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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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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女子-卫宣利
第1章 谁的过往不是千疮百孔1
  婚礼前奏。
  大龄剩女景萱终于在30岁这年,成功地把自己嫁了出去。
  婚礼是景家办的。景萱爸爸景天成对这个宝贝女儿宠爱无比,所以当听到景萱泪眼汪汪地告诉他,段家不肯接受她,不肯承认她和段越的婚姻,当然也不会出面办婚礼时,景天成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婚礼交给爸爸来办,你放心,爸保证漂漂亮亮地把你嫁出去。”
  景爸果然一手包揽了婚礼一干事宜,从定酒店花车摄像,到给亲朋好友发请柬,包括烟酒糖果瓜子蛋糕鞭炮烟火大小喜字,事无巨细,全是景天成一手操持。景萱和她的未婚夫段越要做的,只是去拍了婚纱照,购买床上用品家具电器,叫来一帮朋友帮忙把新房收拾一番,婚礼当天起早去化妆盘头。然后,段越把花枝招展的景萱,送回景萱父母家,按部就班进行婚礼仪式。
  照说,婚礼是该由男方来操办的事。可段家不肯出面,景天成也认了。可是景天成是个讲面子的人,婚礼毕竟是女儿人生中的大事,男方家里一个人都不来,面子上不好看。所以,婚礼前夕,在段越回家数次游说父母无果后,景天成决定亲自上阵,他倒要看看,这段家父母难不成是铁石心肠?非要给儿子的生命里留下一个永远的遗憾?
  段越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离l城30公里。景天成由段越带着,转了两趟车,又搭了摩的,七拐八扭的,终于到了。这是个倚沟而建的村子,村子被一条深涧分为南北两部分,段家在沟南。
  到了段家才知道,这个家真不是一般的穷。三间房子,低矮破败,院子里竖着一间歪歪扭扭的牛棚,几只觅食的鸡在院里走来走去,空气里弥漫着牛粪和鸡屎的味道。屋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张桌子破旧斑驳,椅子坐上去摇摇欲坠,堂屋里一盏小灯泡,看上去只有5瓦,地面坑洼不平,房间的角落里堆了几袋粮食。这个家,用一贫如洗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看到这光景,景天成心里一寒,多亏女儿婚后不在婆家住,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
  段越为父母和景天成互相做介绍,段母葛秀英倒是很热情,倒了茶,又去打荷包蛋。段父段正伟是个固执的农民,没什么文化,却有股子犟劲,认准的理儿十头牛也拉不回。他听到儿子介绍说来的人是景萱的父亲,脸就变了,也不说话,闷着头蹲在屋檐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景天成只好说:“老弟,我这大老远来,也是为孩子们的事。你们的态度段越都和我说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看,这俩孩子彼此中意,他们俩互相取长补短,也是好事。段越这孩子也不错,厚道,实诚,脾气也好,我是看中了……”
  段正伟瞪着眼珠子,冷哼一声:“你当然看中了。你看看这个家,穷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供他小子读书?我费多大劲才供他读完大学?你倒好,白拣个便宜,让我儿子去给你当不花钱的保姆,伺候你闺女?”
  景天成早料到段父会是这个态度,赔笑道:“你看你,这是说哪里话?”
  段正伟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不中,我不能让我儿子背这个包袱。你们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让小越娶你闺女,还不如娶个呆子傻子!”
  景天成肺都要气炸了,他一辈子心高气傲地被人敬着,何曾受过这等藐视?心里的火苗子“噌噌”地往上冒,半天接不上话。依他的脾气,早发火了,我闺女聪明漂亮,能说会写,怎么就成包袱火坑了?还不如呆子傻子?天下照这样的呆子傻子有几个?再说,你儿子也不是什么宝贝,家里穷成这样,还想娶个什么样的?
  这些话当然只能在心里发泄,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发火。景天成压着自己的火气,继续赔着笑脸说:“老弟,孩子们自己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做主吧。你这么老梗着,也不是事。怎么说,婚礼你们还得参加,孩子一辈子的事……”
  话还没说完,段正伟“啪”地一拍桌子:“甭管他一辈子两辈子,小越这小子要敢结这门亲,我就当没生他这个儿子!”甩袖而去。
  景天成终于怒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好,既然你不认儿子,我就当白拣个儿子。”他拉起段越,故意气段正伟道:“儿子,走啦!”
  段正伟被气得直翻白眼。
  景天成只能回去安慰女儿:“小萱,咱啥也不图,就图段越这孩子人实诚,真心实意地对你。遇上这么个人也不容易,人这辈子,哪能没有点遗憾?再说,成见和隔阂也会慢慢消融的,谁的爹妈不疼儿女?日后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
  段越不能勉强父母,又怕委屈景萱,自是两头作难,默然无语。景萱不忍爸爸再为她伤神,也怕段越不开心,只好强颜欢笑说:“我嫁的是段越又不是嫁他家,我们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段越,段越伸手过来,把景萱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闺蜜闺蜜。
  景萱的闺中密友江若禅,自告奋勇前来主持婚礼。这女人机智敏捷,一张巧嘴能说会道,主持个婚礼自然不在话下。何况,景萱与段越的爱情,江若禅从一开始就全程参与,其中的沟沟坎坎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由她来做婚礼主持,再合适不过了。景萱当然乐得坐享其成。
  江若禅是l城小有名气的画家,女人中的极品。挺拔优雅的身姿,像熟透的水蜜桃,勾人的魂。热情开朗,无心计,不记仇。自从嫁给老公张华成后,她的日子就发生了质的飞跃。张华成是房地产老总,家产数百万,自然供得起她在家做全职太太,唯一的遗憾是年纪大了点,比江若禅大30岁。也因此,江若禅倍受宠爱,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练瑜珈,做美容,逛街,旅游,画画,做私房菜。隔三差五的,开着她的红色奥迪车,拉着一帮朋友游东逛西,哪个地方新开了菜馆,哪家饭馆有什么特色菜,她了如指掌,自然人缘也极好。
  几年前,景萱和江若禅同给市报供稿,一个写字,一个画插图,是晚报副刊编辑曾阿弥的两员得力干将。经常是,曾阿弥将景萱的文章传给江若禅,不出一天的时间,江若禅的插画就发过来了。江若禅的画是在细细读了景萱的文后,根据文中情境意态加上自我发挥,落笔而成。所以,她的插图与景萱的文,总是丝丝相扣,相得益彰,十分出彩,为曾阿弥争了不少的光,也让景萱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
  后来,俩人在曾阿弥的安排下见了面。三个女人一见如故。江若禅折服于景萱的才华,爱上了这个沉静低调的小女子;景萱亦仰慕江若禅久矣,被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迷倒;两个人共同为曾阿弥这个伯乐的赏识和培养而感动。于是,一个画家,一个作家,一个编辑,三个女人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曾阿弥的外表与实际十分不符,虽年近五十,却时尚前卫,经常着一件宽大飘逸的外衣,下面是牛仔裤,戴副墨镜,配各种款式的帽子,短发,瘦削,健步如飞地行走在这个城市里。潇洒,动感,真正是五十岁的年龄,三十岁的心灵。
  曾阿弥离异多年,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正读大学。前夫据说是帅哥级的人物,又才华横溢。可惜曾阿弥没有这个艳福,两个人偏偏性格不和,一吵架就憋着劲地冷战,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最后闹得只有离婚。离婚时女儿才3岁,曾阿弥独自带大女儿,其中辛苦只有自知。
  阿弥姐有洁癖,几个人每次到她家小聚,都为那个家的干净而惊叹。所有的物件都摆放有序,纤尘不染,连卫生间的马桶都始终洁白明亮。景萱觉得自己已经够讲究的了,可是阿弥姐给她的评价是:细节不够。
  景萱开始还不服气,但到阿弥姐家里一看,她失语了。当真是,望尘莫及啊。
  关于阿弥姐的洁癖,有一个在圈子流传的经典事迹:有一次她家里有飞贼潜入,她发现后第一动作不是报警,也不是去检查钱财遗失数目,而是先把家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一遍,与大家诉说时并没有恐慌,而是反复感叹:贼呆过的地方多脏啊!
  几个人都私下猜测,阿弥姐的离婚,是否和她的洁癖有关呢?
  景萱的婚礼上,这两个闺中密友自然是少不了的。
  另外两个不可缺少的,一个是市报记者马小腾,另一个是金悦大酒店的老总许诺。
  马小腾起初是景萱的粉丝,她以记者敏锐的眼光,第一个发现本市还有景萱这样励志型的人物。她觉得,以景萱特殊的个人经历和取得的成就,完全可以树立一个身残志坚的奋斗典范,成为广大青年的学习榜样。所以,她多次央求同事阿弥姐作桥梁,想把景萱当作采访对象,写个独家报道。无奈景萱为人低调不肯配合,只得作罢。虽没写成报道,却一来二去的,也和景萱性情相投,加入了江若禅她们的圈子。
  许诺是个典型的商人,精于算计,有敏锐的眼光和灵活的头脑,当年她从路边小吃店开始,到现在发展成一家集餐饮娱乐住宿为一体的酒店,也算是白手起家的女强人。她虽是商人,却有着不灭的文艺情结。生意用去她八分的智商,剩下的两分,她用来写作,有点时间便写写画画,是个标准的文艺女青年。她也零零散散地在曾阿弥的版上发过一些小文章,后来,被曾阿弥带进她们的圈子,她看着眼前几位风姿妖娆气质非凡的女人,忍不住哀怨地感叹:“生意做得再大,终究也是个体户。还是作家画家好,名利双收啊。”
  至此,景萱和她的朋友们,成立了一个快乐的小圈子。五个性格各异的女人,一起吃饭,喝茶,聊天,唱歌……
  生活可真是,丰富多彩。
第2章 谁的过往不是千疮百孔2
  这个婚礼不寻常。
  婚礼前一天晚上,景萱失眠了。她把婚礼的流程和段越又核实一遍,确定不会出现差错,还是不放心,又神经质地问了许多很白痴的问题,诸如:“车不会坏在路上吧?”,“鞭炮不会哑吧?”,“40桌酒席够不够啊,万一不够坐怎么办?”……
  段越耐心地一一解答了她的问题,好不容易将她安抚住。两秒钟后,景萱突然跳起来,把婚礼当天要穿的婚纱旗袍首饰逐一拎出来试了一遍……一直折腾到午夜两点,段越眼皮子像抹了强力胶,再也睁不开时,听到景萱在耳边又问了一句:“老公,结婚后你不会出轨吧?”
  段越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一夜兴奋的后果是,第二天,一对新人睡过了头。江若禅“咚咚咚”地在门外死命地敲,才震醒了屋里人。景萱醒来一看表8点40,人就蒙了——和化妆师约的是6点啊。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穿衣起床,江若禅二话不说,载着他们直奔影楼。
  化妆师早等得不耐烦,抱怨了半天,又训斥她:“怎么这么重的黑眼圈?皮肤也没有保养……”
  景萱只得低头听着,心想,真是吃饱了撑的,干吗非要走这个仪式遭这个罪听人训斥?依着她的性子,领了那个红本,和段越两个人出去游山玩水一番,岂不自在?但景天成当然不答应,他养了女儿30年,当然要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才算完成任务,功德圆满。
  化妆师费了好大劲,才将景萱的黑眼圈遮住。化完妆,段越看着镜子里的景萱,忽然呆了。景萱粉面含春,千娇百媚,洁白的婚纱衬着,像一朵水莲花,有不胜凉风的娇羞。段越有一瞬间的迷乱,这是他的公主吗?
  旁边的江若禅笑他:“发什么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你的美娇娘。”
  景萱和段越在酒店门口用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迎宾,马小腾不甘寂寞,站在景萱旁边挨个审视来宾。看到帅哥便两眼放光,看到美女又自惭形愧,等人进去后再贴着景萱耳边,乱点鸳鸯谱八卦一番,景萱被逗得乐不可支。
  远远的,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黑色轿车漆黑锃亮,男人西服革履,黑发浓密,玉树临风。段越急走几步,上前给来人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又狠狠捶上一拳,说:“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你早来,还是磨蹭到现在,吃喜酒还这么磨叽!”
  男人回他一拳,呵呵笑道:“大哥,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我今天早上还在外地出差呢,这紧赶慢赶的,跑了三百多公里回来参加你的婚礼,路上还堵车,我比你急多了!”
  段越拉着他的手给景萱介绍:“钟锐,大学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也是我最好的哥们。商界奇才,成功人士。”又对钟锐介绍:“景萱,我老婆。”
  钟锐夸张地拉住景萱的手不放,连声感叹:“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美女怎么都让你段越给拐了?嫂子,下次有像你这样的仙女,可得给我留着啊。”
  段越在身后踢他一脚:“就你贫,没个正形。”
  景萱大笑。夸赞女人的美貌,往往比夸赞她的聪明智慧更能深入其心。
  喧闹的马小腾却忽然安静,痴痴地用目光将钟锐送走,还兀自愣着。从里面出来的曾阿弥上前拍她的头:“别花痴了,人家都走半天了!”马小腾才缓过神来,脸上泛起可爱的红晕。跟过来的许诺看着她笑:“手下留情啊,你可是有家的人,别看到帅哥就迷。”
  几个人正说笑,忽见江若禅拉着一个男人过来:“来来来,介绍一下:展宽,是景萱的忠实粉丝。央求我好多次了,非要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展宽把一个红包塞到景萱手里,微笑握手:“美女作家,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得以一睹容颜,荣幸之至。”景萱刚要道谢,江若禅已在身后拍了他一掌,讥讽道:“酸不酸啊你?”
  景萱看着这个个头不高,稍显单薄的中年男人,心里暗想:原来这就是江若禅常常念叨的那个蓝颜知己展宽,据说此人吟诗赋词出口成章,功夫了得。可此刻单看外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而已。但看两人的亲密程度,绝非一两日的交情。
  景萱看展宽走远了,在后面扯一下江若禅的衣袖,嘀咕道:“私藏帅哥,该当何罪?”
  江若禅鼻子哼了一下,鄙夷地说:“严重怀疑你的审美眼光,他也能算帅哥?又瘦又小,像个猴似的。”
  马小腾也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大姐,老实交待,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江若禅红了脸,啐了她一口:“瞎说什么呢?我们可是纯洁的同志关系。”
  几个女人心照不宣地互相挤眼睛,一起起哄:“哦,哦,哦!”江若禅装作没看见,指挥灯光摄影去了,任由她们八卦去。
  婚礼按程序进行,喷彩带,撒花,江若禅致结婚词,新人父母上台。景天成特意为女儿的婚礼准备了演讲稿,他养女儿30年,其中滋味,无以言说。今天终于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他又是高兴又是伤感。
  景天成站在台上,激昂陈词:“各位亲朋,各位来宾,今天是小萱和段越大喜的日子,能看到他们有这一天,我很高兴。小萱在我身边呆了30年,也是在我手心里长大的。这孩子和别人不一样,她经历了很多常人无法承受的坎坷和痛苦,能走到这一天,不容易……我为有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景天成的泪溢了出来,哽咽难言。景妈也流泪了,两位老人紧紧牵着手,注视着花容月貌的女儿和英俊挺拔的女婿,努力想笑,泪却越流越多。或许,在这一刻,没有人能体会他们内心的滋味。
  景萱心中也是百味陈杂,泪流满面,段越紧握她的手,用纸巾小心地为她擦泪。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曾经走过一段怎样艰辛的道路,他的心和她一起,在疼。
  就在这时,现场忽然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往门口望去。就见一黑脸老汉,虎步生风,直奔台上而来。
  正是段越的父亲段正伟。
  段正伟又黑又壮,黑煞星般往台上一杵,景萱和段越呆了,江若禅呆了,景天成也呆了。只见段正伟上前,二话不说,拽住段越就走。段越拼命挣扎,急得满脸通红,大嚷:“爸,你要干吗?”
  段正伟头也不回:“带你回家。”
  段越急得几乎哭出来,一连串地喊:“爸,我在结婚啊,你搞什么呢?爸爸爸……”
  段正伟的手攥得更紧了,嘴里破口大骂:“你这忘恩负义的兔崽子,老子吃苦受累养大你,砸锅卖铁供你读大学,容易吗?你倒好,一转身给别人当儿子去了……”
  众人没见过这阵势,愣愣地眼看着段家父子大闹婚堂,都傻了眼。还是江若禅反应快,赶紧跑过去拦在路中间:“老伯老伯,有话好好说,他是新郎官呢,你把他拉走,这婚礼还怎么办下去?”
  段正伟大喝一声:“说个屁,我就是让他办不下去!没你的事,给我让开!”
  景天成眼角还挂着泪,目睹此景,也顾不得许多,冲了过去,横马立刀拦在当中,拉住段越的另一只手,咬牙切齿地喊:“段正伟,你别给脸不要脸,段越现在是我的女婿,你想带走,也没那么容易。”
  两个人各自发力,可怜段越瘦弱的小身板,在俩爹的强拉硬拽之下,几乎散了架。
  景萱彻底傻掉了。她昨天晚上想了那么多可能发生的意外,独独没有这一种——她的新郎,被劫持了。她亲眼目睹这场闹剧,悲愤交加,满脸是泪,大喝一声:“你们都给我放下!”
  景天成在女儿的哭喊中先松了手,段正伟看着景萱,这是他第一次与他的儿媳妇相见。景萱坐在轮椅上,端庄,优雅,梨花带雨,却柔中携刚,与他相像中的完全不一样。此刻,她毫不胆怯地直视着他,目光倔强,坚定,不怒自威。
  段正伟心里筑起的那条固执的大坝,像忽然被水浸泡过一样,刹那间溃不成军。在景萱的怒视之下,他讷讷地松开了手。
  景萱滑动轮椅,上前将段越拉过来,一字一顿嗓音清亮地说:“他是我的男人,谁也没有权利将他拉走,除非,他自己不愿意和我结婚。”她再次将目光转向段正伟,声音平和地说:“爸,如果您愿意认我这个儿媳妇,那我也尊您一声爸。如果您不愿意,您也可以保留您的意见。但段越32岁了,他有选择自己人生伴侣的权利和能力,当然也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所以,我希望您不要干涉我们的婚礼,如果愿意,请您坐下来,喝一杯喜酒。”
  景萱一番话不急不缓,铿锵有力,却字字掷地有声。段正伟脸上一阵红一阵紫,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愣着。片刻后,江若禅带头鼓起掌来,宴席上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第3章 谁的过往不是千疮百孔3
  沦为剩女。
  是的,段正伟如此强烈地反对儿子的婚事,并不顾脸面上演闹剧,正是因为景萱的腿。
  景萱和时下那些高学历高收入高智商长相通常也不差的白领剩女不一样,她没有高学历,高中尚未毕业;没有正经职业,为报刊码字为生,收入中等;智商也不算高,看到数字就迷糊,过个立交桥会迷方向;长相倒温婉可人,个儿不高,黑发如瀑,笑起来时一双丹凤眼弯弯的,很有亲和力的那种。
  这些也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景萱的腿。13年前,17岁的高二女生景萱,在过马路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景萱的后半生,从此禁锢在轮椅上。一双好好的腿,成了摆设,再也走不了路。
  后来景萱常想,如果那个下午她没有去图书馆而去看了电影,如果她去图书馆走了另一条路,如果她没有在那条路上巧遇同学聊了一会儿天,如果那个出租车司机没有拉一个急着赶飞机的女人,如果他没有中途被交警罚款心情沮丧……那么,她的人生也许会是另一番模样吧。
  可是没有这样的假设,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景萱只能接受这样的人生,对全球每年一百多万死于马路杀手的人而言,景萱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毕竟,除了一双不能走路的腿,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慧敏的大脑,灵巧的双手,丰富强大的心灵,只不过,她要借助轮椅生活。
  后来景萱在网上看到一句话:命运就像强奸,如果无力反抗,那就学会享受吧。那时候的景萱,已经走过了最初的绝望和沮丧,开始学会适应生活,并准确地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写作。
  景萱为那句话深深叹服。生活其实就是一种态度,忍受和享受,虽然都是受,得到的快感却是不一样的。既然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索性来学会享受这人生的种种欢愉?
  景萱在电脑上为报刊码字,写些亲情爱情感悟的小文。原以为能自力更生糊口度日已经不错,没想到随着名气的提升约稿不断,收入竟也不错。28岁那年,景萱做了人生第一件重要的事,在这个城市房价飙升之前,用自己积攒的稿费,买了一套90平米两居室的房子。这个英明睿智的决定,为她日后的婚姻,奠定了相当好的基础。
  景萱不是没谈过恋爱。
  那是她刚开始写字的第二年,因为隔三差五地在晚报上发一些情感类的小文字,她的名字被一个叫陈安的男人留意。后来,陈安通过编辑曾阿弥拿到了景萱的电话,和她取得联系后,第一次见面,陈安送上的礼物竟是一本收集了她所有文章的剪贴本。
  景萱被感动了。茫茫人海中,有一个人这样默默地关注你,不能不令人感动。
  后来,这个叫陈安的,据说是一家大厂的厂报编辑,就成了景家的座上客。景天成很看重陈安,因为知道女儿的身体有缺陷,所以,在选女婿这件事上,景天成的标准不高,只要人实在,能照顾女儿的生活,真心实意地对景萱好,其他的条件都简化了。
  陈安不是个成功的男人,三十好几的人,身无长物,经济窘迫。可是他对景萱说:“那天在《艺术人生》里看到张海迪的家庭,王佐良给了海迪一个幸福的家,我想我也能是照顾好你,以我多年的生活能力……”
  感情上尚是一片空白的景萱,第一次在父亲之外,有个男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的心,被柔柔地打动了。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景萱,不在乎陈安年龄比自己大好多,也不在乎他有没有钱,欣然接受了他的爱。
  爱情就这样来了,枝头喜鹊欢叫,花间彩蝶飞舞,百合花清冽芬芳地开着,人间处处春啊。景萱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投了进去,数着日子盼每个周末的相聚。每到周末,陈安便骑着自行车穿越半个城市来看她,而那一天,必定是景家的节日。景爸慌着杀鱼宰鸡,景妈在厨房里熬鱼汤炖排骨,一片欢腾喜庆。景萱和陈安在小屋里读书听音乐,吃罢饭,陈安陪景天成下两局象棋,景萱和妈妈在旁边观战,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恋爱中的人是幸福的,幸福的人是没有心思写东西的。景萱沉浸在自己的小爱情里,写字这件事,便被荒芜了。
  恋爱中的人同时也是迟钝的,景萱没有感觉到陈安的心正在慢慢抽离,直到有一天,陈安郑重地要和景萱谈谈。
  陈安说:“你太重感情了,对我太依赖了。”景萱傻傻的,想,重感情不好吗?爱人不是要相互依赖的吗?
  陈安又说:“写作要写成大家才能赚钱,你这么懒惰,什么时候才能成大家?你看我,一个月几百块钱,勉强够自己花而已。还不稳定,随时可能下岗。将来我们俩都没有工作和收入,靠什么生活呢?”景萱想,说得也对啊。可是养家不是男人的事吗?难不成还指着我的稿费养你啊?
  那时候景萱还没有成后来的气候,偶尔发个小稿,三五十块的稿费,够买个零嘴而已。买房,都是后来的事了。
  陈安看着执迷不悟的景萱,只好摊开了说:“你看,我都这个岁数了,再不出去闯闯,以后就没机会了。我想去广东……”
  景萱这才醒悟过来:“啊?你去广东?那我呢?”
  陈安说:“没关系,分手了,我们还是朋友,有机会,我还会给你做喜欢吃的菜……”
  如同当头一棒,景萱被砸晕了。嗯,分手。
  陈安当然并没有去广州,他不过是为分手找个理由而已。
  分手后很长一段时间,景萱才慢慢回过味来:呃,原来陈安一开始是看中了她的才情,以为她能成名成家。后来看她沉迷感情,估计她也难有什么大作为,就撒手而去了。说白了,就是嫌她不会赚钱,怕从此拖个包袱,粘住他脱不了身。
  回过味来的景萱忍不住骂了声:他娘的,什么狗屁爱情!从此对爱情死了心。
第4章 谁的过往不是千疮百孔4
  一次短暂的婚姻。
  景萱的婚恋之路,注定了要经历一番坎坷。
  首次恋爱遇人不淑,对景萱的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和陈安分手后,醒悟过来的景萱忽然变成一个超级“愤情”——嗯,就是愤恨爱情。她终于不再幻想要什么超越现实的爱情,答应见见三姨为她介绍的男人。
  又是一老男人,秦阳,比景萱大10岁,离异,带个10岁的小女孩儿,在一所中学里教书。景萱和他没什么话,看中的是他有个稳定收入。秦阳倒是对景萱体贴入微,买书,买零食,买暖手宝,买柔软的坐垫。景萱想,就这样吧,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再拖几年,剩来剩去,更是嫁无可嫁了。
  景萱本来对这桩事是不上心的。可是有天晚上,景萱忽然接到一个女孩儿的电话,女孩儿直截了当地说:“秦阳在你那里吧?你告诉他,别忘了给我买避孕药,如果超过72小时,后果自负。”
  景萱还愣着,“啪”,那头已经挂了。
  景萱看着正在外屋里辅导女儿写作业的秦阳,疑窦顿生。这女孩儿是谁?她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听那语气,分明是向她宣战来了。难道秦阳在玩劈腿?
  景萱追问秦阳,秦阳很无辜。说那女孩儿是学校里临时代课的老师,才18岁。他有时候出去开会,就把女儿留给她照看。结果一来二去的,女孩儿就对他上了心。秦阳辩解说:“只是她一相情愿,我对她真没那意思。”
  景萱看着他,冷冷地问:“那避孕药是怎么回事?她又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秦阳的汗“唰”地就下来了。景萱冷眼看着,秦阳断断续续地说:“她年龄小,我又带着孩子……她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拖了几年了……我的年龄,等不起了,她知道我和你的事,天天和我闹,从我手机上看到你的号码……”
  景萱倒真没想到,这老实的老男人,对小女孩儿还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呢。景萱心里暗自决定:既然她要挑战,不妨就开一战。景萱饶有兴趣,觉得好玩儿。像小孩子,本来是一件她也不想玩的玩具,可是忽然有别的孩子来争,她便也抓住不愿放了。和这个玩具的好坏,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景萱直截了当地对秦阳说:“那好,既然你心里没她,那咱们明天去办证结婚。”
  秦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清楚了?”
  景萱骂了句:“屁话,结婚是小事吗?”
  秦阳犹犹豫豫地说:“可是,我爸妈那边,还没有说通……”
  景萱叹了口气,是了,她的腿,注定了每一次恋爱,都要被对方父母百般阻挠。没有哪个父母愿意儿子娶这样一个姑娘,不管她多么温柔漂亮善解人意,不管她是多大的作家有怎样超凡的能力,在传统守旧的父母面前,统统没用。他们坚定地认为,娶媳妇就要娶能踢会跑的,洗衣服做饭下地干活,样样皆能。他们才不管什么情趣喜好,只要肩宽腰圆身体壮的,屁股大能生儿子的更好……
  景萱从前和同班的一个男生有过朦胧的初恋,可是从她受伤以后就断了,那男孩儿捎信来说,父母不同意,他们以后不可能在一起。后来和陈安相处时,他的父母也强烈反对,只是他们还没有进行到结婚那一步,就分手了。
  现在,轮到秦阳,景萱忽然不想扮乖乖女的形象了,她想恶作剧一回。她摔碎了茶杯,然一块锋利的玻璃对着自己的手腕,逼着秦阳说:“我不管,明天就去办手续,不然就死给你看。”
  秦阳没料到景萱有这一手,吓得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奋力夺下景萱手里的玻璃,头上直冒冷汗:“我又没说不结,你,你这是干什么?”
  第二天,他们就去办了结婚手续。从民政局出来,景萱看着手里的红本,再看看身边这个头顶微秃肚腹渐圆垂头丧气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婚姻吗?景萱从少女时代就幻想过自己的爱人,挺拔俊朗,浪漫多情,幽默睿智,无条件地宠爱自己……可现实中,上帝交给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男人!
  景萱心里有浓重的失落,她后悔了。
  戏剧性的是,还没有轮到景萱后悔,秦阳就消失了。
  办过结婚手续,秦阳送她回来,景萱说起结婚的程序和需要买的东西,秦阳唯唯诺诺,却并不接话,只说,再等等。结果,秦阳一走就没了影踪。开始电话还通着,后来就再拨不通了。倒是那个女孩儿,常常在深夜打电话来骚扰她,一会儿哭着哀求她放了秦阳,一会儿又得意洋洋地发短信炫耀:你老公现在正睡在我身边,他折腾我一晚上,太累了,睡得正香。我没看错他,他的确是个很棒的男人……
  景萱恶心得直反胃,恨不得把那贱人抓过来狠抽一顿。后来忽然又觉得好生无趣,抽一顿又怎样?一个窝囊不负责任的男人,一个低俗无趣的女人,自己干吗要和他们纠缠在一起?当初也是自己糊涂,以为胡乱找个男人结了婚以后就有了靠山和保障,现在才明白,谁能靠得住谁呢?真应了那句话:男人靠得住,老母猪都会上树。她拿那一纸婚书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一个人落得清静。
  想清楚了,人也就轻松了,再收到那个女孩儿的短信,景萱毫不客气地回她:“既然你喜欢老男人,让给你就是,本姑娘不稀罕。不过他一时半会怕也不能给你正经名份,你也悠着点,别弄出个孩子来,当未婚妈妈可不是好玩儿的。”然后把手机卡取出来,扔进了马桶。
  景萱后来断断续续地听人说,秦阳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个女孩儿一直缠着他不肯放,但她妈又死活不同意。秦阳的父母也去学校闹,鸡犬不宁。秦阳的父亲因为这事生气去世了,他又换了个学校……
  景萱像听别人的故事,心如止水。
  事隔一年之后,有一天,秦阳忽然上门来找景萱。景萱当然不肯见他,秦阳就直通通地跪在景天成面前,痛哭流涕地说:“叔叔,您劝劝景萱,我们结婚证也领了一年多了,怎么着也算是合法夫妻。我今天来,就是想和景萱商量结婚的事……”
  景天成强压怒火:“你还有脸提结婚?等你结婚,黄花菜都凉了。你害得景萱白白披一个结婚的名誉,自己玩失踪,你也不问问她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秦阳哭丧着脸嗫嚅着说:“我也是被逼无奈,每个人都有理,都来逼我,我能怎么办?……现在,分的分了,去的去了,一把乱麻总算扯清了。您把景萱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景天成恨恨地看着他,怒其不幸,哀其不争,说:“交给你,我能放心吗?你也奔四十的人了,怎么不长脑子?”
  景萱在里屋“啪”地又摔了一个杯子,清脆的爆裂声惊得秦阳一打哆嗦。他听到景萱冷冷地说:“爸,你和他废那么多话干吗?让他滚蛋!明天去离婚。”
  景萱的第一次婚姻,以一个杯子开始,又以一个杯子结束,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杯具。景萱身上没有留下婚姻的痕迹,却已经成了一个已婚女子。
第5章 谁的过往不是千疮百孔5
  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所谓婚姻,无非是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那年的秋天,一直照顾景萱生活的父亲景天成心脏病突发住进医院,一家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妈妈要照顾景萱,只能抽空往医院跑一趟看看景天成。景萱的哥哥生意繁忙,嫂子去医院送过几次饭,便怨声载道,从医院回来便摔摔打打丢脸子给景妈看。
  那天景萱夜里被吵醒,听到哥哥嫂子在吵架。嫂子在隔壁嗓门响亮地吆喝:“老爷子平时净围着女儿转,大事小情伺候得妥贴周到。现在自己该使唤人了才想起儿子来了,有这样当爹的吗?什么事都靠在我身上,我伺候完小的还要伺候老的,凭什么啊?”
  哥哥景澈低声吼:“你嚷嚷什么?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你说怎么办?”
  嫂子一声高过一声地嚷:“我说怎么办?我说的管用吗?同样是儿女,你爸什么时候一碗水端平过?老爷子平时只恨不能把心扒给闺女,现在她咋不去伺候?”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景澈怒吼道:“你还有完没完?”
  紧接着嫂子就疯了一样又哭又闹地撒泼:“景澈,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景萱听到妈妈颤抖的声音:“你们这是干什么?你爸还在医院,你们就不能消停消停?”
  景萱拉上被子捂住头,心里一阵悲凉。嫂子说得没错,爸爸在自己身上花费心血精力最多,现在她却不能尽反哺之力。爸爸在医院,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黑暗中,景萱拼命地捶打着自己麻木的双腿,泪水夺眶而出。她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可为什么就不能走呢?长这双腿有什么用?
  景萱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下去了,得考虑考虑结婚的事了。
  彼时的景萱,事业正在上升期。在爱情中屡受打击的她,索性不再去想恋爱结婚的事了。既然别人不能给她安全感,那就自己给自己创造安全感。而这安全感,通常是需要钱来保证的。她记得亦舒的小说《喜宝》里曾说过:“我的愿望是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很多很多钱,如果两件都没有,有健康也是好的。”而她,没有爱,也没有健康,就只能要很多很多钱了。当然,这很多很多的钱,需要她自己去赚。
  景萱心无旁骛,专心码字。一个人只要专心做一件事,通常都会有所成就。很快,景萱的文章开始在报刊上遍地开花,随之而来的稿酬,让她的心渐渐安宁,也愈发用心地码字。景萱用稿费买了房子,她想,不管以后找不找得到那个能够相伴一生的人,有了房子,就有了内心的归宿。
  春天的时候,景萱的新房交工。景天成刚出院,身体还在恢复中,自然不能劳累。景萱正为装修的事情发愁,就遇上了段越。
  是江若禅介绍的。段越在江若禅老公张华成的公司里做会计,家在农村,很敦厚朴实的一个小伙子,32岁了还没有结婚,也是剩男一枚。成为剩男的原因也简单,他在这个城市里买不起房子。
  段越之前相过无数次亲,频繁的时候,一天要赶三四场。女孩子上来第一句话通常是:“你有房子吗?”
  段越老实地回答:“没有。”
  对方紧接着第二句话是:“那你打算买房子吗?”
  段越交底说:“我家在农村,爸妈供我和我哥读大学,欠了不少的债,还没还清……”
  这个时候,女孩子通常便没了兴趣,悻悻地嘟哝一句:“欠一屁股债你还相什么亲啊?”屁股一扭,拜拜了。
  还有的女孩儿更直接,开口就直抒胸臆:“如果你有房子呢,结婚的日子你定。你说五一就五一,你说十一就十一……没有房子,免谈。”
  段越几乎要被房子逼疯了,忍不住骂:“他妈的这什么世道!”
  段越不是不想买房,可是钱呢?当初他和哥哥段超同时考上大学,在村里很是轰动。可家里哪有钱供他们弟兄两个?村里人出主意,抓阄,谁抓住谁上,剩下的那个打工供上学的。可是段正伟不同意,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不上也不成。况且,段正伟还指望着两个儿子将来学有所成来改门换庭呢。
  只能苦了老爹段正伟,几年间,他把亲戚朋友借了个遍,还在村里借了高利贷。大学四年段越都没有回过一次家,他不知道回去后怎样面对那些追着讨债的人,更害怕面对父母焦虑忧愁的脸,索性趁假期打点零工赚个生活费。
  段正伟在家里,拆东墙补西墙,新帐压旧帐,满心指望两个儿子毕业工作赚钱还债。可是他们毕业时正赶上大环境不好,大学生就业难,好不容易找了工作,每月微薄的薪水,付了房租电话费生活费,已经所剩无几。再挤出一部分交给段正伟还债,哪里还有钱买房子?何况,在这房价飞涨的时代,他赚钱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
  当江若禅介绍景萱给段越时,他已经被数次失败的相亲折磨得心灰意冷。听到景萱有房子,只是身体有残疾行动不便,他并没有犹豫,就答应见一见。见之前,江若禅为他介绍过景萱的过往,段越听得心酸,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段越就下了决心,只要景萱能看上他,他就没意见。
  第一次见景萱,她背对着他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段越只看到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和一双纤细白嫩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景萱不说话,段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凝滞着,段越局促不安,一双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又放进去。
  很久,景萱才转过身子,看着段越,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对装修房子有经验吗?”景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掩在乌黑的长发下,安静地注视着他。段越只觉得心念一动,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喊:再也不用费心费神地找了,就是她,就是她。
  段越如蒙大赦,不假思索地急急回答:“有有有……”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哪里装修过房子?又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没有,我没有房子,也没有装修过房子。”
  景萱被他的紧张逗乐了。她指着电脑上的几张图片说:“我喜欢简约的风格,你呢?”
  段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紧张,他手脚冰凉,心慌得几乎要跳出来,额头上的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他只觉眼前花团锦簇,哪里还看得清楚那些装修图片?憋了好久才冒出来一句:“你喜欢我就喜欢。”
  很默契的,景萱没有盘查询问段越,看他是否适合自己;段越也没有考虑景萱的身体状况,会不会被家人朋友反对。第一次见面,两个人便摒弃一切直奔主题,敲定了房子的装修计划。似乎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一起生活很久的伴侣。
  这感觉真是奇怪。
  后来景萱想,姻缘真是件奇妙的事情,两个有缘的人,不管之前会遇到多少人,最终,还是会穿越千山万水,在人海中相遇,相爱,走到属于他们的那个家。段越未必是最适合自己的人,自己也未必是段越想要的那个人,只是他们遇见的时机恰恰好,所以才不费周折,水到渠成地走进了婚姻。虽然她和段越的爱情,有点各取所需的成分,可现实中,哪一段婚姻没有这样的成分呢?
  景萱觉得,上帝其实待自己不薄,因为他为她送来了段越。
  就这样,三个月后,新房装修完毕,两个人搬了进去。又三个月后,两人定下日子,准备结婚。
  我有我的选择。
  定下结婚的日子,段越回了老家一趟,将结婚的事告知父母。
  段越家原先在他们那个村子里,也不算最穷的。几亩田地,种的玉米麦子红薯每年也能卖些钱。段正伟还养了两头牛,一年生两个小牛犊,收入在农村也算不错。段家的家境,是在段超段越两兄弟读了大学后迅速败落下来的。几年的时间,段正伟成了村里最大的负债户。因为缺少来钱的门路,段正伟只有拼命地节省,沉重的负债迅速地把他改变成一个勤俭得近乎变态的人,灯泡只用5瓦的,出门再渴再累,也没买过一口水一碗饭,为了省两块钱的车费,他能从15公里外的县城一路走回家。
  那一晚,段越就在头顶那盏5瓦的昏黄灯光下,开始艰难地陈述自己的爱情。果然如段越所料,段正伟刚听到他要结婚,吃了一惊;又听到女方自己有房子,不用他们买,便松了口气,眉头舒展;继续听下去,便坐不住了。他“腾”地跳起来,冲儿子叫:“你说什么?你要和一个残疾姑娘结婚?你疯了?不行,坚决不行,我和你妈不同意。”
  昏暗的灯光下,段越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但他想得出来那张脸是如何愤怒变形。他强硬地说:“我的事,自己做主,你们可以不同意,但婚我还是要结的。这是我的选择,以后受罪享福,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们管。”
  段正伟“啪”地一拍桌子:“小子,反了你了!现在会说不用我们管,当初你读书要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我告诉你,你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找个残废,你知不知道长年照顾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眼看着父子俩干起仗来,段母在旁边急得直流泪:“小越,你不记得你爷爷的事了吗?”
  段越当然记得,爷爷的事父亲给他讲过很多次。爷爷是个医生,40岁那年,从树上掉下来,摔折了腰,瘫痪在床。奶奶在床前端屎倒尿地伺候了两年后,爷爷实在不愿再麻烦别人,就自己吞安眠药自杀了。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段正伟才十几岁,这事对段正伟打击很大,所以他坚决不能同意再娶进来一个这样的媳妇。
  段越解释:“景萱和爷爷不一样,她就是腿上没有力量,生活能力还是挺强的,她还能下厨炒大虾炖排骨呢。再说,现在什么时代了,和爷爷那会儿不一样……”
  段正伟压着气,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也是为你好。日子比树叶还稠,你也不想想以后怎么生活?你要照顾她,不能出去工作,就算她现在能赚钱,可终究不稳定,将来老了,日子怎么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段越沉默着。不能不承认,父亲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他没有办法跟他解释,生活不仅仅是活着。他选择景萱并不是一时冲动,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要找的,就是她,无论她是健康还是残疾,他要她!
  没有谈拢,段越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赶。虽然之前已经料到父母会反对,可真临到头上,心里还是有几分郁闷。他不想委屈景萱,一直幻想会出现奇迹,让父母愉快地接纳景萱。可是……
  路上忽然下起了雨,段越满腹心事,也没有心思去避雨。衣服很快被雨淋透,湿淋淋地沾在身上,更觉憋闷。他索性脱了上衣,赤裸着身体,任由瓢泼大雨恣意冲刷着他的身体,跑到公路边,对着深不见底的峡谷“嗷嗷”狂吼几声……
  在镇车站等车,段越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段越,是你吗?”段越扭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瘦削的脸,一双大而失神的眼睛,染黄的头发胡乱在脑后扎成一束,宽大的衣服松散地套在瘦弱的身体上,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儿。段越迟疑着问:“周俊红?”
  女子目光中露出欣喜,慌乱地点头:“是我是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多年没见了啊。”
  的确有好多年没见了。
第6章 谁的过往不是千疮百孔6
  辜负。
  周俊红是段越中学的同学,当时,段越是班上成绩最好的男生,周俊红是长得最好看的女生,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两个人互相仰慕的人,暗生情愫。谁也没有明说,却各自倾心。段越家里穷,周俊红便常常从家里带油饼包子香蕉,偷偷放进段越的抽屉里。放了学,段越磨蹭着不走,等周俊红收拾完书包出来。通常是,段越在前面慢慢地踢着石子走,周俊红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周俊红到家了,段越才跑步回自己家。
  初三住校,段越才发现,喜欢周俊红的不止自己一个。男生宿舍里,晚上熄灯后,大家的卧谈会上,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便是周俊红。少年段越心里暗自欢喜,大家都喜欢的女生,却对自己芳心暗许,这让段越心里有了小小的得意和甜蜜。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段越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周俊红落榜了,留在村小学做了代课老师。读高中的段越,整整一个学期魂不守舍,他给周俊红写信,写了撕,撕了写,却一封也没有寄出去。段越是个羞涩的男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好不容易捱到放寒假,段越怀着一颗激情澎湃的心去找周俊红。去了才发现,他的另一位同学也在。段越的心“扑嗵”就沉了下去,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招呼也没打,转身仓皇而去。
  周俊红跟了出来,追了几步,没追上。只好停下,大喊一声:“段越,你站住!”段越站住,转身,漫天飞舞的大雪,周俊红气喘吁吁地站在雪地里,鲜红的棉袄,通红的脸庞,像一团火,点亮了段越的眼睛。周俊红一双大眼睛弯起来,似嗔似笑地说:“你还打算往哪儿跑?”
  段越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你那儿……不是有人吗?”
  周俊红一跺脚,恨恨地说:“呆子,有人又怎样?我又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那就是喜欢自己了?段越的心狂跳起来,就地跳着转了几个圈,拉住周俊红就跑。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周俊红等了段越七年。七年里,两个从开始的鸿雁传书,到后来各自打掉一堆的电话卡,爱情并没有因为距离的疏远而疏离。毕业后,段越找到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租了套小房子,和在城市里打工的周俊红,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
  彼时,周俊红已经不在小学校教书,几年里她陆续做过许多工作,商场的营业员,超市的促销员,跑过保险,卖过小吃,什么都经历过了。她把微薄的薪水攒起来,一部分寄回家里,一部分寄给段越。钱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让段越在学校吃得不至于太寒酸。
  周俊红是段越青春岁月里第一个喜欢的女人,他想,等自己能挣钱了,一定要好好疼疼她,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着,不要让她再奔波劳累。
  可是事情常常并不朝你希望的方向发展。同居以后,段越越来越觉得,原来周俊红和自己,完全是两条路上的人。多年低层生活的磨练,周俊红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纯羞涩的女孩儿了,她性格泼辣口无遮拦,和卖菜的小贩为一毛钱的零头争得死去活来,跳着脚用最粗俗的话骂人。
  那次段越和她去买菜,她买了五斤桃子,掂到另一个摊上一称,少了三两。周俊红扭头就回来了,到那个卖桃的跟前,把桃子“啪”地摔在地上,一脚就把摊给踢翻了。桃子滚落一地,看热闹的迅速围了过来,周俊红双手叉腰,破口大骂:“你个混帐王八蛋黑心烂肺的东西,连老娘的斤两你也敢缺,赚昧心钱你不得好死……”
  段越去拉她,她一甩胳膊,把段越推了个趔趄,几乎摔倒。段越没想到瘦瘦的周俊红竟有那么大的力量,回去的路上,段越说:“其实做小买卖的也挺不容易的,你睁只闭只眼就算了,何必那样吵闹?”
  周俊红瞪大眼睛,吃惊地说:“咦,你这人什么态度?知道的人说你这是宽容,不知道的还说你傻b呢。再说,你这样纵容他们,今天缺你三两,明天他就敢短你半斤,他们会得寸进尺的。”段越看着唾沫纷飞的周俊红,无语。
  周俊红过生日,段越在饭店预订了位置,打算请她去吃一顿烛光晚餐。结果,被周俊红骂了个狗血喷头:“你有钱撑得慌吧?想吃什么我在家给你做啊,花那个冤枉钱,我不去……”段越说已经付了定金了,不去钱也拿不回来。周俊红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餐馆。
  红酒上来,段越给两个人倒上,举杯相碰,周俊红咕咚喝了一口,立马张嘴吐了出来,大叫:“什么味儿这是?真难喝!还不如喝瓶汽水呢。”旁边的服务员捂着嘴笑,段越耐心地解释:“这是干红,纯葡萄酿制的。你慢慢啜一口,不要急着下肚,让酒漫过舌面,在口腔里慢慢滚动……你试一下,是不是很滑润缠绵?”
  周俊红又喝了一口,眉头紧皱,表情痛苦,终于忍不住又吐了出来。
  段越忽然觉得,真是索然无味。
  段越心里,有了分手的念头。他想到以后漫长的一生要和这样一个女人度过,简直要崩溃。他承认,周俊红是个好女人,漂亮,泼辣,能干,善良,勤俭持家,但,她不是他要的那种。
  正当段越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时,周俊红却主动提出分手。
  那天段越下班回来,打开灯发现周俊红独自在沙发上坐着,段越边换鞋边问:“怎么不开灯?晚饭还没做?”转头才发现周俊红一脸泪痕。段越诧异地走过去,揽住她的肩问:“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周俊红猛地扑进段越怀里,嚎啕大哭。片刻后又想起什么,迅速从段越怀里抽离出来,靠在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分手吧,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段越的心“咯噔”一下,这女人是怎么了?他追问:“说什么呢?到底出什么事了?”
  在周俊红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段越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周俊红应聘去一家职工食堂做帮厨,上岗前的体检,出了问题——周俊红被查出来有乙肝。
  周俊红与他拉开距离,说:“你明天也去检查一下吧,乙肝会传染的。我们一起住了这么久……我不是故意的,之前我一点都不知道……”周俊红哭得肝肠寸断。
  登时,段越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恐惧,心疼,忧虑,忐忑,解脱……什么滋味都有。他想安慰周俊红两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去厨房做晚饭。可是他的腿像灌了铅,沉地抬不起来。
  周俊红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总共就那几件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她收拾得很慢,是要和这即将离开的一切作最后的告别。她不再是那个泼辣的无所禁忌的周俊红,她仔细地把自己用过的东西分类归整,扔的扔,消毒的消毒。
  段越在厨房里,心里五味陈杂。迄今为止,他对乙肝的概念只有两个字:传染。段越的心里瞬间成了一片糨糊,无数的问题山呼海啸般蜂拥而入:两个人同居半年了,一起吃饭,睡觉,亲吻,做爱……自己铁定是被传染了吧?要分手吗?不分的话,以后怎么过?还要不要孩子?虽然他之前已经考虑过分手的事,可是到了真正面临抉择的时候,他又犹豫了。周俊红等了他七年,人的一生中有几个七年?
  段越神思恍惚,油锅放在火上,人发着呆,直到看见眼前一片火光,才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去关火。周俊红靠在厨房门上,看着他手忙脚乱,红着眼圈,幽幽地说:“你不用害怕,我今天问过医生了,说夫妻间传染的几率不大。不过,你最好还是明天去检查一下吧。”
  段越转回头,呆呆地看着她,这个柔弱哀怨楚楚可怜的周俊红,把他的心泡得酸软。终于,段越张开双臂,把周俊红紧紧揽在怀里。他闭上眼睛,泪水滚滚而下,心想:传吧染吧,一起死了也好……
  第二天,段越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侧空着,他叫了几声“俊红”,没有人回答。他起床,小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光着洁净的光芒,连厨房的油烟机都被擦得亮闪闪的,茶几上放着纸条,周俊红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
  我走了,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你要是不放心,再去租个新房子吧。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我们俩其实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这样分了也好。
  不要忘了去检查。
  周俊红。
  段越把纸条揉作一团,又展开,再揉成团,如是反复。他皱着眉头呆呆坐着,只觉得头痛欲裂。自己不是也想分的吗?可为什么真的分开了,心里会如此煎熬?
  他的大脑反复斗争的后果是:算了,分了也好,先去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证明段越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的身体一切正常,而且,段越的身体里还产生了对乙肝病毒的抗体。
  段越心上压的那块石头,“咚”地落了地,从医院出来,段越觉得二十多年里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你原来拥有的东西,突然被掠夺,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段越没有再去找过周俊红,就这样顺水推舟,为自己的初恋划上了句号。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段越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候与周俊红重逢。
  段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久才问:“你,过得好吗?”周俊红看他一眼,低声答:“挺好的,结婚了,孩子也正常……”
  段越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没有接话。
  周俊红低头逗着怀里的孩子:“宝宝,叫叔叔,叫叔叔呀!”
  段越很尴尬,他从口袋里摸出二百块钱,塞在小孩手里,周俊红推着不要,段越说:“给孩子的见面礼,别嫌少。”
  和周俊红道别,坐上车,段越的心忽然坚定了。这辈子,不管怎样,他要好好照顾景萱,爱她,疼她,让她享受做女人的快乐和幸福。
  他已经辜负过一个女人,绝不能再辜负第二个。
第7章 谁的过往不是千疮百孔7
  小夫小妻。
  确切地说,景萱和段越的感情,是在婚后产生的。
  他们从见面到结婚,不过半年时间。这半年里,前三个月忙着装房子买家具,四下奔波;后三个月又忙着结婚,千头万绪。两个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只是从装修房子上,景萱看出自己没有选错人。段越谨慎,细致,品味不俗。买个开关插座也要货比三家,花的每一样钱都有清晰详细的记录,发票帐单分类归置,各项花费一目了然。
  装修房子前,段越把自己存折交给了景萱,段越说:“里面有五万块,是多年的积蓄,虽然买不起房子,但装修的费用,差不多也够了。”景萱也不推辞,欣然接受。家是两个人共同的家,如果一个人没有出力,心理会失衡。而且,景萱不愿段越有那种感觉:这个家是你的,与我无关。她要他来一起承担,作为一个男主人的承担。所以,家里的装修和设计,她都要一一征询段越的意见,虽然他总是腼腆地说:“你觉得好就行,你喜欢我就喜欢。”
  景萱从前没见过这么好脾气的人,她爸景天成,是个脾气暴躁沾火即着的人,和妈妈结婚三十多年,你争我吵,就没有消停过。景萱见惯了他们为一顿饭淡还是咸吵得倒掉一锅饭,为一只没有洗净的茶杯吵得摔了一摞茶杯……景萱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理所当然地以为所有的婚姻都是这样的,吵吵闹闹,摔摔打打,而日子,照常过。
  可是,她的婚姻,似乎和父母的并不一样。
  景萱虽然是二婚,但因为第一次婚姻有名无实,所以,一切感觉都是崭新的。她没有想到结婚的感觉这么好,她的老公段越,没有一般人眼里的帅,但很耐看。关键是,脾气好,无论她怎么使性子,段越始终保持温和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疼惜和爱怜。如果可以忽略掉他那个家和他的爹,嗯,一切还是挺完美的。
  结婚后,段越辞了工作,在家照顾景萱,顺带炒股。通常的情况是,两个人各自守着一台电脑,一个写字,一个看股票。间或交流一下看到的新闻,或者好玩儿的帖子。累了就合伙斗地主,景萱在玩牌上很弱智,总是出错牌,要不然就忘了自己和谁一伙。此前她的号已经输了一万多分,但在段越同志的英明指挥下,她的分数以突飞猛进的速度增加,很快就升到了总督级别。景萱同学因此得意非常,斗志昂扬地四处找人斗地主,但往往玩到一半就赶紧叫段越来救场。
  每天下午结束工作后,段越会推着景萱去逛超市菜市场。景萱喜欢菜市场里凡俗热闹的烟火气息,她慢慢地穿行在西红柿黄瓜白菜茄子中间,低头闻一闻芫荽的香味,再认真地跟菜贩讨价还价:“青菜便宜点呗,超市才卖一块二,你都一块五?”
  菜贩笑嘻嘻地答:“超市的哪有我的新鲜,你看这叶子,水灵灵的,刚从地里摘回来的。”
  “这一段不是雨水挺多的吗?怎么青菜还这么贵?”景萱不解地问。
  “雨水多,菜都烂地里了,当然贵。”
  段越听景萱和菜贩聊得津津有味,觉得奇怪,这姑娘看起来阳春白雪的,没想到还如此热爱这鸡飞狗跳的市井味。他想起周俊红和小贩吵架的情景,不由感叹:这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回去的路上段越问:“你讨了半天的价,最后还是一分没还下去嘛。”
  景萱得意地说:“我才不是为了还那几毛钱的价呢。我这不是怕语言退化,趁机来练练嘛。你想,我天天面对着沉默的电脑,你又闷得我说什么都同意,多没劲!这样下去我有一天会失语的!”
  段越看着一本正经的景萱,笑了,这姑娘原来是拐着弯地批评他呢。
  段越进入角色的速度非常快,趴在地上用抹布细细的抹地板,照着菜谱研究鱼香肉丝番茄蛋汤的做法,每尝试一种新菜,他就兴致勃勃单手顶着菜盘旋转着舞步到景萱面前,嘴里唱:“老婆,尝尝我做的饭菜香不香……”然后,满怀期待地等待景萱评价。
  景萱看着他笨拙的舞姿,笑喷了,她一直担心自己的夫君段越会是个沉闷的人,没想到他竟如此有趣。只是这有趣,是不会展示给外人的。人前,段越永远保持他一贯沉默羞涩的姿态。
  他们在自己的崭新的家里,开始了崭新的爱情。两个人如胶似漆,景萱在卫生间洗衣,段越在旁边陪着聊天,帮她晾衣服;段越炒菜时,景萱必然也守在旁边剥蒜择葱;晚上躺在床上,做完亲密的事,也不愿睡,聊天聊到眼睛发涩。
  有一次段越突然问:“老婆,你如果不是腿不能走,肯定看不上我吧?”
  景萱想了想,回答:“也许吧。你看你,首先长得不帅,我喜欢金城武那样的。其次,你又笨,换个灯管都得折腾半天,我理想的老公,应该什么都不需要我操心,能修理好所有坏掉的东西。还有呢,嗯,你胆小怕事,容易紧张,心理素质不好……”
  段越听不下去了,叹口气:“原来我一身的毛病啊。要是有一天,你的腿治好了,你还要我吗?”
  景萱扳过他的脸,左看右看,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呢,你有一身的毛病,但是呢,我越来越觉得,你才是最适合我的那盘菜。你看,海鲜好吃吧?但我吃了会拉肚子。毛血旺诱人吧?但我怕辣,吃了就上火。红烧肉让人眼馋吧?可我打小就不能吃肥肉。你呢,就是那一盘香香甜甜的鱼香肉丝,家常,实用,下饭,美味,我最爱吃了。”
  “呃,原来我是鱼香肉丝?”景作家的这番比喻,让段越同学大跌眼镜。
  景萱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过日子,还是你这样的安心。你胆小怕事,就不会出去惹事,比较让人省心。心理素质不好,说明段越还是挺纯洁的一同志。至于长相嘛,时间长了,总会审丑疲劳,也就不觉得你难看了。要真弄一金城武摆我身边,我怕是紧张是话都不会说了。而且,也不安全,一不留神让人抢了怎么办?”
  “明白了,你还是讽刺我丑是吧?”段越把景萱揽在怀里,开始挠她的胳肢窝。景萱笑得喘不过气来,满床打滚,双手求饶。
  闹完了,景萱靠在段越的怀里吃苹果。段越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如果有一天你的腿真能治好了,你想飞就飞吧!找你喜欢的人去。”
  “才不飞呢,我还就赖上你了,我赖克的人就是你。”景萱嘻笑着,双手攀上段越的脖子,在他的脑门上,印上深深一吻。
  所谓幸福的婚姻,并非你是精英,我是俊杰,而是,你明知道他不是最好的,他有一堆的毛病,但是,你只爱他,而且,能够恒久忍耐他的毛病。
  景萱常常在幸福的间隙发呆,她想起那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简直是屁话,相爱的人,当然要朝朝暮暮腻在一起。只羡鸳鸯不羡慕仙,她现在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新婚燕尔,甜蜜,美好,幸福得不像话。
  也不是没有争吵。
  周末晚上,两人在沙发上看电视。景萱抱着一袋话梅靠在段越腿上,觉得腿上骨头太硬,转而又靠在段越肚子上。段越用钳子夹核桃,他这边刚把干净的核桃肉挑出来,那边景萱已经很配合地张开她的樱桃小口,让段越丢进去。
  段越拍拍景萱的脸说:“回头咱们请江若禅吃饭吧?”
  景萱应一声:“嗯,怎么想起来请她?”
  “你想啊,没有她,你哪有这么体贴的老公?没有老公,你哪有现在的幸福生活?这么重要的人,我们还不得谢谢人家?”段越循循善诱。
  景萱掐他一下:“呃,变着法地夸自己呢是吧?嗯,也是,没有她,你哪来这么漂亮贤惠的老婆?”景萱托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段越:“哎,老公,你说你是不是拣了大便宜了?你老婆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如果不是腿的事,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啊!你运气真好,我都佩服你了!”
  段越笑,忙不迭地点头:“那是那是。”缓了一下,复叹气:“要怪就怪你爸妈,谁让他们没保护好你,毁了你一辈子……”
第8章 谁的过往不是千疮百孔8
  不想一句话惹毛了景萱,她“腾”地坐起来,目光怒视段越:“你说什么?怪我爸妈?那是意外,是他们能左右的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说着,拿起一个靠垫就朝段越砸了过去。
  段越避过去,刚要说话,就见景萱的眼泪噼里啪啦雨点一样往下掉:“你居然敢怪我爸妈,这些年,如果没有他们这么细致耐心地照顾我,我早死过去八百回了!你还能娶我?我这辈子再怎么做也报答不了他们的恩情,你竟然还责怪他们,你还有人心吗?……”景萱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段越着了慌,他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的话竟捅了马蜂窝。他试图去抱她的头,笨拙地哄她:“乖,都怪我,我说错了。别哭了,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景萱用力推开他,声嘶力竭地吆喝:“你不可理喻,不要碰我!”
  段越蒙了,女人真是善变啊,刚才还柔情蜜意的,怎么忽然就风云突变了?就算他错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再说,自己说得也没错啊,当年,17岁尚未成年的景萱遭遇车祸,父母作为她的监护人不应该承担责任吗?
  段越此时才明白,和女人果然是讲不得理的。
  景萱气得直喘,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论断,觉得真是匪夷所思。当年自己躺在医院,父亲一夜间白了头发,跑了多少地方去求医问药,母亲日夜守护在身边,喂吃喂喝擦屎刮尿,他们为自己付出得还少吗?这些年若没有他们的精心照料,自己能活到现在吗?能有现在的成就吗?段越才和自己生活几天?他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自己的父母?
