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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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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罪恶-朱维坚
第一章
1
很难说这个案子——或者说这起事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能从自己介入时讲起。
那是一个春天的夜里,天是阴着的,没有月光和星光,夜风轻柔,夜色深沉而宁静,罪恶就发生在这个时节,这种情境中。
那天夜里的一切我记得十分清楚:我和小赵本是为破一起系列拦路抢劫案蹲坑的,半夜时分,其他同志换班来了,我们就离开岗位回家休息,在一个小巷口,我们分了手,小赵顺大路向远处走去,我则走进了小巷。通过这个胡同,再拐个弯,就是局里了。
我要回队里去睡,算起来,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家睡了。忙只是一个原因,主要原因待后边有空再告诉大家。
小巷很黑,很静。由于多年来的刑警生涯,我对自己的胆量一向是很自信的,我曾经自豪地对人说过,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然而,当我面对着那个黑乎乎的小巷时,不知为什么,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中生起,接着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身心。我感到,这个小巷是那样的神秘,那样的恐怖,让我想马上远远跑开,但同时,他又好象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不让我走开,吸引我走进去。
这种感觉虽然很短暂,却清晰地感觉到了。我镇静了片刻,点燃一支烟,迈步走进小巷。
那种感觉我现在还记得,我没有时间研究什么神秘现象,可那件事和后来发生的一切,使我真的感到冥冥中好象有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好象有什么预兆。
我走进了小巷。由此,也走进了自己生命中的一段黑巷。
一系列难以置信的案件也就从此开始了。
走进小巷不远,前面的黑暗中忽然传来异常的响动,我一惊,急忙隐下身来。很快辨出,是撕打的声音,还有人低低恨恨地骂着:“你们太毒了……”隐约中,我看见搏斗的身影,是两个人、不,是三个人。一个压抑着的愤怒声音传过来“……我跟你们拼了……”
接着,一个人的惨叫声传来,随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我这边跑来,接着有人大叫起来:“二彪,二彪,你怎么了,二彪你说话呀……妈的,周春,你往哪儿跑,我非整死你不可……”
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声向我奔来。
这时,职责已经使我忘记了不祥和恐惧。我迅速退出小巷,回到灯光中,拔出手枪,打开保险,对准胡同口。随着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跑出来。我横跨一步挡住去路,枪口指向来人:“站住!我是警察!”
借着旁边电线杆上的灯光,我看到一张惨白惨白充满惊惧的脸。这是个瘦瘦的男子,三十几岁的样子,见到我一愣,手随即向后一指:“快,救命,他要杀我……”
随着瘦子的话音,小巷中又奔出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他手持一把尖刀,满脸杀气地大骂着:“妈的,你哪儿跑……”尖刀闪着寒光刺向瘦子。我已经来不及多想,闪身让过瘦子,拦住持刀行凶者:“不许动,我是警察,把刀放下!”
然而,持刀汉子听到我的喊声,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伸掌向我一推:“滚开!”又舞刀向瘦子追去,当我再次再次堵住他的路时,他竟然骂了句“去你妈的……”一拳向我击来,我猝不及防,下巴挨了一拳,强大的打击力使我踉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乘这机会,持刀者拔腿向远处的瘦子追去。
我站稳身子时,汉子已经追出好远。我边追赶边把枪指向天空,扣动扳机,嘴里大叫着:“站住——”
枪声发挥了作用。倒不是汉子听命站住了,而是前面传来喝叱声:“站住,我是警察——”
是小赵的声音。
远远的前面,可见小赵的身影拦住了汉子,接着两个身影撕打到一起。我没有为小赵担心,尽管这个汉子粗蛮有力,却绝不会是小赵的对手,我甚至都没有加快脚步。果然,只听小赵冷笑一声:“跟我玩这个……”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汉子已被打倒在地,待我赶到时,刀已扔到地上,两只手臂被小赵拧到身后,我掏出手铐正好扣住。
可是,汉子并没有害怕,而是用力地挣扎着大叫道:“你们干啥,凭啥抓我,他是凶手……你们是啥警察,眼睛瞎了咋的呀,他杀了我弟弟,杀了我弟弟呀,就在那胡同里边哪,你们还不快去抓他呀……”
什么?我一惊,回头再找瘦子,早无影无踪了。
我和小赵带着汉子再次奔进小巷。火机的光亮中,可见地下躺着一具人体,胸膛深深插着一把匕首,只剩下刀柄露在外面。我摸了摸死者的脖颈,尚有温度,刚死不久。汉子扑到死者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二彪,我的亲弟弟呀,你咋死了……”哭几声又破口大骂:“周春,我操你妈的,我一定要杀了你……”接着,又对我和小赵大叫起来:“都怪你们,放跑了他,我要告你们……”
我的心一阵不安:难道抓错人了?这……
胡同外面传来警笛声,110巡逻警察赶到了。
2
好象真的抓错人了。
回到队里,我和小赵立刻对汉子进行询问。很快弄清,他叫刘大彪,从一个叫夏城的地方来,死者是他的弟弟,叫刘二彪,他们哥俩是出来做生意的。我查看了死者的面目,确实与汉子相象,二人的身份证也证实了他们的兄弟关系。关于跑了的那个瘦子,刘大彪说他叫周春,也是夏城人,正是他杀死了弟弟。他还说,周春是一个重大在逃犯,当地公安机关正在通缉。他和弟弟从夏城来,在火车上发现了他,就偷偷跟上了,他从这里下了火车,他们也跟下车来,不想被他发现,在那个小巷中隐起身来,当二人跟进去时,他突然冲出来,给了二彪一刀,杀死了他。
对这些话我将信将疑。难道真是这样?我细细地打量着刘大彪:他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大三粗,肌肉发达,是一副干体力活的身坯,可神情上很难找出那种应有的朴实,反倒透着几分痞相,眼珠子骨碌碌的直动,显得愚顽而又狡诈。这样的人,能有这么高的觉悟,见义勇为,沿途跟踪抓逃犯?还有,在他身上发现的东西也令人生疑:除了车票、身份证、厚厚一叠百元及五十元面值的人民币,还有一个“大哥大”电话,一个传呼机。更吸引我目光的是,面前的桌子上还有那把匕首,十分锋利,是典型的杀人利器,刺中要害,绝对一刀毙命。这是从他的手上夺下的。他为什么要带着这个?
也正为此,我们一直没有打开他腕上的手铐,对他的抗议也置之不理。小赵直言不讳地说:“你的话有很多疑点:你说周春杀了你弟弟,谁看着了?他一个人,敢跟你们两个身强力壮的人动刀子?对,这把匕首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带着它?还有,我已经声明了是警察,你为什么还跑,还想捅我?你都给我解释清楚!”
“这……”刘大彪眼珠子滚了一下叫道:“我带刀出门是防身的,这年头社会治安不好……你们说是警察,又没穿警服,我还以为是周春一伙的呢。再说了,当时二彪让他捅了,生死不知,我都急红眼了,哪顾得上别的呀!”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对此,我们虽然不十分相信,却也不好否定。我转了话题。“那好,我再问你,你说这个周春是在逃犯。他犯了什么罪?”
刘大彪听到这话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呀,那罪可多了,殴打他人,杀人未遂,连县委书记都让他打了……不信你打电话问问我们夏城公安局,他们正到处抓他呢!还说抓住有赏金,要不我们哥俩为啥这么干哪!”
我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嗯。那么,他有几个人?”
刘大彪一愣:“啥几个人?”
我说:“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在火车上发现了他,就开始跟踪,见他在我们这里下了火车,就跟了下来。我是问,你们跟他这么长时间,发现没发现他有同伙?”
刘大彪狐疑地又骨碌起眼睛:“这……没有哇,就他一个人。”
我继续追问:“在那个胡同里,他杀你弟弟时,也是一个人吗?”
刘大彪迟疑地:“这……是啊,就他一个人!”
我换了个话题。“好,下面再谈谈你。你刚才说,你和弟弟出来是做生意的。请问你们都做什么生意?”
刘大彪口气不那么流利了:“这……这也没一定,我们是出来看看,什么能赚钱,就做什么!”
我又问:“那么,你们在家中,我是说在夏城都做什么?也是做生意吗?”
刘大彪试探着回答:“这……是啊!”
我问:“都做什么生意呢?”
刘大彪:“这……也没一定,我们主要是帮别人的忙,对,我们帮别人做生意!”
我问:“帮谁?”
“这……”刘大彪迟疑了。“你问这些干啥呀?”
我说:“回答我的话,你在夏城都帮谁做生意?”
刘大彪迟疑着不说。小赵一拍桌子:“怎么,是不是有什么鬼,为什么不回答?说,帮谁做生意?”
刘大彪低下了头,想了想低声说:“帮金大哥!”
我问:“金大哥是谁?”
刘大彪:“这……他叫金显昌。”
请注意,这是一个重要的名字。只是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将对我的命运发生决定性的影响。
当我接着问金显昌是什么人时,刘大彪再次为难起来,反问道:“你问这么多干啥呀?他……也算是个生意人吧!”
小赵:“什么叫也算?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刘大彪不知咋回答了。他吱唔一下,突然恼羞成怒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有啥话去问他自己好了,我们哥俩只是从前帮过他的忙,现在自己干,已经好长时间不跟他来往了……告诉你们,我弟弟让人杀了,是周春杀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抓他,却跟我没完!”
这话还真叫我们有点难以应对。恰在这时,桌上他的的传呼机突然叫起来,我抓到手中,同时扫了他一眼,发现他面上现出不安之色,身子动了一下,似要冲上来与我争夺传,又无奈地放弃了,眼睛却盯着传呼机不动。
传呼机上只有号码,没打姓名和内容。我把它拿到刘大彪眼前::“看清楚,是谁传你?”
刘大彪明显地惊慌起来:“这……我……我也不知道是谁的……”
我拿起桌上的手机:“怎么,不说实话?对不起,我用一下你的手机行吧!”
刘大彪急道:“别、别……你别打,我说,是金大哥呼我!”
我问:“金大哥?就是你刚才说的金显昌吗?你不是不跟他干吗,他为什么还呼你?”
“这……”刘大彪不知怎么说才好:“我也不知道哇……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求你了,别给他打电话!”
他的话不但不能阻止我,反而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可就在我要打电话时,有人敲门,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传进来:“小赵,小赵,你在里边吗?开门!”
是苗佳的声音。原来天已经大亮,上班时间到了。苗佳进屋后,我和小赵商量一下,决定先出去吃点东西,把刘大彪交给她看守,趁这功夫,也消化一下目前这一切。
捎带说一句,苗佳是我们刑警队的内勤。
3
我和小赵进了一家包子铺,一边吃包子,一边交流看法。
小赵的意见和我差不多:“第一,他不象生意人。看他的身体,他的作派,要说是打手还差不多,哪有一点生意人的样子;第二,就凭他这样的,能有这么高的觉悟?啊,在火车上发现在逃犯,就一路跟上了,最后被罪犯杀害……他们为什么不向乘警报告,非要自己跟踪?第三,我看,这小子也是使惯刀子的,向我下手的时候可麻利了,我要躲得慢一点,肚子保证一个窟窿……对了,李队长,你为什么反复问他,周春是不是一个人?”
我喝了一口粥,把心中的疑团说出来:“因为,我在小巷里听见,有人说了句:‘你们太毒了’……”
小赵“啪”地把筷子摔到桌子上:“‘你们’?一个人是不可能称你们的,那么,这句话是周春说的。你是说……周春他可能是……那他为什么要逃跑……”
这正是我心中所想的,但是我不敢叫准,也许当时没有听清,可总要认真查一查。我对小赵说:“一切还得等刀柄上的指纹鉴定出来后才能确定。这样吧,吃完饭,咱们分别打个电话,你找夏城公安局联系,问一下刘大彪这个人的情况,我按照传呼上的号码跟这个金大哥通通话,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小赵完全同意我的意见,还高兴地告诉我,他有个警校同学在夏城公安局,叫郝平,与他关系非常好,可以找他帮忙调查一下。我的电话很快接通了,还没等我张嘴,耳朵里就响起一个粗重无礼的声音:“是大彪吗,你他吗干啥来着才回话……哎,你咋不说话,你是大彪吗?你到底是谁,快说话!”
我咳嗽一声:“您是金显昌先生吗?”
电话里的声音警惕起来,但仍然显得凶横:“是,咋的,你到底是谁,有啥事?”
我考虑着说什么,对方却不给我时间,声音更大了:“哎,你没听见吗?你是谁?有什么事儿?”
我忽然脱口而出:“我是刘大彪的一个朋友,他让我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他出事了,被公安局抓起来了,让你想办法救他。”
对方静了片刻,声音忽然变得慌乱而又愤怒:“这……你他妈到底是谁?刘大彪他抓不抓起来和我有啥关系,你跟我说这些干啥?你是哪里,到底是谁,为啥给我打这个电话?”
我拿着手机不吱声,电话里的声音更焦灼了:“哎,你咋不说话呀……”
我把手机关上了。就在这时,小赵也来到我身边,大声说:“李队长,我跟夏城那边联系上了,先找的郝平,这小子不知为啥吞吞吐吐的。他说,周春确实是个杀人逃犯,他们局正在组织力量追捕,还专门为他成立了专案组,由一个叫金伟的治安科长当专案组长。我又给这个组长打了电话,他说,他证实了郝平的话,内容和刘大彪说的差不多,金伟还说他知道刘大彪这个人,在当地没什么劣迹,和金显昌也没什么关系。我又向郝平打听了一下金显昌这个人,他说当地确实有这个人,只是不太了解。”
这时,刀柄上的指纹鉴定结果出来了,确实不是刘大彪的。那么,肯定是周春的了。
可我和小赵还是觉得这里有事,对刘大彪不太放心。
我们把一切向队长和局长做了汇报,局长决定派我带小赵去夏城,把这案子查清,并力争抓捕周春归案。
这时,我不能再不回家了,得收拾行装啊。
小赵对我说:“李队长,今天晚上就在家住吧,你和嫂子这么多年了,还闹什么,说几句软话就过去了。这次出去不知多少天回来呢!”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我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
对,该讲讲我自己的事了。
4
我是个普通人,叫李思明,对,是个刑警,而且是刑警队的副队长。不过必须说明的是,我是城市公安分局刑警队的副队长。队长高配才配到副科级,我只是个正股。四十五六岁的人,也“鼓”到头了。
当然,认识到自己是普通人,还是三十岁以后的事。年轻时则不是这样,总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也不甘当一般人,心气高得很,大有以天下为已任的气派,即使下乡插队当知青时也这样,刚当警察时更是如此,要执法如山,惩恶扬善。这种劲头也有好处,支撑着自己破了不少案子,可也有坏处,也使自己碰了不少钉子。最后,到了现在的年纪,才认识到自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没有任何了不起的地方,凭自己区区之力,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也许是年令的原因,这两年,我的心气和体能都在下降。就在前几年,我还和年轻的同志们一样摸爬滚打,需要的时候,也能跟罪犯搏斗。有一次,我一气跑了十几里路,到底把一个年轻力壮的逃犯抓获了,队里的小伙子们都十分佩服。可这两年不行了,总感觉累,年轻时那种热情、冲动、认真、倔强、不服输的劲头都在减退。我明白,这里有生理原因,也有心理的原因。有些事儿,你不服也不行,可等你服了,你也感到老了。
我的家庭也很普通,是三口之家。我这个年纪,一般都有两三个孩子,可我结婚晚,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七岁。想到儿子我心里高兴了些。儿子是好样的,懂事,而且聪明,学习成绩好,总是全班前三名,现在上高二,明年就该考大学了。他也挺有雄心壮志的,要考清华,将来搞科研,这使我很欣慰。我小时候学习也很好,可小学没毕业就赶上文化大革命,根本没大学可上。好歹小时候爱读书,偷着抢着的多看了点书,还不算是文盲,三十多岁又通过自学混了个大专文凭,就到头儿了。这些年,我一直为自己没能上过正式大学而遗憾,只好在儿子身上圆大学梦了。
关于妻子,她可有点不一般,我们的关系也不一般。关于她以后再说吧,我的心很乱,恐怕难以保持客观。目前,我们正处于冷战阶段,也就为此,我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了。要不是出差,我现在也不会回来。现在,我回来收拾行装,也希望在临行前能平心静气地和她谈一谈,希望能有一个平静的心情外出办案。我们已不是年轻人了,没必要再赌气了,冷战状态长期持续下去对谁也不好。而且,心情不好对出差办案也有影响。
晚上,我就抱着这样的念头回到家中,来到楼下,我还特意停下来,抬头望了一会儿整个家属楼,望了一会儿自家的窗子的灯光。在一阶阶上楼梯的时候,还直劲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再和她争吵了,能和好尽量和好。
然而,一切并不是由我的意志决定的。
我打开锁走进门厅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儿子,他是听到开门声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的,手里还拿着一本课本。看到是我,高兴得叫起来:“爸爸,爸爸回来了——”接着,推开客厅的门叫着:“妈,我爸爸回来了!”
这时候,我听到客厅内vcd传出的低柔的歌声。
听到儿子的呼叫,屋里的歌声中断了。一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不过不是妻子,是个三十多岁、衣冠楚楚的男子。他看到我,有几分尴尬地笑笑,点点头打个招呼,急急走向门口。我见过他,是市群众艺术馆的一个业务干部,和歌舞团有点关系。接着,妻子也走出来,她看也不看我一眼,一直送男人出门,还探出头大声说了句:“有时间常来呀!”然后关上门,仍然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回到客厅,并用很大的声音关上门。
客厅内再次响起歌声,声音比刚才还大。
我的心“刷”地冷下来,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
儿子同情地看我一眼,冲进客厅,用焦急、央求的声音叫起来:“妈,我爸爸回来了,快做饭哪,我也饿了!”
妻子很大的声音从客厅传出:“谁饿谁去做,我不是服务员!”
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可被我压住了,我什么也没说,开门走进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是卧室,是我的卧室,我和妻子的卧室。
我走进来,忽然对它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稍稍注意了一下,一切并没有变化,可是,以往那种温馨、温暖却再也不见了。我下意识地叹口气,打开衣柜门,找出一个旅行袋,开始寻找自己出门要带的衣物。
这时,我感到身后的门开了,回头看了一眼,是儿子。他默默地看着我。
我草草检了两件换洗的衬衣塞进旅行袋,拍拍儿子的肩头,欲往外走。儿子拉住我的袖子,低声说:“爸,你要出门?”
我点点头:“嗯,在家好好学习,啊!”
儿子:“你去哪儿?”
我:“夏城,很远,说了你也不知道。”
儿子:“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不一定,可能几天就完事,也可能时间要长一些,要看案子办得怎么样。”
我走出卧室,来到门厅穿鞋,准备离开。儿子急得对客厅叫了起来:“妈,我爸要走了,要出远门,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这回儿子的话起了作用,房间里的歌声消失了,妻子脸如冰霜地走出来:“你先别走!”
我的鞋已经穿好,望着她的冷脸,也冷冷地反问:“干什么?”
妻子:“你说干什么,咱们的事解决了你再走!”
我说:“怎么解决?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一切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讨厌我,说这个家不是我的,我就不敢回家。你还要怎么样……”
“你……”妻子一下被激怒了:“你说怎么样?我说的哪点错了?你自己说说,这是你的家吗?你一年能在家里呆几天?你再看看,家里哪些东西是你花钱买的?还有这屋子。要是指望你,就得住露天去。你挣那点钱,还不够你自己抽烟随礼的……我说的哪点错了?!”
我说:“我没说你说的错,你说得很对。我就这点本事,每月就挣这几百块钱,底确不如你,唱一晚上歌就挣百八的。我得告诉你,我这辈子恐怕就这样了,你好好想一想吧,该怎么办?想好了,就通知我一声,我一定尊重你的意见。对了,刚才那位就不错吧,有钱,对你又非常体贴……”
妻子更恼怒了:“对,他就是比你强,比你能挣钱,比你体贴人,就是比你强,怎么样……”
我再也忍不住了,手指着她大声道:“那好,你就跟他去吧,我离开你,我现在就走……”
我气得浑身发抖地去开门,妻子突然扑上来扯住我的衣袖。“你哪儿走,问题不解决,你别想走……”
我猛力挣脱开她的手,冲出门去。身后响起儿子的叫声:“爸……妈……”
儿子的叫声里充满痛苦,我心不由一颤,脚步慢下来。然而,妻子的声音又让我加快了脚步:“别管他,让他走,永远别再回来,死在外边……”
我走在楼梯上的腿直发抖,好在没碰上人,否则,我当时的脸色一定会吓人一跳。
我的心情坏透了,想想吧,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一个男人伤心呢?当你要外出去执行任务时,不但没得到妻子应有的关怀,反而被她诅咒死在外面。要知道,我干的可是刑警啊,谁知这一去会遇到什么凶险?她的话深深地伤了我的心,而且,也使我对此行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我不能为此而忘记自己的职责,这是一起杀人案,我必须尽一切力量把它侦破。第二天清晨,我和小赵带着刘大彪来到火车站,准备登程。5
太阳还没出来,周围好象有着淡淡的薄雾。站台上,我们和一些旅客在等车。
我们是四个人,我和刘大彪站在一起,小赵和苗佳站在另一边。苗佳手里拎着一大塑料袋吃的东西,她是来送站的。两个年轻的背影对着我们,距离很近,卿卿我我地低声地说着什么,看来,他们已经明确了双方的关系,真该为他们高兴。
我早看出,他们心中已经相爱很久了,但一直没有向对方公开自己的感情。别看小赵是当代青年,也有文化,破起案子来是个猛将,可在爱情上还是不行,我鼓励他好多次,他一次次往后拖,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现在,好象终于水到渠成了。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的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惆怅,苗佳的背影更使我想起妻子。想当初,我和妻子也曾经这样过,那时,她是那么的单纯、美丽,我每次出差,她也总要到车站送我,也是这样手里拎着装满吃的喝的袋子,也是这样陪在我身边,可现在……
小赵和苗佳不是自私的年轻人,他们在享受幸福的同时也在关注着我。我注意到,苗佳看了我一眼,对小赵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就走到我跟前。
小赵:“李队长,你昨晚又是在队里住的?你把外出的事告诉嫂子了吗?”
一股酸楚从我的心头生起。我说:“告诉了。她诅咒我死在外面,永远也别再回家!”
小赵有点动气了:“这……这太不象话了,我……”
苗佳扯了小赵一下:“李队长,你别往心里去,嫂子说的是气话。你放心走吧,我有空儿找嫂子聊聊,你不知道,我们女人的心都是软的!”
我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一声汽笛长鸣,一列火车隆隆驶来,停下。该上车了。苗佳一直送我们到车上,然后下车,守望在车窗外,冲我们微笑着。我知道,她的笑容是给小赵一个人的。我的目光越过她,下意识地望向车站的检票处,心中希望着什么。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汽笛响起,列车慢慢启动了。我的眼睛忽然一亮,远远地,一个少年的身影从检票口冲出,向已开动的火车飞奔而来。
正是我的儿子。
我一下激动起来,忍不住脱口对车窗外大喊起来:“园园,爸爸在这儿……”
儿子看见了我,激动地飞奔过来:“爸爸——”
儿子飞快地赶到我的车窗下,把一个药瓶从窗口递进来:“你的胃药,妈妈让我送来的……”
火车在加速,儿子渐渐落在后边,他仍然跑着,边跑边向我招手,逐渐远去,消失了。
我的心情忽然一下好了许多。
人是多么脆弱、多么敏感的东西,儿子送来的这瓶胃药,竟然一下扭转了我阴郁的心情,我感到心里温暖了很多,也增强了对此行的信心。
对不起了,我本来是讲案子的,却讲起了自己,您一定有些厌烦了,请原谅,我在以后的讲述中会注意这一点的。关于自己及家庭我是不会讲得太多的,刚才这些也是不知不觉讲起来的,我也没想到居然能讲出这些来,也许,是因为那一切对自己印象太深、太难以磨灭的缘故。
回到案子上来了。讲到哪儿了?对,我们上了火车,车已经上路。
6
我们坐的是硬座。因为临时决定出差,没买到卧铺。我和刘大彪坐一张座席,我在外面,刘大彪坐里边,小赵坐在对面。
这种坐法当然是有意安排的。
说起来,我们这一路的任务很不轻松,主要是因为这个刘大彪。虽然已经排除了他是凶手,但无论是我和小赵还是局领导,都觉得这个案子不那么简单,这个刘大彪也存在着很多可疑之处,为此,我们才决定带着他一路去夏城。说是一路,其实也有监视甚至押解的意思。一路上,绝不能让他脱离我们的视线。问题在于,我们不能对他采取强制措施,表面上他还必须是自由的,不能让他和别的旅客有明显的感觉。这就难了。
为这一点,我和小赵很为难,商量了好久,是小赵拿定了主意:“干脆,跟他把话挑明喽!”于是,他在出发前严肃地对刘大彪做了公开谈话:“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我们要去夏城进一步调查核实你的情况,然后才能决定怎么处理你。所以,这一路上你配合点,别给我们找麻烦,那样对谁都不好。我知道你身手不错,力气也挺大,可咱们较量过,谁要想在我眼前搞名堂,我不会饶了他的!”
听着小赵说话我直想笑,不过他没有说大话。我早都知道,他在警校时是全校散打比赛的冠军,参加省里比赛也拿过好名次,到我们刑警队后更在擒拿罪犯时显过身手。看来,刘大彪也确实知道了小赵的厉害,悻悻地抗议了两声,也就认了。
还好,车开起来后,他还算规矩,呆望一阵窗外后,就趴在茶桌上睡大觉。这使我松了口气,看来,他可能真没什么问题。
然而,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想错了。
夜色来临了。火车加快了速度,驶过平原,驶过山岭,夜色愈浓,窗外已是朦胧一片。就在这时,刘大彪忽然精神起来。
吃过晚饭,再加上长途乘车,我和小赵都有点困,哈欠不断,小赵让我睡一会儿,可我难以放心,睡也睡不实,只好强挺着。可这时刘大彪却不停地活动起来,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要喝水。这一来,我们就不得安宁了,特别是小赵。刘大彪上厕所,他也跟着上厕所,刘大彪找水喝,他也跟在后边。我注意了一下,从九点半到十一点,刘大彪上了三次厕所,找了四次水。每次小赵都跟在后边,最后一次,刘大彪气哼哼地说:“我看,你们还是给我扣上手铐吧!”
小赵轻声一笑:“哪能呢,那是违法的,现在还不能证明你是犯罪分子,我们只是旅伴!”
刘大彪气得又趴到茶桌上,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不折腾了。
我和小赵都松了口气,把目光转向窗外。
窗外,夜色如磐,列车正在向茫不可知的黑夜中驶去。
车厢里的旅客们大多睡着了,睡意不可阻挡地袭来,我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合上了。
就在这时,车速忽然减慢,摇晃一下停下来,我又猛然睁大眼睛。
车停在一个小站,只两分钟的功夫又启动了。又过了一会儿,车厢里进来几个旅客,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四个青壮年汉子。他们走进我们的车厢,顺着过道慢慢向这边走过来,好象在寻找座位,渐渐接近了我们,当来到面前时,其中一人突然咳嗽一声,大声说了一句:“走三节车厢了,哪儿有空座儿啊!”
这句话倒没什么可疑的,可是,我注意到,刘大彪听到这句话时突然抬起头,同说话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脸上现出一丝惊讶之色。
然而四个汉子却已经离去,连头都没回。再看刘大彪,已经恢复正常,又趴在茶桌上睡起来。
难道我看错了,或者是多疑?我放心不下,片刻后,冲刘大彪呶呶嘴,对小赵说:“我去方便一下!”
小赵会意地点点头,我向四个汉子离开的方向走出车厢。
一走出车厢,我的心就“咯噔”一声。
那四个汉子就站在我们这节车厢外面,看到我出来,互相还使了一下眼色。我犹豫了一下,假作有别的事,从四人身边走过。这时听到其中一个人说了句:“走,咱们再进去好好找找,看有没有空座。”就向我出来的车厢里走去。
也就在这时,车速忽然慢下来,一些旅客从车厢里走出,显然是一个车站要到了。旅客们往外出,四条汉子却往里挤,这节车辆门口就乱成一团。也就在这时,车厢里传出刘大彪的吵声:“我上便所怎么着,你管得着吗?”
小赵的声音:“车要停了你上什么便所,等车开了再去!”
刘大彪:“不行,我憋不住了,非现在去不可……”
这时,四个汉子中的二人已经挤进车厢,我急了,也不再掩饰,回身向车厢内挤去。但,剩下的两个汉子忽然又和下车的旅客们一起往车厢外挤,挡住了去路,使我一时不能通过。这时,车厢里传来打斗声,怒吼声:“你们要干什么……妈的,我是警察……刘大彪,你给我站住……”
打斗声十分激烈,我一把拔出手枪,向挡路的两条汉子一晃:“你们要干什么,快,闪开,闪开,我是警察……”可他们根本不在乎,只是装出害怕的样子:“是后边挤我们,闪不开……”
这时,列车已经停下,下车的旅客更加用力往外挤,我不但回不了车厢,反而被挤得向后退着,两个汉子又不进不退地横在当中。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难什么采取有效手段,好在两名乘警闻声赶来,我在他们的帮助下挤进车厢,可这时车已经开了。
车厢里已不见了小赵和刘大彪,只有旅客们乱成一团,都往车厢的另一头看,还有人往那边跑,我急忙奔过去。这时,一声枪响从车厢外传来,往回跑的小赵和我撞了个对头:“李队长,刘大彪跑了,刚才那几个小子是他一伙的……”
我奔出车厢,见下车的车门已经关闭,列车已经加速。我走到车门玻璃前往外看去,见夜色正浓,刚才小站上的几点灯光在飞速远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时间,我心中倒海翻江,大脑急剧的运转着。看来,我没有猜错,这刘大彪果然不是善类,而且,我们早被人盯上了。那么,他们是谁,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列车上的,他们为什么要劫走刘大彪……
这一切,暂时还得不到答案,却更使我感到,这起杀人案背后隐藏着更加严重的犯罪,我也预感到,这次夏城之行不会顺利。望着车外如磐的夜色,一种不祥的感觉再次向我袭来:前面,将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呢……
第二章
1
刘大彪逃跑了,这件事给我们的行程投上了暗影,但也激发了我们的斗志,勾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小赵气得不得了,恨恨地说:“居然在我们手里把人抢走,也太他娘的猖狂了,夏城它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商量了一下,意见很快取得了一致:继续前往夏城。但是,却万没想到,路途中,还有奇遇在等着我们。
第二天中午,列车停在一个车站,我们要在这里换车。小赵拎着刘大彪弟弟的骨灰盒,边往车下走边嘟哝:“妈的,他跑了,我还得给他保存骨灰盒,真该给他撇了!”说归说,这个骨灰盒他一直拿到夏城。
一路上发生的事使我们身心俱疲,下车后,小赵就直奔售票处,嘀咕着要整两张卧铺,可卧铺票早已售光。天下公安是一家,我们自然地想到同行,掉头奔向候车室内的公安值勤室。
值勤室内只有一个年轻的民警,听了我们的求助,他爽快地答应了:“好吧,我给你们看看去。不过卧铺确实不好搞,弄到了你们也别高兴,弄不到也别失望,我把你们送上车。好,你们等着……对了,替我照看一下这个女孩儿。”
这时我们才注意到室内还有一个小女孩。因为她躲在屋角的黑暗中,所以我们进屋后没有马上发现她。
我问:“她是谁,走失的吗?”
年轻民警说:“很难说。那天我不当班,听说,有两伙人在候车室打起来了,打架的人跑了,留下这个小女孩儿,到现在也没人来认领。这小孩儿才怪呢,一句话不说,可能是个哑叭……你们照看点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年轻民警的话勾起我们的好奇心,他走出去后,我和小赵开始端详女孩儿。她长得挺好看,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个挺大的布娃娃。骤眼望去,她和别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可她的神情和年令很不相称,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眼睛黑幽幽的象口深潭,从我们进屋开始,她就一直躲在角落的黑暗中,看到我们注意她,更现出惊惧的神色,身子贴着墙,恨不得钻进去,一种没有一点安全感的样子。
我感到奇怪,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尽量用和蔼的语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黑幽幽的眼睛盯着我,不说话。
我把手伸向她,她现出更加惊惧的样子,我再把手伸向她怀中的布娃娃,她死死抱住不松手。
小赵说:“看她挺伶俐的,怎么是个哑叭呢?我试试,看她到底会不会说话!”
小赵拿出一个苹果,递到女孩儿眼前:“给,爱吃吗?”
女孩儿看着小赵,不接苹果,也不说话。
小赵做起鬼脸,又伸舌头又眨眼的:“啊……唔……”
女孩还是眨着大眼睛不吱声。
小赵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他慢慢伸出手,和女孩脸对着脸亲近地说:“好孩子,跟叔叔说话呀,叔叔知道,你不是哑叭,是最着人喜欢的好孩子,叔叔可喜欢你了,快说话!”
女孩仍然闪动着大眼睛不说话,但,戒备好象减轻了一些。这时,我忽然听到身后有响声,回过身,见值勤室的门开了一道缝,并慢慢开大,门口出现一个人影,犹犹豫豫地把上半身探进来。
就在这时,小女孩突然说话了,她对着门外进来的人脱口叫出一声:“爸爸……”“哇”的放声大哭起来,向来人扑过去。
真是出人意料。
门外的男人也不再犹豫,猛地冲进屋来,一把将女孩紧紧抱在怀中,呜咽着叫了声:“萌萌……”
女孩紧紧抱着男人的脖子大哭着:“爸爸……”
太好了,父母相见,这种场面居然让我们碰上了。
然而,男人的表现却不可理解,找到女儿后,却连头都不回就想往外走,我急忙将他拦住:“哎,别这么着忙啊,等值班民警回来,登个记再走……”
我的话停下了。我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面容:三十出头的样子,衣裤脏乎乎的,苍白消瘦的脸上还带着惊恐不安的神情。我的心猛地一跳,认出了他是谁,但又不敢叫准,只是抓住他的衣服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周春……”
肯定是周春。他听了我的话一惊,没容我采取下一步行动,又猛地使劲一挣,挣脱开了我的手,把女儿向我怀中一抛,又把布娃娃砸向小赵,扭头就往外跑。
我和小赵没有思想准备,一阵手忙脚乱,趁这功夫,周春跑出值勤室,飞一般向检票口站台方向逃去。
我和小赵追出值勤室,周春已经拨开检票员的阻拦,冲出候车室,冲向站台。我和小赵冲到检票口,却被两个检票员拦住:“干什么,票!”等我们追到站台上,见前面道线上停着一列贷车,两节车厢的夹缝中,周春的身影一闪不见了。
恰在这时,火车启动了,小赵还要追,被我拉住。等火车驶过,前面却还横着一列火车。我和小赵跳过去,周春的身影早已不见,只有他的女儿在我的怀中哭叫不止:“爸爸,爸爸……”我们没能抓到周春,后来车站的警察们都出动了,在周围找了很久,也没见到他的身影。我和小赵思来想去,又打电话请示局领导,还是决定继续前往夏城,在夜间再次登上火车。
就这样,重大犯罪嫌疑人周春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又从我们的手中跑掉了,却把女儿扔给了我们。铁路派出所委托我们把她带往夏城,我们无法推辞,也不应推辞和不想推辞,没准儿,会从这个女孩的身上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样,我们一路上又多了个身份特殊的小旅伴,并且从此后,她与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走入我的生命之中,并给我的命运带来重大影响。
现在,我们乘坐的是卧铺车厢,有同行的帮助,我们很容易地弄到了卧铺票。列车开动后,我和小赵把精力都投放到周春女儿的身上,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叫萌萌。
我削好一个苹果递给她,她不接,并敌意地望着我。显然,这与她目睹了我们追捕她爸爸有关。
我去拿她怀中的布娃娃,她又急忙紧紧抱在怀里。
小赵说:“还是看我的吧!”他把萌萌抱在怀中,“好孩子,别害怕,叔叔不是坏人。来,吃苹果,叔叔给你讲个故事……从前哪,有个兔妈妈,她有三个兔孩子,有一天,兔妈妈外出去挖胡罗卜,一只大灰狼来到了他们家的外面……”
小赵讲得津津有味,非常投入,小女孩渐渐被吸引住了,并不知不觉接过苹果。几个小时后,小女孩终于完全解除了戒备,当夜色来临时,安然地躺在小赵怀中睡着了。
或许,她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现在睡得很香,只是怀里还抱着那个布娃娃。我担心布娃娃压着她不舒服,想把它拿走,她却身子一悚,本能地将其抱紧,并低声哭泣起来:“爸爸……我怕……”
小赵醒来,急忙搂紧萌萌并轻轻拍着她:“别怕,叔叔在这儿,别怕!”
萌萌渐渐安静下来,又慢慢睡去。
这真是个神秘的小女孩,离开爸爸后,她又不说话了,只有在梦中才吐出这么几个字。此时,我也对她产生了一种疼爱的感情,却绝没有想到,今后,我和她的命运将紧紧地连结到一起……
2
天亮了。重重疑虑之中,夏城渐渐就要到了。不知不觉,我的心中又生出那种不祥的感觉,而且随着夏城的临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转过脸来看了看小赵和萌萌,已经有点活跃的萌萌又回复了老样子,眼睛望着车窗外,现出不安和恐惧的神情,身子下意识地直往小赵怀里躲,好象要藏起自己。小赵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眼睛盯着窗外,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好象恨不马上赶到夏城大干一场。
夏城到了。下午四时多一点,我们走下火车,踏上夏城的土地,走出检票口。
夏城是个普通的县城。检票口前是一片广场,广场外面停着很多出租车,再往前是一条柏油马路通向城里,放眼望去,可见城里有不少楼房,行人车辆不少,好象还很繁华,具体有什么就看不清了。
我们和一些旅客走出检票口,立刻有很多出租车司机迎上来:“坐车吗,便宜,两块一位!”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走到我和小赵跟前:“二位去哪儿?上车吧,抱着孩子走路多不方便哪!”
我和小赵随中年司机向站前广场外走去。司机指着前面一台敞篷“港田”摩托让我们上车,这时,一个着装的工商管理人员走过来,手里拿着票据:“哎,老齐,你的管理费今天该交了吧!”
中年司机原来叫老齐,他对工商管理人员陪笑着:“同志,宽两天,宽两天,这几天拉客太少,挣俩钱还不够买汽油的,您明天来,我想法给您凑上!”
工商管理人员:“你总是这样。告诉你,明天你要再不交,我可要罚你了!”
工商人员走开。老齐又让我们上车,自己走向驾驶员座位,就在这时,忽听一阵马达响,三辆摩托车疾驶而来。我到老齐低声骂了句:“妈的可坏了,他们来了……”
老齐手忙脚乱地鼓捣着车,却一时打不着火,这功夫,三辆摩托停在不远处,三个汉子跳下,气势汹汹走过来。为首者约二十七八岁,身体强健,表情凶悍,走到老齐跟前,把手一伸,“拿来!”
老齐慌忙跳下车,用一副讨好又害怕的表情对比他年轻得多的汉子道:“三哥,这……这两天没拉多少客,宽两天吧……”
“拿来!”汉子声音大起来:“让老子费事吗?快点!”
老齐再不敢说啥,磨磨蹭蹭把手伸向怀中。一个青年汉子上前,一把扯开他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一把一元两元和十元五元不等的票子。
老齐想夺回钱,却又不敢,对金世龙央求道:“三哥,给我留点吧,留点加油钱……”
为首的汉子从青年手中接过钱,拿出一张五元的票子扔给老齐,骂了一声:“妈的贱皮子。走!”
三人向别的出租车走去,“都他妈看啥,还不快点拿钱……”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老齐:“这三个人是哪个部门的,收的什么费,还这么凶?”
老齐苦笑一声:“哪个部门?哪个部门的也不是,可又比哪个部门都厉害!”
小赵:“那是怎么回事?”
老齐:“行了兄弟,你就别问了,这是夏城的规矩!”
小赵:“什么规矩?”
老齐不答腔,只顾发动车,可车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就是不动。这时旁边又出事了。只听三个汉子的叫声传过来:“妈的都给我听清了,这两台车不许坐,谁坐就对谁不客气……你聋了,听见没有,快下来,不许坐这辆车……”
我和小赵询声望去,见三个汉子正在使威风,不许两台出租车拉客,车上的乘客正纷纷下车。两台车的司机都是青年小伙子,长得也有些相象,二人从车上跳下,冲到为首的汉子面前,年长一点的叫起来:“金世龙,你们要干什么?”
另一人也叫道:“是啊,你们也太欺负人了,不让人活了咋的!”
老齐看着这一幕,又急又怕地嘟哝着:“这哥俩不是找亏吃吗……”边说边启车,可就是启不着火。
这时,就见那个叫金世龙的汉子指着两个青年司机的鼻尖骂道:“就凭你们这两头烂蒜,敢跟三爷我叫阵?在夏城地面上,你们哥俩不打对好我们弟兄想挣钱,没门儿!我就是欺负你们,就是不让你们好好活,你们能怎么着!”
马大魁:“你也不是工商税务,凭啥收费……”
金世龙:“妈的,我不是工商税务,可我就要收费,你不交就不行!”突然一拳,打得马大魁捂着鼻子踉跄后退,鲜血从指缝中流出。金世龙又向两个手下一挥手,“给我打!”
两个打手立刻从怀中掏出斧头和菜刀,向马大魁兄弟砍去。
不能再看下去了,还没容我采取措施,小赵把怀中的孩子往我怀里一塞,大喊一声:“住手,不许打人——”冲上前去。
三个歹徒已经凶性大发,根本不理小赵的茬,继续刀爷齐飞,没等小赵冲到跟前,那个二魁已被砍伤,手捂胳膊倒在地上。大魁叫骂着想冲上解救,可自顾不遐,只能边躲闪凶徒的袭击,边叫着弟弟的名字:“二魁,二魁……”
这时,小赵冲了上去,又一声:“住手——”一个擒拿手法,将一名歹徒的手臂拧到身后,按倒在地。
可就在这时,后边另一凶徒悄悄冲上,抡刀向他脊背砍下。
情况紧急,我正要呼喊,却听怀中的萌萌突然尖叫出声:“叔叔……”
萌萌的声音并不大,可小赵听到了,急忙回头,见歹徒的刀正在砍下,敏捷地一闪,刀砍在倒地的歹徒身上。歹徒痛得一声怪叫。小赵笑了一声:“砍得好!”还回身向萌萌招了一下手。
旁观者清,这时,旁边又出现紧急情况,就在小赵制服歹徒的同时,被砍倒的马二魁边骂边挣扎着爬起:“我跟你们拼了……”冲向金世龙。金世龙现出冷酷的笑容,“妈的,你找死!”从怀中掏出一根电警棍,猛地向马二魁的脸上一杵,二魁惨叫一声,捂着脸一下退出好远,金世龙又逼上去:“妈的,我废了你……”先是猛踢几脚,又把手中电击警棍向马二魁身上杵下。马二魁惨叫声起。
这时,我已经把萌萌交给老齐,冲上前去,高叫一声:“住手!”抓住金世龙的手腕向身后拧去,他的警棍掉到地下。金世龙痛得弯下身,但仍然十分凶悍,“妈的,你找死……”又用左手从怀中拔出一把尖刀,向我身上刺来,我不得不放开他,倒退几步,躲开攻击,掏出手枪大叫着:“住手,我是警察……”
金世龙骂道:“警察多你妈了,我是警察他爹,有种你开枪……”骂着舞刀向我冲来。
这种场合当然不能乱开枪。周围人太多,谁知子弹出去打到谁身上,再说,我们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出了涉枪案,总是麻烦。所以,我只能躲闪着,警告着。小赵对付着另两个歹徒,一时也无法分神来帮助我。正在着急,一阵警笛传来。两辆三轮摩托车来到,跳下五、六名着装的巡警。
我松了一口气,指着金世龙等人,“快,他们行凶伤人……”
可是,他们并没有听我的,反倒有几名警察分头奔向我和小赵,一名年轻警察甚至要给小赵带手铐。小赵大叫:“你们干什么,我也是警察……”我急忙出示证件:“我们是来这里来办案的……快救人……”
警察们这才住手,看看我和小赵,奔向倒在地上的二魁和另一个被同伙砍伤的歹徒,却没人抓手中有刀的金世龙。我指着他对为首的巡警道:“快抓住他,他是头儿……”
为首的巡警迟疑着走向金世龙,金世龙极为凶横地冲巡警大叫着:“你要干什么?告诉你,是他们先动手打我们的,先把他们抓起来……”
巡警:“对不起,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有话到局里去说。把刀给我!”
金世龙想了想,把刀交给巡警,巡警让他上摩托,他哼了声鼻子:“这我得问问大哥!”说着从怀中掏出手机,大声叫起来:“大哥,我是老三,我和弟兄们让人打了,公安局还要抓我……在车站,有两个小子和我们弟兄过不去,他们说是外地来的警察……好,我知道了!”关上手机:又对同伙大声道:““好,大哥说了,给警察弟兄们一个面子,跟他们走,一个小时就出来!”
我们上了摩托车,顺着大街向夏城公安局驶去。
这就是夏城给我们的第一印象。从此后,一系列我们没有料到的事情接连发生了。
3
随我们一起到达公安局的只有马大魁及金世龙和他的一个手下。马二魁和另一歹徒因为被刀砍伤送进了医院。
到了公安局大门口,金世龙和同伙及马大魁先后被带进楼去。当我和小赵跟着两名巡警欲进楼时,萌萌突然在小赵怀中哭叫起来:“不,叔叔,我怕,我不进去,不进去……”边哭叫身子边使劲往外挣,我和小赵连哄带劝费了很大劲才把她抱进楼。
萌萌的哭叫声进楼也没有停,再加人多,脚步声,喝叱声,走廊两侧一些办公室的门开了,不少警察把头探出来观看。我们没说什么,倒把金世龙惹恼了,冲着观看的警察们大叫起来:“看他妈啥?没见过呀,我二哥在哪儿,快让他出来,二哥,二哥……”
怪不得他有恃无恐,原来他哥哥在公安局。随着金世龙的叫声,一个声音在我们身后传来:“喊啥,怎么回事?!”
我回过身,见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从旁边一个挂着“治安科长”牌子的门走出来。他脸颊丰满,穿着便衣,手拿大哥大,显得十分消洒。金世龙一见到他更大声地叫起来:“二哥,是我,我们弟兄让人打了,你得好好处理处理……”
来人对金世龙一瞪眼:“你少说几句。”对几名巡警:“怎么回事?”
为首的巡警:“还没细问,他们正打着我们就到了,有两个受伤的已经送医院了。这种案件归你们治安科管,队长让我们交给你!”
来人对几个办公室大声喊起来:“快,都出来,快点,听见没有,都聋了!”
一些警察闻声从室内走出来。来人大声命令道:“把他们都分开,你们俩人一组,要问仔细……”又对为首的巡警:“你细点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为首的巡警伏到来人耳边低语着,来人边听边看着我和小赵。
这时候,金世龙等人分头被几个民警带往室内。金世龙走进一个屋门时还回头叫道:“二哥,你得让我快点出去,大哥后天要给老爷子办七十大寿,还等着我去忙乎呢……”直到被骂一声才进屋。两个民警也要带我和小赵,我急忙拿出证件对来人道:“同志,请问您贵姓,我们是警察,来你们这里办案的!”
一个年轻民警给我们介绍:“这是我们治安科金科长!”
金科长看看我的证件,眼睛挑了我一下和小赵怀中的孩子:“办案来的,怎么带着个孩子?”
小赵急急道:“她是我们半路捡到的,是你们这里一个逃犯的女儿。她父亲叫周春!”
我注意到,金科长听了这话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周春?她……她是周春的孩子?你们是怎么捡到她的……你,你们是……”
小赵一下把话抢过来:“对,是我们,我打过电话,是你接的吧,对了,你是不是叫金伟?”
小赵猜对了。金伟把头一甩:“屋里谈!”带小赵和萌萌向自己办公室走去,推开门后又回头对我大声道“对不起,你们办案我们支持,不过,请先协助我们把刚才的事查清吧!”
小赵要把萌萌放在走廊里,自己随金伟进屋,可萌萌却抱住他不松手,又哭起来:“不……不……我怕……”小赵只好抱着她随金伟走进室内。我则被两个警察带进另一个办公室。
真没想到,好不容易到了夏城,没等开展工作,我们自己却要先接受当地警方的询问。
两个询问我的年轻民警的态度都很和善,看完我的证件后,再三说对不起,然后才开始询问。我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对他们讲了,他们听的很认真,对我们已经声明了身份、金世龙还在继续行凶的细节还反复做了核实,更年轻一点的民警甚至还表现出了愤怒。两人也很负责,笔录整整做了一个多小时,有些细节反复核实,完事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最后,一个民警问我:“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我说:“没有了,情况就是这样!”
一个民警说:“你能保证坚持这样的说法,以后不改变吗?”
我不解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改变?”
两个民警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互相看看,脸上现出笑容。然后让我签字。
我这边完事了,可小赵那边还没完,在等待小赵的功夫,两个民警问起了我们来夏城办什么案子,我正好要了解有关情况,就把刘大彪、周春的事说了,并向他们请教。不想,他们听后互相看看,谁也不说话,好象唯恐沾上什么不吉利的东西。我再追问,一个警察说了声:“这你问我们科长吧!”就转身走到窗前,另一个警察则拿出一本卷看了起来,好象多么繁忙似的。
真是奇怪。
我正在纳闷,忽听大楼外面传来汽车嗽叭声,站在窗前的民警叫起来:“哎,快看,那不是金县长的车吗?”
县长?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信步和另一个民警走近窗子,见一台高级轿车在暮色中驶到公安局大门前停住,却没人下车,使人感觉到里边的人在向公安局这边望着。片刻后,车又驶去。
一个民警回头对我说:“行啊,你们一来就惊动了金县长……对了,同你一起来的那位能和你的证词保持一致吗?”
我不解地:“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没有什么保持一致的问题,是实事求是。”
一个民警:“要做到实事求是可不是容易的事。你能做到,你的同伴可不一定能做到!”
我不快地:“我了解自己的弟兄,他一定能和我一样!”
好象回应我的话,隔壁传过来小赵的吵嚷声:“……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是实事求是,到什么时候我都这么说……”
这可不好,还要人家协助办案,怎么吵起来了?我急忙走出屋子。
后来,小赵对我讲了受金伟询问的过程。他们一开始就顶牛了,因为金伟把他当成了行为人,把我们和金世龙一伙相提并论,当成双方斗殴处理,小赵当然不能忍受。
我走到金伟门外时,听到小赵的声音正传出来:“……你要搞清楚,他们是地痞流氓,我不是和他打架,我是在制止行凶。我是证人,不是行为人,你怎么这么问话呢……对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狂,你要认真处理……”
金伟的不满的声音:“你激动什么,坐下。我是要认真处理,可咱们虽然都是警察,我也不能偏听偏信,对不对?你的话我要听,别人的话我也要听。好,你再详细地说一遍经过!”
小赵:“说几遍我都是这话……”
金伟:“可我怎么听你的话不太合理呢?你说他们是自己砍的自己,他们怎么会这么干呢?”
小赵:“我不是说过了吗?他要砍的是我,我闪开了,他的刀就落到同伙身上!”
金伟:“那好,你再详细说一遍!”
小赵:“说多少遍也是些话,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金伟:“可为什么别人说的跟你不一样呢?”
小赵:“谁说的跟我不一样?谁?是不是那个叫金世龙的?他是流氓恶棍,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金伟:“谁的我都得听,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对不对?我说过了,虽然你是警察,咱们是同行,可我不能因此偏听偏信,要秉公执法!”
小赵:“你别给我来这套,我看你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我也干警察好几年了,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呢……对了,你也姓金,跟这个金世龙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喊你二哥?我看,你应该回避!”
“放屁!”金伟也拍起了桌子:“我当了多年的警察,什么该回避我都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看你太过份了,告诉你,这是夏城……”
屋里传出萌萌的哭声,显然是被吓着了。我想进去,又觉得不太好。只听小赵大声对金伟道:“你别这么凶,把孩子吓着了。告诉你,你已经问我两个多小时了,再问也是这么回事。对了,你不是周春的专案组长吗?这是他的孩子,天不早了,怎么安排她?”
萌萌的哭声更响了:“不,叔叔,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我再也不能听下去了,急忙推门走进室内,把小赵推出屋子。
在这种情形下,也不便谈什么工作了。我对金伟陪了几句礼,最后以天晚为由,和他约定明天再谈,离开了夏城公安局。关于萌萌怎么安排,金伟说要请示局领导,小赵也不想把孩子交给他,就抱着她和我们一起走出来,只是把刘二彪的骨灰盒甩给了他们。
出了公安局,我批评小赵不该和金伟发生冲突,这不利将来开展工作。小赵气哼哼地说:“是我想和他发生冲突吗?你知道他都说些啥?他老想给那几个歹徒开脱,往咱们身上扣屎盆子,我能让他吗?你再瞧他那样儿?上班时间连个警服也不穿……对,他那身衣服你注意了吗?都是名牌,少说也得几千元,还有,他手上还戴着金戒指,抽着万宝路,哪象个警察,活象个大老板!”
别说,小赵看得还真挺准,我虽然和金伟也是刚接触,但印象也如小赵所说,不太好。可我们办案要靠人家帮忙,印象不好又能怎么样?我不再说话,和小赵并肩向街里走去。
然而,我们走出公安局不远,路旁一棵树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同志,等等……”
是司机老齐。他拦住我们,结结巴巴地说:“同志,刚才,你们在公安局是咋说的呀,可不能把我递出去呀,我可担不起呀!”
没容我说话,小赵上前一步抢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对了,他们也问你了吧,你是怎么作证的?”
老齐:“这……我什么也没看见,我能说啥呀?!”
小赵气坏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咱们明明在一起来着,你亲眼看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怎么能说什么也没看见呢……”
老齐:“别别,我求求你们了,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可啥都没看见,真的没看见,你们可别咬着我不放,我还要在夏城住下去呢,我家里有老婆孩子……你们行行好吧,他们要是再问你们,可千万别说我啥都看到了……跟你们说吧,你们就是说我看见了,我也不承认……行了,我得回家了!”
老齐说完,象贼一样溜走了。
事情到处都透着不正常,看来,这夏城真不是一般地方。可我们暂时考虑不了那么多,天已经不早,先找个旅店住下,一切明天再说吧。
4
我们住在一家小旅店里。常出差的警察都知道,住店是有标准的,超额支出由个人负责,象我这级,只能住这种旅店。好在旅店虽小,却也干净,而且房间里只有两张床,没有外人住进来。
太累了,也是为节省开支,我们没去饭店,用开水泡了方便面,就是面包、榨菜吃,有几根火腿肠,小赵都给萌萌吃了。他边喂孩子边对告诉我,是金伟说的,萌萌的母亲死了,家里再没有别人,也没听说有什么近亲属:“……我本应把孩子交给他,可我看他那样子就不放心,孩子也不干,抱着我不撒手,就把她带回来了。”说着又对女孩:“萌萌,你要听话,明天你就不能跟叔叔在一起了,得把你交给别人了!”
萌萌一听这话突然不吃东西了,嘴一撇“哇”地又哭出来:“不……不……”
小赵和我对视一眼:“这可怎么办?”急忙把女孩抱在怀里:“萌萌别哭,叔叔跟你开玩笑,萌萌跟叔叔在一起,叔叔跟萌萌在一起,谁也不给!”好一会儿才把哭声止住,把我们俩都整得都挺不得劲。小赵给孩子擦着眼泪,也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对我说:“说起来,这孩子命也够苦的,妈死爹也……咳,他爸爸虽然有罪,可和她有什么关系?我真挺喜欢她,也真舍不得交给别人,那个金伟我更信不着了,什么警察,还治安科长呢,却绕来绕去的让我说假话,为地痞流氓说话……对了,他叫金伟,那个流氓叫金世龙,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他说金世龙套近乎,我看不是这么回事,他们肯定有关系……我没管这些,没给他留情面……”
这就是小赵,他就是这种性格。他跟我也二年多了,对他十分了解。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个中学教师,教学很好,人也很老实,可在社会上吃不开,还总受欺负,有一次在学校被闹校的流氓给打伤了,流氓却只罚款二百元了事,公安局、法院都不认真管,原来流氓的舅舅是市里的一个头面人物。就因这件事,他改变了人生选择,上中学后开始猛练身体,还托人拜师习练武术。高考时,放弃了大学,第一志愿填了警校,以优异成绩被录取。
我很欣赏小赵的性格,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他的热情、正直和嫉恶如仇及那几分幼稚和冲动也经常感染着我,现在,这样的青年实在太少了。可欣赏归欣赏,眼前他却给我们办案惹了麻烦。因为,这个金伟不但是治安科长,还是周春的专案组长啊,我们办的案子得需要他配合呀!
我把担心对小赵说了,小赵道:“后悔也晚了,不过当时真把我气坏了,得罪也就得罪了,我不信他一只手能摭住天。你别担心,明天我见到郝平打听一下,他是个什么货色,不行就找他们局领导反映反映……”
小赵话没说完,有人急促地敲门,听到小赵“请进”的声音后,一个人猛地推门进来,向小赵伸出手臂:“赵哥……”
小赵叫了一声:“郝平——”一跃而起,冲向来人,将其紧紧抱住。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人就是郝平。看上去,他们俩都很激动,都紧紧地抱着对方,互相猛捶着背,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这是一种真情的流露,我能体会到这种心情。青年时代结下的友谊,特别是同学和战友之情,是其他情谊不能相比的,何况,小赵在路上给我介绍过他们二人的关系,在学校时就是最要好的朋友,几年不见自然非同一般。我也是这样,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每遇到下乡时的知青伙伴,心里总是涌起火辣辣的感情。
郝平穿着警装,年纪和小赵差不多,从身材上看,比小赵消瘦些。他神情特别激动,眼睛里已经出现水光,有些哽咽地低声说:“赵哥,没想到你真来了,自毕业就没见到你……”
……
我们的饭吃不下去了,郝平非要请我们去饭店不可,我不想去,却怎么也推辞不掉。小赵也帮着郝平劝我:“李队长,咱们就别客气了,我也正要借此机会叙叙同学之情……不过,郝平你也别大张罗,找个小饭店就行,我知道你的经济情况,忘了,前两年你还给我去过信,说夏城经济不行,经常开不出工资,还要我帮你调转。你要太破费,我吃着也不安心!”
郝平一切都答应:“你放心吧,一顿饭我还是招待得起。你我的关系就不用说了,李队长第一次到我这儿来,不接接风象话吗……走吧李队长!”
我有点为难地看看萌萌:“咱们去,她怎么办?”
郝平将萌萌抱起:“好办,带着她一起去!”
让人意外的是,郝平抱起萌萌,萌萌没有一点反抗,顺从地让他抱在怀里。小赵惊奇地问:“哎,她怎么跟你呀,她认识你?”
郝平表情复杂地一笑:“何止认识?我和她……算了,以后再说吧,咱们走!”
小赵:“别忙,你告诉我,他还有别的亲人吗?明天得安顿她呀!”
我注意到,郝平的脸色暗了一下,摇摇头低声道:“没有,她没有任何能照顾她的亲人了……走吧,这事明天再说!”
出人意料。旅店门外有一辆高级轿车在等着我们。郝平拉开车门对我说:“李队长,你坐前面!”
车是新的,闪着黝黝的黑光,是一台奔驰。我看上去有些眼熟,忽然想起刚才在夏城公安局治安科窗前看到的车,难道是那一台?不可能,哪有这么巧。可是,一个县城,能有几台奔驰呢?我的心头浮起了疑云。
小赵也有点惊讶:“郝平,你哪儿弄来这辆车,都把我吓着了!”
郝平回答说是一个朋友的,可仍然消除不了我心头的疑云。
上车后,小赵还在刨根问底:“郝平,这车到底是谁的?你还有这样的朋友?他是谁呀?”
郝平:“这……你一会儿就见到了!”
我急忙回过头:“怎么,还有别人?”
郝平笑了一下:“啊……一个朋友……不,是个亲属,你们别多心,不是外人!”
正相反,我有点多心了,我感到,郝平请我们吃这顿饭并不仅仅是为了接风,可能有点说法。可这时车已开到大街上,下去不太好,再说,到底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我就没有动。
小赵和郝平还在唠着。
小赵:“郝平,你警服也没换下去,就这么上饭店好吗?不是有规定,不许着装上饭店吗?”
郝平:“没事,咱们订的单间,别人看不着。”
小赵:“别人看不着就可以违纪呀?郝平,我看你比在警校时好象变了不少,那时你挺腼腆的,现在可有点不一样了!”
郝平笑了一声:“是吗,不变不行啊……”
小赵道:“变行,可别变坏呀……哎,你那个女朋友怎么样?啥时结婚哪?得把她找来跟我见一见哪……对了,她好象姓白是吧!”
郝平没有回答。
小赵奇怪地:“怎么了?难道吹了?”
郝平“嗯”了一声。
小赵更奇怪了:“怎么吹了?我记得在学校时,你们俩挺好的呀,几乎每个星期天她都来找你,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结婚了呢……哎,到底为啥?”
郝平:“不是说了吗?人在变哪……她变了,看不上我这无权无势的小警察了,找到大靠山了……别说这破坏心情的话了,瞧,前面就到了!”
5
饭店到了。
我的预感没有错,这顿饭看来确实非同寻常。
我们本来想去一家普通的饭店,可车却停在一个十分气派的大饭店门外。灯光灿烂,变幻多姿,饭店门窗锍金镀银,夺人眼目。楼顶上一排闪烁着霓虹灯光的大字:富豪大饭店。
门外两旁,有人列队迎接,是着特制服装的青年服务生,一排俊男,一排倩女。为首之人,是一个西服革履的中年男子,四十多岁年纪,衣着严整,笑容可鞠,举止文雅,精明强干,满面笑容。我们车没停稳,他已奔到车门前,将门打开,双手伸出:“是李队长和赵兄弟吧,欢迎,欢迎……”
郝平给我们介绍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表哥,姓才,才大哥,这个饭店的经理!”
才经理躬身请我们进饭店,门两边的男女服务员纷纷向我们鞠躬问好,感觉真不一般。走到饭店门口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乘坐的车辆,心里已经确实,这台车就是在公安局治安科窗前见到的那一台。当时,那个民警说了声“金县长”,莫非,我们和县长打上了交道?怪不得金伟当时会那种态度,有县长在里边,可以理解,可难道郝平也和这位县长有什么关系……
我很快知道,自己的猜测很不贴边。
我们进了一间宽敞而且装璜得十分雅至的包房。一张宽大的桌子上,早已摆好了餐具。进屋后,才经理张罗着让我和小赵落座,而且一定要我坐到主宾席上。萌萌这时已经睡在小赵怀中,被放到旁边的一张长条沙发上。
没等上菜,四个年轻女郎走进包间,一个比一个漂亮妖冶,才经理把我和小赵介绍给她们:“这位是李队长,这位是赵……赵探长。小红,你一定要陪好李队长!”
四个女郎分别在四个男人身边坐下,那个最漂亮的小红陪在我身边,茶一道道上来,十分丰盛,多数叫不是名来,什么毒蛇乌龟都有,酒也是好酒,有中国的茅台、五粮液,还有外国的人头马、威士忌。
我意识到,这酒绝不能喝,喝下也难以下咽,咽下去后劲儿也抗不住。我站起来阻止倒酒的女郎:“不行,不能倒,我不喝酒……才经理,谢谢您的好意了,我们已经吃过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我实在太疲劳了,想早点休息!”
看来,才经理是个聪明人:“这……啊,我明白了,李队长是怕有什么影响吧,没关系,这是夏城,离你们那里好几千里,没关系的,放松放松吗……”
我坚决地:“不行,我真得走了……小赵,你要留下吗?!”
小赵也站起来:“不,我也走!”
才经理急了,对郝平:“郝平,你看……”
郝平有点尴尬,他指了指四个女郎。才经理明白过来,这才挥手退下四女郎,然后拉住我说:“李队长,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行,李队长,你行,是个好警察,我就愿意交你这样的。好,就咱哥四个,随便吃,随便唠,这样好不好?”
郝平也在旁帮腔:“是啊是啊,李队长,快坐下吧!”
有郝平在,不好让人太下不来台,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小赵对我使了个眼色,扭头对才经理说:“对不起,我得方便一下。郝平,卫生间在哪儿?”
郝平:“这……我陪你去。”
他们俩走出去,屋里只剩下了我和才经理,才经理要和我先喝,我说等小赵和郝平回来,给我点烟,我说不会,一时有点尴尬。才经理仔细打量一下我的脸色,叹口气道:“李队长,您这人,要求自己可真严格呀,听说你们住的是个小旅店?我看,搬到这儿来吧……宿费你别担心,吃住我都包了。我们这儿是夏城最大的饭店,一层是娱乐中心,二楼是饮食中心,三楼是洗浴中心,四楼住宿……给你们安排单人房间,洗浴后,还可以按摩,我们这儿的小姐档次还可以……”说着轻笑两声:“李队长你别多心啊,你们是警察,可警察也是人,出门在外,放松一下没关系吗……”
我再也忍不住了,沉下脸站起来:“才经理,你看错人了。非常感谢你的盛情款待,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保证帮忙,办不到的,我也直说。要不,我就走了!”
才经理慌了:“这……李队长,你坐吗……我是开个玩笑……”
我说:“那您是真没事,我走了!”
见我真要走,才经理不得不说实话了:“别别,坐坐……李队长,我真有事求您,请坐,我说,现在就说……就怕李队长不给面子呀!”
我没有坐:“请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
才经理陪笑道:“这事您还真能办到……这不是吗,也是一个朋友托我的,今儿个在车站……”
来了。他一开口我就明白了,是为了金世龙他们。只不过,他把话挑明了,让我和小赵改变证词,而且不必大改,只要说当时没看清就行了。才经理说着还给我鞠上一躬:“我这里替老三向您陪礼了,他是个混蛋,成天惹事生非,您别和他一般见!”
我说:“这恐怕不行,我把证词改了,不构成伪证罪了吗?再说了,即使我改了,金科长那边也不能同意呀。这么办可不行,我是警察,不能知法犯法……才经理,您多谅解,这事我实在办不到!”
“这……”才经理焦急地说:“李队长,治安科那边你不用操心,现在就看您给不给面子!”
我还是摇头:“对不起,不是我不想给面子,而是不敢给,这事牵扯到法律,我这人胆子小,实在不敢!”
才经理目光复杂地盯着我:“李队长,你说的是真心话?法律,您真信它?跟您说实话吧,我还是兼职律师呢,可我都不信它。你们那儿啥样儿我不知道,在夏城这地方,法律……行了,咱别绕弯子了,我们从来不白用人,你开个价,多点少点没关系!”
怒火一下涌上心头,我再也忍不住,声调也变了:“才经理,您也太看轻我了,对,警察也是人,我也不敢说自己有多廉洁,多正直,可是我胆小,出大格的事从来不敢办……对不起,我走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小赵也从外面冲进来,上前抱起萌萌,对我大声道:“李队长,咱们走!”
小赵走到门口,被跟进来的郝平拦住:“赵哥,你……”
小赵恼怒地对郝平:“郝平,没想到你变成这样。别忘了,你是警察,你的职业良心哪儿去了?你想过没有?他们放出来还会干出多少坏事?他们没事了,那些受害者呢,他们就白白挨打受伤了?!”
郝平:“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宁可花钱,宁可多赔偿……”
小赵大声地:“钱,钱,钱就能解决一切吗?钱可以买法律吗?郝平,当年在学校时你可不这样啊,怎么变化这么大呀……让开!”
小赵不再理睬郝平,抱着萌萌气冲冲向外走,我也不再说什么,紧跟在后面,出了饭店,断然拒绝了车送,加快脚步向街里走去。走出一段路后,我回头看看富豪大饭店,见才经理站在门前台阶上,正对手中的大哥大说着什么,郝平已不见了踪影。
天已经很晚了,街上行人寥寥,出租车也很少了,我和小赵只能步行往旅店的方向走。我们的心情都不平静,谁也不说话。
这时,又有事件发生。正走着,忽听到前面的一条胡同中传来撕打声,我和小赵互相看了一眼,急忙向前跑去。
我们看到,胡同深处,有几个人影在搏斗,其中一人奋力甩开对手,向远处逃去。几人随后追去。
怎么回事?追了几步,因为离得远,天又黑,情况也不熟,很快就失去了影子。我们只好停下脚步,转身慢慢往回走。
可是,走回大街上,却记不清所住旅店的方位了,我和小赵说得不一样,方向完全相反。正在着急,一台出租车无声地驶来,停在我们身边,车门开了,下来一个人。
是郝平,来得正好。郝平挥走了出租车,陪我们向旅店走去。
想起饭店的一幕,我有点难为情,歉意地说:“郝平,刚才的事对不住你了!”
郝平低声道:“没什么,刚才的事都怪我。李队长,赵哥,你们抓紧办事,办完抓紧回去吧!”
小赵:“怎么,我们来碍着谁的事了……”
郝平:“这……我有空再跟你细说。总之,你们最好快点回去!”
小赵又来火了:“我们为什么回去?我就不回去。郝平你这是怎么了,瞧你今晚整这事儿,那个才经理到底是谁?他为什么给金世龙他们说话?”
郝平:“这……论起来,他是个远房表哥,我毕业分配时,他还帮过忙……不过,在这件事儿上他也不是正主,他也是为别人办事。”
小赵:“那正主是谁?你把他找来,我亲自和他谈!”
郝平:“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我是为你们好,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好。行了,前面就是旅店,你们进去吧,我走了!”
郝平说完,扭头向远处走去,我和小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抱着萌萌慢慢转身进屋。
就在我们进旅店不大一会儿,一个人影喘吁吁地从阴影中闪出来。只见他神容惊慌疲惫,脸上还有伤痕,一副不知所从的样子。
你猜这人是谁?
刘大彪。
刘大彪喘了片刻,又躲到阴影中。这时,一辆卡车驶来,他飞快地从阴影中窜出,从后边爬上去。卡车很快驶远,驶出夏城。
夜深了,街道上已是空无一人。
这一幕,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
这就是我们到达夏城第一天所发生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一切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这第一天,就有这么多出乎意外的事情来迎接我们,一切,都显得扑溯迷离,明天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第三章
真对不起,不知不觉讲了这么多,有一点却忘记说明了:尽管我的故事是真实的,可夏城这个地名却是虚构的。我没有查过地图,如我国真有这样的地名,纯属巧合。虚构的原因大家都能理解,我就不做解释了,但我多么希望,不止地名,整个事件也都是虚构的该有多好。
1
虽然已经很晚很累,但,倒在床上后,我和小赵却都睡不着,一天来的遭遇乱哄哄在脑子里映现,挥也挥不去。不过有一点我非常清楚,那就是,我们遇到麻烦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金伟和金世龙是怎样一种关系呢?金世龙喊他“二哥”,他们又都姓金,尽管金伟否认与其是兄弟关系,说金世龙套近乎,可无论怎么掩饰,他想保护金世龙这一点是无疑的。这也就说明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对,还有那个才经理,他又是什么人,郝平说他请我们吃饭,给金世龙说情,后边还有人,那么,后边的人又是谁?
我又想到了那辆黑色的奔驰。现在看,我在公安局治安科办公室窗前看到那辆车极有可能就是去富豪饭店时乘坐的那辆。那么,这辆车的主人是谁?是老才?不象,那个年轻民警说什么“金县长”来着,不可能是老才……
我似乎看到一个人,一个人的身影,一个人的面孔,很模糊,看不清楚,但确实有这么个人,他虽然没和我们朝面,却总在不远不近地看着我们,我们的一切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而且很可能,他和这一切,和我们要办的案件有着密切关系……
心跳得快起来,我强抑激动,翻个身对自己说:睡吧。
我要睡,小赵却也翻了个身,对我轻声道:“李队长,你睡着了吗?我怎么也睡不着。妈的,今儿个这事把我气坏了,那个金世龙、金伟还有才经理就不用说了,可你看郝平,他也变成这样了!”他说着从被子里坐起,声音虽低,却掩饰不住激动:“我跟你讲过,我们同学三年,关系也很好,我很了解他。他的家在农村,为人纯朴,正派,很有正义感,对社会上的不公正现象非常痛恨。在警校时,我们常在一起唠,都发誓参加工作后要好好干一番事业,当一个好警察,公正执法,伸张正义,谁知他竟然变成这样,整出这种事来,我真想揍他一顿……”
小赵越说越气愤,声音也大起来。我躺在床上劝他说:“你也别太绝对。我看,他好象有难言之隐,有空和他好好唠唠,让他说说心里话。明儿个还有事,睡吧!”
我说了好几遍睡字,小赵才闭上嘴和眼睛,可我却睡不着了。白天的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出现,能睡得着吗?金世龙的凶残,多象香港电影里收保护费的流氓!可身为治安科长的金伟却处处为他说话,难道他们真是兄弟?即便如此,他就敢这么公然的包庇犯罪?还有那个不敢作证的老齐,那个才经理,欲言又止的郝平……看来,夏城这地方却实很不平常……咳,别想这么多了,你只是个外地警察,能管得了这里的事吗?但愿能快点把案子查清,但愿你的案子别牵扯上过多的乱事……
可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这案件好象涉及到夏城的一些深层隐密。
但愿不要这样。
我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睡着,却又做了恶梦,梦见自己闯进了一个陌生的村庄,走在泥泞的村路上,两边是死气沉沉的房屋,没有一点生气,我艰难地行走着,腿越来越沉,正在着急,忽觉眼前一亮,把眼睛晃得生疼……
我猛地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原来是房间里的灯亮了,有人闯进了房间。我迅速把手伸向枕头下的手枪,这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叫着:“醒醒,都醒醒,我们是公安局的,查旅店!”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看见房间进来四个警察,为首的是金伟,他现在着上了警装。旅店服务员手拿钥匙站在他们身后。我叫了声“金科长”,他板着脸不理我,问服务员道:“这屋住几个人?”
服务员:“两个……啊,不,他们还带个小孩!”
金伟对我:“对不起,看一下证件!”
我的心在急促地跳着,我知道,这都是有意的,什么也没说,把证件递过去。金伟看过后又问:“有持枪证吗?”
我找出持枪证递过去,金伟非常仔细地看了又看,还给我,然后走向还在睡着的小赵,使劲拨弄着他:“哎,醒醒……”
小赵懵懵懂懂坐起来:“干什么……小点声,别惊着孩子……是你?”
金伟:“是我,查旅店。你的证件呢?”
小赵揉着眼睛:“什么证件,你不是看过了吗?”
金伟:“我还要看一遍,不行吗?”
小赵只好找出证件递给金伟,金伟拿到手却又不看了,眼睛盯住小赵缚在腋窝处的手枪。“我还要看看持枪证!”
小赵没带持枪证。金伟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佩枪不带持枪证?对不起,把枪交出来!”
小赵:“你要干什么?你不认识我怎么着?我是警察,咱们是一家人,你扯这套干什么?”
金伟:“什么也不想干。你既然是警察就该知道,佩枪必须随身携带持枪证。怎么样,配合一下吧,把枪交出来!”
小赵:“你……你这是找毛病,你总把持枪证带在身上吗?你现在也佩着枪,把你的持枪证拿出来给我看一看!”
金卫轻笑一声:“对不起,现在是我检查你!”对身旁的两个青年警察:“把他的枪下来!”
两个年轻警察欲下小赵的枪,小赵跳下床,护住枪,拉开搏斗的架式:“你们敢……”
我一看不妙,赶忙喝止小赵,让他把枪交出。小赵没办法,只好把枪从身上拿下来,递给金伟:“你等着,我明天要向你们局长反映!”
金伟:“随你的便!”扭身带手下向门口走去。小赵追了两步:“等一等,你什么时候把枪还给我?”
金伟:“等你拿出合法持枪证件的时候!”
金伟等人走出去,门关上了。小赵使劲挥了一下拳头:“妈的,他这是报复,报复!”
是的,是报复,可报复你又怎么样?
我意识到,麻烦只是刚刚开始。
2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气坏了的小赵就拉我去夏城公安局,要找领导反映金伟的问题。我虽然知道不妥,可必须要回被扣的枪,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来到夏城公安局时,天还很早,没到上班时间。我们来到值班室,出示了警官证,说有急事要找局领导,值班民警让我们上楼找带班的韩政委。
我们走进韩政委办公室时,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脸盆前正用毛巾擦脸,他很热情地让我们落座。当我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时,在床头上看到一本书,书名是《现代化的陷井》。
这使我的心不由一动。这本书我看过,写得非常深刻,极为透彻地分析了中国改革面临的一些紧迫问题,并大胆触及了一些社会弊端。发现这本书,使我在心理上和韩政委拉近了距离。
韩政委四十多岁的年纪,白净,清瘦,透出几分儒雅之气。他很用力地和我们握手,又是拿烟又是倒水,显得真诚而热情,使我们感到了一点安慰。
我们向韩政委反映了问题,当然有所保留,重点说了枪的事。我也做了自我检查:“说起来,我们自己也有责任,出门确实应该带持枪证。金科长他也是执行公务。可韩政委你能理解,这种事谁都难以避免……”
韩政委静静地听我们讲述,我注意到,他的眉毛渐渐皱起,我们刚说完,他就拿起桌上的电话:“你们等一等,我找他!”
韩政委拨通电话:“金科长吗?我是韩光明。昨晚你查旅店了吧……有两个外地来办案的同志找我来了……我没说你这么办不对,可他们是战友,到咱们这儿是工作来了,咱们应该体谅他们,支持他们才对,赶快把枪还给他们吧……汤局长?他那儿由我去说……就这么办吧!”
问题解决了。韩政委放下电话:“等一会儿上班后,你们找他要!”
我很感激地致谢告辞,道别时,韩政委握着我的手问我们来夏城办什么案件,听我说完刘大彪和周春的事后,脸上现出惊讶之色:“周春?你们发现他了?他真的杀人了?”
他的反应引起了我的注意:“是啊,韩政委也知道这个人?”
韩副政委:“当然,不仅我知道,全局都知道,整个夏城都知道,正在通缉他呢……真想不到,他真杀了人?!”
我说:“现在还不能说就是他杀的,只能说他有重大嫌疑,我们已经提取了凶器上的指纹,要核实一下……对了,周春他在夏城到底犯的什么罪,韩政委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还有那个刘大彪,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听到这话韩政委忽然改变了态度:“不不,我不管业务,这些事我还真说不太清楚,你们要是想核对指纹,得找刑警队吧,估计情报资料室能有……对,你们去找徐队长吧,昨夜刑警队他值班,他很负责任!”
也好,我们也正想去刑警队,不管怎么说,刑警和刑警的感情都是相通的,可是,我们到了刑警队后,却很失望,徐队长并不象韩政委说的那样负责。
徐队长大约和我年纪差不多,身材很魁梧,虽然起床了,却仍象没睡醒一样,一脸疲惫之色。听完我和小赵的讲述和请求后,他还好象不相信似的:“听你们这么说,周春真的杀了人,真是他干的?”
口气和韩政委差不多。我告诉他,自己亲眼看到周春从杀人现场逃跑,刘大彪也指认他,我们已经提取了凶器上的指纹,现在就是想核实一下。
这时,已经到了上班时间。徐队长拨通了情报资料室的电话,找来有关人员,取走我们的指纹样儿,指示尽快比对出结果,然后奇怪地对我们说:“刘大彪哥俩到你们那里去干什么?他们说在车上发现了周春,就跟上了,纯粹是扯蛋,他们哪来这么高的觉悟?再说了,他们为什么不报告乘警?还有,他半路上跑什么?我看这里有鬼!”
这也正是我们的看法。我问徐队长是否知道刘大彪这个人,在夏城表现怎么样。徐队长却又改了口气,模棱两可地说:“我们知道这个人……嗯,他在夏城还算不上什么人物,也没掌握他啥事。不过吗,也不是个省油灯!”
话说半截就停住了,徐队长拿起电话要情报资料室。一会儿,情报资料室的比对结果出来了,杀死刘二彪匕首上的指纹正是周春的。对这个结果,徐队长似乎不愿意接受,自言自语地:“真是他杀了人?他为什么要杀人?奇怪!”
我对徐队长说:“看来,徐队长你还得多帮忙啊,我们人生地不熟,您多多配合,帮我们抓到周春,对,还有那个刘大彪!”
徐队长听了我的话却急忙摇头:“这可不容易,我们还抓他呢,都通缉他快半年了,也没人见过他的影儿!”
我说:“这……周春在夏城都有什么亲属,都哪里可能有落脚点,这个你们肯定知道吧!”
“这……”徐队长苦笑一声,又摇了摇头:“对不起,这个忙我也帮不上。为周春的案子我们局成立了专案组,由治安科主办,专案组长是金伟,你们去找他吧!”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金伟,怎么办?我想了想:“徐队长,可周春的案情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
徐队长还是摇头:“不行,我知道的远不如金伟知道的多,你们还是去问他吧!”
我心情很不痛快,站起来道:“徐队长,咱们都是刑警,我可没把你当外人哪!”
徐队长现出几分尴尬:“我……这……李队长您别有想法,这个……关于周春的案件,上边有话,除了专案组人员,别人不得过问,更不准乱插手。实在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上忙!”
小赵在旁边道:“我怎么不明白呢?听说,周春犯的罪是杀人未遂,按理,这是刑事案件,该刑警管,专案组怎么设在治安科呢?”
徐队长勉强笑着说:“这,你们还是去问他们吧,我也说不清……对了,你们吃早饭了吗?我太忙,不能陪你们了,让郝平替我陪吧……”操起电话:“郝平,你来一下,我没时间,你陪李队长他们出去吃点饭,记到咱们队的帐上!”
我急忙推辞:“不,不,你们忙吧,我们先不吃饭,得找金科长去要枪!”
“要枪?什么枪?”徐队长听了昨晚的事后,脸上闪过一丝怒火:“有这种事?妈的,我找他!”拿起电话要找金伟。我急忙阻拦,告诉他韩政委已经跟金伟打过招呼了。他放下电话愤愤地骂道:“妈的,小人得志。他这不只是对你们,是欺负我们刑警!”
我说:“算了算了,别为我们伤了你们感情……徐队长,那我们就去找他了!”
我和小赵站起来欲走,徐队长脸上露出了真诚的歉意,同我们分别握手:“实在抱歉,让你们受委屈了,这起案子我实在帮不上忙,不过,有什么事咱们还要多沟通……好了,我就不送你们了。郝平,你替我送送李队长……”
我们往外走去,小赵习惯地抱起萌萌。我这才想起孩子的事,对徐队长道:“徐队长你看,这孩子该怎么办?她在这里有没有比较可靠的亲属,得给她安排个稳妥的地方啊。”
徐队长看看萌萌,为难地:“这……这可不好办,没听说周春有什么密切的亲属啊!”
我说:“这不可能吧,周春既然是夏城人,在当地怎么会没有一个亲属呢?”
徐队长:“倒不是一个亲属没有,可太至近的没有,再说了,谁愿意替一个逃犯收养孩子啊?我看,只有送民政局,让他们想办法了!”
萌萌好象听懂了这话,忽然哭了起来,用手抱紧了小赵的脖子。小赵也紧紧抱住萌萌,大声道:“那可不行,不找到可靠的人家,我宁可带着她。”
徐队长忽然想起什么,对郝平:“哎,郝平你看,白冰她能不能……”
郝平脸上现出愤然之色,使劲一摇头:“你怎么想到她?不行。”
小赵在旁听出了什么,对郝平:“哎,你们说这白冰是谁,不是你那个女朋友吗?难道她和萌萌有什么关系……”
郝平看看萌萌,放低地声音愤愤地说:“别提了,她是萌萌的姨,可有跟没有一样。我看这么办吧,实在不行,孩子就暂时先放到我们刑警队……由我带着!”
小赵反感地:“你……得了,还是让我先带着吧,实在不行的时候,再找你们!”
小赵说完,抱着萌萌向外走去,我同徐队长握握手,也走出去。
郝平跟在我们后边,边走边对小赵说:“我带你们去治安科吧,融洽一下关系,别再弄僵了!”
在走向金伟办公室的路上,我心情很不平静,我再次感到周春这起案子透着奇怪:无论是徐队长还是韩政委,都不愿多说什么,好象在躲避什么不祥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一个杀人未遂案,成立什么专案组?为什么又把专案组设在治安部门?更让人信不过的是专案组长金伟,对这个人,我实在缺乏好感。可是,命中注定又要同他打交道……”
还好,金卫对枪的事儿还算痛快,听郝平介绍了情况后,“啪”地把枪拍在桌子上,眼睛麻搭着悻悻道:“拿去吧!不过话得跟你们说明白,我一是看咱们都是警察,二是看小郝的面子,并是怕哪个当官的。说实在的,咱公安机关工作有分工,这件事儿政委还管不着。再说了,检查旅店、查枪,都是我的职权范围,谁敢说我做的不对?行了,拿去吧!”
小赵没有马上拿枪,看那表情,似乎还想说什么。郝平急忙把枪塞给他,向金伟陪着笑脸道:“金科长说的对,这其实是一场误会。我们徐队长听说这事还要亲自找你呢,我说不用他来,金科长肯定给我这个面子……谢谢你了金科长。你们唠着,我还有事……对了金科长,你既然知道了李队长他们和我的关系,可要多帮忙啊!”
金伟一挥手:“没说的,你忙去吧!”
郝平转身向外走去,我注意到,他往外走时,手在暗中拉了小赵一下,眼睛还关切地望望我。我明白,他是担心我们和金伟弄僵,笑着向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待郝平出去后,我对金伟陪着笑脸道:“金科长,这回得麻烦您了,我们的案子还得请您多多帮忙!”
金伟的脸仍然绷着:“帮忙可以,但是要互相帮忙。你看昨天那事儿,你们的证词和别人的都不一样,这案子怎么结?这可是给我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呀!其实,这种案件,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经济赔偿,你就是判他几年又能怎么样?他要是放挺,受害人连钱都得不到。你说是不是?”
我溥衍着:“那是那是,金科长,我还是先向您汇报一下我们要办的案件吧。这一路上,可把我们折腾够呛……”
金伟听完我的讲述表现出和韩政委、徐队长完全相反的态度,兴奋“啪”地一拍桌子:“好哇,你亲眼看见周春从杀人现场逃跑,刘大彪又指认他,现在又查明凶器上的指纹是他的,那人肯定是他周春杀的了!这小子,在我们夏城破坏工作秩序、殴打他人、杀人未遂,又跑到你们那儿杀了人,妈的,我早说过,他多昝把命闹没了多昝拉倒,果然让我说中了!”
我小心地:“金科长,您能不能详细点跟我们说说,周春他到底都干过些哪些违法犯罪的事!”
金伟:“他的事儿多了,用县领导的话说,他已经影响了夏城的政治稳定。他不但到处告黑状,还冲击县委机关,殴打县领导,又行凶杀人,多亏被及时制止,要不然,非出人命不可!”
我问:“他要杀谁?”
金伟回答:“金大、不……是金显昌!”
又是金显昌,我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了。第一次是出自刘大彪口中,我也和他通过电话,尽管没见过这个人,可在心里已经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到底是什么人?
金伟没给我问的机会,继续说下去:“周春这小子,你看他外表好象挺老实的,可心黑手狠,趁人家不防备,抽冷子上去就一刀,要不是受害人躲得快,非砍死不可……可后来不知刑警队怎么搞的,让他跑了。就因此,局里才决定成立专案组,设在治安科,由我负责!”
金伟住口后,小赵忍不住问:“可是,周春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要杀金显昌?”
金伟翻了小赵一眼:“这……全怪他自己,精神病,没事找事,硬赖人家跟他老婆……就算有这事,你管自己老婆呀,杀人家干什么?!”
这时,我终于问到早就想问的事:“金科长,我还得问一下,这个金显昌是干什么的,刘大彪和他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金伟一怔:“这……金显昌,他……咋说呢,算企业家吧……没听说他和刘大彪有什么关系呀,你问这干什么……”
我说:“没什么,我随便问问……金科长,既然你们也在抓周春,那咱们就联手行动。您再把周春的情况给我们介绍一下,他从前是干什么的?家住在哪里?”
金伟想了想道:“这……他本来是开饭店的,他老婆也开个美容店,日子过得也不错,可他偏要胡整,最后走向犯罪道路,老婆也自杀了……”
小赵:“什么?周春的妻子是自杀的?她为什么自杀?”
金伟的口气忽然变得言不由衷:“这……这也怪周春,跟他过不到一块儿,生气,打架,受不了就自杀了……详细情况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人们都这么说!”
做为周春的专案组长,却说不清周春妻子为什么自杀,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小赵“哼”了声鼻子要说什么,我急忙扯了一下他的衣服,抢过话头道:“金科长,我们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呀,你看,这案子我们该怎么查?”
周春连连摇头说难查,说没有什么象样的线索,劝我们回去,等有消息一定通知我们。我们当然不能听他的,最后,在我们坚持之下,他同意带我们去周春的家一趟。
侦查破案总是从现场开始,对我们来说,只能把周春的家做为现场,要抓捕周春,不到他家看一看是说不过去的,我们的侦查只能从周春家开始,或许,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
我和小赵带着萌萌在金伟的带领下去了周家。
3
我们来到周春家。
这是一个很大的院落,四面用砖砌成高高的院墙。坐在车里从远处望,看不见院内的房子,只能从一溜耸起的屋脊判断,里边是一溜砖房。随着车的驶近,我看见周家大门外不远不近的地方立着人影,是个衣着素雅、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背向我们望着院子。开着车的金伟看见女人,“咦”了一声:“她在这里干什么?!”
车鸣了一声喇叭停住,我们下了车。年轻女子转过身来,原来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金伟急忙走上前打招呼:“白秘书是您哪,您在这进而干什么呢?”
叫白秘书的女人略显慌乱地:“啊……没干什么,我从这儿路过。金科长你们这是……”
她的话说了一半停住了。她看见了小赵,继而目光落到小赵怀中的萌萌身上,脸上现出一丝激动的表情。我看了一眼萌萌,她也在呆呆地望着白冰,两行眼泪顺着脸腮流下,嘴使劲撇着,可抑制着不哭出声来。
白秘书的嘴唇颤抖起来,终于叫出一声:“萌萌……”
萌萌没有回答,却猛地把脸掉过去,伏在小赵怀里“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白秘书一步一步慢慢向萌萌走过来,可走了两步又站住了,转向金伟:“金科长,你们忙着,我还有事!”再看萌萌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小赵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追了一步,大声道:“白冰同志……”
我心一动,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白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小赵“你……”
小赵急道:“你不记得我了?我跟郝平是同学……那时,你常去找他,我经常跟郝平在一起……”
白冰脸上猛然现出尴尬之色:“是吗?这……对不起,不记得了,我还有事儿……再见!”
白冰匆匆离去,再也没回头,但脚步不太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走到小赵身边:“她就是郝平从前的女友?”
小赵:“对,就是她,郝平昨天说他们吹了……她到这儿来干什么?”
金伟道:“你们还知道她是谁吗?”他指了一下萌萌:“说起来,还是她的姨呢!”
小赵:“真的?是亲姨吗?”
金伟:“这还有假,她是周春老婆的亲妹妹!”
小赵:“可她怎么……”
金伟:“咳,姨娘亲不算亲,姨娘一死断了亲哪。都怪周春,他是众叛亲离呀……走,听们进去看看吧。我们已经搜过几次了,也没发现什么!”
金伟说着,上前用钥匙打开院门。
我们的眼前出现一片凄凉景象,院子里已经长起一簇簇高高的杂草,确实很长时间没人住了。
我们走向屋门,金卫正要用钥匙开锁,忽然“咦”了一声。我注意到,门锁已经被人弄坏。金伟道:“妈的,这是谁干的,难道进小偷了……”
我们走进屋子,却站在门口不动了。
不象是小偷干的。几间屋子被翻得一塌糊涂,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翻倒在地上。客厅里,不但沙发桌椅东倒西歪,沙发的皮面也被利刃割成一个个大口子,一台录音机也被砸碎,地上还扔着一些假发、化妆品之类的东西。
看着这一切,小萌萌突然“哇”地哭起来。
金伟也很奇怪:“这……这是怎么回事?小偷?妈的,偷东西也犯不上这么干哪……”
我道:“快报告刑警队呀!”
我们退出屋子,金伟拿出了手机。
很快,徐队长带人赶来,现场堪查没发现什么,只有残缺不全的几个指纹。虽然没有交换意见,但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绝不是盗窃,极有可能是有人到这里来搜查什么。
可是,这是什么人干的呢?他们要搜查什么呢?
