身去把一大堆好东西递给他的同伙时,里皮恩老爹悄悄上前,抓住第二个人的手臂,把 他拉开,第一个也没转过脸,继续递过白糖、咖啡,等等。
最后,他说:“好了,老伙计!就这样吧,呵,够了!”里皮恩老爹回答:“当然喽,你可以下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上面的那个扶正眼镜(他是近视眼!)正想仔细看,慌张之中,从上面跌了下来。他的脸色铁青,那个同伙的脸色不比他好看。
里皮恩老爹揪住他们一人一只耳朵,一言不发地把他们带到酒吧台边。那场面真是悲壮,大家都焦急地等待着下一时刻。
终于,老爹发火了:“他妈的,你们这帮坏种!我要给你们点颜色瞧瞧。”出过气后,他转过身,声音洪亮地对酒吧男招待说:
“给他们两个双份三明治,两杯奶油咖啡。吃!坏种!”
两个三十好几的坏种,眼里含着泪。真是的,对这样的好人干出这一手!
哎!正像里皮恩老爹说的那样,这些“小家伙”,他了解他们,喜欢他们!
不管他们干出什么事来,他从来都不会大惊小怪。不过,最后有理的总是他。
一天,一帮年轻画家来请他去参加一个庆祝晚宴,因为有个朋友拿到了第一桩大生意。
莫迪里亚尼(modigliani)终于找到了个资助人,那人为他的一幅画出了个好价钱:好几百法郎。大家决定把钱花了,痛快地大吃一顿。
晚饭那天,里皮恩老爹和那快活的一大帮全都来了。莫迪里亚尼看上去却不大自在。事实上,从椅子、餐刀、酒杯、盘子一直到茶几,里皮恩老爹认出来,那全是他的东西!
他站起身,一声不吭,走了!莫迪里亚尼大骂他的伙伴:
“笨蛋,你们非得把他带到这儿来?我和你们一样,也挺喜欢他,我却没有请他,就是因为这些东西——这些餐具全都是从他那儿拿来的!”
大家互相看来看去,心里很紧张。几分钟过去了,大家都没有胃口吃了!终于,门开了。所有的眼睛都转向这边,他们看到了什么:里皮恩老爹又回来了,他看上去很吃力,怀里抱着好几瓶酒!
“这里只有酒不是我那儿的,所以我回去拿了。来吧,大家吃,我已经饿得和狼一样了!”
你们一定以为这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但是,我向你们保证,这里面没有一点夸张。你只要去问一下那时去洛东达的常客,他们讲的不会和这有什么两样。
第三部分 我认识吉斯林(Kisling)
一天,到洛东达的时候,我看见有一大桌子的人正在喝香槟酒。他们中有画家、模特。贵宾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看上去很凶,穿着军服,前额上一缕漂亮的黑发,他就是吉斯林。一看见我,他大声地喊道: “嘿,里皮恩老爹,这个新来的婊子是谁?嗳!小东西,来和我们一起喝一杯!”
我不知所措,可是,有人对我说:
“你知道吗,他这人就这样儿!喜欢嚷嚷。不过,他请你过去,是因为他觉得你不错!”
我就走上前。这个时候,我开始有了点自信。不过我得承认,我毕竟还是有点怯场。
在他旁边坐着的有莫迪里亚尼,他正嘀嘀咕咕地在埋怨,还不时地对他的情妇骂上几句……她并不在场。我们聊了好一会儿,我很快就不觉得害怕了。在爱发脾气,甚至粗鲁的外表下,吉斯林的确是梦里都找不到的好朋友!
现在,我在洛东达就像是在家里一样。我尽量在口袋里带上两个苏。有人教我用两个苏在一台筹码机上作弊,我差不多总能换到一枚值二十或三十生丁的筹码。一杯咖啡的价格是三个苏,如果运气好的话,我还能请一个比我更潦倒的伙伴喝上一杯咖啡。
此外,我还找到了一个求生的窍门。因为当时有很多英国和美国士兵,我就给他们画肖像。
我不是一个大艺术家,可是,我永远都忘不了,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的缎带和香烟源源不断!我画的不是很像,不过他们不太挑剔,每画一幅肖像,就有十个苏进我的口袋。
第三部分 罗萨丽家餐馆(chez Rosalie)
生意好的时候,我就上餐馆犒劳自己。我去康帕尼?朴雷米业路上的罗萨丽家餐馆。
一份汤的价格是六个苏,不太富裕的时候,我就点这一道汤。
如果罗萨丽心情不错的话,她就给我两碗。不过,大多时候,她都是在发脾气!有多少次,我听她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嚷嚷,心里很难过:
“汤,穷光蛋!你以为花六个苏就让我浪费一个座。快走!”