  景萱蜷缩在沙发上,抱着靠垫默默流泪,给段越一个决绝的后背。
  他削了苹果去喂她,被她一把推开。他强行去抱她,她像被马蜂蛰了一样,又哭又咬拼命挣扎。他蹲在沙发前,向她道歉,求她去床上睡,景萱闭着眼睛,不理他。
  段越没辙了,他像困兽一样急得在客厅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得拿了被子给景萱盖上,自己去书房上网下棋去了。
  下了几盘棋,因为心神不宁,段越盘盘皆输。他懊丧地下线,听听客厅里没有动静,悄悄地去沙发旁去看景萱。她不知道何时已经睡熟了,身体像猫一样地蜷在一起,脸上还带着泪痕,睫毛上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景萱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段越心里温柔顿生,他无比懊恼:这可怜的小人,自己为什么惹她生气呢?他轻轻地吻去她睫毛上的泪,抱起她往卧室走。
  走了两步,段越觉得景萱的身体忽然紧紧地贴着他,胳膊也缠上来,紧紧绕在他的颈间。段越低头一看,景萱一双大眼睛正似怨似恨地看着他。段越痴了,景萱湿漉漉的唇贴上来,一口咬住他的唇,狠狠咬他一口,眼睛含怨带恨地看着他,娇嗔道:“以后不许和我吵架,吵架了要负责哄我,不能把我丢一边不管……”
  段越要说什么,景萱已经用唇堵上了他的嘴,舌头像一条小蛇,妖娆地探进他的口中,吮吸起来。
  段越身上如同过电一般,他热烈地回应着她,把她娇小的身体揉进怀里,恨不能把她的骨头揉碎了。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脸颊,脖子,两个人的舌头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景萱浑身颤栗着,喃喃地叫:“冤家……”
  咱爸咱妈。
  早晨,小两口睡得正香,被电话铃惊醒。景萱强睁双眼,看了一眼来电,把电话扔给段越说:“你家的。”
  段越瞬间睡意全无,从被窝里坐直了身体,接了电话。
  是母亲葛秀英。她说:“小越,你们明天在家吧?我和你爸爸想去看看你们……”
  段越惊得张大了嘴巴:“啊?妈……妈,你说什么?你和爸要来?”
  “是啊,玉米熟了,给你们送点嫩玉米吃。”段妈笑吟吟的。
  “啊?啊!啊……”段越迷糊着,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父亲,那个大闹婚礼的人,他不是强烈反对他娶景萱的吗?他不是声称永远也不会进他的家门的吗?他不是要和自己断绝父子关系的吗?怎么突然又要来看他们?
  挂断电话,段越仍然发蒙。景萱靠在床头翻书,虽然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已经判断是公婆要来,却仍不敢肯定,迟疑着问:“你妈说什么,他们要来?”
  段越点头。
  景萱“腾”地坐直了身体,紧张地看着段越:“你确定?没有听错吧?”
  段越再点头,又摇头。
  景萱“咚”地以头抢地,连声叹气:“唉,好好的,他们来干什么啊?我们俩的日子过得挺好的,这一来,伤筋动骨的,又得好一阵子恢复元气……”
  段越无奈地笑:“说什么呢?那是我爸妈,又不是老虎鲨鱼,要吃人!”
  景萱撅嘴:“切,难道你没见你爸在婚礼那样子,真像猛虎下山呢……”她绵绵地靠在段越怀里,盯着他的脸问:“老公,你爸妈,不会是来抢你的吧?”
  段越拍拍她的头:“傻妞,小脑瓜里天天想什么呢?我想他们也不会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看看咱俩的生活,是不是过得一团糟吧。”他把景萱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补充道:“再说,你老公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为你当牛做马,谁也抢不走了……”
  景萱抱住他的脸,左看右看,喜上眉稍:“嗯,好吧。马儿,托公主上卫生间!”
  这一天,景萱抛下要做的工作,和段越一起,为家里彻底大扫除,又去商场大采购。她心里暗自憋着劲,要让公婆看到他们窗明几净的家和井井有条的幸福生活,也要让他们明白,他们的宝贝儿子段越,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和她景萱在一起,就是过着非洲难民一样暗无天日的生活。
  干起活才知道,原来段越是个又懒又粗糙的家伙。平时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家,这会儿认真一看,到处都是卫生死角。桌子底下的灰尘,沙发角落的头发,茶几下面的瓜子壳,她不明白为什么段越洗碗的时候不一起洗锅盖?为什么不顺手把油烟机擦干净?为什么抹布用完后没有晾起来?
  景萱卖力地擦窗台,抹书柜,段越当然也不能闲着,跟在景萱身后,递毛巾和洗洁精,俯首帖耳地听景萱的数落,间或对景萱阿谀奉承:“老婆,你做事真细致!”,“老婆,你真能干!”,亦是忙得不亦乐乎。
  段越的百般奉承,并没有奏效。景萱越干火气越大,终于,在看到厨房的瓷砖上遍布星星点点的污点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怒火冲天地对段越喊:“拜托你能不能把卫生搞得彻底一点,你看看,这么漂亮的家让你糟蹋成什么样了?”
  又是风雨突变。段越看着沉着脸的景萱,讨好地说:“老婆老婆,别发火。其实不用收拾那么干净,我爸妈又不是什么讲究人……”
  话没说完,景萱手里的抹布已经打着旋飞了过来:“你爹妈不讲究,我讲究!”
  段越将抹布接在手里,躲进卫生间洗拖把去了,任由景萱在外面河东狮吼。自打婚后几次短兵相接之后,段越基本上摸清了景萱的脾气,别看她在外面沉静低调温柔谦和,在家里可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冲动,急躁,脾气大,做事细致讲究,凡事追求完美,容不得半点瑕疵。她的书桌永远纤尘不染,书籍纸张摆放整齐,用过的东西一定要回归原位,餐桌上除了花瓶餐巾纸和碗垫,不许有第四样东西出现……
  段越就不明白,干吗要活得这么齐整规范,不累吗?书放得乱一点,墙壁上有一点油污,报纸扔在沙发上,会死人吗?
  可他没法和景萱讲理,因为,景萱从来就不和他讲道理。所以,他采取了游击战法: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景萱发脾气的时候,他就敛气息声,避其锋芒。等到景萱火气下去了,她自己也后悔自己太过火,会主动和他求和示好。
  段越待景萱不吭声了,从书房里拿出张报纸,招呼景萱:“老婆,你看看余秋雨怎么说的。所为尘世,就是充满灰尘的世界,要学会承受。你看,你擦干净了,过两天不还得脏吗?”
  景萱看着他,好气又好笑,回他:“那你这顿饭吃饱了下顿还会饿,还吃吗?”
  段越无语,闷头擦地板去了。
  景萱又把沙发罩床罩被罩全部换洗一遍,总算收拾停当。里里外外视察一遍,干净整洁的家,令景萱非常满意。
第9章 谁的过往不是千疮百孔9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没亮景萱就醒了。她做了一夜的梦,一会儿是段正伟声嘶力竭地和她吵架,一会儿是婆婆声泪俱下地控诉她抢走了他们的儿子……景萱看着熟睡的段越,他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眉头微皱,发出均匀的呼吸。他的头发乌黑浓密,面部有鲜明的棱角,鼻梁挺直。这个男人,是她的,也是他们的。她和他们一样深爱着他,可是,为什么他们不能亲密地融合?非要割据一方,让这个男人左右为难?
  景萱决定跟他们妥协,只要他们不是非要把段越拉走,无论他们做什么,她都准备接受。
  景萱再无睡意,起床,叫醒段越,洗漱,又把家里简单收拾下,遂马不停蹄地,拖着段越去超市。
  买菜时,景萱问段越:“你爸妈喜欢吃什么菜啊?”
  段越摸着脑袋想半天:“不知道。”
  “怎么连你爸妈爱吃什么菜都不知道啊?”景萱瞪他。心里暗想:瞧,生儿子管什么用啊?含辛茹苦地养活大了,一转眼被别的女人勾走了,自己什么也没捞着。景萱想想正是自己把人家的儿子勾走的,心里又乐。又想,自己以后,可千万别生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段越看景萱的表情,一会儿怒一会儿喜的,十分丰富,心想这姑娘真是好玩儿,也不知那小心眼里转的是什么东西。
  段越使劲想,也没想出爸妈究竟爱吃什么菜。他忽然想起读大学时,父亲送他去学校,在火车上,他们座位对面的男人,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得满头大汗。当时,他和父亲吃的是家里烙的饼和母亲煮的咸鸡蛋。那饼隔了一天,又冷又硬,他费劲地嚼着饼,看着对面的男人津津有味地吃方便面,升腾起来的热气里,洋溢着方便面的香味。他馋得很,转头去看父亲,却发现父亲也在看那人吃方便面,嘴唇蠕动着,喉结也蠕动着,不停地吞咽口水。
  那时候,段越觉得,方便面就是天下至美的味道。他想,父亲也是吧。父亲是不是喜欢吃方便面呢?
  段越把想法告诉景萱,景萱惊讶,而后心里酸酸的。她明白对那个家庭而言,一碗方便面意味着什么。她握握段越的手,什么也没说,直接去买了排骨,鸡,鱼,又买了一堆新鲜蔬菜和水果,又去零食区买了各样零食小吃。段越看着她眼睛都不眨地一个劲往购物框里拾东西,终于忍不住了,问:“不要钱了?我们吃得了这么多吗?”
  景萱自顾自地往购物框里放东西,说:“你爸妈第一次来咱家,搞得丰盛点,不然他们会以为你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路过花店,景萱又怂恿段越进去买把百合。段越不干:“买什么花啊?有那钱还不如买两斤肉呢!而且,我爸妈都是农民,哪懂什么情调?”
  景萱不依:“我喜欢嘛,放在餐桌上,心情好,吃得香!”
  段越无奈,只得依从。
  景萱像个超级购物车,抱着一堆的东西,被段越推回家。刚到家,手机响了。景萱一看号码,愉快地接起来,用无比甜蜜的声音叫:“嗨,老爸……”
  景天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小萱,葡萄熟了,你也不回来吃?”
  “我这不是忙嘛,写不完的稿子,烦死了。啊,老爸,话说,我可太羡慕你们这些能随心所欲浪费时间的人了,真恨不得明天就老了。”
  景天成笑:“这丫头,胡说什么呢?老有什么好?夕阳再好,也近黄昏,没几天活头了。你们现在年轻不奋斗,将来老了怎么办?你们两个都没有工作,也没有医保,退休金,将来老了生存都成问题……”
  景萱叹气,拖长了声音撒娇:“那怎么办?累死我算了!”
  景天成赶紧安慰女儿:“我闺女这么能干,不怕的,不要太忧虑,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累坏了身体。对了,绕来绕去,把正事都忘了,我一会儿过去,给你送葡萄吃。”
  “啊?不会吧,都这么会挑日子,挤一起来了。”景萱惊叹。
  “还有谁要去啊?”
  “我公婆呗。爸,不然你改天再来吧,我怕你们挤一起,乱!”景萱想起婚礼那天的混乱场景,就心悸。
  “他们怎么想起来要去?他不是要和段越断绝关系吗?”景天成奇怪,到底放不下女儿,又说:“那我更得去了,万一他们欺负你怎么办?”
  景萱笑:“你闺女是谁啊?谁能欺负我?只要我不欺负人就好了。爸,放心吧。”
  “不行,我还是得去。遇上什么难事,爸还能帮你挡挡。等着我啊。”景天成撂了电话。
  景萱看着段越,一摊手,无可奈何地说:“这下热闹了,我爸也要来!”
  段越头大了。
  景萱怀揣心事,系上围裙进厨房。焖米,洗菜,开火,先把排骨炒好,放进高压锅里炖着,又去炒鸡,煎鱼。
  结婚之初,段越也下厨学着做饭,但不久铲权就被景萱夺了过来。倒不是段越做的饭菜难以下咽,而是景萱太热爱美食和厨艺。她每天完成工作后,就喜欢在人家的美食博客上腻着,一页一页翻看菜谱。看到喜欢的菜,便照着模拟一番,通常都相当成功。
  她去超市,最喜欢到盘碟锅碗和调料区转悠,摸摸这个盘子,再看看那个碟子,最后实在忍不住,将它们一一抱回家。景萱有一个非常完备的厨房,这也是她下厨的动力,有那么多漂亮的盘子等着盛装美食,那是一种美好的期待。
  所以,婚前从不曾下厨的景萱,因为对美食的强烈热爱,在婚后厨艺突飞猛进,很快把段越养胖了一圈。景萱经常拿着段越在一帮朋友面前炫耀:“看看我们家段越,就知道我的厨艺了。”
  段越并不阻拦景萱下厨,虽然景萱坐在轮椅上炒菜有些不大方便,但他知道那是她的乐趣所在。景萱做菜通常也不需要他来打下手,但他喜欢在厨房门口看着景萱忙碌。汤在锅里炖着,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有一个女人在灶前为自己洗手做羹汤,这种场景是段越一直渴盼的,那是家的味道,弥漫着俗世里最温暖的爱恋。
  景萱在厨房里忙碌,段越来来回回地,插花,洗水果,又忽然跑去叮嘱景萱:“老婆,呆会儿爸妈来,不管他们怎样,你看在我的面上,多包涵,别闹得不愉快,千万千万!”
  景萱笑:“你看我是那种不知事理的人吗?放心吧老公!”说完,又调皮地送上一个飞吻。
  话音没落,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段越身子一震,急步跑往门口,旋即,又回过头来,用眼神示意景萱,景萱冲他肯定地点点头,他这才放心地去开门。
  景萱滑着轮椅也去门口迎接,就见段越打开门,用极度吃惊的声音喊了声:“爸,妈,你们……”就没了下文,段越一手扶门,一手扶门框,傻傻地站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还挡着大门。
  是的,开门的段越被雷倒了。门外站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一群。他爹娘哥嫂侄子侄女舅舅姑妈姨妈叔叔婶子表哥表嫂表侄……段越看着门外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直排到单元门外,头晕眼花,几欲昏倒。
  景萱奇怪地跟过去,说:“咦,你挡在门口干吗?怎么不让人进屋啊?”她从段越的胳膊下探头去看,惊呼一声:“呀!”人也怔住了。
  段正伟又黑了脸,低声喝道:“发什么呆?还让我们在门外站多久?你姑妈舅舅都在呢!”
  段越的小侄女叽叽喳喳地嚷:“小叔小叔,我要看新婶子!”
  段越这才醒过来,赶紧让开,寒暄着,让众人进屋。景萱眼睁睁地看着一帮素不相识的人,迅速地占领了她的家,她呆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客厅被一干人占满,沙发上坐不下,段越忙把餐椅拉出来,仍然不够坐。段越一脑门子的汗,说:“你们先坐,我去对门再借几把椅子……”
  段正伟打断他:“你别忙活了,去把你媳妇叫过来,认认亲。”
  段越这才想起景萱,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过去,就见景萱呆在角落里,像个受惊的孩子,目光茫然,不知所措地对着一屋子的人犯傻。段越心里一疼,赶紧过去,把景萱推过来,一一介绍:“这是咱爸咱妈,舅舅舅妈,姑妈姑父,大哥大嫂,表哥……”景萱低头微笑一路问好:“舅舅好,舅妈好,姑姑好……”
  景萱的心里像揣了五百只兔子,上窜下跳慌得不行。她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谁是谁,心里想的是:这一帮人,中午怎么吃饭?
  正胡思乱想,就听段正伟说:“小越啊,你姑姑舅舅们出来一次也不容易,想在你们这儿住几天,你这两天就不要干别的了,带他们在市里转转。”
第10章 谁的过往不是千疮百孔10
  正倒茶的段越,听到这话,头“嗡”地就炸了。手里的杯子“啪”地摔在地上,热水溅到侄子的手上,孩子“啊”地跳起来,甩着手大哭。段越嫂子吓得慌忙跑过来,拉着儿子又吹又揉,埋怨段越:“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幸好没烫着……”景萱拿了牙膏,帮他涂上。
  段越觉得自己要爆炸了,从天而降这么一群人,还要在他家吃住玩一条龙服务,这叫什么事?他爹是脑子糊涂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
  景萱脑袋也乱成一团。她看着公公沾满泥土的鞋子不管不顾地踩在她新买的地毯上,茶几上明明放着烟灰缸,舅舅却不用,把烟灰弹得满地都是。几个孩子争她的一只小浣熊,几乎把熊拉散了架。姨妈喝剩下的水随手倒在地板上,流得到处都是,过往的人踩来踩去,把段越刚擦好的地板糟蹋得惨不忍睹。婆婆带着几个女人在餐桌旁嗑瓜子吃水果,瓜子皮横飞,苹果核满地。侄女哭着非要餐桌上的花,婆婆索性把花瓶直接递给她,她把里面的百合拽出来,一枝一枝插在自己头发上……
  这个乱哄哄吵闹暄天的家,让景萱觉得陌生而恐惧,景萱觉得自己要疯了!
  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糊味,景萱这才想起炉子炖的鸡,她穿越众人赶到厨房,一锅鸡已经糊了。
  景萱关了火,自己在厨房里,对着那锅鸡劈里啪啦地掉眼泪。
  客厅里人声鼎沸,景天成敲了半天的门,段越才听到。景天成进门,看到这热闹暄天的场面,也傻了。他低低的声音问段越:“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啊?”
  段越尴尬不已:“我爸妈……都是我家亲戚……”
  景天成呆了呆,就明白了。敢情,这段正伟是故意带了这帮人来踢馆的。
  景天成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女儿,他急急地问段越:“小萱呢?她没事儿吧?”
  “嗯,没事儿,在厨房呢。”
  景天成也顾不上一屋子的人,长驱直入,正看到在厨房抹眼泪的景萱。景萱一看她爹来了,赶紧擦泪,却越擦越流得厉害。景天成是直性子人,不会绕圈子。他的火气早已烧到嗓子口了,转身就直奔客厅。景萱看势头不对,伸手去拉他,当然拉不住。
  景天成虎步生风,几步就到了段正伟面前。他指着段正伟的鼻子破口大骂:“老东西,你就见不得你儿子好是吧?带这么一大帮人来干吗?”
  段正伟翘着二郎腿,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慢条斯理地说:“我带亲戚来儿子家认认亲,有什么不对?”
  景天成呸了一口:“你儿子家?我呸!你也好意思说!这房子是我闺女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装什么大瓣蒜?”
  景萱在旁边拉她爸的袖子,叫:“爸,别说了!”她知道爸爸的脾气,景天成火气上来不管不顾,天王才子也不怕,什么话都敢往外撂,她怕他不加考虑的话伤害了段越。
  果然,段越面色赤红,闷头不语。段正伟被戳到了痛处,“呼”地坐起来,跳着叫道:“你以为我想在这儿啊?有本事你放了我儿子,我再进这个家半步我就是孙子!”他转过身,叫段越:“小越,你跟爸走,这婚能结,也能离!你要离了婚,我保证给你找个好媳妇!”
  景天成也发飚:“腿在你儿子身上,我又没拿绳子绑他。他要是想走,自然会跟你走。”
  段正伟怒视儿子,心想这个儿子真是窝囊啊。那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当牛做马地服侍她?
  段越成了众矢之的,大窘。以他的想象力,绝对料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以为结了婚,生米煮成了熟饭,父母再怎么不愿意,也只有默认了。他以为爸妈今天来,是来和解的,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从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原来景萱的担忧是真的,父亲不是来和解的,是来抢人的。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如此固执?他当然不能丢下景萱和父亲走,可他也不能看着父亲在一帮亲戚面前颜面扫地,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景萱紧张地看着老公,她看到段越的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突起,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握得嘎巴作响,他要爆炸了吧?
  景萱心里又急又疼,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逼他?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和段越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她是打算要和他们妥协的啊!
  千头万绪,景萱急得要哭了。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伴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女人们的惊呼,景萱看到,她的老公段越,手里握着一个破碎的酒瓶,鲜红的血,正顺着他的脸一滴一滴往下淌。段越笑着,转了一圈,问:“你们满意吗?不满意我再来一下!”
  一屋子的人,都呆住了。
  景萱“嗷”地一嗓子,急速转动轮椅冲了过去,扑到段越身上,声音都变了调:“段越,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又转过头,撕心裂肺地喊道:“爸,快打120!”
  母亲葛秀英也冲过来,抱着儿子就嚎上了:“小越啊,你要是有个好歹,妈也不活了!”又冲过去一头撞在段正伟胸脯上,拳头雨点一样捶在段正伟身上:“你个死东西,叫你别没事生事,你偏不,这下你开心了?你非要逼他出事……”
  段正伟没想到儿子会来这一手,他怔怔站着,看着儿子淌血的脸,也乱了方寸。赶紧奔到卫生间拿块毛巾捂在段越头上,冲着几个呼天抢地的女人吼:“嚎什么嚎,送他去医院!”
  景天成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懊恼得直想撞墙。自己要不来,不乱发脾气,不和段正伟吵架,段越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抗击?干吗要掺和他们家的事?
  等不着救护车来,几个人扶着段越,打了的,往医院赶去。
  景萱也要跟去,景天成说:“你就别去添乱了,有这么多人呢。”景萱拉着段越的手不放,忽然感觉段越在她手心里用力握了握,她诧异地抬头去看段越,他眨着眼睛冲她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没事。
  景萱这才松了手。
  纷乱的家一下子安静下来,景萱软软地瘫在轮椅上,觉得好累。她不是个欲望很强的人,只想要一个安宁幸福的家,只想两个人守着一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可是这个小小的愿望,也得不到满足。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定要闹得鸡飞狗跳,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她和段越过自己的日子,和这些人有什么相干?
  段越的伤并无大碍,在医院里清洗了伤口,缝了几针,包扎了一下,输了两瓶水,就回家静养了。
  出了这档子事,虽然段越伤得不重,段正伟也自觉无趣,脸面无光,偃旗息鼓,带着一干亲戚自回家去,不提。
  闻讯赶来的江若禅和曾阿弥,看着头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段越,也被惊着了。江若禅问:“段越,你傻不傻呀,哪有自个儿和自个儿过不去的?”
  段越苦笑:“你们是没看到当时的场面,我要是不这么搞一下,我那固执的爹能放过我吗?虽然疼,但能以此杜绝后患,也算疼得值了。”
  阿弥姐笑:“原来苦肉计啊,把我们都吓得半死。”
  纵然后来知道了是段越使的一计,景萱还是被吓得心惊肉跳。想起那血染的场面,景萱仍然后怕,泪又下来了,埋怨段越:“你说你,就没有个别的办法,非得自残啊?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段越擦去景萱的泪,安慰她:“你老公又不傻,我自己掂量着轻重呢。”
  景萱幽幽地叹息道:“想要点幸福咋这么不容易呢?跟自己的爹还得斗智斗勇呢!”
  江若禅不屑地说:“你这算什么?我那打江山的经历,可比你们坎坷多了。”
  她抚着景萱的肩,安抚道:“走走走,姐姐我请客,为段越压压惊。有一家新开的川菜馆,味道不错,我们去尝尝。顺便给你们讲讲我那可歌可泣的奋斗史。”
  “正好我们也很久没聚了,不如叫上马小腾和许诺,一起热闹一下。”阿弥姐建议。
  于是电话联系两个人,马小腾的班比较灵活,又爱凑热闹,听说大家都在,马上告假赶了过来。
  许诺就没这么自由了,虽说是自己的公司,但这季节正是生意旺季,她忙得脚打后脑勺,在电话里叫苦连天:“我忙死了,睡觉时间都不够,哪像你们,每天优哉游哉……”
  “行了财迷,就知道你一脑门子都是生意,你就掉进钱眼里让钱把你砸晕得了,我们自去快活,哈哈!”江若禅大笑,挂断电话。
  几个人上了江若禅的车,到川菜馆包了一个雅间,三杯酒下肚,江若禅燃着一支烟,望着景萱叹口气说:“你们这还是好的,毕竟是亲父子,有血缘关系连着呢。我那时候可倒好,我一个人,跟一家子斗!这江山坐得容易吗?”
  四个人诧异地面面相觑,没想到表面上风光无限的江若禅,背后也有一段伤心事。
第11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1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说来心酸,江若禅也是离过婚的,她的第一次婚姻,只维持了8个月。那时候,江若禅刚从学校毕业,分到一家大厂做设计。其时,24岁风华正茂的江若禅,是青葱水嫩的一朵花,走到哪里便妖娆地开在哪里,一举手一投足,都自有一番风情。厂里的一帮小青年,都被迷得如痴如醉。江若禅的宿舍里总是鲜花不断,电影票成堆,还有多才多艺的,在她的楼下弹琴唱歌,扰得整栋楼的人都夜不能寐。
  江若禅却气定神闲,从不动心。因为,她已经有了她的王子——她的大学同学陆沅江。
  陆沅江潇洒俊逸,是校学生会的主席,通常着一身白衣,走在武大樱花烂漫的校园。花瓣簌簌落在肩头,人面樱花相映,女生们醉倒大片。白衣常人是不敢穿的,气质神态配不上,反把那白衬得俗不可耐。但陆沅江穿在身上,就不一样了。那月白的颜色,配上他俊朗的身形,以及眉宇间淡淡的忧郁,真是月朗风清,儒雅倜傥。人装点了衣,衣又装点了人,相得益彰。
  在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风靡校园的时代里,江若禅和自己白衣飘飘的王子走在一起,常常引一路惊叹:真是一对璧人。
  大学谈了两年恋爱,俩人好得如胶似漆。毕业后,江若禅工作,陆沅江考研。江若禅芳心已许,所以面对种种诱惑,自是岿然不动,安然等待恋人归。
  三年后,陆沅江完成学业,回来与江若禅完婚。
  然而,新婚的喜字还没有褪色,他们的婚姻便走到了尽头。
  要说,新婚的8个月里,江若禅是享受了快乐与幸福的。陆沅江是个有情趣懂浪漫的男人,他常常隔几日便把家里的家具乾坤大挪移,重新布置一番,让下班回家的江若禅怀疑走错了门,满心惊喜。他爱干净,家务基本无需江若禅动手,陆沅江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得纤尘不染,衣服洗净晾干熨烫平整,搭配好了一套一套挂在衣柜里。陆沅江做菜也有一手,多么复杂的菜,只要在饭店里吃一次,回来他就能照样做出来,味道不比大厨做得差。他自己还常常创新,把不相干的菜搭配起来,也有出乎意料的美味。
  新婚伊始,江若禅做梦都能笑出声来。面对陆沅江给的令她目不暇接的惊喜,她醉了。前世要积多大的德,这辈子才能遇上这样的男人啊!
  若不是接到那女人的电话,江若禅仍然醉在自己的婚姻里,被陆沅江迷得一塌糊涂。
  那天江若禅正在赶一份设计图,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对方是个略显苍老的女声,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叫你男人离我远点,他骚扰我还不够,居然还胆敢骚扰我女儿,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江若禅没明白:“你是谁?打错电话了吧?”说完就要挂。
  女人说:“我没打错,找的就是你。陆沅江这贱人,你是他老婆没错吧?”
  江若禅听到陆沅江三个字,呆了。只听那女人在电话里继续咆哮:“陆沅江这个小白脸,就是个卑鄙小人,他想方设法地傍我,不就是看上我的钱了吗?可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嫌我给的少……有什么气让他冲我撒啊,我女儿才五六岁,他竟然打电话去骚扰……他要真是活腻了,就吱一声,老娘收拾他还不是小菜一碟……”
  对方挂断了电话,江若禅的耳边还“嗡嗡”直响。她神思恍惚:电话里女人说的那个男人,是自己的老公吗?陆沅江,她白衣胜雪清俊丰逸的老公,竟会做出这等龌龊事来?去傍富婆不成,又去猥亵幼女?……不不不,女人一定是气晕了搞错了。是不是还有人和陆沅江重名呢?可是对方又怎么找到自己家里的电话?……
  江若禅头痛欲裂,她疯狂拨打陆沅江的电话,手机关机。江若禅心如火焚,在家里左一圈右一圈地转圈。
  陆沅江一直到半夜才回来。进门开灯,看到江若禅在沙发上抱臂而坐,冷冷地盯着他。陆沅江吓了一跳,笑嘻嘻地走过来,也到沙发上挨着江若禅坐下,伸出胳膊去搂她,说:“怎么这么晚不睡?是不是老公不在家,一个人睡不着?”
  江若禅厌恶地躲开,不动声色地问:“怎么这么晚回来?没遇上什么事吧?”
  陆沅江正脱衣服,准备去洗澡。随口答:“加班呢,能有什么事?”
  江若禅盯着他问:“有一个叫江燕宁的富婆,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说要告你猥亵幼女,你认识她吗?”
  陆沅江的身体猛地一震,解领带的手停在半空。又故作镇定,头也不回地答:“发烧了?说什么胡话呢?”
  江若禅再也忍不下去了,“啪”地掀翻了茶几,跳起来,指着陆沅江的鼻子喊:“陆沅江你这个王八蛋,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天天加班,原来是加到别的女人床上去了!傍富婆不成,还骚扰人家的女儿,你是不是人啊你!”
  陆沅江见事情已经败露,反而镇定了。他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我傍富婆怎么了?谁不想过好日子?你看咱们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四十平米的房子,厨房小得打不过转身,卫生间只能放下一个马桶,洗澡都困难。花个钱缩手缩脚的,每天为买馒头还是油条而计较半天……若禅,你见过人家的生活吗?卫生间比咱的卧室都大,吃一顿饭花的钱够我们俩一个月的工资了!我不想这样过下去了,我想住大房子,想开好车!可指着你我每个月那几个工资,下下辈子也不可能实现。你想就这样蜗居一辈子吗?我傍富婆怎么了?”
  江若禅“啪”地一个嘴巴子搧过去,手震得生疼。她气得浑身颤抖,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小白脸,我真是瞎了眼……”
  陆沅江摸摸被打的脸,冷笑着说:“对,我就是不要脸的小白脸。可是那老女人就看中了我这张小白脸!她需要我激情四溢的身体,我想改变生活,需要钱,各取所需而已。是那老娘们不守信用,说好了给我二十万,结果打了五折,只有十万,我当然要去报复她的女儿……她妈的还想告我,让她告去,老子要是蹲了监狱,先去把她家炸平了……”
  江若禅看着陆沅江的嘴一张一合,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阵阵恶心在胃里不断翻腾,江若禅跑到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阵狂吐。
  江若禅用冷水洗了脸,泪一拨一拨地往外涌。她只觉得难过,这个唾沫四溅大言不惭的男人,这个她痴痴恋了4年又一起生活了8个月的男人,忽然让她觉得如此陌生。原来,她从来就不了解他!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甘心和自己一起过平庸的生活,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傍个富婆,好满足他一夜暴富的梦。
  这个男人!
  江若禅的心仿佛跌入了冰窖。几个小时前,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沉浸在陆沅江给她的甜蜜与浪漫里,还是一个被幸福和爱滋养的小女人。几个小时后,她一下子从云端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生活常常就是这样,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偷偷搞个恶作剧,轻易而举地毁掉你的一切。直到这时候你才意识到,你所谓的幸福,其实不过生活玩给你看的一个花招。
  江若禅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陆沅江似乎恢复了理智,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她,忽然从背后抱住她的腰,脸在她的背上轻轻地磨蹭着,说:“不走行吗?我也是为了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江若禅不动,平静地说:“放你妈的屁!拿开你的脏手,别让我再恶心!”
  陆沅江讷讷地放开了手。
  离婚的过程非常简单,俩人结婚不久,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财产,去民政局拿了离婚证,就为这一段婚姻划了句号。出了民政局大门,陆沅江叫住江若禅:“要不,一起吃顿散伙饭?”
  江若禅头也不回地讥讽道:“省了吧,留着你的钱好好把自己打扮帅点,好有资本去寻找下一个富婆。再说,用你的钱,我还嫌脏呢。”不待陆沅江再说什么,她已经拦了出租车,绝尘而去。
  坐进车里,江若禅终于没忍住,回头去看陆沅江,他还在民政局门口呆呆站着,眼睛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但仍然那么挺拔儒雅,气度不凡,在人群中赫然出众。这样的男人,任何女人都会一见倾心。她爱了这个男人5年,也把最好的年华给了他,可是江若禅心里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后悔,如果抛开陆沅江爱吃软饭傍富婆这一项,他真的算是个不错的男人。
  江若禅落了泪,那是她为自己5年的爱恋,做最后的祭奠。
  遇见帅爷。
  离婚后的江若禅,最大的改变是成熟淡定了,不再相信虚头八脑风花雪月的爱情。她原来是相信“有情饮水饱”这样的童话的,现在,她更认同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恢复自由身的江若禅,很快便成了热心的大妈大婶们帮扶的对象。她们先是小心翼翼地打听她离婚的原因,然后再追问:“姑娘,你想要什么样的?有钱的,有貌的,有才的?只管跟大妈说。虽然离过婚,但凭你这条件,也只有咱挑他们的份。”
  其时的江若禅,28岁,虽然结过婚,但仍然保持着一尺八的小腰,身材高挑,长发如瀑,短暂的婚姻生活,并未给她留下痕迹,反而平添了一份成熟的妩媚。
  江若禅也无顾忌,痛快地回答:“一要人实在,二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其它的条件,可以放宽。”经历了一场婚变,江若禅太想要一个安定的家了。而且,她心里是憋着劲的,她想,你陆沅江不是想傍富婆不成吗?那我就先傍个款给你看看。
  领了旨意的大妈非常尽心,一个星期后,就通知江若禅见面。大妈简单介绍对方的情况,是个私企老总,家产数百万,前妻因病去世,留下两儿一女,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他也想给自己找个踏实过日子的人。
  江若禅一脑门子只想着经济基础,也没有往深处想,就答应见一见。
  约定的地点在郊区的一家茶庄,江若禅转了两趟公交车才到。进门,先闻丝竹之声,婉转悠扬。服务员迎过来,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是江小姐吗?”
  江若禅点头。
  “请跟我来,张先生在等你。”
  江若禅被服务员引着,曲径通幽,来到后院,竟是一片荷塘。荷塘中间,有亭台楼榭,木桌石凳,桌旁坐一胖老头。江若禅怀疑走错了,可看看周围,又没有别人,便迟疑着走了过去。
  看她过来,张华成忙起身相迎,两人坐定,江若禅认真打量对面的老头,这才想起来,大妈居然没有告诉她对方的年龄,而她,竟也忘了问。现在细想一下,那大妈是打了埋伏的,他有两儿一女,可不就得这个岁数吗?
  张华成也打量这个和他女儿一般年龄的小女子,她体态婀娜,似弱柳扶风,眉间不经意的一蹙,没来由地让人心生怜惜。
  没有多余的客套,张华成开门见山:“我比你大30岁,介绍人告诉你了吗?”
  虽然有心理准备,江若禅还是惊着了。她刚喝了一口热茶,“噗”地全喷了出来。大她30岁,58,都赶上她爹的岁数了。但比起她爹的老态,眼前的这个人,显然要年轻很多。
  张华成涨红了脸,赶紧递纸巾过去,紧张地问:“没烫着你吧?你要是介意的话,也没关系。只当多认识一个朋友……”
  江若禅看到了他目光中的喜欢,女人通常在这方面有超乎寻常的敏感。
  江若禅比张华成更直接,思索片刻后,开口就问:“你,还能生孩子吗?”
  “啊?啊!哦……”张华成张口结舌,这次,轮到他被惊着了。饶是他一把岁数,也没见过这样大胆直接的女子。他红了脸,吭哧半天,才羞涩地答:“那个……嗯……能吧……”
第12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2
  江若禅心里也是百转千回,才有此一问。如果以后他们结合的话,这种老夫少妻的婚姻模式,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了,稍有意外便可能触礁。而孩子,则是稳定婚姻的惟一法宝,而且,若干年后,他必然会先走一步,到时候,自己没个孩子,孤独终老,也是件可怕的事情。所以,她得知道他这个年龄,还有没有生育能力。
  江若禅放了心。
  见江若禅默不作声,张华成以为她有顾虑,他从包里拿出一叠钞票,放在江若禅面前,自嘲地笑笑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年龄悬殊的确太大。我知道,你能走到这一步,一定是遇到了难处。这些钱虽然不多,但也能应一时之急,你拿着吧。”
  江若禅看着那一叠钞票,心潮起伏。倒不是那堆钱对她有多大的吸引力,而是,她看到了这个老男人,不单怀有一颗仁爱之心,还有着非凡的男人气度,和陆沅江不同的气度。
  多年以后,当一部叫《蜗居》的电视剧红遍荧屏时,江若禅对剧中郭海萍的一番话深有感触:“一个男人若真爱一个女人,别净玩虚的,你爱这个女人,第一个要给的,既不是你的心,也不是你的身体,一是拍上一摞票子,让女人不必担心未来;二是奉上一幢房子,至少在拥有不了男人的时候,心失落了,身体还有着落。这才叫男人,这才是男人办的事。”
  是的,江若禅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才叫男人,这才是男人办的事。
  江若禅不说话,歪着头,眼睛弯弯地笑看张华成。把张华成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摸着自己的脸:“我这里有地图?”
  江若禅把玩着那叠钱,调皮地点头:“嗯,我在找聚宝盆,好把这些钱放进去,让它们生出无限多的钱来,供我挥霍。”
  “你想要怎么挥霍?”张华成眉毛一扬,笑。
  江若禅认真想了想说:“嗯,飞机买两架,想飞夏威夷飞夏威夷,想飞普罗旺斯飞普罗旺斯;汽车买两辆,想开宝马开宝马,想开奔驰开奔驰;别墅买三套,想住郊区住郊区,想住森林住森林,想住海边住海边;帅哥请五个,一个捏脚,一个按肩,一个捶背,一个……”江若禅被自己信马由缰的想像逗乐了,一张脸笑开了花。
  张华成看她笑得嘴巴翘翘眉眼弯弯,像个淘气的异想天开的小女孩儿,忽然觉得身体的某个地方,也跟着生动起来。他站起来,伸手去拉她:“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口吻是霸道的,不容质疑和反抗的。江若禅毫不迟疑地站起来,像个听话的孩子,无限信任地把双手交给他,跟着他走。
  江若禅闭着眼,由张华成拉着自己往前走。她觉得从前那些纷乱的过往,似乎突然都隐退了。她的心清澈纯净,像一弘清泉,叮叮咚咚,奏着欢快的音符,奔向前方。
  就这样,江若禅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被这双大手带着,她很心安,无论前面是康庄大道,还是荆棘深渊,她认了。
  张华成牵着她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发现江若禅闭着眼睛。她皎洁滑润的脸上浮着明净单纯的笑意,充满信任和期待,嘴唇微微嘟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她那么放心把自己交给他,梦游一样跟着他走。张华成的心,忽然变得柔软无比。他很想在她娇嫩柔软的唇上吻一下,又怕惊醒了她的梦,只好更紧地握着她的手。
  车子在外面等着,是辆黑色奥迪。司机是个面貌俊朗的年轻人。俩人上了车,张华成吩咐司机:“去阳光水岸。”
  车子平稳地跑起来,江若禅好奇地问:“是你的车?你不会开车吗?”
  “不会。”张华成非常歉意地。
  江若禅有点小失望地“哦”了一声,心想,要是这位帅爷会开车就好了,可以带自己兜风。现在,他们中间隔着这么个不相干的人,不爽。
  车子驶到阳光水岸,江若禅感叹,有钱真好,这地方真是名副其实,空气纯净,大片的阳光,水面上金光点点,碧波荡漾。这是全市最高级的别墅区,江若禅以前只听过名字。
  江若禅下车,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深深吸一口气,觉得呼吸是香的。
  张华成重新牵起她:“进里面看看。”
  在一套别墅前,张华成拿钥匙开门后,把钥匙交到江若禅手上:“以后你就住这里。”
  江若禅有点懵,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问:“你是说,这房子暂时归我了?”
  “如果你愿意,你有永久居住权。”
  “可是,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哪。”富人真是不一样。
  张华成不语,眼含笑意,示意她进去。
  自然是美轮美奂,各个房间装置得温馨雅致,从卧室的窗户往外看,有大片的水波潋滟。
  江若禅光着脚,欢喜地楼下楼上跑了一圈,又下来。张华成仍然在门口,抱臂而站,微笑着看着她疯。江若禅盯着他:“哎,你不是趁别人度假或出国,暂住人家的房子吧?我可不喜欢住得好好的,被人赶出来。”她咧嘴,做出惨状。
  张华成拍她的头,笑:“傻丫头,电影看多了吧?”
  江若禅到后院看花园里的葡萄树:“你平时不住这里吧?这是你藏娇的金屋?”她靠近他,仰头问:“我是第几任?”
  “我要说除了你,没有第二个女人来过,你相信吗?”
  “不——相——信……”江若禅调皮地拉长了声音。事实上她无意探究这些,他之前和谁在一起,有过几个女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要的是他的以后。
  江若禅跑回客厅,也不客气,拉开冰箱拿了两罐饮料,又跑到厨房去洗水果,抱着水果篮坐在沙发上,吃苹果,葡萄,桃子……忙里偷闲问一句:“你公司做什么生意啊?”
  “房地产。”
  江若禅停下来:“那么,就是说,这套别墅,其实是你自己盖的?”
  “嗯,这里环境好,顺便就给自己留了一套。”张华成喜欢看她惊奇的样子。
  江若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几圈,审视张华成:“你不会是给每个女人都送一套房子吧?”
  张华成哭笑不得:“姑娘,我还没阔到那种程度。”
  安静了一会儿,江若禅忽然想起来问:“你的孩子,都多大年龄了?”
  “大儿子张嘉浩,在我的公司里做事,32岁,已经成家了,媳妇刚生了一个孙子,半岁。小儿子张嘉海,和你同龄,正在谈朋友,他不肯去我的公司任职,在一家健身馆做教练。小女儿张嘉汐,小你3岁,无业。”张华成细细作答。
  他的儿子比自己还大,真是尴尬啊。江若禅艰难地问:“那个……嗯,我是说,你的孩子们,他们同意你找……女朋友吗?”
  “他们没反对……不过,也没赞成。而且,你这么年轻……”张华成也拿不准孩子们的意见。
  “不如这样,晚上一起吃饭,正好和他们认识一下?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急切。
  江若禅心里有点潮湿,她明白这位帅爷是真喜欢自己。只有喜欢一个女人,才会这样迫不及待地要带她去见自己的家人,急不可耐地要向全世界宣布:这是我爱的女人,她是我的。
  可现在,不是时候。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会把自己当女儿来宠的。她也不介意他的年龄,因为他本人比他的年龄要有魅力得多。可是,心里似乎并不踏实。一切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有做好要给几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人做后妈的思想准备。
  “先不要着急吧,我们都再考虑考虑。”
  张华成点头。“走,我带你去吃饭。”
  江若禅窝在沙发上不动,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晚饭不宜吃得太好,想不想尝尝我的手艺?”
  “你会做什么?我这里不常做饭,东西可能不全。”
  “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因材制宜。”江若禅跳起来,“冰箱里有鸡蛋,番茄,火腿,龙须面,你不介意吃一碗简单的面吧?”
  “也好,帮我减轻胃负担。”
  江若禅系上围裙,进了厨房。她在厨房里跳舞一般,左右开弓。温水泡发香菇,跑到阳台上掐几根香葱,打鸡蛋,番茄切块,火腿切粒,一个火上炒菜,另一个火煮面……几分钟光景,两碗香喷喷的香菇鸡蛋面端上了桌。
  张华成看得呆了。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是个会生活懂生活爱生活的女人。
  你会嫌我老吗。
  中午,江若禅随着下班的人流出来,她腰杆挺直,秀发飘飘,步伐充满弹性,在人群中赫然出众。张华成的目光被她青春靓丽的身姿吸引着,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一个深深的笑意浮在他的脸上。
  江若禅一眼便看到不远处停着的黑色奥迪。她心里有点雀跃,轻快地跑过去。司机打开门,她坐进去。
  张华成眉开眼笑地望着她,再见到这位帅爷,江若禅也有点小开心。看到他,她便觉得自己飘浮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张华成看着汹涌的人流,微微皱眉:“以后不要上班了。”
  “那我做什么?”
  “你喜欢什么?”
  “画画,美食,旅行。你知道吗?我大学时的画还拿过奖呢。可惜工作天天画的都是设计图……”江若禅嘟起嘴。
  “那以后就在家里画画,人生短暂,要做就做自己喜欢的事。”张华成递过去一个锦盒。
  “送给我的?见面礼?”
  “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是一枚亮闪闪的钻戒。江若禅用指头掂着打量半天:“打算用这颗石头当枷锁拷住我?”
  “如果一颗石头能拷住你,我情愿到南非挖钻去。”张华成声音非常温柔。
  江若禅把钻戒戴在中指上,张华成拉过她的手,取下来,戴在无名指上。
  江若禅不乐意了:“这样戴,没人追我了。”
  “我追得还不够吗?你想做众星捧月的女王?让全世界的男人都来追?”张华成扬眉笑。
  江若禅哼了一声,转变话题:“我们去哪里?”
  “丽江。”真是出其不意。
  “啊?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没有请假呢。”江若禅又惊又喜。
  “都不干了,还请什么假?而且,那不是你一直向往的地方吗?”张华成一脸的笑。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江若禅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也没得换。”
  “不用担心,需要的东西都会有。”
  江若禅忍住了心里无数个问题,又惊喜,又忐忑。她悄声问:“就我们俩吗?”
  张华成也悄声回她:“担心我诱拐少女?”
  江若禅红了脸。
  司机将他们送往机场,三个小时后,两个人到达昆明。下了飞机的江若禅,仍然晕晕乎乎,犹在梦中。阳光灿烂,花团锦簇,天空湛蓝,白云悠悠,江若禅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场景,仿佛是她以前在梦里见到过的。
  在假日酒店定了房间后,张华成便带她去商场购物。从内衣到外套,护肤品,休闲鞋,水果……帅爷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江若禅只管跟着他,一切自有安排。
  张华成喜欢说“我带你”——我带你去买东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带你去吃好东西……这三个字,简直令江若禅着迷。好吧,把我交给你,我无需操心,随你安排,我知道,你会把最好的东西,带给我。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一个人这样宠爱娇纵着自己,这种感觉非常好。
  去吃晚餐,张华成问吃什么,江若禅说:“当然是米线,老早就想尝尝正宗的云南过桥米线。”
  吃完米线两个人往回走,张华成忽然停下,认真地对江若禅说:“我很久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了。”
  “嗯,我知道。”江若禅头也不抬。
  “你会嫌我老吗?”张华成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
  江若禅靠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脯上,他的胸怀宽阔厚实,非常有安全感。她没有感觉到他的老,只觉得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安全,舒适,她和他没有隔膜,她可以随时随心地把自己想说的告诉他。
  张华成的吻落下来,在她的额头,轻轻的。
  她挽着张华成的胳膊回酒店,到房间门口,张华成停下,江若禅歪着头看他:“你不到我房间来吗?”
  张华成迟疑着,摇头。“不了,睡吧。”
  江若禅不客气地伸手把他拉进门里,顺手锁上房门。双臂缠住他的脖子,轻盈地跃上他的身上。
  张华成驮着她往前走,红着脸,难为情地说:“我不敢在你面前脱衣服……我怕你嫌我老……”
  江若禅用唇堵上他的话。
  事实证明,张华成虽然肌肉松弛,两鬓有斑白的发,但仍然宝刀不老。
第13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3
  硝烟四起。
  江若禅跟家里摊牌:“我决定了,嫁给张华成。”
  这消息无疑是个重磅炸弹,将安静的江家炸得尘土飞扬,鸡犬不宁。
  听到女儿再婚的对象是个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老头,江若禅的爹怒了。老爷子不明白,女儿水灵灵的一朵花,气质涵养都不差,为什么放着那么多青年才俊不找,非要找个半百老头。就算他有钱,可钱能让时间倒流吗?这丫头是不是受了刺激,气糊涂了?
  他斩钉截铁地表示:“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我宁愿养你一辈子,也不愿让你去丢人现眼!”
  “我怎么就丢人现眼了?他愿娶我愿嫁,婚姻法又没有规定年龄。”江若禅知道自己不合常规的选择,一定会在家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法律是管不着你们,可我丢不起那人!找个什么样的不行,非找那黄土都埋了半截的?”老爷子气得声音都颤了。
  江若禅的姐姐也劝:“你是不是为了和陆沅江赌气呢?这过日子可不是冲动的事,以后他越来越老,生病起不了床,都得要你伺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他健健康康的,可再过15年,你43,他73,垂垂老矣,你有勇气和他一起上街吗?”姐姐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耳语:“再说,他那么大岁数了,那方面,能满足你吗?”
  “我不会去找帅哥?他又不能把我栓腰带上。”江若禅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你就作吧你!”姐姐戳她一指头,心里暗自叹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等真临到自己头上,不信你还能这样轻飘飘地说话。
  家里惟一投赞成票的,是江若禅的哥哥江春光。村里有一姑娘,嫁了大款,眼见得着的好处是:给娘家盖了小别墅,送弟弟出国,投资给哥哥办了工厂。原本很普通的人家,一跃成了村里首富。姑娘的哥哥和江春光是发小,从前一起捡烟屁股抽,如今眼看着人家别克车开着,小别墅住着,还当了村长,进进出出耀武扬威的,一帮人跟在后面点头哈腰……
  江春光觉得不舒服。
  现在,机会来了,妹妹若嫁了那老头,给自己弄辆奥迪还不是小菜一碟?他便劝爹:“现在多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争抢着要嫁有钱人哪。小禅能遇上条件这么好的,也是她的福气,我们尊重她的选择吧。”
  他爹操起手边的花瓶,二话不说就直奔江春光砸过来。老爷子暴跳如雷:“少给我放屁!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你那点小心思当我看不出来啊?滚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儿!”
  江春光梗着脖子,犟道:“我这不是为她好……”
  老爷子“腾”地站起来,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江春光见势不妙,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江若禅知道再争下去也没个结果,索性回屋睡觉去了。
  周日,张华成家里例行聚会。张嘉浩携妻带子,张嘉海也带了女朋友,唯独女儿张嘉汐迟迟未到。
  张华成打电话给女儿,她懒洋洋地:“老爸,我这阵子正忙呢,上次和你说的那个项目,缺道程序,我正在办。改天再回去吧。”
  “马上回来,别的事先放放。”张华成口气坚定。
  “那好吧。”因为还要时常在老爸身上榨点油骗点钱花,张嘉汐只好妥协。
  对于例行的家庭聚会,张家兄妹并无兴趣,只不过体谅老爸的寂寞,满足他的情感需要。此刻,弟兄俩在客厅探讨股票行情,两妯娌交流育儿经。张华成在边上落寞地坐着,远远看着他们,心中忽然一阵伤感。他像是个局外人,他们的话题与他无关。
  妻子去世的时候他们还小,失去母亲的兄妹三个,每天像小鸟一样围恋着他,向他索取温暖和爱。吃喝拉撒,同学的战争考砸的成绩,弟兄俩争东抢西跟他告状,女儿叽叽喳喳向他讲学校的趣事。虽然他为他们心力交瘁,但那个家是温暖浑圆的。
  什么时候起,他和孩子们的关系越来越淡了?
  是他从厂里出来,自己开了公司之后吧。他每天忙于事业,家成了旅店。他运气好,正好赶上了房地产暴利的时代,公司很快发展壮大,资产像雪球一样滚动,成了业界的佼佼者。
  可是,等他有心情停下来看看他们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各自飞了,似乎,都不再需要他了。
  张华成不是不孤寂的,这也是他要选择江若禅的理由之一。他算得上是个成功男人,几年里也不是没有女人主动向他投怀送抱,可他没有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而江若禅,几乎在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陷了进去,他有强烈的欲望:我要这个女人!这是他多少年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20分钟后,张嘉汐回来了。这个被张华成宠坏的姑娘,化着浓妆,眼睫毛有半寸长,口红涂得像刚吸过血,穿着蕾丝边小短裙,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
  她进门就被张华成一顿痛批:“看你穿成什么样?像个歌厅小姐。先换衣服去。”
  “爸,你懂不懂潮流啊?这是最流行的款式。”张嘉汐不以为然,看到小侄子,欢天喜地地跑过去,逗孩子玩去了。
  人到齐了,保姆芸姐做好一桌丰盛的饭菜,大家各自就位。老二张嘉海早耐不住性了,问:“爸,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我们全部到齐?”
  “是啊,我们小宝拉肚子,本来今天要上医院的。”大媳妇罗小红嘟哝道。
  张华成站起来,认真地审视大家:“你们妈妈走了也快12年了,当时小汐才13岁,这些年我怎么熬过来的,你们也清楚。现在你们都长大了,各自成家立业,我也想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他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我交了一个女朋友,趁大家今天都在,互相认识一下。”
  然后,他冲楼上喊了一嗓子:“若禅,下来吧。”
  江若禅果然出现在楼梯口,一袭黑色真丝连衣裙,将身姿勾勒得玲珑有致,海藻般的长发披在肩头,步履优雅,神态从容。她款款走下楼梯,张华成迎过来,牵住她的手,一直拉她到他的坐位旁坐下。
  江若禅一脸得体的笑容,自我介绍:“我叫江若禅,你们就叫我小禅好了。以后,咱都是一家人了,我会尽心照顾你爸,也会像你们一样爱他。”
  场面极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犹如天降的女人,不知所措。
  芸姐去拿了副新碗筷,放在江若禅面前。
  张华成招呼大家:“都吃啊,芸姐特意买的螃蟹,都尝尝。”夹了一只放在江若禅的盘子里。
  张嘉汐先开了口:“冒昧地问一下,您多大年龄?”
  “28。”江若禅直言不讳。
  “爸爸,您这是给我们找姐姐还是找后妈?”张嘉汐冲她爸发火。这个女人美得芳华绝代,她所谓的新潮时尚,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只剩下两个字:俗艳。这样的女人,生来就是让别的女人自卑的,虽然,自己比她年轻。
  张嘉海也憋了一肚子火:“爸,您找老伴没错,年纪大了有个人做伴,我们也少操点心。可您干吗找这样的?”
  小宝在罗小红的怀里不安分地转来转去,罗小红恨恨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孩子“哇”地大哭起来。罗小红指桑骂槐:“老实呆着行不行?瞎闹腾什么?以为你是谁?再哭把你扔出去!”
  一向老实懦弱的老大张嘉浩出来打圆场:“照说呢,您找什么样的人,我们管不着。不过,这事不急,爸,您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张华成微笑着看他们,待平静下来,才开口说:“你们都说完了?我也表达一下我的观点:第一:找什么样的人结婚,是我的自由。无论年轻或者苍老,贫穷或者富贵,对我而言,自己喜欢就好。第二:我只是通知一声,介绍你们认识,并没有要征求你们的意见。第三:请不要以你们的眼光,来左右我的喜好。你们谈朋友的时候我没有干涉,现在,希望你们也尊重我的选择。”
  一桌子人都静默着,老大在抽烟,老二摆弄手机,张嘉汐头伏在双臂间,趴在桌子上。
  房间里暗流涌动。
  江若禅矜持地沉默着,外表平静,内心翻江倒海。他们会怎么想她?她这样年轻,粘上他们的父亲,不过是为了他的钱?一定会的。可难道她不是为了张华成的钱?她承认他有他的魅力,但如果他没有那个身价摆在那里,一个和父亲一样年龄的老头子,她对他有多大兴趣?可她全是为了钱吗?似乎也不是。她需要安定妥贴的生活,需要一个安全的港湾,她需要在任何一个转身回头的时候,他都在,无微不至。她知道,这些他能给她。说她出卖青春,她不介意,青春总是会变老的,如果能用它换来想要的生活,她觉得值得。
  张华成给她添了一勺汤:“尝尝罗宋汤,芸姐的手艺很不错的。”他无视众人的存在。他用他的从容和漠然告诉他们:我已经决定了,谁也别想改变我。
  江若禅于是埋头喝汤,味道的确不错。
  谁也没注意到张嘉汐是什么时候到江若禅身边的,江若禅惊觉时,嘉汐的手已经高高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江若禅的脸上。
  张嘉汐满脸是泪,歇斯底里地喊:“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你缠上我爸,不就是看上我们家的钱了吗?告诉你,没那么容易!”她还不解气,顺手端起那碗罗宋汤,一股脑地泼在江若禅的身上。
  张嘉浩愣住了,他没想到妹妹会如此泼辣,紧张地站起来,又坐下,不安地盯着父亲的脸色。罗小红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嘉汐替自己出了气,无比畅快,心里暗想:活该,以为张家是这么好进的?
  张嘉海仿佛没有注意到眼前发生的事情,仍然若无其事地翻看手机,嘉海的女朋友要过来拉嘉汐,被嘉海低喝一声:“没你的事,老实坐着。”
  脸,火辣辣地痛。西红柿,牛肉粒,洋葱块,黏稠的汤汁顺着江若禅的头发流下来。江若禅站起来,与张嘉汐面对面,近得能看清她脸上的毛孔。
  她没有去擦脸上的汤汁,就那样淌着,一字一顿冷冷地说:“张小姐,这个世界上有权力打我的,只有我爸妈。但他们从来没有戳过我一指头。你可以不接受我,但你没有权力打我。我是不是图你家的钱,和你也没关系。”
  张华成迅速挡在江若禅身前,喝道:“嘉汐,你干什么?”
  嘉汐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才13岁,所以,张华成对这个小女儿自是百般疼爱,无比宠溺。她要天上的星星,张华成也恨不能搭个天梯去摘下来。张嘉汐自然被惯得骄横霸道说一不二,不肯好好念书,高中没考上,张华成送她读了技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和一帮同学逃课,抽烟,打架,高中读了一半便主动退学。
  从学校出来后更是肆无忌惮,骗她爸说要做生意,张华成给她一笔钱,她便在外面喝酒泡吧跳舞,挥霍完了再编个理由找老爸要。如此反复。
  张华成拿这个女儿没办法,恨起来的时候也骂,说再不管她了,死在外面都跟他没关系,可只要宝贝女儿在电话一哭一求,他就便什么都忘了,乖乖妥协,要多少给多少。
  所以,每个人都有软肋。张华成的软肋就是张嘉汐。
  可是,那也由不得她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负江若禅。张嘉汐是他的软肋,江若禅是他的心肝。伤了哪一个,他都疼。
  张嘉汐气势汹汹:“我打她了,怎么了?她不是狐狸精吗?让她讲讲是怎么勾引你上床的?”
  “你这缺家少教的疯丫头!”张华成忍无可忍,手起掌落,替江若禅还了一巴掌。
  张嘉汐捂着脸,泪流满面:“爸,你从小就没沾过我一指头,现在,你为这个贱女人,你打我!你打呀,打死我得了!”她用头直撞张华成的腹部。
  张嘉浩赶紧拉她出去。剩下的几个人也相继离开了。
  张华成拍了拍江若禅的肩膀,颓然坐在沙发上,吩咐芸姐放热水让江若禅洗澡换衣服。
  江若禅的心亦是一片冰凉。她知道选择张华成,会有很多障碍和阻力,她有勇气面对。可是让张华成来承担亲情撕裂的痛苦,她不忍。
第14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4
  可是他们为什么容不下她?以为她会来分他们一份家产吗?她不是有野心贪财的女人,也不想要张家的产业。她只想能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想有一个人体贴入微地关怀自己,如此而已。
  可是,有这么多的人不容许。
  江若禅叹气:“实在不行,就分了吧。”
  张华成诧异地抬起头来,双眼血红:“不可能。”
  “你要让一家人这么厮杀下去?血肉横飞骨肉分离?”江若禅能相像得出那些残忍的场景。
  “不会的。相信我。十一我们结婚。”
  生活是一场战争。
  江若禅玩失踪。她谁也没说,一个人跑到了大连。在海边,她常常独自坐上一天,或者,沿着海岸线独自默默地走很远,再走回来。
  她迷茫了。到底还要不要坚持下去?这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吗?好像全世界都在反对她和他在一起。她累了,没有精力同他们斗。她也怀疑为这个老头,值不值得去这么斗。她想分手,其实,找一个本本份份的人,干干净净地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哪怕钱少一点,也好过于和这家人纠缠不清。
  而他们俩,也并非有怎样的生死情深吧?他想找个年轻的女子,不过是探囊取物。她离了他,也不会活不下去。
  好吧,就这么办。
  可是,就在江若禅决定要和张华成分手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先是头晕乏力,接着在晚上吃小笼包的时候,她闻到肉的香味忽然一阵恶心,后来发展到在街上只要闻到油烟味,就呕吐不止。江若禅这才想起来,她一向准时例假已经超过半个月没来了。
  赶紧去医院检查,结果不出所料,她真的怀孕了。
  江若禅喜极而泣。
  从医院出来,她所有的纠结和矛盾一扫而光。不管怎样,她要这个孩子。
  她心情愉悦地开了手机,给张华成打电话。她已经决定了,即使他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即使他们真的分手,她也要生下这个孩子,自己养着。
  电话一通,听到她的声音,张华成就发飚了:“你疯哪儿去了?多大的人了还玩失踪?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都急疯了,我满世界找你,以为你出了意外,甚至去报了警……你也不想想,我能经得起你这样折腾吗?……”张华成声音哽咽。
  这个老头,居然为自己急成这样,江若禅的心,忽然柔软而潮湿。她安静耐心地等待他发完脾气,像做了错事的学生,给他道歉:“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顶个屁用啊?你以为自己还是三岁孩子呢?做事有点责任心好不好?……”张华成余怒未消。
  不容他继续发脾气,江若禅突然毫无铺垫地说:“我怀孕了!”