没人能回答我。
徐队长他们走后,我和金伟再次走进屋子,也没有发现什么,只拿走周家的一本相集,准备研究一下。
我们锁好门走出院子时,见周围一些邻居正在探头探脑地观看,就走过去问他们是否见过什么人到周家来过,是否听到周家有什么动静,回答的都是摇头,有的没等问到就缩回了自家屋子。
最后,金伟对附近的居民住宅大声宣布道:“都听着,谁发现周春家有什么异常,要及时向公安机关报告,知情不举,要追究法律责任!”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周家,与金伟致谢道别后,和小赵、萌萌回到了旅店,开始研究周家的相集。
厚厚的一本相集基本是都是他周家三口人的照片,最多的是萌萌,从她百日起,几乎每月一张,周春夫妇的照片也有好多张,从照片上看,两人是相亲相爱的。照片上的周春显得忠厚而和善,又不失精明,他的妻子年轻而漂亮,同白冰很相象。在首页的一张全家福上,小萌萌坐在父母中间,一家三口都幸福地笑着,照片上还题着“日久天长”四个字。这样的一家人,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小萌萌看着照片,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萌萌的哭声深深地刺激了我们,一股酸楚涌上的心头。虽说她爸爸犯了罪,可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小小年纪,已经失去了妈妈,而且还注定要失去爸爸……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关于周春的调查,基本就是这个样子了,种种迹象表明,我们很难取得什么突破。我和小赵研究了一下,决定调整重点,从刘大彪开始调查。他家住夏镇,我们在第二天登上了公共汽车。金卫有事不能陪我们,只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写了张便条。这回,为了我们没有带萌萌前往,因为太不方便,好在她还跟郝平,就把她留给了他。
第四章
1
这是一辆长途公共客车,我和小赵并肩坐在座位上。我们都穿着便衣,和普通旅客没有什么区别。
客车在公路上奔驰,车窗外一片片田野、山林闪过。
车窗前面的路上出现一个老人的身影,他手拄木杖,身背布包,一步步向前走着。听到我们的车声,停住脚步,招手拦车。
车上一个小青年叫了起来:“哎,那不是老党员吗……”
这个称呼引起了我的注意。车停下后,被称为“老党员”的老人走上来。他满面风尘,胡须花白,衣衫破旧,但脊背坚挺,神情倔强。车上已经没有座位,小赵站起让坐,老人道声“谢谢”坐下。
乘务员走过来:“老爷子,买票哇!”
老人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从中仔细地找出一些零钱,数了数,全部交给乘务员。“就这么多!”
乘务员数了数:“不够哇,还差两块多呢?”
老人说:“没有了,等以后有了再给你!”
乘务员:“那可不行,没钱怎么能坐车呢!”
老人道:“俺没白坐车,俺是为全县人民谋利益呢!”
乘务员莫名其妙地:“为全县人民谋利益?谋什么利益呀,我怎么不知道啊?”
老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没回答。旁边的小青年笑起来:“看来,你刚上这辆车时候不长吧。他是咱夏城有名的老党员,真是替咱夏城人办事呢……行,我替他交了吧!”
青年拿出两块钱交给乘务员后,笑嘻嘻地大声问老人:“老党员,这回又去哪儿告状了?”
老人横了青年一眼,昂声道:“省委!”
青年:“省委?好哇,见到书记了吗?”
老人:“省委书记那么忙,我咋能麻烦他?是信访办接待的我。”
青年:“信访办?他们管啥用!对,他们对你怎么说的呀?”
老人:“他把我的上访信全留下了,让我回来等待,说一定向书记汇报,认真处理!”
青年又笑起来:“哎呀老党员,你还信这个呀?这几年你跑多少衙门了,哪个不说认真处理,可到现在处理谁了?”
老人又“哼”了一声,不再理睬青年,把眼睛转向车窗外。
这时,客车正在上坡,路旁是一片树林,里边有不少人在伐树。油锯声中,一株株树木倒下,还有几台推土机在轰鸣,把一株株小点的树推倒,有的从中间折断,有的连根掘起。好好的树林搞得一片狼籍,叫人心疼。树木清除的地方,还有几台拖拉机拖着大铁犁把地面翻起,露出黑黝黝的土地。
看到这种情景,人们都不说话了,都把眼睛转向窗外。
是小赵打破了寂静。他无指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树林为什么毁了它?”
没人吱声。只有老人恨恨骂了一句:“王八羔子们,早晚有报应!”
小青年叹口气,在旁又对老人说起话来:“老党员,你看,你这么告,也没挡住人家呀,这不,这片林子又完了!”
老党员更大声地骂了起来:“让他们做孽吧,你们看着,我非告倒他们不可,只要共产党在,我就要告,我就不信,这是共产党让他们干的!”
小青年故意地:“老党员,你这是骂谁呀?”
老人:“你说骂谁?骂姓金的王八羔子!你们怕他们,我不怕,我七十多岁了,连日本鬼子、国民党都没怕过,还怕他们?我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告到底!”
姓金的?!是谁?金伟、金世龙、金显昌……
小青年显然在有意激老人:“你告他们有啥用?人家这是上级批准的,是合法的,你能告得赢吗?”
老人:“上级批准也是错的,也是昏官们批准的,我连他们一起告……”
老人还要继续骂下去,前面一个人的声音传过来:“我说老党员,你要骂到别处骂去,别在我的车上骂,你不怕我可怕!”
说话的是开车的司机。老人冲他大声道:“你是个怕死鬼!”他指了指车里的人:“你们都是怕死鬼,你们想过没有?他这是祸害国家,祸害咱大伙啊,好好的林子砍了,大片大片的地成他的了……将来,他就是大地主,你们就是他的长工,啥叫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呀?这就是啊……”
一乘客搭了句茬:“那有啥办法?”
老人:“咋没办法?大伙都起来,跟他们干,告他们……”
司机更大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行了老党员,你行行好吧,别骂了行不行……我看金县长这人挺好的,讲义气,办事仗义,是咱夏城难得的好人……”
又出来个金县长。我是第二次听这个称呼了。看来,这个县长知名度很广,而且人们评价不一,听老人的口气,此人好象是个无恶不作之徒,可司机却又说他“仗义”。而“仗义”这个词汇形容县长似乎不太合适……
没容我想出头绪,老人听到金县长三个字气得大骂起来:“放屁,他要是好人咱中国就没坏人了,他是夏城的罪人,应该枪毙……”
司机有点急了,大声打断老人的叫骂:“哎呀老党员,你想咋的呀,不坐我的车就下去……”
司机回过脸来说话,因为分神,“哎呀”一声惊呼,客车驶上了路旁的沙包,差点栽进路沟。他急忙打舵,由于拐得急,“吱”的一声停在路上,熄火了。
司机起动了几次,马达轰了几声,却没有起来。司机对老党员:“不让你骂你偏骂,看见了吧,连汽车都反对你,不往前走了!”
有人笑了两声,但声音不大。
司机下车修车,老人忽然站起来:“让它怕吧,我不坐它了,用脚走着回去!”
老人说着站起来,忿忿下车,没有一个人阻拦。
我的心一动,同小赵对视一眼,随老人下了车。
一些旅客也下车来透气。
2
下车后,我拦住要上路的老人:“老大爷,你这是上哪儿去?”
老人仍然气哼哼地:“你说能上哪儿?夏镇呗!”
我问:“您住在夏镇?”
老人:“那还有假?夏镇刘家堡村。你们是哪儿来的,去哪儿……”
没容我回答,后边一阵阵汽车喇叭声传来,打断了我的话。远远地,一溜车队疾驶而来,前面是几辆摩托开路,后边几辆摩托殿后,中间是几台高级轿车,显得十分威风气派。
旅客们和我们一样,都向驶来的车队看去,修车的司机用惊慌的声音说:“妈的,真倒霉,这车坏的可真不是地方!”小赵眼睛好使,一捅我:“哎,李队长,你看那台,象不象昨晚咱们坐的?”
驶来的车队里有一台黑色奔驰,为了证实是不是我们昨晚乘坐的那辆,我故意对那个哓舌的小青年说:“可真够气派的,车里都坐着什么人哪,你们县里来上级领导了?”
青年:“什么上级领导,这都是金县长的车!”
小赵也假做不懂:“金县长?一个县级干部坐这高级的车?还有摩托开路?太过分了吧!”
青年咧嘴乐了一下:“哈,你还真把他当县长了!”
小赵奇怪地:“你说什么……不是你说的金县长吗?”
青年没等回答,车队已经临近。由于我们这台客车堵住一半公路,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
我特别注意了一下那辆黑色奔驰,可它的车窗都是深色玻璃,看不清里边的人。
我认出来了,它肯定是我们昨晚乘坐那辆。那么,它现在里边坐着什么人呢?如果真是什么“金县长”,那么,昨晚的一切一定也是他安排的了。
我有些不安。
开路的摩托向看热闹的旅客们逼过来,人们纷纷后退让路。小赵后退得慢了点,差点被撞到,他冲开过的摩托叫了声:“怎么开车呢?”
摩托车手可能没听到,理也没理地驶过。
当两台高级轿车驶过时,我见到那个老人狠狠地冲它们吐口吐沫:“呸,没一个好东西!”
轿车驶过后,殿后的几辆摩托停下来,为首者摘下头盔,一只脚跨在地上,冲司机道:“你他妈眼睛瞎了,把车停到这儿,没看到谁的车过来了吗?”
司机急忙陪着笑脸:“嘿嘿,对不起,车出毛病了,俺不是故意停在这儿的……”
摩托手把头盔戴上欲离开,老人却在旁又唾一口:“懒蛤蟆挺腆肚皮,装什么大人物?这是国道,不是他姓金的修的!”
摩托手听了这话又摘下头盔,跳下摩托走到老人面前:“老东西,你是不是活腻了?”
老人身子一挺:“我活腻了怎么着?别人怕你们,我不怕,你们不就是仗着姓金的吗?哼,解放前我就打过恶霸狗腿子,现在共产党的天下,难道还怕你们不成?!”
摩托手狞笑起来:“啊,我明白了,你就是专门和金大哥过不去的老不死是不是?好,我今儿个就让你明白明白!”
摩托手说着,突然抡起拳头向老人脸上打去,可是,小赵就站在老人身边,当然不能让他猖狂,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干什么?你可真行啊,连老人都敢打,真是太英雄了!”
摩托手冲小赵狞笑起来:“怎么,一脚没踩住,咱夏城啥时冒出来一位大侠来呀……好,他老了你年轻,我打你!”
摩托手说着挥起另一只拳头向小赵打去,可这只手腕又被小赵抓住,摩托手怎么也挣脱不开,对旁边的同伙们大叫起来:“妈的,你们还看什么,还不快上!”
几名摩托手都跳下摩托冲上来,我不得不上前阻拦:“别、别……干什么,住手,我们是警察……”
可是,没人听我的喝叱,摩托手们疯了一般冲上来,甚至连我也成了攻击的对象,我不得不奋起自卫。
老人在旁怒不可遏,把手中的拐杖抡起:“王八羔子,你们也太恶了,我豁出这条老命和你们拼了……大伙都上!”
没人上。旅客们都在观望着,胆小的还往远处溜去或上了车。只有我们三人与几个摩托手打到一起,公路上乱成一团。对方虽然多几个人,但抵不住小赵的勇猛,一个个都被打倒在地。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正要阻拦小赵继续动手,却听他揪起一个头盔被打掉的摩托手叫起来:“李队长,你看,他们是不是……”
我注意观察,有点面熟。小赵大声道:“你忘了,在火车上……”
啊,他好象是火车上劫持刘大彪的歹徒之一。
这时,摩托手也认出了小赵,一惊,猛一使劲脱出身去,对同伙们叫了一声:“快,咱们走……”
没容我们回过神来,几名摩托手已经上了摩托,飞速驶去。一个小子逃跑时还回头叫道:“你们等着,老子一定找你们算帐!”又对司机叫道:“妈的你也等着……”
司机叫起冤来:“这……这关我什么事啊……”
摩托手们消失了,我们也缓过神来,小赵对我道:“李队长,你认出来了吗?那小子是不是火车上劫持刘大彪的歹徒中的一个……”
是有点象,但当时和刚才都十分混乱,我不敢叫得太死。如果真是他们,又意味着什么?看来,我们去夏镇的决策是正确的,那里有工作可做。我高兴起来。
激斗结束,车也修好了,旅客们纷纷上车,我们和老人也上了车。到了车上,小赵激战的豪情仍在,对旅客们炫耀地大声道:“别说这几个猫猫狗狗,再多几个也不是我的对手啊!”
可是,人们谁也不出声,都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我们。车也迟迟不开。
我正在奇怪,司机从前面走过来:“同志,对不起了,你们坐别的车走吧。”对乘务员:“快点,把车票钱退给他们!”
我奇怪地:“哎,师傅,这是怎么回事?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坐车?”
司机麻搭着眼睛:“实在对不起,这车是我个人的,我只想求个平安,真的,你们坐别的车走吧!”
小赵火了:“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在这半路上我们还上哪儿找别的车去?我们不下车,看你怎么办?”
司机对我低声下气地:“兄弟,求求您了,我看出来了,您是外地人,不知道夏城的事情,可我还要在夏城住下去,还要跑这条线,挣钱养家糊口啊,求您了,带您的弟兄下车吧,我们退给你们车钱,加倍退给你们……你们不下车,我是不会开车的!”
车中一片寂静。旅客们都大睁着这个眼睛看着这个场面,很多人的眼神中还透出赞同司机的神情。唯有那个老人恨恨地嚷起来:“你们都咋的了?你们还是不是中国人哪,还有没有一点良心,有没有一点血性啊。这两位同志是给咱们出气呀,咱们咋能这么对待人家呀……”
可是,旅客们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只好站起来,对小赵:“咱们下车!”
小赵想了想,跟我向车下走去。
才人也猛地站起来:“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走!”
我们下车后,车门关上,开走。
老人指着车的背影骂起来:“你们不是中国人,都是软骨头,怕死鬼!”
小赵也愤愤地:“是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啊,太不象话了,其实,我跟他们干,还不是为大伙出气吗……”
我没有说什么,心头生起一股悲哀。在二十多年的刑警生涯中,我对国人的劣根性早有深刻体会,他们总是盼着别人为他们出头,替他们担风险,保护他们的利益,可一旦出头的人遇到危险,他们往往就远远躲开。而且,上帝的福音往往不如魔鬼的呼唤,他们往往依附于强大的一方,甚至助纣为虐,有意无意地帮助恶势力为害那些为他们利益奋斗的人。这也是地方黑社会恶势力产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这样,我们只好步行前往夏镇。我注意到,一路上,不时有轿车从我们身边飞驶而过,都奔往刚才车队驶去的方向。他们是奔向哪里?那里又发生什么了事情呢?
3
下午4点多了,我们三人的身影还在踽踽而行,太阳已经栽西,把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虽然很累,可这一路步行还是很有意义的,它使我们和老人成了朋友,一路上,他激动跟我们谈了很多很多,使我们对他、也对夏城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我们知道了,老人姓刘,真是一个老党员,而且是解放初期入党的老党员,他一向以此自豪,正为此,很多人忘了他的名字,都称他为老党员。
老党员激动地说着:“我知道,他们把我当成了老古董,老傻子,管我叫老党员是笑话我。我不在乎,我就是老党员,老党员光荣,有什么可笑的?我入党时,共产党还没得天下呢,入了党弄不好可要掉脑袋呀。可我看共产党好,给穷人办事,就是掉脑袋也入。哪象现在,一些狗头狗脑的都钻进来了!他们算什么东西,还不是想靠共产党的名声捞好处,祸害共产党,哪象我们那时候!”
你不能不承认他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我又问起他告状的事。老党员说:“不假,我是在告状,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开始告村里,后来告镇里,现在我连县里也告。非告倒他们不可!”
小赵问:“你告他们什么呀?”
老党员:“告什么?事多了,你没见现在都成啥样子了,大吃大喝,买小轿车,乱摊派,好人活得憋气,坏人倒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就说眼前这事吧,姓金的兔崽子是我们村出生长大的,小时候就敲寡妇门,挖绝户坟,啥缺德事都干。长大了,仗着胳膊粗力气大,拉了一伙人在村里称王称霸,后来不知咋整的,镇里还让他当了村长,更加谁也不敢惹他了,后来又干到镇里县里。这几年,他折腾得更大发了,成了县里市里的人物,上下还不少人捧他,管他叫什么‘县长’……听说,他现在趁几百万,你看他坐那车,真比县长都阔气!你们说,他这种人有钱能干出好事来吗?可不知为啥,有些领导还就得意他这种人,这不是吗,把几千垧地卖给他了。我作为一个老党员,能看着这些事装哑叭吗?”
闹了半天,是这么个“县长”。可我仍有不解:“卖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国家不是有规定,土地不许买卖吗?”
老党员:“是啊,人们都这么说。可他们说了,这不是卖,是承包,可一包三十年,不也跟卖一样吗?对了,在车上你不也听见了吗?说是上边有文件,可以拍卖五荒,就是一些没人种的荒山野地,他就买的这些地!”
我说:“如果国家真有这个政策,他这么做也不算什么违法的事啊,你告什么?”
老党员生起气来:“你说我告什么?他们说是卖荒地,其实,把很多好好的林子和草原也卖给他了,那林子可都是俺老百姓一棵一棵栽的呀,都卖给他砍了开荒,这不是败家吗?再说了,你以为他是花钱买地种啊,才不是呢!这里边有勾当,他低价买下后,又高价卖给别人,转手就大把大把地挣黑钱,等到俺们农民手中,价钱番了几番。国家的地,不给老百姓种,让他一个人发财,这不该告吗?听说,他还给上边的贪官几万几十万的送钱,要不,这些便宜能给他?”
小赵也来了兴趣:“老大爷,你说这些有证据吗?”
老党员:“证据?!要是有证据我早把他们告倒了。可这事明摆着呢,只要认真一查,肯定漏馅。我这回找省委,接待的同志说了,领导现在太忙,一抽出时间就来调查!”
看着老人那充满希望的样子,我和小赵互相看了一眼,互相摇摇头,不忍心说什么。
老人却自顾说下去:“俺是横下一条心了,说啥也要把他告倒。俺就不信共产党能让他们这么干,只要共产党在一天,俺就告一天,告不倒他们,俺死都闭不上眼!”
老人的话,使我感动,他虽然七十多岁了,身上却有一种少见的正气。可是,他告状的最后结局是什么呢?我不敢乐观,可这不便给他说破,就让他抱着这种希望和信心吧。
老人的话也使我产生了几分忧虑,因为,他给我们勾画出一个人的模糊轮廓,那就是人称金县长,真名金显昌的人。我已经感到,他同我们要办的案件有着一定关系。
看来,我们在夏城将面对一个强大的对手。可是,我不想撤退,当刑警这么多年,我办案从来没有半途而废过。同时,在我的内心深处,也一种莫名的冲动,我想探寻这起案件的底蕴,现在,特别想见一见这个被称为“县长”的金显昌。
五点多的时候,夏镇终于出现在前面。这时,老党员也要和我们分手了。他跟刘大彪一个村子,我们本应跟他一起走,可想了想还是跟镇派出所打个招呼好。分手前,老党员道:“行了,咱们各走各的吧,我们刘家堡离镇就十多里路,你们有空去串门。我家好找,就在村子东头……对,你们就照这条大道走,前边就是夏镇,派出所在镇子西头,姓金的王八羔子在东头,挨着学校的就是……行了,天不早了,我得走了!”
老党员说着向一条乡村道路拐去,我和小赵望着他倔强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老党员身影消失后,我才想到,他家住刘家堡,而刘大彪也是刘家堡的人,刚才却没有想到向老党员了解有关情况。想了想,只好放到以后再说。
我和小赵顺着公路向夏镇走去,走得很急很快。除了因为天晚了,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们俩都非常想见识见识这个金县长。
第五章
1
我们走进夏镇。
夕阳中,一条砂石街道向前面伸展,街道两边是一幢幢房舍,多是砖瓦房,间或还有一幢幢小楼,看上去这个小镇还算可以。可是再往远看,一幢幢低矮的土屋遮掩在临街房舍的阴影中,尽管竭力躲闪,仍时有所见。
金显昌家根本不用打听。我们的脚步停在一幢气派非凡的临街三层住宅楼前,住宅楼外面还有一圈用砖墙圈起的大院落,宽大的铁门。这在农村的一个镇子可以称得上豪宅了。金家好象有什么大的举动,人来人往不断,迎来送往之声不绝,院外还停着不少车辆,多是轿车,也有少量吉普车,还有一股股酒菜的香味向四下弥漫。
确实不假,与这幢豪宅相邻的是个学校,破旧大门外一块斑驳的木牌上写着七个字:“夏镇中心小学校”。看上去,校舍盖的时间并不长,但不少地方却经裂开缝隙,在相邻金宅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寒酸。
正是放晚学的时候,院里有一些孩子在玩耍,一些学生背着书包离去,也有不少孩子和大人在金宅外面的路上看热闹,我和小赵混在其间,不远不近地观察着。此时,金家的酒宴似乎已经进入尾声,不时有脸色红扑扑的客人告辞离去。
我们慢慢从金宅门前走过,忽然发现前面停着的一台公共汽车,正是我们曾经坐过,又被撵下的那辆。
它停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走向公共汽车,从车窗向里看了看,只有司机一个坐在前面的驾驶席上。小赵走到车头处,大声问道:“师傅,车停在这儿干什么……哎,你的脸……你这是怎么了?”
司机扭过头来,我看见他脸上有青肿的伤痕和没擦干净的血迹。司机也认出我们,现出恼怒的神情:“你们还问?要不是你们,我能这样?瞧吧,不但让他们打了一顿,还罚我给他们接送客人,事儿不完不许离开!”
小赵一听气坏了:“这……他妈的,有本事冲我们来呀,欺负老百姓干什么!?”
我问:“师傅,这是金显昌家吧,他这是干什么呢?这么多客人?”
司机又急又怕地:“行了行了,你们别问了,快走开吧,让他们看见,我又倒霉了!快走,我求你们了!”
看他那样子,我和小赵只好下车离开。再次混到街道旁看热闹的人们中间。
金家院子又走出一些人,有离开的,有送的,握手、拥抱、道别……显然,都是有身份的人,个个衣冠楚楚,脸色红扑扑、油光光的,表情也都笑呵呵的,其中还混杂着一些不同颜色的制服和大盖帽。客人和送客的都是那么亲热,反复的互相握手,互相拍打着身体……
突然,我身心猛地一紧,感到,一种特殊的气息向自己袭来,极具侵犯性、危险性,那是一种野兽的气息,一种残忍、冷酷的豺狼气息。
这种气息和感觉并不陌生,在我的刑警生涯中时常发现,那就是,每当我赶到重大恶性案件的现场时,遇到重大残暴的罪犯时。但是,哪次也没有这次的感觉清晰,哪次感受到的气息也没有这次强烈……
气息是从前面传来的。远远望去,那是几个送客的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特别引起我的注意。冷眼看去,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魁梧,衣着随便,因为距离较远,看不清他的面孔……我注意到,告辞的客人总是同他先握手,握的时间也长一些……
我本能地猜到了此人是谁。对,他一定是人们所说的金县长——金显昌。他的身边还陪着一个人,我认出,是富豪大饭店的才经理。
送客的人中还有一个比较引人注目。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客人们在与金显昌道别后,也都要跟他塞喧一番。此人走路有些跛脚,其貌不扬,因为有一段距离,看不太清楚,只感到他的脸有点歪。可是,就这么一个人,身边却有一个高雅美貌的姑娘陪伴着。
当我注意那美貌的姑娘时,也认出了她,原来是白冰。那个丑子一只手同客人握别,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身上,显然,他们非同一般。可是,别人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不协调。真是奇怪。
小赵也发现了这一点:“哎,白冰怎么也在这儿,她咋跟那小子在一起,瞧那亲近样儿,难道……不可能……”
我没有搭腔。虽然刚到夏城两天,可我觉得,在这里,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我转移话题,指着所认定那个中年汉子低声说:“我看,那个人八成是金显昌!”
没等小赵呼应,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对,他就是金显昌,也就是夏城人所说的金县长。”
我吃了一惊,和小赵一起扭过头,看见身旁不知啥时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三十出头的样子,身上背着个大兜子,显得十分精干。他眼睛看着前面,继续对我和小赵说:“今天是金显昌老爹的七十大寿,这些客人都是来捧场的,不但镇里头面人物都来了,县里也来了不少科局长,还有市里的人呢!都是有权有势的。哼!”
这人是谁?听他的话,他很了解金显昌和夏镇的情况,应该是夏镇人,可是,看公共汽车上的情形,夏镇人怎么敢这么说话……我和小赵对视一眼,问道:“同志,您是夏镇人吗?”
男子摇摇头,冷笑一声:“我可不敢当夏镇人……看样子,你们也不是本地人,到这里干什么?”
我笑笑:“办点小事。”
男子没往下问,又把目光望向前面。金家门外又送出一批客人。小赵指着前面对我悄声道:“瞧,搂着白冰那个丑鬼多恶心人!”
我和小赵不知不觉往前移动了脚步,对几个人的形象也能看清楚些了。我看到,那个金显昌身体粗壮,形象粗俗,身上透出一种野性,他不停地同客人们亲热地握手,互相拍打着身体,张着大嘴笑着、说着什么。而美貌的白冰与那个丑鬼更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赵看着前面低声对我说:“我看,应该找白冰谈谈,她既然是萌萌的姨,多少能知道点周春的事,他终究是她姐夫……再说,她是萌萌的姨,要是能把萌萌交给她,总比交给民政局强!”
小赵说着要上前,我急忙拦住:“不行,这种情况下你冒冒失失找她,她能说什么呀?”
小赵想了想:“这……把她找到一边去,咱们和她单独谈……瞧,她正好落在后边……”
金宅大门外,几个客人已经离开,送客人的背影正往院子中走去,白冰落到后面,俯身在整理鞋带。
小赵对身旁一个小男孩:“哎,小朋友,你替叔叔跑趟腿,叫那个女的到这边来一趟,说有人找他。”
小男孩使劲摇头:“不,我不去!”
“这……”小赵拿出一张十元的票子,“给你钱,这回行了吧!”
可小男孩仍然不去。“不,我不去,我怕!”
这时,前面的男人们已经都进了院子,白冰也站起身欲进院。小赵见状急了,快步奔上前,叫了声:“白冰同志……”
我看见,白冰听到叫声一怔,回过身来看见小赵又一惊,急忙迎着他走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再迟疑了,我和小赵都急急走过去。
白冰一副不安的神色:“你们……有什么事?”
小赵:“和你谈谈。可以吗?”
白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谈什么?”
小赵:“这……谈谈周春的事。咱们能换个地方吗!”
白冰脸色一变,干脆地说:“不行。姐姐没了以后,我和周春再没有任何关系,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他是他,我是我,他的事希望你们不要再找我!”
白冰转身欲走,我猛然上前一步大声道:“可萌萌呢?她是你姐姐的孩子,你不能否认吧?她现在的处境你知道,你就一点也不关心她?”
听到我的话,白冰转回身来,脸色突然显得十分苍白。她慌乱地从怀中掏出几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递给小赵:“这钱是给她的……麻烦你们了,给她安排个住的地方吧……如果需要钱,我还会想办法的!”
小赵把钱推回去,冷冷地说:“萌萌她不需要钱,她需要的是关怀,是亲情,是亲人的爱!”
白冰眼中闪起泪光:“那……你要我怎么样?”
小赵:“这由你自己决定,我们认为,你应该……”
小赵话没说完,一个粗鲁的喊声在白冰身后响起来:“白冰,白冰,你干啥呢……”
是那个丑子,他正从金家院内奔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青年。因为距离近了,我也看清了来人,他不但丑,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嘴还有点歪,而且长得还很凶。他走到白冰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腰,问我们:“你干什么呢?他们是什么人?”
一瞬间,白冰变成另一种脸色,冷冷地看着我们说:“谁知他们是什么人?缠着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小乔,咱们该走了吧,时候不早了!”
丑子原来叫小乔。他没有走,而是对我和小赵瞪起眼睛:“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找她干什么?快说,不说明白今天你们别想走!”
没容我和小赵说话,小乔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认出了我们,他们正是路上摩托手中的两个。其中一人眼睛盯着我们,向小乔伏耳急急低言起来。小乔没听完脸上就现出不耐烦的表情:“警察多个屁?!”又冲我和小赵:“说,你们到底找我对象干什么?”
小赵看着白冰,突然笑了一声:“白冰,他真是你对象?”
白冰尴尬地扭过脸,一拉小乔:“乔,咱们走吧……”
“不!”小乔有点恼火地一把揪住小赵胸脯:“你他妈问这个干啥?我们俩啥关系你管得着吗?是不是找病?”
这是个有恃无恐的角色,我怕再发生冲突,急忙上前劝解:“算了算了,我们找白小姐主要是想了解周春的事儿,可她不配合!”
小乔骂道:“你们混蛋,她早跟周家断了关系,还找她问什么?告诉你们,今后不许再靠近她,要想找她说话,得先经过我同意。滚,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小赵也火了:“你跟谁这么说话,你有什么依仗这么凶……”
小乔更火了,往前凑上来:“就跟你这么说话,你能怎么样?你说我有什么依仗……”
小乔一挽袖子就要动手,小赵也不示弱。我急忙横身二人中间,往后推着小赵:“你要干什么,快走开……”又回身对小乔:“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走了!”
小乔还欲上前,被白冰拉住:“乔,算了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见,咱们走吧!”
两个青年也帮着白冰劝小乔,其中一人还对他耳语了几句,他这才不再往前赶,口中还叫着:“妈的,你会鸡巴武术又能怎么样?惹恼了老子,让你离不开夏城!”
我死死拉住小赵向远处走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打听到派出所的方向,顺着街道往前走着。小赵边走边气呼呼地说着:“这夏城怎么回事,昨天遇到个金世龙,今儿个又出来个小乔,都他妈跟畜牲似的。你要不拉着,我非跟他较量较量不可,看他到底仗着什么!”
我说:“你可别这样,别因小失大,影响办正事!”
小赵说:“这也是正事……对,刚才我真认出来了,小乔身边那两个小子,有一个人肯定参加劫持刘大彪了,肯定有他!”
这确实是大事,应该引起重视。可我想,就夏城这种状况,即使认出他了,没有什么证据,他们要是不承认,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何况,这些人在夏城不是一般平头百姓。我对小赵说,要想找他们靠我们俩不行,得让当地的派出所协助。
小赵气哼哼地:“妈的,照他们这样子,我估计派出所也没什么好办法……那小子是谁呢?听说咱们是警察以后,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凶了……”
我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是谁,但可以想见,他肯定不是一般人。我们正走着,后边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同志,等一等,等一等……”
我和小赵站住,转过身,那个男子向我们奔过来,就是刚才在金家门前跟我们说话的那个人。
他是谁?要干什么?
没有用我们问,他走到我们面前,从怀中拿出一个证件:“我叫夏一民,是记者,从省里来。刚才我注意你们了……你们是警察?还是外地警察对吧……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而是和小赵仔细看着证件。没错,他是叫夏一民,真是省报的记者。
我把证件还给夏一民,不答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夏一民:“搞调查。近一个时期,我们报社经常接到一些夏城人写去的信,反映这里的一些事情,其中绝大多数是反映金显昌的,有的听上去实在叫人气愤,报社就派我来一趟。”
小赵拍拍夏一民腋下的背囊:“这是什么?摄像机?”
夏一民笑了一下:“倒是警察,脑袋真快!”他掀了一下行囊,露出了一个摄像机的镜头。
我问:“你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夏一民:“不好说,目前,确凿证据的东西还没掌握,但看出很多不正常的事。就说这个金显昌吧,他并没有什么正当职业,却成了夏城的富豪,甚至左右着整个夏城的经济政治。你们刚才也看见了,他老爹过生日,竟然有这么多头面人物来捧场。而且,人们竟然不称他的名字,而是叫他金县长!”
我说:“这可能是因为他的名字同县长谐音吧:金显昌——金县长!”
夏一民:“不,这只是原因中的一个,有人反映,他在夏城的权威、影响,实在不亚于县长,还有人说他比县长还厉害!”
小赵:“妈的,纯粹是活人惯的。听老党员说,他前些年还是个混混儿。这年头,就这样的人得势!”
夏一民说:“通过刚才的事,我听出你们二位是外地的警察,而且感到你们还很有正义感,我想,咱们可以联手行动,把夏城的内幕深入调查一下,我负责把它反映出去,引起上层领导的重视!”
小赵一呼即应:“好哇,来这两天,我就觉得不正常,心里憋口气,真该给他折腾折腾。你说哪李队长?”
我向小赵摇摇头,停住脚步对夏一民笑道:“实在对不起,我们不是记者,是警察,有自己的任务,案子查明后就得离开。如果按你说的去做,就越权了!希望你能理解。”
“这……”夏一民失望地叹口气:“好吧,我理解,这也确实有点强人所难。这样吧,你们要是碰到什么事儿,能通过新闻媒介曝光,请随时告诉我。对了,我就住在前面的兴旺旅店,去坐一坐呀?!”
李思明:“不去了,我们还要去派出所办事……再见吧!”
夏一民:“好……派出所往那边走。记住,我住在兴旺旅店,3号房间,可随时去找我。再见!”
我们来到夏镇派出所。但是,所里只有一个着装的青年民警。他个子很高,自我介绍也姓高,可是,虽然一身警装,人也年轻,却显得蔫蔫的,没精神,对我们也缺乏一种热情和责任感。他告诉我们,所长去金显昌家喝酒了,副所长生病没上班,还有一个民警外出了,目前派出所只有他一个人在值班。我让他去找所长,他不愿意动,在我们再三要求后,他才告诉我们,所长已经在金显是那里喝多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和小赵决定直接去刘家堡。好在只有十几里路,还不算太远。
民警小高给我们指了路,连饭都没留我们吃,就让我们走了。
2
我们顺着一条乡村土路,向刘家堡走去。路上,不时遇到一片片被砍伐得狼籍不堪的树林。看来,老党员所说的卖地一事绝非虚言,已经波及到这里了
暮霭中,我们来到刘家堡村东,停住脚步,寻找老党员的家。好一会儿,才在路旁里地里看到一幢房子。很难说那是房子,它实在太破旧了,全是用土砌的,又矮又小,远远望去,就象一个土堆,只有塑料布糊着窗子透出如豆的灯光,才使人想到里边可能住着人。他就象老党员本人一样,独立在村外的野地里,显得孤傲而又倔犟。
我和小赵迟疑着着向房子走去,离房子不远时,一条大狗突然冒出来,对我们狂吠不止。这时,窗子上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我冲屋子大声道:“屋里有人吗……请问这是老党员的家吗?……”
窗子的灯又亮了,室内传出老党员的声音:“哎呀,好象是他们……大青,别咬,别咬……”
一个老人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屋子跑出来,正是老党员:“快进来……大青,别咬……”
大青狗呜咽着退去,我和小赵走到屋门前。老党员使戏地握着我们的手:“你们咋来得这么快呀……快,进屋……低头,别撞着脑袋!”
老党员领着我们往屋中走去,那条大青狗见了,凑到我们身边歉意地摇起尾巴来。屋内,闪烁着一盏如豆的灯光,光线十分昏暗,裸露的土色四壁,同一铺小炕相连的灶台,糊着塑料布的窗子。室内唯一的家俱是两个小木箱和两张小木橙。灶台上边的墙上,贴着毛主席和邓小平的画像。我们进屋时,老党员走在前面领路,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低点头,别磕着,这房子太矮……”进屋后让我们坐到炕沿上后,又不知对谁大声说了句:“行了,你们仨也别躲了,来的是好人,快出来吧!”
屋子里忽然多出三个人来,他们有的躲在门后,有的躲在角落里,有的藏在灶台后边,听到老党员的话才畏畏缩缩地现身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是些善良胆小的村民。他们都用戒备的目光看着我和小赵。
老党员对我说:“他们都是我们村的,晚上到我这儿来说点事,听到外面狗叫,不知谁来了,吓得赶忙躲了起来。”对三村民:“刚才不是跟你们说在路上的事吗?这就是那两位警察,你们别怕他们,他们不是咱夏城人,是好人!”
三个村民松了口气,脸上现出笑容,慢慢挪着身子找地方坐下了。老党员告诉我们,就在他外出告状的日子里,刘家堡的一些荒地和林子也被卖了,村民们知道后很生气,可又没有办法,就自己把树砍了不少。今天,听说老党员回来了,这三个村民就偷偷来到他家,跟他诉苦,让他拿主意。
老党员讲完,让三个村民也说一说,可是,他们却无论如何也不说,被老党员催逼不过,一个村民却吭吭吃吃地说:“咳,咱的事跟人家说有啥用啊?人家又管不了?你们先唠着,俺回家了,该给牛添草了!”
另两个村民见状也找理由告辞。老党员又生气又无奈:“咳,真拿你们没办法……走吧走吧,加点小心,别让人看见是从我这儿出去的!”
老党员送走来人,把门关好,对我和小赵叹口气道:“庄稼人哪,生就一副受欺的骨头。这不,金显昌买地的事直接伤着他们了,都觉得憋气,可自己又不敢出头,听说我回来,都跟我叫苦,意思是他们出俩钱,让我出头替他们告,可又怕别人知道跟我来往,好象做贼似的,天黑了才敢来,听到狗叫,差点把他们吓死……哎,你们快坐呀!”
我坐在炕沿上,四下看了看问老党员怎么住到这种地方啊,是不是家里没别人了。老党员哼了声鼻子,苦笑一声说:“咋说呢?亲人,也有也没有。说没有吧,还真有两个儿子;说有吧,又都一点不随我。这不吗,我年年告状,村里镇里都不得意我,他们也就跟着吃挂落,总是拦着我,跟我赌气。我一想,行了,别牵连他们,离他们远点,再加上村里不少人也不愿意沾我的边,就搬出来了,在这里竖个小房住着,好歹一个人,哪都能安身。这年头,有些事真让人说不明白,文化大革命前,老人有历史问题,儿女怕受牵连划清界限;现在可好,我这老党员身份也好象成了历史问题,不但儿女,村里人都要跟我划清界限,你看他们刚才……”老人气闷地点燃烟袋不说了。
小赵问:“你们这里没电吗?”
老党员咳嗽一声:“你是说我没电灯吧。电怎么没有?你们一会儿进村去看看,家家通亮,可我一个人住在村外,谁给我拉电哪?谁敢给我拉电哪?”老党员激动着咳嗽几声转了话题:“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做点家常便饭。在我这儿,你们就是想吃好的也没有啊,不过咋也得叫你们添饱肚子啊!”
也真的饿了,我们没再推辞。老党员给我们熬的米粥,溜的两合面馒头,就着咸菜,因为饿,我们吃的也很香。吃饭的时候,自然唠起了我们来刘家堡的目的。这时候,我觉得没必要跟老党员保密了,对他说:“大伯,一回生二回熟,咱们爷们交往虽然不多,可不隔心……您又是党员,也就不瞒您了,还请您多帮忙……我们来刘家堡,是找一个叫刘大彪的人。他是你们村的吧!”
老党员:“是啊,他是我们村的,找他干什么?他不是个好东西,这二年总跟着姓金的王八羔子混,整天东跑西踮的,很少回村,我出去很长时间了,他在不在家都不知道……哎,你们大老远的上这儿来就为找他?他出事了?李队长,有话你就问,刘大彪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事我都知道!”
我说:“那太好了,他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老党员:“是,叫二彪,也不是好东西,是哥哥给带坏的……他咋了?”
我想了想回答:“他死了,被人杀死的!”
老党员听了我的话,一下把饭碗敦在桌子上,拍着大腿说,“这……这是咋回事?咋死的?咳,当初我没少说他们,两个王八羔子不听,这回可好……”
老党员又痛又恨地对我们讲述了刘大彪兄弟的情况。原来,这两人很小爹娘就去世了,全靠村里照顾着长大,当年,老党员当生产队长没少为他们操心,很疼他们。兄弟俩小时候还算可以,虽然野一点,也没惹啥大事,可近些年,老党员顾不上管他们了,就走了下坡路,仗着胳膊粗力气大,到处惹事生非打架,后来又被金显昌看上,拉了过去,就更不象样子了。一年在村里住不了几个月,总是往外跑,而且,腰包也鼓起来了,气也更粗了,还在村里盖了幢砖房,就更不把村里人放在眼里了。老党员劝了他们几次,根本不听,还顶撞他。
从刘大彪兄弟又说到金显昌。老党员说,金显昌从前也是本村人,从小就坏得出奇,而且心狠手辣,可又特别会来事儿,老党员退下来后,他居然当上了村长,把村子整得越来越穷,自己却发起来了,跟上边一些领导关系搞得非常密切,对村里人却象活阎王一样的狠,大伙虽然恨他,可又怕他,加上上边有人,对他更无可奈何。后来,他发大了,也不在村里干了,干到了镇里,县里,也就越来越发了……
老党员越说越激动,饭也不吃了。“……说实在的,这几年有些事是越来越不明白了,你们年轻,有文化,见的事也多,给我说道说道。就说俺们夏城吧,老百姓越来越憋气,坏人却越来越仰巴,好人想过个太平日子都难。俺当初入党闹革命,难道为的就是这种日子吗……咳,你们不笑我吧,我跟别人说这话,不但没人赞同,还笑话我,好象我得了疯病似的……跟你们说实的,别看我在外面跟别人把话说得挺硬,好象什么也不怕,其实,我心里也怕呀,我怕老这样下去,坏人坏事治不住,咱们党让他们也给整完了呀……我心里……咳,有时,我一个人躺在炕上,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啊……”
老党员说不下去了,点燃了烟袋,显然动了感情。
我被老人的真诚打动,但却无法劝他,只能宽慰他说:“大伯,你别难过,夏城这是特殊情况,咱们国家并不都这样,你看有些地方,经济发展多快,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多大!”
老党员“咳”了一声说:“这俺知道,咱们国家要都象夏城这样还了得?可俺夏城的事也不能不管哪?可能俺真是老了,脑袋瓜也跟不上形势了,咱共产党不是要实现共产主义吗,可你看现在,穷的穷死,富得流油。俺知道,不能搞平均主义,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可你看俺夏城,富的都是啥人,都是金显昌这样的,还有一些贪官,可老百姓呢,你看谁富了,还有当教师的,那么辛苦,你看谁富了。这事不解决,大伙心气能顺吗,老这么下去,谁还正经干事啊……咳,就为这些,俺去了很多地方反映,也别说没遇到好人,可他们也就是对俺表示点同情。可那些不同情的就不用说了,那个态度啊,真叫人心冷,他们是一点也不关心下边的老百姓啊,有的人连话都不让俺说完,好象俺给他添了啥麻烦似的……你明白,俺不是为自己,俺是为了夏城的老百姓啊,是为了咱党不受损失啊……”
从老人的话中,我看到了一颗老共产党员的拳拳赤子之心。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党员,可我觉得,他远比一些位高权重的人伟大得多。可惜,我们有事要办,没有时间深谈。饭后,在我们的请求下,老人带领我们去了刘大彪家,可是,还走出不远,突然听到村内一阵狗吠声,接着,有急促的脚步声向村外、向我们这边奔来。
3
天已经很晚,这狗吠声和脚步声是怎么回事?我正在狐疑,听到脚步声已经很近,就警觉地一拉老党员和小赵,躲到路旁隐起身来。
片刻,一个人影从路上飞快跑过,还没容我们做出反应,又有两个人影追过来。虽然在夜色中,也能看见他们手中都有闪着白光的东西。那是匕首。
不好,出事了。我一震,叫了一声:“快……站住——”拔腿向前追去,小赵紧紧跟在我后边。
前面的人谁也不站住,反而越跑越快。我急了,拔出手枪向天上鸣放:“站住,我们是警察——”
可前面的人影跑得更快了。
身后,村里狗吠声已响成一片。
我们很快追出村外。可是,情况不熟,加上前面的三人跑也极快,追了一会儿,人影都不见了。
这时,已经来到一片荒野中,我和小赵停下脚步,谛听片刻,四下寻觅一会儿,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好由近向远搜索,半个多小时过去,一无所获,只好作罢,怏怏离去。
他们是什么人?逃跑的人是谁?为什么逃跑?追赶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追赶?他们藏到哪里去了?结果会怎样?我的脑海里装满了问号。
我们放弃了寻找,可是,却迷失了方向,不知跑出多远,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该去向哪里。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汽车喇叭声,我们寻声望去,又见到移动的灯光。小赵手一指:“那边有公路,往那边走!”
就在我们离开不久,荒野中又有人影鬼魅般活动起来,最后的结果是,一个人横尸荒野。
我们对此虽然没有什么直接责任,可过后总觉得心里不安,如果我们搜查得细一点,如果……如果我们当场抓住其中一人,自己的案子也会顺利多了。
我们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来到一条公路上,上了一个坡后,看见前面隐隐现出一片村镇的轮廓。小赵说:“我看,那好象是夏镇,转来转去转回来了……走……”
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只好向前面的村镇走去。还好,小赵的判断没错,果然是夏镇。
已经是午夜时分,整个镇子没几处灯光,我和小赵先奔派出所,想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还好,派出所还没睡,走到大门外就听到室内有人说话,进院后隔着亮灯的窗子望进去,却见里边有两个人。小赵先看清说话的人:“哎,他怎么在这里……”
原来,说话的人是金伟。只见他敞着怀,坐在沙发里,手点着小高,正醉意熏熏地教训着他:“……你年纪轻轻的,这样混能行吗?还想不想穿这身服装了……你看,全镇的领导,哪个没去?你怎么连面都不朝,这样下去怎么能搞好群众关系?!”
小高站在金伟面前,频频点头应付着:“对,对,金科长你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注意……金科长,天不早了,你也没少喝,快休息吧……”
金伟:“你少给我扯这个,我没少喝不假,可我喝人肚子里了,没喝狗肚子去,我没喝醉。告诉你,这样下去不行,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企业家,对我县是有贡献的,县市领导都尊敬他,你算什么……”
金伟越训越来劲,我们不能等了,小赵使劲敲响了房门。我注意到,小高听到敲门声,如释重负地离开金伟来给我们开门。
金伟虽然喝得不少,可还是认出了我们,一见我们就嚷起来:“是你们二位,我说,你们可不够意思啊,我对你们工作是全力支持,可你们却不支持我呀。天下公安是一家,咱们当警察的,外出办案没有当地公安机关支持行吗?可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呀,正好,今儿个咱们得好好唠一唠……”
我们哪有心思跟他唠。小赵急得大声道:“金科长,先别唠,出事了,赶快布置一下吧……”
我们好歹把刘家堡发生的事说完了,小高听了倒很焦急,可金伟还在酒里,根本不当回事,还在继续说着:“……你们到我们夏城来,不支持我工作,反而给我出难题,也太不地道了……”
小高也在旁着急地:“金科长,李队长他们说的很重要,赶快想办法采取行动啊,有可能出大事啊!”
金伟一挥手:“这……你们别大惊小怪的,能出什么大事……天这么黑,我们就是去了又能发现什么?你们所长不在,由我说了算,有事天亮再说!”
小赵又急又气:“金科长,等到天亮,万一出什么事可得你负责……”
金伟一拍大腿:“当然我负责……怎么,我说话不好使啊……你们也挺累的,找旅店休息去吧,咱们天亮行动,到时我找你们!”
对此,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按他说的,找旅店休息。要往外走时,小赵想起了什么:“哎,金科长,你不是说有事不能陪我们来夏镇吗,怎么自己来了,咱们一起来该有多好?”
“啊,这……”金卫有些尴尬地:“我是临时决定来这里的,有一起治安案件,我来调查一下……小高,你说是不是?”
小高只好答应:“啊……是,是!”
金伟显然说的是假话,我们已经猜出他到底干什么来了。小高送我们出门时的话也证明了我们的猜测,他轻声对我们说:“哪来的治安案件?他是给金显昌的老爷子祝寿来了……喝得醉熏熏的,非要睡到派出所不可,还因为我没去维持秩序,给金显昌壮脸,老训我!”
我和小赵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兴旺旅店,和那个叫夏一民的记者住到一起。
4
可是,兴旺旅店也出事了。
我和小赵来到旅店门前,刚要敲门,忽见门玻璃不知被谁打碎,脚下还有不少玻璃渣。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刚敲了两下门,里边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走过来:“来了来了,别着急……”
一个中年男子手拿一大串钥匙把门打开,灯光下,我看到他的脸上有新鲜的伤痕。他看到我们一愣:“二位是……”
我把证件递过去:“我们是从外地来的,住店!”
中年男人看着证件:“是警察……啊,请进,我以为是……”
中年男子话说了半截不往下说了,我们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门玻璃怎么打碎了,他吱吱唔唔地说没什么,然后就往旁边扯,问我们住什么样的房间,说他们旅店的房间分三等,价钱不一样。小赵说:“你别费心了,那个记者住在哪个房间,有没有别人,最好把我们跟他安排在一起!”
男子一听这话愣住了:“记者……你们要找他?”
小赵:“是啊,他叫夏一民。”
男子恐慌起来:“你们……你们是一起的?”
小赵:“对,他在哪个房间?”
男子:“这……他……他没在我们这儿住啊……不,他走了,走了……”
小赵急了,一把抓住男子的衣襟:“你胡扯什么?他跟我们说好好的,让我们来这里找他……我看你鬼鬼祟祟的有问题,到底怎么回事?说,他在哪儿……”
我看出,这个男人好象是害怕什么。就掰开小赵的手,低声对他道:“你是店主吧,别害怕,告诉我们,他在哪儿?”
店主:“这……”他用更低的声音道:“你们可不能让他们知道哇。你们找的那个人不知咋得罪了金县长……刚才,来了几个人,把他绑走了……我因为开门晚了一点,不但门被砸坏,还挨了几下子……你们瞧我的脸……”
听了这话我也急了:“你说清楚点,谁把他绑走了,绑到哪儿去了?”
“这……”店主四下看了一眼,好象怕谁听看见似的,用更小的声音道:“你们是外地来的,看来也不会把我装进去。还能去哪儿,金县长家呗。夏镇谁都知道,他们家是第二派出所,一定在他家里。你们可不能把我递出去呀……”
没等他说完,我们就转身向外走去,已经无暇听他的叮嘱了。
我和小赵匆匆赶到金显昌家,见一道厚厚的大铁门紧紧关闭,还未走近,院内几条大犬狂吠着向门前扑来。
看这架式,直接进去效果不会好。我和小赵退回路上,躲到阴影中观察。
片刻,院里有人开门走出来,手中还好象拿着一件东西,可以看出,那是一支枪。人影四下查看一番,又走回院子,把铁门关好,锁上。
按照小赵的提议,我们绕到金宅的后边。
后边也是高高的围墙,但没人守卫,也没有狗吠。我在小赵的帮助下,和他爬上墙,翻下地,蹑手蹑脚向住宅楼奔去。住宅楼后边也有窗子,其中一扇亮着灯光,我们就隐到这个窗子下边谛听。
室内传出一声惨叫,又响起一阵开心的狂笑。
窗子挡着厚厚的窗帘,但边角处没有遮严,我和小赵在缝隙中向内观察着。
这间屋子挺宽敞,有几分审讯室的样子。一个人手被铐着,吊在高处,双脚略略沾地,又沾不实,样子十分痛苦。
正是省报记者夏一民。
夏一民身旁是四个粗野的汉子,此时,一个汉子凑到他面前正笑嘻嘻地说着:“滋味咋样?说不说,都谁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又都掌握了什么……不说,还有比这更厉害的!”
看来,夏一民还是个硬汉子,他一口吐沫吐向汉子:“恶棍……告诉你们,我是记者,是从省里来,你们这么干没好下场,等着,我非跟你们算帐不可!”
汉子乐了:“记者?从省里来?那能怎么样?这里是夏城,是我们金大哥的天下,谁来也得向我们低头……嘿嘿,你跟我们算帐是以后的事,我们先跟你算算帐吧……来,让这位记者再高升点!”
听到命令,几个汉子往下拉着一根绳子,夏一民免强沾地的双脚渐渐离开了,他发出一声惨叫,可又马上忍住,任凭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吭吭”的就是不吱声。
一个汉子又把手中的铁钳凑近夏一民的手:“说不说?我们大哥说了,再不说废了你这只手,让你再也吃不成记者这口饭……”
夏一民这回可害怕了:“你敢……啊……不要……”
汉子狞笑着:“你看我敢不敢?只要大哥发话,我啥都敢!”说着,钳子一点一点夹住了夏一民的手指……
不能再等了。然而,还没等我发话,一阵玻璃的破碎声,小赵已破窗而入。等我跳进屋子时,小赵已经将拿钳子的歹徒打倒在地,拔出手枪,对准另外三人怒声道:“谁也不许动,我们是警察!”
歹徒们被震住,一时不敢上前。趁这功夫,我奔到夏一民跟前,打开他的手铐。然后向蠢蠢欲动的四条汉子亮出证件:“不许动,我们是警察!”
三个汉子没动,剩下一个却向门外溜去,边走边打开手机往耳边放。我没有阻拦,我猜到,主要人物就要出场了。
果然,片刻后,门外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人未到,声音已传进来:“半夜三更,你们在干什么呢?弄得我睡不着觉……”随着话音,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油光光的青黑色脸膛,脸上还长满了疙瘩,一双蔑视一切的三角眼。身上穿着睡衣,脚下穿着拖鞋,手腕上还戴着粗粗的金手链。
正是金显昌。也就是人们称的那个金县长。
我们终于正面相见了。
第六章
对不起,讲到这儿,我忽然觉得这种讲法很不方便。因为,我一直在围绕着自己的经历讲,观众们所知道的,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我视线所及处,而我看不到的,观众也看不到,也就无法了解其他人的活动、想法。因此,下面我要变换一下讲法,让这起案件中的有关人物都和我具有同样的权力,独立地表现自己。也就是,他们没在我视线中的时候,也把我所知的活动表现出来。好在这个案件已经结束,我对朋友和敌人当时的活动已经了解。就这么定了,我继续往下讲……
1
我和小赵正式与金显昌见面了。他的身边还有三个人,一个是才经理,另两个都是身体结实的年轻汉子,一个手还握着猎枪,另一个则持着一根铁棍。
小赵警惕地拉出搏斗的姿势。
金显昌却没有动武的意思,对着小赵鼓掌道:“好,好样的,好身手……”
小赵向前跨出一步,直视着他:“如果猜得不错的话,你就是金县长吧!”
金显昌轻松地笑着:“不敢当不敢当,我叫金显昌,不是什么县长……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我家里打人!”
我大声道:“你说错了,这话应该我们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间房子里私刑拷打这位记者,这是怎么回事?”
金显昌奇怪地:“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转向室内的几条汉子:“是你们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干?谁让你们干的?”
四条汉子谁也没吱声。金显昌又转向我:“对不起,请问二位兄弟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知道金显昌在装蒜,可仍再次拿出警官证递给他。金显昌接过看后,又要看小赵的。小赵也只得拿出证件递给他,他看边自语道:“啊,是刑警、侦查员,好,确实不错,身手不凡哪……”正说着,突然一拳向小赵击去,小赵猝不及防,被击中胸部,身子向后飞出好远,摔倒在地,手捂着胸一时爬不起来。
这太出人的意外,我正欲拔枪,被金显昌一把抱住,夺下手枪,枪口对准我的太阳穴。
室内的人一时全愣住了。金显昌对手下骂道:“废物,你们还看什么?”
几个汉子扑向我和小赵,将我们死死控制住。小赵的手枪也落到一个汉子手中。
小赵大叫着:“姓金的,你暗下无常,你等着……”他想冲上,但被几个汉子死死拧住胳膊,动态不得。我也急了,对金显昌大声道:“金显昌,我们是警察,你这样做是要负责任的……”
金显昌冷笑着:“警察?你们是警察?我看纯粹是冒牌的,警察能私闯民宅,殴打他人?!”
小赵骂道:“你装蒜,才经理见过我们,他能证明……快放开我,不然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
金显昌狞笑着:“怎么?欺负俺们老百姓不懂法?”对才经理:“给他们讲一讲,他们犯了哪一条法律!”
才经理咳嗽一声,上前一步道:“根据刑法第143条规定,你们已经构成非法闯入他人住宅行为。这一条针对所有人,警察也不例外,何况你们不是夏城警察,这里并不是你们的属地。”
看来,这才经理很不一般。可我也不示弱,对金显昌和才经理冷笑一声:“看来,你们很懂法律,可别忘了144条,你们已经构成非法拘禁罪!”
金显昌也冷笑一声:“那好,就看咱们谁的法大吧!”他把手枪交给身边的—个汉子,“看住他们!”从怀中拿出一个精巧的手机,按了几个号码:“喂,派出所吗……对,是我,正好,你在这儿,快带人来一趟吧,我家半夜三更闯进两个人来,又砸又打,还自称是警察……好,我等着!”
金显昌收起手机,对我和小赵得意地一笑。小赵气得大叫起来:“你胡说,你撒谎,你私设公堂,非法拘禁,殴打他人,我跟你没完!”
金显昌根本不予理睬,得意地点燃一支香烟,向小赵喷了一口烟。小赵欲冲上,被两个汉子紧紧拧住手臂。
这时,我已经冷静下来,对金显昌道:“金显昌,你真的认为我们是假冒警察?你大约还得吧,几天前咱们还通过电话。刘大彪的事,还记得吗?”
这话果然引起金显昌的注意,他眼睛转了一下,装出回想的样子,脸上渐渐出现笑容:“啊,是你……你们……”
金显昌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叫声:“大哥,大哥,事情糟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奔进来,衣衫沾满泥土。他刚要对金显昌说什么,看到屋里的情景又把话憋了回去。
金显昌脸色大变,不再理会我和小赵,对手下命令一声:“看着他们!”急忙走出屋子,满身泥土的汉子急急跟在他身后。
出什么事了?我在心里留下了一个问号。
金显昌出去不一会儿,金伟和派出所的民警小高到来,我和小赵才恢复自由。金显昌还装模作样地把手下骂了一通,手枪也还给了我们,又把我们和夏一民一起,请入二楼一个大客厅。在这个过程中,金伟不停地向我们解释这如何如何是个误会,竭力把事情化解。金显昌也哈哈笑着说,“误会,纯粹是他妈误会,闹半天是一家人,太对不起了,对不起了。”又对手下骂道:“你们他妈干的什么事儿?我饶不了你们!”再对我和小赵:“都怪我平日管教不严,给二位赔礼道歉了……对,等一会儿咱们上饭店,我要象样儿的安排一桌,给二位压惊!”
金显昌说着欲同我和小赵握手,我把手背在身后,小赵则使劲把手一甩:“少来这套,暗下无常,什么东西!”
金显昌哈哈地乐着:“啊,兄弟是说我刚才那一下子啊?那是没办法的事啊,你的身手太厉害了,我要不那么干咋能治住你呀?再说了,我是把你们当成冒牌警察了……好好,小兄弟有气,哪天咱哥俩好好玩玩,让大哥向兄弟讨教几招。”
小赵:“好,我随时候教!”
金显昌哈哈笑着:“好好,咱们有机会,有机会……”
这时,夏一民在旁开口了:“金显昌,还有我呢?你跟他们是误会,跟我怎么解释?我正在旅店里睡觉,你的人无缘无故将我绑架到这儿,刑讯拷打,你负什么责任?!”
金显昌看一眼夏一民,现出吃惊的神情:“这……有这种事?”对手下:“是你们干的事?谁让你们干的?说!”
手下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汉子:“大哥,这……”
金显昌不容他开口说话,狠狠一个耳光打过去:“你们竟敢瞒着我干这种无法无天的事?你别跟我说,跟金科长到派出所去解释!”又对夏一民:“对不起了记者同志,这我不知道,让派出所处理吧,该咋办咋办。当然,也怪我管教不严,过后一并赔罪!”
这时,金伟开口了,对几个汉子道:“行了行了,都到派出所去,走!……哎,李队长,你们也一起去吧,做笔录!”
我想了想道:“金科长,你先带他们走吧,我们有事要和金先生谈一谈。”
金伟一怔:“谈一谈?谈什么?”
我说:“还是为了我们的案子。你先走吧!”
金伟看看我,眼睛闪了一下:“啊,你是要问刘大彪的事吧,这和金大哥没关系!”
我说:“有没有事我们总要调查一下吧!”
金伟想了想:“好吧,我带他们先走。”又对金显昌道:“大哥,这位是李队长,为刘大彪的事找你,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呀!”
金显昌笑道:“你放心走好了,李队长是自己人,我一定好好招待!”
金伟欲带夏一民和几条汉子往外走。夏一民:“哎,我的摄像机和照相机呢?还有记事本,你们得还给我!”
金显昌:“啊,对对,记者同志,实在对不起了,马上还你……不过,您要真对我金某感兴趣的话,可以直接找我,为啥绕这大弯子,费这大劲呢?还弄出这么大误会来。其实,我最愿意跟记者交朋友了,我们市报也没少登我的事,您是省里的大记者,一定比他们写得好,您要是有这个意思,我亏待不了你,一个字要多少,你出个价。我还可以赞助你们办的报纸!”
夏一民哼了声鼻子:“你等着吧,我会写的,但,我要写今晚的遭遇,写你们是怎么是对待我的!”
金显昌哈哈一笑,目光望向才经理。才经理赶忙道:“夏记者,你怎么写我们都不怕,其实,你已经先触犯了法律。你对一个受法律保护的公民进行暗中调查和拍照、摄像,严重侵犯了私人权力,我们还要告你呢!”
夏一民:“好,你们告吧,我等着!”
夏一民一跺脚向外走去。
金伟走出客厅,又返回把我叫了出去,低声对我说:“李队长,有几句话我得跟你说,你别有想法,他跟我虽然都姓金,我也称他大哥,可我们没有亲属关系,只是一家子,所以你不要有顾虑。不过,他是对夏城有贡献的人,县里和市里的领导都对他很重视,你们调查他可以,一定要注意影响!”
我虚应了两句,金伟才转身离去,这时,天已经大亮。
2
现在,我和金显昌开始第一次正面接触。这是一次交锋。
我的身边有小赵,金显昌也有才经理陪在身边。
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客厅,很宽敞,真皮沙发,高级茶几,还有酒柜、50多英寸的巨型彩电。房间进行过认真的装修,很豪华,但又带点俗气。
金显昌请我和小赵坐到沙发里,又问我们喝点什么,不等回答,就命人拿酒来,而且是“人头马”,分倒在三个高脚酒杯中,送到我们面前。
我们没有动。金显昌自己喝了一口,示意我和小赵:“别客气,喝!”
我说:“对不起,我们俩都不喝酒。金先生,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金显昌好象满不在乎,大咧咧地:“不就是刘大彪的事吗?电话中我跟你说过了,还谈什么?说实在的,那天我接到你的电话,当时还没觉得什么,后来一想不对劲,您这不是怀疑我和他有什么勾当吗?是,刘大彪哥俩在我手下干过几天,帮着跑点生意什么的,可我一向看不上他们,这哥俩平日不走正道,惹事生非,谁都讨厌他。我收留他们也可以说是帮你们公安机关工作,让他们在社会上少惹事。不瞒您说,我在夏城还是有点名声,能管住他们这种人……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他离开我就出事了……哎,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动声色:“他弟弟在我们那里被人杀死了。”
金显昌好象吃了一惊,看上去真不象是装的:“啊,真的?有这种事?谁杀的?”
我说:“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我们来夏城就是为这个案子……请问,刘大彪弟兄是什么时候离开你的,他们为什么离开了你?”
“这……”金显昌一笑:“这不明摆着吗?是因为我管得太紧呗,他们觉得不自由,就离开了,临走时说要出去闯荡,谁知把命赔进去了,早知这样我说啥也不让他们走啊!对了,你们不是抓住刘大彪了吗?没审问他吗?他怎么说的?”
金显昌眼光中透出一种期待。我含而不露地回答:“这个……他确实说了一些……不过这您知道,我们不能告诉你,有些事正在调查核实……请问,您最近几天见过他吗?”
金显昌疑惑地看看我,摇头说:“没有,没有,他走后我再没见过他……哎,他不是在你们手里吗,怎么……”
我盯着他说:“他在来夏城的路上逃跑了。”
金显昌又显出吃惊的样子,也不象是假装的。
就这样,我们谈了好一会儿,天已经大亮,也没谈出什么。而且我注意到,金显昌和我们谈话时尽管表面哈哈的若无其事的样子,身子却不时地燥动,好象有什么事着急处理。后来终于忍不住了:“李队长,咱们谈这半天了,反来复去还是这些事,还有别的没有?我看,你们忙乎一宿,该休息了。”说着还使劲打了个哈欠。
这是在下逐客令。我看出,暂时很难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只好站起来告辞。但,在告辞时我特意说了一句:“麻烦您了金先生,今后我们恐怕还会找您的!”
这话果然刺激了金显昌,一丝恼怒出现在他脸上:“那我也丑话说在头里,我很忙,有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们就不一定了……”
就在这时,金显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打开后听了两句,脸色骤然变了:“什么……是谁知道不知道……”边接电话边走出客厅,把我们扔在屋子里。我正在猜疑出了什么事,自己的传呼突然响起,我拿起来一看:“有急事,速来派出所,快,快。夏一民”。
我的心急剧地跳起来。自到夏城后,我已经习惯了发生出乎意料的事。那么,这次又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金显昌手机来了电话后,夏一民马上就给我来了传呼……
我不再迟疑,拉着小赵向外奔去,走到院子里时,见金显昌正在对手机低声说着:“……你放心,这事和我没有关系……好,有什么新消息随时告诉我!”看见我们,急忙关了手机,皮笑肉不笑地向我们打招呼:“李队长,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咱们再唠一会儿啊……”我顾不上理他,快步奔出院子。
后来知道,在我们离去后,金显昌脸阴如水,回屋后将那个叫满身草屑的青年唤到跟前,狠狠两个耳光:“没用的东西,我养着你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竟给我惹麻烦……”
我和小赵走进派出所时,金伟也正在打电话:“……派出所这边人手不多,只能控制现场,我这就带人去,你们要是来晚了,耽误了事可是你们的责任!”
屋子里除了金伟小高和夏一民,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四十来岁,好象乡村干部的模样。夏一民悄声告诉我,刘家堡附近出了杀人案,乡村干部模样的人是刘家堡的村长,是他报的案,说在他们村外的野地里发现一具男尸。
我和小赵听完都一惊,互相看了一眼,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这时,金伟已经放下电话,看见我们,有点尴尬:“啊,你们来了,刘家堡那边发现一具尸体,我得去看一看!”
小赵大声道:“这肯定和昨晚的事有关,我们当时不是对你讲了吗?你说不用我们管,出事有你负责。这回你负责吧!”
金伟被整个大红脸,有点气极败坏地说:“你少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这话了。我没功夫理你们,得去现场……小高,走,杨村长,你带路!”
我跟在后边:“金科长,我们也去!”
金伟看看我们:“没必要麻烦你们了吧。我已经通知了刑警队,徐队长他们很快就到,我只是去保护现场!”
我说:“你们人太少,再说了,也许真和我们昨晚遇到的事有关,我们可以提供一些情况!”
金伟没再说什么,我们就一起奔向刘家堡的方向。
路上,我又想起金显昌的电话,它比夏一民给我的传呼还早片刻,听金显昌接话时的口气,莫非也是这件事?那么,是谁给他打的电话?这起案件是不是和他有关?
夏一民的话一定程度地证实了我的猜想。他在路上告诉我,金伟当时正在处理几个金显昌的手下打他的事,听到村长报案后,先走出屋子去打手机。就趁这功夫,夏一民给我打了传呼。
时间也对头。如果真的这样,金伟和金显昌是什么关系,也就很清楚了。
我又问夏一民,他们的事怎么处理了。夏一民忿忿地说:“怎么处理?你都猜不到。他先是要调解,让他们赔我一些钱,劝我们双方和好,我能同意吗?后来,他就决定罚他们每人二百元,赔偿我两千元。还说这么处理已经够劲了,因为事情是我先惹起的,我暗中拍摄金显昌是违法行为,不受法律保护。又说他们虽然打了我,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殴打他人也就是治安处罚。最后又说如果我不满意,可以考虑再让他们多赔偿些钱。我正在跟他争吵,报案的来了。他妈的,这么处理我是绝不同意,我要去县公安局告他,去县里告他……”
3
我们很快来到一片荒野中,茂密的蒿草、灌木在随风摇摆,正是昨晚我们到过的地方。
领路的是刘家堡的村长。他边走边指着现场方向气喘吁吁地说着:“……杨老三说,他一早出来打草喂牲畜,不想看见了一个死倒儿,瞧,这片草折腾的,一定是有人打过架……”
确实,附近的灌木蒿草都东倒西歪的,有人体辗压过的痕迹,看来,经过激烈的搏斗。再往前走几步,蒿草中赫然出现一具尸体。这是个面目狰狞的汉子,年纪不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死了,眼睛还睁得大大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只露刀柄在外面。
这使我想起刘二彪被杀的情景。
夏一民有事干了,拿出摄像机、照像机忙乎起来,金伟急忙上前制止。趁这功夫,小赵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你还记得吗?昨天夜里,金显昌家,他正在对付我们,有一个小子从外面跑进来,满身草屑泥土,能不能是他……”
我点点头。我也早想到这点,也有这样的判断,但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判断只是接近了真相,却不是迷底。
一个多小时以后,徐队长带领一些刑侦和技侦人员赶来,郝平也在其中,他们迅速展开行动,检验尸体和勘查现场。一个技术人员小心地用白布缠住匕首的把柄,把它从死者的胸口上拔出来。小赵看清匕首又拉了我一下:“李队长你看,那把匕首和杀死刘二彪的一样!”
我说:“也和刘大彪携带那把一样。”
说完这话,我在心里又做出第二个判断:或许,这起杀人案件与我们那起杀人案有某种联系。或者说,凶手的作案凶器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我们接受了徐队长的询问,仔细地回忆了昨晚的经过和每一个细节,证明是追赶到这里把目标追丢的。小赵瞥了旁边金伟一眼,又气哼哼地补充道:“我们昨晚就向金科长报告了!”
徐队长斜了一眼金伟,哼了声鼻子。金伟没有注意到,正在旁边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这时,现场勘查已经结束,郝平也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小赵看见他急忙问:“哎,你怎么来了,萌萌呢?”
郝平说:“队里人手不足,徐队长就让我来了。萌萌也来了。”
小赵:“什么……你怎么把她带这儿来了?在哪儿?”
郝平:“不带来怎么办?交给谁我也不放心,再说了,她也不跟哪,还老要找你……在车里。”
我和小赵顺着郝平手指走向远处停着的一台吉普车,打开车门时,见萌萌一个人坐在里边,正用黑幽幽的眼睛看着我们,看见小赵,脸上难得地现出笑意,叫声“叔叔!”,一头扑上来,小赵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看来,两人已经产生了感情,萌萌已经完全信任了小赵,把他当做了保护人。看着二人亲密的样子,我的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感情。
徐队长走过来:“李队长,咱们进村吧!”
这起杀人案迅速地把我们引向了刘大彪。
我们昨晚发现的人影是从刘家堡村中跑出来的,而经过调查走访,刘大彪家附近的狗叫声最大,刘大彪家的邻居又提供,当时,他听到刘家院里发生撕打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可是,村里人都知道,刘大彪家已经好长时间没人住了,这声音又从哪里来?
于是,我们随着徐队长到了刘大彪家。
老党员说得不错,刘大彪家确实是一幢新盖的砖房,但是,房子虽然新,院落却杂乱无章,肮脏不堪。
徐队长和我走到前面,一眼看见大门虚掩着,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
小赵也走上来:“不对劲儿,刘大彪哥俩不在家,大门怎么不锁?”
徐队长向后边一挥手,几个刑侦技术人员先走进院子,我们也随在后边走进去。
院子里一片零乱,栽倒的酱缸、断把的铁锹……可以看出,有人在这里搏斗过。我们走近屋子,见窗子向外开着,玻璃也碎了几块,好象是有人从里边往外撞开的。
徐队长对几个技术人员一挥手:“仔细查一下,注意提取指纹和足迹。”领着我小心地绕开院中的东西,走到房门口。
房门上着锁。
大门虚掩、窗子从内向外打开,房门却上着锁。很是奇怪。
徐队长对技术人员道:“把门打开,别碰着拉手!”
门打开,我们走进去,见屋子很宽敞,也很零乱。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块面包、一包榨菜,一个水杯,水杯里还有半杯水。
炕上零乱地扔着一床被褥。
技术人员仔细勘查,一个技术员叫了声:“看!”
我跟在技术人员后边凑过去,见窗台上有一只模糊的足迹。
经过一个来小时的工作,技术人员在刘大彪家的杯子上、门拉手上和那把断了的铁锹把上,都提取了指纹,还在窗台上提取了足迹。现场的一切都表明,昨天夜间这里发生过一场搏斗,可询问周围的邻居,除了有人说到狗叫声,别的什么也没问出来。也许这是真的,也可能是有人知道什么,不愿向公安机关提供,这也是我在办案中经常遇到的情况。
我还想继续查一下,这时尸源找到了,是本镇一个村子的青年,人们都叫他“老七”,常跟金显昌混在一起。
听了这些我心里一跳:果然和他有关。徐队长听后让几个侦技人员继续工作,招呼我和小赵及夏一民一声,又带上郝平,立即登车向夏镇返回。
车驶出村,我又看见了老党员那幢孤零零的小屋。此时,老党员正站在路旁,默默地看着驶过来的车辆。我和徐队长打下招呼,车停下来,我和小赵下车走到老党员跟前,同他打了个招呼。
老党员神情紧张地问我:“听说死人了?在那边的野地里?”他看看周围,低声对我恨恨地说:“李队长,我觉得,这肯定和卖地的事有关……我看是金显昌那个王八羔子干的,你们去抓他,错不了!”
办案要重证据,可在我的内心深处仍赞同老人的话,也佩服他的直感,可这时不便多说什么,只能叮嘱道:“大伯,我们先回去了,你老注意点,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派出所!要特别注意刘大彪家,发现他,一定尽快告诉我!”
老党员:“这你放心吧,咱是老党员了,还有这个觉悟。可不过……你们就这么走了?这案子……”
我说:“不,案子继续办着,我们先回派出所研究一下!”
我和小赵同老党员握握手,转身回到车中。
车启动之后,我问开车的徐队长:“去见金显昌?”
徐队长:“死的是他的人,不能不见他!”
我想了想道:“有个情况我不知该不该说,昨天夜里,我在金显昌家发现一个情况……”
我把那个突然出现的满身草屑泥土的汉子的情况介绍一遍,徐队长听完没说话,坐在后排的小赵搭了腔:“我看,这事一定和金显昌有关,没准是他派人干的!”
我:“小赵,别乱说!”
徐队长笑了一声:“说吧,没关系,虽然我不愿意惹他金显昌,可你们放心,我不是他的人。”
小赵反映很快:“这么说,你们中间有他的人了?”
徐队长没有回答。小赵还要说什么,郝平把话接过去,转了话题:“徐队长,刚才我问了一下技术科小胡,他初步看了一下,匕首刀柄上的指纹和刘大彪家提取的指纹相近,看来,凶手十有八九是刘大彪!”
4
我们再次来到金显昌家。
警用吉普停在院子外面,徐队长、我、小赵和郝平下了车。这情景,不便带着萌萌。小赵下车前再三叮嘱道:“萌萌,在车里等着,哪儿也不要去,叔叔一会儿就出来,啊!”
我们走进金宅,还是那间宽敞豪华的客厅。金显昌没有露面,是才经理接待的我们,又是烟又是茶,既热情又礼貌:“快,坐,坐……徐队长,有什么事啊?”
徐队长开门见山地:“请金老板出来一下!”
才经理:“这……到底什么事啊?”他看一眼我和小赵:“李队长他们知道,金大哥昨夜没睡好,现在还没起床。如果事情不大的话,跟我说也一样的!”
徐队长正眼也不看了才经理,只是口气加重了:“我要见金显昌。怎么,他不愿意见我?”
才经理:“哪里哪里,徐队长是贵客吗,请都请不到,金大哥平时总念叼您,说要和你交个朋友呢。你们坐着,我去找他!”对外招呼道:“快,给几位弄点喝的。”
进来一个年轻姑娘,沉默着拿出高脚杯,欲倒酒。
徐队长大声地:“别倒,我们喝水!”
姑娘迟疑了一下,换了杯子沏茶。
很快,外面传来金显昌的声音:“是徐队长来了,怎么不早招呼我……”随着话音,他边系着衣扣边走进来,见到徐队长就哈哈大笑,伸出手去:“哎呀徐队长,真是你呀!这……昨夜睡得太晚,还没起床,有失远迎!”
徐队长同金显昌握握手:“哪里,金老板言重了,打扰您休息实在对不住了,还望多多包涵。”
金显昌一边同我和郝平握手,一边对徐队长说着:“这说哪儿去了,徐队长一声命令,我金某哪敢不从啊!”
徐队长:“您又言重了,我怎么敢给您下命令。谁不知道您当着夏城的半个家,连县领导都对您恭敬有加,我还敢给您下命令?”
我注意到,金显昌在握手时,小赵有意远远站到门旁。金显昌不以为意,对徐队长说着:“咋的,徐队长您也这么叫我?是捧我还是骂我呀?难道你也象一些人那样,真的把我当成了县长?!”
徐队长:“说实在的,您在咱夏城县起的名声和作用,恐怕比县长只上不下呀!”
金显昌:“是吗?徐队长这么看得起我?可为什么不收我的赞助哇?”
徐队长:“金老板这您可误解了,我那是为您着想啊。您想,我要是收下您的钱,买了轿车,别人会怎么想?我这屁大个官,做高级轿车?那我上边的局长呢?县长呢?您看这回多好,我没要,您把他送给比我大的领导了,这不比送我效果要好得多吗?说真的,今后我姓徐的还得您多多照应,在上边多多美言哪!”
金显昌哈哈大笑起来:“好说,好说,我早就想交徐队长你这个朋友。今后只要你看得起我,有事只管说。对,听说你们公安局缺个副局长?我帮助你做做工作,怎么样……”
他有点得意忘形了,还想往下说,才经理在旁咳嗽一声道:“大哥,别光顾着说话,让徐队长他们喝点什么呀!”
金显昌回过神来。“对,对……哎,怎么给徐队长喝这个,拿酒来,人头马、不、拿破仑……”
徐队长赶忙手一摇:“金老板,您是不是撵我们走哇,我可享受不了这个……您快别客气了,咱们还有大事要商量。”
金显昌:“大事?什么大事?”
徐队长一笑:“金老板怎么跟我装起糊涂来了?别说夏镇,就是整个夏城有个风吹草动能瞒过您吗?你说我来夏镇能干什么?”
金显昌被将了一军,好象恍然大悟似地:“这……啊,我今天一早听说出了个杀人案,被杀的是谁?”
徐队长:“金老板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啊?”
小赵在旁“哼”了一声。
金显昌看了一眼才经理:“这,我光顾着睡觉了,真不知道咋回事,到底被杀的是谁呀……”
徐队长:“那好,就让我直说吧,被杀的是老七,知道是谁了吧!”
金显昌仍然茫然的样子:“老七?哪个老七……”
徐队长:“别的老七我敢来麻烦您吗?夏镇还有几个老七呀?”
金显昌:“你是说,我手下那个老七……真的吗?”他茫然地看着才经理,才经理点点头。他忽地变了脸:“这……真是他?老七昨天还在我这儿啊,忙了一大天,怎么……真的是他?”他变了神情:“这是怎么回事?谁杀的他?为什么杀他?你们抓到凶手了吗……”
徐队长:“凶手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现在要问您的是,老七为什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那个现场,也就是野地里。他是什么时候离开你这里的?”
徐队长的话问得很有力,直指要害。可金显昌面不改色,摇着头道:“这……我哪管这些事啊?”转向才经理:“昨晚老七啥时候走的,你知道吗?他上哪儿去了?”
才经理:“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他总爱和老五在一起,问问老五吧!”
老五来了,正是昨夜那个满身草屑泥土的青年汉子,只是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金显昌对他大声道:“你说,昨晚老七跟你在一起没有?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老五看我们一眼,对金显昌回答:“没有,我没跟老七在一起。吃完晚饭后,他说去南村表哥家一趟,一去就再没回来!”
金显昌对我们做出没办法的表情。
徐队长沉默着不说话,我把话接了过来:“徐队长,我有话要问一问。”转向老五:“请问,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老五:“这……我没干什么呀?”
我笑笑:“你再说一遍,昨晚你真的没干什么?”
老五有点不安,求援地看了金显昌和才经理一眼。才经理在一旁把话接过去,对我道:“李队长,你总不能怀疑是他杀了老七吧!这我能证明,他们俩非常要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绝不会是他干的。”
我说:“我也没有说他杀了人,只是问他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小赵也大声说:“说呀,我们亲眼看见你一身泥土从外面回来,你做个合理的解释吧!”
老五一时不知咋回答,金显昌突然在旁吼起来:“问你话没听见吗?是喝去了,赌去了,还是嫖去了?实话实说,喝就喝了,赌就赌了,嫖就嫖了。快点!”
老五缓过神来:“这……我昨晚在朋友家喝多了,回来在路上摔到沟里了!”
骗鬼去吧。可他就这么说,你又无法揭穿他。这时,徐队长把手一挥:“行了,时间不短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对金显昌:“金老板,您知道什么可得对我说实话。我现在就告诉你杀死老七的是谁——他是刘大彪。”
徐队长的话使屋里所有的人都一怔,可他好象根本没注意到,继续对金显昌说着:“刘大彪你认识吧,据说,他也曾在你手下干过。他为啥杀老七我不知道,可他一天不归案,咱们都一天不得安宁。而且据我的办案经验,杀人犯要是杀红眼了就会杀下去没完,不知还会杀到谁头上。当然,您对他那么好,他是不会杀你的,对吗?”
金显昌对这话显然没有准备,一时不知说啥才好。徐队长没容他反映过来就站起身:“好,金老板,我们走了!”
徐队长向我示意一下,带头向外走去,我也只好站起来。小赵还想说点什么,郝平推着他一起向外走去。
上车后,徐队长又把头探出,再次对送客的金显昌道:“金老板,您多加小心,刘大彪这小子可疯了,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金显昌脸上一怒:“让他来吧,我等着他!”
才经理急忙在旁接过来道:“徐队长开玩笑了,他来找我大哥做什么……再见,再见!”
我注意到,当我们车启动时,金显昌的眼睛落到车里的小萌萌身上,目光闪了一下。这目光使我忽然感到如芒刺背,不由看了萌萌一眼。她倒没有什么变化,安祥地偎在小赵怀里,听着我们的话。
我的感觉是有道理的。当我们驶远后,金显昌问才经理道:“车里那个小崽子是谁?是不是周春的孩子!”
才经理答:“是她”
金显昌:“你说,她能不能知道周春藏在哪儿?”
才经理:“不能吧,金伟不是说了吗,那两个外地警察是在半路换车时碰到他的,孩子也是半路上捡的!”
金显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们的车影,直至消失。
回到派出所,我们又分析了一下案情,技术人员的现场勘查也出来初步结果。在刘大彪家提取到几枚指纹,核对后可以确定,其中一枚与杀死老七那把匕首上的指纹相同,再结合我们昨夜目睹的情况,可以判断有三个人纠缠在这起案件中,其中一人被杀,是“老七”,而另一人,极有可能是那个“老五”。那么,还有一个人是谁呢?如果老五和老七是一伙,无疑那个第三人就是凶手,可这个人是谁?
很明显,一切是从刘大彪家开始的,那第三人极有可能就是他。可是,他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要杀人?再回想我们目睹的情景,暗夜里,两个人追杀一个人,如果追杀的是老五和老七,被追杀的极可能是刘大彪,他在火车上被人抢走,怎么又回到家中被人追杀?为什么被追杀?
这一切还是个迷。
不管怎么样,可以初步确定,刘大彪是这起杀人案的重大嫌疑。我不理解,徐队长为什么把这些告诉金显昌。
对徐队长,我已经产生了几分信任,他也不象是金显昌的人,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或许,他有自己的理由。更令我不解的是,在简单地研究过案情之后,他就着急地要返回县城,而且一定要拉着我们一起走,使人觉得,他对这个案子缺乏应有的热心和责任感。
仍然是徐队长开车,我坐在副驾上。后排除了小赵、郝平和小萌萌,多了一个人,是省报记者夏一民。他不是傻子,眼前的情形很快看明白,自己的事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得到满意的解决,就在徐队长和我的劝说下同我们一起回夏城。可能是心情不好,他怀中抱着自己的大兜子坐在车上,一脸晦气之色。
车上路后,小赵不满地对徐队长道:“徐队长,咱们就这么返回了?这可是杀人案哪!”
徐队长开着车,头也不回地答道:“杀人案又怎么样?咱们当刑警的,杀人案见得多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该布置的布置了,该做的工作在做着,还要怎么样?”
小赵:“这……反正,我看你的劲使得不够。”
徐队长:“那你看该怎么办?”
小赵:“我看,咱们不该这么快回去,应该留下好好查一查。”
徐队长:“我不是也布置了吗?我已经派人在刘大彪家和刘家堡架上了网,也派人在周围村屯调查,回局里还准备发协查通报,你还要我干什么?我们刑警队就这十几个人,总不能把别的案子都放下,就办这一起案子吧。”
小赵还要说话,我在倒视镜中见郝平对他耳朵说了句什么,把他止住了。
我想了想开口了:“徐队长,我的意见是,咱们应该亲自走访一下群众,没准能查到什么线索。领导在不在工作力度是不一样的。”
徐队长反问:“你是不相信我的手下吗?”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应该尽快找到刘大彪,现在看,他可能就在夏镇附近,不及时抓住他,要再杀两个就不好了!”
徐队长咧嘴笑了:“他有本事就杀呗,咱刑警只管破案,他要杀人咱可挡不住!”
小赵又忍不住了:“咱们是警察,这是啥态度!”
徐队长没有吱声。我在倒视镜中看到,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接着又打起口哨。
我似乎猜到了一点他的心思,可又觉得不可思议。郝平在后边突然开口了:“徐队长说得对,他能杀就杀吧,反正也杀不到咱们!”
小赵也有点明白了:“你们是说……”
徐队长突然对车外叫了声:“你们看……”
路旁的野地里,两条野狗正在互相撕咬着。
小赵明白过来,笑了,但仍然说:“我明白了。可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坐等下去呀,刘大彪总还得抓呀!”
徐队长:“我并没有说不抓他呀,可干什么都得要讲个方法吧……我说了,他多杀几个才好呢:”
“这……”小赵想了想改变了口气:“也对,让他杀吧,看最后谁把谁杀了!”
我们几个心照不宣地笑了。夏一民不知怎么回事:“你们说些什么呀……你们是人民警察,对这么重大的案件怎么这个态度,我看你们都不正常,跟夏城这个地方似的,很不正常……”
夏一民说得对,是不正常,来夏城这么两天,我都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在一个极不正常的社会环境中,做为个体的人很难保证自己的正常,或者说,在这种环境中,不正常反而正常了。对不正常的事,有时真得采取些不正常的办法。
可是……
我的心里泛起一股苦水。
5
按照本章开头说好的,该写写金显昌那一边了。
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徐队长的计谋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我们离开以后,金显昌和他的谋士有点乱了方寸。其实,他们比我们更清楚一切是咋回事,而且在目前还掌握着主动权。
我们走后,金显昌又把老五单独叫到屋子里臭骂一通,又踢了几脚。老五挨着打也一动不敢动,只是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这也不怪我……当时,我们眼看追上刘大彪,没想到那两个警察突然出来插一腿,我们一慌,就把他追丢了,我和老七也跑散了,我只得自己回来,谁知老七他……”
金显昌恨恨地骂我们:“妈的,这俩小子是专门来给我添堵来了……”又骂老五:“我养你们有啥用,连这点事都办不了!”
老五:“我知道自己错了,可天太黑了,又是在他家,我们不熟悉情况……”停了停小心翼翼地说“刘大彪他不一定说了什么,当我们要干他时,他使劲喊冤,说对得起大哥,他没对警察说什么……”
金显昌:“还没说什么?没说人家怎么给我打电话,怎么会找上我?你还给他说好话?!”
老五:“这……我是说,他没说什么要劲的话,他真要说了的话,那两个警察就不会对您这么客气了!”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金显昌脸色缓和一下马上又严厉起来:“不行,就算他没说什么,现在也得变心了……去,赶快安排一下,一定要找到他!”
老五退出去,金显昌又急又气地在屋里乱转。才经理小心地上前:“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你不能乱了方寸,当前最重要的是对付公安局,还有那两个外来的警察,我觉出来了,这两人不好对付!”
金显昌恼怒地:“妈的,一脚没踩住冒出他们两个来,惹急了我连他们一起收拾,让他们有来无回!”
才经理吓了一跳:“不行不行,大哥你千万可别有这个想法,不管怎么说,他们终究是警察!”
金显昌:“那你说该怎么办?”
才经理:“对他们暂时还不用担心,他们再怎么也是外乡人,再说,公安局抓人也得有证据,在咱们夏城他们恐怕难找到。不过,对徐队长说的话还真得当回事,现在,刘大彪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依他的脾气,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您得小心点,平时身边多带两个人。”
金显昌骄横地一抖膀子:“就凭他?让他找我来吧,我正等他呢……你看着,用不了几天我就能摆平他!”
才经理劝告道:“大哥,可不能大意,逼得太急了,他能不能向公安局报告哇?”
金显昌冷笑一声:“我才不怕呢,他报告又能怎么样?他现在已经杀了人,想咬我有什么证据?公安局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再说了,他本身就是杀人犯,怎么敢去公安局报告?”
才经理:“不过,小心没大错,公安局肯定也要想办法抓他,真要抓住就坏了。”
金显昌点点头:“那倒是,我已经分派下去了,只要他一露面就跑不了。”
才经理说:“光这还不够,咱们要密切注视公安局的动态,他们已经回县里,咱们也应该回去!”
金显昌表示同意,两人说走就走,上了奔驰轿车。
我想,写到这里就不用解释什么了,案情的真相已经露出十有八九了。我也看过不少侦破小说,不太喜欢故弄悬虚那种,有些案件,读者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作者还在那搂着包袱作戏呢,叫人倒胃口。
目前的案情是:老五和老七奉金显昌之命去杀刘大彪,却被刘大彪杀了老七,而现在刘大彪不知去向。
当然,这只是冰山的一角,更深层的东西还有很多没有暴露出来。
给金显昌驾车的是老五。其实,金显昌自己也会开车,前几年也确实是自己开,后来觉得没有派头,才让心腹老五当了司机。
到了车上,金显昌和才经理继续研究着。
金显昌说:“现在我最担心的不是刘大彪,而是周春,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那件东西一直是我的心病。”
才经理:“我也想不透,只觉得有点怪,那东西如果到了他手中,他应该继续上告才是,怎么到现在没动静呢?”
金显昌说:“我看,大概是因为他杀了刘二彪,怕公安局抓他!”
才经理:“这……有这种可能,可看他原先那股劲,连死都不怕了,不至于因为杀了人就不告了吧……我想,那东西是不是没在他身上啊?!”
金显昌听了这话兴奋起来:“嗯?你是说,他可能把它藏到哪儿了?有可能,有可能,要这样可太好了,妈的,这些日子为这事弄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的,这回不怕了……可他把它藏哪儿去了呢?”
才经理:“这……这可没处猜去。我早都这么想过,前几天你不是派老三带人把他家彻底搜了一遍吗,可什么也没有找到哇!”
金显昌:“这……那就再去找,继续找,在他家找不到就去别处找,一定要把它找到,一定,要想办法,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找到那东西。如果找不到,就得找到周春,把他干掉……哎,刚才不是说到周春小崽子了吗?我看,从她身上想想主意!”
才经理听了这话没有马上开口,片刻后有点不安地说:“这……大哥,你可不能打这个主意,这不好,那是个孩子,年纪太小……”
金显昌不满地:“有什么不好?无毒不丈夫,我看这是个好招儿。你不是说,那两个警察在路上见过周春去找孩子吗?这说明孩子在他心里很重,咱们就抓住他这一点,看他露面不露面!”
“这……”才经理转移了话题:“大哥,这得谨慎行事,眼前咱们还是稳妥点好,还要办大事呢……咱不是已经买了两个乡的地么,现在上下有些反映,咱们得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注意点。”
金显昌一拍大腿:“怕什么?反映,反映能把我怎么样?还不是干鼓肚儿?夏城人我捉摸透了,只要一吓一压,都老实。有几个挑刺的,象老党员那样,也是听轱辘响不知井在哪儿,告也白告。他告几年了,把我咋的了?等我倒出手来再跟他算帐!”又把话题拉回来:“我看,当务之急还是这两件事,周春和刘大彪,必须快点把他们解决了。这两天人手缺,老七又死了,回去你还得找金伟,让他想办法让老三出来,我需要他!”
才经理:“这事也不那么好办,那两个外来警察从中一搅和,影响也挺大,恐怕金伟不一定办得了。”
金显昌不耐烦地:“不是让他一个人办,只要他提出来,找出个理由来就行,别的事不用他,花多少钱你做主。啥大不了的事啊?你去找他,必须把这事办好!”
才经理:“这……除了应该打点的,还得另外给马大魁哥俩一些钱,把他们嘴堵住,以免他们上告……”
金显昌一拨拉脑袋:“不,不能给他们钱,惯他们这脾气。不就是打断一条胳膊吗?有本事就让他们告去!”