如果我哭起来的话,她就对我说:
“唉,小家伙,你该知道我的脾气,我喜欢骂人,我自己也管不住,可是,你晓得,大家都逃不过被我骂。”
她经常拿一块牛排给我,却不要我付钱。
的确,其他人也被她逮住过。他们都是些常客,她越是骂得凶,他们就笑得越开心。结果,她也就更加生气。这种时候,她就回厨房,拿锅子出气。
有的时候,她会做出很滑稽的事!
我记得,有一天,两个朋友一起来吃饭。两人中一个很胖,另一个比较瘦。他们俩都点了牛排。
她端上盘子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玩笑:那胖子的盘子中央只有一小块肉,而那个瘦子却有一大块牛排。
胖子表示不满,罗萨丽却把他教训了一顿:
“嗳,你以为我会吃光老本来喂饱你?你看得很清楚,这瘦子比你更需要吃东西,瞧你这样子,够胖的了!”
所有的甜点心都摆在餐厅里,还有奶酪和冷盆。
有一天晚上,几个画家捣蛋,偷了她一大块格鲁业奶酪和一整条冷羊腿!她发现后,就大喊大叫,整幢房子简直跟着了火似的。她仿佛要把他们全都赶尽杀绝了!
第二天,他们又若无其事地到餐馆吃午饭。她心里怀疑是谁干的,可又不是很肯定。而且,这些画家都开始有点名声了。
郁特里罗、莫迪里亚尼还有其他几个,他们常常没钱付账,于是就给她留下一张画,或者在墙壁上画上一幅。
第三部分 莫迪里亚尼
莫迪里亚尼一手吃着,一手画着,每吃一口就画上几笔。他嘴里总是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在骂谁。
他有三个情妇,没有一个他能摆脱得了。第一个是外国女作家,她以前一定是个大美人,现在依旧很有丰韵。她长得好,像个小男孩一样身手矫健;喝酒很凶,口音迷人。她的手提包是一只小藤篮,就像人家给小孩子玩的那种,上面镶着红樱桃,这只篮子她从不离身!
他的第二个情妇也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长得不太漂亮。
她刚生下一个胖儿子,莫迪里亚尼对她满不在乎,仿佛她连他的一件旧衬衫都不如!
她的包也是一只篮子,和第一个情妇的那个一模一样。这第二个情妇,高个子,栗色头发,看上去病殃殃的。
她就像那些身高长得太快的人。她的眼泪和鼻涕老是不停地往下淌,好笑的是,她手上有一块很小的手绢,小得只有核桃那么大!她曾经被疼爱过,被怜惜过,这是一个好姑娘,一点都不会自卫。
第三个情妇风度很好,人很漂亮,但是过分温和,甚至有点迟钝!长得完全像莫迪里亚尼的画:只有脖子和脸。
她把漂亮的金发打成两条辫子,分别盘在两只耳朵的上方,牛奶一样的皮肤,温柔的眼睛。
是她把另外两个盖过去了。可是这个天才画家很可怜,他赚来的不多的那些钱都用来“润喉咙”了,很少看得到莫迪里亚尼肚子里不装着酒的时候!因为他从来没有足够的钱喝酒……于是,他就忘掉吃饭。
一天晚上,他躺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他的情妇很爱他,竭尽全力地看护他。可是,家里没有一个苏,说什么也不顶用!一天早晨,他被抬到慈善堂,几天后,一切就结束了!
听到他的死讯,已经有七个月身孕的情妇好像并不悲痛:
“死不算什么!我知道,不久,他对我来说就又是活着的了!”
她很快就去和他碰头了……她从窗口跳下去,摔在院子里的砖头地上。就这么一摔,莫迪里亚尼的最后一个女人和最后一个孩子全没了。
—爱情是这个样子的——失贞计划的又一次失败—失贞计划的又一次失败 我刚染上西班牙流感!无精打采地坐在洛东达咖啡馆里,我感到苦恼,颓丧,孤单!口袋里大概只有十五个到二十个苏!