  那边一下静下来,江若禅也不说话,电话里剩下“咝咝”的电流声。好久,张华成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没开玩笑吧?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江若禅一字一顿:“我——怀——孕——了!”
  “啪”,电话断了。
  江若禅疑惑地看着断掉的手机,什么情况这是?
  3秒后,张华成的电话又来了,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吼:“忘了问你在哪儿?快说你在哪儿?你不要动,我去接你!你不要动……我这就去机场!”他兴奋得语无伦次。
  江若禅深深地笑了。告诉张华成她的详细地址,自己慢慢溜达着回了宾馆。
  一路上,她思绪纷飞。想来,她和他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吧,她和陆沅江结婚8个月,也没怀上。和张华成在一起不过屈指可数的几天,竟然就有了。她相信这个孩子就是上帝送给他们的天使,来挽救他们即将离散的爱情。她忽然间有些感动,摸着自己的肚子,对那个还是豆芽一样的孩子说:谢谢你,宝贝!
  张华成在6个小时后抵达大连,进门就把江若禅抱在怀里:“几天不见,你就搞出这么大动静来!”又急不可待地去看她的肚子,“是真的吗?我儿子在里面?让我摸摸。”
  他欣喜若狂地把头埋在她的腹部,疯狂地亲吻她的肚子。叹息着:“我又有孩子了,真好!”
  老来得子的幸福和喜悦,把张华成彻底击晕了。
  江若禅的整颗心都被融化了,她很为这个老头的激情动容,他哪里像要六十的人呢?她紧紧抱着他的头,心里的喜悦因为他,又增加了几分。他们原本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现在,他们被一个孩子连在一起,这个孩子的身上,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他们共同创造出一个生命来,多么神奇!
  生活真是瞬息万变,就在前一天,她还为他们之间的重重障碍而烦恼,打算离开这个男人。现在,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她要嫁给他!父母反对,子女反对,哪怕全世界都反对,她也要嫁给他,义无反顾。因为,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身单力薄的弱女子,她是一个母亲,她要为她的孩子而战。
  静下来后,张华成仍然难以置信:“你是说,就是丽江那几天……”
  江若禅红着脸笑:“看不出,你还真能干呢。”她由衷地夸他。
  张华成“嘿嘿”笑着,骄傲,自足。他摸着她的肚子说:“回去就结婚。你安心养胎,婚礼的事我来筹备。”
  江若禅像国宝一样,被张华成精心护送回家。
  江若禅正式搬进了阳光水岸的那幢别墅。张华成把芸姐叫到这边来照顾她,他自己一边料理公司,一边紧锣密鼓地准备结婚事宜,每天准时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家里拿,一一仔细叮嘱:“香蕉苹果,每天都要吃,宝宝生出来皮肤好。柠檬,恶心了就放在鼻子下闻一闻。牛奶,早晚各一包,补钙。核桃和杏仁,每天也要吃一点。冰激凌和蛋糕别多吃,血糖会高……”
  又交待芸姐:“平时多熬点鱼汤骨头汤,如果反应实在厉害,就用红枣莲子银耳黑米葡萄干绿豆花生之类的,换着样煮粥喝,营养差不多也够了。”
  江若禅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抿着嘴笑:“你真是比我妈还细致。”
  他当然细致,他在重新体会做父亲的感觉,而这感觉是如此之美妙。他有过三个孩子,可是那时候他年轻,忙于事业,孩子们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长大了。现在,上帝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当然要倍加珍惜。他要看着他出生,陪伴他成长,一直到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天。如果说江若禅给了他人生第二春的话,那么,这个孩子,则是这个春天里一株幼小的白杨,他满心喜悦地期待着他发出第一枚嫩芽,茁壮成长。
  张华成出差了,江若禅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昏昏欲睡。忽然芸姐在外面敲门,说:“小禅,有客人。”
  “谁?”江若禅奇怪,谁知道她住在这里?
  “老二,张嘉海。”
  “我知道了。”
  有点意外,江若禅洗了把脸,披上衣服,下楼。
  张嘉海背对着楼梯,在客厅里看窗外的景色。窗外是张华成精心打理的玫瑰园,有一池碧水,玫瑰盛开。
  听到她的脚步声,张嘉海转过身来,看她一眼,目光重新移到窗外。“这里空气新鲜,环境优雅,是个适合调养的地方。”
  应该不是来观景的吧。江若禅不动声色:“的确是,适宜居住。”
  “以前,这里住过另一个女人,比你还小几岁。”张嘉海转过身来,“事实上,我爹从不缺少女人。你知道自己是第几个吗?”
  江若禅并不动气,她不在乎在自己之前,他有过多少个女人。她要他的现在和以后。她沉声静气,说:“像你爹这样的男人,多几个女人并不奇怪。倒是你,挺奇怪的,你不惜辱没你父亲的名声,无非是让我放弃他,对吗?”
  张嘉海看她一眼,“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那个女孩子就住在我们家,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见见。”
  他没有回头看她的反应,推门出去了。
  江若禅呆在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张嘉海杜撰谣言离散他们吗?他家里真的还住另外一个女人?
  江若禅是急性子,换了衣服就打车去了张华成在江宁路的家。
  那是张华成发家后买的第一套房子,上下两层,在市中心,闹中取静,学校医院超市银行都在3公里之内,非常适宜居住。张华成虽然有新别墅,但在老房子里住久了,有了感情,也不愿搬来挪去的。况且,这里生活方便,他喜欢吃的酱牛肉金丝饼,出门几步路就买得到。不像阳光水岸,环境是好,但人气尚未聚拢,周边的配套设施还没有开发,买把青菜也要跑到七八公里之外,实在很不方便。
  三个孩子中,张嘉浩结婚后另买了房子,搬了出去。张嘉海和张嘉汐虽然尚未成家,但在这个家里呆的时间也屈指可数。偌大一个家,常常只有芸姐守着,负责打扫卫生,洗衣做菜。芸姐在张华成妻子去世前就来了,帮她料理家务。妻子走后,留下三个孩子,芸姐更走不得了,一呆便是多年,和这一家老小也有了感情。
  江若禅第一次和他的孩子们见面时去过一次,后来她住进阳光水岸的别墅,这个地方就再没有来过。
  江若禅按门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来开门。
  果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似与张嘉汐同龄。削肩,杏核眼,趿着拖鞋,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问:“你是谁啊?找谁?”
  江若禅气不打一处来,冷笑:“我还想问你是谁呢?怎么会住在这里?”
  女孩儿上下打量她一番,似乎明白了来者的身份,指着江若禅阴阳怪气地说:“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三儿啊!怎么,来争地盘了?我告诉你,老娘跟张华成上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转筋呢!”
  江若禅一时气结,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自己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什么时候竟成了小三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女孩儿注意到她微隆的腹部,继续出言不逊:“以为怀上龙胎就了不起了?老娘也为那老王八蛋堕过几次胎呢。现在老娘生不了孩子了,他就另觅新欢了……”
  江若禅气得浑身颤抖,头都要炸了。也顾不得斯文,张口骂道:“哪里跑出来的野猫,也敢来这里发情叫春?外面的野男人多的是,你随便找啊,别脏了我家的地!”
  “呵,轮得着你来教训我?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怎么着我也是你大姐呢,说点儿好听的,我也就认你这妹妹了。还你家的地,哼,你几时登的堂入的室?这房主可姓张,我连他那个地方有几颗痣都清清楚楚。什么时候等他走了,这房子转到我名下也不是不可能。我倒想问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若禅气极,扬手就要打人。
  却被女孩儿牢牢地钳住胳膊:“还想打我?也不看看自个儿的身子!得了,我要是真把你打流了产,那老东西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斯文雅致平时一句脏话都难说出口的江若禅,哪见过这种泼妇?被这女人恬不知耻地一通骂,她早已经乱了方寸,嘴里骂着“贱人,我跟你拼了!”,就去揪对方的头发。
  女孩儿轻巧地避开,反揪住她的头发不放。
  两个人正纠缠着,芸姐来了。她大约看江若禅神色不对,跟着她出来了。看到这场面,慌忙过来制止:“哎哟,我的奶奶,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别打了!”
  她上前护住江若禅,对那女孩儿说:“冰冰,不要闹了。这要出个什么好歹,回来怎么跟他交待?”
  “是她要跟我过不去,关我什么事?”女孩儿斜着眼瞪江若禅一眼。
  江若禅的心冰凉一片。原来她还心存怀疑,这当儿,她听到芸姐喊出女孩儿的名字,终于确信无疑。连芸姐也认识她,可见她在这个家呆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来张嘉海说得都是真的,他爹就是个玩遍女人的混帐王八蛋,她江若禅,不过是他的玩物之一。可笑她,还以为找到了真爱。
  真相,总是如此荒凉,令人心寒。
  江若禅再次心生悔意。
  她回到别墅,收拾她的东西,她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
  芸姐急得跟在后面转圈:“小禅,你不要冲动,你这样离开了,回头我怎么跟张先生解释?”
  江若禅回头,目光直视芸姐:“你告诉我,那个什么冰冰,真的是他养的情人吗?”
  芸姐在她的目光逼视下低了头,捻着衣角:“这种事,我怎么能知道?”
  江若禅冷笑着“哼”了一声,更坚定了。芸姐自然是知道的,但她怎么能说?
  她的心,更寒了。
第15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5
  你需要我时,我都在。
  江若禅回家去看父亲。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的事像长了翅膀,很快便被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江家颜面尽失。
  看她回来,老爷子冷着脸,不理她。江若禅自知理亏,拿出给父亲买的毛衣:“爸,我刚买的,你试试看合适不。”
  老爷子哼了一声,转头去看电视。
  江母将女儿拉到旁边,指着她的肚子问:“现在有三个月了吧?做的时候会很疼的,你要忍住。”
  “谁说我要做?我的孩子,我要生下来!”
  “小禅啊,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没有孩子,再找人家的时候还容易,你要是拖着个油瓶,谁要你啊?你赶紧给我打掉,明天让你姐陪你去。”
  “我不去。”江若禅坚持。
  “反了你了!你还嫌没把江家的脸丢够吗?”老爷子突然一声暴喝。
  江若禅郑重地看着父亲,“爸,你不要为我的事生气了。我有我的人生,将来怎么过,我自己有打算。我知道做一个单身妈妈有多难,我有准备。我不是为他,我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江若禅忽然泪盈于睫。
  老爷子叹口气,不说话了。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人生,他还能管她多久?
  江若禅出去找房子,她工作辞了,厂里当然不能再去,也不能住在家里,让父母看着添堵。
  就在江若禅四处找房子的时候,张华成也在四处找她。
  他出差回来就不见了她,她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手机始终关机。问芸姐,她支支吾吾,只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气得面色苍白,收拾东西走了,我拦也拦不住……”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婚期都定好了,他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结婚请柬也写好了,她却莫名其妙地,又玩起了失踪。
  张华成迫不得已,老着一张脸,去江家找江若禅。
  老爷子看到这个引诱自己女儿的老头,满腔的火气像火山暴发,暴跳如雷:“你还来问我?我倒想问问,你把我女儿弄哪儿去了?我养大她容易吗?现在她都怀孕了,你让她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她就不见了。我知道你们对我有看法,你们有什么火都冲我撒,千万别把她藏起来。她现在需要人照顾……”张华成的心烧火燎地疼。
  “说什么屁话呢?她一个大活人,我们能藏得住吗?你自己不知道出了啥事?还有脸来问我?你要是真喜欢她,就真心诚意地待她。都这把年纪了,还左一个右一个,你折腾得起,我闺女折腾不起!”老爷子鄙夷而悲愤,恨得咬牙切齿。
  张华成一头雾水,低着头,默然无语。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可他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现在最紧要的,是先找到江若禅。
  江若禅住在同学李菁那里。
  李菁也是一离婚之人,前夫和她最好的朋友勾搭成奸,被她捉了个现行。
  本来,离婚男方有错,李菁有权利将那男人扫地出门,让他净身出户。可这个傻女人,为泄一时之愤图一时之快,片瓦不争,自己带着儿子出来了。
  事后,江若禅气得大骂她白痴弱智。李菁也不反驳,自己租了房子,每天出去卖烙饼为生。日子虽然过得艰难,倒也清静,和儿子相依为命。
  如今江若禅没了栖身之地,只得暂时投靠于她。
  李菁看她的凄惶样,也是恨铁不成钢:“当初是怎么说我来着?现在你的脑袋也锈掉了?你怀着他的孩子,他有百万家产,却让你栖身于这贫民窟,你干吗这么折磨自己?纵然没法和他过下去,也要敲他一笔钱,至少得保证你和孩子以后的生活衣食无忧。不然等孩子生下来,有你好过的!”
  “你什么也没要,现在不也过得挺好吗?”
  “你和我怎么能一样?我是苦孩子出身,扔到再坏的境地,也有办法活下来。你看你那双手,除了写字画画,还能干什么?”
  “真到那境地,我也有办法生存。我就是不想再见他,看到他我觉得恶心。”
  李菁叹息一声:“唉,什么都别说了,给你炖的鱼汤,来喝点。”
  江若禅感激地冲李菁笑:“给你添麻烦了。”
  李菁拍她的肩:“和我还客气。”
  两个人坐到餐桌旁,江若禅端起汤刚喝了一口,就恶心反胃,撕心裂肺地狂吐起来。
  李菁忧心忡忡:“你这吃什么吐什么,肚里的孩子怎么吸收得到营养?”
  江若禅惨白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说:“吃了吐,吐了再吃呗。”
  李菁陪江若禅去逛街,想买两套孕妇装。俩人从一家店里出来,正讨论刚才那件衣服的质地和款式,忽然,江若禅的眼睛直了。
  前面不远处,一男一女也刚从一家孕婴店里出来。男的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儿,女的边走边恋恋不舍地往后看,不无遗憾地说:“那套童装真不错,咱家儿子穿上一定帅,唉,太贵了……摊上你这样的男人真倒霉啊,每月挣那俩钱,买件衣服也得斤斤计较……”
  男人火了,把孩子往地上一放:“谁挣钱多你找谁去!老子还不奉陪了!”
  江若禅看得呆了。那女子,可不就是那天和自己吵架的冰冰吗?没错,削肩,杏核眼,一头烫得像方便面一样的长发。可她不是张华成包养的情人吗?她不是说自己不会生孩子吗?可眼前的情景,她明明是有老公有孩子的主啊!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指着那女人对李菁悄声说:“看到没,她就是和我吵架的那个小妖精!”
  “啊?”李菁也发懵,“人家不是一家三口吗?”
  “我也奇怪啊。”
  “靠,我去把那妖精捉过来,问个明白。”李菁也是个急脾气。
  江若禅忙拉住她:“算了,兴许她瞒着自己老公做了什么事,当面揭穿不大好,事情总会弄清楚的。”
  “你呀,她把你害成这样,你还替她着想,真是贱!”李菁恨得咬牙。
  此时,那女人无意间往她们这边扫了一眼,正遇上江若禅的目光,女人呆了呆,脸立时变了颜色,俯身抱起孩子,也不顾男人的抱怨,疾步离去。
  江若禅无心再逛,回去的路上江若禅仔细回忆那天的事,越想越觉得可疑。
  “难道是他们设下的圈套?你看,先是张嘉海告诉我,他爹养的有情人,故意让我去对质。我去后,果然见了那个女人,她对我出口不逊……”江若禅梳理头绪。
  “她故意将你激怒,让你对张华成彻底失望,将你逼走,正中他们的下怀。”李菁接道。
  “可是芸姐,为什么也认识那个女孩儿?”江若禅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这女孩儿确定并非张华成的情人,而是他们特意雇来对付你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芸姐和他们是一伙的。”李菁的推理,把江若禅吓了一跳。
  “芸姐在他们家多年,和孩子们感情深厚,张嘉海求她帮忙,她应该不会拒绝。”李菁继续推理下去,“也或许,芸姐对张华成也有非同寻常的感情,对女主人的位置觊觎已久。她本以为那个位置迟早是自己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你……”
  李菁如此大胆的推测,真让江若禅胆颤心惊。
  “他们有共同的立场,在感情上,他的孩子们接受芸姐自然好过于我。而我,这么快就怀了孕,日后生下孩子,又将成为他们的利益侵害者。所以,他们要千方百计,设计赶我出门。”
  两个人顺水推舟的推理,让彼此心里大惊,面面相觑。
  正在此时,江若禅的电话响了。一看号码,是姐姐。
  电话接通,没等她说话,那边姐姐就哭了起来:“小禅,我在医院……”
  “姐,你别哭,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江若禅的心缩成一团,姐姐病了?
  “不是我,是咱爸。我今天来拿咱爸的体检单子,医生说,爸肺部有阴影……”
  “咣当”一声,江若禅的手机掉在地上,心里似乎有东西,也一起碎了。
  李菁看她神色不对,赶忙拣起手机,她姐还在那边哭:“小禅,怎么办呢?你说话啊!”
  江若禅定定神:“姐,你别慌,确定是癌吗?”
  “基本上确诊了。”
  “等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江若禅就打车往家里赶。李菁担心她的身体:“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还得照顾孩子,就别跟着折腾了。”
  “那你自己小心。”
  俩人深深拥抱,道别。
  江父住进了医院,不敢告诉他实情,只说是肺囊肿,需要做个小手术。不明白真相的老爷子,像个任性的孩子,对江若禅姐俩使性子:“我没病,上这儿来干什么?你看这医院里,闷死个人,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江若禅强忍悲伤,温言相劝:“爸,听话啊,有病不治,小病变大病,到时候就不好了。医院当然比不上咱家,但我和姐不都在陪着你吗?平时你想让我们陪,我们也还没空呢。”
  老爷子红了眼圈,叹气:“我不就怕折腾你们吗?你看你,现在这身子,哪能天天在医院熬?你姐家里也是一摊的事,你哥也见不到个人影……”
  姐姐给父亲擦了把脸,故作轻松地笑:“再大的事,也没有俺爹重要,把你伺候好了,就是我们最大的功劳。你说是吧,小禅?”
  扭回头,却发现江若禅没在。
  江若禅在走廊,捂着脸哭。她满心自责,若不是自己结婚又离婚、找张华成、怀孕、被逼出来,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爸不那么生气,他大概也不会得这个病。她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总在不断地给他们找麻烦,让他们为自己担心,忧虑,提心吊胆……
  如果上帝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做父母的乖乖女,找一个安稳踏实的人,在他们的注视下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再不拂逆他们。
  可是,还有那样的机会吗?
  江若禅涕泪涟涟。
  忽然,有一双手抚在她的肩膀上,她诧异地扭回头,竟是他——张华成。
  多日不见,他的头发又白了很多,面容憔悴,想是也经过了许多的熬煎吧。江若禅不由自主地转过身,伏在他的怀里,泪水汹涌而出,哭得肝肠寸断。那泪水里,有委屈,有担忧,有安心,有释怀……她顾不上走廊里来来往往好奇地注视他们的人,只觉得终于等到了她的那个港湾,可以让她停靠,休憩,恣意发泄,无拘无束。
  张华成揽着她,细语安慰:“对不起,小禅,我让你受委屈了。事情都调查清楚了,是嘉海他们和芸姐一起搞的鬼。我已经把芸姐辞退了,等你回家,我们再找新的保姆。李菁也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了,爸爸的病你不要担心……”
  “就是说,我和李菁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江若禅大惊。
  张华成喟叹一声:“唉,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只盯着那些钱?都怪我没有教育好他们……”他自感羞愧。
  江若禅不知道该怎样劝他,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为钱忙,但似乎越有钱的人,活得越不快乐。
  “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不问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轻信于人。”张华成捏捏她的鼻子。“以后不许再玩失踪,有什么话当面讲清楚。你再这样,我早晚得被你折腾死……”
  江若禅惭愧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听到他说死,又连忙去捂他的嘴:“不许胡说!”
  张华成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她的手心里:“里面有30万,先用着,咱们找最好的医院和大夫……”
  江若禅的泪又出来了。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的魅力所在,有他在,她便心安。他会在任何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保护她,帮她扛起所有的问题和麻烦。
  “好了,不哭了,再哭我儿子也会不高兴。”张华成掏出手帕帮她擦鼻涕。
  “谁说一定是儿子?我喜欢女儿。”江若禅撅嘴。
  “姑奶奶,其实我更喜欢公主。好了,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东西!”张华成怜爱地说。
第16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6
  “被你一提醒,还真是饥肠辘辘。”江若禅顺从地被他牵着手走,这几天为爸爸的病,她的确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我要吃麻油鸡,清蒸鱼,素炒菜心,日本豆腐……”
  “好好好,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搭梯去给你摘。”张华成无比温柔,轻声慢语地哄她。
  张华成把她带到医院后面一家干净的饭馆,点了她喜欢的菜。不知道是反应期过去了,还是真饿了,江若禅胃口大好,迅速把几个菜消灭得干干净净。
  看她胃口大开,张华成也高兴。又点了几个菜,让江若禅带回去给父亲和姐姐吃。
  路上,张华成问起老爷子的病情,江若禅又愁肠百结:“可能要手术,但希望微茫。医生说,爸没有多长时间了……”
  张华成无语,生老病死虽是自然规律,可是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感受到切肤之痛。他不由得想到自己,他也是个老人了,时日无多,不知道还能给江若禅多久的幸福。所以,他更得趁自己能踢能打的时候,更多地疼爱江若禅。
  送她到病房门口,张华成指指里面,低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免得老爷子看到我心情不好,影响治疗。有事给我电话,我一直都在。还有,你这身子自己也掂量着点,别太累了,真不行,就请个护工。”
  江父做了手术,却依然没能抵挡住病魔的侵蚀。三周后的一个夜晚,老爷子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他把江若禅拉到身边,泪水不住地流。
  江若禅知道,父亲是放心不下自己。
  临终时分,老爷子拉着江若禅的手,眼睛却望向门外。江若禅哭了,她叫门外的张华成:“进来吧,爸爸叫你呢。”
  这些天,张华成每天往医院跑,来了就在走廊上待着,他怕老爷子万一有意外,江若禅找不到自己。他在,至少给了她一点依靠和力量。
  虽然他几乎没有进过病房,可是老爷子却不糊涂。
  张华成进来,伏在老爷子的床前。老头看着他,嘴唇颤动着,声音微弱地说着什么。江若禅趴在父亲身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仍然听不清楚。江若禅泪流不止,“爸,您想说什么?”
  老爷子费劲地想去抓张华成的手,张华成赶紧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老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张华成看得心酸,他握紧老人的手,说:“爸,小禅交给我,您就放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她……”
  老人安详地闭上眼睛,驾鹤西去。
  江家方寸大乱,江春光吊儿郎当,与父亲素日不合,住院期间虽说也去看过两次,但都是来去匆匆,甚至不曾给父亲削过一只苹果。如今丧葬之事,自然也靠他不住。江母受此打击,起不了床。江若禅姐妹俩亦悲痛欲绝失去了主张。丧事便由张华成全权代理。
  张华成就这样,被江家默认了。
  丧事过后,江若禅随张华成住回了江宁路的家。这一通前后折腾,江若禅也没有心思举办婚礼了,俩人挑了吉日,去民政局办了结婚证,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张嘉浩兄妹自知理亏,只有被迫接受江若禅成为家庭一员,暂时相安无事。
  4个月后,江若禅平安产下一女,再为人父的张华成欣喜若狂,抱着那个粉雕玉砌的小人,亲都亲不够。
  随着女儿的长大,江若禅在这个家里,渐渐坐稳了江山。
  婚姻的暗礁。
  江若禅讲完,几个人早听得入迷,半天回不过神来。江若禅不由哂笑:“喂喂喂,都回来了啊!”
  阿弥姐叹息:“豪门果然难入啊!”
  景萱赞同:“你这还算好的,看看那些嫁入豪门的女星,哪一个不是披荆斩棘斗智斗勇过来的?无怪乎人家说,豪门一入深似海……”
  马小腾眨眨眼睛,附在江若禅耳边悄悄问:“亲爱的,话说俺大哥,那方面还行吗?”
  “你觉得呢?”江若禅笑着反问。又坦率无忌地回答:“你现在就是给他一把伟哥,他也不行了!不过也好,省得他在外面花红柳翠地让人不放心。”
  “可是,女人如果缺少性爱的滋润,对健康不利吧?”马小腾同学担忧地望着江若禅。
  阿弥姐接口说:“可不是嘛,和谐美好的性爱对女人大有裨益,报上说,能舒缓压力提高免疫力治疗失眠延缓衰老美容瘦身……你想啊,女人的子宫就像房子,房子里总不住人……”
  正说着,去卫生间的段越推门进来,他听到阿弥姐说房子总不住人,也不问根由,便顺口说:“可不是,我们农村的窑洞,长时间不住人,很容易就塌了!”
  几个女人互相看看,突然,同时发出一阵爆笑。段越不明所以地看着大家,又认真地重复了一句:“是真的,窑洞里一直住着人,再破也没事儿。如果不住人,过不了几年就塌了。”
  女人们再也受不了了,阿弥姐笑倒在餐桌上,直不起腰来。马小腾蹲在地上,揉着肚子直喊“好疼好疼”。江若禅又是跺地又是击掌,笑得前仰后合。景萱笑得眼泪直流,手指着段越,直说:“你你你……”
  段越看着四个笑疯的女人,莫名其妙。
  许诺踏着月色,筋疲力尽地回家。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开门,才忽然一拍脑袋:“坏了,忘了去接佳佳了。”下午的时候老公方群给她打过电话,说要去广州出差,让她去接女儿佳佳。她这一忙起来,竟忘得一干二净。
  许诺一路飞车赶到幼儿园,可里面黑乎乎的哪还有人?她心急火燎地敲大门,良久,看门的大爷拖拖踏踏地走出来,不满地说:“怎么到现在才来接人?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孩子?”
  “大叔,我今天有事给忘了,您知道什么人把我的孩子接走了吗?”
  “我哪知道哪个是你的孩子啊?这么大个幼儿园,一天进出多少个孩子?我要能都记住了,还不成了超人了?你这当妈的也忒糊涂了!你不赶紧去问问老师,搁我这儿瞎耽误时间……”
  真是越急越昏,许诺这才想起来给老师打电话,拿起手机,才发现没电了。忙拿出备用电池换上,刚开机,方群的电话就来了,他开口就火冒三丈:“我说你天天干什么呢忙成这样?跟你说了让你去接孩子,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电话也打不通,佳佳被小裴老师带回家了,人家都给我打了几次电话了……我说你心里能不能装装我们这个家?”
  听到女儿没事,许诺心里一轻。被方群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训,又自觉委屈:“我这不是忙晕了头,忘了嘛。你说你早不出差,晚不出差,偏偏这会儿去,我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知道,全世界就你忙,离了你地球都没法转了,许总……”方群讥讽她。
  许诺还要说什么,那头方群已经挂断了电话。再打,方群已经关机了。许诺气得眼泪直流,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粗暴,没有耐心,每天像个怨妇似的无休止的抱怨,找不到丝毫从前的温柔和体贴。
  可她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她何尝不想每天穿睡衣,听听音乐写写文章,在家里养花种草一日三餐地想法侍奉他们父女俩?可是,凭方群每月那两千多块的工资,养得起她养得起这个家吗?
  许诺没读过大学,高中没毕业就独自出来打工,是个有梦想的人。从最开始给人家打工,到后来自己出来摆地摊,开发廊小饭馆,一直到今天的酒店老总,十多年的时光,她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左冲右突杀出一条血路,正印证了那句话:“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
  许诺是个有故事的人,泼辣大胆,大凡入了她的眼的男生,她总能通过种种手段,将之收于麾下。她曾骄傲地宣称:没有姐追不到的男人。
  她迷过外表像金城武的男生,也曾在香格里拉的仙境与帅气的导游发生过美丽的恋情。只可惜,男朋友交了一打还多,却没有一个修成正果。最后认识方群,还是通过在报纸上征的婚。
  那年许诺即将迈进30岁的门槛,事业小有成就,感情上的波涛一浪一浪地拍过,她忽然厌倦了那种没有结果的追逐。她想有个安安稳稳的家,有一个温暖实在的男人,陪着她,一起买菜做饭看电视,讨论青菜的价格和对门的邻居,晚上相拥入眠。
  于是许诺在报上发了个不起眼的征婚启事。许诺是大胆出位的女人,她可不像阿弥姐,人家婚介所在她的版上做广告,要免费给她牵针引线,她竟死活不肯答应。许诺才不在乎用什么方法找到爱情,关键是结果。
  这个结果当然让许诺相当满意,她的广告果真引来了一位儒雅沉静的帅哥——方群。
  相比于许诺丰富的人生经历,方群的人生则像白纸一般单纯。他家在福州,大学毕业后留在l城,在一家公司做设计师,薪水不高不低,够生活。人不算拔尖出众,但清爽俊朗,身上有种淡淡的书卷气,是个内敛低调的男人。
  许诺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她自己没读过大学,所以对方群这种沉静温和的书卷男,大有好感。她第一次和他约会,在超市门口,遇见一个小女孩哭着找妈妈。路边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人为她停留下来,问一下情况,帮她找妈妈。
  只有方群,走到小女孩儿身边,单腿跪地,轻声慢语地问明情况,带着女孩儿跑到超市的服务台,请他们用广播帮小女孩找失散的妈妈。未果,他又打110报警,一直耐心地等待警察将女孩儿安全带走。他才带许诺安然离开。
  这件事让许诺很快便决定和他结婚。她觉得这样一个温柔有耐心和爱心的男人,以后决不会对她太差。
  他们算是闪婚吧,认识两个月便举行了结婚仪式。婚礼上方群牵着许诺的手,郑重地对许父说:“爸,诺诺交给我,您就放心吧。”许诺一张脸笑得如芙蓉盛开,幸福溢于言表。
  结婚后,方群搬到了许诺的房子里,他拿出一半的存款重新装修了房子,余下的交给许诺,为店里做了投资。
  方群性情安稳沉静,不善交际不爱应酬,是那种下班就回家的好男人。两个人刚结婚时,也有过你侬我侬的黏甜。每天晚上下班后,方群要么绕道去店里接许诺,俩人一起去吃火锅;要么就早早回家,围着小碎花的围裙,做菜煲汤。许诺回来时,一屋子暖暖的灯光等着她,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等着她,一个细致体贴的男人等着她,许诺觉得,这样的日子,连呼吸都是甜的。
  可是激情的浪潮退去,暗礁便一点点涌了出来。方群是精细干净的男人,对婚姻的期望值很高,恋爱时他看到的多是许诺人前的精装本:妆容精致,精明干练,生意场上挥洒自如。而婚后,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卸妆后的简装本:常常披头散发地靠在沙发上,常常把内衣扔得满天飞,常常在洗手池里堆满脏袜子……
  方群对许诺胡乱扔在沙发上的内衣和看电视时四仰八叉的坐姿深恶痛绝,多次表示过不满。可是许诺不以为然,自己的家,图的就是舒服,整得跟宾馆似的,她累得慌。
  方群终于发了火。当他有天晚上洗完澡去换内裤时,发现前两天换下的衣服还在水池里泡着,积攒的火气终于爆发:“许诺你究竟是不是个女人?看看家里都成什么样了!衣服都放臭了也不洗,结婚这么久,你从来没有给我擦过一次皮鞋!还有厨房,不能总让我来收拾吧?”
  许诺哪里是好欺负的人,靠着门悠然自得地看着方群大光其火的样子,慢悠悠地回:“自己换下的衣服,为什么不能随手洗了?凭什么让我给你擦皮鞋?还真拿自己当少爷啊,我呸!”
  论吵架,方群当然不是许诺的对手。许诺在生意场上什么人没见过,那张嘴早已经百炼成钢,一般人接不上招。方群不过是书生意气,拙口笨舌,气得直瞪眼,只得自己去洗了衣服。
  后来有了女儿佳佳,日子便忙乱起来。方群家离得远,父母自称适应不了北方的生活,不肯来帮他们带孩子。许诺母亲早逝,父亲新娶的阿姨忙着带自己的孙子,自然也顾不了她。许诺的日子,被奶瓶,尿片,玩具,孩子的哭闹充斥着,过得兵荒马乱。
第17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7
  强大的保姆。
  许诺和方群商量:“请个保姆吧,不然把我撕成两半也不够用。”
  “早该请了,你看这个家还像个家吗?”方群自然赞同。
  方群从劳务市场找回几个保姆来,但平均没有呆过两天,就撂挑子走人了。嫌他家的洗衣机不是全自动的,嫌佳佳年龄太小的,要么就是脾气不好对孩子缺乏耐心,或者缺乏照顾小孩的经验……
  田文芳是江若禅介绍给许诺的。许诺在电话里跟她哭诉:“美女,赶紧介绍个保姆来给我救场,这兵荒马乱的日子我可真是受够了。”
  “我哪认识保姆啊?”江若禅自经过芸姐那一场,家里再没请过保姆,月子里还是姐姐过来照顾她的。
  “你老家,有没有那种踏实细致手脚勤快的女孩子?工资高点也没关系,只要能靠得住。”
  江若禅答应替她物色一个。
  隔几日,江若禅回了一趟老家,带来了田文芳。是江若禅姐姐家的邻居,从小没了妈,她照顾一家子人,什么活都能做。前几年在广州打过工,现在到了结婚年龄,想回来找婆家。
  田文芳长相一般,瘦瘦的,单薄的眼皮,单薄的嘴唇,出色的是一头长发,乌黑润泽,厚厚地披在肩头,让所有染得五颜六色,烫得千奇百怪的头发,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田文芳来了一天,许诺家里就变了样。佳佳的尿片,奶瓶,玩具,沙发上乱七八糟的报纸和衣服,厨房里布满油渍的灶台墙壁油烟机,餐桌上堆积的拆包未拆包的零食……统统被她分置归类,一通擦涮抹洗,家里明晃晃亮堂堂,每一个物件都耀人的眼。
  方群回来时,看到焕然一新的家,简直大吃一惊,怀疑自己走错了门。家里窗明几净,佳佳在小床上睡得正香,餐桌上插着一支新鲜的月季花,阳台上晾着洗好的床单被罩,厨房里弥漫着红烧排骨的香味……田文芳迎上来,语笑嫣然,接过他的包。方群发着呆,这是田螺姑娘吗?
  田文芳看他傻傻站着,抿着嘴笑:“快洗手准备吃饭吧。”
  “真是鬼斧神工啊!我原来以为……以为有了孩子的家,都像我家一样乱得像一锅粥……”方群有点口吃,不知道如何表达了。
  田文芳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家里的东西都是新的,归整收拾一下就好了。不像我们那个破家,想收拾也收拾不好。”
  方群指着餐桌上的花问:“你从哪儿弄来的?还蛮有情趣。”
  “楼下花园的花匠剪下来不要的,我捡回来,花瓶里放点糖,还能开几天。”
  方群望着这个腼腆羞涩的姑娘,心里忽然有种特别的滋味。原本他还担心这姑娘没什么文化,怕她带不好佳佳。现在看,他的担心完全多余。
  许诺回来时,所有的饭菜正好端上桌。许诺同样被这个强大的姑娘给惊住了。田文芳做了四菜一汤:红烧排骨,香煎鱼,素炒菜薹,蒜蓉茄子,青瓜紫菜汤。都是家常小菜,荤素搭配,冷热相宜,卖相极佳,令人垂涎。
  许诺贪婪地闻着饭菜的香味,惊奇地问:“没想到你还做得一手好菜,你学过烹饪?”
  “以前在饭店打工时,师傅炒菜,在边上看过几眼。”田文芳说话不紧不慢,轻声细语,让人很受用。
  许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孩儿不简单。她如此兰心惠质,哪里是做保姆的料?
  不过,有了田文芳,许诺的日子果然变得轻松适意。每天回来都有不重样的饭菜,佳佳也被照料得妥贴安稳,而方群,再也不向她抱怨家里如何脏乱了。许诺安心忙于自己的事业,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
  许诺感激田文芳,带她一起逛街,要给她买换季的衣服。田文芳坚辞不就:“诺姐,料理家务照顾佳佳,都是我应做的工作,没有必要奖励。再说,我有衣服。”别看田文芳平时温和柔顺,牵涉到原则性的东西,她推辞起来亦很坚决。
  倒让许诺对她,平添了几分敬重。
  许诺请大家来家里吃饭,一来为感谢江若禅给她介绍的好保姆,真真助了她一臂之力。二来也为炫耀田文芳一手不俗的厨艺。
  勤快利落厨艺超群的田文芳,给几个人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江若禅后悔了:“早知道文芳这么能干,我自己留着了。”
  景萱拉着田文芳问:“你们那儿还有你这样的吗?照你这样的,给我也找一个。”
  许诺把田文芳挡在身后,指着她们的脑门子笑骂:“哎哎哎,你们就这么公然挖我墙角呢,还有没有点友德?”
  田文芳落落大方,姐长姐短的,体贴地给景萱拿靠垫,给胃寒的阿弥姐倒热茶,她的殷勤和妥贴,把几个女人哄得舒坦自在,立刻贴心贴肺地跟她亲了。
  倒是马小腾,在无人的时候提醒许诺:“你放这么一个宝贝在家,就不怕方群偷腥?”
  许诺满不在乎:“方群能看上她?跟你说,我们家方群可是学美学的,他对女人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这种农村小姑娘,虽说能干点,但品味气质差远了。再说,我对她,另有打算——她可是我留给弟弟的一盘菜,嘿嘿。”
  “那可不一定,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而且,我看这小姑娘可不简单。”
  许诺只有一个弟弟许爽,小她4岁,也是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混世界了。做过餐厅的服务员,骑着三轮车卖过串串香。不过他的兴趣不在这上面,他喜欢汽车,拿了驾照后,回家软磨硬泡,让父母和姐姐许诺各帮他拿了一部分钱,他和朋友合伙弄了辆车,开始跑出租。
  一开始许诺家里鸡飞狗跳,自个儿饭都吃不到嘴里,当然也就顾不上许爽了。现在家里有了田文芳,多添双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许诺便打电话让许爽来家里吃饭。许诺是有私心的,田文芳这样温柔能干的姑娘,如果能给弟弟做女朋友,岂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有了这个心,她看田文芳,自然越看越喜欢。
  许诺打通弟弟的电话:“喂,一会儿收工了来家里吃饭吧,今天特意加了几个你爱吃的菜。你看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吃的乱七八糟的……”
  “哈,老姐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做了什么好菜了?”许爽嘻嘻哈哈。
  “我跟你说,吃饭是次要的,关键是,姐姐现在找了一个非常强大的保姆,你要是有本事吸住这姑娘,以后保证你享不完的福!”
  许爽不以为然:“不就是一保姆嘛?有那么厉害吗?”
  “你还不相信你姐的眼光?来看看就知道了。”
  “好吧,我正好交车,马上到。”许爽满心好奇。
  许爽进门,瞅着整洁利落的家,感叹:“哟,还真不一样,姐,你说你们家什么时候这样清爽过?”
  方群乐呵呵地:“你姐,许总,哪是干这个的料?”转头对许诺说,“对吧,老婆,您老人家是干大事的!”
  许诺正在盛饭,丢给他一个白眼:“一边去,捣什么乱哪?”
  许爽几步到餐桌前,满屋的香味早勾起了他的馋虫,急不可耐地掂起一块糖醋鱼就往嘴里放,嘴里啧啧赞叹:“嗯,味道还真不错。”
  许诺笑着敲他的手:“洗手去洗手去,讲不讲卫生啊?”
  田文芳端着最后一个汤出了厨房,与正要去厨房洗手的许爽碰到了一起,田文芳往左让,许爽也往左让,田文芳往右,许爽也往右……许爽急了:“咦,干吗挡道?”
  田文芳停在一旁,也不争辩,微笑着让许爽通过。方群在后面嚷:“这小子,明明是你挡了人家……”
  吃饭时,气氛很好。许爽像只开屏的孔雀,嘴里一刻不停:“今天拉一女的,上车就眼我摆阔,说她刚买了一瓶擦脸油,400多块呢。我就感叹说,那您抹一手指头就得好几十块吧?那女的得意洋洋地说,那可不,师傅,要不我给您抹一下,甭给您钱得了。我心里直乐,回她说,可千万别,您要一不小心给抹多了,回头我还得找您钱呢!”
  几个人乐不可支,许爽看田文芳笑得脸蛋绯红,更来劲了:“妹妹,哪天我带你去兜兜风,咱们这儿可是旅游城市,你说你这天天光闷在家里干活,多可惜哪!”
  田文芳笑而不语,看方群空了碗,眼疾手快地接过来去打饭。方群接过话:“你以为人都跟你似的,就知道瞎玩!”
  许诺白了他一眼:“年轻人,该玩的时候就要玩,像咱们现在,天天被孩子牵着,哪儿也去不了。你说这些年你带我去过什么地方啊?以前是谁承诺我,要带我去环球旅行……”
  “我倒是想带你去,你走得开吗?你自己先把身上的事撇利索了,你说去欧洲就去欧洲,你说去美洲去美洲。”方群也没个好气。他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了自己身上,许诺的语气里还莫名其妙地充满了火药味。
  “哟,别吹了吧,还欧洲美洲,就你赚那俩钱,咱在家看看地图得了!”
  许诺当着大家的面毫不留情的挖苦,让方群脸上挂不住了。他“啪”地一摔筷子,黑着脸站起来,冷笑道:“嫌我赚得少,早干吗去了?李嘉诚比尔·盖茨赚得多,你倒是找他们去呀!”
  “方群,你说的是人话吗?”许诺哪受过这个气,方群平时拿她当奶奶一样敬着,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见长,两个人总是话不投机。
  眼见两口子又干起架来,许爽头发懵,田文芳也不知所措。好端端的一顿饭,瞬间变成了战场。
  许爽去卧室劝姐姐:“老姐,不是我说你,你早晚得坏在这张嘴上。男不问收入,女不问年龄。姐夫本来赚钱没你多,压力就挺大的,你还专挑人家的伤疤揭。你这样伤人自尊,搁谁也得生气!”
  许诺也满腹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不是话赶话逼出来的嘛。你说他最近脾气怎么这么大?”
  “反正,你别把老实人惹怒了,不然后果很严重。兔子急了还跳墙呢。”
  “唉,一吵架把正事也忘了。你觉得田文芳怎么样?”
  “嘿,没得说,手艺好,人也贤良。只怕我落花有意,人家流水无情啊。”田文芳不冷不热的态度,让许爽有点丧气。
  “傻小子,谈恋爱哪儿那么容易的,你不得下力气追嘛。我是看准了这姑娘,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就看你小子有没有这福气。”
  那边,田文芳往方群没吃完的饭里拔了几样菜,送到书房。方群在电脑前生闷气,看见她进来,也不说话。田文芳把饭碗搁在书桌上,背着手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忽然歪着头笑问:“想不想听听我小时候的事情?”
  方群好奇地看她,不置可否。
  田文芳已经开讲了:“我姊妹多,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难得吃上顿好菜。我这人特傻,一生气就跟饭怄气,爸妈怎么劝都不吃。等我终于气消了去吃饭时,好菜早被吃光了。我大妹有心计,专拣哪天有红烧肉或包饺子,她就想方设法地惹我生气……结果,你知道吧?”
  方群被逗乐了:“你这丫头,话里藏话,骂我傻呢是吧?”
  “所以,我以后就长了记性,再生气都不和饭菜怄气,哭也要吃得饱饱的再哭,不然多亏啊,哈!”田文芳顽皮地笑了。她下巴一扬,指着那碗饭:“还不赶紧吃?”
  看方群端起了碗,田文芳嘴角带着笑意,朝他挤了挤眼睛,退了出去。
  方群的心,一瞬间被温得暖暖的。和许诺闹的那点不快,刹那间烟消云散。他的眼前不断重温着田文芳微带笑意的嘴角,脸上不由得也浮出一个笑容。
  许爽回去了,许诺趁田文芳洗碗的空间,溜到厨房,啃着一只苹果寻找话题:“文芳,今天的菜真不错,我弟弟也大赞你的手艺呢!”
  田文芳抿着嘴笑,并不答话。
第18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8
  许诺继续绕着问:“听说你从广州回来,就是想找个好婆家,你想找什么样的?回头我好帮你留意着。”
  田文芳脸色微红:“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的条件,只要人好,家境过得去,就成。”
  “哎,那你觉得我弟弟许爽怎么样?”许诺终于忍不住暴露了目的。
  田文芳一笑,低头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诺姐,他很热情,人也善良,可我觉得,我们俩不大合适。”
  “还没有相处,怎么就知道不合适啊?要不以后你们俩找机会多处处……”田文芳的拒绝并没有让许诺退却,她想,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日久生情,俩人一在起时间长了,都会生出感情。
  她还要继续劝下去,佳佳醒了要妈妈,只好赶紧奔过去了。
  暗流。
  许爽又来过几次,殷勤地跟在田文芳后面洗碗擦地,也费了不少的心思,送电影票,化妆品,却都被田文芳不卑不亢地拒绝了。田文芳说:“我没有收别人礼物的习惯。收到就老觉得欠别人的,心里不得劲儿。化妆品给诺姐吧,我皮肤过敏,不能乱用化妆品。”
  许爽碰了个软钉子,黔驴技穷,他没有追过女孩子,被拒绝了心就凉了。便对许诺说:“姐,还是算了吧。我看这姑娘心思没在我这儿,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没劲!”
  许诺点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真笨,我们是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啊?你姐姐我当年,只要看中的男生,一个没跑。”
  话是这样说,可人家田文芳死活不吐口,这姐弟俩也没办法。
  许诺生意越来越忙,年初的时候,她卖掉了手里的一家饭店和市中心的精品店,盘下金悦大酒店,开始专心进攻餐饮业。新店开业在即,装修店面,招聘各色人员,研究营销渠道,杂七杂八的事,让她无法顾及身后那个家。
  还好,身后有个田文芳帮她支撑着,她的家,被田文芳照顾得安然圆润。佳佳一岁多了,会歪歪扭扭地走路,像只快乐的小鸭子。方群升职了,虽然每月不过多拿几百块钱而已,但情绪很好,面色红润,精神百倍。许诺由衷地感激田文芳,如今,她最担心的事,不是新店的生意,而是突然有一天,田文芳要结婚回家,给她留下一个大摊子无法收场。
  人都是自私的,这个时候,许诺反而庆幸田文芳没看上弟弟了,如果他们俩真好了,她这个家怎么办?
  原来,对一个人的依赖也是有瘾的。
  许诺每天在外面忙,家里吃饭的,常常是田文芳和方群。方群越来越发现,许诺不在家的时候,他在这个家里更放松和自在。这个时候的田文芳,也是不一样的。她的眼神是顽皮的,腰身是灵动的,身姿是活泛的,步履是弹性的,连声音,都那么俏生生的,勾他的魂。
  她不再是众人面前那个谦和安静永远微笑的保姆田文芳,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一物一件都充满着她的气息,这个家是她的,佳佳是她的,他方群,似乎也是她的。
  这个想法把方群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呢,还是田文芳给了他这样的错觉?
  可是这样的家多么让他陶醉和留恋,每天回来,满屋子溢满了饭菜的香味,家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是洁净的,那么香那么甜。他的衬衫和领带被她熨得平整挺括挂在衣柜里,换下的皮鞋被她擦得光洁明亮……有时候他想着这一切,会突然热泪横流,田文芳,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妻子啊。
  方群本来就是个恋家的男人,现在,那个家更让他贪恋。早上,他恋恋不舍地出门,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以前他是不回家的,现在,一到下班时间他就朝家的方向飞奔。等他到家,饭菜正好是适宜的温度,田文芳像守候爱人的小妻子一样,满怀柔情地看着他吃饭。吃完饭,他再赶趟地回公司。下午不到5点,他的心就又飞了。
  他甚至会把工作带回到家里做,家里有她的气息,让他觉得心神安定。每当他在电脑前忙碌的时候,田文芳就悄无声息地带着佳佳出去玩,等他忙完了,她也正好回来。他们的目光有时候会突然对视在一起,羞涩,欢喜,无限的愉悦。
  这种心照不宣的快乐,让他们像两个偷食的孩子,怀着被主人发现的恐惧与刺激,在心底里“哧哧”地笑。两个人谁都没说什么,可各自的心里,暗流涌动。
  许诺在家的时候,两个人又像没事人一样。疏离而淡定,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
  可是许诺是何等样人?
  田文芳给方群盛汤,递过去时两个人手碰了一下,田文芳就惊得失手扔了碗。热汤洒在方群的身上,田文芳一连串地喊着:“对不起对不起。”想也没想,直接就伸袖子去擦。方群却跳起来,直往后躲,眼神却紧张地瞟向许诺。
  不用这么夸张吧?许诺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一沉,划了一道。
  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一个看报纸,一个看小说。许诺在灯光下观察方群,他的脸俊朗丰润,剑眉高挑,眸如双星,脸上仿佛镀了一屋光,神采奕奕。这个被婚姻滋润得神采飞扬的成熟男人,当然是小姑娘们争相追逐的对象。她想,自己是不是对方群放得太松了呢?
  她不由得伸手去摸那层光,轻轻的,柔柔的。这是她倾心深爱的男人,她承认自己就是个花痴,对帅哥没有免疫力,当初,看到方群的第一眼,她就被迷住了。
  新婚伊始,他们像两个贪吃的孩子,孜孜不倦地挖掘着对方的身体,乐此不疲。可自从有了佳佳以后,他们的爱火就渐渐熄了。许诺的身体像吹气一样鼓了起来,曾经撩人的身材一去不回,方群对床第之欢也越来越淡漠。
  他有多久没有碰过她了?许诺每天精疲力尽回来,吃完饭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一分钟就进入了梦乡。而方群,总要在电脑前呆到半夜才去睡。他们像两只有时差的钟表,一个是中国时间,另一个,走的却是美国时间。
  这一晚,许诺却突然有了兴致。她的手轻轻滑过方群的脸庞,脖颈,胸脯,小腹……方群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说:“别闹。”
  许诺偏不听他的,上下其手,来回摆弄一番,方群却始终软沓沓的,蔫头耷脑,失去了往日的神武。
  许诺奇怪地看他:“怎么回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方群尴尬地用报纸挡脸,哀怨地说了一句无比经典的话:“软得太久,忘记硬了。”
  许诺一下就崩溃了。
  许诺的酒店慢慢步入了正规,开始有了稳定的客源。她打算买辆车,上下班方便。至于车型和价位,她还要和方群商量一下,所以便提早回了家。
  路过洛浦公园,她下了出租车,难得清闲,离家也不远,她决定散步回家,顺便赏赏秋日的美景。
  顺着洛河一路前行,秋叶黄中泛红,菊花开得一片烂漫,秋日的阳光柔软妩媚,仿佛深情的红酒,一滴滴都要醉人。如此美景,让许诺不禁怀疑自己的奋斗是否有价值。总是在忙,这一年的春天和夏天似乎一晃就过去了,她留下了什么?
  许诺心里有些怅惘。
  她叹息一声,放眼四望,眼睛忽然被一幅图定格。
  那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小女孩儿在前面摇摇晃晃地走,女人在旁边紧紧跟着,一脸的笑颜如花。她扭回头对男人说着什么,男人也笑,他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女人,头发,眉毛,鼻子,嘴唇,那么贪婪,仿佛要把女人印到心里去。女人的脸发着烧,两个人的目光纠缠着,又突然一起奔跑起来,去扶跌倒的小女孩儿。
  许诺久久站着,眼睛酸了,疼了,流泪了。
  是的,那是她的家,她的男人和女儿。可是现在,她像一个局外人,她是一个入侵者,多么可笑!
  直到三个人疯到跟前,田文芳才忽然抬头,惊叫一声:“诺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许诺没有应声,方群已经开始解释:“佳佳非要闹着出来玩,我今天正好不上班,就带她们来了。”
  许诺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她的心里,仿佛忽啦啦山崩地裂:田文芳是什么时候将自己取而代之的?可不是嘛,佳佳现在跟她越来越疏远了,有天晚上她想带女儿睡,佳佳却死抱着田文芳不放,死活都不肯去她的房间。方群,他最近倒是很少和自己吵架,却也越来越不需要她。床上不沾她,生活都由田文芳安排得好好的,他还要她干什么?
  马小腾说得没错,田文芳的确不简单,怪不得她看不上许爽呢,原来她有更大的目标。
  仿佛一个勤劳的老农,耕地播种,施肥浇水,除草打药,眼看一片金黄黄的麦田,就要收割了。第二天去一看,一地的麦子,被别人收了。
  许诺的心,“扑通”一下,沉了下去。
  许诺恨得牙痒痒,却只能装作不动声色,“我正好办事从这儿路过。”又伸手去抱佳佳:“乖女儿,玩得开心吗?”
  纵使田文芳一向沉稳镇定,此时也惊出一头的冷汗,到底是做贼心虚,虽然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心却被这意外惊得“怦怦”乱跳。
  佳佳却不肯到许诺这里来,被妈妈强行抱在怀里,还在扭来扭去地找田文芳:“小姨,小姨!”
  许诺一巴掌拍在佳佳的屁股上,指桑骂槐:“闹什么闹,你这个害人精!早知道这样把你丢马桶里溺死了!”
  田文芳尴尬地站在旁边,想要辩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许诺又没明说自己,真一接话,倒弄假成真了。况且,自己确实也没做什么。是的,她喜欢方群,从进这个家门的第一眼,她就觉得方群是自己要的那种男人。他儒雅,俊朗,温柔,风趣,他尊重她,帮她干活的时候还唱歌给她听,那种潜移默化的喜欢,把两个人的心都融化了。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方群夺过哇哇大哭的佳佳,发火道:“抽什么风呢?自己在外边不开心,回来冲孩子撒什么气?”
  许诺冷笑一声:“是啊,我在外面不开心,有人在家里开心得要死了。”她的眼睛瞥向田文芳,心里猜测着,不知道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方群厌恶地望着她,说声:“不可理喻!”就抱着佳佳走了。
  公园里看热闹的老头老太已经围了上来,田文芳犹豫了一会儿,推着佳佳的车子,也走了。许诺抬头,把憋出的泪又憋了回去。
  回家,三个人谁也不说话,田文芳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方群在书房里玩游戏,许诺卧在沙发里,拿着控制器把台换了一遍又一遍。
  吃饭时,许诺开了口:“文芳,跟你说件事。你在我们家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带孩子,做家务,帮了我不少的忙。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你走。可是你看,现在佳佳也大了,该上幼儿园了。我那个酒店,也基本稳定住了。你要是想另谋高就,我也不拦着你。”她拿出一个信封放在餐桌上,“这是这个月的工资,我又多加了两个月。”
  田文芳知道,这是在撵她走了。
  她淡淡一笑,说:“其实诺姐你不说,我也打算走的。”她从信封里抽出多的那部分钱,“不必多加工资,我只拿我应得的。”
  方群似乎并不关注两个女人的交接手续,只顾埋头吃饭。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他知道,他的好日子从此结束了,这个令他的生活活色生香的女人,就要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他的心抑制不住地疼痛,愈痛便愈拼命地往嘴里塞饭,直到憋出满眼的泪。
  他不看任何人,吃完饭就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玩游戏。在混乱的战斗中,方群觉得自己的心,一片荒凉。
  也许,他也应该结束这种生活了。
第19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9
  出轨。
  田文芳走后,许诺的生活又回到从前的忙乱。好在佳佳已经开始上幼儿园了,只要准时接送就行。
  接送佳佳的任务都落在了方群的身上,他倒也没有抱怨,只是自田文芳走后,他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对许诺,似乎也提不起热情。
  可是方群就出这一次差,她还忘了接佳佳,许诺心里暗自自责: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妈妈。
  许诺赶到老师家中,佳佳已经睡熟了。她跟小裴老师又道歉又道谢,把佳佳放进车里,开车回家。
  回家做饭也晚了,许诺想起好久没有吃过老杨家的牛肉面,索性去吃了再回家。
  她绕了一条平时不常走的路,到西城大道口,恰好遇上红灯,停车等待的时候,许诺无聊地看着窗外的夜景。忽然,她的目光被对面的路口的两个人吸引了。
  俩人亲密地拉着手,女孩儿似乎在撒娇,不肯走,男人捏捏女孩儿的鼻子,弯腰弓身,女孩儿轻巧地一跃而上,舒舒服服地趴在男人的背上……
  许诺使劲眨了眨眼睛,她当然没有看错,那两个人,正是方群和田文芳。
  她真是和他们有缘啊,每次都正好撞见。
  可是,方群,他不是出差去广州了吗?他刚才不是还气急败坏地埋怨自己没有去接佳佳吗?怎么这一会儿时间,他就突然冒出来了?他会大变活人,还是会时空转换?
  而且,他竟然,和田文芳在一起!!!
  许诺的脑袋几乎要炸了。
  绿灯亮了,许诺木呆呆的,后面的车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她充耳不闻。眼睛跟随着他们,直到他们拐进路边的一个小胡同。
  许诺把头靠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几乎都虚脱了。后面的司机来敲她的车窗:“哎,你走不走啊,别挡道!后面都急着走呢!”她这才醒过来,把车开到路旁停下来。
  这一刻,许诺才发现其实自己没有想像中那么强大。她那么脆弱,甚至不敢跟过去看,怕真相会让自己崩溃。她宁愿相信那只是一个和方群相像的人,宁愿相信方群真的在广州出差。
  可她又忍不住想,难道田文芳并没有离开这个城市?他们经常约会吗?自己到底哪一点败给了她?方群,她爱的男人,居然为一个保姆,背叛了她。
  许诺的心,支离破碎。一万种纷乱的猜测,生生地把她的心扯成一片一片。是啊,她真是很傻很天真,以为遣走了田文芳,就万事大吉了。藕断了丝还连呢,何况是两颗已经情愫暗生的心?
  田文芳走了,方群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带走了。那个被田文芳撑得圆润生动的家,再次成了死气沉沉的冰窖。只是,他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挑剔,乱或不乱,脏或不脏,和他有什么关系?