才经理:“大哥,咱们不能这样,咱还有大事要办,小不忍乱大谋,咱又不是没钱,把他们嘴堵上算了,这样,金伟也好说话!”
金显昌:“这……好吧,这次就依你,你看着办吧,不过要跟他们说明白,要是再跟咱们过不去,那可就不是一条胳膊了……对了,别忘了,要多给老七家点钱,三万五万都行。”
才经理点头答应,想了想,有点感慨地说:“大哥,你对我够意思,我对你有什么话也不能不说,我觉得,你不能光整钱,钱只是经济基础,我们虽然上边有人,可终究要靠别人,我的意思是有了经济基础,还得往上层建筑使劲,有钱,还要有权……”
“你说得对,”金显昌把话接过去:“是这么回事,我他妈的钱不少,可人们看你的眼光总跟当官的不一样,叫人不得劲……你说得好,我就是要用我的钱去买他们的权,再用权去整更多的钱!”
“是啊,”才经理说:“所以,你现在办什么事就不能象从前似的,就要讲究方法。你要努力改变形象……现在你是镇人大委员,才刚刚开始,今后还要往县、市使劲。凭你现在的基础,想从政,不是什么难事……”
这时,开车的老五向前叫了一声:“大哥您看!”
他们看的是我们坐的吉普车。金显昌轻蔑地冷笑一声:“还他妈刑警队长呢,坐这种破车,给他买新的还他妈装廉洁,不要……老五,超过去!”
老五一按喇叭,加快了车速。
两车擦肩而过,我们都看清了对方的脸。我看见,金显昌得意地笑着向我们招招手,他的轿车擦着我们的吉普迅速超到前面去。
小赵把手做成枪形,对前面的轿车瞄准:“啪——妈的,我要说了算,现在就毙了他!”
开车的徐队长笑了一声。
金显昌的车驶过去后,才经理说:“对了大哥,我看那个记者在车里,又让我想起这件事,老四他们干的有点过火了,好歹他是省报记者,没准会给咱添麻烦!”
金显昌轻视地:“记者算个屁呀,不就是舞文弄墨吗,怕他干啥?这次只是给他个教训,他要是再来夏城算计我,我要他留下点什么!”
才经理:“大哥,你可不能小看他们,他是没有权,可他有笔,有报纸,给你造影响也不好。”
金显昌笑了:“他敢?他有笔,我有钱,看他的笔厉害还是我的钱管用。他要敢在报纸上整我,我一是花钱雇人写文章跟他干,二是雇大律师上法院告他,非治老实他不可!惹火我,我把他记者的饭碗给他砸碎喽……再不行,我派几个兄弟找他家去!”
金显昌在讲夏一民,夏一民也在讲金显昌。他慷慨激昂地对我们说着:“……就这种人,反而成了你们夏城的人物,也太不象话了。他们敢这么对待我,又会怎么对待普通群众呢?他们就是村匪屯霸、不,是镇匪县霸,是恶势力,是黑社会……对了,他们还有手铐,有警棍,都是从哪儿来的,你们公安机关为什么不管?这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要给我好好解答一下!”
徐队长还是一笑:“这我可解答不了,你最好去找我们领导,对,你是记者怕什么?我要是记者,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非得找县领导说说不可,让他们给个说法。”
夏一民:“对,等进城我就去县委县政府,见见书记县长,看他们怎么说?”
小赵呼应着:“我跟你一起去,把这个金县长的事跟他们好好反映反映……”
郝平在旁着急了:“赵哥,你可别胡来,这有什么用啊……”
小赵:“怎么没用?你们怕这怕那,我不是夏城人,我不怕!”
夏一民:“我也不怕,咱们俩下车就去!”
郝平更急了:“夏记者,赵哥,你们……”
徐队长突然大声地:“郝平,你别管闲事,我支持他们的做法,是应该反映反映……看见没有,前面就是县委,你们去不去!”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进了县城。
徐队长真的把车停在县委大楼外面,小赵和夏一民也真的铁了心要去见县领导。小赵把萌萌交给郝平就要下车,拦都拦不住。没有别的办法,我叫了一声:“等一等,我跟你们去!”
我们三人下车,郝平还想阻拦,把头探出来:“赵哥……”
徐队长:“郝平,你别管行不行!”
郝平:“队长,你……”
徐队长:“我看,你应该向你的同学学习!”
郝平:“你怎么不学习呢?”
徐队长乐了:“你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队长说着,和我们打了声招呼,按一声喇叭,驾车离去。
这个人,我一时真闹不清怎么回事。
我、小赵和夏一民走向夏城县委办公大楼。我这样做,一是担心小赵他们惹出什么事来,二是也觉得有必要把一些想法和县领导反映一下。可是,我们要见的夏城领导,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将怎样对待我们呢?
第七章
1
在走向夏城县委大楼的时候,我的心情十分矛盾。我知道,自己作为来此办案的外地警察,找当地县委领导反映问题确实有些不当。可当时已经身不由已,一是担心小赵和夏一民年轻气盛,说话不注意,造成不好的后果,二是觉得有些问题应该让夏城领导知道。自己虽然是外来人,可夏城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部分,自己无论如何还是个党员,也算是一种责任感吧,党章上并没有规定党员不许向领导反映异地存在的问题。但愿领导能够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
为避免不良后果,在进楼前,我再三对小赵和夏一民叮嘱着:“见到领导,千万不要激动,更不要说过头话和情绪话,要客观地把咱们的感受和想法反映给他们,引起领导注意就行了……对了,一民同志,你受委屈的事不要一开始就说,好象是为自己告状似的……”
夏一民同意:“可以,最后说也许更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小赵说:“我看,咱们一是谈卖地的事,把群众的反映告诉他,二是谈谈金显昌这个人。这两个问题谈了,别的事自然就带上了!”
要见领导,先见秘书。我们走进县委大楼首先看见走廊里一个上写有“县委办秘书室”的牌子,就径直向这个办公室。
走到门外,我轻轻敲门。门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请进!”
走进屋子,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的秀丽背影,她正开着一个卷柜的门摆弄文件,听到我们进来,转过脸来,原来是白冰。这使我想起,金伟曾称呼她为白秘书。
原来,白冰是县委办的秘书。
小赵也感到意外:“你……”
白冰闪着不安的眼神看着我们,轻声问“你们有什么事?”
夏一民抢着回答:“我们找县委领导。”
白冰:“找哪位领导?”
夏一民:“主要领导,我是记者,有重要事情向他反映,请您帮忙!”
夏一民把记者证递过去,白冰看了看,“啊,记者,那你找郎书记吧。不过他正在开会。”她看看表:“大概快结束了,你们等一等吧。”
夏一民:“这……麻烦您告诉我们会议室在哪儿?我们的事很急!”
白冰:“这……急也得等到会议结束哇!”想了想:“好吧,我领你们去!”
我说了声:“那太谢谢了!”
白冰领我们上了三楼,停在一个大会议室门外。她把门悄悄推开一道缝,里边一个人讲话的声音清楚地传出来:“……总之,我们这次会议,就是落实中央开展反腐斗争的部署,大家一定要高度重视,联系实际,敢于碰硬,把反腐败斗争开展好。我觉得,当前腐败现象的一个重点是权钱交易,有的人,没有钱不办事,有了钱乱办事,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必须痛下决心,认真对待,严肃处理……”
白冰对我们小声道:“讲话的就是郎书记,大约快完了。”
我从门缝向内看去,可见郎书记约四十七八岁年纪,很有气质,讲话态度很威严,声音也很洪亮,话也讲得很好,很生动:“……同志们,钱是什么东西?繁体的钱字大家知道怎么写吧,它是一个‘金’字旁加两个‘戈’字,这是什么意思?金字代表的是钱,也就是金库,戈字代表的是两个拿着武器的士兵。这也就是说,钱、金库是有当兵的拿枪看守的,是不能乱动的,谁要敢乱动,就要被抓起来,受到法律的处罚!”
郎书记的话停了停,显然是让与会者留下更深的印象。门外的我们也听得入了神。小赵一伸大拇指,小声说:“行啊,这书记有点水平,话讲得真好!”
夏一民:“看来,咱们找他是找对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白冰。她毫无表情,神情冷冷地看看我们,突然把门关严了。
小赵:“哎,关上干什么,讲得多好啊,我还没听够呢!”欲推门,白冰说:“会马上就开完了,你们到郎书记办公室去等他吧,他一会儿就能回去!”
白冰带头向走廊外走去,我们只好跟着。小赵和夏一民边走还边回头看会议室关着的门,似乎还想再听一听。
白冰把我们领到郎书记的门外,说自己有事要离去,她刚走两步,小赵忽然想起什么:“白冰同志,等一等。”跟了过去。
白冰疑惑地站住:“还有什么事吗?”
小赵:“跟您谈几句话可以吗?”
白冰立刻现出戒备之色:“谈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和周春现在没有一点关系,对他的事我一无所知。”
小赵:“不是谈周春。”回头看了一眼我和夏一民,对白冰:“咱们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单独谈?”
白冰睁大眼睛:“有这个必要吗?还是在这里谈吧!”
小赵挠着腮,有些尴尬地:“这……那好,我直话直说吧!”他虽然放低了声音,但仍然传入了我的耳中:“你知道,我跟郝平是警校同学,是好朋友,据我所知,你们曾经……处过朋友,是这样吧!”
真是太冒失了,这可是隐私啊。我想回避,可一时没地方可去,耳朵又想听,就没有动。
我注意到,白冰稍现窘色:“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小赵:“不,对你来说可能是这样,可我看得出,郝平的心里仍然有你。在警校时,他曾对我说过非你不娶,对你感情很深。我还知道,他的家并不在夏城,所以分配到这里,就是为了你,没想到你们……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同郝平分手?”
我听出,白冰的声音变调了:“这……是他让你来问我的吗?”
“不是”小赵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可我看得出,他仍然爱你!”
白冰身体好象抖了一下,片刻后才强自镇定着低声对小赵说:“我对不起他,你告诉他,忘了我吧!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白冰了,我已经……已经有朋友了,而且,就要结婚了。”
小赵的声音变了:“和谁结婚?是那个姓乔的吗?他是干什么的?哪儿比郝平强,哪儿值得你爱?”
我看见,白冰的眼睛望着地面,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赵继续说着:“我想,你是个大学生,是个知识分子,看你的外表,不象是那种庸俗的小市民,更不象是贪图钱财的人,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这样……你也应该是有觉悟的人,周春的事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到底藏在哪里?我们这次来夏城,主要是寻找他……”
听到这话,白冰的脸色突然变了:“不,他的事你不要来问我,他和我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白冰住了口,不远处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她赶忙转了话题:“散会了,郎书记回来了……”
说话间,几个人从楼口走上来,郎书记走在最前面,看到白冰时,脸上露出笑容,主动打招呼道:“白冰,有事吗?”
白冰说:“有几位同志要见您。”指着夏一民介绍道:“这位是省里来的记者,这二位是……”
没等白冰介绍完,郎书记已经非常高兴地走上来同我们握手:“啊,是记者同志?从省里来?太好了,欢迎欢迎,快,进屋,进屋……白冰,你别走,帮我给三位记者沏杯茶!”
2
郎书记的办公室分套间,外间是办公室,一张宽大的老板台后有一张旋转沙发,靠墙处是几张沙发和茶几。里间的门关着,看不见里边的情景。
进屋后,郎书记再次同我们握手,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你们来得太好了,我们夏城的工作干得还可以,可就是宣传上不去,能写稿的有几个,可就能发个豆腐块什么的,大手笔一个没有,这回你们来,给我们好好宣传一下,再办个学习班,给我们培养点人材……坐,坐,快坐。白冰,里屋有盒‘毛尖’,拿出来沏上!”
小赵还在为刚才郎书记的讲话而鼓舞,有点兴奋地对郎书记大声道:“郎书记,你刚才关于反腐败那番讲话太好了,我们在会议室门外等你,都听见了。讲得真好!”
“是吗?”郎书记高兴地说:“我那只是随便谈谈,党中央说得好啊,反腐败是关系到我们党生死存亡的大事,不严肃对待行吗?”他坐到写字台后自己的沙发中,拿出一盒香烟递给三人:“来,抽烟。”
我们三个人都不抽烟。我原来抽,后来被妻子逼着忌了,现在,为了拉近与郎书记的距离,我把烟接过来,看了看,是一盒大中华。
我感到郎书记误解我们的身份了,把烟叼在嘴上点燃后先开口了:“郎书记,其实,我们俩不是……”刚开口,办公桌上的电话铃打断了我的话。郎书记拿起话筒大声道:“等一会儿打来。”放下后抢过我的话道:“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最爱和记者交朋友。说真的,你们如果真能在宣传我们夏城上发挥作用,我们夏城人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报酬保证比你们的稿酬多得多,发的稿影响大,还有重奖。另外,我们夏城还有土特产……说吧,你们喜欢什么……”
说话间,白冰已经从里屋出来把茶沏好,对郎书记说:“郎书记,我回去了,还有工作……”
郎书记一招手:“忙什么,坐一会儿,难道你不愿和记者结识吗?坐下,替我添个水什么的。”
白冰不太情愿地坐到了靠门的沙发里。
郎书记坐到写字台后边的转椅中,继续对三人道:“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说吧,用不着客气,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
没等我说话,夏一民抢先开口了:“郎书记,我这次来夏城,是调查一些问题,在调查过程中遇到一些不正常的现象,需要向您反映。”
郎书记身子一下挺起,脸上现出戒备的表情:“不正常现象?什么现象,说吧,我一定认真对待!”
夏一民说:“是这样,你们县有一个叫金显昌的人,您知道吧!”
郎书记又是一惊,警觉起来:“金显昌?啊……知道,听说过这个人。怎么,他有什么不正常的?”
夏一民:“很多,第一,他……”
夏一民的话没说完,门突然开了,一个人闯进来,挺大声音地冲白冰叫道:“姐夫,白冰在这儿吗……”发现白冰:“啊,你在这儿啊,跟我走……”转脸看到我们,认了出来:“哎……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我们也认出了来人,他就是那个斜眼歪嘴的丑陋男子,叫什么“小乔”的青年。难道他和郎书记……
郎书记对小乔:“怎么,你们认识?这三位是记者!”
“记者?”小乔指着我和小赵叫起来:“姐夫,他们骗你,他们两个是警察,从外地来的,昨天我在金县长那儿见过他们。”又冲我和小赵道:“你们他妈又来这儿虎啥来了?”对郎书记:“姐夫,你别理他们,算个啥呀,到夏城来显威风,到处添麻烦!”
我们三人都看着郎书记。他的脸色变了:“你们……你们是警察?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把自己的证件递过去:“我们从来也没说过自己是记者,你也没有给过我们解释的机会。”
郎书记把草草看了一下证件:“你们……你们到夏城来干什么,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我们是来办案的……”
郎书记:“办案应该去找公安局啊,找我干什么?”
我只好往下说:“我们找您不是谈案子,而是想把在办案过程中发现的一些不正常现象向您汇报一下。”
郎书记渐渐平静下来,落坐到沙发上,戒备的神情更重了:“又是不正常现象?说吧,我们夏城有什么不正常的?!”
我尽量和缓自己的措辞:“郎书记您别多心,我们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两天确实遇到和听到一些事,觉得应该引起您的重视……就直说吧,我们听到反映最多的是卖地一事,群众意见很大。”
“卖地?”郎书记笑了:“啊,我知道了,这是一种误解。是,从去年开始,我们按上级精神,把一些荒地卖了……不,其实是把一些荒地承包给个人了,承包期较长,可有些人偏偏叫‘卖’……怎么,这里边有什么不正常的?”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小乔,没有马上回答。小乔却大声开口了:“这有什么不正常,有买有卖,非常正常……你们办你们的案子,管这么宽干什么?!”
我不再看小乔,只是盯着郎书记。郎书记皱起眉头,对小乔一挥手:“你出去!”
“我……”小乔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住了口,向我哼了一声鼻子,一拉白冰:“走!”
白冰没有动:“这……郎书记有工作要我留下。”
小乔:“什么工作?走!”对郎书记:“姐夫,我找白冰有点事,我们出去了!”
郎书记不快地挥着手:“去吧去吧!”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人和郎书记。我们对面坐着,一时都不再说话,室内出现尴尬的气氛。此时,我的心情难以描述:怪不得小乔那么狂,原来郎书记是他姐夫……我们该怎么办?这谈话该怎么进行?然而,已经来了,也无法中途而退,过了片刻,我们的话又继续谈下去,但气氛却大不一样了。
郎书记的态度明显变了,刚才的平易近人不见了,变成了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和姿态:“……我很忙,没有更多的时间和你们长谈,现在只能简单对你们反映的问题回答如下:一、关于所谓的卖地一事,具体工作由政府负责。工作中出现一些偏差,那是在所难免的。至于你们说的价格过低问题和卖给谁的问题,由政府部门负责,县委只是管方针大计,不能以党代政。对此事,我要调查一下。但有一点你们应该、也一定明白,对任何事物,我们都要看主流。把一些闲置的荒地、也包括一些次生林地承包给群众,让他们开荒种庄稼,一方面起到熟化土壤的作用,过一些年后,再退耕还林,更利于造林;另一方面,通过承包荒地,可以积累一笔资金,从事其他投资。这是一件大好事……”他的话很流利,侃侃而谈,好象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可是,”小赵忍不住打断插话道:“你听听群众的反映去,这里边有什么问题你知道吗……”
郎书记摆了一下手,自顾说下去:“至于群众的反映,我们不能不听,但也不能什么反映都听,都当做真理,要看它代表了什么人的意见,具有什么样的倾向。夏城确实有一些告状专业户,这种人,什么事到了他们嘴里都有问题,都要告,夏城人要是都象他们那样,工作还怎么开展?对,不知你们听到没有,有个叫周春的,自己家里出点事,就到处告个没完,闹得我这个当书记的干不了工作,最后竟然把我的办公室砸了,还打伤了我。对这样人的话,你能听吗……”
“等一等……”我忍不住打断郎书记的话:“对不起,郎书记打断您一下,您说这个周春是怎么回事,能把情况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郎书记脸上现出不快:“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他在我们那里杀人后逃跑了,我们来夏城就是查他的案子!”
郎书记听了这话激动起来:“你看看你看看,我没说错吧,他又杀了人……这事也怪我,平时只注意不干预司法机关工作,缺乏必要的领导,没有指示他们从严处理,到底叫他杀了人……这件事,你们还是去问公安局,他们比我更清楚。咱们还是说刚才的事吧……当前,我国正处于改革已经进入深水区,再也没什么石头可模了,要想继续改革前进,不出一点偏差是不可能的。要允许犯错误,这种错误是前进中的错误,是改革中的错误,是不可避免的;二、这位记者……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对……夏记者,至于你说的你在夏镇被打的问题,如果属实,应该严肃处理……”
夏一民打断道:“不是如果属实,而是完全属实,这二位同志亲眼所见,是他们把我救出来的。金显昌他私设公堂,触犯了法律,应该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郎书记:“我已经说了要严肃处理,但事关法律要慎之又慎,要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对了,这种事,由司法机关处理,你可以向公安机关或法院反映,我不能干预他们独立执法……三、关于金显昌这个人,我认识他,只是不太熟,听到的反映也是多种多样的。有人说他对夏城贡献很大,也有人说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当然,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要触犯了法律,照样依法处罚,可事情如你们所说,虽然发生在他家中,到底是他指使的还是其他人干的,还要细致调查。当然,这要由公安机关来调查处理,你们可以详细地同他们谈一谈。”
郎书记说到这儿站起来:“好,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很忙,咱们以后有时间再谈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我们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夏一民站起来还想说什么:“这……你……我……”我拉了他一把:“咱们走吧!”又向郎书记一点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看来,我们不该来找你!”
郎书记听出了我话中的意思:“不,怎么不应该,对你们反映的问题我非常感谢,你们说的我都记在心上了,一定认真调查处理。我真愿意和你们好好谈一谈,可实在太忙,对不起了!”
郎书记说着拿起电话按号,我急忙拉着气鼓鼓的小赵和夏一民走出去。小赵使劲关上门,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走出郎书记的办公室,发现小乔正守在外面,差点和我们撞个满怀。他冲我们威胁地哼了声鼻子,推门走进去,并使劲关上了门,我们听到了门上锁的声音。
3
我几乎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夏城县委大楼的。我觉得腿发软,身子发虚,好象感冒了一般,浑身忽然一点劲儿也没有,脑海中好象一片空白。
小赵和夏一民也沉默着,大概感觉和我差不多。
我忽然感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做为外地来此办案的警察,居然管上人家的事,居然去见什么县委书记,居然向人家反映什么不正常的东西,真是自不量力,自找没趣。
尽管这是小赵和夏一民提议的,但我不能归罪于他们。他们毕竟年轻,而自己则四十大多的人了,怎么居然会和他们一样做出这种事。
小赵突然打破了沉默,恨恨骂道:“妈的,我差点被他骗了……纯粹一个伪君子!”
夏一民也开口了,口气深沉徐缓:“现在我明白了,夏城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不正常现象!”
我的心一动,明白了自己浑身无力的原因。我已经感到了办案的阻力,已经感到了夏城种种不正常的现象,而这个郎书记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依靠和希望,然而这个依靠和希望在一瞬间坍塌了。可是,对着两个年轻人,我不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能劝慰他们:“别这么想。我倒觉得,郎书记说得也有一定道理,咱们初来乍到,对夏城的了解毕竟不够深入,看问题难免片面……即使他的看法不对,也许是有点官僚主义,不了解下面的情况……”
小赵道:“得了吧,你没看见,那个小乔原来是他小舅子……你瞧着吧,我有种感觉,咱这案子最后不定查出什么结果来呢……”
我的心又是一动,小赵的话揭开了我心中不愿承认之处。这,也是我浑身无力的原因之一。
事情接踵而来。我们正沉默着往前走着,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摩托车的马达声,我们扭过头,见几辆摩托车一辆接一辆飞驶过来,行人和车辆纷纷躲避。最前面的一辆摩托发现我们,突然减速,停在跟前,后边的几辆接着也停下来。为首的摩托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脸:“哈,原来是你们二位呀……”
一张可憎的脸向我们得意地笑着。
金老三,也就是金世龙。
小赵勃然大怒,一把扭住金世龙:“是你?你怎么跑出来了……”
金世龙也不反抗,得意洋洋地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是公安局放出来的,你能怎么样?”
小赵:“你……我不信,凭什么放你?你跟我走,咱们一起到公安局去问问!”
金世龙冷笑一声:“对不起,我没那功夫,你们去公安局问吧,有事随时找我!”对几个同伙一挥手:“走!”
金世龙挣脱小赵的手,驾着摩托带着几个同伙呼啸着驶去。
小赵不知不觉放开了手,金世龙已经消失踪影,他的手还在向前伸张着。好一会儿才气极败坏道:“妈的,这是怎么回事,走,咱们上公安局问问去!”
小赵也没容我回答,就自顾向前奔去。我嘱咐夏一民回我们住的旅店休息,随后向小赵追去。
我赶到公安局时,已经打过下班铃,办公楼内的人已经不多了。还好,我一走进去就听到隐隐传来的小赵的吼声。我寻声找到金伟的办公室门外,听金伟正用挑衅声音大声道:“……你说我根据哪一条?可以告诉你,第一条,他不是放出去,而是取保候审。第二条,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你有意见可以向局领导反映。”
小赵的声音也不示弱:“你别拿领导唬人,你是具体承办人,领导还不听你的?哼,我早看出来了,你一定和他有不正常关系,你根本不象个警察,根本不秉公执法……”
“放屁!”金伟骂起来:“你他妈再说一句我对你不客气,这是夏城,你给我放规矩点!”
小赵更怒,声音也更大了:“夏城怎么了?夏城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也得归宪法管。怎么,我说到你心里去了?你就是和他有不正常关系……”
室内传出金伟的骂声:“你他妈的,我……哎哟……”
金伟的骂声忽然变成了叫声。我心里叫着“不好!”急忙冲进门去,见小赵反手抓着金伟的手腕,已经将其扭过背过身去,嘴里还说着:“想动手?跟我来这套……”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喝止小赵,将他扯开,推出门外。
金伟气得要追出去,被我拦住。他好象被小赵扭怕了,也没真的往外硬闯。小赵则在外面大声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你们局领导,我就不相信他是你这种态度!”
金卫虽然愤怒,却揉着手腕不再向前,只是指着门外骂道:“好,你他妈去找吧,看啥结果,你等着,等着……”
小赵的脚步声已经远去。我尴尬万分,连连对金伟道歉:“金科长,真对不起,他年轻,脾气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金伟气呼呼地整理着衣服,哼声鼻子大声对我道:“他说话太伤人了,不能这么拉倒……不过我得告诉你,金世龙是因病取保候审,有医院证明,是肝炎,传染病,不保出去能行吗?”
我不再向金伟道歉,眼睛盯着他说:“可是,我们却亲眼看见,他正骑着摩托在街上抖威风!”
金伟稍稍一怔,麻搭下眼睛:“那我管不着,反正人家有医疗证明。再说了,也没有规定,患肝炎就不许骑摩托!”
和这种人再说下去没什么意思,我转身向外走去。
我要寻找小赵,不能让他再惹出什么事来。从金伟办公室出来,顺着走廊刚走两步,又听到前面又传来吵嚷声:“……不行,我非找他问个明白不可,妈的,凭什么把他放出去……”
是马大魁。他怒冲冲奔过来,看见我,立刻拦住大声问起来:“正好,我正要找你们,是不是你们改嘴了,金老三才放出去的……你们的良心放哪里去了?说呀,你们是不是把话变了?”不待我回答,他又推开我向金伟办公室奔去,一把将门拉开,闯进屋子。
后来知道,当我们在夏城公安局乱闯的时候,因患传染病保外就医的金世龙到了火车站,一直向出租车司机们走过去,先给了一个司机两个耳光:“看他妈啥?不认识三爷了,快,交钱!”又地对众司机叫着:“咋的,还让我一个一个的要哇?告诉你们,老子到啥时都是夏城的一根棍儿,谁想搬倒我,做梦!咋样?我进去几天又出来了!”
司机们谁也不敢吱声,纷纷从怀中往外掏钱。
这时候,我们象没头苍蝇一样,还在夏城公安局内无用地盘旋。在通向局领导办公室的楼梯口,小赵被我拦住,郝平也闻声赶来了,一边拉着住他,一边小声央求着:“赵哥,你就听听我的,你这样做效果更不好,终究我在夏城呆了几年,比你懂这里的事,你就别找了……”
小赵不听:“你少管我,不行,我看不下去这种事,咱们警察的职责是打击犯罪保卫人民群众,他金卫这么干还算什么警察?”
我说:“不是跟你说了吗?金世龙是因病取保候审的,有医院的证明……”
小赵:“医院的证明怎么了,这事我经得多了,有一些医生根本就不讲医德,得了好处,啥证明他都敢出。不行,我得找……”
正在拉扯着,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哎,你们在干什么?”
是韩政委。郝平急忙笑道:“啊,韩政委,没什么,没什么。”欲拉小赵走,小赵挣脱开,“你别拦我。”对韩政委大声道:“正好,我就跟你说吧,你们为什么把金世龙放了?为什么?”
也许我看错了,韩政委听了这话好象有点紧张,他四下望了望,见一个警察走过来,就大声道:“据我所知,金世龙在拘留所内患了传染病,有医院的证明,必须保外就医,这是很正常的事!”
小赵大声道:“不,不正常……什么传染病?你出去看看,他正骑着摩托满街抖威风呢……这里有名堂,金伟他有问题,你们为什么让他这样的人办案……”
这时,又有两个警察走过来,韩政委皱皱眉头,斥责小赵道:“这是我们夏城公安局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有什么权力跟我指手画脚?有意见你可以去县委反映!”
韩政委说着一甩袖子离去,小赵气得还想喊什么,被郝平使劲堵住口,“行了行了,你再这么干我就不认你了……”
小赵根本不听,推开郝平欲追韩政委,我真的火了,厉声道:“小赵,别胡来,跟我走!”
小赵被我的严厉震住,只好站住脚,在郝平连拉带劝下,随我走出夏城公安局。
天已经黑下来。
4
我、小赵和夏一民在一个小饭店里吃过晚饭后,向火车站走去。
夏一民要回省城,我们送他去火车站。此时萌萌没在我们身边,暂时交给了郝平,由他在旅店中带着。
时间还不太晚,街上灯光明亮,行人、车辆络绎不绝。我欲招手拦车,被夏一民止住:“不坐车,道也不远,咱们步行吧,让我好好看看夏城,把它记在心中。”
小赵:“怎么?你还对它挺有感情?”
夏一民哼了声鼻子:“是啊,有感情,是仇恨的感情,还有……”
夏一民停住不说了。我却把话接过来:“还有恐惧的感情,是吗?”
夏一民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我,低着头向前走去。
我靠近夏一民,低声说:“别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夏一民站住了,看着李思明:“真的?可你是警察……”
我说:“是的,我是警察,可我们都是人,正常的人,思想感情和常人都是一样的。”
夏一民叹口气低下头:“那么,你们也想离开这里了?”
我摇摇头:“从本心说,我真不想在这儿再呆下去,可我们是警察,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这就是警察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我们都不再说话,并肩向前走去。
夏一民离开夏城的决定,虽然是在我们劝说下做出的,但我的话也说中了他的内心……他虽然对自己的遭遇愤怒不已,不想就此罢休,但内心深处确实产生了恐惧——对夏城的恐惧。而我所以能说中,是因为我同他有一样的感觉,内心中也对这里也产生了一种恐惧……”
正走着,一辆出租车驶来,减速,越来越慢。小赵对车摇了一下手:“走吧,我们不坐!”
出租车却驶到我们前面拦住去路,驾驶员的头从车门探出:“还是上车吧!”
真巧,原来是老齐。
我们犹豫着不知上不上车,老齐四下看看,焦急地:“快点上来吧,我不收你们钱!”
看上去,他是真诚的。我们没再客气,迅速上车,老齐关上车门,扭头问我们:“上哪儿?火车站?”
我说:“对。”
老齐注意地看了我和小赵一眼:“怎么,你们要回去了?”没等回答又自言自语地叹口气道:“行啊,回去就回去吧,夏城这地方不着呆,回去吧,眼不见为净!”
老齐启车向前驶去,边开车边问我们:“金老三放出来了,你们知道了吧?”
小赵:“怎么,这么快你们就知道了?”
老齐:“怎么能不知道呢?他一出来就上了车站……咳,听说,他当初被抓进去,是你们一口咬定他先打的人,公安局才没有放他出来,我们都乐坏了,心里都特别感激你们……那天在车站,你们和他动手那会儿,不少人都看到了,心里可解恨了,可现在……他更凶了,今天出来就到火车站来收钱,我一个人就让他弄去三十二块!说真的,现在是晚上,别人不注意,要是白天,我都不敢拉你们!”
我问:“那马大魁哥俩怎么样了?我看他找治安科来着,不知什么结果?”
老齐又长叹一声:“能有什么结果?听说,金显昌给他家一些钱,他们哥俩开始还不收,可家里人抗不住啊,最后也就认了……能得点钱已经不错了,这还得感谢你们。从前,他们打过多少人哪,啥时赔过钱?他们也该满足了。听说,二魁的胳膊接上了,将来也许能长好……咳,就是不长好又能怎么样?别说要你一条胳膊一条腿,他们就是要你老婆孩子,你也得舍出去呀。夏城的好女孩儿让他们祸害多少了?他们看上谁,谁就得跟着走,玩够了,就一脚踢开,谁把他们咋的了?”
老齐又叹一口气,不往下说了。小赵气得一砸大腿:“还有这种事?你说的是真的吗?”
老齐苦笑一声:“我为啥要撒这个谎啊?你们不是夏城人,跟他们也没关系,我才对你们说……金老三这么干,也是跟金显昌学的,他在夏城玩过的妇女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他要看中谁,只要给手下一个眼色,那帮畜牲立刻就找到谁,一句话:‘我们大哥看中你了’,你就得乖乖跟着走!”
夏一民听着也忍不住叫起来:“这……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吗?受害人为啥不告?”
老齐冷笑一声:“告?告谁去呀?女人都有个怕字,怕丢名声,怕人家报复……就是你真告了,证据呢?就是有人看见,谁敢当这个证人?最后还是证据不足……再说了,人家公安局法院都有人。对了,公安局那个治安科长金伟就跟他是把兄弟,可铁了!还不是他一个呢,上边还有人!”
小赵:“我就不信,他们干了这么多坏事,就没一个告的!”
老齐:“要说没有也不对,还真有一个告的,可啥下场?”
我猜,他说的是老党员,但仍然问了句是谁,不想老齐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谁?周春……”
“什么——”我和小赵同时惊叫一声,老齐却意识到什么,突然不吱声了。小赵急问:“你说呀,周春怎么回事?”
老齐还是不说话,我说:“你跟我们说吧,走不了话,我们一定保密!”
老齐叹了口气,终于说道:“这事说起来我也不太清楚,但夏城人都知道他的老婆被金显昌霸占了,后来又自杀了,周春咽不下这口气,到处告状,最后,他自己却成了杀人犯被抓起来了,好歹跑了,可再也不敢回夏城了……我只知道这么多……车站到了,咱们得找个人少的地方停车,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拉过你们!”
出租车驶入一处没有灯影的地方停下。下车后,我拿钱给老齐,老齐使劲推着我的手:“你把我当成啥人了,我咋能收你们的钱……我胆儿小不假,可良心不坏,我们不少弟兄都感激你们呢!祝你们平安到家,忘了夏城吧!”
小赵冷笑一声,对老齐大声道:“我们不走,走的是这位记者!”
老齐愣住了:“这……不走?你们还要在夏城呆下去?”
小赵说:“对,我们还要和他们斗一斗,有空咱们还得接着唠!”
老齐:“这……可别找我……我刚才都是瞎说,你们不要当真,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啊……”
我拍拍老刘的肩膀:“你放心吧!”
临别前,我们和夏一民分别留了电话号码,互相嘱咐多联系。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共同的遭遇和相近的思想使我们产生了很深的感情。上车后,夏一民还从车窗探出手与我们紧握不放:“……谢谢你们了。我在夏城虽然受到了伤害,可我认识了两个好警察……我走了,你们多保重!”车启动后,他又发誓般对我们大声道:“你们看着吧,我不会忘记这里的,我不会沉默的,我还会再来的……再见……”
我们挥手告别。火车越驶越快,越驶越远,渐渐消失在远方的黑夜中。
我和小赵站在站台上,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望着迷茫的远方,我心中涌起难言的惆怅,一时间,我也忽然产生非常强烈的离开这里的念头,象夏一民一样,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那些可以信赖的战友们身旁,回到家中,同妻子和儿子团聚一堂……什么夏城,什么金显昌、金世龙,都远远抛在这里,可是……
可是,我不能。我是一个警察,一个刑警,我不能临阵退缩。尽管我已经不象青年时代那样理想化,尽管我的激情已在衰退,可是,是信念也好,是习惯也好,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我的内心深处不允许自己退却。
可是,不离开又能怎么样呢?夏城就好象这神秘的黑夜,好象罩上了一层迷朦的黑纱,隐藏着无尽的秘密,我们能把它揭开吗?
此时此刻,我深深地感到,我们两人,两个普通的刑事警察,在夏城的黑夜里显得这么渺小!”
5
回到旅店时,小萌萌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郝平在看着一部剑侠片电视剧。小赵进屋后首先奔向萌萌,看看她睡着的样子,想把她手中的布娃娃拿下来,可萌萌却象醒着一样,一翻身,把布娃娃紧紧地抱在怀里。
郝平说:“这孩子真有意思,这个布娃娃好象是她的宝贝似的,昨天跟我呆了一天一夜,没有一刻离开手中的时候。”
小赵说:“我问过她,这是她妈妈给她留下的。也许就因此,她总让它紧紧守在身边!”
说了几句闲话,郝平起身告辞。站起身后,好象无意似地问了我们一句:“那位记者已经走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听到这话,正在给萌萌脱袜子的小赵住了手,不满地瞪着眼睛道:“你怎么老是问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郝平看了我一眼,躲闪着目光小声说:“没什么,我想,你们的案子已经基本查明了,但要想有大的进展、抓住周春恐怕也很难,所以,……有什么线索,我会随时通知你们的,你们……有必要还呆下去吗?”停了停又道:“我也是为你们好,你们还没觉出来吗?再呆下去,不知会出什么事?”
小赵又一瞪眼:“怎么,你又听到什么了?难道谁想算计我们?”
郝平摇摇头:“听倒没听到什么,我是凭直感。你们大概已经认识到,你们面对着的不只是一个刘大彪,一个周春,而是……难道你们没觉出来吗?你们要查的案件,已经触到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上,牵动了很多人,有的看得见,有的还看不见……我是为你们担心哪!”
小赵讽刺地:“谢谢你了,郝平,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变成这样一个窝窝囊囊的熊包。怕死你还当警察干啥?把警服脱了得了!”
郝平现出窘态:“这……赵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了解我们夏城的情况……”
小赵:“不了解又怎么样?了解又怎么样?我非在这里呆下去不可,不把案子搞个水落石出,我绝不离开夏城,不管牵扯到谁,我都要干到底,我倒要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郝平被抢白得不知怎么才好,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看出他知道很多事,想深入了解一下,就在旁劝解道:“郝平,你了解小赵,他一向这样,你别在乎。”又对小赵:“你别总这么说话,郝平他是为咱们好……郝平,你喝杯水。真的,我们对夏城真不了解,有些事,你还真的对我们说说……对,刚才我们听到了一点周春的事,这里边好象有点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郝平:“这……我……我也说不清楚!”
小赵忽地站起来:“你总这样,郝平,咱俩还是不是同学?还是不是朋友?要是的话,你就把心里话都给我倒出来,对,先把周春的事给我们讲清楚,否则,你就是不认我这个同学,我也没你这个朋友,你现在就给我走,从明天起咱们就你是你我是我!”
“这……”郝平求援地看着我。我把水杯推给他:“郝平,别担心,这屋里没别人,你说的话也跑不了风,你就先把这件事跟我们说说吧。不说你和小赵的关系,就凭咱们都是刑警,……我们正急着在找这个周春,你怎么能看笑话呢?”
郝平看看小赵,小赵气虎虎地瞪着他:“看啥?我告诉你吧,你不用顾虑这顾虑那的,咱们俩是同学,这谁都知道,你就是不对我们说什么,别人也要这么想,说不说都一样。你看着办吧!”
郝平慢慢走到电视跟前,把它关上,又扭头看了看睡着的萌萌,用低低的声音说道:“那好,我就说说吧。周春的事夏城几乎人人知道,可都背后议论……我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多少。”
郝平开口了,于是,我们听到一个令人心酸而又愤恨难抑的故事。
原来,周春本是个老实能干的人,还有一个漂亮能干的老婆:手巧,会美容,开过美容店。后来,他们夫妻合力开了一家饭店,周春在厨房当厨师,妻子在前厅当服务员,生意非常红火。饭店虽然不大,却总是客满为患。
饭店红火的功劳一半归功于周春的妻子。她不但漂亮,而且待人接物非常得体,还爱好文艺,歌唱得非常好听。为此,名声越来越大,生意也就越发红火,饭店也越办越大,前年,竟然办起了大酒楼。
就在这时,灾祸向他们逼来。不知什么时候,金显昌成了他们饭店的常客,他们就不得安生了。
金显昌头几次光临饭店的时候,表现还算客气,尤其对周春的妻子还显出几分礼貌,出手也大方。有几次,一些流氓歹徒到饭店捣乱,闹事,还是他给制止的。有一次,饭店的桌椅、窗子及一些装饰被砸得够呛,损失严重,公安局又迟迟不做处理,金显昌带人将几个肇事者揪到饭店,赔礼道歉又赔偿了钱款。对此,周春夫妻还很感激,以为有了靠山。
可是,这一切都是金显昌安排的,由于周家饭店三天两头出事,金显昌又一次次帮助他们“平息”,也就有“恩”于他们了。后来,他开始索要报偿,有一次,趁着周春不在店中,非要周春妻子陪酒,把她灌醉,占有了她。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后来就公开了,也不避着周春了。周春气得要拼命,可哪里是金显昌那帮如狼似虎手下们的对手,得到的只能是痛打和耻辱。
郝平解释说:“当然,这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并没有亲眼看到过。可是,他确实经常把周春的妻子从饭店里硬拉出来,塞到到他的车里拉走过,这有很多人都看见过。到后来,周春的妻子简直成了金显昌的老婆,而且,金显昌还不许周春管妻子叫老婆,有一次他忘记了,叫老婆时被金显昌听见了,一只手臂被金世龙一伙歹徒都给打骨折了……”
“这……他妈的……”听到这儿小赵突然跳了起来,胳膊挥了一下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妈的,气死我了,周春他难道不告他?你们公安局是干什么的?!”
郝平苦笑一声:“这你还没看出来吗?周春怎么不告?可这事谁来管?治安案件,归金伟管,你想他能咋处理?再加上他老婆胆小怕事,已经被金显昌的淫威摄服,不敢出面控告,光凭他告能告哪儿去?再加上他告的是金显昌,能告得动吗?因此,每次来告都让金伟训一顿,让他管住自己的老婆……就这样,后来,他饭店也被金显昌霸占了。其实,这也是金显昌的重要目的,因为这个饭店红火,挣钱,而在夏城挣钱的生意只能由金显昌把持,别人不行。对,那天我领你们去的富豪大饭店,就是他们霸占后改建的……”
小赵又一挥拳,骂了句粗话道:“周春他也可以往上告哇,金伟不行找局长,找县领导……”
小赵了说了一半闭上口,郝平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就是我们公安局,金显昌也当半个家呀,人家光轿车就给我们买了两台,还要给刑警队买,也就是徐队长,说什么也没要……对,周春后来又找县领导告,可县领导最大的是郎书记,你想能有什么结果?有一天,因为郎书记态度不好,他还在人家办公室闹了起来,乱砸东西,又要打郎书记。为此被抓了起来,拘留了半个月。”
小赵气得直劲跺脚:“妈的,气死我了,跟他们拼了,拼了……”
郝平说:“是啊,最后,周春和金显昌拼了。有一天,他趁金显昌不备,在他喝酒时突然冲上去,抡起菜刀就砍,金显昌一闪,砍到后背上。没等他砍第二刀,金显昌的徒子徒孙们早冲上来……就这样,周春又犯了杀人未遂罪……后来,他逃跑了……出了这件事不久,周春的老婆不知为什么就跳楼自杀了。”
郝平说到这里停下来,眼睛直直地望着前面,好象望得很远,在看着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他的讲述强烈的震动了我们,一时,我和小赵都不知说什么好,室内一片沉默。
过了片刻,郝平把眼睛转向还在梦乡中的萌萌,慢慢说着:“那天,我正好有事走到那里,赶上周春妻子跳楼,我赶了过去。那惨景,我永远忘不了……一地血光,那女人死了还睁着眼睛,而且,眼睛里还流着泪……人们都冲上去围观……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我看见,在围观人群的腿缝中,突然钻出一个小女孩,嘴里叫着‘妈妈’……”
小赵叫起来:“是萌萌……”
郝平痛苦地点点头,沙哑着嗓子道:“是她,她目睹了母亲惨死的场面……还好,我在场,立刻把她抱起,捂住她的眼睛,可是,她已经看到了一切……”
郝平哽噎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的嗓子也发紧。我明白了,萌萌为什么不爱说话,母亲惨死的情景,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怎样的伤害,可想而知。
沉寂的室内,猛然间响起挺大的抽泣声。
是小赵。
我和郝平都随着小赵的目光转向了床上的小萌萌。
萌萌还在抱着布娃娃酣睡。
小赵慢慢趴到床上,搂着小萌萌,肩膀抽搐起来,口中喃喃地:“原来……她竟然有这么悲惨的童年,她是这么苦命的孩子……”
我和郝平也都动了感情。
小赵突然站起来,满脸泪痕地冲到郝平对面,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郝平,你是警察,这些事发生时,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你说,你说呀……”
郝平满面痛苦、羞愧而又无奈的表情。
小赵抓着郝平的衣襟拼命摇着……
第八章
1
周春一家的遭遇和金显昌的恶行,深深地刺激了我们。激愤之中,小赵忍不住对郝平发起火来,摇着他的衣襟叫着:“……说,你当时在干什么?你在这事情上起了什么作用?”
郝平流出了泪水:“我……我当时把萌萌从妈妈的尸体旁抱开了,捂住她的眼睛,怕她受到刺激,我……”
“不,我不是说这个!”小赵怒吼着:“我是问你,你在周春一家受害的过程中都干了些什么?你既然知道他是受害者,为什么不帮助他们……你还把真相瞒着我们,这到底是为什么?”
郝平嗫嚅着:“这……我怕……”
“呸——”小赵猛地推开郝平,唾液迸到他的脸上:“亏你能说出口,‘我怕’,你怎么说得出啊?你是人民警察,你的使命是保卫人民群众,可你却说你怕,如果警察都害怕恶势力的话,那人民群众该怎么办,怎么办?你说,你说呀!”
郝平擦着脸上的唾液,支唔着回答不出来。我正要制止小赵,听到背后有人轻轻地叫了声:“叔叔……”
是萌萌,她不知啥时被惊醒了,此刻已经坐起,揉着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小赵。
小赵赶忙住口回身,把萌萌紧紧抱在怀里:“啊,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别怕,睡觉吧,有叔叔在,什么也不要怕……不,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叫我叔叔,叫爸爸,行吗?”
小萌萌仰头看看小赵,慢慢摇摇头:“不,我有爸爸……”撇撇嘴,扎在小赵怀里无声地哭了。
小赵也抽泣一声,擦了一下眼睛对郝平说:“现在我明白了,怪不得她那么害怕进公安局,是因为你们抓了他爸爸。”把目光转向我,用坚定的口吻道:“她虽然不叫我爸爸,可我把她当成女儿,从今以后,我要把她永远带在身边,我要收养她,再也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我:“这……可是,苗佳……”
小赵坚定地:“她如果不同意,就不要跟我结婚!”
郝平感动地:“赵哥,你……”
小赵哼了一声:“你别再管我的事!胆小鬼,软骨头,你算什么刑警?你忘了在警校时你怎么说的了?哼……”转过头安抚小萌萌睡去,不再理睬郝平。
郝平求助地看着我:“李队长,我……”
我地拍拍郝平的肩膀,对小赵:“小赵,你不要太偏激,郝平有他的难处,你要理解他!”
郝平激动地接过我的话说:“是啊,我难道愿意这样窝窝囊囊吗?……赵哥,我没忘记咱们在警校发过的誓。我还记得,那是毕业前,我们几个好朋友在告别的宴会上,举起拳头发誓,一定牢记神圣使命,永远做一个正直的警官……可谁知夏城会这么复杂呀?开始,我想凭着自己的能力立足,可根本不行。在这里,你没有过硬的社会关系,没有靠山,没有钱,简直寸步难行,还谈什么保卫人民哪?我……“他突然抽泣了一下:“我混来混去,把心爱的人都让人夺去了……他要比我强还行,我也认了服了,你们看见了,那是个什么东西呀?可在夏城,我根本没法跟他比,我……我家本不是在这里,就是为了爱情,才费了不少劲分来的,没想到落到这一步。有时我真想不干这行了,凭我的身手,到哪儿当个保镖去肯定行,可又不甘心……”
郝平擦着眼睛就不下去了。小赵显然被打动,也不再吱声。我把一条毛巾递给郝平:“郝平,别激动,这儿也没外人,心里有什么苦水,也往外倒倒!”
郝平苦笑一声:“真的,这些话我从没当别人说过,怕让人笑话,有眼泪也得往肚里咽……我有点恨白冰,可细想想也不能都怪她,谁不希望生活得顺心一点呢……她本是正规大学本科毕业,可却半年多分配不出去,没单位接收……也不是没有,要去也行,都是不开工资的单位,可一些花钱走后门弄个文凭的,却都分到好单位……我俩找了很多人,都没办成。后来,我俩吹了,她跟小乔刚一处上,就分到了县委办当秘书……说啥呢,咱没本事,人家姓乔的本事大,啥也别说了!”
小赵被郝平的话吸引住了,盯着他道:“闹半天是这回事,你就认了?”
郝平:“不认又能怎么样?你说我熊我就熊了,跟你们说吧,我不怕跟犯罪分子做斗争,可是,你面对的不止是犯罪分子。你看他是犯罪分子吧,他却比你还吃得开……有些群众不理解,骂我们警察,可他们哪里知道,有些事根本就不是咱警察能左右了的……在夏城,有时警察不但治不了犯罪分子,相反,命运反而掌握在他们手中。就说金伟吧,他靠啥当的治安科长?我们局都知道,是金显昌给他出的钱,找的人,一活动,就提拔了……”
“哎,”小赵忍不住插嘴道:“我正要问金伟的事,他跟金显昌到底什么关系,一家子吗?”
郝平:“不是,他、还有金世龙,他们都不是一家人,可金显昌在夏城厉害,姓金的就都吃香了,都往他身边凑。听说他们在一起磕过头,拜了把兄弟,金显昌老大,金伟老二,金世龙老三。一共二十多人哪!”
“妈的,”小赵忍不住骂了一声:“怪不得!”
郝平又苦笑一声:“这回你明白了吧,对这一切,你说我能干什么,换了你又能怎么样?比我强的人很多,也有不服的,上告的,最后怎么样?周春的下场明摆在那儿……对,还有那个老党员……我不想象他那样生活,我还年轻,路还长啊……赵哥,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理解我吗?我不是胆小,我也不是软骨头,不信咱们去和犯罪分子面对面搏斗,我绝对不比你差,真那样,就是死了也是英雄烈士,可这夏城……赵哥,我怎么说你大概也不能理解,你听我说一件事吧……”
郝平说了件事,那是他刚参加工作不久,当时在治安科上班,一天夜里值班接到一个举报电话,说有人聚赌,赌资数万。因为当时没有领导在岗,又来不及找,他就和几个年轻民警去抓。按着说的地址,还真抓住了,桌子上确实摆着一摞摞百元的人民币。
可他们闯进去,报了身份后,赌博的几人只是稍稍一惊,马上又平静下来,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玩着。郝平说:“我没想太多,一把抓住一个人的胳膊,扭到了背后,还没等看清其的面孔,却被另一个赌徒一拳打在脸上。”
“什么?”小赵又忘情了:“他妈的也太猖狂了!他是谁?”
郝平还是苦笑一声:“小乔!”
“妈的!”小赵一下泄气了:“那么,另几个赌徒都是谁?”
郝平:“还能有谁?金显昌、才经理……最后那个你都想不到是谁?是郎书记!”
这时,我和小赵反倒不吃惊了。
郝平继续说着:“就因为这件事,我倒了霉,成了全局的笑柄,金伟说什么也不要我了,纪检监查还要查我。要不是徐队长收下我,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呢……对,那晚的几个年轻民警中有小高,你们见过了,他就是从那以后被打发到夏镇派出所去的……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干什么不能那么认真,在夏城,执法是因人而异的,法律是给那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定的!”
郝平不说了,我和小赵也没有开口。一时,屋子里一片沉静。
但是,我的心里却难以平静。我完全理解郝平的苦衷,对他要求太苛刻是不公平的。警察所以受到人民群众的尊敬,使犯罪分子害怕,是因为他背后有强大的法律作后盾,一旦法律变得软弱无力,或者对方有超越法律的力量支持,执法者自然就失去应有的权威,也就不再受人尊敬,不再使罪犯害怕,就陷于非常尴尬的处境。
沉默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这时候,能是谁呢?我以为是有人走错门了,就应了声:“门没锁,请进!”
2
门试探着慢慢开了,一个穿着便衣、戴着墨镜的男人走进来,并迅速把门关好,然后冲我微微一笑:“李队长。”又对郝平:“啊,小郝也在呀!”
郝平突然叫出声来:“韩政委……”
来人摘下墨镜,果然是韩政委。
我们三人都很吃惊。郝平道:“韩政委?你怎么这个样子?我从来没见你戴过墨镜啊?怎么晚上反而戴上了……”
韩政委微微一笑,不做解释,只是屋里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语地:“晚上没什么事,出来溜达溜达……哎,这房间条件不怎么样啊,住得惯吗?有什么困难没有?”
我说:“没什么,韩政委你有事吗?”
韩政委:“没有,随便溜溜。”看看小赵的表情,又转向我又一笑:“小郝也不是外人,我来解释一下,就是下班那会儿我对小赵同志的态度……当时人那么多,我只能那么说,你们别误解。”
我有点明白了:“啊,没什么,我们能理解。”
韩政委笑笑:“理解就好,理解万岁。其实,我想帮助你们,可我……郝平能知道是咋回事。好了,我该走了,你们唠你们的,谁也不要送!”
韩政委说着欲往外走,小赵突然叫了一声:“等一等!”韩政委站住后,他问:“韩政委,有件事向您请教一下,你认识金显昌吗,他这人怎么样?”
韩政委一怔,迟疑了一下:“这……金显昌?我不认识他……啊,你说的是金县长吧,我知道这个人,可从不和他打交道,更不认识他……你打听他干什么?”
小赵不答反问:“那么,夏城卖地的事情你知道吗?”
韩政委有点慌乱:“这……不,不知道,不知道……”转向我:“李队长,你还有什么事吗?天不早了,没事我走了,再见……别送,别送!”
韩政委说着重新戴上墨镜,急急走出去,并在外面把门紧紧关严。他的表现真让人莫名其妙。
小赵哼了声鼻子:“一问三不知,又是个滑头!夏城人咋都让人捉摸不透,象有好几副面孔似的!”
我问郝平:“郝平,这个韩政委为人怎么样?”
郝平想了想慢慢说:“他是后调到公安局的,我也不太了解他,只是觉着他文化水平挺高,可不太爱管事……不过也不能怪他,他现在的政委还是代理的,也不管案子,也就是个名,手中没什么实权。不过我也发现了,就个人品质来说,往往是没权的比有权的好一些!”
这话很有些哲理,可这不是探讨哲理的时候。郝平已经开了头,我还想从他嘴里知道更多的情况。当然,目前我和小赵最感兴趣的还是金显昌。虽然老党员介绍过他,可太过简单,这个恶棍到底是成了夏城的风云人物呢?
郝平说:“对他,我也没有正面接触过,有些情况也都是听别人说的,他起家还是在夏镇。对,你见着他家旁边的学校了吗?那就是他承包盖的,刚几年就要倒塌了。可他从这项工程里狠狠捞了一笔,成了发家的本钱。据说,他把在工程中捞的钱大部分送给了当时夏镇的党委书记,也就是现在我们夏城的郎书记,也就是从那时,他们俩就交上的。随着郎书记升官,金显昌承包的工程也越来越多,事儿越干越大,钱也挣得越来越多,两人的关系也就越来越铁。就说他办的富豪大饭店吧,里边啥事都干,不但聚赌,还色情服务,卖淫嫖娼,花花透了,可谁也不敢管,而且,连各种税费都不交,听说,郎书记也常常光顾,还有他的股份,人们都说那城是夏城的红灯区……这回,你明白为啥管他叫金县长啊,并不只是因为和他的名字发音相近!”
小赵:“这……明白了,姓郎的是书记,姓金的是县长……这是象征他们的关系呀!”
郝平:“对,夏城人都知道,就是他们两个决定着夏城的命运!”
小赵愤愤地:“妈的,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郝平:“行了,刚才我有些话说得过头了,你别放在心上。”
他终于理解了郝平。郝平叹口气:“说这干啥?咱俩谁跟谁。赵哥,还有李队长,咱别说夏城的事了,我这两天产生个想法,想请你们帮帮忙”
小赵急问:“什么忙?”
郝平:“我以前给你写信提过。我想离开夏城,调走,换个地方……这里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不但憋气,生活也困难,今年四个多月没开支了,警衔工资也不兑现。人家胆大的敢搂,也没人管,咱胆小,受穷,也没人管,照这样下去,吃饭都困难了,别说白冰让人家夺去了,就是有对象,也结不起婚……你们能不能帮帮忙,把我调到你们那儿去。需要花钱,多少我都掏,就是贷款我也要调走!”
小赵又好笑又好气:“你这小子,怎么在夏城学成这样了,干什么先想到花钱……这事你得跟李队长说,我们那儿也超编,想调入相当困难,他总比我大,是副队长,看他能不能帮上忙吧!”
这我可没敢表态,因为小赵说得对,调转太困难了。我只能对郝平说,等回去看一看再说。但心里却对自己说,一定帮他把这事办成。
郝平说:“最好快一点,听说,白冰要结婚了,我……忍受不了,我想远远躲开她,尽快把她忘掉!”
听了这话,小赵又关切地看看郝平:“这……你真的和她彻底完了,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郝平酸楚地说:“那还能有假?现在夏城谁都知道她是小乔的对象,是郎书记未来的小舅子媳妇。听说,还是郎书记为他们搭的桥呢,我怎么能和人家竞争?现在,他们处得热乎着呢!”
小赵:“这……不一定吧。上次我在县委见到她,还真问过你们的事,虽然她口气挺冷,可我却觉得她的心里好象还有你?我看你也别灰心,有时间找她好好谈谈。”
郝平悲观地:“谈什么?我一看见她,心里就咯噔一下……说实在的,我心里到现在一直是个谜:吹就吹呗,可处了好几年,总该有个解释吧,她可好,一个‘别再找我了’,就算完了,还闪电似地和小乔好上了……我总觉得她不是这种人哪,怎么会这样呢……”
郝平说到这里摇摇头,好象要摆脱开这一切似的,转向我:“李队长,咱们别说这些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事当然有,太多了,可最关心的当然还是案子。我问:“对了,徐队长这个人怎么样子?他对这起杀人案到底什么意思,现在采取了哪些措施?”
这话提醒了郝平:“啊,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事。你们出去的时候,徐队长和我联系上了,让我告诉你们,他认为这案子肯定同金显昌有关,因为刘大彪和老七都曾经是金显昌的手下,这里边肯定大有文章。他还说,盲目寻找刘大彪,出动多少警力也不一定有效果,夏镇那边留下了几个弟兄调查,是掩人耳目的。现在他正带几个弟兄在秘密监视金显昌,想以此发现线索……当然,这是保密的,连局里人都不知道,参与监视的弟兄都是他信得过的,等一会儿我也过去……对了,他说他会尽力破案,嘱咐你们不要乱来,要保密……他那意思你不是也猜出来了吗?你们要理解他,他是个好人,可也相当为难……”
听了这些话,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徐队长那张苍黑色的脸也出现在眼前。看来,天涯处处有芳草,他虽然没对我们说,却在实际行动中协助着我们。
小赵却好象还不领情,哼了一声道:“都是好人,又都为难。这算什么事儿呢?警察办案抓坏人,好象做贼似的……徐队长现在在哪儿?”
郝平说:“在富豪大酒店附近,刚才金显昌进去了,他正在监视,让我后半夜接班!”看看表:“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
小赵一听这个来劲了,奋然起身:“我也去!”
郝平急忙阻拦:“别别,徐队长不让你们参加……”
小赵却不听劝阻:“怕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郝平拉住小赵:“你别乱来,我得跟队长说一声……”从怀中拿出对讲机:“队长,我是郝平,小赵他也要参加行动,怎么办,请指示!”
对讲机里响起徐队长的声音:“请李队长说话。”
我接过对讲机:“徐队长,我是李思明!”
徐队长的声音传过来:“李队长,你们不要参与我们的行动。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吧。刘大彪是个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家伙,金显昌更是凶悍残忍的主儿,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虽然还不知道,可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还会有好戏上演,咱们要静观其变,因此我要监视金显昌。现在,你们太引人注目,参加行动可能会坏事……”
听完徐队长的话,小赵失望地叹口气,放弃了参加行动的打算,不过也挺感动,对郝平道:“徐队长还行,还够个刑警队长资格,这回我们不是孤军作战了。你告诉徐队长,真要发现金显昌有什么异常,一定通知我们!”
郝平告辞,小赵送了出去,两人又成了好兄弟。
屋子静下来,我陷入深深的思索中。目前,一些情况已经明朗:我们要追捕的周春虽然是杀人在逃犯,可他是被逼的,也可以说是无辜的。这是我在近年来办案中常常遇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无辜的人,一个好人,因为通过正常渠道——包括行政的渠道和法律的渠道,无法伸冤,因而走向极端,采取非法甚至犯罪的手段解决问题,从而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受到法律的惩处。对这样的人,我们常常指责其不该采取这种手段,应该用法律保护自己,然而,这种指责是公平的吗?如果法律真的那么管用,他们怎会选择极端的道路?不能不承认,我们的社会还存在重大弊端,有的时候,会把好人变成坏人,把无辜的人逼成罪犯。在破案抓捕罪犯的过程中,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刑警,不能不时常面对这种心灵的折磨。因为你抓捕和惩处的本来是应该保护的,你保护的,可能恰恰是应该抓捕和惩处的。这种痛苦的滋味,是外人所不知的。
现在,我就又面临着这种折磨,而且,是远远超过以往的折磨。我爱小萌萌,我却要抓捕她的爸爸,我们同情周春,却要把他送入监狱甚至地狱,我们痛恨金显昌,却对他无可奈何,所做的甚至也是他所希望的。
然而,我们别无选择。
我抑制住这种感情,把思绪转移到案子上来。
周春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市里,又怎么和刘大彪哥俩遇到一起?看来,那绝不是巧合。我的思绪又回到那条黑暗的小巷,听到了里边传出那仇恨的说话声:“你们……太狠毒了”!
那句话是周春说的,他说的“你们”是刘大彪弟兄,他说他们狠毒,不就证明他是受害人吗?那么,是不是刘大彪弟兄到我们市就是为了杀周春呢?或者说,是为杀周春才跟踪到我们市,而周春为保卫自己的生命反抗,搏斗中夺过刀杀死了刘二彪?
如果这样,也可以解释刘大彪携带的匕首与刘二彪胸口那把为什么一样了。如果这样,周春就是正当防卫……
想到这里我的心轻松了一些。可这只是判断,或者说是我的良好愿望,并没有证据来证明。
那么,刘大彪弟兄为什么要杀周春呢?他们无冤无仇……一定是别人指使的。是谁?
他们曾是金显昌的人,而在火车上抢走刘大彪的人也是金显昌的人,如果刘家堡杀人案的凶手也是刘大彪的话,那就是说,金显昌派人抢走他,并不是要保护他,而是要除掉他。因为他听到我的电话,害怕刘大彪说出真情,累及自己。
这样分析,应该是站得住脚,而且是有部分事实证明的。
这似乎是一个链条,只是不太完整,在这个链条上还缺一个环节。那就是,如果是金显昌支使刘氏兄弟杀周春,他为的是什么?周春的饭店已经被他霸占,妻子已经跳楼自杀,他的告状也没有一点作用,而且又成了杀人未遂的在逃犯,自有警方追捕。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要追杀他呢?
灭口。
对,是为了灭口。这对黑社会来说是家常便饭。
可是,为了灭什么口?难道周春手中还有什么可以致金显昌死命的东西?如果有,为什么不揭发控告他呀?
如果有,证据又是什么?他是如何获得的?
看来,还是要找到周春。
这是我思考的最终结果。
3
在我思考的时候,金显昌正在富豪大饭店的一个包房里。在场的除了他,还有才经理和金世龙。此时,金世龙正在对着一桌佳肴仰脖灌酒。金显昌在向他命令着:“……我把你弄出来,不是让你来喝酒的,酒有的你喝,可你现在要千方百计找到刘大彪,把他干掉!”
金世龙敞着怀,挽着袖子,胸部和手臂上的纹身都露了出来,那是一条恶龙的图像。他听了金显昌的话,放下酒瓶,抹了一下嘴巴,“这算个屁事,小菜一碟……当然,办这事大哥得大方点!”
金显昌生气地:“我他妈啥时亏待过你们?!”向才经理一摆脑袋,才经理拿出两捆钱。金显昌抓过去扔给金世龙:“花没了再来拿!”
金世龙笑嘻嘻地掂掂钱:“行,大哥是大方。不过,要是出了事,我再进去了,大哥可不能不管我呀!”
金显昌:“你放屁,自己的弟兄,我啥时不管来着?”
金世龙一笑:“那可不一定……刘大彪呢?”
金显昌沉下脸来:“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让你干点事说道这个多?他怎么能跟你比?你放心好了,刘大彪现在已经是杀人犯,你干掉他就是让人发现了,也是为民除害,不但没事,还能当上勇敢公民,立功受奖呢!”
金世龙一拍脑袋:“大哥说得对,我咋没想到这一层呢……这么说,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干了!”
金显昌:“也不能太大胆,还要想点手段……对了,从明天起你没特殊事情就不要见我了,你还要放出风去,说不跟我干了!”
金世龙:“这……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怕出事连累上你呀?放心,我金老三啥时也不会出卖大哥。你不让我见你,有啥事咋办?打电话行不行?”
才经理:“不行,一切通过我联系,没钱你就冲我要!”
金世龙看了一眼才经理,现出一丝敌意:“你……”
才经理:“对,我。这是大哥的意思。”
金世龙想发火,看了一眼金显昌又忍住了。悻悻地对金显昌:“好吧,我一切听大哥的。大哥,您还有啥指示,没事我就走了。”
金显昌:“你打算怎么干?”
金世龙笑嘻嘻地:“这就不用您操心了吧!”
金显昌干脆地:“行,不管你用什么招儿,只要能干掉他就行!”
才经理在旁:“不过也要谨慎,不能让别人抓住把柄,也不能把事引到大哥身上来。”
金世龙白了一眼才经理:“你他妈咋的?要是不放心,我不干了,让给你去干!”
才经理生气地想说什么,又强忍住了。
金显昌问金世龙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行动,金世龙现出暧昧的笑容:“我知道大哥心里急,可我从里边出来还没松快一下呢,怎么也得过了今晚再说呀!”
金显昌乐了:“你这小子,憋不住了……要是着急,楼上我房间那个就让给你!”
金世龙:“哪能呢?那是大哥享受的,兄弟我随便到街上找一个就行了……说真的,我还真得意这种野味,看她们吓得那个样,听她们叫的那个声稠,特别过瘾!”
才经理在旁忍不住又开口了:“你现在不能胡来,耽误了大哥的大事你担得起吗?”
“去你妈的吧!”金世龙恼怒起来:“你管你自己的事得了,老子的事用你管?我又不干你闺女?”
“你……”才经理气得向金世龙冲去,被金世龙一拳打坐在沙发上:“去你妈的,你这把筋骨想跟老子动手?!”才经理还想冲上,金显昌把他们拉开。“哎,老才,你别跟他一般见……”又对金世龙:“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咋能跟才经理这么说话?”
才经理气得一甩袖子走出屋去。金显昌看着关上的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金世龙道:“你这小子,以后不许这么说……”说着又笑起来。
金世龙:“妈的,我总看他来气。老板,我真不明白,你整这么个人在身边干什么?碍手碍脚的?”
金显昌:“你懂个啥?要想办大事,啥人都得用……他懂法律,脑瓜也好使,好多大事都是他帮着我办成的……何况,他还是我的光腚娃娃,小时候一个班念书,我竟抄他的作业了……今后你对他得尊重点!”
金世龙:“去他妈的吧,惹恼我,没准哪天我真把他那宝贝闺女干了!”
金显昌脸一拉:“去你妈的,胡说些啥……”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金世龙站起来:“行了大哥,我得办自己的事去了!”
金显昌笑道:“去吧,不过别太猛了,得怜花惜玉呀!”
金世龙走出去。金显昌用赏识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关上门,忍不住又笑了。
这是两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金世龙出去,才经理又走进来,大声对金显昌说:“大哥,你得管管他,不然,早晚会出大事的!”
金显昌收敛笑容:“对对,是得管管他……”又笑了:“不过,这小子真有点象当年的我……妈的,现在有了点名声和身份,却不能象当年那么随便了,真有点他妈的……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你还有什么事吗?”
才经理:“这……地的事得抓紧哪,夜长梦多啊,得抓紧把合同签了哇!”
金显昌:“啊……那是,我已经催小乔好几回了,他总是说他姐夫一定帮忙,可就是没动静。现在还有好几个乡镇没态度,我看还得送点。不过,咱得想点办法拿住他,不能让他拿钱不办事!”
才经理:“那是,这回准备拿多少?”
金显昌:“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多拿点,要一下子打动他,只要他点了头,马上能翻番回来……对了,银行的货款怎么样?”
才经理:“没问题了,我跟许行长说得明明白白,百分之五的回扣,咱们贷一千万,他就可以得五十万。他开始还犹豫,当我把回扣钱先给他之后,他立刻表态了,说啥时需要啥时可以贷,只要能按时还上就行
金显昌:“这不成问题,地一到手,咱们就转手卖出动,啥钱都回来了……行了,天儿不早了,我也得放松放松了!”
金显昌说完走出去。才经理看看金世龙刚才坐着的地方,怒气又出现在脸上,抓起一个酒杯,猛地摔在地上。
还得写一写金显昌。因为还有一个很有意义的情节。
金显昌离开才经理后,走进饭店四楼的一间卧室,里边一个年轻女人正轻轻哭泣。
金显昌走近女人:“怎么?哭了?跟我姓金的睡觉不愿意?委屈你了?”
女人急忙摇头,擦眼睛:“不……不……”
金显昌:“那就是愿意了,脱衣服吧。说真的,我看上你,是你的福份。快脱!”
金显昌七手八脚脱个一丝不挂,伸手去拉女人,女人却挣脱开身子:“等一会儿……”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皮包,伸进手去。金显昌见状忽然一惊,脸上现出凶相,一把将女人的皮包抢过来:“你想干什么?”
女人害怕地看着金显昌,不知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金显昌把皮包里边的东西倒出来,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其中有一盒避孕套。
金世昌抓起避孕套问女人:“你是找这个?”
女人点点头:“嗯!”
金世昌笑了:“啊,我还以为……没事,上床吧!”
女人又去拿避孕套。金世昌一把夺过去扔掉:“咋的?你想用这个来应付我?”
女人小心地:“我……我怕万一……怀了孕,我男人知道……”
金显昌:“他知道又能怎么样?你就说是我的……对,你就给我生个儿子,给你十万元,怎么样……他要敢打你,你跟我说!”说着粗暴地扯掉女人的衣服。
这就是金显昌。这种事,他已经不知干了多少次。
4
在金显昌兽性发作的时候,夏城的一条街道上,金世龙正在上演着内容相同形式不同的一幕。
街道上,有两个年轻姑娘并肩走着。虽然天已经很晚,但还有人走路。所以,两个姑娘并没有感到害怕。其中一个姑娘还不时地回头看看:“爸爸怎么还不过来呀?”
就在这时,两辆摩托飞驶过来,在两个姑娘身旁停住,两个戴头盔的摩托手跳下来,抓住一个姑娘就往带跨斗的摩托跟前拖。姑娘惊叫起来:“啊……救命啊……爸爸——”
另一个更年轻的姑娘吓呆了,愣了片刻,扭头向后跑去。
听到呼救声,几个走路人奔过来。还有人嚷着:“怎么回事,干什么……”
一个摩托手摘下头盔,厉声对围观者道:“这女人是我老婆,谁敢管闲事?!”
他正是金世龙。
奔过来的行人听到这话,又急忙走开。
姑娘大叫起来:“不……我不认识他,救命……”
行人有的迟疑着欲上前,有的已经走开。金世龙捂着姑娘的嘴,一边往摩托上拖,一边嘻笑着道:“老婆,你这是干啥?咱两口子打架也不能不回家呀,快跟我走吧……”
正在紧急关头,两个年轻人的身影飞奔过来,嘴里还叫着:“住手——”原来是小赵和郝平,他们是在街上行走时听到姑娘的呼救声奔过来的。金世龙认出他们,急忙戴上头盔,骂了声:“妈的,真倒霉!走……”
金世龙和同伙欲逃走,小赵飞身上前,将金世龙掀下摩托,一把揪住:“哪儿跑……”掀掉头盔:“又是你?!”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在另一个少女的带领下奔过来:“怎么回事……”
被救的姑娘一下扑到男人怀里大哭起来:“爸爸……”
小赵揪住金世龙。“你跟我们走!”
金世龙挣扎着:“干啥,干啥?你们抓我干啥,带我去哪儿?要干啥……”
姑娘的父亲气冲冲走过来,对金世龙:“妈的,你欺负我女儿?我揍死你……”
金世龙对男人厉声道:“你敢,我是金世龙,我大哥是金显昌……我刚才是想和她交个朋友,怎么了?!”
父亲的手停在半空落不下去了,“你……你……”一跺脚转身一拉女儿:“走,回家!”
小赵急忙阻拦,并声明身份,让他们去公安局去作证。可中年男人坚决拒绝:“行了行了,作什么证?谢谢你了,反正也没出啥事,算了吧!”
小赵:“你……你……你怎么这样啊?你女儿差点让他祸害了,你当爹的怎么连个证也不作呀?!”
男人:“行了同志,我看想害我们的不是他,是你?你是不是夏城人……躲开,让我们走,我们不报案,你们爱咋处理咋处理吧!”
中年人带女儿离去,金世龙却笑嘻嘻走到小赵面前:“怎么样兄弟,放我走吧!”
小赵气得攥紧拳头挥起,可又无奈地松开,慢慢放下。只能象小孩子打架似地对金世龙哼了声:“今儿便宜你了,小心别在落到我手中!”
金世龙挑衅地:“那好,咱们就走着瞧!”跳上摩托离去。
郝平也和小赵道别,两人向不同的方向走去。小赵回旅店,郝平去见徐队长。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整个事件的过程中,在不远的路旁停着一辆轿车。他们离去后,轿车也悄然离去。
车里坐着两个人。车启动后,一个中年男人恨恨地问开车司机:“你看清了,真是他?”
司机:“我还能认不出他来?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干得出!”
中年男子恨恨地:“让他做孽吧,早晚遭到报应。”
司机:“可大哥还就得意他,常跟我们夸他能干,让我们跟他学!”
中年人:“你可不能跟他学,盗亦有道,听我的没错!”
轿车停在一幢住宅楼前。中年男子让司机下车前,拿出一叠钱给司机:“拿着吧,缺钱跟我吱声!”
轿车离去后,中年男子向住宅楼内走去。
他是才经理。
才经理是我这个故事中比较重要的一个人物,也是一个复杂的人物,现在,让我们去他家看一看。
才经理上楼后,悄声打开家门,走进门厅,换上拖鞋,放下包,听了听动静,脸上现出慈爱的笑容,轻手轻脚走到一个屋门前敲了敲。
屋内没有动静。才经理轻轻把门推开一道缝,看见一个清纯少女的侧影。她耳朵塞着耳机,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本书,口中在喃喃地说着英语。
她是才经理的女儿,名字叫才思敏,是做父亲的才经理给起的,从中可见其良苦用心。她长得十分美丽,今年十七岁,正是豆蔻年华。
才经理悄悄走进女儿的房间,看着女儿的背影,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慢慢伸出手蒙住女儿的眼睛。
女儿又高兴又吃惊地叫起来:“爸爸……”
才经理放开手,搂着女儿的肩头:“想爸爸了吗?一个人在家害怕没有?”
女儿怨艾地:“爸爸你怎么总这么忙啊,今天休大礼拜都不在家陪我!”
才经理:“爸爸有事!”
女儿:“什么事儿啊?”
才经理:“生意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懂……爸爸忙都是为了你呀,爸爸要多挣钱,要供你上最好的学校,让你有出息,离开夏城,远远离开,再也不要回来,如果可能,就送你去外国留学!”
女儿抚摸着肩头上父亲的和:“不,我才不去外国呢,我不离开你,就是去也要带着你。妈妈去世前嘱咐我,说你不容易,让我长大了多疼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才经理搂住女儿,眼中出现了泪花。
这时,包里的手机响起,他擦了一下眼睛,急忙走出女儿房间。
电话是金显昌打来的,他的口气不太高兴:“妈的,刚才小乔给我打来电话,说那两个外来的警察和记者找他姐夫告状去了!”
才经理小声地:“这……老板,我早都说过,咱们办事不能太莽撞,你看现在……”
金显昌声音粗重的:“这时候说这个有啥用?小乔说,地的事,他姐夫口气又变了,说风险太大,他得好好考虑考虑。”
才经理:“这……我看,他是不是找借口提高价码呀!”
金显昌:“我看也是,明天一早你过来,咱们想个办法对付他!”
在才经理通电话时,女儿思敏一直在门缝倾听着。等才经理接完电话,走出来问道:“爸爸,谁打来的电话呀?你们说些什么呀?”
才经理勉强笑了一下,对女儿应付道:“一个朋友……丽娜,不早了,你也别学了,睡觉吧!”
这就是才经理的家:父女情深,相依为命。
夜已深了,夏城已经静下来。从表面上看,夜色深沉,一片宁静。其实并不是这样,在黑色的夜幕掩护下,有很多事情在发生。
让我们离开才经理家,再到另一个家庭去看一看。
是周春的家。
因为是深夜,再加上整个院子没有人居住住,就显得格外寂静,而且,透出几分神秘和几分恐怖。
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影小心地来到周家院子外面,四下看了看,翻墙进入。
人影从窗子进了屋子,划着一根火柴,可以看见屋内零乱的景象。
来人吹灭火柴,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再划着火柴,找出一支蜡烛点燃。
来人在屋中胡乱的翻动着,在墙根处拾起一个镶着照片的镜框,镜框的玻璃已经摔坏。
照片上是周春夫妻和小萌萌。一家人幸福地依偎在一起,脸上都挂着微笑。
一把锋利的匕首慢慢接近照片,慢慢刺入照片上周春的胸部。恶狠狠地低声道:“周春,你等着,我早晚要找到你,把你千刀万刮,给我弟弟报仇!”
读者一定马上猜出,这人是刘大彪。
对,正是他。此时,他面容憔悴,目闪凶光,一副穷途莫路又困兽尤斗的神情。他的刀尖在照片上游走,慢慢停下来,落到小萌萌的身上。他似乎想起什么,眼睛闪了一下。
片刻,他扔下照片,又开始搜查屋子,翻翻这个,动动那个,又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发现里边零乱地挂着几件衣服。又打开一个柜子,里边有几个假发及一些化妆品。
留下点悬念吧,关于刘大彪我们就讲到这里,再讲我们自己的行动吧。
5
经过大半夜思考,我和小赵都觉得,尽管徐队长在采取行动,我们也不能无所事事地坐等,经过认真商量,我们决定去找白冰。不管怎么说,她是周春妻子的妹妹,应该知道一些什么。为了效果更好一些,我们又拉上了郝平,他们毕竟曾经是恋人,他在场,有些话会好说些。郝平本不想去,可经不住小赵生拉硬扯,只好同往。
路上,在我们的追问下,郝平进一步介绍了同白冰恋爱失败的经过。“白冰念的是大学本科,因此比我晚毕业一年。本来,我们感情非常好,谁知她毕业不久姐姐家就出了事,接着她就变了心,而且也不对我做任何解释,很快就和小乔好上了,到现在我也闹不明白她变心的原因。说她贪图权势吧,可我早就对她说过,自己一点靠山都没有,她说不在乎这个……我觉得,这可能和她姐姐家出事有关,可我不明白,她姐姐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呀?跟你们去也好,我也想借这个机会问她个明白,不然,心里闷得难受!”
郝平叹口气不说了。我们都陷入沉默。
对了,去白冰家,除了我们三人,还有一个小人儿,就是萌萌,前两次见到白冰,我感觉她对萌萌也不是一点感情没有,现在带上孩子,也希望能对白冰有所触动。一路上,萌萌被小赵抱在怀里,趴在小赵肩头,睁着大眼睛往后看着。在通过一道闹市区时,忽然出了怪事,她不知为啥从嘴里冒出一句:“爸爸!”
我们三人都听到了,都吃了一惊。
小赵急忙扭过萌萌的脸:“你说什么?!”
萌萌不回答,眼睛仍然向后看着。我们也把目光向后望去,只能看见街上混乱的行人。
奇怪。我问萌萌:“萌萌,你看到爸爸了?”
萌萌摇摇头,眼睛却仍然向后看着。
我们望去,仍然什么也没发现。
小赵忽然乐了:“萌萌,你是在管叔叔叫爸爸吗?!”
萌萌不出声,小赵用期望的目光望着她,但,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到底没弄清怎么回事,我们继续向前走去。
后来我们知道,萌萌确实看见了一个人,只不过那不是他爸爸周春,而是刘大彪。因为刘大彪穿着周春的衣服,使萌萌想起爸爸脱口叫了一声。
刘大彪有多么胆大,居然在跟踪我们。
可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
前面出现一片新天地,叫人耳目一新。
这是一片居民小区,几幢新建不久的住宅楼错落有致,住宅区内还栽种着鲜花绿草,空气也显得清新。
郝平手向前指了一指,“看见没有,这里是我们夏城的中南海,新开发的,楼价高得吓人,只有一些实权科局长和有钱人才买得起……白冰就住在南边那栋,这就是跟书记小舅子搞对象的好处,没等结婚,就住上了四屋一厅,据说,一百二十多平方……咱一个小警察,能给她这个吗?”
我们进了白冰的家。
这个家确实不错。我不懂住宅这一套,只是感觉十分宽敞,房间很多,而且做了精心装修,五十多英寸的彩电和新潮的海尔冰箱都非常引人注目。人在这里生活确实是会很舒适。
很让我们失望,白冰对我们的调查十分反感,态度和以前没有一点改变,而且更加冰冷,真象她的名字一样。当我们反复问了几遍后,她居然下了逐客令,生气地往外推着我们:“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们总缠着我干什么?对不起,请你们走吧,我不欢迎你们……”
小赵火了,一把抱起萌萌大声道:“白冰,你也太过份了,再怎么说,周春也是你的姐夫,萌萌也是你姐姐的骨肉,我们办这案子,其实也有帮助周春的意思,你怎么这么对待我们?走就走,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
小赵说完,抱着萌萌开门走出去。
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抱歉地对白冰笑笑:“对不起了,打扰您了,我们走……”对郝平一使眼色,“郝平,你不是有话要对白冰说吗?多呆一会儿吧!”
我说着迅速走出去,并从外面关上门。
后来,郝平大略告诉了我们走后,他在白冰家的情况。他虽然说得简略,但我们能想象当时的情景。我们走出去后,白冰垂了一下眼睛又抬起来,大声问郝平:“你怎么不走?有什么话要说,快点!”
郝平看着白冰,想说什么,却又忽然改变了态度,转身要走:“不,我没什么说的,我也走!”
“这……”
郝平这一手出乎白冰的意料,她反而一把拉住他:“等一等,既然来了,就把话都说出来,说完再走!”
郝平张了张嘴:“我……”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二人的目光碰到一起,都赶忙移开。室内一阵沉默。
是白冰打破了沉默:“郝平,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知道对不起你,当初我做出这个选择时,也非常非常……请你原谅我,忘了我吧,别再来找我,我受不了……”
白冰突然抽泣起来。郝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白冰,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这样,你受不了,我也受不了……那个姓乔的哪点比我强?你为什么跟他,难道就为了他姐夫的权势?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你姐姐死得多惨哪,小萌萌的命有多苦啊,你难道真的就无动于衷?李队长他们已经知道了你姐姐一家的遭遇,也非常同情他们,希望查明案情,为他们伸冤。你难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帮帮他们……”
然而,在郝平的质问中,白冰却从激动中渐渐冷静下来,等郝平住口后,她迎着他的目光道:“郝平,你别怪我,我有我的难处,我真不知道姐姐的什么事。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姐姐已经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我也就不去想这件事了。郝平,你走吧,一会儿小乔要来找我……”
“小乔?”郝平脸上现出嘲讽的笑容:“说到他我还真得问问你,白冰,你跟我说说心里话,他到底哪儿比我强?他哪点值得你爱?你给我一个可以信服的答案!”
白冰稍显窘迫,但马上又恢复常态:“好,我回答你,其实你自己也应该明白,他比你强的地方很多很多,你根本没法相比。比如,他能给我安排个好工作,能让我住上这个单元楼,他能用轿车接送我上下班,你能吗?跟着他谁也不敢欺负我,你能吗?我姐姐当初要是找这样的丈夫何以落得……”
白冰说着眼中有了泪花,郝平却气得吼起来:“你……你真坦白呀,我现在可明白了,你真的变了,你……你这不是找爱人,是在找权势,你无耻……”
白冰不语。郝平继续着:“他不就是有个好姐夫吗?你是爱他,还是爱他姐夫?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附炎趋势,竟然不惜出卖自己的感情、肉体……对了,你是不是跟他睡过了……”
“啪”,白冰突然给了郝平一个耳光:“你胡说……我……我……”她突然哭起来:“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我的……你快走吧,他要来了……”
郝平却就是不走:“不,我不走,他来了我也不走,你必须把真话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郝平到底也没问出来。就在他对着白冰吵嚷时,房门猛然打开,小乔冲了进来。
一对情敌碰上了,自然要撞出火花。
小乔在门外就听到了郝平的话,气坏了,冲进来一把扭住他的衣襟:“你他妈要干什么……”对白冰:“白冰,这是怎么回事?”
郝平看到小乔,委屈、愤怒、仇恨更是一起涌上心头,他忽然象变了一个人,反手扭住小乔继续冲白冰嚷道:“对了,现在他回来了,你看看,我们俩站在一起,你好好看看,我哪点不如他?哪点不如他?你说心里话,你到底爱他的权势钱财,还是爱他的人?你说呀……”
小乔气坏了,谁敢对他这样啊?他用两只手抓住郝平衣襟,攥紧拳头:“妈的,你还不死心?谁给你的胆子,敢来找我老婆麻烦?!”扭过头对白冰:“白冰,你告诉他,你到底爱谁?跟他说,让他彻底死了心,说呀!”
白冰已经迅速冷静下来,她抹了一下眼睛,抬起头对小乔道:“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又勇敢地望着郝平:“你还要我说几遍?这回你听清楚,‘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喜欢他’!”她分开撕扯的二人,把小乔拉到自己身边,紧紧靠着他对郝平道:“你看见了吧,我是真的爱他,爱他,不爱你,我还要告诉你,我们就要结婚了!”
郝平听了这话只觉万箭穿心,站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小乔却得意万分,搂紧白冰对郝平大声道:“这回你听清了吧,死心了吧!哼,一个小警察跟我争老婆,我都觉得掉价,也不撒泡尿照一照……滚吧,听见没有,要是再发现你来找我老婆,可没你好果子吃!”
小乔打开门,抓住郝平的衣襟往外推。郝平冷笑一声,反抓住他的手臂,使出一个擒拿招术,一拧一推,小乔惨叫一声摔出好远,抖着手腕骂起来:“妈的,你敢跟老子动手,你不想在夏城呆了……”
郝平牙齿咬得吱吱直响,眼睛血红,向前迈了一步:“你再骂一句?!”
小乔吓得不敢出声了。郝平转头对白冰:“看见了吧,你爱的就是这样一个熊包!哼,没有他姐夫,我一个打他十个……好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祝你幸福。再见!”
郝平摔门出去。
6
案件查结后才知道,郝平出去后,这间屋子里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当室内只剩下白冰和小乔后,白冰的神情黯下来,浑身一软坐到沙发里。小乔揉着手腕坐到她身边:“你别跟他生气,呆一会儿我找金县长,安排人教训教训他,非出这口气不可!”
白冰听了这话急忙制止:“别……别,不要这样,你要这样做我跟你没完!”
小乔:“这……你是不是跟他还有余情啊。白冰,我对你可是一个头儿的啊,只要你跟我好,你要我干什么都行,你说,你要我干什么……对了,你刚才跟郝平说就要跟我结婚了,是真的吗?我都急死了,你说,咱们啥时结婚?只要你跟我结婚,让我干啥都行,我要给你买一台高级轿车,还可以旅行结婚,可以出国结婚,到香港,东南亚,哪国都行,你说去哪儿……可是,我也得把丑话说到前面,到这份上了,你要玩我,可别说我不客气。我的脾气你也知道,喜欢的东西弄不到手,就是砸了烧了也不能让别人得去!”
白冰听着小乔的话,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但马上又现出笑容,用拳头轻轻打了小乔一下:“你说些啥呀?说真的,我图的不是你的钱。可我不信你说的话,买这买那的,一台轿车得多少钱哪?你上哪儿弄钱去买呀?”
小乔:“钱还不好整?我已经跟金县长说了,买地的事要是办成了,他答应给我买一台车,现在,他正在求我姐夫帮忙呢……告诉你吧,只要我姐夫在夏城说了算,咱们整钱还不容易……”
小乔说着搂白冰接吻,白冰躲闪了一下,又停住了,但是,紧紧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幸福还是痛苦……
就在这一天,金显昌和才经理开始实施他们预谋好的一个计划。两人乘着奔驰轿车向县委驶去。车内三个人,开车的老五、金显昌和才经理。此刻,金、才二人都坐到后排,才经理手中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皮包。
快到夏城县委大楼时,金显昌问才经理:“你试过没有?好使吧!”
才经理拍拍腹部:“试过了,没问题!”想了想又说:“大哥,这么大的事,还是你自己去吧!”
金显昌:“不行不行,我太招风,他也想避嫌,怕有影响……你就去吧,咱俩谁跟谁,还不就是多个脑袋差个姓,他也知道咱俩的关系,你去和我去一样!”
才经理有几分感动地:“谢谢大哥的信任……可是,我有点怀疑,他能收吗?”
金显昌:“这你放心,办这种事我可不是第一回了,没一个不收的,他姓郎的为人我更清楚……你忘了,这两年我打麻将就输给他多少,他难道就真的认为他打得好赢的,还有那回他出国考察,我给了他五万……你放心去吧,那话怎么说来着?胆子要更大一点,步子要更快一点,你去吧,我知道,这事你没少操心,真要办成了,我会论功行赏的!”
才经理:“大哥你这话有点说远了,我愿意跟你干,并不完全是为钱,主要是你为人义气……哎,大哥,他应该明白你电话里的意思,为啥还要在办公室等咱们呢,在家里不是更好吗?”
金显昌笑了:“老才,别看你文化比我高,在看人看事上还真得跟我学。他这是瞒着老婆呢!没准,他心里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泡上哪个小蜜了,那不得花钱吗?”说着感慨起来:“妈的,这几年一些当官的胃口越来越大,办点啥事成本太高。这事办成了,不但要把姓郎的整个沟满壕平,还有那个小乔,要得打对他满意,没个几十万也不行。”
才经理:“没办法。不过,咱们当初是靠他跟郎书记牵上的线啊!”
金显昌:“那倒是,可他太贪了,总是找我要钱,好象个无底洞。这不,他说要结婚,让我给买台高级轿车!”
才经理:“那也不能白给他,得让他出点力!”
金显昌:“那是,所以我对他说,得帮我把这笔大买卖做成了才行,他也答应一定尽全力说动他姐夫。”金显昌说着骂起来:“妈的,这姐夫小舅子都一样贪,现在看,可我前些年托他送去的钱,至少有一半落到他腰包了……说起来真他妈叫人心里不平,就他这熊样儿的,文的武的要啥啥不行,在我手下混饭都不够格,我他妈还得跟他陪着笑脸说话……老才,你那天说的真对,这年头不当官光有钱也不行,帮我琢磨琢磨,我也得当官,掌权!”
才经理:“那是,等把这笔买卖做成了,咱们好好下番功夫……你看,小乔要不是有个姐夫当书记,能找到现在这样的好对象吗,长得多漂亮,还是大学毕业生呢,在咱夏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了,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对了,她是周春老婆的妹妹,你知道吧!”
金显昌:“这我要不知道还算什么县长?妈的,要不是她跟了小乔,我早玩她了。看上去,她长得比她姐姐还漂亮……说起来,女人我见识得多了,象周春老婆那样的还真不多,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让人着迷,可惜她……妈的,也怪她,其实,我对她还真有了点感情,谁知她一直心里恨着我,竟然算计我,我也是没办法才……对了,你说,她会把那东西放到哪儿呢?到底在没在周春手里?”
才经理摇摇头:“东西藏哪儿我猜不出,但现在肯定没在周春手里,他告你都告疯了,要得到了东西还能等着?”
金显昌:“也对,可到底在哪儿呢……能不能在小乔对象手里?”
才经理:“你说白冰?这……我还真没往这上想过,不过看上去,她不象知道内情的样子!”
金显昌:“也不能大意,咱们得想法摸摸底!”
