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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全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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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全集六_莎士比亚
《奥瑟罗》
大;学,生,小,说'网
剧中人物
威尼斯公爵
勃拉班修 元老
葛莱西安诺 勃拉班修之弟
罗多维科 勃拉班修的亲戚
奥瑟罗 摩尔族贵裔,供职威尼斯政府
凯西奥 奥瑟罗的副将
伊阿古 奥瑟罗的旗官
罗德利哥 威尼斯绅士
蒙太诺 塞浦路斯总督,奥瑟罗的前任者
小丑 奥瑟罗的仆人
苔丝狄蒙娜 勃拉班修之女,奥瑟罗之妻
爱米利娅 伊阿古之妻
比恩卡 凯西奥的情妇
元老、水手、吏役、军官、使者、乐工、传令官、侍从等
地点:第一幕在威尼斯;其余各幕在塞浦路斯岛一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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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一场 威尼斯。街道
罗德利哥及伊阿古上。
罗德利哥 嘿!别对我说,伊阿古;我把我的钱袋交给你支配,让你随意花用,你却做了他们的同谋,这太不够朋友啦。
伊阿古 他妈的!你总不肯听我说下去。要是我做梦会想到这种事情,你不要把我当做一个人。
罗德利哥 你告诉我你恨他。
伊阿古 要是我不恨他,你从此别理我。这城里的三个当道要人亲自向他打招呼,举荐我做他的副将;凭良心说,我知道我自己的价值,难道我就做不得一个副将?可是他眼睛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对于他们的请求,都用一套充满了军事上口头禅的空话回绝了;因为,他说,“我已经选定我的将佐了。”他选中的是个什么人呢?哼,一个算学大家,一个叫做迈克尔?凯西奥的弗罗棱萨人,一个几乎因为娶了娇妻而误了终身的家伙;他从来不曾在战场上领过一队兵,对于布阵作战的知识,懂得简直也不比一个老守空闺的女人多;即使懂得一些书本上的理论,那些身穿宽袍的元老大人们讲起来也会比他更头头是道;只有空谈,不切实际,这就是他的全部的军人资格。可是,老兄,他居然得到了任命;我在罗得斯岛、塞浦路斯岛,以及其他基督徒和异教徒的国土之上,立过多少的军功,都是他亲眼看见的,现在却必须低首下心,受一个市侩的指挥。这位掌柜居然做起他的副将来,而我呢――上帝恕我这样说――却只在这位黑将军的麾下充一名旗官。
罗德利哥 天哪,我宁愿做他的刽子手。
伊阿古 这也是没有办法呀。说来真叫人恼恨,军队里的升迁可以全然不管古来的定法,按照各人的阶级依次递补,只要谁的脚力大,能够得到上官的欢心,就可以越级躐升。现在,老兄,请你替我评一评,我究竟有什么理由要跟这摩尔人要好。
罗德利哥 假如是我,我就不愿跟随他。
伊阿古 啊,老兄,你放心吧;我所以跟随他,不过是要利用他达到我自己的目的。我们不能每个人都是主人,每个主人也不是都该让仆人忠心地追随他。你可以看到,有一辈天生的奴才,他们卑躬屈节,拚命讨主人的好,甘心受主人的鞭策,像一头驴子似的,为了一些粮草而出卖他们的一生,等到年纪老了,主人就把他们撵走;这种老实的奴才是应该抽一顿鞭子的。还有一种人,表面上尽管装出一副鞠躬如也的样子,骨子里却是为他们自己打算;看上去好像替主人做事,实际却靠着主人发展自己的势力,等捞足了油水,就可以知道他所尊敬的其实是他本人;像这种人还有几分头脑;我承认我自己就属于这一类。因为,老兄,正像你是罗德利哥而不是别人一样,我要是做了那摩尔人,我就不会是伊阿古。同样地没有错,虽说我跟随他,其实还是跟随我自己。上天是我的公证人,我这样对他陪着小心,既不是为了忠心,也不是为了义务,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装出这一副假脸。要是我表面上的恭而敬之的行为会泄露我内心的活动,那么不久我就要掬出我的心来,让乌鸦们乱啄了。世人所知道的我,并不是实在的我。
罗德利哥 要是那厚嘴唇的家伙也有这么一手,那可让他交上大运了!
伊阿古 叫起她的父亲来;不要放过他,打断他的兴致,在各处街道上宣布他的罪恶;激怒她的亲族。让他虽然住在气候宜人的地方,也免不了受蚊蝇的滋扰,虽然享受着盛大的欢乐,也免不了受烦恼的缠绕。
罗德利哥 这儿就是她父亲的家;我要高声叫喊。
伊阿古 很好,你嚷起来吧,就像在一座人口众多的城里,因为晚间失慎而起火的时候,人们用那种惊骇惶恐的声音呼喊一样。
罗德利哥 喂,喂,勃拉班修!勃拉班修先生,喂!
伊阿古 醒来!喂,喂!勃拉班修!捉贼!捉贼!捉贼!留心你的屋子、你的女儿和你的钱袋!捉贼!捉贼!
勃拉班修自上方窗口上。
勃拉班修 大惊小怪地叫什么呀?出了什么事?
罗德利哥 先生,您家里的人没有缺少吗?
伊阿古 您的门都锁上了吗?
勃拉班修 咦,你们为什么这样问我?
伊阿古 哼!先生,有人偷了您的东西去啦,还不赶快披上您的袍子!您的心碎了,您的灵魂已经丢掉半个;就在这时候,就在这一刻工夫,一头老黑羊在跟您的白母羊交尾哩。起来,起来!打钟惊醒那些鼾睡的市民,否则魔鬼要让您抱外孙啦。喂,起来!
勃拉班修 什么!你发疯了吗?
罗德利哥 最可敬的老先生,您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勃拉班修 我听不出;你是谁?
罗德利哥 我的名字是罗德利哥。
勃拉班修 讨厌!我叫你不要在我的门前走动;我已经老老实实、明明白白对你说,我的女儿是不能嫁给你的;现在你吃饱了饭,喝醉了酒,疯疯癫癫,不怀好意,又要来扰乱我的安静了。
罗德利哥 先生,先生,先生!
勃拉班修 可是你必须明白,我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要是你惹我发火,凭着我的地位,只要略微拿出一点力量来,你就要叫苦不迭了。
罗德利哥 好先生,不要生气。
勃拉班修 说什么有贼没有贼?这儿是威尼斯;我的屋子不是一座独家的田庄。
罗德利哥 最尊严的勃拉班修,我是一片诚心来通知您。
伊阿古 嘿,先生,您也是那种因为魔鬼叫他敬奉上帝而把上帝丢在一旁的人。您把我们当作了坏人,所以把我们的好心看成了恶意,宁愿让您的女儿给一头黑马骑了,替您生下一些马子马孙,攀一些马亲马眷。
勃拉班修 你是个什么混账东西,敢这样胡说八道?
伊阿古 先生,我是一个特意来告诉您一个消息的人,您的令嫒现在正在跟那摩尔人干那件禽兽一样的勾当哩。
勃拉班修 你是个混蛋!
伊阿古 您是一位――元老呢。
勃拉班修 你留点儿神吧;罗德利哥,我认识你。
罗德利哥 先生,我愿意负一切责任;可是请您允许我说一句话。要是令嫒因为得到您的明智的同意,所以才会在这样更深人静的午夜,身边并没有一个人保护,让一个下贱的谁都可以雇用的船夫,把她载到一个贪淫的摩尔人的粗野的怀抱里――要是您对于这件事情不但知道,而且默许――照我看来,您至少已经给了她一部分的同意――那么我们的确太放肆、太冒昧了;可是假如您果真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从礼貌上说起来,您可不应该对我们恶声相向。难道我会这样一点不懂规矩,敢来戏侮像您这样一位年尊的长者吗?我再说一句,要是令嫒没有得到您的许可,就把她的责任、美貌、智慧和财产,全部委弃在一个到处为家、漂泊流浪的异邦人的身上,那么她的确已经干下了一件重大的逆行了。您可以立刻去调查一个明白,要是她好好地在她的房间里或是在您的宅子里,那么是我欺骗了您,您可以按照国法惩办我。
勃拉班修 喂,点起火来!给我一支蜡烛!把我的仆人全都叫起来!这件事情很像我的恶梦,它的极大的可能性已经重压在我的心头了。喂,拿火来!拿火来!(自上方下。)
伊阿古 再会,我要少陪了;要是我不去,我就要出面跟这摩尔人作对证,那不但不大相宜,而且在我的地位上也很多不便;因为我知道无论他将要因此而受到什么谴责,政府方面现在还不能就把他免职;塞浦路斯的战事正在进行,情势那么紧急,要不是马上派他前去,他们休想战到第二个人有像他那样的才能,可以担当这一个重任。所以虽然我恨他像恨地狱里的刑罚一样,可是为了事实上的必要,我不得不和他假意周旋,那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敷衍而已。你等他们出来找人的时候,只要领他们到马人旅馆去,一定可以找到他;我也在那边跟他在一起。再见。(下。)
勃拉班修率众仆持火炬自下方上。
勃拉班修 真有这样的祸事!她去了;只有悲哀怨恨伴着我这衰朽的余年!罗德利哥,你在什么地方看见她的?――啊,不幸的孩子!――你说跟那摩尔人在一起吗?――谁还愿意做一个父亲!――你怎么知道是她?――唉,想不到她会这样欺骗我!――她对你怎么说?――再拿些蜡烛来!唤醒我的所有的亲族!――你想他们有没有结婚?
罗德利哥 说老实话,我想他们已经结了婚啦。
勃拉班修 天哪!她怎么出去的?啊,骨肉的叛逆!做父亲的人啊,从此以后,你们千万留心你们女儿的行动,不要信任她们的心思。世上有没有一种引诱青年少女失去贞操的邪术?罗德利哥,你有没有在书上读到过这一类的事情?
罗德利哥 是的,先生,我的确读到过。
勃拉班修 叫起我的兄弟来!唉,我后悔不让你娶了她去!你们快去给我分头找寻!你知道我们可以在什么地方把她和那摩尔人一起捉到?
罗德利哥 我想我可以找到他的踪迹,要是您愿意多派几个得力的人手跟我前去。
勃拉修 请你带路。我要到每一个人家去搜寻;大部分的人家都在我的势力之下。喂,多带一些武器!叫起几个巡夜的警吏!去,好罗德利哥,我一定重谢你的辛苦。(同下。)
第二场 另一街道
奥瑟罗、伊阿古及侍从等持火炬上。
伊阿古 虽然我在战场上杀过不少的人,可是总觉得有意杀人是违反良心的;缺少作恶的本能,往往使我不能做我所要做的事。好多次我想要把我的剑从他的肋骨下面刺进去。
奥瑟罗 还是随他说去吧。
伊阿古 可是他唠哩唠叨地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破坏您的名誉,连像我这样一个荒唐的家伙也实在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可是请问主帅,你们有没有完成婚礼?您要注意,这位元老是很得人心的,他的潜势力比公爵还要大上一倍;他会拆散你们的姻缘,尽量运用法律的力量来给您种种压制和迫害。
奥瑟罗 随他怎样发泄他的愤恨吧;我对贵族们所立的功劳,就可以驳倒他的控诉。世人还没有知道――要是夸口是一件荣耀的事,我就要到处宣布――我是高贵的祖先的后裔,我有充分的资格,享受我目前所得到的值得骄傲的幸运。告诉你吧,伊阿古,倘不是我真心恋爱温柔的苔丝狄蒙娜,即使给我大海中所有的珍宝,我也不愿意放弃我的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来俯就家室的羁缚的。可是瞧!那边举着火把走来的是些什么人?
伊阿古 她的父亲带着他的亲友来找您了;您还是进去躲一躲吧。
奥瑟罗 不,我要让他们看见我;我的人品、我的地位和我的清白的人格可以替我表明一切。是不是他们?
伊阿古 凭二脸神起誓,我想不是。
凯西奥及若干吏役持火炬上。
奥瑟罗 原来是公爵手下的人,还有我的副将。晚安,各位朋友!有什么消息?
凯西奥 主帅,公爵向您致意,请您立刻就过去。
奥瑟罗 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凯西奥 照我猜想起来,大概是塞浦路斯方面的事情,看样子很是紧急。就在这一个晚上,战船上已经连续不断派了十二个使者赶来告急;许多元老都从睡梦中被人叫醒,在公爵府里集合了。他们正在到处找您;因为您不在家里,所以元老院派了三队人出来分头寻访。
奥瑟罗 幸而我给你找到了。让我到这儿屋子里去说一句话,就来跟你同去。(下。)
凯西奥 他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伊阿古 不瞒你说,他今天夜里登上了一艘陆地上的大船;要是能够证明那是一件合法的战利品,他可以从此成家立业了。
凯西奥 我不懂你的话。
伊阿古 他结了婚啦。
凯西奥 跟谁结婚?
奥瑟罗重上。
伊阿古 呃,跟――来,主帅,我们走吧。
奥瑟罗 好,我跟你走。
凯西奥 又有一队人来找您了。
伊阿古 那是勃拉班修。主帅,请您留心点儿;他来是不怀好意的。
勃拉班修、罗德利哥及吏役等持火炬武器上。
奥瑟罗 喂!站住!
罗德利哥 先生,这就是那摩尔人。
勃拉班修 杀死他,这贼!(双方拔剑。)
伊阿古 你,罗德利哥!来,我们来比个高下。
奥瑟罗 收起你们明晃晃的剑,它们沾了露水会生锈的。老先生,像您这么年高德劭的人,有什么话不可以命令我们,何必动起武来呢?
勃拉班修 啊,你这恶贼!你把我的女儿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不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胆敢用妖法蛊惑她;我们只要凭着情理判断,像她这样一个年轻貌美、娇生惯养的姑娘,多少我们国里有财有势的俊秀子弟她都看不上眼,倘不是中了魔,怎么会不怕人家的笑话,背着尊亲投奔到你这个丑恶的黑鬼的怀里?――那还不早把她吓坏了,岂有什么乐趣可言!世人可以替我评一评,是不是显而易见你用邪恶的符咒欺诱她的娇弱的心灵,用药饵丹方迷惑她的知觉;我要在法庭上叫大家评一评理,这种事情是不是很可能的。所以我现在逮捕你;妨害风化、行使邪术,便是你的罪名。抓住他;要是他敢反抗,你们就用武力制伏他。
奥瑟罗 帮助我的,反对我的,大家放下你们的手!我要是想打架,我自己会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动手。您要我到什么地方去答复您的控诉?
勃拉班修 到监牢里去,等法庭上传唤你的时候你再开口。
奥瑟罗 要是我听从您的话去了,那么怎么答复公爵呢?他的使者就在我的身边,因为有紧急的公事,等候着带我去见他。
史役 真的,大人;公爵正在举行会议,我相信他已经派人请您去了。
勃拉班修 怎么!公爵在举行会议!在这样夜深的时候!把他带去。我的事情也不是一件等闲小事;公爵和我的同僚们听见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感到这种侮辱简直就像加在他们自己身上一般。要是这样的行为可以置之不问,奴隶和异教徒都要来主持我们的国政了。(同下。)
第三场 议事厅
公爵及众元老围桌而坐;吏役等随侍。
公爵 这些消息彼此纷歧,令人难于置信。
元老甲 它们真是参差不一;我的信上说是共有船只一百零七艘。
公爵 我的信上说是一百四十艘。
元老乙 我的信上又说是二百艘。可是它们所报的数目虽然各各不同,因为根据估计所得的结果,难免多少有些出入,不过它们都证实确有一支土耳其舰队在向塞浦路斯岛进发。
公爵 嗯,这种事情推想起来很有可能;即使消息不尽正确,我也并不就此放心;大体上总是有根据的,我们倒不能不担着几分心事。
水手 (在内)喂!喂!喂!有人吗?
吏役 一个从船上来的使者。
一水手上。
公爵 什么事?
水手 安哲鲁大人叫我来此禀告殿下,土耳其人调集舰队,正在向罗得斯岛进发。
公爵 你们对于这一个变动有什么意见?
元老甲 照常识判断起来,这是不会有的事;它无非是转移我们目标的一种诡计。我们只要想一想塞浦路斯岛对于土耳其人的重要性,远在罗得斯岛以上,而且攻击塞浦路斯岛,也比攻击罗得斯岛容易得多,因为它的防务比较空虚,不像罗得斯岛那样戒备严密;我们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可以断定土耳其人决不会那样愚笨,甘心舍本逐末,避轻就重,进行一场无益的冒险。
公爵 嗯,他们的目标决不是罗得斯岛,这是可以断定的。
吏役 又有消息来了。
一使者上。
使者 公爵和各位大人,向罗得斯岛驶去的土耳其舰队,已经和另外一支殿后的舰队会合了。
元老甲 嗯,果然符合我的预料。照你猜想起来,一共有多少船只?
使者 三十艘模样;它们现在已经回过头来,显然是要开向塞浦路斯岛去的。蒙太诺大人,您的忠实英勇的仆人,本着他的职责,叫我来向您报告这一个您可以相信的消息。
公爵 那么一定是到塞浦路斯岛去的了。玛克斯?勒西科斯不在威尼斯吗?
元老甲 他现在到弗罗棱萨去了。
公爵 替我写一封十万火急的信给他。
元老甲 勃拉班修和那勇敢的摩尔人来了。
勃拉班修、奥瑟罗、伊阿古、罗德利哥及吏役等上。
公爵 英勇的奥瑟罗,我们必须立刻派你出去向我们的公敌土耳其人作战。(向勃拉班修)我没有看见你;欢迎,高贵的大人,我们今晚正需要你的指教和帮助呢。
勃拉班修 我也同样需要您的指教和帮助。殿下,请您原谅,我并不是因为职责所在,也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国家大事而从床上惊起;国家的安危不能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我个人的悲哀是那么压倒一切,把其余的忧虑一起吞没了。
公爵 啊,为了什么事?
勃拉班修 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
公爵
众元老 死了吗?
勃拉班修 嗯,她对于我是死了。她已经被人污辱,人家把她从我的地方拐走,用江湖骗子的符咒药物引诱她堕落;因为一个没有残疾、眼睛明亮、理智健全的人,倘不是中了魔法的蛊惑,决不会犯这样荒唐的错误的。
公爵 如果有人用这种邪恶的手段引诱你的女儿,使她丧失了自己的本性,使你丧失了她,那么无论他是什么人,你都可以根据无情的法律,照你自己的解释给他应得的严刑;即使他是我的儿子,你也可以照样控诉他。
勃拉班修 感谢殿下。罪人就在这儿,就是这个摩尔人;好像您有重要的公事召他来的。
公爵 众元老 那我们真是抱憾得很。
公爵 (向奥瑟罗)你自己对于这件事有什么话要分辩?
勃拉班修 没有,事情就是这样。
奥瑟罗 威严无比、德高望重的各位大人,我的尊贵贤良的主人们,我把这位老人家的女儿带走了,这是完全真实的;我已经和她结了婚,这也是真的;我的最大的罪状仅止于此,别的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我的言语是粗鲁的,一点不懂得那些温文尔雅的辞令;因为自从我这双手臂长了七年的膂力以后,直到最近这九个月以前,它们一直都在战场上发挥它们的本领;对于这一个广大的世界,我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我也不能用什么动人的字句替我自己辩护。可是你们要是愿意耐心听我说下去,我可以向你们讲述一段质朴无文的、关于我的恋爱的全部经过的故事;告诉你们我用什么药物、什么符咒、什么驱神役鬼的手段、什么神奇玄妙的魔法,骗到了他的女儿,因为这是他所控诉我的罪名。
勃拉班修 一个素来胆小的女孩子,她的生性是那么幽娴贞静,甚至于心里略为动了一点感情,就会满脸羞愧;像她这样的性质,像她这样的年龄,竟会不顾国族的畛域,把名誉和一切作为牺牲,去跟一个她瞧着都感到害怕的人发生恋爱!假如有人说,这样完美的人儿会做下这样不近情理的事,那这个人的判断可太荒唐了;因此怎么也得查究,到底这里使用了什么样阴谋诡计,才会有这种事情?我断定他一定曾经用烈性的药饵或是邪术炼成的毒剂麻醉了她的血液。
公爵 没有更确实显明的证据,单单凭着这些表面上的猜测和莫须有的武断,是不能使人信服的。
元老甲 奥瑟罗,你说,你有没有用不正当的诡计诱惑这一位年轻的女郎,或是用强暴的手段逼迫她服从你;还是正大光明地对她披肝沥胆,达到你的求爱的目的?
奥瑟罗 请你们差一个人到马人旅馆去把这位小姐接来,让她当着她的父亲的面告诉你们我是怎样一个人。要是你们根据她的报告,认为我是有罪的,你们不但可以撤销你们对我的信任,解除你们给我的职权,并且可以把我判处死刑。
公爵 去把苔丝狄蒙娜带来。
奥瑟罗 旗官,你领他们去;你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伊阿古及吏役等下)当她没有到来以前,我要像对天忏悔我的血肉的罪恶一样,把我怎样得到这位美人的爱情和她怎样得到我的爱情的经过情形,忠实地向各位陈诉。
公爵 说吧,奥瑟罗。
奥瑟罗 她的父亲很看重我,常常请我到他家里,每次谈话的时候,总是问起我过去的历史,要我讲述我一年又一年所经历的各次战争、围城和意外的遭遇;我就把我的一生事实,从我的童年时代起,直到他叫我讲述的时候为止,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说起最可怕的灾祸,海上陆上惊人的奇遇,间不容发的脱险,在傲慢的敌人手中被俘为奴,和遇赎脱身的经过,以及旅途中的种种见闻;那些广大的岩窟、荒凉的沙漠、突兀的崖嶂、巍峨的峰岭;接着我又讲到彼此相食的野蛮部落,和肩下生头的化外异民;这些都是我的谈话的题目。苔丝狄蒙娜对于这种故事,总是出神倾听;有时为了家庭中的事务,她不能不离座而起,可是她总是尽力把事情赶紧办好,再回来孜孜不倦地把我所讲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我注意到她这种情形,有一天在一个适当的时间,从她的嘴里逗出了她的真诚的心愿:她希望我能够把我的一生经历,对她作一次详细的复述,因为她平日所听到的,只是一鳞半爪、残缺不全的片段。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当我讲到我在少年时代所遭逢的不幸的打击的时候,她往往忍不住掉下泪来。我的故事讲完以后,她用无数的叹息酬劳我;她发誓说,那是非常奇异而悲惨的;她希望她没有听到这段故事,可是又希望上天为她造下这样一个男子。她向我道谢,对我说,要是我有一个朋友爱上了她,我只要教他怎样讲述我的故事,就可以得到她的爱情。我听了这一个暗示,才向她吐露我的求婚的诚意。她为了我所经历的种种患难而爱我,我为了她对我所抱的同情而爱她:这就是我的唯一的妖术。她来了;让她为我证明吧。
苔丝狄蒙娜、伊阿古及吏役等上。
公爵 像这样的故事,我想我的女儿听了也会着迷的。勃拉班修,木已成舟,不必懊恼了。刀剑虽破,比起手无寸铁来,总是略胜一筹。
勃拉班修 请殿下听她说;要是她承认她本来也有爱慕他的意思,而我却还要归咎于他,那就让我不得好死吧。过来,好姑娘,你看这在座的济济众人之间,谁是你所最应该服从的?
苔丝狄蒙娜 我的尊贵的父亲,我在这里所看到的,是我的分歧的义务:对您说起来,我深荷您的生养教育的大恩,您给我的生命和教养使我明白我应该怎样敬重您;您是我的家长和严君,我直到现在都是您的女儿。可是这儿是我的丈夫,正像我的母亲对您克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把您看得比她的父亲更重一样,我也应该有权利向这位摩尔人,我的夫主,尽我应尽的名分。
勃拉班修 上帝和你同在!我没有话说了。殿下,请您继续处理国家的要务吧。我宁愿抚养一个义子,也不愿自己生男育女。过来,摩尔人。我现在用我的全副诚心,把她给了你;倘不是你早已得到了她,我一定再也不会让她到你手里。为了你的缘故,宝贝,我很高兴我没有别的儿女,否则你的私奔将要使我变成一个虐待儿女的暴君,替他们手脚加上镣铐。我没有话说了,殿下。
公爵 让我设身处地,说几句话给你听听,也许可以帮助这一对恋人,使他们能够得到你的欢心。
眼看希望幻灭,恶运临头,
无可挽回,何必满腹牢愁?
为了既成的灾祸而痛苦,
徒然招惹出更多的灾祸。
既不能和命运争强斗胜,
还是付之一笑,安心耐忍。
聪明人遭盗窃毫不介意;
痛哭流涕反而伤害自己。
勃拉班修 让敌人夺去我们的海岛,
我们同样可以付之一笑。
那感激法官仁慈的囚犯,
他可以忘却刑罚的苦难;
倘然他怨恨那判决太重,
他就要忍受加倍的惨痛。
种种譬解虽能给人慰藉,
它们也会格外添人悲戚;
可是空言毕竟无补实际,
好听的话儿曾送进心底?
请殿下继续进行原来的公事吧。
公爵 土耳其人正在向塞浦路斯大举进犯;奥瑟罗,那岛上的实力你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虽然我们派在那边代理总督职务的,是一个公认为很有能力的人,可是谁都不能不尊重大家的意思,大家觉得由你去负责镇守,才可以万无一失;所以说只得打扰你的新婚的快乐,辛苦你去跑这一趟了。
奥瑟罗 各位尊严的元老们,习惯的暴力已经使我把冷酷无情的战场当作我的温软的眠床,对于艰难困苦,我总是挺身而赴。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命令,去和土耳其人作战;可是我要恳求你们念在我替国家尽心出力,给我的妻子一个适当的安置,按照她的身分,供给她一切日常的需要。
公爵 你要是同意的话,可以让她住在她父亲的家里。
勃拉班修 我不愿意收留她。
奥瑟罗 我也不能同意。
苔丝狄蒙娜 我也不愿住在父亲的家里,让他每天看见我生气。最仁慈的公爵,愿您俯听我的陈请,让我的卑微的衷忱得到您的谅解和赞助。
公爵 你有什么请求,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不顾一切跟命运对抗的行动可以代我向世人宣告,我因为爱这摩尔人,所以愿意和他过共同的生活;我的心灵完全为他的高贵的德性所征服;我先认识他那颗心,然后认识他那奇伟的仪表;我已经把我的灵魂和命运一起呈献给他了。所以,各位大人,要是他一个人迢迢出征,把我遗留在和平的后方,过着像蜉蝣一般的生活,我将要因为不能朝夕事奉他,而在镂心刻骨的离情别绪中度日如年了。让我跟他去吧。
奥瑟罗 请你们允许了她吧。上天为我作证,我向你们这样请求,并不是为了贪尝人生的甜头,也不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欲望,因为青春的热情在我已成过去了;我的唯一的动机,只是不忍使她失望。请你们千万不要抱着那样的思想,以为她跟我在一起,会使我懈怠了你们所付托给我的重大的使命。不,要是插翅的爱神的风流解数,可以蒙蔽了我的灵明的理智,使我因为贪恋欢娱而误了正事,那么让主妇们把我的战盔当作水罐,让一切的污名都丛集于我的一身吧!
公爵 她的去留行止,可以由你们自己去决定。事情很是紧急,你必须立刻出发。
元老甲 今天晚上你就得动身。
奥瑟罗 很好。
公爵 明天早上九点钟,我们还要在这儿聚会一次。奥瑟罗,请你留下一个将佐在这儿,将来政府的委任状好由他转交给你;要是我们随后还有什么决定,可以叫他把训令传达给你。
奥瑟罗 殿下,我的旗官是一个很适当的人物,他的为人是忠实而可靠的;我还要请他负责护送我的妻子,要是此外还有什么必须寄给我的物件,也请殿下一起交给他。
公爵 很好。各位晚安!(向勃拉班修)尊贵的先生,倘然有德必有貌,说你这位女婿长得黑,远不如说他长得美。
元老甲 再会,勇敢的摩尔人!好好看顾苔丝狄蒙娜。
勃拉班修 留心看着她,摩尔人,不要视而不见;她已经愚弄了她的父亲,她也会把你欺骗。(公爵、众元老、吏役等同下。)
奥瑟罗 我用生命保证她的忠诚!正直的伊阿古,我必须把我的苔丝狄蒙娜托付给你,请你叫你的妻子当心照料她;看什么时候有方便,就烦你护送她们起程。来,苔丝狄蒙娜,我只有一小时的工夫和你诉说衷情,料理庶事了。我们必须服从环境的支配。(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同下。)
罗德利哥 伊阿古!
伊阿古 你怎么说,好人儿?
罗德利哥 你想我该怎么办?
伊阿古 上床睡觉去吧。
罗德利哥 我立刻就投水去。
伊阿古 好,要是你投了水,我从此不喜欢你了。嘿,你这傻大少爷!
罗德利哥 要是活着这样受苦,傻瓜才愿意活下去;一死可以了却烦恼,还是死了的好。
伊阿古 啊,该死!我在这世上也经历过四七二十八个年头了,自从我能够辨别利害以来,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什么人知道怎样爱惜他自己。要是我也会为了爱上一个雌儿的缘故而投水自杀,我宁愿变成一头猴子。
罗德利哥 我该怎么办?我承认这样痴心是一件丢脸的事,可是我没有力量把它补救过来呀。
伊阿古 力量!废话!我们变成这样那样,全在于我们自己。我们的身体就像一座园圃,我们的意志是这园圃里的园丁;不论我们插荨麻、种莴苣、栽下牛膝草、拔起百里香,或者单独培植一种草木,或者把全园种得万卉纷披,让它荒废不治也好,把它辛勤耕垦也好,那权力都在于我们的意志。要是在我们的生命之中,理智和情欲不能保持平衡,我们血肉的邪心就会引导我们到一个荒唐的结局;可是我们有的是理智,可以冲淡我们汹涌的热情,肉体的刺激和奔放的淫欲;我认为你所称为“爱情”的,也不过是那样一种东西。
罗德利哥 不,那不是。
伊阿古 那不过是在意志的默许之下一阵情欲的冲动而已。算了,做一个汉子。投水自杀!捉几头大猫小狗投在水里吧!我曾经声明我是你的朋友,我承认我对你的友谊是用不可摧折的、坚韧的缆索联结起来的;现在正是我应该为你出力的时候。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跟他们出征去;装上一脸假胡子,遮住了你的本来面目――我说,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苔丝狄蒙娜爱那摩尔人决不会长久――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他也不会长久爱她。她一开始就把他爱得这样热烈,他们感情的破裂一定也是很突然的――你只要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这些摩尔人很容易变心――把你的钱袋装满了钱――现在他吃起来像蝗虫一样美味的食物,不久便要变得像苦瓜柯萝辛一样涩口了。她必须换一个年轻的男子;当他的肉体使她餍足了以后,她就会觉悟她的选择的错误。她必须换换口味,她非换不可;所以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要是你一定要寻死,也得想一个比投水巧妙一点的死法。尽你的力量搜括一些钱。要是凭着我的计谋和魔鬼们的奸诈,破坏这一个走江湖的蛮子和这一个狡猾的威尼斯女人之间的脆弱的盟誓,还不算是一件难事,那么你一定可以享受她――所以快去设法弄些钱来吧。投水自杀!什么话!那根本就不用提;你宁可因为追求你的快乐而被人吊死,总不要在没有一亲她的香泽以前投水自杀。
罗德利哥 要是我指望着这样的好事,你一定会尽力帮助我达到我的愿望吗?
伊阿古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去,弄一些钱来。我常常对你说,一次一次反复告诉你,我恨那摩尔人;我的怨毒蓄积在心头,你也对他抱着同样深刻的仇恨,让我们同心合力向他复仇;要是你能够替他戴上一顶绿头巾,你固然是如愿以偿,我也可以拍掌称快。无数人事的变化孕育在时间的胚胎里,我们等着看吧。去,预备好你的钱。我们明天再谈这件事吧。再见。
罗德利哥 明天早上我们在什么地方会面?
伊阿古 就在我的寓所里吧。
罗德利哥 我一早就来看你。
伊阿古 好,再会。你听见吗,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你说什么?
伊阿古 别再提起投水的话了,你听见没有?
罗德利哥 我已经变了一个人了。我要去把我的田地一起变卖。
伊阿古 好,再会!多往你的钱袋里放些钱。(罗德利哥下)我总是这样让这种傻瓜掏出钱来给我花用;因为倘不是为了替自己解解闷,打算占些便宜,那我浪费时间跟这样一个呆子周旋,那才冤枉哩,那还算得什么有见识的人。我恨那摩尔人;有人说他和我的妻子私通,我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即使不过是嫌疑,我也要把它当作实有其事一样看待。他对我很有好感,这样可以使我对他实行我的计策的时候格外方便一些。凯西奥是一个俊美的男子;让我想想看:夺到他的位置,实现我的一举两得的阴谋;怎么办?怎么办?让我看:等过了一些时候,在奥瑟罗的耳边捏造一些鬼话,说他跟他的妻子看上去太亲热了;他长得漂亮,性情又温和,天生一种媚惑妇人的魔力,像他这种人是很容易引起疑心的。那摩尔人是一个坦白爽直的人,他看见人家在表面上装出一副忠厚诚实的样子,就以为一定是个好人;我可以把他像一头驴子一般牵着鼻子跑。有了!我的计策已经产生。地狱和黑夜正酝酿成这空前的罪恶,它必须向世界显露它的面目。(下。)
第二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岛海口一市镇。码头附近的广场
蒙太诺及二军官上。
蒙太诺 你从那海岬望出去,看见海里有什么船只没有?
军官甲 一点望不见。波浪很高,在海天之间,我看不见一片船帆。
蒙太诺 风在陆地上吹得也很厉害;从来不曾有这么大的暴风摇撼过我们的雉堞。要是它在海上也这么猖狂,哪一艘橡树造成的船身支持得住山一样的巨涛迎头倒下?我们将要从这场风暴中间听到什么消息呢?
军官乙 土耳其的舰队一定要被风浪冲散了。你只要站在白沫飞溅的海岸上,就可以看见咆哮的汹涛直冲云霄,被狂风卷起的怒浪奔腾山立,好像要把海水浇向光明的大熊星上,熄灭那照耀北极的永古不移的斗宿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惊涛骇浪。
蒙太诺 要是土耳其舰队没有避进港里,它们一定沉没了;这样的风浪是抵御不了的。
另一军官上。
军官丙 报告消息!咱们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土耳其人遭受这场风暴的突击,不得不放弃他们进攻的计划。一艘从威尼斯来的大船一路上看见他们的船只或沉或破,大部分零落不堪。
蒙太诺 啊!这是真的吗?
军官丙 大船已经在这儿进港,是一艘维洛那造的船;迈克尔?凯西奥,那勇武的摩尔人奥瑟罗的副将,已经上岸来了;那摩尔人自己还在海上,他是奉到全权委任,到塞浦路斯这儿来的。
蒙太诺 我很高兴,这是一位很有才能的总督。
军官丙 可是这个凯西奥说起土耳其的损失,虽然兴高采烈,同时却满脸愁容,祈祷着那摩尔人的安全,因为他们是在险恶的大风浪中彼此失散的。
蒙太诺 但愿他平安无恙;因为我曾经在他手下做过事,知道他在治军用兵这方面,的确是一个大将之才。来,让我们到海边去!一方面看看新到的船舶,一方面把我们的眼睛遥望到海天相接的远处,盼候着勇敢的奥瑟罗。
军官丙 来,我们去吧;因为每一分钟都会有更多的人到来。
凯西奥上。
凯西奥 谢谢,你们这座尚武的岛上的各位壮士,因为你们这样褒奖我们的主帅。啊!但愿上天帮助他战胜风浪,因为我是在险恶的波涛之中和他失散的。
蒙太诺 他的船靠得住吗?
凯西奥 船身很坚固,舵师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很有经验的人,所以我还抱着很大的希望。(内呼声:“一条船!一条船!一条船!”)
一使者上。
凯西奥 什么声音?
使者 全市的人都出来了;海边站满了人,他们在嚷,“一条船!一条船!”
凯西奥 我希望那就是我们新任的总督。(炮声。)
军官乙 他们在放礼炮了;即使不是总督,至少也是我们的朋友。
凯西奥 请你去看一看,回来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人来了。
军官乙 我就去。(下。)
蒙太诺 可是,副将,你们主帅有没有结过婚?
凯西奥 他的婚姻是再幸福不过的。他娶到了一位小姐,她的美貌才德,胜过一切的形容和盛大的名誉;笔墨的赞美不能写尽她的好处,没有一句适当的言语可以充分表出她的天赋的优美。
军官乙重上。
凯西奥 啊!谁到来了?
军官乙 是元帅麾下的一个旗官,名叫伊阿古。
凯西奥 他倒一帆风顺地到了。汹涌的怒涛,咆哮的狂风,埋伏在海底、跟往来的船只作对的礁石沙碛,似乎也懂得爱惜美人,收敛了它们凶恶的本性,让神圣的苔丝狄蒙娜安然通过。
蒙太诺 她是谁?
凯西奥 就是我刚才说起的,我们大帅的主帅。勇敢的伊阿古护送她到这儿来,想不到他们路上走得这么快,比我们的预期还早七天。伟大的乔武啊,保佑奥瑟罗,吹一口你的大力的气息在他的船帆上,让他的高大的桅樯在这儿海港里显现它的雄姿,让他跳动着一颗恋人的心投进了苔丝狄蒙娜的怀里,重新燃起我们奄奄欲绝的精神,使整个塞浦路斯充满了兴奋!
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伊阿古、罗德利哥及侍从等上。
凯西奥 啊!瞧,船上的珍宝到岸上来了。塞浦路斯人啊,向她下跪吧。祝福你,夫人!愿神灵在你前后左右周遭呵护你!
苔丝狄蒙娜 谢谢您,英勇的凯西奥。您知道我丈夫的什么消息吗?
凯西奥 他还没有到来;我只知道他是平安的,大概不久就会到来。
苔丝狄蒙娜 啊!可是我怕――你们怎么会分散的?
凯西奥 天风和海水的猛烈的激战,使我们彼此失散。可是听!有船来了。(内呼声:“一条船!一条船!”炮声。)
军官乙 他们向我们城上放礼炮了;到来的也是我们的朋友。
凯西奥 你去探看探看。(军官乙下。向伊阿古)老总,欢迎!(向爱米利娅)欢迎,嫂子!请你不要恼怒,好伊阿古,我总得讲究个礼貌,按照我的教养,我就得来这么一个大胆的见面礼。(吻爱米利娅。)
伊阿古 老兄,要是她向你掀动她的嘴唇,也像她向我掀动她的舌头一样,那你就要叫苦不迭了。
苔丝狄蒙娜 唉!她又不会多嘴。
伊阿古 真的,她太会多嘴了;每次我想睡觉的时候,总是被她吵得不得安宁。不过,在您夫人的面前,我还要说一句,她有些话是放在心里说的,人家瞧她不开口,她却在心里骂人。
爱米利娅 你没有理由这样冤枉我。
伊阿古 得啦,得啦,你们跑出门来像图画,走进房去像响铃,到了灶下像野猫;害人的时候,面子上装得像个圣徒,人家冒犯了你们,你们便活像夜叉;叫你们管家,你们只会一味胡闹,一上床却又十足像个忙碌的主妇。
苔丝狄蒙娜 啊,啐!你这毁谤女人的家伙!
伊阿古 不,我说的话儿千真万确,
你们起来游戏,上床工作。
爱米利娅 我再也不要你给我编什么赞美诗了。
伊阿古 好,不要叫我编。
苔丝狄蒙娜 要是叫你赞美我,你要怎么编法呢?
伊阿古 啊,好夫人,别叫我做这件事,因为我的脾气是要吹毛求疵的。
苔丝狄蒙娜 来,试试看。有人到港口去了吗?
伊阿古 是,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虽然心里愁闷,姑且强作欢容。来,你怎么赞美我?
伊阿古 我正在想着呢;可是我的诗情粘在我的脑壳里,用力一挤就会把脑浆一起挤出的。我的诗神可在难产呢――有了――好容易把孩子养出来了:
她要是既漂亮又智慧,
就不会误用她的娇美。
苔丝狄蒙娜 赞美得好!要是她虽黑丑而聪明呢?
伊阿古 她要是虽黑丑却聪明,包她找到一位俊郎君。
苔丝狄蒙娜 不成话。
爱米利娅 要是美貌而愚笨呢?
伊阿古 美女人决不是笨冬瓜,
蠢煞也会抱个小娃娃。
苔丝狄蒙娜 这些都是在酒店里骗傻瓜们笑笑的古老的歪诗。还有一种又丑又笨的女人,你也能够勉强赞美她两句吗?
伊阿古 别嫌她心肠笨相貌丑,
女人的戏法一样拿手。
苔丝狄蒙娜 啊,岂有此理!你把最好的赞美给了最坏的女人。可是对于一个贤惠的女人――就连天生的坏蛋看见她这么好,也不由得对天起誓,说她真是个好女人――你又怎么赞美她呢?
伊阿古 她长得美,却从不骄傲,
能说会道,却从不叫嚣;
有的是钱,但从不妖娆;
摆脱欲念,嘴里说“我要!”
她受人气恼,想把仇报,
却平了气,把烦恼打消;
明白懂事,不朝三暮四,
不拿鳕鱼头换鲑鱼翅;①
会动脑筋,却闭紧小嘴,
有人钉梢,她头也不回;
要是有这样的女娇娘――
苔丝狄蒙娜 要她干什么呢?
伊阿古 去奶傻孩子,去记油盐账。
苔丝狄蒙娜 啊,这可真是最蹩脚、最松劲的收梢!爱米利娅,不要听他的话,虽然他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说,凯西奥?他不是一个粗俗的、胡说八道的家伙吗?
凯西奥 他说得很直爽,夫人。您要是把他当作一个军人,不把他当作一个文士,您就不会嫌他出言粗俗了。
伊阿古 (旁白)他捏着她的手心。嗯,交头接耳,好得很。我只要张起这么一个小小的网,就可以捉住像凯西奥这样一只大苍蝇。嗯,对她微笑,很好;我要叫你跌翻在你自己的礼貌中间。――您说得对,正是正是。――要是这种鬼殷勤会葬送你的前程,你还是不要老是吻着你的三个指头,表示你的绅士风度吧。很好;吻得不错!绝妙的礼貌!正是正是。又把你的手指放到你的嘴唇上去了吗?让你的手指头变做你的通肠管我才高兴呢。(喇叭声)主师来了!我听得出他的喇叭声音。
凯西奥 真的是他。
苔丝狄蒙娜 让我们去迎接他。
凯西奥 瞧!他来了。
奥瑟罗及侍从等上。
奥瑟罗 啊,我的娇美的战士!
苔丝狄蒙娜 我的亲爱的奥瑟罗!
奥瑟罗 看见你比我先到这里,真使我又惊又喜。啊,我的心爱的人!要是每一次暴风雨之后,都有这样和煦的阳光,那么尽管让狂风肆意地吹,把死亡都吹醒了吧!让那辛苦挣扎的船舶爬上一座座如山的高浪,就像从高高的云上堕下幽深的地狱一般,一泻千丈地跌下来吧!要是我现在死去,那才是最幸福的;因为我怕我的灵魂已经尝到了无上的欢乐,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同样令人欣喜的事情了。
苔丝狄蒙娜 但愿上天眷顾,让我们的爱情和欢乐与日俱增!
奥瑟罗 阿门,慈悲的神明!我不能充分说出我心头的快乐;太多的欢喜憋住了我的呼吸。(吻苔丝狄蒙娜)一个――再来一个――这便是两颗心儿间最大的冲突了。
伊阿古 (旁白)啊,你们现在是琴瑟调和,看我不动声色,就叫你们松了弦线走了音。
奥瑟罗 来,让我们到城堡里去。好消息,朋友们;我们的战事已经结束,土耳其人全都淹死了。我的岛上的旧友,您好?爱人,你在塞浦路斯将要受到众人的宠爱,我觉得他们都是非常热情的。啊,亲爱的,我自己太高兴了,所以会做出这样忘形的话来。好伊阿古,请你到港口去一趟,把我的箱子搬到岸上。带那船长到城堡里来;他是一个很好的家伙,他的才能非常叫人钦佩。来,苔丝狄蒙娜,我们又在塞浦路斯岛团圆了。(除伊阿古、罗德利哥外均下。)
伊阿古 你马上就到港口来会我。过来。人家说,爱情可以刺激懦夫,使他鼓起本来所没有的勇气;要是你果然有胆量,请听我说。副将今晚在卫舍守夜。第一我必须告诉你,苔丝狄蒙娜直截了当地跟他发生了恋爱。
罗德利哥 跟他发生了恋爱!那是不会有的事。
伊阿古 闭住你的嘴,好好听我说。你看她当初不过因为这摩尔人向她吹了些法螺,撒下了一些漫天的大谎,她就爱得他那么热烈;难道她会继续爱他,只是为了他的吹牛的本领吗?你是个聪明人,不要以为世上会有这样的事。她的视觉必须得到满足;她能够从魔鬼脸上感到什么佳趣?情欲在一阵兴奋过了以后而渐生厌倦的时候,必须换一换新鲜的口味,方才可以把它重新刺激起来,或者是容貌的漂亮,或者是年龄的相称,或者是举止的风雅,这些都是这摩尔人所欠缺的;她因为在这些必要的方面不能得到满足,一定会觉得她的青春娇艳所托非人,而开始对这摩尔人由失望而憎恨,由憎恨而厌恶,她的天性就会迫令她再作第二次的选择。这种情形是很自然而可能的;要是承认了这一点,试问哪一个人比凯西奥更有享受这一种福分的便利?一个很会讲话的家伙,为了达到他的秘密的淫邪的欲望,他会恬不为意地装出一副殷勤文雅的外表。哼,谁也比不上他;哼,谁也比不上他!一个狡猾阴险的家伙,惯会乘机取利,无孔不钻――钻得进钻不进他才不管呢。一个鬼一样的家伙!而且,这家伙又漂亮,又年轻,凡是可以使无知妇女醉心的条件,他无一不备;一个十足害人的家伙。这女人已经把他勾上了。
罗德利哥 我不能相信,她是一位圣洁的女人。
伊阿古 他妈的圣洁!她喝的酒也是用葡萄酿成的;她要是圣洁,她就不会爱这摩尔人了。哼,圣洁!你没有看见她捏他的手心吗?你没有看见吗?
罗德利哥 是的,我看见的;可是那不过是礼貌罢了。
伊阿古 我举手为誓,这明明是奸淫!这一段意味深长的楔子,就包括无限淫情欲念的交流。他们的嘴唇那么贴近,他们的呼吸简直互相拥抱了。该死的思想,罗德利哥!这种表面上的亲热一开了端,主要的好戏就会跟着上场,肉体的结合是必然的结论。呸!可是,老兄,你依着我的话做去。我特意把你从威尼斯带来,今晚你去值班守夜,我会给你把命令弄来;凯西奥是不认识你的;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看着你;你见了凯西奥就找一些借口向他挑衅,或者高声辱骂,破坏他的军纪,或者随你的意思用其他无论什么比较适当的方法。
罗德利哥 好。
伊阿古 老兄,他是个性情暴躁、易于发怒的人,也许会向你动武;即使他不动武,你也要激动他和你打起架来;因为借着这一个理由,我就可以在塞浦路斯人中间煽起一场暴动,假如要平息他们的愤怒,除了把凯西奥解职以外没有其他方法。这样你就可以在我的设计协助之下,早日达到你的愿望,你的阻碍也可以从此除去,否则我们的事情是决无成功之望的。
罗德利哥 我愿意这样干,要是我能够找到下手的机会。
伊阿古 那我可以向你保证。等会儿在城门口见我。我现在必须去替他把应用物件搬上岸来。再会。
罗德利哥 再会。(下。)
伊阿古 凯西奥爱她,这一点我是可以充分相信的;她爱凯西奥,这也是一件很自然而可能的事。这摩尔人我虽然气他不过,却有一副坚定、仁爱、正直的性格;我相信他会对苔丝狄蒙娜做一个最多情的丈夫。讲到我自己,我也是爱她的,并不完全出于情欲的冲动――虽然也许我犯的罪名也并不轻一些儿――可是一半是为要报复我的仇恨,因为我疑心这好色的摩尔人已经跳上了我的坐骑。这一种思想像毒药一样腐蚀我的肝肠,什么都不能使我心满意足,除非老婆对老婆,在他身上发泄这一口怨气;即使不能做到这一点,我也要叫这摩尔人心里长起根深蒂固的嫉妒来,没有一种理智的药饵可以把它治疗。为了达到这一个目的,我已经利用这威尼斯的瘟生做我的鹰犬;要是他果然听我的嗾使,我就可以抓住我们那位迈克尔?凯西奥的把柄,在这摩尔人面前大大地诽谤他――因为我疑心凯西奥跟我的妻子也是有些暧昧的。这样我可以让这摩尔人感谢我、喜欢我、报答我,因为我叫他做了一头大大的驴子,用诡计捣乱他的平和安宁,使他因气愤而发疯。方针已经决定,前途未可预料;阴谋的面目直到下手才会揭晓。(下。)
第二场 街道
传令官持告示上;民众随后。
传令官 我们尊贵英勇的元帅奥瑟罗有令,根据最近接到的消息,土耳其舰队已经全军覆没,全体军民听到这一个捷音,理应同伸庆祝:跳舞的跳舞,燃放焰火的燃放焰火,每一个人都可以随他自己的高兴尽情欢乐;因为除了这些可喜的消息以外,我们同时还要祝贺我们元帅的新婚。公家的酒窖、伙食房,一律开放;从下午五时起,直到深夜十一时,大家可以纵情饮酒宴乐。上天祝福塞浦路斯岛和我们尊贵的元帅奥瑟罗!(同下。)
第三场 城堡中的厅堂
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凯西奥及侍从等上。
奥瑟罗 好迈克尔,今天请你留心警备;我们必须随时谨慎,免得因为纵乐无度而肇成意外。
凯西奥 我已经吩咐伊阿古怎样办了,我自己也要亲自督察照看。
奥瑟罗 伊阿古是个忠实可靠的汉子。迈克尔,晚安;明天你一早就来见我,我有话要跟你说。(向苔丝狄蒙娜)来,我的爱人,我们已经把彼此心身互相交换,愿今后花开结果,恩情美满。晚安!(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及侍从等下。)
伊阿古上。
凯西奥 欢迎,伊阿古;我们该守夜去了。
伊阿古 时候还早哪,副将;现在还不到十点钟。咱们主帅因为舍不得他的新夫人,所以这么早就打发我们出去;可是我们也怪不得他,他还没有跟她真个销魂,而她这个人,任是天神见了也要动心的。
凯西奥 她是一位人间无比的佳人。
伊阿古 我可以担保她迷男人的一套功夫可好着呢。
凯西奥 她的确是一个娇艳可爱的女郎。
伊阿古 她的眼睛多么迷人!简直在向人挑战。
凯西奥 一双动人的眼睛;可是却有一种端庄贞静的神气。
伊阿古 她说话的时候,不就是爱情的警报吗?
凯西奥 她真是十全十美。
伊阿古 好,愿他们被窝里快乐!来,副将,我还有一瓶酒;外面有两个塞浦路斯的军官,要想为黑将军祝饮一杯。
凯西奥 今夜可不能奉陪了,好伊阿古。我一喝了酒,头脑就会糊涂起来。我希望有人能够发明在宾客欢会的时候,用另外一种方法招待他们。
伊阿古 啊,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喝一杯吧――我也可以代你喝。
凯西奥 我今晚只喝了一杯,就是那一杯也被我偷偷地冲了些水,可是你看我这张脸,成个什么样子。我知道自己的弱点,实在不敢再多喝了。
伊阿古 嗳哟,朋友!这是一个狂欢的良夜,不要让那些军官们扫兴吧。
凯西奥 他们在什么地方?
伊阿古 就在这儿门外;请你去叫他们进来吧。
凯西奥 我去就去,可是我心里是不愿意的。(下。)
伊阿古 他今晚已经喝过了一些酒,我只要再灌他一杯下去,他就会像小狗一样到处惹事生非。我们那位为情憔悴的傻瓜罗德利哥今晚为了苔丝狄蒙娜也喝了几大杯的酒,我已经派他守夜了。还有三个心性高傲、重视荣誉的塞浦路斯少年,都是这座尚武的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也把他们灌得酩酊大醉;他们今晚也是要守夜的。在这一群醉汉中间,我要叫我们这位凯西奥干出一些可以激动这岛上公愤的事来。可是他们来了。要是结果真就像我所梦想的,我这条顺风船儿顺流而下,前程可远大呢。
凯西奥率蒙太诺及军官等重上:众仆持酒后随。
凯西奥 上帝可以作证,他们已经灌了我一满杯啦。
蒙太诺 真的,只是小小的一杯,顶多也不过一品脱的分量;我是一个军人,从来不会说谎的。
伊阿古 喂,酒来!(唱)
一瓶一瓶复一瓶,
饮酒击瓶玎 鸣。
我为军人岂无情,
人命倏忽如烟云,
聊持杯酒遣浮生。
孩子们,酒来!
凯西奥 好一支歌儿!
伊阿古 这一支歌是我在英国学来的。英国人的酒量才厉害呢;什么丹麦人、德国人、大肚子的荷兰人――酒来!――比起英国人来都算不了什么。
凯西奥 英国人果然这样善于喝酒吗?
伊阿古 嘿,他会不动声色地把丹麦人灌得烂醉如泥,面不流汗地把德国人灌得不省人事,还没有倒满下一杯,那荷兰人已经呕吐狼藉了。
凯西奥 祝我们的主帅健康!
蒙太诺 赞成,副将,您喝我也喝。
伊阿古 啊,可爱的英格兰!(唱)
英明天子斯蒂芬,
做条 子五百文;
硬说多花钱六个,
就把裁缝骂一顿。
王爷大名天下传,
你这小子是何人?
骄奢虚荣亡了国,
不如旧衣披在身。
喂,酒来!
凯西奥 呃,这支歌比方才唱的那一支更好听了。
伊阿古 你要再听一遍吗?
凯西奥 不,因为我认为他这样地位的人做出这种事来,是有失体统的。好,上帝在我们头上,有的灵魂必须得救,有的灵魂就不能得救。
伊阿古 对了,副将。
凯西奥 讲到我自己――我并没有冒犯我们主帅或是无论哪一位大人物的意思――我是希望能够得救的。
伊阿古 我也这样希望,副将。
凯西奥 嗯,可是,对不起,你不能比我先得救;副将得救了,然后才是旗官得救。咱们别提这种话啦,还是去干我们的公事吧。上帝赦免我们的罪恶!各位先生,我们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事情。不要以为我是醉了,各位先生。这是我的旗官;这是我的右手,这是我的左手。我现在并没有醉;我站得很稳,我说话也很清楚。
众人 非常清楚。
凯西奥 那么很好;你们可不要以为我醉了。(下。)
蒙太诺 各位朋友,来,我们到露台上守望去。
伊阿古 你们看刚才出去的这一个人;讲到指挥三军的才能,他可以和凯撒争一日之雄;可是你们瞧他这一种酗酒的样子,它正好和他的长处互相抵销。我真为他可惜!我怕奥瑟罗对他如此信任,也许有一天会被他误了大事,使全岛大受震动的。
蒙太诺 可是他常常是这样的吗?
伊阿古 他喝醉了酒总要睡觉;要是没有酒替他催眠,他可以一昼夜睡不着觉。
蒙太诺 这种情形应该向元帅提起;也许他没有觉察,也许他秉性仁恕,因为看重凯西奥的才能而忽略了他的短处。这句话对不对?
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 (向罗德利哥旁白)怎么,罗德利哥!你快追到那副将后面去吧;去。(罗德利哥下。)
蒙太诺 这高贵的摩尔人竟会让一个染上这种恶癖的人做他的辅佐,真是一件令人抱憾的事。谁能够老实对他这样说,才是一个正直的汉子。
伊阿古 即使把这一座大好的岛送给我,我也不愿意说;我很爱凯西奥,要是有办法,我愿意尽力帮助他除去这一种恶癖。可是听!什么声音?(内呼声:“救命!救命!”)
凯西奥驱罗德利哥重上。
凯西奥 混蛋!狗贼!
蒙太诺 什么事,副将?
凯西奥 一个混蛋竟敢教训起我来!我要把这混蛋打进一只瓶子里去。
罗德利哥 打我!
凯西奥 你还要利嘴吗,狗贼?(打罗德利哥。)
蒙太诺 (拉凯西奥)不,副将,请您住手。
凯西奥 放开我,先生,否则我要一拳打到你的头上来了。
蒙太诺 得啦,得啦,你醉了。
凯西奥 醉了!(与蒙太诺斗。)
伊阿古 (向罗德利哥旁白)快走!到外边去高声嚷叫,说是出了乱子啦。(罗德利哥下)不,副将!天哪,各位!喂,来人!副将!蒙太诺!帮帮忙,各位朋友!这算是守的什么夜呀!(钟鸣)谁在那儿打钟?该死!全市的人都要起来了。天哪!副将,住手!你的脸要从此丢尽啦。
奥瑟罗及侍从等重上。
奥瑟罗 这儿出了什么事情?
蒙太诺 他妈的!我的血流个不停;我受了重伤啦。
奥瑟罗 要活命的快住手!
伊阿古 喂,住手,副将!蒙太诺!各位!你们忘记你们的地位和责任了吗?住手!主帅在对你们说话;还不住手!