  是突然接到田文芳的电话。一听到她生动的声音,方群就觉得自己就像一尾扔在岸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鱼,忽然又被冲进了海水里,活蹦乱跳起来。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叫他方哥,甚至没有一句问候,是的,没有前奏,直截了当:“我想你!想得发疯!我想忘掉你的,我试过,不行……”她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方群的心,像猫抓一样,又痒又疼,那是一种酷刑,却又无比甜蜜的酷刑。3个月零18天,他不知道自己在心底里暗暗计算着田文芳离开的日子,他像是每天都在等着她的电话,现在,她终于来了。
  方群觉得自己不会讲话了,只会呼哧呼哧地喘气。费了好大劲,才发出声音来:“告诉我,你在哪儿?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们单位后面租了一间小房子,每天趁你上班的时候,偷偷看你一眼……”
  田文芳的声音,柔若无骨,滑溜溜地钻进方群的心里,攫住他,喘不过气。他的心,荡了一个秋千,又荡了一个秋千,不知道荡到哪里去了。
  他浑身着火,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撞击,呐喊,厮杀,几乎挣破身体。
  等不及下班了,他跑去请了假,说头疼。何止是头疼,他的头他的心,早不是自己的了。路上,他又给许诺打了电话,谎称自己出差,让她记得去接佳佳。
  路过一家蛋糕店,他跑去买了芝士蛋糕,他记得佳佳生日的时候,买的就是这个味道的蛋糕,她很喜欢。
  他又跑去买了花,白色的马蹄莲,他觉得,这样的饱满和纯净,正衬她。
  他就那样疯狂而懵懂地,找到了她租的房子。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双手伸出来,把他拉了进去。一个香润柔软的胴体扑过来,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吊在他的身子。方群的心尖肝尖都酥了,蛋糕和花落在身后,他要疯了。
  好吧,就疯了吧。方群的嘴唇雨点一样落在她的细白的脸上,黑密的睫毛上,单薄的眼皮上,浓密的头发上,娇嫩的唇上……他那么矛盾,一会儿急切地想把她揉碎了,一会儿又想停下慢慢品尝好滋味;他舍不得发力,怕自己的莽撞伤着她,又本能地想把所有的力气都使上。他吻一下,停一下,不知道是该看着她,还是该吻她。
  他把她的纽扣解开,一对小巧挺拔的乳房,羞怯而骄傲地迎接他的目光。他忙坏了,不知道该怎样宠爱它们才好。吻了这个,害怕冷落了那个,亲了那个,又怕忽略了这个。他把它们握在掌心里,仿佛握了一对小鸽子,鸽子嘴在轻轻地啄他的手心,一下,又一下……啄得他麻酥酥的。
  田文芳浑身瘫软,她闭着眼睛,任由方群疯狂地亲吻和撕咬,心里的快乐一浪一浪地涌上来,惊涛拍岸。她像一朵纯洁的白莲花,娇羞而狂野地,绽放在方群的身下。
  结束时他们全身都湿透了。田文芳吻着方群的下巴,红着脸问:“我,好吗?”
  方群把头埋在田文芳的头发里,贪婪地闻着她的发香,喃喃地答:“好,真好。”
  隔一会儿,他又像个害羞的大男孩儿,悄声跟她说:“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不行了……跟她在一起,我一直,都不会硬……”
  田文芳温柔地扳过他的脸,笑红了脸,咬着他的耳垂,娇嗔地骂:“傻瓜,你这个傻瓜!你怎么舍得让我离开?”
  是的,他怎么舍得让她离开,她不知道,其实他的心也跟着她一起走了,他只剩下一个空壳在那个家里。
  他们纠缠了整整一个下午,一浪接着一浪,直到精疲力竭。
  那天晚上许诺没有回家,她在外面游荡到12点,才失魂落魄地去敲景萱的门。
  开门的段越被吓了一跳,许诺抱着熟睡的佳佳,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眼角的泪迹未干。这个平日骄傲自负的女人,出现在人前时,总是妆容精致,衣着光鲜。这会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紧跟出来的景萱,也被许诺的模样惊呆了。许诺泪水长流,瘫坐在地板上,嘴里有气无力地呜咽着说:“景萱,他上了田文芳的床,原来他只想要一个保姆,他只想要一个保姆……我怎么做都没用,没用……我不想回那个家,那里处处都有他们的气息,我不想回去。我没地方可去……”
  段越赶紧接过佳佳,放在床上,又拿了条毛巾递给她。
  景萱惊呆了,方群和田文芳搞在一起了?这么俗套的故事,为什么却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她的心揪成了一团,连方群那样安稳老实的男人,也会出轨。这世界真是乱了套了。
  她握了握许诺的手,转身冲了杯热咖啡给她。许诺接过咖啡,燃着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把长发往后面拢了拢,冷笑道:“景萱,知道吗?我从18岁就开始交男朋友,交过的男人起码有一打还多,没有我搞不定的男人。从别人手里夺的,也不是没有。他妈的我真没想到,还有人能从我手里抢男人。我就是引狼入室自作自受啊!”
  “他们公开在一起了?”
  “没有,方群骗我的说,他去广州出差,但我亲眼看见,他和那个小妖精在一起。景萱,我真不明白,你说,论长相,论能力,论气质,我哪点比不上她?可他居然宁愿去要一个保姆!”
  “可能是,你,有点强势,男人不都喜欢温柔些的女人嘛。”景萱字斟句酌,怕哪句说得不恰当,又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狗屁,我今天才看明白,说到底,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主。可怜的是女人,我们都以为自己的这个男人会和别人的不一样,其实,他妈的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好多少!”受了刺激的许诺,情绪失控,满心悲愤倾泻而出,只顾自己一吐为快,忽略了身边还有段越这个男人。
  段越在旁边听得浑身不自在,问许诺:“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下碗面。”转身去了厨房。
  许诺感激地看着段越,也觉出自己的话有点过火,又拉了回来:“当然你们家段越不一样,现在像段越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景萱,你可得看紧了。”
  景萱看着她,可气又可乐。
  段越下了碗青菜鸡蛋面,许诺奔走了一晚上,也着实又累又饿,吃了面,到书房里揽着佳佳睡了。
  段越和景萱倒睡不着了。
  景萱感叹:“你说,连方群那样的男人都会出轨,你们男人可真是越来越靠不住了。”
  段越乐了:“男人当然靠不住,你没听小品里说吗?男人靠得住,老母猪都会上树。”
  景萱上前又揪耳朵又撕段越的嘴:“你再说一遍!”
  “我的傻大姐,我还没说完呢,我这棵大树是例外,你就放心靠吧,保证不歪不倒不跑,一辈子做你忠诚的卫士!”段越耍贫。
  “不过话说回来,就许诺那个性,一般男人还真受不了。太强硬,自以为是,无理强占三分,你看把方群给欺负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换我,怕是也难忍受得了她。田文芳虽然不及许诺漂亮有本事,但温柔,体贴,小鸟依人的,让男人心里有保护欲。说实在的,男人在外面挺累的了,回来再对着许诺这样强横的女人,早晚得崩溃。方群为什么喜欢田文芳,还不是图个心里舒服,痛快?”
  景萱没想到段越竟有这么多的感慨,是啊,每一段出轨的感情都有它出轨的理由,可惜的是,许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方群身上,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可是段越这样说自己的女友,景萱还是不乐意,她撅起嘴:“照你这样说,方群不出轨倒奇怪了。你这是什么道理?”
  “反正,他们俩性格不配,就是没有田文芳,也会有李文芳陈文芳,早晚得分。唉,这各人有各人的命,咱也管不了那么多。睡吧宝贝,困了。”段越睡意袭来,手搭在景萱身上,很快便睡熟了。
  景萱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无法入眠。她自己有过一次算不上婚姻的婚姻,阿弥姐离异多年,江若禅也是二婚,现在,眼看着许诺也要加入到这个离婚军团里来了。难怪这离婚率居高不下。可是,如果你不幸走入了一段不错误的婚姻,死拖着不肯离婚,又怎么会遇见下一个幸福?就像她和江若禅,新的婚姻,虽然历经许多波折,但终究不是给她们各自更完美的幸福吗?
第20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10
  第二天起床,段越帮许诺送佳佳去幼儿园,许诺坐在餐桌前,一脸的愁云惨雾。景萱递了油条给她,问:“你打算怎么办?”
  许诺手捧着脸,低声说:“我不想离婚。”
  “那个,你还爱方群?”景萱有点吃惊,许诺是个完美至上的人,她能接受方群的出轨?
  许诺点头。“我为什么要把方群让给她?他是我千挑万选,又精心培养出来的男人,费心费力,如今她说要就要,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再说,还有佳佳呢,她不能这么小就没有父亲。我才不离呢,耗也要耗死她!”许诺恶狠狠的。
  沉默半晌,许诺又一副凄惨的模样:“坦白说,我真的很爱方群。如果他现在回头,我愿意接受他,好好过日子。我昨晚想了一休,也没想出来,离开方群,我该怎么过。真的,我离不开他。”
  景萱叹息一声,心说,傻姑娘,你是愿意,就怕人家不愿意。
  许诺抬起眼,惨然一笑说:“别为我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先上班去了,有什么进展我会告诉你的。”
  “当这是演电视剧呢?还有下集?”景萱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找个时间好好和方群谈谈,你们俩可能就是缺乏沟通。”
  回不去了。
  许诺决定做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里,只要方群能回来,她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她给方群打电话,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老公,你出差多少天啊?什么时候回来?你不在,我和佳佳过得真是一团糟……今天晚上能回来吗?我给你包饺子,你不是最喜欢三鲜馅的吗?我正好买了香菇……”
  其时,方群正在田文芳的温柔乡里,沉醉不知归路。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去菜市场,路上碰到卖花的老太太,方群买了几朵,插在田文芳的衣襟上,左右端详,说:“你越看越像我的田螺姑娘。”
  田文芳红了脸,回头四下看看,捶他一拳:“也不怕遇上熟人!”
  “怕什么?真遇上了,我就给他们介绍说,这位美丽的姑娘,是我的新媳妇。”
  “切,人家想的肯定是:方群也有情人了!”
  方群堵住田文芳的嘴:“不,你不是什么情人,是我的媳妇。”
  方群不肯用情人这个字眼来说他的姑娘,他想告诉她,他是认真的,他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情场浪子。他爱她,所以不能让她受一点点委屈,他要她光明正大地做他方群的妻子,和他一起享受幸福愉悦的婚姻生活。
  田文芳不再说什么,眼圈却红了。
  许诺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方群疑惑地看看电话,这说话的,是他老婆许诺吗?结婚四年了,他什么时候听过她用这样的声音说话?他习惯了她的坚硬凌砺,如此温柔似水,倒让他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我明天晚上回去。”方群本来想再呆几天再回去,转念一想,早回去早了结,长痛不如短痛。他已经下决心和许诺坦白了。
  “嗯,那我们等你。”许诺挂断电话前,又忽然用甜得起腻的声音说了句:“老公,我爱你!”
  方群仿佛被一根刺噎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至极。他终于明白,他对许诺是没有爱了。只有不爱了,才会对她的柔情蜜意不再心动,不再激起心头的浪花,只感到厌恶。
  挂断电话,许诺的心头无限伤感。她一向骄傲得像只白天鹅,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向一个男人低三下四地求他回家。
  当晚,许诺回家,吃完饭安排佳佳睡觉,她一个人呆在空旷冰冷的房子里,觉得心也像这所房子一样,空荡荡的,毫无生气。她不能抑制自己去想方群,想这个时候他在田文芳的怀里如何的柔情缱绻,她甚至能想像得出两个人亲热交欢的镜头……许诺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不行,她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跑到厨房,开始清洗灶台,厨柜,把杯碗盘碟统统消毒,用百洁布把大理石台面一寸一寸地擦洗干净,又一点点清洗油烟机上的油污,又去卧室换床单,洗窗帘,跪在地上用抹布把地板擦得光洁明亮……
  她像自虐一样,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只有这样疯狂地劳动,才能暂时抑制大脑不去想方群。
  把整个家全部打扫完毕,天已经蒙蒙亮了。许诺站在阳台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看着东方渐渐泛起来的亮光,突然泪流满面。这个城市的早晨如此静谧而美好,她也不能辜负自己的人生。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她要去打一场艰苦的婚姻保战。她双手竖起拳头,在心里暗暗为自己加油:许诺,不管这场战争如何艰难,你会赢,一定会赢!
  方群进家的时候,许诺正在厨房里包饺子。这一天她没有上班,到这一刻她才恍悟,老公比酒店重要得多。酒店少她一天不会倒,但她却因为这个酒店,差点就要失去自己的幸福。
  这一天她做了许多工作:翻箱倒柜地找出她和方群结婚时录的碟子,蜜月旅行的照片,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衣服,送过的定情礼物,她还找出扔在角落里的瑜珈碟,准备苦练瑜珈,恢复体型……
  下午,许诺把佳佳送到父亲那儿,回来又跑到超市,买回一堆新鲜的蔬菜水果,给自己化了精致完美的妆,在网上搜索了包饺子的方法,然后和面,调馅,拌凉菜……
  听到门响,许诺飞快地跑过去,在正换鞋的方群的脸上亲了一口,用甜腻发嗲的声音喊:“老公,你回来了!饺子已经包好了,你洗手吧,马上开饭。”
  方群又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明白许诺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呆了呆,去洗了手,许诺已经把菜摆满了一桌子。
  “佳佳呢?你又没接?”
  “接了,送爸那儿了。今天咱们俩过过二人世界。”
  “弄这么多菜干什么?吃不完又得倒。”方群皱眉。
  “今天心情好。”许诺说着,又去拿来一瓶红酒,撒娇道:“老公,咱俩好久没喝过了。来,倒杯酒,助助兴。”
  今天心情好,许诺简直要为自己的演技击节赞叹了,张艺谋真该找自己去演电影。她在心里朝自己冷笑:怎么可能心情好?她的心在疼,肝在疼,肉在疼,全身都在疼。她看到自己的男人脖子上留着别的女人的吻痕,看到他的脸上留着春宵几度后的倦怠,看到他心不在焉地应付自己,他等不及了吧?
  方群当然没有食欲,一桌子的菜,他一口都没尝。他清了清嗓子,终于艰难地开了口:“许诺,咱们……咱们离婚吧。”
  许诺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往两个杯子里倒满猩红的汁液:“老公,尝尝这个,我从酒店里拿回来的,纯葡萄酿制的法国干红。”
  方群只得又重复了一句:“许诺,你别忙了,我回来,就是想和你商量离婚的事。”
  许诺无辜地睁大眼睛:“说什么呢?你疯了?”又夸张地伸手过去摸他的头,“你没发烧吧?”
  “我没疯,也没烧。我34岁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许诺,咱们俩在一起,真的不合适。”
  许诺没法再装下去了,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大脑,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被泼了油,熊熊燃烧。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咬着嘴唇,抱着双臂,从餐厅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餐厅。她再次在餐桌前站定,嘴唇抖动着,突然伸手过去,“啪”地一下,在方群的脸上落下重重一记耳光。她眼中含泪,一字一句地说:“方群,你这个混帐!你就那么着急?就不能等我吃完这顿饭?你在她那儿开心快活柔情蜜意完了,就不能让我也开心快活一会儿?”
  方群松了一口气,这才是许诺正常的样子。他刚才还担心,她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对不起,许诺。我知道这件事责任在我,我净身出户,家里的所有财产我一分不要。佳佳你要愿意要就跟着你,我每月拿生活费。你要不愿意要,就跟着我,我会好好待她。”
  方群拿出写好的离婚协议书:“你要是没意见,就签字吧。”
  许诺拿过那张纸,看也不看,一撕两半,叠起来,再撕成两半,一直撕成一桌子的碎片。一边撕一边冷笑:“够高尚的啊,家产一分不要,你不怕委屈你那个小贱人吗?她是不是娇滴滴地跟你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我们有情饮水饱,你挑水来我烧园……’呀,感动死我了……”
  许诺拿腔捏调地学田文芳的声音。突然又换了一副腔调,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方群,你想离婚,门都没有,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方群看着色厉内荏的许诺,心愈发冰凉一片,更加坚定了自己要离开这个女人的决心。是的,她就是这样自私冷漠的女人,从来不知道顾及别人的感受。
  方群冷冷地看着许诺歇斯底里的样子,什么也不想说。少顷,他起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许诺慌了,她呆呆站着,又有了独自在荒野中,孤零零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凉感。这感觉让她害怕,仿佛她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她跑过去,从后面抱住方群的腰,泪如雨下:“方群,不要离开我,我害怕……”她把方群的脸扳过来,疯狂地吻他,声音颤抖:“我刚才都是装的,你知道,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我们以后好好过,我们还有佳佳,她不能没有你,没有父亲……”
  她的泪水沾了他一脸,双手慌乱地在他的身上摸索,企图抓住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跑过去把他们结婚的碟子和照片,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抱到方群面前,祈求道:“你看看,我们不是曾经很幸福很快乐吗?你看,这张是在重渡沟,你背着我爬山时照的;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的衣服,你很帅,玉树临风;还有这个,第一个结婚纪念日你送我的项链……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你都忘了吗?”
  方群推开她,痛苦地低吼:“许诺,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拿出来干什么?是的,我们相爱过,但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了,在一起对你和我都是痛苦,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我不明白,你这个朝秦暮楚喜新厌旧的王八蛋!”许诺再次发飚,把手里的东西狠狠地砸向方群。
  方群无奈地摇头,拿起收拾好的包,把家里的钥匙放在餐桌上:“许诺,别闹了,我们回不去了。你冷静一下,我搬出去住了。钥匙留在这儿,以后可能也用不上了。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起去把手续办了。”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诺怔怔站着,方群关门的巨大声音颤痛了她的心。她像失去了支撑的稻草人,整个人都空了,终于慢慢地瘫坐在地板上,掩面而泣。
  她终于败了。她是金悦大酒店年轻有为的女老总,手下管着一百多号人,却最终,败给了一个保姆。
  这是多么屈辱的一件事。
第21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11
  放过了自己,才能高飞。
  一连三天,许诺在家里睡得天昏地暗。睡醒了去上个卫生间,或者咕咚咕咚灌一肚子凉水,倒头再睡。睡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仿佛她这辈子都没有睡过一样。就这样睡吧,睡死过去多好。
  第四天,有人敲门,许诺不理。蒙了蒙被子,继续睡。
  可那人却存心和她过不去,一直敲,锲而不舍。
  许诺只好去开门,从床上起来,她身发飘脚打晃,刚走了一步,就跌倒了。她使了全身的力气,终于重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弟弟许爽。
  许爽“啊”地一声惊叫,犹如大白天见了鬼,他被姐姐的模样惊呆了。但见许诺,头发乱成一团,遮了半边脸。面色惨白,嘴角起泡,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虚弱得好像马上就要倒下。
  许爽刚扶住她,许诺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许爽迅速把姐姐抱到床上,急得直叫:“姐,姐,你怎么了?我送你上医院。”
  许诺努力笑了一下,声音微弱地说:“不用……冰箱有牛奶……拿一包给我。”
  许爽把牛奶倒进杯子,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两分钟,递给许诺。两口牛奶下肚,许诺这才慢慢缓过劲来。
  许爽心疼得直掉泪:“姐,你干吗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出什么事了?你把佳佳放爸那儿,几天了也不去接。爸让我问问你咋回事。我打你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接,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许诺不语。她干吗要醒过来?就这样睡过去多好。一醒,那些前尘旧事,忽啦啦又填满了脑海。她怎么和弟弟说?说她没看好,自己的男人被田文芳抢了?
  许爽也是聪明人,看这阵势,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小心翼翼地问:“我姐夫呢?你这都睡了几天了,他也不管你?……你俩闹矛盾了?”
  许诺惨然一笑:“真是闹矛盾倒好了,这次,他怕是,不要这个家了!”
  “啊?”许爽惊得几乎跳起来。“他有别的女人了?不会吧?姐夫那人……”他看到眼泪从许诺的眼里缓缓溢出,又着急了,“姐你告诉我,是哪个妖精?靠,我去剁了她!”
  许诺无力地摇头:“田文芳,我败给了一个保姆。他说他的心回不来了,回不来了……”许诺失声痛哭。
  许爽无语了。生活真是又传奇又俗套,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许爽下厨给姐姐做了碗面,看着她吃下去,问她:“真打算离婚了?佳佳怎么办?”
  “我不会轻易让那个贱人得逞的,拖着吧,等什么时候我的元气恢复了,再谈离婚的事。”
  许爽担忧地看着她,他知道姐姐一向心高气傲,如今输给保姆田文芳,就怕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便安慰她:“姐,你也别拧着,姐夫要真不愿过了,离就离吧。现在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准儿以后你还能找个更好的呢。”
  正说着,外面敲门,许爽过去开门,一看门外竟站了一群女人和一个男人。
  原来许诺自那天从景萱那儿离开后,就声息皆无,手机也打不通。景萱担心许诺出什么意外,联系阿弥姐江若禅和马小腾,便由段越陪着一起赶了过来。
  几个人进门,一看许诺那样子,各自心里都是一沉。许爽给几位姐姐倒了茶,因为还要出车,就先走了。
  许诺看到几位姐妹,心里一酸,泪又落了下来。阿弥姐递纸巾给她:“许诺,你可不能做傻事啊,现如今离婚也是寻常事,远的不说,就说我和景萱若禅,不都是离过婚的人吗?现在不照样过得滋滋润润的?男人要是心不在你这里了,你怎么做都是错,离了算了。”
  “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景萱问。
  许诺点头:“他把东西都搬走了,钥匙也留下了,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都怪我,怎么没看出来,这田文芳温柔少语的,心计还挺深……”江若禅在屋里转着圈子,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自己的过失。
  “和你有什么关系?那田文芳一看就是有主意的人,当初我也提醒过许诺,许诺还说方群绝对看不上她。现在,果然被我不幸言中……”马小腾快言快语,还要再说下去,看到景萱的眼色,赶紧闭了嘴。
  “走走走,窝在家里,够闷的,不如出去散散心。对了,去唱歌,吼几嗓子,保证烦恼全无。”江若禅提议。
  几个人立刻响应。只有许诺期期艾艾地说:“你们去吧,我这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江若禅脚一跺:“傻姑娘,越是这样越要开心。男人算个王八蛋,看看阿弥姐,一个带孩子,不也有滋有味地过着吗?再说了,旧的不去新的还不来呢。要不要姐姐我给你介绍个小帅哥弥补空窗期?绝对床品一流!”
  马小腾笑:“你就瞎摆活吧,好像多有经验似的。自己还一把大好年华手里握着没处挥发呢,倒来关心别人……”
  江若禅拍她一下:“喂,揭人别揭短好不好?”
  阿弥姐拉着许诺去洗脸梳头化妆,软语安慰:“难受肯定是要难受一阵的,过去了就好了。你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调整心情。人生短暂,你再这么悲伤哀叹,不是把好年华都白折浪费了吗?要我说,快刀斩乱麻……”
  “可是,我,我还爱他啊!”许诺可怜兮兮地望着阿弥姐。
  阿弥姐无语了。
  景萱接口道:“那就等,等到你什么时候不爱他了,再放手。别信书上说的,什么爱不会消失。爱和香水一样,放的时间久了,自己也会挥发掉。他长时间不在你身边,看不到他,听不到他,不再和他一起吃饭,做爱,耳鬓厮磨,他和你的生活再交集之处,再浓烈的感情,也会慢慢淡下来的。到那个时候,他想回来你也未必会接受呢。”
  几个人击掌赞叹。
  ktv里,音乐震耳欲聋。马小腾唱了一曲《大海》,深情款款。轮到许诺,她翻到赵传的《我终于失去了你》,刚要张口唱,被马小腾换掉:“不唱这个。”
  再翻一首,《香水有毒》,又被马小腾换掉:“我说你,就不能唱个欢快的,别期期艾艾的跟个怨妇似的好不好?哎,这个好,《山歌好比春江水》。”
  许诺为难地看着她:“我不会唱这个,太高了。”
  马小腾再往下翻:“那就这个,华健大哥的《朋友》。”
  江若禅要了酒,给大家一一倒上:“来吧,咱们也喝,一醉方休。”
  许诺也不客气,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吆喝着:“再倒,倒满!”
  阿弥姐夺了她的杯子,“哪能这么喝?这样你两杯就倒了。”
  许诺泪眼汪汪地求她:“姐,你就让我醉一回吧,长这么大我还没醉过。”
  阿弥姐心一软,算了,醉就醉吧,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得意时更须尽欢。做人总是中规中矩有什么意思?她们平时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有太多的牵绊,难得放纵一次,就由她吧。
  她看着失意的许诺,想起自己离婚那会儿,也是同样的伤感和疼痛。不同的是,当时离婚是她提出来的,她没有办法和那个男人再过下去。如今十多年过去,她的女儿小芍都读大学了。可是,这十几年的时光是怎么过来的,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其中的种种滋味,外人又怎能解?她想起单位一位同样离异的单身母亲说的一句话:像咱们这样孤独终老的人,以后老了,病了,怕是床头连个倒碗热水的人都没有。
  她端起自己的那一杯,一饮而尽。借着酒精的辣劲,她也涌出两行泪来。
第22章 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12
  江若禅心里也不是滋味,别看她平时爽朗热情,乐呵呵的,心里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她现在才理解当初姐姐劝她的话,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跟了张华成,钱是不缺了,可是她,寂寞,身体的寂寞。张华成眼看奔七十的人了,他们的性事早就停了。用她自己的话说,给他一把伟哥也不管用了。
  可她不一样,她正值虎狼之年,妖娆的身体像盛开的花,需要雨露的滋润和浇灌,需要男人有力的拥抱和冲撞。可是她没有。张华成越来越喜欢出差,一个月里有25天都在外面。那些无人陪伴的夜晚,寂寞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她的心尖上,几乎令她窒息。
  最近她学会了用酒精麻醉自己,每天晚上喝一点,小醉微熏地去睡觉,似乎也不错。此刻,她也放纵着自己,拿着麦去吼几嗓子,发泄心中的郁闷,回来再喝几口酒,火辣辣的滋味,像燃烧的导火线,一直从喉咙烧到心尖。
  景萱行动不便,每次出来必得段越陪同。几个女人早把他当成了同性,他也习惯了她们无所顾忌的欢言调笑。这会儿,只他一个男人。他看着几个平时嘻嘻哈哈,玩笑嬉闹的女人,此刻如此疯狂地宣泄,心中亦是百般感触。
  他慢慢开始明白,这个圈子里的女人,其实每个人过得都不轻松。景萱缺一双健康的腿,纵使他把她照顾得再细致,也比不上她自己能踢能跑舒服自在。单单每次外出上卫生间,就是一个尴尬的问题。阿弥姐缺一个知冷知热的老伴,女儿不会陪她一辈子,她以后要组建自己的家庭,不可能带着妈妈,阿弥姐自然也不愿意去打扰女儿的生活。江若禅的寂寞还是次要的,只怕将来张华成一旦撒手而去,遗产的分割也会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他的那几个孩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许诺,这个在商场上披荆斩棘的女强人,外表光鲜夺目,却被所爱的男人抛弃,此刻正承受着失婚之痛……似乎还只有马小腾,这个看上去没心没肺口无遮拦的女人,是最幸福的一个。
  几个人喝酒唱歌,一直闹到深夜,才散席回家。喝了酒,江若禅和许诺都不能开车,大家余兴未了,索性一起在深夜的大街上,继续唱歌游荡。几个女人脱了高跟鞋,提在手里,东摇西晃。一个人起个头,另几个人马上竞相唱合。从《外婆的澎湖湾》到《白桦林》,再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光辉岁月》……
  许久以后,她们想起那个纵情的夜晚,都无限感慨。无法判断她们在那一晚是否幸福,但毫无疑问的是,那个夜晚,她们活了一回真正的自己。
  许诺又渐渐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每天按时上下班,接送女儿,抽时间练练瑜珈,人慢慢神清气爽起来。但要抹去一个人的记忆是多么困难,午夜梦回,在那张承载了他们无数次欢爱的床上,她常常想起方群在她耳边说过的那些缠绵的情话,想起他有力的臂膀和让她窒息的拥抱,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有时候回家,到门口,她会习惯性地去敲门,以为家里的那个男人,还会穿着有可爱的卡通图像的围裙,跳着舞步拿着锅铲来迎她,餐桌上,有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在等她……可是敲过之后才发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的电话从不关机,似乎在潜意识中,她仍然在等待方群有一天会突然回头。
  可是,什么也没有。方群,连同田文芳,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许诺简直怀疑,景萱的那套理论是否对她有效果。难道她的香水瓶密封效果好,不会挥发?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许诺的酒店一年店庆,推出了许多优惠活动,生意火爆。她白天在酒店里累得身心俱疲,晚上思维仍然活跃,不肯休息,总要熬到凌晨才有睡意。
  那晚,许诺依旧辗转不眠,在黑暗中大睁双眼,到凌晨三点还没有睡着。忽然听到阳台上有响动,接着就是“扑通”一声,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阳台慢慢移到了客厅。许诺的心一下子就缩了起来,显然,是有贼进来了。
  许诺张嘴想喊,又立刻又用手捂住嘴巴。她的大脑在那一刻飞速运转——夜很静,墙壁的隔音也好,自己的喊声不仅不能引来救援,可能还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报警吗?警察最快也要十分钟才能到,若是被贼知道她是个单身女子,后果同样不堪设想。况且,身边还有女儿佳佳,若被惊醒,怕也会吓坏她。
  许诺心里早已将方群骂了千遍万遍:这个狠心的冤家,此刻正软玉温香在怀吧?他就这样抛妻弃女一走了之,置她们母女俩的安危于不顾。今夜如果真有什么不测,她决不会放过他!
  那个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许诺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看看手边,只有一个藤编的花瓶和台灯。情急之中,许诺猛地抬手,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推落在地,“哗啦”一声,台灯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响亮。
  那人的脚步停了,许诺屏住呼吸,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长久的沉寂,稍顷,脚步声重新移回阳台,再无声息。
  好久,许诺才战战兢兢地开了大灯。她没敢动地方,拿起手机打电话,惊悸和恐惧之中,她完全无意识,直到拨出号码,才发现竟然是方群的。
  电话通着,却始终没有人接。许诺只好打电话报了警,又给弟弟许爽打电话。等待的过程中,她忍不住又给方群发短信。她说:家里进贼了,我害怕。她说:回来好吗?我和佳佳需要你!她说:方群你是不是个男人?你可以不管我,可你也不心疼佳佳吗?……
  许诺发疯一样把一条条短信重复发送出去,但是,始终没有任何回应。每发出一条短信,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被撕下了一瓣,直到最后,她摔了手机,抱起仍在熟睡中的女儿,泪流满面。
  警察来的时候,许诺抱着佳佳,浑身打颤,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脸上满是泪水。紧跟过来的许爽,看到这种情境,心里一酸,奔过去抱住母女俩,细语安慰:“姐,别怕,今晚我不走了,我陪着你们。”
  许诺趴在许爽怀里,“哇”地一声,失声痛哭。
  如果几分钟前,许诺对方群还抱有幻想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彻底死了。她终于明白,方群,是真的不爱自己了。
  第二天,许诺打电话给方群。方群开口便道歉:“对不起,昨晚,不方便接电话。”
  许诺心里骂:“滚你妈的蛋,我才是你正牌的老婆,你偷情倒偷得理直气壮了。”可她没有骂,只是语气平淡地问:“昨晚,家里进贼的事你知道吧?”
  方群说:“知道。”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你怎么不报警?回头你给窗户装上防盗网吧,安全点……”
  许诺打断他:“今天下午,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去把手续办了。”
  许诺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面对离婚,可真说出了这句话后,她的心里,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想起杨坤的《无所谓》里唱的:“破碎就破碎,要什么完美?放过了自己,我才能高飞……”
  是的,破碎就破碎,他不再爱你了,他的心不再是接受你感应的磁场,你的恐惧,你的惊慌,你的无助,你所有的努力,对他都不再产生反应。可你,还在傻乎乎地等着他回心转意,真是可笑!放了他,也放了自己,才能高飞。
  从民政局出来,许诺在阳光下,挨个给众姐妹打电话:“景萱,我们办了手续了。嗯,我没事儿,不难过。今晚去我的酒店,我请客,高兴啊,庆祝我恢复单身……”
  “阿弥姐,我和方群离了。对,以后你就是我的榜样,我要学做一个优秀的单身妈妈,把我们佳佳培养成五好青年,哈哈,我请客,一定来啊……”
  “美女,今晚一起喝酒啊,高兴呗!祝贺我终于加入了你们的离婚军团,我那儿有好酒,不醉不归……”
  “小腾,我们这个圈子,可就仅存你一颗硕果了。哎,你什么时候离婚啊?哈哈哈……”
第23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1
  嫁给这个家庭。
  话说景萱和公婆的关系,在婚后第二年,终于有了改善。改善的原因,是因为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段越的哥哥段超,单位里建新房,房价比外面的商品房便宜很多,每个人要先交10万首付。段超东拼西凑,还差3万元。其时景萱刚拿了一笔稿酬,知道他们一家为此作难,二话没说就让段越送钱过去。
  第二件是,段正伟和村支书多年前闹了点矛盾,村支书故意刁难段家,致使段越的嫂子到段家多年,儿子都10岁了,两口人都没有分到口粮地。段正伟为此事颇为闹心,他一次次找村委会镇政府,跑断了腿磨破了嘴,都被人一推了之。景萱从段越口中知道这件事后,在一次聚会时和马小腾提了提。隔日,马小腾打电话到他们那个镇政府了解此事。当天下午,村里就给段越的嫂子和侄子量了地。
  段正伟这才认识到,原来这个儿媳妇的确不简单。他耗时十多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办成的事,人家几句话就搞定了。段正伟从此改变了对景萱的态度,春节前,景萱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段越家过年,段正伟的电话已经先打了过来,带着谦卑讨好的口吻:“小越,带景萱回家来过年啊,我们一家人还没有团聚过呢,都回来,热闹些。”
  景萱在旁边听到他的话,“哼”了一声,心想,你不嫌我给你丢人了?
  回家过年这件事,让景萱很纠结。之前段正伟没有邀请她回去的时候,她心里憋着劲,虽然她和段越感情甚笃,但没有得到公婆的肯定,心里终究有几分不畅。她既想回去一趟,确定一下她是段家媳妇这一身份,又怕公公再戳出什么乱子来惹得彼此难堪。现在公公诚心诚意地邀请她回家过年,她又担心,这天寒地冻的,回段越那个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家里,自己会不会被冻僵。
  但不管怎样,他们的婚姻终于得到了段家的认可,还是让景萱和段越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小两口欢天喜地地奔向商场和超市,准备回家的礼物。景萱给公公婆婆各买了一件羽绒服,虽然付款的时候有点小心疼,但想到他们给自己养育了一个如此温柔体贴的老公,心下也便坦然了。又给小姑子段娟买了新款的围巾,侄子买了复读机,鸡鱼肉水果干果烟酒饮料又买了一大堆,总算准备妥当。
  景萱看着一屋子大包小包的礼物,忽然又打起了退堂鼓。跟段越商量:“你说,咱放着热烘烘的暖气房子不住,跑回家去被冷风吹,傻不傻?”
  段越心里打了一个趔趄:“姑奶奶,你别玩那弯弯绕,咱有话直说行吗?”
  景萱偷眼看了一下正在整理礼物的段越,吞吞吐吐地说:“嗯……要不然,老公你就代表我回去,有个意思得了。你知道,我特别特别怕冷……”
  “也没那么冷吧?不行明天再去给你买条羽绒裤穿上。反正一年就这一次,一次就两天,忍忍就过去了。”
  景萱还是不甘心:“我回去,处处都不方便,还怪麻烦的。不如这样,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段越停下来,问:“老婆,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回去了?”
  景萱慌忙摇头:“你理解错了,我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段越苦口婆心地劝解:“咱们从结婚到现在,一直和爸妈之间别别扭扭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冰释前嫌的机会,你还不愿意回去,以后这疙瘩还能解开吗?老婆,咱们这次回家,就是一次破冰之旅,意义重大,你一定要重视起来。”
  景萱心说,又不是我要闹的,还不都是你那胡搅蛮缠的爹,非跟我过不去嘛。冰释前嫌,那还不是因为我帮他解决了难题?
  想归想,又不好说出来,景萱只好垂头丧气地妥协:“那……好吧。”
  年三十的下午,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羽绒裤,被围巾帽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景萱,跟着段越坐出租车回了家。段越情绪高昂,一路兴奋地给景萱介绍:哪里是他读中学的学校,哪里是他逃学玩耍的地方,还要走多远到家……
  景萱注视着这个兴高采烈的男人,心里忽然柔软起来。她想,爱一个男人,真的应该跟他回家,看看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而一个男人,他愿意和你分享他的过去,愿意带你去重温那些儿时的记忆,说明他心里真的爱你。
  出租车走了好久,穿过曲曲折折的小路,终于在一个农家小院门口停下。景萱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段家在中间。打开车门,冷风嗖嗖地,直往景萱的脖子里钻,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段越已下车跑进去,欢快地吆喝着:“爸,妈,我们回来了!”
  没有担心中的尴尬和冷清,一家子人迅速迎了出来。婆婆葛秀英过来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暖着,嘴里一迭声地催促着:“快回家,快回家,这么冷的天……”公公段正伟跟在后面,搓着双手,一脸谦卑的笑,招呼他们进家,与以前见的那两次截然不同。倒让景萱有些不适应。
  段越的哥嫂,妹妹段娟也都迎出来,大家寒暄着进了家。
  一进门,段正伟就把炉子提到景萱身边,又郑重其事地坐下来陪她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无非是路上冷不冷,你爸妈身体如何之类无关痛痒的话。景萱有点不适应段正伟突然对她的好,她想到段正伟气焰嚣张咄咄逼人大闹婚礼的情景,想到他率领一帮亲戚气势汹汹地在她家作威作福的情景,实在无法和面前这个慈祥谦和的老人联系在一起。她还不能理解自己帮段越嫂子要回土地这件事对段正伟有多大的影响,只想,这人怎么能前后冰火两重天呢?
  尽管有炉火烤着,景萱还是冻得瑟瑟发抖。段娟左一趟右一趟,把瓜子花生苹果葡萄干一样一样送到景萱手里。景萱打量着这个家,果然如老爸所描述的,家徒四壁啊。屋子里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就数那台破旧的电视机值钱了。
  婆婆和嫂子在厨房里包饺子,景萱要去帮忙,被婆婆阻止:“你歇着,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于是,景萱只好陪段正伟和小侄子看电视,电视只有三个台,还模糊不清,看了一会儿,索然无味。景萱后悔没有带本书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可是这家人团聚的时刻,显然也不适合看书,便只好干坐着。
  段越回到自己的家,即便这个家如此简陋,寒风刺骨,他却幸福得如鱼得水。他在堂屋旁边的厨房里,一边和妈妈哥哥嫂子妹妹聊天,一边捏个丸子吃块鱼,一张嘴忙得很。
  景萱听着段越在厨房和家人热火朝天地聊着天,突然生出几分惆怅。她还无法像段越的嫂子一样融入这个家,对这个家而言,她是客人,他们对她很尊重很客气,她也和他们有距离。
  好不容易熬到吃饭了,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居然一桌子都是肉菜:红烧肉,芹菜炒肉丝,蘑菇炒肉片,一大盆鸡,一大盆鱼……景萱看得目瞪口呆,段家貌似还没有富庶到这种地步吧?惊疑片刻,呃,景萱明白了,他们这是特意为了欢迎她,这一桌子肉菜,便是最高的礼遇。
  景萱内心感动,在一家人热情的招呼下,伸手夹了一块鱼,刚一入口便被腥味逼得几乎吐出来。她强忍着咽了下去,婆婆赶紧又夹了一块鱼放在她的碗里,“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喜欢哪个就多吃点啊。”
  像是一种仪式似的,公公夹了一只鸡腿给她,嫂子和小姑,也各自用自己的筷子给景萱夹了菜。景萱晕了,她只看到一双双沾满口水的筷子在面前乱舞,再也没有胃口去吃一口菜。
  段越看到景萱为难的样子,赶紧替她解围,把她碗里的菜都倒在自己碗里,解释说:“她不爱吃肉,你们别给她夹了。”
  一桌子的菜,景萱却吃无可吃,只好抓了个馒头慢慢啃着,嗯,只要饿不死就好。
  吃完饭,大家围着炉子看春节晚会。景萱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了,房间仿佛四处漏风,钻进来的风更加凛冽无比,像一根一根的细针,针针刺人。此刻,她十分鄙视自己,为什么不能坚定意志,哪怕是一个人留在家里呢,总好过于在这荒山野岭之地,被冻成冰棍,还要陪着一群毫无共同语言的人看乏味的晚会。
  她求救地看向段越,段越心领神会:“要不你先去被窝里暖和暖和?”
  婆婆说:“去西屋吧,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景萱如蒙大赦,被段越推出来时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段越奇怪地看她:“你紧张什么啊?自己的家。”
  景萱低低的声音纠正他:“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景萱满指望躺到温暖的被窝里会好一些,结果,她一看到那张床,心就彻底凉了。床单和被罩都是新换的,只是,床板很硬,上面铺了一屋薄薄的褥子,躺上去硌得身子疼。两床被子加起来,还是单薄如纸,她用手摸摸,里面的棉絮都硬成一块一块的了。
  景萱心中悲凉,问段越:“你们家,就睡这样的床盖这样的被子?”
  段越说:“给咱们的还是好的呢,你去看我妈盖的,还不如这个呢。”
  景萱无语,索性也不脱衣服了,和衣躺下。
  段越安排好她,说:“你自己先躺着,我去陪他们说会儿话。”
  景萱当然不能阻挡老公和家人团聚的机会,只好可怜兮兮地说:“老公,你快点回来啊。”段越拍拍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走了。
  没想到段越所谓的一会儿,竟是三个小时。景萱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眼巴巴地盯着门口,期待老公回来,让她抱着暖和一会儿也好啊。可是外面除了零星的鞭炮声,就是呼啸的风声,那风声仿佛狼吼虎啸,景萱听得心惊肉跳。
  这屋还不如那个屋,那屋还有个炉子,人也多,这屋子里不知多久没住过人了,吸口气都是清冷清冷的,窗户玻璃破一块,也没有补,风肆意地往里灌。景萱真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寒风刺骨。
  段越回来的时候,景萱都冻得麻木了。段越呵着两只手,嘴里叫着:“宝贝儿我回来了!”,就往被窝里钻,手不安分地朝景萱的身上摸去。景萱“啪”地把他的手拍过去,怒道:“你还知道回来啊,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冻死算了!”
  段越心疼地把她抱进怀里,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难得回来一次,想多陪陪他们嘛。”他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里,“把妞冻坏了,来,老公给亲爱的妞暖暖。”
  景萱把双手捂在段越的腋窝下,满腹委屈,撅着嘴抱怨:“以后再也不回这破烂地方了。”
  “好,不回不回。”段越帮她搓着腿,无比歉疚。
  “老公,我好怀念咱们的家啊,暖气足足的,多舒服啊。咱明天就回吧?”
  段越迟疑着,“爸妈的意思,想让咱们去走走亲戚。去年都没回来,今年补一补,以后就不必再去了。总共就四家,两个姨一个舅一个姑,一天就完了。”
  “啊???”景萱刚燃起希望的心,瞬间又跌入了冰凉的深渊。她耍起赖来,双手捶着段越的胸脯:“我不管,要去你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乖,听话。要不这样,咱明天去转一圈,晚上不管多晚,也得回咱们的家。明天晚上,一定让你在咱家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睡觉,行不?”
  景萱苦着脸:“可是,我都不会应付这些事啊,你知道我最怕和人打交道了。”
  “不怕,不是还有老公在嘛。”
  “老公,你爸他们为什么对我突然180度大转弯了?”景萱不明白,“就算我借钱给你哥,帮你嫂子要回了地,也不至于如此翻天覆地前后判若两人啊,真是受不了。”
  “傻丫头,你不明白农村的事。其实借钱给我哥倒是小事,关键是帮我嫂子要地。你要回来的不单是一亩多地,而是要回了我爸在村里的尊严。你不明白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农民要办点事有多难,我爸为这事憋屈了十来年,你终于让他扬眉吐气了一回,你想,这对他意义有多大?”
  呃,景萱明白了。她在黑暗中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脑海里忽然跳出一句话:哀民生之多艰啊。
  她不由地紧紧抱住段越,段越也搂紧了她,手伸进去脱她的衣服,霸道的吻密集地落在她的脸上。景萱闭着眼,热烈地回应着。这一晚,他们当然是应该爱一回的,这是他的家,是他作为东道主的一场欢爱,这一刻他是她的王,她愿意被他宠幸。
  但不幸的是,在零下十几度的温度下,段越竟然被冻得软沓沓的无法成事。瑟瑟发抖的他郁闷无比地翻身下来,景萱乐得调侃他:“呃,原来你的地盘你也做不主啊!”
  段越恨得牙痒痒,追着去撕她的嘴。“等回去了再收拾你。”
  年后,景萱和段越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景萱开了新的长篇,准备努力码字为她的汽车梦奋斗。同时,在她的催促下,段越报名去学驾照。
  关于学驾照这件事,段越是被逼上梁山的。他本人对车实在没兴趣,而且对学开车这件事心怀恐惧。他手笨,手脚的协调能力又差,摩托车都骑不好,更别提开车了。相比而言,他更喜欢走路,能推着景萱走大半个城市,低碳又环保,还锻炼身体。
  可是耐不住景萱坚持不懈的诱导:“学吧,不管咱买不买车,学会了也是一件技能。再说,我不是行动不便嘛,以后咱有车了,你带着我,想去哪儿去哪儿,还能带着爸妈去旅游。”
第24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2
  于是,段越同学便开始了漫漫学车路。每天早出晚归,被倒库移库折腾得无限疲惫。
  段正伟来敲门的时候,景萱正在为她小说的情节发展头疼。听到敲门声,她去打开门,就看到段正伟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外。段正伟一手提着一只布袋,一脸憨厚的笑容。
  “爸,您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景萱很意外。
  “想着你们肯定在家,就没打电话。”段正伟把那两只袋子解开,“这袋是小米,这袋是花生,都是咱家地里种的。家里没别的东西,上次你回去,看你挺爱喝小米粥的,就给你们带了点。”
  景萱一点准备也没有,招呼他们坐在沙发上,又去倒茶,“你们找段越吧,他没在家,学驾照去了。”
  “不找他,主要是找你办点事。”段正伟这才介绍一起来的陌生男人,“这是你四平叔,咱村的村长。”
  景萱摸不着头脑:“你们找我?什么事啊?”
  四平叔说:“咱村的情况你还不了解吧?我给你简单说一下。咱村的支书,就是和你爸不和的那个,那就是一个旧社会的南霸天啊,在村里吃拿卡要,把上面拨下来修路建桥的钱,都中饱私囊,装进自己的腰包。逼迫村民无偿为他劳动,手下还养了一帮打手,谁若反抗就痛下毒手……”
  景萱听得半信半疑:“不会吧?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有这等事?”又迷惑不解,这些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真的,他们也应该往上面反映才是啊。
  “你不是认识报社的记者吗?上次你嫂子分地的事,都在村里传开了。大家都知道我们段家有一个能干的媳妇。你看这事,你能不能再帮帮忙找找记者,下去调查调查?”段正伟的语气里带着骄傲和自豪。
  景萱急了,原来闲事真的不能管,果然是后患无穷啊。她急急推脱:“这和我嫂子那事可不一样,要是情况确实属实,你们可以搜集证据,往上面举报啊。再说,那报社也不是咱家开的,记者也不是什么都能管的。”
  “不行咱就给记者塞个红包,现在不都这样干吗?”
  景萱头都大了:“不是红包不红包的事……爸,能帮的不用您说我就帮了,这事,我真帮不了。”
  段正伟听景萱这口气,心凉了半截。来的时候他信誓旦旦给村长夸下海口,把景萱吹上了天,说他这儿媳妇无所不能。这会儿碰了钉子,傻眼了。又不甘心在村长面前失面子,硬着头皮说:“景萱啊,你看我和你叔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你好歹打个电话问问你那朋友呗。真不成再说,别先在你这儿就把路给堵死了。”
  景萱无奈,她是个不愿随便麻烦别人的人,即使是马小腾这样好的朋友。可这会儿,两双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她,实在无法推脱,只好拨通马小腾的电话。
  景萱把事情简单和马小腾说了一遍,马小腾沉吟半晌,说:“景萱,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农村的事情比较复杂,挖一个得扯出一串来,领导有交待,不让管这类事。”
  “是,我知道。谢谢你啊。”
  挂了电话,景萱摇摇头。村长狐疑地看着她:“你不是大作家吗?连这点事都整不了?”
  景萱苦笑,如今这社会,谁还把作家当回事啊?一没钱二没权的,说出来都被人笑话。所以景萱被别人问起职业时,总是轻描淡写地说,自由职业。
  这些话当然不能和段正伟说,她尴尬地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又挽留说,“爸,你和叔中午别走了,在这儿吃饭,我打电话叫外卖。”
  段正伟心里恼火,又无处可发,站起来气呼呼地往外走,闷闷地丢下一句:“吃什么吃,没心情吃!”
  景萱被老头呛得喘不过气,却又想乐,心想,看,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嘛。
  晚上,段越回来,景萱跟他学了白天的事,段越也烦:“这老头,怎么净给人添乱呢?”
  曾阿弥。
  曾阿弥的口头禅是:“你不知道,我忙死了,累死了,真的。”
  大家都不明白,她独身,女儿小芍在上海读大学,父母虽年逾八旬,但老两口身体硬朗,基本不需要她照顾。你说,她有什么可忙可累的?
  可是她说:“你们不知道,我晚上失眠,就早上能睡一会儿,所以一般起床的时候,都八九点了。起床后洗漱,做早餐,吃完早餐,慌慌张张地坐公交车跑到城西的超市,给老两口买水果,生活用品。再跑到城东的菜市场,为他们买新鲜的蔬菜。你不知道我妈他们,总没有安全感,非得把冰箱塞得满满的才放心,冰箱一空就着急。我也拿他们没办法啊。我自己吃的水果还不敢买,太多东西,我拎不动拿不回来。所以我经常都是在路边的三轮车胡乱买点水果吃,当然,那水果都很破,蔫不拉即的。然后,我得打扫卫生,楼上楼下的厕所马桶里外刷洗干净,两层的地板擦一遍,收拾厨房……这一通忙碌,一个下午又完了。吃了晚饭,我还得抓紧时间运动,去洛浦公园溜达一圈,趁着散步的时间给小芍打电话了解她的情况。回来洗澡,看个电影,一天的时间就完了。”
  这还是她不上班的一天。如果上班,那简直是兵荒马乱。
  嗯,你也看得出来,曾阿弥的忙和累,缘于她的生活过于细致讲究。她的精致程度,让景萱江若禅们,望尘莫及。
  她有洁癖,地上掉个瓜子壳,茶几上有个水印子,她都无法容忍。她曾经一个多月没吃炒菜,因为怕灶台和墙壁上溅上油污。所以,大量的时间,她是用来打扫卫生的。
  跟女儿的交流沟通也很重要,她给女儿打个电话,常常一聊就是两个小时。
  她认定城东那个菜市场的菜最新鲜,城西沃尔玛超市的饼最香,盛得美的水果才叫水果。所以每次购物都是一项体力活,同时还要跟时间赛跑。
  景萱她们几个人轮流做东请客,轮到阿弥姐时,她通常要提前一个星期去备菜,每个人喜欢的水果,零食,她都要一样一样到各个地方去买。所以,当有一次轮到江若禅请客,她看到江若禅在当天上午才去超市买水果蔬菜零食,回来仍然优哉游哉地准备饭菜,从从容容端出一桌美食,简直大跌眼镜。她在为江若禅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大将风度倾倒的同时,又深为自己不是一个好主妇而自惭形愧。
  马小腾对阿弥姐的做派深恶痛绝:“我就不明白,家里脏一点乱一点怕什么?又不会死人。洗碗收拾厨房,不是十几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吗?你家附近就没有超市菜市场?非要绕半个城市去买?附近的邻居都怎么过的?”
  马小腾是生活快手,油盐酱醋的生活琐事,她三下五除二就干好了。只不过,干得不够细致。她去帮阿弥姐洗碗,洗过的碗阿弥姐通常还要再洗一遍,老公李天豫的白袜子,也是断然不肯让她洗的。但马小腾自有她的道理:“我节约了时间,可以用来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现在,曾阿弥面临的问题是,要怎么样说服爹妈,才能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住。她都50岁的人,还和老爹老妈一起住,晚上和景萱她们疯一会儿,或者和社里的同事一起聚餐,也要打电话给老爷子请示。被许诺取笑,说她是已成年老少女。
  景萱也为她担忧:“姐姐,你整天和老两口在一起,都没有点个人时间,怎么找老伴啊?一定得把自己解脱出来,不行给他们请个保姆呗。”
  说起来,曾阿弥也是高干子弟。她爹妈都是根正苗红的老红军,当年参加革命时都还是十几岁的小鬼头,赤脚打天下。后来革命成功,曾父一路打拼做到一个师的政委。曾母是文艺兵,能歌善舞,是个标准的美人。被组织上安排嫁给曾父,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的曾阿弥,清高,骄傲,正直,又极单纯,是个买菜都算不过来帐、住了大半辈子的小城还经常迷路的主。依她的能力和关系,稍稍动点脑筋,怎么着也进了报社的高层了。可她生性淡泊,对单位里勾心斗角争名夺利的事情一向深恶痛绝,自然更不屑于阿谀逢迎溜须拍马之事。她像一个超凡脱俗的人,高高地站在云端之上,看世间众生为名为利狗苟蝇营,觉得浅薄而可笑。
  曾阿弥自己在报社家属院有房子,但因为一直没去住,便租给别人。她爸是离休老干部,住着部队家属院一套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曾阿弥和前夫谷立离婚后,因为需要父母帮忙照看孩子,便搬到父母那儿住。一住就是多年,现在小芍都读大学了,她想有自己独立的生活。不是不想和父母生活,而是,他们的生活习惯人生态度都格格不入,在一起,很别扭很痛苦。
  曾阿弥终于趁女儿放暑假的时候,找个机会和父母商量:“爸,我想和小芍搬到遂海路那边住。小芍晚上要上网,我有时候也上夜班,怕影响你们休息。而且,那边原来租房的住户要去外地发展,前一段也把房子退了,空着怪可惜的。”
  父亲嗯了一声,没表态。母亲却着急了:“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啊?一起住,还有个照应,我们都这把岁数了,万一有个意外……你哥去世得早,你妹又在外地,你再一走……”
  曾阿弥赶紧说:“离得又不远,几站路而已。我每天都会回来看你们的。我和你们吃饭又吃不到一起,作息时间也不一致,我就早上能睡一会儿,我爸早起锻炼总搞出那么大响动……”
  “你个傻老太婆,女儿都多大了,还要她守着我们一把老骨头干吗?她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想出去就出去吧,晚上一个人小心点,门窗要锁好,煤气关好,家里不要留太多现金。有人敲门,先看看再开……”在父亲眼里,50岁的女儿也是孩子,他不厌其烦,细语叮咛。
  父亲戎马一生南征北战,脾气倔强性格强硬,很少有如此温情的一面。倒让曾阿弥心生惭愧:“要不然我给你们请个保姆吧,妈年纪大了,请个人来做饭收拾家务,妈也轻松点。”
  “不要。我们都能自己照顾自己,有个生人在家里,怪不得劲儿的。”她的建议被父亲一口回绝。
  曾阿弥知道父亲同意她搬家,是希望她有自己的空间,好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女儿有个归宿,他们百年之后也就不挂念了。
  曾阿弥刚离婚那会儿,还不断有人来为她介绍对象,她那时候一脑门子都是女儿,没有心思考虑自己的事情,都被她回绝了。现在女儿大了,她有心找个人做伴,却再没有人热心为她介绍了。
  生活就是这样,给你的时候你不要,等你想要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在原地等你了。
  要说谷立这人,其实也没多大的毛病。就是性格倔点,不会低头认错哄女人。用曾阿弥自己的话说:“他这个人,同事朋友提起来,没有不夸的,勤勉,努力,上进。偏偏就是我和他过不到一块去。”
  他们当初是别人介绍认识的,说起来,女人也是好色的,谷立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第一次见面,曾阿弥眼前一亮,谷立的帅,不是一般男人的方脸大眼伟岸英俊,他清爽宜人,又带点小小的坏,在你注视他的瞬间,他目光迷离,仿佛有柔波,漫过你的心弦。
  哪个人不喜欢美色?女人也一样。婚后很长时间,曾阿弥还疯狂迷恋他,在谷立睡着的时候,以手托腮,痴痴端详他的脸庞,淘气地拿手指轻轻地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弹琴一样叮咚滑过。
  可惜后来,矛盾越来越多,争吵,冷战,两个人同样的倔强坚硬,谁也不肯服软,最终闹至离婚。离婚后谷立又托人来说合,想和曾阿弥复婚。曾阿弥看不惯他的磨叽:想复婚直接找我说啊,托什么中间人?一时气盛,当即回绝。
  阿弥姐后来和景萱她们聊天时,提起往事,亦有悔意:“当时也是年轻气盛,要是放到这会儿,绝对不会离的,忍忍也就过了。哪对夫妻不是忍出来的?”
  谷立自此也死了心,不久便再婚了,又生了儿子。小芍长大后偶尔去看父亲,别人都说姐弟俩长得很像,他们都遗传了父亲的眉眼,女孩儿漂亮,男孩儿俊朗。弟弟很讨人喜欢,那么点的小孩儿,也知道和小芍亲,每次都把自己好吃好玩儿的东西攒着,给姐姐留着。
  倒让曾阿弥感叹:到底是骨肉血亲啊。
  曾阿弥把她的房子重新装修一遍,添了新的家具。130平米的大房子,她一个人住。原以为离开父母的束缚得到了自由,不承想,收获的却是更多的孤寂。
  有一次她请景萱和段越两口子来家里吃饭,热热闹闹做了许多菜,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感叹:“有人一起吃饭,感觉真好啊。”
  景萱心里一酸,握住阿弥姐的手说:“姐姐,给自己找个伴吧。”
  “这种事,不是你想找就能找着的。”曾阿弥叹息。“现在还真不好给自己定位,年轻的不敢要,找个比自己大的老头吧,人家还奔更年轻的小姑娘去呢。我一个同事,和我情况差不多,前一段别人给介绍了个退休的老医生,条件也并不很出色。同事想着,差不多就凑合着过吧。没想到约会了几次后,人家老头不声不响和她断了联系。后来她才知道,敢情又有更年轻的姑娘约他,人家奔那边去了。唉,时光不等人,一转眼自己就成了没人要的明日黄花了。”阿弥姐自嘲地笑。
  段越说:“姐姐要是男的就好找了。工作好收入高,还有这么大的房子,那些小姑娘还不撒着欢地奔你来。”
  逗得两个人都笑了。
第25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3
  谁没有蓝颜知己。
  曾阿弥和头儿不对,是编辑部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年头,和头关系不好,就意味着升职涨薪之类的美事与你无关,你还要时刻防着被穿小鞋揪小辫。这不,报社每年一次的大调整,头儿先拿曾阿弥开了刀。说是副刊版面优化组合,把她的版合并成在新的周刊里,曾阿弥被踢出局,等待别的部门接收。
  曾阿弥并不生气,反正顶多再干两年,她就可以提前退休了。虽然她一向工作卖力,勤恳敬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的兴趣并不在工作上。她喜欢呆在家里,趴在地上把地板抹得干干净净,然后蜷在阳光充足的沙发上,看书看电影,喝茶吃零食,或者什么也不做,一个人发呆。
  倒是马小腾和一帮同事,为她鸣不平。
  下班后,马小腾和曾阿弥一起坐班车回家。马小腾愤愤不平:“姐,你们主任可真是,除了逢迎上司,打压下属,拼命往自己兜里搂钱,还会什么啊?你这些年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帮她顶了多少事补了多少缺,可她竟然还是这样不惜血本下死劲排挤你。你知道吗?大家私底下都叫她女魔头呢!唉,好在我们新闻部不归她管,不然我也要被她折磨得够戗。”
  曾阿弥目光转向远处,叹息一声,说:“她跟我较了多年的劲了,这一回,到底遂了她的愿。不过也没啥,这些年在她手下憋屈够了,也看够了他们为一点奖金一个职位勾心斗角的把戏,真替他们累得慌。换个地方也好,正常呼吸一下,有助健康。”她想到马小腾的话,不由笑起来,“还别说,这女魔头的封号,倒正衬她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啊?也不想想接下来怎么办。”马小腾替她着急。“你想到哪个部门?编务办?网络部?不如你来我们新闻部吧。听我们主任说,还缺一个新闻编辑的职位,虽然工资比你在副刊部少了一大截,但轻松,不用连轴转。只有一点不好,得上夜班。”
  “那不行,我本来睡眠就差,再天天上夜班,身体吃不消。编务办更不能去,管理记者编辑考核工资的事情,这得罪人的活儿,我可做不来。你知道,我一向最怕和人打交道。”
  “那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曾阿弥忽然心生凉意:“随便吧,分到什么地方就安稳呆两年。我听说社里好像有政策,工龄够30年,就可以提前退休,我再差两年就够了,到时候可以提前退休。”
  “啊?提前退休?我的姐姐,我们报社这么好的单位,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还有多少人为了多呆几年,偷偷把年龄改小。你倒好,居然着急退休。你说你急着退了,在家干吗?呆得住吗?多无聊啊?”