金显昌说着眼里现出狡诈的光芒,自言自语地:“从前我还真没这么想过,白冰她……”
到此时,冰山已经露出了很大一块了,案情也越来越复杂了。
我分析得没错,金显昌确实有什么短处在周春手里。
到底是什么短处呢?当时,我还不知道。
第九章
1
下面的场面和情节我确实没有看到,更没有在场。但,案件结束后当事人的一些证词使我身临其境。我觉得,有必要把它都写出来,读者也一定会感兴趣。
这是一桩交易,一桩丑恶、无耻的交易。交易的卖方出卖的并不是属于自己的商品,而是属于国家和人民的财富,买方的钱币则来自国家的银行。
这桩交易就发生在朗朗晴空下,发生在夏城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内。
因为是星期天,夏委大院里很静。因事先已经用电话联系好,所以,才经理顺利进入了郎书记的办公室。
招呼,握手,让坐,递烟……
两人寒喧着,但都不大自然。郎书记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但,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瞥一瞥才经理身边的皮包。
交易谈判开始,买方代表提出了购买要求,卖方脸上现出为难的表情。
买方代表问卖方:“您的意思是,这件事是办不成了,您也不帮这个忙了。”
卖方瞥了一眼买方的皮包道:“那倒不是。其实,把荒山野地包出去,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好事。一可以熟化土地,二可以增加县财政收入,三可以把这笔钱投入到一些不景气的企业上,增加我县的就业渠道。可是,现在有些干部和群众不理解,特别是对金显昌买地反映很大,说已经卖掉的一千多公倾都被他买去了,还说价格太低,怀疑这里边有什么问题。”
买方:“可我们是合理合法的呀?有卖就有买吗。除了我们公司,谁还能买得起这么多?谁能拿得出这么多现款?县里不是说,卖出的地要集中经营吗?我们公司全部买下来,不正符合集中经营的原则吗?”
卖方:“话是这么说,可我的压力很大呀,不但夏城干部群众议论纷纷,还惊动了市里,省里,昨天,省里一个记者就找上我了,反映这个问题,县委不能不严肃对待,对卖地的事要重新考虑。”
买方不再说话,眼睛望着卖方,慢慢把手中的皮包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卖方也不再说话,看着买方手的动作。
买方打开皮包,拿出几捆百元面值的人民币,盯着卖方道:“这20万元是我们大哥的一点意思,请您在这件事情上一定帮忙,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卖方:“这……”突然现出恼火的神情:“你这是干什么,拿走,拿走,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们看错人了!”
买方陷入难堪,迷茫地望着卖方:“这……郎书记……”
郎书记大声道:“你们这是搞的什么名堂,赶快拿走,不然我明天交纪检委、检察院去……”
才经理:“这……”
才经理望着郎书记,只好慢慢把钱装回皮包,慢慢站起来。可这时郎书记的口气突然改变了:“你们要买地,是完全正常的事情,只要符合政策,谁买还不是买呢?你们买得多,是符合集中经营方针的吗。群众的反映是有,可对这种反映要进行分析吗。只要我们做得对,对夏城的经济建设有好处,有压力县委县政府也要顶住吗!可你们不该用这种手段,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才经理虽然聪明,可此时手拿皮包不知咋办好,最后,还是把二十万元钱放到了桌子上。“郎书记……”
郎书记随手把一张报纸盖在钱上,嘴里却大声道:“你走,快走,再这么干我饶不了你们。”连推带送地跟才经理走到门口:“拿着拿着,把钱都拿回去,好,拿回去……”
才经理停在门口不走,有几分固执地:“郎书记,你……”
郎书记:“你还想干什么,快把钱拿走,对,拿走……对了,你还得跟金显昌说,让他平时注意点,昨天省里一位记者反映了,说他私设公堂,这事我可要调查,要是属实,我饶不了他……走吧走吧!”
郎书记把门打开,用力把才经理推出去,关上门,然后迅速走到墙边,打开保险柜,把钱放进去,又锁上了密码锁。保险柜上写着醒目的两个字:“文件”。
郎书记回到办公桌旁,点燃一支烟吸了片刻,然后操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喂,是垦荒办张主任吗……”
交易生效了。
还有有趣的故事在后边。
才经理走出县委大院不远,金显昌的轿车驶到他身边,他急忙钻进去。车驶去。
车内,才经理开始讲事情经过,金显昌没听完就高兴地说:“好,你干得好,他收下就好。鱼咬钩了,还能跑得了?妈的,一些当官的就这样,我早吃透他们了,嘴里说得可正经了,可钱该收还是收。要知道他这样,以前那几次也不用通过小乔送了……哎,给他录下来没有?”
才经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录音机,往车座上一扔:“别说了,他太狡猾了……你自己听听吧!”
金显昌听完录音吃了一惊,急忙关掉录音机:“咋的,他要交上去……那你怎么把钱留下呀?”
才经理:“要不怎么说他狡猾呢?他其实是想收钱,我注意了,他的眼睛老是往钱包上溜。可他太狡猾,嘴里大嚷着要我拿走,等我走时他却不让我拿钱……看来,他是想到了这一手,防备咱们录音。钱他收了,咱却仍然没一点能拿住他的!”
金显昌:“这……妈的,怪不得当官,真他妈的厉害,确实比我强,我要早想到这个,咋能……可这……咱们不是白搭了二十万元吗?”
才经理:“我看这还不至于,他最后的几句话是话中有话,我看,这个忙他还是帮的,只是不想留下把柄……”
正说着,金显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急忙抄起:“哪里……啊,是郎书记呀……好,好……我明白了,太谢谢了……不过价格您还得帮忙,太高我可承受不起呀……好好……再见!”
金显昌闭了手机,笑哈哈对才经理道:“真让你说中了。是他打来的,让咱们把钱准备好,明后天先把平原几个乡镇的定下来,一共有两千来垧……一垧咱们可竟赚一千块,两千垧是二百万,咱们豁出一百万送礼,还竟赚一百万呢……这只是几个平原乡镇,山区乡镇地更多,一个乡就算三百垧吧,十个乡就是三千垧,算算这是多少钱?另外,每年咱们还可以吃进几十万的地租,行,我看这个买卖比搞建筑工程强多了……对了,你马上和许行长联系!”
才经理:“这不用着急,我早和他说好了……大哥,有件事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刚才郎书记说到了那个省里的记者,要我们加点小心,他还要调查咱们打人的事!”
“哈,”金显昌大声道:“这点小事怕什么,打是轻的,他再来夏城,我让他留在这儿……调查?随他们便,看能调查出什么来!”
“大哥,可不能大意。”才经理说:“我还担心那两个外来的警察,他们也找过郎书记,反映了你买地的事,恐怕他们也会给这事找麻烦……再说了,他们亲眼看见了咱们打那个记者,要是上边真来人,他们再给出证,不太好办!”
“这……”金显昌恨恨地骂起来:“妈的,这两个不知高低的东西,办你们的事得了,八竿子扒拉不着,管老子的事干什么……你不用担心,用不了几天我就把他们轰走!”
才经理忧虑地:“大哥,怕不那么容易,我看出来了,这是两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家伙,再说,他们办的案子……也和咱们的事有关!”
金显昌拿起手机:“我现在就跟金伟说,撵走他们!”
2
就这样,我们也卷进了这桩交易。第二天,我和小赵被金伟请到他的办公室。这回,他表现得比从前客气得多。让座,倒水,递烟,还塞给小萌萌几枚高级糖果,显得十分热情。
我们不知内幕,当时还有点受宠若惊。我问道:“金科长,找我们来有什么事?”
金伟:“啊,没什么大事……这些日子,我对你们关心不够,还请你们原谅……怎么样?来了好几天了,案子查得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还准备在夏城呆多长时间?”
小赵说:“这可没一定,得看案子查的情况。”
我笑着说:“是啊,我们也想早点回去,可现在还是两手空空啊,回去没法交代呀!”
金伟笑笑:“行,说实在的,我对二位的工作精神非常佩服。不过,我得提醒你们一声,这起案子难度可大呀,别说你们,我这专案组长当半年多了,还是什么收获也没有,周春跑了他能回来吗?刘大彪杀了人,也不能在夏城老老实实地等着你们抓呀?我看,你们在夏城这么闷头找,恐怕难有什么突破。”
我听出点什么,扯了一下小赵,不让他说话,自己对金卫说:“是啊,我感觉到了,也真想回去,可再一想还不行,你看,刘大彪刚杀完人,我们马上就走,回去怎么说呀。他和周春俩怎么也得找到一个,有个结论,把卷封上口,才能回去呀!”
我看到,金伟听了我的话皱了一下眉头:“这……难道你们找不到这两个人,就总也不回去了?”
小赵:“对!”
我又扯小赵一把:“也不能这么说,即使找不到这两个人,我们多呆些日子,回去也好交代,说明我们工作做到了,现在回去,实在说不过去呀!”
金伟的脸撂了下来:“这……你们也知道,我们科里工作很忙,要是不配合你们吧,天下公安是一家,不够意思;配合你们吧,我们自己还有工作,几天可以,长期下去就不好办了。依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好,我这边一定下力气查,一旦有什么线索,马上通知你们。”
我和小赵互相望了一眼,小赵仰起脸不说话,我歉意地笑笑:“实在对不起金科长了,我们还得呆几天,尽量少给您添麻烦,你多担待点!”
金伟脸上现出明显不耐烦的神色:“看来,得跟你们直说了,告诉你们,为了你们办的事,我压力很大……你们是不是找过郎书记?这太过份了吧!”
小赵没等我开口就抢着道:“怎么着?难道是郎书记让你撵我们走?”
“不、不,”金伟急忙地:“那倒不是,可你们来首先接触的我,领导会怎么想?没准还以为是我鼓捣的呢,你们一拍屁股走了,可我还得在夏城呆。你们办案我不反对,可夏城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管那么宽干什么?”
小赵:“哎,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夏城也是中国呀,做为人民警察,发现问题向领导反映,是义务也是权利,难道,你们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金伟一拍桌子打断小赵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你说说!”
小赵:“说就说,怎么着,那金世龙是怎么回事?保外就医,传染病,你没看见吗,成天大街小巷的转,昨天夜里还要强奸妇女呢,要不是碰上我们,那女孩儿就完了,这种人为什么不抓起来……”
这么说又得干起来。不能因小失大,我急忙止住小赵,对金伟陪笑道:“金科长,你别生气,他年轻,有嘴无心……现在看,那天找郎书记,我们是有点冒失。你说得对,我们只管自己的案件,没必要管闲事,你放心好了,今后我们一定注意。不过,您还得多支持!”
我说话间又扯了小赵一下,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哼声鼻子不出声了。
听了我的话,金伟沉着脸好一会儿才说:“反正我的话说到家了,你们看着办吧。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们,夏城情况挺复杂,你们大概也感到了,别看你们是警察,说不定遇到什么事,我可无法保证你们的绝对安全!”
这是威胁,太过份了。小赵听了这话猛地站起来要说什么,我急忙再次扯住他,对金卫道:“太谢谢了,金科长您的提醒太及时了,我们一定提高警惕……金科长还有事吗?我们走了!”
我拉着小赵告辞,向外走去。金伟送也没送,只冲我们背影嚷了一句:“有什么发现要随时告诉我!”
我答应着扯着小赵走出门去。
离开夏城公安局,小赵再也忍不住,气呼呼对我道:“你可真受得了,听不出来吗?他在威胁咱们,我看,他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我小声劝解道:“咳,和他打嘴仗有什么意义呀?他说他的,咱们查咱们的,弄得太僵,他给咱设置点障碍,反而对咱不利。”
我劝着小赵,心情却很沉重。金伟话里的意思太明白、太露骨了。现在,对他的真实身份我已经很有数了。他虽然身为公安局的治安科长,其实也是黑社会势力的重要成员,他是代表着背后那群恶势力在警告我们,他们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我回头看看夏城公安局大楼,忽然感到,这个本来应该成为我们依仗的后盾,忽然变成了敌方的营垒,那一个个窗户沉默地望着我们,透出不友好的眼神。
我知道,这是我的错觉,夏城广大公安民警是好的,里边有可以依赖的战友,有徐队长,有郝平……可是,金伟的面孔却固执地在眼前挥之不去。
我有点不寒而栗。
难道,就此作罢,登车返回?回家……
忽然,在我心深处,家,对我产生了强烈的诱惑,我真想立刻踏上返回的旅程。
可能世间真的存在心灵感应,就在这时,小赵的传呼机嘀嘀地响了起来。
小赵看了一眼传呼,一下跳起来:“是苗佳……”他四下望了望,跑向一个电话亭。
顺便说一句,我们俩虽然是刑警,我还是刑警队副队长,却都没有手机,我们使不起。关于这点,我以后还会谈到。
我赶到电话亭跟前时,小赵已经拨通了电话。“喂……苗佳吗?是我……啊,事太忙太多,顾不上给你打电话……还好,挺好的,你也好吗?这……”扭头瞅了我一眼:“快了,快了……”
显然,苗佳是在问他什么时候返回。小赵又瞅我一眼,语气变得低沉了:“这……不好说……案子挺复杂,还有很多问题没查清!”
我下意识地集中起听力,苗佳的话传进耳朵:“那……就这样吧,你有什么事吗……”
小赵叫起来:“哎,苗佳,怎么完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呀?说呀!”
苗佳:“我……你跟前有别人吗?”
小赵又瞅了一眼我,眨了一下眼睛,嘴里大声说:“没有,这是个电话亭,没别人。”
苗佳:“真的……赵,我是说,咱俩的事……”
我不便再听下去,掉头走开。
小赵唠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红光满面地向我走过来,我笑着问:“怎么,唠完了,什么事啊?”
小赵有点不好意思,笑嘻嘻地:“没什么,主要是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停了停还是忍不住说:“她说,她爸爸妈妈想跟我爸爸妈妈见见面……李队长,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呀?看来,我得提前向你祝贺呀!”
小赵:“祝贺?哎李队长,你是说……”
我说:“别装糊涂了。难道你真的连会亲家都不懂?我看,快该吃你们喜糖了!”
小赵乐得一跳:“真的……这……临走之前我问她这事,她还拿架子,说要考虑考虑呢。女人这心,真捉摸不透!”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李队长,我光顾自己了,你赶快给家里打电话,苗佳刚才的话你听到没有?嫂子向她打听你了,她们唠了唠,苗佳说嫂子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快,现在就打!”
什么?听了这话,我下意识地走向电话亭,但走了两步又转回头:“小赵,你说的是真的?”
小赵:“我敢骗你吗?快打吧!”
这回轮到我激动了。我一步步走向电话亭,手微微颤抖着插入磁卡,很快,电话里传来园园的声音:“喂——”电话里我才听出,他嗓音粗重,已经过了变声期
我抑制着激动:“园园,我是爸爸……”
园园惊喜的声音:“爸爸,爸爸……”他在冲一边喊着:“妈,妈,我爸爸的电话!”又对电话:“爸爸,你在哪儿啊?”
我说:“我在夏城。你最近好吗?学习怎么样?”
园园:“还行,最近摸底测验,我综合成绩考第三,数学第一……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爸爸,我妈妈接电话来了……”
我等待着,好象过了很久,才感觉妻子才接过电话,但是,却不说话。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也沉默着,耳机中,我听到她的呼吸,她一定也听到了我的呼吸。
这种时候不能再冷战了,我是男子汉,是丈夫。沉默片刻,我开口了:“你……最近好吗?”
她低低的声音:“还行,你哪?”
我的心一下热了:“我还好,谢谢你想起来给我带胃药!”
妻子没出声。我意识到“谢谢”二字不应该用,可无法收回了,急忙接着用温和一点的语调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她:“我……没有,你呢?”
这……难道苗佳或小赵再骗我?我一时有点发懵:“我……我也没有!”
我担心她摔下电话,但是没有。静场片刻,声音传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用了和小赵同样的语言:“这……还说不准,案子挺复杂。”
她:“是吗?有危险吗?!”声音中好象透出一点担心。是不是我听错了?
我说:“这……没有,只是难度挺大,你……还有事吗?”
她:“这……我希望你能在月底前回来!”
我不解地:“为什么,有什么急事吗?”
她好象有点生气了:“你自己想一想吧!”
我实在想不起来什么:“这……你有话直说呗,我真想不起来什么!”
她的声音大了:“那就好好想想……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这……我……我没什么事了,刚才小赵和苗佳通过话,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你要多帮帮苗佳。啊,我求你了……”
妻子:“别人的事都比你自己的事重要!”
电话放下了。
我也慢慢放下电话,向电话亭外看了一眼,发现小赵的正站在门旁。
3
家中的电话使我和小赵心中都起了波澜,多日来,我们都产生了一种深重的孤独感,这个电话,使我们的心底生出了强烈的思家之念,我们多么希望能回到亲人身边,享受家中的温暖哪……
且慢,那还是你温暖的家吗?还是你的家吗?对了,妻子为什么非要我在月底前回去呢,是和好的表示,还是最后通谍……
我反复琢磨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用词及每一个语气,却怎么也拿不准。
我的热情渐渐冷了下来,但,心情还是好了不少。
小赵还陷在自己的幸福之中,我放下电话后,他再次反复让我确认,苗佳的电话确实是要和他结婚的意思。最后他真的信了,乐得不知怎么才好,抱起小萌萌狠狠亲了一口。
小萌萌莫名其妙地看着小赵,用小手擦着脸。
小赵目光望着远远的前面,沉缅中顺口道:“真想马上见到她,娘的,咱们啥时能回去呀?!”
我敏感地:“怎么,想家了?”
“这……”小赵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看看我笑嘻嘻地说:“说实在的,我原来并不想,可不知为什么,接到苗佳的电话后,这心就……李队长你呢?你就不想家?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就跟没接电话时不一样。对了,我嫂子刚才说什么了?”
我强抑着不平静的心情,简短地回答:“她让我快点回去,而且还指定说最晚不能超过月底,不知什么意思。你能帮我猜猜吗?”
“这……”小赵也说不清楚:“我看,这可能是好事,说明她想你非常迫切……苗佳说了,嫂子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吗!”
我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可我更觉得这象最后通谍!”
“不能不能,哪天我再打电话问一问……哎,李队长,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我不知怎么回答他,只是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回去!”
小赵的脸色也黯下来:“是啊,咱们咋回去呀?案子办到这个份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倒也是,回去谁也不能说什么,可咱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呀!”
我俩的心情是相同的。沉默片刻,我说:“我看,咱们不能干等着徐队长他们工作,还得主动出击,明天咱俩再去夏镇一趟,到刘家堡再查查,人过留踪,雁过留声,或许能有点收获。”
小赵完全赞同:“对,这么干等着我实在受不了,咱们明天去夏镇……”
这时,几辆摩托车从街道上飞速驶过。
小赵手一指:“李队长你看,好象是金世龙他们。妈的,这帮歹徒不知道又干什么缺德事呢!”
又一辆吉普车驶来,停到我们身边,车门打开,里边传出徐队长的声音:“李队长,快进来!”
车里除了徐队长,还有一个年轻的刑警。二人都穿着便衣,孙队长还化了装,唇上拈了一抹假须,眼睛戴了一副大墨镜,几乎认不出来了。我们上车后,他瞅着我们俩直笑。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他笑得一口白牙都露出来,“没什么……听说你们真的找了郎书记?”
这个问题使我有点尴尬。小赵负气地回答:“是,找过了,怎么的?!”
徐队长更乐了,对我说:“李队长,看你不多言不多语的,想不到还真有股劲儿,我佩服你!”说着乐出声来。
我有点不快:“徐队长,我们这么做很好笑吗?”
“不不……”徐队长敛起笑容,真诚地:“对不起,我绝没有讥笑你的意思。说真的,我打心眼里佩服你……我只是想,郎书记听到你的话会是什么反映,心里会想什么……不用说,这事也会传到金显昌耳朵里,你们这也是冲他去的。从今以后,你们可要小心哪,那小子不拉人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哎,对了,听郝平说,金伟找你们了,有什么事吗?”
小赵气哼哼地:“有,他撵我们走!”
“哦?”徐队长看着我:“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反问他:“你看呢?”
徐队长又是一笑:“我看……我看你们应该听他的。我要是你们,就走,马上走,离开这里。”
我问:“理由呢?”
徐队长严肃起来:“理由很充分,你们所办的案子很复杂,不是短期内能完全查清的,而且,对夏城的某些人来说,你们已经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因此,就潜在着一定的危险……”停了停,“另一方面,你们已经尽了心,这一点,我可以证明,也可以向你们局领导反映。真的,听我的话,回去吧!”
我和小赵对视一眼,慢慢说道:“徐队长,咱们都是刑警,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就不说假话了,我们真想快点回去。也不怕你笑话,小赵的对象来电话要和他结婚,我呢……也想老婆孩子。可你想想,这案子一点头绪也没有,回去别人不说啥,咱自己能睡安稳觉吗?”
徐队长不语了,沉吟片刻:“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们商量过了,你们查你们的,我们也不能干等着,明天再去夏镇查一查,咱两方面配合。你看怎么样?”
徐队长想了想:“这样也好。你们去了,我把队里的兄弟撤回来,正好家里人手不够呢……不过,去夏镇你们就别找派出所了,那里是金显昌的老家,派出所很难摆脱他的影响,你们就自己慢慢查吧……对了,我看你们没带手机,我给你们借个带着,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我既感激又有点自愧:“太谢谢了。”
旁边的年轻刑警笑一声道:“看来,李队长也是清官哪,跟我们队长一样,用手机还得向别人借,也不怕别人笑话。看人家金伟,刚当几天治安科长啊,光手机就两个,而且有了新型的就换!”
徐队长笑一声:“我要真想整手机,极容易,只要说句话,十个八个也能整来,而且用费还有人报销。可谁会白送你呀?人家那是和你交换,换你手中的权,而我的权就是法……说实在的,我们刑警真的需要这东西,可上级不配,靠自己的工资,谁能花得起这笔钱哪?我知道自己也办不了啥大事,可心里还有根线,我宁可叫人看不起,也不要这东西!”
年轻刑警:“可人家要了的,也没啥事,你不要也没人说你好……不假,凡用手机的,没几个自己花钱买的,就是买得起,邮局的费也交不起,可很多人照样用着,咱刑警这种工作却用不上,真他妈叫人不平!”
小赵和年轻刑警呼应着:“是啊,你们夏城也真怪,这些事明摆着有问题,为什么谁也不管呢?”
年轻刑警:“这不也明摆着吗?你没看看,用手机的都是什么人?谁敢管他们?”
徐队长:“行了行了,说正事吧。”有点动感情地对我:“说真的李队长,通过这些日子相处,我真挺佩服你们的。这件事你也不要放到心上,从表面上看,是我们帮你们办案,实际上,你们是在帮我们……你们这么一整,我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了,做为刑警队长,我为夏城老百姓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说:“你别自责,其实我也理解你的难处,正因为我们不是夏城人,才没有顾虑,如果我处到你的位置上,或许还不如你……”
下面,我们的话题转到了案子上。我问徐队长这两天有什么收获。徐队长说还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线索,不过,金世龙带着几个小子到处乱跑,打听刘大彪的下落,他已经布置力量盯着。
我说:“看来,我们的分析没有错,这起案子肯定和金显昌有关!”
徐队长:“这一点是肯定的。不过,反常的是这几天金世龙却到处放风,说不跟金显昌干了,自己要另拉山头。”
我敏感地:“欲盖弥彰,这一定是金显昌的主意,他们可能要干什么……”
徐队长一针见血:“他们是想找到刘大彪,把他干掉!”
我说:“你们跟踪他们,是想通过他们找到刘大彪?!”
徐队长点点头。
小赵激动起来:“这么说,刘大彪一定对他们构成重大威胁,不干掉他不放心,也就是说,刘大彪可能知道了他们什么秘密!”
徐队长:“应该是这样,但,刘大彪掌握着什么秘密呢?”
我说:“很简单,他曾经是金显昌的打手……不、是杀手。对周春杀刘二彪一事我一直有怀疑,现在看,周春当时可能是出于防卫才杀死刘二彪的……”
小赵抢过头:“对,那就意味着,刘氏兄弟本来是追踪周春并想杀掉他,没想到在拼命中,周春反杀死了刘二彪,金显昌又担心刘大彪有一天把他抖落出去,所以要杀掉他灭口!”
徐队长也有点激动了:“这也进一步说明,周春可能掌握着什么对金显昌不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又足以构成对他们的重大威胁,才使他们必须杀人灭口!”
车里一下静下来。和我的思考基本相同,而且也是到这里卡了壳。
车里的对讲机响起:“徐队长,金世龙他们去了车站,正在跟一些出租车司机打听什么!”
徐队长:“知道了,继续跟踪!”放下对讲机,对我道:“他们在打听刘大彪!”
一会儿,对讲机再次响起,这回是金世龙进了旅店。还是打听刘大彪。
这帮小子,太猖狂了,竟然敢公开这么干。
刘大彪很危险。
金显昌在寻找刘大彪,徐队长他们在寻找刘大彪,我们也在寻找刘大彪……可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刘大彪却去了周春家藏身。
还有没想到的事情发生。这天夜里,周春家又来了一个神秘的人影。
4
人影也是半夜时分来到的,他躲躲闪闪来到院子外面,四下看了看,见没动静,才翻墙进了院子。
是个男人的身影,模糊中,可见其身材要比刘大彪瘦一些。他走到房子跟前,向内听了听,打开一扇窗子,钻进了屋子。进屋后,象刘大彪一样,拉上窗帘,点燃火柴,四下照了照,发现桌子上有一支蜡烛,上前点燃。
人影打量着屋子的情景,这时,室内的环境与前稍有不同,两个歪倒的沙发和床已经扶正。人影目光慢慢巡视,最后落到了墙边扔着的那个破镜框上。
人影慢慢走过去,把镜框拾起,仔细看着,并用手抚摸着周春胸前被刺破的刀痕。
突然,一滴泪水落到照片上,人影低声抽泣起来。
读者能够猜出:他是周春。
周春抽泣片刻,擦了擦眼睛站起来,把照片放到桌子上,拿起蜡烛走进厨房,从柜橱中翻找吃的,没找到,眼睛向四周巡查,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他发现旁边的菜案上放着一包方便面和两块被人啃过的面包。
他有些疑惑,但饥饿使他没有多想,抓起一块面包,大咬了起来,边吃边退出厨房,又回到刚才的房间,疲惫地坐在沙发里,吃着面包,很快,一块面包吃进肚里。
吃过面包,周春又走进厨房,在墙根一处地面敲了敲,撬开一块地面砖,拿出一个塑料袋,打开后,从里边拿出厚厚的一叠钱。这是他当年开饭店昝下的。
他刚把钱揣进怀里,听到远远响起狗吠声,他一惊,急忙返回刚才的房间,吹熄蜡烛,注意地倾听着。
院子里传来轻轻的响动,有人跳墙进来。周春情急之下,打开靠墙的衣柜钻进去。
脚步声来到窗外,窗子打开了,一个人影钻进来。
来人做着和周春同样的动作,关好窗子,划着火柴,点燃蜡烛。
他是刘大彪。此时,他穿着周春的衣服,手里拿着个墨镜。
巧不巧,他们俩碰到一起了,都跑到周春家来了。看来,真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啊。
刘大彪点燃蜡烛后发现了桌子上周春一家的照片,“嗯”了一声,拿起来看了看,没有多想,又扔到墙边。然后拿着蜡烛走出屋子,进了厨房,径直到菜案前取吃的,手伸过去又“嗯”了一声。
他觉得面包好象少了一块,可又怀疑是自己记错了,想了想,还是抓起剩下的面包大吃起来,还自言自语地:“记错了……”然后也是边吃边走回刚才的房间。
刘大彪吃下手中的面包,抓起床单擦擦手,又走到墙边,捡起周家的照片看着,仇恨地说:“姓周的,我早晚要报仇,把你和金显昌都宰喽!”
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周春此刻就在屋子内。他把照片扔到地上,还上前踩了一脚,然后熄灭蜡烛,把身子扔到床上,扯过一条被子呼呼睡去。
过了好一会儿,周春轻轻地从衣柜里走出来,来到床前,低头看着刘大彪。
刘大彪一点也不知道,嘴巴嗒着继续酣睡。
周春脸上现出仇恨之色,他想了想,无声地走出屋门,走进厨房,手中持着厨房那把菜刀,再次走到刘大彪跟前,仇恨地望着他,慢慢把刀举起。
刘大彪还是一点也不知道。
周春的刀就要落下。可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马达声和翻墙的声音。
又有人来了,刘大彪因此保住了脑袋。
真是巧极了,来的是金世龙一伙。
原来,金世龙一伙跑了好久,也没有任何线索,思来想去,一个歹徒说:“他一定藏在咱们想不到的地方!”最后,这个想不到的地方被想起,几人就驾着摩托赶来。他们翻墙,进院,扑向屋子。
其实,他们也是懵的,心里并没有真想到刘大彪会在这里,只是来看一看,因此心理准备并不充分。而且,还有一个想法,找不到在这里歇歇脚。
可是没想到,刘大彪真在这里,周春也在这里。
周春听到外面的动静,早收回手,注意听了听,急忙又钻进衣柜内藏起来。
刘大彪被周春惊醒,坐起来,揉着眼睛四下听了听,下床点燃蜡烛,走向衣柜。
这时,他听到了院子里的脚步声,急忙又吹熄蜡烛,从怀里拔出匕首。
脚步声来到窗前,金世龙的声音传进来:“你们俩把住门,你们俩跟我进屋……”
刘大彪听到这个声音,以为已经被发现,来个先下手为强,“嗷”的大叫一声:“我跟你们拼了!”向窗子冲去。
金世龙等人一点也没想到这一手,带着两人只顾开窗进屋,被刘大彪往外一冲,撞得当时就从窗上摔下去,一个歹徒还被刘大彪的匕首刺中,“哎呀”一声大叫起来。
刘大彪抡动匕首,向院墙处奔去。
金世龙大叫:“快,抓住他,干掉他……”
歹徒们追过去,可是,刘大彪已经飞快地向墙外翻去。等他们翻出墙,刘大彪已经跑向远处的黑暗中,他们询声追去,受伤的歹徒落在后边,边追还边呻吟着。
刘大彪跑进一个小巷。
片刻后,金世龙带两人追来,四下看了看,也追进小巷。
小巷中一片漆黑。刘大彪隐在一个墙角,手中拿着匕首在喘息。
金世龙等人气喘吁吁追进来。金世龙叫着:“这是个死胡同,他跑不了,给我搜!”
几个歹徒手持凶器向刘大彪藏身处逼近。
这时,一阵马达声传来,一道车灯射进小巷,响起徐队长的怒喝声:“干什么的,出来……”
金世龙等人见状慌了,急忙把手中凶器扔到黑暗中,返身向外走去。真是一伙强徒,走出胡同,一个个都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徐队长拦住他们:“站住!你们半夜三更干什么呢?”
金世龙一挺胸脯:“你管得着吗?哥几个睡不着觉出来跑跑步,锻炼身体,咋着?”
一年轻刑警:“胡说八道,有半夜跑步锻炼身体的吗?”
金世龙:“你没见过的多了……徐队长,您有事吗?没事我们还得继续锻炼!”
徐队长让两名刑警进胡同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只好对歹徒一挥手:“没事了,你们走吧!”
金世龙对手下一招手:“好了,咱们继续锻炼。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金世龙带几名歹徒跑步离去。
一年轻刑警上前对徐队长:“徐队长,不能放他们走哇,他们……”
徐队长说:“让他们走吧,你们继续盯着!”
徐队长疏忽了,他没想到刘大彪在小巷里,也就没有派人彻底搜查,使刘大彪再次逃走。
后来我曾猜测,徐队长到底是疏忽了,还是有意这样做?
不得而知。
5
都赶到一起了。这天夜里的事是一件接一件。
金世龙带着两个手下离开徐队长后,在另一个胡同中找到那个被受伤的同伙。他正捂着伤处在低声呻吟。
金世龙等人将其扶起,嘴里骂着:“真他妈熊包,没抓到他,还让他伤了……走,上医院!”
到了医院,手术室正在忙着,给一个病人动大手术,非常紧急,加上歹徒的伤不重,就让他们等一会儿。金世龙一听就伙了:“妈的,还反你们了呢,我们是金大哥的人,把别的手术停下,马上侍候我们弟兄!”
说着带人冲进手术室。
手术室内,无影灯下,几个穿手术服、戴口罩的医护人员全神贯注地进行手术,金世龙带人大骂着冲进来,医护人员都愣住了。当弄明白怎么回事时,年令最大的医生怒不可遏:“你们干什么的,出去,都给我出去……”
金世龙更怒:“妈的,你敢骂老子?!”冲上前揪过就打。其他歹徒也冲上来,向别的医护人员大打出手。手术室里乱做一团。有人大叫着:“快,快叫保安……快给公安局打电话……”
金世龙边打边砸边骂着:“妈的,公安局能把老子怎么样?你们都是聋子吗?老子是金世龙,金县长是我大哥……”
这场闹剧,直到被监视的刑警们发现了,徐队长带人赶来,才将暴徒制服,带回刑警队。
因为是夜里,徐队长当时没有把这些告诉我们。
第二天早晨,我们早早赶到客运站,准备前往夏镇。因为萌萌不跟别人,郝平又很忙,我们就把她带在身边。
我们先在卖早点的摊床上吃过饭,然后进候车室买票,接着登车。我们万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盯着小萌萌。
他是周春,他也要去夏镇,没想到在车站看见了我们,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可是,因为他改变了打扮:从家中的柜子中找了个男式假发戴在头上,眼睛又罩了副大墨镜,再加上一直躲着我们,使人很难发现他。
我们走向检票口。萌萌趴在小赵肩上,脸朝着后边。周春被女儿的面宠吸引,不知不觉走近来。
我们走过检票口,向外走去,登上客车。周春也跟到检票口,但,被检票员拦住,就在这时,小萌萌的目光和他的眼睛碰到一起。
小萌萌惊诧地叫了声“爸爸”。因为我们正忙着上车,虽然听到了,也没有理会,直到公共汽车驶出客运站,我们才发现,萌萌正抱着布娃娃在流泪。小赵着急地问:“萌萌?你哭什么呀?怎么了……”
小萌萌不回答,只是流泪。
小赵故作生气地:“萌萌,你不告诉叔叔,叔叔不喜欢你了!”
萌萌渐渐停止哭泣,抽泣着道:“叔叔……别生气……我……我不哭了,我……我想爸爸……”
她没说实话,没有说看到了爸爸。她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本能地知道,她不能说自己看到了爸爸,那会给他带来不幸。可是,她的表现还是引起了我的怀疑,我想起她上车时叫的那声“爸爸”,难道……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我寻找了一下,才发现铃声来自自己怀中,我拿出徐队长借给我们的手机:“喂……我是李思明……”
电话里传出徐队长的声音:“有件事让你们知道一下,昨天晚上,金世龙一伙去过周春家,有一个同伙受伤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他们又把医院手术室砸了,打了好几个医生。我们把他们抓来了,现正在审讯。”
为了避免别人注意,我放低声音问:“问出什么来了吗?他们去周春家干什么?”
徐队长:“目前还没人说实话,我准备下力气抠一抠,也许能有点突破,一会儿我还要带人去周春家,看看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急急地低声道:“对,要去,马上就去,我怀疑周春在夏城露面了!”
我合上手机,又望向小萌萌。
小萌萌也望着我,但,此刻她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睫毛一闪一闪地迎着我的目光。
公共汽车在公路上向夏镇驶去。
我们出城后,客运站里又一辆发往夏镇的公共汽车启动了,周春就坐在这辆车里,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边装满了吃的喝的,其中有很多孩子们爱吃的东西。
他尾随着我们奔向夏镇。
虽然我没有看到周春,但一种直感告诉我,我们所办的案件,要出现新的转折,新的波澜!
第十章
1
公共汽车行驶在去往夏镇的路上。
一路上,我的心情难以平静:小萌萌莫名其妙地喊爸爸,引起我的怀疑;徐队长通报了金世龙一伙歹徒的活动,使我感到波澜在前。此时,我的心中有希望,有不安。我对夏城已经有所了解,在这里,对任何事情都不能用常情去理解,尽管金世龙等人被抓住,但我知道他们的能量,徐队长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我的判断没有错,夏城公安局刑警队里,对金世龙一伙的突审一开始就困难重重。几个被抓住的歹徒都满不在乎,认为刑警队不能把他们咋样。他们觉得,不就是砸了医院手术室,打了医生一顿吗?这种事他们干得多了,有什么大不了?金世龙更是有恃无恐。
审讯金世龙的是徐队长和郝平。徐队长是主审,但,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边审讯用指甲刀剪指甲,剪完又磨个不停。郝平协审,主要负责作笔录,虽然愤怒也只能强压着。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金世龙的手机和一架录音机。
金世龙坐在徐队长和郝平对面,尽管是一张木橙上,却仍然跷着二郎腿,对二人满不在乎地说着:“……对,都是我带弟兄们干的,我兄弟受了伤,他们不给治,我能不急眼吗?这不怪我们,只怪他们没长眼睛,打得轻!”
徐队长听了这话继续若无其事地修指甲,郝平却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你老实点,这是刑警队!”
金世龙却根本没把郝平放在眼里,他的火气更大,手一指郝平:“你老实点!刑警队咋的?还没你显威风的地方,惹恼了老子别说给你个眼罩戴!”
郝平气得离开座位,走到金世龙前面:“好哇,来吧,你给我个眼罩戴吧,我看你咋戴?!”
金世龙真的站起来,攥紧拳头拉出要动手的架式:“咋的?就你这个小样儿,给你眼罩戴你也得受着!”
郝平再也忍不住,将金世龙一把揪住:“妈的,在刑警队你还敢这样,也太猖狂了,我今天豁出来了,倒看你有多大本事……”
郝平说着用力一抡,将金世龙摔到墙根处。金世龙一下蹦起来,冲向郝平,抡拳就打:“妈的,你敢打老子……哎哟……”
金世龙的拳头被牢牢抓住,接着,被郝平一个擒拿手法,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咔”地扣上了手铐,接着又扭过另一只手,扣到一起,再把他往椅子里一推:“你要报复等出去的,现在先老老实实接受讯问!”
金世龙气得大骂:“我操你妈姓郝的,你等着,我饶不了你,就凭你敢跟老子做对……徐队长,快点把手铐给我打开呀,你不认识我了咋的……你不认识我还不认识金县长吗……”
徐队长吹了吹指甲:“你说谁?金县长?咱们县正副五个县长,我咋不知道有个金县长啊?”
金世龙:“哎呀徐队长,你装啥糊涂啊?我说的是金大哥,金显昌!”
徐队长好象才听明白,神情专注起来:“什么?你是金大哥的人?”
金世龙:“是啊,这回你知道了吧,快放开我!”
徐队长点着金世龙:“金世龙,你可不能乱打金大哥的旗号!”
金世龙:“哪能呢,谁不知我跟金大哥的关系,我们是把兄弟,他老大,我老三,不信你问他去呀!”
徐队长急忙对郝平:“快,快把手铐打开!”
郝平又生气,又不解:“这……徐队长……”
徐队长严肃地:“快点,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郝平只好打开金世龙的手铐。金世龙揉了揉手腕,得意地对郝平:“怎么样?小子,这回你知道了吧!”转向徐队长:“徐队长,行,你够意思,我出去一定把这事向我大哥报告。他讲义气,对朋友绝对够意思,你有啥事尽管说,保证没二话!”
徐队长:“你看这事儿整的,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了,这么说,你们昨天夜里的事金大哥都知道了!”
“那当然……”金世龙刚吐了半句又警觉地收住口:“这……也不能这么说,我替金大哥办点事不假,可昨夜……是我自己的主意!”
“你自己的主意?”徐队长头向前探着问:“这么说,昨天夜里的事都和金大哥没关了?”
“这……”金世龙只好说:“没关,和金大哥没关!”
“好哇,”徐队长一下脸变了:“既然和金大哥没关,那就是你瞒着金大哥干的了,我说你乱打他的旗号么……对不起,那我就不客气了。郝平,把他铐起来,紧一点!”
“是!”郝平乐了,立刻上前给金世龙紧紧戴上手铐。
金世龙这回有点着慌了:“哎……这……徐大哥,你这……”
徐队长一拍桌子:“谁是你大哥?我是刑警队长,你现在给我老实交代,昨天夜里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到底是谁指使你们干的,说……”
审讯就先写到这里,等一会儿再继续,有趣的还在后边。
2
初来夏镇的遭遇没有重复,我们顺利到达夏镇,然后踏着一条乡间道路向刘家堡走去。一路上萌萌对眼前的景色新奇不已,不时跑到路旁野地里去摘野花,并拿给我和小赵看。可能是初次接触农村的景色吧,小萌萌在我们眼前第一次现出孩子的天性。看着她欢乐的样子,我内心深处却生出一些苦涩的味道。
从夏城到夏镇的路途是顺利的,可是,在夏镇去刘家堡的路上,我们身不由已地卷入到一场冲突中。
我们蹬上一道山岗,站住了。
前面,可见远远一片片荒野、山林和农田,有七八个人正在忙碌着,有的往地上立标杆,有的用长长的绳子丈量着土地。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还停着一辆轿车和一台吉普车。往前走了一段路,认出其中有个熟人,是才经理,他正用手机打电话。再走近些,还看见曾在金显昌家见过的那个叫老五的青年。
在我们注意眼前的情景时,一阵隐隐的马达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我们扭过脖颈,见刘家堡方向有两台农用四轮车驶来,车上站着不少人,还有一条大狗跟在车后边跑着。随着两辆三轮车越来越近,可以看清车上都是男女老少的村民,第一辆四轮车的前面,是白须飘飘的老党员。
看这架式,八成要出什么事。我和小赵加快脚步,向前面走去。
我们赶到,冲突已经发生。一时弄不清情况,冲突也不算严重,我们暂时站在一旁观察着。
“停——停——”老党员带着几人冲丈量土地的人七嘴八舌地喊着:“不许再量了,停……”
还有有人拔掉插好的标杆,有人阻止工作人员继续丈量土地。
丈量土地人员中一个为首的中年人大声道:“你们要干什么,这是阻碍公务,是犯法!”
才经理也上前大声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要干什么……”
老党员:“你说干什么?这是我们刘家堡的地,你们来量什么?!”
才经理:“这……老爷子,您可不能乱来呀,这块地我们买下了,已经跟县里镇里签了协议,定钱都交了,你们有什么权力不让量啊?”
老党员:“你说我们有什么权力?这地是国家的,是老百姓的,凭什么说卖就卖,卖了我们老百姓靠什么活着?不行,你们赶快回去,就说我们不同意!”
为首的工作人员凑上来:“哎呀老爷子,你算干啥的呀你不同意,这是县里定的,是上级精神,你不同意能行吗?再说了,有卖就有买,你们有意见去跟领导提,可别影响我们工作!”对几个手下的一挥手:“干咱们的,听兔子叫不种黄豆了!”
几个工作人员要继续量地,村民阻拦着,才经理上前,两个青壮年把他推开,老五上前要动手,几个刘家堡青年也不示弱,双方剑拔弩张,拉出要动武的架式。
我正要上前制止,却听几声喇叭响,一辆高级轿车驶来,停在几十米外的路旁。老五叫了声:“好了,金大哥来了……”
金显昌下车走过来,身后是三个打手模样的汉子。还没走到跟前,我就感到有一股煞气就袭过来。
他们没有注意到我和小赵,径直奔向刘家堡村民们。
众村民看见金显昌,都现出畏惧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眼睛看着他。
金显昌嘴上叼着烟,脸阴如水,威严地大声问:“是谁跟我过不去?!”
村民们沉默了,胆小的开始往人后边躲闪。这时,老党员站了出来:“我,就是我跟你过不去,你能怎么着?!”
金显昌眼睛闪过一道仇恨的光,咬着牙道:“又是你,老东西,给你脸,你又要鼻子是吧。说吧,你想咋样?”
老党员:“不想咋样。这地是国家的,是我们刘家堡人吃饭的根基,说啥也不能让你仨瓜俩枣霸了去,你要想买成这块地,除非把我这条老命拿了去!”
金显昌往前跨了一步:“妈的,你的命值几个钱,我……”
他想动手打老党员,大青狗突然“呜”地扑上来,吓得他赶忙退后一步。
大青吓退金显昌后,威武地站在老党员身边,嗓子呜呜作响,眼睛盯着他。
才经理见状急忙拦住金显昌,对他俯耳低语两句。又上前对老党员道:“老爷子,你的心情我们理解,可地是县里卖给我们的……再说了,这都是荒地,你们也不种,为啥不让我们买呢?老爷子你快带人走吧!”
老党员:“不行,地俺们不种,可有这荒地在,它能放牲口,还能养水土……乡亲们合计了,这地要卖也不能让你们买去,我们刘家堡老百姓自己买!”
金显昌:“别他妈在这儿吹牛了,你们买得起吗?这片地上百垧,得好几十万元,你们拿得出来吗?好,你们能拿出这笔钱来,我就不买了,要是拿不出来,趁早给我滚远点,我姓金的可不惯着你们!”又向几个量地的工作人员一挥手:“你们量你们的,看谁敢捣乱!”
几个工作人员欲量地,村民阻拦不让。金显昌火了:“妈的,你们是真和我过不去呀。上!”
金显昌一挥手,几个打手磨拳擦掌向村民逼上来,老党员急了,手一挥也叫起来:“刘家堡的老少爷们,你们想想吧,这事可关系到你们自己的日子,关系到你们晚人后辈呀,你们要害怕,就回家里守着老婆孩子吧,要是爷们,就豁出去,把血泼在自己地里,看他们敢咋样……”
老党员的话振奋了村民们,一些青壮年勇敢地站出来,准备迎击打手们。
大青狗也咆哮起来。
一场群殴眼看就要发生,不能再看下去了。我急忙大声道:“不要动手,千万不要动手……”
我和小赵站在两伙人中间,分开他们,对金显昌:“你们要干什么,不许打人!”又对老党员:“大伯,你是党员,可不能乱来呀!”
老党员:“谁乱来了,我们大伙早就对卖地的事有意见,往上反映又没人管,只好这么做了……李队长,他们这是绝我们刘家堡的生路,再忍着,日子就没法过了。我们是豁出来了,谁也别想把我们的地霸占去!”
金显昌气得骂道:“放屁,谁霸占了?老子是花钱买地,是县里批准的,你算干啥的挡横?!”
老党员:“我就要挡横,别人怕你我不怕,我看你能怎么样?!”
“你——”金显昌上前一步,又挥起拳头想打人,被小赵一把抓住手腕:“干什么?七十多岁的老人你也敢打?你动手试试!”
金显昌轻蔑地看着小赵:“喝,一脚没踩住冒出个大个的来,看来,你真要趟夏城这混水了,好,我就跟你比划比划!”
金显昌拉开打斗的架式。小赵也不示弱:“来吧,你打我那一拳还疼着呢,该让我找回来了!”
两人欲动手,我急忙喝住小赵,把怀中的萌萌塞给他,对金显昌道:“金老板,你好好想想,动手会是什么后果?你既然买地是合法的,为什么不向县领导反映情况,通过合法途径把问题解决,这么做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他妈的……”金显昌想冲我发怒,被才经理制止,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金显昌听后忍住怒火,对刘家堡的乡亲们大声道:“我姓金的在夏城要办什么事,没有办不成的,你们看着,这地我非要不可……我也告诉你们,谁跟我过不去,我不会放过他的!”
说完,也不理我们,向几个手下招呼一声:“走!”
金显昌钻进车,和他的手下走了。几个丈量土地的工作人员,见状也钻进吉普车离去。
出乎意外的胜利使村民们兴奋不已,他们对着金显昌的车影欢呼起来:“啊,滚了,滚了……胜利了……”
大青狗也汪汪地叫起来。
看着村民的高兴劲儿,我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他们终于站起来反抗了,担忧的是,金显昌会善罢甘休吗?村民的反抗会换来什么结果呢?”
我猜得不错,金显昌上车后就操起手机。才经理问他找谁,他说:“老三!这帮东西,非得他来对付!”
“这……”
才经理想阻止,金显昌的电话已经拨通。
原来,他只顾忙着买地的事,又和金世龙下了不准随便联系的命令,因此还不知道他们一伙已经被徐队长抓了起来。所以,这个电话打到了徐队长和郝平面前的桌子上。
徐队长一拿起手机,金世龙就急了,“找我的……”欲上前,被郝平用力按在椅子上。“老实点!”
金显昌也没问问,开口就嚷:“世龙吗?是我,你把那件事先放一放,赶快到夏镇来一趟,多带几个弟兄……”
徐队长在听电话时,悄悄凑到录音机旁,并按了一下开关键。金世龙见状站起来欲喊,被郝平一把堵住了嘴巴。
金显昌还在继续嚷着:“……你听见没有?多带几个弟兄到夏镇来,有急事……哎,老三,你们怎么不说话,是你吗?”
徐队长开口了:“是金大哥啊,我不是老三。”
金显昌:“那你是谁?他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快给我找老三!”
徐队长:“我姓徐,是三哥的朋友。他上厕所了,让我给他拿着手机……金大哥,您有什么话吗?我给你转达!”
金世龙急得猛然挣开郝平的手,冲手机大喊起来:“大哥,我被刑警队抓起来了,你快把我救出去呀……”
郝平再次堵住金世龙的嘴巴。
可是,手机里的金显昌再也不说话了,片刻后关了。
后来才知道,金显昌通话时已经查觉不对头,闭机后,马上给另几个人打了电话。其中,一个是给金伟,另一个是医院的院长。当然还有别人。这些电话很快就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3
对此,徐队长并不知道,他们的审讯还在继续进行。
徐队长:“金老三,说吧,你的事不少,我知道,可别的我不管,你必须把昨晚的事说清楚,特别是你的手下怎么受的伤,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金世龙已经那么嚣张了,正在欲语还休,忽然响起敲门声。
徐队长:“谁,有什么事?”
一个男子的声音:“徐队长,是我,让我进去!”
徐队长眼睛闪了一下,想了想,示意郝平开门。
金世龙眼睛亮了,脸上出现出喜色。
进来的人是金伟。
金伟进屋并不看金世龙,而是对徐队长道叹口气道:“怎么?你们受理一起寻衅滋事案件?邢局长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这是治安案件,你们太忙,让我们治安科马上接过来认真查办!”
徐队长声色不动:“你是说,这个案子要交给你们?”
金伟又叹一声:“可不是,要不是邢局长指示,我才懒得管这些烂事呢,可他说要归口办案,不能谁想管啥就管啥……要不,你跟邢局长打个招呼……”
徐队长看看金伟,又看看金世龙,对郝平示意:“把他带出去!”
郝平带金世龙往外走,金世龙露出得意的笑容,一晃膀子:“我自己有腿,用不着拉拉扯扯的!”
郝平和金世龙走出去。
徐队长拿起电话,又放下了:“好吧,你把人带走吧,我正嫌闹,不想办呢!”
金伟:“哎,别忙,你还是打电话问问吧!”
徐队长:“算了吧,难道我还敢不相信金科长吗?邢局长的大红人,夏城公安局最硬的科长吗!”
金伟得意地:“哪里哪里,我哪敢跟您徐队长比呀,堂堂刑警队长,我金伟算个什么呀……不过,这实在是领导的指派,就请您多多谅解了!”
徐队长:“哪里,案子谁办还不都是一样,咱们都是警察,打击犯罪,保卫人民,目标都是一致的吗……不过,金科长我不能不告诉你,金世龙他们绝不仅仅是一起治安案件,据我掌握,这两天他们在频繁活动,昨天夜里还去了周春家……你能想到这是为什么吗?”
金伟吃惊地:“你说什么?他们去了周春家?这更是我的案件了,我是周春案件的专案组长啊……行了徐队长,我得抓紧查查,你忙你的吧!”
金伟欲往外走,徐队长把金世龙的手机递给他,“拿着,金世龙的!”
金伟:“这……要不,这你留着用吧,我跟金世龙说一声!”
徐队长:“不不,你要用你用,我可用不着,你快拿走吧……好,从现在起,这案子就和我无关了!”
金伟走出去后,徐队长急忙拿起内线电话:“喂,给我接技术科……”
徐队长打完电话,郝平气冲冲走进来:“徐队长,这案子就这么让他们拿过去了?这不是什么干扰公共秩序,这是流氓滋扰,破坏公共秩序,咱刑警队完全可以受理!”
徐队长看了一眼郝平:“怎么?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是我说了算还是邢局长说了算?”
郝平:“这……”
徐队长:“行了,你别为这事上火了,就是咱们办下去,金世龙也不一定能交代什么。走,跟我去周春家!”
郝平:“周春家?”
徐队长:“是啊,昨天晚上金世龙他们去过那里……他们去那里干什么?他手下是被谁砍伤的?咱们盯稍的说,曾听到他们追赶谁的声音,只是离得远没看清。难道你不想把这些弄清吗?!”
郝平高兴了:“啊……怎么不想,快走!”
在周春家,徐队长他们发现了案板上的方便面、榨菜,还在屋子里发现了碎面包屑……
郝平激动地低声说:“徐队长,一定有人在这里住过,瞧,这是他吃的东西……一定是周春!”
徐队长不说话,只是四下寻找着,翻动着碗橱什么的。
郝平:“徐队长:“你找什么?”
徐队长:“菜刀……厨房里应该有菜刀啊,上次来我还看见了!”
“这……”郝平担心地:“难道是周春回来把它拿走了?”
技术人员的勘查也很有收获提取了不少足迹和指纹,看上去还都是新的。徐队长指示,立刻带回检验核对。
4
这时,我们正在去往刘家堡的路上,和村民一起挤在农用三轮车上。由于刚才的遭遇,他们跟我们亲近了许多,路上乱糟糟地向我反映有关卖地的情况,个个义愤填膺,都说豁出去了,非和金显昌干到底不可。
我知道,这绝非良策,真要这样干,后果也不会好,就劝他们不要采取过激手段,要相信党和政府,把有关情况向上级反映,一定能得到解决。我说:“尽管卖地这件事其中有名堂,可他们现在有合法手续,受法律保护,你们这么干肯定吃亏,应该通过合法程序向上级反映,求得解决!”
一青年村民:“这……你是说让我们告状了,可告状太难了,你看老党员,告了多少年也没当事,我们能告成吗?”
不等我回答,老党员把话接过去:“那是我一个人,力量小,上级不重视,要是大伙都告,上级就重视了。李同志说得对,咱们不能跟他们打架,这解决不了问题,还得告。我看,咱明天就上县,多去点人,要是县里不解决,再向市里、省里反映!”
青年:“对,就这么干,大伙回去准备准备,明天都去县里……”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的说告状没用,有的说跟金显昌硬干,有的说听我的,大伙一起上告……
听着这些议论,我一阵阵不安。说心里话,我给他们指出的途径,自己都不那么有把握,村民们说得对,如果告状容易的话,很多问题早都解决了,甚至也不用告状了。可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这么对他们讲。
这时,车上一个半大小子突然嚷了声:“哎,后边有一个人……你们看看,是谁呢……又没了……瞧,又出来了!”
我转过脸,向后看去。
远远的后边:草木森森、禾苗茂密的野地里,可见一个人的身影,时隐时现,看不清楚,还没容仔细看,人影隐入草木中不见了。
一个青年说了句:“没了,八成蹲那儿拉屎呢!”
大伙“哄”的笑了,都把目光收回,继续说起话来。
我也把目光收回。
我万没想到,那人影就是周春。
村民们继续议论着,快到村子时,他们终于达成一致:明天,每户出一名代表,集体到县里告状。
我觉得这也不妥,可确实又觉得没有更好的选择。
下车后,老党员对我说:“咱中国的老百姓啊,是最好的老百姓,只要你能让他活下去,他就啥都能忍受。这不,这地的事牵扯到每一家了,他们这才起来干,也跟我亲近了。不过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害怕,我还得给他们鼓着劲!”
我们走向老党员的小屋,大青狗跟在旁边,不时蹭一下我和小赵的腿,再也不叫了。小赵对我说:“你看这狗,他认识咱们了!”
小萌萌却仍然有点害怕,她抱紧小赵的脖子,眼睛盯着大青狗不动。小赵哄着她:“别怕,它不咬好孩子!”
老党员见状对大青狗说:“大青,你可不能吓着她,她是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听见了吗?”
大青狗好象听懂了老党员的话,看着萌萌摇起尾巴。
老党员这才想起问我们:“哎,李队长,我还没打听,你们怎么带个孩子呀,是谁家的呀?”
我低声把萌萌的情况简单告诉了老党员。老党员听后怔了一怔:“这……原来她是……周春的事我早都听说了,你不用细讲我都明白,夏城人也都明白,他也是冤枉的。我们夏城这儿实在不象社会主义的样子了,明明是大坏人,却活得有滋有味的,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明明是个好人,却让你家败人亡,蹲笆篱子……走,进屋!”
进屋后,萌萌还是有点害怕大青狗,眼睛盯着它不动地方,偏偏大青狗对她产生了兴趣,特别是她手中的布娃娃,更使它歪着头看来看去,又伸出爪子去抓。
小萌萌急忙把布娃娃抱紧,不让大青狗抓。
大青狗不再抓布娃娃,有点歉意地看着萌萌,友好地摇着尾巴。
过了一会儿,萌萌终于不再害怕大青狗,而且,还和它交上了朋友。大青狗受宠若惊,不时斜着身子去和萌萌贴脸讨好,看上去很好笑。
在老党员家简单吃了点东西,我们又让他领着去见村长,然后想再去刘大彪家仔细看看。我们没有带萌萌,而是把她交给大青狗照管。这是老党员的意见。虽然时间不长,小萌萌好象和大青狗产生了感情,自进屋后大青狗就一个劲地围着她转,吃过饭,又一起玩了起来,萌萌高兴的“咯咯”笑个不停。
出门时,老党员就对大青说:“大青,我把她交给你了,一定好好照看,一点事都不能出,知道吗?”
大青懂事地点点头。
我和小赵对此有点不放心,小赵担心地:“大伯,我看还是带着萌萌吧,大青它能行吗?”
老党员:“咋?你还信不着俺大青?跟你说吧,别看它是四条腿的畜牲,可比一些两条腿的人还强。这两年俺一个人住在村外,就仗着它了,这点小事还放心不下?!”对大青狗:“大青,她小,不懂事,你一定要照看好她,我一会儿就回来!”
大青狗站在萌萌身边,听着,摇着尾巴。
我们这才向村里走去,小赵边走还边回头看萌萌。
我们走后,萌萌又开始和大青狗院里院外地玩耍,我们走出好远,还听见萌萌清脆的笑声。
5
我们大意了。
我们万没想到,周春就在藏在老党员家附近的野地里,见到我们离开,他伏在地上一点一点向前接近。
萌萌一点也不知道爸爸就在跟前,和大青狗玩得入迷。
还是大青先有了警觉,它突然停止了戏耍,耳朵立了起来,侧起头向旁边的庄稼地里倾听着,又“汪汪”地叫了两声。
小萌萌被大青的表现吸引了目光,也向旁边的田野里望去。这时,她听到一声轻轻地呼唤:“萌萌……”
萌萌一愣,突然“哇”地大哭起来:“爸爸……”手中的布娃娃也掉到地上,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大青狗叫着跑到前面,向周春隐身的野地里冲去。
这是一片玉米田,大青冲过来,围着周春叫着,欲咬还休,不时看一眼跑过来的萌萌,等萌萌跑过来,扑到爸爸怀里,父女哭成一团,它渐渐停住了吠叫,围着周春嗅嗅,站在一边不动了,歪着脑袋观察起来。
哭了片刻,周春警醒过来,擦着眼睛道:“萌萌,走,跟爸爸到那边去……”
周春抱着萌萌走进田野深处,大青狗跟在后边。
在这里,父女演出了催人泪下的一幕,进行了一番令人心碎的对话:
父亲给女儿擦着眼泪:“萌萌,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想爸爸了吗?”
女儿点头垂泪:“想,爸爸,他们说你杀了人,是真的吗?”
父亲悲痛地:“这……真的,萌萌,可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不杀他们,他们要杀爸爸呀!”
女儿:“可……爸爸,电视里演的,杀人是要枪毙的,你会那样吗?象电视里演的那样,被人绑上,一枪打死……”
周春无语,呜咽出声。
萌萌一把抱住爸爸大哭起来:“爸爸……爸爸……我不让你死,不让你那样……你是好人,你没杀人,你是好爸爸……”
周春更紧地搂住女儿,泪如雨下:“萌萌……将来你可咋办哪……”
萌萌突然从周春怀中挣脱出来,推着他:“爸爸,你快跑,你跑吧,跑得远远的,不要回来,不要让他们抓住你……”
周春哭道:“萌萌……你还小啊,你不知道爸爸的心哪……”他抑制着悲痛说:“孩子,爸爸是被坏人害的,爸爸不能这样便宜了他们,要跟他们斗。爸爸不想跑了,爸爸要……”
这时,大青狗打断了周春的谈话,它突然叫了两声,并用嘴去扯萌萌的衣服,欲离开这里。
周春向野地外边潜行了几步,从庄稼棵杆的缝隙中,见老党员正从远处归来,急忙回身道:“萌萌,你快回去吧,他们回来了……”打开装着食物的塑料袋,从中拿出几块巧克力塞进萌萌口袋里:“拿去,这是你爱听的……要偷着吃,不要让别人看见……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爸爸在这儿!”
萌萌:“嗯……可爸爸你……”
周春:“你别管爸爸……爸爸要为你妈妈报仇,快去吧!”
萌萌已经懂事,一步三回头地随大青向庄稼地外面走去。
周春忽然想起什么,向萌萌的背影叫了声:“萌萌,爸爸问你,你妈妈……”
可是,萌萌这时已经走远,老党员已经走进院子,他只好停止呼叫,生气地拍了一下自己大腿:“咳,把正事忘了……”
周春看着女儿的背影,慢慢退进禾秧深处。
老党员所以一个人先回来,是看出我和小赵担心萌萌,给我们指了方向后就返回来。他进院后不见了大青和萌萌,只捡到了萌萌扔下的布娃娃,着急起地向向四下大声呼叫起来:“大青——大青——”
几声狗吠,大青从远处庄稼地里跑了过来。
老党员迎住大青,生气地责备它:“你跑哪儿去了,孩子呢?”
大青回头望着庄稼地那边,叫了两声,小萌萌的身影出现了,向这边一点一点移动过来,大青又返回去,跑到萌萌身边,叼住她的衣襟,把她牵到老党员跟前。
老党员这才放了心,责怪大青几声做了罢。他没往别的地方想。
我们当然也不可能想到会有这一幕。
我们在刘家堡走了好半天,也没什么收获,见到村长,同样没有谈出什么。看上去,村长不象是坏人,可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一谈到卖地的事,更是摇头不止,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到刘大彪家也没发现什么,我们只好返回老党员家。
此时,徐队长却有了重大突破。他带人在周春家搜集到很多指纹,其中几枚与刘大彪家提取的相同,还有一枚与我们带来的周春指纹相同。这么一来,事情有点明朗了,刘大彪和周春都出现了,而且是在一个现场。对此,徐队长和郝平又惊又喜又不可理解,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呢?
除了周春和刘大彪的指纹,徐队长他们还提取到一些其他人的足迹和指纹,怀疑是金世龙一伙歹徒的,当找这些人核对时,人却已经都被金伟放掉,找不到了。
听到这些情况,徐队长可真生气了:“他可真快呀……什么理由?”
“取保。”郝平说:“他说是邢局长发的话,每人收了两千保金!”
徐队长:“可医院那头呢?他们能让吗?”
郝平:“据说,开始医院很生气,后来不知为啥又改变了态度……对了,他们包赔了医院两万多元钱!”
“这……”
郝平补充道:“听说,院长还来局里找过,请求放了金世龙他们!”
徐队长猜到了:“妈的,肯定是金显昌在背后起作用了……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急着要金世龙去办?”
郝平:“听说,一放出去,他们就骑着摩托出城了!”
徐队长:“这……快,一定要弄清他们去哪里了!”
6
事情一件一件的连续发生,一切又都聚集到夏镇来了。
这天夜里,郊外公路上,一个人影疲惫地走着。后边传来汽车声,他急忙跳到路沟中隐藏起来。
汽车驶过,人影又从沟中跳出,继续向前走去。
后边远远的地方,又传来急促的马达声,一道道光柱刺破路面的夜幕,那是几辆摩托车疾驶而来。
走路的人影又急忙跳进路沟里。
几辆摩托车疾驶过来。为首的摩托车手不时向后挥着胳膊:“快——”
他是金世龙。
金世龙一伙向前驶去,追过一辆卡车,卡车扬起的烟尘呛着了他们。他们超了过去,停下来,在路上横起一排拦住卡车去路。卡车只好停下,金世龙带人冲到驾驶室旁,打开车门,将驾驶员拉出来大打出手。边打边骂:“妈的,不给老子让路,瞎眼了?非给你们留个纪念不可……”
司机被打得惨叫不已。
打够了,他们又攀上车厢,有人叫着:“哈,苹果,香蕉,给,接着……”
几箱苹果香蕉扔下来,摔坏了包装,散落得满地都是,几个摩托手狂笑着去抢着,吃着。祸害够了,又踹了司机几脚,这才上了摩托车,呼啸着离去。
司机艰难地爬起,望着远去的摩托影子骂了几声:“土匪”,把剩下的苹果香蕉扔上车,才爬进驾驶室启车驶去。
司机不知道,他的车厢里爬上来一个人。
正是刚才躲进路沟里那个人。车上路后,他抓起苹果香蕉大吃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
这个人是刘大彪。他也奔夏镇来了。
晚上,老党员又和我们讨论开了卖地的事。告诉我们,周围的荒地原来都是村上的,村里人辛辛苦苦栽了多少年的树,没栽树的地方也有草,能放个牲口什么的,可现在上边一个令,都给卖了,好好的树林子都毁了。我问镇里和村里干部对此是什么态度,他说:“其实,村里、镇里,也包括县里,有不少干部也知道不对劲,在心里也反对,可这些人都不是说了算的呀。再说了,谁愿意得罪上级领导啊?谁愿为老百姓得罪人哪?一听金显昌的名字,更没人敢出头……不管那些了,明天一早我们就上县,告他们去,不给个说法就不回来!”
老党员没跟我们唠太久,他知道我们疲劳,催我们早点睡觉。我们就离开了他的小屋。
村子里没有闲屋子,我们还是三个人,刘大彪家正空着,村长就把我们安排到他家住下了。
想想也好笑,我们居然会跑到刘大彪家来睡觉。
就在我们铺好被子,准备脱衣睡下时,我身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电话是徐队长打来的,他先向我们通报了提取到的指纹情况,我听后又惊又喜,但也对刘大彪和周春在一起不可理解。徐队长接着又告诉我金世龙被放出去的事情。他说:“经过我们调查,他带着几个家伙出城往夏镇方向去了,你们留点神,有情况随时和我联系!”最后还告诉我们,明天他也来夏镇。
我关上手机。小赵急不可待地问:“什么,发现了周春和刘大彪的指纹?!”
我看了小萌萌一眼,对小赵使了个眼色:“天不早了,睡觉吧!”对萌萌:“萌萌,来,脱衣服,睡觉……”
萌萌突然撇着嘴要哭:“爸爸……爸爸……”
这孩子,真是敏感。我和小赵互看一眼,都上前哄萌萌:“好孩子,不哭,睡觉……”
萌萌抽泣着对小赵问道:“叔叔,爸爸真的杀了人吗?你们……抓住他,会枪毙他吗?”
小赵一下被问住了,扭头求援地望着我。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萌萌泪流满面地摇着小赵:“叔叔,我爸爸是好人,你们不要枪毙他,你们要帮他,求你了!行吗,叔叔……”
我们该怎样回答呢?
小萌萌泪珠滚滚地恳求着我们,久久也不入睡……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悄然走来一个男人的影子,隐藏着身形向院内看着,接着无声地跳进院子,渐渐靠近房子,靠近窗旁。
他是周春。
我们只顾应付小萌萌的恳求,一点也没有想到,周春已经来到了屋子的外面,在窥视着我们……
第十一章
1
熄灯后,明亮的月光从窗子泻进来。
小赵和萌萌都睡着了,我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然而,我万没想到,周春此刻就在窗外看着我们,也不知道,刘大彪正在向我们走来,更不知道,金显昌、金世龙一伙凶徒聚集到了夏镇,正在密谋作恶。
夏镇,金显昌家的一个房间里,坐着金显昌、才经理和金世龙三人。他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金显昌为昨夜金世龙惹的事发了火:“……啥时候你还扯这个,让你找刘大彪你就找刘大彪,砸医院干什么?竟给我惹事!”
金世龙满不在乎地:“谁让他们不先给咱们弟兄看伤了……大哥,我得告诉你,那姓徐的不是东西,他表面上对你恭敬,实际上整你,得想个办法把他这刑警队长拿下来,要不对咱们不利……”
才经理打断金世龙的话:“现在说的不是这个,你为什么非要没事惹出事来?这样下去,早晚坏了大事儿……”
金世龙脸拉下来:“我跟大哥说话没你插言的地方……也不称称自己,想管着我?哼……”
“你……”才经理猛地站起来:“我管你怎么着?你以为我愿意管你?我是为了大哥的大事,你这么干不是帮大哥,是坑大哥……你干的什么事?让你找刘大彪,好不容易找到影子,又让你弄没了,还把自己送进了公安局……要不是大哥,你能出来吗……”
“去你妈的吧!”金世龙破口大骂起来,站起来手指着才经理道:“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也就是大哥跟前的一条狗,还敢来管我,别说我对你不客气……”
才经理:“你……”
他们两个经常这样,几乎每次见面都发生冲突。才经理看不惯金世龙打打杀杀的狂妄劲儿,金世龙更看不惯才经理以有文化自居、总是低头算计的劲头。此刻,两人谁也不让谁,都往前凑着要动手。金显昌一拍沙发:“行了,都他妈给我闭上嘴,正用你们的时候,倒自己跟自己咬起来了……老三,才经理说得对,你的狠劲我喜欢,可不能乱来……老才,你别跟他一般见!”
双方这才慢慢坐下。金世龙道:“大哥,你说啥我没二话,你就是让我去死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象有的人,整天跟在你屁股后边,真要出力的时候,却是我们弟兄……大哥,你说吧,你要我这么急赶来有啥事?只要你发话,就是跳火坑我也没二话!”
金显昌对这话不太高兴:“老三,你这是啥话,大哥啥时让你们跳过火坑?大哥是给你们谋福利,是带你们打天下。现在是有一件事让你们去办,不过,不是跳火坑,是件很平常的事!”
金世龙站起来,象士兵一样立正:“啥事儿?大哥你发话!”
“小事儿。”金显昌说:“你歇一会儿,跟弟兄们吃点东西,去刘家堡一趟!”
金世龙:“去那里干什么?”
金显昌:“替我教训几个人,让他们明白明白!”
“怎么,谁惹大哥生气了?”金世龙气愤地:“大哥你说吧,都有谁,我这就去……你说,是要他一条胳膊,一条腿,还是要一只眼睛,要他命也行……”
金显昌:“这是以后的事,暂时什么也不要,只是叫他们明白明白……我告诉你都有谁:第一个是那个老党员……不过,你不能对他太狠,因为他在夏城也算个知名人物,还有……”
“大哥!”才经理在旁忍不住开口了:“你不能这么干,弄不好会坏大事的……”有点激动地:“咱们买地是合法的,是受法律保护的,咱们可以向镇领导、县领导反映,求得他们的支持,也可以向派出所、公安局报案,让他们出面保护咱量地,为啥非要用这种手段呢?再说了,现在那两个外地警察也在刘家堡,他们要是听到什么动静,肯定会出面,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屁!”金世龙大声地:“有什么复杂的?只要大哥发话,我连他们一起收拾,警察有什么了不起?还是外地来的,惹火了我,让他们把命留在夏城,还保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大哥,你说话,用什么家伙,用刀还是用枪……你下令,我们马上出发……妈的,把他们干掉了,就什么都简单了!大哥你说话,行不行?”
“不行!”才经理急得站起来,对金显昌道:“大哥,你千万不能这么干,怎么说他们也是警察,他们要真的无缘无故没了还了得?没准儿公安部都得惊动……大哥,咱还有不少该买的地还没买下来,真要出了什么事,以后就不好办了!”
金显昌被说动了,想了想:“依你说,这口气就先忍着,等把地全买下来再说?!”
“对。”才经理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鸡巴毛!”金世龙在旁骂上了:“什么大毛小毛,我看都是鸡巴毛……行,我先不动两个警察,可刘家堡那几头烂蒜不能饶了他们……我这就去,非让他们认识认识马王爷三只眼不可!”
金世龙欲往外走,被金显昌抬手拦住:“你给我站住……我看,还是老才说得对,这事先放到这儿吧……老才,天一亮你就去找派出所,要是还不行,就找县公安局!”又对金世龙:“老三,你这两天也挺辛苦,先带弟兄们玩玩吧,明天继续找刘大彪!”
金世龙悻悻走出去。才经理气呼呼地对金显昌:“大哥,你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县人大代表,你不是还想往上走吗?老是打打杀杀的不行,影响你形象!”
金显昌一笑:“好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不过你对夏城人还没吃透,他们怕硬不怕软,你今天让他们一尺,他们明天就会进一丈……行了,咱们现在不说这个……我算了一下,全县能买的荒地还有六千多垧,咱怎么才能一股脑都买下来呢……对姓郎的我有点腻了,这小子太黑,刀刀见血,能不能想个办法,痛快点的,一次性解决?!”
“我也这么想过,”才经理说:“可闹不清郎书记他到底想要多少,这事还得通过小乔做工作。”
金显昌:“不,不用他,我有点信不着他,咱们直接找姓郎的说话,上回你送他的钱,他不也收了吗?”
才经理:“可我看出来了,姓郎的非常难对付,咱们要想拿住他,还得小乔出面,我看先让他透透底,看郎书记到底怎么想的,这样,咱们就有了主动权!”
金显昌想了想,同意了才经理的意见。
他们转了话题,又唠到刘大彪,才经理提醒金显昌说:“现在,刘大彪极有可能还在夏城,甚至也来了夏镇,这小子是个亡命徒,按理,他早该离开夏城,跑得越远越好了,他不走,肯定是想报复,咱们还得加小心,尤其是老板您……”
金显昌:“妈的,让他来吧,他要真敢来,我亲手宰了他!”
说是说,金显昌也是有点心虚。常言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刘大彪已经真正成了亡命之徒,他不能不小心。
我们得佩服才经理,他真的很聪明,很多事情都让他说对了,这次也没错。就在他们谈话时,刘大彪已经踏着夜色走上通往刘家堡的一条小路,走向自己的家,走向我们。
2
我还没有睡,一点睡意也没有,甚至躺都躺不住,我欠身坐起,观察着睡在一边的小萌萌,见她在酣睡着,手仍抓着布娃娃。
这孩子,无论白天黑夜总是把布娃娃拿在手中。我想了想,伸手试着把布娃娃拿下来,梦中的萌萌一惊,急忙抓紧。
就在这时,我发现她手中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我抓到自己手中,吃了一惊:什么东西?
我急忙打着电灯,看清了,是一块巧克力。
这是哪儿来的?我急忙推醒小赵:“小赵,醒醒,醒醒……”
小赵醒来,睡眼迷蒙地问我有什么事。我把巧克力拿给他看:“这是你给他买的吗?”
小赵看到巧克力,也感到奇怪,睡意也没了,摇着头道:“这……不是啊,我没买过,这是哪儿来的?”
我没有回答他,急忙翻着小萌萌放在旁边的衣服口袋,从中又翻出几块巧克力。
小赵跳出了被子:“这……这是怎么回事,是谁给她的……”
小赵欲叫醒萌萌,被我止住。我说:“别惊动孩子,咱们分析一下……孩子一直在咱们身边,咱们没给他买这东西,也没见别人接近她,老党员不可能有这东西,那么,这巧克力是哪儿来的呢?”
小赵说:“这……不对,咱们离开过她,你忘了,老党员领咱们进村那会儿,只有大青狗跟她在一起……”
“可大青狗是绝不会有巧克力的。看来,一定是那个时候,有人接近了她,给了她这些巧克力……可在刘家堡的地方,谁会给她巧克力呢……”
“这……难道是……对了,徐队长电话里不是说,发现了刘大彪和周春的指纹吗?”小赵急道:“对,一定是他,是周春……这么说,他来到了刘家堡!”
我突然灭了灯,手指堵在嘴上对小赵示意着:“小声……”
小赵明白了我的意思:“这……他可能能就附近……”
我们悄悄起来,穿好衣服。
外面,一直在窗旁盯着我们的周春无声地向后退去,向院子外面退去。
远处响起几声狗吠,好象又有人来了。
我和小赵穿好衣服,拔出手枪,上好子弹,慢慢走到房门旁听了听动静,然后猛然打开门,闯出屋子。
院子里什么也没有,我们四下搜查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只好又退回屋子。
其实,此时周春就隐在院门附件的阴影中。待我们回屋后,他察觉不妙,悄然退出院子,向远处走去,很快没入到远处的阴影中。
周春走后片刻,又一个人影悄悄来到,在院墙外倾听了一会儿,翻墙进院。
这个人是刘大彪。
他们真是有缘又没缘,两次在一个地方出现,都失之交臂没有见到对方。
我和小赵没有发现离去的周春,可发现了来到的刘大彪。我们在门缝中往外看着,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眼见刘大彪的身影慢慢向屋子走来。
可是,就在快走到房门口时,他疑虑地站住脚,片刻,好象是本能地感到不妙,转身向后快步离去。
不能再等了,我们“砰”地撞开门冲出来大叫着:“站住——”
刘大彪见状大惊,拼死逃跑,跳出院子,等我们追出,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只听到奔向村外的脚步声。
小赵对我说:“李队长,你照看小萌萌,我去追!”不等我回答,就向前跑去。
我喊了一声:“小心……”跟着跑了几步,听到屋里传出小萌萌的哭声,只好转身回到屋内。
这时,村中狗吠响成一片。
小赵追出村子,不但没看见刘大彪的影子,而且脚步声也消失了。
他仔细寻觅,一无所见,却听到远远传来马达声,见几辆摩托车亮着前灯,一个接一个地驶来。
这又是些什么人?
小赵迅速隐身到路旁的荒草中。
片刻后,摩托车驶来,停下,几个人影跳下车,领头的对几个手下一挥手:“把车推到草棵里藏起来!”
小赵看清了其人,原来是金世龙。
原来,这又是金世龙的一次擅自行动。本来,按照金显昌的指示,他放弃了来刘家堡的打算,可心里老觉得不顺气,和几个手下赌了一会儿钱,就把牌全搅乱了:“妈的没劲,不玩了,不玩了……憋气,那姓才的总想管着我,管着咱们兄弟,这回就不听他的……哎,咱们干点刺激的,你们去不去……”
有的歹徒担心金显昌事后怪罪,金世龙大包大揽地说:“没事,我知道大哥的脾气,咱们要干的正是他心中想的,干完了他知道准高兴……走,一切有我呢!”
就这样,几个歹徒来了刘家堡,他们骑着摩托,带了两塑料桶汽油。目标首先是老党员家。
因为老党员住在村外,所以,他们的到来,仅引起几声狗叫,村里人并没有注意。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到小赵的眼中。
几个歹徒尊照金世龙的指示,把摩托车藏在草丛中。然后,金世龙站边往路旁的草丛中撒尿,边对几个歹徒下命令:“小猴子,你留下照看摩托,你们几个,跟我走……你拎着油桶!”
金世龙撒完尿,带几个歹徒走去,小赵悄悄跟在后边。
可是,无论是金世龙还是小赵都不知道,此时,还有两双眼睛在盯着他们。那就是刘大彪和周春,他们都藏在不远的草丛中,金世龙的一泡尿就撒在刘大彪的头上,身上,但是,他一动也没敢动。
人们都离去后,剩下的叫“小猴子”的歹徒也解开裤子撒起尿来,而且,撒在金世龙刚才尿过的原处,也撒在刘大彪身上。
这回刘大彪不再容忍,他悄悄从草丛中伸出双手,猛然抓住小猴子的脚脖子一扯,小猴子“哎呀”一声摔倒在地,尿都撒在自己的裤子里……
金世龙带几个歹徒来到老党员家不远处,都隐起身形,金世龙手一指前面,“看见了吧,那就是他的狗窝,咱们让它变成灯笼。”
几人向前摸去。然而,他们刚接近院子,要站脚定定神,忽听“呜”的一声怒吼,大青狗猛然扑上来。
金世龙等人大惊,其中一个歹徒掉头就跑。金世龙大怒,一边和狗搏斗,一边叫着:“哪儿去,怕死鬼,快,我对付狗,你们去点火……”
金世龙带着一个歹徒同狗搏斗,另两个歹徒奔向老党员的房子。
大青狗见了,放开金世龙,掉头向往屋子奔的歹徒扑去。金世龙随在狗的后边也冲向屋子。
一个歹徒冲到房前,开始向老党员的房子上浇汽油。这时,老党员的窗子亮了。
一个歹徒见状一惊,抄起一根棍子,守在门口。
门开了,老党员走出来,怒喝着:“谁,干啥——”
门旁的歹徒棍子打下,老党员一下趴在地上,但,仍然大叫着:“谁——哪个王八羔子算计我,来人哪——有坏人……”
浇汽油的歹徒拿出火柴点火,但一时划不着,大青狗又向他扑来;拿棍子的歹徒面对老党员也有点不敢再下手。金世龙冲上去,亮出匕首:“妈的,还等什么,闪开……”
金世龙拔出匕首冲上去,可他的身后马上有人大吼一声:“住手——”
有人向他冲上,是小赵。金世龙吃了一惊,:“妈的,又是他们!”忙对手下歹徒叫道:“不好,快撤……”
歹徒们急忙向野地里跑去,大青狗向前追去。
小赵从地上扶起老党员:“大伯,你没事吧!”
老党员咝咝地吸着凉气骂道:“没事,王八羔子,这是冲我来的……”冲歹徒逃跑的方向大骂道:“王八羔子,竟干这见不得人的下三烂事,是汉子当面来!告诉你们,除非我没了这口气,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跟你们斗到底……大青,大青,咬,咬死他们……”
前面,大青的咆哮声,一个歹徒的惨叫声,挣扎声。片刻,大青跑回来,嘴里还叼着一块东西。老党员拿到手中,是一块破布,显然是从哪个歹徒身上扯下来的。
小赵想了想,端着枪向前面追去。
事件一起接一起发生。
金世龙带着几个歹徒慌慌张张地在一片庄稼地里向前跑着,突然有个歹徒一下子绊倒在地,怪叫起来:“谁……站住——三哥,这儿有个人……”
原来,歹徒是被藏在地上的一个人绊倒的。还没容金世龙有所反应,这个人爬起来向庄稼深处跑去。可是,月光暴露了他的真形。
金世龙大叫起来:“是周春……站住——”
金世龙欲追周春,后边又传来小赵的叫声:“站住……”
金世龙只得放掉周春,向停放摩托车的地方跑去。
可是,跑到停摩托的地方,他又傻了,喘吁吁地四下张望:“妈的,小猴子呢……”
小猴子从草丛中艰难地爬起来:“三哥……刚才……刘大彪来了……”
“啊……”金世龙吃了一惊:“在哪儿?你咋不抓住他?”
小猴子:“他……他暗中下手,我……我没打过他……瞧,他给了我一刀,全仗我躲得快,没扎正……”
小猴子捂着手臂呻吟着。
“这……”金世龙有点犹豫不定,另一个歹徒走到他身边:“三哥,咱们来没经过大哥,已经有俩人受伤了……咱回去吧!”
金世龙想了想只好说:“倒霉,回去!”
等小赵追过来,金世龙已经远去,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金世龙返回后并没受到责骂,因为他发现了周春和刘大彪,震动了金显昌。金显昌听后喃喃自语:“妈的,他们俩怎么凑到一起了……好,都露面了好,咱们马上行动,一定要抢到那两个警察的前面找到他们……”
此时我也有了重大突破,萌萌终于对我说了实话。
小赵离开后,我迅速返回屋子,打开电灯,把萌萌抱在怀中,用极大的耐心劝她讲出实话,还发誓说替她保密,绝不告诉外人,又告诉她,她的爸爸是冤枉的,我们要帮助他,她萌萌终于开了口:“伯伯,你们抓住爸爸,会枪毙他吗?”
怎么回答?我迟疑一下,看着萌萌的眼睛说:“萌萌,你是好孩子,伯伯不骗你……如果你爸爸真是冤枉的,他就不会……不会死,伯伯会尽力帮助他的……”
萌萌眼睛射出希望的光彩:“真的……伯伯,我爸爸是好人,他说了,他是让人害了,他还要报仇,他是冤枉的,你一定要帮助他……”
我说:“可你要告诉我,他在哪里呀?”
萌萌再次看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她的眼睛。
终于,萌萌开口道:“我看见爸爸了……”
萌萌把看见爸爸的经过都告诉了我,包括在客运站和老党员家附近出现的情况。
听完后,我再次保证帮助她爸爸,抱起她离开刘大彪家,赶到老党员的小屋,和小赵会合。
后来才知道,萌萌虽然把实话告诉了我,但是,仍然有所保留,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告诉我。
我抱着萌萌来到老党员家时,天已微微见亮。老党员和小赵正在院子里,看见我赶来,急忙把情况向我说了一遍。
老党员气恨地:“看来,他们是想把我这破房子点着哇……王八羔子们,来点吧,我就是住露天地也跟你们干!”
小赵气喘吁吁地告诉我:“我听到摩托声了,肯定是金显昌的人!”
老党员气得又骂起来:“王八羔子金显昌,你是爷们当面来呀……我知道你是想让我闭上嘴,我偏不,天一亮我就上县告你们去!”
老党员说干就干,立刻进村召集村民。临走前对我们嘱咐道:“哎,你们可别把刚才的事对村里人说呀,他们胆小,一听这事又该吓住了……你们忙自己的去吧,还有啥事吗?”
“这……”一丝不安涌上我的心头。我说:“我们没什么事……大伯,你们这是集体上访,见到县领导,有理讲理,别乱来,要争取领导的理解和同情!”
小赵却说:“我可不这么看,这些当官的,心里根本没老百姓,你跟他好说好商量还能解决问题?他们要真关心老百姓,夏城也就不会出这些事了!”
我制止小赵:“你胡说什么?”对老党员:“大伯,别听他的,还是要稳妥点,别闹太大了!”
老党员:“你放心吧,我是老党员了,党章国法都明白……上访告状是每一个党员和公民的权力!”
老党员急匆匆向村内走去。我把情况向小赵介绍了一番,小赵很是惊讶,接过萌萌责怪地问道:“萌萌,你怎么不告诉叔叔啊……咱们一起找爸爸好吗?”
萌萌点点头。
小赵问:“那你告诉叔叔,你白天是在哪儿见过爸爸的?”
萌萌手往前一指:“那边。”
“好,咱们一起去那边看看!”
我和小赵抱着萌萌向庄稼地里走去,边走边喊着:“周春,你听到了吗?我们知道你在附近,出来吧,我们知道你有冤枉,可总这么逃不是办法……出来吧,你的女儿在我们手里,她想爸爸,她也希望你能出来,和我们合作,我们会帮助你的……萌萌,喊爸爸!”
萌萌喊了起来:“爸爸,你出来吧,伯伯说了,他们帮你,是真的,爸爸,我想你,我要你……爸爸……”
萌萌喊着喊着哭起来,把我们闹得心里酸酸的。
这一切,周春都看到了,听到了,可是,他没有出来,只是在暗中低低叫了声女儿的名字,流着泪水向青纱帐深处钻去。
东方已经现出晨曦,我们在附近的野地里发现了一些零乱的足迹,但,没能找到周春,也没有发现刘大彪。
这两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呢?
3
在距离刘家堡七八里外的地方,有一片大草甸子。这里,有堆着一个个大草垛,那是村民们打下晾干准备冬季喂牲口的。晨曦初露时,一个人喘吁吁地跑过来,疲惫地四下看看,走到一个草垛跟前瘫下来,片刻,感到有点冷,钻进草堆,用草把全身盖住。
草堆恢复了平静,来人睡着了。
片刻,又一个人影从向这边跑过来,也疲惫地走向草垛,停了停,在草垛的另一面钻了进去。
草垛又恢复了平静。
一会儿,响起一粗一细两种鼾声。
天渐渐亮了。
草垛活动起来,先是一个人从里边钻出来,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原来是周春。
草垛另一面也动了起来,又一个人从里边钻出来,也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原来是刘大彪。
双方都听到了对方的动静,都静下来注意地听着。
周春从怀中拿出菜刀,戒备着。
刘大彪拔出匕首,也做好了准备。
两人同时开始行动,他们小心地绕着草垛转圈,想悄悄查看一下对方是谁。因为他们都顺着一个方向绕圈,因此谁也找不到谁。后来二人又同时向相反方向继续转圈,还是谁也见不到谁。
两人都十分紧张。刘大彪想了想又转了方向,这回周春没有转,两人猛然走了碰头,都吓了一跳,手中刀都比划一下,退后一步,还同声叫道:“你……”
两人都认出对方,都大出意外。刘大彪满腔仇恨,周春则又恨又怕。
刘大彪咬着牙向周春逼去:“妈的,这可真是老天爷的安排呀,姓周的,你杀了我弟弟,现在该偿命了!”
周春:“你……刘大彪,那都怪你们……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哥俩却要杀我,我能挺着脖子让你们杀吗……这怪不着我!”
刘大彪:“不怪你怪谁?不管你怎么说,是你杀的二彪,我就要替他报仇!”
刘大彪亮着匕首向周春逼去,周春后退着,手里的菜刀比划着:“你别过来,你要真动手,我也得还手,弄不好还得伤了你……告诉你,我已经杀过人了,已经成了杀人犯,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刘大彪:“你是杀人犯,我也是杀人犯,今儿咱两个杀人犯就拼个你死我活吧!”
刘大彪说着猛然冲上,手中匕首向周春刺去。
周春躲开,用菜刀砍刘大彪,刘大彪也闪开。
几个回合,二人都差点伤着对方,谁也没有占上风,对恃片刻,又冲上前,进行殊死搏斗。
搏斗中,刘大彪一刀刺向周春,被周春闪开刀尖,抓住手腕;周春用菜刀砍刘大彪,也被刘大彪抓住手腕。二人互撑对方手腕摔打起来,摔倒在地,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会儿你在上面,一会我在上面,但谁也没放开谁的手。
一个猛劲,周春将刘大彪压在下面,气喘吁吁地骂着:“刘大彪,你真是个混蛋,你他妈想想,到底杀你弟弟的是谁?你他妈好好想想……”
刘大彪:“想什么,就是你杀死的二彪,我亲眼看见的,那还有错,我要给我弟弟报仇!”
刘大彪说着一使劲,又把周春滚到下面,但,他的手腕仍然被周春抓住,匕首刺不下去。
周春仰在地上说:“你好好想一想,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我为啥要杀你弟弟?还不是因为你们要杀我吗?可你再想想,你们也和我无冤无仇,又为啥要杀我呀?为啥?你想想……”
周春说着一使劲,又把刘大彪翻到下面。
刘大彪躺在下面,气呼呼地:“你说为啥,是金显昌让我们干的……”说了半句话他忽然迟疑起来,想翻起身来未能如愿。
周春按着刘大彪:“是啊,是金显昌派你们干的?他要不派你们杀我,你弟弟能死吗?你再想想,你把弟弟的命送掉了,可你又落到啥下场了?说呀?”
“这……”刘大彪已经不想往起翻了:“这……操他妈的金显昌,他太狠毒了,他又派人要干掉我……”
周春:“是啊,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他怕你暴露他的秘密,就要杀你灭口……听说,老七也被你杀了……对了,你这不也是被迫的吗?咱俩不是一样吗?!”
刘大彪有点被说动,可犹豫一下又说:“这……妈的,不管怎么说,二彪是你用刀杀的……”
周春:“可那是他先用刀捅我,我夺过来给了他一下子,谁知捅正了……你再想想你自己,你为什么杀了老七,是不是他要杀你,你没办法才还手的?”
刘大彪的凶劲在减退,但,嘴仍很硬:“你……你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仇人!”
周春:“我知道你放不过我,可咱俩现在都一样,都成了杀人逃犯,除了警察,金显昌也在找咱俩,咱俩互相杀,只有金显昌高兴,再说了,我也知道你想报仇,可凭你一个人,能报得了仇吗?仇不但报不了,还被人撵得没地方躲没地方藏的。这样下去,你早晚要落到金显昌的手里。现在,咱俩都一样,都有家难归,都让人追杀着,你好好想想,该咋办吧!”
金显昌身体放松了,手中的匕首也落到地上:“这……你说,该咋办?”
周春放开刘大彪,站了起来:“咋办,你要听我的,咱俩联手,跟金显昌干一场,先报了这个仇,然后再算咱俩的帐,你同意不同意?”
“这……”刘大彪:“你是说,咱俩先跟金显昌报完仇,我再跟你报仇?”
“对!”周春说:“你要真恨我,等咱俩把金显昌干倒了之后,我豁出来了,保证挺着脖子让你杀!”
刘大彪:“这……你说话算话……可是,咱俩要是杀不了金显昌呢?”
周春:“杀不了他,咱就会被他杀掉,那咱俩的仇也就自然结了……不过,咱们也不一定非得杀了金显昌,只要能把他干倒就行,最好能让法院判他的罪,让法律判他死刑,那才解恨呢!”
刘大彪:“你这是瞎说,他把整个夏城都买下了,公安局里有人,法院有人,上边更有人,法律根本治不了他……咱要报仇,只有杀了他!”