在我边上坐着一对男女,男的是个穷雕塑家!听他们俩交谈,我意识到还有其他人也很惨。我还不是最不幸的一个。
女的说:
“让,我再也不行了,我太饿了!哪怕有十个苏也好呵!那我们就可以做一碗很浓的浓汤,勺子插在里面也不会倒!”
我轻轻坐到他们身边,鼓起勇气说道:
“你们知道吗,我们常打照面,却还没有深交过。不过,我想,我们可以握握手!我也饿着,我身上有些钱,足够做你们说的那种汤。”
他们没有多加犹豫,互相看了一眼后,异口同声地回答:“好极了!”
我们立刻行动起来!大家不是在走,而是在跑!到他们家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一锅浓汤,在我们嘴里简直比山珍海味还鲜美。喝完汤后,他们留我住宿。
他们有一间大画室,他们睡在画室上的阁楼里。我就睡在下面的沙发上。三个人勉强度日,不至于饿死!他们对我非常好,我对他们感激不尽!
一天晚上,大家身上一共才有几个苏,第二天还得付房租,否则我们就要被赶出门。
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有一个美国士兵,对我很倾心,他在多姆等我。
他是翻译,法语说得不错。好几回,他要给我钱,让我和他上床。不过,我没有接受。我觉得,为了钱和男人上床很恶心。可我的这两个新朋友都是那么好的人,我决定去见他。因为这不只是为了我,所以事情也就不显得那么肮脏了。
于是,我去多姆找我的那个美国人,我们一起闲聊。他对我说:
“吉吉,如果你和我上床,我就给你两百法郎。”
那个时代,两百法郎是一笔大数目,付房租远远用不了这些!
当然,我没有向他吹嘘我还是处女。
何况,他也不会相信。像我这样一个到处流浪的女人,别人都以为我生活放荡。
我答应跟美国人走。我们俩来到他住的饭店,饭店在德郎波乐路(rue delambre)上。我们聊了一会儿,不管怎么说,他不是根木头!而且,可以说,他是个漂亮男孩,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他。
可是,不幸的是,他天生一条粗大得惊人的阳物。他试来试去,把我弄得很疼,却是白费力气。
他神色疑惑地看我,忽然发现我在哭。他把我抱在怀里,说道:
“吉吉,你还是处女?”
于是,我向他解释,我得帮我的朋友,而且,我对他也不是无动于衷!他简直不敢相信!
“哭吧,小姑娘!我非常,非常高兴!我!我的床上竟然有个处女!
别怕,好了,我不碰你,也不会再弄疼你!你是我在这场战争中的守护神,你一定会给我带来好运气!拿着,把这两百法郎拿去,别再多说了!”
尽管我对他抱有深厚的友情,我还是像插了翅膀似地离他而去。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他知道我喜欢黑色长筒丝袜,从那以后,他每年都从美国寄一只大信封到多姆,里面是黑丝袜,非常雅致,是我喜欢的那种。
第三部分 瓦凡咖啡馆(Le Vavin)
里皮恩卖掉了他的洛东达,买下了布法罗(le buffalo)。他觉得自己老了,尽管他很爱他的那些“坏种”,他太累了! 他走了后,我们觉得那儿不像以前那么亲切了,于是,大家情愿去洛东达附近的一个小咖啡馆——瓦凡咖啡馆。
是艺术家让洛东达出了名。瓦凡咖啡馆的老板立刻就明白了,不管他们有多潦倒,他都得招待他们,把他们当朋友。
而且,在这个咖啡馆里有个男人,他看上去很聪明,身边总是围着些出色的人,我呢,他让我想入非非!
我对他产生好感。他让我想起母亲家床头柜上的那本书。书的封面上有个男人,手摸着额头说道:“我知道一切。”每次看见德?考拉伯(de korab)先生,我就想到这张封面!德?考拉伯先生是个文学家,很有艺术家的气质,他好像无所不知。
他一开始就接受了我。他一定察觉到我不是总能吃饱肚子,因此,他经常请我喝奶油咖啡,吃羊角面包。看着我狼吞虎咽,他好像特别开心,仿佛是他自己在吃世上最美味可口的东西!我可以向他提任何问题,他都知道答案。而且,他和蒙巴那斯的艺术家相处得很好。那些我不认识的艺术家,大多是由他把我介绍给他们的。
他的心眼儿很好!况且,他有一张婴儿的嘴巴。婴儿不可能会是坏人!