  “咦,怎么会无聊呢?这些年,我忙着工作,忙着带小芍,好多感兴趣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做。退休了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我想学画画,学弹吉他,还想去考个驾照,等小芍大学毕业了,我再给自己买辆车,大家一起去游山玩水,多美的事……”阿弥姐谈起未来,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马小腾无语了,她是一个热闹的人,双休日自个儿在家呆两天都急得慌,别说退休一个人呆着了。
  倒是景萱很能理解阿弥姐的心情。她们脾性相投,都是爱静不爱动的人,又都怕跟外人打交道。景萱听到阿弥姐很快就能退休,简直欢呼雀跃:“退休吧退休吧,退了我们就没有时间限制,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西藏,还有新疆,觉得哪个地方美就在那里呆一阵子……”
  又对马小腾的退休无聊论相当鄙视:“记者同志,生命不是用来上班的,懂不?”
  景萱的支持更加坚定了曾阿弥提前退休的决心,她算过了,以她现在的薪水标准,退休了也就一个月少拿一千多块钱。她有必要为每个月多这一千多块钱去痛苦地上班吗?当然没必要。
  阿弥姐最大的梦想就是和景萱一样,能在家上班,自己养活自己。当她把自己的羡慕之情表达给景萱后,景萱笑了:“我这不是被逼无奈嘛。虽然说,我也喜欢这种生存状态,但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所谓的自由职业,不过是无业游民。没人管你,没有医疗保险退休工资,赚了钱也不敢乱花,应急的钱,养老的钱,孩子的教育资金,老人的赡养费用……好几座大山在头顶上压着呢,敢给自己有喘气的机会吗?我现在的理想,就是拼死拼活,趁着年轻能写,先把养老的钱赚回来。”
  景萱叹口气,无奈地接着说:“姐姐你就知足吧,虽然现在上班不爽,可将来退了休,照样月月拿钱,病了有医保,生活无忧啊。哪像我,压力好大。”
  “也是,什么时候我们国家才能补上这个缺,享受全民医保呢?大家都没有了后顾之忧,工作舒心,家庭和谐,幸福指数才能大大提高。”曾阿弥忧国忧民。
  两天后,曾阿弥被通知到网络部上班。曾阿弥一头雾水,自己对网络一窍不通,去网络部能做什么工作?她心怀忐忑。
  哪知去了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网络部,其实是报社的一个美差。曾阿弥要做的工作无非是管理论坛,删掉广告和不安全的帖子,把重要的帖子置顶。剩余的大部分的时间,可以用来看电影,逛喜欢的论坛,网购,甚至,游戏。当然曾阿弥对游戏没什么兴趣,但有大块的时间看电影,实在是件惬意的事。而且,不必和原来编辑部的同事在一个大厅里上班,不必参加考核和没完没了的会议,曾阿弥乐得落个逍遥自在。为了避免和以前的同事见面,她甚至连中午去食堂吃饭都省了,自己带饭吃。
  网络部连曾阿弥算上,一共三个人。那两位同事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整天唉声叹气,怨气冲天,在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方,这辈子别想出头了。只有曾阿弥,心里偷着乐。
  曾阿弥知道,这样的好事,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落在自己头上。可她懒得费脑筋去想这个帮自己的人是谁。
  直到一周后,曾阿弥上班时与副主编刘伟民同乘电梯,这位比曾阿弥还小几岁的男人,笑模笑样地看着她,关切地问:“新工作,感觉好吗?”
  曾阿弥最害怕和领导同乘电梯,因为不知道要和他们聊些什么话题,她是个不会主动和领导攀谈拉近乎的人,什么都不说吧,又觉得尴尬。这天也是一样,她和刘伟民打过招呼后就任由神思游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被刘伟民突然一问,惊得她“啊”的一声,半天才回过神来:“啊,嗯,不错,挺好的。”
  刘伟民笑了。他和这个女人认识二十多年了,他喜欢她,也有二十多年了。
  当年,他们一前一后进的报社,都是手无寸铁的小记者。不久后他就注意到她,她总是一件长风衣,丝巾飘扬。走路风风火火,目不斜视,遇上熟人也不搭话。同事都说曾阿弥目中无人,只有他知道,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人身上,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工作出色能力出众,做记者时写最好的稿子,当编辑时编最好的稿子,却又单纯透明无城府。他心里对她暗自倾慕,却不敢表白。他是农村出来的土老冒,她高干家庭的背景,令他望而却步。
  这些年,他看着她结婚,生子,离婚,做单身母亲,养育女儿成人……他钦佩她,又心疼她。他自己一步步从小记者走到副主编的位置,他努力而勤恳,不断地壮大自己,只是想,有一天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能够帮得了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经受的排挤和压制,她们副刊部的主任,左右逢源精明算计的能力,实在非一般人能比。曾阿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些年,如果不是他在暗中支持她,她不知道还要多受多少委屈和不平。
  曾阿弥的心里,轰隆隆地仿佛冰山融化,啊,原来是他。
  她一下子想到,那次报社在每个部门挑优秀人才去香港观光学习的名额,大家都看到女魔头那几天马不停蹄地往社长的办公室跑,人前人后谄媚奉迎,一脸的春风得意。所有人都以为去港的人选必是她无疑了。曾阿弥对这种事情从来不上心,也知道诸类好事通常都与自己无缘。但结果,他们部门派去的人竟是曾阿弥。
  还有那次,副刊改版,曾阿弥特意征取了读者的建议,又熬了几夜,写出改版方案。方案递上去,却被女魔头扣下,说华而不实,冲击力不够。曾阿弥灰心丧气。隔天,主编却通知她,新版按她的方案执行。
  曾阿弥到现在才悟出来,原来都是刘伟民在暗中帮忙。
  她本应说点感谢的话,却开不了口,只好充满感激地对刘伟民笑了一下。刘伟民也笑了,此刻无需语言,彼此心领神会。
  电梯停在15楼,曾阿弥到了,她笑着指指外面,刘伟民冲她挥挥手。她跨出去,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曾阿弥对着电梯门,发了一会儿呆,才满心愉悦地走向办公室。
  整整一个上午,曾阿弥的心轻快而甜蜜。是的,她早该猜到是他。她也是细腻敏感的女人,怎么能感觉不到这些年来他追随守望的目光?只是这些年来,她的全部心思和精力都在女儿小芍身上,从来就没机会过问自己内心的情感。
  曾阿弥自知生活能力不如别人,又努力要做一个称职的母亲,不让小芍有缺憾,所以,常常比别人要多花一倍的精力。偏偏小芍早产,身体不好,五岁之前简直就像个药罐子,曾阿弥从来没有睡过一个超过8小时不间断的觉。她每天想的是,小芍咳嗽了,该吃什么药;换季了,要给小芍添衣服;下午带小芍去书市,挑她喜欢看的书;老师打电话来,小芍的成绩下降了……
  曾阿弥无暇顾及自己的感情,更不会为了没有结果的感情而动情。她和刘伟民的人生根本就没有交集的可能,她虽然是单身,可是他,家庭美满,身居要职,也不会为了一时的感情冲动毁了多年的努力结果。
  不过,知道有人暗中喜欢自己,并且这个人还不差,这种感觉也很好。
  曾阿弥一边干活,一边开着qq,看到景萱在线,忽然想到早上听广播里说,手脚凉的人不容易怀孕,想到景萱结婚都一年多了,还没有动静,便问:“你和段越还没有准备要孩子吗?你们结婚够晚了,现在不要,年龄大了就不好怀了。”
  景萱发过来一个害羞的表情,回道:“是准备要了,可老也怀不上。”
  “去医院查了没?你们俩都要去做个全面的检查。要真有什么问题,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听说看不孕不育很有名,回头带你去看看,开点中药调调。”
  “姐姐,养孩子很辛苦吧?半夜喂奶,拉屎尿尿,发烧咳嗽,哭闹不止,读书教育,关注心理成长……终于长大了,他有他自己的世界,不知道会跑到哪里,你也甭想指望着他来给你养老。也许晚年凄凉时,让他来陪着说句话都是奢望……”曾阿弥仿佛看到电脑背后景萱一脸的苦相。
  “哈,我也知道,将来是不能指望小芍来给我养老的。现在时代不同了,养儿不是为防老,而是要享受这个过程中的乐趣。看到她的天使面孔,你所有烦恼不快都烟消云散。三个月会辩人,大哭不止时妈妈抱住立刻停止。一岁便会讲话,造出的句子是你相像不出的美句。再大一点,会突然冒出许多新鲜的想法,惊世骇俗。渐渐会与你沟通,时不时地送给你惊喜……这些,没有孩子你是体会不到的。”
  “我其实……有点害怕,漫长的孕期,生产的痛苦,养育教育,我怕自己担负不了这项巨大的工程。而且,我这工作不稳定,万一哪天写不出来东西了,生存都成问题。段越还得照顾我,再有个孩子,还不乱成一团糟?心里真是没底。”景萱沮丧地说。
  “景萱,我跟你说,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等你真正做了母亲,你会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任何一个女人,一旦做了母亲,都会爆发出无穷的潜力。”阿弥姐成了育婴专家。
  景萱想到阿弥姐一个人带小芍长大的艰辛,忍不住问:“姐姐,你当时也是很爱谷立,才会为他生孩子的吧?”
  “错,孩子不是为男人生的。是要很爱孩子,才会去生孩子。”
  “哈哈,经典!”
  “亦舒说的,深得我心。”
  正说着,江若禅的头像忽然跳起来,她点开,江若禅说:“姐姐,有好事,给你介绍个人,你一定感兴趣。我和他聊了半天,貌似品位不俗。”
  曾阿弥笑,这江若禅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天真,热情,心里不藏事,直来直去,又风情又蒙昧。但也正因为这个,她不但把身边的男人迷得晕头转向,连她们几个女人,也贴心贴肝地爱她。
第26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4
  “什么人啊?说说看。”
  “一个退休教师,教高中语文的。六十多了,挺有才的,对诗词也有研究,你们准能聊到一块去。姐姐,这次可不许推了,机会来了就要抓住。我把他的号给你,你加他聊聊呗。”江若禅很兴奋。
  曾阿弥的心还在刘伟民那儿辗转着,这会儿自然提不起兴致来,懒懒应道:“好吧,我加他。”
  聚会。
  轮到景萱做东,约了大家来家里吃饭。景萱打算给大家包饺子,和段越一起去超市买了肉,菜,虾,水果,抱着沉甸甸的几袋子东西回家。路上接到江若禅的电话:“亲爱的,我带一个人去,好吧?”
  景萱爽快地回:“当然没问题,我们的圈子正有待扩展呢。哎,你要带哪个帅哥?别到时让人给抢了,哈哈!”
  “你们认识的,婚礼上见过,就那个,展宽。”
  景萱坏笑:“咦,不金屋藏娇了?你舍得拿出来让大家分享?”
  “还娇呢,一老男人,要藏也不藏他。我是觉得咱们的圈子应该补充点异性,不然话题太单调。”
  “ok,等你们,赶紧的,来帮我包饺子。”
  景萱和好面,醒着,又去盘饺子馅。段越在旁边打下手,洗菜,剁肉,陪着说话。婚后,他们俩分开的时间极其有限,除非段越要回家看父母,或者农忙时回去帮忙干活。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呆在一起。景萱在厨房做饭,段越一定也在厨房,择菜剥蒜,闲唠嗑。景萱写字,段越就躺在她身后的床上安静地看书。他们一起逛街购物,一起赴朋友的约会,一起讨论邻居老太修鞋的老头……他们的人生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形影不离。
  景萱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好的婚姻,并不需要距离来产生美。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睡觉,聊天,哪怕是拌拌小嘴,吵吵小架,也是如此美好。所谓的爱,不过是习惯了有他做伴。
  段越也越来越沉醉于这样的婚姻生活,悠闲,平静,两个人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随时随地分享对方的喜悦或者烦忧。他丝毫不觉得照顾景萱是件麻烦的事,相反,景萱的依恋和需要,让段越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价值。
  他爱她,欣赏她的韧性,聪慧与静气。她让他的内心安宁沉静,所以他喜欢与她腻在一起。
  调好了馅,景萱坐在餐桌前包饺子,段越也过来帮忙。景萱问:“你会擀皮还是包?”
  段越扭捏着,惭愧地答:“嗯,我只会吃……”又赶紧补充:“但是我可以学。”
  如此诚恳求教的态度,让景萱欣然地诲人不倦,当即展开帮教活动:“那就先学擀皮吧,你看,左手拿小面团,右手拿小擀面杖,左手迅速将面团转圈,右手将边擀薄……”
  景萱说着,手下转动,一个圆圆的面皮已经擀成。
  段越看了景萱的示范动作,自信满满:“这有何难?来,让我试试。”
  做了才知道,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很考验双手的协调能力。段越左手转面团,右手的擀面杖就跟不上,手忙脚乱忙活一阵,擀出的面皮不是一边厚一边薄,就是长的长扁的扁,奇形怪状。
  景萱只好换个项目:“我还是教你包吧。左手拿一个面皮,取点馅放中间,折起来,将中间捏一下,再从两边捏……”
  段越照着做,终于将皮捏在一起,可是包好了往那儿一放,景萱包的饺子都威武地挺立着,他包的却歪七扭八地躺着睡觉。景萱笑岔了气:“得了,我的少爷,您还是等着吃吧。”
  段越着迷地看着景萱动作娴熟地擀皮包馅,无比崇拜地说:“老婆,有没有你不会的啊?”
  “当然有了。来,附耳过来。”景萱坏笑着,贴到他的耳边说了一句。
  段越忍不住笑骂:“你这个流氓!”
  正闹着,门铃响,段越跑过去开门,只见人高马大的许诺,手里拎着一只萝卜,笑咪咪地冲他们打招呼:“哈罗!帅哥美女!”她扬扬手里的萝卜:“今天本厨来给你们做一道好菜:凉拌萝卜丝!”
  啊?这么大老远的,拎只萝卜过来?景萱迷惑地问:“萝卜,凉拌?不辣吗?”
  许诺把萝卜放到厨房,得意洋洋地说:“我有秘方,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嗯,很好,许总果然有创意。看她这兴高采烈的样子,想是已经走出了离婚的阴影。
  接二连三的,马小腾和阿弥姐也都到了。
  阿弥姐进门就跑到餐桌前,抱着那盆饺子馅闻来闻去,夸张地感叹:“呀,好香,景萱你太能干了!你不知道,我们家一年才吃一两回饺子,我妈不会做饭,我跟着她吃了半辈子食堂。你想啊,食堂的饭,多难吃啊。”然后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当然,我也不会做饭。我们小芍住校吃食堂,别的同学都嫌食堂的饭不好吃。但我们小芍不嫌弃,每次都吃得净光。嗯,你们可以相像,我做饭的水平烂到何种程度……”
  说着,她害羞地以手掩面,躲进了卫生间。留下的几个人,爆笑不止。
  景萱心里不知道有多喜欢这帮朋友,阿弥姐的纯粹率真,马小腾的直爽无忌,江若禅的温柔大气,甚至,许诺的精于算计,也是坦荡光明毫不遮掩。她们就像一道道颜色各异的美丽彩虹,将景萱的天空装点得缤纷夺目。
  最后出场的,是江若禅和她的蓝颜展宽。江若禅每次出场都令人眼前一亮,白底蓝花的斜襟无袖旗袍,将她高挑的身姿勾勒得玲珑有致,高挽的发髻精致的手袋,衬得她优雅飘逸,艳惊四座。
  几个女人都不说话,含笑上下打量江若禅。江若禅被瞅得不好意思,摸摸头发整整衣襟,忍不住问:“都看我干吗?脸上的粉没有擦匀还是头发乱了?”
  马小腾双手捧在胸口,仰头作深情状,跳着芭蕾舞步到江若禅身边,表情夸张地惊呼:“啊,我的女神!你真是美得超凡脱俗!”
  江若禅被逗乐了,把手袋“啪”地扔到马小腾身上,“哈,马小腾,我看你别当记者了,去大剧院演出,保证场场爆满!”说着,把脚上的高跟鞋一踢,光着脚拉过身后的展宽:“隆重推出我们的新成员,身价千万的承泽公司总经理展宽展总。同志们,撒花,欢迎……”
  大家这才注意到被江若禅风采掩盖下的展宽,他身材单薄瘦小,面貌普通,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此刻被江若禅一说,竟腼腆地红了脸,丝毫没有公司老总的傲气和霸气。
  几个人虽然在景萱的婚礼上与展宽有过一面之缘,却并不了解他的身份,此刻才知展宽有如此出身。但对这帮简单率性的女人而言,展宽的千万身价,与她们并无干系。在她们眼里,他只是一个略带羞涩的普通男人而已。
  还是马小腾活跃,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亲热地叫:“展大哥,好久不见啊。”
  曾阿弥是这帮人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她以老大的姿态欢迎展宽:“小展,欢迎你加入到我们的圈子里来,以后就更热闹了。”
  展宽摸摸头:“你们可都是才女,我进来,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一群美女,身边总得有个跟班伺候的。实话跟你说,我们就是看中了你那辆大别克,宽敞,舒服。以后出去玩,你的车就是御用车了。”江若禅狡黠地笑。
  展宽一下子轻松起来:“好好好,我求之不得。以后必定鞍前马后地伺候众美女。”
  段越热情地和展宽握手:“展大哥加入进来,我有伴了。”
  展宽与段越紧紧相握,真心实意地夸赞:“兄弟红光满面,看来小日子过得很幸福啊。景萱遇上你,也有福了。”
  大家一起围着桌子包饺子,气氛很融洽。马小腾的快此刻正派上了用场,她一个人擀皮,供几个人包。
  只有许诺,忽然变得矜持,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书,并不参与到众人中去。
  席间,马小腾追问江若禅与展宽的相识过程,展宽不好意思地推辞不肯说,还是江若禅豪爽:“讲就讲,怕什么?”自己先笑起来:“你们知道吗?这位展宽展大哥,乃是我家老公的网恋对象。”
  “啊?”众人惊讶。
  但听江若禅徐徐道来:“我老公刚开始上网时,还不会打字,我帮他申请了个qq号,他和人聊天还得由我代劳。结果老公一上网,就被一个叫‘小桥风满袖’的女子迷上了。老公自持才高八斗,平时爱吟诗赋词,上网便忍不住卖弄卖弄,没想到竟遇上对手了。这个小桥风满袖是个大才女,老公刚感叹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人家就对上了‘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老公听请小桥听歌《梦江南》,小桥随即吟道:‘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我自作主张,去问小桥出处,把老公气得差点推翻桌子:‘你怎么能说不知道?你不会查查书,真真丢死个人!’……就这样,老公被小桥迷上了,还特意把自己的网名改成周郎。”
  “这小桥便是展大哥吧?”马小腾问。
  “是啊,后来我也加了他的号,一聊才知道,原来他是男的。”江若禅指着展宽笑道,“你可是害人不浅。可怜我家周郎,到现在想起来还念叨小桥呢。”
  展宽低着头,但笑不语。
  许诺终于耐不住寂寞,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哎,你们尝尝我的萝卜丝怎么样!”
  景萱夹了一口,入口清甜,酸香可口,赞道:“果真不错,对了,你什么秘方啊?”
  阿弥姐也惊讶:“咦,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萝卜丝,清爽,爽口,而且,没有了萝卜的辣味。”
  许诺这才得意地介绍:“萝卜切细丝,加入盐鸡精香油,再用热油泼一下,保证没有辣味。”
  马小腾奇怪:“许诺,你什么时候开始热衷于研究厨艺了?哦,是不是你家方群被田文芳……”马小腾一向口无遮拦。
  江若禅赶紧打断她:“小腾,递瓣蒜给我。”边使眼色给马小腾。
  马小腾知道嘴又闯了祸,吐了下舌头,不再言语,埋头吃饺子。
  许诺却风平浪静:“没关系,都结束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前天我在商场还遇到他们俩呢,田文芳可能怀孕了,在选孕妇装。算了,不提他们了。这一阵子我的确迷上了做菜,回头去我家,我新学了几样菜,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对了,我还有一个特大喜讯要宣布!”
  “啊?你不会是,又要结婚了吧?”马小腾改不了快嘴接舌的毛病。
  “嗯,差不多,不过还没那么快,结婚还为时尚早。”许诺镇定自若。
  “啊???”众人惊倒。
  “是个帅哥,比我小10岁。”许诺眉间含笑。
  “啊啊啊!!!”众人绝倒。
  许诺一下子成了焦点,大家众星捧月般地望着她,但见她粉面含春,眼波带情,矜持地接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
  景萱惊叹:“许总果然不凡。”
  江若禅语气虔诚地讨教:“赶紧介绍下经验,你是怎么钓到这小帅哥的?”
  阿弥姐抚掌赞叹:“许诺真是,艳福不浅哪。”
  马小腾仰头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做倾慕状:“24岁的小帅哥,哇,一定勇猛无敌吧?”说完了才想起还有两位男士在坐,自己先红了脸。
  两位男士不便发表意见,埋头吃菜。
  许诺简单介绍:“他叫祁凡,快递公司的主管,我们在网上认识的。就这些。”
  几个人当然不肯放过她,轮番拷问。江若禅仍然怀疑:“你确定他的真实身份?不是来诱骗你的吧?现在这样的事情可多了。”
  “我许诺什么时候被骗过?再说,他那么小,我诱骗他还差不多,嘿嘿。”许诺不怀好意地笑。
  “他知道你离过婚,还有个女儿?”阿弥姐忽然担忧。
  “知道啊,第一次聊天我就告诉他了,他说他不介意。”
  “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马小腾急不可耐。
  “他家在外地,还没敢告诉家里人,走着看呗。再说,我也不一定非要嫁他,对我感兴趣的人多了。”许诺又恢复了她的骄傲。
  “许诺,哪天把你的帅哥带过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景萱好奇,是什么样的男孩子,这么快就征服了许诺?他要有什么样的魄力,才能置别人的眼光于不顾,爱上比自己大10岁的女子,接受她离婚并且带有孩子的事实?
  说起来,她们都是一群常人眼里不寻常的女子,除了马小腾的婚姻是正常的,其余每个人的婚姻状况都另类出位。阿弥姐独身十多年,景萱身有残疾,江若禅嫁了大她30岁的老公,而许诺,即将与小她10岁的帅哥步入婚姻。上帝仿佛有一只神奇之手,特意将她们安排在一起,来体验和见证各自另类的婚姻带给她们的喜怒悲欢。
  但不管怎样,她们是一群勇敢的女人,她们与命运抗争,向世俗挑战,不屈服,不妥协,昂扬地行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
第27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5
  人生得意须尽欢。
  许诺没好意思与大家明讲,其实她与祁凡的相识,缘于一次一夜情。
  话说许诺自于方群离婚后,单调寂寞的日子,实在让她觉得乏味不堪。许诺从来不是肯甘于寂寞的人,她喜欢活色生香。洪晃曾在博客里表示,女人一生至少要睡5个男人才算够本。对许诺而言,5个未必太少了点。既然上帝给了人们性的愉悦和快感,为何要辜负它?况且人生短暂,抓紧享乐才是正经。
  当然,许诺是聪明人,虽说享受快乐很重要,但也得遵守安全原则,不然出了问题,后患无穷。
  寂寞的漫漫长夜,许诺像经验丰富的猎人,潜伏在网上,等待她的猎物。
  她的目标清楚,只要那些涉世未深的青涩男生。
  通常小男生比较安全,他们干净,单纯,热情,没有心机,不打埋伏,结束后也不会带来什么麻烦。至于他们没有经验,不怕,她足以胜任他们的导师,引领他们攀登高峰。她喜欢他们鲁莽而执著,喜欢他们光洁的肌肤和豹子一样迅猛的身体。
  许诺的第一个男孩儿,是名在校大学生。以许诺阅人无数的能力,拉他下水是轻易而举的事情。俩人先是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然后,许诺邀请男孩儿来玩,男孩儿就请了假,千里迢迢从宝鸡跑了过来。
  许诺在车站接了他后就直奔定好的宾馆。许诺成熟女性的风情,早已勾得男孩儿心猿意马。他们开门见山顺理成章,饥渴的身体犹如干柴烈火,噼里啪啦地火星四射。年轻的男孩儿勇猛无敌,后浪推前浪,发泄着多余的荷尔蒙。许诺纵情地释放着自己,在高潮迭起的瞬间,涌进许诺脑海的句子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尽欢啊尽欢,这个词太他妈的贴切了。
  两个人关在宾馆的房间里,狂热地纠缠了两天。
  尽兴后许诺送他离开,从车站出来,她抽出那张手机卡,扔进垃圾筒,回家后直接把他从qq里拉入黑名单。一段激情就此拉上帷幕,他们当然再不会相见,即使真遇上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许诺也会装作不认识。一夜情,解决身体的需要而已,谁会当真?
  祁凡是许诺遇上的第二个男生。
  那一段许诺的酒店生意不景气,原因是有人在她的对面开了一家新的酒店,比她经营得项目更全面。有了竞争对手,她的生意一落千丈。
  许诺心情郁闷,晚上去接佳佳,小姑娘非要闹着去公园玩旋转木马。许诺耐心劝导:“你看天都黑了,木马转了一天,也累了,需要休息。咱们星期天再去玩,好吗?”
  “不好。”佳佳撅着嘴,赖着不肯上车。“前天爸爸和小姨都带我去玩了,你为什么不能带我去?”佳佳还是习惯地称田文芳“小姨”。
  许诺一下子就火了:“好,让你爸爸带你去吧。我走了。”她坐上车,“啪”地关上车门。
  佳佳吓哭了。
  许诺在车里坐了三分钟,又下来把佳佳抱进车里,心烦意乱地警告女儿:“佳佳,妈妈今天不开心,你要是不乖,妈妈就真的把你扔在马路上不要你了。”
  小姑娘吓得不敢哭出声,边看妈妈边委屈地抹眼泪。许诺看得心疼,自己也掉眼泪。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自己一个人又要养家又要带孩子,自己的老公赚钱给别的女人花,在别的女人那里献殷勤。想到这些,许诺就郁闷地想撞墙。
  晚上安排佳佳睡下,许诺在同城网上,闷闷不乐地玩斗地主。她牌艺不精,加上心情欠佳,不断地出错牌,和她同伙的那个人,在下面打字骂她:“蠢猪,这水平还来玩,滚!”
  许诺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回骂过去:“你他妈的才是猪呢,你全家都是猪。”
  正骂着,qq上有人加她,她正骂得起劲,不想理,那人却固执,一直加,许诺不得不通过他。
  那人说:“别较劲了,咱换个地方,咱俩合伙斗别人。”
  呃,许诺这才知道,原来是一起玩牌的另一个人。
  换了位置,俩人联手玩了几把,自然无敌。许诺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看到对方黑森林的名字,她不禁想起了酸甜香浓的黑森林蛋糕。许诺喜欢这种蛋糕,轻咬一口,闭上眼,慢慢地咀嚼,香浓的滋味在唇齿间流溢的同时,人也仿佛变成也法力无边的小魔女,在神秘的梦幻森林,随着美妙的音乐旋律曼妙起舞,忽一抬头,便看到自己的王子,正含笑注视,优雅,甜蜜,浪漫……
  这无边的联想让许诺忍不住笑着摇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做这种小女孩儿的梦。
  却又忍不住打字过去:“你是我喜欢的那款黑森林蛋糕吗?”这话有点暧昧,充满诱惑。
  对方回:“我不是蛋糕,我是藏着无数妖魔的黑森林。”
  许诺忍不住笑了:“那我就是黑森林里的老妖婆,专捉童男童女来滋颜养血。”
  对方打过来两个字:“你狠!”
  许诺笑着关了电脑,心想其实做老妖婆比做小魔女惬意得多。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忽然脑筋一转,想出一个克制她的竞争对手的办法。马上兴冲冲地打电话给曾阿弥,用无比甜蜜柔媚的声音叫:“姐姐,你好!”
  曾阿弥一听许诺这个声音,就知道她又有事求自己来了。许诺是个实用主义者,信奉朋友就是拿来利用的。所以,一向强硬的她,一旦有求于人时,也会变得软糯无比。
  “许诺,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啊姐姐,我遇上麻烦了。”
  “啊,什么麻烦?”曾阿弥紧张起来。
  “生意上的麻烦,对面新开了家酒店,客人都跑那边去了,愁死人了。”许诺哀叹。“姐姐,你帮我个忙行不?”
  “什么事,说吧。看我能不能帮得到。不过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你知道我这人一向怯于于人交往。”
  “姐姐,我听说他们的酒店里有情色服务呢。你不是有记者证吗?去查查他们,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
  “许诺,这你可找错人了。我都不做记者很多年了,记者证也不是随便用的。再说,你这没凭没据的,怎么去查啊?他们要真有问题,你可以去工商部门检举嘛。”曾阿弥叹息,这许诺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被阿弥姐泼了一盆凉水,许诺仍不死心,挂断电话,她又打给江若禅:“美女,帮我个忙。”
  “哈,许总遇上什么麻烦了?”
  “嗯,你帮我打击下对手吧。我们对面新开了酒店,客源都被拉走了。你假装去吃饭,到时候故意找茬,闹一场,闹得越大越好。”
  “你饶了我吧,你看我哪点像闹事的人?就我这心慈面软的,我可干不了这事。”江若禅果断拒绝。
  许诺打了一圈电话,没一个人肯出头帮她。她悻悻地想:这帮人真扫兴,平时姐长妹短的亲得一家人似的,真需要的时候一个也帮不上忙。
  没人帮忙,她只得另寻他法。
  晚上,上qq,黑森林在。看她上来,快活地问:“论坛里组织户外游,你有兴趣吗?”
  “你要去我就有兴趣去。”许诺故意挑逗对方。
  “我当然去,这活动就是我发起的。一起去吧,出去玩玩开开心。”
  许诺动了心,去就去,她这心烦意乱的,的确需要冒险刺激一下,缓解压力。
  出发那天,在集合的地点,许诺见到了黑森林。竟是个年轻的大男孩,有着朝露一样鲜嫩的容颜。却沉着稳健,平头,体格健壮,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的那种。他在人群中,有点羞涩地伸手过来,自我介绍:“你好,欢迎你加入。我是领队黑森林,本名祁凡。”
  许诺怔了怔,她有一瞬间的迷失。他明亮爽朗的笑容,与方群是多么相像啊。
  许诺偏头一笑,已在心底把他纳入招安计划。
  她和祁凡分在一组,他们要一起穿越森林,翻两座山,在山的另一边集合。
  其他的队员行动迅速,一眨眼就散入森林不见了。许诺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祁凡也不得不随着她,放慢速度。
  许诺说:“你应该选别人和你一组,和我这老妖婆在一起,纯粹是拖你的后腿。”
  祁凡笑:“黑森林不应该保护老妖婆吗?”
  “哈,你可小心,别保护不成,反落入老妖婆的魔掌。老妖婆是专捉你这样鲜嫩可口的童男的。”许诺逗他。
  “没准那童男就愿意被老妖婆捉去享用呢。”祁凡眨眨眼睛,坏坏地冲她笑。
  许诺的心,微微一动。这个花样美男,有点意思。
  两个人走到山半腰,许诺忽然被旁边一丛红玛瑙一样的的小酸枣吸引了,她兴致勃勃地探身要去摘小酸枣,忽然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仰,晃了几晃,几欲跌倒。祁凡眼疾手快,伸手一揽,把许诺拥进怀里。
  两个人惊魂未定,许诺在祁凡的怀里,半天没有动。祁凡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有责怪,也有爱怜。许诺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细细的绒毛,忍不住轻轻吹气。她吹气如兰,拂过祁凡的面颊,痒痒的,柔柔的,红润鲜嫩的嘴唇微微张着,祁凡只觉得浑身的细胞像微波炉里的爆米花,“啪”,炸开一个,“啪”,又炸开一个。
  良久,许诺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自己往前走了。祁凡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好像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那次户外游回来,许诺便邀请祁凡去家里做客,说要展示自己新学的几道菜。她没有邀他去宾馆,因为她觉得这个男孩子和她以前的一夜情不一样,他是一个想让她真心去疼的男孩儿。
  接受了邀请的祁凡有点忐忑不安。当晚,他抱着一大束玫瑰来许诺的家。他有点紧张,抱着玫瑰从街上走过时,仿佛所有的人都洞悉了他的心事。上楼梯时正好碰到有人下来,他“唰”地挺直脊背,身体紧紧贴在墙上,给人让路。对方过去后,奇怪地扭回头来看他。
  祁凡紧张得一脑门子的汗。
第28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6
  进门时许诺正在厨房忙碌,她穿着家居服,系着碎花围裙,长发松松地盘在脑后,化了淡妆,眼睛活泼明亮,是个妩媚的小妇人。她跑来给祁凡打开门后又飞快地跑回厨房,吩咐祁凡:“餐厅的柜子里有花瓶,把玫瑰插进去。茶几上有巧克力瓜子苹果,饿了就先吃点垫垫。遥控器在茶几下面的抽屉上,你先看会儿电视,我马上就好。”
  祁凡找出花瓶,插好花,摆在餐桌上。他打量着这个家,并没有繁琐的装修,白色的家具,简洁明快的风格。推开厨房的门,油烟味和着浓郁的香味,立刻铺天盖地地弥漫过来。祁凡狠狠吸了口气,叫:“什么菜啊?好香!”
  许诺把蒜烧鱼块盛到盘子里,捏起一块鱼举到祁凡的嘴边:“第一次做,尝尝味道如何。”
  焦香的鱼块被浓稠的汁液包裹着,入口酥香滑嫩。祁凡怀疑地问:“你第一次就做成这样?难不成你是天才?”
  许诺举着锅铲,毫不谦虚地笑着点头:“嗯,我也是才发现,原来我在厨艺上竟有如此天份。”
  很快,饭菜摆上了桌。许诺从储藏柜里拿出一瓶红酒,祁凡一看外包装就吃了一惊:“拿这么好的酒来招待我?这得好几百块钱一瓶呢。”
  许诺倒了酒,轻轻晃动酒杯,“人生得意须尽欢,懂吗?”
  她举起杯子说:“来,干杯!”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许诺的眼神迷离起来,她望着祁凡,忽然说:“祁凡,你知道吗?这酒本来是给我老公买的,可是他不要,他跟别的女人走了……”
  祁凡有点呆。他当然相像得到,她这样的独身女人,背后一定有心酸的故事。可是她这样坦荡地说出来,倒令他始料不及。
  “我就像这酒一样,其实是别人不要的那杯酒。”许诺又干了一杯。
  祁凡的心开始疼了,他夺过她的杯子,去厨房冲了热茶,递给她。他语拙,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失意的女人,只好说:“那人一定是傻瓜,放着这么好的女人不要。”
  许诺燃着一支烟,轻轻吐出一个烟圈,斜斜的目光瞅着他,幽幽地说:“我有什么好?一个被人抛弃的老女人,不会有人要我了……”
  祁凡没有说话,忽然站起来,走到许诺身边,粗暴地把许诺柔软的身体揽进怀里,他粗壮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她,那么紧,让许诺几乎喘不过气来。
  再次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许诺的身体微微颤抖,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让她的心战栗不止。这个时候,没有任何语言比得上这个拥抱。他用这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告诉她:在他的心里,她不老,她魅力四射,她风情无限,她……那么的好。
  他抱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好。他把脸埋在她的发间,清香好闻的气息让他迷乱。他觉得自己像一尾跳上岸的鱼,干渴得厉害。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上下移动,却似乎,更渴了。
  许诺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嘴唇轻轻地含住他的耳朵,逗弄了一会儿,舌头顺着他的耳根一路下滑,终于与他的唇吻在一起。她刚探进去,就被干渴的他狠狠看捉住,他莽撞而急切地吮吸着,如饮甘露,再也不肯松开。
  祁凡的呼吸粗重起来,他将许诺拦腰抱起,扔在沙发上。
  那一夜他们终于把在山上没有做完的事完成了。祁凡像勇猛威武的骑士,扬鞭策马一路高歌猛进,许诺的身体从酥软到几近虚脱,双手紧紧扣着祁凡的后背,从沙发到地上,从餐厅到客厅,一路翻滚。
  “许诺,我要娶你。”结束后,大汗淋漓的祁凡伏身看着闭着眼睛仿佛睡去的许诺,温柔地说。
  许诺吓了一跳,一下睁开眼:“说什么呢?”
  “我要娶你。”
  许诺伸手拍拍他的脸:“傻孩子,说什么疯话呢。”
  “我没有说疯话,我是认真的。”
  “呃……那你了解我多少呢?”许诺趴在床上,托着下巴,充满兴致地望着祁凡。
  “你离了婚,目前还没有再结婚。这还不够吗?”
  “你多大?”
  “24。”
  “你知道我多大?”
  “不知道,但那不重要。”
  “那我来告诉你,我34岁,比你整整大10岁。我还有一个女儿……”
  “那又怎么样?我爱你。”
  许诺叹息一声,她被他感动了。这青春的激情和冲动,这只属于青春的激情和冲动,只有它们,才有冲破重重世俗阻碍,直抵内心灵魂的能力。
  可是,他冲动,她不能跟他一起冲动。她知道他是第一次,其实男人也和女人一样,对自己第一次遇上的女人,都会刻骨铭心。尤其是像祁凡这样纯情的小男生,当然会以为这个揭开自己人生新篇章的女人,这辈子只能属于他。可是多年以后他会明白,那不过是一次意外的激情碰撞,与爱情无关。
  许诺没有说话,红酒的后劲上来了,她的思维开始模糊,渐渐进入混沌状态。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阳光明晃晃地充满了整个房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许诺摸摸身边,她的小男生已经不知去向。她翘起嘴角,一个嘲讽的笑浮在脸上。人在激情时说的话通常是不算数的,瞧,那个刚刚对她海誓山盟过的男生,此时已逃得踪迹皆无。
  她翻了个身,从床上一跃而起。去厨房倒水喝的时候,许诺呆住了。她记得自己昨天做完饭后还没来得及收拾厨房,然后吃饭,喝酒,做爱,醉倒……可是此刻,她乱七八糟的厨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杯盘碗碟洁白地泛着亮光。多少年没有清理过的纱窗,也被洗得清澈透亮,她丢在阳台上半死不活的绿萝和吊兰,也被松了土,浇了水,挂在厨房的窗户上,一窗子的绿意,生机勃勃。
  许诺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也像面前的窗户一样,被清洗得干净透亮,阳光暖暖的,洒进胸膛。
  她端着水回到客厅,忽然看到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祁凡的字迹俊秀,带着几分稚嫩:
  做了醒酒汤,在保温壶里,应该还温着,去把它喝了。
  我晚上再过来。想你!
  祁凡。
  许诺慢慢地蹲在地板上,手指一寸一寸地抚过那些字,这个傻孩子,他爱她什么呢?他们之间差着10年的光阴,她可以想像,10年后,他正是繁花似锦,她已经人老珠黄,这种失衡,让她没有安全感。她怎么能要他呢?
  祁凡狂热地迷恋上了许诺。他知道她比自己大10岁,知道她离过婚,还有一个女儿,可是,那又有什么呢?他爱她,他愿意娶她为妻,和她一起共赴人生的荣辱贵贱。
  每天下班后,他会准时来许诺的酒店接她,带整箱的水果和喜之郎果冻。虽然骑电动车的他来接开汽车的许诺,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来接许诺,许诺便不开车,安然地坐在他的电动车后面,由他带着穿越城市的大街小巷,买一串糖葫芦或者一根棉花糖,许诺一路举着,吃得兴致盎然。
  许诺有时候忙顾不上,他就代替她去接佳佳。让佳佳骑在他的脖子上去逛超市,或者带佳佳去游乐场玩。佳佳很快便喜欢上这个年轻的叔叔,哪天晚上佳佳闹着不肯睡觉时,只要许诺说:“你再不睡觉,明天祁叔叔不来接你了!”佳佳便乖乖地闭上眼睛。
  祁凡虽然年轻,却因为从小出来打拼,从社会的最底层做起,丰富的阅历让他自有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他沉着细致,在他面前,许诺没有感觉到年龄上的压力。
  有一次,祁凡牵着许诺的手逛街,路上遇到他的同事,同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许诺走过去后,同事拉住祁凡,悄悄问:“你女朋友,比你大多少啊?至少有10岁吧?”
  祁凡处变不惊,低低的声音恶作剧地回答:“你猜错了,她大我20岁。”
  同事的嘴巴,惊得半天都没有合上。祁凡拉着许诺,快活地跑开。
  许诺还是那个许诺,可是从前,在方群那里,她是个强硬的大女人,专横,霸道,没有容忍之心。而现在,在祁凡这里,她是个被他宠坏的小女孩儿,娇弱,柔软,会撒娇耍蛮,完全地依恋他。原来女人也是多面性的,柔软还是坚硬,很多时候,要取决于你遇上的是什么样的男人。
  许诺贪恋这份感觉。夜里,她痴痴地注视着他年轻的面孔,心里百转千回。接受他吗?她不知道他的激情能维持多久,也许几年后,她容颜衰老,他激情退去,他会觉得眼前这个老女人和外面花骨朵一样鲜嫩的小女生相比,实在缺乏竞争力。不接受吗?他的宠爱,他的心疼,早已把她的心密密匝匝地包围得水泄不通。她无力挣脱,也不愿意挣脱。
  后来,许诺干脆想:靠,管他那么多,享受一时是一时,至少,他现在是爱她的。好吧,那就认真享受这一刻,享受他年轻的身体和情感带给她的愉悦和欢喜。至于将来,何必为没有发生的事情纠结犹豫?如果真有那一天,爱淡了,情薄了,他要走,她也不会拦他。
  许诺不是被情感冲昏了头的女人,她知道,祁凡选择她,不会是纯粹只为了爱。他家在外地,家境一般,在这个城市一无依靠二无根基,以他的收入,如果选择一个和他一样一穷二白的年轻女孩子,想在这个城市里买房结婚,简直就是奢望。就算攒够了首付买套房子,此后也要节衣缩食,被沉重的房贷压得喘不过气。而选择许诺,除了年龄上有些距离,其它的一切,基本都已经一步到位。房子,车子,甚至养家许诺也不必靠他。这一切,至少能省去他10年的艰苦奋斗。何乐而不为?
  许诺喜欢双方都有利可图的交易,是的,交易,婚姻何尝不是一桩交易?两个人都各取所需有利可图的事情,至少让她觉得安全。
  好吧,许诺打定了主意:接受他!
第29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7
  私房钱。
  许诺和祁凡突然杀到景萱家里,原因是祁凡要休年假,许诺便打算趁此机会和他一起回趟老家,和祁凡父母商量结婚的事情。但有一个问题:佳佳没有人带。她爸摔伤了胳膊,阿姨要照顾爸爸,两个人的生活已经乱成一团糟,当然无暇顾及佳佳。弟弟许爽要开出租,他自己每天都饥一顿饱一顿的,佳佳交给他许诺也不放心。方群那里,田文芳刚生了孩子,方群现在连每周接佳佳玩一天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要在他们家呆两天了。
  想来想去,只有景萱和段越,俩人时间充足,生活规律,许诺怎么想都觉得非他二人莫属。
  祁凡觉得不合适:“不好这么随便打扰别人吧?他们俩平时清静惯了,景萱写小说更需要安静,你猛然送个孩子过去,万一佳佳不适应,又哭又闹的,怎么办?”
  “放心吧,他们俩都喜欢孩子,顺便让他们体验一下做爸爸妈妈的感觉。再说,咱们佳佳多可爱啊,不是那种讨人嫌惹人烦的孩子。”
  “那总得打个电话,问问人家有没有时间来照顾佳佳。”
  “打什么电话啊?就是要送给他们一个surprise。走吧,上车。正好顺道。”许诺就是这种自信到哪怕是给别人添麻烦的事情,她也总能坦然自若,让你觉得是惊喜是意外馈赠。
  “那给景萱买点礼物吧,平白地给人家添麻烦,总归不好。”
  “哪儿那么多事?你说你年轻轻一孩子,怎么跟个老太太一样的磨叽?”许诺不耐烦了。
  结果,当许诺领着她的大帅哥小美女敲开景萱的门时,三个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屋子里乱了套。地上一地碎片,是被摔碎的碗和茶杯,垃圾筒倒在地上,书和靠垫扔得满屋子都是,开门的段越头发纷乱,眉头纠结在一起,面色沉得能滴下水来,里面,景萱趴在餐桌上,正在嚎啕大哭。
  许诺蒙了,这一对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怎么会闹成这样?
  她三步两步跑过去,拉起景萱,眼见景萱的眼睛肿成了大桃子,她怒不可遏地冲段越大吼:“她这是咋了?段越,你干什么了让景萱伤心成这样?”
  段越眼睛看着窗外,闷声不语。
  景萱抬起头,看到许诺,用手擦了擦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许诺,你怎么来了?”
  “我……”许诺迟疑了一下,这样的场面,当然不适宜她再提托付佳佳的事情。“我们来这附近办事,顺路过来看看。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提到自己,景萱的泪再次涌了出来。她指着段越,委屈而悲愤地控诉:“许诺你知道吗?段越他,他竟然背着我私设小金库!”
  许诺哑然失笑,呃,动这么大的干戈,原来就是为了这点小破事啊。
  事情还得从段越炒股开始说起。
  结婚后,景萱和段越,一个写字一个炒股。景萱是个不善于理财的人,来了稿费,就交给段越,由他去打理他们的生活。余下的,一部分存在银行,另一部分,存进股票帐户,由段越操纵炒股。景萱也乐得自在,不必再去费那脑筋,缺少什么只管手心朝上,跟段越要。
  为了景萱毫无城府地把钱全部交给段越的事,景萱的哥哥景澈相当生气,私底下不止一次地告诫景萱:“你行动不便,怎么能把钱全部交给他?他要是哪天卷了你的钱跑了,你哭都找不着地方。”
  景萱当然相信自己的老公,为段越辩解:“哥,没事儿,段越不是那样的人,他办事挺让人放心的。”
  “你放心什么?你这傻丫头总是容易轻信别人。你敢说段越肯和你结婚,不是因为你的房子?”
  景萱不自在了。虽然她哥哥是一奶同胞手足情深,她也知道哥哥是为自己好,可被他这样贬低自己的老公,心里总归不舒服。她的语气便冷了下来:“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把话撂这儿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景澈恨恨地一跺脚,此后再不提此事。
  段越在结婚之前,已经炒了9年的股票,算是老股民了。婚后他潜心钻研股票,收益颇丰,诱得江若禅曾阿弥马小腾一干人,都跟着他入了股海。
  本来俩人好好的,各干各的,相安无事。可那天,段越去银行存钱,银行的工作人员介绍说,现在可以免费开通网上银行,网上购物转帐汇款都很方便。段越想既然免费,那就开了吧。
  回去后他兴致勃勃地和景萱一起装软件,介绍网银的好处:“现在的服务是越来越周到了,足不出户,什么事都能办。以后你买东西,就在淘宝里淘吧,方便又快捷,省得逛街又累又不方便。”
  他这厢正说得热火朝天,没看见景萱的脸已经变了色。
  景萱登录了段越的银行帐户,一时兴起,顺手点开收支记录。看着看着景萱的心里就起了疑,怎么最近一连几次段越从银行取的钱,是自己不知道的?数额不大,总共也就八百块。
  景萱虽然不过问家里钱财的事情,但段越一向自觉,取钱存钱,钱花在哪里,会清清楚楚地跟她汇报。正是基于段越的优秀表现,景萱才放心地家里的理财重任交给了他。
  可现在,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出现了如此大的漏洞,叫她怎能不生气?
  景萱审视着段越,指着电脑屏幕,尽量用平和的语调问:“这几笔钱,什么时候转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段越一下愣了,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完了。他只顾着给景萱介绍使用网银,怎么把网银的这个功能给忘了呢?他张口结舌,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汗,涔涔地往外冒。
  “我问你呢,这几百块钱你干什么去了?”景萱一下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仿佛一座火山,一触即爆。
  段越知道瞒不住了。他了解景萱的脾气,她平时不发脾气的时候,温柔得像只猫,怎么说怎么好。可一旦犯了她的怒,她马上就变成了要吃人的老虎,冰冷的面孔,令他胆颤心惊。
  段越低低的声音说:“我……我转到另一张卡里了。”
  “好啊段越,你长能耐了哈,居然会瞒着我存私房钱了!”景萱冷笑着,浑身颤抖,把手里的鼠标狠狠地往桌上一顿,鼠标立刻断裂成两截。她不知道该如何抑制自己的怒火,她的心已经被这支偷偷射出来的冷箭刺得鲜血直流。
  “你存钱做什么?家里的钱不都是你在管吗?你要花在哪儿,我问过你吗?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地存钱?”
  段越没想到景萱会如此暴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头不语。
  景萱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这钱都花哪儿了?还剩下多少?”
  “总共八百,给我爸三百,我妹一百,剩下的四百,都没动。”段越可怜兮兮的,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来,“诺,都在这里面了。”
  景萱“啪”地把那张卡摔在桌子上,是,八百块钱而已,的确不多。可问题不在数额大小,而在于,他为什么要瞒着她,私设小金库?他们不是一向坦诚相待毫无罅隙的吗?他们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吗?她不能想像,她最亲爱最信任的人,会在背后冷不防给她射了一支冷箭。那不是简单的八百块钱,而是对她感情的背叛,她如何能容忍?
  当初哥哥质疑他,自己还信心满满地替他辩解,现在,景萱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景萱心碎欲死。
  她原来还幻想着,他存私房钱,是为了给自己买个戒指,他们结婚时没有买,景萱一直觉得遗憾,段越说以后赚钱了给她补上。现在景萱才知道,原来他的心根本没在自己身上。他记挂的,他最亲最放不下的,仍然是他的家里人,无论他们曾经怎样让他难堪,无论他们怎样伤害过她。他们才是一家人,他们在一起生活了30多年,骨肉相连血脉相亲。她景萱,算什么?
  景萱眼里含满了泪,她指着段越,声音发颤:“好,真好。你还挺心疼他们,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个孝顺儿子。”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发飙了:“可是,你忘了他们是怎样羞辱我的吗?你爸不是说,我还不如个傻子吗?我的婚礼,他们不祝福倒也罢了,还去闹得鸡犬不宁……你记性也不差啊,怎么这些事你都忘了吗?现在你会拿我的钱去孝顺他们了?”
  景萱胳膊一扫,把桌子上的杯子碟子“哗啦”扫落在地,又抓起手边的书和靠垫,没头没脑地往段越身上砸去。她伤透了心,泪水“哗哗”地往外涌,无可抑制。
  段越懵了,不是都和解了吗?这怎么又翻起旧帐来了?他抱住她,连声道歉:“妞儿,妞儿,你别这样,你别生气,我错了,我再也不存了。不就是几百块钱吗?至于发这么的火吗?”
  “至于,当然至于。那是我的血汗钱。”
  景萱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
  “好好好,是你的血汗钱,我是资本家,是寄生虫,不刻这样剥削蚕食你的劳动成果,我有罪!乖,宝贝,求你,别生气好不好?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啪”,景萱抬手给了段越一巴掌。“你心里巴不得我早死的吧?我死了不正好成全你吗?这房子这钱不就都归了你吗?”
  段越的脸,火辣辣地疼。他顾不上自己,蹲在她面前,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抽:“你打吧,使劲打,只要你能消气。”
  他又小心翼翼地解释,“那钱,是我炒股赚的。我想着,他们在家,挺难的,这些年供我读书也不容易。咱家又不缺那几个钱……老婆,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存心骗你的意思啊……”
  景萱冷笑一声:“是啊,咱家有钱,你是大款还是我是大款?我天天熬眼磨屁股,熬夜熬得头发大把地掉,腰疼得整夜睡不着觉,我赚钱容易吗?怕你炒股有压力,养家我不指靠你,我自己拼命熬。我就像一头变态的牛,要应付各个编辑的要求,不但要挤鲜奶还要挤出酸奶果汁咖啡绿茶,写字写到想吐……你倒好,在后面给我扒豁子……”
  景萱越说越难过,委屈,失望,痛心,一起交织而来,她泪流成河。
  许诺听到这儿,心里直感叹,怎么本来芝麻大点的小事,被景萱这么上纲上线,竟膨胀成个西瓜了?
  她只得安慰景萱:“男人谁不攒点私房钱?再说,他攒钱也没去干坏事,不过是给家里人花点,这算什么事?你看你,平日挺宽容大气的,这会儿怎么也斤斤计较起来了?”
  “不是我斤斤计较,我是恨他,为什么要瞒我,我那么信任他。你说,连你身边最亲爱的人都不相信了,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还不是你平时把人家管得太紧?他不是怕你生气,才没敢告诉你嘛。好了,别生气了,气最伤人。”
  许诺又转头批评段越:“段越你也是,你要给家里人花钱,和景萱说一声就是了,她也不是小气人。你看现在闹的。”
  段越没吭声,心想:我敢和她说吗?我要说了,她还不得跟我翻旧账,把我爸的种种陈谷子烂芝麻的罪行再给我翻一遍?
  段越看景萱脸色缓过来一些,赶紧上前,腆着脸再次认错:“老婆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把我放了吧。”
  景萱冷着脸不看他,犯了这么大的错,轻易就想取得原谅,也太便宜了他吧?
  许诺使了个眼色,段越心领神会,赶紧跑到厨房,苹果,桔子,香蕉,花生,葡萄干,抱了一堆出来,剥了个香蕉喂到景萱嘴里,用无比谄媚的表情哄道:“老婆老婆,来,吃根香蕉,消消气。”
  景萱身子扭来扭去地不肯吃,段越便举着香蕉滑稽地扭来扭去地跟着她转。景萱到底绷不住,“扑哧”,笑了。啐他一口:“不知道先拿给客人吃!”
  佳佳在旁边拍着手欢呼:“哦,阿姨笑了阿姨笑了……”
  段越这才松了口气,叹息一声:“唉,我的姑奶奶哟!累死我了!”扭头冲祁凡笑,“兄弟,我告诉你,宁肯得罪玉皇大帝,也不要得罪女人。否则……”
  话没说完,看到景萱的目光已经凛凛地射过来,赶紧住了口,去整理被景萱扔得乱七八糟的家。祁凡也帮忙收拾地上的碎片。
第30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8
  景萱看到祁凡,悄悄问许诺:“这就是你那小帅哥?还真是一花样美男呢,太帅了!许诺你真是有艳福。我说我怎么找了段越这么丑的,原来帅哥都跑你那儿去了。”
  许诺嘿嘿笑,这样的夸赞让她很受用。
  “准不准备结婚啊?还是打算就这么过着?”
  “当然要结婚,这不,我就是要和祁凡回一趟他家,商量结婚的事呢。”被景萱这一提醒,许诺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正事。可这小两口目前大吵初愈,正是需要安抚温暖的情感恢复期,不好留个孩子在这儿添乱。算了,还是另想办法吧。
  许诺和祁凡告辞出来,这一耽误,半天过去了,佳佳还没找着寄留的地方。许诺想,干脆送江若禅那儿算了,她老公总出差,她一个人在家带女儿,反正一个也是带,多一个也无所谓。遂又开车往江若禅家去。
  烧饼和围巾。
  许诺猜得没错,江若禅的老公张华成,又出差了。一个月30天,他有25天都出差在外面。
  但江若禅也没闲着。此刻,她正和邹家诚在公园里赏花。
  邹家诚何许人也?他乃是江若禅的中学同学齐凤玲的老公。此人当兵出身,身材挺拔,风流倜傥,从部队转业回来后,自己开了一家装饰公司,生意倒也不错。
  对老婆齐凤玲而言,邹家诚是个深情体贴的好丈夫。他对齐凤玲不是一般的好,记得齐凤玲所有的尺寸,鞋码,腰围,胸围,出差回来总会给齐凤玲带回来几套得体时尚的衣服。通常男人都不愿陪老婆逛街,但邹家诚不同,他会主动陪齐凤玲去,并且品位不俗。还做得一手好菜,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有一次江若禅他们几个同学聚会,席上,齐凤玲刚说了一句脚疼,邹家诚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奔到她身边,毫不避讳地当着众人的面把老婆的脚抱在怀里,一双手温柔地揉啊揉,眼睛专注地盯着齐凤玲,不住地问:“是这儿吗?还是这儿?还疼吗?”那深情得几乎要滴出水的声音,惹得几位在座的女同学羡慕得直流口水,纷纷夸赞:“凤玲你真有福气,找了又帅又体贴的老公。哪像我们家那位,见面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吵架,这辈子真是投错胎了。”
  照说,被老公宠成这样的女人,该被滋润得光彩照人才是。可是齐凤玲面色蜡黄满脸褶子,看上去要比江若禅老上10岁。江若禅有一次传了他们两口子的照片给景萱看,夸赞说邹家诚对老婆如何精心呵护。景萱一看就笑了,“他那精心呵护,做给外人看的吧?你看他老婆一脸焦虑,哪像个被宠爱的女人?相由心生,女人幸不幸福,其实全在脸上写着呢。”
  “他倒并非是做给外人看,他就是那种细致体贴型的温情男人,37度,不冷不热。只不过,他对别的女人,也是同样的温情。齐凤玲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防贼一样防着老公出轨,精神总处在高度紧张状态,能不焦虑吗?同学中属她最幸福,但也最憔悴……”
  “那就难怪了。”景萱叹息,看来找个帅老公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左忧右虑的,至少要少活10年哪。
  邹家诚最近迷上了江若禅。起因是邹家诚做生意赚了一大笔钱,在老婆齐凤玲的鼓动下,买了阳光水岸的别墅,和江若禅做了邻居。
  江若禅在阳光水岸住的时间并不多,女儿果果的学校在市中心,离江宁路的家几步之遥,为女儿上学方便,他们只有节假日才过来小住。
  两家做了邻居,走动频繁起来,节假日一起开车去近郊游玩,一起吃顿饭。次数多了,江若禅摇曳多姿的身影,便印在邹家诚的心上,抹不去了。
  邹家诚忍不住拿江若禅和自己的老婆比,俩人同龄,可是一个娇颜如花宛如二八少女,一个黯淡无光形容憔悴疑似五旬老妪;一个谈笑自如风情无限,一个拘谨羞怯焦虑不安……邹家诚不由感叹:这人和人的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天,邹家诚早上出门时,正遇上江若禅和张华成。江若禅穿一条波西米亚及地长裙,外面披一件浅灰色流苏披肩,胸前一长串雨花石项链,栗色的长卷发蓬松地披在脑后,风姿绰约。
  邹家诚热情地打招呼:“呵呵,好多天没见了,什么时候又到这边住来了?”
  “昨天晚上刚过来,果果放假,他要出差,这边离火车站近点。”江若禅敷衍几句,急忙去开车。张华成和他道别:“先走了,八点半的火车。”
  邹家诚被江若禅迷得颠三倒四,俩人走过去半天了,他还兀自在那儿发呆。
  他迷迷糊糊到了公司,坐进办公室,眼前依然到处都是江若禅的影子,一笑一颦,回眸转身……秘书推门进来,问他:“邹总,广东的陈老板来催余款,要不要给他们打款?”
  邹家诚发着呆,神游天外。秘书连叫了三遍,他才醒过来。
  再这样下去,他非疯了不可。邹家诚决定主动出击了。他给秘书安排了工作,自己就回家去了。进了小区大门,他一看到江若禅的红色奥迪车稳稳地停在草坪上,知道她在家,心就安定下来,满是欢喜。
  他没有回家,打电话给江若禅:“小禅,是我。”
  江若禅的声音懒懒地传过来:“嗯,有事吗?”
  “一起去赏菊吧,这几天公园里的菊花开得正好。你顺便可以画画写生。”
  江若禅本来应该拒绝。她和邹家诚不算很熟,因为齐凤玲的关系,有一些来往,但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江若禅不愿和他距离太近,同学的老公,瓜田李下,万一发生点误会,解释不清。
  可是偏偏那天,刚送张华成出差,女儿果果上学去了,景萱她们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又没有心情作画,她正百无聊赖。现在,有个人突然出现,帮她聊解寂寞,何乐而不为?
  所以,她稍微迟疑了一下,便爽快地答应了。
  邹家诚欣喜若狂,他吹着口哨将车开到江若禅的门前,看到江若禅款款地走出来,她换了红黑相间的格子短裙,上面是黑色紧身上衣,脚蹬黑色小牛皮高帮短靴。这又是另一种味道,明艳亮丽。邹家诚心里感叹,真是百变魔女,什么衣服到了她身上,都自有一番风流。
  他赶紧下车,绕到右边,打开车门,绅士地将手放在车门顶上,以防止江若禅被撞了头。
  江若禅笑:“哟,邹总今天怎么有此雅兴啊?”