“不,”周春说:“我不光要报仇,还要为自己洗净身……我想,只要咱们有确凿证据,就能告倒他……别看他这儿有人那儿有人,北京他难道也有人?也让他买下了,咱中国要都象夏城这样还完了呢……我想,只要咱把他的罪证整到手,往上边一捅,谁也保不了他!”
这时,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商量的口气,也不知不觉坐到草垛边,刀也收了起来。
刘大彪:“可咱上哪儿去找证据呀?”
周春:“这还得问你,你忘了,当时,你和二彪要杀我之前,问我把老婆给我的东西放在哪儿了……”
“这……”刘大彪一挠脑袋:“对,是有这回事,那是金显昌向我交代的,说你老婆把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你,让我们杀你之后一定拿回来交给他……妈的,他当时说得可好了,事成之后给我们十万元,不成也要给三万五万的……他派人在半路上把我劫走,开始我还以为是救我呢,谁知是要干掉我,还是我觉警得快,没等他们动手,就跑了……妈的,我非跟金显昌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对了,你到底有什么重要证据呀?你老婆交给你啥了?”
“问题就在这儿,”周春说:“我老婆死时,我并没在场,她也没向我交代什么呀……可我后来想起,她被金显昌霸占后,有一回曾经偷偷对我说过,让我忍一段时间,她想法把金显昌的罪证弄到手,再告他……后来不知她为什么自杀了……这么说,她一定给我留下了整倒姓金的罪证,可到底是什么呢?又放在哪里呢?当时你问我,倒提醒了我。我想,如果找到这个东西,一定能把金显昌整倒!”
刘大彪:“这……”
就这样,事情发生了戏剧性变化,两个本来是你死我活的敌手结成了盟友。
当时,我们一点也没想到。
可是,金显昌和才经理想到了,当周春和刘大彪在荒草甸子上结盟的时候,他们正在研究这件事。
金显昌:“妈的,我咋想不通呢?刘大彪回刘家堡,可能是没地方藏身了,想回家躲一躲,歇一歇,周春他去刘家堡干什么?”
才经理:“我想,他是去见他的女儿。”
金显昌:“见她女儿?见她干什么?”
才经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当父亲的,哪个不惦念自己的女儿?一个人在世界上,可以舍弃一切,可舍弃不掉亲情,尤其是父亲和女儿。当爹的,为女儿可以豁出一切呀……”
才经理说着说着动了感情,话中透出一种浓浓的伤感,金显昌注意地打量一下他,“卟哧”乐了:“得了老才,你是不是想到自己那宝贝闺女了……你放心,你闺女不会落到这一步,真要你有个三长两短,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你放心吧!”
几句话把才经理说得很感激:“大哥,为了你这句话,我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啊!”振作起来:“大哥,我现在非常担心一件事。”
金显昌:“什么事?”
才经理:“您还想不到吗?他们俩都是您的仇人,刘大彪要拼死找你报复不说,周春也一定恨你入骨,你想想,他们俩要是凑到一起……”
金显昌接过话来:“你是说,他们俩可能联手对付我?不可能,刘二彪是周春杀的,刘大彪恨死他了,咋能和他联手呢?”
才经理:“此一时彼一时呵,您真得有点思想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这……”金显昌很反常地现出不安的神色:“妈的,他们俩……别的我不在乎,就怕周春手里有什么证据……不行,必须干掉他们……”对外喊道:“快,把老三叫来!”
金世龙应声而来,金显昌对他布置道:“你多带几个弟兄,对刘家堡一带仔细搜查……对,要一家一家搜,一定要找到刘大彪和周春,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干掉!”
金世龙:“这……行,可是,能不能用枪,干这种事还是枪好使!”
金显昌:“不行!你怎么总惦着用枪?这事不能跟别人乱说!”
金世龙怏怏欲走,才经理又急忙拦住:“等一等……”
金世龙站住脚步,不耐烦地:“又干什么?”
才经理对金显是:“大哥,您先别急……在这个时候,更不能乱来,您派人搜查刘家堡,要是往常,谁也不敢说啥,可现在不同往常了,要是挨家搜查……咱们终究不是公安局,就是公安局搜查还得检查院批准呢,咱们这么干是违法的呀!”
金世龙一撇嘴:“什么法不法?在夏镇,大哥的话就是法!”
“你懂什么?”才经理斥责金世龙一句,又对金显昌:“大哥,咱们正在办大事的时候,不能莽撞。我考虑了一下,刘大彪和周春出现在刘家堡,那两个警察也正好来到刘家堡,他们之间好象有什么关系……我想,咱们派几个人盯住两个警察,一定能找到刘大彪和周春。这样,既没大惊动,也省力气,反而能更快找到他们!”
金显昌同意了才经理的意见,对金世龙大声道:“听清了吧,马上派几个弟兄,盯住那两个外地警察!”
金显昌答应一声,不满地看了才经理一眼,走出去。
金显昌又对才经理:“妈的,不知咋回事,你这一说,我心里真有点没底了,周春他到底得没得到那个东西呀,他要没得到,那东西会在哪里呢?”
才经理:“看来,他还没到手,不然,早往上告了……东西到底在哪儿,真不好说!”
金显昌:“妈的,说什么也要找到周春,把那东西找到,没了那东西,就是他活着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草垛旁,刘大彪和周春在继续对话,现在,他们态度比刚才更为和缓了。
刘大彪:“你是说,你从前并不知道有这个东西,是从我这儿知道的?”
周春:“是啊,我砍伤金显昌后,被他们送到公安局,说我是杀人未遂。我一想,这二年我总上告,还砸过郎书记办公室,再加上金显昌往死整我,进去能有好吗……就趁他们看守不严,带着孩子跑了。不想,金显昌又派你们哥俩来杀我,没办法,我在中途把孩子扔到车站,一个人逃了……后边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你们一路跟着我,我也发现了你们,就在半路偷偷下了车,可你们哥俩还是跟上了,后来就是那个胡同中的事了……你们要杀我,我只有拼命,就抢过刀来给了二彪一下子,谁知一下子就把他捅死了……”
“去你妈的吧!”刘大彪突然又来火了,咚的给了周春一拳,“别说这个了,那你想想,你老婆就什么也没给过你?”
周春:“没有哇,我不是说了吗?有这个东西我还是从你们嘴里知道的。当时,你们冲我要老婆给我的东西,我还奇怪呢,什么东西呀……后来我逃跑了,一路想着才慢慢想通,她一定真的留下了什么重要东西,能揭发金显昌……我所以回来,主要就是找它的,不想,又碰上了你……金显昌派你追杀我时,也没说什么东西?”
刘大彪也纳闷起来:“没有哇,只说你身上有件重要东西,杀你之前要问明白,杀死你之后一定要搜身,把搜到的所有东西都带给他……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又藏在哪儿呢?”
周春:“这我想过了,她只能把它藏在一个地方!”
……
象电影一样。周春和刘大彪在琢磨那件东西,金显昌、才经理他们也在琢磨那件东西。
此时,他们坐在奔驰轿车里,行驶在一条乡间公路上,开车的还是老五。
他们又要去丈量土地。
金显昌在自言自语恨恨地说着:“……真他妈最毒不过妇人心,开始我还有点防备她,可时间一长弦就松了,还以为她真的跟我一条心了呢,也就什么话都对她说了,有些重要场合还带着她……谁知她偷偷录了音……妈的,如果录音带周春没得到,那它会在哪儿呢?”
才经理摇摇头:“不好说,只有想办法找到周春,即使没在他身上,他也会把我们领到藏录音带的地方!”
听明白了吧,那东西是录音带,是揭发金显昌罪行的录音带。可是,它在哪里呢?
金显昌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谁会想到,它就在我们身边?!
可是,周春和刘大彪猜到了。
此时,他们二人已经转移到距刘家堡不远的一片庄稼地里,正秘密向老党员家接近。周春还在低声说着:“……我这也是猜……在我逃跑之后,孩子一直跟在我老婆身边,她临死前有可能把东西给孩子……昨天我见到孩子,又光顾着难过,忘问她了。”
“这……”刘大彪说道:“那好办,你是他爸爸,只要你把她弄到手就行了!”
周春:“可她一直跟那两个警察在一起呀……昨天那机会真好,让我错过了……哎,别往前走了,老党员家有条狗,可厉害了!”
刘大彪:“我知道,是大青,那狗有点通人性!”
他们隐下身来,观察着老党员家的情景,不大一会儿,目睹着我和小赵从屋内走出来,小萌萌和大青狗跟在后边。
我们昨夜基本一宿没睡,骚乱过去后,在老党员家稍作休息,天就亮了,我们离开老党员家,要去夏镇派出所。
我们走出好远,大青狗还跟在身边,一副不忍离别的样子。
小赵对大青狗:“大青,别送了,回去吧!”
大青狗歪着头,看着小萌萌。
小萌萌从小赵身上下来,走到大青狗跟前,摸了摸它的头,脸贴脸地对它说:“再见了!”
大青狗这才摇着尾巴看着我们离去。
现在,我们的心思都在周春和刘大彪的身上,特别是周春,尤其使我们感兴趣。尽管当时不知道什么录音带的事,但还是觉得这里有问题。小赵边走边说:“……我怎么想不通,周春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看看女儿……或者……对了,他是不是想把女儿从我们手中带走哇?咱们还真得小心点呢!”
我说:“可以这么解释,但又不那么通……你忘了,我们来的路上,换车时发现了他,他为了逃跑,连女儿都不顾了!”
小赵:“是啊,可他为什么又来这里呢?他要为了逃命,应该跑得越远越好哇……难道,他是为了找金显昌报仇?!”
我说:“也有这种可能……可是,他为什么刚刚想起报仇啊?为什么跑了这么多天,又跑回来报仇啊?”
小赵摇摇头:“想不出来,只有周春自己知道……你看呢?”
我:“我看,还是和萌萌有关,他似乎有什么急事找她!”
小赵:“那又是什么事啊……哎,你再给徐队长打个电话吧,把情况跟他谈谈,刘大彪和周春都出现在夏镇,应该采取得力措施呀,不行就组织力量大搜捕……这里到处是青纱帐,荒山野地的,凭咱们两个,上哪儿去找他们哪?”
小赵提醒了我。我拿出手机拨通徐队长,把发现的情况告诉了他。徐队长听了十分感兴趣:“……什么,刘大彪和周春都出现在夏镇……娘的,太妙了,他俩是怎么了,一对死对头,咋忽然如影相随了……对,你们分析的有道理,妈的,最好让他们跟金显昌拼个死活……没事,跟前没人听见……你们就去派出所等着吧,我一会儿把人聚齐了也上去……”
4
一片荒野中。那些曾被刘家堡人趋走的量地人员又回来了,正在丈量土地。金世昌和才经理站在一个高岗处看着,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两个警察的影子。金世龙等几个歹徒也耀武扬威地在不远处游荡着。
金显昌居高临下,手比划着前面的山岭野地,自得地大声说着:“……只要把地量完,把钱一交,我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了!”对才经理:“怎么样?这两天联系包地的人多吗?”
才经理:“挺多,还有不少乡镇和村屯的头面人物呢。咱们虽然每垧长了一千多块,可还是比包别的地便宜,他们包下去之后,再加价转包,真要包个十垧二十垧的,一年啥力不出也能弄个一万两万的,谁不包哇!”
金显昌哈哈一笑:“他们那都是咱们的零头,全县的荒地咱们要都包下来,哪年不赚他千八百万……对了,凡是乡镇头头包地,都少算点,给他们点甜头!我这人有钱大伙挣,免得红眼病……只要他们得到甜头,有事就会替咱们说话,每垧少算三百二百的!”
才经理恭维地说:“大哥,我就服你这点,有胸怀,有气魄!”
这时,金世龙走过来:“妈的,天都这时候了,刘家堡那帮穷鬼咋还不来呀?”
才经理四下看了看:“是啊,昨天他们闹得那么凶,今天咋一个人也不见哪?”
金世龙得意地:“一定是我们昨晚闹那么一下把他们震住了……我早说过,跟这帮穷鬼,就得来硬的!”
才经理:“不一定,我看这里有名堂,我反倒有点担心……”
正说着,金显昌的手机响起。他急忙打开放到耳边:“是我……金伟呀,有什么事……什么?他妈的……”
金显昌的脸一下黑了。关机后,才经理就急忙问:“大哥,出什么事了?!”
金显昌:“妈的,金伟的电话,刘家堡很多人去了县里,现在已经包围了县委,正在跟领导闹事呢……”
才经理也急了:“这可麻烦了……”他瞪了金世龙一眼,金世龙有点尴尬,想发火,想了想没敢。
金伟说得一点也没错,两台农用三轮车拉着刘家堡的几十名群众经过数小时的颠波赶到夏城。此时,正吵吵嚷嚷地欲往楼里闯,几个干部模样的人阻拦着不让进。双方争吵不休。
村民们:“……凭啥不让我们见领导,我们要跟他们反映问题……”
干部们:“领导正在开会,正在研究大事,你们要顾全大局,这么闹是不好的……快回去吧,我们向领导反映,一定尽快解决你们的问题……”
人群外,金伟穿着便衣注视着眼前的景象,手机放在耳边:“……对,还是那个老党员领头,有好几十人……郎书记在办公室里,他气坏了……”
郎书记真气坏了。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大楼外的群众,脸都有点扭歪了。他的旁边站着小乔。
小乔却不理解姐夫的心情,看着下面的人群骂咧咧道:“妈的,几个屯老二还要反天……姐夫,你给公安局打电话,让他们多派些人来,把他们都抓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闹!”
郎书记气哼哼地:“你懂个屁?”然而,想了想还是拿起电话。“接公安局……你是谁……韩光明啊……我就跟你说吧,你们公安局马上多派些人来,把领头闹事的给我抓起来,好好审查……什么?你不管业务?听着,你也是局主要领导,局长没在家,你要负起责任来……”
电话里,韩政委为难的声音传来:“……郎书记,公安部对这方面有严格规定,对群众事件要控制,但公安机关不能轻易出面,激化矛盾……我不敢下这个命令啊!”
郎书记一下被激怒了:“你是听公安部还是听县委的?这是县委的命令……什么?你不能执行?你还是不是党员?还想不想干了,你别跟我解释……我撤你的职!”
郎书记“啪”地把电话摔了。
小乔:“咋的?这个姓韩的敢不听你的?胆儿太肥了,对,你撤了他……姐夫,你可不能让这帮屯老二吓住哇,金县长可是签了合同的……姐夫,你怕啥呀,你很快要提拔了,还不趁走之前把地的事办完,过这村就没这个店了……金县长那人办事讲究,亏待不了你。真的,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这个事,你给他个准话……”
郎书记暴怒地:“你知道个屁,给我出去,出去……”
小乔:“这……你跟我来这套?谁怕你咋的……反正你已经上了船,半道下去是不行了……你收人家多少好处了,不办事行吗?”
郎书记抓起一本书向小乔打去:“你给我滚——”
小乔“哼”了声鼻子走出去。小乔离开郎书记,走进县委办秘书室,一把拉起白冰:“走,跟我去溜溜车……你不是要学吗,我教你……”
白冰在工作,不想离开,可拗不过他,被他拉拉扯扯地走出办公室。
这种事经常发生,办公室的人已经都习惯了,甚至认为是天经地义的。
小乔拉着白冰的手臂走出县委大楼,正碰见金伟,质问道:“哎,金伟,你们警察是不是白吃饭的呀,为啥不把这些闹事的抓起来呀!”
金伟陪笑着:“这得局领导发话……真的,要是有领导发话,我马上就抓人……你们玩去吧,我还有事!”
小乔和白冰走后,金伟的手机又响起来,他急忙放到耳边:“喂……对,是我,金大哥呀,什么事……”
金显昌:“……金伟,你听着,你不是说刘家堡的人正在县委闹事吗?我已经弄清,这都是那两个外地警察鼓捣的,昨天,才经理还有量地这些人都看见了,他们鼓捣老党员带人去找县领导,你快报告郎书记!”
金显昌关了手机,对才经理道:“行,你这招挺高明,这回,那两个警察恐怕在夏城再也呆不下去了,也再不能给咱们捣乱了!”
果然,郎书记接到金伟的电话,气得直发抖:“……妈的,又是他们两个,我……”他拿起话筒:“给我接公安局……韩政委吗?你马上把那两个外地警察给我找回来,把他们给我从夏城撵走……这事公安部没有规定吧,你也能办到吧……为什么?他们破坏了我们夏城的社会稳定!”
我们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被郎书记指责影响了社会稳定。为此,我们在夏城陷入了严重的困境……
第十二章
1
真想不到,在郎书记眼中,我成了影响夏城政治稳定的人物。
韩政委在压力之下,带领一队全副武装的防暴队员前往县委维持秩序。临行前,他神容严峻地对进行了动员:“……这次行动由我指挥,具体要求都说过了,最后再强调一点: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绝不许同群众发生正面冲突。我们的任务就是保卫领导机关安全,避免群众行为过激触犯法律。为了避免增强群众的敌对情绪,我们不开车,也不用摩托,步行前往。大家听清了吗?”
一片整齐而洪亮的回答:“听清了!”
“好,目标,县委大楼。出发——”
防暴队员向大街上奔去。
韩政委正要跟上,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金伟凑过来:“韩政委,你不让防暴队抓人?能把他们压下去吗?”
韩政委看了金卫一眼,匆匆向街上走着,不满地对他说:“对这种事情,不能光靠压,更不能乱抓人……他们是群众,是集体上访,是向领导反映问题,这是法律赋于他们的权力,我们凭什么抓人?”
“这……”金伟跟在脚步匆匆的韩政委身边又说:“韩政委,你知道吗?这起事件是李思明他们挑的?”
“嗯?”韩政委站住脚步,脸拉下来:“你不要乱扣帽子,说话要有根据!”
金伟有点口吃:“这……我……我也是听说的……”
韩政委:“听谁说的?”
金卫:“听夏镇的人说的……你想想,李思明他们昨天去的刘家堡,刘家堡的人今天一大早就来到县里,不是他们挑的又是谁挑的?!”
韩政委更为不满,瞥了金伟一眼道:“金科长,这可是莫虚有哇!难道你就是这么办案吗?!”
金伟不好再说什么。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真该感谢韩政委。
在韩政委带防暴队前往夏城县委大楼时,我和小赵带着萌萌正走在通往夏镇的乡间小路上。此时,我们觉得案件已见曙光,心情又紧张又激动,沉浸在对胜利的期盼中,对城里发生的事情的一点也不知道。小赵边走边兴冲冲地说着:“……徐队长来了之后,咱们把这一带来个彻底的大搜捕,抓住周春和刘大彪,那时,一切真相大白,咱们也就能凯旋而归了!”
我们走在一条乡间小路上,两边都是青纱帐,正是农忙时节,少有闲人走动。因此也很避静。
由于走得急,走了一阵,我们有点累了,身上都被汗水湿透,就坐在路边休息。这时,小萌萌却难以安分,她又现出孩子的天真与稚气,抱着布娃娃在路边跑来跑去的采野花。
我们不知道,此时,在周围有几双眼睛一直在窥视着我们。
休息了片刻,我对不远处的小萌萌喊道:“萌萌,回来吧,咱们该走了!”
萌萌手拿着一把野花向我们这边跑来。
我和小赵站起来迎接着萌萌,准备上路。就在这时,不远处“哗啦”一声响,一个人影从地里冒出来,往这边看了一眼,向我们看了一眼,又惊慌地一头钻进禾秧中。
我一眼看清,是刘大彪。
小赵也看清了,他又惊又喜,大叫一声:“刘大彪……站住——李队长,你照顾孩子,我去追他……”
小赵向刘大彪逃跑的方向追去,我急忙迎向小萌萌,不想,就在这时,身边的庄稼地里“哗啦”一声响,又一个身影出现了,还脱口向我们这边叫了声:“萌萌……”
原来是周春。萌萌看清来人,也脱口叫出声来:“爸爸……”
在这种情况下,下意识支配了我的行动,什么也没想,拔腿就向周春追去。“周春,你站住……”
周春看了我一眼,向青纱帐深处钻去,我紧追不放。身后小萌萌的哭叫也没能阻止我:“爸爸……爸爸……”
我追赶出不远就意识到不妥,猛然醒悟,停住脚步,放弃了周春,转身又往回奔。然而,回到原处,小萌萌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那个须臾不离手的布娃娃扔在地上。
我十分惊慌,正在寻找,又听身旁地里有动静,扭头一看,是刘大彪,我看得很清楚,他笑嘻嘻地瞥我一眼,向禾秧深处一钻不见了。
我心猛地一跳,暗叫一声:“上当了!”随后追去,边追边叫着:“刘大彪,你站住,把孩子放下……”
可是,刘大彪很快无影无踪了,我遍寻不见,怏怏返回原处,又喊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萌萌的影子,听不到她的声音,心里就完全明白: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我看得很清楚,刘大彪还对我笑了一下,而且,萌萌并没有在他的身边。这就证明,他们是两个人,而那个人一定是周春。刘大彪和周春同时现身也表示,他们两人已经站在同一个战壕中。至于是如何结盟的,就不得而知了。
我开始焦急地呼唤小赵:“小赵——你在哪里,快回来……”
一会儿,小赵气喘吁吁、两手空空从青纱帐里走出来,听说萌萌没了,顿时也慌了手脚。“这……这……”从我手中接过布娃娃看了看,一下蹲在地上,懊丧地:“这可怎么办哪……没抓住他们,反把孩子弄没了……也太丢人了!”又猛地站起来:“不行,咱们还得找他们,一定把孩子找回来!”
小赵又要往青纱帐里钻,被我拦住。我说:“先别忙,凭咱两个人,又人生地不熟,上哪儿去找哇?还是等等徐队长他们来了再说吧!”
小赵着急地:“可孩子怎么办……”
我说:“急也没用,她在自己的父亲手中,估计不会有什么危险,咱们还是等徐队长他们吧!”
我们俩说着,顺着小路向夏镇走去。这时,一个问号在我心头升起:
“周春他们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来找孩子呢?这是不是太冒险了?把孩子带在身边,对他们、对孩子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时,我和小赵都以为萌萌在周春和刘大彪手中,后来才知道完全猜错了。
应该把下面的情节写出来。
我和小赵离去后,在路边的庄稼地里,周春悄悄探出来头,看着我们远去的背影喃喃说道:“对不起了,谢谢你们照顾我的孩子……”
一会儿,周春和刘大彪在一片野草丛中会合了。可是,他们手中谁也没有孩子。
刘大彪急不可待抢先发问:“哎,孩子呢?”
周春:“咦……不是你把她带来了吗?”
刘大彪:“你别胡扯了,不是说好了,我们分头把他们引走,然后你再返回去带孩子吗……你是她爸爸,她能跟我吗?”
“这……”周春有点懵了:“这……可我回去已经没有孩子了,那两个警察也到处找孩子呢……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说孩子让咱们带走了,还说你在那儿晃了一下呢……”
“这……”刘大彪也懵了:“我晃那一下子,是想看看你得手没有……看见孩子不在那儿,我还以为……妈的,这是咋回事啊……”
周春一拍大腿瘫在地上傻了:“这……这是咋回事啊……萌萌也不能乱跑啊……难道还有别人把她弄走了?”对刘大彪:“就怪你,出这个主意,看吧……孩子要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刘大彪十分沮丧:“咳,谁想到会出这种事啊……你别埋怨了,没准孩子还在那两个警察手里,他们还没走远,盯着他们,看有没有别的说法!”
这回,他们俩开始跟踪我们。
我们又出了新情况。路上,我给徐队长打了个手机,把新情况反馈给他,请他马上带人来夏镇,不想,他让我们俩马上返回,说城里也有新情况。这时候我们怎么能离去呢?我把萌萌被周春和刘大彪带走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徐队长说:“……哎呀老李,让你回你就回来吧,事情确实很紧急,而且和你们有密切关系……快点回来吧,越快越好……别的暂时都不要管,你们必须马上返回……没车……我去接你们……”
我也急了:“徐队长,你别来,你来我们也不回去,我们要找孩子……有什么急事,你先跟我们说说,找不到孩子绝不回去!”
徐队长恼怒的声音:“李队长,你别再给我添麻烦好不好?什么事回来我再告诉你,不过可以透露一点,让你回来是郎书记的指示,我们必须执行!”
徐队长把电话撂了,我也关上手机,与小赵面面相窥。
小赵:“这……他妈的,郎书记要咱们回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春在这里,刘大彪在这里,孩子又让他们弄去了,咱们破案正在关键时候,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经过短暂商议,我们决定不回夏城。可是,徐队长的话仍使我们疑虑重重,县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为什么郎书记非要我们回去?我一点也没想到刘家堡群众上访的事会联系到自己身上。
我们也完全没有想到,当我打电话时,周春和刘大彪就隐身旁边的路沟里盯着,听到了我们的话,产生了极大的恐慌。原来,他们抱有幻想,以为萌萌还在我们手里,可发现真相后,顿时六神无主了。两人猜来猜去,不知孩子去了哪里。正猜着,听到远处忽然传来马达声,急忙又隐下身形。
片刻,一辆吉普车驶来,从二人隐身的路沟前驶过。他们看清了车窗里边的人,一下猜到了怎么回事。
刘大彪:“你看清了吗?刚才过去那辆车是金显昌手下用的……车里有金世龙……妈的,一定是他们干的……对,孩子一定在他们手里!”
“这……”
周春彻底慌了,“这可怎么办,萌萌怎么会落到这帮野兽手里……”怒火随之升起:“妈的,他们害了我们两口子,还要害我孩子?我跟他们拼了……”
周春从怀中拔出菜刀欲走,被刘大彪拦住:“哎,你急什么,火性咋忽然比我还大呀……”
周春:“她是我的孩子,我能不急吗……快走!”
刘大彪拉住周春:“别急,咱得想个好办法,跟他们硬拼不行……你不是这么说过我吗……走,咱们找个地方藏起来,休息一下,养足精神,等天黑后去夏镇,看孩子在没在姓金的家,要真在那儿,再想办法!”
“这……”周春:“好吧,就听你的。”
2
黄昏来临了。
先把我们和夏镇的事放一放,去看一下夏城县委大楼上访群众的情况吧。
大半天过去,什么明确答复也没得到,刘家堡的群众已疲倦了,他们不再呼喊,静静地坐在大楼外面,有的还拿出家中带来的食物吃着。
防暴警察们横成一排站在县委大楼门外,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只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劝着老党员和两个带头的青年。
一中年干部:“……您是老党员,要有党性,有组织纪律性,怎么能带头这么干呢,快把大伙带走吧,这么下去没什么好处!”
老党员:“正因为我是老党员,我才这么干,我觉得这就是党性。党性是什么,就是为老百姓办事,我就这么想的,也这么办的……他郎书记凭啥架子这么大,大伙来了一天他也不出来见见,哼,我入党那会儿,他还穿活裆裤呢……要我们走也行,让他出来,给大伙说个明白话!”
干部:“这……老党员,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郎书记不在……他……他外出开会去了……”
在楼前对话的同时,楼后的一个角门开了,韩政委悄悄走出来,四下看了看,回头招招手,郎书记在两个防暴队员的陪同下走出来,随之一辆吉普车悄然驶到,车门打开,韩政委迅速将郎书记扶上车。他想离开,郎书记却让他也上了车。
开车的是金伟。是他弄来一辆民用吉普,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郎书记接出来,脱开了上访村民的围困。
车很快行驶到街道上。
脸色阴沉、上车后一直没开口的郎书记终于说话了:“在这件事情上,你们公安局有不可推诿的责任,事前没有一点情报,事发后又处置不力,应该给予批评!”
这当然是对韩政委说的。韩政委只好自我批评:“是……这都是我的责任……也真巧,几个局长副局长有到市局开会的,有外出学习的,有出门办事的,还有下乡办案的,都没在家,我也没这方面经验……都怪我!”
郎书记依然阴沉着:“你也不用往自己身上揽过,这也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不过,我不能理解,我这个县委书记怎么就不能指挥你,你说的公安部规定又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解释!”
“这……”韩政委心理压力很大,他耐心而又费力地说着:“当前,公安部对维护社会稳定非常重视,但考虑到大多是人民内部矛盾,在当前的形势下,不益激化,因此明确指示各地公安机关,在处理这类问题时要特别谨慎,绝不能轻易出面,以免引发更大的冲突……郎书记,我觉得这对县委也有好处,您想一想,我们真要抓了不少人,反映到上边去,会给县委带来什么影响呢……郎书记,请您理解我们的苦衷!”
郎书记哼一声鼻子不吱声了,片刻后又问:“那你说这事怎么处理?”
韩政委:“这……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我觉得矛盾不宜激化,还是以疏导为主!”
郎书记:“可是县委办、信防办他们已经劝了一下午,根本不起作用!”
韩政委:“那……群众反映的到底是什么问题啊,如果有道理,可以解决呀……”
“不,”郎书记大声说:“他们根本没有道理,难道县里的决策还要由他们左右吗?对这类人,绝不能让步,你越让步他们越往前赶,那样,县委县政府还有什么权威了?!”
韩政委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
郎书记停了停,话题又转到我和小赵身上:“对了,那两个外地警察回来没有?……太不象话了,到我们这里办案,为什么要挑动群众闹事?必须让他们马上离开。听见了吗?!”
“听见了。”韩政委低声回答,又大着胆子问了句:“郎书记,你怎么知道是他们挑动的?”
郎书记看了一眼开车的金伟:“你还问我?我还要问你为什么不知道这事呢……哼,我要是啥都听你们的,工作就更被动了……你也别再问了,按我说的办!”
“是……”韩政委迟疑了一下又说:“可我不分管业务,他们来办案,属于刑侦口的,应该……”
“我不管这些,”郎书记粗暴地:“你也是公安局的主要领导,我就跟你说话,你不管总有人管吧,回去跟他们说,必须执行!”停了停,话里有话地说:“看来,你们公安局的班子应该调整,工作太不力了……过些日子全全县政法口的干部要动一下,到时一并考虑!”
韩政委不吱声了,但是他从倒视镜中发现,金伟的眼睛闪了一闪。
郎书记想了想又说:“今后,政法机关要实行竞争机制,能者上,平者下,劣者汰,要把那些有开拓精神的年轻同志提拔上来。金伟今天表现得很好,政治敏感性强,这样的同志就应该重用……韩政委,你回去向你们党委反映一下!”
韩政委“嗯”了一声,他注意到,倒视镜中,金伟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容。
郎书记又把话题转回来,强调必须让我和小赵离开夏城。韩政委说:“其实,我已经告诉刑警队徐队长,通知他们马上回来……我只是感到为难,他们是来办案的,任务还没完成,不太好对他们启齿……”
开车的金伟把话接过去:“有什么不好启齿的?韩政委,根本就不用你开口,你把郎书记的指示传达给徐队长,让他跟他们一说,不就完了吗?!”
郎书记赞许地:“对吗!做为领导,就得有工作艺术……金伟,你有潜质,好好干,有前途!”
金伟笑了:“谢谢郎书记!”
前面出现一片特殊的住宅小区,几幢别墅式的小楼。晚霞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幽静、肃雅。那是郎书记等县领导的住宅。
郎书记下车前再次叮嘱韩政委:“我说的话一定要办到,你要以党性做保证!”
韩政委虽然满腔愁苦,也只能强做笑颜应答。
这时,徐队长遵照韩政委的指示已经来到夏镇,跟着他的还有郝平及两个年轻刑警。他们生拉硬架,非要我们上车离开。
徐队长对我说:“孩子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周密安排,下大力气找到她,周春、刘大彪也跑不了……你上车吧,上车,我把话都告诉你,都告诉你!”
看来,事情确实很严重,我和小赵只好只好上车。车上路后,徐队长把一切都对我们讲了。小赵一听就急了:“凭什么呀?他郎书记管着你们,还管着我们到夏城来破案了?他凭什么呀?”
“凭什么?”徐队长冷笑一声:“理由很充分,你们破坏了夏城的社会稳定!”
“这……”
小赵说不出话来,这顶帽子实在太沉重了。当时,我在深感压力的同时,也感到不可理解,郎书记竟然亲自下令把我们赶走,太荒谬了……然而我知道,尽管荒谬,可徐队长他们必须执行,如果我们不走,他们将非常为难……怎么办?
我深感为难,眼前浮现出郎书记的面容,我现在真正认识到这个书记是个什么货色,也明白夏城为何是这样一种局面。
当然,我的认识也是有限的,郎书记还有另外一面我当时并不知道,并不止我,多数人都不知道。
有必要把郎书记回家后的情形也写出来。
郎书记的家我没进去过,夏城老百姓也没进去过,只是听说十分宽敞豪华,共有180多平方米,据说,仅装璜就花了十几万。具体情况我没看见,无法一一介绍。但,那天晚上他回家后的情况曾出现在案卷中,出现在那个保姆的供词中。
郎书记一进门厅,就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迎上来,帮着他脱外衣,递拖鞋。姑娘长得很媚气,身上扎着围裙。她一边侍候着郎书记,一边还不停地说着:“……表舅,你今天怎么才回来呀,脸色也不好,出什么事了……”
听口气,姑娘是郎书记的表外甥女,但他们的表现却令人难以置信。
郎书记看着姑娘,脸色明显好看多了。他摸摸姑娘的脸蛋,露出笑容道:“行了,心情再不好,看到你也就好多了!”
姑娘笑着躲了一下:“表舅,你在外边吃饭了吗?我做了两条鱼,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郎书记眼睛盯着姑娘,不答反问:“你舅妈回来了吗?”
姑娘向郎书记飞了一下眼神:“没有,她来电话了,说还要到苏州去一趟……对了,我做的是红烧鲤鱼,你喜欢吗?”
“凡是你做的我都喜欢。”郎书记又掐了一下姑娘的脸蛋:“这么说,咱们还能亲热几天了。”
姑娘嗔怒地瞪了一郎书记一眼,“你就这样,光知道跟人家……心里其实一点也不惦着人家的事!”
郎书记:“怎么不惦着?你别急,得慢慢来。你想想,你既不是干部,又不是工人,什么身份也没有,上哪儿去找一份轻松省力又挣钱多的工作呀?”
姑娘不愿意了:“我不信,你一个县委书记,给自己的外甥女找个工作都找不到?我不信!”
姑娘说着调头向室内走去,郎书记一把将其从后边搂住:“哎……别生气,我一定尽快办……其实,我已经跟商局长说了,很快就能安排!”
“真的?”姑娘站住,露出笑脸:“表舅,你不骗我吧……”
郎书记去亲姑娘,“我咋骗你呢?你放心吧,我跟商局长说了,去了先当文书,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想办法给你转干,只要你好好干,听表舅的话,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提拔,最起码也得到哪个局当副局长什么的!”
姑娘乐坏了,“真的?!”使劲亲了郎书记一口,“表舅,我去给你把鱼端出来……”
郎书记紧紧抱住姑娘:“不,现在我要吃你这条大鱼……来,咱们先洗个鸳鸯浴!”
郎书记抱着姑娘走向卫生间,姑娘在他怀中笑着,撒着娇。笔录中还有一些东西,我不便再写出来了,那姑娘说,在郎书记最高兴的关头,还许诺她,将来让她当县妇联主任,她不干,要当女法官,女警官,他也同意了。
权力就是权力。在郎书记洗鸳鸯浴的时候,徐队长、我、小赵却陷入愁苦之中。徐队长和我互相道歉:徐队长为不能支持我们感到内疚,我则为给他们添了麻烦而不安……谈来谈去,又谈到卖地这件事上,我就问徐队长,这里边到底有什么名堂。因为刘家堡的群众就为这事去县里上访,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上访问题自然也就解决了。
可是爽快的徐队长却没有马上回答,郝平也保持沉默。在我们追问之下,徐队长才干笑一声,答非所问地说:“李队长,我说句不中听的,你们操这份心干什么?办自己的事得了!”
小赵把话接过来:“咳,又是这话……徐队长,难道你们夏城的事谁也碰不得问不得?!”
徐队长又苦笑一声:“差不多吧,反正爱碰你们去碰,我可不碰,实在对不起,你们问的事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把荒山野地承包出去,有什么不好的,我不知道这里边有什么名堂!”
小赵:“我不相信,没名堂为什么群众反映这么大?”
徐队长没有出声,小赵还想再问,郝平扯了他一下:“赵哥,你就别操心了!”
小赵想对郝平发火,被我制止。
我们就这样心有不甘地离开了夏镇,把小萌萌一个人扔到了那里,扔到一个人所不知之处。现在,只有她的布娃娃留在我们手中。
3
我们离开后,夏镇活跃起来。
天色已暮,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
有两个人影隐蔽着进了夏镇,来到金显昌家对面街道的树后。
是周春和刘大彪。
周春趴在树丛中,望着金显昌的住宅,低声对刘大彪道:“你说,他们抓我的孩子干什么呢?”
刘大彪:“那谁知道,八成是想用孩子引你出来吧,你可千万沉住气……天黑透了咱们才能动手!”
周春:“这里看不到院子里,我上树去看看!”
周春爬到树上,从窗子中影影绰绰可见对面金家室内的情景,很快,他的目光射进一扇窗子不动了。
他看见室内有几个人影,其中一个很小很小,是个孩子,是个女孩子。尽管看不清,但直感告诉他,那是他的女儿。
他急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差点喊起来。
萌萌果然在他们手里。
正是这样,周春和刘大彪巧使调虎离山计,好不容易将我和小赵调走,不想正赶上金世龙驾车过来,萌萌就成了他的战利品,回到金宅一报功,金显昌也非常高兴。为避免别人发现,直到天黑下来后,他们才开始折磨萌萌。
此刻,金家室内正在进行一场审讯。审讯员是金世龙和几个歹徒,受审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萌萌。
审讯前,他们先扒下萌萌的衣服仔细翻找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又让她自己穿上。对这一切,萌萌象只羔羊一样任人摆弄,只有哭泣的权力。
金世龙皮笑肉不笑地蹲到萌萌身边:“你叫什么名字……对,萌萌,告诉叔叔,你妈妈留给你的东西放到哪儿了?”
萌萌害怕地望着金世龙,泪水尽情地在脸上流淌,怯生生地反问:“是……是什么东西呀?”
金世龙比划了一下:“是……是盒录音带……你知道什么是录音带吗?”扭头对旁边的歹徒:“去,取一个来给她看看!”
歹徒应声走出去。金世龙继续向萌萌比量着问:“就这么大,方形的,你看见过吗?”
萌萌抹着眼睛,仍然摇头。
出去的歹徒返回来,把一盒录音带递给金世龙,金世龙拿给萌萌看:“看见了吧,这就是录音带,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萌萌抽泣着回答:“见……见过……”
金世龙大喜:“是吗?在哪儿?快说……”
萌萌:“在家里……妈妈听歌用的……我家里有好多呢……”
“咳,妈的!”金世龙失望地:“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你妈妈死之前,给你留下这个东西没有?”
萌萌摇摇头。
金世龙火了,眼睛一瞪:“妈的小崽子,你不说实话!我知道,你死妈给你留下了这东西,留下了,你知道在哪里……你不说实话……说,不说我整死你!”
金世龙一把将萌萌揪起来举得高高的:“你说不说,不说我摔死你!”
萌萌被举到空中,吓得大哭起来:“爸爸……妈妈……叔叔,快来救我呀……我怕呀……放开我……”
金世龙狞笑着,仰头看着萌萌:“放开你?那就说实话,东西放到哪儿……”
萌萌大哭着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啊……叔叔放了我吧……”
金显昌家的另一个房间里,金显昌和才经理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瓶酒和两个高脚杯。相邻的房间里传来萌萌的哭叫声和金世龙的吼声。
金显昌不时地喝一口酒,才经理却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
又一阵孩子的哭叫声传过来。才经理忍不住道:“大哥,是不是有点过份了,她还是个孩子呀,别吓坏了她!”
金显昌笑笑:“怎么?心软了……你是念书人,这还不懂?我这没啥文化的人都听过这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无毒不丈夫……咱们要打天下,可不能象老娘们似的呀!”
才经理:“可她是个孩子呀……”
金显昌:“孩子怎么了?你可怜她,可万一那东西她真知道在哪里,不交给咱们,有一天落到别人手里,会是什么结果?咱们都得完蛋……那时,就轮到你那已经没有妈的女儿又没有爹了。你不是心疼你的孩子吗?想让她上大学、上外国留学吗?真要出了这种事,啥都完了,那时的她,就是今天的她!”
这话说中了才经理,他不吱声了。
金显昌喝了一口酒,用一种悔恨的口气自语道:“妈的,说起来真是教训哪,惨痛的教训哪……想不到那个女人会来这一手,弄得我后来跟女人睡觉都受了影响,生怕她们给我整事,每次上床前都要搜遍她们的全身,生怕再给我来这一下子,可这么一来,就影响了兴头……”
才经理默默地听着金显昌的话,不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他一眼。
这时,金世龙走进来。金显昌收起感慨,换了口气急问道:“怎么样?”
金世龙沮丧地摇着头:“不行,她身上根本就没那东西,又打又吓也没问出啥来……咋办哪,大哥!”
才经理:“还有什么办法?她一个小孩子能架住这么折腾吗?她肯定真不知道,放了算了!”
金世龙一立眼睛:“放她,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到手的,得好好用用她,说啥也不能放?!”
才经理急道:“她还有什么用处……”对金显昌:“大哥,你得想好了,这孩子在咱们手里,那两个外地警察一定不肯罢休,一定全力寻找……这两个人你也多少知道点,不好对付……还有刑警队徐队长,他不是咱们的人,刚才你不是听说了吗?他带来十多个人,就是要找这孩子的……他们真要从咱这儿发现这孩子,咱怎么解释?”
“他敢!”金世龙大声道:“我就不信,他敢到大哥家来搜查!”对金显昌:“大哥,你根本用不着担心,那两个外地警察还以为是周春和刘大彪把孩子弄去了呢,根本就没往咱们身上想,他们要找,也是找周春他们……真要是有麻烦,把小崽子处理了往哪儿一埋就完了呗,有啥了不起的?!”
“你……”才经理又急又气,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指着金世龙:“你……”对金显昌:“大哥,你绝不能听他的,盗亦有道,事儿不能做太绝了哇!”
金显昌用烟头点了点,让才经理坐下。对金世龙道:“老才说得有道理,你千万不能胡来,不许伤着孩子……不过吗,咱们也不能放了她,她还有用。”
才经理:“什么用?”
金显昌笑笑:“其实,那件东西找不到也不要紧,找到周春也行,因为,那东西是要交给他,如果他这人没有了,东西也就没啥用了是不是?”
金世龙乐了:“大哥,你是说,用这孩子引周春出来……高,实在是高……大哥,周春他惦着孩子,一定不能远走,没准也能想到孩子是落到咱们手里,会找上来,也许就在外面不远处,我看这么办……”
金世龙对金显昌俯耳低语,金显昌笑着频频点头。
才经理不安地看着两个人。
楼外的几只大狗突然叫了起来,金显昌眼睛转了转,对金世龙低声说了句什么,金世龙走出去。
金世龙带着两个手下走出屋子,打开大门,走出院子四下查看,没有发现什么。
金世龙对两个手下道:“没人,走,回屋,还得好好问问周春的小崽子,不说实话就揍她!”
一个声音:“她太小啊,刚才打她时,她直喊爸爸……万一打死怎么办?”
金世龙:“打死就打死。大哥说了,打死了找地方一埋,有什么了不起!”
一声音:“那我们就放心了!”
三人退回院子,锁上大门。
三人的话周春和刘大彪都听到了,刘大彪费了很大劲才按住周春,阻止了他的冲动。
周春低声急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没听到吗?他们在打她,还要杀她……你放开我,我跟他们拼了,我就是死了也要把孩子救出来……”
刘大彪按住周春,也焦急地:“不行,你不能胡来,就凭咱俩,能是他们的对手吗?白白送死,不但救不出孩子,还得把自己赔进去……咱们想别的办法!”
周春抽泣起来:“还有什么办法……办法在哪儿?你说呀,只要能把萌萌救出来,我怎么都行啊……”
刘大彪:“这……只有一个办法……报警!”
周春:“报警?那怎么能行?谁不知道,公安局、派出所都听金显昌的……再说,咱俩这身份,都是杀人在逃犯,公安局抓住咱们还有好吗……”
“这……”刘大彪:“我看,咱们可以想办法通知那两个外地警察,他们一定会救孩子!”
“你说他们?”周春低声地:“可他们回县里了……就是找到他们,孩子也不知被这伙畜牲折磨成啥样了……不行,我谁也不靠了,跟他们拼了!”
刘大彪:“拼也不能瞎拼哪,咱们等等机会,等夜深了,他们睡着了的……”又叹口气:“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孩子就在那两个警察手里了……”
这时候,我们正在回夏城的途中,徐队长、我、郝平都沉默着,唯有小赵还在喃喃自语:“我们不走,不离开夏城,孩子不救出来,谁也赶不走我们!”
这时,前面一辆轿车亮着灯驶来,同我们乘坐的车交错而过。郝平突然叫了一声:“是小乔的车!”
徐队长扭头看了一眼:“他在干什么?里边还有别人吗?”
郝平沉了沉:“好象有。”
徐队长:“是谁?”
郝平迟疑了一下:“一个女的。”
徐队长:“啊……是白冰吧!”
郝平不再回答。
这时,小乔的轿车忽然又掉头驶回来,响着笛声追上我们并超了过去,在前面调回头停住,小乔跳下车,扬手拦住我们的车。
我们的吉普车应命停住。徐队长打开车门,非常亲热地叫道:“乔哇,刚才没注意是你的车……有什么事?”
小乔不理徐队长,径自走到车跟前,打开车门向我和小赵笑嘻嘻地大声道:“我说你们俩在车里吗……行啊,你们竟敢挑动群众闹事,胆子不小啊!”
小赵:“胡说,谁挑动群众了?!”
小乔:“好汉做事好汉当,咋不敢承认了……真他妈不是玩艺,老实办你们的案得了,管那么多闲事干啥?看你们这回怎么收场!”
小乔说完把门一摔向自己的车走去。小赵推开车门欲下车,被我拉住。
徐队长也上了车,两车交错时,我看见对面车窗内白冰苍白的面容。我注意到,她眼睛看的是郝平。
小乔的车驶向夏镇。
白冰问:“这时候去夏镇干什么?”
小乔:“找金县长,把刘家堡的事通知他,商量商量……来,你来开一会儿,晚上车少,正好练开车……”
小乔停下车,把方向盘交给白冰,指导她开车。白冰已经学过一段时间,加上她很聪明,一会儿就驾驶得很熟练了。
小乔在白冰身旁不时地指挥着:“……对,就这样,眼睛往前看,别慌……打方向盘别太猛!”
借着指挥的机会,他用一只手臂慢慢搂住白冰的腰。
白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动。小乔更大胆了,在白冰脸上轻轻亲了一口,亲妮地问:“白冰,你得给我个准话啊,咱们啥时结婚,我得好好准备准备呀!”
白冰迟疑片刻,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小乔着急地:“你还要我咋表现哪?你说吧,你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买,你说呀……”
白冰:“我记得,你曾说过,结婚时买台高级轿车,还算不算数啊?”
“当然算数!”小乔发誓般地:“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等地的事办成了,金县长怎么也得给我几十万,买台轿车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白冰:“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办成啊?得快一点呀!”
小乔:“谁说不是,我也着急呀……我姐夫不知咋回事,老是抻着,我也在紧催他……你知道我今晚为啥急着去夏镇,就是要跟金县长商量这事,我怕姐夫让刘家堡的帮王八蛋一闹吓住,不办事了……另外,我也要跟金县长说准,事办成到底给我多少好处。这回,那两个外来警察被撵走了,估计他们胆子也大了,事很快就能办成……”
白冰注意地听着。
4
我们回到夏城,先赶到公安局。韩政委正在等我们,简单说了几句话,带我们迅速赶到县委大楼。对这件事,我不能坐视不管,不管我内心多么的不愿意,也要帮助韩政委他们劝回刘家堡的村民。
大楼门前,刘家堡的群众还在,但都坐在地上沉默着,大多数人疲倦地东倒西歪互相靠着睡去。两台农用三轮车停在一边。少数没睡的三三两两地低声说着什么,白天的激愤已经不见了。
有人在说着:“咳,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咱小老百姓能搬过人家吗?”
也在人说:“搬不过也得搬,眼看都要骑着咱脖梗拉屎了……再这么下去,还有咱的活路吗?”
“可这么下去会是啥结果呀……我家里那匹黄马就认得我,我不在家它都不好好吃草,也不知我老婆伺候的咋样……”
这就是群众,这就是中国农民。
我们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群众情绪低迷,老党员坐在大伙前面,仰望月亮,一脸迷茫愁苦之色。防暴队员们虽然还是原姿站在夜色里,也现出疲惫之态。
我们跳下车,老党员急忙站起迎上来,一些群众也围过来。老党员一把抓住我的手,惊讶地:“这……你们怎么来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徐队长说:“还不是为你们的事!”
“为我们的事?”老党员迷惑地看着李思明:“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忙你们的,别多管我们的事,这不是你管得了的。这不,你不让我们跟姓金的王八羔子干,让我们相信领导,向上反映,可我们来了一天半宿,连个领导面都没见着哇!”又气愤起来:“大伙都豁出来了,都说了,我们反正已经来了,要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回去了!”
“哎呀老党员,”徐队长着急地:“你咋还不明白呢?你们这么闹,已经把李队长他们卷进去了,县领导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说是李队长挑动你们来闹事的,要我们撵他们离开夏城!”
“这……”老党员受不了啦,看着我:“李队长,真有这事……这从哪儿说起呀。”对韩政委和徐队长:“这和他们有啥关系呀?要不是李队长,我们闹得就更大了,前天就得打出人命来了,县里该感谢他们才是呀!”又对我道:“这……这可真对不起您哪……你别着急上火,明天我跟县领导说明白,没你们的事……”又对韩政委和徐队长:“对了,你们知道郎书记在哪儿吗?我这就找他去,要不,帮我打个电话……”
我苦笑着对老党员道:“算了,有些事不是能解释明白的……大伯,还是说说你们自己吧,你们打算怎么办哪?这也不是长事啊,我看,还是先回村商量一下,再想别的办法吧,这样下去不行啊……”
老党员:“我也知道这不是好办法,可还有啥办法?这地眼看已经卖出去了,再不解决就晚了,找郎书记他又不见面,找市里省里也不赶趟了!”
韩政委走上前:“大伯,您是老党员了,有觉悟……我是公安局的政委,咱们单独谈谈好吗?”
“这……”老党员:“好吧,谈啥……”
韩政委:“您到这边来!”
韩政委和徐队长把老党员招到旁边,低声谈起来,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看上去表情都很激动,最后,老党员被说动了,我听到韩政委略略大了点声说:“大伯,就这么办吧……你不替自己想,也得替他们想想啊!”
老党员点着头,转回身来,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的脸片刻,终于开口道:“李队长,俺们……对不起你们了。咋着,孩子还没了?你们可得抓紧找她呀……我们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就回村去!”
“这……”我有点意外:“什么,你们不是……”
老党员:“我们回去,等你们走了之后再来!”
老党员走向乡亲们,对大伙大声地:“都醒醒,都醒醒……二驴子、大牛,起车,咱们回去!”
地上的群众纷纷站起来,不少人议论着:“咋回事……回去干啥呀……不是说好了吗?县里不答应就不回去吗”“回去就回去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家里的事都耽误了……”
一个青年走到老党员面前:“老党员,是你带俺们来的,还没整出个甜酸的咋就回去呀?”
老党员:“回去跟你们说,听我的,快上车,咱们这就走……走!”
我猜到了韩政委是用什么打动的老党员,他们是为了保护我呀。我很感动,也很愧疚,老党员上车前,握住我的手说:“同志,我们刘家堡的人懂情懂礼,办事不能光想着自己……你多昝再去夏镇,一定到刘家堡,到我老党员家,有啥事只管吱声,只要能办到的,大伙保证帮忙!”
两台胶轮拖拉机响着马达离开了。
内疚之情充满了我的心房。
上访群众离开了,我们却没有离开夏城。上车后,韩政委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不等我回答,小赵已经抢过话来:“既然刘家堡的群众已经离去,我们还走什么?李队长,我看咱们得抓紧返回夏镇,必须找到萌萌,找到周春和刘大彪!”
我的意见和小赵相同。
这出乎韩政委和徐队长的意外。徐队长对此无可无不可,可韩政委坚决不同意。
我坚决而严肃地对韩政委和徐队长说:“你们的心意我完全理解,我们也知道给你们带来很大压力,可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郎书记也不存在赶我们走的理由了……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不找回孩子,我们绝不能离开夏城……这,也请你们理解!”
小赵声音更坚定:“对,不找回萌萌,我们绝不离开夏城!”
徐队长叹口气:“李队长,你也太犟了……你叫我们咋办哪……好,退一步说吧,如果你们找回孩子,是不是真的马上离开夏城?”
小赵:“那不一定,我们得把案子查个差不多的……”
我没有同意小赵的意见,“不,要是找回孩子,我们立刻离开夏城!”我对韩政委和徐队长道:“我说到做到,如果你们着急的话,最好立刻把我们送回夏镇,帮助我们找到孩子……如果今晚找到,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
徐队长想了想,拳头一砸大腿,“好!”对韩政委:“韩政委你下车……郝平,调头,去夏镇!”
我们的吉普车调头驶去。我回头看了一眼,见韩政委正站在原地望着我们,我似乎看到了他的一脸担忧之色。
愧疚再次升上心头。
周春和刘大彪此时还在金宅大门外的黑暗中隐藏着,观察着动静。
院门打开,又走出三个人影,领头的还是金世龙。
三人查看一番,没发现什么,金世龙对二人大声道:“没事,回屋睡觉吧!”
一歹徒:“三哥,咱们得加点小心,那小崽子一个人在那屋,别出事儿!”
“出啥事?”金世龙声音更大了:“一个小崽子还能飞了她?放心睡你的吧,这是金大哥家,是夏镇第二派出所,谁敢到这儿来找事!”
“可是……”又一歹徒道:“小崽子到现在没吃没喝,别饿坏了呀!”
金世龙:“活该,就这么饿着她。谁让她是周春的根儿来着,没准明儿个我宰了她……走,回去睡觉!”
三人进院,大门关好上锁。
等院子里没有动静后,周春和刘大彪才现出身来,周春欲翻墙进院,被刘大彪拦住,低声地:“别着急,等他们睡着了再说!”
周春小声说:“你没听他们说,孩子到现在没吃没喝吗?”
刘大彪:“那也不能着急,再等等,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的……前院有狗,走,咱们到后院去!”
又过了一会儿,金宅完全静下来。周春和刘大彪攀上后墙,跳进院内,隐身迅速靠近住宅,贴进一张亮灯的窗子。
窗帘没有拉严,从缝隙处向内望去,小萌萌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一个木椅上打瞌睡。身子晃着晃着,忽然一栽,从椅子上掉到地下,一下摔醒了,呜呜哭起来。
周春猛然站起,被刘大彪死死拉住。“别急……”
刘大彪小心地一推窗子,里边竟然没有划上,被他一推就打开了。
刘大彪感到奇怪:“咦……他们……”
没等他话没说完,周春已经攀上窗子,跳进室内,一把抱起小萌萌,紧紧抱在怀里,小萌萌睁了睁眼睛,突然看到爸爸,叫一声:“爸爸……”就要放声大哭,被周春急忙堵住嘴巴。“别哭,好孩子,咱们走……”
可是,他已经走不了啦,外面传进来刘大彪的喊声:“不好,周春,咱们中计了,快跑……”
外面传来撕打声,刘大彪的叫声:“妈的,老子就觉着不对劲……我跟你们拼了……”
外面的搏斗声、脚步声向远处奔去。
周春知道不妙,猛地从怀中拔出菜刀,抱着孩子欲往外闯,门、窗一阵响动,闯进几个汉子来,为首的正是金世龙。
金世龙几声狂笑:“怎么样?周春,你到底落到我们手里了!”
歹徒们在金世龙的指挥下,向周春慢慢围过来。周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举起菜刀:“谁敢上……”
在周春陷入金显昌的陷井时,我和徐队长、小赵、郝平正在去夏镇的路上。但是,路程还很远,一时不能到达,我们也不知道金家发生的事情,无法参与其间……
第十三章
1
金宅内,双方在对恃着。
一方是周春。他只有一个人,还抱着女儿,手中的武器只有一把菜刀。另一方是一群人,是职业暴徒,手中还有各种专门打人杀人的武器。力量对比十分悬殊。但是,周春已经抱定鱼死网破之心,手握菜刀同金世龙等歹徒对恃,暴徒们也不敢贸然冲上。
片刻,金世龙一挥手,一歹徒冲上,周春抡刀狠狠砍下,歹徒惨叫一声,捂着手臂退下去,手指缝中流出血来。另两个欲冲上的歹徒见状,吓得止步不前。
周春怒吼着:“你们上吧,我反正也没好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不想死的,让开一条路,不想活的,就上来!”
歹徒们都亮出器械,有刀斧,有棍棒。
金世龙冷笑着:“我说姓周的,你老老实实认命吧!我们整死你,就象掐死一个臭虫一样……你想想,你是杀人未遂在逃,后来又杀死了刘二彪,现在又私闯民宅,行凶杀人,我们整死你,公安局来调查,也是正当防卫!”
周春依然不屈,更紧地抱紧孩子:“少废话,不怕死你们就上吧,我死也得抓两个垫背的!”
金世龙:“行,挺英雄,可我这些兄弟动起手来可没有准啊,你就不怕伤着你的宝贝闺女?”
“这……”周春看了一下怀中的女儿,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萌萌不由搂着爸爸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对金世龙等人哀求着:“求求你们,放了我爸爸吧……我不跟爸爸走,跟你们在一起……求你们了,放了我爸爸吧……”欲从周春怀中挣扎出来:“爸爸……你放开我……别管我……爸爸,你快跑……”
可是,她的真情是不会感化这些恶魔的,倒使周春大为悲伤,乱了方寸。他一手持刀对着几名暴徒,一面哄着怀中的女儿:“萌萌,你别这样,爸爸一定把你救出去,要死咱爷俩死到一起……”
趁着周春慌乱的机会,几名暴徒作势要冲上。这时,外面一阵骚动,一阵骂声传进来:“我操你们妈的,老子倒霉,落到你们手里……你们等着,老子死了也要做鬼来抓你们……”
是刘大彪。他被两个歹徒抓住胳膊押进来,后边走进来金显昌和才经理。
金显昌乐喝喝地看着刘、周二人,拍手笑道:“好,好,今晚都到齐了,欢迎,欢迎啊!”对周春:“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跟我做对……不就为一个女人吗?为这点事你就跟我没完……好,今天你就不能怪我了!”
周春大骂起来:“姓金的,你不是人,你是牲口,是狼,是狗,你不得好死……来吧,你们动手吧,姓金的,你要有胆量,就自己过来来抓我,你过来呀!”
金显昌轻蔑地一笑:“让我跟你个戴绿帽子的王八动手?你太高看自己了!”对金世龙:“咋的,难道你们真要我亲自动手?”
金世龙一笑:“哪能呢,一切有兄弟代劳……”
金世龙说着向周春逼上来。
忽然,外面响起砸大铁门的声音、汽车喇叭声和狗吠声。
屋里人都一愣。趁这个机会,刘大彪突然暴吼一声:“周春,跟他们拼了……”猛地跳起,挣脱控制,打倒身边的歹徒,抢过一把刀向外面冲去。
歹徒们一阵慌乱,有向外追的,有欲扑向周春的,周春也趁这个机会抡刀向外冲去,口中喊着:“我跟你们拼了……”
但,刘大彪冲了出去,周春却没能成功,他抱着孩子,行动受到妨碍,刚冲到门口,就被几名歹徒制住。
恰在这时,院子的大门打开,外面的人走进来,原来是小乔和白冰。小乔把车停在院外,挎着白冰走进院子,一边闪着拴在铁链上的狗一边说着:“咋的?不认识了,谁都敢咬……金县长架子这么大呀,砸这半天门也不出来迎一下……”
他的话只说了半截,因为就在这时,刘大彪从室内冲出来,情急之中看见他们,立刻直扑上去,一脚将小乔踹到一边,一只手臂将白冰紧紧搂在怀中,手中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谁敢过来——”
歹徒们吓住。金世龙从室内冲出欲扑上,被小乔死死拉住:“别……别……别让他伤了……白冰……”对刘大彪:“妈的,你快放了她……”
刘大彪冷笑一声:“好说,你让他们先放了周春!”
这时,周春被两个歹徒从室内推出来,他手中的刀虽然已经没了,但仍然抱着女儿。
刘大彪见状,更凶狠地对小乔大喝着:“快,让他们放人,不然我就把她大卸八块!”
金世龙一把将周春揽在怀中,手中刀架在萌萌的脖子上:“你把她放开,不然我宰了她!”
刘大彪:“妈的,你要和我试一试……”
刘大彪手中刀一用力,白冰尖叫起来:“乔,快救我……救我……”
刘大彪冷笑着对小乔:“对了,她是你老婆吧,你是不是豁出她来了?!”
小乔急了,对金世龙骂道:“你他妈想干啥……”对金显昌:“金大哥,快点放了他们……告诉你,白冰要出个三长两短的我和你没完……你还等啥呀?快点发话,放了他们……”
金显昌眼睛闪着不说话。才经理凑上前,低声地:“大哥,不能莽撞啊,真要出个三长两短你不好交代,咱们还得用他呢……”
金显昌手抬了抬,声音沉沉地:“放了他们!”
金世龙无奈,只好让手下放开周春。
刘大彪叫着:“快,周春,你快过来!”
周春抱着孩子跑到刘大彪身边。
刘大彪手中刀架在白冰的脖子上,边向后退边对金显昌等人威胁着:“你们谁上前一步,我的刀子就往里按!”
小乔想上前,又不敢举步,惊慌地:“别……千万别伤她……妈的,你们敢动她一下,我扒了你们的皮……”
就这样,刘大彪、周春押着白冰退出大门,几条拴在铁链子上的狗在他们气焰的威逼下,只是叫着不敢上前。他们退到轿车旁,打开车门,先让抱着女儿的周春钻进后排,然后把白冰推到驾驶席上。车内的周春又接过刀架在白冰的脖子上,刘大彪坐进副驾座位,把车门关好。
小乔冲上来,欲拉门,刘大彪在车内接过刀往白冰脖子上一使劲,小乔赶忙向后退了一步:“别……别……”又拦住其他冲过来的人:“别过来,别过来……”
刘大彪对白冰:“快,开车……”
小乔又要冲过来,口中还叫着:“她不会开车,她不会开车……”
可是,白冰已经将车启动了,车不太驯服地摇晃着向前驶去。
刘大彪打开车门,探出头来大声道:“你们要是敢追,我就宰了她!”
轿车很快驶上街道,向镇外驶去。
金世龙等人返身向院内冲去,口中大叫着:“快,起车,追——”
小乔急忙阻拦:“不能追,不要起车……”对金显昌:“我说话你听着没有,不能追,我看谁敢追!”
小乔冲进院子,把大门轰然一关:“妈的,我看谁敢追……要追行,也得等他们走一会儿再说!”
就这样,周春和刘大彪竟然脱出魔掌,而且抢得一辆轿车。
过了好一会儿,小乔才被金显昌等人劝开,开出台轿车和几辆摩托随后追去。可这时周春他们已经奔出很远。
公路上,脸色苍白的白冰在聚精会神地驾车奔驰,尽管刘大彪的刀已经不再架到她脖子上。
她刚刚学会开车,没想到这时候发挥了作用。
萌萌紧紧地抱着爸爸,生怕失去他的样子。
周春开始在后排翻查着女儿的衣服、口袋,刘大彪一边监视白冰,一边回头看上一眼。
周春在萌萌身上什么也没有发现。他焦急地摇着迷迷糊糊地女儿:“萌萌,告诉爸爸,你妈妈给你留下什么东西没有?放在哪儿?是不是被那些坏蛋搜去了?!”
一天的经历使萌萌的身心受到极大打击和伤害,加上半宿未睡,现在精神一放松,顿时坚持不住,上车后一直昏沉沉的,被周春强力摇醒,朦朦胧胧地说:“爸爸,我没说……我没说……”
周春:“你没说什么呀?萌萌,告诉爸爸,妈妈留下的东西在哪儿,在哪儿……”
萌萌迷离的眼睛四下寻找着:“宝宝……宝宝呢……”
周春与刘大彪对视,疑惑地:“宝宝……”
两人一时闹不清楚怎么回事。
这时,我们正趋着吉普车从他们相对的方向驶来。徐队长开车,我和他并肩坐在前排,小赵和郝平坐在后排,尽管车速已经很快,我们仍然感到太慢了,小赵挥舞着手中的布娃娃不停地催促着:“快,快……”
2
“快……快……”
小乔比我们还要着急。此时,他从在金显昌车内副驾的位置上,不停地催促着加速,实在忍不住又去夺方向盘,“躲开,让给我……”
金显昌从后排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乔,别急,她出不了事的!”
小乔:“她是我老婆,不是你老婆,你当然不急……对了,你们到底是咋回事啊?为啥连那小孩子都抓呀?”
金显昌:“你就别问了,我这么做是为自己,也是为你,为你姐夫。”
小乔:“啥?这事还和我有关?把我姐夫也扯上了……”
金显昌不理小乔,扭头对才经理,“你说那东西不在孩子身上,又会在哪儿呢?”
才经理:“这……也许周春能知道!”
小乔又回过头:“你们说啥呢?到底咋回事啊,我咋听不明白呢?”
金显昌不理小乔,对司机命令道:“快——”
轿车加速,几辆摩托车迅速被甩到后边。
摩托车上的金世龙胳膊一挥:“快——”
摩托车队加速随后追赶,可仍越拉越远。
在两个亡命者车内,周春还在焦急地问着女儿:“萌萌,告诉爸爸,妈妈留下的东西在哪儿……什么宝宝,宝宝是谁……”
小萌萌却闭着眼睛,一语不发,身子软绵绵地扎在周春的怀里,口中咕哝着:“爸爸……我冷……我冷啊……”
周春急了:“萌萌,你这是咋了,萌萌……”
白冰“吱”的一声把车停下,刘大彪一惊,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妈的,谁要你停车的?快开!”
白冰冷冷地对刘大彪:“要杀你就动手吧!”
刘大彪下不了手。“你……”
白冰打亮车内的灯,串到后排,夺过萌萌抱到怀中,眼睛贴在额头上试了片刻,焦急地对周春道:“孩子发烧,她病了!”
周春慌了:“这……这可怎么办?”
萌萌在白冰的怀中,搂着白冰呻吟着:“妈妈……”
白冰眼里出现泪水,呼叫着:“萌萌,萌萌……”
白冰把孩子交给周春,又回到驾驶员座位上,起车向前驶去。
刘大彪和周春同声问:“你要干什么……”
白冰:“去医院!”
刘大彪:“不行,快停车!”
白冰:“周春,我这是为了萌萌!”
周春:“这……”
刘大彪:“周春,不能去,去医院咱俩怎么办?咱们的事怎么办?”又把刀架在白冰脖子上:“妈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臭娘儿们,还有这个好心眼?我看你是想把我们送公安局……停车,不停车我这就砍掉你的脑袋!”
白冰对周春道:“姐夫,求求你了,你们下车,萌萌交给我,她烧得很厉害,跟着你会有危险的……”
周春犹豫了一下,又怒声道:“谁是你姐夫?你要还记得死去的姐姐,也不会这样……孩子死了是我的,和你没关系……”
白冰停下车:“姐夫,把孩子给我吧,我好歹是她的姨……你们俩快点跑,离开这里,我送她去医院……”
就在这时,前面出现了车灯光。
那是我们的车。
郝平最先认出迎面驶来的车,手向前一指:“那是小乔的车,半夜三更的他怎么又回来了……”
徐队长:“快停车,拦住他……”
没等我们拦,前面的车自己停住了。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有一个人推开车门跳出来,窜入路旁的野地里,正是刘大彪,随后窜出的是周春,他回头看了一眼车内,犹豫一下,也向野地里窜去。
我见状大急,这样的好机会,绝不能让他们再逃跑。和小赵也跳下车向前冲去,小赵用手中的布娃娃指着逃跑的周春叫道:“周春,你站住——”
周春回头看我们一眼,愣了一下,但很快清醒过来,飞快地窜入黑暗的田野中,我和小赵紧追过去。可刚追了两步,听只“吱”的一声车轮叫声,白冰突然启车向夏城方向急驶去。
我闹不清怎么回事,一时怔住,放慢了脚步,见郝平追出几步停下来,徐队长对我叫起来:“李队长,你快回来,孩子在车里……”
这时刘大彪和周春已经消失在路旁黑暗的荒野中,我只好返回路上,过了片刻,小赵也气喘吁吁空手而归。黑夜里,荒野中,上哪里去寻找两个逃跑的人?我们只得和徐队长郝平一起上车,调头追赶白冰,向县城的方向驶去。
后来知道,我们的车刚走不久,周春和刘大彪又回到公路上。周春指着我们的车影激动地说:“看见没有?那个警察手里有个布娃娃,一定是萌萌说的宝宝,东西一定在那里边!”
刘大彪:“这……咳,真没想到……咱们得想办法进城,把东西弄到手啊!”
非常遗憾,当时,我们对他们说的,一点都没想到,否则,会少走很多弯路,也就不会发生后边的事情了。
3
我们的车向县城飞驰,虽然已经很快了,但,一辆轿车响着剌叭很快追赶上来,迅速逼近,并保持与我们的吉普并行。我认出,是金显昌的轿车,正在疑惑,开车的小乔摇下车窗,按着喇叭,焦急地对我们叫道:“停车,快停车……”
又出了什么事?两辆车相继停下。小乔和我、徐队长、小赵分别下车。
徐队长的脑袋来得真快,没等小乔说话先开了口:“是乔哇,我刚才见你的车开过去了,看到我的车连停都不停,怎么你又在这儿出现了……”
小乔听了又急又恼:“什么?你们真看见我的车了?咋不拦住它呀?”
徐队长:“你的车我敢拦吗?当时我还奇怪呢,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猛开过去呀……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小乔:“别提了,白冰让人绑架了!”
徐队长:“什么?被谁绑架了?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一台大卡车从夏镇方向驶来,因路被两辆车拦住,焦急地按起喇叭。小乔气得回头骂道:“叫你妈呀,等一会儿!”对徐队长:“是被周春和刘大彪绑架了,你们没注意吗?”
徐队长:“车太快,只觉得开车的好象是女的,别的没看清……到底咋回事啊,周春他们为啥要绑架白冰啊……”
“这……”
没等小乔解释,才经理推开车门走过来:“是徐队长啊……啊,是这么回事,周春和刘大彪在夏镇露面了,我们抓住他们要送公安局,不想他们绑架白冰逃跑了。”对小乔:“咱们有空再细唠吧,救白冰要紧哪!”
小乔:“对,我们得快点追,你们……”
徐队长:“你们在前面,我们随后就到!”
小乔开门上车,徐队长替他关上车门,就便往车内打了个招呼:“哈,金县长!”
金显昌只哼了一声鼻子。
轿车迅速向前驶去,吉普车跟在后边。大卡车刚要启动,金世龙等人的摩托队又驶过来,直到摩托队过去,才轮到它。
我们谁也没想到,周春和刘大彪就在卡车的车厢内。车厢里装满货物,他们藏在一个空隙中。也真巧,我们刚才的话他们又听到了。
刘大彪:“你听见没有?他们都是为这件事儿,咱们跟着太危险……我看你有点过虑了,那娘们儿咋说也是孩子她姨,她说送医院一定是送医院了!”
周春:“我可信不着她……妈的,最毒不过妇人心,当初,她家穷,上大学都是我供的。那时,她用着我呀,跟我家可亲近了,对萌萌也好,连名字都是她给起的,可我家出事后,她躲得远远的,很怕沾上一点腥,后来又把处了好几年的对象踹了,跟郎书记的小舅了搞上了,这种娘们能信得着吗……”
周春想错了,白冰此时已将萌萌送进县医院急诊室。
过了一会儿,金显昌的轿车也赶到了。他们在县医院门前驶过时,发现了白冰停在外面的轿车。
小乔欲下车,被才经理拉住:“等一等,周春和刘大彪可能在里边,进去有危险!”
小乔:“他妈的,可白冰她……”
才经理:“他们为的是孩子,白冰不会出事的……”
这时,一阵马达声,金世龙等几个歹徒骑着摩托来到。
几个人这才下车。金显昌手向医院一指:“你们听着,两个杀人犯就在里边,还绑架了人质,绝不能再让他们跑掉……怎么干不用我告诉你们吧!”
金世龙:“大哥,我都明白!”手一挥,带着几个歹徒,亮出刀斧,奔进医院。
小乔跟着追过去:“哎,你们小心点,别伤着白冰……”
望着冲进医院的几条人影,才经理走到金显昌身边:“金大哥,这么干是不是……”
金显昌冷笑一声:“怕什么?他们是两个是警方追捕的杀人在逃犯,干掉他们是见义勇为,为民除害……对,怎么说来着,是正当防卫!”
才经理:“可咱们……刚才碰见了徐队长他们,万一……咱们应该报警啊!”
金显昌想了想:“说的也是,要是姓徐的插上一腿就不好办了。”拿出手机放到耳边,“喂,金伟吗?我发现了刘大彪和周春……”
4
这天夜里,医院可乱透了。
因是夜间,医院的门厅里空无一人,金世龙等人冲进来,隐蔽着身形,四下查看。小乔随着跑进来,被金世龙一把抓住,靠到拐角处探出头向走廊里观察。
他们看到,一个白衣女护士从急诊室走出,手中托着药盘向这边走来,走过墙角,金世龙猛然冲出:“站住!”
女护士尖叫一声,托盘“哗啦”一声摔在地上,浑身哆嗦成一团。“你们……”
金世龙得意地“嘿嘿”笑着:“怎么?不认识了?我就是砸你们手术室的金老三!说,急诊室里都有谁?”
女护士:“这……有个小孩……发高烧……”
金世龙:“还有谁?谁送她来的?”
女护士:“是……一个女的……”
小乔:“一定是白冰……”说着挣开金世龙,向急诊室奔去,金世龙急了,一挥手,也向急诊室冲过去。
急诊室里,小萌萌正躺在床上输液,她两眼紧闭,脸色通红,嘴里还喃喃念着:“妈妈……妈妈……”
白冰在床边抓着萌萌的一只手,泪水从眼中流出来。
一个女医生愤愤地对白冰:“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孩子烧到这种程度才送来,很容易引起肺炎,再晚一会儿就危险了!”
白冰拭着眼泪:“医生,现在她……”
医生:“目前还没危险,等药发挥作用,慢慢就会退烧的!”
白冰:“谢谢您了!”
就在这时,门“砰”地地一声被撞开,小乔冲进来:“白冰……”没容白冰开口,金世龙等人也凶神恶煞般冲入,手中凶器亮出:“都不许动!”
值班医生护士都大惊失色,女护士们吓得尖叫不已。
金世龙走向白冰:“哎,周春和刘大彪哪儿去了?”
白冰脸扭向一边:“不知道!”
金世龙:“你妈的……”欲动手,被小乔拦住:“金老三,你他妈干什么?!”
金世龙只好罢手,冷笑着对白冰:“啊,你有仗腰眼子的!”对小乔:“我说乔,你别不知道好歹,那两个小子可绑架过她,我这也是为你报仇哇!”
“这……”小乔对白冰:“白冰,你快告诉他们,周春和刘大彪去哪儿了……”
白冰正要说话,走廊里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我和徐队长、郝平、小赵冲进来。我们的身后还跟着才经理。
急诊室里挤满了人,乱成一团。
徐队长一把揪住金世龙:“怎么回事,刚把你放出去又来这里干什么?”
金世龙一指白冰:“我是帮你们工作呢……你们来得正好,周春和刘大彪绑架了她,两人不知跑哪儿去了,问她又不说实话!”
徐队长哼了声鼻子:“你他妈的觉悟可真高,好,用不着你们了,都出去!”
金世龙瞪着徐队长不动身。“你干啥这么横,我们可是协助你们抓杀人犯!”
徐队长拉下脸:“少废话,让你出去就出去!”
金世龙还想说什么,才经理在门口大声地:“老三,大哥让你们都出去!”
金世龙这才哼一声鼻子,带手下走出去。
我们走向已经恢复正常的白冰,不想白冰抢先开口了:“你们来了,正好,我把孩子交给你们了!”说着就往外走。
小赵急忙把她拦住:“哎,等一下,白冰同志,我们还有话要问你!”
白冰站住,冷冷地:“什么事?”
小赵:“这……周春和刘大彪为什么绑架你……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冰:“我不知道……对不起,你去问他们吧!”
白冰说着向外走去,小赵还要阻拦,被小乔使劲推开:“干什么?有话问金县长他们去,少打扰我们!”
小乔扶着白冰向外走去,在门口,正与郝平走个对面。我注意到,白冰和郝平的眼睛碰了一下,又马上闪开了。
小乔扶着白冰走出医院,白冰向金显昌等人讲述了周春和刘大彪半路逃跑的经过,然后两人驾车离去。
金世龙一伙聚到金显昌身边:“大哥,你说咋办?”
金显昌:“我看,周春他一定还要来找孩子,你们要盯住医院!”
金世龙一挥手,几名歹徒消失在附近的黑暗中。
金伟和两名着装的警察也趋车赶来,金伟跳下车急奔金显昌:“大哥,周春他们在哪儿……”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发现徐队长和郝平从医院里走出来,金伟急忙迎上去:“徐队长,你们也在这儿,周春和刘大彪在哪儿?……好了,这是我的案子,现在交给我吧,你们回去休息吧……”
这时,周春和刘大彪已经进了城,在一条僻静街道上从大卡车上跳下来,隐蔽着向医院的方向奔去。
可是,他们很快发现,医院附近有一些可怕的身影在游动,两人小声商议了一下,只好悄然离开。
此时,我和小赵正在医院的一个病房里照顾着萌萌。护士已经开始为萌萌输液,一位女医生对我们说:“还算来得及时,再晚一点可就真危险了,住几天院就会好的!”
这让我们的心宽了些,可是,我们曾经答应韩政委和徐队长,孩子找到就离开夏城,可现在,萌萌这个样子,我们怎能离开呢?
小赵低声嘟哝着:“不管谁的命令,孩子病不好我是不离开。”
我说:“可这样下去,韩政委、徐队长他们的压力就大了!”
尽管知道这样,我们还是滞留在医院里。
外面,金显昌在监视着我们,金伟在监视着我们,韩政委和徐队长在关注着我们,周春和刘大彪在窥视着我们。
先说说金显昌和金伟吧。此时,他们已经凑到一起,车就停在医院外面不远的地方,两人并肩坐在车里,眼睛看着前面,正在说话。
金伟有些不满地:“大哥,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外人哪,到底出了啥事,你跟我交个底呵,我心中无数,真要出了漏洞,你可不能怪兄弟我不出力呀!”
金显昌眼睛闪了闪,干笑两声:“你这是说哪儿去了?好,大哥告诉你,你要是抓到周春,从他身上发现什么东西,一定要交给我,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更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金伟:“什么东西?”
金显昌回头看了一眼才经理,终于说道:“一盒录音带。”
金伟:“录音带?”
才经理:“对,一盒录音带,这对金大哥非常重要,你不是说金大哥要你干啥你干啥吗?这件事你一定办到!”
金伟望着金显昌不出声。
金显昌盯着金伟的眼睛,不快地:“咋的,还非让我把话说明白吗?想想吧,我啥时亏待过你?放心,我不会白用人的!”
金伟叹口气道:“我倒不是为了这个。大哥你知道,不管怎么着我是警察,我们可是有纪律的,我跟你这么搅和,一旦出了事儿,可不得了啊,你二弟可要进监狱呀!”说着眼睛一闪又笑了:“大哥你别多心,已经这样了,我是跟你走到底了,你放心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金显昌哼了一声鼻子:“这么说还差不多。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我想,周春一定还会来找她闺女,你带人守在这里,早晚能抓到他!”
金显昌交代完任务,和才经理离去。依着他的意思,要亲自在这里守候,可才经理说:“大哥,这时候,您表面上还是保持点距离好!”他认为说得有理,就离开了。
金显昌驾车驶向街道,行了片刻又停住了,拿出手机对才经理:“你看着吧,周春和刘大彪肯定不会离得太远,迟早会在医院露面……不知白冰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妈的,她虽然和小乔搞上了对象,可终究是周春的小姨子,这里面能不能有什么名堂啊?我得问问他……喂,乔吗?是我……”
金显昌没有得到太多,白冰还是说过的话,周春和刘大彪把孩子扔给她,半路下车跑了,当问她二人是往哪里跑了时,白冰想了想回答:“这……他们说要离开夏城!”
就问出这么多,小乔在电话里问金显昌还有什么事,金显昌想了想道:“对了,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半夜三更到我家有什么事吗?”
小乔:“这……啊,我都忘了,妈的,你听说没有,有一伙屯老二到县委找我姐夫闹事来了,都是夏镇的……对,是刘家堡的,这事你心里得有点数啊!”
金显昌:“啊,这点小事啊,我知道了……听金伟说,他们不是已经散了吗?”
小乔:“散了也不行啊,他们老这么闹,咱们的事就要受影响啊!”
金显昌:“那就看你姐夫的了……我听说了,这事都是那两个外地警察鼓捣的,跟你姐夫说,让他们快点滚出夏城啊,别让他们坏了咱们的大事!”
在这时候,我和小赵已经在医院里睡着了。我委缩在走廊的一条长椅上,小赵屁股坐着木橙,伏在小萌萌的床沿上睡着了。
床上的小萌萌也闭眼睡着,面容安祥多了。她一只手被小赵握着,另一只手臂还抱着那个布娃娃。
后来,就为这个布娃娃,我们痛悔不已。
再说说韩政委和徐队长、郝平他们。
此时,徐队长已经将韩政委叫起,三人凑到一起,都了无睡意,面容沉重。
徐队长说着:“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刑警,我不帮他们忙就够劲了,咋能张口硬赶他们走哇?你还是请示一下郎书记吧,闹事的群众也散了,孩子又有病,就再让他们呆几天吧……郎书记电话是多少了?我给你拨,你现在就跟他说……”
徐队长欲拿话筒,被韩政委按住:“不行,这时候谈,打扰他休息,效果肯定不好,等天亮上班我再找他……你们俩走吧,天都要亮了,休息吧!”
郝平:“韩政委,天亮你一定跟郎书记好好谈一谈,李队长他们处境太困难了,咱们是同行,应该帮助他们!”
徐队长:“是啊,这案子也正在关键时候,你看吧,这一夜,周春、刘大彪、金显昌、小乔都凑到一起了……就凭这些也不能让他们走啊!”
韩政委不说话,只是用手示意二人离去。
再说周春和刘大彪。
谁也想不到,他们又回到了周春的家中藏身。
二人不敢点蜡烛,摸黑坐在室内,实在需要亮光,就划根火柴照一照。他们在一起没有别的话,就是如何向金显昌报仇。
周春恨恨地说:“我们好好的一家人,硬让他给害得家破人亡……小时候,爹娘总教育我们做老实人,老实长在,我也相信这些,可这些日子我也琢磨透了,在夏城当好人不行,当好人太难,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你看,我从来不干坏事,却落得这个下场,金显昌干了这么多坏事,却活得好好的,这回我是豁出来了,非跟他拼到底不可!”
刘大彪呼应道:“对,这事我早悟透了,人就得狠点,坏点,才有人怕你,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跟你不一样,小时候没爹没娘,就我们哥俩,东家一口,西家一口长大的……说起来,二彪原本不坏,都是我给带坏的……我们俩虽坏,可感情好,你想想,这世界我只有他一个亲人哪,谁知让你给杀了……妈的,一说这我就生气,真想宰了你,谁知倒和你成了生死之交!”
刘大彪说着打了周春一拳。周春歉意地:“对不起,大彪真的,真对不起你,可我真不是故意的!”
刘大彪抱着脑袋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也明白了,这事真不怪你,可我在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亲人,他毕竟死在你手里,我怎么能……周春,这些日子,我好象变了个人,开始想事了,开始知道心里难受了,我一想到二彪跟着我学坏,又把命搭上,心里就跟刀绞似的!”
周春深深叹口气:“要说这个,我比你更难受。二彪是你弟弟,萌萌却是我的孩子呀,二彪他死让你难受,可他毕竟死了,你心净了。我呢?你想想我的孩子,她妈已经死了,我早晚也是死去的人,估计已活不了很久……就把她一个人扔到世上,让我咋能闭上眼睛?咋去死?现在,我是死难受,不死也难受。我都不敢细想啊,一细想心都碎了……”
周春说得动了感情,抽泣起来。
当时,我曾揣测过这两个人的内心世界。是啊,在那些日子,他们是怎样一种心情呢?他们都成了杀人犯,我们在追捕他们,徐队长在追捕他们,金显昌一伙也在追杀他们,他们就象野兽一样四处逃窜,以延长自己的生命。这种滋味,我以往捕获的逃犯都向我描述过,那是夜夜恶梦不断,时时寝食难安哪……那么,他们两个,谁又更痛苦一些呢?是周春?还是刘大彪?应该是周春,因为,他不但血海奇冤难伸,而且,还有一个亲生女儿挂牵,还要忍受骨肉亲情的折磨。想一想吧,当一个父亲知道自己行将死去,却把一个童年的女儿孤独地留在世上,该是一种什么心情……可是,他毕竟还有亲人挂牵哪。刘大彪呢?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只有仇恨和绝望,没有亲人需要惦念,也没有亲人惦念他……或许,无牵无挂是更大的痛苦……
不,也许他们都同样的痛苦,因为他们面临的都是绝望,都清醒地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知道自己的结果是什么样子,而且没有一点办法来改变这个结果,也许,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绝望是痛苦的,但量,绝望如果加上仇恨,就会给人以力量,使人迸发出超常的能量,显示出超常的胆略,做出很多超常的事情。
刘大彪和周春就是这样。他们沉默半晌,刘大彪突然发誓般骂道:“妈的,都是金显昌,我就是死了也要报仇,不杀了他我死都闭不上眼!”
周春呼应着:“对,咱们一定要报仇,咱们死了,也不能让他好好活着。天快亮了,咱们先歇一会儿,等天亮后再想办法,一定能想出办法进医院!”
现在,医院成了多方注目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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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分,萌萌突然在梦中醒来,哭叫了一阵爸爸妈妈,在小赵和我的抚慰下,又睡去。等天大亮后,她彻底醒来,小赵喂了她些稀的,她吃了下去,看上去,病轻了一些,我们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但,她还不能马上出院,而随着新一天的到来,我们陷入到更严重的困境,我们的去留问题,已经惊动了市里。
下面的细节是案件结束后才知道的。
县委大楼的书记办公室内。郎书记一上班电话就响了。他一把抓起,应道“对,是我……”脸上现出惊喜的表情:“方书记是你呀,有什么事啊……”
电话里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说,你们那里发生一起群众集体上访事件,是怎么回事啊?”
郎书记:“这……啊,是有这回事,不过不严重,经过工作,他们已经散了。”
电话里的声音:“是真的吗?这种事可不能掉以轻心哪,要了解清楚,事件到底是怎样发生的,群众为什么要上访,合理的要求要给予解决,暂时解决不了的,也要向群众说明,千万不能激化矛盾……你知道,这种事很敏感……你的事已经报省委了,估计很快就要下来考核,我不希望在这时候发生什么问题!”
郎书记对着电话:“是……是……方书记你放心,一切我心里有底,夏城的事你就交给我吧,不会出错的……方书记,我的事你还得多费心,我不会忘了你的……是,再见,再见!”
郎书记放下电话,脸上一副喜色,但想了想又现出怒容,拿起电话。
这个电话是打给韩政委的:“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那两个外地警察走了没有?”
韩政委的声音:“这……还没有……”
郎书记怒冲冲地:“为什么还没有?县委指挥不了你们公安局怎么的?”
韩政委:“郎书记,这……闹事的群众已经散了,你知道吧,是他们劝走的,这证明同他们无关……”
郎书记:“不,这恰恰证明同他们有关。你想想吧,县委做了那么多工作,闹事的说什么也不走,可他们一出面,几句话就走了,这难道正常吗?这不正说明他们是这起事件的后台吗……现在,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市委,必须让他们马上离开夏城,还要把他们在夏城的所做所为反映给他们领导……告诉你,我绝不许夏城绝出现这样的警察,绝对不许。必须让他们马上离开,马上!”
韩政委没有办法,只好用萌萌病了搪塞,说她正在住院,需要我们护理。郎书记说:“这算什么问题,他们走了就没人护理孩子吗?你们可以派别人吗!”
韩政委说:“可孩子不跟别人,只跟他们……郎书记,医生说,几天就能出院,能不能宽限他们几天哪?”
“不行,”郎书记坚定地说:“一天也不行,他们必须在今天离开,绝不允许他们再给夏城制造不稳定了!”
韩政委:“可是……郎书记,他们要是坚决不走怎么办,我们……”
“不走也得走!”郎书记勃然大怒:“你是和我做买卖吗?我最后说一遍,这两个人必须在今天离开夏城……这点小事你要做不到,也就别当什么领导了!”
郎书记把电话猛力放下,脸上一片怒色。
这时,有人猛地推门进来,郎书记刚要发火,却认出是小乔。不快地问:“你又来干什么?”
小乔:“大事!姐夫,地的事你到底打得啥算盘哪?人家的钱你也收了,事得给人办哪!”
郎书记:“夏镇的地不是已经卖给他们了吗?还要干什么?”
小乔:“可你不是答应过,把全县的荒地都卖给他们吗?”
“这……”郎书记沉了沉:“你跟他们说吧,这事暂时不能办了,你没看见吗?昨天来了那么多人闹事,要是再卖下去,谁知还会出什么事?”
小乔:“得了吧姐夫,这话别人能信我不能信。你说吧,到底给你多少好处才能成交,金县长要你给个痛快话……怕啥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我知道,你很快就要提拔到市里去了,不趁现在整点,过这村就没这店了……等你提拔了,谁还敢反映?就是反映也晚了!”
郎书记和小乔的声音都低下来。
算了,不谈他们的事了,还是回到医院来吧,这里又出事了。
6
我们在医院里照顾着萌萌。
金伟坐在路边一台普通的吉普车里监视着医院的动静。
金世龙也在监视着医院,不过他监视的距离比金伟要近得多,在医院门口和医院内部。
周春和刘大彪也在注视着医院,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对这些我们一概不知。
金世龙向手下弟兄们分派了任务,自己溜来溜去,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觉得好没意思,就钻进金伟的车内,坐在金伟身边:“行啊金科长,真是尽职尽责呀!”
金伟麻搭着眼睛:“你出去!”
金世龙:“咋的,跟我装?我说咱们可都是给金大哥干事,只不过分工不同,你穿警服我穿便衣罢了,跟我来这套?”
金伟:“让你下去你就下去吧,让别人看见咱们在一起不好!”
金世龙笑了:“有啥不好?依我说,还是你找个地方歇着算了,这里的事有我们弟兄,你在这儿,动起手来反而不方便!”
金伟不理金世龙,眼睛继续向前监视着,看到医院门口来了两个男人,警惕地对金世龙:“瞧,这两个男的是不是?”
金世龙看了看:“不是……你放心吧,门口有我两个兄弟,里边也有!”
确实,就在医院门口,不远不近地有两个不三不四的青年在游荡,眼睛还不时地注意着来往行人,尤其注意男人,两个在一起的男人。
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医院门口,下来一对夫妻,男人搀扶着女人,女人怀中还抱着孩子,孩子用被子包着。夫妻相依着走进医院。
两个守在门口的歹徒没有在意。他们要找的是两个男人,是周春和刘大彪,而不是什么抱着孩子的夫妻。
可是,这对“夫妻”就是刘大彪和周春。周春扮成了女的,孩子自然也是假的,那是一个大布娃娃。
他们所以成功的欺骗过监视者,得益于周春死去的妻子,她搞过美容,家里有很多化妆品,也有不少假发。
这是他们的无奈之举。天亮后他们来到医院附近,观察一番后明白了,这里根本无法靠近,硬闯无疑是送死,这才想出这个办法。
他们也真是豁出来了。
周春和刘大彪走进医院,两个负责监视的歹徒仍然没有理会他们。
他们抱着孩子顺着走廊向里边走去,遇到一个护士,打听儿科病房在哪里,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往里边走去,走到一个楼梯口,又拐上二楼。
他们走进儿科病房区的走廊。
走廊里,有两个青年百无聊赖地在溜达着,见到抱着孩子的夫妻走来,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向别处。
他们也是金世龙的同伙。
周春和刘大彪抱着“孩子”在寻找萌萌的病房。这时一个病室的门开了,一个男人从里边走出来。周春碰了一下刘大彪,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向男人出来的病房走去。
从病房出来那个男人是我。我走出病房,根本没看出周春和刘大彪,倒是对那两个守在走廊里的歹徒多看了两眼。因为从昨晚就有两个青年守在这儿,早晨又发现了两个青年,虽然换了人。我猜到了他们是干什么的了。
我与周春和刘大彪擦肩而过,还是没有认出他们。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他们竟然敢闯这龙潭虎穴。来到我们身边。
他们要找到萌萌,拿走所要的东西。
第十四章
这是非常紧张、非常混乱的一章,我不知能不能准确清晰地把它写出来。
1
在儿科病房走廊内,化了装的周春和刘大彪抱着孩子走来,同我走了对面,可是我没有认他们来。我去药房取药,他们两个就奔向我出来的病房。
病房内,萌萌虽然在躺着,可她睁着眼,看上去好多了,布娃娃仍然在她的怀中。刚刚打完针的女护士对小赵说:“这孩子恢复得真快,看来,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小赵感激地对旁边的护士道:“请您向医生转达一下,谢谢你们了!”