奥瑟罗 怎么,怎么!为什么闹起来的?难道我们都变成野蛮人了吗?上天不许土耳其人来打我们,我们倒自相残杀起来了吗?为了基督徒的面子,停止这场粗暴的争吵;谁要是一味呕气,再敢动一动,他就是看轻他自己的灵魂,他一举手我就叫他死。叫他们不要打那可怕的钟;它会扰乱岛上的人心。各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正直的伊阿古,瞧你懊恼得脸色惨淡,告诉我,谁开始这场争闹的?凭着你的忠心,老实对我说。
伊阿古 我不知道;刚才还是好好的朋友,像正在宽衣解带的新夫妇一般相亲相爱,一下子就好像受到什么星光的刺激,迷失了他们的本性,大家竟然拔出剑来,向彼此的胸前直刺过去,拚个你死我活了。我说不出这场任性的争吵是怎么开始的;只怪我这双腿不曾在光荣的战阵上失去,那么我也不会踏进这种是非中间了!
奥瑟罗 迈克尔,你怎么会这样忘记你自己的身份?
凯西奥 请您原谅我;我没有话可说。
奥瑟罗 尊贵的蒙太诺,您一向是个温文知礼的人,您的少年端庄为举世所钦佩,在贤人君子之间,您有很好的名声;为什么您会这样自贬身价,牺牲您的宝贵的名誉,让人家说您是个在深更半夜里酗酒闹事的家伙?给我一个回答。
蒙太诺 尊贵的奥瑟罗,我伤得很厉害,不能多说话;您的贵部下伊阿古可以告诉您我所知道的一切。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今夜说错了什么话或是做错了什么事,除非自重自爱有时会成了过失,在暴力侵凌的时候,自卫是一桩罪恶。
奥瑟罗 苍天在上,我现在可再也遏制不住我的怒气了;我的血气蒙蔽了清明的理性,叫我只知道凭着冲动的感情行事。我只要动一动,或是举一举这一只胳臂,就可以叫你们中间最有本领的人在我的一怒之下丧失了生命。让我知道这一场可耻的骚扰是怎么开始的,谁是最初肇起事端来的人;要是证实了哪一个人是启衅的罪魁,即使他是我的孪生兄弟,我也不能放过他。什么!一个新遭战乱的城市,秩序还没有恢复,人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你们却在深更半夜,在全岛治安所系的所在为了私人间的细故争吵起来!岂有此理!伊阿古,谁是肇事的人?
蒙太诺 你要是意存偏袒,或是同僚相护,所说的话和事实不尽符合,你就不是个军人。
伊阿古 不要这样逼我;我宁愿割下自己的舌头,也不愿让它说迈克尔?凯西奥的坏话;可是事已如此,我想说老实话也不算对不起他。是这样的,主帅:蒙太诺跟我正在谈话,忽然跑进一个人来高呼救命,后面跟着凯西奥,杀气腾腾地提着剑,好像一定要杀死他才甘心似的;那时候这位先生就挺身前去拦住凯西奥,请他息怒;我自己追赶那个叫喊的人,因为恐怕他在外边大惊小怪,扰乱人心――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是他跑得快,我追不上,又听见背后刀剑碰撞和凯西奥高声咒骂的声音,所以就回来了;我从来没有听见他这样骂过人;我本来追得不远,一转身就看见他们在这儿你一刀、我一剑地厮杀得难解难分,正像您到来喝开他们的时候一样。我所能报告的就是这几句话。人总是人,圣贤也有错误的时候;一个人在愤怒之中,就是好朋友也会翻脸不认。虽然凯西奥给了他一点小小的伤害,可是我相信凯西奥一定从那逃走的家伙手里受到什么奇耻大辱,所以才会动起那么大的火性来的。
奥瑟罗 伊阿古,我知道你的忠实和义气,你把这件事情轻描淡写,替凯西奥减轻他的罪名。凯西奥,你是我的好朋友,可是从此以后,你不是我的部属了。
苔丝狄蒙娜率侍从重上。
奥瑟罗 瞧!我的温柔的爱人也给你们吵醒了!(向凯西奥)我要拿你做一个榜样。
苔丝狄蒙娜 什么事?
奥瑟罗 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亲爱的;去睡吧。先生,您受的伤我愿意亲自替您医治。把他扶出去。(侍从扶蒙太诺下)伊阿古,你去巡视市街,安定安定受惊的人心。来,苔丝狄蒙娜;难圆的是军人的好梦,才合眼又被杀声惊动。(除伊阿古、凯西奥外均下。)
伊阿古 什么!副将,你受伤了吗?
凯西奥 嗯,我的伤是无药可救的了。
伊阿古 嗳哟,上天保佑没有这样的事!
凯西奥 名誉,名誉,名誉!啊,我的名誉已经一败涂地了!我已经失去我的生命中不死的一部分,留下来的也就跟畜生没有分别了。我的名誉,伊阿古,我的名誉!
伊阿古 我是个老实人,我还以为你受到了什么身体上的伤害,那是比名誉的损失痛苦得多的。名誉是一件无聊的骗人的东西!得到它的人未必有什么功德,失去它的人也未必有什么过失。你的名誉仍旧是好端端的,除非你自以为它已经扫地了。嘿,朋友,你要恢复主帅对你的欢心,尽有办法呢。你现在不过一时遭逢他的恼怒;他给你的这一种处分,与其说是表示对你的不满,还不如说是遮掩世人耳目的政策,正像有人为了吓退一头凶恶的狮子而故意鞭打他的驯良的狗一样。你只要向他恳求恳求,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凯西奥 我宁愿恳求他唾弃我,也不愿蒙蔽他的聪明,让这样一位贤能的主帅手下有这么一个酗酒放荡的不肖将校。纵饮无度!胡言乱道!吵架!吹牛!赌咒!跟自己的影子说些废话!啊,你空虚缥缈的旨酒的精灵,要是你还没有一个名字,让我们叫你做魔鬼吧!
伊阿古 你提着剑追逐不舍的那个人是谁?他怎么冒犯了你?
凯西奥 我不知道。
伊阿古 你怎么会不知道?
凯西奥 我记得一大堆的事情,可是全都是模模糊糊的;我记得跟人家吵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上帝啊!人们居然会把一个仇敌放进自己的嘴里,让它偷去他们的头脑!我们居然会在欢天喜地之中,把自己变成了畜生!
伊阿古 可是你现在已经很清醒了;你怎么会明白过来的?
凯西奥 气鬼一上了身,酒鬼就自动退让;一件过失引起了第二件过失,简直使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
伊阿古 得啦,你也太认真了。照此时此地的环境说起来,我但愿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可是既然事已如此,替自己谋算个好办法吧。
凯西奥 我要向他请求恢复我的原职;他会对我说我是一个酒棍!即使我有一百张嘴,这样一个答复也会把它们一起封住。现在还是一个清清楚楚的人,不一会儿就变成个傻子,然后立刻就变成一头畜生!啊,奇怪!每一杯过量的酒都是魔鬼酿成的毒汁。
伊阿古 算了,算了,好酒只要不滥喝,也是一个很好的伙伴;你也不用咒骂它了。副将,我想你一定把我当作一个好朋友看待。
凯西奥 我很信任你的友谊。我醉了!
伊阿古 朋友,一个人有时候多喝了几杯,也是免不了的。让我告诉你一个办法。我们主帅的夫人现在是我们真正的主帅;我可以这样说,因为他心里只念着她的好处,眼睛里只看见她的可爱。你只要在她面前坦白忏悔,恳求恳求她,她一定会帮助你官复原职。她的性情是那么慷慨仁慈,那么体贴人心,人家请她出十分力,她要是没有出到十二分,就觉得好像对不起人似的。你请她替你弥缝弥缝你跟她的丈夫之间的这一道裂痕,我可以拿我的全部财产打赌,你们的交情一定反而会因此格外加强的。
凯西奥 你的主意出得很好。
伊阿古 我发誓这一种意思完全出于一片诚心。
凯西奥 我充分信任你的善意;明天一早我就请求贤德的苔丝狄蒙娜替我尽力说情。要是我在这儿给他们革退了,我的前途也就从此毁了。
伊阿古 你说得对。晚安,副将;我还要守夜去呢。
凯西奥 晚安,正直的伊阿古!(下。)
伊阿古 谁说我作事奸恶?我贡献给他的这番意见,不是光明正大、很合理,而且的确是挽回这摩尔人的心意的最好办法吗?只要是正当的请求,苔丝狄蒙娜总是有求必应的;她的为人是再慷慨、再热心不过的了。至于叫她去说动这摩尔人,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的灵魂已经完全成为她的爱情的俘虏,无论她要做什么事,或是把已经做成的事重新推翻,即使叫他抛弃他的信仰和一切得救的希望,他也会唯命是从,让她的喜恶主宰他的无力反抗的身心。我既然凑合着凯西奥的心意,向他指示了这一条对他有利的方策,谁还能说我是个恶人呢?佛面蛇心的鬼魅!恶魔往往用神圣的外表,引诱世人干最恶的罪行,正像我现在所用的手段一样;因为当这个老实的呆子恳求苔丝狄蒙娜为他转圜,当她竭力在那摩尔人面前替他说情的时候,我就要用毒药灌进那摩尔人的耳中,说是她所以要运动凯西奥复职,只是为了恋奸情热的缘故。这样她越是忠于所托,越是会加强那摩尔人的猜疑;我就利用她的善良的心肠污毁她的名誉,让他们一个个都落进了我的罗网之中。
罗德利哥重上。
伊阿古 啊,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我跟着大伙儿赶到这儿来,不像一头追寻狐兔的猎狗,倒像是替你们凑凑热闹的。我的钱也差不多花光了,今夜我还挨了一顿痛打;我想这番教训,大概就是我费去不少辛苦换来的代价了。现在我的钱囊已经空空如也,我的头脑里总算增加了一点智慧,我要回威尼斯去了。
伊阿古 没有耐性的人是多么可怜!什么伤口不是慢慢地平复起来的?你知道我们干事情全赖计谋,并不是用的魔法;用计谋就必须等待时机成熟。一切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凯西奥固然把你打了一顿,可是你受了一点小小的痛苦,已经使凯西奥把官职都丢了。虽然在太阳光底下,各种草木都欣欣向荣,可是最先开花的果子总是最先成熟。你安心点儿吧。嗳哟,天已经亮啦;又是喝酒,又是打架,闹哄哄的就让时间飞过去了。你去吧,回到你的宿舍里去;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再来告诉你;去吧。(罗德利哥)我还要做两件事情:第一是叫我的妻子在她的女主人面前替凯西奥说两句好话;我就去怂恿她;同时我就去设法把那摩尔人骗开,等到凯西奥去向他的妻子请求的时候,再让他亲眼看见这幕把戏。好,言之有理;不要迁延不决,耽误了锦囊妙计。(下。)
第三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城堡前
凯西奥及若干乐工上。
凯西奥 列位朋友,就在这儿奏起来吧;我会酬劳你们的。奏一支简短一些的乐曲,敬祝我们的主帅晨安。(音乐。)
小丑上。
小丑 怎么,列位朋友,你们的乐器都曾到过那不勒斯,所以会这样嗡咙嗡咙地用鼻音说话吗?
乐工甲 怎么,大哥,怎么?
小丑 请问这些都是管乐器吗?
乐工甲 正是,大哥。
小丑 啊,怪不得下面有个那玩艺儿。
乐工甲 怪不得有个什么玩艺儿,大哥?
小丑 我说,有好多管乐器就都是这么回事。可是,列位朋友,这儿是赏给你们的钱;将军非常喜欢你们的音乐,他请求你们千万不要再奏下去了。
乐工甲 好,大哥,我们不奏就是了。
小丑 要是你们会奏听不见的音乐,请奏起来吧;可是正像人家说的,将军对于听音乐这件事不大感到兴趣。
乐工甲 我们不会奏那样的音乐。
小丑 那么把你们的笛子藏起来,因为我要去了。去,消灭在空气里吧;去!(乐工等下。)
凯西奥 你听没听见,我的好朋友?
小丑 不,我没有听见您的好朋友;我只听见您。
凯西奥 少说笑话。这一块小小的金币你拿了去;要是侍候将军夫人的那位奶奶已经起身,你就告诉她有一个凯西奥请她出来说话。你肯不肯?
小丑 她已经起身了,先生;要是她愿意出来,我就告诉她。
凯西奥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小丑下。)
伊阿古上。
凯西奥 来得正好,伊阿古。
伊阿古 你还没有上过床吗?
凯西奥 没有;我们分手的时候,天早就亮了。伊阿古,我已经大胆叫人去请你的妻子出来;我想请她替我设法见一见贤德的苔丝狄蒙娜。
伊阿古 我去叫她立刻出来见你。我还要想一个法子把那摩尔人调开,好让你们谈话方便一些。
凯西奥 多谢你的好意。(伊阿古下)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比他更善良正直的弗罗棱萨人。
爱米利娅上。
爱米利娅 早安,副将!听说您误触主帅之怒,真是一件令人懊恼的事;可是一切就会转祸为福的。将军和他的夫人正在谈起此事,夫人竭力替您辩白,将军说,被您伤害的那个人,在塞浦路斯是很有名誉、很有势力的,为了避免受人非难起见,他不得不把您斥革;可是他说他很喜欢您,即使没有别人替您说情,他由于喜欢您,也会留心着一有适当的机会,就让您恢复原职的。
凯西奥 可是我还要请求您一件事:要是您认为没有妨碍,或是可以办得到的话,请您设法让我独自见一见苔丝狄蒙娜,跟她作一次简短的谈话。
爱米利娅 请您进来吧;我可以带您到一处可以让您从容吐露您的心曲的所在。
凯西奥 那真使我感激万分了。(同下。)
第二场 城堡中一室
奥瑟罗、伊阿古及军官等上。
奥瑟罗 伊阿古,这几封信你拿去交给舵师,叫他回去替我呈上元老院。我就在堡垒上走走!你把事情办好以后,就到那边来见我。
伊阿古 是,主帅,我就去。
奥瑟罗 各位,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这儿的防务?
众人 我们愿意奉陪。(同下。)
第三场 城堡前
苔丝狄蒙娜、凯西奥及爱米利娅上。
苔丝狄蒙娜 好凯西奥,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力替你说情就是了。
爱米利娅 好夫人,请您千万出力。不瞒您说,我的丈夫为了这件事情,也懊恼得不得了,就像是他自己身上的事情一般。
苔丝狄蒙娜 啊!你的丈夫是一个好人。放心吧,凯西奥,我一定会设法使我的丈夫对你恢复原来的友谊。
凯西奥 大恩大德的夫人,无论迈克尔?凯西奥将来会有什么成就,他永远是您的忠实的仆人。
苔丝狄蒙娜 我知道;我感谢你的好意。你爱我的丈夫,你又是他的多年的知交;放心吧,他除了表面上因为避免嫌疑而对你略示疏远以外,决不会真把你见外的。
凯西奥 您说得很对,夫人;可是为了这“避嫌”,时间可能就要拖得很长,或是为了一些什么细碎小事,再三考虑之后还是不便叫我回来,结果我失去了在帐下供奔走的机会,日久之后,有人代替了我的地位,恐怕主帅就要把我的忠诚和微劳一起忘记了。
苔丝狄蒙娜 那你不用担心;当着爱米利娅的面,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回复原职。请你相信我,要是我发誓帮助一个朋友,我一定会帮助他到底。我的丈夫将要不得安息,无论睡觉吃饭的时候,我都要在他耳旁聒噪;无论他干什么事,我都要插进嘴去替凯西奥说情。所以高兴起来吧,凯西奥,因为你的辩护人是宁死不愿放弃你的权益的。
奥瑟罗及伊阿古自远处上。
爱米利娅 夫人,将军来了。
凯西奥 夫人,我告辞了。
苔丝狄蒙娜 啊,等一等,听我说。
凯西奥 夫人,改日再谈吧;我现在心里很不自在,见了主帅恐怕反多不便。
苔丝狄蒙娜 好,随您的便。(凯西奥下。)
伊阿古 嘿!我不喜欢那种样子。
奥瑟罗 你说什么?
伊阿古 没有什么,主帅;要是――我不知道。
奥瑟罗 那从我妻子身边走开去的,不是凯西奥吗?
伊阿古 凯西奥,主帅?不,不会有那样的事,我不能够设想,他一看见您来了,就好像做了什么虚心事似的,偷偷地溜走了。
奥瑟罗 我相信是他。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主!刚才有人在这儿向我请托,他因为失去了您的欢心,非常抑郁不快呢。
奥瑟罗 你说的是什么人?
苔丝狄蒙娜 就是您的副将凯西奥呀。我的好夫君,要是我还有几分面子,或是几分可以左右您的力量,请您立刻对他恢复原来的恩宠吧;因为他倘不是一个真心爱您的人,他的过失倘不是无心而是有意的,那么我就是看错了人啦。请您叫他回来吧。
奥瑟罗 他刚才从这儿走开吗?
苔丝狄蒙娜 嗯,是的;他是那样满含着羞愧,使我也不禁对他感到同情的悲哀。爱人,叫他回来吧。
奥瑟罗 现在不必,亲爱的苔丝狄蒙娜;慢慢再说吧。
苔丝狄蒙娜 可是那不会太久吗?
奥瑟罗 亲爱的,为了你的缘故,我叫他早一点复职就是了。
苔丝狄蒙娜 能不能在今天晚餐的时候?
奥瑟罗 不,今晚可不能。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明天午餐的时候?
奥瑟罗 明天我不在家里午餐;我要跟将领们在营中会面。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明天晚上吧;或者星期二早上,星期二中午,晚上,星期三早上,随您指定一个时间,可是不要超过三天以上。他对于自己的行为失检,的确非常悔恨;固然在这种战争的时期,听说必须惩办那最好的人物,给全军立个榜样,可是照我们平常的眼光看来,他的过失实在是微乎其微,不必受什么个人的处分。什么时候让他来?告诉我,奥瑟罗。要是您有什么事情要求我,我想我决不会拒绝您,或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什么!迈克尔?凯西奥,您向我求婚的时候,是他陪着您来的;好多次我表示对您不满意的时候,他总是为您辩护;现在我请您把他重新叙用,却会这样为难!相信我,我可以――
奥瑟罗 好了,不要说下去了。让他随便什么时候来吧;你要什么我总不愿拒绝的。
苔丝狄蒙娜 这并不是一个恩惠,就好像我请求您戴上您的手套,劝您吃些富于营养的菜 ,穿些温暖的衣服,或是叫您做一件对您自己有益的事情一样。不,要是我真的向您提出什么要求,来试探试探您的爱情,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棘手而难以应允的事。
奥瑟罗 我什么都不愿拒绝你;可是现在你必须答应暂时离开我一会儿。
苔丝狄蒙娜 我会拒绝您的要求吗?不。再会,我的主。
奥瑟罗 再会,我的苔丝狄蒙娜;我马上就来看你。
苔丝狄蒙娜 爱米利娅,来吧。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总是服从您的。(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同下。)
奥瑟罗 可爱的女人!要是我不爱你,愿我的灵魂永堕地狱!当我不爱你的时候,世界也要复归于混沌了。
伊阿古 尊贵的主帅――
奥瑟罗 你说什么,伊阿古?
伊阿古 当您向夫人求婚的时候,迈克尔?凯西奥也知道你们在恋爱吗?
奥瑟罗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你为什么问起?
伊阿古 不过是为了解释我心头的一个疑惑,并没有其他用意。
奥瑟罗 你有什么疑惑,伊阿古?
伊阿古 我以为他本来跟夫人是不相识的。
奥瑟罗 啊,不,他常常在我们两人之间传递消息。
伊阿古 当真!
奥瑟罗 当真!嗯,当真。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他这人不老实吗?
伊阿古 老实,我的主帅?
奥瑟罗 老实!嗯,老实。
伊阿古 主帅,照我所知道的――
奥瑟罗 你有什么意见?
伊阿古 意见,我的主帅!
奥瑟罗 意见,我的主帅!天哪,他在学我的舌,好像在他的思想之中,藏着什么丑恶得不可见人的怪物似的。你的话里含着意思。刚才凯西奥离开我的妻子的时候,我听见你说,你不喜欢那种样子;你不喜欢什么样子呢?当我告诉你在我求婚的全部过程中他都参预我们的秘密的时候,你又喊着说,“当真!”蹙紧了你的眉头,好像在把一个可怕的思想锁在你的脑筋里一样。要是你爱我,把你所想到的事告诉我吧。
伊阿古 主帅,您知道我是爱您的。
奥瑟罗 我相信你的话;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诚正直的人,从来不让一句没有忖度过的话轻易出口,所以你这种吞吞吐吐的口气格外使我惊疑。在一个奸诈的小人,这些不过是一套玩惯了的戏法;可是在一个正人君子,那就是从心底里不知不觉自然流露出来的秘密的抗议。
伊阿古 讲到迈克尔?凯西奥,我敢发誓我相信他是忠实的。
奥瑟罗 我也这样想。
伊阿古 人们的内心应该跟他们的外表一致,有的人却不是这样;要是他们能够脱下了假面,那就好了!
奥瑟罗 不错,人们的内心应该跟他们的外表一致。
伊阿古 所以我想凯西奥是个忠实的人。
奥瑟罗 不,我看你还有一些别的意思。请你老老实实把你心中的意思告诉我,尽管用最坏的字眼,说出你所想到的最坏的事情。
伊阿古 我的好主帅,请原谅我;凡是我名分上应尽的责任,我当然不敢躲避,可是您不能勉强我做那一切奴隶们也没有那种义务的事。吐露我的思想?也许它们是邪恶而卑劣的;哪一座庄严的宫殿里,不会有时被下贱的东西闯入呢?哪一个人的心胸这样纯洁,没有一些污秽的念头和正大的思想分庭抗礼呢?
奥瑟罗 伊阿古,要是你以为你的朋友受人欺侮了,可是却不让他知道你的思想,这不成合谋卖友了吗?
伊阿古 也许我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因为――我承认我有一种坏毛病,是个秉性多疑的人,常常会无中生有,错怪了人家;所以请您凭着您的见识,还是不要把我的无稽的猜测放在心上,更不要因为我的胡乱的妄言而自寻烦恼。要是我让您知道了我的思想,一则将会破坏您的安宁,对您没有什么好处;二则那会影响我的人格,对我也是一件不智之举。
奥瑟罗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伊阿古 我的好主帅,无论男人女人,名誉是他们灵魂里面最切身的珍宝。谁偷窃我的钱囊,不过偷窃到一些废物,一些虚无的东西,它只是从我的手里转到他的手里,而它也曾做过千万人的奴隶;可是谁偷去了我的名誉,那么他虽然并不因此而富足,我却因为失去它而成为赤贫了。
奥瑟罗 凭着上天起誓,我一定要知道你的思想。
伊阿古 即使我的心在您的手里,您也不能知道我的思想;当它还在我的保管之下,我更不能让您知道。
奥瑟罗 嘿!
伊阿古 啊,主帅,您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谁做了它的牺牲,就要受它的玩弄。本来并不爱他的妻子的那种丈夫,虽然明知被他的妻子欺骗,算来还是幸福的;可是啊!一方面那样痴心疼爱,一方面又是那样满腹狐疑,这才是活活的受罪!
奥瑟罗 啊,难堪的痛苦!
伊阿古 贫穷而知足,可以赛过富有;有钱的人要是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他会有一天变成穷人,那么即使他有无限的资财,实际上也像冬天一样贫困。天啊,保佑我们不要嫉妒吧!
奥瑟罗 咦,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在嫉妒里销磨我的一生,随着每一次月亮的变化,发生一次新的猜疑吗?不,我有一天感到怀疑,就要把它立刻解决。要是我会让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支配我的心灵,像你所暗示的那样,我就是一头愚蠢的山羊。谁说我的妻子貌美多姿,爱好交际,口才敏慧,能歌善舞,弹得一手好琴,决不会使我嫉妒;对于一个贤淑的女子,这些是锦上添花的美妙的外饰。我也绝不因为我自己的缺点而担心她会背叛我;她倘不是独具慧眼,决不会选中我的。不,伊阿古,我在没有亲眼目睹以前,决不妄起猜疑;当我感到怀疑的时候,我就要把它证实;果然有了确实的证据,我就一了百了,让爱情和嫉妒同时毁灭。
伊阿古 您这番话使我听了很是高兴,因为我现在可以用更坦白的精神,向您披露我的忠爱之忱了;既然我不能不说,您且听我说吧。我还不能给您确实的证据。注意尊夫人的行动;留心观察她对凯西奥的态度;用冷静的眼光看着他们,不要一味多心,也不要过于大意。我不愿您的慷慨豪迈的天性被人欺罔;留心着吧。我知道我们国里娘儿们的脾气;在威尼斯她们背着丈夫干的风流活剧,是不瞒天地的;她们可以不顾羞耻,干她们所要干的事,只要不让丈夫知道,就可以问心无愧。
奥瑟罗 你真的这样说吗?
伊阿古 她当初跟您结婚,曾经骗过她的父亲;当她好像对您的容貌战栗畏惧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在热烈地爱着它。
奥瑟罗 她正是这样。
伊阿古 好,她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有这般能耐,做作得不露一丝破绽,把她父亲的眼睛完全遮掩过去,使他疑心您用妖术把她骗走。――可是我不该说这种话;请您原谅我对您的过分的忠心吧。
奥瑟罗 我永远感激你的好意。
伊阿古 我看这件事情有点儿令您扫兴。
奥瑟罗 一点不,一点不。
伊阿古 真的,我怕您在生气啦。我希望您把我这番话当作善意的警戒。可是我看您真的在动怒啦。我必须请求您不要因为我这么说了,就武断地下了结论;不过是一点嫌疑,还不能就认为是事实哩。
奥瑟罗 我不会的。
伊阿古 您要是这样,主帅,那么我的话就要引起不幸的后果,完全违反我的本意了。凯西奥是我的好朋友――主帅,我看您在动怒啦。
奥瑟罗 不,并不怎么动怒。我怎么也不能不相信苔丝狄蒙娜是贞洁的。
伊阿古 但愿她永远如此!但愿您永远这样想!
奥瑟罗 可是一个人往往容易迷失本性――
伊阿古 嗯,问题就在这儿。说句大胆的话,当初多少跟她同国族、同肤色、同阶级的人向她求婚,照我们看来,要是成功了,那真是天作之合,可是她都置之不理,这明明是违反常情的举动;嘿!从这儿就可以看到一个荒唐的意志、乖僻的习性和不近人情的思想。可是原谅我,我不一定指着她说;虽然我恐怕她因为一时的孟浪跟随了您,也许后来会觉得您在各方面不能符合她自己国中的标准而懊悔她的选择的错误。
奥瑟罗 再会,再会。要是你还观察到什么事,请让我知道;叫你的妻子留心察看。离开我,伊阿古。
伊阿古 主帅,我告辞了。(欲去。)
奥瑟罗 我为什么要结婚呢?这个诚实的汉子所看到、所知道的事情,一定比他向我宣布出来的多得多。
伊阿古 (回转)主帅,我想请您最好把这件事情搁一搁,慢慢再说吧。凯西奥虽然应该让他复职,因为他对于这一个职位是非常胜任的;可是您要是愿意对他暂时延宕一下,就可以借此窥探他的真相,看他钻的是哪一条门路。您只要注意尊夫人在您面前是不是着力替他说情;从那上头就可以看出不少情事。现在请您只把我的意见认作无谓的过虑――我相信我的确太多疑了――仍旧把尊夫人看成一个清白无罪的人。
奥瑟罗 你放心吧,我不会失去自制的。
伊阿古 那么我告辞了。(下。)
奥瑟罗 这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家伙,对于人情世故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要是我能够证明她是一头没有驯伏的野鹰,虽然我用自己的心弦把她系住,我也要放她随风远去,追寻她自己的命运。也许因为我生得黑丑,缺少绅士们温柔风雅的谈吐;也许因为我年纪老了点儿――虽然还不算顶老――所以她才会背叛我;我已经自取其辱,只好割断对她这一段痴情。啊,结婚的烦恼!我们可以在名义上把这些可爱的人儿称为我们所有,却不能支配她们的爱憎喜恶!我宁愿做一只蛤蟆,呼吸牢室中的浊气,也不愿占住了自己心爱之物的一角,让别人把它享用。可是那是富贵者也不能幸免的灾祸,他们并不比贫贱者享有更多的特权;那是像死一样不可逃避的命运,我们一生下来就已经在冥冥中注定了要戴那顶倒楣的绿头巾。瞧!她来了。倘然她是不贞的,啊!那么上天在开自己的玩笑了。我不信。
苔丝狄蒙娜及爱米利娅重上。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亲爱的奥瑟罗!您所宴请的那些岛上的贵人们都在等着您去就席哩。
奥瑟罗 是我失礼了。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话这样没有劲?您不大舒服吗?
奥瑟罗 我有点儿头痛。
苔丝狄蒙娜 那一定是因为睡少的缘故,不要紧的;让我替您绑紧了,一小时内就可以痊愈。
奥瑟罗 你的手帕太小了。(苔丝狄蒙娜手帕坠地)随它去;来,我跟你一块儿进去。
苔丝狄蒙娜 您身子不舒服,我很懊恼。(奥瑟罗、苔丝狄蒙娜下。)
爱米利娅 我很高兴我拾到了这方手帕;这是她从那摩尔人手里第一次得到的礼物。我那古怪的丈夫向我说过了不知多少好话,要我把它偷出来;可是她非常喜欢这玩意儿,因为他叫她永远保存好,所以她随时带在身边,一个人的时候就拿出来把它亲吻,对它说话。我要去把那花样描下来,再把它送给伊阿古;究竟他拿去有什么用,天才知道,我可不知道。我只不过为了讨他的喜欢。
伊阿古重上。
伊阿古 啊!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吗?
爱米利娅 不要骂;我有一件好东西给你。
伊阿古 一件好东西给我?一件不值钱的东西――
爱米利娅 嘿!
伊阿古 娶了一个愚蠢的老婆。
爱米利娅 啊!只落得这句话吗?要是我现在把那方手帕给了你,你给我什么东西?
伊阿古 什么手帕?
爱米利娅 什么手帕!就是那摩尔人第一次送给苔丝狄蒙娜,你老是叫我偷出来的那方手帕呀。
伊阿古 已经偷来了吗?
爱米利娅 不,不瞒你说,她自己不小心掉了下来,我正在旁边,乘此机会就把它拾起来了。瞧,这不是吗?
伊阿古 好妻子,给我。
爱米利娅 你一定要我偷了它来,究竟有什么用?
伊阿古 哼,那干你什么事?(夺帕。)
爱米利娅 要是没有重要的用途,还是把它还了我吧。可怜的夫人!她失去这方手帕,准要发疯了。
伊阿古 不要说出来;我自有用处。去,离开我。(爱米利娅下)我要把这手帕丢在凯西奥的寓所里,让他找到它。像空气一样轻的小事,对于一个嫉妒的人,也会变成天书一样坚强的确证;也许这就可以引起一场是非。这摩尔人已经中了我的毒药的毒,他的心理上已经发生变化了;危险的思想本来就是一种毒药,虽然在开始的时候尝不到什么苦涩的味道,可是渐渐地在血液里活动起来,就会像硫矿一样轰然爆发。我的话果然不差;瞧,他又来了!
奥瑟罗重上。
伊阿古 罂粟、曼陀罗或是世上一切使人昏迷的药草,都不能使你得到昨天晚上你还安然享受的酣眠。
奥瑟罗 嘿!嘿!对我不贞?
伊阿古 啊,怎么,主帅!别老想着那件事啦。
奥瑟罗 去!滚开!你害得我好苦。与其知道得不明不白,还是糊里糊涂受人家欺弄的好。
伊阿古 怎么,主帅!
奥瑟罗 她瞒着我跟人家私通,我不是一无知觉吗?我没有看见,没有想到,它对我漠不相干;到了晚上,我还是睡得好好的,逍遥自得,无忧无虑,在她的嘴唇上找不到凯西奥吻过的痕迹。被盗的人要是不知道偷儿盗去了他什么东西,旁人也不去让他知道,他就等于没有被盗一样。
伊阿古 我很抱歉听见您说这样的话。
奥瑟罗 要是全营的将士,从最低微的工兵起,都曾领略过她的肉体的美趣,只要我一无所知,我还是快乐的。啊!从今以后,永别了,宁静的心绪!永别了,平和的幸福!永别了,威武的大军、激发壮志的战争!啊,永别了!永别了,长嘶的骏马、锐厉的号角、惊魂的鼙鼓、刺耳的横笛、庄严的大旗和一切战阵上的威仪!还有你,杀人的巨炮啊,你的残暴的喉管里摹仿着天神乔武的怒吼,永别了!奥瑟罗的事业已经完了。
伊阿古 难道一至于此吗,主帅?
奥瑟罗 恶人,你必须证明我的爱人是一个淫妇,你必须给我目击的证据;否则凭着人类永生的灵魂起誓,我的激起了的怒火将要喷射在你的身上,使你悔恨自己当初不曾投胎做一条狗!
伊阿古 竟会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奥瑟罗 让我亲眼看见这种事实,或者至少给我无可置疑的切实的证据,不这样可不行;否则我要活活要你的命!
伊阿古 尊贵的主帅――
奥瑟罗 你要是故意捏造谣言,毁坏她的名誉,使我受到难堪的痛苦,那么你再不要祈祷吧;放弃一切恻隐之心,让各种骇人听闻的罪恶丛集于你罪恶的一身,尽管做一些使上天悲泣、使人世惊愕的暴行吧,因为你现在已经罪大恶极,没有什么可以使你在地狱里沉沦得更深的了。
伊阿古 天啊!您是一个汉子吗?您有灵魂吗?您有知觉吗?上帝和您同在!我也不要做这捞什子的旗官了。啊,倒楣的傻瓜!你一生只想做个老实人,人家却把你的老实当作了罪恶!啊,丑恶的世界!注意,注意,世人啊!说老实话,做老实人,是一件危险的事哩。谢谢您给我这一个有益的教训,既然善意反而遭人嗔怪,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对什么朋友掬献我的真情了。
奥瑟罗 不,且慢;你应该做一个老实人。
伊阿古 我应该做一个聪明人;因为老实人就是傻瓜,虽然一片好心,结果还是自己吃了亏。
奥瑟罗 我想我的妻子是贞洁的,可是又疑心她不大贞洁;我想你是诚实的,可是又疑心你不大诚实。我一定要得到一些证据。她的名誉本来是像狄安娜的容颜一样皎洁的,现在已经染上污垢,像我自己的脸一样黝黑了。要是这儿有绳子、刀子、毒药、火焰或是使人窒息的河水,我一定不能忍受下去。但愿我能够扫空这一块疑团!
伊阿古 主帅,我看您完全被感情所支配了。我很后悔不该惹起您的疑心。那么您愿意知道究竟吗?
奥瑟罗 愿意!嘿,我一定要知道。
伊阿古 那倒是可以的;可是怎样办呢?怎样才算知道了呢,主帅?您还是眼睁睁地当场看她被人奸污吗?
奥瑟罗 啊!该死该死!
伊阿古 叫他们当场出丑,我想很不容易;他们干这种事,总是要避人眼目的。那么怎么样呢?又怎么办呢?我应该怎么说呢?怎样才可以拿到真凭实据?即使他们像山羊一样风骚,猴子一样好色,豺狼一样贪淫,即使他们是糊涂透顶的傻瓜,您也看不到他们这一幕把戏。可是我说,有了确凿的线索,就可以探出事实的真相;要是这一类间接的旁证可以替您解除疑惑,那倒是不难让你得到的。
奥瑟罗 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证明她已经失节。
伊阿古 我不欢喜这件差使;可是既然愚蠢的忠心已经把我拉进了这一桩纠纷里去,我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最近我曾经和凯西奥同过榻;我因为牙痛不能入睡;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的灵魂是不能保守秘密的,往往会在睡梦之中吐露他们的私事,凯西奥也就是这一种人;我听见他在梦寐中说,“亲爱的苔丝狄蒙娜,我们须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窥破了我们的爱情!”于是,主帅,他就紧紧地捏住我的手,嘴里喊,“啊,可爱的人儿!”然后狠狠地吻着我,好像那些吻是长在我的嘴唇上,他恨不得把它们连根拔起一样;然后他又把他的脚搁在我的大腿上,叹一口气,亲一个吻,喊一声“该死的命运,把你给了那摩尔人!”
奥瑟罗 啊,可恶!可恶!
伊阿古 不,这不过是他的梦。
奥瑟罗 但是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就可想而知;虽然只是一个梦,怎么能不叫人起疑呢。
伊阿古 本来只是很无谓的事,现在这样一看,也就大有文章了。
奥瑟罗 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伊阿古 不,您不能太卤莽了;我们还没有看见实际的行动;也许她还是贞洁的。告诉我这一点:您有没有看见过在尊夫人的手里有一方绣着草莓花样的手帕?
奥瑟罗 我给过她这样一方手帕;那是我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伊阿古 那我不知道;可是今天我看见凯西奥用这样一方手帕抹他的胡子,我相信它一定就是尊夫人的。
奥瑟罗 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
伊阿古 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或者是其他她所用过的手帕,那么又是一个对她不利的证据了。
奥瑟罗 啊,我但愿那家伙有四万条生命!单单让他死一次是发泄不了我的愤怒的。现在我明白这件事情全然是真的了。瞧,伊阿古,我把我的全部痴情向天空中吹散;它已经随风消失了。黑暗的复仇,从你的幽窟之中升起来吧!爱情啊,把你的王冠和你的心灵深处的宝座让给残暴的憎恨吧!胀起来吧,我的胸膛,因为你已经满载着毒蛇的螫舌!
伊阿古 请不要生气。
奥瑟罗 啊,血!血!血!
伊阿古 忍耐点儿吧;也许您的意见会改变过来的。
奥瑟罗 决不,伊阿古。正像黑海的寒涛滚滚奔流,奔进马尔马拉海,直冲达达尼尔海峡,永远不会后退一样,我的风驰电掣的流血的思想,在复仇的目的没有充分达到以前,也决不会踟蹰回顾,化为绕指的柔情。(跪)苍天在上,我倘不能报复这奇耻大辱,誓不偷生人世。
伊阿古 且慢起来。(跪)永古炳耀的日月星辰,环抱宇宙的风云雨雾,请你们为我作证:从现在起,伊阿古愿意尽心竭力,为被欺的奥瑟罗效劳;无论他叫我做什么残酷的事,我一切唯命是从。
奥瑟罗 我不用空口的感谢接受你的好意,为了表示我的诚心的嘉纳,我要请你立刻履行你的诺言:在这三天以内,让我听见你说凯西奥已经不在人世。
伊阿古 我的朋友的死已经决定了,因为这是您的意旨;可是放她活命吧。
奥瑟罗 该死的淫妇!啊,咒死她!来,跟我去;我要为这美貌的魔鬼想出一个干脆的死法。现在你是我的副将了。
伊阿古 我永远是您的忠仆。(同下。)
第四场 城堡前
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及小丑上。
苔丝狄蒙娜 喂,你知道凯西奥副将的家在什么地方吗?
小丑 我可不敢说他有“家”。
苔丝狄蒙娜 为什么,好人儿?
小丑 他是个军人,要是说军人心中有“假”,那可是性命出入的事儿。
苔丝狄蒙娜 好吧,那么他住在什么地方呢?
小丑 告诉您他住在什么地方,就是告诉您我在撒谎。
苔丝狄蒙娜 那是什么意思?
小丑 我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要是胡乱想出一个地方来,说他“家”住在这儿,“家”住在那儿,那就是我存心说“假”话了。
苔丝狄蒙娜 你可以打听打听他在什么地方呀。
小丑 好,我就去到处向人家打听――那是说,去盘问人家,看他们怎么回答我。
苔丝狄蒙娜 找到了他,你就叫他到这儿来;对他说我已经替他在将军面前说过情了,大概可以得到圆满的结果。
小丑 干这件事是一个人的智力所能及的,所以我愿意去干一下。(下。)
苔丝狄蒙娜 我究竟在什么地方掉了那方手帕呢,爱米利娅?
爱米利娅 我不知道,夫人。
苔丝狄蒙娜 相信我,我宁愿失去我的一满袋金币;倘然我的摩尔人不是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倘然他也像那些多疑善妒的卑鄙男人一样,这是很可以引起他的疑心的。
爱米利娅 他不会嫉妒吗?
苔丝狄蒙娜 谁!他?我想在他生长的地方,那灼热的阳光已经把这种气质完全从他身上吸去了。
爱米利娅 瞧!他来了。
苔丝狄蒙娜 我在他没有把凯西奥叫到他跟前来以前,决不离开他一步。
奥瑟罗上。
苔丝狄蒙娜 您好吗,我的主?
奥瑟罗 好,我的好夫人。(旁白)啊,装假脸真不容易!――你好,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好,我的好夫君。
奥瑟罗 把你的手给我。这手很潮润呢,我的夫人。
苔丝狄蒙娜 它还没有感到老年的侵袭,也没有受过忧伤的损害。
奥瑟罗 这一只手表明它的主人是胸襟宽大而心肠慷慨的;这么热,这么潮。奉劝夫人努力克制邪心,常常斋戒祷告,反躬自责,礼拜神明,因为这儿有一个年少风流的魔鬼,惯会在人们血液里捣乱。这是一只好手,一只很慷慨的手。
苔丝狄蒙娜 您真的可以这样说,因为就是这一只手把我的心献给您的。
奥瑟罗 一只慷慨的手。从前的姑娘把手给人,同时把心也一起给了他;现在时世变了,得到一位姑娘的手的,不一定能够得到她的心。
苔丝狄蒙娜 这种话我不会说。来,您答应我的事怎么样啦?
奥瑟罗 我答应你什么,乖乖?
苔丝狄蒙娜 我已经叫人去请凯西奥来跟您谈谈了。
奥瑟罗 我的眼睛有些胀痛,老是淌着眼泪。把你的手帕借给我一用。
苔丝狄蒙娜 这儿,我的主。
奥瑟罗 我给你的那一方呢?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带在身边。
奥瑟罗 没有带?
苔丝狄蒙娜 真的没有带,我的主。
奥瑟罗 那你可错了。那方手帕是一个埃及女人送给我的母亲的;她是一个能够洞察人心的女巫,她对我的母亲说,当她保存着这方手帕的时候,它可以使她得到我的父亲的欢心,享受专房的爱宠,可是她要是失去了它,或是把它送给旁人,我的父亲就要对她发生憎厌,他的心就要另觅新欢了。她在临死的时候把它传给我,叫我有了妻子以后,就把它交给新妇。我遵照她的吩咐给了你,所以你必须格外小心,珍惜它像珍惜你自己宝贵的眼睛一样;万一失去了,或是送给别人,那就难免遭到一场无比的灾祸。
苔丝狄蒙娜 真会有这种事吗?
奥瑟罗 真的,这一方小小的手帕,却有神奇的魔力织在里面;它是一个二百岁的神巫在一阵心血来潮的时候缝就的;它那一缕缕的丝线,也不是世间的凡蚕所吐;织成以后,它曾经在用处女的心炼成的丹液里浸过。
苔丝狄蒙娜 当真!这是真的吗?
奥瑟罗 绝对的真实!所以留心藏好它吧。
苔丝狄蒙娜 上帝啊,但愿我从来没有见过它!
奥瑟罗 嘿!为什么?
苔丝狄蒙娜 您为什么说得这样暴躁?
奥瑟罗 它已经失去了吗?不见了吗?说,它是不是已经丢了?
苔丝狄蒙娜 上天祝福我们!
奥瑟罗 你说。
苔丝狄蒙娜 它没有失去;可是要是失去了,那可怎么办呢?
奥瑟罗 怎么!
苔丝狄蒙娜 我说它没有失去。
奥瑟罗 去把它拿来给我看。
苔丝狄蒙娜 我可以去把它拿来,可是现在我不高兴。这是一个诡计,要想把我的要求赖了过去。请您把凯西奥重新录用了吧。
奥瑟罗 给我把那手帕拿来。我在起疑心了。
苔丝狄蒙娜 得啦,得啦,您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能干的人。
奥瑟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请您还是跟我谈谈凯西奥的事情吧。
奥瑟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他一向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您的眷爱上,又跟着您同甘共苦,历尽艰辛――
奥瑟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凭良心说,您也太不该。
奥瑟罗 去!(下。)
爱米利娅 这个人在嫉妒吗?
苔丝狄蒙娜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这手帕一定有些不可思议的魔力;我真倒楣把它丢了。
爱米利娅 好的男人一两年里头也难得碰见一个。男人是一张胃,我们是一块肉;他们贪馋地把我们吞下去,吃饱了,就把我们呕出来。您瞧!凯西奥跟我的丈夫来啦。
伊阿古及凯西奥上。
伊阿古 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央求她出力。瞧!好运气!去求求她吧。
苔丝狄蒙娜 啊,好凯西奥!您有什么见教?
凯西奥 夫人,我还是要向您重提我的原来的请求,希望您发挥鼎力,让我重新作人,能够在我所尊敬的主帅麾下再邀恩眷。我不能这样延宕下去了。假如我果然罪大恶极,无论过去的微劳、现在的悔恨或是将来立功自赎的决心,都不能博取他的矜怜宽谅,那么我也希望得到一个明白的答复,我就死心塌地向别处去乞讨命运的布施了。
苔丝狄蒙娜 唉,善良的凯西奥!我的话已经变成刺耳的烦渎了;我的丈夫已经不是我的丈夫,要是他的面貌也像他的脾气一样变了样,我简直要不认识他了。愿神灵保佑我!我已经尽力替您说话;为了我的言辞的戆拙,我已经遭到他的憎恶。您必须暂时忍耐;只要是我力量所及的事,我都愿意为您一试;请您相信我,倘然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会这样热心的。这样,您心里也该满意了吧。
伊阿古 主帅发怒了吗?
爱米利娅 他刚才从这儿走开,他的神气暴躁异常。
伊阿古 他会发怒吗?我曾经看见大炮冲散他的队伍,像魔鬼一样把他的兄弟从他身边轰掉,他仍旧不动声色。他也会发怒吗?那么一定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了。我要去看看他。他要是发怒,一定有些缘故。
苔丝狄蒙娜 请你就去吧。(伊阿古下)一定是威尼斯有什么国家大事,或是他在这儿塞浦路斯发现了什么秘密的阴谋,扰乱了他的清明的神志;人们在这种情形之下,往往会为了一些些小事而生气,虽然实际激怒他们的却是其他更大的原因。正是这样,我们一个指头疼痛的时候,全身都会觉得难受。我们不能把男人当作完善的天神,也不能希望他们永远像新婚之夜那样殷勤体贴。爱米利娅,我真该死,我可真是个不体面的“战士”,会在心里抱怨他的无情;现在我才觉悟我是收买了假见证,让他受了冤枉。
爱米利娅 谢天谢地,但愿果然像您所想的,是为了些国家的事情,不是因为对您起了疑心。
苔丝狄蒙娜 唉!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些可以使他怀疑的理由。
爱米利娅 可是多疑的人是不会因此而满足的!他们往往不是因为有了什么理由而嫉妒,只是为了嫉妒而嫉妒,那是一个凭空而来、自生自长的怪物。
苔丝狄蒙娜 愿上天保佑奥瑟罗,不要让这怪物钻进他的心里!
爱米利娅 阿门,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去找他去。凯西奥,您在这儿走走;要是我看见自己可以跟他说几句话,我会向他提起您的请求,尽力给您转圜就是了。
凯西奥 多谢夫人。(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下。)
比恩卡上。
比恩卡 你好,凯西奥朋友!
凯西奥 你怎么不在家里?你好,我的最娇美的比恩卡?不骗你,亲爱的,我正要到你家里来呢。
比恩卡 我也是要到你的尊寓去的,凯西奥。什么!一个星期不来看我?七天七夜?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在相思里挨过的时辰,比时钟是要慢上一百六十倍的;啊,这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凯西奥 对不起,比恩卡,这几天来我实在心事太重,改日加倍补报你就是了。亲爱的比恩卡,(以苔丝狄蒙娜手帕授比恩卡)替我把这手帕上的花样描下来。
比恩卡 啊,凯西奥!这是什么地方来的?这一定是哪个新相好送给你的礼物;我现在明白你不来看我的缘故了。有这等事吗?好,好。
凯西奥 得啦,女人!把你这种瞎疑心丢还给魔鬼吧。你在吃醋了,你以为这是什么情人送给我的纪念品;不,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比恩卡。
比恩卡 那么这是谁的?
凯西奥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在寝室里找到它。那花样我很喜欢,我想乘失主没有来问我讨还以前,把它描了下来。请你拿去给我描一描。现在请你暂时离开我。
比恩卡 离开你!为什么?
凯西奥 我在这儿等候主帅到来;让他看见我有女人陪着,恐怕不大方便,我不愿意这样。
比恩卡 为什么?我倒要请问。
凯西奥 不是因为我不爱你。
比恩卡 只是因为你并不爱我。请你陪我稍为走一段路,告诉我今天晚上你来不来看我。
凯西奥 我只能陪你稍走几步,因为我在这儿等人;可是我就会来看你的。
比恩卡 那很好;我也不能勉强你。(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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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城堡前
奥瑟罗及伊阿古上。
伊阿古 您愿意这样想吗?
奥瑟罗 这样想,伊阿古!
伊阿古 什么!背着人接吻?
奥瑟罗 这样的接吻是为礼法所不许的。
伊阿古 脱光了衣服,和她的朋友睡在一床,经过一个多小时,却一点不起邪念?
奥瑟罗 伊阿古,脱光衣服睡在床上,还会不起邪念!这明明是对魔鬼的假意矜持;他们的本心是规矩的,可偏是做出了这种勾当;魔鬼欺骗了这两个规规矩矩的人,而他们就去欺骗上天。
伊阿古 要是他们不及于乱,那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过失;可是假如我把一方手帕给了我的妻子――
奥瑟罗 给了她便怎样?
伊阿古 啊,主帅,那时候它就是她的东西了!既然是她的东西,我想她可以把它送给无论什么人的。
奥瑟罗 她的贞操也是她自己的东西,她也可以把它送给无论什么人吗?
伊阿古 她的贞操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品质;世上有几个真正贞洁的妇人?可是讲到那方手帕――
奥瑟罗 天哪,我但愿忘记那句话!你说――啊!它笼罩着我的记忆,就像预兆不祥的乌鸦在染疫人家的屋顶上回旋一样――你说我的手帕在他的手里。
伊阿古 是的,在他手里便怎么样?
奥瑟罗 那可不大好。
伊阿古 什么!要是我说我看见他干那对您不住的事?或是听见他说――世上尽多那种家伙,他们靠着死命的追求征服了一个女人,或者得到什么情妇的自动的垂青,就禁不住到处向人吹嘘――
奥瑟罗 他说过什么话吗?
伊阿古 说过的,主帅;可是您放心吧,他说过的话,他都可以发誓否认的。
奥瑟罗 他说过什么?
伊阿古 他说,他曾经――我不知道他曾经干些什么事。
奥瑟罗 什么?什么?
伊阿古 跟她睡――
奥瑟罗 在一床?
伊阿古 睡在一床,睡在她的身上;随您怎么说吧。
奥瑟罗 跟她睡在一床!睡在她的身上!我们说睡在她身上,岂不是对她人身的污辱――睡在一床!该死,岂有此理!手帕――口供――手帕!叫他招供了,再把他吊死。先把他吊起来,然后叫他招供。我一想起就气得发抖。人们总是有了某种感应,阴暗的情绪才会笼罩他的心灵;一两句空洞的话是不能给我这样大的震动的。呸!磨鼻子,咬耳朵,吮嘴唇。会有这样的事吗?口供!――手帕!――啊,魔鬼!(晕倒。)
伊阿古 显出你的效力来吧,我的妙药,显出你的效力来吧!轻信的愚人是这样落进了圈套;许多贞洁贤淑的娘儿们,都是这样蒙上了不白之冤。喂,主帅!主帅!奥瑟罗!凯西奥上。
伊阿古 啊,凯西奥!
凯西奥 怎么一回事?
伊阿古 咱们大帅发起癫痫来了。这是他第二次发作;昨天他也发过一次。
凯西奥 在他太阳穴上摩擦摩擦。
伊阿古 不,不行;他这种昏迷状态,必须保持安静!要不然的话,他就要嘴里冒出白沫,慢慢地会发起疯狂来的。瞧!他在动了。你暂时走开一下,他就会恢复原状的。等他走了以后,我还有要紧的话跟你说。(凯西奥下)怎么啦,主帅?您没有摔痛您的头吧?
奥瑟罗 你在讥笑我吗?
伊阿古 我讥笑您!不,没有这样的事!我愿您像一个大丈夫似的忍受命运的播弄。
奥瑟罗 顶上了绿头巾,还算一个人吗?
伊阿古 在一座热闹的城市里,这种不算人的人多着呢。
奥瑟罗 他自己公然承认了吗?
伊阿古 主帅,您看破一点吧;您只要想一想,哪一个有家室的须眉男子,没有遭到跟您同样命运的可能;世上不知有多少男人,他们的卧榻上容留过无数素昧生平的人,他们自己还满以为这是一块私人的禁地哩;您的情形还不算顶坏。啊!这是最刻毒的恶作剧,魔鬼的最大的玩笑,让一个男人安安心心地搂着枕边的荡妇亲嘴,还以为她是一个三贞九烈的女人!不,我要睁开眼来,先看清自己成了个什么东西,我也就看准了该拿她怎么办。
奥瑟罗 啊!你是个聪明人;你说得一点不错。
伊阿古 现在请您暂时站在一旁,竭力耐住您的怒气。刚才您恼得昏过去的时候――大人物怎么能这样感情冲动啊――凯西奥曾经到这儿来过;我推说您不省人事是因为一时不舒服,把他打发走了,叫他过一会儿再来跟我谈谈;他已经答应我了。您只要找一处所在躲一躲,就可以看见他满脸得意忘形,冷嘲热讽的神气;因为我要叫他从头叙述他历次跟尊夫人相会的情形,还要问他重温好梦的时间和地点。您留心看看他那副表情吧。可是不要气恼;否则我就要说您一味意气用事,一点没有大丈夫的气概啦。
奥瑟罗 告诉你吧,伊阿古,我会很巧妙地不动声色;可是,你听着,我也会包藏一颗最可怕的杀心。
伊阿古 那很好;可是什么事都要看准时机。您走远一步吧。(奥瑟罗退后)现在我要向凯西奥谈起比恩卡,一个靠着出卖风情维持生活的雌儿;她热恋着凯西奥;这也是娼妓们的报应,往往她们迷惑了多少的男子,结果却被一个男人迷昏了心。他一听见她的名字,就会忍不住捧腹大笑。他来了。
凯西奥重上。
伊阿古 他一笑起来,奥瑟罗就会发疯;可怜的凯西奥的嬉笑的神情和轻狂的举止,在他那充满着无知的嫉妒的心头,一定可以引起严重的误会。――您好,副将?
凯西奥 我因为丢掉了这个头衔,正在懊恼得要死,你却还要这样称呼我。
伊阿古 在苔丝狄蒙娜跟前多说几句央求的话,包你原官起用。(低声)要是这件事情换在比恩卡手里,早就不成问题了。
凯西奥 唉,可怜虫!
奥瑟罗 (旁白)瞧!他已经在笑起来啦!
伊阿古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会这样爱一个男人。
凯西奥 唉,小东西!我看她倒是真的爱我。
奥瑟罗 (旁白)现在他在含糊否认,想把这事情用一笑搪塞过去。
伊阿古 你听见吗,凯西奥?
奥瑟罗 (旁白)现在他缠住他要他讲一讲经过情形啦。说下去;很好,很好。
伊阿古 她向人家说你将要跟她结婚;你有这个意思吗?
凯西奥 哈哈哈!
奥瑟罗 (旁白)你这样得意吗,好家伙?你这样得意吗?
凯西奥 我跟她结婚!什么?一个卖淫妇?对不起,你不要这样看轻我,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等地步哩。哈哈哈!
奥瑟罗 (旁白)好,好,好,好。得胜的人才会笑逐颜开。
伊阿古 不骗你,人家都在说你将要跟她结婚。
凯西奥 对不起,别说笑话啦。
伊阿古 我要是骗了你,我就是个大大的混蛋。
奥瑟罗 (旁白)你这算是一报还一报吗?好。
凯西奥 一派胡说!她自己一厢情愿,相信我会跟她结婚;我可没有答应她。
奥瑟罗 (旁白)伊阿古在向我打招呼;现在他开始讲他的故事啦。
凯西奥 她刚才还在这儿;她到处缠着我。前天我正在海边跟几个威尼斯人谈话,那傻东西就来啦;不瞒你说,她这样攀住我的颈项――
奥瑟罗 (旁白)叫一声“啊,亲爱的凯西奥!”我可以从他的表情之间猜得出来。
凯西奥 她这样拉住我的衣服,靠在我的怀里,哭个不了,还这样把我拖来拖去,哈哈哈!
奥瑟罗 (旁白)现在他在讲她怎样把他拖到我的寝室里去啦。啊!我看见你的鼻子,可是不知道应该把它丢给哪一条狗吃。
凯西奥 好,我只好离开她。
伊阿古 啊!瞧,她来了。
凯西奥 好一头抹香粉的臭猫!
比恩卡上。
凯西奥 你这样到处钉着我不放,是什么意思呀?
比恩卡 让魔鬼跟他的老娘钉着你吧!你刚才给我的那方手帕算是什么意思?我是个大傻瓜,才会把它受了下来。叫我描下那花样!好看的花手帕可真多哪,居然让你在你的寝室里找到它,却不知道谁把它丢在那边!这一定是哪一个贱丫头送给你的东西,却叫我描下它的花样来!拿去,还给你那个相好吧;随你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方手帕,我可不高兴描下它的花样。
凯西奥 怎么,我的亲爱的比恩卡!怎么!怎么!
奥瑟罗 (旁白)天哪,那该是我的手帕哩!