尽管从他嘴里常吐出些挖苦讽刺的话,但是他说得总是很有哲理,切中要害。大家汇聚在这个咖啡馆里,许多大有希望的人才在这儿出现。这儿组成的是一个非常团结的大家庭,大家互相帮助,互相安慰!
早晨,我出门很早。我在洛东达还保留着些老关系。和我最要好的是洗手间的女服务员和几个厨师。
每天早晨,厨师们给我一桶热水,我就在厕所里洗澡!与此同时,洗手间女服务员帮我洗涤长筒袜以及衬衫,把它们搭在取暖器上烘干。接着,我和她一起吃早餐,聊天,告诉她些街上的小道消息,然后,我就又出发了!
我昂首阔步地去拜访蒙巴那斯的每一家咖啡馆。那时正是三月!天上下着雨,照我的老朋友简?布朗(jan blan)的说法,“这个雨下得就像是免费的”。我还是没变,脚下还是“漏水牌”皮鞋。
第三部分 第三次尝试……成了!
我认识了一个俄罗斯人,画家,那是当然的。他非常有才华,很有塞尚的风格!他没卖出去很多画,但是他很有信念,我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他三十四岁,人长得很帅,多愁善感,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身体结实。这一次,我真的动了情,他也一样。
可我还是感到焦虑,我甚至问自己,我是不是永远不能把自己奉献给一个男人。而这一个,我真的很喜欢他,我那么渴望着由他来把我变成女人。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两个月……他没碰我!
尽管如此,我却感到他很爱我,可是,我怕他过分把我当作小姑娘。
其实,他了解我的过去——他知道我在渴望他。他不着急,对我温存体贴,就像恋爱中的东方人擅长的那样!
他外出了几天,当他回来时,那股欲望就更加强烈。我相信,如果他再不主动的话,就是我自己要去强占他了!不过,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我很惊讶,他那么轻松地就获得了我!
于是,伟大的爱情!我们的肉体和谐地结合在一起。我终于是个女人了。我自问为什么等了那么久!不过,我追回了失去的时间。
我们住在管风琴大演奏家威多(widor)借给我们的一间工作室里。
他送给我们一架小风琴,我在上面弹奏一些有点接近赞美诗的曲子,我们还有一架钢琴,那是钢琴制造师吉尔倍(gilbert)租给我们的,我们用画来还租金!吉尔倍是个老朋友,他一直喜欢艺术家,他知道他们不是很有钱,所以在租金方面不是很苛刻。老实的吉尔倍,眯着小眼睛,永远笑嘻嘻的,在他的裤腰下挺着个小小的圆肚子,就像是藏着个宝库,他只有在唱起小曲的时候才会打破沉默。
总是同一个曲子,只有一句歌词:
“咪咪,你,你的眼睛让我沉醉……于爱!”
老实的吉尔倍,不引人注目的守护神。
威多经常来看望我们,他和我的情人一起表演四手联弹,那音乐是如此美妙,让我非常感动。
有人赠票的时候,我们就去听优美的音乐会,我很惊奇地发现,古典音乐让我感动不已!
现代音乐也让我欣喜万分。
有一个曲子,我可以在同一天里听上好几遍,那就是拉法尔(de ravel)的《我的鹅妈妈》。
有谁想让我干什么事的话,只需说:
“如果你肯的话,我就给你弹《我的鹅妈妈》。”
我就立刻照办。
不管怎样,我还得找工作!成为爱人的负担,这让我心烦,我真想能帮帮他!我什么都不嫌弃。我找到了在费力克斯?波丹商店(chez félix potin)洗瓶子的活,这不是份很出众的工作,可是我不在乎。能赚点钱回家,我真是太开心了!
我和女售货员一起在商店楼上吃饭,她们取笑我,因为我穿着条用鲸鱼骨支撑的粉红色裙子;白色的拖鞋,绳子编的鞋底;一顶钟形的帽子,每一边都装饰着大樱桃。我每天都要洗裙子和鞋子。
有时候,家里没有火可以把它们烘干,第二天,我就穿在身上晾干。
第三部分 智齿
就在这个时候,我长了颗智齿!真想不到,在这最不应该的时候!如果床会说话,它可有的好为我诉苦了。这颗见鬼的智齿,它不愿意安分地待在老地方。
它又不肯就这么出来!我的一边脸颊鼓得像婴儿的屁股,嘴巴就像是母鸡要下蛋时那样!太可笑了,我的优雅形象因此大受伤害!