护士出去后,小赵的脸又阴下来,他叹口气对萌萌说:“萌萌,等你病好了,叔叔也要走了,你怎么办哪?”
萌萌听了这话,突然一撇嘴抱住小赵哭声说:“叔叔,我不要你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小赵也动情地:“萌萌,叔叔也不想扔下你,叔叔不放心哪,你跟叔叔离开这里好吗?告诉叔叔,你愿意不愿意跟叔叔走?”
萌萌抬起泪眼看着小赵,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不说。
小赵:“萌萌,你说话呀,愿意跟叔叔走吗?”
萌萌抽抽泣着:“愿意,可是,我……”
小赵:“可是什么呀,萌萌,叔叔喜欢你,你跟着叔叔,谁也不敢欺负你,叔叔一定带你好,将来供你上学,还要上大学……好孩子,跟叔叔走吧,留在这里你怎么办哪……”
萌萌抽泣着,“我……我想爸爸……”
小赵听了这话,心一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大约是心灵感应,这时,病室门被打开了,一对“夫妻”抱着“孩子”推开病房的门。擦着泪眼的萌萌看见来人,突然停止了抽泣,眼睛睁大了。
他们当然是周春和刘大彪。
化装的刘大彪和周春把头探进病房,周春的眼睛一下和萌萌的目光碰到一起。萌萌眼睛一闪,认出了爸爸。
小赵当时背对着门,听到门被推开,回过头,却被正往外走的护士挡住了目光。
护士拦住周春和刘大彪:“你们的孩子也要住院吗……是不是走错病房了,这屋没闲床了。”
周春和刘大彪支唔着:“这……好……”急忙退出去。
这时,小萌萌忽然捂着肚子叫起痛来:“哎呀……叔叔,我肚子疼,我要上便所……”
小赵:“这……快,咱们走,叔叔抱你去……”
萌萌却自己下了地:“不,我自己走……”
萌萌抱着布娃娃,捂着肚子向外奔去,小赵急忙跟在后边。
小萌萌跑入走廊,刘大彪和周春抱着“孩子”正在慢慢往前走着,听到后边的脚步声,悄悄回头看一眼,做好了准备。
萌萌跑过周春身边,突然“哎呀”一声摔倒了,手中的布娃娃一下摔出好远。
刘大彪急忙搀扶小萌萌,周春却快步上前,拾起布娃娃,急急向走廊尽头奔去。
刘大彪放开萌萌,也急急向前奔去。
小赵扶起萌萌:“萌萌,你怎么搞的呀……哎,布娃娃呢?”对前面周春的背影:“哎,你怎么把孩子的布娃娃拿走了,站住……”
周春和刘大彪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向楼下奔去。
小赵心忽地提起来,意识到这里有问题,刚要往前追,小萌萌却一把拉住他手臂:“叔叔,抱我,我肚子疼,抱我……”
“你……”小赵一把抓住萌萌双臂,厉声地:“萌萌,你要干什么?你真肚子疼吗?刚才那两人是谁?快说……”
萌萌不出声了,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小赵,只是不出声。
小赵更恼火了:“萌萌,你说呀,刚才那两人是谁,他们为什么拿你的布娃娃,那里边有什么……”
两个监视的歹徒这时也发现了异常,急急奔过来,观察了一下,互相一使眼色,又向外奔去。
在周春和刘大彪跑下二楼时,向医院外奔的时候,我正好从药房拿着一包药转回身来,他们就从我身边跑过,奔向门外。
我看见了周春手中萌萌的布娃娃,一惊,刚要做点什么,金世龙又从外面走进来,他同周春和刘大彪交臂而过,也没认出他们。
这时,两个从楼上跑下的歹徒奔过来,见到金世龙就叫起来:“三哥不好了,刚才一男一女去了儿科病房,拿走了那孩子的布娃娃……”
这时,走廊里又传来小赵的喊声:“李队长,李队长……”抱着萌萌奔过来:“李队长,刚才有一对夫妻,拿走了萌萌的布娃娃,可能是周春和刘大彪……”
我一下醒悟过来,把药往小赵手里一塞,转身向外追去。
金世龙等歹徒们也醒悟过来,也向门外冲去,在门口挤成一团,好不容易才出去。
小赵抱着萌萌也往外跑,萌萌使劲搂住他:“叔叔,不要追他,放了我爸爸吧,我爸爸是好人,你说过要帮他的……”
小赵已经顾不上回答她,抱着萌萌边往外跑边气极败坏地问道:“萌萌,你的布娃娃里边有什么,快说……”
我和金世龙一伙追出医院,周春和刘大彪已经跑出好远,就要拐过街角了,他们的“孩子”则扔在街道上。我望着他们的影子追去,金世龙跑向金伟的吉普车。我听到,他口中还喊着:“二哥,你他妈是不是睡着了?刚才过去那两个是刘大彪和周春……快追呀!”
这时,我的视线中已经没有了周春和刘大彪,只能按大概方向追。很快,金伟的车从后边追过来,我扬手拦车,金伟理也不理,车擦着我向前开去,差点把我刮着。我回头看了一眼,小赵也抱着萌萌追过来。
这时,前面远远传来金世龙的喊声:
“站住——站住……”
我和小赵询着声音追向另一条街道。
在一条小巷口,见金伟的车在前面停下,金伟跳下车,拔出手枪,欲冲进小巷又站住,对金世龙等人大声道:“他往里边跑了,你们快追,我去那边拦住他们!”
金伟又上了车,调头向另一个方向迂回过去。
我观察一下,跟在金世龙等人的后边追入小巷。
小巷又长又直,我前面几十米是金世龙等人,他们的前面几十米是刘大彪,周春已经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们正往前追着,忽听到小巷那头远远传来金伟的喊声:“站住——”
我看见,小巷那头出现了金伟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希望周春和刘大彪能够逃脱,不要落到他的手中,也巧,这时一阵隆隆声,一辆卡车的影子从小巷口驶过,挡在刘大彪和金伟之间。刘大彪随卡车跑了几步,从后面向上爬去。
我看到,金伟拔出手枪欲射击,又收回枪,向自己的车子奔去。
这时,金世龙等几个歹徒已从小巷中追出。我又看见,金世龙对金伟的车拼命招手,金伟将车开到他们身边,跟他们说了句什么,金世龙强行打开车门,钻进车去。
案后查明,当时,金伟对金世龙说:“你们留下寻找周春,我去追刘大彪!”
金世龙说:“不行,东西在他手中,咱们一起追他!”
金伟:“不行,你们不能跟我在一起,让别人看见不好……”
金世龙:“啥时候了还顾这个呀,我们是见义勇为,协助警方抓逃犯,你怕啥……”他钻进车里,又叫上两个同伙,留下三个人,让他们在城里寻找周春。
等我追出胡同,见金伟的车已急驶而去,我招手追了几步,金伟根本不理。
这时,小赵抱着萌萌跑过来,拉住我急急地低声说:“李队长,萌萌说,布娃娃里边有她妈妈留给周春的东西,绝不能落到他们手中……”
我一听这个也急得要死。正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旁边,驾驶员从车内探出头来:“李队长,用车吗?”
原来是马大魁。小赵喜出望外:“是你?用,正要用,太谢谢你了!”紧急中,我和小赵做了分工,我带着萌萌留在城里,和徐队长他们联系,在城里寻找周春。他跟着金伟、金世龙去追刘大彪。
小赵跳上车,车门没关就向前驶去。
我抱着萌萌转过身,正不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又一辆吉普车停在身边,跳下韩政委、徐队长和郝平。
原来,他们是奉命催我们离开夏城的,到医院听说出了事,随后赶到这里。
徐队长急问:“李队长,出什么事了?”
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徐队长一听十分着急,对韩政委:“韩政委你留下指挥,小郝跟着你,我去追他们!”
徐队长说着跳上车,向城外的方向追去。
我和郝平开始寻找周春。
2
又一场追逐开始了。
先说刘大彪那头。
刘大彪跳上卡车,逃出县城。但,他很快看到后边远处追来的车影。
这时,又一辆卡车以更快的速度驶来,是一辆东风140。刘大彪冷笑一声:“我让你们追吧!”
当两辆车并行时,他一跃而起,跳到140卡车上。
对了,不知啥时,布娃娃拿到他手中。
140卡车飞快驶过,把刚才的卡车甩在后边。
一会儿,金伟的吉普车追上来。金世龙眼睛盯着前面的卡车,手机放在耳边在叫着:“大哥,我是老三,我们发现了刘大彪和周春……我们正在城东追刘大彪,他在前面一辆卡车上,手里拿着个布娃娃,是周春那个小崽子的,我猜,你要的东西,十有八九在这个布娃娃身上……是,我们就要追上他了!”
吉普车迅速向前面的卡车逼近。
此时,小赵乘着马大魁的出租车内也从后边追上来。
从车窗向前望去,前面金伟的吉普车就要追上大卡车了。
小赵和马大魁边追赶还边唠着刘大彪。马大魁说:“妈的,刘大彪他从前也是金显昌的一个打手,还和金老三一起收过我的保护费呢,这些日子没见到他,不知干什么去了……你们追他干什么,到底咋回事啊?”
小赵:“事多了,暂时不能告诉你……哎,你弟弟身体现在怎么样?你们的事就这样算了?”
马大魁:“不算了又有啥办法?我本来想跟金显昌干来着,可爹娘老婆都害怕,我想了又想,确实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也就认了……好歹他们给了两万多块钱,行了……这也得感谢你们,从前他们把人打坏不但不赔你钱,你还得赔他钱,给他们赔礼道歉……”
“妈的!”小赵恨恨骂了一句:“快,追上去!”
马大魁加快了车速。
前面,金伟的吉普车拉响了警报器,迅速迫近卡车,然后超过去,横在路上,金伟和金世龙等人跳下车。
小赵在车窗里看到,卡车停住,驾驶员打开车门,莫名其妙地询问着金伟什么。金伟没有回答,拔出手枪,同金世龙等人奔向后边车厢,爬上去,但很快又跳下来。问了驾驶员几句什么,驾驶员手向前面一指,他们又跳上吉普车,向前追去。
卡车慢慢起动,也向前驶去。可马大魁的车又从后边追上来,与卡车并行后,急按喇叭,两车速度都慢下来。
小赵从车窗探出头对卡车司机大声道:“师傅,刚才是怎么回事?!”
卡车司机大声地:“你问我我问谁呀?他们说要追一个人,我看见他从我的车跳到前面那辆140上去了!”
小赵缩回头,出租车加速向前追去。他们过去十几分钟,后边又驶来一辆吉普车,追上卡车,迫近时还拉响了警报器,同卡车并行后,车中探出一个人的脑袋,也向卡车司机问着什么。
是徐队长。他问清情况后,车速更快地向前追去。
这时,有辆高级轿车也飞快地驶出夏城,顺着公路向这边追来。
车里坐着金显昌和才经理。金显昌亲自驾车。
才经理在旁:“大哥,你亲自出面,不太好吧!”
金显昌:“好不好谁能把我咋的?这功夫我能安心等着吗?!”
才经理:“可周春还在城里呀!”
金显昌:“但东西在刘大彪手中……”
城内,我和韩政委、郝平带着萌萌在寻找周春的影子。没找到周春,却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发现三个歹徒也在寻觅什么。
我认出,歹徒们正是医院内外监视的几个,就把情况告诉了韩政委。韩政委走向三歹徒:“你们是干什么的?要干什么?”
一歹徒骄横地:“你管得着吗?”
郝平:“你老实点,这是我们公安局的韩政委!”
歹徒看了韩政委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政委能咋的?我们又没干啥违法的事,刚才我们看见一个人非常可疑,想协助你们警方抓住他。咋的,这不行吗?”
韩政委:“这里有我们,没你们的事,赶快走开!”
歹徒:“走开就走开!”向同伙一甩头,三人向路旁的一条胡同里走去,边走还边嘀咕着。
我对韩政委说:“韩政委,时间不长,周春跑得也不会太远,我和郝平在附近搜查,你快回局里集中警力,把县城各个出口都封住,注意审查过往行人,然后进行搜索,千万不能让他再跑了!”
韩政委答应着离去。我和郝平抱着萌萌往前走,萌萌突然抽泣起来。
我站住脚步:“萌萌,怎么了……”
萌萌呜呜哭着:“……你们不要抓爸爸行吗?求求你们了……别抓我爸爸,他是好人……”
我:“咳,孩子,我们抓你爸爸,也是为了帮他呀,你为什么要骗我们哪!”
萌萌伤心地:“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愿意你们抓爸爸……妈妈让我把布娃娃交给爸爸,不让别人知道……”
暂时把我这头放一放,还是回到城外。
几台车都向一个方向飞驰,一个追着一个。
最前面的是140大卡车,车厢里藏着刘大彪,他的手里还拿着那个布娃娃;
紧跟在后边的是金伟的车,车中还有金世龙等人;
第三辆车是小赵和马大魁。马大魁按照小赵的吩咐,也豁出去了,把车开得飞快;
最后是金显昌的车,车里坐着金显昌和才经理。此时,金显昌很兴奋,边开车边对才经理道:“东西要是能到手,我就去了心里的一块大病,买地的事也好办多了!”
才经理却答非所问:“不过,周春怎么把东西交给刘大彪了?”
金显昌:“那谁知道,妈的,他们俩本该是仇人,不想倒成了患难兄弟……奶奶的,不管咋说,刘大彪他这回是跑不了啦!”
刘大彪在奔驰的卡车车厢里向后看着,眼见金伟的车越来越近。他骂了一声,把手中的布娃娃叼在口中,攀着车厢,跳下车去,落地后打了个滚,爬起来向路旁的庄稼地里逃去;
金伟的车驶来,停住,几人跳下车,向田野中追去;
片刻后,小赵和马大魁的车驶来,小赵跳下车,也追进田野中。马大魁则开着车继续慢慢向前驶去。
青纱帐里。刘大彪手拿布娃娃在喘吁吁地奔逃,金伟和金世龙等在几十米的后边追赶。金世龙边追还边叫着:“刘大彪,你跑不了啦,认命吧!”
可是,好狗撵不上怕狗,刘大彪跑得比免子还快,把金伟等人越甩越远。
还好,他们追出一片玉米田,前面是一片豆田,杆棵低矮,失去了掩护作用,金伟和金世龙等人看见了前面刘大彪的身影。但他眼看就要跑出豆田,前面是一片高而浓密的灌木。金世龙急了,对金伟:“快开枪吧,他要跑进前面的树棵子就完了!”
金伟冷笑一声,站住,打开手枪保险,端起,瞄准,扣动板机。
枪响。就要冲进灌木的刘大彪踉跄一下,手捂住左臂,显然是中枪了。但,他还是向灌木丛的方向跑去。
金伟边追边把手机放在耳边报告着:“……大哥,我打中他了……”
手机里传来金显昌的声音:“干得好……金伟,留着他也没用,干掉他……不过,他手中的东西一定要交给我!”
金伟继续往前追,这时小赵从后边赶上来。
金伟又站住,向前面的刘大彪的身影瞄准,小赵冲过来:“不……”一把抓住金伟的手腕举起。
金伟的子弹射向了天空。他对小赵怒道:“你干什么?!”
小赵:“不能随便开枪……”
金伟:“谁随便开枪了,我在追捕逃犯!”
小赵:“这……这还没到非开枪不可的时候,你应该把情况向局领导报告,韩政委现正在城里部署追捕,你应该取得他们的指示!”
金伟凶横地:“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虽然这么说,还是打开了大哥大,按了几下号码:“喂,韩政委吗?我是金伟,我把情况向您报告一下……我已经发现了刘大彪,他就在我们前面,如果他拒捕,可以击毙吗?”
小赵一把夺过金伟的手机:“韩政委,刘大彪就在前面不远处,我们完全能够抓住他,没有必要击毙!”
韩政委的声音:“让金伟说话。”
赵把手机还给金卫。韩政委的声音传过来:“金伟,你要尽全力抓活的,不能轻易开枪,听清了吗?”
金伟:“这……听清了……好吧!”慢腾腾闭了手机。想了想,继续往前追赶。这时,刘大彪的身影已经隐入浓密的灌木丛中。
小赵站在原地想了想,也随着向前追去。
公路上,金显昌的轿车已经超过了徐队长的吉普。才经理对金显昌:“是徐队长,是不是停一下?!”
金显昌:“不停,管他是谁呢!”
追逐在继续。
不知不觉,追逐的人迫近了刘家堡。
这时,老党员正在自家附近的玉米田里拔大草,大青狗跟在他附近。突然,大青狗觉查了什么,竖起耳朵,“汪汪”地叫起来。
一阵响动,刘大彪手捂伤口,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与老党员撞个对面。
老党员:“大彪子,是你……”
刘大彪哭声地:“大爷,快救我……”
老党员:“咋的,你又做啥孽了?”
刘大彪:“大爷,我知道我从前干过不少缺德事,那都是金显昌让我干的,我现在悔死了当初不听你的话……大爷,他们要杀我,你快帮帮我……”
老党员看着刘大彪,思想斗争着,一时拿不定主意。但,远处已经传来金世龙的叫声:“快,他往那边跑了……”
刘大彪着急地:“大爷,快点,我受伤了,跑不动了,快救救我吧……”
老党员手往自己家方向一指:“去吧,藏到柴禾垛里!”
刘大彪把布娃娃一扔,向前跑去。老党员捡起布娃娃,叼咕了一声:“这东西咋落到他手里?”
这时,金世龙的声音更近了:“……快,往这边来……”
老党员想了想,拿着布娃娃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大青狗跟在后边。
片刻,金伟和金世龙等人追过来,听到前面禾苗的动静,金伟手一指:“在那边,快……”
几人向老党员跑的方向追去。
金世龙等人身影消失后,小赵奔过来,停了停,也向前面追去。
2
青纱帐中。
老党员气喘吁吁地跑着,大青狗跟在他身旁。
后边传来金世龙越来越近的喊声:“快,他就在前面……”
老党员加快脚步,跑出这片庄稼地,前面是一条乡间公路。他迟疑了一下,带着大青狗跑上路。恰在这时,一辆轿车开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车上跳下金显昌和才经理。原来,他们听到枪声和追逐声,驾车绕到前面来了。
金显昌跳下车一把抓住老党员,夺过他手中的布娃娃:“老东西,你在这里干什么,这是哪儿来的……”
老党员欲往回夺:“你管得着吗,给我……”
这时,金世龙等人也从庄稼地里窜出来,看到眼前情景一怔。“大哥……”
金显昌:“你们抓到刘大彪了吗?”
金世龙:“没有哇,他往这边跑来了,你没看见吗……哎,这不是他拿着的布娃娃吗,怎么在你手上……”
金显昌把布娃娃递向金世龙:“你好好看看,它真是刘大彪手中的东西吗?”
金世龙:“就是它,总算到手了……哎,这是怎么回事,里边的东西呢?”
金显昌气哼哼地:“你问我,我还问你呢……”
原来,布娃娃已经被弄坏,肚子上一个大洞,里边的东西已经没了。
金世龙气坏了,冲向老党员:“妈的,里边的东西哪儿去了,说!”
金世龙吼着欲揪老党员脖颈,大青狗在旁呜了一声,把他吓住。
老党员却不让了:“你们说些啥呀,刚才我在地里干活,忽然看见刘大彪往这边跑过来了,我在后边追他,半路上捡到了这东西……它有啥用啊,要就给你们!”
金世龙:“去你妈的,你看刘大彪往哪边跑去了?”
老党员手往前边的庄稼地一指:“那边,我正要追,被你们拦住了……”
“少废话,”金世龙带着几人向前追去,边追边回头对老党员:“老东西你等着,要是敢骗我们,回来剥你的皮!”
金世龙带几名歹徒追去,老党员也欲离去,被才经理拦住:“等一下,老党员,你是有觉悟的人,刘大彪是杀人犯,公安局正在抓他,我们也是协助警方工作,你要发现他可得说出来,不然就是知情不举呀!”
老党员打量着才经理,什么也不说,只是用鼻子使劲往他身上嗅着。
才经理:“你闻什么?”
老党员:“我怎么闻到一股狗腿子的味道!”
才经理又羞又恼:“你……你……”
金显昌走上前来:“你他妈少放臭屁,快说,刘大彪到底往哪儿去了!”
老党员手往前一指:“我不是说了吗,那边,不信拉倒,等一会儿他跑远了!”
金显昌往老党员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真的,你可要说实话!”
老党员冷笑一声:“你们要是追别人,我还真不管,可刘大彪是啥东西我还不知道?不拉人屎的东西,长这么大也没干过啥好事,竟跟坏人跑……对了,他不是跟你们一伙的吗,怎么又帮着警察抓他了?”说着也不等回答,对大青狗一声:“大青,走,咱们干咱们的活去!”
老党员领着大青转身离去。金显昌和才经理互相看了看。金显昌气呼呼骂了一句:“老东西给脸不要脸,要不是有急事,我非收拾他一顿不可!”
才经理:“办大事要紧……看来,咱们眼前只好相信他的话!”
金显昌看着手中的布娃娃:“妈的,里边的东西到底哪儿去了呢?是刘大彪把它拿出去了,还是在老党员身上!”
才经理:“这……不对劲,周春千方百计找这东西,怎么能轻易交给刘大彪?我看,咱们可能中了他的计谋……”
金显昌:“这……你是说,东西还在周春手里,刘大彪是有意把咱们引这边来的……”
才经理:“我看,没准儿老党员知道刘大彪的下落……”
金显昌急忙把手机放到耳边:“老三,你们快回来,去老党员家……”
一会儿,金世龙一伙赶到老党员家,见老党员正在用叉子把柴草往垛上堆。
金世龙上前一把抓住老党员脖颈:“妈的老东西,你敢玩我们,说,刘大彪在哪儿……说不说,不说我整死你!”
老党员轻蔑地看着金世龙,一言不发。
金世龙气得把手扬起:“妈的,你装聋作哑?我揍死你……”
金世龙正欲动手,忽听喊声传来:“住手……”
是小赵和金伟从另一边跑过来。小赵上前扭开金世龙的手,大声问道:“又是怎么回事……”
金世龙:“这……妈的,老东西把刘大彪藏起来了,你问他!”
小赵转向老党员:“大伯,这是真的吗?”
老党员摇头:“你别听他放狗屁,我刚才在地里干活,是看见刘大彪跑过去了,我还追了他好一会儿呢……谁知他们跑这儿来硬冲我要人!”
金伟:“老党员,你可是党员,刘大彪是杀人犯,我们公安局正在抓他,你要知情不举可犯法呀!”
老党员:“那你要我咋办,你们要说我把他藏起来了,我家就这么大个地方,你们搜哇!”
金伟眼睛转了一下:“那对不起了,我们真得搜一下!”
金伟手一挥,金世龙一伙屋里屋外动起手来。小赵大声地:“你们住手,你们算干什么的,没你们的事……”
可金世龙一伙根本不听他的,乱纷纷搜个不停。
金世龙转了一圈又回到柴垛跟前,看看柴垛,突然从老党员手中夺过叉子,向柴垛扎进去。
柴垛里没有动静,金世龙用叉子叉起柴禾,扬得乱纷纷的,老党员挡也挡不住。但,扬了半天,里边也没有刘大彪的影子。
一个歹徒在另一边叫起来:“三哥,这里有问题!”
金世龙、金伟、小赵和老党员都向发喊的歹徒奔过去,这是另一个不大的柴草堆。此刻,柴草堆微微动着,里边好象藏着人。
金世龙乐了,对老党员:“这回你说啥……”对金伟:“金科长,这回你发话吧!”
金伟猛地拔出手枪,推弹上膛,对准草堆,厉声喝道:“刘大彪,出来,你跑不了啦!”
里边没有动静,金世龙把叉子举起,刚要叉下去,忽听“汪”的一声,大青从里边撺出来,吓得金世龙急忙闪开。
金伟松了口气,把手枪放回怀里,对几个歹徒:“发现什么了吗?”
歹徒们纷纷摇头。“没有……”
这时,远处响起汽车喇叭声,徐队长向这边跑过来。
徐队长来到跟前,问几个歹徒:“你们怎么回事?“又对金伟和小赵:“你们抓到刘大彪了吗?”
没等小赵和金伟说话,金世龙抢过话来,他一指老党员大声道:“你问他,妈的,他看见刘大彪了,我们按他指的方向撵,连个影儿也没看见,我看是他给藏起来了!”
徐队长皱着眉头:“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有你们什么事?”
金世龙还是那话:“你说我们干啥,帮你们抓逃犯哪,我们发现刘大彪就随后追来了,咋的,不行啊……金科长,你给解释一下吧!”
金伟皱皱眉头:“对,当时跟前没别人,我就让他们协助我……!”
徐队长看了一眼老党员,又对金伟等人:“那还在这里等什么,赶快找人哪!”
金伟:“都搜遍了,没有!”
徐队长:“那就赶快回城,韩政委他们正在搜查周春!”说着对小赵,“赵,你回去不回去?我可要走了!”
小赵犹豫一下:“好吧,我也回去!”又对金伟:“金科长,你们呢?”
金伟看了一眼金世龙,迟疑一下对徐队长说:“那好,我也回去!”
金伟随小赵和徐队长走去。徐队长又回头对金世龙:“你们还想在这里干什么?”
金世龙:“不干什么,玩一会儿……”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放到耳边听了听后,对几个歹徒一挥手:“行了,咱们也回城,留在这里有嫌疑!”
原来,是金显昌来的电话,命令金世龙马上带人回城找周春。
所有来人迅速离去。
回城的路上,小赵对徐队长说:“我怀疑老党员可能知道刘大彪的去向,咱们应该仔细问问他!”
徐队长:“那种情况下,能问出什么来……依我看,现在抓住他不如不抓住……咱们还是先回去找周春吧!”
小赵没有猜错,人们离去后,老党员走向刚才大青狗藏身的柴堆,掀开柴草,里边现出刘大彪,他伤口处满是鲜血。看到老党员,眼里流出泪来:“大爷,我……”
3
刘大彪这头告一段落,再说说我和郝平等人的行动。
韩政委回局部署时,我抱着萌萌和郝平继续搜寻着周春的影子。可是,寻踪追到一片居民小区,却再不见他的踪影。
这时,已近黄昏。
这片小区我们来过,是那次找白冰时来过。
周春就在这里神秘地消失了。我和郝平站在一个路口,望着前面漂亮的小区,不知咋办才好。郝平说:“这里住的都不是一般人物,我可不敢随便进去打扰他们,等韩政委吧!”
这时候,我才有空想到萌萌。这半天,我一直带着萌萌奔波,来不及安置她。也真怪,在这种情况下,她既不哭也不叫,一声也不响,摸了摸她的头,好象也不太烧了。这使我宽慰不少。
但是,带着孩子毕竟太不方便,我正想着如何安置萌萌,忽听身后几声自行车铃响,扭过头,见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骑着自行车驶过来。
原来是白冰。
白冰也发现了我们。她身子一歪,差点摔下自行车,好不容易稳住,跳下来。
白冰看见我们没有马上走开,望着我和萌萌,似乎想说什么。这使我灵机一动:何不请她先照看一下萌萌……
我拭探着提出请求。“白冰同志,非常感谢你昨晚把孩子送进医院……现在我们有急事……您……能不能替我们带她一会儿?”
白冰出乎意料的痛快:“这……好吧!”
我很高兴,不只是因为萌萌有人照顾了,而是从中产生了幻想,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孩子的姨,跟着她,我也放心。我嘱咐萌萌听话,又对白冰表示了谢意。
白冰看一眼郝平,上了自行车,驮着萌萌离去。
我注意到,在白冰离去后,郝平才掉过头,注视着她秀丽的背影。我叹口气对他道:“郝平,你们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郝平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李队长你咋还说这话呀,人家是县委书记的小舅子媳妇,我还敢想好事吗?”
没有了孩子,我们轻松了许多,正要往小区里寻找,听到后边传来一阵马达声和喇叭声。回过头,见一辆吉普车和几辆摩托车驶来,摩托上都坐着全副武装的警察。
吉普车上跳下韩政委,他我问发现什么没有,我汇报了有关情况:“有个过路人说看见一个人往这边跑了,体貌特征很象周春,可我们追过来却不见了!”
韩政委:“那好,我已经派人把附近各个路口都守住了,现在就以这边为重点进行搜查!”
搜查开始了。
韩政委又调来一些警察,守住小区的各个路口,然后将搜查人员分成若干组,对每幢楼和每个居民住户入室搜查。
谁也想不到,周春藏在哪里。
白冰用自行车驮着萌萌来到自已居住的居民楼下,把自行车停好,从自行车上抱下萌萌,牵着她的手向楼内走去。
楼梯间没亮灯,光线很暗。进楼后,白冰抱起萌萌,用眼睛试探着萌萌额头的温度,顺着楼梯边向上走边问:“萌萌,身上还难受吗?”
萌萌回答:“不了。”
白冰抱着萌萌走到自己房门外停住,拿出钥匙将门锁打开,正要进屋,一条人影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口,把她推进屋子。
小萌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人,却没有一点吃惊的表情。
白冰的门关上了。
读者大约能猜到,这人是周春。
周春捂着白冰的嘴把她推进屋子,放下萌萌,推着白冰进了厨房,另一只手抓起菜刀,架到她脖子上。“你要敢叫,我就宰了你!”
萌萌终于叫出声来:“爸……”
周春没空理萌萌,又把白冰推进客厅。
白冰很听话,周春让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即使周春放开手,她也没有喊叫,没有趁隙逃跑。
周春奔到窗前,看见韩政委带着警察奔这栋楼而来。他还要仔细看,白冰一把将他从窗前拉开,打亮了电灯。
周春一急:“你……”
白冰:“天晚了,要是不开灯,会让人怀疑的!”
白冰说着拉上窗帘。
这时,萌萌发现了什么,对周春:“爸爸,宝宝呢?妈妈让我交给你,你把她放哪儿了?”
周春不理萌萌,又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角向外观察,看见韩政委、我和郝平站在一起,有几个警察从楼角处奔过来,同我们说了几句话,韩政委向这栋楼挥了一下手,几名警察向楼内走来。
原来,那几个警察搜过了旁边的楼房,没有什么发现,要搜查这栋楼。
这时,几声汽车喇叭,一辆轿车驶来。车停下后,小乔从车内走出来,看见韩政委,用很不尊重的口气道:“老韩哪,这两天别的领导不在家,你欢儿起来了。”看看我,又对韩政委道:“咋的,他咋还没离开呀?!”
我看到,韩政委脸色很不好,但他压着火:“乔,这没你的事,我们正在搜查逃犯,你忙你的去吧!”
小乔一笑:“是吗?到我的房间搜搜吧,没准藏在我家!”说完打着口哨进了楼。
这时,周春已经离开窗子,因此没有看到小乔进楼。
小乔说的是戏虐之言,却没想到真说对了,周春就在他的未婚妻住宅内。
客厅内,白冰正焦急地对周春说着:“你……你到我家来干什么呀,外面正在抓你……”
周春说:“我没地方可去了……如果你心里还有你姐姐,你觉得自己还是萌萌的姨,就给我老老实实的,要是跟我捣乱,可别怪我不讲情义!”
这时,外边的房门忽然被敲响。
白冰:“这……”急忙向外走去。
周春急叫:“不许开门!”急跟出去。
小萌萌也跟着走出去。
在门厅里,周春将白冰一把抓住,低声地:“不许开门!”
外面传进来小乔的声音:“白冰,是我,快开门哪!”
白冰低声地:“是小乔,怎么办?”
周春:“这……不给他开门!”
可是,外面小乔的声音焦急起来:“白冰,开门哪,我是小乔,我知道,你在屋里……”
周春也焦急起来。白冰往厕所指了指,低声地:“快进去……不要锁门!”
周春看了看厕所,手中的菜刀向白冰晃了晃:“你要是敢搞鬼,我把你们俩全宰喽!”
周春闪身进了厕所,关上门。白冰这才打开房门。
小乔走进来,嗔怪地:“怎么才开门哪……”看见萌萌“哎,这不是周春的孩子吗,她咋在这儿?”
白冰:“你没看见吗?那些警察正在搜查周春,那个李队长嫌她碍事,让我替他看一会儿!”
小乔:“咳,管他们这些事干啥……对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她的姨……不过我可把话说到前面,咱俩好是好,可不能让这个小崽子在中间搅和……有一回金大哥跟我说起这事,要我小心你一点,我挺不高兴,还跟他打过赌,你可不能让我打自己嘴巴子呀……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要真有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不是随便让别人玩弄的!”
白冰假做生气地:“你说些啥呀……算了算了,你要对我有什么怀疑咱们就干脆吹……行了,你现在就走,想好了再来……”
白冰往外推着小乔,小乔反笑了起来,哄着白冰:“白冰,我说笑话呢,我还不知道你吗……行了,我可离不开你……你先进屋,我方便一下,再好好给你赔礼!”
小乔说着欲上厕所。白冰急忙阻拦:“别……别……”
小乔站住:“干啥?有啥事吗?”
白冰:“不,厕所的下水出了点毛病,你……”
小乔:“没关系,我小便……”
小乔还要往厕所里进,小萌萌突然捂着肚子叫起来:“哎呀,我肚子疼……我要上便所……”说着,飞快推开厕所门跑进去,从里边按上了锁。
小乔着急地:“这小崽子,跟我捣乱……”上前敲门。白冰阻拦道:“别,她刚才是说肚子疼来着,你要着急,就去外面找个厕所方便一下吧!”
小乔:“不用……走,进里屋等一会儿!”
二人走进客厅。白冰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对小乔说:“你听说了吗?他们在搜查周春,说有人看见他跑到咱们这片来了,不知是真是假……”
白冰说话间,看到有几路警察聚集到韩政委身旁,韩政委向这个栋口指了指,带几个警察走进来。
我和郝平也跟在后边。
当时,我并没想到周春藏在白冰家中,只是想在搜查的时候把萌萌接出来。
这时,小乔又要上厕所,从客厅里走出来,白冰跟在后边。“你急什么呀……她肚子疼,时间就长……我看你还是去邻居家吧,走,我带你去……”
“不,”小乔生气地:“我看她是和我捣乱!”急敲厕所门:“小崽子,你有完没完,我砸门了……”
小萌萌的呻吟声从里边传出来:“哎哟……疼死我了……等一会儿,快了……”
就在这时,我们敲响了房门。
门打开,我、韩副政委和郝平走进来,后边还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小乔迎上去:“咋,你们真搜我家来了?好,欢迎,搜吧,搜吧!”
韩政委客气地:“乔,你别有想法。你也听说了吧,我们在追捕一个逃犯,有人看见他往这边跑来了!”
小乔:“不就是周春吗?……对了,他老婆是白冰的姐姐,没准他还真跑这儿来了,让白冰藏起来了……白冰,你把他藏哪儿了?快交出来!”
白冰嗫嚅起来:“这……你……”
郝平在旁看不下去了:“算了算了,萌萌在哪儿,快让她出来!”
我也说:“对了,萌萌在哪儿,我把她带走,不麻烦你们了……”
小乔:“妈的,这小崽子,你们快把她领走吧!”走到厕所前敲门:“快出来,接你的人来了,还有完没完了?”
厕所内响起放水的声音,片刻,萌萌把厕所门开了一道缝,慢慢挤出来,关上门,靠在门上看着我们。
我没有多想,拉起萌萌的手问:“萌萌,怎么了,咱们走吧!”
萌萌却不动:“我……我肚子痛、头痛!”
“这……”我摸摸萌萌的头,是有点热:“真的吗,这可怎么办……”
白冰说:“既然这样,就让她在我这儿呆一会儿吧,等你们办完事来接她!”
我同意了。小乔在旁边现出不快的神情,想说什么,被白冰示意止住。
韩政委对小乔:“乔,没什么事吧,我们走了!”
我随韩政委转身向外走,小乔突然把我叫住:“等一等……”然后用戏虐的目光看着我:“我问一下,你们打算坐几点的车走哇?”
我一怔,但没动声色,把眼睛望向韩政委。
韩政委板起面孔:“小乔,这事和你没关系!”
小乔:“好,和我没关,可和你有关……我倒要看你能顶多久!”
韩副政委转向对几个警察:“走!”
几人走出去,小乔使劲关上门,回身指着萌萌对白冰:“你留下她干啥,妈的……都要憋死我了……”说着拉开厕所门走进去。
白冰想拦已来不及了,惊惧地倾听着。
萌萌担心地盯着厕所的门。
厕所里响起沉重的击打声,惊叫声,搏斗声,但很快归于沉寂。
周春喘着粗气,推开厕所门走出来。
白冰和萌萌都看见小乔倒在地上的身体。白冰惊呼一声:
“你……你杀了他……”
周春冷笑一声:“还没有……想不到他这么不经打……放心,你当不了寡妇,他只是昏了过去……快,给我找根绳子来!”
白冰:“你……”
周春眼睛一瞪:“我让你找根绳子来!”
外面,天已经黑下来。
对白冰家发生的事情,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对整个小区的搜查结束了,仍然没有发现周春的影子。
于是,搜查改成了监控。
在小区的一个路口,我和韩政委郝平停在一辆吉普车旁。从这里可见前面几幢住宅楼。
韩政委把所有在场的警力分成若干小组,守住各个路口,然后邀我到车里休息一下。
没等我们上车,几声喇叭响,一辆吉普车疾驶而来,跳下徐队长和小赵。我们互通了情况:两头都捕了空,周春和刘大彪都不见了。
徐队长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蹲守。
4
在我们的外围,还有一些人也在蹲守,为的也是抓住周春。不过,他们不是警察。
在一个路口,金显昌和才经理坐在车内,正问一个曾经追踪过周春的歹徒:“你们弄清了,周春确实往这边跑了?”
歹徒:“弄清了,我们亲眼看他往这边跑的,警察们也都奔这边来了……他们现在还没撤,这片住宅区的路口都有人把守。”
金显昌:“好,告诉你们哥几个,今晚都给我把眼睛睁大大的,发现姓周的,一定按我说的干……完事后我有重赏,记住了吗?!”
歹徒:“记住了,大哥!”离去。
金显昌扭头问身边的才经理:“你说,周春他会藏到哪儿呢?”
才经理:“很难说。不过,如果他真躲在这片居民区,就跑不了,现在咱们要考虑的是,不能让他落到警方手里!”
金显昌:“这……妈的,落到警方手里也没啥,主要看落到谁的手里,我担心的是那两个外地警察,可千万别落到他们手里呀!”
白冰家的客厅里。周春正在忙活着,他要白冰找出一台录音机,放在一张桌子上,然后放进一个录音带,按了一个键钮一下,仔细地谛听起来。
白冰和萌萌也凑到旁边。
厕所内,小乔还躺在地上,他已经醒来了,但手脚都被绑着,口中也塞着毛巾,只能无用地挣扎着。
周春和白冰以及萌萌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录音机中传出的说话声……
第十五章
1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沉沉夜幕中,在白冰家住宅楼外及整个住宅小区周围的路口,有无数双眼睛在监视着,守候着。
在白冰家的客厅里,周春和白冰、萌萌守在录音机前倾听着,他们听到了已经死去的亲人的声音,很快,三人都泪流满面。
但,他们只是无声的流泪,都没有哭出声来,为的是听清录音机里的每一句话。连小萌萌也紧咬着嘴唇,只是轻声抽泣,以免打扰了妈妈的说话。
周春的妻子也在抽泣着:“……周春,你是个好人,是个好丈夫,我心里知道,你真心喜欢我,体贴我,我……我到死也不会忘记你和萌萌,忘不了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恩恩爱爱的日子,我多么想跟你们这么过一辈子呀……可这如今都成了梦想……”
周妻的话语变成了抽泣声,萌萌叫了声“妈妈……”双手抱着录音机终于哭出声来。
周春的脸上满是泪水,但只能无声的痛泣。白冰擦着眼泪,拉开萌萌的手:“萌萌,听妈妈说话……”
录音机的声音又继续起来:“……周春,你可能会恨我,你恨吧,可是,你更要恨金显昌…我是被他逼的,没办法呀……你知道金显昌的势力,他跟我说过,他就是夏城的皇上,要干什么就干什么,要谁谁就得跟他………我为了维持咱们的家平安,只好依了他,只盼望有一天能和你、和萌萌象从前那样过日子,可没想到你又出了事……这使我的心死了……我恨死了金显昌……你出事后,我就下决心,要向他报仇……我表面上做出跟他一心一意的样子,暗中却想办法找他干坏事的证据……后来,他也真的信了我,有时也也跟我说些实话,干坏事时也不背着我,我就偷偷用录音机的把他干的一些坏事录下来,都在这个录音带里……有他欺负女人的,好几个;有他往死里打人的;有他往上送礼的……对了,你得到录音带,千万别在咱县里告,因为这里边有他给县里、市里、省里一些当官的送钱的事,好几十万上百万元哪……你拿着它去北京告状,也算给我报仇了,你把它送给党中央,送给国务院……”
在客厅内三人听录音时,小乔已经醒来,但,因声音小,他听不清怎么回事,加上双手双脚被捆,嘴里也堵着毛巾,只能做无用的挣扎。
这时,我们还在住宅楼外分头监视着。我和韩政委、徐队长在一起,郝平和小赵在一起。我们分别谈着相同的话题。
小赵看着住宅楼白冰的窗子,随口对郝平说了一句:“都这时候了,小乔还不出来,看样子是住下了!”见郝平不出声,意识到失言,急忙转移话题:“看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天亮说什么我们也得离开夏城。”
郝平这才开口。这时,他的态度反而不象当初那样劝我们回去,用一种惋惜的口吻反问:“真的?你们真要走?”
小赵:“我们倒不想走,可郎书记逼得太厉害呀,韩政委和徐队长的压力太大了!”
郝平:“那案子呢?你们难道就空着手回去?”
小赵:“空手就空手吧,我也想通了,这案子搞清搞不清也没啥意思,就是抓住周春又能怎样……你们夏城纯粹是个大酱缸,不,是脏水缸,我服了……凭我们俩,整不出啥甜酸来!”
郝平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和韩政委、徐队长坐在一辆车内,也在说着同样的话题。我向他们道歉,为他们为我们而承担的压力,感到很对不起他们。韩政委却说:“说对不起的该是我们哪,都是公安干警,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却要赶你们走……不知你们能不能理解我们?”
我说:“如果说开始还不理解的话,现在也完全理解了……你们太不容易了,我想了,要是我处在你们的环境中,可能还做不到你们这样……天亮后,咱们找地方吃顿饭,以表示我们的感谢之情!”
“那能行吗?”徐队长接过话道:“得我请你们。来这多天咱们还没在一起喝过一次呢。我请客……哎,韩政委,你参加不参加?”
韩政委:“这……参加,不过,你找个避静的地方,背着点人!”
徐队长轻轻一笑:“韩政委,我看你就别那么加小心了,你再小心,也提拔不上去……跟你说实话吧,你不花钱,不找靠山,别说提拔,就是这代理政委能不能保住都两说着!”
韩政委不出声。
徐队长叹口气,忽然从嘴里溜出几句顺口溜:“:要想富,动干部……不跑不送,原地不动……一千块钱挂个号,两千块钱报个到,五千块钱点点炮,一万块钱拿顶帽,五万块钱跳一跳……副科晋正科,得花一万多,正科晋副县,得花五六万……韩政委,听明白了吗?”
韩政委还是不语,我低声问徐队长:“你们夏城就这么提拔干部?!”
徐队长冷笑一声不回答,韩政委叹了口气接过来:“真实的情况比这还严重……我曾经想过,我们常常说这腐败,那腐败,其实,用人的腐败是最严重的腐败……一个腐败分子掌握了权力,就会提拔一大批腐败分子,编织起严密的腐败之网,也就使广大群众更加难以反抗……这就是夏城所有弊病的根本所在,也是人们感到害怕的原因。”
韩政委叹了口气不说了。徐队长在旁边又来了一句:“现在我才明白,害怕的不止我这刑警队长,你这政委也害怕!”
韩政委沉默片刻:“是的,我害怕,但我害怕的不是得不到提拔重用,而是怕这种无处不在的网,再说,我还有家庭,有孩子……”
韩政委不再说话了,车内一片沉默。
徐队长叹气后打起精神道:“行了,别说这些了,还得干咱们的事……真怪,到现在也不见周春的动静,他会藏到哪里呢?”
白冰家里。录音带已经听完。
周春手持菜刀,扯着白冰闯进卫生间,把刀架在白冰的脖子上,对躺在地上的小乔恶狠狠道:“你知道我是谁了吧……我就是杀人犯周春,我现在是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不过,只要你听话,可以留你一条活命,要是不老实,我先杀了她,再杀你,明白吗?”又一扯白冰:“你跟他说说!”
“这……”白冰害怕地对小乔道:“乔,咱们听他的吧,要不他真会杀咱们的……他要你怎样你就怎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咱们还要结婚呢,行吗……”
小乔无奈,只好点头。
几分钟后,小乔和白冰抱着萌萌一起走出住宅楼,钻进轿车,向小区外驶去。
2
小赵和郝平首先发现了情况。小赵自语道:“小乔这小子咋没住下呀,这时候他们去哪儿……奇怪,还带着萌萌……”
说话间,轿车已经驶过来,从他们隐身处不远驶过去。小赵指着对郝平道:“哎,,郝平你看,白冰坐在驾驶席上,小乔抱着孩子,他今天是怎么了……”
郝平立刻用对讲机将情况报告给韩政委,就在这时,小赵发现了问题:“不对……那男的好象不是小乔,快……郝平……”
二人跑着向轿车追去。
轿车已经驶到我们前面,我们也发现了不对头。徐队长急忙启车,想拦住他们,但,小乔的车速太快,我们的车还没启动,他们的车已经从前面的路上驶过去。恍惚间,我看见确实是白冰开着车,小乔的怀中抱着孩子,但,他的身子被白冰遮挡着。
我们的车随后跟上去,但由于车速根本无法相比,眨眼间被轿车甩出好远。这时,对讲机中传来郝平的叫声:“队长,等一等我们……”
小赵和郝平从后边追过来,上了我们的车。
我对韩政委急道:“韩政委,快通知各个路口注意,拦住他们……”
徐队长:“通知也来不及了,你没看那车速!”
小区外围,金显昌一伙也发现了异常。
金显昌通过手机听完手下的报告后,立刻发出行动指令。从某种程度上说,有时,这些黑社会家伙比警方的行动更为迅速得力。
就在金显昌的车启动的时候,小乔的轿车在前面的路口疾驶而过。
因为他们是在路口的另一方,也距离较近,因此能看清里边的情况。金显昌:“不好……快……”
才经理惊呼:“车里是周春!”
确实是周春。他换上了小乔的衣服,从我们和金显昌的眼前逃出住宅小区。而小乔此时正在卫生间里拼命挣扎,并取得了一些效果,手腕上的捆绑已经有些松动。
又一场追逐开始了。
白冰驾车在周春的指挥下,冲出了警方的警戒线,脱出金显昌的控制,疾驶出城,向远方逃去。
紧追在后边的是金显昌一伙,他们的车比警方快得多。
我坐在徐队长的车里,亲眼看到金显昌的车从旁边驶过去,心里十分着急,担心周春身上的东西可落到他们手中,口里直劲叫着“快……快……”
徐队长气极败坏地:“我还不知道快吗?可这破车快得起来吗……”
韩政委一声不响,只是把眼睛望向前面。
从车窗望去,前面两车很快驶远,消失了。
夜色中,城外公路上,一前一后两辆轿车追逐着,相距五里路的光景。应该感谢小乔的培训,白冰的驾驶技术还真不错,加上夜路少车无人,开得飞快。
后边公路上,金显昌驾车紧追,车里除了才经理还有金世龙和老五。金显昌边开车边恨恨地骂道:“妈的,我说白冰这骚货不是东西吧,跟小乔说他还不信!”
才经理说:“可能是周春硬逼着她这么干的!”
金世龙说:“妈的,没准儿小乔已经被周春干掉了!”
金显昌:“可别,咱们的事还有用他的地方……”
好象要回答他们的疑问,这时,金显昌的大哥大响了,他放慢车速,拿起手机放到耳边:“哪里……谁?小乔……你说什么……”
是小乔打来的,此时,他已挣脱捆绑。电话里,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说白冰是被周春逼迫的。要他们快点追上周春,救出白冰,还让金显昌给他派辆车去。
金显昌关机后骂了几句,又打电话派城里的手下去车接小乔。
在打电话的过程中,金显昌不得减速行驶,让老五来驾驶,因此耽误了时间,拉大了与前面车辆的距离。
我们的车则落得更远了。徐队长边开边骂着:“瞧吧,吉普车追轿车,这就是咱基层公安队伍的装备水平……”
小赵急得直往手心里砸拳头:“咳,快点啊……”
这时,前面白冰的车已在二十里开外,她全神贯注,满脸汗水,周春还在催逼着:“快……快……”
前面出现一个铁公路交叉的道口,一辆火车不远处隆隆驶来,白冰一咬牙,轿车抢在前面飞驶而过。刚驶过去,火车就隆隆驶来,驶过去。
白冰驾车驶过铁路不远,车速却渐渐慢下来,她手忙脚乱,车速却怎么也快不起来。周春急得直嚷:“快,快呀,怎么了……”
白冰:“我也不知道……我说过,我刚学会开车,技术不熟……”
小萌萌回头望望,见后边的车灯在逼近,急得哭起来:“爸爸……他们追来了,你快跑吧……”
周春气得使劲搡了一下白冰:“妈的,你是不是有意的,好让他们抓住我……”
白冰:“不,姐夫,我不是……你快跑吧!”
周春跳下车,回身欲抱萌萌,萌萌躲闪着:“不,爸爸,你快跑,别管我……”
周春想了想,只好自己跳下车,向前跑去。
金显昌的车已经追到跟前,现在驾车的是老五。金显昌咬牙命令着:“快,撞死他……”
老五:“这……”
金显昌:“一切有我……快,撞死他!”
老五还是有点犹豫,抬头看了一眼倒视镜中的才经理。
才经理什么也没说。
金世龙急得骂了起来:“妈的,老五你还等啥,大哥的话你敢不听……”
金世龙从旁边把着方向盘向周春撞去。然而,周春急闪,没有撞到,他一闪身向路边的荒野里逃去。
金显昌的车停住,几个人跳出来。除了才经理,其他三人都向荒野中追去。金显昌边追边大声叫着:“快,一定不能让他跑喽……”
白冰抱着萌萌从车里钻出来,小萌萌使劲喊着:“爸爸,快跑,快跑哇……”
周春没能跑出去。天黑,心慌,不小心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金世龙飞扑上来:“哪儿跑……”
周春爬起,从怀中掏出菜刀:“去你妈的——”向金世龙砍去。
金世龙急闪,这时,金显昌和老五也扑上来。
周春:“我跟你们拼了……”
周春挥刀向金显昌砍去,金显昌躲闪开。金世龙从后边扑上去,把周春连刀带人抱住。老五、金显昌也随之扑上……
在公路上。才经理和抱着萌萌的白冰看到了野地里四人搏斗的身影。萌萌大哭不已:“爸爸……爸爸……”挣扎着下地欲奔过去,白冰拉住她不放。
才经理犹豫一下,也踉跄奔过去。
这时,金显昌等人已将周春按倒在地。周春边挣扎边大骂着。金显昌喘息着叫道:“快,搜他的身上……”
然而,他们什么也没搜查到。金世龙气得使劲给了周春一个耳光:“妈的,你把东西放哪儿了……快说!”
周春挣扎着:“什么东西?我没有……”
金显昌:“妈的,你装什么糊涂,录音带,在哪儿……”
周春:“我早在半路上扔了,你们找不到……”
金世龙和老五将周春从地上拉起继续搜身,仍然找不到,气得狠狠踢打着他:“快说,录音带在哪儿……”
小萌萌的声音从路上传过来:“不要打我爸爸……爸爸……”
周春冲路上的白冰骂着:“你她妈让她看着干啥?快抱她走开……”
白冰抱着萌萌向旁边的轿车走去,萌萌挣扎着:“不……爸爸……不要打我爸爸……”又对白冰:“姨姨,好姨姨,你快去帮我爸爸呀……”
白冰流着泪:“萌萌,咱们走吧……”
路旁的荒野中。才经理奔过去制止了踢打的金显昌:“大哥,先别急,我猜他可能把东西扔到附近了,咱们好好找一找……”
真让才经理猜对了,几人找了不一会儿,才经理一声惊呼:“大哥,在这儿……”
才经理手中拿的正是一盘录音带。金显昌拿到手中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到底落到我手中了……”
周春大叫着:“给我……”欲冲上抢夺,被金世龙和老五死死制住。
周春冲着才经理大骂:“狗,你这条狗,金显昌的一条狗……”
公路上,白冰往自己的车里塞萌萌,萌萌拼命挣扎着不想进去,看见周春被金显昌等押着向路上走来,用力挣脱了白冰的手,向周春跑去:“爸爸……爸爸……”
白冰急忙追过去,将萌萌抱住。
周春被带到路上,看见白冰大骂起来:“妈的,臭娘们,都是你搞的鬼……你是愿意把车整出毛病,让他们抓住我,我要杀了你……”
周春欲扑向白冰,在金世龙和老五的控制下动弹不得。白冰抱着萌萌,木然地看着周春,一言不发,萌萌又从她的怀中挣脱出来,扑向周春:“爸爸……”撕扯着金世龙:“放开爸爸,你们放开我爸爸……”
小萌萌嚷着,又去咬金世龙,被金世龙一脚踹开:“去你妈的,敢咬我……”
萌萌摔倒,反不哭了,挣扎着从路上爬起。
周春气得大骂起来:“金老三,我操你祖宗,你踢我的孩子……”又对白冰叫道:“白冰,你他妈看啥热闹?快把她抱走,抱走,你他妈听见没有?!”
白冰抱起萌萌向轿车走去。萌萌挣扎不已:“爸爸……爸爸……”
白冰抱着萌萌进入车内。
这时,金显昌走近周春,把手中的录音带向他一晃:“你看,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到底还是落到我的手中……哎,你听没听,你老婆都对你说啥了?说没说我干她的事儿?”
周春猛唾一口:“去你妈的!”
金显昌得意地:“周春,这回你明白啥叫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了吧……行了,从现在起就别让你我为这东西操心了。”
金显昌把录音带从带盒中几把扯出,从怀中掏出打火机,点燃。
这时候,我和除队长他们的吉普车还没有赶到,刚刚通过公路铁路交叉道口。
但是,在从车窗里,我们看到了前面停着的两台轿车和几个活动的人影,看到一个人手中有东西被点燃发出的火光。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没等我们赶到,那宝贵的录音带已经化为灰烬。
金显昌又把地下的灰烬用脚踢散,拍了拍手对周春:“咋样,这回你放心了吧!”
周春只是盯着金显昌,不说话,也不再挣扎。
金世龙:“大哥,你发话,咋办?干掉他?!”
金显昌未答,才经理急忙道:“不行……”对金显昌耳语几句,金显昌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冰和萌萌,一笑道:“对,现在留着他也不碍咱们啥事了。”对金世龙:“才经理说得对,把他交给警察!”
金世龙:“交给警察?”
才经理接过话:“对,交给警察!”
金世龙:“这……”
才经理:“这是大哥的意思,把他交给警察!”
说话间,警笛声远远传来,我们的吉普车疾驶过来。
3
我们一下车,金显昌、金世龙、老五就推着周春迎上来。金显昌大声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们刚刚抓住这个逃犯,交给你们吧!”
周春跺脚大骂道:“放屁……”又对我们嚷着:“他没安好心,我的录音带让他们烧了,里边是我老婆留下来的证据……”
小赵一听这话,冲上前揪住金显昌:“真的,你敢这么干……”
“你放开我!”金显昌使劲掰着小赵的手:“谁见啥录音带了……你们听他的能行吗?他是杀人犯,血口喷人!”手一摆:“这儿这么多人,不信你问问。谁见到他的录音带了?”
我们把目光转向周围的人。
金世龙说:“是啊,谁见到啥录音带了?他是放屁,我们协助你们抓住他,他是怀恨在心诬陷我们!”
老五也摇头:“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走到才经理面前:“才经理,你懂法律,知道什么是知情不举和伪证罪吧!”
才经理镇静地摇摇头:“知道,可我确实什么也没看见,真的没有什么录音带……”
周春气得跳脚大骂起来:“他们都是一伙的,问他们能行吗……你们去问萌萌,问她……白冰,你说实话,你都看见了!”
我慢慢走向抱着萌萌的白冰,白冰抱着萌萌,迎着我的目光。没等我开口,萌萌在白冰怀中叫起来:“姨姨,你看见了,他们烧了妈妈给爸爸的录音带,我看见了,你也看见了,你告诉他们哪!”
然而,白冰看着我,却木然地摇了摇头。
我的心往下一沉:“怎么,你也没看见?”
白冰点头,声音清楚地:“没看见!”
金显昌在旁一拍手笑起来:“哈哈哈哈,这回你们信了吧……协助警方抓罪犯是每个公民的责任,我们这么干难道错了,知道这样我们就不抓他好了,没捞着好处还让人怀疑,真犯不上……咋样,你们不相信我们总该相信她吧!”
周春大骂白冰:“白冰,你不是人,是毒蛇,毒蛇……你良心叫狗吃了,你忘恩负义……”
这回,是郝平和小赵强力制住周春。
萌萌在白冰怀里突然哭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不是我姨,不是我姨……”
萌萌从白冰怀中挣脱下来,向我跑来:“伯伯,我爸爸说的是实话……他们把妈妈给爸爸的录音带烧了,还打爸爸,……你答应过的,你们要帮助我爸爸,我要你现在帮助他,快点啊……”
我的大脑轰轰作响,不知说啥才好,只能默默将小萌萌抱在怀中。萌萌却不停地推着我:“你快帮他呀,帮爸爸呀……”
韩政委在旁边大声叫起来:“行了,都上车,回县里!”对金显昌等人:“你们跟在后边,到公安局接受询问!”
人们纷纷上车,只有白冰没动,她的车坏了。韩政委对郝平:“郝平,你会修车吧,过去看看!”
郝平一拧身:“我不会,会也不给她修!”
韩政委生气了:“你……这是命令,快点!”
郝平斜了一眼白冰,哼一声鼻子,不情愿地走向白冰的车。
为了避免窜供,我们还将谁坐哪个车做了安排,韩政委坐进了金显昌的车,才经理则坐进了我们的车。
我们的车首先启动,开在原地,金显昌的车随在后边。车启动后我向后看了一眼,见原地只剩下郝平和白冰,郝平已经打开机器盖子开始修车。
看来,白冰的车确实有毛病,刚才不是有意停下的。
往回走,车速慢多了。
徐队长在开车,才经理坐在副驾位置上,我和小赵在后排,中间是戴上了手铐的周春。
萌萌偎在周春怀里,摸着他受伤的脸在哭泣:“爸爸,你疼吗?”
周春劝着女儿:“不疼,萌萌,别哭……别哭……”
小萌萌止不住,抽泣几声突然问周春道:“爸爸……你……会被枪毙吗……”
周春没有回答,头掉向一旁突然抽泣起来。
小萌萌意识到什么,抱着爸爸的脖子痛哭起来:“爸爸……我不让你死,我不让你死……”对小赵和我哀求起来:“好伯伯,好叔叔,你们说过,要帮助爸爸……你们快帮他呀……”
痛苦撕咬着我的心,我和小赵低下头,无言以对。
小赵抽泣出声,对周春喊起来:“都怪你自己,既然知道录音带藏在布娃娃身上,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周春抽泣道:“我敢吗……我杀了刘二彪,还砸过县领导的办公室,砍过金显昌……在夏城,我被抓住能有活路吗……就是法院不判我死刑,金显昌也得想法整死我呀……”
周春说着突然停止抽泣,大声地对我和小赵道:“听萌萌说,你们答应她帮助我……我知道,现在你们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啥,我只求你们一件事,答应我行吗?
车里一下静下来,显然,人们都在关心他的问题。
小赵问:“什么事?”
周春说:“人,到啥时候都得讲良心,这些日子你们虽然在抓我,可我也看出来了,你们俩是好警察,对萌萌确实也不错,我……我没有什么至近的亲属,我不在后,你们能照顾她吗……我是说,你们能收养她,把她当女儿抚养吗?”
车厢里更静,片刻,萌萌突然抱住周春:“爸爸,我不要你死,你是我爸爸,我要你……”
周春抽泣一声,却没再流泪,用十分冷静的口吻对小赵和我道:“请你们告诉我实话,说呀,行不行?”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想起自己的家庭,自己面临的困境,费力地说道:“这……萌萌不还是有姨吗?她可以照顾她呀!”
周春冷笑一声:“别提她了,从孩子她妈没了,这个姨也就没了……你们别往外推,回答我的话,行不行!”
车里静极了,小萌萌也不哭了,大大的眼睛从我的脸上看到小赵脸上。
小赵的拳头使劲一砸大腿:“行了,我答应你,你要真的……我就收养她。”停了停,看看萌萌,低声道:“其实,我非常喜欢这孩子,我一定象对待自己的女儿那样抚养她!”
周春的眼泪突然流出来,边抽泣边对萌萌:“萌萌,快跪下,叫爸爸……”
萌萌欲跪下,小赵急忙把她抱起:“干什么,干什么……”
周春:“萌萌,快呀,叫爸爸……”
萌萌看看周春,又看看小赵,叫出一声“爸爸”,又猛地扑到周春怀里大哭起来。
周春忍不住抱紧女儿大声抽泣起来。
小赵也满眼是泪。我擦了一下眼睛,从倒视镜中看见徐队长和才经理眼睛里也有了泪花。
我们的车向前驶去,前面就是那个铁公路交叉道口。远处传来火车的隆隆声。
这时,一辆轿车迎面驶来,拦住我们。一个人从轿车上跳下来,冲我们命令着:“快,停车,停车……”
原来是小乔。我们的车住后,他急急奔过来。
小赵:“喝,真全哪,他也来了……”
小赵说着开门下车,小乔急步奔过来,没理小赵,而是把头探进车来:“你们看见白冰了吗……你……”
小乔看见了车里的周春,大怒:“妈的,你在这儿……”手伸进车厢,一把将周春拖出车外。
我后来猜测,当时,周春一定是顺势出去的。
小乔将周春拖出车,连着就是几拳:“妈的,你这回咋不凶了……说,你把白冰弄哪儿去了……妈的……”
被打的周春突然抡起双拳上的手铐,猛地砸到小乔脸上,然后飞快向前面逃去。
小赵大急,“哎,你哪里跑……”他一拳击倒刚刚爬起的小乔:“都他妈你的事……”转身向周春追去,边追边大叫:“站住——”
一声汽笛长鸣,前面的铁路上,一列火车隆隆驶来。
我看得清清楚楚,周春跑到铁路旁,回头大喊一声:“萌萌……”向铁路上扑去。
我、徐队长、小赵一起大叫起来:“周春……”
萌萌绝叫着:“爸爸……”
火车隆隆驶来。我死死抱住萌萌,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前面,火车山一样驶来,隆隆驶过。随着火车的驶过,周春的身影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
所有的人都向铁路上跑去,只有我留在原地,抱着萌萌不放。
萌萌在我的怀中拼命哭叫着:“爸爸……爸爸……”又对我拳打脚踢:“你们说过要帮爸爸……你们骗人……你们还我爸爸,还我爸爸……”
我的眼睛望着前面,一言不发。
此时,我已经意识到,今后,怀中这个孩子将同自己的命运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是的,小赵说得对,今后,我们将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来保护她,再也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她是我、也是小赵的女儿,我们是她的爸爸,这是无法回避的责任,是来自心灵的责任……
我也意识到,我们此行的任务已经结束。
是离开夏城的时候了。
4
城郊的一家小饭店内,一个隔开的包间里。我、小赵、韩政委、徐队长、郝平围桌而坐。一身新衣服的小萌萌坐在小赵和我的中间。桌上摆着酒菜。
这是饯行的酒宴。
徐队长给我们几人分别倒酒毕,庄重地擎起酒杯,对我和小赵道:“李队长和小赵来这么长时间,队里一直没安排,今天要走了,这杯酒,一是给你们送行,二是表示歉意,三呢……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我觉得自己结识了两个好朋友……这里僻静,没人知道,也没人打扰,因此,咱们可以敞开胸怀叙谈一下……来,干!”
徐队长欲喝,小赵急忙阻拦:“别,我提个议,这第一杯酒咱加一层意思行吗?”
徐队长停止喝酒:“行,什么意思?”
小赵又倒了一杯酒,还给萌萌倒了杯饮料:“萌萌,你也端起来,站起来!”
小萌萌不解其意地端着饮料站起来。小赵一手一个酒杯,转过身,对空无一人的前面说道:“周春,如果你真的地下有知,就听着吧,我们这杯酒是敬给你的。尽管你是罪犯,我们是警察,可我们知道你是被逼的,有难言之苦。我们身为警察,没能为你伸张正义,我们有愧于你。我们……我们只能做到这个份了……而且马上就要回去了,因此向你致歉,请您原谅,也请你放心,我们一定象自己的女儿一样待萌萌,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我们还要供她上学,将来上大学,你放心吧……如果你真有灵魂,就保佑我们共同的女儿……”停了停,回头看了看我们几人,又说下去:“最后我还要再说一句,夏城不会永远这样,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行了,就说这么多,来,咱们一起干!”
小赵说完,把一只杯子里的酒倒在地上,用另一只杯子向大伙一比量,我们一齐说了声:“干!”一饮而下。
小萌萌没喝给她倒的饮料,而是象小赵那样,把它倒在地上:“爸爸,从前,你知道我爱喝饮料,常给我买……这杯……给你喝吧……”
小萌萌说不下去,又抹起眼睛。小赵给她擦干泪,扶她坐回座位上。
韩政委开始给大伙倒酒:“今儿个情况特殊,我平时不喝酒,今天也破破例……我只有两层意思,一是向你们表示敬意,你们在夏城这些日子,显示出了高度的责任感……任务虽然完成的不圆满,可你们做到了所能做到的一切,你们身上有很多优良的品质值得我们学习。二是向你们表示歉意,请你们原谅夏城的警察,原谅我们给你们的帮助太少,尤其请你们原谅我……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个领导,可我……来,干吧!”
我举起了第三杯酒。“这一杯我张罗吧,我也不喝酒,今天也破破例。我一是感谢你们能在夏城这种特殊的环境下,给我们以最大的支持,也对你们为我们承受的压力表示歉意。二是还有所求,那就是我们要走了,临走之前,请你们帮助把我们心中的谜给解了,有些事想问个明白,比如卖地的事了,金显昌这人了,总之,请你们把夏城的事给我们全面介绍一下。行吗?”
韩政委和徐队长互相看看。徐队长笑了笑:“这得由领导批准,我是不在乎哇!”
韩政委也来了豪气:“行,反正你们要走了,再说了,这些日子你们也感受差不多了,来,吃几口菜咱们细唠!”
我们开始吃菜,小赵不停地给萌萌挟菜:“来,萌萌,吃什么,说,爸爸给你挟!”
在这同一时刻,另一个酒宴在富豪大饭店举行……
这是金显昌一伙的庆功宴。
不论是酒宴的环境还是酒菜档次,都是我们所无法相比的。气氛也要比我们热烈得多。
参加的有十几个人,都是金显昌和他的手下。
金世龙正在举杯高声嚷着:“……这件事已经证明,咱们大哥福大命大造化大,在夏城,谁要想跟大哥别劲,只有死路一条……从今后,咱们要紧跟大哥,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大哥一句话,咱们也要上……来,跟我一个心思的,干——”
“干——”
众歹徒狂呼着仰颈而尽。
只有才经理稍稍喝了一点,把剩下的大半杯酒放到桌子上。
金世龙斜着才经理的酒杯:“咋的,你不喝?是不是他妈的觉得我说的不对,跟大哥生出啥二心来了?”
才经理不快地:“又不是第一次喝酒,我的酒量谁不知道?”
金世龙:“那得看啥时候,今天跟往天不同,是庆功宴,刘大彪和周春都完蛋了,大哥的心病也没了,大事眼看就办成了,你不高兴?除非你有二心,要不就干了!”
才经理把杯子一推,“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就是不喝,你能怎么的?”
金世龙:“妈的,你平时总跟我装犊子,今儿个我非找回来不可,不喝?不喝我灌你……”
金世龙要动手,才经理也站起来。金显昌在旁火了,一拍桌子:“干啥,都给我坐下!”
才经理和金世龙互相看了看,又看看金显昌,先后坐下。
金显昌对才经理和金世龙:“你们这是干啥?咋自己跟自己干起来了?你们都是我的爱将,一文一武,各有各的本事,打天下还得靠你们呢,从今以后不许再这样!”又对大伙:“大伙都听着,谁跟我干了多少事,出了多少力,我心里有数,不会白用人的。最近,我又有一笔大买卖要做,等做成了,大伙都有好处。不过,大伙要抱成团……来,这杯我提议,干!”
众人一阵欢呼:“干——”
才经理看了看酒杯,表情有点痛苦地一饮而尽。
金显昌在旁边看着,满意地一笑。
金世龙又大声嚷起来:“我已经打听准了,那两个外地警察一个小时以后上车离开夏城,等酒足饭饱咱们都去车站,欢送他们!”
歹徒们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对,欢送他们,欢送他们……”
我们不知道这些,送别酒还在喝着,几杯下肚,气氛也热烈起来。韩政委有了几分酒意,也解除了警戒,对我和小赵讲着夏城的秘辛:
“……卖地的事我都清楚,在土地局、林业局、开荒办我都有朋友……咱夏城是个农业县,全县有荒地四千多公顷,六万多亩,你想想,金显昌要是都买下来,一亩不多挣,只挣一百元,这一下子就挣多少?六百万哪……六百万,在一个县,能办多大事啊!”
趁韩政委喝酒的功夫,徐队长把话接过来“韩政委你的情报不如我准。据我所知,金显昌现在已经买下一千多公顷,而且全部转手卖出去了……对,名义上不是卖,是承包,我听说了,他每亩加价是一百二十元,一千公顷就是一万五千亩,那就是一百八十万,如果6万亩都买下来,那就不是六百万,而是1千多万了。而买他地的人又层层加码再往下卖,听说,有的地方农民买下来时,已经增加到二百多元一亩……听明白没有,这么一来,金显昌是最上一层的大地主,他的下面又出了一层层的二地主、三地主……就这样,本来是国家的地,通过这么一整,一些人从中发了大财……最后倒霉的是谁?还不是种地的老百姓……妈的,他们比旧社会的恶霸地主还可恨哪!”
韩政委:“更严重的是,这么一搞,县财政是增加了一点收入,眼前经济状况得到缓和,可这是竭泽而渔,今后呢?这届领导班子好过了,下一届呢,什么也没了,而且永远没了,这是绝后的做法呀……还有,这些山林都开了荒,种了地,生态平衡全破坏了,造成的损失更严重……现在呀,有些人就好象没日子搂似的,恨不得一下把地球都吞肚子里去!”
郝平也激动了:“还有哪,我听说,金显昌他还包下了全县每年的基建工程,从中又得多少钱?”
徐队长:“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了。有人算过,这二年,他在工程承包上也弄到七八百上千万了!”
小赵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这他妈的太不象话了,我开始听老党员他们说,还以为有水分呢,没想到真相比他们说的还严重……你们都这么清楚,可为啥不告哇?你们都往上告,我就不信解决不了这问题!”
“告?”徐队长被小赵说乐了,对韩政委一呶嘴:“韩政委,您是领导,水平高,您给他解释解释吧!”
韩政委苦笑了:“你们这些日子还没弄明白?告?告谁呀……你们认识那个老党员告了,据说,他告了五六年了,可解决什么了?还有周春,他也告过……”
韩政委话没说完,摇摇头住口了。小赵大声道:“这……我就不信告不了,事情这么明显,我看县里自己就能解决,我不信,你凭你们的身份,正重其事的跟县领导彻底谈一谈,他们就不解决?”
韩政委不出声了,徐队长在旁边又笑一声接过话来:“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呀?金显昌他不是傻子,他有句话经常挂在嘴上,叫‘有钱大伙花’,可他能给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花吗?他要把地这么便宜买下来,不给说了算的各级头头脑脑一些能办到吗?特别是郎……”压低声音:“也不瞒着你们了,把地卖给金显昌,都是郎书记的主意,也是他跟各乡镇打的招呼……金显昌承包工程,也是多是郎书记出面给他说的话,你说,他不得到好处,能出这么大力吗?你们没听说过这句话吗?每一个基建工程的背后,都有几个大贪污犯。要不,这几年为啥劣质工程这么多呀……对了,你们不是跟郎书记反映过吗?还有那个记者,难道还不明白吗……告诉你吧,听人说,小乔的轿车都是金显昌送的……你说,郎书记他又得到多少呢?不用多,金显昌挣2百万,送出去1百万也行啊……就这样,你告谁去?”
“就告他!”小赵一拍桌子:“就告他姓郎的,他总不能一手把天遮住吧,往上告!”
徐队长苦笑一声:“你可真钻牛角尖……你想想,郎书记他是怎么上来的?他得到那么多钱能都自己花吗?他恐怕也得往上送,给自己铺路……对了,听说,他马上就要被提拔当副市长了……你说,你还能上哪儿告吧……”
韩政委又把话接过来:“你说的有点片面,也不是绝对告不了,只是难度太大,谁愿意没事找事啊……再说了,告状得有证据,夏城的事根本就没透明度,很多人只是觉得有问题,可真凭实据没有几个真拿得出来的,所以,也不好告!”
徐队长:“我看,还是你说的前面那个原因是主要的。这时候告状太难,要想告,就得豁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来,人要不被逼到份上,谁扯这个呀?老党员、周春不都是例子吗……夏城象这样脾气的人又太少,就算有几个出头的,说不清道不明,再给你来个软硬兼施,连打带吓,你还敢吗?”
小赵气得把酒杯一墩,站了起来:“行了行了,我不听了,不听了,再听气死我了……走,李队长,时间并不多了,咱们上火车站……”
韩政委看看表,急忙阻拦:“忙什么,还来得及,咱们再唠一会儿,今天我也借这个机会放一放,把心里的话也跟你们说一说……来,坐下,我给你们谈一谈,产生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这是我长时间思考的结果……”
我按着小赵坐下来,想听听韩政委的心里话。
韩政委把声音低下来:“其实,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很简单,根本原因是腐败,是权力的腐败,这个腐败比什么腐败都厉害……你们想想,金显昌这么干,没有掌权人的支持他敢吗?”
我们没说话,徐队长却一拍大腿道:“韩政委你说得太对劲了。妈的,金显昌他算个屁呀,领导一句话,我三天就把他和徒子徒孙一起全抓光……可我手被绑着哇……妈的,没等我抓他,恐怕自己先完蛋了!”
“对呀,”韩政委接着说:“所以说,选用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非常重要,它决定一个地方的兴衰生死啊……要解决这些问题,关键的一条是,一定要有一个好的机制,保证那些好干部能上来,坏干部上不来,上来了一干坏事也很快受到惩罚……夏城的坏事,根子就在这儿。没这种机制,什么办法也不好使。你们看,郎书记这么干,不但不受到处罚,反而还要提拔……”
韩政委说到这儿好象突然清醒过来,猛然住口,走出包间看了一眼,才放心地重新坐下来。
徐队长笑了:“韩政委,你今天真是喝多了,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从来没听你说这么多话……不过,你说得可真深刻,真有水平,我想,让你当夏城县委书记,保证能干好!”
韩政委:“那倒不一定,不过,肯定比姓郎的干的好,保证比他廉洁……可咱这样的上不去呀,我这代理政委还不知能代几天呢,郎书记已经说过要撤我的职了!”对小赵一笑:“你别瞧不起我,也别生气,我四十多岁了,好不容易才熬了这么个小官,也挺珍贵的……咱们都是人,谁不想日子过得舒服点啊,谁愿意让别人整啊?所以,我平时就得装糊涂,装老实……对,我承认我胆子小,我害怕……真的,我经常做恶梦……别人看我是政委,是个领导,谁知我心里的滋味?就说周春的事吧,咱们都知道他是被逼的,可都帮不上他的忙,眼看他活活让火车撞死了,把一个女儿孤零零留在世界上……我也有个女儿,我可不想让她是这种命运……”
韩政委说到激动处停住了,扭过头去。
酒桌上沉默下来,我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韩副政委,徐队长,郝平,谢谢你们了,快到点了,我们该走了!”
郝平急忙地:“等一等,我最后还得说句话……来,李队长,赵哥,我给你们满上……”
郝平给我和小赵倒满酒,举杯望着我们道:“我这杯酒不重复大伙的话了,只是请你们把我的事放到心上……尤其李队长,你多费心,把我调你们那儿去吧,夏城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你们放心,别看我现在窝窝囊囊的,真要有个顺心的环境,我干起工作来不比任何人差……我素质咋样,徐队长清楚,保证不给您丢脸!”
徐队长:“对,郝平的素质不错,李队长你一定多帮忙。他还年轻,能离开夏城就离开吧,不象我,岁数大了,将就着混些年退休了……他的事您一定多帮忙!”
我端着酒杯,有点为难地:“忙我一定帮,不过……我可不能打保票,现在哪儿都人满为患,调人太费劲,我又不是决策人物……不过你放心,我保证尽最大努力!”
郝平:“有这话我就满意了。来,干!”
我们干下最后一杯。
5
在饭店门口,韩政委同我和小赵握手告别:“非常抱歉,我不能送你们去车站了……请多多谅解!”
我说:“没关系,我理解,完全理解!”
韩政委:“理解就好,理解万岁……那咱们这就再见?”
韩政委转身要走,小赵忽然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我看到,韩政委听后一愣:“你问这干什么?”
小赵:“有用,您知道吗,告诉我……”
韩政委疑虑地:“这……这可是保密的,我……”
小赵有点着急地:“哎呀韩政委,你可真是……”说着又走向徐队长低声说了句什么。徐队长笑了:“我好歹是刑警队长,什么保密的事还能瞒过我?我告诉你。你小子要干什么呀?”
小赵没有回答,但是,当走到路旁的一个电话亭跟前时,我有点明白了他刚才问的什么,要干什么。他走向电话亭,插进磁卡,按了几个号码。“喂,是郎书记吗……你别管我是谁,听着就行了:我恨你,你是个王八蛋,是个大腐败,你不会有好下场,夏城老百姓早晚会和你算帐。去你妈的,等死吧!”
这小子,怎么能这么干。
小赵从电话亭内走出来,脸上是愤怒而又快意的表情。
徐队长拍了一下小赵的肩膀,忍不住乐了:“你这小子,真是嫉恶如仇哇!”
小赵:“他妈的,我要是说了算,就一枪崩了他!”
我们来到火车站。
站前广场外。出租车司机们默默地看着我们,谁也不出声。他们中很多人都在我们初来时认识了我们。
我认出了其中的老齐,向他打了个招呼:“老齐,你好哇!”
老齐免强笑了笑,又警觉地急忙掉过脸去。
我明白他们的难处,不再和任何人说话,向广场内走去。
这时,身后有人喊了声:“哎,李队长……等一等!”
我们站住,见一个汉子手里拎着装满水果和食品的塑料袋奔过来。
是马大魁。
马大魁站到我和小赵面前:“李队长,你们要走了……别怪我们夏城人熊……大伙没办法……这,你们拿着在路上吃吧!”
我和小赵互相看看,伸手接过食品袋:“太谢谢了,我们就不客气了!”
我和小赵同马大魁紧紧握手后,向车站内走去。
走了几步,我回头看看,见马大魁还站在原地望我们,他身后出租车旁木然的司机们。
我们通过检票口,来到站台上,向前面的列车走去。这时我们发现,站台上还停着一台轿车,轿车旁站着几个人。
是金显昌和才经理、金世龙等人。他们看见我们,迎面走过来,与我、小赵、徐队长和郝平面对面站住。
金显昌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蔑地看着我们。
徐队长插到我们前面,挡住金显昌的目光,回身对我们道:“走吧李队长,快发车了!”
我和小赵在徐队长、郝平的拉扯下向火车走去。
身后突然一阵爆响,我们回过头来。原来是金世龙等人正举着一挂鞭炮在燃放,歹徒们个个喜笑颜开。
小赵气得欲冲过去,被徐队长和我拉住。
列车启动了,加速了,很快驶出了夏城。
我和小赵沉默地望着车窗外,小萌萌坐在小赵怀里。
车窗外,夏城在迅速地远去,消失,一片片山野迎来,又向后退去。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夏城,在奔忙多日后,一无所获地离开了夏城……不,也不完全是一无所获,我和小赵有了一个共同的女儿……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只能这样草草收兵了……不过,我们虽然离开了夏城,一切却远没有结束,更为激烈残酷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十六章
1
在历尽艰辛曲折之后,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夏城,返回家乡。
尽管列车已经驶离夏城很远,可那经历过的一幕幕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挥去。特别是最后一幕,实在太残酷了:黑夜中,周春将女儿交付给我们,毅然绝然向隆隆驶来的火车扑去,化为血雨肉泥……那一刻,他是怎样一种心情?彻底的绝望中,他是不是还怀恋亲人,是不是还挂牵女儿……如果这一切加到我的头上,我该如何承受……
一想到这些,痛苦就攫住我的身心。我不得不竭力挥开、忘掉它。好在,随着夏城的远去,我们的身心逐渐放松下来,安全感逐渐回复并越来越强。渐渐地,我能克制住自己不再去想那一切,心情也平静了许多,夜间竟然也能睡上一觉了。萌萌好象和我一样,刚离夏城时,她象小猫一样躲在小赵怀里,不时在睡梦中哭泣、惊醒,但是,随着夏城的远去,渐渐地,她也能安然入睡了……
随着家乡的临近,夏城的一切终于在我们的脑海中渐渐淡化,代之的是强烈的思家之情。可是,随着离家越来越近,我心中又涌起阵阵不安与苦涩,家中迎接我的将是什么呢?我想起在夏城和妻子通过的电话,当时,她的态度似乎有所缓和,可为什么强烈要求我在月底返回,为什么呢?莫非,要和我最后摊牌……哎呀坏了,又犯了老毛病,这次出门,又空手回来,什么也没有给她和儿子买……不过好在没有过月底,还差一天……
小赵好象猜到了我们的心,把头从窗外转过来:“李队长,想什么呢……是不是想嫂子啊?”
我苦笑一声,叹了口气:“我在想,随着我的归来,我的家恐怕也就不存在了!”
小赵:“何至于呢,我听苗佳电话里说,嫂子的态度有很大转变,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对了,你们俩到底是为什么呀?”
我:“当刑警的,家庭纠纷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我不回家,不管家,不关心她吧……她一叨咕我就来气,来气就干仗,后来我就来个沉默主义,她说什么我也不出声。最后,我们俩就谁也不理谁了……最近这次吵嘴,是因为她说我没本事,不能赚钱,靠她养活着,我一气之下,就搬到队里住了!”
小赵:“就这点事啊,不算什么。其实嫂子说得也不错,凭咱挣这几百块钱养家真难,还要为警清廉……其实,队里大伙都看得明明白白,你们家真靠嫂子,人家光唱歌,每月就挣个千儿八的吧……”
我负气地:“我才不在乎这个……说实在的,她去那些场所唱歌也是我们矛盾的原因。那是什么地方,都什么人去,去那里卖唱……我嫌丢人!”
小赵:“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挣钱养家,你倒这么说……李队长,你这人哪都好,工作、为人都没说的,可在这方面,思想可有点跟不上时代呀……嫂子那人我们都知道,别看搞文艺的,作风可正派……我说呀,你回去先说几句好话,保证一天云彩都散了!”
我不说话了。小赵的话说动了我的心,是啊,说起来,我这个家不是全靠她撑着吗,自己除了把每月的几百元钱上交之外,还为家做了些什么呢……看来,自己对她的关心理解也真不够……咳,认真说起来,我和她并没有什么原则分岐,为什么不能主动同她和好呢……搞到这一步,现在是不是太晚了……
往事如烟,忽而都出现在心头,闪现在眼前。
我结婚很晚,妻子比我小好多,她不是我的初恋。当年,我受父亲株连下乡插队,曾有位女同学和我关系很好,也曾经海誓山盟。就象《小芳》那首歌中唱的那样,她曾伴随我度过难忘的岁月。后来,她提前我两年回城,安排了工作,我们的关系就终结了。这件事给我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创伤,并且,使我对女性产生了一种不信任感。等到返城参加工作时,父亲已经去世,只留下母亲和我相依为命,家中又十分贫寒,我的年纪也步入大令青年之列,虽有不少人给介绍对象,有的嫌我穷,有的我又看不上。而且我悲哀地发现,随着自己青春的逝去,我再也找不到自己喜欢那种纯真的女孩儿了。到了和我差不多的年令,姑娘们都变得成熟了,现实了,她们在择偶时更多地注重经济条件和家庭背景,对这种女性,我实在难以恭维,甚至嗤之以鼻。因此,很长时间未能解决个人问题,使母亲很是着急。
然而,我一直抱有自信,我相信能找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果找不到,我宁可独守终身。后来,就遇上了她,我现在的妻子。
当时,我还在派出所工作,经常被抽调为一些大型会议或文艺演出维持秩序,我和她就是这样认识的。说实在的,我对搞文艺的、尤其是登台演出的女性没什么好感,往往觉得她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特别是对她们的作风看不惯。由于经常给她们维持秩序,也接触过一些女演员,差不多都是这样。在台上光彩照人,在台下盛气凌人,实际上出了脸蛋没有什么长处,更谈不上什么真挚深厚的感情。而且,她们的身边经常围着一些领导人物或者家庭有权有势的纨裤子弟。这些,都使我望而远之,根本没想到会同她们打交道。
没想到,我却娶了一个搞文艺的妻子,而且是个演员,是个歌唱演员。
必须承认,当初,妻子和歌舞团的一些女演员们是完全不同的。我认识她时,她刚刚被歌舞团招收,正在试用阶段,一点名气也没有,身上还有些稚气。那天,我负责剧场内部秩序,报幕时,我也没以为然,可她一上台,却一下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感到她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似曾相识,就好象分别了好久的亲人重逢一样。我完全被她吸引住了……虽然过去了许多年,我仍然记得她那纯净的目光,有些腼腆的表情……那天,她的演出并不成功,由于紧张,歌声都在颤抖,最后一个高音还没唱上来,最后捂着脸跑下场去。
当时,剧场里一片起哄的声音,闹翻了天,可我对她却产生了极大的同情。快散场时,我第一次借着警察的身份走进后台,见她正躲在黑暗中抽泣,就走过去安慰了她几句。我称赞她嗓子很好,就是太紧张了,将来一定能有发展。其实我并不太懂声乐,只是想给她鼓劲。她非常感动,而且,我的鼓励也确实起了作用,在第二天的演出中,她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不但歌声优美,而且感情真挚,完全象从心里流出来一样,把全场观众都打动了,剧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这回,她也是捂着脸下场的,但,那是激动的泪水。
下场后,她悄悄地来到了我的身边……我意识到,我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
我们就那样相识了,她对我的穷困一点也不为意。更使我满意的是,她的家也很穷,而且在外地的农村,是因为她嗓子好,才被歌舞团发现召来的。
我们婚后很长时间感情一直很好,她的纯真感情长久地打动着我。后来我知道,在我之前,她还从来没有处过男朋友,我就是她的初恋,这使我尤感她的宝贵。而且,她对生活很容易满足,总是那么快乐,加上她的特长,家中总是充满歌声,邻居们都十分羡慕我们。儿子出生,我们的感情更加亲密,一家三口过了多年甜蜜幸福的生活。
然而,后来妻子慢慢发生了变化。她在歌舞团渐渐有了名气,对生活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她的身上,纯真渐渐远去并最终消失,她成熟了。她开始注意别人的生活并进行了比较,她开始感到了自己的贫穷。她经常跟我讲同事中某人如何如何生活好,住的房子,穿的衣服,都成为她羡慕的对象,于是,我们开始有了口角。特别是近些年,社会上生活水平差距迅速拉大,更刺激了她,她要学一些演员下海,到迪厅等场所去唱歌挣钱,我坚决反对,好不容易才拦住她。去年,歌舞团张罗盖家属楼,要职工自己掏钱,我哪里有这笔钱,这成了我们矛盾冲突的导火索。我再也拦不住她,她开始出入各种娱乐场所,而且,还改变了唱法,唱起了通俗歌曲。钱是挣了一些,楼也住上了,可是,我们的感情却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难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
回忆深深地刺激了我。多日的离别,使我意识到,我的内心深处,还深深地爱着她,我无法想象离开她,和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我还有勇气重新组合家庭吗?而且,如果离开她,我就是个穷光蛋,即使我能选到如意的女人,可她(们)能看中我吗?是的,凭着我的名声,我警察的职业,找个有钱的(离过婚的)女人也不是很难,可是,我能接受她们吗?最重要的是,我能在余生中度过没有她的生活吗?
一声长鸣,我从回忆中醒来。
火车的速度减慢了,前面出现一座城市的影子。
家,就要到了。
火车徐徐驶入车站,停下。我从打开的车窗向外望去,没有发现希望见到的身影……
小赵却大叫起来:“苗佳,在这儿——”
小赵的叫声使我发现了苗佳,随后也发现了儿子,他就在离苗佳不远的地方。我忍不住叫起来:“园园……”
苗佳和园园欢叫着奔过来。
小赵抱起萌萌:“萌萌,到家了,跟叔叔走!”
我们向车下走去。我的眼睛在看着儿子的同时,也在寻视着她的踪影,可是,我失望了。
我快乐的心情被蒙上一层阴影。
苗佳笑迎小赵下车,接过萌萌道:“这位就是小客人吗……小赵,你电话里吞吞吐吐的,说带回一个小客人,问你是谁,就是不说,她到底是谁,给我介绍一下呀!”
“行。”小赵笑着介绍道:“来,园园你也过来,都互相认识一下吧……萌萌,这位是园园,快叫哥哥!”
萌萌看着园园,迟疑一下叫了声:“哥哥……”
园园握了握萌萌的小手,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小赵。
小赵又对苗佳介绍着:“萌萌,这位是……嗯,你先叫姑姑吧!”
萌萌望着苗佳,怯生生地叫了声:“姑姑。”
苗佳接过萌萌抱在怀里:“好孩子,长得真漂亮。”对小赵:“往下介绍哇,这位小客人到底是谁呀?”
苗佳和园园都望着小赵。小赵同我对视一眼,对苗佳道:“好,跟你直说吧,她叫萌萌,是我的女儿!”
苗佳一下乐了:“什么,你的女儿……你哪儿来的女儿……”
小赵又看一眼我,对苗佳道:“看来,你不信哪,好,等回去我跟你细唠!”
苗佳:“不,我现在就听……闹半天你还有个女儿,这我可得搞清楚,快说,咋回事?”
“这……”小赵扯着苗佳向旁边走去:“这,得咱们俩单独谈……李队长,你先走吧,我嫂子可能等急了!”
我想让小赵和苗佳谈后再做决定,就走过去,要小赵先将萌萌给我带回。小赵却说:“不用,你走你的吧,快走……”
小赵拉着苗佳向另一边,我只好领着园园向出站口走去。
园园问我萌萌是咋回事,我的心思已不在这上边,只是说以后再对他讲。
上了出租车后,我再也忍不住问儿子:“园园,你妈妈呢?”
园园看了我一眼,扭过脸,低声道:“这……妈妈有事,没有来!”
我的心忽的沉下去。儿子的话和表情告诉了我一切。
园园同情地看看我,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又忍住了。我免强现出一丝笑容:“园园,这些日子学习怎样啊?”
园园笑笑:“还行,不是跟你说了吗,前几天摸底考试第三。”
我问:“全班?”
园园:“不,全学年组……全班我第一!”
我的心一阵宽慰,拍了一下儿子:“太好了……真该奖励你,可惜爸爸什么也没给你买……老师没表扬你吗?”
园园既自豪,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老师说,我将来能考上北大清华!”
我高兴得一下将儿子搂在臂弯里,但,马上心情又暗下来。片刻后,我试探着问:“这些日子,你妈妈她……她没说什么吗?”
园园反问:“你指的是哪方面哪……”
我拍了儿子脑袋一下:“她说过爸爸什么没有?”
“这……”园园摇摇头:“没有,反正她没向我说过!”