比恩卡 今天晚上你要是愿意来吃饭,尽管来吧;要是不愿意来,等你下回有兴致的时候再来吧。(下。)
伊阿古 追上去,追上去。
凯西奥 真的,我必须追上去,否则她会沿街谩骂的。
伊阿古 你预备到她家里去吃饭吗?
凯西奥 是的,我想去。
伊阿古 好,也许我会再碰见你;因为我很想跟你谈谈。
凯西奥 请你一定来吧。
伊阿古 得啦,别多说啦。(凯西奥下。)
奥瑟罗 (趋前)伊阿古,我应该怎样杀死他?
伊阿古 您看见他一听到人家提起他的丑事,就笑得多么高兴吗?
奥瑟罗 啊,伊阿古!
伊阿古 您还看见那方手帕吗?
奥瑟罗 那就是我的吗?
伊阿古 我可以举手起誓,那是您的。瞧他多么看得起您那位痴心的太太!她把手帕送给他,他却拿去给了他的娼妇。
奥瑟罗 我要用九年的时间慢慢地磨死她。一个高雅的女人!一个美貌的女人!一个温柔的女人!
伊阿古 不,您必须忘掉那些。
奥瑟罗 嗯,让她今夜腐烂、死亡、堕入地狱吧,因为她不能再活在世上。不,我的心已经变成铁石了;我打它,反而打痛了我的手。啊!世上没有一个比她更可爱的东西;她可以睡在一个皇帝的身边,命令他干无论什么事。
伊阿古 您素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奥瑟罗 让她死吧!我不过说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的针线活儿是这样精妙!一个出色的音乐家!啊,她唱起歌来,可以驯服一头野熊的心!她的心思才智,又是这样敏慧多能!
伊阿古 唯其这样多才多艺,干出这种丑事来,才格外叫人气恼。
奥瑟罗 啊!一千倍、一千倍的可恼!而且她的性格又是这样温柔!
伊阿古 嗯,太温柔了。
奥瑟罗 对啦,一点不错。可是,伊阿古,可惜!啊!伊阿古!伊阿古!太可惜啦!
伊阿古 要是您对于一个失节之妇,还是这样恋恋不舍,那么索性采取放任吧;因为既然您自己也不以为意,当然更不干别人的事。
奥瑟罗 我要把她剁成一堆肉酱。叫我当一个忘八!
伊阿古 啊,她太不顾羞耻啦!
奥瑟罗 跟我的部将通奸!
伊阿古 那尤其可恶。
奥瑟罗 给我弄些毒药来,伊阿古;今天晚上。我不想跟她多费唇舌,免得她的肉体和美貌再打动了我的心。今天晚上,伊阿古。
伊阿古 不要用毒药,在她床上扼死她,就在那被她玷污了的床上。
奥瑟罗 好,好;那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处置,很好。
伊阿古 至于凯西奥,让我去取他的命吧;您在午夜前后,一定可以听到消息。
奥瑟罗 好极了。(内喇叭声)那是什么喇叭的声音?
伊阿古 一定是从威尼斯来了什么人。――是罗多维科奉公爵之命到这儿来了;瞧,您那位太太也跟他在一起。
罗多维科、苔丝狄蒙娜及侍从等上。
罗多维科 上帝保佑您,尊贵的将军!
奥瑟罗 祝福您,大人。
罗多维科 公爵和威尼斯的元老们问候您安好。(以信交奥瑟罗。)
奥瑟罗 我敬吻他们的恩命。(拆信阅读。)
苔丝狄蒙娜 罗多维科大哥,威尼斯有什么消息?
伊阿古 我很高兴看见您,大人;欢迎您到塞浦路斯来!
罗多维科 谢谢。凯西奥副将好吗?
伊阿古 他还健在,大人。
苔丝狄蒙娜 大哥,他跟我的丈夫闹了点儿别扭;可是您可以使他们言归于好。
奥瑟罗 你有把握吗?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 (读信)“务必照办为要,不得有误。――”
罗多维科 他没有回答;他正在忙着读信。将军跟凯西奥果然有了意见吗?
苔丝狄蒙娜 有了很不幸的意见;为了我对凯西奥所抱的好感,我很愿意尽力调解他们。
奥瑟罗 该死!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 你聪明吗?
苔丝狄蒙娜 什么!他生气了吗?
罗多维科 也许这封信激动了他;因为照我猜想起来,他们是要召他回国,叫凯西奥代理他的职务。
苔丝狄蒙娜 真的吗?那好极了。
奥瑟罗 当真!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 你要是发了疯,我才高兴。
苔丝狄蒙娜 为什么,亲爱的奥瑟罗?
奥瑟罗 魔鬼!(击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错处,您不该这样对待我。
罗多维科 将军,我要是把这回事情告诉威尼斯人,即使发誓说我亲眼看见,他们也一定不会相信我。这太过分了;向她赔罪吧,她在哭了。
奥瑟罗 啊,魔鬼!魔鬼!要是妇人的眼泪有孳生化育的力量,她的每一滴泪,掉在地上,都会变成一条鳄鱼。走开,不要让我看见你!
苔丝狄蒙娜 我不愿留在这儿害您生气。(欲去。)
罗多维科 真是一位顺从的夫人。将军,请您叫她回来吧。
奥瑟罗 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
奥瑟罗 大人,您要跟她说些什么话?
罗多维科 谁?我吗,将军?
奥瑟罗 嗯,您要我叫她转来,现在她转过来了。她会转来转去,走一步路回一个身;她还会哭,大人,她还会哭;她是非常顺从的,正像您所说,非常顺从。尽管流你的眼泪吧。大人,这信上的意思――好一股装腔作势的劲儿!――是要叫我回去――你去吧,等会儿我再叫人来唤你――大人,我服从他们的命令,不日就可以束装上路,回到威尼斯去――去!滚开!(苔丝狄蒙娜下)凯西奥可以接替我的位置。今天晚上,大人,我还要请您赏光便饭。欢迎您到塞浦路斯来!――山羊和猴子!(下。)
罗多维科 这就是为我们整个元老院所同声赞叹、称为全才全德的那位英勇的摩尔人吗?这就是那喜怒之情不能把它震撼的高贵的天性吗?那命运的箭矢不能把它擦伤穿破的坚定的德操吗?
伊阿古 他已经大大变了样子啦。
罗多维科 他的头脑没有毛病吗?他的神经是不是有点错乱?
伊阿古 他就是他那个样子;我实在不敢说他还会变成怎么一个样子;如果他不是像他所应该的那样,那么但愿他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罗多维科 什么!打他的妻子!
伊阿古 真的,那可不大好;可是我但愿知道他对她没有比这更暴虐的行为!
罗多维科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因为信上的话激怒了他,才会有这种以前所没有的过失?
伊阿古 唉!唉!按着我的地位,我实在不便把我所看见所知道的一切说出口来。您不妨留心注意他,他自己的行动就可以说明一切,用不着我多说了。请您跟上去,看他还会做出什么花样来。
罗多维科 他竟是这样一个人,真使我大失所望啊。(同下。)
第二场 城堡中一室
奥瑟罗及爱米利娅上。
奥瑟罗 那么你没有看见什么吗?
爱米利娅 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也没有疑心到。
奥瑟罗 你不是看见凯西奥跟她在一起吗?
爱米利娅 可是我不知道那有什么不对,而且我听见他们两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奥瑟罗 什么!他们从来不曾低声耳语吗?
爱米利娅 从来没有,将军。
奥瑟罗 也不曾打发你走开吗?
爱米利娅 没有。
奥瑟罗 没有叫你去替她拿扇子、手套、脸罩,或是什么东西吗?
爱米利娅 没有,将军。
奥瑟罗 那可奇怪了。
爱米利娅 将军,我敢用我的灵魂打赌她是贞洁的。要是您疑心她有非礼的行为,赶快除掉这种思想吧,因为那是您心理上的一个污点。要是哪一个混蛋把这种思想放进您的脑袋里,让上天罚他变成一条蛇,受永远的咒诅!假如她不是贞洁、贤淑和忠诚的,那么世上没有一个幸福的男人了;最纯洁的妻子,也会变成最丑恶的淫妇。
奥瑟罗 叫她到这儿来;去。(爱米利娅下)她的话说得很动听;可是这种拉惯皮条的人,都是天生的利嘴。这是一个狡猾的淫妇,一肚子千刁万恶,当着人却会跪下来向天祈祷;我看见过她这一种手段。
爱米利娅偕苔丝狄蒙娜重上。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您有什么吩咐?
奥瑟罗 过来,乖乖。
苔丝狄蒙娜 您要我怎么样?
奥瑟罗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瞧着我的脸。
苔丝狄蒙娜 这是什么古怪的念头?
奥瑟罗 (向爱米利娅)你去留心你的事吧,奶奶;把门关了,让我们两人在这儿谈谈心。要是有人来了,你就在门口咳嗽一声。干你的贵营生去吧;快,快!(爱米利娅下。)
苔丝狄蒙娜 我跪在您的面前,请您告诉我您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您在生气,可是我不懂您的话。
奥瑟罗 嘿,你是什么人?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我是您的妻子,您的忠心不贰的妻子。
奥瑟罗 来,发一个誓,让你自己死后下地狱吧;因为你的外表太像一个天使了,倘不是在不贞之上,再加一重伪誓的罪名,也许魔鬼们会不敢抓你下去的;所以发誓说你是贞洁的吧。
苔丝狄蒙娜 天知道我是贞洁的。
奥瑟罗 天知道你是像地狱一样淫邪的。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我对谁干了欺心的事?我跟哪一个人有不端的行为?我怎么是淫邪的?
奥瑟罗 啊,苔丝狄蒙娜!去!去!去!
苔丝狄蒙娜 唉,不幸的日子!――您为什么哭?您的眼泪是为我而流的吗,我的主?要是您疑心这次奉召回国,是我父亲的主意,请您不要怪我;您固然失去他的好感,我也已经失去他的慈爱了。
奥瑟罗 要是上天的意思,要让我受尽种种的磨折;要是他用诸般的痛苦和耻辱降在我的毫无防卫的头上,把我浸没在贫困的泥沼里,剥夺我的一切自由和希望,我也可以在我的灵魂的一隅之中,找到一滴忍耐的甘露。可是唉!在这尖酸刻薄的世上,做一个被人戟指笑骂的目标!就连这个,我也完全可以容忍;可是我的心灵失去了归宿,我的生命失去了寄托,我的活力的源泉枯竭了,变成了蛤蟆繁育生息的污池!忍耐,你朱唇韶颜的天婴啊,转变你的脸色,让它化成地狱般的狰狞吧!
苔丝狄蒙娜 我希望我在我的尊贵的夫主眼中,是一个贤良贞洁的妻子。
奥瑟罗 啊,是的,就像夏天肉铺里的苍蝇一样贞洁――一边撒它的卵子,一边就在受孕。你这野草闲花啊!你的颜色是这样娇美,你的香气是这样芬芳,人家看见你嗅到你就会心疼;但愿世上从来不曾有过你!
苔丝狄蒙娜 唉!我究竟犯了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罪恶呢?
奥瑟罗 这一张皎洁的白纸,这一本美丽的书册,是要让人家写上“娼妓”两个字的吗?犯了什么罪恶!啊,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我只要一说起你所干的事,我的两颊就会变成两座熔炉,把“廉耻”烧为灰烬。犯了什么罪恶!天神见了它要掩鼻而过;月亮看见了要羞得闭上眼睛;碰见什么都要亲吻的淫荡的风,也静悄悄地躲在岩窟里面,不愿听见人家提起它的名字。犯了什么罪恶!不要脸的娼妇!
苔丝狄蒙娜 天啊,您不该这样侮辱我!
奥瑟罗 你不是一个娼妇吗?
苔丝狄蒙娜 不,我发誓我不是,否则我就不是一个基督徒。要是为我的主保持这一个清白的身子,不让淫邪的手把它污毁,要是这样的行为可以使我免去娼妇的恶名,那么我就不是娼妇。
奥瑟罗 什么!你不是一个娼妇吗?
苔丝狄蒙娜 不,否则我死后没有得救的希望。
奥瑟罗 真的吗?
苔丝狄蒙娜 啊!上天饶恕我们!
奥瑟罗 那么我真是多多冒昧了;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嫁给奥瑟罗的威尼斯的狡猾的娼妇哩。――喂,你这位刚刚和圣彼得干着相反的差使的,看守地狱门户的奶奶!爱米利娅重上。
奥瑟罗 你,你,对了,你!我们已经完事了。这几个钱是给你作为酬劳的;请你开了门上的锁,不要泄漏我们的秘密。(下。)
爱米利娅 唉!这位老爷究竟在转些什么念头呀?您怎么啦,夫人?您怎么啦,我的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是在半醒半睡之中。
爱米利娅 好夫人,我的主到底有些什么心事?
苔丝狄蒙娜 谁?
爱米利娅 我的主呀,夫人。
苔丝狄蒙娜 谁是你的主?
爱米利娅 我的主就是你的丈夫,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丈夫。不要对我说话,爱米利娅;我不能哭,我没有话可以回答你,除了我的眼泪。请你今夜把我结婚的被褥铺在我的床上,记好了;再去替我叫你的丈夫来。
爱米利娅 真是变了,变了!(下。)
苔丝狄蒙娜 我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全然是应该的。我究竟有些什么不检的行为――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错误,才会引起他的猜疑呢?
爱米利娅率伊阿古重上。
伊阿古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您怎么啦?
苔丝狄蒙娜 我不知道。小孩子做了错事,做父母的总是用温和的态度,轻微的责罚教训他们;他也可以这样责备我,因为我是一个该受管教的孩子。
伊阿古 怎么一回事,夫人?
爱米利娅 唉!伊阿古,将军口口声声骂她娼妇,用那样难堪的名字加在她的身上,稍有人心的人,谁听见了都不能忍受。
苔丝狄蒙娜 我应该得到那样一个称呼吗,伊阿古?
伊阿古 什么称呼,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 就像她说我的主称呼我的那种名字。
爱米利娅 他叫她娼妇;一个喝醉了酒的叫化子,也不会把这种名字加在他的姘妇身上。
伊阿古 为什么他要这样?
苔丝狄蒙娜 我不知道;我相信我不是那样的女人。
伊阿古 不要哭,不要哭。唉!
爱米利娅 多少名门贵族向她求婚,她都拒绝了;她抛下了老父,离乡背井,远别亲友,结果却只讨他骂一声娼妇吗?这还不叫人伤心吗?
苔丝狄蒙娜 都是我自己命薄。
伊阿古 他太岂有此理了!他怎么会起这种心思的?
苔丝狄蒙娜 天才知道。
爱米利娅 我可以打赌,一定有一个万劫不复的恶人,一个爱管闲事、鬼讨好的家伙,一个说假话骗人的奴才,因为要想钻求差使,造出这样的谣言来;要是我的话说得不对,我愿意让人家把我吊死。
伊阿古 呸!哪里有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的。
苔丝狄蒙娜 要是果然有这样的人,愿上天宽恕他!
爱米利娅 宽恕他!一条绳子箍住他的颈项,地狱里的恶鬼咬碎他的骨头!他为什么叫她娼妇?谁跟她在一起?什么所在?什么时候?什么方式?什么根据?这摩尔人一定是上了不知哪一个千刁万恶的坏人的当,一个下流的大混蛋,一个卑鄙的家伙;天啊!愿你揭破这种家伙的嘴脸,让每一个老实人的手里都拿一根鞭子,把这些混蛋们脱光了衣服抽一顿,从东方一直抽到西方!
伊阿古 别嚷得给外边都听见了。
爱米利娅 哼,可恶的东西!前回弄昏了你的头,使你疑心我跟这摩尔人有暧昧的,也就是这种家伙。
伊阿古 好了,好了;你是个傻瓜。
苔丝狄蒙娜 好伊阿古啊,我应当怎样重新取得我的丈夫的欢心呢?好朋友,替我向他解释解释;因为凭着天上的太阳起誓,我实在不知道我怎么会失去他的宠爱。我对天下跪,要是在思想上、行动上,我曾经有意背弃他的爱情;要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或是我的任何感觉,曾经对别人发生爱悦;要是我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不是那样始终深深地爱着他,即使他把我弃如敝屣,也不因此而改变我对他的忠诚;要是我果然有那样的过失,愿我终身不能享受快乐的日子!无情可以给人重大的打击;他的无情也许会摧残我的生命,可是永不能毁坏我的爱情。我不愿提起“娼妇”两个字,一说到它就会使我心生憎恶,更不用说亲自去干那博得这种丑名的勾当了;整个世界的荣华也不能诱动我。
伊阿古 请您宽心,这不过是他一时的心绪恶劣,在国家大事方面受了点刺激,所以跟您呕起气来啦。
苔丝狄蒙娜 要是没有别的原因――
伊阿古 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可以保证。(喇叭声)听!喇叭在吹晚餐的信号了;威尼斯的使者在等候进餐。进去,不要哭;一切都会圆满解决的。(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下。)
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 啊,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我看你全然在欺骗我。
伊阿古 我怎么欺骗你?
罗德利哥 伊阿古,你每天在我面前耍手段,把我支吾过去;照我现在看来,你非但不给我开一线方便之门,反而使我的希望一天小似一天。我实在再也忍不住了。为了自己的愚蠢,我已经吃了不少的苦头,这一笔账我也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伊阿古 你愿意听我说吗,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哼,我已经听得太多了;你的话和行动是不相符合的。
伊阿古 你太冤枉人啦。
罗德利哥 我一点没有冤枉你。我的钱都花光啦。你从我手里拿去送给苔丝狄蒙娜的珠宝,即使一个圣徒也会被它诱惑的;你对我说她已经收下了,告诉我不久就可以听到喜讯,可是到现在还不见一点动静。
伊阿古 好,算了;很好。
罗德利哥 很好!算了!我不能就此算了,朋友;这事情也不很好。我举手起誓,这种手段太卑鄙了;我开始觉得我自己受了骗了。
伊阿古 很好。
罗德利哥 我告诉你这事情不很好。我要亲自去见苔丝狄蒙娜,要是她肯把我的珠宝还我,我愿意死了这片心,忏悔我这种非礼的追求;要不然的话,你留心点儿吧,我一定要跟你算账。
伊阿古 你现在话说完了吧?
罗德利哥 喂,我的话都是说过就做的。
伊阿古 好,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从这一刻起,你已经使我比从前加倍看重你了。把你的手给我,罗德利哥。你责备我的话,都非常有理;可是我还要声明一句,我替你干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尽忠竭力,不敢昧一分良心的。
罗德利哥 那还没有事实的证明。
伊阿古 我承认还没有事实的证明,你的疑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可是,罗德利哥,要是你果然有决心,有勇气,有胆量――我现在相信你一定有的――今晚你就可以表现出来;要是明天夜里你不能享用苔丝狄蒙娜,你可以用无论什么恶毒的手段、什么阴险的计谋,取去我的生命。
罗德利哥 好,你要我怎么干?是说得通做得到的事吗?
伊阿古 老兄,威尼斯已经派了专使来,叫凯西奥代替奥瑟罗的职位。
罗德利哥 真的吗?那么奥瑟罗和苔丝狄蒙娜都要回到威尼斯去了。
伊阿古 啊,不,他要到毛里塔尼亚去,把那美丽的苔丝狄蒙娜一起带走,除非这儿出了什么事,使他耽搁下来。最好的办法是把凯西奥除掉。
罗德利哥 你说把他除掉是什么意思?
伊阿古 砸碎他的脑袋,让他不能担任奥瑟罗的职位。
罗德利哥 那就是你要我去干的事吗?
伊阿古 嗯,要是你敢做一件对你自己有利益的事。他今晚在一个妓女家里吃饭,我也要到那儿去见他。现在他还没有知道他自己的命运。我可以设法让他在十二点钟到一点钟之间从那儿出来,你只要留心在门口守候,就可以照你的意思把他处置;我就在附近接应你,他在我们两人之间一定逃不了。来,不要发呆,跟我去;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他的死是必要的,你听了就会知道这是你的一件无可推辞的行动。现在正是晚餐的时候,夜过去得很快,准备起来吧。
罗德利哥 我还要听一听你要教我这样做的理由。
伊阿古 我一定可以向你解释明白。(同下。)
第三场 城堡中另一室
奥瑟罗、罗多维利、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及侍从等上。
罗多维科 将军请留步吧。
奥瑟罗 啊,没有关系;散散步对我也是很有好处的。
罗多维科 夫人,晚安;谢谢您的盛情。
苔丝狄蒙娜 大驾光临,我们是十分欢迎的。
奥瑟罗 请吧,大人。啊!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
奥瑟罗 你快进去睡吧;我马上就回来的。把你的侍女们打发开了,不要忘记。
苔丝狄蒙娜 是,我的主。(奥瑟罗、罗多维科及侍从等下。)
爱米利娅 怎么?他现在的脸色温和得多啦。
苔丝狄蒙娜 他说他就会回来的;他叫我去睡,还叫我把你遣开。
爱米利娅 把我遣开!
苔丝狄蒙娜 这是他的吩咐;所以,好爱米利娅,把我的睡衣给我,你去吧,我们现在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爱米利娅 我希望您当初并不和他相识!
苔丝狄蒙娜 我却不希望这样;我是那么喜欢他,即使他的固执、他的呵斥、他的怒容――请你替我取下衣上的扣针――在我看来也是可爱的。
爱米利娅 我已经照您的吩咐,把那些被褥铺好了。
苔丝狄蒙娜 很好。天哪!我们的思想是多么傻!要是我比你先死,请你就把那些被褥做我的殓衾。
爱米利娅 得啦得啦,您在说呆话。
苔丝狄蒙娜 我的母亲有一个侍女名叫巴巴拉,她跟人家有了恋爱;她的情人发了疯,把她丢了。她有一支《杨柳歌》,那是一支古老的曲调,可是正好说中了她的命运;她到死的时候,嘴里还在唱着它。那支歌今天晚上老是萦回在我的脑际;我的烦乱的心绪,使我禁不住侧下我的头,学着可怜的巴巴拉的样子把它歌唱。请你赶快点儿。
爱米利娅 我要不要就去把您的睡衣拿来?
苔丝狄蒙娜 不,先替我取下这儿的扣针。这个罗多维科是一个俊美的男子。
爱米利娅 一个很漂亮的人。
苔丝狄蒙娜 他的谈吐很高雅。
爱米利娅 我知道威尼斯有一个女郎,愿意赤了脚步行到巴勒斯坦,为了希望碰一碰他的下唇。
苔丝狄蒙娜 (唱)
可怜的她坐在枫树下啜泣,
歌唱那青青杨柳;
她手抚着胸膛,她低头靠膝,
唱杨柳,杨柳,杨柳。
清澈的流水吐出她的呻吟,
唱杨柳,杨柳,杨柳。
她的热泪溶化了顽石的心――
把这些放在一旁。――(唱)
唱杨柳,杨柳,杨柳。
快一点,他就要来了。――(唱)
青青的柳枝编成一个翠环;
不要怪他,我甘心受他笑骂――
不,下面一句不是这样的。听!谁在打门?
爱米利娅 是风哩。
苔丝狄蒙娜 (唱)
我叫情哥负心郎,他又怎讲?
唱杨柳,杨柳,杨柳。
我见异思迁,由你另换情郎。
你去吧;晚安。我的眼睛在跳,那是哭泣的预兆吗?
爱米利娅 没有这样的事。
苔丝狄蒙娜 我听见人家这样说。啊,这些男人!这些男人!凭你的良心说,爱米利娅,你想世上有没有背着丈夫干这种坏事的女人?
爱米利娅 怎么没有?
苔丝狄蒙娜 你愿意为了整个世界的财富而干这种事吗?
爱米利娅 难道您不愿意吗?
苔丝狄蒙娜 不,我对着明月起誓!
爱米利娅 不,对着光天化日,我也不干这种事;要干也得暗地里干。
苔丝狄蒙娜 难道你愿意为了整个的世界而干这种事吗?
爱米利娅 世界是一个大东西;用一件小小的坏事换得这样大的代价是值得的。
苔丝狄蒙娜 真的,我想你不会。
爱米利娅 真的,我想我应该干的;等干好之后,再想法补救。当然,为了一枚对合的戒指、几丈细麻布或是几件衣服、几件裙子、一两顶帽子,以及诸如此类的小玩意儿而叫我干这种事,我当然不愿意;可是为了整个的世界,谁不愿意出卖自己的贞操,让她的丈夫做一个皇帝呢?我就是因此而下炼狱,也是甘心的。
苔丝狄蒙娜 我要是为了整个的世界,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一定不得好死。
爱米利娅 世间的是非本来没有定准;您因为干了一件错事而得到整个的世界,在您自己的世界里,您还不能把是非颠倒过来吗?
苔丝狄蒙娜 我想世上不会有那样的女人的。
爱米利娅 这样的女人不是几个,可多着呢,足够把她们用小小的坏事换来的世界塞满了。照我想来,妻子的堕落总是丈夫的过失;要是他们疏忽了自己的责任,把我们所珍爱的东西浪掷在外人的怀里,或是无缘无故吃起醋来,约束我们行动的自由,或是殴打我们,削减我们的花粉钱,我们也是有脾气的,虽然生就温柔的天性,到了一个时候也是会复仇的。让做丈夫的人们知道,他们的妻子也和他们有同样的感觉:她们的眼睛也能辨别美恶,她们的鼻子也能辨别香臭,她们的舌头也能辨别甜酸,正像她们的丈夫们一样。他们厌弃了我们,别寻新欢,是为了什么缘故呢?是逢场作戏吗?我想是的。是因为爱情的驱使吗?我想也是的。还是因为喜新厌旧的人之常情呢?那也是一个理由。那么难道我们就不会对别人发生爱情,难道我们就没有逢场作戏的欲望,难道我们就不会喜新厌旧,跟男人们一样吗?所以让他们好好地对待我们吧;否则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所干的坏事都是出于他们的指教。
苔丝狄蒙娜 晚安,晚安!愿上天监视我们的言行;我不愿以恶为师,我只愿鉴非自警!(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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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街道
伊阿古及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 来,站在这堵披屋后面;他就会来的。把你的宝剑拔出鞘来,看准要害刺过去。快,快;不要怕;我就在你旁边。成功失败,在此一举,你得下定决心。
罗德利哥 不要走开,也许我会失手。
伊阿古 我就在这儿,你的近旁。胆子放大些,站定了。(退后。)
罗德利哥 我对于这件事情不是顶热心;可是他讲的理由十分充足。反正不过去掉一个人。出来,我的剑;他必须死!
伊阿古 我已经激动这小脓包的心,他居然动起怒来了。不管是他杀死凯西奥,还是凯西奥杀死他,或者两败俱伤,对于我都是有好处的。要是罗德利哥活在世上,他总有一天要问我讨还那许多我从他手里干没下来、说是送给苔丝狄蒙娜的金银珠宝;这可断断不能。要是凯西奥活在世上,他那种翩翩风度,叫我每天都要在他的旁边相形见绌;而且那摩尔人万一向他当面质问起来,我的阴谋就会暴露,那时候我的地位就非常危险了。不,他非死不可。就这样吧。我听见他来了。
凯西奥上。
罗德利哥 我认识他的走路的姿势;正是他。――恶人,你给我死吧!(挺剑刺凯西奥。)
凯西奥 幸亏我穿着一身好甲,否则那一剑一定会致我的死命。让我也来试一试你的甲牢不牢吧。(拔剑刺伤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啊,我死了!(伊阿古自后刺伤凯西奥腿,下。)
凯西奥 我从此终身残废了!救命啊!杀了人啦!杀了人啦!(倒地。)
奥瑟罗自远处上。
奥瑟罗 凯西奥的声音。伊阿古果然没有失信。
罗德利哥 啊,我真是个恶人!
奥瑟罗 一点不错。
凯西奥 啊,救命哪!拿火来!找一个医生!
奥瑟罗 正是他。勇敢正直的伊阿古呀,你这样奋不顾身,为你的朋友复仇雪耻,真是难得!你给我一个教训了。贱人,你心爱的人已经死在这儿,你的末日就在眼前;娼妇,我来了!从我的心头抹去你的媚眼的魔力;让淫邪的血溅洒你那被淫邪玷污了的枕席。(下。)
罗多维科及葛莱西安诺自远处上。
凯西奥 喂!怎么!没有巡夜的逻卒?没有过路的行人?杀了人啦!杀了人啦!
葛莱西安诺 出了什么乱子啦?这叫声很是凄惨。
凯西奥 救命啊!
罗多维科 听!
罗德利哥 啊,该死的恶人!
罗多维科 两三个人在那儿呻吟。这是一个很阴沉的黑夜;也许他们是故意假装出来的,我们人手孤单,冒冒失失过去,恐怕不大安全。
罗德利哥 没有人来吗?那么我要流血而死了!
罗多维科 听!
伊阿古持火炬重上。
葛莱西安诺 有一个人穿着衬衫、一手拿火、一手举着武器来了。
伊阿古 那边是谁?什么人在那儿喊杀人?
罗多维科 我们不知道。
伊阿古 你们听见一个呼声吗?
凯西奥 这儿,这儿!看在上天的面上,救救我!
伊阿古 怎么一回事?
葛莱西安诺 这个人好像是奥瑟罗麾下的旗官。
罗多维科 正是;一个很勇敢的汉子。
伊阿古 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叫喊得这样凄惨?
凯西奥 伊阿古吗?啊,我被恶人算计,害得我不能做人啦!救救我!
伊阿古 嗳哟,副将!这是什么恶人干的事?
凯西奥 我想有一个暴徒还在这儿;他逃不了。
伊阿古 啊,可恶的奸贼!(向罗多维科、葛莱西安诺)你们是什么人?过来帮帮忙。
罗德利哥 啊,救救我!我在这儿。
凯西奥 他就是恶党中的一人。
伊阿古 好一个杀人的凶徒!啊,恶人!(刺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啊,万恶的伊阿古!没有人心的狗!
伊阿古 在暗地里杀人!这些凶恶的贼党都在哪儿?这地方多么寂静!喂!杀了人啦!杀了人啦!你们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罗多维科 请你自己判断我们吧。
伊阿古 罗多维科大人吗?
罗多维科 正是,老总。
伊阿古 恕我失礼了。这儿是凯西奥,被恶人们刺伤,倒在地上。
葛莱西安诺 凯西奥!
伊阿古 怎么样,兄弟?
凯西奥 我的腿断了。
伊阿古 嗳哟,罪过罪过!两位先生,请替我照着亮儿;我要用我的衫子把它包扎起来。
比恩卡上。
比恩卡 喂,什么事?谁在这儿叫喊?
伊阿古 谁在这儿叫喊!
比恩卡 嗳哟,我的亲爱的凯西奥!我的温柔的凯西奥!啊,凯西奥!凯西奥!凯西奥!
伊阿古 哼,你这声名狼藉的娼妇!凯西奥,照你猜想起来,向你下这样毒手的大概是些什么人?
凯西奥 我不知道。
葛莱西安诺 我正要来找你,谁料你会遭逢这样的祸事,真是恼人!
伊阿古 借给我一条吊袜带。好。啊,要是有一张椅子,让他舒舒服服躺在上面,把他抬去才好!
比恩卡 嗳哟,他晕过去了!啊;凯西奥!凯西奥!凯西奥!
伊阿古 两位先生,我很疑心这个贱人也是那些凶徒们的同党。――忍耐点儿,好凯西奥。――来,来,借我一个火。我们认不认识这一张面孔?嗳哟!是我的同国好友罗德利哥吗?不。唉,果然是他!天哪!罗德利哥!
葛莱西安诺 什么!威尼斯的罗德利哥吗?
伊阿古 正是他,先生。你认识他吗?
葛莱西安诺 认识他!我怎么不认识他?
伊阿古 葛莱西安诺先生吗?请您原谅,这些流血的惨剧,使我礼貌不周,失敬得很。
葛莱西安诺 哪儿的话;我很高兴看见您。
伊阿古 你怎么啦,凯西奥?啊,来一张椅子!来一张椅子!
葛莱西安诺 罗德利哥!
伊阿古 他,他,正是他。(众人携椅上)啊!很好;椅子。几个人把他小心抬走;我就去找军医官来。(向比恩卡)你,奶奶,你也不用装腔作势啦。――凯西奥,死在这儿的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两人有什么仇恨?
凯西奥 一点没有;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伊阿古 (向比恩卡)什么!你脸色变白了吗?――啊!把他抬进屋子里去。(众人舁凯西奥、罗德利哥二人下)等一等,两位先生。奶奶,你脸色变白了吗?你们看见她眼睛里这一股惊慌的神气吗?哼,要是你这样睁大了眼睛,我们还要等着听一些新鲜的话哩。留心瞧着她;你们瞧;你们看见了吗,两位先生?哼,犯了罪的人,即使舌头僵住了,也会不打自招的。
爱米利娅上。
爱米利娅 唉!出了什么事啦?出了什么事啦,丈夫?
伊阿古 凯西奥在这儿黑暗之中,被罗德利哥和几个在逃的同党袭击;他几乎送了性命,罗德利哥已经死了。
爱米利娅 嗳哟,好一位绅士!嗳哟,好凯西奥!
伊阿古 这是他爱嫖的结果。爱米利娅,你去问问凯西奥,他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吃饭的。――什么!你听了这句话就发抖吗?
比恩卡 他在我家里吃饭;可我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发抖。
伊阿古 噢,他在你家里吃饭?你跟我走!
爱米利娅 呸,呸,你这不要脸的娼妇!
比恩卡 我不是娼妇;我跟你一样清白。
爱米利娅 跟我一样清白!呸!不要脸!
伊阿古 两位好先生,让我们去帮助帮助可怜的凯西奥,替他把伤口扎好。来,奶奶,你必须对我们讲老实话。爱米利娅,你快奔到城堡里去,告诉将军和夫人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先请吧。(旁白)今夜是我的命运所寄,倘不能青云直上,就要一败涂地。(同下。)
第二场 城堡中的卧室
苔丝狄蒙娜睡床上,一灯照耀室内;奥瑟罗上。
奥瑟罗 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我的灵魂!纯洁的星星啊,不要让我向你们说出它的名字!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可是我不愿溅她的血,也不愿毁伤她那比白雪更皎洁、比石膏更腻滑的肌肤。可是她不能不死,否则她将要陷害更多的男子。让我熄灭了这一盏灯,然后我就熄灭你的生命的火焰。融融的灯光啊,我把你吹熄以后,要是我心生后悔,仍旧可以把你重新点亮;可是你,造化最精美的形象啊,你的火焰一旦熄灭,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那天上的神火,能够燃起你的原来的光彩!我摘下了蔷薇,就不能再给它已失的生机,只好让它枯萎雕谢;当它还在枝头的时候,我要嗅一嗅它的芳香。(吻苔丝狄蒙娜)啊,甘美的气息!你几乎诱动公道的心,使她折断她的利剑了!再一个吻,再一个吻。愿你到死都是这样;我要杀死你,然后再爱你。再一个吻,这是最后的一吻了;这样销魂,却又是这样无比的惨痛!我必须哭泣,然而这些是无情的眼泪。这一阵阵悲伤是神圣的,因为它要惩罚的正是它最疼爱的。她醒来了。
苔丝狄蒙娜 谁?奥瑟罗吗?
奥瑟罗 嗯,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您要睡了吗,我的主?
奥瑟罗 你今晚有没有祈祷过,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祈祷过了,我的主。
奥瑟罗 要是你想到在你的一生之中,还有什么罪恶不曾为上帝所宽宥,赶快恳求他的恩赦吧。
苔丝狄蒙娜 嗳哟!我的主,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奥瑟罗 嘿,祈祷吧,干脆点儿;我就在一旁等着你。我不愿杀害你的没有准备的灵魂;不,上天禁止这种罪行!我不愿杀害你的灵魂。
苔丝狄蒙娜 您在说杀人的话吗?
奥瑟罗 嗯,是的。
苔丝狄蒙娜 那么愿上天垂怜于我!
奥瑟罗 阿门,但愿如此!
苔丝狄蒙娜 要是您这样说,我希望您不至于把我杀死。
奥瑟罗 哼!
苔丝狄蒙娜 可是我怕您;因为您的眼珠这样滚转的时候,您已经动了杀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罪;可是我觉得害怕。
奥瑟罗 想想你的罪恶吧。
苔丝狄蒙娜 除非我对您的爱是罪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罪恶。
奥瑟罗 好,你必须因此而死。
苔丝狄蒙娜 为了爱而被杀,那样的死是违反人情的。唉!您为什么这样咬着您的下唇呢?一种饮血的欲念震撼您的全身,这便是它的征兆;可是我希望,我希望您的怒气不是对我而发。
奥瑟罗 闭嘴,不要作声!
苔丝狄蒙娜 是;可是请您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奥瑟罗 你把我给你的那条我的心爱的手帕送给凯西奥。
苔丝狄蒙娜 不,凭着我的生命和灵魂起誓!您叫他来问好了。
奥瑟罗 好人儿,留心不要发伪誓;你的死已在眼前了。
苔丝狄蒙娜 不,我现在还不能死。
奥瑟罗 你必须立刻死,所以赶快坦白招认你的罪恶吧;即使你发誓否认每一件事实,也不能除去那使我痛心的坚强的确信。你必须死。
苔丝狄蒙娜 那么愿上帝垂怜于我!
奥瑟罗 阿门。
苔丝狄蒙娜 愿您也大发慈悲!我生平从不曾得罪过您,也从不曾用上天所不容的非分的爱情滥施在凯西奥的身上;我没有给过他什么东西。
奥瑟罗 苍天在上,我亲眼看见我的手帕在他的手里。欺罔神明的妇人!你使我的心变成坚硬;我本来想把你作为献祭的牺牲,现在却被你激起我的屠夫的恶念来了。我明明看见那手帕的。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是他在什么地方拾到的;我没有给他。叫他到这儿来,让他供认事实的真相。
奥瑟罗 他已经承认了。
苔丝狄蒙娜 承认什么,我的主?
奥瑟罗 承认他已经和你发生关系。
苔丝狄蒙娜 怎么?非法的关系吗?
奥瑟罗 嗯。
苔丝狄蒙娜 他不会这样说的。
奥瑟罗 是的,他的嘴已经闭住,正直的伊阿古已经把他解决了。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恐惧叫我明白过来了!什么!他死了吗?
奥瑟罗 即使他每一根头发里都有生命,我的复仇的怒火也会把它们一起吞下。
苔丝狄蒙娜 唉!他被人陷害,我的一生也从此断送了!
奥瑟罗 不要脸的娼妇!你当着我的面为他哭泣吗?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主,把我放逐,可是不要杀我!
奥瑟罗 倒下,娼妇!
苔丝狄蒙娜 明天杀我,让我活过今天!
奥瑟罗 不,要是你想挣扎――
苔丝狄蒙娜 给我半点钟的时间!
奥瑟罗 已经决定了,没有挽回的余地。
苔丝狄蒙娜 可是让我作一次祷告吧!
奥瑟罗 太迟了。(扼苔丝狄蒙娜咽喉。)
爱米利娅 (在内)将军,将军!喂!将军,将军!
奥瑟罗 这是什么声音?没有死吗?还没有完全死去吗?我虽然狠心,却还有几分慈悲;我不愿你多挨受一刻痛苦。好,好。(刺苔丝狄蒙娜。)
爱米利娅 (在内)喂!将军,将军!
奥瑟罗 哪一个?
爱米利娅 (在内)啊,将军!我要跟您说句话儿。
奥瑟罗 是的,这是爱米利娅。――等一等。――她死了。她多半要来说起凯西奥的死。外边已经听得见嘈杂的声音。嘿!一动也不动了吗?像坟墓一样沉寂。要不要让她进来?妥当不妥当?我想她又在动了,不,怎么办呢?要是她进来,她一定要跟我的妻子说话。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什么妻子?我没有妻子。啊,难堪!啊,不幸的时辰!我想现在日月应该晦暗不明,受惊的地球看见这种非常的灾变,也要吓得目瞪口呆。
爱米利娅 (在内)啊,好将军!请您让我进来对您说句话儿。
奥瑟罗 我忘记了。啊,进来,爱米利娅。慢点儿,等一等。让我把帐幕拉下来。你在哪儿?(启锁开门。)
爱米利娅上。
奥瑟罗 什么事?
爱米利娅 啊,好将军!那边出了杀人命案啦!
奥瑟罗 什么!现在?
爱米利娅 就是刚才,将军。
奥瑟罗 那都是因为月亮走错了轨道,比平常更近地球,所以人们都发起疯来了。
爱米利娅 将军,凯西奥杀死了一个名叫罗德利哥的威尼斯青年。
奥瑟罗 罗德利哥被杀了!凯西奥也被杀了吗?
爱米利娅 不,凯西奥没有死。
奥瑟罗 凯西奥没有死!那么杀人认错了对象,痛快的复仇又有了变卦啦。
苔丝狄蒙娜 啊,死得好冤枉呀!
爱米利娅 嗳哟!那是什么呼声?
奥瑟罗 那!什么?
爱米利娅 嗳哟!那是夫人的声音。救命!救命啊!救命!啊,夫人,再说一声话儿!亲爱的苔丝狄蒙娜!啊,亲爱的夫人,说呀!
苔丝狄蒙娜 我是无罪而死的。
爱米利娅 啊!这是谁干的事?
苔丝狄蒙娜 谁也没有干;是我自己。再会吧;替我向我的仁慈的夫君致意。啊,再会吧!(死。)
奥瑟罗 啊!她怎么会被人杀死的?
爱米利娅 唉!谁知道?
奥瑟罗 你听见她说是她自己,我没有杀死她。
爱米利娅 她是这样说;我只好按照事实去报告。
奥瑟罗 她到地狱的火焰里去,还不愿说一句真话。杀死她的是我。
爱米利娅 啊,那么她尤其是一个天使,你尤其是一个黑心的魔鬼了!
奥瑟罗 她干了无耻的事,她是个淫妇。
爱米利娅 你冤枉她,你是个魔鬼。
奥瑟罗 她像水一样轻浮。
爱米利娅 你说她轻浮,你自己才像火一样粗暴。啊,她是圣洁而忠贞的!
奥瑟罗 凯西奥和她通奸,不信你去问你的丈夫吧。啊,要是我采取这种极端的手段,并没有正当的理由,死后就要永远堕入地狱的底层!你的丈夫一切全都知道。
爱米利娅 我的丈夫!
奥瑟罗 你的丈夫。
爱米利娅 他知道她不守贞节吗?
奥瑟罗 喂,他知道她跟凯西奥有暧昧。嘿,要是她是个贞洁的妇人,即使上帝为我用一颗完整的宝石另外造一个世界,我也不愿用她去交换。
爱米利娅 我的丈夫!
奥瑟罗 嗯,他最初告诉我这件事。他是个正人君子,他痛恨卑鄙龌龊的行为。
爱米利娅 我的丈夫!
奥瑟罗 妇人,为什么把这句话说了又说呢?我是说你的丈夫。
爱米利娅 啊,夫人!你因为多情,受了奸人的愚弄了!我的丈夫说她不贞!
奥瑟罗 正是他,妇人;我说你的丈夫;你懂得这句话吗?我的朋友,你的丈夫,正直的、正直的伊阿古。
爱米利娅 要是他果然说了这样的话,愿他恶毒的灵魂每天一分一寸地糜烂!他全然胡说;她对于她的最卑鄙的男人是太痴心了。
奥瑟罗 嘿!
爱米利娅 随你把我怎么样吧。你配不上这样的好妻子,你这种行为是上天所不容的。
奥瑟罗 还不闭嘴!
爱米利娅 你没有半分力量可以伤害我;我的心碎了,还怕你什么!啊,笨伯!傻瓜!泥土一样蠢的家伙!你已经做了一件大大不该的事――我不怕你的剑;我要宣布你的罪恶,即使我将要因此而丧失二十条生命。救命!救命啊!救命!摩尔人杀死了夫人啦!杀了人啦!杀了人啦!
蒙太诺、葛莱西安诺、伊阿古及余人等上。
蒙太诺 什么事?怎么,将军!
爱米利娅 啊!你来了吗,伊阿古?你做得好事,人家都把杀人的罪名架在你头上啦!
葛莱西安诺 什么事?
爱米利娅 你倘是个汉子,赶快否认这恶人所说的话吧;他说你告诉他他的妻子不贞。我知道你不会说这种话,你还不会是这样一个恶人。说吧,我的心都要胀破了。
伊阿古 我不过把我自己的意思告诉他;我对他所说的话,已经由他自己证实了。
爱米利娅 可是你有没有对他说她是不贞的?
伊阿古 我对他说过。
爱米利娅 你说谎,一个可憎的、万恶不赦的谎!凭着我的灵魂起誓,一个谎,一个罪恶的谎!她跟凯西奥私通!你说她跟凯西奥私通吗?
伊阿古 跟凯西奥私通,太太。好了好了,收住你的舌头吧。
爱米利娅 我不愿收住我的舌头;我必须说话。夫人在这儿床上给人谋杀了。
众人 啊,哪会有这样的事!
爱米利娅 都是你造的谣言,引起这场血案。
奥瑟罗 各位不必惊慌;这事情是真的。
葛莱西安诺 真有这样的事,那可奇了!
蒙太诺 啊,骗人的行为!
爱米利娅 诡计!诡计!诡计!我现在想起来了;啊,诡计!那时候我就有些怀疑;我要伤心死了!啊,诡计!诡计!
伊阿古 什么!你疯了吗?快给我回家去!
爱米利娅 各位先生,让我有一个说话的机会。照理我应该服从他,可是现在却不能服从他。也许,伊阿古,我永远不再回家了。
奥瑟罗 啊!啊!啊!(扑卧床上。)
爱米利娅 哼,你躺下来哭叫吧;因为你已经杀死一个世间最温柔纯洁的人。
奥瑟罗 啊,她是淫污的!我简直不认识您啦,叔父。那边躺着您的侄女,她的呼吸刚才被我这双手扼断;我知道这件行为在世人眼中看起来是惊人而惨酷的。
葛莱西安诺 可怜的苔丝狄蒙娜!幸亏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的婚事是他的致死的原因,悲伤摧折了他的衰老的生命。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看见这种惨状,一定会干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的;他会咒天骂地,赶走了身边的守护神,毁灭了自己的灵魂。
奥瑟罗 这诚然是一件伤心的事;可是伊阿古知道她曾经跟凯西奥干过许多回无耻的勾当,凯西奥自己也承认了。她还把我的定情礼物送给凯西奥,作为他殷勤献媚的酬劳。我看见它在他的手里;那是一方手帕,我的父亲给我母亲的一件古老的纪念品。
爱米利娅 天啊!天上的神明啊!
伊阿古 算了,闭住你的嘴!
爱米利娅 事情总会暴露的,事情总会暴露的。闭住我的嘴?不,不,我要像北风一样自由地说话;让天神、世人和魔鬼全都把我嘲骂羞辱,我也要说我的话。
伊阿古 放明白一些,回家去吧。
爱米利娅 我不愿回家。(伊阿古拔剑欲刺爱米利娅。)
葛莱西安诺 呸!你向一个妇人动武吗?
爱米利娅 你这愚笨的摩尔人啊!你所说起的那方手帕,是我偶然拾到,把它给了我的丈夫的;虽然那只是一件小小的东西,他却几次三番恳求我替他偷出来。
伊阿古 长舌的淫妇!
爱米利娅 她送给凯西奥!唉!不,是我拾到了,把它交给我的丈夫的。
伊阿古 贱人,你说谎!
爱米利娅 苍天在上,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各位先生。杀人的傻瓜啊!像你这样一个蠢才,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一位妻子呢?
奥瑟罗 天上没有石块,可以像雷霆一样打下来吗?好一个奸贼!(向伊阿古扑奔;伊阿古刺爱米利娅逃下。)
葛莱西安诺 这妇人倒下来了;他把他的妻子杀死了。
爱米利娅 是,是;啊!把我放在夫人的身旁吧!
葛莱西安诺 他走了,他的妻子给他杀了。
蒙太诺 这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凶徒。你拿着我从这摩尔人手里夺下来的剑。来,在门外看守好了,别让他出去;他要是想逃走,尽管把他杀死。我要去追那恶人,那是一个不可宽恕的家伙。(蒙太诺、葛莱西安诺下。)
奥瑟罗 我的勇气也离我而去了,每一个孱弱的懦夫都可以夺下我的剑来。可是奸恶既然战胜了正直,哪里还会有荣誉存在呢?让一切都归于幻灭吧!
爱米利娅 你的歌儿是一个谶兆吗,夫人?听,你听没听见我的声音?我要像天鹅一般在歌声中死去②。(唱)
杨柳,杨柳,杨柳……
摩尔人,她是贞洁的;她爱你,狠心的摩尔人。我说的是真话,愿我的灵魂享受天福;我的话是跟我的思想一致的。我死了,我死了。(死。)
奥瑟罗 我还有一柄剑在这屋子里,那是一柄用冰泉的水所浸炼的西班牙宝剑。啊,在这儿!叔父,我一定要出来。
葛莱西安诺 (在内)你要是敢试一试,就得付重大的代价;你没有武器,只好屈服。
奥瑟罗 那么进来瞧瞧我吧,我有话对你说;否则我虽然没有武器,也只好不顾一切跟你拚一下了。
葛莱西安诺重上。
葛莱西安诺 什么事?
奥瑟罗 瞧!我有一柄剑;从来没有一个战士佩带过比这更好的剑;凭着这一条小小的胳臂和这一柄利剑,我曾经冲破二十倍于你们这样人数的包围;可是,无聊的夸口啊!谁能主宰他自己的命运呢?现在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本领了。虽然你看我拿着武器,可是不用害怕,这儿是我的旅途的终点,我的航程的最后的目标。你吓得退走了吗?这是不必要的惊恐;谁只要拿一根灯草向奥瑟罗的胸前刺去,他也会向后退缩的。奥瑟罗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呢?――啊,让我再看看你的脸吧,薄命的女郎!像你的衬衣一样惨白!我们在天底对簿的时候,你这一副脸色就可以把我的灵魂赶下天堂,让魔鬼把它抓去。你的全身冰冷,我的恋人!正像你的贞洁一样凛若寒霜。啊,该死的、该死的奴才!魔鬼啊,把我从这天仙一样美人的面前鞭逐出去吧!让狂风把我吹卷、硫磺把我熏烤、沸汤的深渊把我沉浸吧!啊,苔丝狄蒙娜!苔丝狄蒙娜!死了!啊!啊!啊!
罗多维科、蒙太诺,二侍从以卧椅抬凯西奥及吏役等押伊阿古同上。
罗多维科 这卤莽而不幸的人在哪儿?
奥瑟罗 那就是从前的奥瑟罗;我在这儿。
罗多维科 那条毒蛇呢?把这恶人带上来。
奥瑟罗 据说魔鬼的脚是分趾的,让我看看他的脚是不是这样。要是你真的是一个魔鬼,我也不能杀死你。(刺伤伊阿古。)
罗多维科 把他手里的剑夺下来。
伊阿古 我不过流了点儿血,还没有给他杀死。
奥瑟罗 那也好,我要你留着活命;因为在我看来,死倒是一桩幸福。
罗多维科 啊,奥瑟罗!你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汉子,却会中一个万恶的奸人的诡计,我们该说你什么呢?
奥瑟罗 随便你们怎么说吧;要是你们愿意,不妨说我是一个正直的凶手,因为我所干的事,都是出于荣誉的观念,不是出于猜嫌的私恨。
罗多维科 这恶人已经承认了一部分他的奸谋;杀死凯西奥是你跟他同谋的吗?
奥瑟罗 是的。
凯西奥 主帅,我从来不曾得罪过您。
奥瑟罗 我相信你的话;愿你原谅我吧。你们问一问那个顶着人头的恶魔,为什么他要这样陷害我的灵魂和肉体?
伊阿古 什么也不要问我;你们所知道的,你们已经知道了;从这一刻起,我不再说一句话。
罗多维科 什么!你也不要祈祷吗?
葛莱西安诺 酷刑可以逼你开口。
奥瑟罗 嘿,你这是最好的办法。
罗多维科 将军,一切经过,你将会明白的,我相信你现在还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从已死的罗德利哥衣袋里搜到的一封信;这儿还有一封;其中一封信里说到杀死凯西奥的事情由罗德利哥动手执行。
奥瑟罗 啊,奸贼!
凯西奥 野蛮残忍的阴谋!
罗多维科 这儿还有从他的衣袋里找到的一封充满怨言的信,看来好像是罗德利哥预备寄给这个万恶的奸人的;可是信还没有寄出,伊阿古就给了他回答了。
奥瑟罗 啊,恶毒的奸贼!凯西奥,我的妻子的手帕怎么会到你手里的?
凯西奥 我在我的房间里找到它;他刚才已经亲口承认是他有意把它丢在那里的,借此可以达到他自己的图谋。
奥瑟罗 啊,傻瓜!傻瓜!傻瓜!
凯西奥 在罗德利哥的信里,他又埋怨伊阿古不该撺掇他在我值夜的时候向我寻事;我就是为了那一回事情而去职的。就在刚才,他从长时间的昏迷中醒了过来,还说起他一切都受伊阿古的指使,结果却是伊阿古伤了他的生命。
罗多维科 你必须离开这所屋子,跟我们去;你的军队和兵权必须全部交卸,让凯西奥主持塞浦路斯的军政重务。对于这一个家伙,我们将要用一切巧妙的酷刑加在他的身上,使他遍受种种的痛苦,而不至于立刻死去。我们还要把你严密监禁,等候威尼斯政府判决你的罪状。来,把他带下去。
奥瑟罗 且慢,在你们未走以前,再听我说一两句话。我对于国家曾经立过相当的功劳,这是执政诸公所知道的;那些话现在也不用说了。当你们把这种不幸的事实报告他们的时候,请你们在公文上老老实实照我本来的样子叙述,不要徇情回护,也不要恶意构陷;你们应当说我是一个在恋爱上不智而过于深情的人;一个不容易发生嫉妒的人,可是一旦被人煽动以后,就会糊涂到极点;一个像印度人一样糊涂的人,会把一颗比他整个部落所有的财产更贵重的珍珠随手抛弃;一个不惯于流妇人之泪的人,可是当他被感情征服的时候,也会像涌流着胶液的阿拉伯胶树一般两眼泛滥。请你们把这些话记下,再补充一句说:在阿勒坡地方,曾经有一个裹着头巾的敌意的土耳其人殴打一个威尼斯人,诽谤我们的国家,那时候我就一把抓住这受割礼的狗子的咽喉,就这样把他杀了。(以剑自刎。)
罗多维科 啊,惨酷的结局!
葛莱西安诺 一切说过的话,现在又要颠倒过来了。
奥瑟罗 我在杀死你以前,曾经用一吻和你诀别;现在我自己的生命也在一吻里终结。(倒扑在苔丝狄蒙娜身上,死。)
凯西奥 我早就担心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可是我还以为他没有武器;他的心地是光明正大的。
罗多维科 (向伊阿古)你这比痛苦、饥饿和大海更凶暴的猛犬啊!瞧瞧这床上一双浴血的尸身吧;这是你干的好事。这样伤心惨目的景象,赶快把它遮盖起来吧。葛莱西安诺,请您接收这一座屋子;这摩尔人的全部家产,都应该归您继承。总督大人,怎样处置这一个恶魔般的奸徒,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用怎样的刑法,都要请您全权办理,千万不要宽纵他!我现在就要上船回去禀明政府,用一颗悲哀的心报告这一段悲哀的事故。(同下。)
注释:
鳕鱼头比喻傻瓜;全句意谓:嫁了傻瓜,并不另找漂亮的相好。
据说天鹅在临终时为自己唱起挽歌。
《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剧中人物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范顿 少年绅士
夏禄 乡村法官
斯兰德 夏禄的侄儿
福德
培琪 温莎的两个绅士
威廉?培琪 培琪的幼子
休?爱文斯师傅 威尔士籍牧师
卡厄斯医生 法国籍医生
嘉德饭店的店主
巴道夫
毕斯托尔
尼 姆 福斯塔夫的从仆
罗宾 福斯塔夫的侍童
辛普儿 斯兰德的仆人
勒格比 卡厄斯医生的仆人
福德大娘
培琪大娘
安?培琪 培琪的女儿,与范顿相恋
快嘴桂嫂 卡厄斯医生的女仆
培琪、福德两家的仆人及其他
地点:温莎及其附近
第一幕
大;学,生,小,说'网
第一场 温莎。培琪家门前
夏禄、斯兰德及爱文斯上。
夏禄 休师傅,别劝我,我一定要告到御前法庭去;就算他是二十个约翰?福斯塔夫爵士,他也不能欺侮夏禄老爷。
斯兰德 夏禄老爷是葛罗斯特郡的治安法官,而且还是个探子呢。
夏禄 对了,侄儿,还是个“推事”呢。
斯兰德 对了,还是个“瘫子”呢;牧师先生,我告诉您吧,他出身就是个绅士,签起名来,总是要加上“大人”两个字,无论什么公文、笔据、帐单、契约,写起来总是“夏禄大人”。
夏禄 对了,这三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斯兰德 他的子孙在他以前就是这样写了,他的祖宗在他以后也可以这样写;他们家里那件绣着十二条白梭子鱼的外套可以作为证明。
夏禄 那是一件古老的外套。
爱文斯 一件古老的外套上有着十二条白虱子,那真是相得益彰了;白虱是人类的老朋友,也是亲爱的象征。
夏禄 不是白虱子,是淡水河里的“白梭子”鱼,我那古老的外套上,古老的纹章上,都有十二条白梭子鱼。
斯兰德 这十二条鱼我都可以“借光”,叔叔。
夏禄 你可以,你结了婚之后可以借你妻家的光。①
爱文斯 家里的钱财都让人借个光,这可坏事了。
夏禄 没有的事儿。
爱文斯 可坏事呢,圣母娘娘。要是你有四条裙子,让人“借光”了,那你就一条也不剩了。可是闲话少说,要是福斯塔夫爵士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我是个出家人,方便为怀,很愿意尽力替你们两位和解和解。
夏禄 我要把这事情告到枢密院去,这简直是暴动。
爱文斯 不要把暴动的事情告诉枢密院,暴动是不敬上帝的行为。枢密院希望听见人民个个敬畏上帝,不喜欢听见有什么暴动;您还是考虑考虑吧。
夏禄 嘿!他妈的!要是我再年轻点儿,一定用刀子跟他解决。
爱文斯 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大家和和气气的好。我脑子里还有一个计划,要是能够成功,倒是一件美事。培琪大爷有一位女儿叫安,她是一个标致的姑娘。
斯兰德 安小姐吗?她有一头棕色的头发,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像个娘儿们似的。
爱文斯 正是这位小姐,没有错的,这样的人儿你找不出第二个来。她的爷爷临死的时候――上帝接引他上天堂享福!――留给她七百镑钱,还有金子银子,等她满了十七岁,这笔财产就可以到她手里。我们现在还是把那些吵吵闹闹的事情搁在一旁,想法子替斯兰德少爷和安?培琪小姐作个媒吧。
夏禄 她的爷爷留给她七百镑钱吗?