  邹家诚挠挠头皮,老老实实地回答:“老早就想约你出来,一直没有机会。”
  江若禅的心迅速跳了一下,脸上却笑着说:“怎么没机会?上周我们两家不是还一起去吃水席的吗?”
  “那不一样……不一样。”邹家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会突然紧张起来。他话都说不利索了,鼻尖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江若禅笑看着他,觉得甚为好玩。一个中年男人,还像个初次和女孩儿约会的毛头小伙一样紧张激动,真是难得。
  江若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扭头看窗外的街景。忽然看到外面有卖黄桥烧饼,忍不住赞道:“这黄桥烧饼挺不错的,烤得焦黄酥脆的,我最喜欢吃了。”
  邹家诚没有接话,却就地停车,开门下去。江若禅在后面大喊:“喂,这里不能停车,你干什么去?”
  只见邹家诚跨过护栏,直奔卖烧饼的小店。一会儿,提着两个烧饼,笑眯眯地回到车上。把热腾腾的烧饼往江若禅的手里一放:“尝尝,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味。”
  江若禅瞪他:“你会不会开车啊?哪有像你这样随便停车的?今天是你运气好,不然被警察逮着了就有你好看的了。”
  邹家诚憨憨一笑:“我开了四五年车,还没有违过规。哎,你有没有发现,有时候做点错事,那种冒险的感觉,倒是挺刺激好玩儿的。人生太循规蹈矩了,便失去了很多乐趣。”
  江若禅狠狠咬了口烧饼,大口大口嚼着,含糊不清地说:“真会为自己找理由。”
  邹家诚看着她完全不顾淑女风度,大口嚼烧饼的样子,不由又呆了。心里叹息:这个女人真是妖精,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喝凉水嚼烧饼,也觉得人生甚是有趣。
  等江若禅专心吃完一个饼,邹家诚已经把车停在鄂尔多斯的专卖店门口。江若禅迷糊地看着他,不解地问:“走错路了吧?公园不在这里。”
  邹家诚开心地笑起来:“是啊,我迷路了,赶紧下来,一起问问。”
  江若禅下了车,迟疑着不肯动。邹家诚过来牵住她的手,拉她进店:“进去看看,这家店里的羊毛围巾很漂亮。”
  江若禅这才明白,原来他是要给自己买东西。她头大了,他给她买围巾,这算什么?早知道,不和他出来了。
  她不肯往前走了,挣脱他的手,瞪大眼睛问:“为什么给我买?给个理由先。”
  邹家诚站在那里,无奈地笑了,只好现编理由:“嗯,为了今天阳光灿烂,为了这一天和别的天不同,为了一个烧饼,为了你这一身衣服需要一条相配的围巾……”
  江若禅听他胡言乱语,也觉得好玩儿。遂不再反抗,跟着他进了店。邹家诚看中一条玫红色羊绒围巾,拿过来围在江若禅颈间,导购小姐立刻赞不绝口:“先生真有眼光,您夫人肤色白皙细腻,这颜色正配她。”
  江若禅装作没听见,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地照,顾盼生姿。她的眼角瞥过去,但见邹家诚笑而不语,貌似很享受这个误称。
  围巾价格不菲,邹家诚看也不看,刷了卡。江若禅心想,虽然邹家诚收入不错,可齐凤玲平时省吃俭用惯了,洗菜的水都要留着冲马桶,买衣服总是挑换季打折的时候,除了邹家诚会给她买些上档次的衣服,她自己从没有买过超过两百块钱的衣服。如果她知道自己老公给别的女人买这么贵的围巾,不知道会怎么想。
  想到这里,江若禅悄悄乐了。正像邹家诚说的那样,她体会到了偷偷做坏事的那种刺激和快乐。
  她围着那条围巾,和邹家诚去了公园。菊花果然正开得灿烂,成片成片地,千娇百媚,云蒸霞蔚。江若禅举着相机,噼里啪啦拍个不停。邹家诚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也没有太多话,但他的目光一秒也不肯离开她,痴迷沉醉。
  江若禅拍得正欢,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是许诺欢快的声音:“美女,忙什么呢?”
  “玩呢,在公园,你怎么想起我来了?”
  “麻烦你帮我个忙,我和祁凡要回他老家商量结婚的事,佳佳没人带,我想先搁你那儿两天,行吗?”
  “啊?真的决定和帅哥结婚了?恭喜恭喜。这怎么着也得支持你,放心把佳佳交给我吧,明天正好双休日,果果也有个玩伴。我在西城公园,你直接送过来吧。”
  15分钟后,许诺将佳佳交给江若禅。两个女人看着对方身边的男人,各自心领神会。江若禅为邹家诚作介绍:“这是我的邻居,同学齐凤玲的老公,邹家诚。这是我的好朋友许诺,这位……”
  祁凡接过话,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我叫祁凡,在快递公司工作。早就慕江姐姐大名,果然才貌双全,名不虚传。”
  江若禅眉开眼笑:“哈,你真应该去拍广告,不然太浪费这模样了。”
  许诺拉江若禅到一边,悄悄问:“老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同学的老公你也敢下手?”
  江若禅笑,指着她骂:“怎么?只许你钓小帅哥,还不许我拉个老帅哥出来解解闷?再说,是他主动约我的,关我什么事?”
  许诺说:“他看你的目光不寻常,八成是迷上你了。你可注意拿捏分寸,别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放心吧,我对他没兴趣。”江若禅忽然怅惘。
  “嘿嘿,我知道,你的兴趣都在展宽那儿的吧?真是怀疑你的审美观,展宽其貌不扬,又自私小气,哪点吸引住你了?还值得你对他这样痴情?”
  “没办法,谁喜欢谁,都是前生注定的吧。我也不说不出他哪里好,可我就是迷他。偏偏他还对我不冷不热的,没意思。”
  许诺看着江若禅哀怨的神情,不忍再泼冷水,只好说:“好了,我们走了,佳佳交给你了。”
  “嗯,放心吧。祝你马到成功。”
第31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9
  不能碰的梦。
  回去的路上,邹家诚忽然发现江若禅的情绪低落下来,一路上懒懒的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睛不说话。他绞尽脑汁讲了几个笑话,也引不起她的兴致。只好作罢。
  送江若禅回家后,邹家诚把车开进车库,准备下车时忽然发现,他给江若禅买的那条羊绒围巾,还留在他的车后座上。
  邹家诚抓起那条围巾,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给江若禅打电话:“为什么把围巾留下?”
  “还是给凤玲吧,本来就是帮她买的。”江若禅幽幽地说。
  邹家诚无语了,无奈地挂断了电话。一天的好心情,刹时间消失殆尽。
  她一点也不迷糊,她用她的方式拒绝他,她的拒绝让他伤心。
  邹家诚趴在方向盘上,心里百味陈杂。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她让他疯让他痴,她那么近又那么远。他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她,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去心疼她呵护她。
  可是,她拒绝了他。
  她的拒绝不是没有道理,他是想要对她好,可是,这份好,算什么呢?
  从车库走回家时,邹家诚忍不住又绕到江若禅的家门口转了一圈,他呆呆地看着她的窗户,心里又疼又涩。好吧,既然她不肯接受,他也不必枉费心思。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随手把那条围巾扔在鞋柜上。听到响动,齐凤玲从厨房里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条鲜艳的围巾,奔过去抱住邹家诚,惊喜地喊:“老公,原来你记得今天的日子啊!送我这么漂亮的围巾。”
  什么日子?邹家诚莫名其妙。
  齐凤玲欣喜地把围巾围在颈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笑逐颜开:“我今天特意请了假早回来,做了你最爱吃的香菇炖鸡,还有大虾。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们结婚8周年纪念日。一会儿开瓶红酒,我们祝贺一下。”
  邹家诚这才记起来,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齐凤玲欢快的语调,将邹家诚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他解下齐凤玲的围裙,系在自己身上,温柔地说:“你歇着,我也做几个拿手菜。”
  那边,江若禅做了饭,打发两个孩子下楼玩,自己无精打采地躺在沙发上,思绪飘渺。
  展宽,是她心上不能碰的梦,一碰就疼。今天,被许诺碰了一下,就一直疼痛不止。
  她和展宽,认识有5年了。5年,如果有故事,早就发生了。可是他们却始终纯净如初,不曾越过雷池半步。
  5年前,展宽还不是现在的展宽。那时候,他刚从单位出来,自己组建了一个公司,一切刚刚起步。他们在网上认识后,他迷上了她,一下子成了一个才情非凡的诗人。他为她写了很多诗,新体旧体,才华横溢。江若禅被他的才情倾倒了,她暗淡混沌的天空,“哧”的一下,电光石火一般,突然就被他擦亮了。碧空如洗,白云朵朵,整个世界都合着她的拍子在欢唱。
  俩人从网络到现实,一起吃饭,喝茶,聊天聊地,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应该说,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也有过一段痴狂迷乱的时候。展宽开车去办事,满脑子都是江若禅的影子,车直直地撞向路边的墙壁,还浑然不觉。
  江若禅出去散步,走着走着就到了展宽的楼下。她并不知道展宽住在第几层,就在楼下瞎转悠,直到一抬头,正撞上出来倒垃圾的展宽。展宽惊得嘴巴都移了位:“你怎么在这里?”
  江若禅本来可以说:“一个同学,正好也住在这个小区,碰巧遇上你。”
  可是,她没有为自己找借口。“看你。”她抬起头,目光明亮,咄咄逼人:“不请我上去坐坐?”
  展宽紧张地摸了一下鼻子,吸了口气,窘迫地说:“她在家……”
  “我不管,反正我要去,我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江若禅歪着头,像个顽劣的孩子在耍脾气。
  “那……好吧。”展宽无奈地笑了,他不能不牵就她。
  两个人一起上楼,打开门,展宽让过身后的江若禅,对老婆介绍说:“电业局陈主任的老婆,刚买了套房子,来看看咱家的装修。”
  他老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圆圆胖胖的,像半个水缸。她似乎并不奇怪丈夫怎么下了趟楼,忽然带回来一个女人。只冲江若禅笑了一下,眼睛又转到电视上去了。
  展宽装模作样地给她介绍房间里的陈设和装置,转到书房时,江若禅抱着双臂,笑吟吟地看着他。展宽不自在地又去摸鼻子,他紧张或撒谎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摸鼻子。他紧张地看看客厅,对江若禅做口型:“不许捣乱。”
  江若禅忍着笑,告辞出来。电梯门一关上她就狂笑不止,像个成功搞了恶作剧的孩子。可她的心却越笑越酸,直笑到泪流满面。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个人的未来,不,他们没有未来。
  展宽送她出来,他被她的笑吓住了。扎着双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他了解她的情况,也知道她是一个值得爱的女人。可是,他能给她什么呢?而且,她处在那样一个复杂的家庭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巴不得她出点错,好将她扫地出门——她当然不能走错半步。他不能不替她着想。
  展宽是个理智而又谨小慎微的人,他决定把这份感情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好保护起来。
  展宽对这段感情,最终采取了冷处理。他不主动约她见面,只是偶尔发个短信,网上聊几句,一起吃顿饭,话题基本不涉及感情。两个人更像知己朋友,江若禅遇到难题,求助于他时,他总能将问题剖析得清楚明白,给出不错的建议。
  江若禅是个有自尊的女人,展宽不主动进行下去,她也不好穷追不舍,只能将爱恋埋在心底。她也接受这样的关系,她想,留个人仰望,也好。
  两个人不远不近若即若离,每次都在江若禅就要忘掉展宽时,他会突然来一个电话,唤醒她的记忆,让她将要平静下来的心,重起涟漪。
  那次江若禅生日,她正和一帮朋友喝酒唱歌,忽然接到展宽的电话。他声音萎顿疲惫不堪,江若禅听出了异样,追问下去,才知道,他的公司因为经营出了问题,破产了。
  江若禅扔下一屋子为她祝寿的人,开车直奔他的工厂。一路上江若禅忧心如焚,几乎迎面和一辆大车撞上。
  匆忙赶到厂里,往日热闹的工厂此刻寂静无声,厂房里空旷无人,江若禅一直找到后面的仓库里,才看到展宽傻呆呆地坐在地上,胡子拉茬,目光呆滞。看到江若禅进来,他一动不动,失神地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喃喃地说:“我完了。小禅,我完了。”
  江若禅走近他,心疼地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俩人默然无语。
  忽然,江若禅把他拽起来,一直把他拉到厂房里。她跑过去,挨个把机器开开,在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中,江若禅对着展宽的耳朵大叫:“怎么会完了呢?你看,你还在,机器厂房都在,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东山再起啊。”
  展宽苦笑:“我拿什么重新开始?”
  “天不会塌,总会有有办法的。好了,今天我生日,陪我去吃面。”
  展宽尴尬:“我可真是,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还搅乱你的好心情。”
  “好吧,给你个机会,请我吃面,当为我过生日咯。”她动手去拉他,“走啦。”
  在一家小面馆,俩人各要一碗牛肉拉面。展宽看着吃得满头大汗的江若禅,动情地说:“总会有一天,我要给你补一个生日。”
  “好吧,我等。”
  那晚过后,展宽像消失了一样,踪迹皆无。没有电话和短信,qq上的头像总黑着。她去厂里找他,才知道连厂房带设备已经转让他人。不好去他家找,在他家的楼下转悠了几个晚上,也没有遇见他。
  那段时间,江若禅的心总是揪在一起,吊着,在半空中游来荡去。她听见电话响就心惊肉跳,好几次从梦中哭醒。
  有一次又被恶梦惊醒后,张华成搂着她担忧地问:“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要不去医院看一下?”
  她缩在他的怀里,默不作声。
  几个月后,江若禅很意外地收到展宽的短信:“我没事了。最近一直忙新公司的事,你还好吗?”
  江若禅直接回电话过去:“你在哪里?”
  “呵呵,在公司。你最近怎么样?”
  “什么位置?”
  展宽说了地址,江若禅疯了一般,开车赶过去。
  新公司规模比前更大,整齐的厂房在阳光下傲然矗立,江若禅刚一进门就看到一辆崭新的别克停在门口,展宽趴在二楼栏杆上笑眯眯地望着她。他西装革履头发纹丝不乱,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江若禅围着那辆车转了两圈,仰头问他:“什么时候买的新车?”
  “买了两个月了,你开开试试。”展宽扔下一串钥匙。
  江若禅愤怒地一脚把钥匙踢出好远,看也不看他一眼,拔脚走人。
  展宽在身后叫“小禅小禅”,她像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开车打火疾驰而去。
  她一路狂奔,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直到最后停下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把车开到了郊区父亲的坟前。她走到父亲坟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的确像她希望的那样,东山再起。她该为他高兴。可是她,为什么心里满满的都是忧愤和疼痛呢?
  是的,她想不明白,几个月来,她为他担惊受怕忧虑成疾,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而他,居然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开了新公司买了新车,重新风风光光地站在她的面前。他是怎样重新再起来的?中间又经过了怎样的煎熬和折磨?
  这么久,他为什么一点音讯都不肯给她?他不知道她在为他担心吗?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他从来没有拿她当回事。
  江若禅泪如雨下。
  她以为她会从此对他心灰意冷。
  却没有。
  几天后,他约她去吃火锅,一听到他的声音,江若禅立刻心情大好,快活地答应了。
  她就是这样,从来不会跟某个人记仇,更何况,那个人,是她喜欢的。事实上,哭过之后,她就释然了。她在心里,早已准备了一万条原谅他的理由。
  几年来,总是这样。她前面为他的理智清醒自私小气而愤怒怨怼,后面紧跟着,又理解他原谅他心疼他。这就是爱吗?她不明白。
  如果这是爱,那么她和老公张华成之间,又是什么呢?她依恋他,和他一起做饭饮茶吵架和好,为孩子的教育问题争论,虽然他们已经很少有性爱,但每天晚上靠在他圆圆胖胖的肚皮上睡觉,也是件幸福的事。
  原来,爱的确有很多种方式,她依恋张华成,他像是她身上的一部分,哪一块不舒服,都会让她疼痛。她迷恋展宽,他永远不远不近地在那里,供她仰望,偶尔迷乱。
  瞒天过海。
  祁凡带许诺回家见父母,他知道父母不会同意他找一个大他10岁离异还带个拖油瓶的女人结婚,决定使用瞒天过海之计,将许诺的年龄和佳佳暂且隐瞒不报,待日后生米做成了熟饭,即使他们知道了真相,也无可奈何。
  祁凡的家在三百公里外的一个县城,虽然是小地方,但山清水秀,处处弥漫着恬静温暖的气息。许诺的车行驶在干净的街道上,扑面而来的桂花香,令她深深陶醉。她不由感叹:“呀,怎么没听你说过,原来你的家乡这么美!等将来我们老了,就搬回来住如何?”
  祁凡得意洋洋:“就是要给你惊喜,嘿嘿。你没听过吗?爱上一个人,才会爱上他生活过的城市。你这也是爱上我的标志吧?”
  “臭美。”许诺嘴上骂着,心里却同样是美滋滋的。
  车一路开到一栋旧的家属院楼下,祁凡拉着许诺上楼,敲开门,她听见祁凡用浓重的乡音喊道:“妈,我回来了。”
  令许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迎出来的女人,自己的准婆婆,祁凡的妈,竟然是如此的年轻貌美。但见她发髻高挽,紧身的黑色上衣,下面是红色的阔腿裤,尖尖的长筒靴,腰间系着细格围裙,腰肢纤细小腹平坦。如果不是祁凡已经开口叫了“妈”,许诺真不敢相信,这个女人会是自己的婆婆。看样子,她也不过比自己大十几岁而已。心下再细算,可不是嘛,她自己都比祁凡大10岁呢。
  祁妈妈看到他们,一脸的惊喜:“这么快啊,坐火车回来的?”
  祁凡说:“没有,我们自己开车回来的。”他把带回来的礼物放进客厅,转身拉着许诺的手介绍道:“妈,这是我的女朋友,许诺。”
  祁母早就注意到了许诺,这会儿听祁凡介绍,才终于肯定,这个看上去并不年轻的女子,就是儿子的女朋友。听到许诺乖巧地叫她:“阿姨好。”她表面上笑着答应:“站着干吗?快进来坐。”心里却疑窦重生。
第32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10
  她招呼许诺坐在沙发上,又拿出花生瓜子苹果放在茶几上,给许诺递过来一个苹果:“开了一路车,累了吧?先吃个苹果。”
  “谢谢阿姨。”
  许诺一口一个“阿姨”,把祁妈叫得心惊肉跳。她急急地拉儿子进厨房,关上门,小声问:“你跟我说实话,她到底比你大几岁?”
  “电话里不是说了嘛,3岁。”祁凡面不改色。
  “当你妈是瞎子看不见?我看她比我小不了几岁。你老实说,她结过婚没?有没有孩子?”
  祁凡暗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妈妈的眼睛这么毒,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却还是嬉皮笑脸地坚持,“妈,你说什么呢?她真的比我3岁,可能面相老吧。倒是真结过婚,不过只一年就离了,没有孩子。”
  “我说你这孩子我咋就不明白,放着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不找,为啥偏要找比你大还离过婚的?”祁妈气得两肋生烟。
  “妈,这结婚过日子都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您就别操心了。再说,这都什么时代了,大点怕什么?大了知道疼人,那些小女孩一天到晚缠着你撒娇耍蛮,我可受不了。”祁凡拿起一只苹果啃着,满不在乎地说。
  “不行,我不同意。你趁早给我打发了她,我听到她叫我阿姨就难受,叫我姐姐还差不多……”
  祁凡哭笑不得,“好吧,那以后不让她叫你妈,叫姐姐。”
  “你别跟我打岔!你看看,你们俩现在站一起,她就像你姐似的,女人不经老,再过几年,还不像你妈一样?你现在年轻不懂,将来你会后悔的。”
  母子俩正争执,就听到许诺在卫生间大声呕吐。祁凡赶紧跑过去,边帮她捶背边问:“怎么了?是不是开车时间太长,身体不舒服了?”
  许诺面色苍白,刚要说话,又一阵恶心,伏身呕吐起来。那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肝都吐出来的样子,直让祁凡心疼。他给许诺倒了杯温开水,紧张地问:“要不要紧,不行就去医院看看。”
  祁妈看这情景,心里已明白了几分。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叫他过来,问:“你们俩是不是住一块儿了?”
  “是啊。”
  “你去问问,她那样子,八成是怀孕了。”
  “啊?”祁凡惊得几乎跳起来,不相信地问:“怀孕了?我要当爸了?”
  他旋风一样跑到许诺身边,抱住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欢喜地问:“诺诺,你是不是怀孕了?”
  许诺羞涩地点头。
  祁凡“嗷”地一声把许诺抱起来,转了两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双喜临门啊,我要当爸爸了!”
  祁妈看他疯狂的样子,急得直吆喝:“哎哟我的祖宗,你赶紧给我放下。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哪经得起你这样折腾?”
  祁凡吐了下舌头,乖乖地把许诺抱到沙发上放好,围着她激动地搓着手,“你想吃什么?排骨?虾?我去买。”
  祁妈过来,一改开始的冷淡,亲热地拉住许诺的手:“怀孕多长时间了?有没有不舒服?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许诺红着脸说:“前天才去医院检查,6周了。就是老是犯困,没胃口,闻到油烟味就想吐,别的都正常。本来想跟祁凡说的,怕他担心不让我开车,就没说。”
  祁妈笑眯眯地传授经验:“这都是正常反应,注意休息。你肯定吃不了油腻的东西,我去给你做两个清淡的菜。”
  祁凡兴奋地把许诺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欢喜。又看他妈忽然180度大转弯,心里纳闷,跟进厨房,问:“你不是让我趁早打发她吗?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变了?”
  祁妈在水龙头下洗青菜,平静地说:“因为她的肚子里有你的骨血。有孩子就不一样了,她再怎么不合我的眼,也不能委屈她和孩子。”她停了手中的活,望着祁凡,语气忽然凝重起来,“小凡,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就跟你明说了吧。”
  祁凡惊诧莫名:“什么事啊,这么严重?”
  祁妈叹了口气,未语泪流:“其实,当年我也和许诺一样,没结婚就怀了你。但当时,那家人是名门望户,他的父母瞧不起我这个农村姑娘,死活不同意我和那个男人结婚,硬是棒打鸳鸯散……你那没良心的爹,也是被逼无奈吧,在我怀你两个月的时候,和一个同样出身高干家庭的姑娘结了婚。我当时真是万念俱灰,想一死了之。后来,多亏遇上你爸,他是好人,不嫌弃我已有身孕,接纳了我们,对你视同己出……所以,今天我看到许诺,就想起当年的情景。我知道许诺肯定比你大不止3岁,本来是不同意的。但她既然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我们就不能做那昧良心的事……”
  祁凡听得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地问:“妈,你……你不是在编故事吧?你的意思……就是说,我爸……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祁妈点头。又说:“你虽非他亲生,但这么多年他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有数吧。”
  祁凡心里真是百味陈杂,怨恨,感激,失落,心酸……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他在这一天忽然得知自己有了孩子,又忽然得知,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生活,真是比戏剧还精彩。
  正说着,祁爸回来了。祁妈迎上去,给他介绍许诺,许诺欠身微笑:“叔叔好。”祁爸乐呵呵地打招呼:“好好好。一路辛苦吧?”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茶叶,“我特意去买的铁观音,儿子呢?来,沏壶新茶,尝尝香不香。”
  祁妈这才发现祁凡并没有跟出来,转身去厨房叫他。祁凡果然躲在厨房里,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善良博爱的男人。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新生父亲的那一刻起,他对这个男人,忽然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他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既从心眼里敬重他,又有一种疏离感。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么多年,他读书,工作,父亲是矗立在他身后一座大山,随时准备承担他的喜怒哀乐,帮他解决惹下的麻烦。他们只有他一个儿子,父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
  可是,就是这么奇怪,血缘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楚,他心中仿佛被划了一道微痕,很轻微很细小,但存在着,无法抹平。
  看到妈妈又进来,祁凡有些慌乱,妈妈微笑着握了握他的手,拍他的肩:“去吧,儿子。”祁凡定了定神,调整了一下表情。他知道自己不能辜负他,更不能在父亲面前有任何表露。他还是他,父亲还是父亲,他必须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
  祁凡端了盘洗好的葡萄,走了出去。带着几分娇嗔埋怨父亲:“爸,你去哪儿了?回来半天也不见你。”
  祁爸显然很享受儿子这种亲昵撒娇的口吻,他笑盈盈地看着儿子,解释说:“城东新开了家茶叶店,听说是福建安溪人的,正宗的铁观音,我特意跑去给你买了新茶,快沏一壶尝尝。”他已经从祁妈口中知道了许诺怀孕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夸赞儿子:“我儿子果然厉害,年轻轻轻就要当爹了,比你爸强,哈哈!”
  祁凡坐在父亲身边,他突然有点局促,想了半天才说:“爸,我带许诺回来,是想和你们商量结婚的事。”
  “这还商量什么?双喜临门哪。你们怎么打算的?先把你们的事办了还是等生了一起办喜事?”祁爸兴致勃勃。
  祁凡正要说话,许诺已抢先答:“结婚就不办了,大家都忙,你们也不必跑来跑去的。我和祁凡去把结婚证领了就行了。等将来孩子生了,再一起补办。”
  祁爸沉吟了一下,说:“也好,既然这样,今天这顿饭就当你们的喜宴了。”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气氛融洽,其乐融融。许诺扫平了最后一道障碍,之前所有的担心和忧虑都云开雾散,心无挂碍,舒畅快意。祁爸祁妈虽然对儿子找了年龄大的媳妇有几分不满,但看许诺已有身孕,小小的不快早已被添丁之喜吹得无影无踪。他们兴奋地讨论着,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取个什么名字,许诺该吃哪些东西补补身体……除了祁凡偶尔有点心不在焉之外,所有人都兴高采烈,这个家充满了世俗的温暖。
  第二天一早,许诺和祁凡便打道回府。临行前,祁爸把许诺的车后箱里装得满满的,核桃,山药,大枣,南瓜,玉米,还有两只肥肥的母鸡。都是他一早跑到郊区买的,要给许诺补身子。许诺心里充满了感动:“回去都能开个菜市场了。”
  祁妈反复叮嘱祁凡:“别让她干重活,爱吃什么就给她做,女人生孩子不容易,好生照顾着,再过几个月,我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去给你们做饭看孩子……”
  “放心吧妈,我一准儿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再给您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祁凡揽住妈妈的肩膀,依依不舍。
  回去的路上,许诺专心开车,并不言语。祁凡也沉默着,想自己的心事。一路无话。
  到家后,许诺疲倦地坐在沙发上,祁凡进厨房,给她榨了一杯果汁,又过来给她揉肩:“你以后不要开车了,太危险。也不要随便活动,怀孕初期,保胎很重要。不行明天我去报名学个驾照,以后有什么事我负责接送你得了。”
  许诺喝了一口果汁,坐直了身子,拉祁凡在自己身旁坐下,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说:“祁凡,我得告诉你,其实……我没有怀孕。”
  “啊?”祁凡被这个惊天的谎言击倒了,他傻呆呆地望着许诺,嘴巴张得半天都没有合上。
  “当时,你和你妈在厨房说话,我都听到了。”许诺艰难地开口,她的心被祁凡父母的真诚恳切感动着,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妈眼睛很毒,年龄的问题,你当然瞒不了她。我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才谎称自己怀孕……我知道这样做不妥,可你知道,我不是有意要骗他们的。”
  祁凡一路上心里都在为两个父亲的事纠结着,没想到这会儿突然又蹦出来这个意外消息,他火气迸发,她们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他看着她,冷笑:“呵,你的演技真令人佩服。我爸,我妈,我们一家人都被你蒙骗了。”
  “你别说得那么难听,我那不是迫不得已嘛。”
  祁凡抓起手边的花瓶,“啪”地摔在地上:“你做都做出来了,还嫌说得难听?你撒谎成性,让我怎么相信你?”
  许诺从沙发上跳下来,气得指着祁凡大叫:“祁凡,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撒谎成性了?你骗他们就没事,我撒个小谎怎么就成大事了?怎么着,只许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呵呵,真是可笑。我妈昨天刚告诉我,我的父亲不是亲生的。今天你又告诉我,我的孩子是编造的。可笑,太他妈可笑了!”祁凡颓然坐在沙发上,用手拼命地扯着头发,不知该怎样发泄烦躁的情绪。
  “啊?我的天!”这下,轮到许诺吃惊了。她一下子明白了回来的路上祁凡心事重重的样子,也理解为为什么她的谎言令他反应如此激烈。
  她看着祁凡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心中柔情顿生。她上前抱住他,柔声道歉:“好了宝贝儿,都是我的错。你这么年轻,孩子肯定会有的。”又问,“你说的,父亲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凡伏在她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她,头抵在她的胸脯上。他外表成熟,内心依然脆弱。此刻,他需要一个依靠,爱人温暖的怀抱是他最大的安慰。
  祁凡把母亲的话又给许诺转述了一遍,许诺唏嘘不已。她终于明白了那天吃饭时祁凡为什么心不在焉,突然面对如此大的变故,难为他居然还平静如常。
  许诺安慰他:“别想那么多了,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要紧,他对你好,把你当作心头肉一样疼,和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他老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我妈说出这个秘密之后,我就很想知道,我亲生的父亲到底是谁?可我妈死活不肯告诉我。”
  “他当年丢弃了你和你妈,这样背信弃义之人,你现在还想他干吗?”
  祁凡无语,心情慢慢平复。又忽然想起来,问:“你这编造怀孕的消息,将来让我怎么和爸妈交待?他们哪天突然来了,我看你怎么瞒得过去。”
  许诺点他的脑门,笑骂:“傻瓜,你不会告诉他们,不小心流产了?再说,你不会,嗯,加紧行动,制造一个人出来?”
  “好,那就赶紧进行造人行动。”祁凡一把将她揽腰抱起,扛在肩上,往卧室走去。
  许诺不得不承认,年轻真是好啊。
第33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11
  房子啊房子。
  周一下班,曾阿弥从单位出来,正好遇上马小腾。马小腾拉住她,问她:“阿弥姐,咱们单位又要盖新房子了,你知道吗?你买不买?”
  阿弥姐摇头,她原本就不爱和单位里的同事打交道,现在搬到新的部门,更是与世隔绝一般。而且,自打她放出要退休的话之后,单位的那些同事对她就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在她之前的二十多年里,她遇到任何一位同事,他们对她都是笑脸相迎,恨不能把一张脸挤成菊花。而这几个月来,所有的人见到她,都不冷不热,装作没看见,脸一扭就过去了。
  阿弥姐当然能理解他们的心态,她一个干了几十年的老编辑,至今尚未混得一官半职,而且马上面临退休。她对他们而言,没有半点实用价值,当然没有必要去浪费表情了。
  曾阿弥觉得特别可笑,做人势利如此,真真是人间悲凉啊。有一天她又在电梯里发呆,她想人生其实就像坐电梯,你站在19楼往下看,看到的全是一张张谄媚的笑脸;等你落到地上,再往上看,看到的全是红红的猴屁股。人生,多么有意思。
  马小腾愁眉苦脸:“我想报名再买一套,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在六楼,我爸妈来住上下楼一趟都累得要死。还小,厨房里转不开身,厕所只能放一个马桶,洗澡都没地方。你看景萱他们的房子多舒服,江若禅就更别提了,那大别墅,羡慕死人。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据说新房子是高层,有电梯。不过,首付要15万呢,我还得捣腾钱去。”
  “那要不我也再买一套?到时候把我现在这套卖了,搬到那边去住。那边环境好,紧临植物园,以后老了每天去园子里吸吸氧,晨练,倒是挺好的。”曾阿弥也动心了。
  “是啊,新楼环境比这边好多了,旁边那个大植物园,就是个天然氧吧。不过姐姐,我听说这次得让没有房子的先挑。我们这都是有了一套房子了,你说到时候万一给我们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的边角料,户型楼层都不理想,长年见不到阳光,怎么办?”
  阿弥姐正盘算着她的首付款的事,她倒不愁钱,真不行可以让爸妈帮一把。但听马小腾这么一说,也犯愁了:“可不是,你说我都在报社干了这么多年了,到时候和他们小年轻的住一起,他们年纪轻轻的,住好房子,我倒住那差的,多尴尬啊。”
  俩人各怀心事,回了家。
  马小腾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上网去查股票和基金的市值。这一查真是郁闷之极,他们16万的本金,如今只剩下8万不到。
  她的老公李天豫,在股市最火爆的那一阵,汇集了双方父母6万,加上他们自己8万,轰轰烈烈进场。李天豫声称,要赚一辆汽车回来。到时候给双方父母按比例分红。
  他进了股市之后,还真赚了几万块。李天豫尝到了甜头,兴奋了,原本想买一辆雪弗兰,一看这阵势,乖乖,这样下去,买辆奥迪也不在话下嘛。
  妹妹李天平一看股市来钱这么快,连忙把自己的两万也捧了来,恳求他:“哥,把我这两万也放进去,好歹赚个菜钱回来。”
  那阵子股市正处高峰,傻子进去都会赚钱。李天豫爽快地大包大揽:“何止赚个菜钱,等我赚钱给你买台电脑,小哲不是天天喊着要电脑吗?”
  “那当然好。”李天平喜不自禁。
  马小腾劝他见好就收,李天豫当然不肯收。没想到,没几天的功夫,疯狂上行的股市瞬间变了脸,指数像尼加拉瓜大瀑布,飞流直下三行尺。他们的钱就像长了腿一样,今天跑了四个车轱辘,明天走了一个车架,到后天,不但车没了,本钱还赔了进去。
  马小腾沉不住气了,催着老公割肉。李天豫也急,但割肉切肝的事,他无论如何不会去做。他疼啊。
  为此,两口子不知干了多少架。李天豫骂她:“娘们家,头发长见识短,滚一边去!”
  “你见识长,你倒是把钱给弄回来啊。”
  不过,马小腾也着实被股票伤了心,索性从此甩手再不管了。
  结果现在一看,她呜呼哀哉一声叹息,心里冰凉一片。看来指着股票这点钱是不行了,她只好把家里的存折都拿出来,这一集中,马小腾更加吃惊:她一张两万元的折子,居然不见了。
  马小腾心里打起了鼓,额头上的汗“唰”地就下来了。那钱本来是留给儿子上学用的,除非遇上特殊情况,谁也不能动。可现在,它居然不翼而飞了。
  她把家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火烧火燎的,给李天豫打电话。“老公,你见没见我化妆盒里的存折?”
  “没见啊,多少钱?”
  “两万呢,我们单位要盖新房,有电梯,我想报一套。”
  “有房子住着得了,干吗买那么多?那房价都是被你们这种人给催起来的。”
  “你别跟我打岔,我的存折你到底拿没拿?”马小腾已经火烧眉毛了,没耐心跟他瞎扯。
  “那个……媳妇儿,你别着急啊……你等我回去再说。”李天豫语气软了下来,支支吾吾。
  听李天豫这口气,马小腾心里“咯噔”一下,哀叹一声,心想:完了,这天杀的东西,一定又拿她的钱补仓去了。
  李天豫进门就被一兜苹果砸了个正着,一只苹果正砸到他的眼角。他捂着眼睛,直喊:“马小腾,你疯了!”
  马小腾一手拿着擀面杖,另一手叉在腰间,气势汹汹怒不可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是疯了,我早晚得被你这败家的男人给折磨疯了!你说,你把我的钱弄哪儿去了?”
  李天豫自知理亏,举着双手躲着她贴着墙往里走:“媳妇儿,媳妇儿,你别激动,息怒息怒,你听我说。”
  “你说什么说?把我的钱还给我!”马小腾上前揪住他的耳朵不放。
  “那钱没法还了,我还给天平了。”李天豫使劲挣脱出来,心一横,早晚得让她知道,索性豁出去了。“天平要开店,来问我要她那两万块钱。她的钱都在股市里套着呢,我上哪儿给她弄钱去。她天天见我就抹泪,我不忍心,就……”
  “你不忍心,就拿我的钱去孝敬她了是吧?”马小腾挥起手中的擀面杖,没头没脸地打过去,歇斯底里地喊:“李天豫你个王八蛋,你怎么那么好心呢?我上辈子欠你们李家的!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要把钱拿来入股的,现在亏了你拿我的钱去堵漏!你给我拿回来,拿回来……”
  马小腾追得李天豫满屋子跑,李天豫一边跑一边喊:“不就是两万钱嘛,至于嘛?等咱的股票一涨,我立马还你。”
  不提股票还罢,一提这茬,马小腾的火更大了。“你还好意思提股票,你给我闭上你那臭嘴。当初让你割肉你不听,现在钱都打了水漂,你让我上哪儿弄钱买房去?”
  马小腾不追了,“扑通”往地上一坐,“呜呜”大哭起来。
  李天豫愧疚地蹲在马小腾面前,用手去擦她的眼泪:“老婆,你别哭了。你要是不解气,就狠狠打我几下。”他偷偷观察马小腾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劝她:“你看,咱这房子不是住得好好的嘛,干吗要再折腾?咱不买了啊,现在咱有吃有喝有存款有股票,这日子多美啊。媳妇儿,我跟你说,这人压力不能太大,不然会出毛病的。你算算,现在房价正高,就算你们单位的房子比外面便宜,那也得三十多万,你就是把我卖了也卖不了那么多钱,咱不给自己添堵加压,行吗?”
  “不行!”马小腾斩钉截铁。“你是猪脑子啊不会想想?不买行吗?咱这6楼,到老了你上得动吗?爸妈老了行动不便,来咱们这儿住几天,你忍心看他们上个台阶举步维艰到家半天喘不过气来?再说,这么小的房子,以后儿子结婚往哪儿结?你说你一天除了会陪领导吃喝玩乐当免费三陪你还会什么?儿子不管,头疼脑热开家长会,全丢给我一个人。摊上你这么个男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马小腾开始翻旧账,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只要一吵架,就要把陈谷子烂芝麻的前尘旧事翻一遍。
  李天豫听得头疼,他“腾”地站起来,“马小腾,你还有完没完了?你一定要买房子是吧?我先跟你说清楚,你要买就自己买,买完了你自己住。我就住我这小破家,哪儿也不去。”他转身进了书房,重重地把门甩上。
  马小腾愣了。明明是他有错在先,怎么反过来他还有理了?她火了,起来照着书房的门踹了两脚,吼道:“李天豫,别以为躲起来就没事儿了,你今天不把钱给我拿回来,我跟你没完!”
  李天豫打开门,抱着双臂靠在门边,斜着眼睛看急得上窜下跳的马小腾,慢悠悠地说:“你小心点,我这破门可不经踢,踢坏了还得重新买呢。钱我是拿不回来了,你说怎么办吧?”
  马小腾一看李天豫一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的无赖样,气得抡起旁边的书报架就往李天豫的头上砸:“你这个无赖,好,你不去要,我去!我倒要问问,她李天平凭什么拿我的钱?”
第34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12
  李天豫急了,拽住马小腾的胳膊:“马小腾,你别太过分啊。你是不是非要搅得全家不得安宁?天平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口子都没工作,小哲还要上学,她摆个摊卖水果每天被城管撵得东躲西藏的,好不容易攒点钱又被套在股市里。她现在瞅好一个门面,想开个早餐铺,你说,我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马小腾冷笑一声:“好啊,你知道心疼你妹妹,那我呢?凭什么这个家就得靠我一个人死拉硬扛?”她满脸是泪,拿起自己的包和衣服,“好吧,你爱怎么的怎么的吧,姑奶奶不伺候你们了。”
  她甩门而去。
  马小腾在街上逛完了时装店精品屋超市,越逛越伤心。自己也是个女人,却从来没穿过高档服装没用过名牌化妆品,一条牛仔裤从春穿到冬,没有去做过头发,不知道去美容店做按摩护肤是什么滋味,偶尔下一次馆子,也要思前想后,算算这顿饭要抵家里几天的伙食费……
  她这样省吃俭用,到底为了谁?
  结婚和独身。
  景萱接到马小腾的电话,这个平日大大咧咧直言快语的女人,在电话那头可怜兮兮地说:“景萱,你能收留我一晚吗?我现在远处可去。”
  景萱吃了一惊,丝毫没有迟疑地说:“你赶紧过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街上游荡?要不要段越去接你?”
  “不用,我就在你家楼下。”
  “那你赶紧上来,一起吃饭。”
  段越打开门,景萱一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也不问她,拉她进来,洗手吃饭。
  马小腾进屋后才发现景萱家里还有客人,段越正要做介绍,那人已经起身,盈盈笑道:“美女记者,真巧,又见面了。”
  马小腾有一瞬间的眩晕。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段越的同学,钟锐。在景萱的婚礼上,她被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迷得晕三倒四,婚宴上他们坐在一起,彼此相谈甚欢。没想到再次相逢,她却以如此狼狈的模样出现。
  马小腾想起在一篇文章里看过的一句话,女人任何时候都要精心打扮自己,因为你不知道会在哪个地方突然遇上心仪的那个人。她想,那个作者一定和她一样,经历过这样尴尬的场面,才有如此深刻的感悟。此刻,她刚哭过,脸上泪痕未干,头发散乱,刚和李天豫打过架,衣服扯得七歪八扭的……
  她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的难堪,索性自我解嘲:“刚在家里大闹天宫来着,见笑了。”
  钟锐幽默地说:“还好只是被赶出天宫,没有被压在五指山下。”
  大家都笑了,景萱招呼他们:“赶紧的,趁热吃饭。小腾来得正好,我熬了红薯小米粥,香甜可口,合你的口味。”
  饭桌上,马小腾开始控诉李天豫的恶行:“我平时买件衣服也得思量老半天,他倒好,把家里的钱都拿到股市里,现在资金缩水一半,他还拿我的钱去给他妹妹顶缺,你们说说,有他这样的男人吗?这日子过得什么劲?”
  景萱淡淡地接了句:“有啊,你面前这位就是。”
  段越一言不发,低头喝粥。
  提起股票,景萱也是一肚子苦水:“我就不明白这股市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多少钱他都觉得少。赚钱了,让他收手,他不肯,说挑个没涨的,拿着安全。股票跌了,让他趁早割肉,他还是不肯,说自己的股票没事。结果,泥沙俱下,谁也逃不了。”
  马小腾望着段越,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现在,战绩如何?”
  景萱无奈地叹气:“比你们好一点吧,本金还在,只是去年赚的钱,全都吐给人家了。股市上不是有个词叫‘获利回吐’吗?这词真好,你获的利,最终还是会吐给人家的。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股市不是提款机,那钱不好挣。你今天看着涨了赚钱了,其实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明天那钱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到头来,就是空欢喜一场。”
  钟锐笑:“看来嫂子是感触颇深啊。不过也不能那么绝对,人家巴菲特,不是从股市上大赚特赚吗?”
  “切,巴菲特有几个?再说,巴菲特那是价值投资,中国的股市只有投机,没有投资。”
  马小腾问:“段越,你说股市还会涨起来吗?我们家那股票啥时候才能解套啊?”
  段越说:“这可难说,谁也无法预测股市的涨跌。你别看电视上那些股评家这个看涨那个看跌,其实谁也没个准儿,他们要真看得准,也不去做股评了。不过,我觉得,既然已经跌成这样了,就别割肉了,从长远来看,终究会涨起来的。”
  马小腾失望地叹气:“唉,长远有多远?这一套牢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解套,我的房子哟,愁死我了。以后每月还贷我倒不怕,我的住房公积金差不多也够了,就是首付,10天后就要交钱了。”
  钟锐问:“首付还有多少缺口?”
  “首付得15万,我跟爸妈妹妹借点,加上这两年我自己攒的,现在还差5万。”马小腾愁眉苦脸。
  景萱抱歉地说:“本来应该帮你凑点,但钱都让段越套在股市里了……”她思索了一会儿,又说,“不然这样,你要是实在凑不齐的话,拿我们的房产证去抵押贷款,先解燃眉之急。好像房产抵押的贷款率也不算很高。”
  钟锐打住景萱的话,说:“嗨嗨嗨,贷什么款啊,多麻烦。忘了这儿还坐着一有钱人呢?”他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马小腾,“这张卡上正好有5万,你先拿去用。”
  马小腾又惊又喜:“啊?这怎么好?我们又不很熟,你就这么放心?”
  景萱冲她眨眼睛:“傻瓜,有人帮你还推辞?5万块对我们钟锐同学不算啥,你就成全了人家英雄救美的梦想吧。”
  钟锐笑:“还是嫂子了解我,我这人,最看不得女人为钱发愁。”
  马小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赶紧拿出纸和笔:“我给你写欠条,一年内还你。”
  “急什么?你安心用,不必着急还。”
  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马小腾的心就像开满了花的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她看钟锐,就像看小说里的侠客,温柔,幽默,善解人意,仗义疏财,仪表堂堂……真是世上罕见的好男人。
  她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他了,羞答答地含笑低头:“你这样帮我,若不是俺已经是年老色衰的已婚妇女,俺就打算,嗯,以身相许算了。”
  钟锐哈哈大笑:“为这么点钱不至于吧,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再说,你真许我也不敢要啊,你老公要知道了还不扁死我?”
  马小腾心中无事,马上又恢复了她嬉笑玩闹的本性。她忍不住将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扔了出来:“钟锐,话说像你这样仪表堂堂潇洒多金的钻石男,怎么也将自己修炼成‘必剩客’了?”
  段越拍拍钟锐的肩膀说:“他呀,有结婚恐惧症。你看他像缺少女人的人吗?他只是害怕被某个固定的女人束缚了手脚,不愿去拿那一纸证书给自己加道锁链而已。”
  钟锐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说:“也许是还没有遇上那个让我想稳定下来,和她一起过柴米油盐洗衣做爱生孩子的人吧。其实,每一个浪子心里,都有一颗想要安定沉淀的心,只是要看能不能遇上那个收容他的女人。独身也不像你们相像的那样潇洒自在,每天晚上回家,看到看到那个黑洞洞的窗口,打开家门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的气息,那种滋味是你们这些人无法体会的。”
  马小腾灰心地说:“结婚好,还是独身好?这真是个问题。至少现在,我并不觉得结婚有多好。婚姻给了我什么?一个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回来还得你端茶倒水地伺候他;一个调皮难缠的儿子,不是砸烂邻居的窗户,就是打破同学的鼻子,每天光为照顾他吃喝拉撒处理善后都累得够呛。一套又破又旧的房子,不是堵了马桶就是水漏湿楼下的邻居……为点鸡毛蒜皮的事争吵不休,这结婚有什么好,还真不如独身爽快呢。”
  景萱笑:“还是萧伯纳说得好,要结婚的去结婚,要独身的去独身,反正将来都会后悔。”
  “那你现在后悔结婚吗?”马小腾不怀好意地问。
  景萱看向段越,气定神闲:“结婚这件事,我还从来不曾后悔过。”
  段越当然不是那个最完美的男人,她也曾挑剔过他的笨和懒,嫌他长得不够帅。她也不是最完美的女人,任性,霸道,急躁。但,婚姻的真谛也许就是,你知道他(她)有许多的缺点,但还是愿意和他(她)携手,一起往前走。所以,这世界才仍然有许多家庭,温暖而幸福地存在着。
  马小腾正要说话,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按断。
  景萱问:“你老公吧?我说,你该回去还是回去吧,夫妻俩没有隔夜仇,这钱的问题解决了,矛盾不也解决了?出来做做姿态就行了,人家顺过来梯子,你就顺着下去得了。怎么着,你还真想在我这儿住下去啊?”
  马小腾撇嘴哼哼道:“这就开始往外撵人了?放心吧,我不会耽误你们夫妻恩爱的。”
  钟锐也站起来:“我也回去了,顺道送你吧。”
  “呃,呃,顺道,哈哈。”景萱和段越跟在俩人身后,互相挤挤眼睛,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钟锐扭头看他俩一脸八卦的表情,批评道:“看你们俩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内心阳光一点好不好?你们应该感谢我这伟大的护花使者……”
  马小腾故意挽住钟锐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嘴里唱着:“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俩人趾高气昂地出门而去。
  景萱和段越目送他们快活的背影,笑喷了。
第35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13
  糊涂的爱。
  深夜12点,江若禅还在网上流连。和她聊天的是《美轮》杂志的副主编吕恒。江若禅常给他们的杂志画插图,他也常常找许多借口约她一起去吃饭喝茶。
  江若禅第一次去吕恒的办公室送画,他就被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倾倒了。她身姿妖娆,眉眼含情,目光随便瞥一下,就勾人的魂。可她自己,似乎又那么蒙昧,她不觉得她是男人的毒药,每个恋上她的男人,为她朝思暮想,为她颠三倒四,而她,却茫然无知地行走在自己世界里,甚至不肯多给他们一点念想。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就是喜欢她。第一次见她,他把自己一套珍藏很久的书送给她,轻描淡写地说:“别人送的,家里已经有一套了,放在我这儿也是多余,你拿去看吧。”
  第二次见,他说:“我这儿有个杯子没用,你拿去喝水吧。”
  第三次,他打电话说:“别人送了一台加湿器,我没有用,你拿走吧。”
  这些东西,江若禅当然不缺,她又不是那种小民小户贪图便宜的女人。可是,有人这样用心地对待她,心里的感觉到底不一样。
  他请她吃饭,总是去环境优雅的西餐厅或者茶楼咖啡馆。江若禅说:“其实街边那家小店的菜做得不错,我很喜欢。”
  他不肯带她去,说:“那里太低档,环境也不好,哪里是你去的地方?”他那么珍爱她,仿佛她是落入尘间的天使,唯恐染上尘埃。
  一个人迷恋另一个的时候,总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送给她。
  此刻,江若禅打着哈欠,跟他告别:“去睡了,晚安。”
  “别。”
  “怎么了?”
  “舍不得你走,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是梦到你。”
  “咦?你怎么会梦到我?”江若禅没明白。
  “从来没有过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灵魂飘起来的感觉。我也说不清楚,幻觉吧。”
  “不要乱想了,早点休息吧。”
  “有时你给我的感觉真的是无与伦比,又真实又缥缈,我看不懂你。”
  “那是因为你太复杂,所以看不懂简单。”
  “如果上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肯选择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可惜,人生没有机会重来。若禅,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完了……算了,不说了,反正你也不会明白……不认识你多好,我吃得好睡得香,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寝食不安……我,我几乎为你发疯。”
  江若禅并不接他的招:“呵呵,逗我玩的吧?告诉你,精神太兴奋不利于睡眠。”
  吕恒无奈地说:“你,你真是无情。”
  “过一段就好了,过一段,你就忘了我是哪个了。”
  “但愿,如果人没有感情就好了。”
  江若禅关了电脑,一边洗脸一边回味吕恒的话。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上,她寂寞的身体,的确需要男人的抚慰。张华成似乎也并不太管她,每次出差回来,总要提前给她电话,告诉她他要回来的时间。中间的时间差,足以令江若禅从容地处理好种种麻烦,避免出现尴尬的场面。在这一点上,张华成绝对是聪明的男人,他不愿禁锢她的身体,只要她的心和他在一起,就够了。
  只是,江若禅从来没有利用过这些机会。并不是她有多么纯情和专一,而是,她的身边,太缺乏优秀的、能够让她看上眼的男人。江若禅喜欢那种能力超凡,让自己仰望崇拜的男人。可是,邹家诚太老实,缺乏灵气;吕恒又太精明圆滑。她对他们,提不起兴趣。
  这个世界上,令她动心的男人只有一个,展宽。他的外表并不出众,看着粗糙,可是,抹去浮灰,你会发现,原来他是一块和田玉。可惜,他偏偏对她不冷不热的。这个世界永远都在错位,爱你的人你不爱,你爱的人不爱你。
  天冷,张华成早早睡了,此时呼噜打得震天响,大约好梦正酣。
  江若禅钻进被窝,把冰冷的身体八爪鱼一样盘在张华成的身上,巨大的暖流瞬间传了过来。江若禅抱着这个温暖的男人,心想,即便没有性,至少这点是好的——天冷的时候,可以抱着他取暖。
  张华成翻了一下身,把她揽进怀里,梦呓般地埋怨她:“怎么这么晚才来睡,身体都冻成冰棍了。”他紧紧地贴住她,手放在她的腿来来回摩擦着为她取暖。
  江若禅心中大为感动,她忽然为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感到愧疚。这个男人,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收留了她漂泊零乱的心,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知道自己无力满足她的需求时,并不干涉她去交异性朋友。要把世事看得多么通透,才能有一颗如此宽宏博大的心啊。
  江若禅正胡思乱想着,电话铃突然大响。她吓了一跳,拿起来一看,是张华成的女儿张嘉汐。她心里“咯噔”一下,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知道她这个时候打电话准没好事,推醒张华成,把电话递给他。
  果真没好事。张华成一接电话,那边便传来女儿的哭声:“爸,我不想活了……”
  张华成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睡意全无:“小汐,你胡说什么呢?是不是又喝多了?你在哪里?”
  电话那端声音嘈杂,张嘉汐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你不要管我!你不是不管我了吗?……我活着没意思,让我自生自灭好了……我做什么都做不好,你生下我干什么?”
  张华成开始穿衣服,“小汐,你别哭啊,谁不管你了?你在哪里?爸去接你。”
  江若禅冷冷地看着他,她清楚张嘉汐又在耍花招,肯定是她又缺钱了。每次都这样,她把张华成给的钱挥霍一空后,就开始半夜打电话,寻死觅活。而张华成,明知道这是女儿的伎俩,但一听到她哭,还是精神紧张方寸大乱。
  江若禅开车带着张华成,在午夜空寂的街巷里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张嘉汐说的那家酒吧。张华成在外面等着,江若禅找进去,里面灯光昏暗,音乐震耳,酒吧中间,一群年轻的男女正在摇头扭臀劲歌狂舞。江若禅一眼看到张嘉汐,化着很浓的烟熏妆,穿着低胸紧身上衣,坐在吧台边上的椅子上,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旁边几个男人,不怀好意地蠢蠢欲动。
  江若禅走过去,沉着脸,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张嘉汐就往外走。
  张嘉汐拼命挣扎,“放开,你拉我干什么?我还要喝……”
  江若禅也不理她,直接把她交到张华成手里,气喘吁吁地站在旁边,看她怎样表演。
  张华成又是心疼又是痛恨,骂她:“嘉汐,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这把老骨头经得起你这样折腾吗?你干吗这样作践自己?”
  张嘉汐泪如雨下:“爸,我又被人骗了,他妈的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卷走了我所有的钱,我没脸活了……”
  “你呀你,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脑子多点心眼?你算算这是第几次被骗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女儿?”张华成点着女儿的脑门,气得浑身哆嗦。
  张嘉汐收了泪,可怜巴巴地说:“爸,你给我点钱,我重新开始,好好干。我看中了一家精品店,想盘下来。”
  “得多少钱?”
  “7万。”
  “上次不是刚给你5万吗?你当你爸是提款机呢?”
  张嘉汐的泪又涌了出来,“就知道你不会管我,你来找我干吗?让我死好了!”说着,她又往酒吧里走。
  张华成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她,把她塞进车里。吩咐江若禅:“开车。”
  到家,张华成把女儿推搡着上了楼,关进房里:“你给我好好睡觉,敢出门一步,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张嘉汐乖乖地点头,又追着问:“爸,那钱,什么时候给我?”
  “你就那么急吗?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取钱也得等明天银行上班啊。”
  张嘉汐这才满意地,关上房门去洗澡睡觉。房间里,张嘉汐边卸妆边兴致勃勃地打电话:“亲爱的,终于又把老爸蒙骗过关了,明天钱就到帐。哎,你刚才真应该在场,欣赏一下我的演技……”
  张华成回屋,边脱衣服边抱怨:“我这前世也不知造的什么孽,摊上这么不争气的孩子,真是气死我了!”
  江若禅裹在被窝里,冷冷地回:“你怨谁?那还不都是你惯的?怪不得人家说,干得再好,也不如有个好老子。我要有这么个爹,我也啥都不干,需要钱时寻死觅活一番,钱就到手了。还找什么工作创什么业,纯粹瞎扯蛋!”
  “她不是我闺女嘛,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江若禅气不打一处来:“哎,我说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的?你还真当她会去死啊?她那是作秀,专门演给你看的。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爹。你以为那是爱她?你这么纵容她,其实是在害她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也恨她不成器。可我毕竟是她爸,我不管她,谁管她啊?再说,她不是要做生意嘛。”
  江若禅从床上跳下来,气得满地转,“做生意?她做个狗屁生意!这都多少次了?她今天开饭店,明天开服装店,后天又开茶叶店……你见她哪次生意做成了?你怎么吃多少个豆子都不嫌腥啊?我就奇怪,她这招使了多少次了?怎么就能在你这儿屡试不爽呢?”
第36章 爬满了虱子的袍子14
  “那你说怎么办?”张华成刚被女儿气得吐血,这会儿又被江若禅纠缠不休,终于失去了耐心,眼睛瞪了起来。
  “好办。”江若禅冷冷地说。“离婚。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有万贯家产,早晚也得被你这宝贝闺女给败光。你把我的那份家产给我,我带着果果自己过,落得清静。”
  她开始风风火火左一圈右一圈地收拾自己的衣服,撞倒了衣架,踢翻了落地灯,她也不管。她已经忍得太久,不想再忍了,她要爆了。
  她不是个贪图钱财的人,和张华成结婚,图的是有一个安稳的家。她从不去过问他有多少财产,更不关心他的钱财流向何处。只要她的口袋里有钱,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应付,就够了。
  她知道许多人怀疑她嫁给张华成的原因,是为了他的钱。她从不辩解,她是什么样的人,时间自然会证明。
  可是现在,她再也无法容忍他这样无尺度地纵容张嘉汐。那不是钱的问题,她生气的是他的态度。张嘉汐是成年人了,却像寄生虫一样,生活在张华成的庇护之下。如果有一天张华成不在了,她怎么办?
  张华成坐在床边,垂着头,双手撑着太阳穴。江若禅左一圈右一圈,转得他头晕。这个在事业上挥洒自如从容应对的男人,在家事上,却总是疲于应付。所有的人都把箭头对着他,女儿隔三差五地要钱,数目还不小,似乎不把他的油榨干不心甘。江若禅抱怨他过于纵容女儿,原本淡泊随性的她,现在一提到钱就像只浑身奓毛的刺猬。儿子媳妇也不消停,整天像斗鸡眼一样紧紧盯着他的钱……生活就像一张大网,把他网在中央,周围的人都在使劲拉,早晚得把他勒死。
  江若禅收拾好东西,拿起车钥匙要走。张华成去拉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往哪儿去?你们就不能让我消停消停?”
  江若禅不理他,挣脱他的手,“咣当”一声甩上门。
  她旋风一样到楼下,开车门,打火,疾驰而去。
  第二天下午,景萱接到江若禅的电话。“晚上一起吃饭,我请你们吃豆捞。”
  “哈哈,有钱真是好。”景萱开心地乐。
  “好个屁啊,无数烦恼都因它而生。”
  景萱听出江若禅的口气不对,问:“咦,你又怎么了?”
  “见了再细说。”
  打了一圈电话,马小腾正在采访,走不开。佳佳生病,许诺忙着照顾她。只有曾阿弥正好休息。景萱段越和阿弥姐在金园豆捞见到江若禅时,她正一个人坐在包间里,一脸落寞地抽烟。
  景萱和阿弥姐互相望望,同时问:“你这是怎么了?”
  江若禅将抽了一半的烟狠狠按在烟缸里,愤愤地说:“我要跟她离婚,这日子没法再过下去了。”
  她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恨恨地说:“你们说说,他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张嘉汐算是捏住她爹的软肋了,平时十天半月也不见人影,没钱了跑来一哭一闹,她爹就得无条件屈服。她都三十多的老姑娘了,就不会好好找个人结婚安生过日子?谈个对象,她倒贴心贴肝地对人家好,过不了几天,就被人蹬了,钱财席卷一空。再谈个,还是被骗。说白了,那些男人没一个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全他妈是看中了她爹的钱。跟这样的人搅合在一起,我真是受不了了。”
  景萱问:“你这是又离家出走了?一个人住阳光水岸?果果呢?”