我不在问了,心情更暗了。
2
来到住宅楼外,我几乎失去了上楼的勇气,还是在儿子的提醒下,才迈步进楼,踏上楼梯。
我家在五楼。现在,它一阶一阶地接近了。这时,我心中只想着一件事了,那就是妻子。我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来迎接我……此时,我真想和她好好谈一谈,挽回旧日的感情,可只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到家了,可这还是我的家吗……
我和儿子来到了自家单元的门外。
园园上前按门铃,可是,没人开门。
园园敲着门喊了起来:“妈妈,妈妈,我爸爸回来了,我爸爸回来了……”
还是没有动静,我的心情更暗了,深吸一口气,只好掏出自己的钥匙开门。
在我转动钥匙时,才发觉门没有锁,一拉就开了。我的心忽然一动,看来,她……
园园在后边轻轻推了我一下:“爸爸,快进屋!”
我推开门走进屋子,把门关上,四下打量着:还是那个门厅,摆设也如旧。妻子不在门厅内,一个关着门的房间内,传出录音机低柔的歌声。一切,和我离开时非常相似。
我站在原地不能动了。
园园对传出音乐的屋子叫起来:“妈,我爸爸回来了,你快点出来呀……”
没有反响。我只好走进另一间关着门的屋子,但,一推开门就愣住了。
屋里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而且,桌子上还摆着鲜花。
另一个屋子的歌声停止了,门响了一声,有人走出来,走进这个屋子。
我慢慢转过身,一眼看见了妻子。此刻,她腰上系着围裙,显得身腰线条十分清晰优美,风度娴淑而静雅,使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妻子垂着眼睛不吱声,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沉默片刻,还是妻子开了口:“把鞋换了吧!”
我心一热,“是,是……”手忙脚乱地换拖鞋。园园在旁给我帮忙。
穿好拖鞋后,妻子又开口道:“先洗洗吧!”
我看了一眼妻子脸色,急忙答应:“好,好,这一路上也够脏的了……”
我走进卫生间,里边一切井井有条,澡盆内已经放满了热水。
我望着眼前的一切,一时不明所以,也忘了该干什么。
身后响起开门声,我回过身,看见进来的是妻子。她看了我一眼,用有些生气的语调:“还看什么,快洗呀,菜都凉了!”
我不敢往好处想,苦笑一声,声音有点颤抖地:“我……我不是做梦吧,这……是不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妻子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睛。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了她眼中的泪花。
我:“你……”
妻子突然抽泣一声,双手捂上了眼睛。
我:“这……你……”
我突然一把将妻子搂在怀中:“我……我想死你们了……我们和好吧,我爱你……”
妻子哭出声来,身子激烈的颤抖着,双手打着我的背,“你……你多少年……没说这话了……”
我深深地激动了,抱着妻子问:“你为什么要我月底前必须回来,有什么急事吗?”
妻子又捶打起我的背:“你呀,你……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什么日子?”
妻子:“你……你真没心哪,咱们结婚十五周年哪……”
我听了这话,更紧地把妻子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可惜我又忘记给你带礼物了,我只送给你一句话……我爱你!”
妻子的眼泪弄湿了我的脸,她也紧紧地拥抱着我,从她的躯体中,我感到了她的满足和幸福,我感到,几乎失去的幸福又回来了。
这时,卫生间的门无声地开了一道缝,我看见,园园的眼睛往里边看了一眼,露出笑容,又轻轻把门关严了。
妻子不知道,还在紧紧地拥抱我……
这就是妻子,这就是家……家就是这种滋味,在历尽夏城的艰难之后,我更加感到家庭的可贵,感到家庭对我的重要性,我悟到了什么叫幸福……啊,家、妻子、儿子,一家人平安合睦地生活在一起,多好啊,我强烈地感到自己的幸福。今后,我一定要对她们倍加珍惜……
晚上,我和妻子缠绵不已,感到比新婚还要幸福快乐。
我过了一段梦一样的日子。
第二天我就上班了,局里和队里的同志见到我,都亲热地打招呼,握手,拍肩,唠些亲热的话。特别是队里的同志,听说了我们的经历,都唏嘘不已。队长还让我休息两天再上班。这也使我感到家庭般的温暖。是的,这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同志,知心的朋友,多么温暖,多么安全……
小赵也上班了,苗佳的工作很快被他作通了。二人还把萌萌带到了队里。同志们轮流抱着萌萌,都流露出真挚的关怀和同情,也都很喜欢她。看着这个场面,小赵和苗佳现出得意的神情。在这种气氛中,萌萌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但愿这一切能早日扫去她心中的阴霾。在欣慰的同时,我的心底也泛出一股酸楚。
归来的第三天,在妻子的提议下,我们家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请来小赵、苗佳和萌萌,两家人吃了顿团圆饭。气氛非常融洽热烈,几个大人、也包括园园,都争着给萌萌挟菜。
吃饭中间,小赵指着我对萌萌说:“萌萌,记住,我是你爸爸,是你赵爸爸,他也是你爸爸,是李爸爸……”又指指我妻子:“这位是李妈妈……对,叫一声!”
萌萌懂事地站起来,给我和妻子鞠了一躬:“李爸爸李妈妈好!”
妻子也是软心肠的人,一下把萌萌抱在怀里,脸对脸贴在一起,眼中流出泪水。
苗佳看着,也擦起眼睛。
小赵也不笑了。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我和苗佳已经商量好了,我们一周后结婚……我们一定要把萌萌抚养成人,象她的亲生父母一样待她,只要我们在这世上活一天,就不能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
屋里一片沉静。
次日是星期天,我们两家人一起去逛了逛街,还在照相馆摄了全家福;小赵、苗佳和萌萌也照了合影。
周末的晚上,我受妻子之邀,到了她唱歌的咔啡厅。她与我面对面坐在靠窗的桌子两边,轻饮慢啜,脉脉含情地互相望着。身边,柔和的音乐在盘旋。这使我感到,妻子的工作环境并不象我想象得那么糟糕,我甚至喜欢上了这种气氛。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好象就在昨天,我们好象又回到了青年时代、热恋的季节……也巧,那几天队里案子也少,我们难得地清闲了几天。咔啡厅那天晚上的情景,我永远记在心中……对了,那天晚上,妻子还专门为我唱了一首歌儿……我也第一次欣赏了她在这种场合的表演。
我还记得,当时,妻子离开座位,走向前面唱歌的小舞台,对乐手们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把麦克拿到口边道:“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们,我是这个咔啡厅的歌手,我曾为很多尊贵的客人演唱过,今天,我要为一个特殊的客人献上一首歌,这位特殊的客人,就是我的丈夫、我的爱人!”
妻子把手伸向我,客人们的目光都转向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也有几分得意和自豪。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妻子,才发现,尽管许多年过去,妻子还显得很年轻,很漂亮,而且与初恋时不同,现在,更有风韵,透出一种成熟的美。
妻子继续充满感情地说着:“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几天前,我们刚刚纪念了结婚十五周年。在这十五年中,我们共同度过了很多难忘的日子,我们有过争吵,有过冲突,有过误会……但,今天我才理解到,这一切都是幸福的组成部分。在十五年之后,在这个夜晚,我要对着我的丈夫,对在坐的朋友,也对整个世界大声说:我爱你,我的丈夫,我的爱人……”
一片掌声响起,人们再次把目光都落到我身上,我的眼睛湿润了。
妻子停了停又说:“我还要对我的丈夫说,你不是一个完美的丈夫,但你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人。因此,我要演唱一首歌,《好人一生平安》,把它献给你,祝你一生平安!”
掌声响过,妻子歌声起:
“有过多少往事,好象就在昨天……”
妻子望着我唱着,眼里渐渐也含满泪水。
……
那几天,小赵和苗佳也在忙着,忙着筹备婚礼。他们照了订婚像,照像时还拉上了我们。当时,小赵穿着笔挺的西服,苗佳穿着雪白的婚纱,两人都精神极了,真象所说的郎才女貌。小萌萌也穿着新衣服,与他们合照了一张。
他们照完后,又拉扯着我和妻子照了一张合影。
那几天,妻子和我好象又回到初恋季节,陷入到爱河之中。我深切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幸福,这一切,将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中……后来我才知道,那都是一种补偿,是给予我的补偿……
不,也许说透支更为合适。
是的,生活并不会永远这样,每个人的生活也不都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制造黑暗和罪恶,我们刑警的职责是消除和打击他们;还有人在受苦受难,刑警的职责是拯救他们。在享受了幸福之后,夏城的一切又浮现在我的心头……
3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那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荒山野岭,天阴沉沉的。梦中,周春抱着萌萌在逃跑,金显昌、金世龙一伙在后边追赶着。
金显昌一伙抓住了周春,把萌萌抢到手中,狞笑着掉头跑去。
周春追赶着……不知不觉,周春变成了我。
我追赶着金显昌一伙,步履非常沉重,我使尽力气,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前面,金显昌一伙站住了,掉回头对我哈哈笑着。我费尽力气,也难以接近他们。
金显昌将萌萌举了起来,要往地下摔去。我大叫着拔出枪来,扣动板机。
可是,我既未喊出声,枪也未响,我扣了几次板机,枪仍然未响。
金显昌一伙笑得更高兴了,而且,他们举着的萌萌忽然变成了园园。园园挣扎着,呼喊着,从口形上可以辨出,他呼喊的是爸爸。
这时,郎书记也出现了,他站在金显昌一伙后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我指着金显昌一伙,请他制止他们,可郎书记不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皱起眉头,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黑乎乎一大片向我罩过来,把天都遮暗了……
我向后躲闪,却已无处躲闪,不由大叫起来:“啊……”
我从床上猛然坐起,从恶梦中醒来,满脸是惊惧的汗水。
妻子被我惊醒,欠起身,“怎么,做恶梦了……”
我出了口长气:“没什么,你睡吧!”
妻子把一只手臂放到我身上,睡去。
我坐在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睡。自回到家中之后,尽管我的身心一直浸泡在幸福之中,但不知为什么,经常做到关于夏城的梦,特别是刚才的梦,已经做过多次了……据说,梦是潜意识的反映,当我睡着的时候,夏城的一切又顽固地从潜意识中浮现出来,使我不能安枕……难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吗,还在呼唤我吗……
就在这时,床边的电话铃忽然响起,我摸黑抓起话筒。万没想到,电话里传来的是夏一民的声音。我又惊又喜,简单地互相问候几句后,问他有什么事这时候来电话,夏一民说:“没什么事,睡不着,就给你打了个电话……对,我已经不在报社了。”
我很惊讶:“什么,你不当记者了……”
夏一民:“对,我调省委办公厅了……回来后,我把自己在夏城的经历写了一篇文章送给几家报纸,因为牵扯到夏城主要领导,都觉得挺敏感,不敢发。我一生气,就通过关系调到省委了,给领导当秘书,也往权力圈里混混……昨天我又把稿件送给省报,这回他们格外重视,昨天一个朋友跟我谈了,说他们主编看了,很快要组织人员去夏城了解情况,如果属实就发表,还要向有关部门反映。我想,你们是重要的证人,希望调查到你们时,能如实反映。”
我满口答应。夏一民又问我们在夏城的案子办得如何,为什么回来了,是不是周春找到了。我沉默片刻,叹口气道:“一言难尽……周春死了,我们只好回来了!”
夏一民:“这么说,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你们就这样算了吗……李队长,我看你最好再去夏城一趟,过几天,我可能也要随报社的调查组去那里,我想和你并肩作战,你说怎么样……哎,李队长,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夏一民停了停又道:“李队长,我理解你,我的话可能有点过份,你不想去就算了……不过,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内部消息透露给你,听说,我们省委班子要调整,中央很快要新派一个省委书记来。”
这条消息引起我的注意:“是吗,派谁来呀?”
夏一民:“这还没准确消息,不过小道消息说啥的都有,听说……”
夏一民说了一个名字,我曾多次在一些刊物和报纸上见过,为此感到很高兴:“真的,能是他……”
夏一民说:“很可能。这个人你一定也知道,他以反腐败出名……”声音低了一下又提起来:“我想,省报对我反映的问题如此重视,一定也和这有关。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去夏城一趟……你去吗?”
我很为难:“这……我倒想去,可现在我已经没有去的理由了?我办的是周春杀人案,周春已经死了,我还以什么理由去夏城呢?”
夏一民:“这……不是还有什么刘大彪吗?他也死了吗?”
我答:“他倒说不准。不过,公安机关办案是属地原则。刘大彪的事都出在夏城,我们离它好几千里,无权介入啊!”
夏一民失望的声音:“啊,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不过,我相信夏城的问题一定能解决,我们一定能取得最后胜利……好了,咱们常联系。再见!”
我慢慢放下电话。
这时,妻子早已醒来,并打亮了台灯,一直在注意谛听着。我放下电话后,她欠起身问:“谁来的电话?他要干什么?要你还去夏城……”
我安慰着妻子:“不,我不去……你别乱想,睡觉吧,和你没关系。”
妻子:“怎么没关系?我听苗佳说了夏城的一些事,那种地方你说什么也不要再去了!”
我说:“好好,不去不去……睡觉吧,睡觉吧!”
我们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妻子很快睡去,我却又悄悄睁开眼睛,眼睛望着屋角的衣架,那上边挂着我的警服和大沿帽。大沿帽上的警徽在黑暗中仍然那么引人注目。
妻子响起了细微的鼾声,我却无论如何再也难以成眠。尽管回绝了夏一民的请求,但他的话却使我意识到,自己的心底是多么想再回夏城,把一切搞个水落石出,想亲眼看到那些流氓恶棍和腐败分子垮台,并亲自参与战斗……可是,我仅是一个普通的外地刑警,对此无能为力……
旁边的妻子翻了个身,打断了我的思绪。她把手臂放到我的脖子上,我掉头看了看妻子,内心实难平静。几天的家庭幸福生活,似乎消磨了我的意志,我的身上生出一种隋性,生出一种深深的疲劳感,我想永远这样留在妻子和儿子身边,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呼唤,它似乎很遥远,却又那样清晰,使我不得安宁,使我难以摆脱……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打断我的思绪。
我还以为是夏一民,却猜错了。是小赵的声音:“李队长吗……我是小赵,你马上起床,有车去接你!”
我的心急跳起来:“出什么事了?”
小赵:“刘大彪来了,正在县医院抢救……很危险,他要见你……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的预感应验了,夏城又闯进了我的生活。我意识到,从现在起,我短暂的幸福生活结束了!
我来到医院急救室内,正是凌晨时分。
小赵和两个刑警及医护人员守在一张病床旁边,病床上躺着的是身受重伤的刘大彪。尽管胸前、头上、面部都缠了厚厚的纱布,但,仍然渗出血来。他的身上插着滴管和输氧管等器械。旁边的屏幕上,起伏的波纹指示着心脏的跳动情况。
小赵低声向我讲述了有关情况。“今夜我值班,忽然接到一个群众电话,说火车站附近发生杀人案。我到现场一看,原来还是那个胡同,只不过这回受害的是刘大彪,人都成了血葫芦,但心还跳……经过紧急抢救,刚才醒过来几分钟,认出我来了,说要见你……医生说他是回光返照,你要抓紧问他。”
我问:“准备录音机了吗?”
小赵:“有人去取了……不过医生说他随时可能会死去!”
我不再问,伏到刘大彪耳畔大声呼叫起来:“刘大彪,刘大彪……是我,你听见了吗,说话呀……”
刘大彪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火花,嘴唇颤抖起来:“李……队长……”
我:“是我……有什么话你快说,是谁伤的你……”
刘大彪:“是……金……老……三,李……队长,我……是来向你投案自首的……是老党员……让我找你们的……可金老三……跟上了我……”免强的苦笑:“李队长,真是报应啊,我那次……在这里……杀周春……这回,我让人家……杀了……这都是金显昌指使的……你……你……你是好人,是……好警察,你……一定要把……金显昌抓起来,枪毙,替我……也替周春……报仇……”
我大声地:“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尽全力做到这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刘大彪闭了片刻眼睛,又睁开了,这回,他的眼睛特别亮,说话也比刚才流利了:“有,那次,我到……你们这儿来,是……受金显昌指派,他……要我们哥俩杀死……周春,不想,二彪反被周春……杀了,可这……不怪周春,他不杀我们,我们就杀他……没想到,金显昌他,又想干掉我……他……他,我恨不得……马上宰了他,你们一定要替我报仇,报仇……”
刘大彪说着眼睛猛地睁得更大,身子一挺,然后一动不动了。但眼睛仍然大睁着。
医生急忙上前,查看刘大彪的瞳孔,听心脏,最后对我们摇了摇头。
我伸手起把刘大彪的眼睛合上,但手刚离开,他的眼睛又睁开了。几次如此,我只得作罢。
我和小赵对望着,谁也不说话,但分明听到了对方心声,我们俩此时都是一个念头,再去夏城!
局领导答应了我们的请求。因为,我们毕竟去过夏城,情况也熟一些,比派别人去有利条件多一些。局领导也曾考虑多派一些人去,但最终接受了我的意见:在夏城那种特殊的社会环境中,没有当地公安机关和党政领导的支持,派多少人也没用,特别是对金显昌,没有确凿的证据,绝对动不了他。我们两个人的任务是,先搞清刘大彪被杀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反常举动,搜集证据,如果可能,将金世龙抓获,并以此为突破口,最后牵出金显昌,将其绳之以法。为此,局里没有派更多的人,也没有向夏城发出协查通报和通缉令,以便使我们的行动更有突然性,效果更好。
相见时难别亦难。我切实感受到了李商隐诗句的意思。
妻子背着身子给我整理外出的行装,不时地抹一下眼睛。
我站在也身后,低声劝道:“别这样,我很快就回来!”
妻子抽泣出声,我将她扭过身,揽在怀里,给她擦着眼泪。妻子伏在我怀里抽泣着说:“思明,我了解你的脾气,我知道拦不住你,可我……你别生气,昨夜你去医院后我做了个梦,梦到你离开了我,向远处走去,我怎么喊,你也不回来,我后来哭醒了……思明,自从听了夏城的事情后,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我真不想让你再去那里,你……你一定要保重,要快点回来……平安回来……”
妻子的话说得我心特别难受。我紧紧搂住她,安慰她,也安慰自己说:“你说些什么呀,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办案,你放心吧,不会出事的,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妻子抬起泪眼:“可你要答应我,到夏城后每天给我打个电话……行吗?”
我没把握地说:“这……我尽量吧……”
妻子:“不,一定,你一定做到,每天都给我打电话!”
我只好答应:“好,我一定做到!”
这回,妻子领着儿子亲自把我送到火车站,送上列车。车就要开了,她也不离开,与儿子、苗佳和萌萌固执地站在车窗下望着我们,眼里又出现了泪水。好象是传染了,苗佳、萌萌的眼睛里都满是泪水。
我和小赵望着亲人,只能强颜欢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这次去夏城,出发时和上次大不相同,妻子和儿子都来送我,而且,我家庭矛盾已经彻底解决。可不知为什么,我们这上路的和送行的心情都格外难过……我有一种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会壮士一去不回还,我心中又产生那种不祥的预感……瞧,小赵的表现也异常,莫非他和苗佳……
我猜到了什么。
列车慢慢启动,我们相互招手。列车加快,向远方驶去,我和小赵仍在窗口往外望着,亲人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了。
我收回目光,望着小赵,小赵一副儿女情长、怅然若失的样子,再不见了以往那种满不在乎的气概。当他发现我在注视自己时,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免强笑了一下。
我半开玩笑地:“怎么,你和苗佳是不是……提前行动了?”
小赵不好意思地把脸扭开笑了。
我说:“看来,我说中了,真是九十年代的青年,和我们那时候就不一样!”
小赵回过脸来,辩护地:“这有什么,我们是受法律保护的,结婚证已经到手,要是没这事,三天后就办喜事了!”
我叹了口气:“看来,真不该让你去……你和苗佳又重新定日子没有?”
小赵:“没有,不过我们说好了,早回来早办,晚回来晚办!”
听了这话,我在心里说,但愿我们能早点回来吧!
列车在疾驶,越驶越快,发出一声长鸣。
这次去夏城的路途与上次不尽相同。我们是先转路夏城所隶属的省城,到公安厅开据了给夏城公安局的信函,再抵夏城的。所以这样做是希望能得到当地警方的最大支持,也免得徐队长他们为难,我们再被赶走。
当然,我知道这个可能很小,一切,不可能如我们想得这样顺利。这一次,夏城将会怎样迎接我们呢?
4
先看看金显昌一伙在干些什么吧。
此时,他们聚集在富豪大饭店的一个包间内。在场的只有金显昌、才经理和金世龙。三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在喝酒。
金显昌给金世龙倒酒:“来,世龙,你辛苦了,这是你喜欢的人头马,今儿个放量喝,喝醉了就睡!”
金世龙有点受宠若惊,感激地:“大哥,你让三弟说啥好呢,你对三弟太好了,别说这点事,只要你一句话,警察我都敢杀,你信不信?要不你就发话!”
金显昌:“信,信,你是大哥手下的爱将啊……不过老三,你真看仔细了,刘大彪他肯定死了?”
“大哥——”金世龙不快地放下酒杯:“你信不着三弟咋的?我又不是头一次干这种事了,啥时出过岔儿?跟你说吧,当时我还数着来着,光前胸我就捅了他七刀,老九还给他好几刀呢……我敢说,他就是有两条命也没了,八成,现在已经化成了骨灰!”
才经理:“可是,我打听过金伟,到现在,那边的查询电话电报一次也没来过!”
金世龙又恼火了,杯子一墩:“他妈的在这种事上没你说话的地方,有本事你去杀个人给我瞧瞧……”对金显昌:“大哥,我不也是刚回来吗,他们要查询也得有个时间呢,再说了,也许姓李和姓赵的两人没在家,别的警察认不出他来呢!”
金显昌看看才经理:“老三说的也是。”
才经理:“哼,难说……我觉得,要干掉他,应该换个地方,万一那两个警察查出点什么,再找到夏城来,咱们的麻烦恐怕更大了!”
金世龙:“你说得轻松,换个地方,换到哪儿?你以为哪儿都能杀人吗?我们一路跟着他,好几次想下手都没得把,一直到下火车,我们把他堵到一个没人的胡同里才下的手……大哥,你放心吧,保证出不了啥事……对,大哥,万一出啥事,你把我递出去,我老三保证没二话。就是毙了我,我也不能说出大哥去!”
金显昌被感动了,一拍金世龙肩膀:“好,好样的,真是我的好兄弟!”说着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钱:“拿去花,你是吃啊,玩啊,爱咋花咋花,没了再冲大哥要!”
金世龙把钱收起:“谢谢大哥了……我喝好了,得出去放松放松了!”
金显昌笑了:“好,这楼里又新召了几个小姐,有两个挺漂亮,你随便玩,玩个痛快!”
金世龙咧着嘴笑道:“大哥,你虽然体谅小弟,可又不理解小弟……说真的,跟大哥你这二年,小弟的口味也有点高了,这些小姐我不想玩了。那话咋说的了……对,档次太低,我想玩玩有文化的……那多有意思,我这没念过几天书的,想偿偿念大书的有文化的娘们是什么味道……”
金世龙哈哈笑着向外走去,金显昌也跟着乐。
才经理沉着脸,见金世龙走出去,对金显昌道:“大哥,他这么干下去,会给你惹祸的,你得管束他点!”
金显昌:“没事,我心里有数。来,咱俩研究点大事……你那天怎么算的了?咱们折腾这一回,出了几条人命,才赚了五百多万?”
才经理:“对,你算算,咱们总共买地6万多亩,毛挣倒不少,九百五十多万,可郎书记一人就拿走了三分之一,各部门和各乡镇说了算的好几十人,打点一下,也拿去了一百多万,还有一些其他费用……对,银行的两个行长给了三十八万,小乔他借去六十万买车了……说是借,条也没打,根本就别想着还了。咱们剩下的,只有这五百一十万了!”
金显昌不满地:“妈的,比包工程强不多少哇……行了,反正就这样了……最近听着什么动静没有?还有告状的吗?”
才经理:“这……听说,有些村屯反映挺大,可出头告的,还是刘家堡的老党员一人,听说,他上北京了!”
金显昌:“他爱上哪儿上哪儿?别说北京,上联合国我也不怕他,等他回来再算帐……哎,我那回跟你说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才经理:“什么事?”
金显昌:“你忘了咋的,入党的事呗!”
才经理:“这……大哥,你真的要入党啊……你看,原来你是镇人大代表,现在已是县人大代表了,郎书记说下届就让你当上人大常委……你为啥非得入党啊?”
“憋气!”金显昌说:“你还没觉出来,咱们虽然有俩钱,可并没真让人瞧得起……就说买地这事吧,咱们是办成了,可叫郎书记卡啥样?还有其他掌点权的,咱都得给他们好处……我不能总是这样,当什么代表没用,只是个名,我要掌握实权,也要当领导,让别人给我送礼……没权总是受气,这事你一定给我办成,我非入党不可,入了党再往上熬,凭我的钱,肯定能上去!”
才经理:“这……大哥,这事我还真问过,按入党程序,首先要通过基层党支部,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也表示了一点意思,他们既没答应,也没说不行,只是说入党手续很多,要写申请……这我替你写了交上去,他们又说要考验一段时间!”
“妈的这么费事?”金显昌一拍桌子:“我没那么多耐性,你再问他们,我要入党得多少钱,给他们,只是要快!”
才经理:“这……这也不只是钱的问题,我看,他们主要是怕担责任。在夏城,你是个特殊人物,别的都好办,入党这事有点特殊……我想,上边要是有人说话就好办多了!”
“这……”金显昌:“我找姓郎的,他当书记的说话总能好使吧!”边掏手机边说:“妈的,为了他提拔,我出了多少力呀,钱就不用说了,我还亲自上省里跑了好几趟呢……我不信他这点小忙都不帮……”
金显昌要通了电话。郎书记接后也觉得好笑:“……什么,入党……老金,我说你是不是开玩笑哇,你也想入党……”
金显昌粗声粗气地:“……对,我就是要入党……你笑什么,行你入不行我入……我差啥呀?给县里买过车,给学校捐过款,还买了二十万福利债卷……你们党员有几个做到这些的,别人能入我凭啥不能入……不好办?好办我找你干啥,我就不信,你一个书记,这点小事办不了…”
郎书记听出金显昌是认真的,口气和缓下来:“……老金你别着急,你这事比较特殊,太敏感,我要直接为你说话,会引起人们的议论……我看哪,你还是先把基层的工作做通了,报上来,到组织部审批时,他们一定会请示我,到那时我就好说话了……对,就这么办……明白了吧……好,到时候我一定帮忙……好,再见!”
再去见见郎书记吧,他在办公室里。
放下电话后,郎书记想了想,不由乐了一声:“入党……真有意思……”然后从办公桌里抽出一份画报看了起来。
画报上都是女人大腿、胸脯之类的东西。郎书记入神地看着,片刻拿起电话:“接办公室……白冰吗?你到我这儿来一下……对,有事!”
一会儿,白冰敲响了郎书记的门,郎书记手忙脚乱地把画报放在一份文件下面,急急走过去打开门:“啊,白冰,快进来!”
白冰走进来,郎书记顺手把门关上,并按上了暗锁。
白冰回头看了一眼关上的门,有点不安地:“郎书记,有什么事吗?”
郎书记:“啊……没什么大事,坐,坐,来,喝杯水。”把白冰让到长沙发中坐下,给她倒水。白冰推辞着:“郎书记你……我不喝……郎书记你有事就说吧!”
郎书记笑哈哈地:“怎么还叫我书记,你和小乔马上就要结婚了,咱们是实在亲属,你得改口了!”
白冰:“这……郎书记,我……”
郎书记:“叫姐夫。记住,不许再叫我书记,叫姐夫,听见了吗?叫一遍我听听!”
白冰只好小声地叫了声:“姐夫……有什么事吗?”
郎书记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吗……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打听一下,你们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吗?”
白冰:“没什么,准备得差不多了,小乔说,他买车回来我们就结婚。”
“这小子,”郎书记坐在白冰身旁:“结婚还要买车……不是有一台吗?开着呗,还买什么?”
白冰:“这……郎……姐夫,小乔说,那台车不是他的……他要自己买一台。”
郎书记:“谁的还不一样……白冰,从今后我就是你姐夫了,关上门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你就出声!”
郎书记说着,贪婪地盯着白冰的脸:“说实在的,我知道,小乔这小子论人品相貌,都配不上你,跟他结婚,委屈你了!”
“这……”白冰抬起头望一眼郎书记又赶紧低下头:“姐夫,不是你给我们介绍的吗?”
“这……啊……”郎书记打了个哈哈:“是,是我介绍的,我是想……白冰,只要你听姐夫的,今后有你好日子过,姐夫会处处想着你的!”
郎书记说着,把手慢慢放到白冰的腿上,白冰把腿向后缩了一下,但又停住了。
郎书记更大胆了,又抓起白冰的手,声音低下来,满含感情地说:“白冰,我知道,你所以同意跟小乔,有大半是冲着我的……跟你说吧,我马上就要到市里工作了,在我走之前,要最后提拔一批干部,你在办公室也干快二年了,先给你提个副科级,你看怎么样?”
郎书记说着抓紧了白冰的手,白冰垂着头不敢挣脱,只是小声说:“谢谢姐夫……”
郎书记去搂白冰:“要谢不能光停在口头上,得有实际行动啊……”
郎书记去亲白冰,白冰躲闪着。郎书记着急地:“白冰……快,亲爱的,想死我了,难道我不如小乔吗,快,只要你听我的,要什么有什么,今年副科级,明年就是正科级……快……”
这时,电话铃突然激烈地响起,郎书记一愣,放松了手,白冰这才挣脱出身子,但她只是站起来,并不急于离去。
电话响了两声又不响了,郎书记又奔向白冰。白冰急忙躲闪着:“郎……姐夫,别这样……晚上……你到我那儿去……行吗?”
郎书记住了手:“真的?今天晚上……”
白冰不语。郎书记兴奋地:“那好,今晚我一定去你那儿,你可要等着我……”
5
这时,我和小赵已经来到夏城,正坐在一辆行驶的出租车内。开车的是马大魁。我们特别小心,上他的车时不引起别的人注意。
车上,我嘱咐着马大魁保密,暂时不要跟别人说我们又回来了,又问在我们离开的日子,夏城又出过什么事。马大魁说:“这……要说出就出了,说没出就没出。在夏城,出啥事也不算事。你们走了以后,金显昌更凶了,听说,他买了好几万亩地,转手就挣了上千万。那个金老三也更凶了。那天,就在大街上,把一个年轻姑娘给扯到车上拉走了,听说,被几个畜牲祸害了一夜才放出来……那家人开始还想告,后来一听是他们,蔫退了,爹妈啥也没说,带着姑娘搬走了!”
“妈的!”小赵狠狠砸了一下拳头,又问:“哎,你这几天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马大魁顺嘴答着:“你们走了以后,他差不多天天到车站跟我们这些开出租的显威风……不过,不知这几天他干啥去了,没见到他!”
小赵一喜:“你是说,这两天没见到他?”
马大魁:“有三四天了,谁知去哪儿了……哎,那不是他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和小赵从车窗往外望去,见前面的街道上,有几辆摩托在慢慢行驶着。”
小赵:“是他,快,把车靠上去!”
我很快发现,原来,金世龙和两个同伙在跟踪前面不远处走着的一个年轻姑娘。
我们的车慢慢接近,可以看见,这个年轻姑娘长得秀美文雅,很有文化气质。她好象刚刚下火车,肩上背着着一个旅行袋在快步往前走着,根本没注意金世龙等人跟在背后。
金世龙等人的靠近姑娘,突然停下,跳下车,笑嘻嘻地拦住姑娘纠缠着,姑娘一惊,但立刻镇静下来,正色道斥责着,金世龙根本不在乎,伸手就去拉姑娘,姑娘高声叫起来:“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喊警察了……来人哪,抓流氓啊……”
金世龙三人将姑娘驾起,招手拦着驶过来的出租车:“快停车,停车……”
车停下,金世龙拉开车门就往车内推着姑娘:“快,上去……啊,你们……”
这正是我们的车,小赵从车内伸出黑洞洞的枪口,另一只手去抓金世龙:“不许动……”
金世龙惊惶地:“你们……”猛地把姑娘往小赵身上一推,回头就跑,边跑边对同伙叫道:“老九……兔子,快去报告大哥……”
我和小赵跳下车追赶金世龙,他跑向一个小巷,我和小赵也追向小巷中。
事与愿违,我们本想密捕,却与金世龙意外巧遇,密捕变成了明捕。这一来,此行办案的难度又大了。
我们紧追金世龙不舍,眼见他跑进一个大饭店。
我抬头看了看招牌,正是富豪大饭店。
我和小赵也冲入饭店。
饭店门厅里,两个保镖模样的壮汉上前来阻拦我们,被小赵两拳打退。我们继续往里闯,被迎面而来的金显昌、才经理和几个歹徒拦住。小赵继续往里闯,与金显昌及手下撕扭在一起,我不得不拉开双方。
撕打停下后,金显昌装出刚认出我们的样子:“啊,原来是二位,到我这里有何公干,要吃要玩尽管说,为啥砸我的饭店哪?”
看着金显昌,深切的痛恨从我的心底升起:这个杀人犯,这个无恶不作的歹徒,我真恨不得马上把他铐起来带走。但我知道,不能贸然行动,只有一个死人的口供,是不足以抓人的,这里是夏城,面对的是金显昌。没有铁的证据,还要有当地同行和党政领导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他无可奈何。
小赵对金显昌吼道:“你少来这套,我们找金世龙,他跑到这里来了!”
“嗯?”金显昌回头问手下:“他说什么?找老三,你们看见他了吗?”
手下纷纷摇头:“没有……他没来……他好长时间不来了……”
小赵:“胡说,我们亲眼看他跑进来的……躲开,我们要搜查!”
“搜查?”金显昌脸色变了:“想在我的饭店搜查,你们凭什么……老才,你跟他们说!”
才经理上前一步:“对不起,搜查也可以,但必须依法办事,请把搜查证拿出来!”
小赵:“我们……你们……”
我一拉小赵:“我们走!”
我们匆匆赶到夏城公安局大楼,走进刑警队的走廊,奔到写有“刑警队长”字样的办公室门外,猛地把门推开,对办公桌后的人叫了声:“徐队长……”
我仅叫出半声就愣住了,因为座位上的人不是我们要见的徐队长,而是不想见的金伟。此时,金伟正仰在转椅里,拿着手机在打电话。看见我们,也是一愣:“你们……”
小赵上前一步:“徐队长呢?我们找他!”
金伟:“徐队长调政保科了,现在我是刑警队长,你们有什么事?”
“这……我们……”
我和小赵大出意外,互相看着,不知怎么才好。
第十七章
1
写到这里,应该正面交代一下金伟这个人了。大家一定早已看出他是个什么货色,是的,他是金显昌的一条狗,是我们警察队伍中的败类……说到这里必须声明,我绝不是想损害自己队伍的威望,我也绝不允许别人这样做。正因为我热爱自己的队伍,我才对金伟这样的人深恶痛绝。请大家相信,我的绝大多数战友是优秀的,他们在极为困难复杂的条件下,同形形色色的犯罪进行着殊死的斗争。但是也不能否认,在我们这支队伍中确实也存在着金伟这样的败类,他们或者本来就居心不良,钻进公安队伍,或者在权力的腐蚀下变成了腐败分子。他们虽少,但危害性极大,也正是这些家伙,败坏了公安队伍的形象。而在夏城这个特殊的环境中,这种情况就更为严重。
因此,当我们看到金伟当上刑警队长时,就清醒地意识到,我们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象徐队长那样的帮助,而且,还会受到他极力的阻挠和破坏,我们此次夏城之行,将面临着比上一次更大的困难。
不管我们心里怎么看他,可他现在毕竟是刑警队长,我们还必须“依靠”他。而且,刚才的追逐已经暴露了我们的目的,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就向他谈了此行的目的,请求他的帮助。当然,我们只涉及到金世龙,关于金显昌的事则只字不提。他听后似有不信,眼睛闪了闪问:“你们说他杀了刘大彪,有什么证据?”
我说:“有,刘大彪临死前亲口对我们说的,当时还有几个医生在场,他们都听见了,都能证明!”
“别的呢?”金伟问:“你们知道,刘大彪是个杀人在逃犯,仅凭他临死时的几句话,就确定谁是凶手,就想抓人,是不是太草率呀……还有没有别的,比如凶器、指纹、遗留物什么的?”
“没有。”我说:“但,被害人指认他。金队长,这是一起重大杀人案,金世龙有重大嫌疑,必须尽快抓到他,请您配合我们!”
金伟说:“我没说不配合呀……正因为这是一起重大杀人案,才需要格外慎重,不能搞错了。你知道,现在开始实行错案追究制,办错案可要陪偿啊,我也是为你们好!”
我的口气强硬了一些:“谢谢你的好心,错了有我们负责,现在只请你协助。我们请求立刻搜查富豪大饭店,而且,还要部署警力封锁铁公路车站……”我拿出省厅开的信:“这是你们省公安厅的信!”
金伟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信:“啊,我们是要配合……不过,搜查富豪饭店可以,要是搜不到人,惹出什么事来,可怎么交代呀!县委、县政府有过指示,富豪饭店对创造宽松经济环境、招商引资具有重大意义,谁也不许干扰捣乱!”
我说:“我们不是干扰捣乱,是抓捕杀人罪犯!”
金伟不再说什么,开始打电话招人。搜查一无所获。
我们直接参与了对富豪大饭店的搜查,搜到了饭厅和一个个包间,看到了正在吃喝的一伙伙红光满面的男女;搜到了舞厅,看到了昏暗灯光下一对对搂抱着跳舞的男女;搜到了浴室,看到了水雾蒙蒙中光光的身子,甚至看到两对在洗鸳鸯浴的男女;搜到了客房,发现了几对滚在床上的男女。可是,没有发现金世龙。
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从发现他到现在快一个小时了,他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饭店里等我们,金显昌也不会让他这样做。他们不会这样傻。
搜查结束,金伟不高兴地斜着眼睛问我:“怎么,你们不是亲眼看着他跑进来的吗?人在哪儿啊?”
小赵哼一声道:“当然亲眼看见了,谁知被人藏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要是有车的话,早离开夏城了!”
金显昌走过来:“咋,还讹上我们饭店了?你这话是啥意思?今儿个非给我说明白不可,不说明白不行!”
小赵:“有啥说明白的,我们亲眼看他进了这饭店,可现在人没了,这只有你才能说明白!”
“你……你他妈的……”
金显昌恼怒地上前揪小赵,二人又要动手,几个保镖也凑上来,我和才经理急忙将他们分开。
才经理往外推着我和小赵:“算了,你们已经影响我们营业了,请你们快走吧,快走吧!”
我拉着小赵欲往外走,却被金显昌上前拦住:“哎李队长,你们就这么走了?没这么容易!”
小赵:“你还要怎么样?”
“你说怎么样?”金显昌道:“我这是合法经营的饭店,而且是县里重点保护的私营企业,让你们这么一折腾,还怎么营业……你们得给个说法再走!”
小赵气愤地:“什么说法?是你们夏城公安局刑警队长带我们来的,是依法搜查,你有意见可以去法院告我们!”
“告你们又怎么样?”金显昌冷笑一声,转向我:“李队长,你是头儿,我不明白你为啥跟我过不去,一会儿说我这儿藏着杀人犯,一会儿又带人来搜查,你们这样做可影响我的名声,影响我的收入,你们得负责……你说句话,这事儿咋办?”
我不理金显昌,扭头望着金伟。
金伟见躲不过去,只好走上前隔开我们,对我说:“你们竟给我找麻烦……走吧,快走!”又对金显是:“行了行了,这事跟我说……”
我和小赵往外走去,金显昌还想阻拦,被才经理拉住。
走到饭店门口,我又停住脚步,回头对金显昌道:“金老板,我们可能还会麻烦到你,我们一定要找到金世龙,一定要把一切查清,一定……再见!”
我一拉小赵走出去,金显昌气得想追我们,被才经理止住。
走出饭店不远,金伟追上来,问我下步怎么办。小赵没等我回答就说:“你说怎么办?你要立刻带我们去见局长,集中警力封锁夏城各个出口,并对他可能藏身的地点进行搜查!”
我没有同意这个意见。我看看表,想了想对金伟道:“算了,金队长,非常感谢您的配合……已经下班好一会儿了,我们也该吃饭了,一切明天再说吧!”
金伟有点出乎意料:“这……这样好吗?你们……”
我说:“眼前没有更好的办法,明天再说吧!”
金伟:“这……好吧,有什么事你们就吱声!”
金伟走后,小赵不解地对我说:“怎么就这样算了,不抓紧搜查,他跑了怎么办?”
我说出了心中的打算:“靠谁搜查?金伟要是不真心配合咱,再加上金显昌的力量,咱们能干成什么事?我看,金世龙可能不会马上逃离夏城,这是他们经营多年的巢穴,他也许避几天风头,等我们走了再露面……咱们要逼得太紧了,反而把他逼跑了。得想个稳妥办法。”
我们走到大街上,正在琢磨干些什么,金伟开着一辆轿车驶到我们身边停下,拉开车门大声道:“李队长,你们住哪儿啊,跟我走吧,今晚给你们接风!”
我急忙摇头:“不不,谢谢金队长了,我们太累了,先休息一下,明天咱们再说好不好?”
金伟又让了两遍,见我们态度坚决,只好作罢。可是又讨好地对我说:“李队长,刚才我跟金显昌干起来了。你们是跟我去的,他跟你们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我没惯着他……李队长,你也知道他在夏城的份量,为了你们的事,我可跟他翻脸了,你们再不能说我不配合了吧!”
一派谎言。可我仍然说:“谢谢了,谢谢金队长了……您忙着去吧,明天见!”
金伟这才钻进轿车离去。
小赵望着轿车的后影对我说:“你看见吗?徐队长当刑警队长时坐吉普,人家金伟一上任就坐上轿车了,一定又是金显昌出的钱吧……妈的,不是个好东西!”
我叹了口气,心里深深地思念徐队长。他离开刑警队,我们的工作就格外难了。
好象心灵感应一样,我正想着徐队长,一台自行车从后边驶来,车前轮从我和小赵中间穿过。我们急忙回头,一下乐出声来:“你……徐队长……”
正是徐队长。我们紧紧握手,把手都握疼了。徐队长乐喝喝地:“看来,咱们缘份不浅哪,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走吧……”
不容分说,徐队长带着我们进了一家小饭店,又给韩政委和郝平打了电话。酒菜还没上齐,韩政委和郝平就一起到了。我们亲热地握手,当我叫着“韩政委”的时候,韩政委笑道:“可别这么叫了,我现在已经不是政委了!”
这又出乎我的意料。徐队长告诉我们,自我们离开后,夏城动了一批干部,其中包括韩政委和他……韩政委的代理取消了,政委也没了,被安排二线做了调研员,而他自己——“领导说,目前维护社会政治稳定的任务非常重要,我能力强,所以调我到政保科当科长,说是重用!”
小赵:“胡扯,打击刑事犯罪才是公安机关最重要的工作。在县级公安局,政保科其实是闲职……这是排挤!”
“咳,你怎么非把话说透呢!”徐队长笑道:“我都知道了,明面给我戴高帽,实际上,是有人说我观念老化,不适应改革开放新形势……你看人家多适应形势,上任几天就弄台轿车。妈的,当年金显昌就给我买过,我说啥也不要,也没人说我好,他可好,上任就坐上了,反而有人说他有开拓精神。咳,算了,不管怎么说,我还当着科长,你瞧韩政委……哎,韩政委我还没问过你,这些日子上火了吧?”
韩政委:“说不上火是假,可后来也想通了,在夏城这地方,只要工资还照发,就该感到幸福,尽管总压支。我得感谢郎书记,总还给我一口饭吃……行,这更省心,也免得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只是郝平年轻,也吃了挂落”
小赵对郝平:“怎么,你一个平头小警察也受贬了?”
郝平苦笑一声:“要不是徐队长坚决要我,还不知把我整哪儿去呢!”
徐队长说:“对,我出来了,他在刑警队也呆不下去了,有些人说他不适合做刑警,非要把他整拘留所去不可,我急了,找局领导吵了一架,把他要到了政保科……对了,上回说的事怎么样?你们做工作了吗?抓紧把他调走吧!”
我和小赵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有点为难。我确实为这事找过局长两次,他也挺理解,可现在局里超编,从外地调人,还得经过人事局编委,不是他能决定的。他也答应帮助做工作,可需要时间。我把情况介绍后,郝平有点着急:“那得啥时候啊?”
韩政委:“哎,小郝你别急,调转的事不象别的事,得慢慢来,李队长你们勤给问着点……来吧,酒逢知已千杯少,今儿个高兴,我也放开量,偿偿醉了是啥滋味!”
徐队长对包间外面大声道:“服务员,先来两瓶白干……菜快点上!”
我有点担心地:“徐队长,韩政委,我们可不能这么喝,还有大事要办哪!”
徐队长:“办事也得吃完饭才办,不就是抓金世龙吗?凭你们俩在夏城能抓到他?”
小赵:“哎,徐队长,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徐队长:“别忘了,我是老刑警队长。你们要想完成任务,还真离不开我。来,咱们边喝边说!”
两杯酒下肚后,我问徐队长最近在忙什么。他嘿嘿一笑:“忙什么?这事也和你们有关……我调到政保科的第一个政治任务就是,有人用电话恶毒攻击县领导,要我们采取一切能够采取的手段破案!”
我心一跳,看了小赵一眼。他却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担心地问徐队长:“那你们怎么办?”
徐队长笑而不答。郝平道:“我们正在查着。那天我和徐队长去那个电话亭调查,可那是磁卡电话,上哪里去查?郎书记现在还三天两天一个电话催办呢……”
听了这话,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三杯酒下肚,我们的话题又集中到夏城的一些事情上。可能是不再当领导的缘故,韩政委的性情有了很大改变,显得豪放而健谈,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边喝边大声地:“好,其实,不当这个政委也好,能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和思考,最近,我看了好多书,都是政治经济理论方面的。我觉得,夏城的问题不是孤立的,《现代化的陷井》这本书里就写过,我们的改革开放方针是绝对正确的,是无庸置疑的,问题是,我们改革的每一项政策和措施,总要具体的人去施行,去落实,而施行和落实的人、也就是各级掌握着贯彻改革开放路线政策的人,往往在实际工作中根据自己的需要做了改变,很多时候,他们做的事甚至是在破坏改革政策。要知道,失之毫廛,差之千里,这种改变可能是局部的,细小的,可这里改变一点点,那里改变一点点,就直接影响到改革的大目标,最后,可能极大地偏离了改革者的初衷,到达的目标与原来的设计已经大相径庭。也就是所说的,淮桔成枳。而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显然是人,是那些执行改革政策的人,那些各级掌握权力的人。我记得一本书中写到‘一个伟大的事业,由于参加者的庸俗卑劣,使伟大的事业也就不再伟大了’。我看,咱们中国改革的关键也在这里,必须保证伟大的事业不被庸俗卑劣之人所腐蚀破坏,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建立一种机制,一种制度,保证更多伟大的人参与到改革中来,保证那些卑劣之徒不能混入施行改革政策的队伍中来……”
韩政委侃侃而谈,涛涛不绝,有些观点确实给人以启发。听着他的讲话,我在心里暗想,这个人真能干些事,要是给他权力……然而,他却已经被免职了。
我克制了自己的不愉快,和韩政委、徐队长及郝平高兴地谈了好久。这天晚上,我们喝得很高兴,也很尽兴,酒喝得很多,可是谁也没醉。真是一壶浊酒喜相逢啊!
后来知道,在这天晚上,夏城发生了一件事,和我们的案子有关,应该交代一下。
2
事情发生在白冰家中。
这天晚上,白冰好象变了一个人。一向朴素的她精心地打扮了自己,还化了淡妆,抹上了小乔给买的高级香水,神情也显得紧张、不安,同时又有点期盼和激动。
有人敲门,白冰一惊,急忙奔向卧室床头,摆弄了一下什么,然后毅然绝然地打开房门。
一个戴着大墨镜的男人闪进来,冷眼看不出是谁。摘下墨镜,才看出,原来是郎书记,他连衣服都换了。
郎书记欣赏着打扮过的白冰,激情难抑:“亲爱的,等急了吧,你今晚更漂亮,更迷人了……”说着,急不可待地抱住白冰,把她推向卧室。
进卧室后,郎书记搂抱着白冰坐在床边,亲吻着她,口中还喃喃自语地说出一心里话:“亲爱的,想死我了……你知道我为啥把你介绍给小乔吗?都是为了我能接近你呀……”
白冰半推半就地:“别……郎书记,你当领导,要女人不是有很多吗?为啥非找我……”
郎书记:“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呀……她们跟你比,都太俗气了……你不但漂亮,还有文化,有气质,有味道……你……你真叫我动心哪……”
郎书记说着开始动手动脚,往床上按白冰,并欲脱她的衣服。白冰推脱着,但并不坚决:“别……别这样……郎……姐夫,你是领导,咋能这样……别人知道了咋办……”
郎书记:“领导又怎么了,领导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快,我都要急死了……别怕,没人知道,就是知道了能把我怎样……”
白冰的上衣已经被郎书记扯下了一半,露出裸露的胳膊和脖颈。郎书记气喘吁吁地脱去自己的上衣,又欲脱裤子,被白冰坚决制止了:“别,不要这样……”猛地推开郎书记坐了起来。
郎书记惊异地:“你……你这是……”
白冰庄重起来:“郎书记,我知道你对我好,你要这样……也行,可我有话要问你,你要能使我满意,我就依着你!”
郎书记:“行,你快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都依着你!”
白冰:“好,你既然真心喜欢我,那我问你,你想拿我怎么办?”
“这……”郎书记:“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吗?过几天研究干部,就提你副科级……”
白冰:“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突然捂着眼睛抽泣起来:“你知道……我还是个清白之身……今天跟了你,你将来会怎么待我呀……”
郎书记:“这……你说吧,你要我怎么对你?”
白冰呜咽着:“其实,你也猜出来了,我真的不喜欢小乔……我也早知道……你的意思,今后,你能永远对我好吗?”
郎书记笑起来:“当然了,这你放心好了……跟你说实话吧,小乔他那两下子,离开我能行吗?我走哪儿他就得跟哪儿,这样,我们俩就能长在一起了……表面上,你跟他是夫妻,实际上,咱们俩……”
郎书记说着又要搂抱白冰,白冰再次推开他:“你说的真心话?听说,你马上要提拔到市里去了,能带着我吗?”
郎书记:“当然了,我还巴不得呢……你放心,我提拔到哪儿带你到哪儿,别说市里,就是提拔到省,到中央,就是出国也带着你……快来吧,都急死我了……”
郎书记一边脱自己的裤子,一边去脱白冰的衣服,白冰仍然半推半就地挣扎着:“别,我还有话要说……你刚才说出国也带着我,是真心话吗?那你的老婆怎么办?”
郎书记:“骗你我不得好死……跟你说吧,我早跟她过够了,要不是当这个书记,早离了……有一天我真出国,你要能跟着我,我是求之不得呀!”
白冰:“可我还是不信,你现在当着官,马上又要提拔了,将来还能往上提,你出国干什么呀?”
郎书记站起来笑了:“这你就不懂了……白冰,看来你虽然上过大学,可还是见识浅哪……我那回去香港考察一次可真长了见识,瞧人家那生活水平,那生活环境……听说,日本、美国比香港还好多少倍……在中国,当再大的官能怎么样?我早想好了,趁着手中有权,多弄点钱,差不多了,就出国定居,过快活日子……白冰,有你跟着我,那我就更可心了!”
郎书记把白冰按到了床上,扒下了她的外衣。
白冰仍然做着并不强烈的反抗:“不……姐夫,我还是不信,出国生活需要很多钱,你上哪儿去弄那么多呀……”
郎书记气喘吁吁地:“只要我手里有权,还怕没钱吗?你说,你要多少,要十万元明天我就给你拿出现金来……哎,对了,我还有个礼物送给你……”
郎书记说着,从脱下的衣服口袋中手忙脚乱地拿出一个很大的金戒指:“瞧,给你的……”
郎书记给白冰带到手上:“瞧,我不骗你吧……你要喜欢,哪天我送你十个八个的!”
白冰:“可你说给我十万哪的,这才值几个钱哪……”
郎书记:“十万块我不能带在身上啊,今后你要是跟我在一起,我的钱还不都是你的……再说了,你们结婚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还有买车的钱,都是哪儿来的?还不是靠我?”
白冰:“这……小乔说,钱都是金县长的呀……”
郎书记得意地一笑:“金县长?他平白无故能给小乔钱吗?没有我,小乔算个屁!”
白冰:“你是说,小乔他的钱,是你……”
郎书记:“对,金显昌给他的钱,也等于是我给他的!”
白冰:“这……我不明白,金显昌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钱哪?”
郎书记冷笑一声:“这你就觉得多了?哼,这次买地的事,他最少赚了上千万,没有我,他能赚到这笔钱吗?拿出几十万算什么?”
白冰担心地:“姐夫,这……这么说,在卖地的事情上,是你帮了他的忙,这……你不怕出事吗?”
“出什么事?”郎书记道:“这种事只有我和金显昌知道,别人谁能知道内幕,就是怀疑也拿不出证据来,上边来查,顶多也就是个官僚主义,把地价定低了罢了……行了行了,快点吧,你是不是克格勃呀,问得这么细……来,急死我了……”
郎书记把白冰按到床上,扯着她的衣服。
二人的衣裤一件一件扔到地上。
郎书记不知道,此时,在白冰住宅楼下,有一辆崭新的高级轿车驶来,停下,车里走出一个男人,打着口哨,兴冲冲地向楼内走去。
他是小乔,刚刚从外地买车归来。
卧室内,只有幽暗的壁灯亮着。白冰的上身已经大半赤裸,郎书记正在脱她的下边,“……快,都脱了……你要真的需要钱,要多少我给你多少,跟你说吧,最近县里又有一个大工程,等包出去后,又能赚一大笔,到时我给你五十万……”
白冰:“你还想包给金显昌?”
郎书记:“那要看他能出啥价了……”
这时,小乔顺着楼梯走上来,来到白冰门外,要敲门,想了想,又改变主意,拿出钥匙,无声地打开门走进去,又小心地关上门,走向卧室。在卧定门外谛听片刻,脸色突然大变,暴怒地一脚踹开门冲进去。
卧室内的郎书记还没成其好事,就被猛烈的撞门声惊得从床上跳下来,回头看见来人,大惊失色:“你……你……”
白冰看见小乔,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小乔气坏了,冲上去揪住郎书记大打出手:“妈的,你这王八蛋,敢这么干,我揍死你,揍死你……”
白冰哭了片刻,又从床上跳下,哭着架住小乔的手:“乔,你别,别……”又对郎书记:“你不不快走,快……”
郎书记抓起地上的衣服,狼狈地向卧室外跑去。小乔要追,被白冰死死抱住:“乔,你听我的,别这样……”
小乔又打了白冰一耳光:“你……我才明白,你原来是个骚货,你还护着他,我打死你!”
小乔还要打,白冰抓住他的手哭道:“乔,你听我说,听我说呀,你听我说完,打死我也行啊……”
这场闹剧我们没有目睹,一些细节都是结案后知道的。不过,大家可能已经感觉到了,白冰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在郎书记出丑的时候,我们正在进行自己的工作。
我们隐藏在一个街角处,在监视着富豪大饭店。
我们分成两组,我和小赵各负责一个方位。还有两名夏城警察跟我们在一起,是徐队长和郝平。徐队长和我在一起,郝平和小赵在一起。
这是我们经过研究后采取的措施,暂时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这里是金显昌的一个巢穴,他平日最喜欢住这里,金世龙又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所以,只要盯住这里,就有可能找到金世龙。
有趣的是,协助我们工作的不是刑警队,而是政保科。我对徐队长表示了歉意:“这案子,本应该刑警配合我们,可受累的却是你们政保科!”
徐队长笑了一声:“没关系,都是公安干警,干什么分那么清?我这也是为了维护社会政治稳定吗!不过,你不能怪刑警队的弟兄,只能怪金伟,他正大红大紫,又当着头儿,弟兄们有什么办法?你现在不但不能指望他帮忙,还得小心着他!”
我说:“是啊,眼前,我只能跟他虚乎着……咳,让你们受苦了!”
“你们不更辛苦吗?”徐队长低声道:“其实,我也是受了你们的感染,你们要图省力的话,完全可以应付一下就回去,谁也说不出啥来……说起来我还感谢你们,你们这么做,还不是为夏城老百姓出害!”
我听了这话笑一声:“我看,咱俩脾气差不多。我这几年年纪大了,对有些事已经服了,除了把自己的案子办明白,不愿管自己力不从心的事,可到你们夏城后,一点一点,不知不觉的又勾起年轻时候的脾气。一想到金显昌、金世龙他们干的事,怎么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知道这么做难处大,没好处,有时也想不管,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不,又来了!”
徐队长苦笑一声:“你这话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本来已经让夏城的现实改造得差不多了,可你一来,把我的老脾气也勾起来了!”
我说:“勾起来就勾起来吧,你想想,咱们当警察的都睁眼闭眼,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是啊,”徐队长叹了口气:“啥也别说了,已经这样了,把一百多斤豁出去吧……哎,我看你的小助手挺好,嫉恶如仇的!”
徐队长对小赵的评价很中肯。是这样,从小赵身上,我常常想起当年的自己,自从有了他以后,我办起案子来顺手多了,可惜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我对徐队长说:“我看,郝平的素质也不错,只是没有很好发挥呀!”
徐队长说:“是啊,同样的一个人,在不同环境中就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夏城这地方不养他这样的人哪,硬把好人变坏。要不是我护着他点,还不知让人整成啥样呢!”
我们议论着两个年轻人,此时,他们在另一个街角蹲守着,也在低声唠着心里话。
郝平问小赵:“你既然要结婚,还来干什么?队里没有别人吗?”
小赵:“那倒不是,主要是我自己想来,这案子要办不明白,我结婚心里也不会痛快。李队长非要带别人来,是我再三找领导才来的。”反问道:“哎,你自己的事也该考虑一下了,最近见到跟白冰了吗?”
“没有,”郝平鄙夷而仇恨地说:“我现在一看到她就反胃,真想不到,她竟然会变成这样的人,堕落得让人无法理解……她的心真象她的名字一样,是块冰,毫无感情的冰!”
小赵:“郝平,你别骗自己,我也算过来人了……其实,我听得出来,你的心中对她仍然有感情!”
“不,”郝平说:“我看透她了。如果说我对她还有感情的话,也只有鄙视和仇恨,我恨她,真的恨她!”
小赵说:“我从一本书中看过这么句格言,爱之越深,恨之越切呀。也许,你自己都没有认识到,你越恨她,越说明你爱她!”
“我……说什么都晚了,人家已经登记了,过几天就结婚了!”
郝平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前面。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此刻正在受着他人的蹂躏和折磨。
卧室内,白冰正在向小乔痛哭着:“……他是书记,我不敢得罪他呀,我是被迫的呀……”
小乔大骂道:“妈的,书记算个屁,他给别人当书记,跟我敢来这套?明天我告诉姐姐,扒他一层皮!”
白冰继续哭道:“你呀,还蒙在鼓里呢……他跟我说,他早跟咱姐姐过够了,说要不当领导早把她甩了……还说……还说……”
小乔急了:“他还说什么?你说呀……”
白冰:“他还说,将来钱弄够了,就带我出国……还说,你们一家人都靠他,没有他,你们就活不下去……还骂你是个窝囊废,离了他都养活不了自己……”
“我操他妈姓郎的!”小乔大骂起来:“反他了,妈的,明天我告他去,他干那些缺德事哪件我不知道……”
白冰:“乔,不行啊,不行啊,你千万不能这么干哪……他是你姐夫啊……”
“姐夫怎么了?”小乔怒道:“他不仁我就不义!”
“可空口无凭啊,”白冰道:“他是领导,上边有人,你没有证据不但告不成,还会打成诬陷罪呀……”
“证据?”小乔咬着牙:“证据会有的,你等着!”
白冰听了这话不再哭了,偷偷打量了小乔一眼,又抽泣一声说:“他跟我说,最近还有一件大事要办……说县里要办什么热电厂,投资上亿元,他又能从中捞上一笔!”
小乔:“我知道……妈的,有他搂的就得有我的。你放心,我不能饶了他,这口气我早晚得出,我早晚给你报仇!”
白冰突然用双臂搂住小乔,又哭起来:“乔,我知道你是个男子汉……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哪……”
小乔也紧紧搂住了白冰,眼睛看着她赤裸的臂膊,呼吸急促起来:“白冰,你……你说,没跟他干那种事……是真的?”
白冰推开小乔,又流泪了:“你不相信?那你去问他吧……你要再晚来一会儿可就真的……”
白冰说不出话来,小乔急忙又搂住她:“别……别,我信……不过,今晚我可不走了!”
白冰:“你……不……”
小乔:“你不是要我相信吗……再说了,咱们已经定了婚,在法律上你已经是我老婆了,我……我再也忍不住了……”
小乔把白冰按在床上,白冰还想挣扎,但想了想终于不动了。她眼睛紧闭着躺在床上,泪水汩汩地流出来,就象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是个不眠之夜。白冰没有睡觉,我和徐队长、小赵、郝平没有睡觉,富豪大饭店内也有人没睡觉。
这人是金世龙。他并没有远走,此刻就在富豪大饭店的一个房间里。这个饭店太大,房间太多,而且有地下室,有夹壁,我们那天不可能全部搜到。
这个房间里虽然不算太舒适,但也有床,有沙发等一应生活用品,可金世龙呆不惯。此时,他手里拿着一瓶酒,正烦燥地不时喝上一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老五和另一个青年坐在门口椅子上看着他。
金世龙把酒瓶往桌上一墩:“妈的,闷死我了,我要出去透透风!”
老五急忙站起:“不行,大哥说了,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外面有人盯着!”
“这……”金世龙把酒瓶子一摔:“妈的,我受不了,我要玩,我要女人……快,你们给我找个娘们来,快去!”
老五:“不行,大哥说了,你暂时不能接触任何人,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藏在这儿!”
金世龙:“放屁,你他妈嘴里说的大哥,我看都是姓才那小子的主意吧……”
没等老五回答,门“砰”的撞开了,才经理和金显昌走进来。才经理愤怒地对金世龙:“是我的主意又怎么样?这也是为你好……成天吹牛,你不是说干得利索吗?怎么还留了口气……这种局面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还连累了大哥……”
“放屁!”金世龙手指着才经理骂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干的不利索,你去干哪……妈的,没有我们弟兄在外面拼命,你算个屁呀!”
“你……”才经理气得欲上前论理,被金显昌拦住:“算了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别再争了……老三,你要听话,这几天千万不能露面,等避避风头,那两个警察走了再说!”
“这……”金世龙:“难道他们不走我就总也不能露面?我可受不了,还是象上回那样,让他们早点滚吧!”
才经理:“不行,这回跟上回不一样,金伟说,他们是带着省公安厅的信来的,不是说赶走就能赶走的……金伟透过他们的话,他们好象铁了心,摸不清啥时候离开!”
金世龙:“那就让我总这样象耗子似的躲着?”对金显昌:“大哥,金伟不行你还是找郎书记吧,难道他也没办法……快点把他们撵走吧!”
金显昌:“这……”对才经理:“看来,还真得找他!”又对金世龙:“你先忍着点,这几天,既不能出去,也不能接触外人……我明天就找郎书记!”
金显昌说完,和才经理走出去。
金世龙抓起一个茶杯摔到地上。
金显昌向郎书记求援,但这次不同了,事情并不总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现在,郎书记也有点自顾不遐了。
3
郎书记的心情很不好,夜里没睡好觉,脸上还出现了几处青肿色,更让他心情不好的是,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就接到一位市领导的电话,告诉他,有个省报记者调查组要来夏城。电话里说:“……是一个姓夏的记者反映的问题,而且还把信送到了省委,主要反映的是金显昌的问题,说他非法拘禁,殴打记者……还反映你们县承包山林土地的事,这些你心中有数吗?”
郎书记脸颊上出现了汗水:“这……金显昌的事我知道一些,但不象他们反映的那么严重……承包荒地的事,是县政府搞的,我没怎么过问,可能地价定的低了一点,我再了解一下!”
电话里的声音:“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不能给我惹出事来!……你还有什么事吗?”
郎书记:“这……我的事不是已经报到省委组织部了吗?怎么还没研究?”
电话里的声音:“啊,我差点忘了,给你透露一下吧,省委班子最近可能要动,听说中央要派一个新的省委书记来,你们这批大概要等新班子研究了……对了,听说要来的人是……”
电话里声音低下去,郎书记听着,脸上的汗更多了。
放下电话后有人轻轻敲门,一个秘书走进来,把一个文件夹放到桌子上,看到郎书记脸上的伤,关心地:“郎书记,你……”
郎书记:“啊,昨晚洗澡,卫生间地面太滑,不小心摔倒了!”
秘书:“啊,那今后可得小心点……我家的洗澡间也是,地面一沾上水太滑!”
秘书刚出去,电话又响起来,是金显昌打来的,告诉了他我们又来夏城的消息,郎书记听后心情更不快,可是明确告诉金显昌,他不会轻易再出面赶我们走。他还把省报记者调查组要来的消息告诉金显昌,并埋怨他说:“……都是你们惹的事,都捅到省委去了。我告诉你,你们的梦你们自己圆,还有那两个外地警察,别的不说,调查组一到,他们凑到一起,这对你可太不利了……用什么办法?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对了,今后没事少跟我联系吧!”
郎书记放下了电话,脸色更加不好。
这时,有人敲门,走进来的是白冰。她进屋后将门锁按上,径直走到郎书记面前,观察着他脸上的伤,有点心疼地:“小乔也太狠了!”把一瓶药递给郎书记:“这是消炎的,吃点吧。”
郎书记抓住白冰的手:“我不要紧,他没怎么你吧!”
白冰偎在郎书记怀里,流出泪来:“别说了,只要你……”
有人敲门,白冰急忙抽出手,擦了擦眼睛走出去。
郎书记心情不好,金显昌的心情也不好。关机后,他骂了声:“妈的,一有风险,他躲得远远的!”然后走出去找才经理和金世龙,商量办法。
金世龙怒冲冲地说:“没啥好办法,郎书记不是说咱的梦自己圆吗?我看,咱们干掉那两个警察,让他们永远不能再跟咱们捣乱!”
才经理急忙反对:“胡说!”对金显昌:“大哥,这时候可不能这么干,会惹出大事的!”
金显昌深思着说:“可万一省里的什么记者调查组真来了,他们搅到一起,还真不好对付……我看,咱们还是先礼后兵……”
一个针对我们的阴谋形成了。
我们却一点也不知道,依然在监视着富豪大饭店。连续两天两夜了,多亏有徐队长和郝平给倒班,每晚能睡上半宿,否则真有点熬不住了。
但是,我们没有白蹲,第三天晚上,有情况出现了。当时,是我和小赵一组,就要换班的时候,见对面富豪大饭店门外走出两个汉子,金显昌跟在后边,对他们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手还比划了两下,两条汉子鬼鬼祟祟顺着街道向左边走去。金显昌返身进入饭店。
小赵急道:“有问题……我跟上他们!”
没等我出声,小赵已经行动,远远地跟在二人后边。
可是,小赵离开片刻,金显昌带着一个保镖又从饭店走出来,四下观察一下,向街道右边走去。
别无选择。我想了想,远远跟在二人后边。
我们钻入了圈套。
先是小赵遇险。他跟到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不见了前面的人影,看见旁边有一条巷道,奔了进去。不想,两个汉子从黑影中冲出来,手中抡着刀和棍子向他扑上。
小赵大骂:“妈的,见不得人的东西,来吧……”
小赵赤手空拳迎击。两个歹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被打得连滚带爬。一个歹徒见势不妙逃走,另一个被小赵抓住:“妈的,说,你们搞得什么鬼名堂……说不说,我揍死你……”
小赵挥起拳头,已经被打得口鼻出血的歹徒急忙地:“别,别,我说实话……你快去帮你的头儿吧,这是声东击西,我们把你引开,还有人对付他……”
小赵一听这个,“啊”了一声,扔下歹徒回身就跑。
这时,我已经落入罪犯布下的罗网。
我跟踪着金显昌和他的保镖。他们好象一无所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拐进一条小巷,我随着也走进去。
小巷很暗,我走进不远,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住脚步,手摸向腰间,但已经晚了,后边忽然有了动静,还没容我回身,两双大手牢牢制住了我,同时,有人把我的枪拔下来,又一只手堵住了我的口,塞入毛巾,一块黑布蒙到我的头上。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接着,被人推推搡搡,上了一辆车。
等小赵奔回来,我早已不见了。
车开了好一会儿,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停下来,我被带进一个房间,去掉蒙眼布和塞口布,解开手腕上的绑绳。于是,我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这是个很大的房间,陈设简单,有几张桌椅,象个审讯室。墙上还有一道门,可知隔壁还有一个房间。
两个彪形大汉把我按到一把椅子上。
我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读者们可能看过不少小说、电影、电视剧什么的,里边的刑警出生入死,将生死置之度外,看起来挺感人的。可人没有身临其境是不知道当时的真实感受的。当你面对着一群毫人性的恶魔,随时可能受到加害时,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我克制住自己,我不能忘了自己是刑警,不能在这些歹徒面前露出害怕的神情。为此,我猛地往起一站,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两个彪形大汉也不出声,一使劲又把我按在椅子上。
又一个汉子走到我的面前,把一根绳子和一把刀子扔到旁边的桌子上。
我看着绳子和刀子,感到嗓子发干,可仍然厉声地:“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没人回答我,甚至没人说话。正在着急,通向里屋的门开了,金显昌乐喝喝地和才经理走出来。
果然是他们。我怒目瞪着金显昌:“金显昌,你想干什么,你要为你所做的一切负责!”
金显昌乐喝喝地看着我:“哎,李队长,火气别这么大,气大伤肝哪……对不起,用这种办法把您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我盯着金显昌:“你想干什么?”
金显昌:“不干什么,我觉得您李队长是个汉子,想和您交个朋友!另外有件小事和您商量一下。”
我冷笑一声:“有你这么交朋友的吗?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吧!”
金显昌更乐了:“好,李队长的脾气和我差不多,直来直去,好,我就有话直说……”
金显昌向才经理示意。才经理急忙把手中的皮包递给金显昌,金显昌打开,从中拿出一捆百元面值的人民币:“看见了吧,李队长,这都是你的。收起来吧!”
我拿起一叠钱掂了掂:“多少?”
我的表现显然出乎他们的意料。金显昌一愣,笑得更开心了,伸出双手的手指:“十万,怎么样?”
我说:“不少,挺打动人的,可你得先把要商量的事情说出来!”
金显昌:“小事一桩,保证不难为你……就是请您李队长离开夏城,怎么样!?”
“这点小事啊,”我也笑了:“可真是小事一桩,不过,你下的价码也太大了,倒让我心里没底了。怎么,我们在夏城碍着你什么事了?”
金显昌:“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走人,这钱就归你,就这么简单!”
“好,”我也痛快地回答:“我答应你,不过,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你也答应我一件小事,也保证能办到,也是小事一桩!”
“行啊,”金显昌凑到我对面,“说吧李队长,只要我金某能办到的,没二话!”
“好,”我说:“你把金世龙交出来,我明天就带他离开夏城!”
“你……”
金显昌一下站起来,变了脸:“你……姓李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望着他:“怎么,看来,金世龙真的和你有关,被你藏起来了?”
“你……”金显昌冷笑一声:“你是逼我来硬的?”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绳子和刀子,“认识这是什么吧。告诉你,我手下的弟兄要用这个来对付你,是我挡住了他们……你好好想一想,到底图的啥呢?一个月挣那几百块钱,还要押支……你还能干多少年哪,这十万元够你挣到退休了……对了,我也见过你这种人,什么法律呀、正义呀,我看你们当警察的时间长了都当傻了,骗人的,你们知道社会是咋回事啊,啥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有钱就是大爷,没钱就是孙子,有钱没钱犯罪判刑都不一样,你信不信……李队长,我姓金的为人你不是没听说过吧……别看你是警察,我们现在就是整死你,扔到江里喂鱼去,也啥事没有……我是看你是条汉子,才跟你商量的……你好好想一想,你们办的案子和你个人没啥关系,你们一两个人想改变我们夏城的事情,更是做梦……你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拿钱走人,还是跟我们过不去?说个痛快话?!”
两条汉子走到李思明面前,一人拿起绳子,一人拿起刀子摆弄着。
我很害怕,但愤怒压倒了害怕。我对金显昌大声道:“动手吧,我等着呢!”
金显昌盯着我,眼睛闪着仇恨的怒火,好一会儿突然说:“李队长,你可不要后悔!”
我坚定地说:“我敢来夏城,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好——”金显昌大叫一声,突然把手一挥,说了句:
“送他走!”
出人意料。
几条汉子又把我蒙上眼睛,堵上嘴巴,推入车中。车开了好一会儿停下来,有人把手枪插回我的枪套,说了声:“滚吧!”将我推出车外。
我挣脱绳索,拉下蒙眼布和堵口布,拔出手枪,却只看见一辆车的尾灯消失在远方。
我检查枪膛和枪套上的弹夹,子弹一颗不少。
这时,有三个人影向我奔过来,一人高叫着:“李队长,李队长……”
是小赵的喊声,与他同来的是徐队长和郝平。
我这才发现,这里距我刚才蹲守的地方不远。
三人听了我刚才的遭遇,个个都愤怒不已,可又没有什么办法。因为,正面找到他们,肯定是一问三不知,我又拿不出证据来。
愤怒后,则是深深的担心。
徐队长对我说:“金显昌心黑手狠是出名的,我看,你们不能大意,还是回去吧!”
说实在的,要说不害怕那是假话,他们拿着刀子绳子对着我时,我心里真有点没底,金显昌也不象是吓唬我的样子。可当刑警的,让流氓恶棍一吓就回去也太丢人了!不,我来了犟脾气,案子不搞个水落石出,我就不回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对付我!因此,我冷笑一声对小赵说:“小赵,你要结婚了,先回去吧,我留下,让队里再给我派两个人来!”
“得了吧李队长,”小赵一听就生气了:“你是让我临阵脱逃哇……妈的,这案子不搞透,我结婚也没劲……我不走!”
于是,我们谁也没走。
可是,我心里却很不踏实。我感到,金显昌他不是在吓唬我,他也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一定还会采取更为狠毒凶狠的阴谋来对付我。
可是,到底是什么手段,我实在予以预料。
直到第三天的晚上,我才知道,金世龙带着三个歹徒乘火车离开了夏城。这个消息是提前来接班的徐队长告诉我的,而他所以提前来接班,是刚刚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
徐队长说:“非常奇怪,打电话的人说什么也不肯说出身份,只是告诉我金世龙已经离开夏城,还带着两个人,可能不利于你们……他好象对咱们的关系和行动知道得很清楚!”
我猜测着:“那是谁呢……”
小赵:“我看,这可能是金显昌的阴谋,想把咱们引走!”
“不,”徐队长说:“听上去不象……你们想一想,如果这是真的,金老三真的离开夏城,会怎么对你们不利呢?”
郝平:“对,李队长,你们不能掉以轻心,我怀疑,他可能是对你们家人去的!”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心一下紧缩起来:“这……能吗……”
徐队长拿出手机:“你也别太紧张,给家里打个电话,嘱咐他们一下!”
可是,已经晚了。这天下午,金世龙和三个歹徒在一个城市下了车。经过一番寻找,来到一片居民区,来到一幢新建不久的楼房不远的地方,观察了一番,然后离去。
那是我的家。
我已经做好了金显昌要对付我的精神准备,我已经准备流血牺牲,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把罪恶的手伸向我的家,伸向我的家人,我的妻子,我的儿子……
我拿出手机——这是出发前局领导借我们使用的——用颤抖的手指按着号码,按了好几遍才按对。
电话接通了,铃声响起,一遍又一遍,我觉得好象过了几个世纪……
有人拿起了电话:“喂……是思明吗?是我……你怎么才来电话呀,我刚从咔啡厅回来,刚进门,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我的心放下来,长舒一口气,然而,没等我再说话,妻子突然惊叫起来:“啊……你们要干什么……思明……”
到底出事了,而且是在我接电话的时候。我对着手机大叫起来,可那边只传来恐吓声,殴打声……
您有过这种感受吗?当你的亲人遭受危险苦难,你却只能用电话听着而无能为力。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什么样的心情……
我经受过了!
第十八章
1
根据现场勘查和外围调查的记录,我大概知道了惨剧发生的过程。
晚上大约十点左右的光景,妻子从歌厅归来,是儿子骑自行车去接的她。
到了住宅楼外,儿子把自行车推向旁边的停车处,让母亲先上楼。
妻子就一个人先上了楼。
妻子走到门外,拿出钥匙开门,走进屋子。因为儿子还在后边,所以她就没有关门。
妻子进屋后,恰好我打去的电话接通,电话铃声响起。
在妻子和我通话时,儿子顺着楼梯走到自家门外,就在他开门时,后边忽然伸上几只手,堵住他的口,把他向屋内推去。
几个人影进屋后,门从里边锁上了。
接着,我听到了妻子的惊叫声。
后来的一切就多是推理了,当时,妻子和儿子勇敢地进行了反抗,可她们怎能是那些野兽般的歹徒的对手。几十称后,我在电话里听到妻子隐隐的呼救声:“思明……”接着又听到儿子同样绝望的叫声:“妈妈……”他不知怎么摆脱了歹徒的控制,抓起话筒呼叫起来:“爸爸,快来救我们……”
一声击打声后,儿子的声音中断了,话筒中换了一个压着喉咙的狠毒声音:“是姓李的吗,快回来给你老婆收尸吧……告诉你,你儿子在我们手里,再跟我们过不去,他的小命也保不住!”
电话在那头被摔下了。
我的电话也从手中滑落,而且忽然觉得大地在摇动,天上的星星好象往下洒落,身子不可阻挡地向一边歪倒下去。
在往地下倒去的同时,我隐约听到小赵在叫着什么:“喂……刑警队吗……我是小赵……我在夏城,你听着,李队长家可能出事了,你们快去,快……”
我回到家中时,家庭已经不在。在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已无泪,痛苦和仇恨攫住我的身心,此时,我想的只有一件事:报仇!我知道是谁干的,我要去找他们。可是,领导和同志们止住了我,很多同志为我而痛哭失声。特别是苗佳,一边阻拦我,劝说我,一边流泪不止。
终于,从心底涌出的悲痛再也遏止不住,我放声大哭起来。小赵抱住我,也和我一样放声大哭。
啊,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我的亲人,我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你们去了,我可怎么生活下去……
我的妻子走上了与周春妻子同样的不归路。
我曾经设想过周春失去妻子和家庭的痛苦,现在,我真正体会到了这是一种什么心情,我也明白了周春何以不顾一切的向金显昌寻仇……
我躺在卧室的床上,泪眼望着室内的一切。
床、窗帘、墙上的结婚照、妻子的单人照、还有我们的全家照。
桌子上还立着一个大相集。我慢慢拿到手中,打开,看到了几天前同妻子、儿子的一幅幅合影。
我眼前出现了几天前和妻子、儿子在一起的镜头:
儿子在火车站接我的镜头;
刚走进家门时,同妻子对视的镜头;
卫生间里,我们相拥而泣的镜头;
还有床上缠绵的镜头;
公园里一家人拍照的镜头;
咔啡厅妻子为我歌唱的镜头;
离别时,妻子为我整理行装的镜头;
火车站,妻子和儿子同我告别的镜头……
……
啊,物在人亡,一切再也无法挽回。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有一个多么好的妻子,一个多么好的儿子,一个多么好的家庭。可是,一切都失去了。
我那不祥的预感应验了。万没想到,几天前的离别,真的成了生离死别,可出乎意料的是,死去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妻子和儿子……命运,到底是补偿我,还是捉弄我?现在回想那几天的日子,犹如大梦一场……就在那几天,我同妻子隔阂日久,重归于好,使我再一次品尝到家庭的幸福和爱情的甘甜,品尝到亲情的滋味……几天前,我还是丈夫,是父亲,我还有家庭,几天后,这世界上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此时,尽管阳光灿烂,可我却感到彻骨的寒冷,此时,世界上的一切,都对我失去了意义……”
我在小赵的搀扶下,坐到了沙发里,慢慢掏出一支烟,叼在口中。小赵点燃火柴,送到我的口边,我却木然地望着前面,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我走到窗前,向楼下望去,楼下的水泥地面虽然被水冲洗过,但还是能看出淡淡的血痕和白粉画过的人体痕迹。
妻子是以跳楼抗暴死亡的。
我回到家时,家中的一切已被弟兄们收拾过了,血迹被清洗过,暴行的痕迹都消除了,可我仍然嗅到一股血腥的气味,仍然听到呼救的声音……啊,那是我亲人的鲜血,是亲人呼救声啊……当她们受害时,我在几千里外,正守在电话机旁,明知她们受害却无能为力……当时,她们是多么的孤立无援,多么需要我的帮助……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做不到……想到这些,我心痛欲碎……
泪水再次不可遏止地流出来。
苗佳见状,上前摇着我的双臂哭着说:“李队长,你要哭就哭吧,哭吧……哭出来好一些……”
我却只是流泪,哭不出声。小赵却抱着我呜呜大哭不止:“李队长,你别太难过……你要挺住啊,挺住啊……咱们还要给嫂子报仇,救出园园哪……”
苗佳也转到一边大哭起来。
我仍然没有哭出声来,而且,眼泪也渐渐止住了。小赵的话提醒了我,是的,我要报仇,报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金显昌所为,行凶的,一定是金世龙他们,我不能饶了他们……
此时,战友们都被这惨案震惊了,局领导已经把情况反映给省公安厅,据说,省公安厅已经报公安部……可是,因为园园还在暴徒手中,又考虑到夏城的恶劣环境,投鼠忌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正在设计万全之策……而我此时对夏城已不抱任何信心,我知道,无论谁去夏城,如果得不到警方配合,得不到当地党政领导的支持,都将难有作为。用正常的法律途径,在夏城根本就无能为力。我不能等待,也无法等待,我要自己报仇,报仇。不管用什么途径和手段!
我终于镇定下来。
可是,我无法行动。局领导和战友们都知道我的心情,猜到我要采取的行动,就派小赵和一个年轻同志陪伴我。说是陪伴,其实也是监视我,守候我。可是,一个人一旦下决心要做一件事,是别人阻止不住的。
第二天晚上,我已经几天没有合眼,实在太累了,就合衣躺在床上睡着了。
小赵也很累很困了,在我睡着后,他又观察了好一会儿,还特意叫了我几声,见我真的睡着了,就歪倒在沙发里。
另一个年轻刑警坐在靠门的椅子上,背靠着门,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待他们睡着,我却醒来了。因为那个年轻同志守着门口,我就从柜子里找了根绳子,一头拴在窗框上,另一头向楼下垂去。
我发现自己还行,体能居然还很强,超出自己的想象,我居然攀着绳子从楼上溜下来,落到地上。也许,是仇恨使然。
下楼后,我仰头向自家的窗子望了望,暗道一声“对不起了!”拔腿向远处奔去。
我很快到了火车站,正好有一次列车向夏城方向去,我迅速买好票,蹬上火车。等小赵醒来发现时,我已经在路上了。
车厢里旅客很多,我又买的硬座,根本无座可坐。我就来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从枪套里拔出手枪,退出弹夹。数了数,弹夹和枪套上的子弹还有十二发。然后,我又一颗一颗把子弹压回弹夹,插入枪膛。我要把这些子弹都射入金显昌和金世龙一伙的胸膛。
我再一次想到周春,想到他在绝望后的拼死抗争,我忽然觉得他很亲近,他是我的知心朋友。如果他还活着,我将和他结为生死之交,与金显昌、金世龙一伙展开殊死决战!
我从口袋中摸出全家人的合影,对妻子和儿子说:“你们等着吧,我一定给你们报仇!”
夏城的路程很远,我要找地方休息一下,以便保存精力进行战斗。可是,车厢很满,没地方可休息,我想了想,就在这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坐了下来,渐渐地,在列车的晃动中,我闭上了眼睛。
梦中,我看到了她们,看到了妻子和儿子,看到妻子和儿子头上、脸上都是鲜血,正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向远处走去,我大声呼喊着她们,她们只是回头看着我,却不发一言,继续向前走去。我继续呼喊着她们,她们却连头也不回了,我不由哭出声来……
我把自己哭醒了,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也在陪我抽泣着,他的手中还拿着我的全家合影。
是小赵。原来,我走后不久小赵就醒来,发现我离开,迅速奔往车站,在开车几分钟前上了这趟车,最终找到了我。而那个年轻刑警慢了一步,没有上来车。
这样,我们又成了两个人。小赵苦劝我不归,决心和我一起第三次奔向夏城。
我想,这该是最后一次了。
金显昌、金世龙,你们等着吧!
2
在夏城,金显昌一伙已经预感到不妙。他没有面见金世龙,而是用电话和他联系:“……什么,他老婆死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弄出人命来吗……”
金世龙:“……我也没想要她的命,可她扯掉了我的蒙脸布,然后就跳了楼!”
金显昌:“老三,你这事办得可不漂亮啊……姓李的不是傻子,他肯定能猜到是咱们干的,你惹大事了……”
金世龙的声音:“大哥你放心,他不敢,他儿子当时被我们带走了,不过,在半路上……”
金显昌听完后,指示金世龙等几个歹徒藏起来,暂不要露面。金世龙应道:“行,行……不过,大哥你知道我们哥几个,都在外面野惯了,总这么憋着可受不了哇……别的好说,没有女人的滋味太难受了,能不能给我们送两个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他们俩也一样……不行?这……知道了,不行就不行吧!”
金世龙闭了手机,一个歹徒着急地问:“三哥,咱们得憋到啥时候哇,事儿干完了,得找地方放松放松啊,要知道老在这鬼地方藏着,还不如不回来,真把人憋死了!”
金世龙拿起酒瓶喝了一口:“我他妈不也一样吗……这么着吧,等天黑了以后再说……到时,咱们出去打点野食!”
三个歹徒乐了:“好,就这么办,打野食……”
“多长时间没这么干了,我最得意这一口!”
“这回,得找个嫩点的……”
除了我和金显昌,还有一个人关注着金世龙一伙的形踪,那就是才经理家。这天晚上,他在家中接了一个电话,是老五打来的,说金世龙一伙可能藏在周春家。
才经理立刻离开家,找到老五,老五把他领到周春家对面胡同中,指着前面低声说:“我是听小猴子说的,今天一大早,他看见金大哥一个人出去,既没坐车也没带人,觉得奇怪,就跟在后边,看见他们往这边来了……你先等一会儿,我进去看看!”
老五悄悄向周春住宅走去,从墙上翻进院子。可不一会儿就从墙上翻出,走到才经理隐身的地方:“才大哥,里边没有人。”
才经理:“这么说,他们没藏在这儿?”
老五:“不,里边扔着一些他们的东西……我猜,他们一定憋得难受,趁晚上出去散心了!”
才经理:“妈的,不知又去干什么缺德事去了……咱们走吧,你注意点,有新情况随时告诉我!”
才经理只是猜到了金世龙一伙要干缺德事,却不知道干的什么缺德事。
天黑下来后,金世龙就和三名同伙离开了周春的家,出现在大街上。只不过,他们和以往不同,走起路来躲躲闪闪的,不敢到光线太明亮的地方去。
他们在找女人。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在“打兔”。
前面走过一对男女,女人很漂亮。一歹徒贪婪地看着,对金世龙:“三哥,你看那个咋样?”
金世龙:“不行,这地方走路的人多……别着急,咱们到避静地方去找!”
他们走向一条僻静的街道。虽然还有行人,但很是寥寥无已。
几个恶徒躲到了阴影中。
一歹徒:“三哥,兔们能往这边来吗?”
金世龙:“你放心等着吧,从前,我有好几次在这儿得手的,有一回,那只兔可嫩了!”
正说着,前面传来脚步声,两个少女的身影向这边走来,远远可见她们秀丽的身影。两个少女边走边说话,渐渐走近了。她们还挎着书包,是两个上晚自习的中学生。
其中一个人我在前面介绍过,是才经理的独生女儿,叫才思敏。一个歹徒认出他,对金世龙道:“哎,你看,那不是才经理的宝贝闺女吗……三哥,咱们又白等了!”
金世龙也认出来了,却恨恨地:“不,就干她……妈的,我早都惦上她了,要不是老才的闺女,我早干了,今儿个正好……”
一歹徒:“这……三哥,这……我们可不敢!”
金世龙:“你们不敢我敢,我干她……那个交给你们了……”
金世龙一挥手,三人都戴上头套,突然冲出去,扑向思敏和她的女伴。
才思敏和女伴惊叫起来,但很快没有了声音。女伴被二歹徒拖向更加黑暗处。金世龙手中尖刀指在思敏的脖子上:“别动,乖乖的听话,不然我宰了你!”
思敏害怕地:“你们是谁……我爸爸是……”
金世龙:“妈的,我知道他是谁,我干的就是他的闺女,今天晚上就让你给老子开开心!”
思敏闪开眼前的尖刀,喊了起来:“救命啊……”
金世龙气得一拳击到丽娜的脸上,又堵住她的嘴。“妈的,你敢喊……”
思敏叫不出声了,被金世龙拖向更加黑暗的地方。
这个时候,才经理已经和老五道别,嘱咐他注意金世龙的动向,发现什么随时告诉自己,然后一个人向家中走去。
没想到,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碰到了金世龙一伙。
他先听到前面有脚步声和人的说话声,辩出其中有金世龙,就急忙隐到黑影中。
金世龙此时已经作恶完毕,摘下头套,正在一边走着一边起劲地唠着,尽管压着嗓子,仍能听出他们的高兴劲儿。
一歹徒:“三哥,你真把她干了?”
金世龙:“干了,妈的,让他总跟我过不去,这回我让他哭都哭不上来!……妈的,真痛快,真高兴,比揍他一顿都强……”
几人走到才经理藏身处,才经理突然从黑暗中现身出来:“老三,是你们……”
几人一愣,站住。金世龙:“是你?”
才经理:“是我……你们这几天干什么去了?刚才又干什么缺德事了?”
一歹徒有点发慌,急忙否认:“这……没有,我们没干啥事……”
金世龙却望着才经理笑嘻嘻地:“不,我们是干事了,可干的是好事,没干啥缺德事……可惜你刚才没在,没和我们一起干……对不起,我们累了……拜拜!”
金世龙带着两个同伙走去,才经理狐疑地望着三人片刻,向前面走去。很快,他听到女儿的哭泣声。
才经理开始还以为听错了耳朵,问了声:“谁……”
哭声大起来:“爸爸……”
思敏和女伴互相搀扶着从黑暗中踉跄奔出,头发披散,衣衫也被扯坏。
才经理惊叫一声:“思敏……”
才经理气得差点晕了过去。半个小时后,才经理又出现在富豪大饭店的一个房间内,屋中还有金显昌和金世龙。
金显昌对金世龙大打出手,边打边骂:“妈的,你也太不是东西,这种事也干得出来,我打死你,打死你……”
金显昌使劲踢打着金世龙,金世龙的口鼻已经流出血来,但,他不说话,也不反抗。
金显昌又打了几下停下来,对金世龙命令道:“快,给才大哥跪下,跪下……”
金世龙看了一眼才经理,悻悻地跪在他面前。
才经理哼了声鼻子,转过身去。
金显昌碰了一下才经理:“你看……”
才经理又把脸扭向另一边,不理金显昌。
金显昌:“老才,你看这……这样吧,我打累了,你再打他一顿怎么样?”
才经理气愤地:“大哥,这种事,打一顿就完了?!”
金显昌:“这……老才,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弟兄,你还要他怎么样呢?我也想了,让他陪你十万元,总行了吧!”
“不行,”才经理大声地:“多少钱也买不来我女儿的清白,我要割掉他那个东西,割掉它……我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这个,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他不是人,不是人……”
才经理说着,猛然一脚踢向金世龙,金世龙栽向一边,愤恨地看了才经理一眼,可是没敢动。
金显昌不高兴了:“老才,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大哥?”
才经理大声地:“认,可你当大哥的办事得公道!”
金显昌:“我咋不公道了?打也打了,跪也跪了,还要给你钱……你还想怎么着……老三这事办得是不对,是缺德,可他这几年也没少办大事啊,难道你非让我杀了他?!”
才经理不出声了。
金显昌又一脚踢到金世龙身上:“还不给我滚!”
金世龙听了这话急忙站起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还回头瞅一眼才经理,脸上现出一丝笑容。
金世龙走出去,金显昌把一只手放到才经理背上:“老才,你有文化,什么事也都量得开,这种事,别太放到心上,闺女早晚是人家的……咱们还要干大事,我今天已经和郎书记通过话了,热电厂马上就要招标了,我还需要你出谋划策呢……你放心,老三的事我早晚给你彻底出气,可现在不到时候,我还要用他!”
才经理眼睛仍在闪着怒火,但最终渐渐收敛了,他转过脸来,悻悻地金显昌:“老三他们前几天干什么去了?”
金显昌:“我不知道啊,他们没干什么去呀!”