而且,我还得整天把手泡在水里,这个活儿让我饿得发慌,我却只能用吸管喝点东西!
我喜欢干活儿,可是,我也喜欢吃。喝不放糖的茶,吃只拌调料的细面条,光靠这些不长力气。
一个晚上,我的心脏感到疲乏,就像是心脏病发作!我的情人慌了神,以为我会送命!他没注意到我光着身子,直接给我披上大衣,套上鞋,急急忙忙地拉着我去找医生。
我们到两个医生家的门前按门铃,没有一个开门的,他慌了神!经过凡辛杰托里克斯路(rue vercingétorix)上的一家小咖啡馆时,他把我带进去,让我喝下一杯掺朗姆酒的咖啡,以为这样可以让我舒服些。可是,我非但没感到好些,而且脸开始发青,身子里好像有一团火在上下乱窜。
这时,有个家伙正好站在边上,他说:
“我的老婆有时候也发这病,让我来。”
他让我躺在地板上,解开大衣让我透气,然后抓起一块擦地板的抹布,抡起胳膊抽我。我大声喊叫,就像有人在剥我的皮。
我的脸色本来就很难看,又被抹布溅了一脸泥水,那模样看着让人害怕。
我的情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他急忙把我扶起来,拉上大衣遮住我光溜溜的身体。
我们一直走到警察局,找到一名警官陪我去医院。
他就像插了翅膀一样走得飞快,他一定害怕我死在路上。
我的朋友走后,女护士带我去洗澡,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女护士对我说:
“好了,小傻瓜,这是给你的一个教训,谁叫你吸可卡因。”
我以为可卡因是夏天给小孩喝的饮料。
“没有呵,”我回答,“不是可卡因,我喝的是咖啡!还有一杯朗姆酒!”
“听着,你别把我当傻子!”
我看着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我被搞糊涂了。
当我弄清这是什么东西时,这才想起,在病发作前,我喝了一杯咖啡,是我们那帮朋友中的一个给我的!
从医院出来后,我又碰上过他,我心里很害怕。自从那以后,我每次一看见他就逃开,我相信就是那杯咖啡害了我!
事情发生后,我得了神经紧张症!随便什么都让我害怕:开着的窗户、刀,或黑暗!
如果有人打量我,我立刻认为那人心怀叵测。我自己心中也冒出些可怕的欲望:我想干坏事,想杀人。
有的时候,我会很快乐。但猛地,就像是脑袋上挨了一棍子!一切又重新变得阴暗和可悲。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两年。
我的情人对我悉心照顾,从来都不抱怨。一天,他把我介绍给波波夫(popof)教授,教授在布罗涅(boulogne)森林里有家诊所。每天早晨,我去和他谈话。我得告诉他我做过的一切,我的想法,我做的梦。我的状态渐渐好转,但是,我永远不能让心灵深处的忧虑消失,我永远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医生说,那是我常常挨饿的结果!
第三部分 蒙巴那斯的悲剧
在蒙巴那斯有一个小模特,我和她有点交情。
她善良,干净,诚实。可是,不幸的是,日耳曼娜(germaine,这是她的名字)结识了一个年轻王子,b?德?p王子和王室有亲戚关系。他长得高大消瘦,一表人才,为人温和。不过,和许多同龄年轻人一样,他无忧无虑,自私自利。
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傻乎乎地委身于他,因为她爱他!她为他失去了贞操,同时,他让她怀孕生下个孩子。然后,上帝呵,他又飞向新的爱情!
他没有钱,不过他应该很清楚,精神上的帮助对于忘掉烦恼来说非常珍贵!
总之,那小姑娘很有勇气,她为两个人的生活奔忙!由于孩子的缘故,普通客栈不接受他们。最后,她在一家饭店里找到了一个房间,那里的人眼开眼闭,因为她付了个好价钱。
她没有钱买摇篮和其他必需品,她的婴儿就睡在柜子的抽屉里。可怜的小东西!她受了多大的苦啊!我们中很少有人知道她过得这样凄凉,我们为她也做不了什么!大家都怕小家伙在抽屉里闷死。有一天夜里,事情一定就是这样发生的!她回到家里时,发现孩子病得很重,当晚,孩子就死了。她绝望到了极点。她挣的钱都用在了小家伙身上,为了他,她经常自己缺吃少穿!