  “我一个人还清静呢,省得伺候完老的还得伺候小的。果果我也不管了,让他一个人带带试试。”江若禅愤愤地说。
  “你这半夜出来,你家张先生也没打电话问一下?”阿弥姐问。
  江若禅幽幽地看了他们仨一眼,叹息道:“我最失败就是这个,出来到现在十多个小时了,他竟然连电话都没一个,就这样不管不问。他吃定了我不会怎么样,顶多闹两天,还会乖乖回去。真他娘的悲哀!这次我偏不回去,他要不给我个说法,我们就此分居。让他一个人带着果果过吧。”
  阿弥姐劝:“这也不是赌气的事,我敢说,你出来不超过三天,还是会自动回去的。别人先不说,你放得下果果吗?”
  到底是做母亲的,一下戳到了江若禅的痛处。她刚才还气势汹汹,听到这话,马上蔫了下来,忧愁地说:“可不是,也不知道果果怎么样,她昨天的英语课文还没背会,今天要挨老师批了。中午也不知道她爸给她做什么吃的,她从小挑食,不爱吃饭……”
  段越笑:“禅姐,你看,你对果果,不是和张大哥对张嘉汐一样吗?说句不好听的,将来要是果果也像她姐姐一样,你能接受她爸对她不管不问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张嘉汐再不好,也是他的女儿,是他的骨肉,血脉相连,她爸怎么可能对她坐视不管呢?”
  “那他也不能明知道是陷阱,还要一次一次往里跳。他有再多的钱,也架不住张嘉汐这样败啊。”
  阿弥姐说:“你家张先生,这教育方法也真是有问题。把女儿惯成那样,而且,到现在也不给自己培养个接班人,这么大年龄了还自己跑来跑去的。哪天跑不动了,谁来接手?”
  “可不是,他小儿子不愿意进他的公司,大儿子虽然在公司,也是懒懒的,对公司管理这一块不感兴趣。公司的一摊子事还是他自己撑着,一天到晚不着家。你看他同龄的老头们,哪个不是养花钓鱼优哉游哉。多亏他身体好,不然可真撑不下来……”江若禅抱怨。
  景萱忽然说:“其实我哥可以把公司交给你来做啊,你看你,善于交际,又懂管理,到时候说不定培养出个女企业家呢。”
  “放心吧,他才不会交给我呢,那一家人都虎视眈眈盯着呢。再说,我也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江若禅发泄了一通,心里窝的火消了大半。几个人从饭店出来,江若禅提议:“我一个人呆着也无聊,索性今晚你们和我一起去阳光水岸住吧。”阿弥姐轮休不上班,景萱和段越是两个自由人,于是,一行人开往阳光水岸。
  路上,江若禅给展宽打电话:“阿弥姐和景萱都在,你也过来吧,大家都好久不见,一起聚聚。”
  展宽爽快地答应:“好啊,那也别去你家了,我请你们去唱歌。”
  约好了地点,江若禅到时,展宽已经在ktv门口候着了。
  江若禅远远看见展宽的身影,心里又是暖又是酸,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看见了亲人,眼泪便止不住落了下来。
  展宽惊诧,想抚她的肩安慰一下,又觉得当着众人的面,不妥。只好问:“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江若禅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低头不语,脚一下一下地划地。阿弥姐说:“走吧,进去再说。”
  待展宽听江若禅说明原委,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冲江若禅发了脾气:“胡闹,你立马回去啊!再不要提离婚的话。”
  江若禅呆住了。她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她以为他会义愤填膺地替她控诉张华成,以为他会支持她离婚,她甚至幻想他会像勇猛的骑士一样,霸道地要她跟他一起私奔。如果那样,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随他浪迹天涯……可是他,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就这样逼迫她回去。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这个受了委屈后终于见到亲人的孩子,又被亲人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她蒙了。
  展宽恨恨地一跺脚:“你糊涂啊!你看,第一:你不应该干涉他给女儿钱。他的教育方式咱不管,可他是一个父亲,哪个父亲能拒绝女儿的请求?更何况,他手里还有钱,还没有穷到要卖血去满足女儿的地步。第二:你不该和他提离婚分家产。这恐怕是他最忌讳的事情,当初他顶了多大的压力你们才走到一起的?现在他老了,需要人照顾了,你要跟他离婚分家产,他心里会怎么想?你果然是冲着他的钱来的?第三:你不该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你看你这招都使了多少次了?搁谁也会烦。”
  展宽的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他总是高屋建瓴,站在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全面客观地去分析问题,令阿弥姐和景萱段越都心服口服。
  江若禅哑口无言。
  展宽说:“回去吧,什么也别说,该干吗干吗。他也不会让你难堪,自然会顺梯子下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知道你也委屈,但你想想,他也够乱的了,你再给他添乱,合适吗?”
  当晚,江若禅乖乖地回了家。张华成见她回来,果然旧事不提,满脸欢喜。见她围了围裙到厨房做饭,赶紧跟过来择菜,赔着笑脸说:“晚上做海鲜疙瘩汤吧,好久没喝你做的海鲜汤了。”
  江若禅鼻子“哼”了一声,撅着嘴说:“没材料,怎么做?”
  “我去买,现在就去。”老头乐颠颠地出去买菜。
  晚上睡觉时,江若禅依然背对着他,张华成去握她的手,她甩开他。他并不放弃,继续牢牢地,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温言和语地说:“我知道你有委屈,你放心,我不会亏着你们娘俩儿的。以后别再耍小孩脾气了。”
  江若禅不语。
  张华成从枕头下摸出两沓钱,塞到江若禅手里:“听说新区的王府井刚开业,有空了去转转,买两件换季的衣服。”
第37章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1
  怀孕这项工程。
  新年的第一个喜讯,是从景萱那儿传来的。她怀孕了。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三年,之前,景萱和段越都觉得,他们可能不会有孩子了。
  刚结婚那阵儿,俩人并不想要孩子。他们很享受两人世界的清静和安逸,早晨起来,段越陪她一起出去锻炼,呼吸新鲜空气,活动一下肢体。回来,吃早餐,景萱上网浏览,写她的小说,段越看股票。中午,俩人一起在厨房做饭,吃完饭后景萱看书休息,段越继续看盘。下午,俩人一起去附近的超市和公园溜达溜达。晚上,段越分析股票玩玩游戏,景萱给报刊写稿赚稿费。每年春秋两季,两个人会抛开工作去旅行,在某个喜欢的城市静静地呆上一阵子,吃喝玩乐,漫步发呆……
  景萱喜欢这样的生活,平淡,安静,自由。她害怕突然多出来一个小人,吃喝拉撒睡,奶瓶尿布玩具满天飞,隔三差五有个小灾小病地往医院跑,早就声明等他们有了孩子就要搬来帮她照顾孩子的公婆……几个人共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如此忙乱无序,会让她疲于应付。更为重要的是,如果她被孩子牵扯了大部分精力,写作就要受影响,收入自然也会受影响,紧跟着,他们的生活质量也会大打折扣,每年两次的旅行,也会成为泡影。景萱还有许多想去的地方呢。
  想到这些,景萱脑袋就大了。
  所以,虽然景萱爸妈一直催促他们趁早要个孩子,否则将来不但他们年龄大了没有能力为他们带孩子,就是景萱自己,恐怕也没精力养孩子。可是景萱段越一直无动于衷。有一次景萱回家看爸妈,景妈又提起孩子的事,悄悄问:“你们俩是不是谁有毛病啊?去医院检查检查,真有毛病也不要紧,现在治不孕不育的多了。你二舅的儿子,以前说不会生,这不,上个月刚添了个大胖小子。”
  “有什么毛病啊,都正常着呢。”景萱最不耐烦别人提这个。
  “没毛病就赶紧要,你年龄也不小了。你看,我们现在老了还有你时不时来看望一下,你没个孩子,等你们老了,谁来看你们呢?有个头疼脑热的,谁来照顾你们?”
  “妈,现在什么时代了,我们将来可不敢指着孩子养老。其实啊妈,有养孩子这个钱,趁年轻,把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这辈子也不亏。至于将来老了,可以找个养老院住啊。再说,从怀孕到生产到养育,那么一项浩大的工程,我还真担心我这身体吃不消。现在在电脑前坐一会儿就腰疼呢。”
  “嗯,生孩子的确不是件容易事。”景妈思索着,“要不然,给你们抱养一个女孩儿?”
  “您打住啊,千万别。”景萱急忙制止妈妈说下去。“自个儿生的还靠不住呢,抱养的更指望不上。将来长大了,要么费死了劲,攻啊攻,攻到外国去了,连个影也见不着;要么转脸去找人家亲爹亲妈去了,还不是白费力啊。”
  景妈敲她的头:“这死丫头,要是养个孩子都像你这样前思后想的,我和你爸当初也不会要你了。”
  景萱吐吐舌头,不敢再宣扬她的丁克论。
  那边,段越每次回家,也要接受他妈葛秀英的一番洗礼教育:“你们到底打算啥时要孩子啊?你媳妇究竟会不会生?是不是景萱有毛病啊?去医院检查过没有,她有没有生育能力……”
  “妈!你少操点心行不行?”段越被他妈缠得烦了,索性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景萱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
  啊?葛秀英终于在惊愕中闭了嘴。
  这俩人优哉游哉,一晃一年多就过去了。就在这一年多里,景萱发现自己的观念开始慢慢转变了——她开始,想要一个孩子了。
  以前在家里,听到侄子哭她就心烦,现在,她看到别人怀里的粉雕玉琢的婴儿,就忍不住想去摸摸嫩嫩的小脸掐掐肉乎乎的腿逗弄一番。俩人去小区花园里散步,看到那些欢蹦乱跳的小孩,景萱也会羡慕地憧憬:“老公,咱们要有个这么大的闺女,多好。至少可以替你跑跑小腿,帮我拿个东西什么的。将来你老了,背不动我了,还有个人接班。”
  “当初不是担心你压力太大嘛。如果咱结婚就要孩子,现在也会满地跑了。”段越感叹。
  晚上,段越被景萱从梦里拉起来:“老公老公,我梦见咱们有孩子了!”
  段越迷迷糊糊的,眼睛也睁不开,嘟哝道:“半夜三更的,发什么神经啊?”
  “那小孩,白白净净的,特聪明,肉乎乎地抱在怀里,你不知道那感觉有多美,好像全身都要酥了。”景萱靠在床头,无限陶醉的样子。
  “梦见小孩可不好,有小人害。”
  景萱捶他的拳,“什么小人害,我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哎,老公,我真是想要个孩子了。虽然不指望着他养老,虽然养个孩子很辛苦,但也有很多的乐趣,是吧?”
  “我也想要,咱不是也没少忙活吗?而且,这几个月也没避孕,可你也没怀上,我有什么办法?”
  景萱有些郁闷,段越身体不错,自己虽然受过伤,但生殖系统没问题啊,为什么她就没有怀孕呢?“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做个孕前检查吧。”
  “检查什么,我没毛病。”段越想到在医院里要被迫挤出精液去化验,自个儿先不好意思了。他想自己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在床上,那也是相当勇猛,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能有什么毛病?
  “你怎么就肯定自己没毛病?现在生存压力大,男人不育的多了。再说,即便正常,也需要做个检查,看你的精子是否畸形。”
  “我不去。能怀孕就生,没有就算了,何必强求?”他把景萱揽进自己的怀里,笑嘻嘻地说,“你这么善良,我又没做坏事,我想老天爷不会不给我们孩子的。睡吧宝贝儿,我有信心,面包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
  景萱又气又乐:“真是幼稚,生孩子和善良有关系吗?坏人就不生孩子了?”
  “要不你先去,你要是一切正常,我再去查。”段越只得妥协。每次争论的最后,总是他妥协。
  景萱这才安然睡去。
  第二天,景萱到医院抽血化验做b超,检查抗体生殖系统,一通忙活,结果出来,她的土壤无比优良。
  段越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去检查。没想到真被他不幸言中,毛病的确在他身上:他的精子活动率只有30!。
  俩人面面相觑,无语了。景萱心急火燎地问医生怎么办,医生见多不怪,慢悠悠地回答:“精神不要紧张,不要有心理压力,开点药慢慢调养一段时间再看。”
  从医院出来,段越的心情有点沉重:“老婆,咱们不会没有孩子了吧?”
  景萱心里也急,又怕段越有负担,忙安慰他:“不会的,医生不是说,调养调养就会好的。”
  “老天是不是在惩罚我呢?我以前那个女朋友,因为她有乙肝,我怕被传染……”
  景萱听他讲过和周俊红的那段感情,忙截断他的话:“别胡思乱想了。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算真治不好,大不了咱不要孩子呗。现在丁克的多了,我们俩过得不也挺舒服的吗?真想要的话,咱就去做试管婴儿,再不行,就去抱养一个……”
  段越仍然打不起精神,推着景萱回家,进门就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脸埋在靠垫里。景萱也不扰他,拿条毛毯给他盖上,自己去书房打开电脑,在百度里搜索相关情况。
  好半天,景萱听到段越叫她:“老婆。”
  “嗯。”她过去,才看到段越满脸是泪。景萱惊讶:“老公,不至于这样吧?这屁大点事,你这抗打击能力也太差了。”她把他的头移到自己怀里,心疼地去擦他的泪。心里深深叹息,原来男人真的比女人脆弱。
  “老婆,你会不会因为这个,和我离婚?”段越迟疑地问。他垂下头,“不过,要是你真因为这个和我离,我也接受。”
  “啊?这这这……没那么严重吧?就这点小事,也要离婚?”景萱盯着他,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你不会是,有外面有了人,急着要我让位,所以才找理由……”
  段越气得笑了,这姑娘的想象力实在过于丰富了点。他辩解道:“你不是很想要孩子吗?我要是给不了你孩子……离了婚,你可以再找别人生……”
  景萱“哧”地笑了,拍拍他的头,“傻孩子,不要搞得这样紧张好不好?我是很想要孩子,可是,老公比孩子更重要。我还不至于傻到分不清哪头轻哪头重吧?好不容易才捡来你这么一个宝,怎么舍得轻易放你走。”
  段越把头靠在她的胸前,他听到她那颗小心脏在胸腔里无比沉稳地跳动着,忽然觉得无限欣慰。这一刻,他惊慌失措仿若一个失去主张的孩子,而她,那么坚定从容,像一个胸怀宽阔镇定勇敢的小小母亲,告诉他:不必怕。是的,她是这样的女子,外表柔弱,内心坚定,每临大事有静气。
  他充满了感动。
  此时,景萱已经把所有的可能和后路都想得很清楚了。她不再固执任性,孩子,能生就生,真没有,他们俩照样能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她不会为了一个孩子去逼迫她的男人,更舍不得任何人因此而轻视他。
  她甚至,没有逼他去喝难以下咽的中药,因为段越有个毛病,闻不得任何特殊气味。景萱给他熬的中药,他只闻到药味已经吐得七荤八素,待捏着鼻子喝下去一口,又趴在马桶上,几乎把心肝肺都要吐出来了。
  景萱心疼得眼泪汪汪,转身就把药全倒进了马桶。她宁肯不要孩子,也不愿他这样遭罪。
  何必这样自找苦吃?顺其自然吧。
  之后,两个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安宁。写字,炒股,散步,聚会,旅游,争吵,和好……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已经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一个小生命,竟悄悄地在景萱的身体里发芽了。
  首先是景萱的例假过了十多天都没有来,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的例假经常不准时。后来她开始发现自己的乳房悄悄涨起来,伴着轻微的疼痛。景萱紧张地对段越说:“里面有硬块,不会是乳腺癌吧?”
  段越用手摸摸,色色地说:“真的大了,难不成是乳房二次发育?不过,手感确实比以前好了。”
  又过几天,景萱终于忍不住了,买了验孕棒准备测试一下。
  第二天早上,段越在睡梦中被景萱的一声激越的嚎叫惊醒:“老公,老公,老公……快,快……”
  段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身子直奔卫生间。他以为景萱摔跤了,看到她在马桶上坐着,才安下心来。“怎么了,大早上的大呼小叫的?”
  景萱已经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了:“快,快看……”
  段越这才注意到她手里举着一根小小的验孕棒,他凑过去仔细一看,两道红线!那一分钟,他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他看着惊喜的景萱,也口吃起来:“你……你……你怀孕了?”
  景萱点头。
  他仍然不相信:“不会吧?你是不是验错了?”他急慌慌地又找出一根验孕棒,重新测试,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很快,第一条红杠出现了,紧接着,第二根,也出来了!
  段越无力地靠在卫生间的门上,喜极而泣。突然,他揽腰抱起景萱,满屋子疯跑起来。“我要做爸爸了!我有孩子了!”
第38章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2
  景萱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她从来没有见这个淡定沉稳的男人如此疯狂过。激动之余的景萱,忽然想起最初认识段越时他的qq签名:前面是绝路,希望在转角。果然,希望在转角啊。
  终于筋疲力尽的段越,捧着宝贝一样轻轻地把景萱放在床上,俩人目不转睛地互相盯着对方,又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份喜悦,只好拼命地拥抱亲吻撕咬……
  确定了怀孕这件事后,景萱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爸爸妈妈,公公婆婆,阿弥姐江若禅许诺马小腾……景萱兴奋得难以自制的声音在她家的阳台上回荡:“我怀孕了,真是奇妙啊,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以为不会怀了呢,意外之喜,本来还打算去做试管婴儿呢,这孩子太聪明了,知道帮他爹妈省钱,哈哈……嗯,请客请客,一定请……男孩儿女孩儿无所谓了,都喜欢……”
  景爸听到景萱在电话那头欣喜若狂:“爸,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她清清嗓子,拉长了音调,“嗯,听清楚了:我——怀——孕——了!哈哈!”
  景爸几乎被景萱的大嗓门震破耳膜,他呆住了!
  虽然他一直没过问景萱这个问题,但心里也为此而忧虑。他心疼女儿,怕她的身体承担不了怀孕过程中的那些不便和折磨,又担心她没有孩子,将来他们老两口不在了,她也老了,身边没个人照顾。之前,他还和景妈商量,不行就先去抱养一个替女儿养着。因为景萱一直不吐口,只得作罢。
  现在,女儿居然怀孕了!景萱没有看到,她爹在电话那头,激动得老泪横流。一向能说会道的他,忽然词穷了,只是重复着说:“好,好好,好好好……”
  只有景天成知道,他这个闺女有多么不容易。那些对别人轻易而举的事情,景萱总要付出比人家多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才能得到。
  景妈在旁边早已耐不住了:“平时挺能说的,关键时刻就卡壳。你过来,让我和闺女说。”她接过电话,紧叮嘱,“萱儿,千万小心,前三个月最重要,别乱动,也别锻炼了,万一摔了就麻烦了。还有,别再减肥了,想吃什么就买,鸡蛋,牛奶,水果,鱼,是每天要吃的。核桃也要吃,补脑的,黑芝麻,大枣,杏仁,每天都吃一点……”
  “知道了,妈……”
  “你让段越接电话,我和他说几句。”
  段越接过电话,叫:“妈。”
  “小越,你们怀一次不容易,萱儿的身体又不好,我们不在身边,就全托付给你了。你可得小心照顾她,别怕麻烦,她想吃什么就给她做。”
  “我知道,妈,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景妈又絮絮叨叨,千叮咛万嘱咐,才挂了电话。
  那边,段正伟和葛秀英听到消息,当即就要来看景萱,段正伟说:“明天就让你妈去,生孩子是大事,许多事你不懂,你妈有经验,让她去帮你们照看着,不行把家里的鸡卖了,我也去……”
  景萱在旁边听见,急得直冲段越直摆手,示意别让他们来。
  段越心领神会,急忙推脱:“不用不用,这才一个多月,我又不用上班天天在家闲着,完全能照顾,你们就别费心了。”
  “那好吧,那等景萱生的时候我们再去。”
  挂断电话,景萱舒了一大口气,直拍自己的胸脯:“乖乖,这要是让你爸你妈都来一起住,我们的好日子就完了。”
  段越无奈地笑:“媳妇儿啊,那是我爸妈,不是洪水猛兽。看把你紧张的。”
  “你不知道婆媳关系难处吗?我还不是怕你到时候两头受气。距离产生美,离得远了彼此还有点念想,天天在一个锅里搅稀稠,难免锅碰勺碗磕牙,还是避着点好。”
  通知完一圈,段越推着景萱去超市,核桃,大枣,开心果,枸杞,银耳,孕妇奶粉,苹果,香蕉,桔子,猕猴桃……只要觉得能给孕妇补充营养的东西,段越便一股脑地往购物篮里拾,仿佛不要钱一样。
  又顺便到商场,为景萱买了防辐射的衣服,六百大元,买了件大的,又狠狠心,三百元买了件兜肚。景萱笑称:双层防护,体贴又周到。
  当晚,俩人一夜不眠,猜测肚子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讨论到哪个医院生,去哪家酒店吃满月酒。又热烈地讨论宝宝将来会做什么工作,景萱说一定不让他当作家,太费脑筋了!段越说一定也不能让他炒股,太累了!两个人争着给孩子起名字,一个人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个名字,又被另一个人毫不留情地ps掉……反正不着急,慢慢想,来日方长。
  段越纳闷:“不是说我的精子不行吗?怎么就怀上了呢?”
  “傻瓜,活动率低,只是说怀孕的几率比较低,又没有说完全不能怀孕。而且,精子是每三个月更新一批的,也许新换的精子变得勤快了呢,嘿嘿。”
  那一天,景萱在日历上重重地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2010年1月15日,她的肚子里,有一个6周大的宝宝。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怕辐射,景萱被强制与电脑隔离了。段越代她上qq,向每位约稿的编辑解释:我怀孕了,暂时不能给亲写稿了,等我生完了,一期给你们写俩……
  很有点昭告天下的意思。
  景萱作为一个幸福的孕妇,不用再为哪家杂志没有交稿而被编辑追杀,开始了闲散自由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晒晒太阳看看书,去逛逛超市商场,写怀孕日记。作为一个被超级保护的对象,她电脑不能摸,电视不能看,甚至手机都交由段越接听。
  刚开始的日子,她还蛮享受这种像猪一样的幸福时光。可是渐渐的,景萱开始寂寞起来。她对电视倒没有多大兴趣,但她这样生活在网络上的人,一旦离开电脑,不能逛淘宝,不能看美剧,不能玩微博,不能写小说,不能斗地主,不能聊八卦……这日子,真是无聊啊。她重新看了两遍《红楼梦》三遍《围城》,忽然发现,如果没有调节,再经典的东西也会看烦。
  百无聊赖的孕妇景萱,终于忍不住跑到电脑前,哀求段越:“我只瞅一眼,成不?”
  “不成,前三个月是胎儿脑部发育期,不能掉以轻心。再忍忍啊宝贝儿,过几天就满三个月了。咱都坚持这么久了,不在乎这几天。”
  “可我都穿了防辐射的衣服了。”
  “那衣服谁知道防不防辐射,穿着也只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已。安全起见,你还是乖乖看书去吧,我放音乐给你听。”段越把她推出来,打开音响,放班得瑞的曲子。又去厨房开火烧水,“我给你烧热水,泡泡脚。”
  沮丧的景萱躺在床上,无聊地把书页翻得“哗啦”作响。
  电话忽然响,景萱一看来电,是许诺。正要接,段越已经急速跑了过来,“我来接我来接。”
  段越接通电话,说:“喂,许诺啊,抱歉景萱不能接电话,怕手机辐射……”
  “段越,让景萱接,我有重要的事。”
  段越听许诺语气凝重,不便坚持,只好无奈地把手机递给景萱。
  景萱乐得折起身,快活地打招呼:“嗨,美女!”
  “景萱,你们能不能过来一趟,祁凡割了手腕……”
  “啊?你说什么?”景萱头皮一下炸了,“许诺,你别慌,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我们俩今天下午吵架,祁凡把镜子给砸了,流了好多血,他死活不肯去医院,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肯出来。我害怕……”许诺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了。
  “别着急,我们马上过去。”
  景萱和段越说明情况,段越说:“这么晚了,你这身子,就别去了,我去看看情况。你就在床上待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景萱也没坚持,她现在确实不方便出门。帮不上忙还要给段越添乱,只好叮嘱段越:“你也别慌,自己小心。”
  段越赶到许诺家楼下,正好遇上一起赶过来的阿弥姐和江若禅。大家心急火燎地上楼,许诺打开门,说了声:“你们总算来了。”泪就涌了出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餐桌倒在地上,杯盘碗碟碎了一片,落地灯倒在沙发上,电视屏幕砸裂了,梳妆镜也被砸得粉碎,笔记本电脑被摔成两半,佳佳蜷缩在角落里,许诺过去抱起女儿,佳佳紧紧地抓着许诺的衣服,脸贴着妈妈的胸脯,小脸上满是惊恐。
  三个人面面相觑,江若禅和段越要动手收拾,被许诺拦住:“你们赶紧先劝劝祁凡,让他出来去医院,我真是没办法了,他在流血呢。”
  阿弥姐问:“到底怎么回事啊?祁凡看起来挺稳重一孩子,怎么还这么暴力?”
  许诺说:“我也没想到他是这样小心眼的人,他说我和他当初就是从网上认识的,怕我再去网上勾引别的男人,不让我上网,博客和qq都删了,手机每天检查,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大吵一场。”
  她拿出一本相册,指给大家看,“就是这张照片,我去广州出差时看人家店里的花瓶好看,就合了一张影。这也让他起疑,非要追着问是谁给我拍的。我说是路人帮忙,他不信,纠缠我一个晚上,只问一句: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让你笑得如此开心?我真是崩溃啊……今天晚上,因为酒席要重新装修,设计师要给我传设计图,我就开了电脑和人家聊了几句,顺嘴开了两句玩笑。他下班回来,看到我在聊天,就不依不饶的,非要问我和那人什么关系。我解释,他根本不听。这不,家里都砸成这样了……”
  江若禅一下子想起《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男主角安嘉和,紧张地问:“他有没有打你?”
  “他倒没有打我,但他自残。一拳砸在镜子上,手上流了好多血,他还拿了一块玻璃要割脉……”
  阿弥姐在书房门外捶门:“祁凡,你怎么这么傻?你在流血呢,再不去医院就麻烦了。你这不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就算有什么问题,你们也可以坐下来沟通,怎么能用这样暴烈的方式呢?”
  只听祁凡在里面狂躁地咆哮道:“我跟她这样风流成性的女人没法谈!你问问她,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之前她又在网上勾引过多少男人?这些我都不说了,只要以后能和我安安心心心地过日子。可你问她,她都做了什么?”
  阿弥姐看看低头流泪的许诺,不好深问,只有继续劝导祁凡:“这些咱先不提,谁对谁错也不重要,你得先开门去医院哪。就算许诺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啊。”
  祁凡的声音透着绝望,低低的声音吼道:“阿弥姐,你不用劝我了,我对她已经彻底心凉了,别管我,死了干净。”
  许诺急了,把佳佳交给江若禅,也来捶书房的门:“祁凡,你开开门行不行?我求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怎么办?”
  祁凡冷笑一声:“世上男人多的是,没了我你不更自由吗?想找哪个找哪个。”
  许诺无力地蹲在地上,双手捂脸,痛苦地申辩:“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水性扬花不守妇道的女人?”
  段越和阿弥姐商量:“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会儿失血过多,就危险了。干脆我把门砸开算了。”
  “只能这样了。”
  段越过去,冲着门里喊:“祁凡,你要是个爷们,就自己出来,马上去医院。你没看把许诺急成什么样了?哪有男人这么折腾自己老婆的?你要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啊。”
第39章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3
  等了半天,里面没有动静。段越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飞脚踢向房门。就在段越的脚将要踢到门板的时候,那扇门忽然开了。段越急忙收脚,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祁凡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色惨白,嘴唇紧闭,目光僵硬,左手正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几个人迅速围过来,阿弥姐急急地吩咐:“许诺,你赶紧先拿条毛巾,把他的手包扎一下。若禅,你去开车,我们陪他去医院。”
  许诺答应一声,拿了条毛巾过来要给祁凡包扎,祁凡厌恶地看她一眼,冷冷地甩开她,转身出门。段越紧跟着跑出去,阿弥姐和江若禅也跟了出来。许诺也要去医院,被阿弥姐拦住:“他现在情绪不稳定,你去了反而刺激他,你就在家看着佳佳。放心吧,有我们。有什么情况我会给你电话的。”
  段越追上祁凡,拿自己的围巾把他的手腕简单扎了一下,劝道:“兄弟,你这是何苦?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你说你爸妈好不容易养你这么个大小伙子,真出什么事,怎么给他们交待?”
  祁凡苦笑一下:“段哥,不瞒你说,她这样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天天在qq上和几个男人打情骂俏。就连我,也是和她从一夜情开始的。你想,这样的女人她能改得了本性吗?”
  段越惊讶:“你误会她了吧?许诺不是那样的女人啊。”
  “那是你不了解她。你们看到的她,能干,漂亮,风情……是,当初我也是被她这样迷上的。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她就是一个处处留情的花痴女人,看见帅哥就走不动。”祁凡愤愤地说。
  段越无语了,对许诺,他还真是没有太深的了解。
  江若禅的车开了过来,阿弥姐招呼他们俩:“快上来,去医院。”
  坐上车,祁凡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他歉疚地说:“这么晚了,还把你们都惊动起来,真是抱歉。”
  阿弥姐说:“你真应该抱歉的不是我们,是许诺。谁都看得出来,许诺是真心爱你的,你对她也是疼爱有加。既然两个人如此相爱,你干吗还要这样折腾她?”
  祁凡叹息一声:“姐,不是我要折腾她,她实在是不让人放心。今天和这个网聊,明天给那个发暧昧短信。她一个女人撑那么大的门面,身边围了一圈别有用心的男人,你说我能放心吗?”
  阿弥姐又气又笑:“那你觉得拔掉网线,限制她和男人来往,把她关进你的笼子里,你就有安全感了?”
  祁凡不语。
  阿弥姐接着说:“看来你只是表面成熟稳重,内心还很幼稚。像许诺这样事业成功性格独立的女性,你只能靠自己男人的魅力去吸引她征服她,而不是把她禁锢在你的小圈子内,甚至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威胁她。这样,即使你能管得住她的身体,也管不住她的心,早晚她还是要飞的。她现在爱你,在乎你,你这样伤害自己,她才会害怕心疼,你这招对她才管用。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再爱你了,你这招对她还管用吗?”
  祁凡垂下头,痛苦地说:“那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一看到她和别的男人言语调笑,我的火气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烧得我失去理智……”
  “你这是极端缺乏自信的表现。”阿弥姐直言不讳。“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害怕失去。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拿什么去吸引女人?你比许诺小10岁,照理,应该她紧张你才是,现在反而是你在紧张,你没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祁凡没有回答,目光移向窗外。
  开到医院,几个人陪祁凡去急诊包扎伤口。医生埋怨说:“你们这是怎么搞的?刀口再偏一点人就完了。”
  几个人互相看看,惊出一身冷汗。
  包扎好伤口,江若禅送祁凡回去,段越看情况稳定,担心景萱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便直接回家去了。阿弥姐也上了车,陪祁凡回去。
  到家门口,祁凡的钥匙刚插进去,许诺已经打开了门。她站在门口,双目红肿,托住祁凡包着白纱的手臂,泪水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怎么样?不严重吧?”
  祁凡不理她,江若禅说:“怎么不严重,医生说刀口再偏一点就没命了!”
  许诺吓得脸一下白了。
  祁凡虽然梗着不理她,但面色缓和了许多。进门时,祁凡的皮鞋在门垫上反复擦了几次才进去。这个细节被细心的阿弥姐捕捉在眼里,心下甚慰,她知道,祁凡还是很珍惜这个家的。
  打发祁凡在床上休息,许诺关好卧室的门,看到阿弥姐和江若禅在沙发上坐着等她,知道她们有话对她说。便给阿弥姐和江若禅倒了一杯热茶,坐在旁边,洗耳恭听。
  阿弥姐问:“许诺,你到底爱不爱他?想不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许诺慌忙点头。这个骄傲的女人,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如此温柔顺从过。她从小丧母,缺乏母爱关怀的她,一直是个倔强独立的野姑娘。只有在母亲一样的阿弥姐面前,她才服服帖帖。
  “想安生过日子呢,就收收性,别乱来。祁凡虽然心胸不那么宽阔,但看得出来,他狭窄的胸膛里,装的都是你。你能有现在的幸福,不容易,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许诺低声嘟哝:“我又没错,都是他乱猜疑。”
  “无风不起浪,祁凡也不会平白无故地闹吧?你也反省反省自己,别一有矛盾就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
  江若禅拍她一掌,笑骂:“行了啊你,看人家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折磨成啥样了?换我可舍不得。你真是贪心啊,放着一个小帅哥在身边,还去招蜂引蝶。”
  许诺红了脸:“谁招蜂引蝶了?我那是工作,怎么一会儿功夫,你们全站到他那边去了……”
  “我们哪边也不站,只是见不得你欺负人家,嘿嘿!”江若禅偷偷笑着,拉着阿弥姐站起来:“好了,我们走了,剩下的事你们小两口自己处理吧。”她冲卧室努努嘴,趴在许诺耳朵上悄悄说:“小孩子,哄哄就好了,去吧。”
  江若禅和阿弥姐坐上车,阿弥姐叹息:“这许诺可真是不安分,祁凡虽说心眼小点,容易冲动,但也算是个居家好男人。你没看他把许诺那家里收拾得,连角角落落都干干净净的。她还不满足。”
  江若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姐姐,你说,像我们这种在常人眼里属于异类的婚姻,会长久吗?我和我老公,倒还没啥,他越来越老了,就等着将来我伺候他得了。你说许诺和祁凡吧,再过10年,许诺人老珠黄了,祁凡可正是一朵成熟有魅力的花呢,这朵花会不会被那些年轻水嫩的小姑娘摘去?景萱和段越,如果以后段越炒股赚了大钱,他还会安于和景萱一起的生活吗?”
  “不好说,现在的社会不安定因素那么多,将来什么样还真难说。但相比较而言,似乎景萱的婚姻更稳定一些。她和段越没有年龄差距,都是熬到大龄才结婚,是看透了风景的人,他们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看他们俩很享受婚姻带给他们的幸福和愉悦。而且,段越这个人,沉稳,低调,谨慎,与世无争,对景萱又情有独钟,似乎除了股票,对别的东西统统不感兴趣。对这样的男人而言,一个安稳的家庭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出轨的可能性不大。”
  阿弥姐沉吟了一下,“但许诺和祁凡就不好说了。祁凡年轻气盛,你看他今天闹的,许诺又骄傲任性,不肯服输。婚姻里面,得有一个人是软的,才能和谐。两个人都是宁折不弯的钢,硬碰硬的,早晚得炸了。不过今天许诺表现得还不错,楚楚可怜的,估计那祁凡的火气这会儿消得差不多了。就怕她弱不了多久,一向强硬惯了,不好改啊。”
  “我看这祁凡可是有暴力倾向啊,说实在的,这样的男人,就是再帅再顾家,我也不敢要。跟他过日子,像踩着雷似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江若禅有些后怕。
  “总得允许人家有点缺点啊。”阿弥姐笑,“不过,也不光是你们这些另类的婚姻难长久,我前几天看到一个调查,说中国人每天就有5000对夫妻离婚。你想想,这是什么概念?”
  “真是悲凉啊,今天还是双宿双飞同林鸟,明天就是单飞燕了。”江若禅莫名感伤。
  “要说呢,还是你的婚姻比她们俩更稳定。你家张先生一把年纪了,也折腾不动了。只要你不出啥意外,你们家就平安无事。”
  是谁要离的婚。
  这天,江若禅去参加同学的聚会,一帮十几年没见的老同学,喝酒唱歌,一直玩到深夜。江若禅到家时,已经是12点了。张华成睡得呼噜震天,双手上举,像个婴儿。女儿也睡着了,被子被她蹬开,鼻尖上冒着细小的汗珠。江若禅帮女儿盖好被子,去卫生间洗澡。路过书房,看到里面台灯还亮着,进去关灯时,忽然看到张华成的公文包下露出一张纸条。她拿起来一看,登时人就奓了毛。
  那是一张收据,上面写着:收到张华成5万元,落款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罗小霞。
  罗小霞是谁?为什么要给她5万?江若禅疑窦顿生。
  她拿着那张纸条直奔卧室,“呼啦”一下扯开被子,嚷道:“睡什么睡?起来起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华成睡得正香,被这一折腾,满心是火,折身起来,骂道:“三更半夜你抽什么疯啊?自己跑出去大半夜,还不让人家好好睡觉?”说着倒头又要去睡。
  江若禅拉他起来,抖着手里的纸条问:“罗小霞是谁?你为什么给她5万?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二奶了?”
  “我要真在外面养二奶,直接给她钱就完了,还要什么收据?我脑子进水了?”张华成披着被子坐在床上,看江若禅像头愤怒的狮子,有点莫名其妙。
  江若禅一想,也是,哪有包二奶还写收据的?却还是心犹不甘:“那你说说这罗小霞到底是谁?今天晚上不说清楚,你就别想睡觉。”
  张华成无奈招供:“我的姑奶奶,真受不了你。好吧,和你说了不许生气啊。罗小霞是嘉浩媳妇罗小红的姐姐。嘉浩以前借了她5万元炒股,现在人家儿子出国,急要钱呢,嘉浩的钱都套在股市了,让我先帮他还上……”
  江若禅刚熄下去的火“呼”地又燃了起来,她的胸腔仿佛是一个风箱,被一只无形的手来来回回地拉,火越烧越旺。她抓起桌子上的一兜苹果,没头没脑地朝张华成的身上砸去:“你怎么那么好心啊?今天给女儿救急,明天帮儿子还债,这还有完没完了?”
  多亏张华成身手敏捷,闪身躲过,赔着笑解释:“他只是暂借一时,等股票解套了就还了。再说,我是他爸,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家逼债啊,咱们家还没穷到那个份上……”
  江若禅恨得牙根痒痒,烦躁地从卧室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卧室,像母狮一样愤怒地咆哮着:“好,你有钱,有钱去孝敬完这个孝敬那个,连个招呼都不用和我打是吧?我这个老婆当的什么劲啊?家里的财产从来不许我过问,你想给谁就给谁。凭什么我就该来给你们当老妈子,伺候你一家吃喝拉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花钱的保姆?”
  她气呼呼地去书房抓起纸和笔,摔在张华成面前:“你现在就写遗嘱,把财产分清楚。哪些属于我和果果,哪些留给他们,写清楚,省得以后麻烦。”
  分家产立遗嘱的事情,在江若禅心里郁积已久了。刚结婚那几年,她并不关心张华成到底有多少钱,也懒得操心钱的事,缺钱了就手心朝上,向他要。
第40章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4
  最近这几年,随着张华成年龄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急躁。她的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张华成已经是快70岁的人了,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就撒手而去。到时候留下个烂摊子,遗产的分配就是个麻烦,多少家庭为争遗产闹得兄弟反目亲人失和?她见得多了。她不贪心,只想要她应得的那一部分。可他那几个孩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倘若哪天他突然撒手一去,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斗得过他们?
  她明里暗里说过张华成多次,希望趁他头脑清楚的时候,立个遗嘱把财产分割一下,否则后患无穷。哪怕给她少一些,她也不介意,只要和他们撇清关系,将来不必对簿公堂。可张华成是个老脑筋,一提立遗嘱就暴跳如雷,说江若禅是咒他早死。
  此时,张华成也是又气又闷。最近,江若禅越来越急于让他确定她应得那部分财产,并为此一次次争吵打闹,负气出走。他并非不理解她的心情,可财产的事,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划分一下就行了,里面牵涉到公司将来的发展,和整个家庭的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实在不愿意看到一家人为点钱财闹得分崩离析不得安宁。
  张华成看着愤怒得失去理智的江若禅,知道一时难消她的气焰,索性出去躲躲,避其锋芒。他穿上衣服,拿上包要走,没到门口就被江若禅拽回来:“你给我回来!别以为还能一逃了之。现在两条路让你选,要么立遗嘱分家产,要么离婚。”
  张华成痛苦地握着拳头,又恨恨地放下:“若禅,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还能活几天啊,你让我清清静静过行不行啊?”
  “我这样做就是为了能让你将来清静。”江若禅不依不饶,她忽然想到一个办法,“要不然这样,你要是真不愿意立遗嘱,我们就假离婚。你放心,离婚只是为了分清财产免除后患。离婚后我们还在一起过,以后你老了不能动,我还是会好好照顾你。”
  张华成终于忍无可忍,怒了:“你想的这什么主意啊?江若禅,我真是错看了你。你这么处心积虑的,不就是为那点财产吗?你要真不想和我过,好,我成全你,离婚!”
  张华成甩开她的手,拉开门,冲了出去。
  江若禅有点懵。不是她要离婚的吗?可是真等张华成说出这两个字,她怎么忽然觉得,心一下子空了?她看着这个刚经过一番狂风暴雨之后突然静下来的家,竟有些不适应。她猛然想起来,再过几个月,就是她和张华成结婚10周年的纪念日。他们已经做了10年的夫妻,她真的要为了那份财产,走上离婚的道路吗?
  等静下心来,她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她的确是愿意离婚后仍旧和他在一起,等他老了照顾他。可是,他肯接受吗?依张华成的脾气,一旦和她离了婚,他是坚决不肯接受她再回来照顾他的,他那么骄傲的人,如果离婚的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儿女又会怎么说他?
  江若禅心烦意乱。她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那一刻她冲动得像个魔鬼,这会儿安静下来,她后悔了。这深更半夜的,他又上了年纪,万一出什么意外,她可怎么办?
  她给他打电话,不接,再打,索性关了机。江若禅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突然觉得寒意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将身体蜷缩在一起,胳膊紧紧地抱着双腿,却还是无法抵御刺骨的冷,禁不住打起哆嗦来。
  第二天,江若禅继续给张华成打电话,电话通着,但他就是不接。江若禅无奈,只好带着果果去外面的公用电话,让果果给爸爸打电话。果果仰着脸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一句话,竟问得江若禅泪水涟涟。她俯身把果果抱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小脸,又愧疚又心疼。柔声哄果果:“是妈妈惹爸爸生气了,妈妈想给爸爸道歉,可是他不接受。所以呢,就请果果来做亲善大使,代妈妈道歉,好不好?”
  果果懂事地点头:“好吧,那爸爸一接电话我就哭,爸爸心疼果果,就会回来了。”
  江若禅心酸地笑着:“果果真聪明,咱们就这么干。”
  这次,电话通了。听到张华成在那端问:“你好,哪位?”江若禅赶紧把话筒递给果果。
  果果听到爸爸的声音,眼泪就出来了,哭着说:“爸爸,你在哪儿呢?为什么不回家?你不要我和妈妈了吗?”
  女儿的哭声让张华成心碎,他柔声细语地哄女儿:“果果别哭,爸爸现在出差在外面,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完了就回家,好吗?”
  “爸爸说话要算话。”
  “当然算话了。乖果果,把电话给妈妈听。”
  江若禅接过电话,就听张华成在那头冷冷地说:“我在外地出差,等回去再处理咱们的事,该你得的,一分不也会少。我们的事,不要让孩子掺和进来。”
  不等江若禅回话,电话已经挂断了。
  江若禅握着话筒,心里冰凉一片。看来张华成是要和她来真格的了。男人硬下心肠时,果然是坚若磐石。
  一连两天,张华成没有一个电话,江若禅心里空空的,有点胆颤心惊,仿佛头顶上有一颗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炸了。
  错位。
  晚上,果果写作业,江若禅在厨房熬粥,把米放进锅时,她就靠着墙开始发呆。直到闻到一股糊味,才发觉粥已经溢出来,流了满灶台都是。她赶紧关了火,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吩咐果果去开门,就听到果果在外面叫:“邹叔叔好!”
  她出去,邹家诚端了一盆饺子馅站在门口:“看到你的车在,就知道你来这边住了。我剁了饺子馅,凤玲不在家,一个人吃没意思,拿过来一起包了吃吧。三鲜馅的,你闻闻,可香了……”
  江若禅心不在焉:“我熬了粥了。”
  邹家诚自作主张:“粥留着明天再喝。来来来,我和面,一起包。”
  江若禅心烦意乱,每次张华成出差不在家,如果恰逢齐凤玲也不在家,邹家诚就要来她家吃饭,三个人围着餐桌吃饭,像一家三口似的。江若禅极其厌烦这种场面,她也不愿意给果果的心里留下这样的记忆,可是又不好意思轰他。
  可是这天,江若禅没有兴趣陪他玩了。她一心的事,哪里有心思吃什么饺子?她烦躁地说:“我们昨天刚吃过饺子,你自己回去吃吧。”扭头进了厨房。
  她的拒绝并没有让邹家诚退却,他跟着进了厨房,看看在外面写作业的果果,悄悄关上门。把饺子馅放在灶台上,柔声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对啊。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和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江若禅内心积聚的火气忽然就爆发了,她伸手一扫,把那盆饺子馅推到地上,失控地喊:“你有完没完啊?天天缠着我有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老公不在家你就能乘虚而入吗?真是幼稚!你赶快给我离开,我一分钟也不想看到你!”
  邹家诚被洞穿了心机,却丝毫不在意,依然笑眯眯的:“小禅,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想骂你就骂吧,我不生气。你泄泄火,心情就好了。”他弯下腰,去撮地上的饺子馅,“倒了多可惜,这馅够吃好几顿呢。”
  江若禅冷冷地看着弓身屈膝的邹家诚,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脚踩在那团馅上,狠狠跺了几下,恨恨地说:“我让你吃,我让你吃……”
  邹家诚站起身来,静静地注视着疯狂的江若禅。他忽然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语无伦次地说:“小禅,我知道你委屈,你想哭就哭吧……”
  江若禅愣了,她毫无防备地被他紧紧抱住,动弹不得。邹家诚见她并不反抗,以为她默许了,愈发放肆地动手乱摸起来。这娇香柔媚的身体,早就让他垂涎欲滴,他梦想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今天,她终于实实在在地在他的怀里了。邹家诚激动得直喘粗气,慌乱地说:“宝贝儿,我都要为你发疯了,可你却总是对我不理不睬的,我的冰美人,我知道他满足不了你,我会弥补你的缺憾,让你真真正正做一回女人……”
  江若禅醒悟过来,又羞又气,奋力去推邹家诚,又怕外面的果果吃到,只得低低的声音喝道:“邹家诚,你想干什么?你疯了,放开我!”她又踢又跤,怎奈却被他抱得死死的,使不上力。
  邹家诚的确疯了,他贪婪地伏在她的胸前,急切而火热的吻雨点般地落在江若禅的脖颈和胸脯上,他浑身颤抖,整个人都醉了。
  “啪”,一记闷棍,结结实实地落在邹家诚的身上。激情澎湃中的邹家诚,被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他松开江若禅,“哎哟”直叫,捂着腰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的老婆齐凤玲,不知何时从天而降,她手中拿着一根擀面杖,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双目喷火血脉喷张,像一只愤怒的老虎,扑过来揪住邹家诚的衣襟破口大骂:“邹家诚,你居然背着我干这种事,你你你……你还是个人吗?你这个混帐王八蛋,我跟你没完!”
  齐凤玲的擀面杖劈头盖脸地砸下去,邹家诚也不躲,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他老婆气极了,全然不顾往日的千般疼万般爱,但见棍棒乱舞,邹家诚的脸上很快便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累累。
  邹家诚如火山迸发的激情,在乱棒之下终于悄然消退。他回想刚才那一幕,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难道是压抑得太久?他耷拉着脑袋,心里郁闷无比: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还没偷着腥呢就被抓了个现行。
  江若禅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抱臂而立,冷冷地看着齐凤玲歇斯底里地闹腾。
  齐凤玲揪住邹家诚打滚撒泼:“原来你的心早被这狐狸精给勾走了,难怪平日里对我嘘寒问暖温柔似水,原来都是打埋伏呢是吧?王八蛋,我让你偷腥,让你偷……”又转向江若禅,顾不得同学情谊,撕破脸皮泼妇骂街:“贱人,早看出你心里不安分了,自己男人满足不了,就狐三媚四地勾引别的男人。再急你也避避嫌啊,兔子不吃窝边草,同学的老公你也不放过。”
  江若禅静静地任由她骂完,半天一动不动。突然,她跨出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彪悍地扬手一记耳光,清脆地落在邹家诚的脸上,转身又一扬手,打在齐凤玲的脸上。
  打完了人,她悠然地拿毛巾擦擦手,镇定自若地说:“那一掌,教训你不知死活色胆包天的老公;这一掌,是因为你不问原由对我恣意侮辱。”她甩甩手,像是把这场闹剧甩掉了一样,背对着他俩说,“好了,扯平了,你们他妈的赶紧给我滚蛋,别脏了我的眼。还有,以后看好自己的老公,别趁人家老公不在家,去别人家里找不自在。我这是客气的,再来骚扰,我就报警了!”
  说完,拉着门边的果果,进了卧室。
  剩下的这两口子,被那两个突然而至的耳光打得晕头转向,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分钟后,齐凤玲再次发作,扑到邹家诚身上手脚并用,撕打起来。她披头散发涕泪横流:“狗崽子,老娘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碰过一个手指头,娘的她算什么东西啊?居然敢来打我?都是你这死鬼办的好事,这日子没法过了,回去就离婚。”
  邹家诚拽起她往外拉:“我的奶奶,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回家去!”
  齐凤玲仍不甘心,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了。
  江若禅打发果果睡下,自己颓然倒在床上,泪水长流。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地思念张华成,他是她定盘的星,是她心中坚固的磐石。如果有他在,他们敢这样调戏她欺负她侮辱她吗?
  她找出手机给张华成打电话,按键的手一直在颤抖,号码拨出去,她心里不停地祈祷:接电话,一定要接电话!
  可是,熟悉的《吉祥三宝》的彩铃反复响着,没有人接。
  江若禅的心,慢慢,慢慢地,坠入冰冷的深渊。
  她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倒满一杯子,一饮而尽。喝得太猛,呛得满眼是泪。他说过的,她需要的时候,他都在。可是现在,他不要她了,连她的电话也不肯接。原来男人狠下心来,真能恩断情绝。
第41章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5
  江若禅觉得自己的心成了一座空城,没着没落的难受。空虚的浪潮一波一波地涌上来,每一拍都打在她的心尖上,生生地疼。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拨了那个号。
  接到江若禅的电话时,展宽正好和几个客户在酒店里吃完饭散了出来。江若禅只“喂”了一声,他已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头,立刻紧张起来:“你怎么了?哭过?”
  一句话,把江若禅的泪又惹了出来,她哽咽难言:“我……我想见你!”
  展宽为难地看看表,迟疑了一下说:“那你出来吧,我正好在天一酒店门口,离你家不远。我在这里等你。”
  10分钟后,江若禅出现在展宽面前。她面色苍白憔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适逢倒春寒,虽然已是四月天,却依然寒气逼人。江若禅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在寒风中楚楚可怜。展宽看得心疼,上前为她拉开车门,把她让进自己的车里,暖气开足。江若禅还是冷,她蜷成一团,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暖着。展宽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腋下暖着,柔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若禅把和张华成吵架,闹离婚,以及邹家诚骚扰她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展宽眉头深锁,沉沉叹气:“唉,我说的话你就是不听,非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为什么那么着急分家产呢?”
  江若禅低着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磨叽半天才说:“我以前找人算过命,说我老公活不过70岁,他今年69了,我担心,万一他突然去了,留下这个烂摊子,我可怎么办?我又争不过他们……”
  展宽哭笑不得:“傻姑娘,算命你也信?看上去挺时尚一人,怎么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若禅心中早已后悔,只得沉默不语。
  展宽看她低眉垂眼的样子,不忍心再责怪她,安慰说:“既然已经这样,你也别难过了。你若真的还想挽回这段婚姻,等他回来,真心诚意地向他赔礼道歉认个错。我想他也不会铁了心非离不可,都这个岁数了,肯定也不愿再折腾。再说,还有果果呢。他那么疼孩子,也舍不得果果离开。”
  江若禅突然扑进展宽的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委屈地呜咽着说:“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不然我也不会如此受折磨。”
  展宽被怀里的软玉温香惊得一下坐直了身体,紧张地望望窗外,直把江若禅往外推:“别,别这样,外面好多人呢!被人看见了不好,松开……”
  江若禅赖着不动,弱弱的声音哀求:“不,你抱抱我……”
  展宽的身体变得僵硬,他使劲往外面蹭,竟急出一头的汗来。“小禅小禅,你别这样,这样冲动不好……”
  江若禅被展宽的拼命退缩给惹恼了,她“腾”地抽身,坐正了身体,盯着他嘲讽道:“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她冰冷的目光逼向他,“你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这,我……那个……你不是都知道吗?”这个胆小谨慎的男人,被江若禅逼得退无可退,一向口若悬河的他,突然张口结舌,紧张得词不达意。
  江若禅心里恨恨的,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过是想靠一下,别人看见又怎么了?你这个懦夫,胆小鬼!”她“啪”地推开车门,旋风一样下了车,气呼呼地站在外面,嚷:“我算看清楚了,你就是个胆小自私的男人,只考虑你自己,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男人……”
  展宽急了,赶紧下车去拉她:“快回去,外面风大,感冒了怎么办?”
  “死了也不要你管!”江若禅甩开他,径直往前,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展宽没有追上去,他目送她坐上出租车疾驰而去,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的车上,往家里赶。
  一路上他心乱如麻,他也为自己刚才的表现而愧疚。算起来,他们认识也有四五年了。他喜欢她的单纯率真,却只能发乎情而止于礼。江若禅说得对,自己其实就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这么多年来,他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唯恐一招不慎导致全盘皆输,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绩,他不容许自己因为一时激情犯错,从而功亏一篑。他不想给她惹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他才会那样决然地拒绝她。他知道自己的表现令她失望,可是除了辜负,他能给她什么?
  江若禅回到家,进门就瘫倒在沙发上。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挫败,已经将她脆弱的心脏折磨得不堪一击。
  这日子是怎么了?自己要离婚,反而逼走了老公;被不喜欢的人死皮赖脸地缠着,又被喜欢的人拒绝……尤其是展宽的拒绝,真是令她倍感挫败,自己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对他居然没有丝毫的诱惑力。他到底是什么人哪?果真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为什么他连一个充满爱意的拥抱都不肯给她?
  江若禅的心被击得七零八碎的,觉得自己真是失败啊。
  炮灰。
  马小腾最近很忙碌,有人为他们提供新闻线索,说郊县有一家生产硫酸的化工厂污染严重,村子处在工厂的下风口,那些有毒的气体,终日笼罩在村庄的上空,等于一个村子的人,每天都在吸毒。
  领导安排马小腾调查此事,这些天她正收集材料,准备写个报道出来。
  这天,她下班后便收拾东西急匆匆地往家里赶。这一阵子她忙得焦头烂额,没顾上管家,刚才接到老公李天豫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少有的柔情蜜意:“媳妇儿,今晚说什么也不能再加班了啊,赶紧回来,有惊喜。”
  马小腾将信将疑,有什么惊喜?结婚七年,生活安定日子平淡,他们在对方的眼里早已视如同性,李天豫早不是恋爱时那个玩遍花样逗她开心的傻小子了,他会爆什么惊喜出来?
  她低头匆匆赶路,走出单位大门,忽然被一个人挡住去路,抬头一看,她的脸马上笑成了一朵花。
  是钟锐。他捧着一束百合花,正用含着笑意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马小腾一下子就慌了,她下意识地整整衣服理理头发,心里暗自埋怨:怎么每次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遇见他?罢了,看来是无缘啊。
  心念至此,马小腾倒恢复了大方洒脱的本性,笑问:“稀奇啊,帅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来逼债的吧?不是说了一年为期的吗?现在还没到呢。”
  钟锐笑吟吟地看着她,并不回话。
  “难道我猜错了?让我想想。”她绕着钟锐转了一圈,“平白无故地送花给我?难道有事求我?”
  钟锐点头。“还真是有事求你呢。走,我在豪客来定了座位,边吃边聊。”
  马小腾接过花,深深吸了一口,叹道:“多少年没收到过花了,真稀罕。”忽然想到正在家里等自己回去的老公,“饭就免了吧,有事直说,老公还在家等我呢。”
  钟锐头也不回地去开车,嘴里却不停:“天天跟老公吃饭,你不想和帅哥吃顿饭养养眼吗?”
  “切,还真不谦虚,说你胖这就喘上了。”马小腾笑着,上了钟锐的车。
  豪客来是家西餐厅,环境优雅,丝竹缭绕,马小腾赞不绝口:“还真会挑地方,环境不错。”
  “那当然,得看请什么人。请你这样的美女,当然得高雅才配得上。”
  烛光,美食,对面养眼的帅哥,马小腾有点晕:“喂,你不是想使美男计吧?实话告诉你,对美男我可没有抵抗力。什么事赶紧说吧,不然这顿饭我吃得不踏实。”
  钟锐吞吞吐吐,半天才开口:“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听说,郊县那个化工厂污染的事,是你在调查?”
  “是啊。怎么了?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钟锐点头:“那个厂,是我开的。”
  “啊?”马小腾惊得跳起来,用手指着钟锐惊叫:“你你你,原来是你啊!你在拿一千多口人的生命在开玩笑知道吗?你毁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空气啊!你怎么能发这种昧心财呢?”
  钟锐把激愤的马小腾按到座位上,“你别激动,我这不是跟你请教对策来了吗?”
  “什么对策你们心里门清啊,还用得着来讨教我?要么工厂换地方,要么停产。我就不明白,你们当初建厂的时候,怎么就没考虑污染问题呢?刚好把工厂建在村子的上风口?”
  “那儿不是离公路近,交通方便嘛。哎,我的大记者,你能不能笔下留情,把这事压住别曝出去?”钟锐一脸的丧气,“可真是要命,我刚接一大笔订单,如果停产不能按期交货,就要给对方番几倍地赔款。不是被逼无奈我也不会来找你,你要是不帮我就死定了,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破产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借的那5万也一笔勾销。”
  马小腾端着杯子晃了晃,自嘲地笑:“钟锐,你真是高看我了,我要有这能耐,也不用天天东奔西跑地奔波了。就算我不为那些受害的村民考虑,上面还有老总呢,哪儿轮得到我来做主?”
  她站起来拿包就要走人:“谢谢你的晚餐,我会尽快把那5万块钱还给你的,再见。”
  “哎,小腾,小腾!”钟锐站起来想挽留她,马小腾决然地朝门口走去。
  回到家,李天豫正和儿子在看电视,看她进门,迎过去拿了拖鞋给她换上,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闭上眼闭上眼,跟我来。”
  “搞什么啊?还挺神秘。”
  “一会儿就知道了。”李天豫推着她往前走,“好了,睁眼吧。”
  还真是惊喜,餐桌正中央放着一大束玫瑰花,一个大蛋糕,一桌子的好菜。马小腾回头看李天豫:“我不是在做梦吧?今儿什么日子啊这么隆重?”
  李天豫按着她的肩膀坐在椅子上,去酒柜里拿了红酒和杯子,倒上,快乐地说:“七年前的今天,美丽的马小腾姑娘,成为了我的新娘。为了这个特别的日子,来,干一杯!”
  儿子也跟着叫:“祝爸爸妈妈结婚纪念日快乐!我也要喝酒,我也要碰杯!”
  马小腾眼眶湿润了,之前,她一直觉得他们只是在一起吃喝拉撒睡的生活伴侣,什么爱啊情啊,早就被枯燥乏味的生活给掩埋了。可是这一刻,他让她看到了爱像珍珠一样,在琐碎生活的掩埋下,依然放射着璀璨的光芒。
  李天豫转过去,揽住老婆的肩膀,调笑道:“原来女人是这样好哄啊?一束花,一顿精心准备的晚餐,就把你感动得涕泪横流。早知道这样,我天天逗你开心了。”
  马小腾忽然害羞起来,不好意思地说:“你要再不动动心思,我就爱上别人了。”她想到钟锐,又对老公说,“我现在急需要5万块钱,你套在股市的钱能拿出来吗?”
  “还是买房借的那5万?你不是说景萱借你的,一年为期吗?现在还不到还款期,他们有急用?”