才经理:“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把我当自己人哪?”
金显昌笑了:“老才,你别多心,我是知道你和老三一向不和,有些事才没跟你说的……真的,老三有老三的用处……你是聪明人,一定也能猜个差不多……好了,我就不瞒着你了……”
金显昌把情况简单地告诉了才经理,才经理虽然已经估计到,可真的证实后还是很吃惊:“大哥,这事可惹大了,他是警察,出了这么大事,能罢休吗,他的后边还有公安局、公安厅、公安部……大哥,我早都说过,老三早晚给你惹大事……”
金显昌冷笑一声:“惹大事又能怎么样?一切有我,你怕什么……跟你说实的,我曾嘱咐过他别弄出人命来,谁知道……行了,不说这事了,还是商量一下热电厂的事吧!”
才经理:“不,明天再商量吧,我得回家……”
金显昌:“忙什么,咱们商量完再走吧!”
才经理不满地:“大哥,我要回家照顾思敏!”
金显昌想了想,这才放才经理走:“啊,对,这也是大事,你的大事!”
才经理走后,金世龙又闪进来:“大哥,我看老才这小子有点跟你过不去!”
金显昌给了金世龙一耳光:“还不是都因为你!”
金世龙捂着脸:“大哥,我说的是真话,你得小心他点。他和咱们不是一种人!”
金显昌眨着眼睛,显然,金世龙的话打动了他。
罪恶的目标不可能使人长久的团结。这不是,内哄开始了。
才经理回到家中,把女儿搂在怀中,久久不放开。女儿抓着他的手哭诉着。“爸爸,他们是谁……是谁,他们说认识你,他们是谁……”
才经理突然搬过女儿的脸,看着她,坚定地说:“思敏,你放心,爸爸一定为你报仇!”
才经理说着向外走去。
思敏不哭了,关切地看着父亲的背影。
才经理走进自己的卧室,拿出钥匙,打开床头一个保险柜的门,从中拿出一些写着字的纸、本,还有两盘录音带。他又拿出一台照相机,脸上现出仇恨的笑容,开始拍照。
女儿悄悄走到他的门外,将门开了一道缝,看见了一切。
3
次日上午,我和小赵下了火车,第三次来到夏城。
下车后,小赵提出先到公安局,我根本不予理睬,自顾奔向富豪大饭店,他只好跟着。
到了饭店门外,我拨开阻拦的小赵,推开两名站在门边的礼仪人员,径直闯入,来到服务台前。一把扯过服务台后的接待员:“说,金显昌在哪儿?金世龙在哪儿?”
接待员:“你们……你们……”
我还保持着几分理智,把警官证往前一伸:“不认识了?我们来过。我们是警察,说,金显昌在哪儿,金世龙在哪儿……”
接待员:“这……他们没在这儿啊……”
“那在哪儿,”我忍不住吼起来:“说,他们俩现在在哪儿……在哪儿……”
接待员:“我……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
这时,两个彪形汉子来到我身后,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他妈的干什么的,到这儿来刮旋风……”扭过我就是一拳,我一闪,反手一拳击中汉子的脸,他踉跄着摔出好远,撞翻了几张桌椅。
另一汉子要动手,被小赵打倒。
我们俩向饭店里边闯去,一些顾客惊讶地看着我们。两个汉子从地上爬起,又从后边向我和小赵袭击。我们回身反击,又将他们打倒,继续向里闯去。
穿过舞厅,上了二楼,可一直没发现金显昌和金世龙。我们威逼服务员打开几个房间的门,除了几个床上镜头,没发现什么。
我们返身下楼,还要搜查,却被一人迎面拦住:“你们要干什么?”
原来是金伟。他的旁边还站着才经理。后来知道,他是刚刚从才经理这里领了本月的红利,听说我们来惹事,就迎了出来。
来得正好,我一把抓住金伟的的手,一点一点向后扭过去:“我找金显昌和金世龙,说,他在哪儿……”
金伟痛得叫起来:“哎……你放开手,妈的,你疯了……”
我恶狠狠地:“对,我疯了,我要杀了他们……说,他们在哪儿……”
小赵掰开我的手,对金伟道:“姓金的,你要还是警察、还有一点良心的话就帮帮我们……告诉你,李队长的妻子让金世龙给杀了,儿子也被他绑架了!”
金伟听了这话惊呼一声:“这……有这事?真的……我不信……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我又抓住他的衣襟:“妈的,你少给我来这套,我知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在这事上也有责任……惹急我,把你跟他们一锅端……说,他们在哪儿?”
金伟:“这……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金世龙好些日子不见了,才经理你知道吗……”
我转向才经理:“对,还有你,你一定知道,说,金显昌和金世龙在哪儿……”
才经理:“这……我也说不清楚,金老三他好几天没露面了,金大哥他……他上午还在这儿了,谁知现在去哪儿了……李队长,你们说的是真的,你家真出事了……”
我正要发怒,却被一件事情制止了。那是金伟手中的大哥大响起来,我以为是金显昌打来的,就注意谛听。
不想,金伟听完电话脸色大变:“什么,又出这种事了……好,我马上去!”
他关上手机要走,我拦住不让:“想走,先告诉我金显昌在哪儿,要不别想走……”
金伟气极败坏地推开我:“滚开……妈的,刘家堡的人又去县委闹事了,我得马上去!”
听到这话,我急忙放手,金伟转身急急向外奔去。
小赵对我:“李队长,你看……”
我冷笑一声:“咱们也去,见见姓郎的,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回他再也怪不着我们了吧!”
果然,县委大楼外聚集着不少农民,他们吵吵嚷嚷着:
“……我们再也不等了,你们都推了多长时间了,还不解决……”
“对,这回非解决不可,我们再也不等了!”
“他金显昌把地买下转手就高价卖了,等到我们手,每亩地长到二百多了,还让老百姓活吗……”
“是啊,我们的猪、羊都没地方放了……”
……
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劝着。一中年人用哀求的声音说道:“……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了,有话好好说,现在郎书记正在跟老党员谈话,他不是你们的代表吗?大伙耐心等一等,一切会解决的……”
原来老党员在里边,我和小赵二话不说就向楼里闯去,两个干部要阻拦,我拿出警官证一晃:“我们是警察,进楼观察一下情况……”他们就让我们进去了。
没想到,我们亲眼看到了惊心的一幕。
来到郎书记办公室外面,我们放轻了脚步,正好听到郎书记同老党员谈话的声音。
“……你还是带人回去吧,你个人有什么困难,可以解决……这样吧,我跟民政局说说,每月给你一百元补助,怎么样?快带人回去,这样闹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老党员:“不行,你想让我当叛徒,没门儿……你把我看得太低了,我是老党员,我为的是大伙,为的是夏城的老百姓,不是为自己。今儿你必须有个说法,怎么解决这事?!”
“你……”郎书记火了,声音变得又横又冲:“怎么的,跟你好说好商量不行啊?你一口一个老党员,你什么党员,有你这样的党员吗,你懂不懂得组织纪律性,懂不懂得下级服从上级……你是党员为什么不同县委保持一致……告诉你,我已经通知你们镇党委了,要严肃对待你的问题,他们正在研究组织处理意见……你要再闹下去,我开除你的党籍!”
“你……”老党员气坏了的声音:“王八羔子,你开除我党籍?你开除我……我入党时你还在娘肚子里呢,你开除我……我还要开除你呢……我他妈打死你……”
不好。我和小赵急忙进屋,见到老党员正在举起手中拐杖向郎书记打去,郎书记闪开,抓住拐杖使劲向后一推……
老党员猝不及防,踉跄向后摔去,我冲上去搀扶已晚了一下,老党员一下摔在门旁,仍然手指郎书记:“你……你……”
这时金伟也冲进屋子,见状,和我们一起搀扶老党员,郎书记指着老党员向他一挥手:“快,把他带走,给我带走,把外面闹事的人都给我哄走,哄走……”
可是,老党员已经带不走了。他躺在地上,手依然指着郎书记,嘴里说不出话来,脸色难看得吓人。
金伟有点发慌地对郎书记:“郎书记,你看他这是怎么了……”
我和小赵也也慌了,急忙弯下身大叫起来:“老党员……大伯……老党员……大伯……”
老党员看到了我和小赵,眼泪忽然流下来,“你们……救我……”手指了指郎书记,无力地垂下了……
郎书记也走上前来,现出惊慌之色:“他这是怎么了……快,快送医院吧……”
我忽地站起,面对郎书记,哼了声鼻子大声道:“不行,他现在不能动……你还看什么,还不快给医院打电话!”
郎书记这才认出我们:“你……你们……你们又来了……”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对他吼道:“快打电话!”
郎书记畏惧地看看我,拿起电话。
很快,医院的急救车鸣着笛来了,当老党员被担架被抬出去时,刘家堡的群众群情激愤,乱嚷着要往楼里闯:“……不行,跟他拼了,他当书记的打人……”
这时候,我也顾不上自己的事了,和小赵一起帮助金伟等几个警察拼命阻拦着,“不,不要这样,老党员有病,给他看病要紧……”
老党员回到了村里,刘家堡的农用三轮业把他拉回的。但是,刘家堡的人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回到村中的只是一个骨灰盒。
医院没能救回老党员。
我暂时也顾不上报仇了,和乡亲们一起回了刘家堡,怀里抱着骨灰盒,走向老党员的小屋。
一些乡亲们沉默地跟在后边。
大青狗迎上来,奔到我跟前,闻了闻骨灰盒,呜咽起来。
老党员死了,医院查明,死因是大面积心肌梗塞。按说,这是个饱经忧患的老人,他的心脏是坚强的。乡亲们说,从未发现老党员得过这种病,为什么这次却突然发作并因此死亡了呢……我知道,他是被击中要害,击中了心脏。他一向以自己是老党员而自豪,在他的生命中,他已经与党成为一体,他把自己的生命,同党紧紧地联系到一起。而今,却有人要开除他的党籍,这是对他那颗衰老却又不屈的心灵最为沉重的打击,他实在承受不住了,他的心碎了,血流尽了,并最终停止了跳动……
老党员的死,延缓了我的复仇行动,我和乡亲们一起火化了尸体,又把他送回了自己的家,乡亲们还准备把他的骨灰深葬并立碑。就在这个时候,夏城内又发生了一些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
4
郎书记最先知道了内幕,消息是他的手机里传来的,听着的时候,汗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可是,他还心存幻想。
“……这是真的?”
电话里的声音:“这还有假吗?告诉你,不要抱幻想了……他只给省里打个电话算报到,自己却一竿子插到了基层,我刚刚知道准确消息,他现在黄县,这两天很有可能去你们那里……你有个思想准备吧,这人你有耳闻吧,非常不好对付……这两天,你千万小心,把屁股擦干净点,要是给他留下好印象,提拔的事还有希望,要是惹出麻烦来,那可就不知什么结果了……这些日子,我可听到一些议论,包括那个金县长的事,你们卖地的事,反映都挺大,你要高度重视,万一出了事,可得你自己负责!”
电话在那头撂了。
郎书记慢慢放下电话,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想了想,又操起电话。
接县委书记电话的是县长,只不过这个县长姓金。
金显昌对着手机说:“是我……啊,郎书记,有什么事啊……急事……好,我也正有事要找你商量……只见我自己,不许带别人?行,时间地点你定,我听着!”
金显昌关了手机,神情有些不安。才经理关切地问:“是郎书记?”
金显昌“嗯”了一声:“妈的,到底有啥急事,还非要我一个人见面?”
才经理:“是不是热电厂的事……”
“不能,”金显昌:“他的语声不对劲,好象不是好事!”
才经理:“他没说在哪里见面吗?”
金显昌:“没有,只让我听他的,等他的电话。”
才经理注意地看了金显昌一眼,“大哥,我刚才听说,那姓李的老婆孩子都出事了,到底是不是老三干的呀……”
金显昌还没回答,手机再次响起。金显昌放到耳边:“哪个……啊,金伟呀……这……不,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电话里金伟在说着:“……大哥,你可要说实话,这事要真是你们干的话,事情可就惹大了,没准,省公安厅、公安部都得惊动,到时,我可帮不了你呀……”
金显昌关上手机,脸色非常不好。
才经理虽然没听清电话里说的什么,但也猜个差不多,他小心地对金显昌说:“大哥,你得跟我说实话呀,老三他们要是真干了这种事,可真把祸惹大了。别看现在上边没动静,这比有动静还可怕,万一……”
金显昌突然火了:“没有什么万一,夏城还是我的天下,上边能咋样?我不怕,不怕,我看他们能把我咋样?!”又冷笑一声:“就是真的出了事,他们也咋着不了我,到时,我……”
金显昌话说到一半停住了,脸上现出一种有恃无恐的笑容。
才经理不再说什么,但把一切都看到眼里,记在心里。他心里有一种预感:要出事了!
不知为什么,他在恐慌的同时还有点高兴。
是的,要出事了,有人高兴,也有人发愁,有人想办法把事平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在化不了,就上欺下压,这是某些人惯用的手段。
此时,郎书记坐在自己办公室里,一支接一支的吸烟,并不停地屋里转来转去。转了一会儿,好象突然想起什么,把烟按死在烟灰缸里,操起电话:“喂,公安局吗……我是县委……姓郎……对……你听着,你现在立刻集中警力待命,有重要任务……什么事?也可以透露一点给你,最近,可能有上级领导来我县,你们要尽一切努力保卫领导安全,不经我批准,任何人不得靠近领导……注意,这个消息目前还是机密,你不能对任何人讲,但要做好周密准备!”
郎书记放下电话,心情放松了一些,但,关着的门在外面又被人“砰砰”敲响,声音很大,很重。
郎书记先是一惊,然后生气地站起来,边向门口走边大声道:“谁,干什么……”打开门锁,闯进一个人来:“妈的,上班时间把门关这么紧干啥?是不是又玩女人呢……”
来人是他的内弟——小乔。
郎书记急忙关上门:“小点声,你又找我干什么?”
小乔:“你说干什么,给钱?”
郎书记:“什么钱?”
小乔:“你说什么钱?你强奸白冰就没事了?你得赔偿损失……”
郎书记:“你……你别胡说八道,我跟她什么也没干……”
小乔:“没干就行了?妈的,我要晚到一会儿就完了,你必须陪偿损失,要不,我给你张扬出去!”
郎书记:“这……你要多少钱?”
小乔伸出一个手指头。
郎书记:“一万?好,我现在就给你拿……”
郎书记走向写有“文件”字样的保险柜,被小乔一把拉住:“妈的,你想得可真便宜呀,一万就想打发我?”
郎书记:“那你要多少?十万?!”
小乔:“妈的,十万够干屁,我要一百万!”
郎书记:“你……你也太过分了,我哪儿来这么多钱?”
小乔:“你他妈别装孙子,瞒别人你还能瞒过我?这几年,夏城的地皮都让你刮去了一层,仅卖地这事你就得了多少,金显昌借给我六十万买车,你能少得了吗,有几个六十万……对了,热电厂的事马上就开始了,你又能捞多少……你听着,这事少一百万不行……告诉你,到现在我姐姐还不知道,她的脾气你知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也不是好惹的,你不答应我,没准哪天我找省纪检委、省检察院去……你的底细我都知道,也知道你上边有人,可市里有人,省里不一定有吧,省里有中央难道也让你整住了?我也可以向中央反映……明白的就快点,一百万一分不能少……我知道,你拿得出来,存款折得有几十个……”
“你……”郎书记气坏了,手指小乔,压着嗓子道:“你……你竟敢这样……好,你去告吧,反正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想想,我完了你能好吗?你他妈再想想,没有我,你能混这么好吗?别觉着在夏城有人捧着你,好象多了不起似的,还不都是看我的面子,万一有一天我说了不算了,你看他们还捧你不?凭你这两下子,连要饭都找不上门……我也可以告诉你,咱们省新调来个书记,马上就要来夏城,他可不是好对付的,你要告,就去找他告吧,咱们一起玩完!”
小乔被郎书记的话和怒气震慑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嗫嚅着:“你……你……反正,不给我钱不行……”
郎书记:“这几年你少弄钱了吗?还要这么多干什么?”
小乔:“这……我……”他突然大声地:“我要出国,我要带白冰出国过好日子,远点躲开你!”
“出国?”郎书记看着小乔,眼睛闪了一下,改换成温和的表情,上前拍着小乔道:“乔,你这主意好,你要真出国,我全力支持……不过,我的钱都存在外地银行,一时取不出来……你放心,这一百万我给你,你知道,热电厂的事上边已经批了,马上就要招标了……今晚我就跟金显昌谈,到时,有你花的……行了吧,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郎书记打开门,把小乔推出去。
小乔出去后,郎书记沉思片刻,再次操起电话:“邢局长吗……还是我……对……哎,我问一下,过些日子想出国去考察一下,护照办下来得多长时间?”
电话里的声音:“郎书记,那要看谁办了,你要办,还不容易吗?我们出专人给你跑,很快就能下来!”
郎书记:“那好,你们现在就给我办着吧……尽量快一点。好!”
直到这时,他才有点放下心。放下电话后,舒了一口长气,脸上现出一丝笑容。
他要干什么,读者能猜得出。
王八蛋。
小乔把从郎书记那儿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白冰。
此时,他正驾驶着轿车在街道上行驶,白冰坐在他旁边。他说起来无意,可白冰非常重视。
“什么?新省委书记要来?”
“对,”小乔说:“我看出来了,姓郎的有点害怕……听说这个新省委书记挺厉害,报纸电台都报过,是以反腐败出名的……他一说这个,我也没敢再逼他,他真要出了事,咱们也得吃挂落!”
白冰:“可你答应我的事就算了?不想出国了?”
小乔:“咋不想,他说了,等热电厂的事办成了,这一百万他就给我……对了,他还说今天就同金县长谈,我得盯着点……”
这话又引起了白冰的注意。
有的人已经意识到不妙。
这样的人当然是聪明而敏感的人,而最敏感的职业莫过于警察。
自见过我之后,金伟内心深感不安。虽然他是金显昌的帮凶,可他毕竟当了多年警察,对公安纪律、法律还是了解的,也深知这些东西虽然执行起来很难,很多时候不执行,可真要执行起来,还是很可怕的。
他最担心的还是我的事,我家的遭遇。这件事金显昌没跟他说过,他听后很害怕。他知道,上级公安机关对这种事肯定不会漠然止之,而一旦认真对待,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此,他在认真思考后,小心地给才经理打了电话:“才经理,你说,那事真是他们干的吗?万一出了事,咱们可咋办哪……”
才经理的回答更令人不安,他冷笑一声道:“金科长,这事你还用问我吗,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能不知道吗?他们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你想得对,到了想后路的时候了,我给你透露一点,金大哥身上可有份长期护照,随时可以出国……”
金伟听到这里,脸都白了,手也颤抖起来。
事情已经到了转折关头,各方面人物都开始了行动,故事的高潮就要来到了……
第十九章
1
人是万物之灵。在世间所有动物中,人是最聪明也是最复杂的一种。而最难以捉摸的莫过于人心,它藏于人的胸中,有脸部来保护,因此,你很难判断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如何。而且,人心又是易变的,今天这样,明天可能又会那样。所以自古就有“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说。
正是这样,在我这本书里,就有几个难以捉摸之人,才经理就是其中的一个。遗憾的是我没有和他近距离接触过,更没有机会和他正面谈过话,自到夏城认识他之后,我一直以为他是金显昌的军师,是帮凶,可后来他的表现却大出我意外。
关于他的一些情节,多数是案件结束后知道的,有一些也包括我的推测。也许,他内心世界原来就不同于金显昌一帮人,也许,是女儿的灾难使背叛了他们。那天晚上,才经理和金伟通罢电话,就把家中的保险柜打开,从里边拿出一件东西。
说来出人意料,那是一支手枪。
接着,他又拿出一些子弹,并把子弹一枚枚压满弹夹,又把弹夹推回枪内。然后端起,向前瞄准,做出射击的姿态,一副仇恨的表情。
真想不到,连才经理这样的人都摆弄起枪来了。
为什么?他要对付谁?
才无声地冷笑一下,把枪插进怀中,拎起皮包要向外走。可是,他拉开门时愣住了,女儿正满眼含泪地站在门外。
他欲说什么,女儿却不给他机会,一把抓住他:“爸爸,你要干什么去?你要干什么去?你说呀……你告诉我,我不让你走!”
看到女儿,才经理的心一下乱了。他免强笑笑,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思敏,爸爸出去办点小事,你别惦着,睡去吧!”
思敏:“不,爸爸,我从门缝里看见了,你带着枪,你要干什么去……爸爸,我不让你去,我害怕……你不要去,你不要这么干,我不要你报仇……爸爸,咱们搬家,离开夏城,远远离开他们,你不要这么干……”
才经理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中闪起泪花:“思敏,爸爸咽不下这口气呀,你是爸爸唯一的亲人,是爸爸的心头肉,为了你,爸爸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你妈临死时,我曾再三向她保证,一定要你一生幸福快乐。怕你受委屈,爸爸发誓终生不娶,可金老三他却……爸爸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啊……我本以为金显昌能为我出这口气,没想他却……我现在什么都看清了,想透了,爸爸怎么变,也变不了他们那样啊!”
思敏:“爸爸,可你当初为什么要跟他们在一起呀?”
才经理:“孩子,大人的事你哪知道啊……你以为爸爸真心跟他们好吗?不,他们算些什么东西?流氓,地痞,社会渣滓……可没办法,现在夏城就这样的人吃得开,爸爸也想做好人,可做好人活着太难哪,爸爸跟他们混在一起,有一半是为了你呀,是想着万一出什么事,他们能照应点。没想到,最后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难道我还跟他们混吗?我要跟他们算帐!”
才经理说着气愤地欲挣脱出来向外走,女儿紧紧抱住他:“不,爸爸,我不让你去,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爸爸,咱们去告他们吧,你知道他们干的很多坏事,让公安局把他们抓起来!”
才经理无奈地:“思敏,爸爸何尝没这么想过?可他们干的很多坏事,爸爸也都有份啊!再说了,金显昌的力量太大,在夏城,谁也斗不过他,这么做最后吃亏的还是爸爸……思敏,爸爸已经做好准备,在银行里给你存了几万元,够你维持生活和上学用的,存折在保险柜里……对了,保险柜里还有金显昌干坏事的证据,万一爸爸真出了什么事,你多复印几份,把它寄出去,寄给最高检察院,寄给中央纪检委!”
才经理说完又向外走去,女儿仍然不让:“爸爸,我不让你走,你到底去干什么去呀……”
才经理:“不干什么,思敏,你放心,爸爸不是莽撞的人,爸爸去见金显昌,再找一些他的新罪证……让爸爸走吧,啊……”
思敏只得让步:“那,你不要带着枪!”
才经理望着女儿坚决的表情,想了想,只得把枪拿出来,思敏一把夺过,藏到背后。才经理急忙地:“别,别走火,快给我,我把它放起来!”
思敏:“不,我拿着,免得你趁我看不见时又拿走!”
才经理着急地:“这……里边有子弹,快给我,爸爸不带它还不行吗……”
才经理从女儿手中夺过枪,摆弄着对她说,“瞧,这是保险,你要把它搬上来,再一碰扳机就打响了!”边往下退子弹夹边说:“不能放你这儿,看走了火……”又把子弹夹推上:“瞧,只要上了保险,子弹在枪膛里也没事!”
才经理说完把枪放进保险柜。
在同一个时间内,白冰也在家中忙着。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光彩照人,小乔在旁边欣赏着说:“妈的,那个色鬼见了你,啥话都得说出来……要不是为了大事,非跟你办完事儿再让你去不可……好,为了咱俩长远的幸福,去吧,不过,可不能跟他来真的,把他的心里话逗出来就行!”说着把一个精致的小拎包递给她。
白冰接过拎包,对小乔嫣然一笑:“你放心吧!”说着打开拎包看了一眼,里边有一个袖珍录音机。
现在,人们常用这一手整人。坏人用,好人也用。
小乔恨恨地:“妈的,你要真给他录上,看他敢不听我的,别说要一百万,二百万他也得掏!”
白冰欲往外走,小乔粗暴地一把搂住她,咬似地亲了她几口,“妈的,你千万不能让他占了便宜,要是干出对不起我的事,我饶不了你!”
白冰是要去见郎书记。即是奉小乔的指派,也是她自己的意愿,虽然有些紧张,也有几分兴奋。
这一招儿是小乔想出来的。他得知郎书记晚上要和金显昌见面,就动了心思,后经白冰启发,想出了这条妙计。
郎书记这时候并不知道白冰要来见她,更不知白冰为什么而来。此时,他还在办公室内,在给下边打电话,口气还是命令的:“……明天,你们把清扫车、洒水车全调动起来,主要街道要做到一尘不染。另外,再调些车辆,拉些沙石,把其它便道也垫一下。这一切,都要在明天做完,听清了吗?”
对方答应后,郎书记又拨了一个号码:“孙主任吗……是我,有这么个事儿。你今晚少休息一下,把我上次那个报告再拔拔高,特别是反腐败问题,再突出突出!”
第三个电话:“郭主任,你通知青山乡,让它们准备点土特产,明天送县委来!”
该打的电话打完了,郎书记舒了一口气,拿出一支香烟点燃,可是,这时电话铃又响了,他急忙抓起:“是我……啊,金伟呀,有什么事……李思明他们……我知道,他们又来了,出什么事了……”
听完金伟的电话,郎书记脸色大变:“什么……李思明的老婆被杀了,儿子也没了……是金显昌……他们干的,这……真的……”
金伟:“这我也拿不准,可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我还没向局领导汇报,觉得事关重大,就先向您汇报了,还请您指示……这……该怎么办哪……”
郎书记:“李思明他们现在是什么态度?”
金伟:“李思明都要气疯了,来了就找金大……找金显昌和金老三,要和他们拼命,要不是老党员死,他们去了刘家堡,不知会闹出啥事来了……郎书记,你看……”
郎书记:“这……等我考虑一下再说吧!”
郎书记放下电话,脸色变青了。
电话再次想起,郎书记吓了一跳,抓起:“是谁……你,金……”
金显昌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是我,郎书记,你不是约我今晚见面吗?时候不早了!”
郎书记急忙地:“这……不见了,今晚不见了,我有事,改日再说吧!”
郎书记象烫手一样,急忙把电话撂了。
金显昌感到了一点什么,关了手机后,疑惑地对才经理道:“这他娘的咋回事,听他的语声,我咋觉得不对劲呢?好象怕什么似的!”
才经理:“这……他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金显昌还未回答,手机又响起,他急忙打开:“喂……是我……啊,是刘处长啊……还没睡呀,有什么急事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没急事能这时候打扰你吗?你听着,我得到一个可靠的消息,新来的省委书记正在下面视察,这两天要去夏城。”
金显昌:“啊……这和我有啥关系呀?”
“当然有关系,”电话里的声音:“你知道,省里对你们夏城的事有不少议论,关于毁林开荒买卖土地的事,我们厅也接到不少上告信,转到我这儿就十多封,一直给你压着。你想想,这些事万一传到新来的书记耳朵里,会引起什么后果?你知道这位新省委书记是谁吗?他可是动真格的人,听说,手里还有尚方宝剑呢……老金,我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吧……对了,你买的那幢房子,我不能要,明天我打发人把钥匙给你送回去!”
不等回答,电话就撂了。
来电话的是省林业厅刘处长。
金显昌关上手机,脸上就象要下雨一样。
才经理:“怎么?新省委书记要来咱们夏城?”
金显昌:“就在这两天……妈的,有点风险,都赶忙躲远远的,花我钱的时候可不这样……这姓刘的也太不够意思,那次我去他家,他跟我念道说房子窄巴,住不开……我明白他那意思,就在省城最好的路段给他买了个三室一厅,花了三十来万,当时把他乐得……妈的,现在忽然又嫌烫手了!”
才经理:“看来,郎书记忽然取消了见面,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呀?!”
金显昌咬着牙说:“我不管他为啥,他想让我一个人担风险,没门儿,他越想甩开我,我就越贴紧他,他不想见我,我非要见他,非在今晚见他不可,看他能怎么着?!”
2
郎书记还在办公室内,一脸忧虑地坐在写字台后边。今晚,他不想回家了。
他有一种不安全感,又抱有侥幸,心里还不停地给自己壮胆:“你怕什么?你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不就是和金显昌关系密切一点吗?可他杀人也不是你让杀的呀,卖地那事又能怎么样?那不是卖,是承包,是为了开发荒山,即使错了出发点也是好的,也是改革中的失误。改革就是要交学费的吗!顶多是个决策失误,免职撤职,党政处分,还能怎么样?真要这样也好,找个机会就往国外一溜,省得象这样成天提心吊胆的……至于金显昌的钱……谁看着了?谁能证明?只有金显昌,他能承认检举吗?他要检举,我是受贿,他也是行贿,好不了我也跑不了他……”
这么想着想着,郎书记渐渐有点放了心,也渐渐觉得有点长夜难熬了。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轻轻敲门声。
已经很晚了,是谁这时候来找自己?为什么没有打电话预约?郎书记很是奇怪。还没等他开口问,门外一个好听的女声传进来:“郎书记,我是白冰。”
“白冰?!”
真是意外,郎书记心中一喜,什么也不想了,急忙站起来,把门打开。
白冰闪身进来,立刻把门关好,并按上了暗锁。这更让郎书记喜出望外,心跳加速,连准备都不用,伸手就要拥抱白冰,忽然又想起什么,急忙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回身惊喜地:“白冰,这时候,你怎么来了?”
白冰带点神秘地一笑:“怎么,不欢迎我?”
郎书记:“欢迎,太欢迎了……不过我真没想到你这时候会来,都快半夜了……来,快坐,坐这儿,这时候还不好意思什么!”与白冰并排坐在沙发上,用手臂揽住她。“……对了,你来了,小乔呢,他知道不知道?”
白冰愠怒地:“别说了,我正是因为他才来的……怎么,今天他又来向你要钱了?”
郎书记:“你知道了?是有这回事,把我气坏了,张嘴就要一百万,还说要带你出国……对,他跟你说过这事吗?你真的跟他走吗?”
白冰脸暗了下来:“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你说,我跟他去吗?”
郎书记:“这……这是你的事,得你自己拿主意呀!”
白冰:“可是,还有人说过,走到哪儿就把我带到哪儿,不知还算数不算数了!”
郎书记听了这话一下激动起来,一把拉住白冰的手:“你……你是说,白冰,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怎么不算数?我说的话永远算数……白冰,你来找我,我太感动了……你想想,小乔那两下子,离开我,他能活下去吗?就算我给他一百万能怎么样?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到国外要凭本事吃饭,他这样的,最后不得去要饭哪……白冰,你不能听他的,听我的……”
郎书记搂紧白冰,白冰半推半就地:“可是,他说要出国,也挺打动人心的呀……”
郎书记:“这算什么?我也可以带你出国呀,过些日子,我就要出国考察,就带你去……白冰,我跟你说实话吧,夏城这个破地方,我早干够了,要不是为了捞俩钱,我能熬这么长时间,我都打算好了……先看看形势,看新来的省委书记到底怎么样,要是还能提拔,我就再干几年,要是形势不好,我们出国就不回来了。凭我的身份,搞好了还可以来个政治避难,还能得到各种优待……白冰,你来得太好了,我正在想你……走,咱们到里屋,今夜我说啥也不让你走了!”
郎书记往里间拉白冰,白冰故意妞妮地:“不,我刚才路过值班室,值班室的老头问我干什么,我说有个材料要写,不出去他会怎么想啊……”
郎书记:“没事,有我在,你怕什么,他要敢乱说,我解雇他……”
郎书记拉着白冰向里屋走去,兴奋得腿都有点软了。
可是,他注定没有这个艳福。因为,此时有一辆轿车正在向着县委大楼驶来。
车中是金显昌和才经理。
才经理故意对金显昌道:“大哥,都过半夜了,这时候找他好吗?”
金显昌:“有什么不好的?妈的,要钱的时候找我,一遇风吹草动就想闪开,没那么便宜的,我非找他不可,还非要让他办这事不可!”
才经理?“大哥,这可是顶烟上啊,省委书记要来,摸不清底细,他敢吗?再说了,这时候你也得小心点啊,别让人抓了典型!”
金显昌:“屁,新来个省委书记有什么了不起?我头上又没有乌纱帽,怕啥?钱捞到手了是大爷,见势头不妙,我给他来个脚底抹油,也他妈当外国人去,谁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了,也别听那些高调,省委书记也是人,我不信给他二百万他不动心。等有机会的,我跟他也挂上一勾,交上朋友,那我就不在夏城混了,要打入省城,打入北京……”
话实在有点狂,不过,这也是他的人生体验,他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有人说过:在中国,没有好办的事,也没有办不成的事!
不过,金显昌还是错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有跟他不一样的人,还有和郎书记不一样的领导。
车到了县委大楼,金显昌和才经理下车,发现郎书记的窗子还亮着。金显昌一指:“瞧,他肯定还在,我这就去找他!”
金显昌往楼内走,才经理欲跟随,金显昌回头说:“哎,老才,你就别上去了,在外面等我!”
才经理只好站住,看着金显昌走进大楼,然后回到车内,打开手中的皮包,现出里边的一个小录音机。
才经理摆弄着录音机,录音机中传出金显昌的声音:“怕什么,钱捞到手是大爷……”
才经理真是豁出来了。可是,他今晚的计划却没能实现。他听了听录音机,又失望地关了,把它塞到包里,扔到车座上。
此时,郎书记正在办公室里屋的床上忙乎着,一边脱白冰的衣裤,一边还说着:“……快,那天的兴头让小乔给破坏了,我恨死他了,今天说啥也得干了……”
可茶几上的电话铃又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兴头。他想不接,可响个不停,只好整理了一下衣服,抓过电话,没好气地:“谁?有什么事……”
电话里的声音:“郎书记,我是值班室,金县长要见你……”
郎书记大吼道:“我谁也不见!”
然而,电话里传来打耳光的声音,接着有人“哎呀”一声:“郎书记,他闯进去了,我挡不住他……他还打我一……”
郎书记:“这……妈的……”放下电话,对白冰:“是金显昌,值班室更夫没拦住她,你在里屋等着,别出去!”
郎书记说着穿好衣服,走出办公室。
听到外间关门的声音,白冰从拎包里拿出一个袖珍录音机,飞快地跑到外间,放到郎书记的写字台上,又拿了几张报纸盖上。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和金显昌的说话声:“咋的?为啥不见我?是不是有哪个小蜜在屋里呀……”
白冰急忙闪进里屋,关上门。
金显昌推开外屋门闯进来,郎书记紧跟在后边,生气地:“你小点声,吵什么,注意影响!”
金显昌:“啥影响?花我钱时咋不怕影响……”猛地推开里屋门:“我看看哪个美人在这儿呢……”
郎书记想阻拦金显昌,来不及了。可是,金显昌开门后却没有看到人影。
原来,白冰藏到了门后。
金显昌拽把椅子坐到郎书记写字台对面,“我还以为打扰了领导的娱乐活动呢……还不让我进来,跟我划清界线,是不是晚一点了?!”
郎书记坐卧不安,没好气地:“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快说!”
金显昌嘿嘿一笑:“说就说,要说咱就从头说,把话说透,再把今后的事说透,用你书记的话说,是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开拓未来,对不对……”
两人说了起来。好象天意,金显昌动了感情,回顾起自己和郎书记交往的经历,把一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事都掏了出来,说得郎书记也顾不上白冰了。白冰在里间听着,心中又紧张又高兴,深感不虚此行。
只是,急坏了在外面等着的才经理。
才经理在县委大楼外等着,不停地在车旁来回踱步,抬起手腕看表。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金显昌还没出来。
才经理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着眼前的事情。因为过于聚精会神,扔在车内包里的手机响起来,也没有听见。
电话是从他的家中打来的,是他的女儿打来的。思敏没听到爸爸的声音,立刻就慌了。放下电话后想了想,开始采取行动。
郎书记的办公室内,郎书记和金显昌的谈话终于到了尾声。他们谁也没想到面前就放着录音机,二人说话时,手还不时地碰一下盖着录音机的报纸。
金显昌对郎书记:“……听明白了吧,咱们最后干这一把就够过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只要把工程的包底透给我,五百万就归你了……别害怕,有钱就是大爷,就算以后出什么事,你可以带着钱出国定居,就是到外国,五百万也够花一气了,到那时,谁能把你咋样……”
郎书记没有表态,而是盯着金显昌,突然问了一句:“老金,你跟我说实话,那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金显昌一愣:“啥事?”
郎书记忽然又不问了,改口道:“啊,没什么,你还有事吗?!”
金显昌却觉出了什么,盯住郎书记:“我的话等一会再说,你刚才说的到底是啥意思,出啥事了?把话说明白呀!”
郎书记:“没什么,我想起来了,这事和你无关!”
金显昌:“郎书记,你有话可得明说!”
郎书记:“这……真的没什么,好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了,让我想一想,只要我在夏城,什么事都好办,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还不知我的为人吗……天不早了,明天我还有工作,得休息了!”
金显昌盯了郎书记片刻,终于站起来要告辞:“好吧,咱们走着瞧!”
后来得知,郎书记当时要问金显昌的话是我家人被害一事,可他问了一半怕真问出来什么,自己不好办,就没再问下去了,这样,万一出事,他可以装糊涂。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竟然是一个共产党员,还是个领导干部,掌握着一个县几十万人的命运……他为了钱,竟然和杀人犯搞到一起。夏城在这种人的领导下,老百姓能能有好日子过吗?!
对夏城内发生的一切,我当时一点也不知道。在郎书记同金显昌进行交易的时候,我和小赵正沉浸在老党员死去的悲愤之中,在埋葬他……这时,刘家堡人也都改变了对老党员的态度,他们选了一处山坡,把他的骨灰深葬于地下,并为他立碑,我和小赵跟他们一起忙了一夜,一点也不知道城里发生的一切……
3
东方已经现出曙色。
长谈终于结束了。金显昌站起来,对郎书记笑嘻嘻道:“那么,咱们就说定了……您得打起精神来,别趴下……你还是夏城的父母官,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新来省委书记怎么样,别怕他,省委书记也是人,也认钱,你要弄好了,没准将来也能当上省委书记呢……好了,你休息吧,祝您晚安……不,已经快天亮了,祝你早安吧!”
金显昌向外走去,郎书记送出屋子。趁这机会,白冰迅速从室内闪出,将录音机取回,并拿出录音带揣入怀里,又将录音机放到拎兜内。
可是,这时发生了意外的事,她怀中的传呼机叫了起来。原来,小乔见白冰迟迟不归,以为她真的跟郎书记扯上了,就忍不住打了传呼。
坏事了。
刚走出办公室里的金显昌听到了传呼机的响声,一怔:“咋,你屋里还有别人……”转身向室内奔去。郎书记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金显昌进屋时,白冰正要往外走,两人撞了个对面。金显昌:“是你……”
郎书记跟进来:“这……老金,我找白秘书有点事……白秘书,你走吧!”
白冰答应一声,闪开金显昌,迅速向外走去。
金显昌一把揪住郎书记衣襟:“你……刚才,她在里屋来着?我们说的话她听去了……”
郎书记:“这……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去你妈的吧,”金显昌气极败坏起来:“她是周春的小姨子,一定没安好心,妈的,你们姐夫小舅子都一路货,贪色不要命,我都吃过她姐姐一回亏了,这回她一定又是这样……”
金显昌话没说完就向外追去。
这时,白冰已经飞快地跑下楼,跑出县委大楼。
正在焦急等待的才经理看见了白冰的身影,并认出了她,一怔:“哎,白……白秘书……”
白冰也一怔,但没有理睬,飞快地向远处跑去。
金显昌冲出大楼,对才经理喊着:“老才,快,快抓住她……快……”
才经理迟疑了一下,向前追去。
金显昌跑向轿车,郎书记也从楼里跑过来,将他拉住:“哎,你刚才说什么……”
金显昌:“我说她一定给咱们录了音。妈的,要真这样的话,省委书记一来你可就全完了,还他妈连累了我!”
郎书记:“这……这可怎么办?你一定要抓住她……”
金显昌哼了一声鼻子,把郎书记推出去,钻入车内,启动,向前追去。
郎书记站在原地茫然地向前看着。
凌晨时分,又一场追逐在街道上展开了。
才经理追赶着白冰。白冰的身影闪进一条小巷,才经理追进去。
小巷中。才经理渐渐迫近白冰,边跑边轻声叫道:“白秘书,你别跑……别怕,我不是坏人……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白冰见无法摆脱才经理,只好气喘吁吁地站住,回过身:“你站住……你要干什么……”
才经理走上前:“白秘书,你别怕,我跟金显昌不是一伙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许能帮你……”
白冰:“你……”
二人对话时,金显昌已经赶到小巷外面,停住车,从车内钻出来,手拿“大哥大”叫着:“老三,快,把弟兄们都叫出来,带上家伙,出大事了……对,别管那些了,什么家什好使带什么!”关机后,又向小巷内奔去,口中还叫着:“老才……老才……你在哪儿,她往哪边跑了……”
这时,才经理已经和白冰并肩跑在一起,跑出了胡同。听到远处金显昌的喊声。才经理把白冰一推:“你快跑……对,你不会开车吗,找台车,想法跑出城去,找个地方藏起来,等省委领导来把东西交给他们……快……”
才经理说完向另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喊着:“白秘书,你站住,你往哪儿跑……”
白冰看了看才经理的背影,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时,金世龙一伙歹徒已经奉命来到金显昌身边,手中有的拿着刀、斧、棒,也有的拿着猎枪、口径枪等。
金显昌喘着粗气返回车旁,对金世龙等人道:“大伙分开,各处路口要特别注意,一定要抓到姓白的娘们……老三,你跟我上车!”
上车后,他们发现了才经理的真相。
金世龙才经理扔下的皮包:“这是老才的吧,他跑哪儿去了……哎,里边装的什么……”
金世龙把里边的东西倒出来,发现了录音机:“大哥,你看这是啥?”
金显昌夺过录音机,按了一下键子,立刻响起他同才经理的说话声,气得他使劲摔了一下录音机:“妈的,他敢给我来这套,这个叛徒!”
金世龙:“我早说过,他不是好东西……看这样子,他不知还掌握着你啥东西,想告发你呢!”
金显昌恨恨地:“妈的,这些日子我也防备他了,只是没想到他这时候来这一手……瞧,他钻进那个胡同到现在还没回来,八成是和姓白的娘们一起撩了……”
这时,才经理扔下的手机突然响起,金世龙一把抓起。
手机中传出才经理女儿的声音:“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呀,你在做什么呀……爸爸,我都急死了,你快回来吧……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呀……哎……你是谁……”
金世龙对着手机阴冷地一笑:“回家,他永远也别想回家了。”关上手机对金显昌:“大哥,我有主意了,咱们把老才的宝贝闺女弄来,看他怎么办……”
金世龙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才经理的女儿思敏是个有主见的高中生,她虽然很害怕,却没有失去理智,放下电话后,直感告诉她要出大事,她没在坐等灾祸降临,而是下定决心采取相应的行动。这时,白冰已经跑回自家的住宅楼下。
小乔看到了她,他站到窗前好半天了。看到白冰的身影跑来,他口中骂道:“妈的,咋才回来……哎,这是咋回事,妈的……”
原来,小乔看见,白冰跑过来,钻进了楼下停着的轿车里。他推开窗子喊起来:“哎,白冰,你要干啥……”
白冰瞧都没往上瞧,车迅速启动离去。
“这……”小乔急了,大骂失声:“她妈的,想搞啥鬼,我饶不了你……你等着……”
他边骂边离开窗子,开门向外奔去。
白冰的车很快驶到街道上,迎面正碰上两个歹徒骑着摩托驶来,对她摆手急叫着:“停车,停车……”
白冰不理,反而加速开车,两个歹徒急忙闪开。车驶过后,一个歹徒调转摩托追去,一个打开手机叫起来:“大哥,不好了……”
歹徒汇报完情况正要上摩托,小乔跑过来,喘吁吁道:“哎,等等我……”骑到摩托后座上后急急叫着:“快,带我去找金县长……”
真想不到,才经理回到了金显昌的车内。他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暴露,钻进车里后还说着:“大哥,我刚才看着白秘书了,她开车往城西去了!”
金显昌这时沉住了气,看了一眼才经理:“是么?!”
才经理:“是,我亲眼看见了……大哥,出了什么事?要是没啥事我想回家了,就思敏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金显昌:“忙啥,等一等!”
他在等金世龙等人的消息。
金世龙带两个歹徒去了才经理家。他们骑着摩托驶到楼前跳下,向栋口内奔去。可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冲进楼口,顺着楼梯向上跑的时候,一个少女的身影从楼门角落的黑暗中闪出,向外奔去,并迅速消失在远处。
少女正是才经理的女儿才思敏。
片刻后,金世龙等歹徒才从楼内冲出,上了摩托车,向思敏逃跑的方向追去,并很快发现了前面远远的身影。金世龙恨恨骂道:“妈的,我看你哪跑……老才,你不是疼她吗?这回我要当着你的面干她……”
思敏也发现金世龙等人在后边追来,正急得不知如何才好,白冰的车正好驶过来。她也不管车内是谁,扬手大叫起来:“救命啊……”
白冰认出了思敏,立刻减速,打开车门:“快上车!”
思敏喜出望外,立刻钻进车内,等金世龙等人骑着摩托赶到,车已经飞快地驶出很远。
金世龙见追不上,只好驾着摩托驶向金显昌。
在金世龙赶到之前,小乔坐着歹徒的摩托先一步赶到了。他还不知就里,冲金显昌气呼呼叫着:“大哥,白冰她妈的不知要干啥,开我的车跑了,喊也喊不住,这是怎么了……”
金显昌怒骂道:“你他妈说怎么了?你们姐夫小舅子都让那婊子玩了,还把老子卷了进去!”
没等他们细说,金世龙等歹徒驾着摩托来到。金世龙没下车就急叫着:“大哥,老才的闺女跑了,坐白冰的车往城东撩了,我们扑了空……咦,你……”
金世龙发现了车里的才经理,大骂起来:“妈的,你还敢回来呀?”拉开车门把猎枪枪口对准了才经理的太阳穴。“妈的,我毙了你!”
才经理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晚了,他强做镇定:“你要干什么?”对金显昌:“大哥,他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不管哪?”
金显昌不出声,对车外的人:“老三、老九、乔,你们都上我的车,别人都往城东追,快!”
金世龙、小乔、老九钻进车内,将才经理夹到中间。轿车启动,向城东驶去。
几个骑摩托的歹徒紧随在后边。
在疾驶的轿车内,金世龙和叫老九的歹徒一边一个扭住才经理。金世龙一边打一边骂着:“妈的,你这个叛徒……”
才经理挣扎着,反抗着:“大哥,这话从哪儿说起呀!?”
金显昌头也不回声也不出。金世龙拿出录音机给才经理看:“妈的,你还装糊涂,这是什么东西!”
随之就是几记耳光和拳头。
才经理不再挣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意识到自己曾想过的结局就要来到了。
这时,才经理的女儿思敏已经和白冰逃出城外。天色已经黎明。
两个女子成了同路人,同是天涯亡命人。
思敏对白冰简单说了一切:“……其实,我爸爸非常恨他们,可他说没办法,斗不过他们……大姐,你呢?你是怎么回事?”
白冰边开车边道:“我跟你爸爸一样,也不一样……金显昌是我的仇人,我姐姐被他们活活逼死了,我要替她报仇,可我力量有限,只好采取这种办法……这回,机会到了,不能再错过了!”
思敏:“这么说,咱们俩是一样了……白姐姐,咱们这是往哪里开呀?”
白冰:“按你爸爸说的,先逃出夏城地域再说……”
思敏向后看了一眼,叫起来:“快,他们追来了……”
白冰加快了车速。
金显昌疾驶的轿车内,现在是小乔在开车,金显昌坐在副驾位置上,后排是金世龙和老九挟持着才经理。
才经理已经被打得鼻口出血。金世龙正对他吼道:“妈的,我看你的保险柜了,里边不少本子,都记着大哥的事,你是不是想告大哥?说,你还做啥对不起大哥的事了!”
才经理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已不抱任何幻想,因此,也就无所畏惧了。他向金世龙脸上吐了口血水:“呸,是我对不起你们还是你们对不起我?我就要告发你们,我恨你们……跟你说吧,你去害那位警察的家属,就是我用电话告诉徐队长的……你不得好死,我要生吃了你……”
才经理突然伸颈要咬金世龙,被制住。金世龙又痛打才经理几下:“妈的,你要吃了我,我先拾掇拾掇你再说……”
开车的小乔叫起来:“妈的,我看你往哪儿跑?!”
前面,白冰的车影已经隐约可见。
转眼间,已经追出几十里路程。
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红色。
两台轿车追逐着,向前飞弛着,向我和小赵驶来。
4
这时,我和小赵及刘家堡的乡亲们正在山野间的一个小山坡上。山坡的草地上,新立起一座小石碑。
一些乡亲们陆续离去,只剩下我、小赵,还有大青狗。
我和小赵对石碑默立着。石碑上刻着耐人寻味的几个字:老党员之墓。
这是乡亲们提议刻写的。到这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老党员对于他们的意义。
其实,他们早都明白,只是害怕使他们和他站在一起。老党员的死震动了他们,一定程度地唤醒子他们的良知,使他们忘记了害怕。
我们还有事要办,该离开了。
我和小赵向老党员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慢慢转过身离开。
走了几步,小赵回头对大青狗叫着:“大青,大青,走哇……”
大青呜咽着不肯离去,它围着石碑转来转去,最后趴在石碑旁不动了。
我和小赵只好自己离去。
我们走出好远,大青狗仍然趴在原地。后来听说,它在这里趴了多日,谁也赶不走,就这样不吃不喝,最后死在墓碑旁,随老党员去了……
离开老党员墓地,我们准备到公路上搭车返回城里。此时,我们仍然不知道城里发生的变故,更不知新的省委书记要来夏城的消息……这时,暂时压抑的复仇之火再次在我的心头燃起:我要复仇,不只是为自己,也为更多的人。不管面临怎样的困难和危险。
可是我们不知道,就在这关键时候,在通往夏城的另外一条公路上,驶来两台普通而又极不普通的轿车。在第一辆轿车内,有一个五十多岁、脸色严峻的中年人,他一眼不发地望着车窗外面。
第二辆车内,有一个我们一个认识的年轻人。
他是夏一民。
读者一定猜到,那个脸色严峻的中年人就是新来的省委书记。
此刻,他们正行驶在通往夏城的公路上。两辆轿车行着行着渐渐减速,慢慢停下,从车内下来几个干部模样的男人。夏一民走近省委书记,不时地指点着路旁说着什么。
公路两旁,一片片山林被砍得乱七八糟,还有几台拖拉机在作业,把细小的树木硬生生撞断……另一边,还有拖拉机在伐过的林地上开荒。
片刻,人们回到车内,省委书记把夏一民招进了自己的车内。
两辆轿车又驶动了。
看来,夏城的问题,终于到了该解决的时候。然而,这一行人并不知道,在这同一时刻,在另一条路上,一场殊死之战开始了!
白冰的车还在疾驶着,在一个路口犹豫了一下,驶向一条乡村道路。
片刻后,金显昌的车也驶来,也驶向那条乡村道路。
又过片刻,歹徒们骑着摩托车一个接一个驶过来。
道路越来越难走,白冰的车越来越慢,渐渐地无法通行了。
后边,金显昌的车渐渐迫近。
第二十章
1
经过漫长的忍耐和艰苦的斗争,决战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夏城的有关人士都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为了自己的生存,开始了殊死的斗争。
金显昌紧追着白冰的车影不放,距离越来越近。前面越来越荒凉,后来干脆就没路了,轿车在荒野上艰难行驶。金世龙看着前面狞笑道:“大哥,那边都是荒山野岭,她们纯粹是自寻死路,咱们可以放开手干了!”
金显昌也咬着牙说:“干吧,今儿个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啥也顾不上了,过了眼前这道关再说!”
金显昌说罢转向才经理:“老才,我万没想到,你竟跟我来这一手……你说实话,你为啥要这么干?我哪点对不起你?!”
才经理恨恨地:“你少来这一套,告诉你们,谁动我女儿,我就跟他拼命!”
金世龙又给了才经理一拳:“妈的,我就动她了,你报仇吧。你等着,一会儿撵上她,我还要干她一把……哈,那天晚上真过瘾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才经理突然扭头咬向金世龙,但,被金世龙和老九从两边制住。金世龙一边扇着才经理耳光,一边笑骂着:“你他妈等着,一会儿我当你的面干她,气死你个王八蛋!”
才经理挣扎着,冲金显昌骂起来:“金显昌,你不是人,我跟你一回,你竟然这么对待我。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金显昌,我好后悔呀,我怎么跟你们整到一起来了……你们猖狂吧,夏城不会永远这样,你们没有好下场,你们等着吧!”
金显昌冷笑着:“我等着怎么样?到啥时候我也得压你一头……对,我是没你书念得多,没你文化高,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就是比你混得好,就要压你一头,社会就这样,你有啥办法?!”
才经理怒骂道:“不用你美,早晚有报应你的一天!”转向小乔:“小乔,你也是个混蛋,你跟他们混在一起,就不想想最后啥下场?!”
小乔真是个混蛋,他专心开着车,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声:“谁他妈背叛我,我也饶不了她……都是你们这样的人给我们的捣蛋,要不能出这事?”
说着又对前面的车影骂道:“白冰,我看你她妈往哪儿跑?!”
金世龙笑道:“小乔,等撵上她,我替你干她一顿行不行?”
小乔:“去你妈的,别说我跟你翻脸!”
金显昌和金世龙狂笑起来。
小乔:“操你们妈的,笑啥?”猛然加快了车速。
前面,白冰的车速更加减慢了。
思敏回头看着,叫了起来,“白姐姐,他们追上来了……快,快呀……”
车却停下来,白冰惊慌地:“坏了,车没油了……”
白冰和思敏跳下车,向路旁的野地里跑去。
金显昌的轿车很快驶来,停下。小乔第一个跳下车,向野地里追去,接着,金显昌、金世龙和老九押着才经理也从车内钻出来。金世龙手中还拿着一支猎枪。
金世龙:“大哥,咋办?”
金显昌看了才经理一眼,一挥手:“先带着他……追!”
几人随在小乔身后向前追去,才经理被金世龙和老九带着磕磕绊绊地跑着。
小乔边追边大声骂着:“白冰,你她妈敢玩我……你往哪儿跑,站住……”
白冰回头看了一眼,又恨又怕,继续同思敏往前跑。
小乔又喊起来:“白冰,你他妈放着好日子不过,跟我来这套,我饶不了你……”
金显昌听不下去了:“还他妈穷喊啥?她根本就没跟你一条心过,让人卖了还不知道呢!”从身上拔出一支手枪:“妈的,让你们跑,这功夫,可别怪我不留情了!”
金显昌举枪瞄准,扣动板机,小乔急忙抓住其手腕往上一举:“别……”
枪响,子弹打飞了。
这声枪响惊动了我们。
当时,我们正走在一条山野间的小路上,听到枪声,立刻拔出手枪,询声奔去。
小乔架开了金显昌开枪的手,金显昌气极败坏地甩开他:“你他妈干啥?”
小乔:“别打着白冰!”
“去你妈的吧!”金显昌破口大骂着:“这时候你还护着她?!”
小乔恨恨地:“我要抓活的。我要问问她,她到底为啥这么干……妈的,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我要让她死不了活不成,要她活受罪……”
金显昌:“这他妈还象个爷们说的话……不过,我不能等了,她身上有重要东西!”又举枪,但白冰和思敏已经跑远了,只能看见灌木草丛中闪动的身影。金显昌只好将枪放下。
这时,金世龙等歹徒奔来。金显昌手指前面急道:“他们在那边,快追……”
前面,白冰和思敏慌乱地跑着,白冰穿着高跟鞋,跑起来不得劲,思敏不得不随时照顾着她,“白姐姐,快,快……”
几个追赶者奔过来,越来越近,金世龙站住,端起猎枪,“咔”地一声推弹上膛,仇恨地对着前面:“妈的,让你们跑……老才,你看着……”
金世龙欲扣板机,才经理叫了一声:“不——”猛撞金世龙,枪响了,子弹却打向天空。才经理挣脱开老九的手,向前面逃去,边跑边大叫着:“思敏,快跑……”
金世龙大怒:“妈的……”猎枪响过,才经理一头栽倒在地,脊背上鲜血淋漓。
思敏闻声回头,见到这种情景,大叫起来:“爸爸,爸爸……”欲奔回,被白冰死死抓住。
才经理艰难地欠起头,对女儿叫道:“快……快跑……”
思敏不走,还在叫着:“爸爸,爸爸……”
才经理愤怒地吼起来:“思敏,听爸爸的话,快跑……”
思敏泪流满面,被白冰拉着向远处跑去。
才经理艰难地调过头,见金显昌、小乔、金世龙等人追过来,远远的后边还有七八个歹徒的身影。当金世龙跑到身边时,他伸出手臂,企图抓住金世龙的腿,给女儿逃跑延缓时间。金世龙用枪筒点着才经理的脸:“妈的,咱俩的帐这回该结了……我干你闺女一回好象多大事似的,这回你死了,我愿意咋干她就咋干,你还有啥说的?”
才经理“呸”地一口血水吐出:“金老三,我就是变成鬼,也要向你报仇!”
金世龙扣动板机,才经理的血喷到他的枪上,手上……
中枪的才经理手指了指金显昌,终于无力地垂下不动了,眼睛却仍然大睁着。
金显昌低下头,对死去的才经理道:“老才,对不起了,咱们多年的交情,你走好吧……我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怪你自己了!”
这时,后边的歹徒们也赶上来,金显昌大声道:“快点追,追不上就干掉,一个也不留,事办成每人两万元,出了事算我的!”
歹徒们“嗷”的一声向前追去。
前面的荒草中,思敏还在边跑边回身叫着:“爸爸……爸爸……”
白冰扯着她向前逃去。
2
省委书记一行已经进了夏城,到了县委大楼。
郎书记为首的一些夏城领导干部,早恭恭敬敬地立在大门外等待。
几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严整地立于领导身后,担任着警卫任务。
省委书记一干人从车内走出来,郎书记等一些夏城的领导干部急忙迎上去,同书记一行人握手。
书记面无表情,郎书记心里敲起了鼓点。
握手时,郎书记认出了夏一民,更为惊慌,尴尬地双手伸出,夏一民却把手伸向别人。
郎书记把省委书记一行让进楼内,又匆匆对指挥警卫的警官指示了几句。
郎书记是在下命令,他要求担任警卫的公安民警高度负责,不准任何人接近省委书记。从表面上看,这是保卫领导的安全,实际上是把人民群众同党的领导隔离开来……民警们不理解他的用心,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但是,也有人例外。
他们是韩政委、徐队长和郝平。
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知道了省委书记来到夏城的消息,立刻行动起来,韩政委去县委找省领导反映情况,徐队长和郝平去找我和小赵,让我们马上回来,也向省委书记反映问题。
徐队长说:“鱼死网破,咱们不能再忍下去了,错过这个机会太可惜了!”
双方分手。徐队长和郝平拦住一辆出租车,开起来后才发现司机是马大魁。
消息传真快。马大魁他边开车边道:“徐队长,大伙都议论,说是新上任的省委书记来了,我想把自己的事跟他告一状,可你们警卫太严了,根本靠不上去……哎,你们不趁这机会靠近领导,保卫领导安全,出城干什么去呀?”
徐队长大声道:“你别跟我扯了。我们是去接李队长他们,让他们替你们告状,怎么样?快开吧!”
马大魁:“真的……这太好了,得,这趟车我白出了,不收你们车费!”边开车边骂道:“金显昌、金老三,你们的日子该到头了吧!”
马大魁把出租车开得飞快,很快驶出城外。
这时,金显昌还在荒野中指挥着歹徒们在追赶白冰等人。这时,怀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放慢脚步打开一听,原来是金伟。
金伟显然已经知道了他在干什么,在电话里大声叫着:“……大哥,你可别乱来呀……大哥,新的省委书记已经来了……大哥……”
金显昌没时间听他的了,追赶白冰要紧。他骂了声“妈的,也是熊包一个,这时候跟我装起孙子来了!”关掉手机继续向前追去。
金伟的电话是在车里打的。他象蛇一样敏感地意识到不妙,特别是我的妻子遇害、儿子失踪及省委书记来到夏城的消息,令他慌了手脚,又人金显昌手下得到昨夜发生的事情,更加害怕,就开车出城追来,见赶不上,就用电话阻止,却没起丝毫作用,只好收起手机,加速开车追赶。白冰和思敏在逃跑着。
金显昌带着歹徒们在追逐着。
在相对的方向,我和小赵在荒野中跑来,发现了前面的人影。小赵手往前一指,“就在前面……”
我们把子弹推上膛,隐蔽着身形向前奔去,看见白冰和思敏迎面跑来。她们衣裳都刮得破破烂烂,都气喘吁吁,步履艰难,白冰不小心摔倒在地,思敏弯腰去搀扶她……看上去白冰脚伤了,一时站不起来,思敏也搀扶不起,而不远处,金显昌等人的身影出现了,正向这边追过来,越来越近。
不能再等了,我和小赵现身出来,两支手枪指着远处冲来的金显昌等人,大叫道:“站住,放下武器——”
暴徒们一惊停住。金显昌看清我们,又惊又怒,夺过一个歹徒手中的猎枪对准了我们。
我急叫一声“趴下”,拉着小赵同时伏到地上,猎枪响起,子弹打到附近,草皮乱飞。
妈的,怒气从心底升起,这些恶棍,太猖狂了,我和小赵也不再客气,立刻开枪还击。小赵的枪法很准,立刻有一个歹徒徒惨叫一声倒地不起。金显昌等人急忙卧倒,和我们展开对射。
我看清,他们不但人多,枪也比我们多好多。我回身对白冰和思敏喊着:“快跑,注意隐蔽……”
白冰和思敏挣扎着从我们身边跑过去,向后跑去,白冰边跑边扭头大声喊着:“李队长,我有他们的罪证……”
思敏也喊着:“我也有,是我爸爸留下来的……”
我和小赵都听见了,互相看一眼,都面露喜色。
我回头看去,见白冰和思敏跑了一会儿,隐在一簇树丛后。
对面,子弹射过来。我和小赵隐身还击。我打了两枪,也射中一个歹徒,但他们枪多,明显占据上风,打得我们抬不起头来。我注意到,他们在步步向我们逼近,还有人在向侧后迂回。
看来,他们已经不计后果,真要打下去,必定凶多吉少,只我们俩还好说,还有白冰和思敏及她们的证据。我对小赵命令道:
“小赵,情况紧急,你快带白冰她们走,我掩护!”
小赵不听:“不,我掩护,你带她们走……”
这时候,我们多么需要战友的支援!
战友们来了,但他们还没有到达。近的有徐队长和郝平,他们正在疾驶的出租车内赶来。远处的还在火车上,那是我所在的公安局刑警队的几名弟们,他们正奉命来增援我们,而且远在北京的公安部刑侦局也被惊动,也正在采取相应行动。
然而,远水不解近渴,眼前,只有我和小赵,只有我们俩面对这危险局面。
小赵不听我的命令,坚决要我掩护白冰和思敏撤退,他留下掩护。这是,侧面一枪打来,小赵“啊”的惊叫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身上很多地方冒出血来。这是猎枪的子弹。原来,是绕到侧面的金显昌打来的。
我急了,连续向金显昌的方向打了几枪,抱住小赵一滚,躲到一簇树丛后,大叫起来:“小赵,小赵……”
小赵脸色惨白,一把抓住我的手:“李队长,求你了……快走吧,你没听见吗,她们身上有证据,快带他们走,要不,咱们一块完,求你了……”
我的大脑轰轰作响,眼泪下意识地流出来:“小赵,你……”
小赵:“他这是猎枪,散面大,我一半会儿死不了,掩护你们……李队长,把子弹给我几颗……”
我知道,这极可能是生离死别,我怎能扔下他离去,我的战友,我的搭挡,我生死与共的兄弟,泪象雨一样在我脸上流淌。小赵提醒我:“李队长,白冰她们要紧,还有那些证据!”
是的,我必须保持理智。我抽泣着问道:“小赵,你有什么话吗……”
小赵惨笑一下:“我……李队长,非常抱歉,萌萌只能托咐给你一个人了……我知道你也很难,可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我说:“你放心吧……小赵,苗佳她……”
小赵眼里也出现泪水:“你告诉她,我谢谢她,我对不起她……”
我们没有时间长谈,又两枪打过来,打到附近。小赵把我一推:“快走!”翻身爬起,向金显昌等人的方向猛烈射击。
我把枪膛中的子弹退出来塞给小赵,他接过去,头也不回:“快走……”继续向前射击。
我一边回头一边向后撤去。
小赵留给我的是射击的背影。
我奔到白冰和思敏的藏身处,“快……”扶起白冰,带着思敏向后退去。
金显昌发现我们撤离后,立刻做出相应部署,命金世龙带两名歹徒迂回追赶我们,并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我们逃走。金世龙领命后对小乔道:“咋,老婆跟人跑了,你不想去追吗?”
小乔早失去了理智:“妈的,她玩我这么长时间,想甩下我溜,没门儿,走……”
就这样,他们迂回着向我们的方向奔来。
金显昌和留下的歹徒继续与小赵对射。金显昌歇斯底里地对手下叫着:“快,开枪,把他干掉……”
歹徒们向小赵的藏身地更加猛烈的射击。
小赵在射击时,身上的血一直在流淌,有三四个歹徒倒在他的枪下。可是,子弹很快打光了。他着急地四下看着,看见了不远处被他打死的一个歹徒的尸体,艰难地爬过去。一眼看见其手中的枪,喜出望外,一把抓在手中。
这时,对面金显昌等人冲上来,金显昌大叫着:“快冲过去,他没子弹了……”
小赵冷笑一声,扣动板机,一歹徒应声而倒,其余的吓得赶忙趴下。金显昌气坏了,对几个歹徒骂着:“妈的,怕什么,他只有一个人……大伙分开,打死他!”
歹徒们散开,继续向小赵的方向射击,可他们老也打不中。
后来在审讯中知道,在对射中那个叫老五的歹徒发挥了作用,在射击中,他悄悄对几个关系较好的同伙道:“哥们,咱们干的是掉脑袋的事,打死警察咱们也完了?!”
所以,歹徒们的子弹老也打不准。金显昌发现了这点,冲他们吼起来:“妈的,你们往哪打呢,我毙了你们!妈的,谁打中他,我给他十万元!”
钱还是有诱惑力的,一些歹徒们又开始认真地向小赵射击起来。又有两枪打到小赵身上。
3
这时,我带着白冰和思敏互相搀扶着跑来,后边的枪声已经远了,前面远远传来汽车喇叭声。我兴奋地对二人:“快,前面是公路,咱们去拦一辆车……”
我并没想到,远处的喇叭声是徐队长和郝平来了。然而战友未到,敌人却临近了,我扶着两个年轻女性正艰难地向前跑着,一枪打来,后边传来金世龙的声音:“站住,你们跑不了啦……”
我一回头,看见金世龙的身影正向这边追过来,两个歹徒和小乔随在他的后边。
思敏边跑边回头看着,见到金世龙,惊慌地对我说:“快、快开枪啊,他们追来了……”
我拎手中拎着枪,却不端起来。白冰焦急地:“李队长,你怎么不开枪?”
我不能告诉他们我没有子弹了。只是推着二人:“你们快跑……”
我们继续向前跑去,追赶者很快更近了,小乔的骂声也传过来:“白冰,你他妈的站住……”
白冰回头看了一眼,同我和思敏继续向前跑去。
后边,金世龙冷笑着瑞起手枪:“妈的,我让你们跑……”
这回,他瞄准的是我。一枪打来,我腿上中弹,一下跪到地上,腿上流出鲜血。
思敏害怕地扶我:“啊……你负伤了……”扭头看一眼只有十几步远的金世龙:“快,你快开枪啊……你是不是没子弹了……”
思敏说着扯自己的衣襟,想为我包扎伤口。我注意到,她突然一怔,扯衣服的手却伸向怀里。
这时,金世龙已经逼到跟前,一步步走向我,我腿伤行动不便,枪里又没了子弹。只能仇恨地盯着他。
这时,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金世龙走到我们面前,枪口对着我乐了:“哈哈……李队长,你不是找我吗?跟你说实话吧,你的老婆是我干掉的,你儿子也落到了我的手里,你不是要替他们报仇吗?来呀,开枪啊,我就站在你面前,咋不开枪啊,哈哈哈哈,你没有子弹了是不是……对不起,今天我是大开杀戒了,你不开枪我可开枪了!”
金世龙说着把手枪端起,顶到我的脑门。
奇怪,我没有一点害怕,只有仇恨,我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我要把我心中的仇恨通过目光射进他的心窝。
我看到,金世龙的手指伸到板机上,马上就要扣动。
一声枪响……
我知道,我应该倒下。可是,奇怪的是并有这样,我安然无恙,金世龙却捂着裤裆怪叫起来,接着一枪又一枪,打在他的裆部和手背上,鲜血流下来,金世龙摇摇晃晃地挣扎着向下倒去……
我转过头,见思敏握着一支手枪,口中嘶喊着什么,疯了一般一枪又一枪向金世龙怒射,金世龙已经倒下,她还怒射不止。正往这边跑过来的两个歹徒和小乔见状,慌忙伏在地上。
这就叫恶有恶报。思敏射中的部位更说明了这一点。
可是,痛恨使思敏失去了理智,当我从她手中夺过手枪时,子弹已经全部打光。
这是才经理的手枪,是思敏从父亲的保险柜中拿来的。她本来已经忘记,却在撕衣服给我包扎时碰到,拿出来发挥了作用,为自己报仇雪恨。
趁着这个机会,我拉起白冰和思敏,继续向前逃去,片刻,小乔和两个歹徒也爬起,又追过来。
我回头看一眼,见小乔从地上捡起金世龙的枪,瞄了瞄白冰,又放下手追来。我们跑得慢,他们很快追上我们。小乔一把揪住白冰:“妈的,我让你跑,你跑哇……”
我想上前阻拦,但腿不灵便,被小乔一脚踹倒。
白冰这时已经变了一个人,对着小乔的枪口,愤怒地叫着:“开枪吧,开吧!”
小乔恨恨地冷笑着:“妈的,你想痛痛快快地死,没那么容易……”一耳光打在白冰脸上:“妈的,我早说过,我得不到的东西宁可砸坏了也不让别人得到……你说,我哪点对不起你,你为啥这么干,为啥……”
白冰仇恨地望着小乔,大声地,“你说为什么,我恨你……你以为我真喜欢你吗,呸,我一看你就恶心,你不就仗着姐夫有权吗,你根本不能跟郝平比,我心里真正喜欢的还是他……我就是死了也不愿意跟你过一辈子!”
小乔大怒:“妈的,我整死你……”对白冰大打出手,白冰反抗,但不是小乔的对手。我想上前相助,两个歹徒制住了我。就在这时,一声怒吼传来“住手——”一个人影飞身冲上来,狠狠一拳,将小乔击出好远,摔在地上,手中枪也落到旁边的草丛中。
我扭头看去,顿时喜出望外,来人原来是郝平。
白冰看见郝平,一下哭出声来:“郝平,我……”
郝平看一眼白冰,正要对她说什么,小乔从地上爬起冲过来,口中怒骂着:“妈的,你敢打我,我正要找你算帐……”
小乔冲上来打郝平,纯粹是自找倒霉。郝平施展起格斗本领,打得小乔连滚带爬,看着十分痛快。郝平边打还边骂着:“妈的,我受够了,今儿个咱俩就凭真本事比划比划,看到底谁更强!”
控制我的两个歹徒见状放开我,欲向郝平开枪,又听一声喝令:“不许动——”有人跑过来。两歹徒扭头一看,叫声:“不好,快跑……”拔腿向后跑去。
来人是徐队长。他上前扶起我和白冰,我急叫道:“快,快去救小赵……”
徐队长制止了仇恨的郝平:“别打了,咱们去救小赵!”
郝平醒过腔来:“赵哥?对呀,他在哪儿,快……”放开小乔,对白冰说了声:“快,你和李队长先撤走!”随徐队长急急向前奔去。
郝平忙于去救小赵,忘记了小乔,可小乔并没有忘记他。待郝平一转身,小乔就从草丛中摸起手枪,恨恨地瞄准他的背影:“我操你妈的,你敢打我,我毙了你!”
小乔扣动板机,白冰发现,惊叫一声:“郝平……”猛然站起,扑向郝平。
小乔的子弹打在白冰身上,她的肩头出现血花,一下扑倒在郝平身上。
郝平又惊又怒,一手扶住白冰,一手扣动手枪的板机,小乔的脑门顿时出现一个血洞,手向前伸着,摇晃着身子倒在地上。
此时看上去,他的形象更加丑恶。
白冰抚在郝平手里,看着眼前的景象,泪水涟涟。
郝平抱住白冰大叫着:“白冰,你怎么样?怎么样……”
白冰虽然泪痕满面,却露出笑容:“郝平,我没事,让思敏照顾我,快去救小赵……”
郝平把白冰交给思敏,调头向徐队长的方向追去,并很快赶上和超过徐队长。嘴里还不停地自语着:“赵哥,赵哥,我来了,我来了……”
可是,已经晚了,悲壮的一幕开始了。
一切,我是事后才知道的,为此,我曾经痛苦得长久不能自拔。
小赵再次打光子弹,再次到死去的歹徒身上翻找,没能找到子弹,却搜出一枚手机。他把手机拿在手中,想了想,手指颤抖着按了一个号码……
对面,金显昌发现了小赵子弹已经打光,对手下歹徒们叫起来:“他子弹真打光了,快上……”
金显昌带着歹徒们一点一点向小赵逼近。
此时,小赵显得十分平静,他按完手机号码,慢慢放到耳边,眼睛盯着金显昌等人渐渐逼近的身影。
他的电话打到了自己单位,打到了我们刑警队里,打到了内勤办公室。
这时,苗佳和一个女同事及小萌萌在室内,三人正高高兴兴地在看着苗佳和小赵的婚照。
一张张照片都照得那么美好,两个年轻人相亲相爱幸福地互相拥簇着。女同事由衷地说:“真是郎才女貌啊,多漂亮……现在的结婚照质量真好,比我们结婚时照的强多了……萌萌,看看你姑姑漂亮不漂亮?”
小萌萌高兴地:“漂亮!姑姑,你什么时候和爸爸结婚哪?”
苗佳幸福地笑道:“快了,等你爸爸回来的!”
萌萌:“姑姑,你和爸爸结婚了,我就可以叫你妈妈了?”
萌萌的话一下把旁边的女民警逗乐了。“萌萌真聪明,你说得对,盼你爸爸快点回来吧……”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女民警抄起话筒:“是,你找谁……啊,你是小赵哇,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哇……苗佳,快……”
苗佳急忙接过电话:“小赵,是我,我是苗佳,有什么事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什么?你胡说些啥呀,别吓我了,有什么话快说……什么……”
小赵的声音:“苗佳,我不是开玩笑,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同你发生那种事……太对不起你,忘了我吧……好好生活……别难过……”
苗佳还是不理解:“小赵,你说些什么呀,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小赵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金显昌,深情地说:“苗佳,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几秒钟的时间,我的子弹打光了,现在,罪犯的枪口就在我眼前……你要多保重,忘了我……还有,我死的消息,不要告诉我妈妈,她年纪大了,承受不住……永别了……我爱你……”
这时,金显昌已经逼到小赵面前,脸上现出狰狞的笑容,枪口对准小赵。
小赵把手机和打空的手枪向金显昌头上砸去,大骂道:“来吧,金显昌,我死了,你也好不了……”
金显昌被手枪打中头部,出了一点血,他盯着小赵,冷酷地笑着,扣动板机。
苗佳在电话里听到了一切,看到了一切,她看到了枪口喷出的火焰,看到了草地上洒下的鲜血。她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手中的话筒滑落到地上,身子也一点一点瘫倒在地。
萌萌急忙扑上前:“姑姑,姑姑……”
同室的女干警也扑上来:“苗佳,怎么了,你怎么了……”
桌子上、地上,全是小赵和苗佳的婚照。
4
战场上,徐队长和郝平冲上来,我也一瘸一拐地跟在后边。
徐队长和郝平发现了前面不远处的金显昌,立即猛烈开火。徐队长一边开枪,一边叫喊起来:“哎,你们听着,赶快停止反抗,金显昌完了,你们投降吧,别陪他送命了……”
金显昌听到这些话,痛恨不已,口中骂着:“妈的,今儿个我豁出来了……”一边射击一边对身边的歹徒们鼓劲道:“快,给我打,把他们都干掉,每人五万元——”
可是,歹徒们军心不稳了,因为他们都认识徐队长,也都对他害怕几分,也想到了再打下去的后果。加上已经死了好几个同伙,已经有人开溜了。
徐队长喊话声继续传过来:“……你们都听着,别再给金显昌卖命了,他完了,现在,新来的省委书记已经到了夏城,我们是奉命来抓金显昌的,再跟着他跑,只有死路一条,快放下武器……”
歹徒们更加恐慌,枪声明显稀落了。这时老五又大叫起来:“妈的,他是老刑警队长,说的肯定没错,保命要紧,咱们跑吧!”
这下子,歹徒们纷纷爬起,向荒野中逃去。
金显昌气坏了:“妈的,你们哪儿跑,回来,跟他们干……”见手下们仍在逃窜,居然开枪将一人打死,这就使其他人逃得更快,很快无影无踪。
大势已去,金显昌独身一人向山野中逃去。
郝平从地上爬起:“哪里跑……”随后追去,徐队长跟在他后边。
我连滚带爬地赶到,扑到小赵身上,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小赵,小赵……你怎么会留在这里呀……你叫我怎么回去,怎么去见苗佳呀……”
向前跑着的徐队长见状又返回来扶起我:“李队长,你不要这样,给小赵报仇要紧……”
我抬起泪眼抓住徐队长的胳膊:“徐队长,小赵是为你们夏城死的,他把命扔到你们这里了……”
徐队长听了这话也哽噎了:“是,我们夏城人忘不了他,我们要给他报仇,郝平已经追金显昌去了,我也去!”
徐队长拿开我的手,转身向郝平的方向跑去。
我抬头向远处的山野中望去,见郝平已追出很远,身影在草木中时隐时现。而金显昌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接下来的情景我没有看到,但事后我知道了一切,一定要把它写下来。
接下来,发生了以下一些事情:
一片茂密的树丛中。金显昌喘吁吁跑来,边跑边向后射击,但,打了两枪后,也没有子弹了,只好把枪扔掉,躲到一簇树丛后藏起身来。
片刻,郝平远远追过来,手中端着枪,小心地四下寻找着,猛然发现了金显昌,把枪口指向他藏身的树丛。厉声命令道:“出来,金显昌,你出来,不然我开枪了!”
金显昌慢慢从树丛中现出身来,高举起双手。
郝平枪口对着金显昌:“金显昌,你恶贯满盈了。你可能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妈的,你不是厉害吗,你动啊,动一动我就打死你!”
金显昌并没有害怕,盯着郝平道出了他丑恶的内心世界:“跟我来这一套?开枪吧……我完了,完了我也够本,我没白来这世上一回……”他得意地笑起来:“想我金显昌,一没文化,二没靠山,就凭自己的本事,白手起家,统治了夏城这么多年,福也享过了,也威风过了,光女人我就玩了上百,行,没白活一回……小子,你呢,搞个对象还让人家睡了,你白活……怎么样,这里没有别人,咱们做一笔买卖,你放我一马,我给你五十万,咋样……”
郝平气得大骂:“放你娘的屁,五百万也别想让我放你!你老老实实跟我走,不然,我现在就毙了你!”
金显昌眼睛转了转:“好好,你厉害,别开枪,我跟你走,跟你走……”
金显昌按着郝平枪口的指点,向前面走去,可是,刚走一步,猛然回身一脚,将郝平手中枪踢飞,接着向郝平扑上,拳凶腿猛,将郝平连连打退,还边打边骂道:“妈的,你以为我金显昌这个老大是好当的,叫你见见我的身手!”
金显昌十分凶悍,郝平一时陷于被动,被打得连连后退,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开始反击。
双方一会你占上风,一会我占上风,经过短暂的搏斗,强弱关系倒置过来,金显昌有些不支了,被郝平打得连连后退,并不时摔倒在地。
郝平边打边骂:“你也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告诉你,我和赵哥在警校时都是散打能手,我们是对练的对手……赵哥,你看我的身手怎么样,没扔下吧,赵哥,我替你报仇了……”
郝平边打边说,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赵哥,这一脚是替你踢的……周春,这一拳是替你打的……老党员,这一脚算给你踢的……刘大彪,这一拳替你打的……这些,都是替夏城老百姓打的……”
郝平的哭声又变成了骂声,一阵急风暴雨般的拳脚,将金显昌打得连连后退,摔倒在地。
不想,金显昌倒地时,摔在刚才郝平被踢掉的手枪旁,一把抓起,指向郝平:“妈的,你……”
郝平也豁出来了,没等金显昌抓稳手枪,已经飞身扑上,抓住他的手腕,把枪口指向天空,两人就这样摔打在一起,在地上翻滚着,一会儿你在上边,一会儿我在上边。
最终,金显昌凭着蛮力翻到了郝平身上,欲把枪口指向郝平,郝平抓住他的手腕扭着,二人较开了力气。
枪口渐渐指向郝平的额头……
可是,就在金显昌的手指欲扣动板机时,郝平猛地使劲把他握枪的手推高,子弹打到旁边的地上。郝平再用力一扭金显昌拿枪的手腕,手枪掉在地上。
二人又开始在地上滚来滚去,都想去抓地上的枪,互不相让,互相干扰,一时谁也拿不到。
这时,他们看到了一个人的双脚,一只手伸下来,拾起地上的手枪。
二人停止了打斗,仰起头来。
他们看见了一个人,都愣住了。
有的读者可能会猜是徐队长。错了。
他是金伟。
原来,金伟趋车赶来,赶到枪战的战场,发现了激战的情景,但没有介入,而是躲在一旁观察着。这时候他觉得有必要现身了。
金显昌见到金伟,乐了:“金伟,快,干掉他!”
郝平也很高兴,不管怎么终究是警察,他也叫着:“快,金队长,帮我把他抓起来!”
金伟谁也没理,左右手各一支手枪,对着二人:“都放手,站起来,站起来!”
金显昌和郝平只得放手站起。
金伟又用枪分别指点着二人:“你,往那边;你,那边,一左一右,离开点,站好,都不许动!”
郝平急了:“金伟,你要干什么,还不动手,抓住他,他杀了好几个人……难道你要……”
金显昌也急了:“金伟,你他妈要干啥,快开枪,打死这小子!”
金伟不为所动,双枪仍然指着二人:“都给我住口,现在枪在我手里,应该由我来说话!”
郝平和金显昌同时地:“你要干什么?!”
金伟只对金显昌:“金大哥,凭你的为人,我要干什么还猜不出来吗?你一定也感到,咱们在夏城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的县长也要当到头了。当然,咱们曾经是朋友、兄弟,按理,应该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可那有什么好处呢?你是大哥,就替兄弟们把一切都担了吧!昨夜,我一宿未睡,想自己的出路,可左想右想也不愿意进监狱,可又怎么也想不出好的出路来,现在,我终于想出来了。对不起金大哥,换了你也会这样做,请原谅吧!”
金伟说着突然扣动板机。
中枪的是金显昌。他手捂住胸口,血从指缝里流出来,眼睛恨恨地盯着金伟:“妈的,你要打死我……灭口?!”
金伟冷笑一声:“对,你死了,咱俩的关系就一笔勾消了,咱俩的事别人也就不知道了,就是知道也拿不出证据来了!”
说着又扣动板机。一枪、两枪、三枪。金显昌捂着胸脯向地上瘫去,眼睛仇恨地望着金伟:“妈的,你……”
金显昌死去,眼睛还大睁着。
郝平见状愣住了:“金伟,你敢这么干?你……”
郝平要迈步上前,却被金卫用枪指住:“别动——”
郝平:“你要干什么?你……还要……”
金伟:“对,你很聪明,猜到了。你要不死,把这事儿讲出去,我不照样完吗?所以你也必须死。你看,我是用我的枪打死金显昌,再用你的枪打死你。这就非常好解释了,金显昌夺过你的枪把你打死,我赶来后又击毙了金显昌。于是,你们都死了,我就成了英雄,没准还会立功受奖……你也别怪我,这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可选择权在我,所以死的必须是你!”
金伟说着把枪对准郝平,郝平却忽然十分平静,冷笑道:“金伟,你错了,我们俩都可以不死,如果一定有一个要死,也不是我!”
金伟一笑:“不是你是谁,难道是我……”
金伟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你说得对。金伟,你要不放下枪,我立刻打死你!把手举起来,放下枪!”
不知何时,徐队长赶到了,他的枪正指着金伟。
金伟的脸色一下变了,猛然回身,举枪欲射,但,徐队长的枪先响了。
金伟的手枪掉到地上,一只手腕也流出鲜血,耷拉下来。但他又举起另外一只手枪,可这回却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板机。
徐队长和郝平都惊叫起来。
枪响后,金伟丑恶地歪倒在地,一边脸颊满是鲜血。
郝平伏身拭了拭金伟的呼吸:“徐队长,你怎么不开枪阻止他?”
徐队长沉沉一笑,对地下的金伟说:“金伟,你还不够聪明,其实,我的手枪已经没子弹了!”
郝平吃了一惊:“啊,你没子弹了?”
徐队长:“是啊,他要是冲咱们开枪,咱们俩都得完。,可他却非要冲自己脑袋开枪。这就叫自寻死路!”
下面的都省略吧。徐队长和郝平返回后向我简略介绍了最后的情形,我们开始返城。两辆车很快行驶到返回夏城的公路上。
5
第一台是金显昌那台奔驰轿车,只是,车里这回坐着的是徐队长、我、白冰和思敏。现在,它已经成了我们的战利品。
白冰躺在郝平怀里,从怀中掏出两盒已经染血的录音带:“郝平,原谅我吧,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为姐姐报仇……这盒录音带,是我前几次录下来的,包括我姐姐的录音带,金显昌他们虽然给毁了,却不知道我已经复制了,也在这上边……这盒小的,是我昨晚录的,凭这些证据,肯定能告倒他们!”
郝平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拥抱着白冰。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白冰说:“我一个弱女子,只有用这个办法报仇……其实,我姐夫,也就是周春,他临死前已经明白我的心,为了掩护我,故意当着金显昌的面骂我……这回,我姐姐、姐夫也能瞑目了。”
思敏在旁听着也叫起来:“我也有证据……”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卷:“我爸爸保险柜里有不少帐,都记着金显昌干的坏事,这是他用相机拍下来的!”
徐队长边开车边兴奋地说道:“这回好了,看他们都往哪儿跑,今早韩政委还跟我说,要找省委书记好好谈谈,就是苦于没有证据,这回都有了……”
我叫着:“快……”
这时,在县委大楼的一个会议室里,郎书记已经汇报完工作。严格地说,他并没有汇报完,而是省委书记不想听他准备好的洋洋洒洒的报告,在半路给打断了。
现在,省委书记正脸色严峻地向郎书记发问,问的正是他回避的问题,就是夏城卖地一事。在省委书记的追问下,郎书记脸上汗水越来越多,说话也不象以前那么流利而富有逻辑性了,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韩政委一直没能进入楼内。尽管负责警卫的警察们都认识他,也曾做过他的属下,但他们不敢违背县委书记的命令。当他要强行进入时,被几个人强行拉走不知去向了。
我们的车回到夏城,先把白冰送到医院,我也包扎了一下伤口,把郝平扔下照顾白冰,就和徐队长和思敏直奔县委大楼,但是,也被挡在外面。我已经无法再忍耐,和徐队长、思敏一起强行向楼内闯,被几个警察死死拉住,接着一辆车开过来,要把我们推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从楼内奔出来。他先看见我,高兴地大叫起来:“李队长,是你……这是怎么回事?快放开……”
我认出来人,大声叫出他的名字:“夏一民!”
夏一民奔过来,弄清情况,气愤不已,说了声“你们等着”,转身跑回楼去。
等他再次从楼内出来时,警察们终于放开手,放我们走进县委大楼……
走进会议室时,我一眼看见郎书记,极度的愤怒再也无法控制,我瘸着腿要冲向他,被徐队长等人拉住。
我转向省委书记,把白冰的录音机放到桌子上,按了一下键钮。
郎书记惊慌地站起来,继而,又瘫倒在座位上……
一切,都结束了。
尾声
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后边的事情,大家可以想象,也可以去看报纸,看电视新闻……由于省委直接插手,夏城的问题终于暴露出来,以郎书记为首的一伙腐败分子终于被挖了出来,而我和小赵为此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郎书记……不、那条贪得无厌的恶狼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最后被判死刑,拉赴刑场执行枪决……在搜查他家和办公室时,仅各种存款折就搜出五十多个,价值六百多万,还不算各种金饰物,进而又顺滕摸瓜,挖出了一批贪官……使人高兴而又愤慨的是,从这些贪官手中追缴回的财物,不但补发了全县干部、教师半年多的工资奖金,还修了一条街道,救活了两家企业……只是,毁林卖地的风潮虽然被制止,可是,造成的损失,却难以完全挽回。
1998年春夏之交,夏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特大洪灾。
现在,夏城人在新的县委、政府领导下,正在全力植树造林,退耕还林。虽然晚了,但亡羊补牢,犹为未晚。
金显昌死后,他的黑社会集团也土崩瓦解,他手下的歹徒纷纷落入法网,目前,他的资财还在深入追查中……
正义终于胜利了,可是我觉得,它来得太迟了,为胜利,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夏城人民付出了太多的苦难,我失去了家庭、妻子、儿子、失去了最亲密的战友,因此,我无法为胜利而欢呼。
更深远的是,这起事件,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小赵牺牲后。苗佳发誓终生不嫁,而且,她的性格也完全变了,从前那开朗快乐的姑娘不见了,一个复仇女神诞生了,她坚决要求到一线当了刑警,直接同犯罪分子斗争。
郝平最终和白冰结了婚,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白冰肩上受了枪伤,一支手臂据医生说很难恢复如初,郝平正在设法为她治疗;韩政委当上了公安局长;徐队长当上了公安局的副局长,主管刑侦工作。而思敏现在已经在大学里读书,只是,她失去了父亲,心灵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
对了,还应该交代一下我自己,现在,我已经调往夏城公安局,任刑警队长……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也说不清楚,我已无法在原来的家乡继续生活下去,那里的每一草一木都勾起我的痛苦,我更无法住在原来的屋子里,因为那会使我想起妻子、儿子……当然,我调到夏城也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已经和夏城结下了特殊的感情,我要同夏城人民一起,同一切恶势力进行斗争。
然而,我无法摆脱噩梦的折磨。有人说,时间可以消磨一切创伤,可是,我真的能忘记过去的一切吗?我能忘记那噩梦般的经历,忘记我亲爱的战友小赵,忘记妻子和儿子吗?或许,我把这个故事讲出来,写出来,有助于我摆脱或减轻心灵的折磨。
这就是我的遭遇,我的故事,想不到,我居然真的把它写了出来,居然重新经历了一次那场噩梦,居然能勇敢地正视自己的命运。或许,这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然而,可以这样写吗?我曾读过我国作家写的很多关于刑警的小说,似乎还没有这样写的,我这样写,人们能接受吗?能相信吗?能理解吗?
我不知写出这个故事,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响,有些好心的朋友劝我不要讲,怕引起误解……怎么说呢?我热爱我们的国家,我希望她到处都充满阳光;我希望社会上多一点公正,我希望正义最终会胜利;我热爱我们勤劳善良的人民,我不能容忍恶势力欺压他们,我憎恨一切黑暗丑恶的势力……尽管我只是一个普通警察,我一个人的力量十分微小,可我时刻记着,在警察两个字的前面,还有“人民”二字。我要同一切危害人民利益的犯罪斗争到底,只要一息尚存。
我的腿受了枪伤,现在还没恢复,还拄着一根拐杖。不过别担心,医生说,它能逐渐恢复。其实,即使不能恢复也不要紧,哪怕我再失去一条腿,我仍然不会改变自己的信念和选择!
对了,现在,应该说我的家庭还在,因为我还有一个女儿,她是谁读者能够猜到:她是小萌萌,也就是周春的女儿,小赵的女儿。我不会忘记小赵的嘱托,我将尽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她,努力使她生活得平安幸福,我和她的命运将永远联系到一起。当然,她也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和生机,我们将相依为命,直到永远……
说到这里,还有一件事我应该交代一下,那就是我的儿子园园……因为金显昌、金世龙和参与作案的歹徒都在激战中被击毙,因此没人知道我儿子的下落……我猜,他可能已经被害,也可能被绑架后逃脱了,只是一直没有他的确切消息……请各位读者注意,如果你们发现了他或与他相象的男孩子,请一定通知我……我……我仍然常常梦见他,感到他还活着……对不起,我怎么又流泪了?!
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