孩子死了以后,她就消失了,大家再没有听说起她。
而王子继续到处播撒种子!
他和另一个姑娘上了床,她也是模特,不过不像第一个那样有意思。她懒惰,也不太干净,她很清楚他有病,本不该和他生孩子!她的那个孩子,眼睛老是出问题,过了一段时间,她自己的一只眼睛上也肿起了个包,而且情况越来越糟。我最近一次见到她时,她告诉我,她的那只眼睛得尽快摘掉,否则会传染给另一只眼睛。
不过,她很幸福,可怜的她天真地相信:他们会结婚,她将成为王妃!
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不再想着她了,他正忙着征服其他女人,播撒新的灾难!
—爱情是这个样子的——一场决斗正在酝酿中!我觉着要出事!—一场决斗正在酝酿中!我觉着要出事!
在蒙巴那斯有两个头!一个是有名的画家,他有自己的小朝廷,像国王一样地统治着一切。
另一个是作家,他很看不惯有人在这儿占山为王!
他们俩都长得很结实,擅长运动,有胆量,两人都容不下对方。
大家察觉到,一场悲剧即将发生,更何况那些伙伴不停地在当中挑唆:
“你知道z某某他怎么说?……他说你硬充好汉,实际上你很怕他……”
一转身,他们又赶忙去向z某某汇报:
“他是个孬种。让他来试试看!我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只有几个真心朋友尽力平息两人间的争端,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哪天冲突真的爆发,大家都会弄得很难堪。
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天,我和那个画家以及几个朋友在多姆坐着。在我们旁边有个家伙,他在德郎波乐路上开着个缝纫铺。这人平时喜欢和艺术家们套近乎,有时写写文章,署名“蒙帕诺(le montparno)”。
大家有点瞧不起他,因为他是个商人,不“正宗”。不过,他从来不错过坐到我们边上的机会,如果有人把他当作艺术家,他就心花怒放。
那一天,我们正在和画家聊天,他的死对头走进了多姆。
k.站起身,随时准备冲上去。就在我们要拦住他的当口,他的对手却下楼去了厕所,脸色苍白的可怕。我们都很有些惊讶,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不是胆小鬼!不过,我们又聊了起来,也没去多想。
过了一会儿,他又上楼来,手上小心地托着个大包,他用力把大包朝着画家扔过去。
可是,他错过了目标,正好击中缝纫铺老板傻笑的脸,包立时裂开!我不用说明里面装的是什么。那股气味!…… 后来发生的事,我们只有点隐约的印象!那简直就像是场地震,桌子、椅子、瓶子,东西满天乱飞。
我们都躲到座位下,只有两个死对头面对面!他们怎么没有杀了对方,这我也不明白。
最后,一切好像平静些了,我们才探出鼻尖,遍地是玻璃杯的碎片、木头片。还有一大摊一大摊的血!
忽然,大家看见,从座位下钻出被这次事件搞得最……臭的那个!
他的大胡子,漂亮的领带,艺术家的贝雷帽都一塌糊涂!
他的出现让大家哄堂大笑起来,就连两个对手都怔怔地看着他!
而且,他站起身来时,脸上还显出极为厌恶的神情,他用指尖弹着身上,试图摆脱这些慷慨的馈赠!
这个缝纫铺老板,他就是不能和其他人一个样。
他死的时候,我们又恶心了一回。那还是他这个人怪异的地方!
一天早晨,将近六点钟的时候,大家被惊叫声喊醒,整条马路都在震动!我那个缝纫铺老板兼艺术家自杀了。
店铺门口的衣架子上挂着些宽大的布罩衣。青紫色的死人面孔从衣架上方露出来,向大家拖着舌头!脚从罩衣下伸出来,垂在几支假花中间。除了这样吊死以外,他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死法。
这么一大早,大家都没开玩笑的心情!毕竟,这种事不是很好笑!