  马小腾拿回那5万块的时候,怕李天豫多想,没敢告诉他钱是钟锐借的,说是从景萱那儿拿的。这会儿,她心里没了杂念,也不想瞒老公了,便连同钟锐请她帮忙的事一起明白告诉了老公。
  李天豫听完直叹息:“没想到媳妇儿你还真够正义,放着发大财的机会也不动心,不愧是记者。好,明天我就是割肉斩仓,也要先支援你。”
第42章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6
  “我怀疑他当初借我钱的动机,是不是就准备着这一天来让我还情呢。看来钱还真不能乱借啊,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差点就让人当炮灰使了。”
  人生是条单行线。
  张华成走了十几天了,音讯皆无。好在他以前也总是出差不在家,所以江若禅过了那几天的煎熬之后,心绪也渐渐平静。既然已经这样,离不离婚似乎也不重要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她也只能接受。
  她像往常一样照看果果,带她去练琴学英语。这天,她送果果去上学后,顺便到超市买了水果核桃,去看景萱。景萱怀孕后形动不便,她们聚会的频率也随之降低了。景萱又不能上网聊天,大伙也就各自忙碌,疏于联系,虽然在一个城市,见面的机会还真是不多。
  段越开门见是她,笑了:“咦,还真巧,你们都心有灵犀啊,没商量还挤到一起了。”
  “还有谁在啊?”江若禅进门换鞋,才发现阿弥姐也在。她撅嘴抱怨:“姐姐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不打电话,qq上也不见你,这会儿跑景萱这儿倒碰上你了。你就是偏心,只对景萱好。”
  阿弥姐笑:“我去水果市场,刚好路过这儿,顺便送点杏仁红枣给景萱补补。她现在是国宝级待遇,当然要偏心,你吃醋也没用。再说,你也没给我打电话啊。”
  景萱已经怀孕将近5个月了,腹部明显地鼓了起来,面色红润,气色甚佳。她笑吟吟地看着两位姐姐斗嘴,享受这份关爱。江若禅看着她:“你怀的肯定是女儿,女儿打扮娘,你看你越来越漂亮了。”
  “我也希望是女儿。生女儿是福气啊,每次去医院检查,看到陪父母来看病的都是女儿。儿子要么不来,来了也是逛一圈就走,走个过场。还是女儿贴心,是娘的小棉袄。”
  “不过真生个男孩儿也好,男孩儿力气大,能背得动你。以后段越老了,有接班人了。”
  段越在旁边乐呵呵地说:“男孩女孩都行,只要健健康康的,就是大福气。”
  阿弥姐忽然起来一件事,对江若禅说:“让你们家张先生帮我留几张油票,我们单位每个月报销两百元的交通费,我又没车,都攒了大半年了没报。”
  “干吗找他?这点油票我也能给姐姐。”
  “呀,我忘了你也是有车的,光想着你们家先生是有钱人了,哈哈。”
  “唉,有钱有什么好?烦!我倒愿意像姐姐一样独身,干干净净地过日子。”
  景萱和阿弥姐相互对望一眼,景萱问:“怎么个情况?听你这意思,不会是和我哥又生事端了吧?”
  江若禅叹气:“他铁了心,要和我离婚。我这都半个月没见他的人影了。”
  “啊,还动真格的了?肯定是你又惹他了吧?”
  江若禅把那些天发生的事叙述一遍,悲叹道:“我也不知道是啥命,事事拧巴。嫁了个帅哥吧,人家傍富婆去了。又嫁个有钱人吧,年龄大不说,儿子闺女扯不完的麻烦事。不喜欢的人,天天缠着腻着打都打不走;喜欢的人吧,又自私又胆小,只想着自己。烦死人!”
  阿弥姐将信将疑:“不会吧?展宽这定力这么好?怎么能面对美女不动凡心?”
  景萱也不明白:“真是让人看不透。他不会是有难言之隐吧?”
  景萱和阿弥姐再次对望,同时开口:“难道是……”
  俩人心照不宣,爆笑起来。段越站在旁边,也忍不住乐。
  江若禅也憋不住笑了,手指一一点过去:“咳,我说你们就不能心理阳光一点?就没想着人家是本世纪最后一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不可能。”那两个人又异口同声。“你这样的美色当前,哪个男人能不动心,真是奇了怪了。”
  “他明明是喜欢你的,傻子都看得出来。”
  江若禅忽然烦躁起来,把手一挥:“算了,不提他了。他又不帅,又不年轻,又自私,我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他呢?真是贱啊。”
  “谁喜欢谁是没有办法的事,有些时候也不因为他是否帅或者有钱。可能都是命中注定的吧。”景萱说。
  “可不,那个邹家诚不也迷若禅迷得颠三倒四的。”
  “咳,归根结底,还是我身边优秀的男人太少了,没有让我崇拜的人。男人吧,要么帅,要么有才,要么有财,我喜欢优秀的可供我仰望的男人。认识的人中,还就展宽还差不多,有点才,有点财,但也都不咋样,缺乏激情。总之啊,我就是命苦……”
  “你这还命苦,好车开着,别墅住着,锦衣玉食,粉丝大把,今天这个请喝茶,明天那个请唱歌,生活多丰富多彩啊。你这算命苦,我们还活不活了?知足吧你!”景萱愤愤不平。
  江若禅白了她一眼:“亏你还是作家,看问题光看表面。就不能挖掘一下浮华背后的真相?”
  阿弥姐担忧地说:“若禅,你真的打定主意要离婚?你也真是糊涂,怎么能那样逼他呢?”
  “我那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谁知道就把他惹急了。”
  “你别糊涂了,还是展宽说得对,等他回来,你好好认个错。你们俩也是10年的夫妻了,他不会不知道你的为人。”
  正说呢,江若禅电话响了。她接起一听,立刻脸色煞白。
  电话是张华成的司机小余打来的:“禅姐,张总他,他刚才在工地上,被一根钢板砸了腿……”
  江若禅“呼”地站起来,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对着电话吼:“他现在怎么样,送医院没?你们赶紧叫救护车啊!”
  “我们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哪家医院?我马上到。”
  “j城第一人民医院。”
  江若禅收了线,心急火燎地拿包出门,交待他们:“张华成在工地受伤了,我得赶紧去医院。段越,下午你帮我去接一下果果,我回来之前果果就暂时交给你们。”
  景萱应着:“放心吧,你自己路上小心啊……”
  江若禅早已旋风般地出了门。
  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人生真是福祸无常啊。
  江若禅驾车上高速,一路疾驰,直奔j城。
  三个小时后,她在j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导医台急切地问询:“请问骨科在几楼?”
  “三楼,左转。”
  江若禅风风火火地找到张华成的病房,到了门口,她反而不敢进去了。她扒着门缝,看到他打着石膏高高吊起的左腿,和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头,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泪水无声地涌满了眼眶。此刻,她心里充满了懊悔。如果不是自己没事找事逼他分财产,他也不会愤而出走,更不会在工地上呆那么长时间不肯回家,自然也不会引发这一场祸事。
  她该怎样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啊?
  司机小余从里面出来,看到她,惊叫:“禅姐,你这么快就到了?怎么不进去?”
  江若禅赶紧擦擦泪,问:“他怎么样?”
  “左腿粉碎性骨折,刚做完手术,头部也受了轻伤,但医生说问题不大。”
  江若禅担忧地望望里面,问:“到底怎么回事啊?让你跟着他照顾他,怎么还出这么大乱子?”
  “我也搞不明白,以前张总出差都是到工地转转,看看工程进度,安排一下工作,就回来了。这次他好像打算长住那儿了,每天亲自去监工。这不,今天他在工地转悠,吊车出了毛病,一块钢板砸下来,一下就把他压在下面了。幸好钢板的一头担在一堆木料上,否则,后果严重了。”
  江若禅心烦意乱地说:“好了,我来照顾他,你也累坏了,先休息去吧。”
  她推门进了病房,轻轻走到张华成的床边。他闭着眼睛,脸上还有没有洗净的血迹。半个月没见,他似乎又老了一圈,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胡子拉茬,头发也没染,灰白灰白的。江若禅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心止不住地疼。
  他也是快70岁的人了,别的老头这个年龄早就退居二线颐养天年了,他还这样家里家外地奔波,图的什么?
  张华成的眼睛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看见江若禅在,嘴唇颤抖着,没说出话,先流下泪来。江若禅心里一酸,拿毛巾去擦他脸上的泪,含泪抱怨:“怎么那么不小心?这才离家几天,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张华成拉住她的手,声音微弱地问:“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告诉小余,不让他告诉你吗?”
  “出这么大的事,他能瞒得住我吗?”江若禅又红了眼圈。
  “我怕你担心……你来了,果果怎么办?”
  “你安心养病吧,我都安排好了。”她摸着他的腿,无比心疼,“还疼吗?”
  张华成轻轻摇头,内疚地说:“小禅,你没生我的气吧?我那天也是一时气急,后来我就后悔了……其实,我不想离婚,我舍不得你和果果……”
  江若禅的泪就像决堤的洪水,霎时间汹涌而出。“不,都是我太任性,老公,我也后悔了。你不在的这些天,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来的时候我想了一路,终于想明白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张华成颤抖着手去为江若禅擦泪,自己的脸上又是老泪纵横:“也不知道还能陪你们几天,我就是想趁着自己现在还能干,多揽几单生意,到时候给你和果果多留点……现在出了这事,我这腿说不定就废了,又成了你的累赘……”
  江若禅努力挤出笑容,“傻老公,不过是骨折,养些天就好了,我和果果还指着你呢,哪儿那么容易就让你卸任了?”
  她站起来,故意换了轻松的语调:“我去给你打点热水,先洗个脸,刮刮胡子,咱有病也得保持帅型是不是?你看你这些天都沧桑成什么样了。”
  张华成拉住江若禅的手:“小禅,你先别走。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想转院回咱们l城的医院。一来咱l城的骨科全国有名,治疗效果更好;二来回去离家近,你照顾我和果果也方便。”张华成眼巴巴地瞅着她,语速慢下来,“小禅,我其实是,不愿意再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呆下去了,我想回家。”
  江若禅几乎又要落下泪来,“我想回家”这四个字,让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原来他并不想呆在这个城市,他还是恋家的,他的硬心肠,都是被她逼的。
  江若禅再一次在心里深刻谴责自己。来的路上,她一路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要他!我只要他!哪怕拿全世界的珍宝来交换,她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他!如果没有他,她要那些财产干什么?
  此刻,她想到她之前曾经为了分财产而要和他离婚,简直肠子都悔青了。原来,只有在生死关头,你才能明白,生命中是重要的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真傻!
  江若禅柔声安慰他:“好,我去问问医生,看让不让咱们转院。”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江若禅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从她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空虚的内心,一下子饱满起来。是的,他是她坚定的靠山,她也是他结实的后盾,她的生命注定要和他纠缠在一起,不可分割。财产算什么,生活中的恩怨又算什么,只要他在,她的心就是安定的,无论要面对多大的风雨,她都不惧怕。
  人生是条单行线,没有退路,但有转弯。如果不是这个弯,她仍然奔走在自己错误的道路上一意孤行。上帝就是这样微微转了一个弯,让她在这条没有退路的单行线上,有了一个修正错误的机会。
第43章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7
  你是我的珍宝。
  江若禅和张华成在半个月后转回了l城的正骨医院。江若禅奔波在家和医院之间,一边给果果做饭送她上学弹琴,一边还要换着花样地给张华成熬骨头汤鱼汤补身体。到了医院,就更是手脚不停,端茶倒水,喝药喂饭,按摩擦身,端屎倒尿……眼看着几天的时间就瘦了一圈。
  张华成心疼她,说让女儿嘉汐来替替她,江若禅不答应,说:“别提你那宝贝闺女了,你这都回来一星期了,还没见她的人影呢。再说,她那大小姐的脾气,哪是伺候人的料?还是我守着你,心里踏实。”
  嘉浩和嘉海来看过父亲两次,都像客人似的,提着水果和牛奶,离得远远的,问询一下病情,扯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就各自散了。
  周六,张嘉汐不知道动了哪根筋,终于想起她在医院的父亲,捧着一束花跑来看她爹。还没进病房的门,就先矫情地捂上鼻子:“什么味儿啊,难闻死了。”
  江若禅接过花插进花瓶里,不冷不热地说:“我们这是高级病房,你还受不了这味了。你爸还打算让你来伺候他两天呢。”
  张嘉汐捂着鼻子慢吞吞地走到父亲的床前,哭丧着脸:“爸,我还一摊子事呢,哪有时间来伺候您哪?再说,我手又笨,又粗心,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万一哪里照顾不周,还不是您受罪?”
  张华成气得拿起床边的拐杖就要敲她:“养你们这些孩子有什么用?关键时刻一个也使不上力!”
  张嘉汐边往外躲边说:“那不是有江姨在你身边嘛。她又不用上班,哪像我们,天天东奔西跑为挣口饭吃累得半死。你看你被她养得气色多好!”
  “你没看见她都累成什么样了?我怎么净养出你们这样没良心的孩子?”张华成气得真喘气。
  张嘉汐背起包准备走:“好了,爸,我看我在这儿只会惹您生气,我先走了,闲了再来看你!”
  说完,继续矫情地捏着鼻子扭腰摆胯地走了。
  张华成把手里的拐杖朝着门口砸过去,吼:“滚,永远也不要再来看我!”
  这一声咆哮,把刚进门的景萱和段越吓了一跳。段越捡起拐杖放回到他的床头:“大哥,干吗生这么大的气?”
  张华成气咻咻地:“还不是被我那宝贝闺女给气的。这孩子怎么学成这样了?我看到她就血压升高心率加快,见她一次就要少活10天。”
  江若禅接过景萱抱着的花篮和水果,“你都这身子了,还不好好养着来回跑啥?”
  “这不正好要来医院做孕期检查嘛,刚好一起过来看看大哥。”景萱滑着轮椅到张华成的床头,问:“大哥,看你面色红润,气色不错啊。腿恢复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亏你禅姐伺候得贴心嘛。”张华成看着她的肚子,问:“几个月了?做过b超没?姑娘还是小子?”
  “6个月了。做过b超检查,但医院有规定,不能告诉孩子的性别。”
  “最好是个男孩,男孩省心,到时候也能帮段越照顾你。”
  江若禅撇嘴:“呵,算了吧,这养孩子呢,压根就别指望他将来还能反哺养你。你看你自己那仨,姑娘小子哪个靠得住?不给你找气生就算烧高香了。”
  张华成有点丧气:“也是,往后这孩子是越来越靠不住了。要么在身边气你,要么飞到天边,想见一眼也难。要说还得是夫妻,有个病啊灾的,她比你还急,跑前跑后贴心照顾不怕麻烦。诺,你禅姐就是例子,这阵子,可把她折腾苦了。”他拉住江若禅的手,感叹,“患难之中见真心,10年了,我到现在才知道,上天赐给我一个多么好的女人!”
  江若禅泪凝于睫,以手拭泪,笑道:“都老夫老妻了,你别煽情了,也不怕景萱段越笑话。”
  “我煽什么情,这都是肺腑之言。”张华成像小孩儿似的为自己辩解。
  景萱笑:“难得大哥对你吐露真情,你就让他再夸夸你呗。”
  张华成点着一支烟,刚要吸,被江若禅劈手夺过:“医生都说了不能抽烟,你怎么屡教不改啊?”
  张华成摇头直笑:“看见了吧,比警察还厉害。算了,听老婆话,跟着老婆走,不抽了。”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这场意外算是让我看明白了,这世界上,你其实对谁都不重要,你再杰出再伟大,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但对你的爱人,你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她自己的生命,你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世界她赖以生存的空气。反过来也一样,一个人,不管在别人眼里多么卑微平凡,他也是另一个人的珍宝,在他那个家里,他是爱人全部的支撑和力量。”
  江若禅没想到老公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大大感动,夸赞道:“哎,老公,没想到在床上躺了几天,倒把你变成哲学家了!”
  张华成“嘿嘿”直笑:“这不都是这些天躺在床上不能动,闲着没事瞎琢磨嘛。”
  景萱笑:“这不应该是我研究的课题嘛,怎么被你抢了?不过大哥说得还真经典。所谓最佳的人生伴侣,判断的标准删繁就简,一句话,就看对你的伴侣而言,你是不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你掉根头发他就紧张得要命,少喝一杯牛奶他就上纲上线讲出一堆的道理,毫无疑问,他视你的生命比他自己还重要。”
  门外有人击掌赞叹:“不愧是大作家,讲得好!”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曾阿弥马小腾许诺三个。景萱感叹:“嗨,我们还真是心灵相通呢,一来就扎堆儿。”
  马小腾笑答:“那是,你们气场太大,把我们吸过来了。”
  江若禅赶紧迎过去,接过她们带来的礼物,转身逗张华成:“老公,你这一病可有福了,看看,l城著名的美女才女都聚齐奔你来了,哈哈!”
  又对大家笑:“我老公可是对你们几位才女仰慕得不得了呢。”
  张华成一张脸乐开了花,喜不自禁地说:“真是难得,几位美女哗啦啦往这病房一站,我这腿也不疼了,腰也不困了,比药还管用,哈哈!中午我请客,请你们吃大餐。”
  “看看,我家老公就是个老顽童,喜欢美女从来不掩饰。”
  马小腾扁扁嘴:“切,最美的女人还不是在你家!”
  曾阿弥关切地问:“我们可不是来吃大餐的,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没有大碍了,就是不能动,人老了,骨骼愈合得慢。”
  许诺问:“大哥这一病,公司的事怎么办呢?”
  张华成叹息:“我正为此忧心呢。我那俩儿子,一个对生意不感兴趣,另一个也只是看得住门儿,缺乏创造力。我住院这一段,公司业务交给他,基本上就停滞不前了。”
  “你现在得考虑培养接班人了啊,不然你还自己这样在外面奔波,身体可吃不消。”曾阿弥提醒他。
  张华成无奈:“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许诺眼睛转向正在旁边削苹果的江若禅:“那儿不是现成有一个嘛,有勇有谋,开朗豁达,善于交际,对了,若禅以前不还是学设计的吗?让她来给你们的房子设计户型,你顺带连设计师都有了……”
  “她?不行不行不行,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张华成头摇得像拨浪鼓。
  “咦,大哥,以前没觉得我们和你有代沟啊,今儿你这思想可落伍了啊。这都什么时代了?女人怎么就不能抛头露面了?格力老总董明珠,海尔老总杨绵绵,不都是女的吗?”马小腾反驳他。
  “得得得,都打住吧!你们这位大哥,只愿意我像金丝雀一样,关在他的笼子里做全职太太相夫教女,他回来有热饭热菜洗澡水,享用免费保姆。我要出去做事业,家里还不得人仰马翻?再说,我也不喜欢生意场,整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我可没那么多的心眼,出去还不得被人卖了。”
  江若禅把苹果递给张华成,又开始给他按摩腰和后背。“我现在呢,只想多陪陪他,好好享受婚姻带来的幸福感。说实话,这杯婚姻的茶,我到现在才品出味来呢。”
  曾阿弥说:“这个比喻好,婚姻还真像一杯茶。两个人刚走入婚姻时,就像杯子里放的新茶叶,各自有不同的思想观念,再加上沸水的强力冲击,肯定会有一番你争我斗的过程。但渐渐的,经过时间的浸泡,水温也降了下来,两个人彼此研磨,翻腾,原来坚硬的棱角变得柔软,终于沉淀下来,相互融合包容。这时候,茶的味道也刚刚好。你们俩磨合了这么多年,终于找着感觉了,这会儿,茶水不温不火,正宜饮用。”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景萱说:“光顾跟你们聊天了,我该去检查了。”
  江若禅说:“干脆中午大家都别走了,等景萱检查完了,我们一起去天香楼吃饭。这阵子忙得一塌糊涂,大家也好久没聚了。今天好不容易凑得这么齐整。”
  “那大哥能去吗?”马小腾问。
  江若禅指指角落里的轮椅,笑道:“要是撇下他,不让他和你们几位美女吃饭,回头他还不吃了我?诺,那不是轮椅。一会儿我们推他去,被一帮美女左环右傍,那感觉一定超好。对吧,老公?”
  张华成“嘿嘿”直笑。
  晴天霹雳。
  段越推着景萱去妇产科检查,女医生照例让她称体重,量血压,测腹围,听胎心。一切正常。末了,女医生又给景萱开了一堆单子:“去交钱,做检查吧。”
  景萱拿过单子一看,产前唐氏筛查,乙肝五项,肝功能,四维彩超……景萱惊讶地问:“这么多项啊?”
  女医生头也不抬:“都是必须查的,为你的小孩负责。唐筛是为检查孩子是否有先天的智力缺陷,四维彩超能看清楚胎儿的面部,检查胎儿是否有身体上的缺陷。”
  景萱心里无端地紧了一下,怎么生个孩子这么大风险呢?
  段越所景萱推到走廊里等着,他去交完钱,俩人到4楼,先去做四维彩超。
  之前,在宝宝群里,景萱也曾经看到过别的孩子拍的四维照片,孩子吮着手指,在羊水里游来游去,非常可爱。她和段越商量,也给宝宝拍个照,留着让他长大后看看他在母体里的样子,该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景萱等在彩超室外,排在他们前面的一对夫妻,检查完后在电脑上选图片。景萱听到女的说:“要这张,这张好看,含着手指呢,脸也清楚。”
  男的说:“你看,这高鼻梁大眼睛,多像我。”
  女的说:“切,像我呢。”
第44章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8
  景萱被他们的幸福感染着,想到一会儿就能在电脑上看到自己的宝宝,心里有点激动,却又莫名地不安。她抓住段越的手小声问他:“宝宝不会有什么意外吧?肯定是健康的,对吧?”
  段越拍拍她的头,自豪地说:“那当然,也不看看他爹妈是谁!我们都这么健康,宝宝当然是健康的。”
  终于轮到景萱,段越把她抱到床上,脱下衣服露出肚子。年轻的女医生在她的肚皮上涂上耦合剂,手里的探头在她的肚子上转来转去。
  景萱躺着,看不到超声机的屏幕,只看到女医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时间一分一钞缓慢移过,她心里发慌,急得要命,额头上已经大汗淋漓。终于忍不住问:“医生,我的孩子没问题吧?”
  医生仍然转着手里的探头,眼睛盯着屏幕,迟疑着说:“其它的倒都正常。”她指着屏幕给段越看:“这是胳膊,这儿是腿,手,脚,这里是面部,都没啥问题。就是肚脐正好遮住了孩子的心脏,你带她先出去休息下,或者转一转,让孩子转个位置。20分钟后再来检查。”
  景萱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几乎要掉下来。出了彩超室,景萱下意识地紧紧攥住段越的手,说:“老公,我有点害怕……”
  段越抱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宝宝不会有事的。”
  景萱使劲抓住他的手,可怜巴巴地哀求道:“老公,咱不看了好不好,回家吧。我怎么觉得心里怄得慌……”
  “那怎么行?医生不是说嘛,要对咱的孩子负责。别担心,很快的,一会儿结束了,不是还要和大家一起吃饭嘛。要不我先带你下去转转,平静一下,咱们再回来。”
  景萱把头靠在段越的胸前,抱着他不撒手。她听到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杂乱而慌张。是的,他也害怕。
  段越推她到楼下的小花园里坐了一会儿,景萱仍然紧张得浑身颤抖。段越蹲在她面前,说:“乖,你这样紧张,会吓坏咱家宝宝的。来,跟着我,吸气,呼气……”
  忽然,景萱清晰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猛烈地动了几下,她双手抚着肚子泪如雨下:“老公,你看你看,宝宝在动。他是不是在告诉我他没事儿?”她轻轻地抚摸着肚皮,“乖宝,你告诉妈妈,你好好的,没事儿……”
  段越担忧地把她搂在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20分钟后,景萱再次躺在彩超室的床上。女医生又反复看了几次,还是不敢下决定。景萱听到她给另一位医生打电话:“杨老师,我这儿有个孕妇,情况有点异常,你过来帮我看看吧。”
  景萱的心,“呼”地就被吊在了半空中。她求救地望望段越,只见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汗。景萱闭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宝宝肯定是有问题了。
  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医生,景萱只觉得自己的肚子上被涂得到处都是耦合剂,探头在肚皮上滑来滑去,两个医生紧张地盯着b超屏幕反反复复地看,窃窃私语着。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每一秒都像一把尖刀,左剜一下,右戳一下,把景萱的心刺得鲜血直流。她闭着眼睛,不敢听她们的谈话,偏偏耳朵又特别灵敏,只听那老医生说:“这孩子的心脏问题还不小呢。你看,房间隔缺损,右心室双出口,主动脉闭锁……”
  年轻医生说:“我就是自己不敢下决定,怕看错了,才请您来确诊一下。还是个男孩呢。”
  “是得慎重,但现在看来,你的诊断没有问题,可以下结论了。”
  景萱听到这里,只觉得头“嗡”地一下,就炸了。她躺着没动,泪水顺着眼角汹涌地滑下来。
  女医生转头对段越说:“你有点心理准备,你们这孩子可能要不成了。他的心脏有一个很大的畸形,房间隔缺损,右心室双出口,是先天性心脏病。你们考虑一下,建议尽快做引产,不然月份再大,就不好做了。”
  医生的话句句如利刃,刺在景萱和段越的心上。先天性心脏病,怎么可能?他们无法把这几个和腹中的宝宝联系在一起。之前的检查都是正常的,宝宝的胎心也正常有力。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段越双腿打颤,他拉住那老医生的衣服,双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泪流满面地哀求:“医生,求你们再查查,孩子怎么会有心脏病呢?您再查查……”
  老医生把段越拉起来,“你别这样啊,彩超显示得很清楚,你也看到了,许医生一个人不敢肯定,才叫我来再看的。你要是不相信呢,可以再去别的医院确诊一下。”
  “必须做引产吗?生下来,以后再治不行吗?”
  “那要考虑你们的经济承受能力,也许生下来通过手术能治好,但几率不大。最好还是引产吧,这样大人孩子都少受点罪。你们还年轻,半年以后就可以再备孕,以后还可以生个健康的宝宝。”
  景萱闭着眼,泪水滚滚而下。她们怎么说得那么轻松?怀个孩子是那么容易的吗?她想坐起来,和她们吵一架,甚至打一架,这两个巫婆,她们怎么能这么诅咒她的宝宝?可是她一下也动不了,仿佛浑身都瘫了,除了眼泪在不断地往下淌,她甚至说不出一句话。她有无数个为什么在心里盘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段越含泪追问:“医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妻子怀孕期间没有生病吃药,也没有接受过辐射,我们俩都很健康,双方家族也没有心脏病史,孩子怎么会这样?”
  “先心病的形成原因很复杂,像你们这样没有遗传因素,也没有吃过药的,就更不好判断原因了。”
  段越木呆呆地望着床上的景萱,她一动不动,泪流不止。段越俯身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心如刀绞。这苦命的人!此时,他无力安慰她,只好强忍悲伤,把她抱下来放在轮椅上,推她出去。
  刚到走廊上,景萱就突然爆发,哀嚎一声:“老公,我要我们的宝宝!”就抱着段越嚎啕大哭。
  段越泪流不止,他无法安慰景萱。之前所有美好的想像和憧憬,在这一瞬间,像被击碎的肥皂泡,化为乌有。
  旁边几个等待检查的孕妇围过来劝:“别哭了,现在检查出来,是好事。要是生下来才发现,才是劫难呢。花钱不说,孩子遭罪,大人也跟着心疼。”
  另一个说:“可不是嘛,我大姐家的孙女,也是先天性心脏病,生下来了才发现,做了两次手术,花了十几万,结果还是没保住命。那可比你惨多了!”
  又一个说:“不要伤心了,现在宝宝还在你肚子里呢,你这样难过,孩子能感觉到的。坚强点,陪你的宝宝走好最后一程……”说着,这个陌生的女人也流了泪。“我的第一个孩子和你们一样,也是先心病,做了引产……现在是第二个了。别担心,挺过去就好了。”
  段越感激地冲女人笑笑,却比哭还难看。
  电话响了,段越拿起来看看,是江若禅。“喂,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检查完?这都中午了,我们都等着你们呢。”
  段越呜咽着,说了句“你们去吧,我们不吃了……”就再也说不下去。
  江若禅听着那头哭声一片,呆了:“段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们等着我,马上过去。”
  3分钟后,4个女人急火火地一起到了景萱身边。她们目睹抱头痛哭的景萱和段越,全都呆了,傻傻地对望着。曾阿弥拉过段越,问:“你们这是……究竟出什么事了?”
  “孩子不能要了……医生说,先天性心脏病,要引产……”段越背过身去擦眼泪。
  真是晴天霹雳!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江若禅去推景萱的轮椅:“光在这儿呆着也不是办法,走,回去商量一下再说。”
  再次回到张华成的病房,原来的快乐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张华成看着一个个表情沉重,和哭成泪人的景萱,大惊:“怎么了这是?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江若禅说:“孩子检查出来,先天性心脏病。”
  “啊?”张华成张大了嘴,一会儿又着急地说:“你们不才检查这一次吗?万一是他们的机器出问题了呢?咱不能被人家一棒子打死啊。若禅,我这儿你不用管,下午你开车带他们去中心医院再检查一下。”
  “对啊,一次检查结果怎么能定性呢?咱再去复查一下。市医院不行咱们就去省医院,反正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就引产了。”曾阿弥心疼地帮景萱擦眼泪。
  景萱泣不成声:“我怎么这么窝囊,连个孩子都养不好……”
  马小腾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地说:“傻瓜,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安全了,环境污染那么严重。我的一个同学,怀孕两次,都因为有病引产了。”
  “他妈的这什么世道?”许诺烦躁地一拳捶在沙发上,愤愤地说:“这世界越来越变态了,孩子不来也好,省得受这份罪。”
  江若禅说:“好了,都这会儿了,咱们先去吃饭。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
  景萱哪有心思吃饭,虚弱地说:“你们去吧,我和段越回家去。”
  “哎呀,回什么家啊?去吃饭。孩子现在不还在你肚子里吗?你不吃饭,宝宝会饿的。再说,吃完了饭我还要陪你们去中心医院呢。”
  一句话,又惹得景萱泪水涟涟。
  下午,江若禅和阿弥姐陪着景萱段越接连又去了两家医院复查,遗憾的是,检查结果还是心脏发育畸形,建议引产。
  回来的路上,景萱不言不语,阿弥姐说:“景萱,你是明白人,我也不多说,道理你都懂。事情已经这样了,你难过也没用。决定做引产,就尽快。孩子越长得大,做引产越痛苦。”
  景萱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回去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后天就去医院做。”
  阿弥姐叹了口气,说:“人这辈子谁不遇上点事呢?你们看我那么疼小芍,那是因为在她之前,我的第一个孩子,只活了两个月,就夭折了。接下来又怀孕,因为情绪悲痛,四个月大的时候又流了产。所以,轮到小芍时,我就倍加珍爱,不允许再出任何差错。”
  “啊?姐姐也有过这经历?从没有听你说起过啊。”江若禅惊讶。
  阿弥姐转头向着窗外,语调平缓:“我那时候也每天以泪洗面,你们想啊,那个孩子,他吃过你的奶,被你搂在怀里肉嘟嘟的感觉,然后突然又没有了,那种感觉,对一个母亲而言,是多么惨烈!”
  景萱慢慢地把身体靠在阿弥姐的身上,觉得她们的心,因为都体味过失去孩子的滋味,更近了一些。
第45章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9
  这悲催的人生。
  景萱的泪几乎都流干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江若禅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离家只有几步路而已,却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家。
  回去后,她不吃,不喝,不睡,在电脑上搜索有关先心病的资料。
  通过强大的百度,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先天性心脏病,这个原本与她的生活毫无关联的词,这个几个小时前对她还相当陌生的词,成了她最关注的的头等大事。她一遍一遍搜索先心病形成的原因,然后对照自己,并向段越求证:“是不是怀孕初期,我感冒的那次,被病毒侵袭导致宝宝心脏发育不全?还是我的血糖高没有降下来?还是我刚开始怀孕的时候不知道,用了电脑被辐射了?”
  段越心疼地抱着她:“乖,咱不看了,吃点东西,上床休息一会儿,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弄垮的……”
  “不,我睡不着。”
  当景萱看到一个和她一样,因为宝宝先心病而引产的妈妈,在育儿论坛里写的帖子后,她的泪又被引了出来。
  那个妈妈在帖子里写道:“在事情发生以前,我一直觉得生孩子是怀胎十月,然后瓜熟蒂落,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身边的人生孩子也都是健康顺利的,从没有听说谁胎停了,流产了,引产了。现在想起来,其实恶梦说不定就会在今晚拜访,一切幸福都会被瞬间夺去。
  之前我一直很健康,每次检查结果也很标准。直到39周快生的时候,医生忽然对我说:你小孩的心脏有问题。我当时觉得就是老天跟我开玩笑呢。后来跑遍了所有最权威的医院请最好的专家会诊,得出的结果是:永存动脉干。
  永存动脉干——多陌生的病名啊!怎么会和我的孩子扯上关系?
  专家的进一步解释是:永存动脉干是种非常严重的心脏畸形。就是生下来存活率也非常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通过手术能长期存活的病例。而且国内目前还不具备做这种手术的技术,在国外也属研究阶段。
  我就这样被判了死刑。医生说:引产吧。引产?就在我准备迎接宝贝出生的前几天让我引产?我傻了。我可怜的孩子,就在连原因都无法探明的情况下,被迫接受引产的事实。
  时间终于走过了30天,每当被人问起孩子,我只能一遍一遍无奈地回答,运气不好。是的,运气不好,怀孕还能怀到引产这份上,够惨了吧!朋友们一个一个都傻眼了,听说她们回家后都开始上网研究怎样能预防胎儿畸形,我这个反面教材还真起到了不小的警钟作用。可是,谁能体会一个突然失去孩子的妈妈的痛?”
  回帖的妈妈也是字字血泪:“生小孩是我第一次住院,可是在艰难把她生完,只过了一个小时的幸福生活后,她走了,病例上写着:先天性心脏病。我的天使就这样走了,留下这个很爱很爱她的母亲,每天难过得流眼泪。”
  景萱边看后面的回帖边流泪:“lz,我们遭遇了同样的不幸,那是我活到28岁的第一场劫难。我到现在也没明白,我的宝宝怎么会有心脏病。2009年11月15日,23周+2天,我的宝贝永远地离开了我。我老公说,我们宝贝是天使,只有天堂才是她的家。可是天使可曾知道,凡间的妈妈的心,被掏空了。”
  “姐妹们,我的儿子也是先天性心脏病,5月份引产了,和谢霆锋的儿子一天,当天所有的报纸都在恭贺张柏芝再生贵子,我的儿子却没有了。大痛!”
  景萱读不下去了,眼前一片模糊。直到段越把一碗面端来时,才看到景萱趴在桌子上,再次哭成了泪人。
  段越翻看帖子,明白景萱的疼痛。究竟为什么,上帝要创造这些灾难,让这些善良的女人们,承受丧子之痛?他看不下去了,强行关了电脑,把景萱扶起来:“乖,咱不哭了,吃点饭。”
  “吃不下。”
  “你不吃咱们宝宝就要挨饿,咱不能让他饿着上路……”段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这句话起了作用,景萱不再坚持,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老公,你说得对,我得好好吃饭,心情也得好起来,让他快快乐乐地上路。”
  她拼命往嘴里塞东西,直到把自己噎得眼泪直流。
  段越背过身去,不忍看她的样子。他不知道上帝为何如此残忍,难道景萱承受的痛苦还不够多吗?他替她感到不公,她如此聪明,上进,与人为善,内敛低调,可是为何上帝就是不肯放过她,一次次地给她设置痛苦和磨难?
  吃完饭,俩人上床休息。刚躺下,景萱忽然又坐起来,苦着脸忧愁地说:“老公,怎么和爸妈他们说这事呢?他们都一心盼着这个孩子呢,我妈前几天还让姑妈去帮她给咱孩子做小棉衣呢。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不知道他们怎么扛得住?”
  段越想了半天,犹豫着说:“不然先不告诉他们吧。他们身体都不好,万一再急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景萱把头埋在老公怀时,心里充满了负罪感:“我真成了千古罪人了,都怪我,我真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段越捂住她的嘴,不允许她再说下去。“傻瓜,没有人会责怪你,天灾人祸,谁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接受现实。”
  景萱想了想,又说:“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们。虽然这是我们的孩子,可他们是长辈,咱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孩子没了,以后怎么向他们交待?再说,我们俩去医院,家里也得有人照看啊。”
  段越长叹一声:“那就明天再告诉他们吧,至少今晚,让他们睡个安稳觉。”
  这一天折腾下来,俩人又累又乏,却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长吁短叹,直到凌晨才合眼。
  第二天,景萱醒来,叫了几声段越,没人应,她的心一下子就慌了。打他的手机,《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在家里响。景萱光着脚下了床,滑着轮椅挨个房间里找一遍,没有人。她呆呆地在客厅中央,失魂落魄没了方向。大脑一瞬间冒出无数个问题:他去哪儿了?不会扔下她不要了吧?宝宝没了,老公也走了,自己也不要活了……
  景萱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她惊喜地过去打开门,看见段越提着一袋豆腐脑和油条站在门口,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哭着喊:“你去哪儿了?一醒来看不到你,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害怕……”
  段越拍着她的后背:“傻丫头,乱想什么呢?我看你睡得正香,没舍得叫你,去给你买了早餐。”
  “那你答应我,哪儿也不去,守着我。”
  段越看着这个脆弱的姑娘,怜惜不已。是的,她已经被吓破了胆,像只受惊的兔子,一点风吹草动就惊恐万分。他抱着她,坚定地说:“放心吧,我哪儿也不去,一直守在你身边。”
  景萱这才安心稳神,吃了早餐,去给她爸景天成打电话。
  怕吓着爸爸,景萱下了决心,一定平静地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可是一听到景天成熟悉的声音,她就不可控制地痛哭失声。吓得景天成魂飞天外,又急又怕:“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哭啊!哎呀,这孩子,你非急死我不可。”
  景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爸,孩子……孩子要不成了……有心脏病……”
  “啊?”景天成一下瘫倒在椅子上,片刻后又说了句:“乖,你等着,爸这就过去。”就撂了电话。
  那边,段越也给段正伟打了电话,说明原委,段正伟捶胸顿足长叹一声:“唉,我老段家这是什么命啊?”
  段越安慰父亲:“爸,你也别太难过了,注意身体。”
  “你不用管我们了,照顾好景萱。这孩子,也够受罪了……我和你妈收拾收拾,下午就去,多一个人多个帮手,你一个人可撑不下来。”
  段越沉沉答应:“好吧。”
  景天成不到20分钟就到了景萱家,景萱看到父亲,又是一场嚎啕大哭。她撕心裂肺地问父亲:“爸,我这是什么命啊?怎么这么倒霉?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景天成无法回答,他看着眼睛红肿,面色惨白的女儿,心里一酸,也落了泪。他张着双手,想握住点什么,却是一拳砸在墙上。他是父亲,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深陷沼泽,却无力拯救。那种深深的挫败感,让他的心撕扯着痛。他拿着医院的b超报告单,手颤抖着,点了几次烟都没有点燃,终于把那支烟狠狠地揉成一团,别过脸去,用袖子一下一下地擦脸上的泪。
  过了好久,景天成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去别的医院看过吗?不会是他们搞错了吧?”
  段越说:“去了三家医院了,结果都一样。”
  景天成思索了一会儿,说:“既然这样,那不要就不要吧。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咱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比什么都强。”他看看低头饮泣的女儿,安慰她说:“小萱,这事儿你得想开,要说,这怀孕流产也是正常事。你妈在你哥之前,也流过一次产。还有你奶奶,总共生了8个孩子,只成了我们兄妹5个。我下面你还有一个姑姑,都长了七岁了,也死了。哪个父母失去孩子不痛心啊?可是有什么办法?你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爸相信你能撑得住。”
  景萱无奈地点头:“撑不住也得撑啊,我和段越决定了,明天就去住院做引产。”
  “那好,你们去医院,我留家里,想吃什么,爸做了给你送去。”又问段越,“这个事情,和你爸说过没?”
  “说了,他们晚上就到。”
  傍晚的时候,段正伟两口子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一家人见了面,又是一通悲伤,段正伟怀疑:“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就确定他有病?那机器能相信吗?万一以后会长好呢?咱们村老杨家的孙子,生下来也说有毛病,可人家现在不好好的吗?”
  景天成说:“可是谁敢冒这个险呢?如果生下来真有病,那不是害了他们俩吗?咱还是相信科学吧。”
  段正伟不再说话,闷头抽烟。
  景萱怕他们在一起又闹别扭,便说:“爸,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公婆在这儿,照看着家就行了。”
  景天成当然不能回去,这是什么时候?女儿正需要他的时候,他怎么能一走了之?“我回去干吗?我还要留在这儿给你送饭呢。我了解你的口味,他们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景萱只得作罢。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管他们,愿闹成啥样就闹吧。
  吃过晚饭,段越推景萱去超市,买了牙膏毛巾卫生纸保温饭盒等住院需要的东西,收拾停当,准备明天住院。
  告别。
  景萱住进了医院的妇产科,等待手术。
  产科是医院里惟一充满喜气的地方,到处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年轻的爸爸们喜气洋洋地打水买饭,老太太们抱着孙子孙女,脸都笑成了菊花。护士在吆喝:“7床,抱孩子来洗澡了。”待产的孕妇在痛苦地呻吟,那是一种充满幸福的痛苦。
  这是个多么喜庆的地方,景萱感受着四处洋溢的欢腾,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真是不合时宜。
  景萱在走廊里等待段越办住院手续的时候,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在走廊里转悠着,喜滋滋地和保洁员聊天:“俺家是双胞胎,龙凤胎啊。这个刚吃饱了,换那个去吃!”
  保洁员扒开小棉被看看,羡慕地说:“真有福气,孩子长得多俊啊!”
第46章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10
  景萱贪婪地看着红色包被里粉雕玉琢般的婴儿,心里不断地泛酸水。本来,他们也应该有这样一个天使的啊。可是,在这个别人都欢天喜地迎接新生儿的地方,她的孩子,却要被残忍地杀死。
  景萱不敢再看这样的场面,她把自己藏拐角的角落里,抚摸着肚子默默流泪:“宝宝,原谅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妈妈也舍不得你离开……妈妈多想在这个地方迎接你来到这个世界啊!”
  段越喊着她的名字找过来,看她这副样子,又心疼又难过:“别哭了乖,再哭眼睛就坏了。振作一点,走,我们去看看你的床位。”
  景萱住的病房里有4张床,每家至少两个陪护人员,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病房里拥挤不堪。幸好每张床四周有布帘隔着,围起来,就是一个自己的天地。
  和主治医生见了面,做了一系列常规检查,护士来抽过血,告诉他们要等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一切正常的话,才能做引产。
  下午,江若禅和马小腾来看她,一进门江若禅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多人啊?这空气多让人憋闷啊!怎么不住单人间?”
  景萱苦笑:“又不是住宾馆,就这还是来得巧,正好有人出院。再晚点,就只能住走廊了。”
  “这多受罪,这么多人,你晚上甭想睡了。我去找找人帮你换个病房。”江若禅说着就要出去,被景萱拉住:“算了,别折腾了。凑合两天,生完了就出院了。”
  江若禅只靠停下:“你呀,就是怕给别人添麻烦。什么时候打引产针?”
  “说是要等明天检查出来,打完针后也得24到48个小时内才能有反应。”
  马小腾说:“那这段时间不是没事儿吗?呆在这里怪闷的,要不咱们出去转转呗。”
  4个人到楼下小花园里,江若禅和马小腾陪着他们两口子说了会儿话,因为惦记着还要给张华成炖鱼汤,就告别走了。景萱不愿回病房,段越便陪着她,去街上转了一圈,吃了晚饭才回来。
  刚进医院门便接到景天成的电话:“你们去哪儿了?我给你熬了小米粥,病房的人说你们出去了。”
  “爸,我们都吃过了。马上回去。”
  回到病房,景天成正在走廊里转悠,看见他们,赶紧把饭盒打开,“还热着呢,趁热再吃点。黄瓜是你婆婆拌的,香菇鸡肉是我做的,你尝尝。”
  景萱只得又吃了几口,仍然不放心地问:“爸,你和他们相处得咋样?没闹吧?”
  “有什么好闹的?大家聚在一起,不都是为了好好照顾你吗?互相体谅就是了。”
  景萱心下稍慰。
  临走,景天成又叮嘱:“我不是说了要给你们送饭吗?以后别在外面吃了,医院的饭多难吃啊,又贵又没营养。”
  段越说:“爸,您别来回跑了,您这岁数,万一路上出点啥事,就麻烦了。”
  景天成眼睛一瞪:“能出啥事?我身体好着呢。”
  景萱目送父亲离开的背影,心里又疼又酸。父亲也是70岁的人了,还要为自己这样奔波煎熬,真是罪过啊。
  5月底,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病房里有产妇,又不敢开窗户,空气沉闷凝滞,景萱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凌晨一点,又来了一个产妇,病房里又临时加了一张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声,新爸爸兴奋地报喜声,产妇疼痛难忍的呻吟声……搅得景萱心烦意乱。她开始后悔没听江若禅的建议,在这样的环境里,注定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段越趴在她的床头睡得正香,怕惊动他,景萱不敢翻动,睁着大眼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小家伙卖力的啼哭,她简直妒忌得发疯。她多想听到自己孩子的哭声啊……
  肚子里的儿子仍然很活跃,不时地踢她一下。景萱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儿子的样子,他会有像她一样的杏核眼吗?会有爸爸一样挺直的鼻梁吗?他会哇哇大哭吗?会用小手握她的手指吗?会把小脑袋往她的怀里拱吗?会在大哭的时候被她接过来就戛然而止吗?会冲着她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吗?……
  在这样无边的幻想里,景萱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医生给景萱打了引产针。几个小时后,景萱清晰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儿子重重地在她的肚皮上踢了一下,便再无声息。景萱紧紧抱着段越,泪流不止。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做了最后的挣扎。
  当天晚上10点,景萱开始感到腹部隐痛,接下来,疼痛加剧。凌晨4点,景萱疼得在床上来回翻滚,头上的汗珠子黄豆般一层一层冒出来。她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段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去叫护士。护士来看了一下,撂下一句:“还早呢。”就离开了。
  景萱紧咬牙关,她宁肯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直流,也不开口嚷一声痛。段越抱着她心疼得直掉泪,把自己的胳膊递过去,哀求她:“疼就喊出来吧,你这是何苦呢?咬我的胳膊,使劲咬……”
  景萱摇摇头,她是一个失败的妈妈,她没有资格像别的产妇那样大叫大嚷,她只有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一直折腾到早上8点,医生来检查后,把景萱推进了产房。段越眼泪汪汪地拉着景萱的手,想要跟进去,被医生拒绝:“你在外面等着,有事情会叫你。”
  段越说:“现在不是允许家属在产房陪同吗?”
  医生冷冰冰地训斥:“让在外面等着你就等着,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段越担心景萱,满腔怒火也不敢发作,只好乖乖在外面等着。
  景萱在等候室一边打点滴,一边等待开指。等候室的灯光白得刺眼,景萱裹在毯子里,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仿佛死过去一般,除了不时的阵痛,提醒她还活着。
  10点40分,景萱用尽所有力气,在助产士的帮助下,儿子终于生出来了。景萱的身体一下子空了,心也空了。
  医生问:“要不要看看你的孩子?”
  景萱闭着眼睛,紧咬嘴唇,摇了摇头。大颗大颗的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那一刻她犹如万箭穿心,她不敢看,她怎么敢看?怎么忍心看?这个被她杀死的生命,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
  医生说:“那叫你爱人进来看看吧。”
  段越被叫了进来,他只看了一眼,便掩面而泣。那是他们的儿子,细胳膊细腿的,那么小。他不忍再看第二眼,走过来跪在景萱的床前,握住她的手,失声痛哭。
  医生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边收拾东西边安慰他们:“别伤心了,再过半年就又可以要了。”又问段越:“胎儿是你们自己处理还是交给院方处理?”
  段越心如刀割,只顾埋头痛哭,景萱勉强说了句:“你们处理吧。”就闭上眼把头扭往一旁,泪雨滂沱。她在心里与她的孩子告别:永别了,我的宝贝,爸爸妈妈永远爱你,愿你在天堂快乐健康!
  2010年5月21日10点45分,景萱和这个在她身体里呆了23周+5天的孩子,永远地告别了。
  生活还在继续。
  一周后,景萱出院回家。
  她住院这些天,公公婆婆爸爸妈妈轮流去医院照顾她,虽然有了段越,基本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但他们还是愿意每天轮流做好了饭,送到医院去,看着她吃饭,或者陪她说说话。景萱明白,他们是怕她想不开。连固执的段正伟,也会把报纸上看来的笑话讲给她听。这让景萱的心在经过丧子之痛后,感到了温暖和抚慰。
  她想,这就是亲人,他们平淡无奇,不会给你如火的激情,不会说甜言蜜语,甚至,常常为了保护你而做出一些让你无法接受的事。但是,一旦你遇上坎坷和挫折,他们是惟一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解救你的人。他们永远在你最需要的地方等着你,陪伴你,渡过难关。
  景萱做小月子期间,被父母公婆几个人严防死守,不准看书看电视电脑,不能开窗不能沾凉水,不能洗澡,甚至不要她下床,饭也端到床上吃。
  家里的一切都被他们包了,景天成唱戏给女儿解闷,段正伟便在旁边给他拉二胡伴奏,景妈在厨房做饭,婆婆帮着洗菜淘米打下手,连段越都插不上手。景萱惊讶地发现,原来死不对头的景天成和段正伟,在这一段时间里,思想高度统一,态度坚决一致,相当地和谐。
  可是景萱的话越来越少,她常常坐着发呆,莫名其妙地流泪。她想她的孩子,想得心疼。她不止一次地从梦中惊醒,给段越讲述梦中的情景:“老公,我梦见我们的孩子了,他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在草地上又蹦又跳,唱的歌可好听了……”
  段越抱紧她,沉沉叹气:“不要想他了,人和人也是讲缘分的,他可能和我们没有无缘吧。”
  “我们是不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不会的,医生不是说了吗?再过半年就可以再怀孕了。就是真怀不上,咱们俩过,不也挺快乐的吗?周总理和邓颖超不也没有孩子,人家张海迪也没孩子,不都过得很好吗?”
  满月后,父母公婆各自回家。景萱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读书,写字,思考,整理书稿。她很少说话,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肯出去,怕别人问起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有时候在窗前坐一会儿,看到同一栋楼里和她同时怀孕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在楼前走过,心里就酸得不行,又羡慕又自卑。
  江若禅和阿弥姐要来看她,都被婉拒了。她知道她们关心她想安慰她,可是她需要的是平静和淡忘。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慢慢疗伤。
  后来,景萱在网上遇到一位精通佛学的阿姨,聊到这个孩子,阿姨告诉她:生命只是一个禅机,在与不在,都是一个过程而已。过程有了,就有了存在,长长短短都是无常,不必在意。生活还要继续。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景萱的心,“哗”地一下就敞亮了。夜里,她抱着段越,看着他憔悴的脸,又心疼又内疚。这段时间,她只顾着自己悲伤,连他都忽略了。难道他不伤心难过?他不是和她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脸轻轻贴在段越的脸上,充满歉疚地对说:“老公,对不起,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段越搂着她笑了:“你都受那么罪了,我受这点儿苦怕什么?想开了就好了,你知道我最担心是什么吗?”
  景萱仰起脸,问:“你担心什么?”
  “看你天天忧愁苦闷的样子,我真怕你得抑郁症呢。”
  “老公,从今天起,我们都彻底忘了他吧。明天,一切重新开始。”
  “就是,你不是常说吗?有爱就有希望,咱最不缺的就是爱,所以呢,咱们什么都不怕。”
  景萱把脸埋在段越的胸前,眼泪又悄悄溢了出来。是的,她怕什么呢?失去孩子固然遗憾,但她还有一个举世无双的珍宝,那就是她深爱着、也深爱着她的丈夫——段越。他们一起走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更加明白,有一个人与自己同行,共同面对生活中的风霜刀剑,一起分享平淡日子里的喜悦与幸福,有多么重要。
  她爱他,他是她30多年的生命里除了父亲之外最重要的男人。结婚3年,她给他使过性子发过脾气,制造过无数的麻烦,可他始终陪伴着她照顾她,不离不弃。她这样一个并不完美的女人,却被他倾心宠爱,犹如天使。
  所以,无论上天给她多少磨难,只要给过她这样一个男人,就不能说没有给过她礼物。她爱段越,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在佛前求上五千年,让她还做他的妻,让她有一双健康的腿,去照顾他,疼爱他,一辈子。
第47章 尾声
  2010年的年尾,刚刚退休的阿弥姐,在家里大摆宴席,要宴请她的一帮小妹妹们。因为她的女儿小芍,被美国麻省理工大学录取,年后就要准备出国了。这么大的喜讯,当然得大贺特贺。
  江若禅打电话给景萱:“在家里等着,我一会儿过去接你一起去阿弥姐那儿。”
  “哈,多谢姐姐美意,我们刚刚买了新车,不用你再绕道来接了。”景萱快活地说。
  “啊?你发财了?这么快就买新车了?也不吭一声。”
  “就是要给你们惊喜啊,哈哈。对了,聚会我哥参加吗?”
  “当然参加了。他又是沐浴又是染发的,又买新衣又添围巾。他还说呀,他要去看看曾阿弥,我要是哪天不跟他了,他就去追曾阿弥。笑死我了,这个老小孩儿!他就是个猪八戒,专想往盘丝洞里钻。”江若禅喜滋滋地,“我也乐意叫他老人家高兴高兴,和我们在一起,也是他最开心的时光。”
  景萱乐开了颜,这老头子,还真是有趣。
  段越刚拿了驾照,技术不熟练,车开得慢慢悠悠。他们到的时候,人都已经到齐了。这天人来得格外齐,许诺和祁凡,马小腾和李天豫,江若禅夫妇,加上景萱段越,济济一堂。个个衣着光鲜,精神抖擞。阿弥姐和小芍左一趟右一趟地切水果泡茶冲咖啡,忙得不亦乐乎。
  一帮人很快分成两大派,女人们聊电影时尚八卦,男人们在一起交流股票时政国际形势。
  段越问李天豫:“你的股票解套了吧?”
  “嗯,历经3年,总算熬出头了。我现在发现啊,这炒股可比做别的难多了。高抛低吸说起来容易,但这高和低的度实在太难把握了。”
  “是啊,炒股本来就是一场博弈,你和那个看不见你的对手在斗。其实股票和人生一样,你不会永远处在底部,也不会永远在顶部,总是起起落落。在你深陷低谷灰心失意无比落魄的时候,就该反弹了;而当你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就要注意风险了。”
  “咦,段越10年的股龄还真不是白给的,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呢。”张华成感叹,又问:“段越,你今年收获如何?”
  “还行吧,挣了点,这不,加上景萱的稿费,买了辆车。”
  “对,股票挣的钱一定要赶紧花掉,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去了。”李天豫深有感触。
  阿弥姐和江若禅在厨房里准备火锅材料,阿弥姐悄悄问江若禅:“你和展宽断了吗?最近有没有联系?”
  “他呀,还那样。我们这辈子恐怕也就只能停留在这一步了,不远不近不越雷池。他那么小心谨慎,我又放不下身段去主动纠缠他。不过这样也好,只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情人。真发展成情人了,可能关系也就到头了。还是张艾嘉唱得好,当他是个老朋友吧,也让我思念,也让我牵挂,只是心中已不再有火花。”江若禅发了一会呆,又说:“我现在好像也老了,没那个心思了,就这样守着我老公,安稳过着,也挺幸福。婚姻的实质,不就是平平淡淡吗?我和老公这么多年,也算是相濡以沫,不容易。”
  阿弥姐沉思着,“也对,再激情绚丽的人生,终归不还是要沉淀下来吗?”
  “姐姐呢?你不打算再找了?上次给你介绍的你又看不上。”
  “顺其自然吧,你知道,我这岁数,想找个合适的,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景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哎,姐姐,我可听说,张大哥要追你呢!”
  “啊?他?哈哈……”阿弥姐大笑。
  热气腾腾的火锅摆上了桌,一桌子菜嫣红柳翠,一桌子人喜笑晏晏。阿弥姐说:“今天难得大家到得这么齐,这一年就要结束了,我有个提议:大家轮流说说这一年里的喜事吧。”她站起来,端起杯子,“我先来,我今年最大的喜事,就是小芍终于考取了美国的麻省理工大学,来来来,干一杯!”
  大家站起来,纷纷为小芍贺喜。
  接下来是许诺,她站起来,一改平日的骄横自傲,像个娇羞的小女人,羞涩地冲大家笑笑说:“那我也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
  “啊,这可是大喜!”马小腾嚷。“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这么悄无声息呢,罚一杯罚一杯!”
  许诺笑嫣如花:“罚就罚,不过我不能喝酒。祁凡,你代我敬大家一杯。”祁凡站起来,一一敬过大家,一饮而尽。
  轮到江若禅,她端起杯子,沉吟着说:“要说我今年呢,最大的喜事就是老公出的那个意外。”
  “咦,怎么祸事在你眼里也成喜事了?”张华成说。
  江若禅娇嗔地看着老公:“如果不是那场祸事,我怎么知道你对我那么重要!”
  张华成站起来,“你那不算喜事,我来宣布一件大喜事:我决定了,从明年起,我退居二线,公司交由江若禅管理。”
  啊?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李天豫伸伸大拇指:“还是张大哥,大手笔啊。”
  江若禅愣着,半天没反应过来。张华成碰碰她,“怎么?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了?”
  江若禅有些慌乱,“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你这重担压下来,我还真怕自己干不了。”
  “我都私下考察过了,你有这个能力。以后,我也轻松轻松,跟着段越炒点小股赚点酒钱就行了,不再劳心伤神,过几天神仙日子。”
  “好,为我们将来的女企业家,干一杯!”
  大家举杯,叮叮当当碰在一起,喜气洋洋。
  接下来是马小腾,她依旧快人快语:“我没有大喜事,不过小喜也算喜吧。这第一呢,我们买的新房拿到钥匙了,过了年就准备搬新家。第二,我写的新闻稿,评上了省好新闻一等奖。三就是我和老公,平稳度过了七年之痒。怎么样?都算喜吧?”
  “当然算。祝贺祝贺!”大家碰杯。
  最后是景萱了,她说:“大家都知道,今年我的运气不好。不过,还是有一件喜事要宣布: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即将出版,影视版权也签约了,说不定哪一天,大家就能在电视上看到我的作品了。”
  “哗”,大家都站起来,纷纷鼓起掌来。江若禅走过去,揽住景萱的肩,由衷地赞叹:“景萱你太棒了!”
  女人们和男人们,都轮流拥抱了景萱。景萱和每个人紧紧相拥,她从他们的拥抱里,感到了一种力量,那是尊重,是敬佩,是热爱……她眼含热泪,举起酒杯一一敬过去,说:“亲爱的,谢谢你们,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给我支持和关爱。这辈子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值了!”
  她一仰头,一饮而尽。
  是啊,人生艰难,所以需要朋友相互扶持并肩前行,共同抵御人生的磨难与坎坷,迎接春暖花开。
  景萱含笑注视着身边这几个自信快乐的女人,心底无限骄傲和自豪。她们一起走在婚姻的道路上,经历过心酸,失意,无奈,痛苦,甜蜜;她们哭过,笑过,挣扎过,纠结过,她们在婚姻里沐风历雨,各自成长,慢慢成熟,终于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
  以后的路上,当然还会有种种波折,还会经历许多沟沟坎坎鸡零狗碎,但她们不惧怕,不逃避,她们无比热爱这温暖热闹的红尘俗世,愿意和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一起牵手走过这一生。
  江若禅被这温暖深情的气氛感染了,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这样约定好不好?等将来有了钱,咱们一起买一所大院子,老了就住在一起,种菜养花,吃喝玩乐……”
  几个人都同时击掌赞赏,无比神往:“这才是畅意美满的生活啊。”
  为着这个美好的约定,所有人的手都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期待着那一天:在一所洒满阳光开满鲜花的院子里,一群可爱的老头老太,在温暖的阳光下打牌,下棋,喝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