爱文斯 是的,还有她父亲给她的钱。
夏禄 这姑娘我也认识,她的人品倒不错。
爱文斯 七百镑钱还有其他的妆奁,那还会错吗?
夏禄 好,让我们去瞧瞧培琪大爷吧。福斯塔夫也在里边吗?
爱文斯 我能向您说谎吗?我顶讨厌的就是说谎的人,正像我讨厌说假话的人或是不老实的人一样。约翰爵士是在里边,请您看在大家朋友分上,忍着点儿吧。让我去打门。(敲门)喂!有人吗?上帝祝福你们这一家!
培琪 (在内)谁呀?
爱文斯 上帝祝福你们,是您的朋友,还有夏禄法官和斯兰德少爷,我们要跟您谈些事情,也许您听了会高兴的。
培琪上。
培琪 我很高兴看见你们各位的气色都这样好。夏禄老爷,我还要谢谢您的鹿肉呢!
夏禄 培琪大爷,我很高兴看见您,您心肠好,福气一定也好!这鹿是给人乱刀杀死的,所以鹿肉弄得实在不成样子,您别见笑。嫂夫人好吗?――我从心坎里谢谢您!
培琪 我才要谢谢您哪。
夏禄 我才要谢谢您;干脆一句话,我谢谢您。
培琪 斯兰德少爷,我很高兴看见您。
斯兰德 培琪大叔,您那头黄毛的猎狗怎么样啦?听说它在最近的赛狗会上跑不过人家,有这回事吗?
培琪 那可不能这么说。
斯兰德 您还不肯承认,您还不肯承认。
夏禄 他当然不肯承认的;这倒是很可惜的事,这倒是很可惜的事。那是一头好狗哩。
培琪 是一头不中用的畜生。
夏禄 不,它是一头好狗,很漂亮的狗;那还用说吗?它又好又漂亮。福斯塔夫爵士在里边吗?
培琪 他在里边;我很愿意给你们两位彼此消消气。
爱文斯 真是一个好基督徒说的话。
夏禄 培琪大爷,他侮辱了我。
培琪 是的,他自己也有几分认错。
夏禄 认了错不能就算完事呀,培琪大爷,您说是不是?他侮辱了我;真的,他侮辱了我;一句话,他侮辱了我;你们听着,夏禄老爷说,他被人家侮辱了。
培琪 约翰爵士来啦。
福斯塔夫、巴道夫、尼姆、毕斯托尔上。
福斯塔夫 喂,夏禄老爷,您要到王上面前去告我吗?
夏禄 爵士,你打了我的用人,杀了我的鹿,闯进我的屋子里。
福斯塔夫 可是没有吻过你家看门人女儿的脸吧?
夏禄 他妈的,什么话!我一定要跟你算帐。
福斯塔夫 明人不作暗事,这一切事都是我干的。现在我回答了你啦。
夏禄 我要告到枢密院去。
福斯塔夫 我看你还是告到后门口去吧,也免得人家笑话你。
爱文斯 少说几句吧,约翰爵士;大家好言好语不好吗?
福斯塔夫 好言好语!我倒喜欢好酒好肉呢。斯兰德,我要捶碎你的头;你也想跟我算账吗?
斯兰德 呃,爵士,我也想跟您还有您那几位专欺兔崽子的流氓跟班,巴道夫、尼姆和毕斯托尔,算一算账呢。他们带我到酒店里去,把我灌了个醉,偷了我的钱袋。
巴道夫 你这又酸又臭的干酪!
斯兰德 好,随你说吧。
毕斯托尔 喂,枯骨鬼!
斯兰德 好,随你说吧。
尼姆 喂,风干肉片!这别号我给你取得好不好?
斯兰德 我的跟班辛普儿呢?叔叔,您知道吗?
爱文斯 请你们大家别闹,让我们来看:关于这一场争执,我知道已经有了三位公证人,第一位是培琪大爷,第二位是我自己,第三位也就是最后一位,是嘉德饭店的老板。
培琪 咱们三个人要听一听两方面的曲直,替他们调停出一个结果来。
爱文斯 很好,让我先在笔记簿上把要点记下来,然后我们可以仔细研究出一个方案来。
福斯塔夫 毕斯托尔!
毕斯托尔 他用耳朵听见了。
爱文斯 见他妈的鬼!这算什么话,“他用耳朵听见了”?嘿,这简直是矫揉造作。
福斯塔夫 毕斯托尔,你有没有偷过斯兰德少爷的钱袋?
斯兰德 凭着我这双手套起誓,他偷了我七个六便士的锯边银币,还有两个爱德华时代的银币,我用每个两先令两便士的价钱换来的。倘然我冤枉了他,我就不叫斯兰德。
福斯塔夫 毕斯托尔,这是真事吗?
爱文斯 不,扒人家的口袋是见不得人的事。
毕斯托尔 嘿,你这个威尔士山地的生番!――我的主人约翰爵士,我要跟这把锈了的“小刀子”拚命。你这两片嘴唇说的全是假话!全是假话!你这不中用的人渣,你在说谎!
斯兰德 那么我赌咒一定是他。
尼姆 说话留点儿神吧,朋友,大家客客气气。你要是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咱老子可也不是好惹的。我要说的话就是这几句。
斯兰德 凭着这顶帽子起誓,那么一定是那个红脸的家伙偷的。我虽然不记得我给你们灌醉以后做了些什么事,可是我还不是一头十足的驴子哩。
福斯塔夫 你怎么说,红脸儿?
巴道夫 我说,这位先生一定是喝酒喝昏了胆子啦。
爱文斯 应该是喝酒喝昏了“头”;呸,可见得真是无知!
巴道夫 他喝得昏昏沉沉,于是就像人家所说的,“破了财”,结果倒怪到我头上来了。
斯兰德 那天你还说着拉丁文呢;好,随你们怎么说吧,我这回受了骗,以后再不喝醉了;我要是喝酒,一定跟规规矩矩敬重上帝的人在一起喝,决不再跟这种坏东西在一起喝了。
爱文斯 好一句有志气的话!
福斯塔夫 各位先生,你们听他什么都否认了,你们听。
安?培琪持酒具,及福德大娘,培琪大娘同上。
培琪 不,女儿,你把酒拿进去,我们就在里面喝酒。(安?培琪下。)
斯兰德 天啊!这就是安小姐。
培琪 您好,福德嫂子!
福斯塔夫 福德大娘,我今天能够碰见您,真是三生有幸;恕我冒昧,好嫂子。(吻福德大娘。)
培琪 娘子,请你招待招待各位客人。来,我们今天烧好一盘滚热的鹿肉馒头,要请诸位尝尝新。来,各位朋友,我希望大家一杯在手,旧怨全忘。(除夏禄、斯兰德、爱文斯外皆下。)
斯兰德 我宁愿要一本诗歌和十四行集,即使现在有人给我四十个先令。
辛普儿上。
斯兰德 啊,辛普儿,你到哪儿去了?难道我必须自己服侍自己吗?你有没有把那本猜谜的书带来?
辛普儿 猜谜的书!怎么,您不是在上一次万圣节时候,米迦勒节的前两个星期,把它借给矮饽饽艾丽丝了吗?
夏禄 来,侄儿;来,侄儿,我们等着你呢。侄儿,我有句话要对你说,是这样的,侄儿,刚才休师傅曾经隐约提起过这么一个意思;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斯兰德 喂,叔叔,我是个好说话的人;只要是合理的事,我总是愿意的。
夏禄 不,你听我说。
斯兰德 我在听着您哪,叔叔。
爱文斯 斯兰德少爷,听清他的意思;您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把这件事情向您解释。
斯兰德 不,我的夏禄叔叔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请您原谅,他是个治安法官,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爱文斯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现在所要谈的,是关于您的婚姻问题。
夏禄 对了,就是这一回事。
爱文斯 就是这一回事,我们要给您跟培琪小姐作个媒。
斯兰德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条件合理,我总可以答应娶她的。
爱文斯 可是您能不能喜欢这一位姑娘呢?我们必须从您自己嘴里――或者从您自己的嘴唇里――有些哲学家认为嘴唇就是嘴的一部分――知道您的意思,所以请您明明白白地回答我们,您能不能对这位姑娘发生好感呢?
夏禄 斯兰德贤侄,你能够爱她吗?
斯兰德 叔叔,我希望我总是照着道理去做。
爱文斯 嗳哟,天上的爷爷奶奶们!您一定要讲得明白点儿,您想不想要她?
夏禄 你一定要明明白白地讲。要是她有很丰盛的妆奁,你愿意娶她吗?
斯兰德 叔叔,您叫我做的事,只要是合理的,比这更重大的事我也会答应下来。
夏禄 不,你得明白我的意思,好侄儿;我所做的事,完全是为了你的幸福。你能够爱这姑娘吗?
斯兰德 叔叔,您叫我娶她,我就娶她;也许在起头的时候彼此之间没有多大的爱情,可是结过了婚以后,大家慢慢地互相熟悉起来,日久生厌,也许爱情会自然而然地一天不如一天。可是只要您说一声“跟她结婚”,我就跟她结婚,这是我的反复无常的决心。
爱文斯 这是一个很明理的回答,虽然措辞有点不妥,应该说“不可动摇”才对。他的意思是很好的。
夏禄 嗯,我的侄儿的意思是很好的。
斯兰德 要不然的话,我就是个该死的畜生了!
夏禄 安小姐来了。
安?培琪重上。
夏禄 安小姐,为了您的缘故,我但愿自己再年轻起来。
安 酒菜已经预备好了,家父叫我来请各位进去。
夏禄 我愿意奉陪,好安小姐。
爱文斯 嗳哟!念起餐前祈祷来,我可不能缺席哩。(夏禄、爱文斯下。)
安 斯兰德世兄,您也请进吧。
斯兰德 不,谢谢您,真的,托福托福。
安 大家都在等着您哪。
斯兰德 我不饿,我真的谢谢您。喂,你虽然是我的跟班,还是进去侍候我的夏禄叔叔吧。(辛普儿下)一个治安法官有时候也要仰仗他的朋友,借他的跟班来伺候自己。现在家母还没有死,我随身只有三个跟班一个童儿,可是这算得上什么呢?我的生活还是过得一点也不舒服。
安 您要是不进去,那么我也不能进去了;他们都要等您到了才坐下来呢。
斯兰德 真的,我不要吃什么东西;可是我多谢您的好意。
安 世兄,请您进去吧。
斯兰德 我还是在这儿走走的好,我谢谢您。我前天跟一个击剑教师比赛刀剑,三个回合赌一碟蒸熟的梅子,结果把我的胫骨也弄伤了;不瞒您说,从此以后,我闻到烧热的肉的味道就受不了。你家的狗为什么叫得这样厉害?城里有熊吗?
安 我想是有的,我听见人家说过。
斯兰德 逗着熊玩儿是很有意思的,不过我也像别的英国人一样反对这玩意儿。您要是看见关在笼子里的熊逃了出来,您怕不怕?
安 我怕。
斯兰德 我现在可把它当作家常便饭一样,不觉得什么希罕了。我曾经看见花园里那头著名的萨克逊大熊逃出来二十次,我还亲手拉住它的链条。可是我告诉您吧,那些女人们一看见了,就哭呀叫呀地闹得天翻地覆;实在说起来,也难怪她们受不了,那些畜生都是又难看又粗暴的家伙。
培琪重上。
培琪 来,斯兰德少爷,来吧,我们等着您呢。
斯兰德 我不要吃什么东西,我谢谢您。
培琪 这怎么可以呢?您不吃也得吃,来,来。
斯兰德 那么您先请吧。
培琪 您先请。
斯兰德 安小姐,还是您先请。
安 不,您别客气了。
斯兰德 真的,我不能走在你们前面;真的,那不是太无礼了吗?
安 您何必这样客气呢?
斯兰德 既然这样,与其让你们讨厌,还是失礼的好。你们可不能怪我放肆呀。(同下。)
第二场 同前
爱文斯及辛普儿上。 爱文斯 你去打听打听,有一个卡厄斯大夫住在哪儿;他的家里有一个叫做快嘴桂嫂的,是他的看护,或者是他的保姆,或者是他的厨娘,或者是帮他洗洗衣服的女人。
辛普儿 好的,师傅。
爱文斯 慢着,还有更要紧的话哩。你把这封信交给她,因为她跟培琪家小姐是很熟悉的,这封信里的意思,就是要请她代你的主人向培琪家小姐传达他的爱慕之忱。请你快点儿去吧,我饭还没有吃完,还有一道苹果跟干酪在后头呢。(各下。)
第三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店主、巴道夫、尼姆、毕斯托尔及罗宾上。 福斯塔夫 店主东!
店主 怎么说,我的老狐狸?要说得像有学问的人、像个聪明人。
福斯塔夫 不瞒你说,我要辞掉一两个跟班啦。
店主 好,我的巨人,叫他们滚蛋,滚蛋!滚蛋!
福斯塔夫 尽是坐着吃饭,我一个星期也要花上十镑钱。
店主 当然罗,你就像个皇帝,像个凯撒,像个土耳其宰相。我可以把巴道夫收留下来,让他做个酒保,你看好不好,我的大英雄?
福斯塔夫 老板,那好极啦。
店主 那么就这么办,叫他跟我来吧。(巴道夫)让我看到你会把酸酒当作好酒卖。我不多说了;跟我来吧。(下。)
福斯塔夫 巴道夫,跟他去。酒保也是一种很好的行业。旧外套可以改做新褂子;一个不中用的跟班,也可以变成一个出色的酒保。去吧,再见。
巴道夫 这种生活我正是求之不得,我一定会从此交运。
毕斯托尔 哼,没出息的东西!你要去开酒桶吗?(巴道夫下。)
尼姆 这个糊涂爷娘生下来的窝囊废!我这随口而出的话妙不妙?
福斯塔夫 我很高兴把这火种这样打发走了;他的偷窃太公开啦,他在偷偷摸摸的时候,就像一个不会唱歌的人一样,一点不懂得轻重快慢。
尼姆 做贼的唯一妙诀,是看准下手的时刻。
毕斯托尔 聪明的人把它叫做“不告而取”。“做贼”!啐!好难听的话儿!
福斯塔夫 孩子们,我快要穷得鞋子都没有后跟啦。
毕斯托尔 好,那么就让你的脚跟上长起老大的冻疮来吧。
福斯塔夫 没有法子,我必须想个办法,捞一些钱来。
毕斯托尔 小乌鸦们不吃东西也是不行的呀。
福斯塔夫 你们有谁知道本地有一个叫福德的家伙?
毕斯托尔 我知道那家伙,他很有几个钱。
福斯塔夫 我的好孩子们,现在我要把我肚子里的计划怎么长怎么短都告诉你们。
毕斯托尔 你这肚子两码都不止吧。
福斯塔夫 休得取笑,毕斯托尔!我这腰身的确在两码左右,可是谁跟你谈我的大腰身来着,我倒是想谈谈人家的小腰身呢――这一回,我谈的是进账,不是出账。说得干脆些,我想去吊福德老婆的膀子。我觉得她对我很有几分意思;她跟我讲话的那种口气,她向我卖弄风情的那种姿势,还有她那一瞟一瞟的脉脉含情的眼光,都好像在说,“我的心是福斯塔夫爵士的。”
毕斯托尔 你果然把她的心理研究得非常透彻,居然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出来啦。
尼姆 抛锚抛得好深啊;我这随口而出的话好不好?
福斯塔夫 听说她丈夫的钱都是她一手经管的;他有数不清的钱藏在家里。
毕斯托尔 财多招鬼忌,咱们应该去给他消消灾;我说,向她进攻吧!
尼姆 我的劲头儿上来了;很好,快拿金钱来给我消消灾吧。
福斯塔夫 我已经写下一封信在这儿预备寄给她;这儿还有一封,是写给培琪老婆的,她刚才也向我眉目传情,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霎不霎地望着我身上的各部分,一会儿瞧瞧我的脚,一会儿瞧瞧我的大肚子。
毕斯托尔 正好比太阳照在粪堆上。
尼姆 这个譬喻打得好极了!
福斯塔夫 啊!她用贪馋的神气把我从上身望到下身,她的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炙我。这一封信是给她的。她也经管着钱财,她就像是一座取之不竭的金矿。我要去接管她们两人的全部富源,她们两人便是我的两个国库;她们一个是东印度,一个是西印度,我就在这两地之间开辟我的生财大道。你给我去把这信送给培琪大娘;你给我去把这信送给福德大娘。孩子们,咱们从此可以有舒服日子过啦!
毕斯托尔 我身边佩着钢刀,是个军人,你倒要我给你拉皮条吗?鬼才干这种事!
尼姆 这种龌龊的事情我也不干;把这封宝贝信拿回去吧。
我的名誉要紧。
福斯塔夫 (向罗宾)来,小鬼,你给我把这两封信送去,小心别丢了。你就像我的一艘快船一样,赶快开到这两座金山的脚下去吧。(罗宾下)你们这两个混蛋,一起给我滚吧!再不要让我看见你们的影子!像狗一样爬得远远的,我这里容不了你们。滚!这年头儿大家都要讲究个紧缩,福斯塔夫也要学学法国人的算计,留着一个随身的童儿,也就够了。(下。)
毕斯托尔 让饿老鹰把你的心肝五脏一起抓了去!你用假骰子到处诈骗人家,看你作孽到几时!等你有一天穷得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的时候,再瞧瞧老子是不是一定要靠着你才得活命,这万恶不赦的老贼!
尼姆 我心里正在转着一个念头,我要复仇。
毕斯托尔 你要复仇吗?
尼姆 天日在上,此仇非报不可!
毕斯托尔 用计策还是用武力?
尼姆 两样都要用;我先去向培琪报告,有人正在勾搭他的老婆。
毕斯托尔 我就去叫福德加倍留神,
说福斯塔夫,那混账东西,
想把他的财产一口侵吞,
还要占夺他的美貌娇妻。
尼姆 我的脾气是想到就做,我要去煽动培琪,让他心里充满了醋意,叫他用毒药毒死这家伙。谁要是对我不起,让他知道咱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这就是我生来的脾气。
毕斯托尔 你就是个天煞星,我愿意跟你合作,走吧。(同下。)
第四场 卡厄斯医生家中一室
快嘴桂嫂及辛普儿上。
桂嫂 喂,勒格比!
勒格比上。
桂嫂 请你到窗口去瞧瞧看,咱们这位东家来了没有;要是他来了,看见屋子里有人,一定又要给他用蹩脚的伦敦官话,把我昏天黑地骂一顿。
勒格比 好,我去看看。
桂嫂 去吧,今天晚上等我们烘罢了火,我请你喝杯酒。(勒格比下)他是一个老实的听话的和善的家伙,你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仆人;他又不会说长道短,也不会搬弄是非;他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喜欢祷告了,他祷告起来,简直像个呆子,可是谁都有几分错处,那也不用说它了。你说你的名字叫辛普儿吗?
辛普儿 是,人家就这样叫我。
桂嫂 斯兰德少爷就是你的主人吗?
辛普儿 正是。
桂嫂 他不是留着一大把胡须,像手套商的削皮刀吗?
辛普儿 不,他只有一张小小的、白白的脸,略微有几根黄胡子。
桂嫂 他是一个很文弱的人,是不是?
辛普儿 是的,可是在那个地段里,真要比起力气来,他也不怕人家;他曾经跟看守猎苑的人打过架呢。
桂嫂 你怎么说?――啊,我记起来啦!他不是走起路来大摇大摆,把头抬得高高的吗?
辛普儿 对了,一点不错,他正是这样子。
桂嫂 好,天老爷保佑培琪小姐嫁到这样一位好郎君吧!你回去对休牧师先生说,我一定愿意尽力帮你家少爷的忙。安是个好孩子,我但愿――
勒格比重上。
勒格比 不好了,快出去,我们老爷来啦!
桂嫂 咱们大家都要挨一顿臭骂了。这儿来,好兄弟,赶快钻到这个壁橱里去。(将辛普儿关在壁橱内)他一会儿就要出去的。喂,勒格比!喂,你在哪里?勒格比,你去瞧瞧老爷去,他现在还不回来,不知道人好不好。(勒格比下,桂嫂唱歌)得儿郎当,得儿郎当……
卡厄斯上。
卡厄斯 你在唱些什么?我讨厌这种玩意儿。请你快给我到壁橱里去,把一只匣子,一只绿的匣子,给我拿来;听见我的话吗?一只绿的匣子。
桂嫂 好,好,我就去给您拿来。(旁白)谢天谢地他没有自己去拿,要是给他看见了壁橱里有一个小伙子,他一定要暴跳如雷了。
卡厄斯 快点,快点!天气热得很哪。我有要紧的事,就要到宫廷里去。
桂嫂 是这一个吗,老爷?
卡厄斯 对了,给我放在口袋里,快点。勒格比那个混蛋呢?
桂嫂 喂,勒格比!勒格比!
勒格比重上。
勒格比 有,老爷。
卡厄斯 勒格比,把剑拿来,跟我到宫廷里去。
勒格比 剑已经放在门口了,老爷。
卡厄斯 我已经耽搁得太久了。――该死!我又忘了!壁橱里还有点儿药草,一定要带去。
桂嫂 (旁白)糟了!他看见了那个小子,一定要发疯哩。
卡厄斯 见鬼!见鬼!什么东西在我的壁橱里?――混蛋!狗贼!(将辛普儿拖出)勒格比,把我的剑拿来!
桂嫂 好老爷,请您息怒吧!
卡厄斯 我为什么要息怒?嘿!
桂嫂 这个年轻人是个好人。
卡厄斯 是好人躲在我的壁橱里干什么?躲在我的壁橱里,就不是好人。
桂嫂 请您别发这么大的脾气。老实告诉您吧,是休牧师叫他来找我的。
卡厄斯 好。
辛普儿 正是,休牧师叫我来请这位大娘――
桂嫂 你不要说话。
卡厄斯 闭住你的嘴!――你说吧。
辛普儿 请这位大娘替我家少爷去向培琪家小姐说亲。
桂嫂 真的,只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我才不愿多管这种闲事,把手指头伸到火里去呢;跟我又没有什么相干。
卡厄斯 是休牧师叫你来的吗?――勒格比,拿张纸来。你再等一会儿。(写信。)
桂嫂 我很高兴他今天这么安静,要是他真的动起怒来,那才会吵得日月无光呢。可是别管他,我一定尽力帮你家少爷的忙;不瞒你说,这个法国医生,我的主人――我可以叫他做我的主人,因为你瞧,我替他管屋子,还给他洗衣服、酿酒、烘面包、扫地擦桌、烧肉烹茶、铺床叠被,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辛普儿 一个人做这么多事,真太辛苦啦。
桂嫂 你替我想想,真把人都累死了,天一亮就起身,老晚才睡觉;可是这些话也不用说了,让我悄悄地告诉你,你可不许对人家说,我那个东家他自己也爱着培琪家小姐;可是安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她的心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
卡厄斯 猴崽子,你去把这封信交给休牧师,这是一封挑战书,我要在林苑里割断他的喉咙;我要教训教训这个猴崽子的牧师,问他以后还多管闲事不管。你去吧,你留在这儿没有好处。哼,我要把他那两颗睾丸一起割下来,连一颗也不剩。(辛普儿下。)
桂嫂 唉!他也不过帮他朋友说句话罢了。
卡厄斯 我可不管;你不是对我说安?培琪一定会嫁给我的吗?哼,我要是不把那个狗牧师杀掉,我就不是个人;我要叫嘉德饭店的老板替我们做公证人。哼,我要是不娶安?培琪为妻,我就不是个人。
桂嫂 老爷,那姑娘喜欢您哩,包您万事如意。人家高兴嚼嘴嚼舌,就让他们去嚼吧。真是哩!
卡厄斯 勒格比,跟我到宫廷去。哼,要是我娶不到安?培琪为妻,我不把你赶出门,我就不是个人。跟我来,勒格比。(卡厄斯、勒格比下。)
桂嫂 呸!做你的梦!安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在温莎地方,谁也没有像我一样明白安的心思了;谢天谢地,她也只肯听我的话,别人的话她才不理呢。
范顿 (在内)里面有人吗?喂!
桂嫂 谁呀?进来吧。
范顿上。
范顿 啊,大娘,你好哇?
桂嫂 多承大爷问起,托福托福。
范顿 有什么消息?安小姐近来好吗?
桂嫂 凭良心说,大爷,她真是一位又标致、又端庄、又温柔的好姑娘;范顿大爷,我告诉您吧,她很佩服您哩,谢天谢地。
范顿 你看起来我有几分希望吗?我的求婚不会失败吗?
桂嫂 真的,大爷,什么事情都是天老爷注定了的;可是,范顿大爷,我可以发誓她是爱您的。您的眼皮上不是长着一颗小疙瘩吗?
范顿 是有颗疙瘩,那便怎样呢?
桂嫂 哦,这上面就有一段话呢。真的,我们这位小安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们讲那颗疙瘩足足讲了一个钟点。人家讲的笑话一点不好笑,那姑娘讲的笑话才叫人打心窝里笑出来呢。可是我可以跟无论什么人打赌,她是个顶规矩的姑娘。她近来也实在太喜欢一个人发呆了,老像在想着什么心事似的。至于讲到您――那您尽管放心吧。
范顿 好,我今天要去看她。这几个钱请你收下,多多拜托你帮我说句好话。要是你比我先看见她,请你替我向她致意。
桂嫂 那还用说吗?下次要是有机会,我还要给您讲起那个疙瘩哩;我也可以告诉您还有些什么人在转她的念头。
范顿 好,回头见;我现在还有要事,不多谈了。
桂嫂 回头见,范顿大爷。(范顿下)这人是个规规矩矩的绅士,可是安并不爱他,谁也不及我更明白安的心思了。该死!我又忘了什么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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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第一场 培琪家门前
培琪大娘持书信上。
培琪大娘 什么!我在年轻貌美的时候,都不曾收到过什么情书,现在倒有人写起情书来给我了吗?让我来看:“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爱你;因为爱情虽然会用理智来作疗治相思的药饵,它却是从来不听理智的劝告的。你并不年轻,我也是一样;好吧,咱们同病相怜。你爱好风流,我也是一样;哈哈,那尤其是同病相怜。你喜欢喝酒,我也是一样;咱们俩岂不是天生的一对?要是一个军人的爱可以使你满足,那么培琪大娘,你也可以心满意足了,因为我已经把你爱上了。我不愿意说,可怜我吧,因为那不是一个军人所应该说的话;可是我说,爱我吧。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你的忠心的骑士,约翰?福斯塔夫上。”好一个胆大妄为的狗贼!嗳哟,万恶的万恶的世界!一个快要老死了的家伙,还要自命风流!真是见鬼!这个酒鬼究竟从我的谈话里抓到了什么出言不检的地方,竟敢用这种话来试探我?我还没有见过他三次面呢!我应该怎样对他说呢?那个时候,上帝饶恕我!我也只是说说笑笑罢了。哼,我要到议会里去上一个条陈,请他们把那班男人一概格杀勿论。我应该怎样报复他呢?我这一口气非出不可,这是不用问的,就像他的肠子都是用布丁做的一样。
福德大娘上。
福德大娘 培琪嫂子!我正要到您府上来呢。
培琪大娘 我也正要到您家里去呢。您脸色可不大好看呀。
福德大娘 那我可不信,我应该满面红光才是呢。
培琪大娘 说真的,我觉得您脸色可不大好看。
福德大娘 好吧,就算不大好看吧;可是我得说,我本来可以让您看到满面红光的。啊,培琪嫂子!您给我出个主意吧。
培琪大娘 什么事,大姊?
福德大娘 啊,大姊,我倘不是因为觉得这种事情太不好意思,我就可以富贵起来啦!
培琪大娘 大姊,管他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富贵起来不好吗?是怎么一回事?――别理会什么不好意思;是怎么一回事?
福德大娘 我只要高兴下地狱走一趟,我就可以封爵啦。
培琪大娘 什么?你在胡说。爱丽?福德爵士!现在这种爵士满街都是,你还是不用改变你的头衔吧。
福德大娘 废话少说,你读一读这封信;你瞧了以后,就可以知道我怎样可以封起爵来。从此以后,只要我长着眼睛,还看得清男人的模样儿,我要永远瞧不起那些胖子。可是他当着我们的面,居然不曾咒天骂地,居然赞美贞洁的女人,居然装出那么正经的样子,自称从此再也不干那种种荒唐的事了;我还真想替他发誓,他说这话是真心诚意的;谁知他说的跟他做的根本碰不到一块儿,就像圣洁的赞美诗和下流的小曲儿那样天差地别。是哪一阵暴风把这条肚子里装着许多吨油的鲸鱼吹到了温莎的海岸上来?我应该怎样报复他呢?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假意敷衍他,却永远不让他达到目的,直等罪恶的孽火把他熔化在他自己的脂油里。你有没有听见过这样的事情?
培琪大娘 你有一封信,我也有一封信,就是换了个名字!你不用只管揣摩,怎么会让人家把自己看得这样轻贱;请你大大地放心,瞧吧,这是你那封信的孪生兄弟――不过还是让你那封信做老大,我的信做老二好了,我决不来抢你的地位。我敢说,他已经写好了一千封这样的信,只要在空白的地方填下了姓名,就可以寄给人家;也许还不止一千封,咱们的已经是再版的了。他一定会把这种信刻成版子印起来的,因为他会把咱们两人的名字都放上去,可见他无论刻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会一样不在乎。我要是跟他在一起睡觉,还是让一座山把我压死了吧。嘿,你可以找到二十只贪淫的乌龟,却不容易找到一个规规矩矩的男人。
福德大娘 嗳哟,这两封信简直是一个印版里印出来的,同样的笔迹,同样的字句。他到底把我们看做什么人啦?
培琪大娘 那我可不知道;我看见了这样的信,真有点自己不相信自己起来了。以后我一定得留心察看自己的行动,因为他要是不在我身上看出了一点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不大规矩的地方,一定不会毫无忌惮到这个样子。
福德大娘 你说他毫无忌惮?哼,我一定要叫他知道厉害。
培琪大娘 我也是这个主意。要是我让他欺到我头上来,我从此不做人了。我们一定要向他报复。让我们约他一个日子相会,把他哄骗得心花怒放,然后我们采取长期诱敌的计策,只让他闻到鱼儿的腥气,不让他尝到鱼儿的味道,逗得他馋涎欲滴,饿火雷鸣,吃尽当光,把他的马儿都变卖给嘉德饭店的老板为止。
福德大娘 好,为了作弄这个坏东西,我什么恶毒的事情都愿意干,只要对我自己的名誉没有损害。啊,要是我的男人见了这封信,那还了得!他那股醋劲儿才大呢。
培琪大娘 嗳哟,你瞧,他来啦,我的那个也来啦;他是从来不吃醋的,我也从来不给他一点可以使他吃醋的理由;我希望他永远不吃醋才好。
福德大娘 那你的运气比我好得多啦。
培琪大娘 我们再商量商量怎样对付这个好色的骑士吧。过来。(二人退后。)
福德、毕斯托尔、培琪、尼姆同上。
福德 我希望不会有这样的事。
毕斯托尔 希望在有些事情上是靠不住的。福斯塔夫在转你老婆的念头哩。
福德 我的妻子年纪也不小了。
毕斯托尔 他玩起女人来,不论贵贱贫富老少,在他都是一样;只要是女人都配他的胃口。福德,你可留点神吧。
福德 爱上我的妻子!
毕斯托尔 他心里火一样的热呢。你要是不赶快防备,只怕将来你头上会长什么东西出来,你会得到一个不雅的头衔。
福德 什么头衔?
毕斯托尔 头上出角的忘八哪。再见。偷儿总是乘着黑夜行事的,千万留心门户;否则只怕夏天还没到,郭公就在枝头对你叫了。走吧,尼姆伍长!培琪,他说的都是真话,你不可不信。(下。)
福德 (旁白)我必须忍耐一下,把这事情调查明白。
尼姆 (问培琪)这是真的,我不喜欢撒谎。他在许多地方对不起我。他本来叫我把那鬼信送给她,可是我就是真没有饭吃,也可以靠我的剑过日子。总而言之一句话,他爱你的老婆。我的名字叫做尼姆伍长,我说的话全是真的;我的名字叫尼姆,福斯塔夫爱你的老婆。天天让我吃那份儿面包干酪,我才没有那么好的胃口呢;我有什么胃口说什么话。再见。(下。)
培琪 (旁白)“有什么胃口说什么话,”这家伙夹七夹八的,不知在讲些什么东西!
福德 我要去找那福斯塔夫。
培琪 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一个噜哩噜苏、装腔作势的家伙。
福德 要是给我发觉了,哼。
培琪 我就不相信这种狗东西的话,虽然城里的牧师还说他是个好人。
福德 他的话说得倒很有理,哼。
培琪 啊,娘子!
培琪大娘 官人,你到哪儿去?――我对你说。
福德大娘 嗳哟,我的爷!你有了什么心事啦?
福德 我有什么心事!我有什么心事?你回家去吧,去吧。
福德大娘 真的,你一定又在转着些什么古怪的念头。培琪嫂子,咱们去吧。
培琪大娘 好,你先请。官人,你今天回来吃饭吗。(向福德大娘旁白)瞧,那边来的是什么人?咱们可以叫她去带信给那个下流的骑士。
福德大娘 我刚才还想起了她,叫她去是再好没有了。
快嘴桂嫂上。
培琪大娘 你是来瞧我的女儿安的吗?
桂嫂 正是呀,请问我们那位好安小姐好吗?
培琪大娘 你跟我们一块儿进去瞧瞧她吧;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讲哩。(培琪大娘、福德大娘及桂嫂同下。)
培琪 福德大爷,您怎么啦?
福德 你听见那家伙告诉我的话没有?
培琪 我听见了;还有那个家伙告诉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福德 你想他们说的话靠得住靠不住?
培琪 理他呢,这些狗东西!那个骑士固然不是好人,可是这两个说他意图勾引你、我妻子的人,都是他的革退的跟班,现在没有事做了,什么坏话都会说得出来的。
福德 他们都是他的跟班吗?
培琪 是的。
福德 那倒很好。他住在嘉德饭店里吗?
培琪 正是。他要是真想勾搭我的妻子,我可以假作痴聋,给他一个下手的机会,看他除了一顿臭骂之外,还会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福德 我并不疑心我的妻子,可是我也不放心让她跟别个男人在一起。一个男人太相信他的妻子,也是危险的。我不愿戴头巾,这事情倒不能就这样一笑置之。
培琪 瞧,咱们那位爱吵闹的嘉德饭店的老板来了。他瞧上去这样高兴,倘不是喝醉了酒,一定是袋里有了几个钱――
店主及夏禄上。
培琪 老板,您好?
店主 啊,老狐狸!你是个好人。喂,法官先生!
夏禄 我在这儿,老板,我在这儿。晚安,培琪大爷!培琪大爷,您跟我们一块儿去好吗?我们有新鲜的玩意儿看呢。
店主 告诉他,法官先生;告诉他,老狐狸。
夏禄 那个威尔士牧师休?爱文斯跟那个法国医生卡厄斯要有一场决斗。
福德 老板,我跟您讲句话儿。
店主 你怎么说,我的老狐狸?(二人退立一旁。)
夏禄 (向培琪)您愿意跟我们一块儿瞧瞧去吗?我们这位淘气的店主已经替他们把剑较量过了,而且我相信已经跟他们约好了两个不同的地方,因为我听人家说那个牧师是个非常认真的家伙。来,我告诉您,我们将要有怎样一场玩意儿。(二人退立一旁。)
店主 客人先生,你不是跟我的骑士有点儿过不去吗?
福德 不,绝对没有。我愿意送给您一瓶烧酒,请您让我去见见他,对他说我的名字是白罗克,那不过是跟他开开玩笑而已。
店主 很好,我的好汉;你可以自由出入,你说好不好?你的名字就叫白罗克。他是个淘气的骑士哩。诸位,咱们走吧。
夏禄 好,老板,请你带路。
培琪 我听人家说,这个法国人的剑术很不错。
夏禄 这算得了什么!我在年轻时候,也着实来得一手呢。从前这种讲究剑法的,一个站在这边,一个站在那边,你这么一刺,我这么一挥,还有各式各样的名目,我记也记不清楚;可是培琪大爷,顶要紧的毕竟还要看自己有没有勇气。不瞒您说,我从前凭着一把长剑,就可以叫四个高大的汉子抱头鼠窜哩。
店主 喂,孩子们,来!咱们该走了!
培琪 好,你先请吧。我倒不喜欢看他们真的打起来,宁愿听他们吵一场嘴。(店主、夏禄、培琪同下。)
福德 培琪是个胆大的傻瓜,他以为他的老婆一定不会背着他偷汉子,可是我却不能把事情看得这样大意。我的女人在培琪家的时候,他也在那儿,他们两人捣过什么鬼我也不知道。好,我还要仔细调查一下;我要先假扮了去试探试探福斯塔夫。要是侦察的结果,她并没有做过不规矩的事情,那我也可以放下心来;不然的话,也可以不致于给这一对男女蒙在鼓里。(下。)
第二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毕斯托尔上。
福斯塔夫 我一个子儿也不借给你。
毕斯托尔 那么我要凭着我的宝剑,去打出一条生路来了。你要是答应借给我,我将来一定如数奉还,决不拖欠。
福斯塔夫 一个子儿也没有。我让你把我的面子丢尽,从来不曾跟你计较过;我曾经不顾人家的讨厌,替你和你那个同伙尼姆一次两次三次向人家求情说项,否则你们早已像一对大猩猩一样,给他们抓起来关在铁笼子里了。我不惜违背良心,向我那些有身分的朋友们发誓说你们都是很好的军人,堂堂的男子;白律治太太丢了她的扇柄,我还用我的名誉替你辩护,说你没有把它偷走。
毕斯托尔 你不是也分到好处吗?我不是给你十五便士吗?
福斯塔夫 混蛋,一个人总要讲理呀;我难道白白地出卖良心吗?一句话,别尽缠我了,我又不是你的绞刑架,吊在我身边干什么?去吧;一把小刀一堆人!②快给我滚回你的贼窠里去吧!你不肯替我送信,你这混蛋!你的名誉要紧!哼,你这死不要脸的东西!连我要保牢我的名誉也谈何容易!就说我自己吧,有时为了没有办法,也只好昧了良心,把我的名誉置之不顾,去干一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可是像你这样一个衣衫褴褛、野猫一样的面孔,满嘴醉话,动不动赌咒骂人的家伙,却也要讲起什么名誉来了!你不肯替我送信,好,你这混蛋!
毕斯托尔 我现在认错了,难道还不够吗?
罗宾上。
罗宾 爵爷,外面有一个妇人要见您说话。
福斯塔夫 叫她进来。
快嘴桂嫂上。
桂嫂 爵爷,您好?
福斯塔夫 你好,大嫂。
桂嫂 请爵爷别这么称呼我。
福斯塔夫 那么称呼你大姑娘。
桂嫂 我可以给你发誓,当初我刚出娘胎倒是个姑娘――在这一点上我不愧是我妈妈的女儿。
福斯塔夫 人家发了誓,我还有什么不信的。你有什么事见我?
桂嫂 我可以跟爵爷讲一两句话吗?
福斯塔夫 好女人,你就是跟我讲两千句话,我也愿意听。
桂嫂 爵爷,有一位福德娘子,――请您再过来点儿;我自己是住在卡厄斯大夫家里的。
福斯塔夫 好,你说下去吧,你说那位福德娘子――
桂嫂 爵爷说得一点不错――请您再过来点儿。
福斯塔夫 你放心吧。这儿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人,都是自家人。
桂嫂 真的吗?上帝保佑他们,收留他们做他的仆人!
福斯塔夫 好,你说吧,那位福德娘子――
桂嫂 嗳哟,爵爷,她真是个好人儿。天哪,天哪!您爵爷是个风流的人儿!但愿天老爷饶恕您,也饶恕我们众人吧!
福斯塔夫 福德娘子,说呀,福德娘子――
桂嫂 好,干脆一句话,她一见了您,说来也叫人不相信,简直就给您迷住啦;就是女王驾幸温莎的时候,那些头儿脑儿顶儿尖儿的官儿们,也没有您这样中她的意。不瞒您说,那些乘着大马车的骑士们、老爷子们、数一数二的绅士们,去了一辆马车来了一辆马车,一封接一封的信,一件接一件的礼物,他们的身上都用麝香熏得香喷喷的,穿着用金线绣花的绸缎衣服,满口都是文绉绉的话儿,还有顶好的酒、顶好的糖,无论哪个女人都会给他们迷醉的,可是天地良心,她向他们眼睛也不曾眨过一眨。不瞒您说,今天早上人家还想塞给我二十块钱哩,可是我不要这种人家所说的不明不白的钱。说句老实话,就是叫他们中间坐第一把交椅的人来,也休想叫她陪他喝一口酒;可是尽有那些伯爵们呀,女王身边的随从们呀,一个一个在转她的念头;可是天地良心,她一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福斯塔夫 可是她对我说些什么话?说简单一点,我的好牵线人。
桂嫂 她要我对您说,您的信她接到啦,她非常感激您的好意;她叫我通知您,她的丈夫在十点到十一点钟之间不在家。
福斯塔夫 十点到十一点钟之间?
桂嫂 对啦,一点不错;她说,您可以在那个时候来瞧瞧您所知道的那幅画像,她的男人不会在家里的。唉!说起她的那位福德大爷来,也真叫人气恨,一位好好的娘子,跟着他才真是倒楣;他是个妒心很重的男人,老是无缘无故跟她寻事。
福斯塔夫 十点到十一点钟之间。大嫂,请你替我向她致意,我一定不失约。
桂嫂 嗳哟,您说得真好。可是我还有一个信要带给您,培琪娘子也叫我问候您。让我悄悄地告诉您吧,在这儿温莎地方,她也好算得是一位贤惠端庄的好娘子,清早晚上从来不忘记祈祷。她要我对您说,她的丈夫在家的日子多,不在家的日子少,可是她希望总会找到一个机会。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一个女人会这么喜欢一个男人;我想您一定有迷人的魔力,真的。
福斯塔夫 哪儿的话,我不过略有一些讨人喜欢的地方而已,怎么会有什么迷人的魔力?
桂嫂 您真是太客气啦。
福斯塔夫 可是我还要问你一句话,福德家的和培琪家的两位娘子有没有让彼此知道她们两个人都爱着我一个人?
桂嫂 那真是笑话了!她们怎么会这样不害羞把这种事情告诉人呢?要是真有那样的事,才笑死人哩!可是培琪娘子要请您把您那个小意儿送给她,因为她的丈夫很喜欢那个小厮;天地良心,培琪大爷是个好人。在温莎地方,谁也不及培琪大娘那样享福啦;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要什么有什么,不愁吃,不愁穿,高兴睡就睡,高兴起来就起来,什么都称她的心;可是天地良心,也是她自己做人好,才会有这样的好福气,在温莎地方,她是位心肠再好不过的娘子了。您千万要把您那童儿送给她,谁都不能不依她。
福斯塔夫 好,那一定可以。
桂嫂 一定这样办吧,您看,他可以在你们两人之间来来去去传递消息;要是有不便明言的事情,你们可以自己商量好了一个暗号,只有你们两人自己心里明白,不必让那孩子懂得,因为小孩子们是不应该知道这些坏事情的,不比上了年纪的人,懂得世事,识得是非,那就不要紧了。
福斯塔夫 再见,请你替我向她们两位多多致意。这几个钱你先拿去,我以后还要重谢你哩。――孩子,跟这位大娘去吧。(桂嫂,罗宾同下)这消息倒害得我心乱如麻。
毕斯托尔 这雌儿是爱神手下的传书鸽,待我追上前去,拉满弓弦,把她一箭射下,岂不有趣!(下。)
福斯塔夫 老家伙,你说竟会有这等事吗?真有你的!从此以后,我要格外喜欢你这副老皮囊了。人家真的还会看中你吗?你花费了这许多本钱以后,现在才发起利市来了吗?好皮囊,谢谢你。人家嫌你长得太胖,只要胖得有样子,再胖些又有什么关系!
巴道夫持酒杯上。
巴道夫 爵爷,下面有一位白罗克大爷要见您说话,他说很想跟您交个朋友,特意送了一瓶白葡萄酒来给您解解渴。
福斯塔夫 他的名字叫白罗克吗?
巴道夫 是,爵爷。
福斯塔夫 叫他进来。(巴道夫下)只要有酒喝,管他什么白罗克不白罗克,我都一样欢迎。哈哈!福德大娘,培琪大娘,你们果然给我钓上了吗?很好!很好!
巴道夫偕福德化装重上。
福德 您好,爵爷!
福斯塔夫 您好,先生!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福德 素昧平生,就这样前来打搅您,实在冒昧得很。
福斯塔夫 不必客气。请问有何见教?――酒保,你去吧。(巴道夫下。)
福德 爵爷,贱名是白罗克,我是一个素来喜欢随便花钱的绅士。
福斯塔夫 久仰久仰!白罗克大爷,我很希望咱们以后常常来往。
福德 倘蒙爵爷不弃下交,真是三生有幸;可我决不敢要您破费什么。不瞒爵爷说,我现在总算身边还有几个钱,您要是需要的话,随时问我拿好了。人家说的,有钱路路通,否则我也不敢大胆惊动您啦。
福斯塔夫 不错,金钱是个好兵士,有了它就可以使人勇气百倍。
福德 不瞒您说,我现在带着一袋钱在这儿,因为嫌它拿着太累赘了,想请您帮帮忙,不论是分一半去也好,完全拿去也好,好让我走路也轻松一点。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我怎么可以无功受禄呢?
福德 您要是不嫌烦琐,请您耐心听我说下去,就可以知道我还要多多仰仗大力哩。
福斯塔夫 说吧,白罗克大爷,凡有可以效劳之处,我一定愿意为您出力。
福德 爵爷,我一向听说您是一位博学明理的人,今天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我也不必向您多说废话了。我现在所要对您说的事,提起来很是惭愧,因为那等于宣布了我自己的弱点;可是爵爷,当您一面听着我供认我的愚蠢的时候,一面也要请您反躬自省一下,那时您就可以知道一个人是多么容易犯这种过失,也就不会过分责备我了。
福斯塔夫 很好,请您说下去吧。
福德 本地有一个良家妇女,她的丈夫名叫福德。
福斯塔夫 嗯。
福德 我已经受得她很久了,不瞒您说,在她身上我也花过不少钱;我用一片痴心追求着她,千方百计找机会想见她一面;不但买了许多礼物送给她,并且到处花钱打听她喜欢人家送给她什么东西。总而言之,我追逐她就像爱情追逐我一样,一刻都不肯放松;可是费了这许多心思力气的结果,一点不曾得到什么报酬,偌大的代价,只换到了一段痛苦的经验,正所谓“痴人求爱,如形捕影,瞻之在前,即之已冥”。
福斯塔夫 她从来不曾有过什么答应您的表示吗?
福德 从来没有。
福斯塔夫 您也从来不曾缠住她要她有一个答应的表示吗?
福德 从来没有。
福斯塔夫 那么您的爱究竟是怎样一种爱呢?
福德 就像是建筑在别人地面上的一座华厦,因为看错了地位方向,使我的一场辛苦完全白费。
福斯塔夫 您把这些话告诉我,是什么用意呢?
福德 请您再听我说下去,您就可以完全明白我今天的来意了。有人说,她虽然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好像是十分规矩,可是在别的地方,她却是非常放荡,已经引起不少人的闲话了。爵爷,我的用意是这样的:我知道您是一位教养优良、谈吐风雅、交游广阔的绅士,无论在地位上人品上都是超人一等,您的武艺、您的礼貌、您的学问,尤其是谁都佩服的。
福斯塔夫 您太过奖啦!
福德 您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儿有的是钱,您尽管用吧,把我的钱全用完了都可以,只要请您分出一部分时间来,去把这个福德家的女人弄上了手,尽量发挥您的风流解数,把她征服下来。这件事情请您去办,一定比谁都要便当得多。
福斯塔夫 您把您心爱的人让给我去享用,那不会使您心里难过吗?我觉得老兄这样的主意,未免太不近情理啦。
福德 啊,请您明白我的意思。她靠着她的冰清玉洁的名誉做掩护,我虽有一片痴心,却不敢妄行非礼;她的光彩过于耀目了,使我不敢向她抬头仰望。可是假如我能够抓住她的一个把柄,知道她并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就可以放大胆子,去实现我的愿望了;什么贞操、名誉、有夫之妇以及诸如此类的她的一千种振振有词的借口,到了那个时候便可以完全推翻了。爵爷,您看怎么样?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第一,我要老实不客气收下您的钱;第二,让我握您的手;第三,我要用我自己的身分向您担保,只要您下定决心,不怕福德的老婆不到您的手里。
福德 嗳哟,您真是太好了!
福斯塔夫 我说她一定会到您手里的。
福德 不要担心没有钱用,爵爷,一切都在我身上。
福斯塔夫 不要担心福德大娘会拒绝您,白罗克大爷,一切都在我身上。不瞒您说,刚才她还差了个人来约我跟她相会呢;就在您进来的时候,替她送信的人刚刚出去。十点到十一点钟之间,我就要看她去,因为在那个时候,她那吃醋的混蛋男人不在家里。您今晚再来看我吧,我可以让您知道我进行得顺利不顺利。
福德 能够跟您结识,真是幸运万分。您认不认识福德?
福斯塔夫 哼,这个没造化的死乌龟!谁跟这种东西认识?可是我说他“没造化”,真是委屈了他,人家说这个爱吃醋的忘八倒很有钱呢,所以我才高兴去勾搭他的老婆;我可以用她做钥匙,去打开这个忘八的钱箱,这才是我的真正的目的。
福德 我很希望您认识那个福德,因为您要是认识他,看见他的时候也可以躲避躲避。
福斯塔夫 哼,这个靠手艺吃饭、卖咸黄油的混蛋!我只要向他瞪一瞪眼,就会把他吓坏了。我要用棍子降伏他,并且把我的棍子挂在他的绿帽子上作为他的克星。白罗克大爷,您放心吧,这种家伙不在我的眼里,您一定可以跟他的老婆睡觉。天一晚您就来。福德是个混蛋,可是白罗克大爷,您瞧着我吧,我会给他加上一重头衔,混蛋而兼忘八,他就是个混账忘八蛋了。今夜您早点来吧。(下。)
福德 好一个万恶不赦的淫贼!我的肚子都几乎给他气破了。谁说这是我的瞎疑心?我的老婆已经寄信给他,约好钟点和他相会了。谁想得到会有这种事情?娶了一个不贞的妻子,真是倒楣!我的床要给他们弄脏了,我的钱要给他们偷了,还要让别人在背后讥笑我;这样害苦我不算,还要听那奸夫当着我的面辱骂我!骂我别的名字倒也罢了,魔鬼夜叉,都没有什么关系,偏偏口口声声的乌龟忘八!乌龟!忘八!这种名字就是魔鬼听了也要摇头的。培琪是个呆子,是个粗心的呆子,他居然会相信他的妻子,他不吃醋!哼,我可以相信猫儿不会偷荤,我可以相信我们那位威尔士牧师休师傅不爱吃干酪,我可以把我的烧酒瓶交给一个爱尔兰人,我可以让一个小偷把我的马儿拖走,可是我不能放心让我的妻子一个人待在家里;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她就会千方百计地耍起花样来,她们一想到要做什么事,简直可以什么都不顾,非把它做到了决不罢休。感谢上帝赐给我这一副爱吃醋的脾气!他们约定在十一点钟会面,我要去打破他们的好事,侦察我的妻子的行动,向福斯塔夫出出我胸头这一口冤气,还要把培琪取笑一番。我马上就去,宁可早三点钟,不可迟一分钟。哼!哼!乌龟!忘八!(下。)
第三场 温莎附近的野地
卡厄斯及勒格比上。
卡厄斯 勒格比!
勒格比 有,老爷。
卡厄斯 勒格比,现在几点钟了?
勒格比 老爷,休师傅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卡厄斯 哼,他不来,便宜了他的狗命;他在念《圣经》做祷告,所以他不来。哼,勒格比,他要是来了,早已一命呜呼了。
勒格比 老爷,这是他的聪明,他知道他要是来了,一定会给您杀死的。
卡厄斯 哼,我要是不把他杀死,我就不是个人。勒格比,拔出你的剑来,我要告诉你我怎样杀死他。
勒格比 嗳哟,老爷!我可不会使剑呢。
卡厄斯 狗才,拔出你的剑来。
勒格比 慢慢,有人来啦。
店主、夏禄、斯兰德及培琪上。
店主 你好,老头儿!
夏禄 卡厄斯大夫,您好!
培琪 您好,大夫!
斯兰德 早安,大夫!
卡厄斯 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来干什么?
店主 瞧你斗剑,瞧你招架,瞧你回手;瞧你这边一跳,瞧你那边一闪;瞧你仰冲俯刺,旁敲侧击,进攻退守。他死了吗,我的黑家伙?他死了吗,我的法国人?哈,好家伙!怎么说,我的罗马医神?我的希腊大医师?我的老交情?哈,他死了吗,我的冤大头?他死了吗?
卡厄斯 哼,他是个没有种的狗牧师;他不敢到这儿来露脸。
店主 你是粪缸里的元帅,希腊的大英雄,好家伙!
卡厄斯 你们大家给我证明,我已经等了他六七个钟头、两个钟头、三个钟头,他还是没有来。
夏禄 大夫,这是他的有见识之处;他给人家医治灵魂,您给人家医治肉体,要是你们打起架来,那不是违反了你们行当的宗旨了吗?培琪大爷,您说我这话对不对?
培琪 夏禄老爷,您现在喜欢替人家排难解纷,从前却也是一名打架的好手哩。
夏禄 可不是吗?培琪大爷,我现在虽然老了,人也变得好说话了,可是看见人家拔出刀剑来,我的手指还是觉得痒痒的。培琪大爷,我们虽然做了法官,做了医生,做了教士,总还有几分年轻人的血气;我们都是女人生下来的呢,培琪大爷。
培琪 正是正是,夏禄老爷。
夏禄 培琪大爷,您看吧,我的话是不会错的。卡厄斯大夫,我想来送您回家去。我是一向主张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平解决的。您是一个明白道理的好医生,休师傅是一个明白道理很有涵养的好教士,大家何必伤了和气。卡厄斯大夫,您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
店主 对不起,法官先生。――跟你说句话,尿先生。③
卡厄斯 刁!这是什么玩意儿?
店主 “尿”,在我们英国话中就是“有种”的意思,好人儿。
卡厄斯 老天,这么说,我跟随便哪一个英国人比起来也一样的“刁”――发臭的狗牧师!老天,我要割掉他的耳朵。
店主 他要把你揍个扁呢,好人儿。
卡厄斯 “揍个扁”!这是什么意思?
店主 这是说,他要给你赔不是。
卡厄斯 老天,我看他不把我“揍个扁”也不成哪;老天,我就要他把我揍个扁。
店主 我要“挑拨”他一番,叫他这么办,否则让他走!
卡厄斯 费心了,我谢谢你。
店主 再说,好人儿――(向夏禄等旁白)你跟培琪大爷和斯兰德少爷从大路走,先到弗劳莫去。
培琪 休师傅就在那里吗?
店主 是的,你们去看看他在那里发些什么牢骚,我再领着这个医生从小路也到那里。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夏禄 很好。
培琪
夏禄
斯兰德 卡厄斯大夫,我们先走一步,回头见。(下。)
卡厄斯 哼,我要是不杀死这个牧师,我就不是个人;谁叫他多事,替一个猴崽子向安?培琪说亲。
店主 这种人让他死了也好。来,把你的怒气平一平,跟我在田野里走走,我带你到弗劳莫去,安?培琪小姐正在那里一家乡下人家吃酒,你可以当面向她求婚。你说我这主意好不好?
卡厄斯 谢谢你,谢谢你,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定要介绍许多好主顾给你,那些阔佬大官,我都看过他们的病。
店主 你这样帮我忙,我一定“阻挠”你娶到安?培琪。我说得好不好?
卡厄斯 很好很好,好得很。
店主 那么咱们走吧。
卡厄斯 跟我来,勒格比。(同下。)
第三幕
第一场 弗劳莫附近的野地
爱文斯及辛普儿上。
爱文斯 斯兰德少爷的尊价,辛普儿我的朋友,我叫你去看看那个自称为医生的卡厄斯大夫究竟来不来,请问你是到哪一条路上去看他的?