第三部分 我吸了毒
我给一个雕塑家当模特。他派我到香榭丽舍大街跑一趟。我得把一尊小雕像交给一个重要人物。不过,他提醒我,别被我要看见的东西吓住。特别要记住,如果看见四处乱放的钱,千万别碰。
我心里很好奇,但是他再不肯多说一句。
我爬上六层楼,忐忑不安地按响门铃。听到我通报了雕塑家的名字后,才有人给我开了门。
我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先生。
他长着一张喜欢享受生活的人才有的面孔,鼻子就像得了重感冒!他让我进门,我们一起欣赏那尊雕像。他让我参观了公寓的一部分,所有的窗户都被遮住了,室内的光线非常柔和。有一间大厨房,里面有极其珍贵的餐具和银器,都胡乱地堆着。到处都很肮脏,发着霉,简直就像是个霉菌培植场!餐厅里有一只漂亮的大餐具橱,不过,我很纳闷,它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橱上至少压着三十多把长枪!在允许我走进另一个房间前,他要求我脱下衣服,换上一件美不胜收的中国袍子,白色丝绸的袜子和金色的皮拖鞋。
在这个房间里,所有新奇美妙的东西都汇集到一起:世上最漂亮的蝴蝶标本、花边、挂毯、披肩。简直让人眼花缭乱。我什么都想看!真像是走进了仙境里。
还有美丽无比的中国、日本袍子!我花了一个小时欣赏这些光彩夺目的东西。然后,他让我参观他的两间卧室。那儿简直就像是一家旧货店!
最后,是两间漂亮极了的浴室,全是大理石的,或是玉石的!一间是浅绿色,另一间是淡粉红色。
然后,我们来到一个房间,眼前只见一张巨大的床。壁龛里一尊金色胖佛像,很厚的挂毯,床的上方放着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摆设、古本色情书籍。所有墙面都贴着漂亮的乌木,镶嵌着螺钿。
我注意到,他不时打开一只漂亮的小金匣,用一只也是金做的小勺子取出一撮白粉,放在鼻子里。吸了白粉后,他立刻变得滔滔不绝。我听着他的话,连嘴巴都闭不拢了!
趁他转过身的空儿,我也从里面取了一撮来放在鼻子里。
不一会儿,我感到轻飘飘的,再也不去想什么。生活显得很美……很美!他邀请我去一家大饭馆晚餐,我也觉得非常自然。他给我的手指上戴满了华丽的戒指,然后把我带出门。我看上去一定很滑稽:满手的珠宝,一身寒酸的衣服;头上一顶奥地利山区小帽,肩披大斗篷。他借给我一根金柄手杖,我们就这样上了街。
人们打趣地盯着我看,他很高兴我们所到之处都能产生轰动。他简直是欣喜若狂,带我到处招摇,请我到一家非常高级的餐馆吃饭,又把我带回他家里。
据说他有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金哨子,他想把它当礼物送给我,可是我们怎么找也没找到!
第二天,我离开了他。两天以后,我接到一份电报:
“吉吉,哨子找到,来取。”
但是,我再没有去他那儿,我记不得是为了什么原因。
谁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呢?
第三部分 我为吉斯林当模特
现在,我为吉斯林当模特。我尽量准时到达,因为我知道,如果迟到的话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常常领教。
我熟知他的招待方式。我敲门,后退一步。门开得好大,坏兆头!我不上前!
这时,他出现了,笑嘻嘻的。可是,我在心里提防。我看得出,他笑里藏刀。
最终,我还是得进去!他对我说:
“进来,骚货,还要我来请你?”
我假装磨磨蹭蹭地进了门,可是一过门槛,我就像长了翅膀。
可还是不够快,没逃过他为我的屁股准备好的漂亮一脚。他的抬腿动作出类拔萃,一定是向跳法兰西康康舞的女孩子们学的!
我很喜欢给他当模特,他是个好伙伴。我感到厌烦的时候,他一看我的鼻子就能猜出来。他对我说:
“今天,鼻子不开心了。”
我走的时候,他给我塞上些钱,足够让鼻子开心。还对我说:
“拿着,骚货,拿去找个小白脸。”或者说,“去买丝袜,明天穿着,我们画上一幅。”
在他的生活中,工作占着很重要的位置。他画画的时候很快活,又是吹口哨,又是唱歌,在他那儿时间过得很快。他经常被打断,有时是电话,有时是漂亮女人来访。
经常,人们来找他是为了让他帮忙。
如果我不见有人进来,差不多总能看见他在关上门之前把手伸进口袋或钱包里。
他是个好人,非常好的人,坚硬的外壳下一个非常敏感的人。
Kiki of Montparnasse Is Brought Back to Life
by mary blume
published: saturday, june 12, 1999
paris: by the 1920s, montparnasse was so famous that one could, it was said, buy a direct ticket from des moines, iowa, to the café du dome. the quarters ample hub was kiki, the artists model and good-time girl who was, ernest hemingway wrote, "about as close as people get nowadays to being a queen but that, of course, is very different from being a lady."