辛普儿 师傅,我每一条路上都去看过了,就是那条通到城里去的路上没有去看过。
爱文斯 千万请你再到那一条路上去看一看。
辛普儿 好的,师傅。(下。)
爱文斯 祝福我的灵魂!我气得心里在发抖。我倒希望他欺骗我。真的气死我也!我恨不得把他的便壶摔在他那狗头上。祝福我的灵魂!(唱)
众鸟嘤鸣其相和兮,
临清流之潺 ,
展蔷薇之芳茵兮,
缀百花以为环。
上帝可怜我!我真的要哭出来啦。(唱)
众鸟嘤鸣其相和兮,
余独处乎巴比伦,
缀百花以为环兮,
临清流――
辛普儿重上。
辛普儿 他就要来了,在这一边,休师傅。
爱文斯 他来得正好。(唱)
临清流之潺 ――
上帝保佑好人!――他拿着什么家伙?
辛普儿 他没有带什么家伙,师傅。我家少爷,还有夏禄老爷和另外一位大爷,也跨过梯磴,从那边一条路上来了。爱文斯请你把我的道袍给我;不,还是你给我拿在手里吧。(读书。)
培琪、夏禄及斯兰德上。
夏禄 啊,牧师先生,您好?又在用功了吗?真的是赌鬼手里的骰子,学士手里的书本,夺也夺不下来的。
斯兰德 (旁白)啊,可爱的安?培琪!
培琪 您好,休师傅!
爱文斯 上帝祝福你们!
夏禄 啊,怎么,一手宝剑,一手经典!牧师先生,难道您竟然是才兼文武吗?
培琪 在这样阴寒的天气,您这样短衣长袜,外套也不穿一件,精神倒着实不比年轻人坏哩!
爱文斯 这都是有缘故的。
培琪 牧师先生,我们是来给您做一件好事的。
爱文斯 很好,是什么事?
培琪 我们刚才碰见一位很有名望的绅士,大概是受了什么人的委屈,在那儿大发脾气。
夏禄 我活了八十多岁了,从来不曾听见过一个像他这样有地位、有学问、有气派的人,会这样忘记自己的身分。
爱文斯 他是谁?
培琪 我想您也一定认识他的,就是那位著名的法国医生卡厄斯大夫。
爱文斯 嗳哟,气死我也!你们向我提起他的名字,还不如向我提起一块烂浆糊。
培琪 为什么?
爱文斯 他懂写什么医经药典!他是个坏蛋,一个十足没有种的坏蛋!
培琪 您跟他打起架来,才知道他厉害呢。
斯兰德 (旁白)啊,可爱的安?培琪!
夏禄 看样子也是这样,他手里拿着武器呢。卡厄斯大夫来了,别让他们碰在一起。
店主、卡厄斯及勒格比上。
培琪 不,好牧师先生,把您的剑收起来吧。
夏禄 卡厄斯大夫,您也收起来吧。
店主 把他们的剑夺下来,由着他们对骂一场;让他们保全了皮肉,只管把英国话撕个粉碎吧。
卡厄斯 请你让我在你的耳边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失约不来?
爱文斯 (向卡厄斯旁白)不要生气,有话慢慢讲。
卡厄斯 哼,你是个懦夫,你是个狗东西猴崽子!
爱文斯 (向卡厄斯旁白)别人在寻我们的开心,我们不要上他们的当,伤了各人的和气,我愿意和你交个朋友,我以后补报你好啦。(高声)我要把你的便壶摔在你的狗头上,谁叫你约了人家自己不来!
卡厄斯 他妈的!勒格比――老板,我没有等他来送命吗?我不是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他好久吗?
爱文斯 我是个相信耶稣基督的人,我不会说假话,这儿才是你约定的地方,我们这位老板可以替我证明。
店主 我说,你这位法国大夫,你这位威尔士牧师,一个替人医治身体,一个替人医治灵魂,你也不要吵,我也不要闹,大家算了吧!
卡厄斯 喂,那倒是很好,好极了!
店主 我说,大家静下来,听我店主说话。你们看我的手段巧不巧?主意高不高?计策妙不妙?咱们少得了这位医生吗?少不了,他要给我开方服药。咱们少得了这位牧师,这位休师傅吗?少不了,他要给我念经讲道。来,一位在家人,一位出家人,大家跟我握握手。好,老实告诉你们吧,你们两个人都给我骗啦,我叫你们一个人到这儿,一个人到那儿,大家扑了个空。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你们两位都是好汉,谁的身上也不曾伤了一根毛,落得喝杯酒,大家讲和了吧。来,把他们的剑拿去当了。来,孩子们,大家跟我来。
夏禄 真是一个疯老板!――各位,大家跟着他去吧。
斯兰德 (旁白)啊,可爱的安?培琪!(夏禄、斯兰德、培琪及店主同下。)
卡厄斯 嘿!有这等事!你把我们当作傻瓜了吗?嘿!嘿!
爱文斯 好得很,他简直拿我们开玩笑。我说,咱们还是言归于好,大家商量出个办法,来向这个欺人的坏家伙,这个嘉德饭店的老板,报复一下吧。
卡厄斯 很好,我完全赞成。他答应带我来看安?培琪,原来也是句骗人的话,他妈的!
爱文斯 好,我要打破他的头。咱们走吧。(同下。)
第二场 温莎街道
培琪大娘及罗宾上。
培琪大娘 走慢点儿,小滑头;你一向都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的,现在倒要抢上人家前头啦。我问你,你愿意我跟着你走呢,还是你愿意跟着主人走?
罗宾 我愿意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在您前头走,不愿意像一个小鬼那样跟着他走。
培琪大娘 唷!你倒真是个小油嘴,我看你将来很可以到宫廷里去呢。
福德上。
福德 培琪嫂子,咱们碰见得巧极啦。您上哪儿去?
培琪大娘 福德大爷,我正要去瞧您家嫂子哩。她在家吗?
福德 在家,她因为没有伴,正闷得发慌。照我看来,要是你们两人的男人都死掉了,你们两人大可以结为夫妻呢。
培琪大娘 您不用担心,我们各人会再去嫁一个男人的。
福德 您这个可爱的小鬼头是哪儿来的?
培琪大娘 我总记不起把他送给我丈夫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喂,你说你那个骑士姓甚名谁?
罗宾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福德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培琪大娘 对了,对了,正是他;我顶不会记人家的名字。他跟我的丈夫非常要好。您家嫂子真的在家吗?
福德 真的在家。
培琪大娘 那么,少陪了,福德大爷,我巴不得立刻就看见她呢。(培琪大娘及罗宾下。)
福德 培琪难道没有脑子吗?他难道一点都看不出,一点不会思想吗?哼,他的眼睛跟脑子一定都睡着了,因为他就是生了它们也不会去用的。嘿,这孩子可以送一封信到二十哩外的地方去,就像炮弹从炮口开到二百四十步外去一样容易。他放纵他的妻子,让她想入非非,为所欲为;现在她要去瞧我的妻子,还带着福斯塔夫的小厮!一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苗头来吗?还带着福斯塔夫的小厮!好计策!他们已经完全布置好了;我们两家不贞的妻子,已经通同一气,一块儿去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啦。好,让我先去捉住那家伙,再去教训教训我的妻子,把这位假正经的培琪大娘的假面具揭了下来,让大家知道培琪是个冥顽不灵的忘八。我干了这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人家一定会称赞我。(钟鸣)时间已经到了,事不宜迟,我必须马上就去;我相信一定可以把福斯塔夫找到。人家都会称赞我,不会讥笑我,因为福斯塔夫一定跟我妻子在一起,就像地球是结实的一样毫无疑问。我就去。
培琪、夏禄、斯兰德、店主、爱文斯、卡厄斯及勒格比上。
培琪
夏禄等 福德大爷,咱们遇见得巧极啦。
福德 真是来了大队人马。我正要请各位到舍间去喝杯酒呢。
夏禄 福德大爷,我有事不能奉陪,请您原谅。
斯兰德 福德大叔,我也要请您原谅,我们已经约好到安小姐家里吃饭,人家无论给我多少钱,也不能使我失她的约。
夏禄 我们打算替培琪家小姐跟我这位斯兰德贤侄攀一门亲事,今天就可以得到回音。
斯兰德 培琪大叔,我希望您不会拒绝我。
培琪 我是一定答应的,斯兰德少爷;可是卡厄斯大夫,我的内人却看中您哩。
卡厄斯 嗯,是的,而且那姑娘也爱着我,我家那个快嘴桂嫂已经这样告诉我了。
店主 您觉得那位年轻的范顿怎样?他会跳跃,他会舞蹈,他的眼睛里闪耀着青春,他会写诗,他会说漂亮话,他的身上有春天的香味;他一定会成功的,他一定会成功的。他好象已经到了手、放进了口袋、连扣子都扣上了;他一定会成功的。
培琪 可是他要是不能得到我的允许,就不会成功。这位绅士没有家产,他常常跟那位胡闹的王子④他们在一起厮混,他的地位太高,他所知道的事情也太多啦。不,我的财产是不能让他染指的。要是他跟她结婚,就让他把她空身娶了过去;我这份家私要归我自己作主,我可不能答应让他分了去。
福德 请你们中间无论哪几位赏我一个面子,到舍间吃便饭;除了酒菜之外,还有新鲜的玩意儿,我有一头怪物要拿出来给你们欣赏欣赏。卡厄斯大夫,您一定要去;培琪大爷,您也去;还有休师傅,您也去。
夏禄 好,那么再见吧;你们去了,我们到培琪大爷家里求起婚来,说话也可以方便一些。(夏禄、斯兰德下。)
卡厄斯 勒格比,你先回家去,我就来。(勒格比下。)
店主 回头见,我的好朋友们;我要回去陪我的好骑士福斯塔夫喝酒去。(下。)
福德 (旁白)对不起。我要先让他出一场丑哩。――列位,请了。
众人 请了,我们倒要瞧瞧那个怪物去。(同下。)
第三场 福德家中一室
福德大娘及培琪大娘上。
福德大娘 喂,约翰!喂,劳勃!
培琪大娘 赶快,赶快!――那个盛脏衣服的篓子呢?
福德大娘 已经预备好了。喂,罗宾!
二仆携篓上。
培琪大娘 来,来,来。
福德大娘 这儿,放下来。
培琪大娘 你吩咐他们怎样做,干干脆脆几句话就得了。
福德大娘 好,约翰和劳勃,我早就对你们说过了,叫你们在酿酒房的近旁等着不要走开,我一叫你们,你们就跑来,马上把这篓子扛了出去,跟着那些洗衣服的人一起到野地里去,跑得越快越好,一到那里,就把它扔在泰晤士河旁边的烂泥沟里。
培琪大娘 听见了没有?
福德大娘 我已经告诉过他们好几次了,他们不会弄错的。快去,我一叫你们,你们就来。(二仆下。)
培琪大娘 小罗宾来了。
罗宾上。
福德大娘 啊,我的小鹰儿!你带什么信息来了?
罗宾 福德奶奶,我家主人约翰爵士已经从您的后门进来了,他要跟您谈几句话。
培琪大娘 你这小鬼,你有没有在你主人面前搬嘴弄舌?
罗宾 我可以发誓,我的主人不知道您也在这儿;他还向我说,要是我把他到这儿来的事情告诉了您,他一定要把我撵走。
培琪大娘 这才是个好孩子,你嘴巴闭得紧,我一定替你做一身新衣服穿。现在我先去躲起来。
福德大娘 好的。你去告诉你的主人,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罗宾下)培琪嫂子,你别忘了你的戏。
培琪大娘 你放心吧,我要是这场戏演不好,你尽管喝倒彩好了。(下。)
福德大娘 好,让我们教训教训这个肮脏的脓包,这个满肚子臭水的胖冬瓜,叫他知道鸽子和老鸦的分别。
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我的天上的明珠,你果然给我捉到了吗?我已经活得很长久了,现在让我死去吧,因为我的心愿已经完全达到了。啊,这幸福的时辰!
福德大娘 嗳哟,好爵爷!
福斯塔夫 好娘子,我不会说话,那些口是心非的好听话,我一句也不会。我现在心里正在起着一个罪恶的念头,但愿你的丈夫早早死了,我一定要娶你回去,做我的夫人。
福德大娘 我做您的夫人!唉,爵爷!那我怎么做得像呢?
福斯塔夫 在整个法兰西宫廷里也找不出像你这样一位漂亮的夫人。瞧你的眼睛比金刚钻还亮;你的秀美的额角,戴上无论哪一种威尼斯流行的新式帽子,都是一样合适的。
福德大娘 爵爷,像我这样的村婆娘,只好用青布包包头,能够不给人家笑话,也就算了,哪里配得上讲什么打扮。
福斯塔夫 嗳哟,你说这样话,未免太侮辱了你自己啦。你要是到宫廷里去,一定可以大出风头;你那端庄的步伐,穿起圆圆的围裙来,一定走一步路都是仪态万方。命运虽然不曾照顾你,造物却给了你绝世的姿容,你就是有意把它遮掩,也是遮掩不了的。
福德大娘 您太过奖啦,我怎么有这样的好处呢?
福斯塔夫 那么我为什么爱你呢?这就可以表明在你的身上,的确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我不会像那些油头粉面、一身骚气的轻薄少年一样,说你是这样、那样,把你捧上天去;可是我爱你,我爱的只是你,你是值得我爱的。
福德大娘 别骗我啦,爵爷,我怕您爱着培琪嫂子哩。
福斯塔夫 难道我放着大门不走,偏偏要去走那倒楣的、黑的旁门吗?
福德大娘 好,天知道我是怎样爱着您,您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心的。
福斯塔夫 希望你永远不要变心,我总不会有负于你。
福德大娘 我怎么也得向您表明我的心迹,您别叫我在您身上白用了我的心呀;要不然我就不肯费这番心思了。
罗宾 (在内)福德奶扔!福德奶奶!培琪奶奶在门口,她满头是汗,气都喘不上来,慌慌张张的,一定要立刻跟您说话。
福斯塔夫 别让她看见我;我就躲在帐幕后面吧。
福德大娘 好,您快躲起来吧,她是个多嘴多舌的女人。(福斯塔夫匿幕后。)
培琪大娘及罗宾重上。
福德大娘 什么事?怎么啦?
培琪大娘 嗳哟,福德嫂子!你干了什么事啦?你的脸从此丢尽,你再也不能做人啦!
福德大娘 什么事呀,好嫂子?
培琪大娘 嗳哟,福德嫂子!你嫁了这么一位好丈夫,为什么要让他对你起疑心?
福德大娘 对我起什么疑心?
培琪大娘 起什么疑心!算了,别装傻啦!总算我看错了人。
福德大娘 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培琪大娘 我的好奶奶,你那汉子带了温莎城里所有的捕役,就要到这儿来啦;他说有一个男人在这屋子里,是你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约来的,他们要来捉这奸夫哩。这回你可完啦!
福德大娘 (旁白)说响一点。――嗳哟,不会有这种事吧?
培琪大娘 谢天谢地,但愿你这屋子里没有男人!可是半个温莎城里的人都跟在你丈夫背后,要到这儿来搜寻这么一个人,这件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我抢先一步来通知你,要是你没有做过亏心事,那自然最好;倘然你真的有一个朋友在这儿,那么赶快带他出去吧。别怕,镇静一点。你必须保全你的名誉,不然你的一生从此完啦。
福德大娘 我怎么办呢?果然有一位绅士在这儿,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自己丢脸倒还不要紧,只怕连累了他,要是能够把他弄出这间屋子,叫我损失一千镑钱我都愿意。
培琪大娘 要命!你的汉子就要来啦,你还尽说废话!想想办法吧,这屋子里是藏不了他的。唉,我还当你是个好人!瞧,这儿有一个篓子,他要是不太高大,倒可以钻进去躲一下,再用些龌龊衣服堆在上面,让人家看见了,当做一篓预备送出去漂洗的衣服――啊,对了,就叫你家的两个仆人把他连篓一起抬了出去,岂不一干二净?
福德大娘 他太胖了,恐怕钻不进去,怎么好呢?
福斯塔夫 (自幕后出)让我看,让我看,啊,让我看!我进去,我进去。就照你朋友的话吧;我进去。
培琪大娘 啊,福斯塔夫爵士!原来是你吗?你给我的信上怎么说的?
福斯塔夫 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帮我离开这屋子;让我钻进去。我再也不――(钻入篓内,二妇以污衣覆其上。)
培琪大娘 孩子,你也来帮着把你的主人遮盖遮盖。福德嫂子,叫你的仆人进来吧。好一个欺人的骑士!
福德大娘 喂,约翰!劳勃!约翰!(罗宾下。)
二仆重上。
福德大娘 赶快把这一篓衣服抬起来。杠子在什么地方?嗳哟,瞧你们这样慢手慢脚的!把这些衣服送到洗衣服的那里去;快点!快点!
福德、培琪、卡厄斯及爱文斯同上。
福德 各位请过来;要是我的疑心全无根据,你们尽管把我取笑好了。让我成为你们的笑柄;是我活该如此。啊!这是什么?你们把这篓子抬到哪儿去?
仆人 抬到洗衣服的那里去。
福德大娘 咦,他们把它抬到什么地方,跟你有什么相干?你就是爱多管闲事,人家洗衣服,你也要问长问短的。
福德 哼,洗衣服!我倒希望把这屋子也洗洗干净呢,什么野畜生都可以跑进跑出――还是一头交配时期的野畜生呢!(二仆抬篓下)各位朋友,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让我把这个梦告诉你们听。这儿是我的钥匙,请你们跟我到房间里来搜一下,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捉到那头狐狸的。让我先把这门锁上了。好,咱们捉狐狸去。
培琪 福德大爷,有话好讲,何必急成这个样子,让人家瞧着笑话。
福德 对啦,培琪大爷。各位上去吧,你们马上就有新鲜的把戏看了;大家跟我来。(下。)
爱文斯 这种吃醋简直是无理取闹。
卡厄斯 我们法国就没有这种事,法国人是不兴吃醋的。
培琪 咱们还是跟他上去吧,瞧他搜出什么来。(培琪、卡厄斯、爱文斯同下。)
培琪大娘 咱们这计策岂不是一举两得?
福德大娘 我不知道愚弄我的丈夫跟愚弄福斯塔夫,比较起来哪一件事更使我高兴。
培琪大娘 你的丈夫问那篓子里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一定吓得要命。
福德大娘 我想他是应该洗个澡了,把他扔在水里,对于他也是有好处的。
培琪大娘 该死的骗人的坏蛋!我希望像他那一类的人都要得到这种报应。
福德大娘 我觉得我的丈夫有点知道福斯塔夫在这儿;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像今天这样的一股醋劲。
培琪大娘 让我想个计策把他试探试探。福斯塔夫那家伙虽然已经受到一次教训,可是像他那样荒唐惯了的人,一服药吃下去未必见效,我们应当让他多知道些厉害才是。
福德大娘 我们要不要再叫快嘴桂嫂那个傻女人到他那儿去,对他说这次把他扔在水里,实在是一时疏忽,并非故意,请他原谅,再约他一个日期,好让我们再把他作弄一次?
培琪大娘 一定那么办;我们叫他明天八点钟来,替他压惊。
福德、培琪、卡厄斯及爱文斯重上。
福德 我找不到他;这混蛋也许只会吹牛,他自己知道这种事情是办不到的。
培琪大娘 (向福德大娘旁白)你听见吗?
福德大娘 (向培琪大娘旁白)嗯,别说话。――福德大爷,您待我真是太好了,是不是?
福德 是,是,是。
福德大娘 上帝保佑您以后再不要用这种龌龊心思猜疑人家!
福德 阿门!
培琪大娘 福德大爷,您真太对不起您自己啦。
福德 是,是,是我不好。
爱文斯 这屋子里、房间里、箱子里、壁橱里,要是找得出一个人来,那么上帝在最后审判的日子饶恕我的罪恶吧!
卡厄斯 我也找不出来,一个人也没有。
培琪 啧!啧!福德大爷!您不害羞吗?什么鬼附在您身上,叫您想起这种事情来呢?我希望您以后再不要发这种精神病了。
福德 培琪大爷,这都是我不好,自取其辱。
爱文斯 这都是您良心不好的缘故,尊夫人是一位大贤大德的娘子,五千个女人里头也挑不出像她这样的一个;不,就是五百个里也挑不出呢。
卡厄斯 她真的是一个规矩女人。
福德 好,我说过我请你们来吃饭。来,来,咱们先到公园里走走吧。请诸位多多原谅,我以后会告诉你们今天我有这一番举动的缘故。来,娘子。来,培琪嫂子。请你们原谅我,今天实在吵得太不像话了,请不要见怪!
培琪 列位,咱们进去吧,可是今天一定要把他大大地取笑一番。明天早晨我请你们到舍间吃一顿早饭,吃过早饭,就去打鸟去;我有一只很好的猎鹰,要请你们赏识赏识它的本领。诸位以为怎样?
福德 一定奉陪。
爱文斯 要是只有一个人去,我就是第二个。
卡厄斯 要是只有一个、两个人去,我就是第三个。
福德 培琪大爷,请了。
爱文斯 请你明天不要忘记嘉德饭店老板那个坏家伙。
卡厄斯 很好,我一定不忘记。
爱文斯 这坏家伙,专爱开人家的玩笑!(同下。)
第四场 培琪家中一室
范顿、安?培琪及快嘴桂嫂上;桂嫂立一旁。
范顿 我知道我得不到你父亲的欢心,所以你别再叫我去跟他说话了,亲爱的小安。
安 唉!那么怎么办呢?
范顿 你应当自己作主才是。他反对我的理由,是说我的门第太高,又说我因为家产不够挥霍,想要靠他的钱来弥补弥补;此外他又举出种种理由,说我过去的行为太放荡,说我结交的都是一班胡闹的朋友;他老实不客气地对我说,我所以爱你,不过是把你看作一注财产而已。
安 他说的话也许是对的。
范顿 不,我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存心!安,我可以向你招认,我最初来向你求婚的目的,的确是为了你父亲的财产;可是自从我认识了你以后,我就觉得你的价值远超过一切的金银财富;我现在除了你美好的本身以外,再没有别的希求。
安 好范顿大爷,您还是去向我父亲说说吧,多亲近亲近他吧。要是机会和最谦卑的恳求都不能使您达到目的,那么――您过来,我对您说。(二人在一旁谈话。)
夏禄及斯兰德上。
夏禄 桂嫂,打断他们的谈话,让我的侄子自己去向她求婚。
斯兰德 成功失败,在此一试。
夏禄 不要慌。
斯兰德 不,她不会使我发慌,我才不放在心上呢;可是我有点胆怯。
桂嫂 安,斯兰德少爷要跟你讲句话哩。
安 我就来。(旁白)这是我父亲中意的人。唉!有了一年三百镑的收入,顶不上眼的伧夫也就变成俊汉了。
桂嫂 范大爷,您好?请您过来说句话。
夏禄 她来了;侄儿,你上去吧。孩子,你要记得你有过父亲!
斯兰德 安小姐,我有过父亲,我的叔父可以告诉您许多关于他的很有趣的笑话。叔父,请您把我的父亲怎样从人家篱笆里偷了两只鹅的那个笑话讲给安小姐听吧,好叔父。
夏禄 安小姐,我的侄儿很爱您。
斯兰德 对了,正像我爱葛罗斯特郡的无论哪一个女人一样。
夏禄 他愿意像贵妇人一样地供养您。
斯兰德 这是一定的事,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尽管身分比我们乡绅人家要低。
夏禄 他愿意在他的财产里划出一百五十镑钱来归在您的名下。
安 夏禄老爷,他要求婚,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夏禄 啊,谢谢您,我真感谢您的好意。侄儿,她叫你哩;我让你们两个人谈谈吧。
安 斯兰德世兄。
斯兰德 是,好安小姐?
安 您对我有什么高见?
斯兰德 我有什么高见?老天爷的心肝哪!真是的,这玩笑开得多么妙!我从来也没有过什么高见;我才不是那种昏头昏脑的家伙,我赞美上天。
安 我是说,斯兰德世兄,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斯兰德 实实在在说,我自己本来一点没有什么话要跟您说,都是令尊跟家叔两个人的主张。要是我有这运气,那固然很好,不然的话,就让别人来享受这个福分吧!他们可以告诉您许多我自己不会说的话,您还是去问您的父亲吧;他来了。
培琪及培琪大娘上。
培琪 啊,斯兰德少爷!安,你爱他吧。咦,怎么!范顿大爷,您到这儿来有什么事?我早就对您说过了,我的女儿已经有了人家;您还是一趟一趟地到我家里来,这不是太不成话了吗?
范顿 啊,培琪大爷,您别生气。
培琪大娘 范顿大爷,您以后别再来看我的女儿了。
培琪 她是不会嫁给您的。
范顿 培琪大爷,请您听我说。
培琪 不,范顿大爷,我不要听您说话。来,夏禄老爷;来,斯兰德贤 ,咱们进去吧。范顿大爷,我不是没有跟您说明白,您实在太不讲理啦。(培琪、夏禄、斯兰德同下。)
桂嫂 向培琪大娘说去。
范顿 培琪大娘,我对于令嫒的一片至诚,天日可表,一切的阻碍、谴责和世俗的礼法,都不能使我灰心后退;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同意。
安 好妈妈,别让我跟那个傻瓜结婚。
培琪大娘 我是不愿让你嫁给他;我会替你找一个好一点的丈夫。
桂嫂 那就是我的主人卡厄斯大夫。
安 唉!要是叫我嫁给那个医生,我宁愿让你们把我活埋了!
培琪大娘 算了,别自寻烦恼啦。范顿大爷,我不愿帮您忙,也不愿跟您作梗,让我先去问问我的女儿,看她究竟对您有几分意思,慢慢地再说吧。现在我们失陪了,范顿大爷;她要是再不进去,她的父亲一定又要发脾气了。
范顿 再见,培琪大娘。再见,小安。(培琪大娘及安?培琪下。)
桂嫂 瞧,这都是我帮您的忙。我说,“您愿意把您的孩子随随便便嫁给一个傻瓜,一个医生吗?瞧范顿大爷多好!”这都是我帮您的忙。
范顿 谢谢你;这一个戒指,请你今天晚上送给我的亲爱的小安。这几个钱是赏给你的。
桂嫂 天老爷赐给您好福气!(范顿下)他的心肠真好,一个女人碰见这样好心肠的人,就是为他到火里水里去也甘心。可是我倒希望我的主人娶到了安小姐;我也希望斯兰德少爷能够娶到她;天地良心,我也希望范顿大爷娶到她。我要替他们三个人同样出力,因为我已经答应过他们,说过的话总是要作准的;可是我要替范顿大爷特别出力。啊,两位奶奶还要叫我到福斯塔夫那儿去一趟呢,该死,我怎么还在这儿拉拉扯扯的!(下。)
第五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喂,巴道夫!
巴道夫 有,爵爷。
福斯塔夫 给我倒一碗酒来,放一块面包在里面。(巴道夫下)想不到我活到今天,却给人装在篓子里抬出去,像一车屠夫切下来的肉骨肉屑一样倒在泰晤士河里!好,要是我再上人家这样一次当,我一定把我的脑髓敲出来,涂上牛油丢给狗吃。这两个混账东西把我扔在河里,简直就像淹死一只瞎眼老母狗的一窠小狗一样,不当一回事。你们瞧我这样胖大的身体,就可以知道我沉下水里去,是比别人格外快的,即使河底深得像地狱一样,我也会一下子就沉下去,要不是水浅多沙,我早就淹死啦;我最怕的就是淹死,因为一个人淹死了尸体会发胀,像我这样的人要是发起胀来,那还成什么样子!不是要变成一堆死人山了吗?
巴道夫携酒重上。
巴道夫 爵爷,桂嫂要见您说话。
福斯塔夫 来,我一肚子都是泰晤士河里的水,冷得好像欲火上升的时候吞下了雪块一样,让我倒下些酒去把它温一温吧。叫她进来。
巴道夫 进来,妇人。
快嘴桂嫂上。
桂嫂 爵爷,您好?早安,爵爷!
福斯塔夫 把这些酒杯拿去了,再给我好好地煮一壶酒来。
巴道夫 要不要放鸡蛋?
福斯塔夫 什么也别放;我不要小母鸡下的蛋放在我的酒里。(巴道夫下)怎么?
桂嫂 呃,爵爷,福德娘子叫我来看看您。
福斯塔夫 别向我提起什么“福德”大娘啦!我“浮”在水面上“浮”够了;要不是她,我怎么会给人丢在河里,满满了一肚子的水。
桂嫂 嗳哟!那怎么怪得了她?那两个仆人把她气死了,谁想得到他们竟误会了她的意思。
福斯塔夫 我也是气死了,会去应一个傻女人的约。
桂嫂 爵爷,她为了这件事,心里说不出地难过呢;看见了她那种伤心的样子,谁都会心软的。她的丈夫今天一早就去打鸟去了,她请您在八点到九点之间,再到她家里去一次。我必须赶快把她的话向您交代清楚。您放心好了,这一回她一定会好好地补报您的。
福斯塔夫 好,你回去对她说,我一定来;叫她想一想哪一个男人不是朝三暮四,像我这样的男人,可是不容易找到的。
桂嫂 我一定这样对她说。
福斯塔夫 去说给她听吧。你说是在九点到十点之间吗?
桂嫂 八点到九点之间,爵爷。
福斯塔夫 好,你去吧,我一定来就是了。
桂嫂 再会了,爵爷。(下。)
福斯塔夫 白罗克到这时候还不来,倒有些奇怪;他寄信来叫我等在这儿不要出去的。我很喜欢他的钱。啊!他来啦。
福德上。
福德 您好,爵爷!
福斯塔夫 啊,白罗克大爷,您是来探问我到福德老婆那儿去的经过吗?
福德 我正是要来问您这件事。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我不愿对您撒谎,昨天我是按照她约定的时间到她家里去的。
福德 那么您进行得顺利不顺利呢?
福斯塔夫 不必说起,白罗克大爷。
福德 怎么?难道她又变卦了吗?
福斯塔夫 那倒不是,白罗克大爷,都是她的丈夫,那只贼头贼脑的死乌电,一天到晚见神见鬼地疑心他的妻子;我跟她抱也抱过了,嘴也亲过了,誓也发过了,一本喜剧刚刚念好引子,他就疯疯癫癫地带了一大批狐群狗党,气势汹汹地说是要到家里来捉奸。
福德 啊!那时候您正在屋子里吗?
福斯塔夫 那时候我正在屋子里。
福德 他没有把您搜到吗?
福斯塔夫 您听我说下去。总算我命中有救,来了一位培琪大娘,报告我们福德就要来了的消息;福德家的女人吓得毫无主意,只好听了她的计策,把我装进一只盛脏衣服的篓子里去。
福德 盛脏衣服的篓子!
福斯塔夫 正是一只盛脏衣服的篓子!把我跟那些脏衬衫、臭袜子、油腻的手巾,一股脑儿塞在一起;白罗克大爷,您想想这股气味叫人可受得了?
福德 您在那篓子里待多久?
福斯塔夫 别急,白罗克大爷,您听我说下去,就可以知道我为了您的缘故去勾引这个妇人,吃了多少苦。她们把我这样装进了篓子以后,就叫两个混蛋仆人把我当做一篓脏衣服,抬到洗衣服的那里去;他们刚把我抬上肩走到门口,就碰见他们的主人,那个醋天醋地的家伙,问他们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怕这个疯子真的要搜起篓子来,吓得浑身乱抖,可是命运注定他要做一个忘八,居然他没有搜;好,于是他就到屋子里去搜查,我也就冒充着脏衣服出去啦。可是白罗克大爷,您听着,还有下文呢。我一共差不多死了三次:第一次,因为碰在这个吃醋的、带着一批娄罗的忘八羔子手里,把我吓得死去活来;第二次,我让他们把我塞在篓里,像一柄插在鞘子里的宝剑一样,头朝地,脚朝天,再用那些油腻得恶心的衣服把我闷起来,您想,像我这样胃口的人,本来就是像牛油一样遇到了热气会溶化的,不闷死总算是 天之幸;到末了,脂油跟汗水把我煎得半熟以后,这两个混蛋仆人就把我像一个滚热的出笼包子似的,向泰晤士河里丢了下去,白罗克大爷,您想,我简直像一块给铁匠打得通红的马蹄铁,放下水里,连河水都滋拉滋拉地叫起来呢!
福德 爵爷,您为我受了这许多苦,我真是抱歉万分。这样看来,我的希望是永远达不到的了,您未必会再去一试吧?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别说他们把我扔在泰晤士河里,就是把我扔到火山洞里,我也不会就此把她放手的。她的男人今天早上打鸟去了,我已经又得到了她的信,约我八点到九点之间再去。
福德 现在八点钟已经过了,爵爷。
福斯塔夫 真的吗?那么我要去赴约了。您有空的时候再来吧,我一定会让您知道我进行得怎样;总而言之,她一定会到您手里的。再见,白罗克大爷,您一定可以得到她;白罗克大爷,您一定可以叫福德做一个大忘八。(下。)
福德 哼!嘿!这是一场梦景吗?我在做梦吗?我在睡觉吗?福德,醒来!醒来!你的最好的外衣上有了一个窟窿了,福德大爷!这就是娶了妻子的好处!这就是脏衣服篓子的用处!好,我要让他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我要现在就去把这奸夫捉住,他在我的家里,这回一定不让他逃走,他一定逃不了。也许魔鬼会帮助他躲起来,这回我一定要把无论什么希奇古怪的地方都一起搜到,连放小钱的钱袋、连胡椒瓶子都要倒出来看看,看他能躲到哪里去。忘八虽然已经做定了,可是我不能就此甘心呀,我要叫他们看看,忘八也不是好欺侮的。(下。)
第四幕
第一场 街道
培琪大娘、快嘴桂嫂及威廉上。
培琪大娘 你想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福德家了?
桂嫂 这时候他一定已经去了,或者就要去了。可是他因为给人扔在河里,很生气哩。福德大娘请您快点过去。
培琪大娘 等我把这孩子送上学,我就去。瞧,他的先生来了,今天大概又是放假。
爱文斯上。
培琪大娘 啊,休师傅!今天不上课吗?
爱文斯 不上课,斯兰德少爷放孩子们一天假。
桂嫂 真是个好人!
培琪大娘 休师傅,我的丈夫说,我这孩子一点儿也念不进书;请你出几个拉丁文文法题目考考他吧。
爱文斯 走过来,威廉;把头抬起来;来吧。
培琪大娘 喂,走过去;把头抬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别害怕。
爱文斯 威廉,名词有几个“数”?
威廉 两个⑤。
桂嫂 说真的,恐怕还得加上一个“数”,不是老听人家说:“算数!”
爱文斯 少噜苏!“美”是怎么说的,威廉?
威廉 “标致”。
桂嫂 婊子!比“婊子”更美的东西还有的是呢。
爱文斯 你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女人,闭上你的嘴吧。“lapis”解释什么,威廉?
威廉 石子。
爱文斯 “石子”又解释什么,威廉?
威廉 岩石。
爱文斯 不,是“lapis”;请你把这个记住。
威廉 lapis。
爱文斯 真是个好孩子。威廉,“冠词”是从什么地方借来的?
威廉 “冠词”是从“代名词”借来的,有这样几个变格――“单数”“主格”是:hic,haec,hoc。
爱文斯 “主格”:hig,hag,hog;⑥请你听好――“所有格”:hujus。好吧,“对格”你怎么说?
威廉 “对格”:hinc。
爱文斯 请你记住了,孩子;“对格”:hung,hang,hog。⑦
桂嫂 “hang hog”就是拉丁文里的“火腿”,我跟你说,错不了。⑧
爱文斯 少来唠叨,你这女人。“称呼格”是怎么变的,威廉?
威廉 噢――“称呼格”,噢――
爱文斯 记住,威廉;“称呼格”曰“无”。⑨
桂嫂 “胡”萝卜的根才好吃呢。
爱文斯 你这女人,少开口。
培琪大娘 少说话!
爱文斯 最后的“复数属格”该怎么说,威廉?
威廉 复数属格!
爱文斯 对。
威廉 属格――horum,harum,horum。
桂嫂 珍妮的人格!她是个婊子,孩子,别提她的名字。
爱文斯 你这女人,太不知羞耻了!
桂嫂 你教孩子念这样一些字眼儿才太邪门儿了――教孩子念“嫖呀”“喝呀”,他们没有人教,一眨巴眼也就学会吃喝嫖赌了――什么“嫖呀”“喝呀”,亏你说得出口!
爱文斯 女人,你可是个疯婆娘?你一点儿不懂得你的“格”,你的“数”,你的“性”吗?天下哪儿去找像你这样的蠢女人。
培琪大娘 请你少说话吧。
爱文斯 威廉,说给我听,代名词的几种变格。
威廉 嗳哟,我忘了。
爱文斯 那是qui,qu?,quod;要是你把你的quis忘了,qu?s忘了,quods忘了,小心你的屁股吧。现在去玩儿吧,去吧。
培琪大娘 我怕他不肯用功读书,他倒还算好。
爱文斯 他记性好,一下子就记住了。再见,培琪大娘。
培琪大娘 再见,休师傅。(休师傅下)孩子,你先回家去。来,我们已经耽搁得太久了。(同下。)
第二场 福德家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福德大娘上。
福斯塔夫 娘子,你的懊恼已经使我忘记了我身受的种种痛苦。你既然这样一片真心对待我,我也决不会有丝毫亏负你;我不仅要跟你恩爱一番,还一定会加意奉承,格外讨好,管保教你心满意足就是了。可是你相信你的丈夫这回一定不会再来了吗?
福德大娘 好爵爷,他打鸟去了,一定不会早回来的。
培琪大娘 (在内)喂!福德嫂子!喂!
福德大娘 爵爷,您进去一下。(福斯塔夫下。)
培琪大娘上。
培琪大娘 啊,心肝!你屋子里还有什么人吗?
福德大娘 没有,就是自己家里几个人。
培琪大娘 真的吗?
福德大娘 真的。(向培琪大娘旁白)大声一点说。
培琪大娘 真的没有什么人,那我就放心啦。
福德大娘 为什么?
培琪大娘 为什么,我的奶奶,你那汉子的老毛病又发作啦。他正在那儿拉着我的丈夫,痛骂那些有妻子的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咒骂着天下所有的女人,还把拳头捏紧了敲着自己的额角,嚷道:“快把绿帽子戴上吧,快把绿帽子戴上吧!”无论什么疯子狂人,比起他这种疯狂的样子来,都会变成顶文雅顶安静的人了。那个胖骑士不在这儿,真是运气!
福德大娘 怎么,他又说起他吗?
培琪大娘 不说起他还说起谁?他发誓说上次他来搜他的时候,他是给装在篓子里抬出去的;他一口咬定说他现在就在这儿,一定要叫我的丈夫和同去的那班人停止了打鸟,陪着他再来试验一次他疑心得对不对。我真高兴那骑士不在这儿,这回他该明白他自己的傻气了。
福德大娘 培琪嫂子,他离开这儿有多远?
培琪大娘 只有一点点路,就在街的尽头,一会儿就来了。
福德大娘 完了!那骑士正在这儿呢。
培琪大娘 那么你的脸要丢尽,他的命也保不住啦。你真是个宝货!快打发他走吧!快打发他走吧!丢脸还是小事,弄出人命案子来可不是玩的。
福德大娘 叫他到哪儿去呢?我怎样把他送出去呢?还是把他装在篓子里吗?
福斯塔夫重上。
福斯塔夫 不,我再也不躲在篓子里了。还是让我趁他没有来,赶快出去吧。
培琪大娘 唉!福德的三个弟兄手里拿着枪,把守着门口,什么人都不让出去;否则您倒可以溜出去的。可是您干吗又到这儿来呢?
福斯塔夫 那么我怎么办呢?还是让我钻到烟囱里去吧。
福德大娘 他们平常打鸟回来,鸟枪里剩下的子弹都是往烟囱里放的。
培琪大娘 还是灶洞里倒可以躲一躲。
福斯塔夫 在什么地方?
福德大娘 他一定会找到那个地方的。他已经把所有的柜啦、橱啦、板箱啦、废箱啦、铁箱啦、井啦、地窖啦,以及诸如此类的地方,一起记在笔记簿上,只要照着单子一处处搜寻,总会把您搜到的。
福斯塔夫 那么我还是出去。
培琪大娘 爵爷,您要是就照您的本来面目跑出去,那您休想活命。除非化装一下――
福德大娘 我们把他怎样化装起来呢?
培琪大娘 唉!我不知道。哪里找得到一身像他那样身材的女人衣服?否则叫他戴上一顶帽子,披上一条围巾,头上罩一块布,也可以混了出去。
福斯塔夫 好心肝,乖心肝,替我想想法子。只要安全无事,什么丢脸的事我都愿意干。
福德大娘 我家女用人的姑母,就是那个住在勃伦府的胖婆子,倒有一件罩衫在这儿楼上。
培琪大娘 对了,那正好给他穿,她的身材是跟他一样大的;而且她的那顶粗呢帽和围巾也在这儿。爵爷,您快奔上去吧。
福德大娘 去,去,好爵爷;让我跟培琪嫂子再给您找一方包头的布儿。
培琪大娘 快点,快点!我们马上就来给您打扮,您先把那罩衫穿上再说。(福斯塔夫下。)
福德大娘 我希望我那汉子能够瞧见他扮成这个样子;他一见这个勃伦府的老婆子就眼中冒火,他说她是个妖妇,不许她走进我们家里,说是一看见她就要打她。
培琪大娘 但愿上天有眼,让他尝一尝你丈夫的棍棒的滋味!但愿那棍棒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有魔鬼附在你丈夫的手里!
福德大娘 可是我那汉子真的就要来了吗?
培琪大娘 真的,他直奔而来;他还在说起那篓子呢,也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消息。
福德大娘 让我们再试他一下。我仍旧去叫我的仆人把那篓子抬到门口,让他看见,就像上一次一样。
培琪大娘 可是他立刻就要来啦,还是先去把他装扮做那个勃伦府的巫婆吧。
福德大娘 我先去吩咐我的仆人,叫他们把篓子预备好了。你先上去,我马上就把他的包头布带上来。(下。)
培琪大娘 该死的狗东西!这种人就是作弄他一千次也不算罪过。
不要看我们一味胡闹,
这蠢猪是他自取其殃;
我们要告诉世人知道,
风流娘们不一定轻狂。(下。)
福德大娘率二仆重上。
福德大娘 你们再把那篓子抬出去;大爷快要到门口了,他要是叫你们放下来,你们就听他的话放下来。快点,马上就去。(下。)
仆甲 来,来,把它抬起来。
仆乙 但愿这篓子里不要再装满了爵士才好。
仆甲 我也希望不再像前次一样;抬一篓的铅都没有那么重哩。
福德、培琪、夏禄、卡厄斯及爱文斯同上。
福德 不错,培琪大爷,可是要是真有这回事,您还有法子替我洗去污名吗?狗才,把这篓子放下来;又有人来拜访过我的妻子了。把年轻的男人装在篓子里抬进抬出!你们这两个混账的家伙也不是好东西!你们都是串通了一气来算计我的。现在这个鬼可要叫他出丑了。喂,我的太太,你出来!瞧瞧你给他们洗些什么好衣服!
培琪 这真太过分了!福德大爷,您要是再这样疯下去,我们真要把您铐起来了,免得闹出什么乱子来。
爱文斯 嗳哟,这简直是发疯!像疯狗一样发疯!
夏禄 真的,福德大爷,这真有点儿不大好。
福德 我也是这样说哩。――
福德大娘重上。
福德 过来,福德大娘,咱们这位贞洁的妇人,端庄的妻子,贤德的人儿,可惜嫁给了一个爱吃醋的傻瓜!娘子,是我无缘无故瞎起疑心吗?
福德大娘 天日为证,你要是疑心我有什么不规矩的行为,那你的确太会多心了。
福德 说得好,不要脸的东西!你尽管嘴硬吧。过来,狗才!(翻出篓中衣服。)
培琪 这真太过分了!
福德大娘 你好意思吗?别去翻那衣服了。
福德 我就会把你的秘密揭穿的。
爱文斯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还不把你妻子的衣服拿起来吗?去吧,去吧。
福德 把这篓子倒空了!
福德大娘 为什么呀,傻子,为什么呀?
福德 培琪大爷,不瞒您说,昨天就有一个人装在这篓子里从我的家里抬出去,谁知道今天他不会仍旧在这里面?我相信他一定在我家里,我的消息是绝对可靠的,我的疑心是完全有根据的。给我把这些衣服一起拿出来。
福德大娘 你要是在这里面找出一个男人来,就把他当个虱子掐死好了。
培琪 没有什么人在这里面。
夏禄 福德大爷,这真太不成话了,真太不成话了。
爱文斯 福德大爷,您应该常常祷告,不要随着自己的心一味胡思乱想;吃醋也没有这样吃法。
福德 好,他没有躲在这里面。
培琪 除了在您自己脑子里以外,您根本就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二仆将篓抬下。)
福德 帮我再把我的屋子搜一回,要是再找不到我所要找的人,你们尽管把我嘲笑得体无完肤好了;让我永远做你们餐席上谈笑的资料,要是人家提起吃醋的男人来,就把我当作一个现成的例子,因为我会在一枚空的核桃壳里找寻妻子的情人。请你们再帮我这一次忙,替我搜一下,好让我死了心。
福德大娘 喂,培琪嫂子!您陪着那位老太太下来吧;我的丈夫要上楼来了。
福德 老太太!哪里来的老太太?
福德大娘 就是我家女仆的姑妈,住在勃伦府的那个老婆子。
福德 哼,这妖妇,这贼老婆子!我不是不许她走进我的屋子里吗?她又是给什么人带信来的,是不是?我们都是头脑简单的人,不懂得求神问卜这些玩意儿;什么画符、念咒、起课这一类鬼把戏,我们全不懂得。快给我滚下来,你这妖妇,鬼老太婆!滚下来!
福德大娘 不,我的好大爷!列位大爷,别让他打这可怜的老婆子。
培琪大娘偕福斯塔夫女装重上。
培琪大娘 来,普拉老婆婆;来,搀着我的手。
福德 我要“泼辣辣”地揍她一顿呢。――(打福斯塔夫)滚出去,你这妖妇,你这贱货,你这臭猫,你这鬼老太婆!滚出去!滚出去!我要请你去见神见鬼呢,我要给你算算命呢。
(福斯塔夫下。)
培琪大娘 你羞不羞?这可怜的老妇人差不多给你打死了。
福德大娘 欺负一个苦老太婆,真有你的!
福德 该死的妖妇!
爱文斯 我想这妇人的确是一个妖妇;我不喜欢长胡须的女人,我看见她的围巾下面露出几根胡须呢。
福德 列位,请你们跟我来好不好?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瞎起疑心。要是我完全无理取闹,请你们以后再不要相信我的话。
培琪 咱们就再顺顺他的意思吧。各位,大家都来。(福德、培琪、夏禄、卡厄斯、爱文斯同下。)
培琪大娘 他把他打得真可怜。
福德大娘 这一顿打才打得痛快呢。
培琪大娘 我想把那棒儿放在祭坛上供奉起来,它今天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福德大娘 我倒有一个意思,不知道你以为怎样?我们横竖名节无亏,问心无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把他作弄一番好不好?
培琪大娘 他吃过了这两次苦头,一定把他的色胆都吓破了;除非魔鬼盘据在他心里,大概他不会再来冒犯我们了。
福德大娘 我们要不要把我们怎样作弄他的情形告诉我们的丈夫知道?
培琪大娘 很好,这样也可以点破你那汉子的疑心。要是他们认为这个荒唐的胖爵士还有应加惩处的必要,那么仍旧可以委托我们全权办理的。
福德大娘 我想他们一定要让他当着众人出一次丑;我们这一个笑话也一定要这样才可以告一段落。
培琪大娘 好,那么我们就去商量办法吧;我的脾气是想到就做,不让事情耽搁下去的。(同下。)
第三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店主及巴道夫上。
巴道夫 老板,那几个德国人要问您借三匹马;公爵明天要上朝来了,他们要去迎接他。
店主 什么公爵来得这样秘密?我不曾在宫廷里听见人家说起。让我去跟那几个客人谈谈。他们会说英国话吗?
巴道夫 会说的,老板;我去叫他们来。
店主 马可以借给他们,可是我不能让他们白骑,世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他们已经住了我的房子一个星期了,我已经为了他们回绝了多少别的客人;我可不能跟他们客气,这笔损失是一定要叫他们赔偿的。来。(同下。)
第四场 福德家中一室
培琪、福德、培琪大娘、福德大娘及爱文斯上。
爱文斯 女人家有这样的心思,难得难得!
培琪 他是同时寄信给你们两个人的吗?
培琪大娘 我们在一刻钟内同时接到。
福德 娘子,请你原谅我。从此以后,我一切听任你;我宁愿疑心太阳失去了热力,不愿疑心你有不贞的行为。你已经使一个对于你的贤德缺少信心的人,变成你的一个忠实的信徒了。
培琪 好了,好了,别说下去了。太冒冒失失固然不好,太服服帖帖可也不对。我们还是来商量计策吧;让我们的妻子为了给大家解解闷,再跟这个胖老头子约好一个时间,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去捉住他,把他羞辱一顿。
福德 她们刚才说起的那个办法,再好没有了。
培琪 怎么?约他在半夜里到林苑里去相会吗?嘿!他再也不会来的。
爱文斯 你们说他已经给丢在河里,还给人当做一个老婆子痛打了一顿,我想他一定吓怕了,不会再来了;他的肉体已经受到责罚,他一定不敢再起欲念了。
培琪 我也这样想。
福德大娘 你们只要商量商量等他来了怎样对付他,我们两人自会想法子叫他来的。
培琪大娘 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是曾经在这儿温莎地方做过管林子的猎夫赫恩,鬼魂常常在冬天的深夜里出现,绕着一株橡树兜圈子,头上还长着又粗又大的角,手里摇着一串链子,发出怕人的声音;他一出来,树木就要枯黄,牲畜就要害病,乳牛的乳汁会变成血液。这一个传说从前代那些迷信的人们嘴里流传下来,就好像真有这回事一样,你们各位也都听见过的。
培琪 是呀,有许多人不敢在深夜里经过这株赫恩的橡树呢。可是你为什么要提起它呢?
福德大娘 这就是我们的计策:我们要叫福斯塔夫头上装了两只大角,扮做赫恩的样子,在那橡树的旁边等着我们。
培琪 好,就算他听着你们这样打扮着来了,你们预备把他怎么样呢?你有什么妙计呢?
培琪大娘 那我们也已经想好了:我们先叫我的女儿安和我的小儿子,还有三四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大家打扮成一队精灵的样子,穿着绿色的和白色的衣服,各人头上顶着一圈蜡烛,手里拿着响铃,埋伏在树旁的土坑里;等福斯塔夫跟我们相会的时候,他们就一拥而出,嘴里唱着各色各样的歌儿;我们一看见他们出来,就假装吃惊逃走了,然后让他们把他团团围住,把这龌龊的爵士你拧一把,我刺一下,还要质问他为什么在这仙人们游戏的时候,胆敢装扮做那种秽恶的形状,闯进神圣的地方来。
福德大娘 这些假扮的精灵们要把他拧得遍体鳞伤,还用蜡烛烫他的皮肤,直等他招认一切为止。
培琪大娘 等他招认以后,我们大家就一起出来, 下他的角,把他一路取笑着回家。
福德 孩子们倒要叫他们练习得熟一点,否则会露出破绽来的。
爱文斯 我可以教这些孩子们怎样做;我自己也要扮做一个猴崽子,用蜡烛去烫这爵士哩。
福德 那好极啦。我去替他们买些面具来。
培琪大娘 我的小安要扮做一个仙后,穿着很漂亮的白袍子。
培琪 我去买缎子来给她做衣服。(旁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以叫斯兰德把安偷走,到伊登去跟她结婚。――你们马上就派人到福斯塔夫那里去吧。
福德 不,我还要用白罗克的名字去见他一次,他会把什么话都告诉我。他一定会来的。
培琪大娘 不怕他不来。我们这些精灵们的一切应用的东西和饰物,也该赶快预备起来了。
爱文斯 我们就去办起来吧;这是个很好玩的玩意儿,而且也是光明正大的恶作剧。(培琪、福德、爱文斯同下。)
培琪大娘 福德嫂子,你就去找桂嫂,叫她到福斯塔夫那里去,探探他的意思。(福德大娘下)我现在要到卡厄斯大夫那里去,他是我看中的人,除了他谁也不能娶我的小安。那个斯兰德虽然有家私,却是一个呆子,我的丈夫偏偏喜欢他。这医生又有钱,他的朋友在宫廷里又有势力,只有他才配做她的丈夫,即使有二万个更了不得的人来向她求婚,我也不给他们。(下。)
第五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店主及辛普儿上。
店主 你要干吗,乡下佬,蠢东西?说吧,讲吧,干干脆脆的。
辛普儿 呃,老板,我是斯兰德少爷叫我来跟约翰?福斯塔夫爵士说话的。
店主 那边就是他的房间、他的公馆、他的床铺,你瞧门上新画着浪子回家故事的就是。只要你去敲敲门,喊他一声,他就会跟你胡说八道。去敲他的门吧。
辛普儿 刚才有一个胖大的老妇人跑进他的房间里去,请您让我在这儿等她下来吧;我本来是要跟她说话的。
店主 哈!一个胖女人!也许是来偷东西的,让我叫他一声。喂,骑士!好爵爷!你在房间里吗?使劲回答我,你的店主东――你的老朋友在叫你哪。
福斯塔夫 (在上)什么事,老板?
店主 这儿有一个流浪的鞑靼人等着你的胖婆娘下来。叫她下来,好家伙,叫她下来;我的屋子是干干净净的,不能让你们干那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哼,不要脸!
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老板,刚才是有一个胖老婆子在我这儿,可是现在她已经走了。
辛普儿 请问一声,爵爷,她就是勃伦府那个算命的女人吗?
福斯塔夫 对啦,螺蛳精;你问她干吗?
辛普儿 爵爷,我家主人斯兰德少爷因为瞧见她在街上走过,所以叫我来问问她,他有一串链子给一个叫做尼姆的骗去了,不知道那链子还在不在那尼姆的手里。
福斯塔夫 我已经跟那老婆子讲起过这件事了。
辛普儿 请问爵爷,她怎么说呢?
福斯塔夫 呃,她说,那个从斯兰德手里把那链子骗去的人,就是偷他链子的人。
辛普儿 我希望我能够当面跟她谈谈;我家少爷还叫我问她别的事情哩。
福斯塔夫 什么事情?说出来听听看。
店主 对了,快说。
辛普儿 爵爷,我家少爷吩咐我要保守秘密呢。
店主 你要是不说出来,就叫你死。
辛普儿 啊,实在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关于培琪家小姐的事情,我家少爷叫我来问问看,他命里能不能娶她做妻子。
福斯塔夫 那可要看他的命运怎样了。
辛普儿 您怎么说?
福斯塔夫 娶得到是他的命,娶不到也是他的命。你回去告诉主人,就说那老妇人这样对我说的。
辛普儿 我可以这样告诉他吗?
福斯塔夫 是的,乡下佬,你尽管这样说好了。
辛普儿 多谢爵爷;我家少爷听见了这样的消息,一定会十分高兴的。(下。)
店主 你真聪明,爵爷,你真聪明。真有一个算命的婆子在你房间里吗?
福斯塔夫 是的,老板,她刚才还在我这儿;她教给我许多我一生从来没有学过的智慧,我不但没有花半个钱的学费,而且她反倒给我酬劳呢。
巴道夫上。
巴道夫 嗳哟,老板,不好了!又是骗子,尽是些骗子!
店主 我的马呢?蠢奴才,好好地对我说。
巴道夫 都跟着那些骗子们跑掉啦;一过了伊登,他们就把我从马上推下来,把我丢在一个烂泥潭里,他们就像三个德国鬼子似的,策马加鞭,飞也似的去了。
店主 狗才,他们是去迎接公爵去的。别说他们逃走,德国人都是规规矩矩的。
爱文斯上。
爱文斯 老板在哪儿?
店主 师傅,什么事?
爱文斯 留心你的客人。我有一个朋友到城里来,他告诉我有三个德国骗子,一路上骗人家的马匹金钱;里亭、梅登海、科白路,各家旅店都上了他们的当。我是一片好心来通知你,你当心些吧;你是个很乖巧的人,专爱开人家的玩笑,要是你也被人家骗了,那未免太笑话啦。再见。(下。)
卡厄斯上。
卡厄斯 店主东呢?
店主 卡厄斯大夫,我正在这儿心乱如麻呢。
卡尼斯 我不懂你的意思;可是人家告诉我,你正在准备着隆重地招待一个德国的公爵,可是我不骗你,我在宫廷里就不知道有什么公爵要来。我是一片好心来通知你。再见。(下。)
店主 狗才,快去喊人去捉贼!骑士,帮帮我忙,我这回可完了!狗才,快跑,捉贼!完了!完了!(店主及巴道夫下。)
福斯塔夫 我但愿全世界的人都受骗,因为我自己也受了骗,而且还挨了打。要是宫廷里的人听见了我怎样一次次的化身,给人当衣服洗,用棍子打,他们一定会把我身上的油一滴一滴溶下来,去擦渔夫的靴子;他们一定会用俏皮话把我挖苦得像一只干瘪的梨一样丧气。自从那一次赖了赌债以后,我一直交着坏运。好,要是我在临终以前还来得及念祷告,我一定要忏悔。
快嘴桂嫂上。
福斯塔夫 啊,又是谁叫你来的?
桂嫂 除了那两个人还有谁?
福斯塔夫 让魔鬼跟他的老娘把那两个人抓了去吧!趁早把她们这样打发了吧。我已经为了她们吃过多少苦,男人本来是容易变心的,谁受得了这样的欺负!
桂嫂 您以为她们没有吃苦吗?说来才叫人伤心哪,尤其是那位福德娘子,天可怜见的,给她的汉子打得身上一块青一块黑的,简直找不出一处白净的地方。
福斯塔夫 什么一块青一块黑的,我自己给他打得五颜六色,浑身挂彩呢;我还差一点给他们当做勃伦府的妖妇抓了去。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把一个老太婆的举动装扮得活龙活现,我早已给混蛋官差们锁上脚镣,办我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了。
桂嫂 爵爷,让我到您房间里去跟您说话,您就会明白一切,而且包在我身上,一定会叫您满意的。这儿有一封信,您看了就知道了。天哪!把你们拉拢在一起,真麻烦死了!你们中间一定有谁得罪了天,所以才这样颠颠倒倒的。
福斯塔夫 那么你跟我上楼,到我的房间里来吧。(同下)
第六场 嘉德饭店中另一室
范顿及店主上。
店主 范顿大爷,别跟我说话,我一肚子都是闷气,我想索性这桩生意也不做了。
范顿 可是你听我说。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不但赔偿你的全部损失,而且还愿意送给你黄金百镑,作为酬谢。
店主 好,范顿大爷,您说吧。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帮您的忙,可是至少我不会泄漏秘密。
范顿 我曾经屡次告诉你我对于培琪家安小姐的深切的爱情;她对我也已经表示默许了,要是她自己作得了主,我一定可以如愿以偿的。刚才我收到了她一封信,信里所说起的事情,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拍手称奇;原来她给我出了个好主意,而这主意又是跟一个笑料分不开的,要说到我们的事儿,就得提到那个笑料,要给你讲那个笑料,就得说一说我们的事儿。那胖骑士福斯塔夫不免要给他们捉弄,受一番惊吓了;究竟要开什么玩笑,我一五一十都跟你说了吧。(指信)听着,我的好老板,今夜十二点钟到一点钟之间,在赫恩橡树的近旁,我的亲爱的小安要扮成仙后的样子,为什么要这样打扮,这儿写得很明白。她父亲叫她趁着大家开玩笑开得乱哄哄的时候,就穿着这身服装,跟斯兰德悄悄地溜到伊登去结婚,她已经答应他了。可是她母亲竭力反对她嫁给斯兰德,决意把她嫁给卡厄斯,她也已经约好那个医生,叫他也趁着人家忙得不留心的时候,用同样的方式把她带到教长家里去,请一个牧师替他们立刻成婚;她对于她母亲的这个计策,也已经假装服从的样子,答应了那医生了。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她的父亲要她全身穿着白的衣服,以便认识,斯兰德看准了时机,就搀着她的手,叫她跟着走,她就跟着他走;她的母亲为了让那医生容易辨认起见,――因为他们大家都是戴着面具的――却叫她穿着宽大的浅绿色的袍子,头上系着飘扬的丝带,那医生一看有了下手的机会,便上去把她的手捏一把,这一个暗号便是叫她跟着他走的。
店主 她预备欺骗她的父亲呢,还是欺骗她的母亲?
范顿 我的好老板,她要把他们两人一起骗了,跟我一块儿溜走。所以我要请你费心去替我找一个牧师,十二点钟到一点钟之间在教堂里等着我,为我们举行正式的婚礼。
店主 好,您去实行您的计划吧,我一定给您找牧师去。只要把那位姑娘带来,牧师是不成问题的。
范顿 多谢多谢,我一定永远记住你的恩德,而且我马上就会报答你的。(同下。)
第五幕
第一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快嘴桂嫂上。
福斯塔夫 请你别再噜哩噜苏了,去吧,我一定不失约就是了。这已经是第三次啦,我希望单数是吉利的。去吧,去吧!人家说单数是用来占卜生、死、机缘的。去吧!
桂嫂 我去给您弄一根链子来,再去设法找一对角来。
福斯塔夫 好,去吧;别耽搁时间了。抬起你的头来,扭扭屁股走吧。(桂嫂下。)
福德上。
福斯塔夫 啊,白罗克大爷!白罗克大爷,事情成功不成功,今天晚上就可以知道。请您在半夜时候,到赫恩橡树那儿去,就可以看见新鲜的事儿。
福德 您昨天不是对我说过,要到她那儿去赴约吗?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我昨天到她家里去的时候,正像您现在看见我一样,是个可怜的老头儿;可是白罗克大爷,我从她家里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一个苦命的老婆子了。白罗克大爷,她的丈夫,福德那个混蛋,简直是个疯狂的吃醋鬼投胎。他欺我是个女人,把我没头没脑一顿打;可是,白罗克大爷,要是我穿着男人的衣服,别说他是个福德,就算他是个身长丈二的天神,拿着一根千斤重的梁柱向我打来,我也不怕他。我现在还有要事,请您跟我一路走吧,白罗克大爷,我可以把一切的事情完全告诉您。自从我小时候偷鹅、赖学、抽陀螺挨打以后,直到现在才重新尝到挨打的滋味。跟我来,我要告诉您关于这个叫做福德的混蛋的古怪事儿;今天晚上我就可以向他报复,我一定会把他的妻子送到您的手里。跟我来。白罗克大爷,您就有新鲜事儿看了!跟我来。(同下。)
第二场 温莎林苑
培琪、夏禄及斯兰德上。
培琪 来,来,咱们就躲在这座古堡的壕沟里,等我们那班精灵们的火光出现以后再出来。斯兰德贤婿,记着我的女儿。
斯兰德 好,一定记着;我已经跟她当面谈过,约好了用什么口号互相通知。我看见她穿着白衣服,就上去对她说“ ”,她就回答我“不见得”,这样我们就不会认错啦。
夏禄 那也好,可是何必嚷什么“ ”哩,什么“不见得”哩,你只要看定了穿白衣服的人就行啦。钟已经敲十点了。
培琪 天乌沉沉的,精灵和火光在这时候出现,再好没有了。愿上天保佑我们的游戏成功!除了魔鬼以外,谁都没有恶意;我们只要看谁的头上有角,就知道他是魔鬼。去吧,大家跟我来。(同下。)
第三场 温莎街道
培琪大娘、福德大娘及卡厄斯上。
培琪大娘 大夫,我的女儿是穿绿的;您看时机一到,便过去搀她的手,带她到教长家里去,赶快把事情办了。现在您一个人先到林苑里去,我们两个人是要一块儿去的。
卡厄斯 我知道我应当怎么办。再见。
培琪大娘 再见,大夫。(卡厄斯下)我的丈夫把福斯塔夫羞辱过了以后,知道这医生已经跟我的女儿结婚,一定会把一场高兴,化作满腔怒火的;可是管他呢,与其让他害得我将来心碎,宁可眼前挨他一顿臭骂。
福德大娘 小安和她的一队精灵现在在什么地方?还有那个威尔士鬼子休牧师呢?
培琪大娘 他们都把灯遮得暗暗的,躲在赫恩橡树近旁的一个土坑里;一等到福斯塔夫跟我们会见的时候,他们就立刻在黑夜里出现。
福德大娘 那一定会叫他大吃一惊的。
培琪大娘 要是吓不倒他,我们也要把他讥笑一番;要是他果然吓倒了,我们还是要讥笑他的。
福德大娘 咱们这回不怕他不上圈套。
培琪大娘 像他这种淫棍,欺骗他、教训他也是好事。
福德大娘 时间快到啦,到橡树底下去,到橡树底下去!(同下。)
第四场 温莎林苑
爱文斯化装率扮演精灵的一群上。
爱文斯 跑,跑,精灵们,来;别忘了你们各人的词句。大家放大胆子,跟我跑下这土坑里,等我一发号令,就照我吩咐你们的做起来。来,来;跑,跑。(同下。)
第五场 林苑中的另一部分
福斯塔夫顶公鹿头扮赫恩上。
福斯塔夫 温莎的钟已经敲了十二点,时间快到了。好色的天神们,照顾照顾我吧!记着,乔武大神,你曾经为了你的情人欧罗巴⑩的缘故,化身做一头公牛,爱情使你头上生角。强力的爱啊!它会使畜生变成人类,也会使人类变成畜生。而且,乔武大神,你为了你心爱的勒达⑾,还化身做过一只天鹅呢。万能的爱啊!你差一点儿把天神的尊容变得像一只蠢鹅!这真是罪过哪:首先不该变成一头畜生――啊,老天,这罪过可没有一点人气味!接着又不该变做了一头野禽――想想吧,老天,这可真是禽兽一般的罪过!既然天神们也都这样贪淫,我们可怜的凡人又有什么办法呢?至于讲到我,那么我是这儿温莎地方的一匹公鹿;在这树林子里,也可以算得上顶胖的了。天神,让我过一个凉快的交配期吧,否则谁能责备我不该排泄些脂肪呢。――谁来啦?我的母鹿吗?
福德大娘及培琪大娘上。
福德大娘 爵爷,你在这儿吗,我的公鹿?我的亲爱的公鹿?
福斯塔夫 我的黑尾巴的母鹿!让天上落下马铃薯般大的雨点来吧,让它配着淫曲儿的调子响起雷来吧,让糖梅子、春情草像冰雹雪花般落下来吧,只要让我躲在你的怀里,什么泼辣的大风大雨我都不怕。(拥抱福德大娘。)
福德大娘 培琪嫂子也跟我一起来了呢,好人儿。
福斯塔夫 那么你们把我当作偷来的公鹿一般切开来,各人分一条大腿去,留下两块肋条肉给我自己,肩膀肉赏给那看园子的,还有这两只角,送给你们的丈夫做个纪念品吧。哈哈!你们瞧我像不像猎人赫恩?丘匹德是个有良心的孩子,现在他让我尝到甜头了。我用鬼魂的名义欢迎你们!(内喧声。)
培琪大娘 嗳哟!什么声音?
福德大娘 天老爷饶恕我们的罪过吧!
福斯塔夫 又是什么事情?
福德大娘
培琪大娘 快逃!快逃!(二人奔下。)
福斯塔夫 我想多半是魔鬼不愿意让我下地狱,因为我身上的油太多啦,恐怕在地狱里惹起一场大火来,否则他不会这样一次一次地跟我捣蛋。
爱文斯乔装山羊神萨特⑿,毕斯托尔扮小妖,安?培琪扮仙后,威廉及若干儿童各扮精灵侍从,头插小蜡烛,同上。
安 黑的,灰的,绿的,白的精灵们,
月光下的狂欢者,黑夜里的幽魂,
你们是没有父母的造化的儿女,
不要忘记了你们各人的职务。
传令的小妖,替我向众精灵宣告。
毕斯托尔 众精灵,静听召唤,不许喧吵!
蟋蟀儿,你去跳进人家的烟囱,
看他们炉里的灰屑有没有扫空;
我们的仙后最恨贪懒的婢子,
看见了就把她拧得浑身青紫。
福斯塔夫 他们都是些精灵,谁要是跟他们说话,就不得活命;让我闭上眼睛趴下来吧,神仙们的事情是不许凡人窥看的。(俯伏地上。)
爱文斯 比德在哪里?你去看有谁家的姑娘,
念了三遍祈祷方才睡上眠床,
你就悄悄地替她把妄想收束,
让她睡得像婴儿一样甜熟;
谁要是临睡前不思量自己的过错,
你要叫他们腰麻背疼,手脚酸楚。
安 去,去,小精灵!
把温莎古堡内外搜寻:
每一间神圣的华堂散播着幸运,
让它巍然卓立,永无毁损,
祝福它宅基巩固,门户长新,
辉煌的大厦恰称着贤德的主人!
每一个尊严的宝座用心扫洗,
洒满了祓邪垢的鲜花香水,
祝福那文棂绣瓦,画栋雕梁,
千秋万岁永远照耀着荣光!
每夜每夜你们手搀手在草地上,
拉成一个圆圈儿跳舞歌唱,
清晨的草上留下你们的足迹,
一团团葱翠新绿的颜色;
再用青紫粉白的各色鲜花,
写下了天书仙语,“清心去邪”,
像一簇簇五彩缤纷的珠玉,
像英俊骑士所穿的锦绣衣 ;
草地是神仙的纸,花是神仙的符 。
去,去,往东的向东,往西的向西!
等到钟鸣一下,可不要忘了
我们还要绕着赫恩橡树舞蹈。
爱文斯 大家排着队,大家手牵手,
二十个萤虫给我们点亮灯笼,
照着我们树荫下舞影憧憧。
且慢!哪里来的生人气?
福斯塔夫 天老爷保佑我不要给那个威尔士老怪瞧见,他会叫我变成一块干酪哩!
毕斯托尔 坏东西!你是个天生的孽种。
安 让我用炼狱火把他指尖灼烫,
看他的心地是纯洁还是肮脏:
他要是心无污秽,火不能伤,
哀号呼痛的一定居心不良。
毕斯托尔 来,试一试!
爱文斯 来,看这木头怕不怕火熏。(众以烛烫福斯塔夫。)
福斯塔夫 啊!啊!啊!
爱文斯 坏透了,坏透了,这家伙淫毒攻心!
精灵们,唱个歌儿取笑他;
围着他窜窜跳跳,拧得他遍体酸麻。

哼,罪恶的妄想!
哼,淫欲的孽障!
淫欲是一把血火,
不洁的邪念把它点亮,
痴心扇着它的火焰,
妄想把它愈吹愈旺。
精灵们,拧着他,
不要把恶人宽放;
拧他,烧他,
拖着他团团转,
直等星月烛光一齐黑暗。
精灵等一面唱歌,一面拧福斯塔夫。卡厄斯自一旁上,将一穿绿衣的精灵偷走;斯兰德自另一旁上,将一穿白衣的精灵偷走;范顿上,将安?培琪偷走。内猎人号角声,犬吠声,众精灵纷纷散去。福斯塔夫扯下鹿头起立。
培琪、福德、培琪大娘、福德大娘同上,将福斯塔夫捉住。
培琪 嗳,别逃呀;现在您可给我们瞧见啦;难道您只好扮扮猎人赫恩吗?
培琪大娘 好了好了,咱们不用尽跟他开玩笑啦。好爵爷,您现在喜不喜欢温莎的娘儿们?看见这一对漂亮的鹿角吗,丈夫?把这对鹿角扔在林子里不是比拿到城里去更合式些吗?
福德 爵爷,现在究竟谁是个大忘八?白罗克大爷,福斯塔夫是个混蛋,是个混账忘八蛋;瞧他的头上还长着角哩,白罗克大爷!白罗克大爷,他从福德那里什么好处也没有得到,只得到了一只脏衣服的篓子,一顿棒儿,还有二十镑钱,那笔钱是要向他追还的,白罗克大爷;我已经把他的马扣留起来做抵押了,白罗克大爷。
福德大娘 爵爷,只怪我们运气不好,没有缘分,总是好事多磨。以后我再不把您当做我的情人了,可是我会永远记着您是我的公鹿。
福斯塔夫 我现在才明白我受了你们愚弄,做了一头蠢驴啦。
福德 岂止蠢驴,还是笨牛呢,这都是一目了然的事。
福斯塔夫 原来这些都不是精灵吗?我曾经三、四次疑心他们不是什么精灵,可是一则因为我自己做贼心虚,二则因为突如其来的怪事,把我吓昏了头,所以会把这种破绽百出的骗局当做真实,虽然荒谬得不近情理,也会使我深信不疑,可见一个人做了坏事,虽有天大的聪明,也会受人之愚的。
爱文斯 福斯塔夫爵士,您只要敬奉上帝,消除欲念,精灵们就不会来拧您的。
福德 说得有理,休大仙。
爱文斯 还有您的嫉妒心也要除掉才好。
福德 我以后再不疑心我的妻子了,除非有一天你会说道地的英国话来追求我的老婆。
福斯塔夫 难道我已经把我的脑子剜出来放在太阳里晒干了,所以连这样明显的骗局也看不出来吗?难道一只威尔士的老山羊都会捉弄我?难道我该用威尔士土布给自己做一顶傻子戴的鸡冠帽吗?这么说,我连吃烤过的干酪都会把自己哽住了呢。
爱文斯 钢酪是熬不出什么扭油来的――你这个大肚子倒是装满了扭油呢。
福斯塔夫 又是“钢酪”,又是“扭油”!想不到我活到今天,却让那一个连英国话都说不像的家伙来取笑吗?罢了罢了!这也算是我贪欢好色的下场!
培琪大娘 爵爷,我们虽然愿意把那些三从四德的道理一脚踢得远远的,为了寻欢作乐,甘心死后下地狱;可是什么鬼附在您身上,叫您相信我们会喜欢您呢?
福德 像你这样的一只杂碎布丁?一袋烂麻线?
培琪大娘 一个浸胖的浮尸?
培琪 又老、又冷、又干枯,再加上一肚子的肮脏?
福德 像魔鬼一样到处造谣生事?
培琪 一个穷光蛋的孤老头子?
福德 像个泼老太婆一样千刁万恶?
爱文斯 一味花天酒地,玩玩女人,喝喝白酒蜜酒,喝醉了酒白瞪着眼睛骂人吵架?
福斯塔夫 好,尽你们说吧;算我倒楣落在你们手里,我也懒得跟这头威尔士山羊斗嘴了。无论哪个无知无识的傻瓜都可以欺负我,悉听你们把我怎样处置吧。
福德 好,爵爷,我们要带您到温莎去看一位白罗克大爷,您骗了他的钱,却没有替他把事情办好;您现在已经吃过不少苦了,要是再叫您把那笔钱还出来,我想您一定要万分心痛吧?
福德大娘 不,丈夫,他已经受到报应,那笔钱就算了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不要逼人太甚。
福德 好,咱们拉拉手,过去的事情,以后不用再提啦。
培琪 骑士,不要懊恼,今天晚上请你到我家里来喝杯乳酒。我的妻子刚才把你取笑,等会儿我也要请你陪我把她取笑取笑。告诉她,斯兰德已经跟她的女儿结了婚啦。
培琪大娘 (旁白)博士们不会信他的胡说。要是安?培琪是我的女儿,那么这个时候她已经做了卡厄斯大夫的太太啦。
斯兰德上。
斯兰德 哎哟!哎哟!岳父大人,不好了!
培琪 怎么,怎么,贤婿,你已经把事情办好了吗?
斯兰德 办好了!哼,我要让葛罗斯特郡人都知道这件事;否则还是让你们把我吊死了吧!
培琪 什么事情,贤婿?
斯兰德 我到了伊登那里去本来是要跟安?培琪小姐结婚的,谁知道她是一个又高又大、笨头笨脑的男孩子;倘不是在教堂里,我一定要把他揍一顿,说不定他也要把我揍一顿。我还以为他真的就是安?培琪哩――真是白忙了一场!――谁知道他是驿站长的儿子。
培琪 那么一定是你看错了人啦。
斯兰德 那还用说吗?我把一个男孩子当做女孩子,当然是看错了人啦。要是我真的跟他结了婚,虽然他穿着女人的衣服,我也不会要他的。
培琪 这是你自己太笨的缘故。我不是告诉你怎样从衣服上认出我的女儿来吗?
斯兰德 我看见她穿着白衣服,便上去喊了一声“ ”,她答应我一声“不见得”,正像安跟我预先约好的一样;谁知道他不是安,却是驿站长的儿子。
爱文斯 耶稣基督!斯兰德少爷,难道您生着眼睛不会看,竟会去跟一个男孩子结婚吗?
培琪 我心里乱得很,怎么办呢?
培琪大娘 好官人,别生气,我因为知道了你的计划,所以叫女儿改穿绿衣服;不瞒你说,她现在已经跟卡厄斯医生一同到了教长家里,在那里举行婚礼啦。
卡厄斯上。
卡厄斯 培琪大娘呢?哼,我上了人家的当啦!我跟一个男孩子结了婚,一个乡下男孩子,不是安?培琪。我上了当啦!
培琪大娘 怎么,你不是看见她穿着绿衣服的吗?
卡厄斯 是的,可是那是个男孩子;我一定要叫全温莎的人评个理去。(下。)
福德 这可奇了。谁把真的安带了去呢?
培琪大娘 我心里怪不安的。范顿大爷来了。
范顿及安?培琪上。
培琪大娘 啊,范顿大爷!
安 好爸爸,原谅我!好妈妈,原谅我!
培琪 小姐,你怎么不跟斯兰德少爷一块儿去?
培琪大娘 姑娘,你怎么不跟卡厄斯大夫一块儿去?
范顿 你们不要把她问得心慌意乱,让我把实在的情形告诉你们吧。你们用可耻的手段,想叫她嫁给她所不爱的人;可是她跟我两个人久已心心相许,到了现在,更觉得什么都不能把我们两人拆开。她所犯的过失是神圣的,我们虽然欺骗了你们,却不能说是不正当的诡计,更不能说是忤逆不孝,因为她要避免强迫婚姻所造成的无数不幸的日子,只有用这办法。
福德 木已成舟,培琪大爷,您也不必发呆啦。在恋爱的事情上,都是上天亲自安排好的;金钱可以买田地,娶妻只能靠运气。
福斯塔夫 我很高兴,虽然我遭了你们的算计,你们的箭却也会发而不中。
培琪 算了,有什么办法呢?――范顿,愿上天给你快乐!拗不过来的事情,也只好将就过去。
福斯塔夫 猎狗在晚上出来,哪只鹿也不能幸免。
培琪大娘 好,我也不再想这样想那样了。范顿大爷,愿上天给您许许多多快乐的日子!官人,我们大家回家去,在火炉旁边把今天的笑话谈笑一番吧;请约翰爵士和大家都去。
福德 很好。爵爷,您对白罗克并没有失信,因为他今天晚上真的要去陪福德大娘一起睡觉了。(同下。)
注释:
“借光”,原文“quarter”,是纹章学中的术语。欧洲封建贵族都各有代表族系的纹章;把妻家纹章中的图形移入自己的纹章,称为“quarter”。
意即钻别人堆里去做扒手的勾当。
当时医生治病,先验病人小便,所以店主用“尿”讥笑卡厄斯医生。
指亨利四世的太子,后为亨利五世。
即“少数”和“多数”。
休牧师是威尔士人,发音重浊,把“c”念成“g”。
休牧师是威尔士人,发音重浊,把“c”念成“g”。
“hang hog”在英语中听来像“挂猪肉”,所以桂嫂猜想是“火腿”。
拉丁文指示代名词共有五格,而无“称呼格”;所以休牧师用拉丁文提醒威廉:“曰‘无’”。拉丁文“无”(caret)近似英语中的“胡萝卜”(carrot),因此又引起桂嫂的一番插话。
欧罗巴(europa),希腊罗马神话中的美女,为天神乔武所爱,乔武化为公牛载之而去。
勒达(leda),希腊罗马神话中斯巴达王后,天神乔武化为天鹅将她占有。
萨特(satyr),希腊罗马神话中人身马尾、遨游山林的怪物。
《雅典的泰门》
剧中人物
泰门 雅典贵族
路歇斯
路库勒斯
辛普洛涅斯 谄媚的贵族
文提狄斯 泰门的负心友人之一
艾帕曼特斯 性情乖僻的哲学家
艾西巴第斯 雅典将官
弗莱维斯 泰门的管家
弗莱米涅斯
路西律斯
塞维律斯 泰门的仆人
凯菲斯
菲洛特斯
泰特斯
路歇斯
霍坦歇斯 泰门债主的仆人
文提狄斯的仆人
凡罗及艾西铎(泰门的二债主)的仆人
三路人
雅典老人
侍童
弄人
诗人、画师、宝石匠及商人
菲莉妮娅
提曼德拉 艾西巴第斯的情妇
贵族、元老、将士、兵士、窃贼、侍从等
化装跳舞中扮丘匹德及阿玛宗女战士者
地点:雅典及附近森林
第一幕
第一场 雅典。泰门家中的厅堂
诗人、画师、宝石匠、商人及余人等自各门分别上。
诗人 早安,先生。
画师 您好?
诗人 好久不见了。近况怎样啊?
画师 先生,变得一天不如一天了。
诗人 嗯,那是谁都知道的;可是有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有什么奇闻怪事,为我们浩如烟海的载籍中所未之前 的?瞧,慷慨的魔力!群灵都被你召唤前来,听候驱使了。我认识这个商人。
画师 这两个人我都认识;有一个是宝石匠。
商人 啊!真是一位贤德的贵人。
宝石匠 嗯,那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商人 一位举世无比的人,他的生活的目的,好像就是继续不断地行善,永不厌倦。像他这样的人,真是难得!
宝石匠 我带着一颗宝石这儿――
商人 啊!倒要见识见识。先生,这是送给泰门大爷的吗?
宝石匠 要是他能出一个价格;可是――
诗人 诗句当为美善而歌颂,倘因贪利而赞美丑恶,就会降低风雅的声价。
商人 (观宝石)这宝石的式样很不错。
宝石匠 它的色彩也很美丽;您瞧那光泽多好。
画师 先生,您又在吟哦您的大作了吗?一定又是献给这位贵人的什么诗篇了。
诗人 偶然想起来的几个句子。我们的诗歌就像树脂一样,会从它滋生的地方分泌出来。燧石中的火不打是不会出来的;我们的灵感的火焰却会自然激发,像流水般冲击着岸边。您手里是什么东西?
画师 一幅图画,先生。您的大著几时出版?
诗人 等我把它呈献给这位贵人以后,就可以和世人相见了。可不可以让我欣赏欣赏您的妙绘?
画师 见笑得很。
诗人 画得很好,真是神来之笔。
画师 谬奖谬奖。
诗人 佩服佩服!瞧这姿态多么优美!这一双眼睛里闪耀着多少智慧!这一双嘴唇上流露着多少丰富的想像!在这默然无语的神情中间,蕴蓄着无限的深意。
画师 这是一幅维妙维肖的画像。这一笔很传神,您看怎样。
诗人 简直是巧夺天工,就是真的人也不及老兄笔下这样生趣盎然。
若干元老上,自舞台前经过。
画师 这位贵人真是前呼后拥!
诗人 都是雅典的元老;幸福的人!
画师 瞧,还有!
诗人 您瞧这一大群蝇营蚁附的宾客。在我的拙作中间,我勾划出了一个受尽世俗爱宠的人;可是我并不单单着力作个人的描写,我让我的恣肆的笔锋在无数的模型之间活动,不带一丝恶意,只是像凌空的鹰隼一样,一往直前,不留下一丝痕迹。
画师 您的意思我有点不大懂得。
诗人 我可以解释给您听。您瞧各种不同地位不同性情的人,无论是轻浮油滑的,或是严肃庄重的,都愿意为泰门大爷效劳服役;他的巨大的财产,再加上他的善良和蔼的天性,征服了各种不同的人,使他们乐于向他输诚致敬;从那些脸上反映出主人的喜怒的谄媚者起,直到憎恨自己的艾帕曼特斯,一个个在他的面前屈膝,只要泰门点点头,就可以使他们满载而归。
画师 我曾经看见他跟艾帕曼特斯在一起谈话。
诗人 先生,我假定命运的女神端坐在一座巍峨而幽美的山上;在那山麓下面,有无数智愚贤不肖的人在那儿劳心劳力,追求世间的名利,他们的眼睛都一致注视着这位主宰一切的女神;我把其中一个人代表泰门,命运女神用她象牙一样洁白的手招引他到她的身边;他是她眼前的恩宠,他的敌人也一齐变成了他的奴仆。
画师 果然是很巧妙的设想。我想这一个宝座,这一位命运女神和这一座山,在这山下的许多人中间只有一个人得到女神的招手,这个人正弓着身子向峻峭的山崖爬去,攀登到幸福的顶端,很可以表现出我们这儿的情形。
诗人 不,先生,听我说下去。那些在不久以前还是和他同样地位的人,也有一些本来胜过他的人,现在都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他的接待室里挤满了关心他的起居的人,他的耳朵中充满了一片有如向神圣祷告那样的低语;连他的马镫也被奉为神圣,他们从他那里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画师 好,那便怎么样呢?
诗人 当命运突然改变了心肠,把她的宠儿一脚踢下山坡的时候,那些攀龙附凤之徒,本来跟在他后面匍匐膝行的,这时候便会冷眼看他跌落,没有一个人做他患难中的同伴。
画师 那是人类的通性。我可以画出一千幅醒世的图画,比语言更有力地说明祸福无常的真理。但是你也不妨用文字向泰门大爷陈述一个道理,指出眼光浅近的人往往会把黑白混淆起来。
喇叭声。泰门上,向每一请求者殷勤周旋;一使者奉文提狄斯差遣前来,趋前与泰门谈话;路西律斯及其他仆人随后。
泰门 你说他下了监狱了吗?
使者 是,大爷。他欠了五个泰伦①的债,他的手头非常困难,他的债主催逼得很厉害。他请您写一封信去给那些拘禁他的人,否则他什么安慰也没有了。
泰门 尊贵的文提狄斯!好,我不是一个在朋友有困难时把他丢弃不顾的人。我知道他是一位值得帮助的绅士,我一定要帮助他。我愿意替他还债,使他恢复自由。
使者 他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大恩。
泰门 替我向他致意。我就会把他的赎金送去;他出狱以后,请他到我这儿来。单单把软弱无力的人扶了起来是不够的,必须有人随时搀扶他,照顾他。再见。
使者 愿大爷有福!(下。)
一雅典老人上。
老人 泰门大爷,听我说句话。
泰门 你说吧,好老人家。
老人 你有一个名叫路西律斯的仆人。
泰门 是的,他怎么啦?
老人 最尊贵的泰门,把那家伙叫来。
泰门 他在不在这儿?路西律斯!
路西律斯 有,大爷有什么吩咐?
老人 这个家伙,泰门大爷,你这位尊价,晚上常常到我家里来。我一生克勤克俭,挣下了这份家产,可不能让一个做奴才的承继了去。
泰门 嗯,还有些什么话?
老人 我只有一个独生的女儿,要是我死了,也没有别的亲人可以接受我的遗产。我这孩子长得很美,还没有到结婚的年纪,我费了不少的钱,让她受最好的教育。你这个仆人却想勾引她。好大爷,请你帮帮忙,不许他去看她;我自己对他说过好多次,总是没用。
泰门 这个人倒还老实。
老人 所以你应该叫他不要做不老实的事,泰门。一个人老老实实,总有好处;可不能让他老实得把我的女儿也拐了去。
泰门 你的女儿爱他吗?
老人 她年纪太轻,容易受人诱惑;就是我们自己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多情善感的。
泰门 (向路西律斯)你爱这位姑娘吗?
路西律斯 是,我的好大爷,她也接受我的爱。
老人 要是她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和别人结婚,我请天神作证,我要拣一个乞儿做我的后嗣,一个钱也不给她。
泰门 要是她嫁给一个门户相当的丈夫,你预备给她怎样一份嫁奁呢?
老人 先给她三泰伦;等我死了以后,我的全部财产都是她的。
泰门 这个人已经在我这儿做了很久的事;君子成人之美,我愿意破格帮助他这一次。把你的女儿给他;你有多少陪嫁费,我也给他同样的数目,这样他就可以不致辱没你的令嫒了。
老人 最尊贵的大爷,您既然这么说,我一定遵命,她就是他的人了。
泰门 好,我们握手为定;我用我的名誉向你担保。
路西律斯 敬谢大爷;我的一切幸运,都是您所赐与的!(路西律斯及老人下。)
诗人 这一本拙作要请大爷指教。
泰门 谢谢您;您不久就可以得到我的答复;不要走开。您有些什么东西,我的朋友?
画师 是一幅画,请大爷收下了吧。
泰门 一幅画吗?很好很好。这幅画简直画得像活人一样,因为自从欺诈渗进了人们的天性中以后,人本来就只剩一个外表了。这些画像确实是一丝不苟。我很喜欢您的作品,您就可以知道;请您等一等,我还有话对您说。
画师 愿神明保佑您!
泰门 回头见,先生;把您的手给我;您一定要陪我吃饭的。先生,您那颗宝石,我实在有点不敢领情。
宝石匠 怎么,大爷,宝石不好吗?
泰门 简直是太好了。要是我按照人家对它所下的赞美那样的价值向您把它买了下来,恐怕我要倾家荡产了。
宝石匠 大爷,它的价格是按照市价估定的;可是您知道,同样价值的东西,往往因为主人的喜恶而分别高下。相信我,好大爷,要是您戴上了这宝石,它就会身价十倍了。
泰门 不要取笑。
商人 不,好大爷;他说的话不过是我们大家所要说的话。
泰门 瞧,谁来啦?你们愿意挨一顿骂吗?
艾帕曼特斯上。
宝石匠 要是大爷不以为意,我们也愿意忍受他的侮辱。
商人 他骂起人来是谁也不留情的。
泰门 早安,善良的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等我善良以后,你再说你的早安吧;等你变成了泰门的狗,等这些恶人都变成好人以后,你再说你的早安吧。
泰门 为什么你要叫他们恶人呢?你又不认识他们。
艾帕曼特斯 他们不是雅典人吗?
泰门 是的。
艾帕曼特斯 那么我没有叫错。
宝石匠 您认识我吗,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你知道我认识你;我刚才就叫过你的名字。
泰门 你太骄傲了,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我感到最骄傲的是我不像泰门一样。
泰门 你到哪儿去?
艾帕曼特斯 去砸碎一个正直的雅典人的脑袋。
泰门 你干了那样的事,是要抵命的。
艾帕曼特斯 对了,要是干莫须有的事在法律上也要抵命的话。
泰门 艾帕曼特斯,你喜欢这幅图画吗?
艾帕曼特斯 一幅好画,因为它并不伤人。
泰门 画这幅图画的人手法怎样?
艾帕曼特斯 造物创造出这个画师来,他的手法比这画师强多啦,虽然他创造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件低劣的作品。
画师 你是一条狗。
艾帕曼特斯 你的母亲是我的同类;倘然我是狗,她又是什么?
泰门 你愿意陪我吃饭吗,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不,我是不吃那些贵人的。
泰门 要是你吃了那些贵人,那些贵人的太太们要生气哩。
艾帕曼特斯 啊!她们自己才是吃贵人吃惯了的,所以吃得肚子那么大。
泰门 你把事情看邪了。
艾帕曼特斯 那是你的看法,也难为你了。
泰门 艾帕曼特斯,你喜欢这颗宝石吗?
艾帕曼特斯 我喜欢真诚老实,它不花一文钱。
泰门 你想它值多少钱?
艾帕曼特斯 它不值得我去想它的价钱。你好,诗人!
诗人 你好,哲学家!
艾帕曼特斯 你说谎。
诗人 你不是哲学家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
诗人 那么我没有说谎。
艾帕曼特斯 你不是诗人吗?
诗人 是的。
艾帕曼特斯 那么你说谎;瞧你上一次的作品,你故意把他写成了一个好人。
诗人 那并不是假话;他的确是一个好人。
艾帕曼特斯 是的,他赏了你钱,所以他是一个好人;有了拍马的人,自然就有爱拍马的人。天哪,但愿我也是一个贵人!
泰门 你做了贵人便怎么样呢,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我要是做了贵人,我就要像现在的艾帕曼特斯一样,从心底里痛恨一个贵人。
泰门 什么,痛恨你自己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
泰门 为什么呢?
艾帕曼特斯 因为我不能再怀着痛恨的心情想像自己是一个贵人。你是一个商人吗?
商人 是的,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要是神明不给你灾祸,那么让你在买卖上大倒其霉吧!
商人 要是我买卖失利,那就是神明给我的灾祸。
艾帕曼特斯 买卖就是你的神明,愿你的神明给你灾祸!
喇叭声。一仆人上。
泰门 那是哪里的喇叭声音?
仆人 那是艾西巴第斯带着二十多人骑着马来了。
泰门 你们去招待招待;领他们进来。(若干侍从下)你们必须陪我吃饭,等我谢过了你们的厚意以后再去。承你们各位光降,使我非常高兴。
艾西巴第斯率队上。
泰门 欢迎得很,将军!
艾帕曼特斯 好,好!愿疼痛把你们柔软的骨节扭成一团!这些温文和气的恶人彼此不怀好意,面子上却做得这样彬彬有礼!人类全都变成猴子啦。
艾西巴第斯 我已经想了您好久,今天能够看见您,真是大慰平生的饥渴。
泰门 欢迎欢迎!这次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欢叙一下再分手。请进去吧。(除艾帕曼特斯外均下。)
二贵族上。
贵族甲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现在是应该做个老实人的时候了。
贵族甲 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老老实实的。
艾帕曼特斯 那你就更加该死,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老实的。
贵族乙 你去参加泰门大爷的宴会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我要去看肉塞在恶汉的嘴里,酒灌在傻子的肚里。
贵族乙 再见,再见。
艾帕曼特斯 你是个傻瓜,向我说两次“再见”。
贵族乙 为什么,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你应该把一句“再见”留给你自己,因为我是不想向你说“再见”的。
贵族甲 你去上吊吧!
艾帕曼特斯 不,我不愿听从你的号令。你还是向你的朋友请求吧。
贵族乙 滚开,专爱吵架的狗!我要把你踢走了。
艾帕曼特斯 我要像一条狗一样逃开驴子的蹄子。(下。)
贵族甲 他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来,我们进去,领略领略泰门大爷的盛情吧。他的慷慨仁慈,真是世间少有的。
贵族乙 他的恩惠是随时随地向人倾注的;财神普路托斯不过是他的管家。谁替他做了一件事,他总是给他价值七倍的酬劳;谁送给他什么东西,他的答礼总是超过一般酬酢的极限。
贵族甲 他有一颗比任何人更高贵的心。
贵族乙 愿他富贵长寿!我们进去吧。
贵族甲 敢不奉陪。(同下。)
第二场 同前。泰门家中的宴会厅
高音笛奏闹乐。厅中设盛宴,弗莱维斯及其他仆人侍立;泰门、艾西巴第斯、众贵族元老、文提狄斯及侍从等上;艾帕曼特斯最后上,仍作倨傲不平之态。
文提狄斯 最可尊敬的泰门,神明因为眷念我父亲年老,召唤他去享受永久的安息;他已经安然去世,把他的财产遗留给我。这次多蒙您的大德鸿恩,使我脱离了缧 之灾,现在我把那几个泰伦如数奉还,还要请您接受我的感恩图报的微忱。
泰门 啊!这算什么,正直的文提狄斯?您误会我的诚意了;那笔钱是我送给您的,哪有给了人家再收回来之理?假如比我们高明的人这样做的话,我们也决不敢效法他们;有钱的人缺点也是优点。
文提狄斯 您的心肠太好了。(众垂手恭立,视泰门。)
泰门 嗳哟,各位大人,一切礼仪,都是为了文饰那些虚应故事的行为、言不由衷的欢迎、出尔反尔的殷勤而设立的;如果有真实的友谊,这些虚伪的形式就该一律摈弃。请坐吧;我的财产欢迎你们分享,甚于我欢迎我自己的财产。(众就坐。)
贵族甲 大人,我们也常常这么说。
艾帕曼特斯 呵,呵!也这么说;哼,你们也这么说吗?
泰门 啊!艾帕曼特斯,欢迎。
艾帕曼特斯 不,我不要你欢迎;我要你把我撵出门外去。
泰门 呸!你是个伧夫;你的脾气太乖僻啦。各位大人,人家说,暴怒不终朝;可是这个人老是在发怒。去,给他一个人摆一张桌子,因为他不喜欢跟别人在一起,也不配跟别人在一起。
艾帕曼特斯 泰门,要是你不把我撵走,那你可不要怪我得罪你的客人;我是来做一个旁观者的。
泰门 我不管你说什么;你是一个雅典人,所以我欢迎你。我自己没有力量封住你的嘴,请你让我的肉食使你静默吧。
艾帕曼特斯 我不要吃你的肉食;它会噎住我的喉咙,因为我永远不会谄媚你。神啊!多少人在吃泰门,他却看不见他们。我看见这许多人把他们的肉放在一个人的血里蘸着吃,我就心里难过;可是发了疯的他,却还在那儿殷勤劝客。我不知道人们怎么敢相信他们的同类;我想他们请客的时候,应当不备刀子,既可以省些肉,又可以防止生命的危险。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现在坐在他的近旁,跟他一同切着面包、喝着同心酒的那个人,也就是第一个动手杀他的人;这种事情早就有证明了。如果我是一个巨人,我一定不敢在进餐的时候喝酒;因为恐怕人家看准我的咽喉上的要害;大人物喝酒是应当用铁甲裹住咽喉的。
泰门 大人,今天一定要尽兴;大家干一杯,互祝健康吧。
贵族乙 好,大人,让酒像潮水一样流着吧。
艾帕曼特斯 像潮水一样流着!好家伙!他倒是惯会迎合潮流的。泰门泰门,这样一杯一杯地干下去,要把你的骨髓和你的家产都吸干了啊!我这儿只有一杯不会害人的淡酒,好水啊,你是不会叫人烂醉如泥的;这样的酒正好配着这样的菜。吃着大鱼大肉的人,是会高兴得忘记感谢神明的。
永生的神,我不要财宝,
我也不愿为别人祈祷:
保佑我不要做个呆子,
相信人们空口的盟誓;
也不要相信娼妓的泪;
也不要相信狗的假寐;
也不要相信我的狱吏,
或是我患难中的知己。
阿门!好,吃吧;有钱的人犯了罪,我只好嚼嚼菜根。(饮酒食肴)愿你好心得好报,艾帕曼特斯!
泰门 艾西巴第斯将军,您的心现在一定在战场上驰骋吧。
艾西巴第斯 我的心是永远乐于供您驱使的,大人。
泰门 您一定喜欢和敌人们在一起早餐,甚于和朋友们在一起宴会。
艾西巴第斯 大人,敌人的血是胜于一切美味的肉食的;我希望我的最好的朋友也能跟我在一起享受这样的盛宴。
艾帕曼特斯 但愿这些谄媚之徒全是你的敌人,那么你就可以把他们一起杀了,让我分享一杯羹。
贵族甲 大人,要是我们能够有那样的幸福,可以让我们的一片赤诚为您尽尺寸之劳,那么我们就可以自己觉得不虚此生了。
泰门 啊!不要怀疑,我的好朋友们,天神早已注定我将要得到你们许多帮助;否则你们怎么会做我的朋友呢?为什么在千万人中间,只有你们有那样一个名号;不是因为你们是我心上最亲近的人吗?你们因为谦逊而没有向我提起过的关于你们自己的话,我都向我自己说过了;这是我可以向你们证实的。我常常这么想着:神啊!要是我们永远没有需用我们的朋友的时候,那么我们何必要朋友呢?要是我们永远不需要他们的帮助,那么他们便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就像深藏不用的乐器一样,没有人听得见它们美妙的声音。啊,我常常希望我自己再贫穷一些,那么我一定可以格外跟你们亲近一些。天生下我们来,就是要我们乐善好施;什么东西比我们朋友的财产更适宜于被称为我们自己的呢?啊!能够有这么许多人像自己的兄弟一样,彼此支配着各人的财产,这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乐事!呵,快乐还未诞生就已经消化了!我的眼睛里忍不住要流出眼泪来了;原谅我的软弱,我为各位干这一杯。
艾帕曼特斯 你简直是涕泣劝酒了,泰门。
贵族乙 我们的眼睛里也因为忍不住快乐,像一个婴孩似的流起泪来了。
艾帕曼特斯 呵,呵!我一想到那个婴孩是个私生子,我就要笑死了。
贵族丙 大人,您使我非常感动。
艾帕曼特斯 非常感动!(喇叭奏花腔。)
泰门 那喇叭声音是怎么回事?
一仆人上。
泰门 什么事?
仆人 禀大爷,有几位姑娘们在外面求见。
泰门 姑娘们!她们来干什么?
仆人 大爷,她们有一个领班的人,他会告诉您她们的来意。
泰门 请她们进来吧。
一人饰丘匹德上。
丘匹德 祝福你,尊贵的泰门;祝福你席上的嘉宾!人身上最灵敏的五官承认你是它们的恩主,都来向你献奉它们的珍奇。听觉、味觉、触觉、嗅觉,都已经从你的筵席上得到满足了;现在我们还要略呈薄技,贡献你视觉上的欢娱。
泰门 欢迎欢迎;请她们进来吧。音乐,奏起来欢迎她们!(丘匹德下。)
贵族甲 大人,您看,您是这样被人敬爱。
音乐;丘匹德率妇女一队扮阿玛宗女战士重上,众女手持琵琶,且弹且舞。
艾帕曼特斯 嗳哟!瞧这些过眼的浮华!她们跳舞!她们都是些疯婆子。人生的荣华不过是一场疯狂的胡闹,正像这种奢侈的景象在一个嚼着淡菜根的人看来一样。我们寻欢作乐,全然是傻子的行为。我们所谄媚的、我们所举杯祝饮的那些人,也就是在年老时被我们痛骂的那些人。哪一个人不曾被人败坏也败坏过别人?哪一个人死了能够逃过他的朋友的训斥?我怕现在在我面前跳舞的人,有一天将要把我放在他们的脚下践踏;这样的事不是不曾有过,人们对于一个没落的太阳是会闭门不纳的。
众贵族起身离席,向泰门备献殷勤;每人各择舞女一人共舞,高音笛奏闹乐一二曲;舞止。
泰门 各位美人,你们替我们添加了不少兴致,我们今天的欢娱,因为有了你们而格外美丽热烈了。我必须谢谢你们。
舞女甲 大爷,您太抬举我们了。
艾帕曼特斯 的确,不抬举就是压低,我怕那样便弄得不成体统了。
泰门 姑娘们,还有一桌酒席空着等候你们;请你们随意坐下吧。
众女 谢谢大爷。(丘匹德及众女下。)
泰门 弗莱维斯!
弗莱维斯 有,大爷。
泰门 把我那小匣子拿来。
弗莱维斯 是,大爷。(旁白)又要把珠宝送人了!他高兴的时候,谁也不能违拗他的意志,否则我早就老老实实告诉他了;真的,我该早点儿告诉他,等到他把一切挥霍干净以后,再要跟他闹别扭也来不及了。可惜宽宏大量的人,背后不多生一个眼睛;心肠太好的结果不过害了自己。(下。)
贵族甲 我们的仆人呢?
仆人 有,大爷,在这儿。
贵族乙 套起马来!
弗莱维斯携匣重上。
泰门 啊,我的朋友们!我还要对你们说一句话。大人,我要请您赏我一个面子,接受了我这一颗宝石;请您收下戴上吧,我的好大人。
贵族甲 我已经得到您太多的厚赐了――
众人 我们也都是屡蒙见惠。
一仆人上。
仆甲 大爷,有几位元老院里的老爷刚才到来,要来拜访。
泰门 我很欢迎他们。
弗莱维斯 大爷,请您让我向您说句话;那是对于您有切身关系的。
泰门 有切身关系!好,那么等会儿你再告诉我吧。请你快去预备预备,不要怠慢了客人。
弗莱维斯 (旁白)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另一仆人上。
仆乙 禀大爷,路歇斯大爷送来了四匹乳白的骏马,鞍辔完全是银的,要请您鉴纳他的诚意,把它们收下。
泰门 我很高兴接受它们;把马儿好生饲养着。
另一仆人上。
泰门 啊!什么事?
仆丙 禀大爷,那位尊贵的绅士,路库勒斯大爷,请您明天去陪他打猎;他送来了两对猎犬。
泰门 我愿意陪他打猎;把猎犬收下了,用一份厚礼答谢他。
弗莱维斯 (旁白)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呢?他命令我们预备这样预备那样,把贵重的礼物拿去送人,可是他的钱箱里却早已空得不剩一文。他又从来不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钱,也不让我有机会告诉他实在的情形,使他知道他的力量已经不能实现他的愿望。他所答应人家的,远超过他自己的资力,因此他口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笔负债。他是这样地慷慨,他现在送给人家的礼物,都是他出了利息向人借贷来的;他的土地都已经抵押出去了。唉,但愿他早一点辞歇了我,免得将来有被迫解职的一日!与其用酒食供养这些比仇敌还凶恶的朋友,那么还是没有朋友的人幸福得多了。我在为我的主人衷心泣血呢。(下。)
泰门 你们这样自谦,真是太客气了。大人,这一点点小东西,聊以表示我们的情谊。
贵族乙 那么我拜领了,非常感谢。
贵族丙 啊,他真是个慷慨仁厚的人。
泰门 我记起来了,大人,前天您曾经赞美过我所乘的一匹栗色的马儿;您既然喜欢它,就把它带去吧。
贵族丙 啊!原谅我,大人,那我可万万不敢掠爱。
泰门 您尽管收下吧,大人;我知道一个人倘不是真心喜欢一样东西,决不会把它赞美得恰如其分。凭着我自己的心理,就可以推测到我的朋友的感情。我叫他们把它牵来给您。
众贵族 啊!那好极了。
泰门 承你们各位光临,我心里非常感激;即使把我的一切送给你们,也不能报答你们的盛情;我想要是我有许多国土可以分给我的朋友们,我一定永远不会感到厌倦。艾西巴第斯,你是一个军人,军人总是身无长物的,钱财难得会到你的手里;因为你的生活是与死为邻,你所有的土地都在疆场之上。
艾西巴第斯 是的,大人,只是一些荆榛瓦砾之场。
贵族甲 我们深感大德――
泰门 我也同样感谢你们。
贵族乙 备蒙雅爱――
泰门 我也多承各位不弃。多拿些火把来!
贵族甲 最大的幸福、尊荣和富贵跟您在一起,泰门大人!
泰门 这一切他都愿意和朋友们分享。(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同下。)
艾帕曼特斯 好热闹!这么摇头晃脑撅屁股!他们的两条腿恐怕还不值得他们跑这一趟所得到的代价。友谊不过是些渣滓废物,虚伪的心不会有坚硬的腿,老实的傻瓜们也在人们的打躬作揖之下卖弄自己的家私。
泰门 艾帕曼特斯,倘然你不是这样乖僻,我也会给你好处的。
艾帕曼特斯 不,我不要什么;要是我也受了你的贿赂,那么再也没有人骂你了,你就要造更多的孽了。你老是布施人家,泰门,我怕你快要写起卖身文契来,把你自己也送给人家了。这种宴会、奢侈、浮华是作什么用的?
泰门 嗳哟,要是你骂起我的交际来,那我可要发誓不理你了。再会;下次来的时候,请你预备一些好一点的音乐。(下。)
艾帕曼特斯 好,你现在不要听我,将来要听也听不到了;天堂的门已经锁上了,你从此只好徘徊门外。唉,人们的耳朵不能容纳忠言,谄媚却这样容易进去!(下。)
第二幕
第一场 雅典。某元老家中一室
某元老手持文件上。
元老 最近又是五千;他还欠了凡罗和艾西铎九千;单是我的债务,前后一共是二万五千。他还在任意挥霍!这样子是维持不下去的;一定维持不下去。要是我要金子,我只要从一个乞丐那里偷一条狗送给泰门,这条狗就会替我变出金子来。要是我要把我的马卖掉,再去买二十匹比它更好的马来,我只要把我的马送给泰门,不必问他要什么。就这么送给他,它就会立刻替我生下二十匹好马来。他门口的管门人,见了谁都笑脸相迎,每一个路过的人,他都邀请他们进去。这样子是维持不下去的;他这份家私看起来恐怕有些不稳。凯菲斯,喂!喂,凯菲斯!
凯菲斯上。
凯菲斯 有,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元老 披上你的外套,赶快到泰门大爷家里去;请他务必把我的钱还我;不要听他推三托四,也不要因为他说了一声“替我问候你家老爷”,把他的帽子放在右手这么一挥,就说不出一句话来;你要对他说,我有很要紧的用途;我必须用我自己的钱供给我自己的需要;他的借款早已过期,他因为爽约,我对他也失去信任了。我虽然很看重他的为人,可是不能为了医治他的手指而打伤了我自己的背;我的需要很急迫,不能让他用空话敷衍过去,一定要他立刻把钱还我。你去吧;装出一副很严厉的神气向他追索。我怕泰门大爷现在虽然像一只神采蹁跹的凤凰,要是把他借来的羽毛一根根拔去以后,就要变成一只秃羽的海鸥了。你去吧。
凯菲斯 我就去,老爷。
元老 “我就去,老爷”!把借票一起带去,别忘记借票上面的日子。
凯菲斯 是,老爷。
元老 去吧。(各下。)
第二场 同前。泰门家中的厅堂
弗莱维斯持债票多纸上。
弗莱维斯 他一点也不在乎,一点都不知道停止他的挥霍!不想想这样浪费下去,怎么维持得了;钱财产业从他手里飞了出去,他也不管;将来怎么过日子,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只是这样傻头傻脑地乐善好施。怎么办才好呢?不叫他亲自尝到财尽囊空的滋味,他是再也不会听人家的话的。现在他出去打猎,快要回来了,我必须提醒他才是。嘿!嘿!嘿!嘿!
凯菲斯及艾西铎、凡罗二家仆人上。
凯菲斯 晚安,凡罗家的大哥。什么!你是来讨债的吗?
凡罗家仆人 你不也是来讨债的吗?
凯菲斯 是的;你也是吗,艾西铎家的大哥?
艾西铎家仆人 正是。
凯菲斯 但愿我们都能讨到手!
凡罗家仆人 我怕有点讨不到。
凯菲斯 大爷来了!
泰门、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上。
泰门 我们吃过了饭再出去,艾西巴第斯。你们是来看我的吗?有什么事?
凯菲斯 大爷,这儿是一张债票。
泰门 债票!你是哪儿来的?
凯菲斯 我就是这儿雅典的人,大爷。
泰门 跟我的管家说去。
凯菲斯 禀大爷,他叫我等几天再来,可是我家主人因为自己有急用,并且知道大爷一向为人正直,千万莫让他今天失望了。
泰门 我的好朋友,请你明天来吧。
凯菲斯 不,我的好大爷――
泰门 你放心吧,好朋友。
凡罗家仆人 大爷,我是凡罗的仆人――
艾西铎家仆人 艾西铎叫我来请大爷快一点把他的钱还了。
凯菲斯 大爷,要是您知道我家主人是怎样等着用这笔钱――
凡罗家仆人 这笔钱,大爷,已经过期六个星期了。
艾西铎家仆人 大爷,您那位管家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所以我家主人才叫我向您大爷面讨。
泰门 让我松一口气。各位大人,请你们先进去一会儿;我立刻就来奉陪。(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下。向弗莱维斯)过来。请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人都拿着过期的债票向我缠扰不清,让人家看着把我的脸也丢尽了?
弗莱维斯 对不起,各位朋友,现在不是讲这种事情的时候,请你们暂时忍耐片刻,等大爷吃过饭以后,我可以告诉他为什么你们的债款还没有归还的缘故。
泰门 等一等再说吧,我的朋友们。好好地招待他们。(下。)
弗莱维斯 请各位过来。(下。)
艾帕曼特斯及弄人上。
凯菲斯 且慢,瞧那傻子跟着艾帕曼特斯来了;让我们跟他们开开玩笑。
凡罗家仆人 别理他,他会骂我们的。
艾西铎家仆人 该死的狗!
凡罗家仆人 你好,傻子?
艾帕曼特斯 你在对你的影子讲话吗?
凡罗家仆人 我不是跟你说话。
艾帕曼特斯 不,你是对你自己说话。(向弄人)去吧。
艾西铎家仆人 (向凡罗家仆人)傻子已经附在你的背上了。
艾帕曼特斯 不对,你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还没有骑上他的背呢。
凯菲斯 此刻那傻子呢?
艾帕曼特斯 问这问题的就是那傻子。哼,这些放债人手下的奴才!都是些金钱与欲望之间的娼家。
众仆 我们是什么,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都是些驴子。
众仆 为什么?
艾帕曼特斯 因为你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却要来问我。跟他们谈谈,傻子。
弄人 各位请了。
众仆 你好,好傻子。你家奶奶好吗?
弄人 她正在烧开热水来替你们这些小鸡洗皮拔毛哩。巴不得在妓院里看到你们!
艾帕曼特斯 说得好!
侍童上。
弄人 瞧,咱们奶奶的童儿来了。
侍童 (向弄人)啊,您好,大将军!您在这些聪明人中间有什么贵干?你好,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我但愿我的舌头上长着一根棒儿,可以痛痛快快地回答你。
侍童 艾帕曼特斯,请你把这两个信封上的字念给我听一听,我不知道哪一封信应该给哪一个人。
艾帕曼特斯 你不认识字吗?
侍童 不认识。
艾帕曼特斯 那么你吊死的一天,学问倒不会受损失了。这是给泰门大爷的;这是给艾西巴第斯的。去吧;你生下来是个私生子,到死是个忘八蛋。
侍童 母狗把你生了下来,你死了也是一条饿狗。不要回答我,我去了。(下。)
艾帕曼特斯 好,你夹着尾巴逃吧。――傻瓜,我要跟你一块儿到泰门大爷那儿去。
弄人 您要把我丢在那儿吗?
艾帕曼特斯 要是泰门在家,我就把你丢在那儿。你们三个人侍候着三个放债的人吗?
众仆 是的;我们但愿他们侍候我们!
艾帕曼特斯 那倒跟刽子手侍候偷儿一样好玩。
弄人 你们三个人的主人都是放债的吗?
众仆 是的,傻瓜。
弄人 我想是个放债的就得有个傻瓜做他的仆人;我家奶奶是个放债的,我就是她的傻瓜。人家向你们的主人借钱,来的时候都是愁眉苦脸,去的时候都是欢欢喜喜;可是人家走进我家奶奶的屋子的时候,却是欢欢喜喜,走出去的时候反而愁眉苦脸,这是什么道理呢?
凡罗家仆人 我可以说出一个道理来。
艾帕曼特斯 那么你说吧,你说了出来,我们就可以承认你是一个忘八龟子;虽然你本来就是个忘八龟子。
凡罗家仆人 傻瓜,什么叫做忘八龟子?