"her maquillage was a work of art in itself … her mouth painted a deep scarlet that emphasized the sly erotic humor of its contours," glassco wrote. "her face was beautiful from every angle, but i liked it best in full profile, when it had the lineal purity of a stuffed salmon."
kiki was painted by soutine, modigliani, foujita and kisling and most famously photographed by man ray, whose lover she was for eight stormy years. she sang bawdy songs in nightclubs, showed her naive paintings at what the paris edition of the chicago tribune called "the most successful vernissage of the year," and in 1929 was named queen of montparnasse.
born alice ernestine prin in burgundy, kiki had a wretched childhood that could only lead to laughter or despair, and being solid and brave she chose laughter. her parents were unmarried, her mother, a linotypist, went to paris and left kiki with her grandmother, whom she adored. she didnt learn much in school, she wrote, because her teacher disliked the poor and when, at 12, she was obliged to join her mother in paris to find work, she boarded the train with a sausage and red wine "to show off and to hide my sorrow."
harsh, degrading jobs followed, lightened by her lifelong joy in decorating herself. she would crumble a petal from her mothers fake geraniums to give color to her cheeks and was fired from a nasty job at a bakery because she darkened her eyebrows with burnt matchsticks.
with her large and splendid body she drifted into posing for artists, including utrillo who, to her astonishment when she looked at his canvas, had painted a landscape. she was also doing such menial jobs as dishwashing. "i was so filled with gaiety that i wasnt affected by my poverty and words like the blues were like hebrew to me — i simply didnt understand them."
large in spirit and, increasingly, in girth as man rays photos over the years show, kiki was a natural for montparnasse, but even naturals can use help; she moved in with an amiable journalist named henri broca after breaking up with man ray in 1929.
djuna barnes had already described kiki for an american magazine, "charm," in 1924, and local english-language newspapers regularly recorded her activities; broca created a little news magazine, "paris-montparnasse," and published the first chapters of her memoirs.
edward titus, who had a small publishing house in paris and had just published "lady chatterleys lover," hired samuel putnam to translate kikis memoirs. bennett cerf of random house ordered 150 copies, which were seized by american customs officers. even today, kluver says, the memoirs are kept in a special reserve section of 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it is hard to see why. they are filled with a buoyant innocence, not naive but generous. her shamelessness meant that she remained simple, not that she was corrupt. "all i need in life is an onion, a bit of bread and a bottle of red wine, and ill always find someone to give me that," she said late in life.
her memoirs tell of her squalid childhood, the early days in montparnasse when "papa" libion, the otherwise lovable owner of la rotonde refused her entrance to the cafés main room because she didnt have a hat. she quickly invented a conical cap and became one of libions favorites.
"i had found my real milieu," she wrote. "the painters adopted me. finished, sadness. sometimes i didnt have enough to eat but the jokes made me forget all that."
thereafter she seems to have stayed in montparnasse where, she wrote, "people are broadminded and where what would be crime elsewhere is just a peccadillo." in her later years she roamed the cafés, singing in a cracked voice and cadging drinks. even in poverty, she visited elderly hospital patients to bring them cheer and what gifts she could find.
by the early 1950s ronald searle sketched her in a café, a diminished figure with straggly hair and, worse, terribly thin. only her steeply canted nose ("she had a wonderful nose that seemed to jut out into space," said alexander calder, who portrayed it in a wire sculpture called "kikis nose") suggested the former kiki. in 1953, she collapsed outside her flat on the rue brea in the heart of montparnasse, and died.
her cheerful carnality remained a symbol of the golden age of montparnasse, even to the distinguished scholar leon edel, biographer of henry james, who described his return during the liberation in 1944 to a city of glum despair. "for a brief moment the cafés were filled with people: i suddenly remembered kiki of montparnasse; in the midst of war, in the thronged street, i could smell chicory and pernod, the pervasive tabac and stale be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