弄人 他是一个穿着好衣服的傻瓜,跟你差不多的一种东西。是一个鬼魂:有时候样子像一个贵人;有时候像一个律师;有时候像一个哲学家,系着两颗天生的药丸;又往往以一个骑士的姿态出现;这个鬼魂也会化成各色各样的人,有时候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儿,有时候是个十三岁的小哥儿。
凡罗家仆人 你倒不完全是个傻子。
弄人 你也不完全是个聪明人;我不过有几分傻气,你也刚刚缺少这几分聪明。
艾帕曼特斯 这倒像是艾帕曼特斯说的话。
众仆 站开,站开;泰门大爷来了。
泰门及弗莱维斯重上。
艾帕曼特斯 跟我来,傻瓜,来。
弄人 我不大愿意跟在情人、长兄和女人的背后;有时候也不愿意跟着哲学家跑。(艾帕曼特斯及弄人下。)
弗莱维斯 请您过来:我一会儿就跟你们说话。(众仆下。)
泰门 你真使我奇怪;为什么你不早一点把我的家用收支的情形明白告诉我,好让我在没有欠债以前,把费用节省节省呢?
弗莱维斯 我好几回向您说起,您总是不理会我。
泰门 哼,也许你趁着我心里不高兴的时候说起这种话,我叫你不要向我絮烦,你就借着这个做理由,替你自己诿卸责任了。
弗莱维斯 啊,我的好大爷!好多次我把账自拿上来呈给您看,您总是把它们推在一旁,说是您相信我的忠实。当您收下了人家一点点轻微的礼品,叫我用许多贵重的东西酬答他们的时候,我总是摇头流泪,甚至于不顾自己卑贱的身分,再三劝告您不要太慷慨了。不止一次我因为向您指出您的财产已经大不如前,您的欠债已经愈积愈多,而您却对我严辞申斥。我的亲爱的大爷,现在您虽然肯听我把实在的情形告诉您,可是已经太迟了,您的家产至多也不过抵偿您的欠债的半数。
泰门 把我的土地一起卖掉好了。
弗莱维斯 土地有的已经变卖了,有的已经抵押给人家了;剩下来的还不够偿还目前已经到期的债款;没有到期的债款也快要到期了,中间这一段时间怎么应付过去呢?我们这一笔账,到最后又是怎么算法?
泰门 我的土地不是一直通到斯巴达吗?
弗莱维斯 啊,我的好大爷!整个的世界也不过是一句话;即使它是完全属于您的,只要您一开口,也可以把它很快地送给别人。
泰门 你说的倒是真话。
弗莱维斯 要是您疑心我办事欺心,您可以叫几个最精细的查账员当面查看我的账目。神明在上,当我们的门庭之内充满着饕餮的食客,当我们的酒窟里泛滥着满地的余沥,当每一间屋内灯光吐辉、笙歌沸天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躲在一个漏水的管子下面,止不住我的泪涛的汹涌。
泰门 请你不要说下去啦。
弗莱维斯 天啊!我总是说,这位大爷多么慷慨!在这一个晚上,有多少狼藉的酒肉填饱了庸奴伧夫的肠胃!哪一个人不是靠泰门养活的?哪一个人的心思才智、武力资财,不是泰门大爷的?伟大的泰门,光荣高贵的泰门,唉!花费了无数的钱财,买到人家一声赞美,钱财一旦去手,赞美的声音也寂灭了。酒食上得来的朋友,等到酒尽樽空,转眼成为路人;一片冬天的乌云刚刚出现,这些飞虫们早就躲得不知去向了。
泰门 得啦,少教训几句吧;我虽然太慷慨了些,可是慷慨也不是坏事;我的钱财用得虽然不大得当,可是还不是用在不明不白的地方。你何必哭呢?你难道以为我会缺少朋友吗?放心吧,凭着我对人家这点交情,要是我开口向人告借,谁都会把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财产给我自由支配的。
弗莱维斯 但愿您所深信的果然是事实!
泰门 而且我现在的贫乏,未始不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因为我可以借此试探我的朋友。你就可以明白你对于我的财产的忧心完全是一种过虑,我有这许多朋友,还怕穷吗?里面有人吗?弗莱米涅斯!塞维律斯!
弗莱米涅斯、塞维律斯及其他仆人上。
众仆 大爷!大爷!
泰门 你们替我分别到几个地方去:你到路歇斯大爷那里;你到路库勒斯大爷那里,我今天还跟他在一起打猎;你到辛普洛涅斯那里。替我向他们致意问候;说是我认为非常荣幸,能够有机会请求他们借给我一些钱;只要五十个泰伦就够了。
弗莱米涅斯 是,大爷,我们就照您这几句话去说。
弗莱维斯 (旁白)路歇斯和路库勒斯?哼!
泰门 (向另一仆人)你到元老院去,请他们立刻送一千泰伦来给我;为了国计民生我曾尽过力,现在他们也该答应我的请求。
弗莱维斯 我已经大胆用您的图章和名义,向他们请求过了;可是他们只向我摇摇头,结果我仍旧空手而归。
泰门 真的吗?有这种事!
弗莱维斯 他们众口一辞地回答我说,现在他们的景况很困难,手头没有钱,力不从心;很抱歉;您是很有信誉的人;可是他们觉得――他们不知道;有一点儿不敢十分赞同;善人未必没有过失;但愿一切顺利;实在不胜遗憾之至;说着这样断断续续的话,满脸不耐烦的神气,把帽子掀了掀,冷淡地点了点头,就去忙别的要事去了,把我冷得哑口无言。
泰门 神啊,惩罚他们!老人家,你不用烦恼。这些老家伙,都是天生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们的血已经冻结寒冷,不会流了;他们因为缺少热力,所以这样冷酷无情;他们将要终结他们生命的旅程而归于泥土,所以他们的天性也变得冥顽不灵了。(向一仆)你到文提狄斯那儿去。(向弗莱维斯)你也不用伤心了,你是忠心而诚实的;这全然不是你的错处。(向那仆人)文提狄斯新近把他的父亲安葬;他自从父亲死了以后,已经承继到一笔很大的遗产;他关在监狱里的时候,穷得一个朋友也没有,是我用五泰伦把他赎了出来;你去替我向他致意,对他说他的朋友因为有一些正用,请他把那五泰伦还给他。(仆人下。向弗莱维斯)那五泰伦拿到以后,就把目前已经到期的债款还给那些家伙。泰门有的是朋友,他的家业是不会没落的。
弗莱维斯 我希望我也像您一样放心。顾虑是慷慨的仇敌;一个人自己慷慨了,就以为人家也跟你一样。(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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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一场 雅典。路库勒斯家中一室
弗莱米涅斯在室中等候;一仆人上。
仆人 我已经告诉我家大爷说你在这儿;他就来见你了。
弗莱米涅斯 谢谢你,大哥。
路库勒斯上。
仆人 这就是我家大爷。
路库勒斯 (旁白)泰门大爷的一个仆人!一定是送什么礼物来的。哈哈,一点不错;我昨天晚上梦见银盘和银瓶哩。弗莱米涅斯,好弗莱米涅斯,承蒙你光降,不胜欢迎之至。给我倒些酒来。(仆人下)那位尊贵的、十全十美的、宽宏大量的雅典绅士,你那慷慨的好主人好吗?
弗莱米涅斯 他身体很好,先生。
路库勒斯 我很高兴他身体很好。你那外套下面有些什么东西,可爱的弗莱米涅斯?
弗莱米涅斯 不瞒您说,先生,那不过是一只空匣子;我奉我家大爷之命,特来请您把它填满了;他因为急用,需要五十个泰伦,所以叫我来向您商借,他相信您一定会毫不踌躇地帮助他的。
路库勒斯 哪,哪,哪哪!“相信我一定会帮助他”,他这样说吗?唉!好大爷,他是一位尊贵的绅士,就是太爱摆阔了。我好多次陪他在一块儿吃中饭,打算劝劝他;晚上再去陪他吃晚饭,也是为着劝他不要太浪费;可是他总不肯听人家的劝,也不因为我一次次地上门而有所觉悟。哪一个人没有几分错处,他的错处就是太老实了;我也这样对他说过,可是没有法子改变他的习性。
仆人持酒重上。
仆人 大爷,酒来了。
路库勒斯 弗莱米涅斯,我一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喝杯酒吧。
弗莱米涅斯 多承大爷谬奖。
路库勒斯 我常常注意到你的脾气很和顺勤勉,凭良心说,你是很懂得道理的;你也从来不偷懒,这些都是你的好处。(向仆人)你去吧。(仆人下)过来,好弗莱米涅斯,你家大爷是位慷慨的绅士;可是你是个聪明人,虽然你到这儿来看我,你也一定明白,现在不是可以借钱给别人的时世,尤其单单凭着一点交情,什么保证都没有,那怎么行呀?这儿有三毛钱你拿了去;好孩子,帮帮忙,就说你没有看见我就是了。再会。
弗莱米涅斯 世事的变迁,人情的变幻,竟会一至于此吗?滚开,该死的下贱的东西,回到那崇拜你的人那儿去吧!(将钱掷去。)
路库勒斯 嘿!原来你也是个傻子,这才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下。)
弗莱米涅斯 愿你落在铁锅里和着熔化了的钱活活地熬死,你这恶病一样的朋友!难道友谊是这样轻浮善变,不到两天工夫就换了样子吗?天啊!我的心头充塞着我主人的愤怒。这个奴才的肠胃里还有我家主人赏给他吃的肉,为什么这些肉不跟他的良心一起变坏,化成毒药呢?他的生命一部分是靠着我家主人养活的;但愿他害起病来,临死之前多挨一些痛苦!(下。)
第二场 同前。广场
路歇斯及三路人上。
路歇斯 谁?泰门大爷吗?他是我的很好的朋友,也是一个高贵的绅士。
路人甲 我们也久闻他的大名,虽然跟他没有交情。可是我可以告诉您一件事情,我听一般人都这样纷纷传说,说现在泰门大爷的光荣时代已经过去,他的家业已经远不如前了。
路歇斯 嘿,哪有这样的事,你不要听信人家胡说;他是总不会缺钱的。
路人乙 可是您得相信我,在不久以前,他叫一个仆人到路库勒斯大爷家里去,向他告借多少泰伦,说是有很要紧的用途,可是结果并没有借到。
路歇斯 怎么!
路人乙 我说,他没有借到。
路歇斯 岂有此理!天神在上,我真替他害羞!不肯借钱给这样一位高贵的绅士!那真是太不讲道义了。拿我自己来说,我必须承认曾经从他手里得到过一些小恩小惠,譬如说钱哪,杯盘哪,珠宝哪,这一类零星小物,比起别人到手的东西来可比不上,可是要是他向我开口借钱,我是不会不借给他这几个泰伦的。
塞维律斯上。
塞维律斯 瞧,巧得很,那里正是路歇斯大爷;我好容易找到他。(向路歇斯)我的尊贵的大爷!
路歇斯 塞维律斯!你来得很好。再会;替我问候你的高贵贤德的主人,我的最好的朋友。
塞维律斯 告诉大爷知道,我家主人叫我来――
路歇斯 哈!他又叫你送什么东西来了吗?你家大爷待我真好,他老送东西给我;你看我应当怎样感谢他才好呢?他现在又送些什么来啦?
塞维律斯 他没有送什么来,大爷,只是因为一时需要,想请您借给他几个泰伦。
路歇斯 我知道他老人家只是跟我开开玩笑;他哪里会缺五十、一百个泰伦用。
塞维律斯 可是大爷,他现在需要的还不到这个数目。要是他的用途并不正当,我也不会向您这样苦苦求告的。
路歇斯 你说的是真话吗,塞维律斯?
塞维律斯 凭着我的灵魂起誓,我说的是真话。
路歇斯 我真是一头该死的畜生,放着这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表明我自己不是一个翻脸无情的小人,偏偏把手头的钱一起用光了!真不凑巧,前天我买了一件无关重要的东西,今天蒙泰门大爷给我这样一个面子,却不能应命。塞维律斯,天神在上,我真的是无力应命;我是一头畜生;我自己刚才还想叫人来向泰门大爷告借几个钱呢,这三位先生可以替我证明的;可是我觉得不好意思,否则早就向他开口了。请你多多替我向你家大爷致意;我希望他不要见怪于我,因为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请你替我告诉他,我不能满足这样一位高贵的绅士的要求,真是我生平第一件恨事。好塞维律斯,你愿意做我的好朋友,照我这几句话对他说吗?
塞维律斯 好的,大爷,我这样对他说就是了。
路歇斯 我一定不忘记你的好处,塞维律斯。(塞维律斯下)你们果然说得不错,泰门已经失势了,一次被人拒绝,到处都要碰壁的。(下。)
路人甲 您看见这种情形吗,霍斯提律斯?
路人乙 嗯,我看得太明白了。
路人甲 哼,这就是世人的本来面目;每一个谄媚之徒,都是同样的居心。谁能够叫那同器而食的人做他的朋友呢?据我所知道的,泰门曾经像父亲一样照顾这位贵人,用他自己的钱替他还债,维持他的产业;甚至于他的仆人的工钱,也是泰门替他代付的;他每一次喝酒,他的嘴唇上都是啜着泰门的银子;可是唉!瞧这些狗彘不食的人!人家行善事,对乞丐也要布施几个钱,他却好意思这样忘恩负义地一口拒绝。
路人丙 世道如斯,鬼神有知,亦当痛哭。
路人甲 拿我自己来说,我虽然从来不曾叨光过泰门的一顿酒食;他也从来不曾施恩于我,可以表明我是他的一个朋友;可是我要说一句,为了他的正直的胸襟、超人的德行和高贵的举止,要是他在窘迫的时候需要我的帮助,我一定愿意变卖我的家产,把一大半送给他,因为我是这样敬爱他的为人。可是在现在的时世,一个人也只好把怜悯之心搁起,因为万事总须熟权利害,不能但问良心。(同下。)
第三场 同前。辛普洛涅斯家中一室
辛普洛涅斯及一泰门的仆人上。
辛普洛涅斯 哼!难道他没有别人,一定要找我吗?他可以向路歇斯或是路库勒斯试试;文提狄斯是他从监狱里赎出身来的,现在也发了财了:这几个人都是靠着他才有今天这份财产。
仆人 大爷,他们几个人的地方都去过了,一个也不是好东西,谁都不肯借给他。
辛普洛涅斯 怎么!他们已经拒绝了他吗?文提狄斯和路库勒斯都拒绝了他吗?他现在又来向我告借吗?三个人?哼!这就可以看出他不但不够交情,而且也太缺少知人之明;我必须做他的最后的希望吗?他的朋友已经三次拒绝了他,就像一个病人已经被三个医生认为不治,所以我必须负责把他医好吗?他明明瞧不起我,给我这样重大的侮辱,我在生他的气哩。他应该一开始就向我商量,因为凭良心说,我是第一个受到他的礼物的人;现在他却最后一个才想到我,想叫我在最后帮他的忙吗?不,要是我答应了他,人家都要笑我,那些贵人们都要当我是个傻子了。要是他瞧得起我,第一个就向我借,那么别说这一点数目,就是三倍于此,我也愿意帮助他的。可是现在你回去吧,替我把我的答复跟他们的冷淡的回音一起告诉你家主人;谁轻视了我,休想用我的钱。(下。)
仆人 很好!你这位大爷也是一个大大的奸徒。魔鬼把人们造得这样奸诈,一定后悔无及;比起人心的险恶来,魔鬼也要望风却步哩。瞧这位贵人唯恐人家看不清楚他的丑恶,拼命呲牙咧嘴给人家看,这就是他的奸诈的友谊!这是我的主人的最后的希望;现在一切都已消失了,只有向神明祈祷。现在他的朋友都已死去;终年开放、来者不拒的大门,也要关起来保护它们的主人了:这是一个浪子的下场;一个人不能看守住他的家产,就只好关起大门躲债。(下。)
第四场 同前。泰门家中厅堂
凡罗家两个仆人及路歇斯的仆人同上,与泰特斯、霍坦歇斯及其他泰门债主的仆人相遇。
凡罗家仆人甲 咱们碰见得很巧;早安,泰特斯,霍坦歇斯。
泰特斯 早安,凡罗家的大哥。
霍坦歇斯 路歇斯家的大哥!怎么!你也来了吗?
路歇斯家仆人 是的,我想我们都是为着同一的目的来的;我为讨钱而来。
泰特斯 他们和我们都是来讨钱的。
菲洛特斯上。
路歇斯家仆人 菲洛特斯也来了!
菲洛特斯 各位早安。
路歇斯家仆人 欢迎,好兄弟。你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菲洛特斯 快九点钟啦。
路歇斯家仆人 这么晚了吗?
菲洛特斯 还没有看见泰门大爷吗?
路歇斯家仆人 还没有。
菲洛特斯 那可怪了;他平常总是七点钟就起来的。
路歇斯家仆人 嗯,可是他的白昼现在已经比从前短了;你该知道一个浪子所走的路程是跟太阳一般的,可是他并不像太阳一样周而复始。我怕在泰门大爷的钱囊里,已经是岁晚寒深的暮冬时候了,你尽管一直把手伸到底里,恐怕还是一无所得。
菲洛特斯 我也担着这样的心。
泰特斯 我可以提醒你一件奇怪的事情。你家大爷现在差你来要钱。
霍坦歇斯 一点不错,他差我来要钱。
泰特斯 可是他身上还戴着泰门送给他的珠宝,我就是到这儿来等他把这珠宝的钱还我的。
霍坦歇斯 我虽然奉命而来,心里可是老大不愿意。
路歇斯家仆人 你瞧,事情多么奇怪,泰门应该还人家的钱比他实在欠下的债还多;好像你家主人佩戴了他的珍贵的珠宝以后,还应该向他讨还珠宝的价钱一样。
霍坦歇斯 我真不愿意干这种差使。我知道我家主人挥霍了泰门的财产,现在还要干这样忘恩负义的事,真是窃贼不如了。
凡罗家仆人甲 是的,我要向他讨还三千克朗;你呢?
路歇斯家仆人 我的是五千克朗。
凡罗家仆人甲 还是你比我多;照这数目看起来,你家主人对他的交情比我家主人深得多了,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差别的。
弗莱米涅斯上。
泰特斯 他是泰门大爷的一个仆人。
路歇斯家仆人 弗莱米涅斯!大哥,说句话。请问大爷就要出来了吗?
弗莱米涅斯 不,他还不想出来呢。
泰特斯 我们都在等着他;请你去向他通报一声。
弗莱米涅斯 我不必通报他;他知道你们是经常上门的。(弗莱米涅斯下。)
弗莱维斯穿外套蒙首上。
路歇斯家仆人 嘿!那个蒙住了脸的,不是他的管家吗?他躲躲闪闪地去了;叫住他,叫住他。
泰特斯 你听见吗,总管?
凡罗家仆人乙 对不起,总管。
弗莱维斯 你有什么事要问我,朋友?
泰特斯 我们在这儿等着要拿回几个钱,总管。
弗莱维斯 哼,当你们那些黑心的主人们吃着我家大爷的肉食的时候,为什么你们不把债票送上来要钱?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把他的欠款放在心上的,只知道忙着胁肩谄笑,把利息吞下他们贪馋的胃里。你们跟我吵有什么用呢?让我安安静静地过去吧。相信我,我家大爷跟我已经解除了主仆的名分;我没有账可管,他也没有钱可用了。
路歇斯家仆人 我们可不能拿你这样的话回去交代啊。
弗莱维斯 我的话倒是老实话,不像你们的主人都是些无耻小人。(下。)
凡罗家仆人甲 怎么!这位卸了职的老爷子咕噜些什么?
凡罗家仆人乙 随他咕噜些什么;他是个苦老头儿,理他作甚?连一间可以钻进头去的屋子也没有的人,见了高楼大厦当然会痛骂的。
塞维律斯上。
泰特斯 啊!塞维律斯来了;现在我们可以得到一些答复了。
塞维律斯 各位朋友,要是你们愿意改日再来,我就感谢不尽了;不瞒列位说,我家大爷今天心境很不好;他身子也有点不大舒服,不能起来。
路歇斯家仆人 有许多人睡在床上不起来,并不是为了害病的缘故。要是他真的有病,我想他更应该早一点把债还清,这才可以撒手归天。
塞维律斯 天哪!
泰特斯 我们不能拿这样的话回去交代哩。
弗莱米涅斯 (在内)塞维律斯,赶快!大爷!大爷!
泰门暴怒上,弗莱米涅斯随上。
泰门 什么!我自己的门都不许我通过吗?我从来不曾受别人管过,现在我自己的屋子却变成了拘禁我的敌人、我的监狱吗?我曾经举行过宴会的地方,难道也像所有的人类一样,用一颗铁石的心肠对待我吗?
路歇斯家仆人 跟他说去,泰特斯。
泰特斯 大爷,这儿是我的债票。
路歇斯家仆人 这儿是我的。
霍坦歇斯 还有我的,大爷。
凡罗家仆人甲
凡罗家仆人乙 还有我们的,大爷。
菲洛特斯 我们的债票都在这儿。
泰门 用你们的债票把我打倒,把我腰斩了吧。
路歇斯家仆人 唉!大爷――
泰门 剖开我的心来。
泰特斯 我的账上是五十个泰伦。
泰门 把我的血一滴一滴地数出来。
路歇斯家仆人 五千个克朗,大爷。
泰门 还你五千滴血。你要多少?你呢?
凡罗家仆人甲 大爷――
凡罗家仆人乙 大爷――
泰门 扯碎我的四肢,把我的身体拿了去吧;天神的愤怒降在你们身上!(下。)
霍坦歇斯 我看我们的主人的债是讨不回来的了,因为欠债的是个疯子。(同下。)
泰门及弗莱维斯重上。
泰门 他们简直不容我有一点儿喘息的工夫,这些奴才们!什么债主,简直是魔鬼!
弗莱维斯 我的好大爷――
泰门 要是果然这样呢?
弗莱维斯 大爷――
泰门 我一定这么办。管家!
弗莱维斯 有,大爷。
泰门 很好!去,再把我的朋友们一起请来,路歇斯、路库勒斯、辛普洛涅斯,叫他们大家都来;我还要宴请一次这些恶人。
弗莱维斯 啊,大爷!您这些话只是一时气愤之言;别说请客,现在就是略为备一些酒食的钱也没有了。
泰门 你别管;去吧。我叫你把他们全都请来;让那些混帐东西再进一次我的门;我的厨子跟我会预备好东西给他们吃的。(同下。)
第五场 同前。元老院
众元老列坐议事。
元老甲 大人,您的意见我很赞同;这是一件重大的过失;他必须判处死刑;姑息的结果只是放纵了罪恶。
元老乙 一点不错;法律必须给他一些惩罚。
艾西巴第斯率侍从上。
艾西巴第斯 愿荣耀、康健和仁慈归于各位元老!
元老甲 请了,将军。
艾西巴第斯 我是你们的一个卑微的请愿者。人家说,法律不外人情,只有暴君酷吏才会借着法律的威严肆其荼毒。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一时之愤,无意中陷入法网。虽然他现在遭逢不幸,可是他也是很有品行的人,并不是卑怯无耻之流,单这一点也就可以补赎他的过失了;他因为眼看他的名誉受到致命的污辱,所以才挺身而起,光明正大地和他的敌人决斗;就是当他们兵刃相交的时候,他也始终不动声色,就像不过跟人家辩论一场是非一样。
元老甲 您想把一件恶事说得像一件好事,恐怕难以自圆其说;您的话全然是饰词强辩,有心替杀人犯辩护,把斗殴当作勇敢,可惜这种勇敢却是误用了的。真正勇敢的人,应当能够智慧地忍受最难堪的屈辱,不以身外的荣辱介怀,用息事宁人的态度避免无谓的横祸。要是屈辱可以使我们杀人,那么为了气愤而冒着生命的危险,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艾西巴第斯 大人――
元老甲 您不能使重大的罪恶化为清白;报复不是勇敢,忍受才是勇敢。
艾西巴第斯 各位大人,我是一个武人,请你们恕我说句武人的话。为什么愚蠢的人们宁愿在战场上捐躯,不知道忍受各种的威胁呢?为什么他们不高枕而眠,让敌人从容割破他们的咽喉而不加抗拒呢?要是忍受果然是这样勇敢的行为,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去远征国外呢?照这样说来,那么在家内安居的妇人女子才是更勇敢的,驴子也要比狮子英雄得多了;要是忍受是一种智慧,那么铁索 铛的囚犯,也比法官更聪明了。啊,各位大人!你们身膺重望,应该仁爱为怀。谁不知道残酷的暴行是罪不容赦的?杀人者处极刑;可是为了自卫而杀人,却是正当的行为。负气使性,虽然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然而人非木石,谁没有一时的气愤呢?你们在判定他的罪名以前,请先斟酌人情,不要矫枉过正才好。
元老乙 您这些话全是白说。
艾西巴第斯 白说!他在斯巴达和拜占廷两次战役中所立的功劳,难道不能赎回他的一死吗?
元老甲 那是怎么一回事?
艾西巴第斯 我说,各位大人,他曾经立下不少的功劳,在战争中杀死你们的许多敌人。在上次作战的时候,他是多么勇敢,手刃了多少人!
元老乙 他杀过太多的人;他是个好乱成性的家伙;要是没有人跟他作对,他也要找人家吵闹;因为他有这样的坏脾气,也不知闹过多少回事、引起多少回的纷争了;我们久已风闻他的酗酒寻衅、行为不检的劣迹。
元老甲 他必须处死。
艾西巴第斯 残酷的命运!早知如此,他就该死在战场上。各位大人,要是他的功绩才能不能替他自己赎罪,那么我可以拿我自己的微劳一并作为抵押,请你们宽恕了他的死罪;我知道你们这样年高的人都喜欢有一个确实的保证,所以我愿意把我历次的胜利和我的荣誉向你们担保,他一定不会有负你们的矜宥。要是他这次所犯的罪,按照法律必须用生命抵偿,那么让他洒血沙场,英勇而死吧;因为战争是和法律同样无情的。
元老甲 我们只知道秉公执法,他必须死。不要再絮渎了,免得惹起我们的恼怒。即使他是我们的朋友或是兄弟,杀了人也必须抵命。
艾西巴第斯 一定要这样办吗?不,一定不能这样办。各位大人,我请求你们,想一想我是什么人。
元老甲 怎么!
艾西巴第斯 请你们想一想我是什么人。
元老丙 什么!
艾西巴第斯 我想你们一定年老健忘,想不起我了;否则我这样向你们卑辞请求这么一点小小的恩惠,总不致于会被你们拒绝的。我身上的伤痕在为你们而疼痛哩。
元老甲 你胆敢惹我们生气吗?好,听着,我们没有很多的话说,可是我们的话是言出如山的:我们宣布把你永远放逐。
艾西巴第斯 把我放逐!把你们自己的糊涂放逐了吧;把你们放债营私、秽迹昭彰的腐化行为放逐了吧!
元老甲 要是在两天以后,你仍旧逗留在雅典境内,我们就要判处你加倍的重罪。至于你那位朋友,为了让我们耳目中清静一些起见,我们就要把他立刻处决。(众元老同下。)
艾西巴第斯 愿神明保佑你们长寿,让你们枯瘦得只剩一副骨头,谁也不来瞧你们一眼!真把我气疯了;我替他们打退了敌人,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在一边数他们的钱,用高利放债,我自己却只得到了满身的伤痕:这一切不过换到了今天这样的结果吗?难道这就是那放高利贷的元老院替将士伤口敷上的油膏吗?放逐!那倒不是坏事;我不恨他们把我放逐;我可以借着这个理由,举兵攻击雅典,向他们发泄我的愤怒。我要去鼓动我的愤愤不平的部队;军人们像天神一样,是不能忍受丝毫的侮辱的。(下。)
第六场 同前。泰门家中的宴会厅
音乐;室内排列餐桌,众仆立侍;若干贵族、元老及余人等自各门分别上。
贵族甲 早安,大人。
贵族乙 早安。我想这位可尊敬的贵人前天不过是把我们试探一番。
贵族甲 我刚才也这么想着;我希望他并不真正穷到像他故意装给朋友们看的那个样子。
贵族乙 照他这次重开盛宴的情形看来,他并没有真穷。
贵族甲 我也这样想。他很诚恳地邀请我,我本来还有许多事情,实在抽不出身,可是因为他的盛情难却,所以不能不拨冗而来。
贵族乙 我也有许多要事在身,可是他一定不肯放过我。我很抱歉,当他叫人来问我借钱的时候,我刚巧手边没有现款。
贵族甲 我知道了他这种情形之后,心里也难过得很。
贵族乙 这儿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他要向您借多少钱?
贵族甲 一千块。
贵族乙 一千块!
贵族甲 您呢?
贵族丙 他叫人到我那儿去,大人,――他来了。
泰门及侍从等上。
泰门 竭诚欢迎,两位老兄;你们都好吗?
贵族甲 托您的福,大人。
贵族乙 燕子跟随夏天,也不及我们跟随您这样踊跃。
泰门 (旁白)你们离开我也比燕子离开冬天还快;人就是这种趋炎避冷的鸟儿。――各位朋友,今天 馔不周,又累你们久等,实在抱歉万分;要是你们不嫌喇叭的声音刺耳,请先饱听一下音乐,我们就可以入席了。
贵族甲 前天累尊价空劳往返,希望您不要见怪。
泰门 啊!老兄,那是小事,请您不必放在心上。
贵族乙 大人――
泰门 啊!我的好朋友,什么事?
贵族乙 大人,我真是说不出的惭愧,前天您叫人来看我的时候,不巧我正是身无分文。
泰门 老兄不必介意。
贵族乙 要是您再早两点钟叫人来――
泰门 请您不要把这种事留在记忆里。(众仆端酒食上)来,把所有的盘子放在一起。
贵族乙 盘子上全都罩着盖!
贵族甲 一定是奇珍异味哩。
贵族丙 那还用说吗,只要是出了钱买得到的东西。
贵族甲 您好?近来有什么消息?
贵族丙 艾西巴第斯被放逐了;您听见人家说起没有?
贵族甲
贵族乙 艾西巴第斯被放逐了!
贵族丙 是的,这消息是的确的。
贵族甲 怎么?怎么?
贵族乙 请问是为了什么原因?
泰门 各位好朋友,大家过来吧。
贵族丙 等会儿我再详细告诉您。看来又是一场盛大的欢宴。
贵族乙 他还是原来那样子。
贵族丙 这样子能够维持长久吗?
贵族乙 也许;可是――那就――
贵族丙 我明白您的意思。
泰门 请大家用着和爱人接吻那样热烈的情绪,各人就各人的座位吧;你们的菜 是完全一律的。不要拘泥礼节,逊让得把肉菜都冷了。请坐,请坐。我们必须先向神明道谢:――神啊,我们感谢你们的施与,赞颂你们的恩惠;可是不要把你们所有的一切完全给人,免得你们神灵也要被人蔑视。借足够的钱给每一个人,不使他再转借给别人;因为如果你们神灵也要向人类告贷,人类是会把神明舍弃的。让人们重视肉食,甚于把肉食赏给他们的人。让每一处有二十个男子的所在,聚集着二十个恶徒;要是有十二个妇人围桌而坐,让她们中间的十二个人保持她们的本色。神啊!那些雅典的元老们,以及黎民众庶,请你们鉴察他们的罪恶,让他们遭受毁灭的命运吧。至于我这些在座的朋友,他们本来对于我漠不相关,所以我不给他们任何的祝福,我所用来款待他们的也只有空虚的无物。揭开来,狗子们,舔你们的盆子吧。(众盘揭开,内满贮温水。)
一宾客 他这种举动是什么意思?
另一宾客 我不知道。
泰门 请你们永远不再见到比这更好的宴会,你们这一群口头的朋友!蒸汽和温水是你们最好的饮食。这是泰门最后一次的宴会了;他因为被你们的谄媚蒙住了心窍,所以要把它洗干净,把你们这些恶臭的奸诈仍旧洒还给你们。(浇水于众客脸上)愿你们老而不死,永远受人憎恶,你们这些微笑的、柔和的、可厌的寄生虫,彬彬有礼的破坏者。驯良的豺狼,温顺的熊,命运的弄人,酒食征逐的朋友,趋炎附势的青蝇,脱帽屈膝的奴才,水汽一样轻浮的么麽小丑!一切人畜的恶症侵蚀你们的全身!什么!你要走了吗?且慢!你还没有把你的教训带去,――还有你,――还有你;等一等,我有钱借给你们哩,我不要向你们借钱呀!(将盘子掷众客身,众下)什么!大家都要走了吗?从此以后,让每一个宴会上把奸人尊为上客吧。屋子,烧起来呀!雅典,陆沉了吧!从此以后,泰门将要痛恨一切的人类了!(下。)
众贵族、元老等重上。
贵族甲 哎哟,各位大人!
贵族乙 您知道泰门发怒的缘故吗?
贵族丙 嘿!您看见我的帽子吗?
贵族丁 我的袍子也丢了。
贵族甲 他已经发了疯啦,完全在逞着他的性子乱闹。前天他给我一颗宝石,现在他又把它从我的帽子上打下来了。你们看见我的宝石吗?
贵族丙 您看见我的帽子吗?
贵族乙 在这儿。
贵族丁 这儿是我的袍子。
贵族甲 我们还是快走吧。
贵族乙 泰门已经疯了。
贵族丙 他把我的骨头都捶痛了呢。
贵族丁 他高兴就给我们金刚钻,不高兴就用石子扔我们。(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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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第一场 雅典城外
泰门上。
泰门 让我回头瞧瞧你。城啊,你包藏着如许的豺狼,快快陆沉吧,不要再替雅典做藩篱!已婚的妇人们,淫荡起来吧!子女们不要听父母的话!奴才们和傻瓜们,把那些年高德劭的元老们拉下来,你们自己坐上他们的位置吧!娇嫩的处女变成人尽可夫的娼妓,当着你们父母的眼前跟别人通奸吧!破产的人,不要偿还你们的欠款,用刀子割破你们债主的咽喉吧!仆人们,放手偷窃吧!你们庄严的主人都是借着法律的名义杀人越货的大盗。婢女们,睡到你们主人的床上去吧;你们的主妇已经做卖淫妇去了!十六岁的儿子,夺下你步履龙钟的老父手里的拐杖,把他的脑浆敲出来吧!孝亲敬神的美德、和平公义的正道、齐家睦邻的要义、教育、礼仪、百工的技巧、尊卑的品秩、风俗、习惯,一起陷于混乱吧!加害于人身的各种瘟疫,向雅典伸展你们的毒手,播散你们猖獗传染的热病!让风湿钻进我们那些元老的骨髓,使他们手脚瘫痪!让淫欲放荡占领我们那些少年人的心,使他们反抗道德,沉溺在狂乱之中!每一个雅典人身上播下了疥癣疮毒的种子,让他们一个个害起癞病!让他们的呼吸中都含着毒素,谁和他们来往做朋友都会中毒而死!除了我这赤裸裸的一身以外,我什么也不带走,你这可憎的城市!我给你的只有无穷的咒诅!泰门要到树林里去,和最凶恶的野兽做伴侣,比起无情的人类来,它们是要善良得多了。天上一切神明,听着我,把那城墙内外的雅典人一起毁灭了吧!求你们让泰门把他的仇恨扩展到全体人类,不分贵贱高低!阿门。(下。)
第二场 雅典。泰门家中一室
弗莱维斯及二、三仆人上。
仆甲 请问总管,我们的主人呢?我们全完了吗?被丢弃了吗?什么也没有留下吗?
弗莱维斯 唉!兄弟们,我应当对你们说些什么话呢?正直的天神可以替我作证,我跟你们一样穷。
仆甲 这样一份人家也会冰消瓦解!这样一位贵主人也会一朝失势!什么都完了!没有一个朋友和他患难相依!
仆乙 正像我们送已死的同伴下葬以后就掉头而去一样,他的知交一见他的财产化为泥土,也就悄悄溜走,只有他们所发的虚伪的誓言,还像一个已经掏空的钱袋似的留在他的身边。可怜的他,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叫化,因为害着一身穷病,弄得人人走避,只好一个人踽踽独行。又有几个我们的弟兄来了。
其他仆人上。
弗莱维斯 都是一个破落人家的一些破碎的工具。
仆丙 可是我们心里都还穿着泰门发给我们的制服,我们的脸上都流露着眷怀故主的神色。我们现在遭逢不幸,依然是亲密的同伴。我们的大船已经漏了水,我们这些可怜的水手,站在向下沉没的甲板上,听着海涛的威胁;在这茫茫的大海之中,我们必须从此分散了。
弗莱维斯 各位好兄弟们,我愿意把我剩余下来的几个钱分给你们。以后我们无论在什么地方相会,为了泰门的缘故,让我们仍旧都是好朋友;让我们摇摇头,叹口气,悲悼我们主人家业的零落,说,“我们都是曾经见过好日子的。”各人都拿一些去;(给众仆钱)不,大家伸出手来。不必多说,我们现在穷途离别,让悲哀充塞着我们的胸膛吧。(众仆互相拥抱,分别下)啊,荣誉带给我们的惨酷的不幸!财富既然只替人招来了困苦和轻蔑,谁还愿意坐拥巨资呢?谁愿意享受片刻的荣华,徒作他人的笑柄?谁愿意在荣华的梦里,相信那些虚伪的友谊?谁还会贪恋那些和趋炎附势的朋友同样不可靠的尊荣豪贵?可怜的老实的大爷!他因为自己心肠太好,所以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谁想得到,一个人行了太多的善事反是最大的罪恶!谁还敢再像他一半仁慈呢?慷慨本来是天神的德性,凡人慷慨了却会损害他自己。我们最亲爱的大爷,你是一个有福之人,却反而成为最倒霉的一个,你的万贯家财害得你如此凄凉,你的富有变成了你的最大的痛苦。唉!仁慈的大爷,他因为气不过这些忘恩负义的朋友,才一怒而去;他既然没有携带活命的资粮,又没有一些可以变换衣食的财帛。我要追寻他的踪迹,尽心竭力侍候他的旨意;当我还有一些金钱在手的时候,我仍然是他的管家。(下。)
第三场 海滨附近的树林和岩穴
泰门自穴中上。
泰门 神圣的化育万物的太阳啊!把地上的瘴雾吸起,让天空中弥漫着毒气吧!同生同长、同居同宿的孪生兄弟,也让他们各人去接受不同的命运,让那贫贱的人被富贵的人所轻蔑吧。重视伦常天性的人,必须遍受各种颠沛困苦的凌虐;灭伦悖义的人,才会安享荣华。让乞儿跃登高位,大臣退居贱职吧;元老必须世世代代受人蔑视,乞儿必须享受世袭的光荣。有了丰美的牧草,牛儿自然肥胖;缺少了饲料它就会瘦瘠下来。谁敢秉着光明磊落的胸襟挺身而起,说“这人是一个谄媚之徒”?要是有一个人是谄媚之徒,那么谁都是谄媚之徒;因为每一个按照财产多寡区分的阶级,都要被次一阶级所奉承;博学的才人必须向多金的愚夫鞠躬致敬。在我们万恶的天性之中,一切都是歪曲偏斜的,一切都是奸邪淫恶。所以,让我永远厌弃人类的社会吧!泰门憎恨形状像人一样的东西,他也憎恨他自己;愿毁灭吞噬整个人类!泥土,给我一些树根充饥吧!(掘地)谁要是希望你给他一些更好的东西,你就用你最猛烈的毒物餍足他的口味吧!咦,这是什么?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不,天神们啊,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信徒;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些树根!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嘿!你们这些天神们啊,为什么要给我这东西呢?嘿,这东西会把你们的祭司和仆人从你们的身旁拉走,把壮士头颅底下的枕垫抽去;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它可以使受咒诅的人得福,使害着灰白色的癞病的人为众人所敬爱;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它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新娘,即使她的尊容会使身染恶疮的人见了呕吐,有了这东西也会恢复三春的娇艳。来,该死的土块,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你惯会在乱七八糟的列国之间挑起纷争,我倒要让你去施展一下你的神通。(远处军队行进声)嘿!鼓声吗?你还是活生生的,可是我要把你埋葬了再说。不,当那看守你的人已经疯瘫了的时候,你也许要逃走,且待我留着这一些作质。(拿了若干金子。)
鼓角前导,艾西巴第斯戎装率菲莉妮娅、提曼德拉同上。
艾西巴第斯 你是什么?说。
泰门 我跟你一样是一头野兽。愿蛀虫蛀掉了你的心,因为你又让我看见了人类的面孔!
艾西巴第斯 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己是一个人,怎么把人类恨到这个样子?
泰门 我是恨世者,一个厌恶人类的人。我倒希望你是一条狗,那么也许我会喜欢你几分。
艾西巴第斯 我认识你是什么人,可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泰门 我也认识你;除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之外,我不要再知道什么。跟着你的鼓声去吧;用人类的血染红大地;宗教的戒条、民事的法律,哪一条不是冷酷无情的,那么谁能责怪战争的残酷呢?这一个狠毒的娼妓,虽然瞧上去像个天使一般,杀起人来却比你的刀剑还要厉害呢。
菲莉妮娅 烂掉你的嘴唇!
泰门 我不要吻你;你的嘴唇是有毒的,让它自己烂掉吧。
艾西巴第斯 尊贵的泰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泰门 正像月亮一样,因为缺少了可以照人的光;可是我不能像月亮一样缺而复圆,因为我没有可以借取光明的太阳。
艾西巴第斯 尊贵的泰门,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事,来表示友谊呢?
泰门 不必,只要你支持我的意见。
艾西巴第斯 什么意见,泰门?
泰门 用口头上的友谊允许人家,可是不要履行你的允诺;要是你不允许人家,那么神明降祸于你,因为你是一个人!要是你果然履行允诺,那么愿你沉沦地狱,因为你是一个人!
艾西巴第斯 我曾经略为听到过一些你的不幸的遭际。
泰门 当我有钱的时候,你就看见过我是怎样地不幸了。
艾西巴第斯 我现在才看见你的不幸;当初你是很享福的。
泰门 正像你现在一样,给一对娼妓挟住了不放。
提曼德拉 这就是那个受尽世人歌颂的雅典的宠儿吗?
泰门 你是提曼德拉吗?
提曼德拉 是的。
泰门 做你一辈子的婊子去吧;把你玩弄的那些人并不真心爱你;他们在你身上发泄过兽欲以后,你就把恶疾传给他们。利用你的淫浪的时间,把他们放进腌缸里或汽浴池中,把那些红颜的少年销磨得形销骨立吧。
提曼德拉 该死的妖魔!
艾西巴第斯 原谅他,好提曼德拉,因为他遭逢变故,他的神智已经混乱了。豪侠的泰门,我近来钱囊羞涩,为了饷糈不足的缘故,我的部队常常发生叛变。我也很痛心,听到那可咒诅的雅典怎样轻视你的才能,忘记你的功德,倘不是靠着你的威名和财力,这区区的雅典城早被强邻鲸食了――
泰门 请你敲起鼓来,快点走开吧。
艾西巴第斯 我是你的朋友,我同情你,亲爱的泰门。
泰门 你这样跟我胡缠,还说同情我吗?我宁愿一个人在这里。
艾西巴第斯 好,那么再会;这儿有一些金子,你拿去吧。
泰门 金子你自己留着,我又不能吃它。
艾西巴第斯 等我把骄傲的雅典踏成平地以后――
泰门 你要去打雅典吗?
艾西巴第斯 是的,泰门,我有充分的理由哩。
泰门 愿天神降祸于所有的雅典人,让他们一个个在你剑下丧命;等你征服了雅典以后,愿天神再降祸于你!
艾西巴第斯 为什么降祸于我,泰门?
泰门 因为天生下你来,要你杀尽那些恶人,征服我的国家。把你的金子藏好了;快去。我这儿还有些金子,也一起给了你吧。快去。愿你奉行天罚,像一颗高悬在作恶多端的城市上的灾星一般,别让你的剑下放过一个人。不要怜悯一把白须的老翁,他是一个放高利贷的人。那凛然不可侵犯的中年妇人,外表上虽然装得十分贞淑,其实却是一个鸨妇,让她死在你的剑下吧。也不要因为处女的秀颊而软下了你的锐利的剑锋;这些惯在窗棂里偷看男人的丫头们,都是可怕的叛徒,不值得怜惜的。也不要饶过婴孩,像一个傻子似的看见他的浮着酒涡的微笑而大发慈悲;你应当认为他是一个私生子,上天已经向你隐约预示他将来长大以后会割断你的咽喉,所以你必须硬着心肠把他剁死。你的耳朵上、眼睛上,都要罩着一重厚甲,让你听不到母亲、少女和婴孩们的啼哭,看不见披着圣服的祭司的流血。把这些金子拿去分给你的兵士们,让他们去造成一次大大的纷乱;等你的盛怒消释以后,愿你也不得好死!不必多说,快去。
艾西巴第斯 你还有金子吗?我愿意接受你给我的金子,可是不能完全接受你的劝告。
泰门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愿上天的咒诅降在你身上!
菲莉妮娅
提曼德拉 好泰门,给我们一些金子;你还有吗?
泰门 有,有,有,我有足够的金子,可以使一个妓女改业,自己当起老鸨来。揭起你们的裙子来,你们这两个贱婢。你们是不配发誓的,虽然我知道你们发起誓来,听见你们的天神也会浑身发抖,毛骨悚然;不要发什么誓了,我愿意信任你们。做你们一辈子的婊子吧;要是有什么仁人君子,想要劝你们改邪归正,你们就得施展你们的狐媚伎俩引诱他,使他在欲火里丧身。一辈子做你们的婊子吧;你们的脸上必须满涂着脂粉,让马蹄踏上去都会拔不出来。
菲莉妮娅
提曼德拉 好,再给我们一些金子。还有什么吩咐?相信我们,只要有金子,我们是什么都愿意干的。
泰门 把痨病的种子播在人们枯干的骨髓里;让他们胫骨疯瘫,不能上马驰驱。嘶哑了律师的喉咙,让他不再颠倒黑白,为非分的权利辩护,鼓弄他的如簧之舌。叫那痛斥肉体的情欲、自己不相信自己的话的祭司害起满身的癞病;叫那长着尖锐的鼻子、一味钻营逐利的家伙烂去了鼻子;叫那长着一头鬈曲秀发的光棍变成秃子;叫那不曾受过伤、光会吹牛的战士也从你们身上受到一些痛苦:让所有的人都被你们害得身败名裂。再给你们一些金子;你们去害了别人,再让这东西来害你们,愿你们一起倒在阴沟里死去!
菲莉妮娅
提曼德拉 宽宏慷慨的泰门,再给我们一些金子吧,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呢?
泰门 你们先去多卖几次淫,多害几个人;回头来我还有金子给你们。
艾西巴第斯 敲起鼓来,向雅典进发!再会,泰门;要是我此去能够成功,我会再来访问你的。
泰门 要是我的希望没有落空,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艾西巴第斯 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
泰门 可是你说过我的好话。
艾西巴第斯 这难道对你是有害的吗?
泰门 人们每天都可以发现说好话的人总是不怀好意。走开,把你这两条小猎狗带了去。
艾西巴第斯 我们留在这儿反而惹他生气。敲鼓!(敲鼓;艾西巴第斯、菲莉妮娅、提曼德拉同下。)
泰门 想不到在饱尝人世的无情之后,还会感到饥饿;你万物之母啊,(掘地)你的不可限量的胸腹,孳乳着繁育着一切;你的精气不但把傲慢的人类,你的骄儿,吹嘘长大,也同样生养了黑色的蟾蜍、青色的蝮蛇、金甲的蝾螈,盲目的毒虫以及一切光天化日之下可憎可厌的生物;请你从你那丰饶的怀里,把一块粗硬的树根给那痛恨你一切人类子女的我果果腹吧!枯萎了你的肥沃多产的子宫,让它不要再生出负心的人类来!愿你怀孕着虎龙狼熊,以及一切宇宙覆载之中所未见的妖禽怪兽!啊!一个根;谢谢。干涸了你的血液,枯焦了你的土壤;忘恩负义的人类,都是靠着你的供给,用酒肉填塞了他的良心,以致于迷失了一切的理性!
艾帕曼特斯上。
泰门 又有人来!该死!该死!
艾帕曼特斯 人家指点我到这儿来;他们说你学会了我的举止,模仿着我的行为。
泰门 因为你还不曾养一条狗,否则我倒宁愿学它;愿痨病抓了你去!
艾帕曼特斯 你这种样子不过是一时的感触,因为运命的转移而发生的懦怯的忧郁。为什么拿起这柄锄头?为什么住在这个地方?为什么穿上这身奴才的装束?为什么露出这样忧伤的神色?向你献媚的家伙现在还穿的是绸缎,喝的是美酒,睡的是温软的被褥,彻底忘记了世上曾经有过一个名叫泰门的人。不要装出一副骂世者的腔调,害这些山林蒙羞吧。还是自己也去做一个献媚的人,在那些毁荡了你的家产的家伙手下讨生活吧。弯下你的膝头,让他嘴里的气息吹去你的帽子;尽管他发着怎样大的脾气,你都要把他恭维得五体投地。你应当像笑脸迎人的酒保一样,倾听着每一个流氓恶棍的话;你必须自己也做一个恶棍,要是你再发了财,也不过让恶棍们享用了去。可不要再学着我的样子啦。
泰门 要是我像了你,我宁愿把自己丢掉。
艾帕曼特斯 你因为像你自己,早已把你自己丢掉了;你做了这么久的疯人,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傻子。怎么!你以为那凛冽的霜风,你那喧嚷的仆人,会把你的衬衫烘暖吗?这些寿命超过鹰隼、罩满苍苔的老树,会追随你的左右,听候你的使唤吗?那冰冻的寒溪会替你在清晨煮好粥汤,替你消除昨夜的积食吗?叫那些赤裸裸地生存在上天的暴怒之中、无遮无掩地受着风吹雨打霜雪侵凌的草木向你献媚吧;啊!你就会知道――
泰门 你是一个傻子。快去。
艾帕曼特斯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喜欢过你。
泰门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讨厌过你。
艾帕曼特斯 为什么?
泰门 因为你向贫困献媚。
艾帕曼特斯 我没有献媚,我说你是一个下流的恶汉。
泰门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
艾帕曼特斯 因为我要惹你恼怒。
泰门 这是一个恶徒或者愚人的工作。你以为惹人家恼怒对于你自己是一件乐事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
泰门 怎么!你又是一个无赖吗?
艾帕曼特斯 要是你披上这身寒酸的衣服,目的只是要惩罚你自己的骄傲,那么很好;可是你是出于勉强的,倘然你不再是一个乞丐,你就会再去做一个廷臣。自愿的贫困胜如不定的浮华;穷奢极欲的人要是贪得无厌,比最贫困而知足的人更要不幸得多了。你既然这样困苦,应该但求速死。
泰门 我不会听了一个比我更倒霉的人的话而去寻死。你是一个奴隶,命运的温柔的手臂从来不曾拥抱过你。要是你从呱呱堕地的时候就跟我们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这浮世的欢娱,你一定已经沉溺在无边的放荡里,把你的青春销磨在左拥右抱之中,除了一味追求眼前的淫乐以外,再也不会知道那些冷冰冰的人伦道德。可是我,整个的世界曾经是我的糖果的作坊;人们的嘴、舌头、眼睛和心都争先恐后地等候着我的使唤,虽然我没有这许多工作可以给他们做;无数的人像叶子依附橡树一般依附着我,可是经不起冬风的一吹,他们便落下枝头,剩下我赤裸裸的枯干,去忍受风雨的摧残:像我这样享福过来的人,一旦挨受这种逆运,那才是一件难堪的重荷;你却是从开始时候就尝到人世的痛苦的,经验已经把你磨炼得十分坚强了。你为什么厌恶人类呢?他们从来没有向你献过媚;你曾经有些什么东西给人家呢?倘然你要咒骂,你就得咒骂你的父亲,那个穷酸的叫化,他因为一时起兴,和一个女乞婆养下了你这世袭的穷光蛋来。滚开!快去!倘然你不是生下来就是世间最下贱的人,你就是个奸佞的小人。
艾帕曼特斯 你现在还是这样骄傲吗?
泰门 是的,因为我不是你而骄傲。
艾帕受特斯 我也因为不是一个浪子而骄傲。
泰门 我因为现在是个浪子而骄傲。要是我所有的一切钱财都在你的手掌之中,我也不向你要。快去!但愿全体雅典人的生命都在这块根里,我要像这样把它一口吞下!(食树根。)
艾帕曼特斯 你要我带些什么去给雅典人?
泰门 但愿一阵旋风把你卷到雅典去。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告诉他们我这儿有金子;瞧,我有金子。
艾帕曼特斯 你在这儿用不着金子。
泰门 金子在这儿才是最好最真的,因为它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儿,不被人利用去为非作歹。
艾帕曼特斯 晚上在什么地方睡觉,泰门?
泰门 在太虚的覆罩之下。你白天在什么地方吃东西,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在我的肚子找到肉食的地方;或者说,在我吃东西的地方。
泰门 我希望 毒服从我的意志!
艾帕曼特斯 你要把它送到什么地方去?
泰门 撒在你的食物里。
艾帕曼特斯 你只知道人生中的两个极端,不曾度过中庸的生活。当你锦衣美服、麝香熏身的时候,他们讥笑你的繁文缛礼;现在你不衫不履,敝首垢面,他们又蔑视你的落拓 狂。
泰门 艾帕曼特斯,要是全世界俯伏在你的脚下,你预备把它怎样处置?
艾帕曼特斯 把它送给野兽,吃尽了所有的人类。
泰门 你愿意置身于人类的混乱之中,而与众兽为伍,做一头畜生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泰门。
泰门 愿天神保佑你达到这一个畜生的愿望。要是你做了狮子,狐狸会来欺骗你;要是你做了羔羊,狐狸会来吃了你;要是你做了狐狸,万一驴子把你告发,狮子会对你起疑心;要是你做了驴子,你的愚蠢将使你受苦,而且你也不免做豺狼的一顿早餐;要是你做了狼,你的贪馋将使你烦恼,而且常常要为着求食而冒生命的危险;要是你做了犀牛,你的骄傲和凶暴将使你受罪,让你自己被你的盛怒所克服;要是你做了熊,你要死在马蹄的践踏之下;要是你做了马,你要被豹子所攫噬;要是你做了豹,你是狮子的近亲,你身上的斑纹将使你送命。你没有安全,没有保障。你要做一头什么野兽,才可以不受别的野兽的侵害呢?你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头什么野兽,你在变形以后将要遭到怎样的不幸。
艾帕曼特斯 你这番话讲得倒很有理;雅典已经变成一个众兽群居的林薮了。
泰门 那么驴子是怎样冲破了城墙,让你溜到城外来的?
艾帕曼特斯 那里有一个诗人和一个画师来了;愿来来往往的人们把你缠扰得不得安宁!我可要敬谢不敏,抽身远避了。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做的时候,我会再来瞧你的。
泰门 当世间除了你之外死得什么都不剩的时候,我会欢迎你的。我宁愿做乞丐手里牵着的狗,也不愿做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你是世上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泰门 我希望你再干净点儿,可以让我把唾涎吐在你身上!
艾帕曼特斯 愿你遭瘟!你太坏了,我简直不屑咒你!
泰门 所有的恶人站在你身边,相形之下也会变成正人君子。
艾帕曼特斯 你一说话,嘴里也会掉下癞病来。
泰门 要是我再提起你的名字的话。倘不是怕污了我的手,我早就打你了。去,你这癞狗生的杂种!世上会有你这样的人活着,把我气也气死了;我一见了你就要气昏了脑袋。
艾帕曼特斯 我希望你会气破了肚子!
泰门 去,你这讨厌的混蛋!算我倒霉,还要赔一块石子来扔你。(向艾帕曼特斯掷石。)
艾帕曼特斯 畜生!
泰门 奴才!
艾帕曼特斯 蛤蟆!
泰门 混蛋,混蛋,混蛋!我讨厌这个虚伪的世界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所以,泰门,赶快预备你的坟墓吧;安息在海水的泡沫可以每天打击你的墓碣的地方;刻下你的墓志铭,让你的一死讥刺着世人的偷生苟活。(视金)啊,你可爱的凶手,帝王逃不过你的掌握,亲生的父子会被你离间!你灿烂的奸夫,淫污了纯洁的婚床!你勇敢的战神!你永远年轻韶秀、永远被人爱恋的娇美的情郎,你的羞颜可以融化了狄安娜女神膝上的冰雪!你有形的神明,你会使冰炭化为胶漆,仇敌互相亲吻!你会说任何的方言,使每一个人唯命是从!你动人心坎的宝物啊!你的奴隶,那些人类,要造反了,快快运用你的法力,让他们互相砍杀,留下这个世界来给兽类统治吧。
艾帕曼特斯 但愿如此;可是等我死了再说。我要去对他们说你有金子;不久他们就要蜂拥而来了。
泰门 蜂拥而来?
艾帕曼特斯 正是。
泰门 请你快给我滚开。
艾帕曼特斯 活下去,喜爱你的困苦吧!(下。)
泰门 好容易把他赶走了。又有些像人一样的东西来啦!真讨厌!
众窃贼上。
贼甲 他哪里来的这些金子?那一定是他剩在身边的一些碎片零屑。他就是因为囊中金罄,友朋离散,所以才发起疯来的。
贼乙 听说他还有许多宝贝。
贼丙 让我们吓唬他一下:要是他不爱惜金银,一定会双手捧给我们的;要是他推推托托不肯交出来,那便怎么办呢?
贼乙 不错,他并不把它们放在身边,一定是藏得好好的。
贼甲 这不就是他吗?
众贼 在哪儿?
贼乙 正是他的样子。
贼丙 他;我认识是他。
众贼 你好,泰门?
泰门 好哇,你们这些偷儿?
众贼 我们是兵士,不是偷儿。
泰门 是兵士,也是偷儿;你们都是妇人的儿子。
众贼 我们不是偷儿,不过是些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
泰门 你们没有东西吃吗?为什么没有?瞧,地下生着各种草木的根;在这一哩以内,长着多少的山蔬野草;橡树上长着橡果,野蔷薇也长着一粒粒红色的果实;那慷慨的主妇,大自然,在每一棵植物上替你们安排好美食,你们还嫌没有东西吃吗?
贼甲 我们不能像鸟兽游鱼一样,靠着吃草啄果、喝些清水过活呀。
泰门 你们也不能靠着吃鸟兽游鱼的肉过活;你们是一定要吃人的。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们,因为你们都是明目张胆地做贼,并不蒙着庄严神圣的假面具;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才是最可怕的穿窬大盗哩。你们这些鼠贼,拿着这些金子去吧。去,痛痛快快地喝个醉,让烈酒烧枯你们的血液,免得你们到绞架上去受苦。不要相信医生的话,他的药方上都是毒药,他杀死的比你们偷窃的还多。放手偷吧,尽情杀吧;你们既然做了贼,尽管把恶事当作正当的工作一样做去吧。我可以讲几个最大的窃贼给你们听:太阳是个贼,用他的伟大的吸力偷窃海上的潮水;月亮是个无耻的贼,她的惨白的光辉是从太阳那儿偷来的;海是个贼,他的汹涌的潮汐把月亮溶化成咸的眼泪;地是个贼,他偷了万物的粪便作肥料,使自己肥沃;什么都是贼,那束缚你们鞭打你们的法律,也凭借它的野蛮的威力,实行不受约制的偷窃。不要爱你们自己;快去!各人互相偷窃。再拿一些金子去吧。放大胆子去杀人;你们所碰到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贼。到雅典去,打开人家的店铺;你们所偷到的东西没有一件本来不是贼赃。不要因为我给了你们金子就不去做贼:让金子送了你们的性命!阿门。
贼丙 他劝我做贼,反而把我说得不愿意做贼了。
贼甲 他因为痛恨人类,所以这样劝告我们;他不是希望我们靠着做贼发财享福。
贼乙 我要把他的话当作仇敌的话,放弃我的本行了。
贼甲 让我们替雅典维持治安;无论时世怎样艰难,一个人总可以安分度日的。(众贼下。)
弗莱维斯上。
弗莱维斯 天哪!那个衣服褴褛、形容枯槁的人,便是我的主人吗?他怎么会衰落到这个地步?为善的人竟会得到这样的恶报!从前那样炙手可热,一朝穷了下来,就要受尽世人的冷眼!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那些把最高贵的人引到了最没落的下场的朋友们更可恶的!在这样尔虞我诈的人间,一个人与其爱他的朋友,还不如爱他的仇敌;虽然仇敌对我不怀好意,可是朋友却在实际上陷害我。他已经看见我了。我要向他表示我的真诚的同情,仍旧把他看作我的主人一样用我的生命为他服役。我的最亲爱的主人!
泰门上前。
泰门 走开!你是什么人?
弗莱维斯 您忘记我了吗,大爷?
泰门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我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人了;要是你承认自己是个人,那么我当然也忘记你了。
弗莱维斯 我是您的一个可怜的忠心的仆人。
泰门 那么我不认识你。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忠心的仆人在我的身边;我只是养了一大群恶汉,侍候奸徒们的肉食。
弗莱维斯 神明可以作证,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可怜的管家像我一样为了他的破产的主人而衷心哀痛。
泰门 怎么!你哭了吗?过来,那么我爱你,因为你是一个女人,不是冷酷无情的男子,男子的眼睛除了激于情欲和大笑的时候以外,是从来不会潮润的。他们的恻隐之心久已睡去了;奇怪的时代,人们流泪是为了欢笑,不是为了哭泣!
弗莱维斯 请您不要把我当作陌生人,我的好大爷,接受我的同情的吊慰;我还剩着不多几个钱在此,请您仍旧让我做您的管家吧。
泰门 我竟有这样一个忠心正直的管家来安慰我吗?我的狂野的心都几乎被你软化了。让我瞧瞧你的脸。不错,这个人是妇人所生的。原谅我的抹杀一切的武断吧,永远清醒的神明们!我宣布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正直的人,不要误会我,只有一个,而且他是个管家。但愿没有其他的人和他一样,因为我要痛恨一切的人类!你虽然不再受我的憎恨,可是除了你以外,谁都要受我的咒诅。我想你这样老实,未免太不聪明,因为要是你现在欺骗我、凌辱我,也许可以早一点得到一个新的主人;许多人都是踏在他们旧主人的颈子上,去侍候他们的新主人的。可是老实告诉我――我虽然相信你,却不能不怀疑――你的好心是不是别有用意,像那些富人们送礼一样,希望得到二十倍的利息?
弗莱维斯 不,我的最尊贵的主人;唉!您到现在才懂得怀疑,已经太迟了。当您大开盛宴的时候,您就该想到人情的虚伪;可是一个人总要到了日暮途穷,方才知道人心是不可轻信的。天知道我现在向您表示的,完全是一片赤心,我不过对您高贵无比的精神呈献我的天职和热忱,关心您的饮食起居;相信我,我的最尊贵的大爷,我愿意把一切实际上或是希望中的利益,交换这一个愿望:只要您恢复原来的财势,就是给我莫大的报酬了。
泰门 瞧,我已经发了财了。你这唯一的善人,来,拿去;天神借手于我的困苦,把财富送给你了。去,快快活活地做个财主吧;可是你要遵照我一个条件:你必须在远离人踪的地方筑屋而居;痛恨所有的人,咒诅所有的人,不要对任何人发慈悲心,听任那枵腹的饿丐形销骨立,也不要给他一些饮食;宁可把你不愿给人类的东西拿去丢给狗;让监狱把他们吞咽,让重债把他们压死;让人们像枯树一样倒毙,让疾病吸干了他们奸诈的血!去吧,愿你有福!
弗莱维斯 啊,让我留着安慰安慰您吧,我的主人。
泰门 要是你不愿意挨骂,那么不要停留;趁你得到我的祝福、还是一个自由之身的时候,赶快逃走吧。你再也不要看见人类的面,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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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小/说.t/xt.天+
第一场 树林。泰门所居洞穴之前
诗人及画师上。
画师 照我所记得的这地方的样子,离他的住处不会怎么远了。
诗人 他这人真有点莫测高深。人家说他拥有大量的黄金,这谣言是真的吗?
画师 真的。艾西巴第斯就这样说;菲莉妮娅和提曼德拉都从他手里得到过金子;还有那些穷苦的流浪的兵士们,也拿了不少去。据说他给他的管家一笔很大的数目呢。
诗人 那么他这次破产不过是有意对他的朋友们的试探罢了。
画师 正是;您就会看见他再在雅典扬眉吐气,高踞要津。所以我们应该在他佯为窘迫的时候向他献些殷勤,那可以表现出我们的热肠古道,而且要是关于他的多金的传言果然确实的话,那么我们枉道前来,也一定可以满载而归了。
诗人 您现在有些什么东西可以呈献给他的?
画师 我现在只是专诚拜访,东西可什么也没有;可是我将要允许他一幅绝妙的作品。
诗人 我也必须贡献他一些什么东西;我要告诉他我准备写一篇怎样的诗送给他。
画师 再好没有了。这年头儿最通行的就是空口许诺,它会叫人睁大了眼睛盼望,要是真的实行起来,那倒没有什么希罕了;只有那些老实愚蠢的人,才会把说过的话认真照办。诺言是最有礼貌、最合时尚的事,实行就像一种遗嘱,证明本人的理智已经害着极大的重症。
泰门自穴中上。
泰门 (旁白)卓越的匠人!像你自己这样一副恶人的嘴脸,是画也画不出来的。
诗人 我正在想我应当说我预备写些什么献给他:那必须是一篇描写他自己的诗章;讽刺人世繁华的虚浮,指出那跟随在盛年与富裕后面的,是多少逢迎谄媚的丑态。
泰门 (旁白)你一定要在你自己的作品里充当一个恶徒吗?你要在别人的身上暴露你自己的弱点吗?很好,我有金子给你哩。
诗人 来,我们找他去吧。要是我们遇见了有利可获的机会而失之交臂,那就太对不起我们自己的幸运了。
画师 不错,趁着白昼的光亮不用你出钱的时候,应当赶快找寻你所要的东西,等到黑夜到来,那就太晚了。来。
泰门 (旁白)待我在转角的地方和你们相会吧。黄金真是一尊了不得的神明,即使他住在比猪窝还卑污的庙宇里,也会受人膜拜!你驱驶船只在海上航行,你使奴隶的心中发生敬羡;你是应该被人们顶礼的,让你的圣徒们永远罩着只接受你的使唤的瘟疫吧。我现在可以去见他们。(上前。)
诗人 祝福,可尊敬的泰门!
画师 我们高贵的旧主人!
泰门 我曾经看见过两个正人君子吗?
诗人 先生,我常常沾沐您的慷慨的恩施,听说您已经隐居避世,您的朋友们一个个冷落了踪迹,他们那种忘恩的天性――啊,没有良心的东西!上天把所有的刑罚降在他们身上也掩蔽不了他们的罪辜!嘿!他们居然会这样对待您,他们整个的心身都在您的星辰一样的仁惠之下得到化育!我简直气疯了,想不出用怎样巨大的字眼,才可以遮盖这种薄情无义的弥天罪恶。
泰门 不要遮盖它,让人家可以看得清楚一些。你们都是正人君子,还是把你们的本来面目公之大众吧。
画师 我们两个人常常受到您的霖雨一样的赏赐,感戴您的恩泽的深厚。
泰门 嗯,你们都是正人君子。
画师 我们专诚来此,想要为您略尽微劳。
泰门 真是正人君子!啊,我应当怎样报答你们呢?你们也会啃树根喝冷水吗?不见得吧。
画师
诗人 为了替您服役的缘故,只要是我们能够做的事,我们都愿意做。
泰门 你们是正人君子。你们已经听见我有金子;我相信你们一定已经听见这样的消息了。老实说出来吧,你们是正人君子。
画师 人家是在这样说,我的高贵的大爷;可是我的朋友跟我都不是因为这缘故才来的。
泰门 好一对正人君子!你画了全雅典最好的一帧脸谱,描摹得这样栩栩如生。
画师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大爷。
泰门 正是不过如此,先生。至于讲到你那些向壁虚造的故事,那么你的诗句里那种美妙婉转的辞藻,真可以说得上笔穷造化。可是虽然这么说,我的两位居心正直的朋友们,我必须说你们还有一个小小的缺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缺点,我也不希望你们费许多的力量把它改正过来。
画师
诗人 请您明白告诉我们吧。
泰门 你们会见怪的。
画师
诗人 我们一定会非常感激您的开示。
泰门 真的吗?
画师
诗人 不要疑惑,尊贵的大爷。
泰门 你们都相信着一个大大地欺骗了你们的坏人。
画师
诗人 真的吗,大爷?
泰门 是的,你们听见他信口开河,看见他装腔作势,明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偏偏跟他要好,给他吃喝,把他视为心腹。
画师 我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大爷。
诗人 我也不知道。
泰门 听着,我很喜欢你们;我愿意给你们金子,只要你们替我把你们这两个坏朋友除掉:随你们吊死他们也好,刺死他们也好,把他们扔在茅坑里淹死也好,或是用无论什么方法作弄他们,然后再来见我,我一定会给你们许多金子。
画师
诗人 请您说出他们的名字来,大爷;让我们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泰门 你向那边走,你向这边走。你们一共只有两个人,可是你们两人分开以后,各人还有一个万恶的奸徒和他在一起。要是你不愿意有两个恶人在你的身边,那么不要走近他。(向诗人)要是你只要和一个恶人住在一处,那么不要和他来往。去,滚开!这儿有金子哩。你们是为着金子来的,你们这两个奴才!你们替我做了工了,这是给你们的工钱;去!你有炼金的本领,去把这些泥块炼成黄金吧。滚开,恶狗!(将二人打走,返入穴内。)
弗莱维斯及二元老上。
弗莱维斯 你们要去跟泰门说话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这样耽好孤寂,除了只有外形还像一个人的他自己而外,他觉得什么都是对他不怀好意的。
元老甲 带我们到他的洞里去;我们已经答应雅典人,负责向泰门说话。
元老乙 人们不是永远始终如一的;时间和悲哀使他变成这样一个人。要是命运加惠于他,恢复了他旧日的豪富,他也许仍旧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带我们见他去,碰碰机会吧。
弗莱维斯 这就是他所住的山洞了。愿平和安宁降临在这儿!泰门大爷!泰门!出来,跟您的朋友们谈谈。雅典人派了两位最年高有德的元老来问候您了。跟他们谈谈吧,尊贵的泰门。
泰门自穴中上。
泰门 抚慰众生的太阳,烧起来吧!你们有什么话?快说,说过了就给我上吊去。愿你们说了一句真话就长起一个水疱!说了一句假话就会在舌根上烂一个窟窿!
元老甲 尊贵的泰门――
元老乙 雅典的元老们问候你,泰门。
泰门 我谢谢他们;要是我能够替他们把瘟疫招来,我愿意把它送给他们。
元老甲 啊!忘记那些我们自己所悔恨的事吧。元老们众口一词地诚意要求你回到雅典去;他们已经考虑到许多特殊的荣典,等你回去接受。
元老乙 他们承认过去对你太冷酷无情了;现在雅典的公众已经感觉到他们为了不曾给泰门援手,已经失去了一座患难时可以倚畀的长城,所以他们才突破成例,叫我们前来表示歉忱,并且向你呈献他们无限的爱敬和不可数计的财富,补赎他们以往的过失。
泰门 你们这一番话,真说得我受宠若惊,差一点要感激涕零了。借给我一颗愚人的心和一双妇人的眼睛,我就会听了这种温慰的言语而哭泣起来,尊贵的元老们。
元老甲 那么请你跟我们一同回去,在我们的雅典,也就是你的雅典,接受大将的尊位;你一定会得到人民的感谢,他们会给你绝对的权力,你的美好的声名将和威权同在。我们不久就可以逐退那来势汹汹的艾西巴第斯,他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似的,捣毁了祖国的和平。
元老乙 向雅典的城墙摇挥他的咄咄逼人的剑锋。
元老甲 所以,泰门――
泰门 好,先生,很好;那么就这样吧:要是艾西巴第斯杀死了我的同胞,让艾西巴第斯知道,泰门是全不介意的。要是他把美好的雅典城劫掠一空,把我们那些善良的老人家们揪着胡须拉走,让我们那些圣洁的处女们去受那疯狂的、兽性的战争的污辱,那么让他知道,告诉他,泰门这样说,为了怜悯我们的老人和我们的少年,我不能不对他说,泰门对于这些是全不介意的,随他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因为只要你们还有不曾割断的咽喉,他们的刀是不会嫌血污的。至于我自己,那么,那横暴不法的敌人营里的每一把屠刀,都比雅典最可尊敬的咽喉更能获得我的好感。所以我现在把你们交付在幸运的天神的照顾之下,正像把一群窃贼交付给看守的人一样。
弗莱维斯 去吧,一切全都没用。
泰门 我刚才正在写我的墓志铭;你们明天就可以看见。健康和生活使我害了长久的病,现在我的宿疾已经开始痊愈,从虚无中间我得到了一切。去,继续活下去;愿艾西巴第斯给你们灾难,他也在你们手里遭灾,到头来大家同归于尽吧!
元老甲 我们的话都是白说。
泰门 可是我爱我的国家,人家虽然说我喜欢看见宗国的沦亡,其实我却不是那样的人。
元老甲 这才说得不错。
泰门 请你们替我向我的亲爱的同胞们致意――
元老甲 这样的话从您的嘴里出来,足见志士襟怀,毕竟与众不同。
元老乙 它们进入我们的耳中,也像得胜荣归的勇士,在夹道欢呼声中返旆国门一样。
泰门 替我向他们致意;告诉他们,为了减轻他们的忧虑,解除他们对于敌人剑锋的恐惧,释免他们的痛苦、损失、爱情的烦恼以及在生命的无定的航程中这脆弱的凡躯所遭受的一切其他的不幸起见,我愿意给他们一些善意的贡献,指点他们避免狂暴的艾西巴第斯的愤怒的方法。
元老乙 我很高兴他说这样的话;他会重新回去的。
泰门 我有一棵树长在我的住处的附近,因为我自己需用,不久就要把它砍下来,告诉我的朋友们,告诉全雅典的人,叫他们按照各人地位的高低分别先后,凡是有谁愿意解除痛苦,就赶快到这儿来,在我那棵树未遭斧斤以前自己缢死。请你们这样替我对他们说吧。
弗莱维斯 不要再跟他絮烦了,他总是这个样子的。
泰门 不要再来见我;对雅典说,泰门已经在海边的沙滩上筑好他的万世的佳城,汹涌的波涛每天一次,向它喷吐着泡沫;到那里来吧,让我的墓碑预示着你们的命运。 让怨怼不挂唇,让言语消灭, 灾难和瘟疫将会纠正一切! 坟墓是人一世辛勤的成绩; 隐去吧,阳光!陪着泰门安息。(下。)
元老甲 他的愤懑不平之气,已经深植在天性之中,再也消解不掉了。
元老乙 我们对他的希望已经完了,还是回去凭着我们残余的力量,想些其他的办法,尽力挽救危局吧。
元老甲 事不宜迟,我们快回去。(同下。)
第二场 雅典城墙之前
二元老及一使者上。
元老丙 难为你探到了这样的消息;他的军力果然像你所说的那样雄壮吗?
使者 他的实际的力量,比我所说的还要强大得多;而且他的行军非常迅速,大概就要到来了。
元老丁 要是他们不能劝诱泰门回来,我们的处境可真是危险万分呢。
使者 我在路上碰见一个信差,是我旧日的朋友,虽然我们各事一方,可是我们从前的交谊使我们泯除猜忌,像朋友一般互吐真情。这个人是艾西巴第斯差他飞骑送信到泰门的洞里去的,那信上要求他协力助攻雅典,因为这次举兵一部分的原因也就是为了他。
元老丙 我们的两个同僚来了。
甲乙二元老自泰门处归。
元老甲 别再提起泰门的名字,别再对他存什么希望了。敌人的鼓声已经近在耳边,一片尘沙扬蔽了天空。进去,赶快准备起来;我怕我们要陷入敌人的罗网了。(同下。)
第三场 树林。泰门洞穴,相去不远有草草砌成的坟墓一座
一兵士上,寻找泰门。
兵士 照他们所说的样子看来,大概就是这儿了。有人吗?喂,说话呀!没有回答!这是什么?泰门死了,他的大限已到;这坟墓是什么野兽给他盖起来的,这儿是没有人住的地方。一定是死了;这便是他的坟墓。墓石上还有几行字,我可认不得;让我用蜡把它们 下来;我们的主将什么文字都懂,他年纪虽轻,懂的事情可多哩。他现在一定已经在骄傲的雅典城前安下了营寨;攻陷那座城市是他的意志的目标。(下。)
第四场 雅典城墙之前
喇叭声;艾西巴第斯率军队上。
艾西巴第斯 吹起喇叭来,让这个懦怯的、淫秽的城市知道我们的大军已经来到。(吹谈判信号。)
元老等登城。
艾西巴第斯 在今天以前,由你们胡作非为,肆行不义,把你们的私心当作公道;在今天以前,我自己以及一切睡在你们权力的阴影下面的人,谁都是叉手 徨,有冤莫诉。现在忍无可忍的时间已经到了,蹲伏惯了的脊骨,在重重的压迫之下,喊出“受不住了”的呼声;现在无告的冤苦将要坐在你们宽大的安乐椅上喘息,短气的骄横将要狼狈奔逃了。
元老甲 尊贵的少年将军,你当初因为些微的误会一怒而去的时候,虽然你还是无拳无勇,我们无须恐惧你的报复,可是我们仍旧召你回来,好意抚慰你,用逾量的恩宠洗刷我们负心的罪戾。
元老乙 就是对于改换了形貌的泰门,我们也曾用谦恭的使节和优渥的允诺恳求他眷念我们的城市。我们并不全是冷酷无情的人,也不该不分皂白地同受战争的屠戮。
元老甲 我们这一座城墙,并不是建立于得罪你的那些人之手;这些巍峨的高塔、标柱和学校,更不应该为了私人的错误而同归毁灭。
元老乙 当初驱迫你出亡的那些人,因为自愧缺少应付非常的才能,中心惭疚,都已忧郁逝世了。尊贵的将军,带领你的大军,高扬你的旗帜,开进我们的城中吧;要是你不顾上天好生之德,你的复仇的欲望必须得到满足,那么请你在十人中杀死一人,让那不幸接触你的锋刃的作为牺牲吧。
元老甲 不是每一个人都犯罪;因为从前的人铸下了错误而向现在的人报复,这不是合乎公道的措置;罪恶和土地一样,都不是世袭的。所以,亲爱的兄弟,带你的队伍进来吧,可是把你的愤怒留在外面。宽恕你所生长的雅典摇篮,也不要在盛怒之中把你的亲人和那些得罪你的人同时骈戮,像一个牧人一般,你可以走到羊栏里,把那些染疫的牲畜拣出,可不要漫无区别地一律杀死。
元老乙 你要什么都可以用微笑取得,何必一定要用刀剑的威力诛求呢?
元老甲 你只要一踏到我们壁垒森严的门口,它们就会砉然开启,让你仁慈的心为你先容,通报你善意的来临。
元老乙 抛下你的手套,或是任何代表你的荣誉的纪念物,表示你这次攻城的目的,只是伸雪你的不平,不是破坏我们的安全;你的全部军队可以驻扎在我们城里,直等我们签准了你的全部要求为止。
艾西巴第斯 那么我就摔下我的手套。下来,打开你们未受攻击的城门;把泰门的和我自己的敌人交出来领死,其余一概不论。为了消释你们的疑虑、表明我的正直的胸襟起见,我还要下令严禁部下的士兵擅离营地,扰乱你们城市中的治安,凡是违反禁令的,一律交付你们按法严惩。
元老甲
元老乙 真是光明正大的说话。
艾西巴第斯 下来,实践你们自己的允诺。(元老等下城开门。)
一兵士上。
兵士 启禀主将,泰门已经死了;他葬身在大海的边沿,在他的墓石上刻着这几行文字,我因为自己看不懂,已经用蜡把它们 了下来。
艾西巴第斯 残魂不可招,
空剩臭皮囊;
莫问其中谁:
疫吞满路狼!
生憎举世人,
殁葬海之 ;
悠悠行路者,
速去毋相溷!
这几行诗句很可以表明你后来的心绪。虽然你看不起我们人类的悲哀,蔑视我们凉薄的天性里自然流露出来的泪点,可是你的丰富的想像使你叫那苍茫的大海永远在你低贱的坟墓上哀泣。高贵的泰门死了;他的记忆将永留人间。带我到你们的城里去;我要一手执着橄榄枝,一手握着宝剑,使战争孕育和平,使和平酝酿战争,这样才可以安不忘危,巩固国家的基础。敲起我们的鼓来!(众下。)
注释:
泰伦(talent),古希腊货币名。
《裘力斯?凯撒》
剧中人物
裘力斯?凯撒
奥克泰维斯?凯撒
玛克?安东尼
伊米力斯?莱必多斯 凯撒死后的三人执政
西塞罗
坡勃律斯
波匹律斯?里那 元老
玛克斯?勃鲁托斯
凯歇斯
凯斯卡
特莱包涅斯
里加律斯
狄歇斯?勃鲁托斯
麦泰勒斯?辛伯
西那 反对凯撒的叛党
弗莱维斯
马鲁勒斯 护民官
阿特米多勒斯 克尼陀斯的诡辩学者
预言者
西那 诗人
另一诗人
路西律斯
泰提涅斯
梅萨拉
小凯图
伏伦涅斯 勃鲁托斯及凯歇斯的友人
凡罗
克列特斯
克劳狄斯
斯特莱托
路歇斯
达台涅斯 勃鲁托斯的仆人
品达勒斯 凯歇斯的仆人
凯尔弗妮娅 凯撒之妻
鲍西娅 勃鲁托斯之妻
元老、市民、卫队、侍从等
地点:大部分在罗马;后半一部分在萨狄斯,一部分在腓利比附近
第一幕
第一场 罗马。街道
弗莱维斯、马鲁勒斯及若干市民上。
弗莱维斯 去!回家去,你们这些懒得做事的东西,回家去。今天是放假的日子吗?嘿!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做手艺的人,在工作的日子走到街上来,一定要把你们职业的符号带在身上吗?说,你是干哪种行业的?
市民甲 呃,先生,我是一个木匠。
马鲁勒斯 你的革裙、你的尺呢?你穿起新衣服来干什么?你,你是干哪种行业的?
市民乙 说老实话,先生,我说不上有高等手艺,我无非是你们所谓的粗工匠罢了。
马鲁勒斯 可是你究竟是什么行业的人,简单地回答我。
市民乙 先生,我希望我干的行业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不过是个替人家补缺补漏的。
马鲁勒斯 混帐东西,说明白一些你是干什么的?
市民乙 嗳,先生,请您不要对我生气;要是您有什么漏洞,先生,我也可以替您补一补。
马鲁勒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替我补一补,你这坏蛮?
市民乙 对不起,先生,替你补破鞋洞。
弗莱维斯 你是一个补鞋匠吗?
市民乙 不瞒您说,先生,我的吃饭家伙就只有一把锥子;我也不会动斧头锯子,我也不会做针线女工,我就只有一把锥子。实实在在,先生,我是专治破旧靴鞋的外科医生;它们倘然害着危险的重病,我都可以把它们救活过来。那些脚踏牛皮的体面绅士,都曾请教过我哩。
弗莱维斯 可是你今天为什么不在你的铺子里作工?为什么你要领着这些人在街上走来走去?
市民乙 不瞒您说,先生,我要叫他们多走破几双鞋子,让我好多做几注生意。可是实实在在,先生,我们今天因为要迎接凯撒,庆祝他的凯旋,所以才放了一天假。
马鲁勒斯 为什么要庆祝呢?他带了些什么胜利回来?他的战车后面缚着几个纳土称臣的俘囚君长?你们这些木头石块,冥顽不灵的东西!冷酷无情的罗马人啊,你们忘记了庞贝吗?好多次你们爬到城墙上、雉堞上,有的登在塔顶,有的倚着楼窗,还有人高踞烟囱的顶上,手里抱着婴孩,整天坐着耐心等候,为了要看一看伟大的庞贝经过罗马的街道;当你们看见他的战车出现的时候,你们不是齐声欢呼,使台伯河里的流水因为听见你们的声音在凹陷的河岸上发出反响而颤栗吗?现在你们却穿起了新衣服,放假庆祝,把鲜花散布在踏着庞贝的血迹凯旋回来的那人的路上吗?快去!奔回你们的屋子里,跪在地上,祈祷神明饶恕你们的忘恩负义吧,否则上天的灾祸一定要降在你们头上了。
弗莱维斯 去,去,各位同胞,为了你们这一个错误,赶快把你们所有的伙伴们集合在一起,带他们到台伯河岸上,把你们的眼泪洒入河中,让那最低的水流也会漫过那最高的堤岸。(众市民下)瞧这些下流的材料也会天良发现;他们因为自知有罪,一个个哑口无言地去了。您打那一条路向圣殿走去;我打这一条路走。要是您看见他们在偶像上披着锦衣彩饰,就把它撕下来。
马鲁勒斯 我们可以这样做吗?您知道今天是卢柏克节①。
弗莱维斯 别管它;不要让偶像身上悬挂着凯撒的胜利品。我要去驱散街上的愚民;您要是看见什么地方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也要把他们赶散。我们应当趁早剪拔凯撒的羽毛,让他无力高飞;要是他羽毛既长,一飞冲天,我们大家都要在他的足下俯伏听命了。(各下。)
第二场 同前。广场
凯撒率众列队奏乐上;安东尼作竞走装束、凯尔弗妮娅、鲍西娅、狄歇斯、西塞罗、勃鲁托斯、凯歇斯、凯斯卡同上;大群民众随后,其中有一预言者。
凯撒 凯尔弗妮娅!
凯斯卡 肃静!凯撒有话。(乐止。)
凯撒 凯尔弗妮娅!
凯尔弗妮娅 有,我的主。
凯撒 你等安东尼快要跑到终点的时候,就到跑道中间站在和他当面的地方。安东尼!
安东尼 有,凯撒,我的主。
凯撒 安东尼,你在奔走的时候,不要忘记用手碰一碰凯尔弗妮娅的身体;因为有年纪的人都说,不孕的妇人要是被这神圣的竞走中的勇士碰了,就可以解除乏嗣的咒诅。
安东尼 我一定记得。凯撒吩咐做什么事,就得立刻照办。
凯撒 现在开始吧;不要遗漏了任何仪式。(音乐。)
预言者 凯撒!
凯撒 嘿!谁在叫我?
凯斯卡 所有的声音都静下来;肃静!(乐止。)
凯撒 谁在人丛中叫我?我听见一个比一切乐声更尖锐的声音喊着“凯撒”的名字。说吧;凯撒在听着。
预言者 留心三月十五日。
凯撒 那是什么人?
勃鲁托斯 一个预言者请您留心三月十五日。
凯撒 把他带到我的面前;让我瞧瞧他的脸。
凯斯卡 家伙,跑出来见凯撒。
凯撒 你刚才对我说什么?再说一遍。
预言者 留心三月十五日。
凯撒 他是个做梦的人;不要理他。过去。(吹号;除勃鲁托斯、凯歇斯外均下。)
凯歇斯 您也去看他们赛跑吗?
勃鲁托斯 我不去。
凯歇斯 去看看也好。
勃鲁托斯 我不喜欢干这种陶情作乐的事;我没有安东尼那样活泼的精神。不要让我打断您的兴致,凯歇斯;我先去了。
凯歇斯 勃鲁托斯,我近来留心观察您的态度,从您的眼光之中,我觉得您对于我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温情和友爱;您对于爱您的朋友,太冷淡而疏远了。
勃鲁托斯 凯歇斯,不要误会。要是我在自己的脸上罩着一层阴云,那只是因为我自己心里有些烦恼。我近来为某种情绪所困苦,某种不可告人的隐忧,使我在行为上也许有些反常的地方;可是,凯歇斯,您是我的好朋友,请您不要因此而不快,也不要因为可怜的勃鲁托斯和他自己交战,忘记了对别人的礼貌,而责怪我的怠慢。
凯歇斯 那么,勃鲁托斯,我大大地误会了您的心绪了;我因为疑心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所以有许多重要的值得考虑的意见我都藏在自己的心头,没有对您提起。告诉我,好勃鲁托斯,您能够瞧见您自己的脸吗?
勃鲁托斯 不,凯歇斯;因为眼睛不能瞧见它自己,必须借着反射,借着外物的力量。
凯歇斯 不错,勃鲁托斯,可惜您却没有这样的镜子,可以把您隐藏着的贤德照到您的眼里,让您看见您自己的影子。我曾经听见那些在罗马最有名望的人――除了不朽的凯撒以外――说起勃鲁托斯,他们呻吟于当前的桎梏之下,都希望高贵的勃鲁托斯睁开他的眼睛。
勃鲁托斯 凯歇斯,您要我在我自己身上寻找我所没有的东西,到底是要引导我去干什么危险的事呢?
凯歇斯 所以,好勃鲁托斯,留心听着吧;您既然知道您不能瞧见您自己,像在镜子里照得那样清楚,我就可以做您的镜子,并不夸大地把您自己所不知道的自己揭露给您看。不要疑心我,善良的勃鲁托斯;倘然我是一个胁肩谄笑之徒,惯用千篇一律的盟誓向每一个人矢陈我的忠诚;倘然您知道我会当着人家的面向他们献媚,把他们搂抱,背了他们就用诽语毁谤他们;倘然您知道我是一个常常跟下贱的平民酒食征逐的人,那么您就认为我是一个危险分子吧。(喇叭奏花腔。众欢呼声。)
勃鲁托斯 这一阵欢呼是什么意思?我怕人民会选举凯撒做他们的王。
凯歇斯 嗯,您怕吗?那么看来您是不赞成这回事了。
勃鲁托斯 我不赞成,凯歇斯;虽然我很敬爱他。可是您为什么拉住我在这儿?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倘然那是对大众有利的事,那么让我的一只眼睛看见光荣,另一只眼睛看见死亡,我也会同样无动于衷地正视着它们;因为我喜爱光荣的名字,甚于恐惧死亡,这自有神明作证。
凯歇斯 我知道您有那样内心的美德,勃鲁托斯,正像我知道您的外貌一样。好,光荣正是我的谈话的题目。我不知道您和其他的人对于这一个人生抱着怎样的观念;可是拿我个人而论,假如要我为了自己而担惊受怕,那么我还是不要活着的好。我生下来就跟凯撒同样的自由;您也是一样。我们都跟他同样地享受过,同样地能够忍耐冬天的寒冷。记得有一次,在一个狂风暴雨的白昼,台伯河里的怒浪正冲激着它的堤岸,凯撒对我说,“凯歇斯,你现在敢不敢跟我跳下这汹涌的波涛里,泅到对面去?”我一听见他的话,就穿着随身的衣服跳了下去,叫他跟着我;他也跳了下去。那时候滚滚的急流迎面而来,我们用壮健的膂力拚命抵抗,用顽强的心破浪前进;可是我们还没有达到预定的目标,凯撒就叫起来说,“救救我,凯歇斯,我要沉下去了!”正像我们伟大的祖先埃涅阿斯从特洛亚的烈焰之中把年老的安喀西斯肩负而出一样,我把力竭的凯撒负出了台伯河的怒浪。这个人现在变成了一尊天神,凯歇斯却是一个倒霉的家伙,要是凯撒偶然向他点一点头,也必须俯下他的身子。他在西班牙的时候,曾经害过一次热病,我看见那热病在他身上发作,他的浑身都战抖起来;是的,这位天神也会战抖;他的懦怯的嘴唇失去了血色,那使全世界惊悚的眼睛也没有了光彩;我听见他的呻吟;是的,他那使罗马人耸耳而听、使他们把他的话记载在书册上的舌头,唉!却吐出了这样的呼声,“给我一些水喝,泰提涅斯,”就像一个害病的女儿一样。神啊,像这样一个心神软弱的人,却会征服这个伟大的世界,独占着胜利的光荣,真是我再也想不到的事。(喇叭奏花腔。欢呼声。)
勃鲁托斯 又是一阵大众的欢呼!我相信他们一定又把新的荣誉加在凯撒的身上,所以才有这些喝彩的声音。
凯歇斯 嘿,老兄,他像一个巨人似的跨越这狭隘的世界;我们这些渺小的凡人一个个在他粗大的两腿下行走,四处张望着,替自己寻找不光荣的坟墓。人们有时可以支配他们自己的命运;要是我们受制于人,亲爱的勃鲁托斯,那错处并不在我们的命运,而在我们自己。勃鲁托斯和凯撒;“凯撒”那个名字又有什么了不得?为什么人们只是提起它而不提起勃鲁托斯?把那两个名字写在一起,您的名字并不比他的难看,放在嘴上念起来,它也一样顺口;称起重量来,它们是一样的重;要是用它们呼神召鬼,“勃鲁托斯”也可以同样感动幽灵,正像“凯撒”一样。凭着一切天神的名字,我们这位凯撒究竟吃些什么美食,才会长得这样伟大?可耻的时代!罗马啊,你的高贵的血统已经中断了!自从洪水以后,什么时代你不曾产生比一个更多的著名人物?直到现在为止,什么时候人们谈起罗马,能够说,她的广大的城墙之内,只是一个人的世界?要是罗马给一个人独占了去,那么它真的变成无人之境了。啊!你我都曾听见我们的父老说过,从前罗马有一个勃鲁托斯,不愿让他的国家被一个君主所统治,正像他不愿让它被永劫的恶魔统治一样。
勃鲁托斯 我一点不怀疑您对我的诚意;我也有点明白您打算鼓动我去干什么事;我对于这件事的意见,以及对于目前这一种局面所取的态度,以后可以告诉您知道,可是现在却不愿作进一步的表示或行动,请您也不必向我多说。您已经说过的话,我愿意仔细考虑;您还有些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我也愿意耐心静听,等有了适当的机会,我一定洗耳以待,畅聆您的高论,并且还要把我的意思向您提出。在那个时候没有到来以前,我的好友,请您记住这一句话:勃鲁托斯宁愿做一个乡野的贱民,不愿在这种将要加到我们身上来的难堪的重压之下自命为罗马的儿子。
凯歇斯 我很高兴我的微弱的言辞已经在勃鲁托斯的心中激起了这一点点火花。
勃鲁托斯 竞赛已经完毕,凯撒就要回来了。
凯歇斯 当他们经过的时候,您去拉一拉凯斯卡的衣袖,他就会用他那种尖酸刻薄的口气,把今天值得注意的事情告诉您。
凯撒及随从诸人重上。
勃鲁托斯 很好。可是瞧,凯歇斯,凯撒的额角上闪动着怒火,跟在他后面的那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好像挨了一顿骂似的:凯尔弗妮娅面颊惨白;西塞罗的眼睛里充满着懊丧愤恨的神色,就像我们看见他在议会里遭到什么元老的驳斥的时候一样。
凯歇斯 凯斯卡会告诉我们为了什么事。
凯撒 安东尼!
安东尼 凯撒。
凯撒 我要那些身体长得胖胖的、头发梳得光光的、夜里睡得好好的人在我的左右。那个凯歇斯有一张消瘦憔悴的脸;他用心思太多;这种人是危险的。
安东尼 别怕他,凯撒,他没有什么危险;他是一个高贵的罗马人,有很好的天赋。
凯撒 我希望他再胖一点!可是我不怕他;不过要是我的名字可以和恐惧连在一起的话,那么我不知道还有谁比那个瘦瘦的凯歇斯更应该避得远远的了。他读过许多书;他的眼光很厉害,能够窥测他人的行动;他不像你,安东尼,那样喜欢游戏;他从来不听音乐;他不大露笑容,笑起来的时候,那神气之间,好像在讥笑他自己竟会被一些琐屑的事情所引笑。像他这种人,要是看见有人高过他们,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他们是很危险的。我现在不过告诉你哪一种人是可怕的,并不是说我惧怕他们,因为我永远是凯撒。跑到我的右边来,因为这一只耳朵是聋的;实实在在告诉我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吹号;凯撒及随从诸人下,凯斯卡留后。)
凯斯卡 您拉我的外套;要跟我说话吗?
勃鲁托斯 是的,凯斯卡;告诉我们为什么今天凯撒的脸上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凯斯卡 怎么,您不是也跟他在一起吗?
勃鲁托斯 要是我跟他在一起,那么我也用不着问凯斯卡了。
凯斯卡 嘿,有人把一顶王冠献给他;他用他的手背这么一摆拒绝了;于是民众欢呼起来。
勃鲁托斯 第二次的喧哗又为着什么?
凯斯卡 嘿,也是为了那件事。
凯歇斯 他们一共欢呼了三次;最后一次的呼声是为着什么?
凯斯卡 嘿,也是为了那件事。
勃鲁托斯 他们把王冠献给他三次吗?
凯斯卡 嗯,是的,他三次拒绝了,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客气;他拒绝了一次,我身旁那些好心肠的人便欢呼起来。
凯歇斯 谁把王冠献给他的?
凯斯卡 嘿,安东尼。
勃鲁托斯 把他献冠的情形告诉我们,好凯斯卡。
凯斯卡 要我把那情形讲出来,还不如把我吊死了吧。那全然是一幕滑稽丑剧;我瞧也不去瞧它。我看见玛克?安东尼献给他一顶王冠;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王冠,不过是一顶普通的冠;我已经对您说过,他第一次把它拒绝了;可是虽然拒绝,我觉得他心里却巴不得把它拿了过来。于是他再把它献给他;他又把它拒绝了;可是我觉得他的手指头却恋恋不舍地不愿意离开它。于是他又第三次把它献上去;他第三次把它拒绝了;当他拒绝的时候,那些乌合之众便高声欢呼,拍着他们粗糙的手掌,抛掷他们汗臭的睡帽,把他们令人作呕的气息散满在空气之中,因为凯撒拒绝了王冠,结果几乎把凯撒都熏死了;他一闻到这气息,便晕了过去倒在地上。我那时候瞧着这光景,虽然觉得好笑,可是竭力抿住我的嘴唇,不让它笑出来,生怕把这种恶浊的空气吸进去。
凯歇斯 可是且慢;您说凯撒晕了过去吗?
凯斯卡 他在市场上倒了下来,嘴边冒着白沫,话都说不出来。
勃鲁托斯 这是很可能的;他素来就有这种倒下去的毛病。
凯歇斯 不,凯撒没有这种病;您、我,还有正直的凯斯卡,我们才害着这种倒下去的病。
凯斯卡 我不知道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可以确定凯撒是倒了下去。那些下流的群众有的拍手,有的发出嘘嘘的声音,就像在戏院里一样;要是我编造了一句谣言,我就是个骗人的混蛋。
勃鲁托斯 他清醒过来以后说些什么?
凯斯卡 嘿,他在没有倒下以前,看见群众因为他拒绝了王冠而欢欣,就要我解开他的衬衣,露出他的咽喉来请他们宰割。倘然我是一个干活儿做买卖的人,我一定会听从他的话,否则让我跟那些恶人们一起下地狱去,于是他就倒下去了。等到他一醒过来,他就说,要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他要请他们各位原谅他是一个有病的人。在我站立的地方,有三四个姑娘喊着说,“唉,好人儿!”从心底里原谅了他;可是不必注意她们,要是凯撒刺死了她们的母亲,她们也会同样原谅他的。
勃鲁托斯 后来他就这样满怀着心事走了吗?
凯斯卡 嗯。
凯歇斯 西塞罗说了些什么?
凯斯卡 嗯,他说的是希腊话。
凯歇斯 怎么说的?
凯斯卡 嗳哟,要是我把那些话告诉了您,那我以后再也不好意思看见您啦;可是那些听得懂他话的人都互相瞧着笑笑,摇摇他们的头;至于讲到我自己,那我可一点儿都不懂。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其他的新闻;马鲁勒斯和弗莱维斯因为扯去了凯撒像上的彩带,已经被剥夺了发言的权利。再会。滑稽丑剧还多着呢,可惜我记不起来啦。
凯歇斯 凯斯卡,您今天晚上愿意陪我吃晚饭吗?
凯斯卡 不,我已经跟人家有了约会了。
凯歇斯 明天陪我吃午饭好不好?
凯斯卡 嗯,要是我明天还活着,要是您的心思没有改变,要是您的午饭值得一吃,那么我是会来的。
凯歇斯 好;我等着您。
凯斯卡 好。再见,两位。(下。)
勃鲁托斯 这家伙越来越乖僻了!他在求学的时候,却是很伶俐的。
凯歇斯 他现在虽然装出这一副迟钝的形状,可是干起勇敢壮烈的事业来,却不会落人之后。他的乖僻对于他的智慧是一种调味品,使人们在咀嚼他的言语的时候,可以感到一种深长的滋味。
勃鲁托斯 正是。现在我要暂时失陪了。明天您要是愿意跟我谈谈的话,我可以到您府上来看您;或者要是您愿意,就请您到我家里来也好,我一定等着您。
凯歇斯 好,我明天一定来拜访。再会;同时,不要忘了周围的世界。(勃鲁托斯下)好,勃鲁托斯,你是个仁人义士;可是我知道你的高贵的天性却可以被人诱入歧途;所以正直的人必须和正直的人为伍,因为谁是那样刚强,能够不受诱惑呢?凯撒对我很不好;可是他很喜欢勃鲁托斯;倘然现在我是勃鲁托斯,他是凯歇斯,他就打不动我的心。今天晚上我要摹仿几个人的不同的笔迹,写几封匿名信丢进他的窗里,假装那是好几个市民写给他的,里面所说的话,都是指出罗马人对于他抱着多大的信仰,同时隐隐约约地暗示着凯撒的野心。我这样布置好了以后,让凯撒坐得安稳一些吧,因为我们倘不能把他摇落下来,就要忍受更黑暗的命运了。(下。)
第三场 同前。街道
雷电交作;凯斯卡拔剑上,西塞罗自相对方向上。
西塞罗 晚安,凯斯卡;您送凯撒回去了吗?您为什么气都喘不过来?为什么把眼睛睁得这样大?
凯斯卡 您看见一切地上的权力战栗得像一件摇摇欲坠的东西,不觉得有动于心吗?啊,西塞罗!我曾经看见过咆哮的狂风劈碎多节的橡树;我曾经看见过野心的海洋奔腾澎湃,把浪沫喷涌到阴郁的黑云之上;可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像今晚这样一场从天上掉下火块来的狂风暴雨。倘不是天上起了纷争,一定因为世人的侮慢激怒了神明,使他们决心把这世界毁灭。
西塞罗 啊,您还看见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凯斯卡 一个卑贱的奴隶举起他的左手,那手上燃烧着二十个火炬合起来似的烈焰,可是他一点不觉得灼痛,他的手上没有一点火烙过的痕迹。在圣殿之前,我又遇见一头狮子,它睨视着我,生气似的走了过去,却没有跟我为难;到现在我都没有收起我的剑。一百个面无人色的女人吓得缩成一团,她们发誓说她们看见浑身发着火焰的男子在街道上来来去去。昨天正午的时候,夜枭栖在市场上,发出凄厉的鸣声。这种种怪兆同时出现,谁都不能说,“这些都是不足为奇的自然的现象”;我相信它们都是上天的示意,预兆着将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到来。
西塞罗 是的,这是一个变异的时世;可是人们可以照着自己的意思解释一切事物的原因,实际却和这些事物本身的目的完全相反。凯撒明天到圣殿去吗?
凯斯卡 去的;他曾经叫安东尼传信告诉您他明天要到那边去。
西塞罗 那么晚安,凯斯卡;这样坏的天气,还是待在家里好。
凯斯卡 再会,西塞罗。(西塞罗下。)
凯歇斯上。
凯歇斯 那边是谁?
凯斯卡 一个罗马人。
凯歇斯 听您的声音像是凯斯卡。
凯斯卡 您的耳朵很好。凯歇斯,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晚上!
凯歇斯 对于居心正直的人,这是一个很可爱的晚上。
凯斯卡 谁见过这样吓人的天气?
凯歇斯 地上有这么多的罪恶,天上自然有这么多的灾异。讲到我自己,那么我刚才就在这样危险的夜里在街上跑来跑去,像这样松开了钮扣,袒露着我的胸膛去迎接雷霆的怒击;当那青色的交叉的电光似乎把天空当胸劈裂的时候,我就挺着我自己的身体去领受神火的威力。
凯斯卡 可是您为什么要这样冒渎天威呢?当威灵显赫的天神们用这种可怕的天象惊骇我们的时候,人们是应该战栗畏惧的。
凯歇斯 凯斯卡,您太冥顽了,您缺少一个罗马人所应该有的生命的热力,否则您就是把它藏起来不用。您看见上天发怒,就吓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可是您要是想到究竟为什么天上会掉下火来,为什么有这些鬼魂来来去去,为什么鸟兽都改变了常性,为什么老翁、愚人和婴孩都会变得工于心计起来,为什么一切都脱离了常道,发生那样妖妄怪异的现象,啊,您要是思索到这一切的真正的原因,您就会明白这是上天假手于它们,警告人们预防着将要到来的一种非常的巨变。凯斯卡,我现在可以向您提起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像这个可怕的夜一样,能够叱咤雷电,震裂坟墓,像圣殿前的狮子一样怒吼,他在个人的行动上并不比你我更强,可是他的势力已经扶摇直上,变得像这些异兆一样可怕了。
凯斯卡 您说的是凯撒,是不是,凯歇斯?
凯歇斯 不管他是谁。罗马人现在有的是跟他们的祖先同样的筋骨手脚;可是唉!我们祖先的精神却已经死去,我们是被我们母亲的灵魂所统制着,我们的束缚和痛苦显出我们缺少男子的气概。
凯斯卡 不错,他们说元老们明天预备立凯撒为王;他可以君临海上和陆上的每一处地方,可是我们不能让他在这儿意大利称王。
凯歇斯 那么我知道我的刀子应当用在什么地方了;凯歇斯将要从奴隶的羁缚之下把凯歇斯解放出来。就在这种地方,神啊,你们使弱者变成最强壮的;就在这种地方,神啊,你们把暴君击败。无论铜墙石塔、密不透风的牢狱或是坚不可摧的锁链,都不能拘囚坚强的心灵;生命在厌倦于这些尘世的束缚以后,决不会缺少解脱它自身的力量。要是我知道我也肩负着一部分暴力的压迫,我就可以立刻挣脱这一种压力。(雷声继续。)
凯斯卡 我也能够;每一个被束缚的奴隶都可以凭着他自己的手挣脱他的锁链。
凯歇斯 那么为什么要让凯撒做一个暴君呢?可怜的人!我知道他只是因为看见罗马人都是绵羊,所以才做一头狼;罗马人倘不是一群鹿,他就不会成为一头狮子。谁要是急于生起一场旺火来,必须先用柔弱的草秆点燃;罗马是一些什么不中用的糠屑草料,要去点亮像凯撒这样一个卑劣庸碌的人物!可是唉,糟了!你引得我说出些什么话来啦?也许我是在一个甘心做奴隶的人的面前讲这种话,那么我知道我必须因此而受祸;可是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危险我都不以为意。
凯斯卡 您在对凯斯卡讲话,他并不是一个摇唇弄舌、泄漏秘密的人。握着我的手;只要允许我跟您合作推翻暴力的压制,我愿意赴汤蹈火,踊跃前驱。
凯歇斯 那么很好,我们一言为定。现在我要告诉你,凯斯卡,我已经联络了几个勇敢的罗马义士,叫他们跟我去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冒险事业,我知道他们现在一定在庞贝走廊下等我;因为在这样可怕的夜里,街上是不能行走的;天色是那么充满了杀机和愤怒,正像我们所要干的事情一样。
凯斯卡 暂避一避,什么人急忙忙地来了。
凯歇斯 那是西那;我从他走路的姿势上认得出来。他也是我们的同志。
西那上。
凯歇斯 西那,您这样忙到哪儿去?
西那 特为找您来的。那位是谁?麦泰勒斯?辛伯吗?
凯歇斯 不,这是凯斯卡;他也是参与我们的计划的。他们在等着我吗,西那?
西那 那很好。真是一个可怕的晚上!我们中间有两三个人看见过怪事哩。
凯歇斯 他们在等着我吗?回答我。
西那 是的,在等着您。啊,凯歇斯!只要您能够劝高贵的勃鲁托斯加入我们的一党――
凯歇斯 您放心吧。好西那,把这封信拿去放在市长的坐椅上,也许它会被勃鲁托斯看见;这一封信拿去丢在他的窗户里;这一封信用蜡胶在老勃鲁托斯的铜像上;这些事情办好以后,就到庞贝走廊去,我们都在那儿。狄歇斯?勃鲁托斯和特莱包涅斯都到了没有?
西那 除了麦泰勒斯?辛伯以外,都到齐了;他是到您家里去找您的。好,我马上就去,照您的吩咐把这几封信放好。
凯歇斯 放好了以后,就到庞贝剧场来。(西那下)来,凯斯卡,我们两人在天明以前,还要到勃鲁托斯家里去看他一次。他已经有四分之三属于我们,只要再跟他谈谈,他就可以完全加入我们这一边了。
凯斯卡 啊!他是众望所归的人;在我们似乎是罪恶的事情,有了他便可以像幻术一样变成正大光明的义举。
凯歇斯 您对于他、他的才德和我们对他的极大的需要,都看得很明白。我们去吧,现在已经过了半夜了;天明以前,我们必须把他叫醒,探探他的决心究竟如何。(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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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第一场 罗马。勃鲁托斯的花园
勃鲁托斯上。
勃鲁托斯 喂,路歇斯!喂!我不能凭着星辰的运行,猜测现在离天亮还有多少时间。路歇斯,喂!我希望我也睡得像他一样熟。喂,路歇斯,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醒醒吧!喂,路歇斯!
路歇斯上。
路歇斯 您叫我吗,主人?
勃鲁托斯 替我到书斋里拿一支蜡烛,路歇斯;把它点亮了到这儿来叫我。
路歇斯 是,主人。(下。)
勃鲁托斯 只有叫他死这一个办法;我自己对他并没有私怨,只是为了大众的利益。他将要戴上王冠;那会不会改变他的性格是一个问题;蝮蛇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的,所以步行的人必须刻刻提防。让他戴上王冠?――不!那等于我们把一个毒刺给了他,使他可以随意加害于人。把不忍之心和威权分开,那威权就会被人误用;讲到凯撒这个人,说一句公平话,我还不曾知道他什么时候曾经一味感情用事,不受理智的支配。可是微贱往往是初期野心的阶梯,凭借着它一步步爬上了高处;当他一旦登上了最高的一级之后,他便不再回顾那梯子,他的眼光仰望着云霄,瞧不起他从前所恃为凭借的低下的阶段。凯撒何尝不会这样?所以,为了怕他有这一天,必须早一点防备。既然我们反对他的理由,不是因为他现在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所以就得这样说:照他现在的地位要是再扩大些权力,一定会引起这样这样的后患;我们应当把他当作一颗蛇蛋,与其让他孵出以后害人,不如趁他还在壳里的时候就把他杀死。
路歇斯重上。
路歇斯 主人,蜡烛已经点在您的书斋里了。我在窗口找寻打火石的时候,发现了这封信;我明明记得我去睡觉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信放在那儿。
勃鲁托斯 你再去睡吧;天还没有亮哩。孩子,明天不是三月十五吗?
路歇斯 我不知道,主人。
勃鲁托斯 看看日历,回来告诉我。
路歇斯 是,主人。(下。)
勃鲁托斯 天上一闪一闪的电光,亮得可以使我读出信上的字来。(拆信)“勃鲁托斯,你在睡觉;醒来瞧瞧你自己吧。难道罗马将要――说话呀,攻击呀,拯救呀!勃鲁托斯,你睡着了;醒来吧!”他们常常把这种煽动的信丢在我的屋子附近。“难道罗马将要――”我必须替它把意思补足:难道罗马将要处于独夫的严威之下?什么,罗马?当塔昆称王的时候,我们的祖先曾经把他从罗马的街道上赶走。“说话呀,攻击呀,拯救呀!”他们请求我仗义执言,挥戈除暴吗?罗马啊!我允许你,勃鲁托斯一定会全力把你拯救!
路歇斯重上。
路歇斯 主人,三月已经有十四天过去了。(内叩门声。)
勃鲁托斯 很好。到门口瞧瞧去;有人打门。(路歇斯下)自从凯歇斯鼓动我反对凯撒那一天起,我一直没有睡过。在计划一件危险的行动和开始行动之间的一段时间里,一个人就好像置身于一场可怖的噩梦之中,遍历种种的幻象;他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各部分正在彼此磋商;整个的身心像一个小小的国家,临到了叛变突发的前夕。
路歇斯重上。
路歇斯 主人,您的兄弟凯歇斯在门口,他要求见您。
勃鲁托斯 他一个人来吗?
路歇斯 不,主人,还有些人跟他在一起。
勃鲁托斯 你认识他们吗?
路歇斯 不,主人;他们的帽子都拉到耳边,他们的脸一半裹在外套里面,我不能从他们的外貌上认出他们来。
勃鲁托斯 请他们进来。(路歇斯下)他们就是那一伙党徒。阴谋啊!你在百鬼横行的夜里,还觉得不好意思显露你的险恶的容貌吗?啊!那么你在白天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一处幽暗的巢窟,遮掩你的奇丑的脸相呢?不要找寻吧,阴谋,还是把它隐藏在和颜悦色的后面;因为要是您用本来面目招摇过市,即使幽冥的地府也不能把你遮掩过人家的眼睛的。
凯歇斯、凯斯卡、狄歇斯、西那、麦泰勒斯?辛伯及特莱包涅斯等诸党徒同上。
凯歇斯 我想我们未兔太冒昧了,打搅了您的安息。早安,勃鲁托斯;我们惊吵您了吧?
勃鲁托斯 我整夜没有睡觉,早就起来了。跟您同来的这些人,我都认识吗?
凯歇斯 是的,每一个人您都认识;这儿没有一个人不敬重您;谁都希望您能够看重您自己就像每一个高贵的罗马人看重您一样。这是特莱包涅斯。
勃鲁托斯 欢迎他到这儿来。
凯歇斯 这是狄歇斯?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我也同样欢迎他。
凯歇斯 这是凯斯卡;这是西那;这是麦泰勒斯?辛伯。
勃鲁托斯 我都同样欢迎他们。可是各位为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在这样的深夜不去睡觉?
凯歇斯 我可以跟您说句话吗?(勃鲁托斯、凯歇斯二人耳语。)
狄歇斯 这儿是东方;天不是从这儿亮起来的吗?
凯斯卡 不。
西那 啊!对不起,先生,它是从这儿亮起来的;那边镶嵌在云中的灰白色的条纹,便是预报天明的使者。
凯斯卡 你们将要承认你们两人都弄错了。这儿我用剑指着的所在,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在这样初春的季节,它正在南方逐渐增加它的热力;再过两个月,它就要更高地向北方升起,吐射它的烈焰了。这儿才是正东,也就是圣殿所在的地方。
勃鲁托斯 再让我一个一个握你们的手。
凯歇斯 让我们宣誓表示我们的决心。
勃鲁托斯 不,不要发誓。要是人们的神色、我们心灵上的苦难和这时代的腐恶算不得有力的动机,那么还是早些散了伙,各人回去高枕而卧吧;让凌越一切的暴力肆意横行,每一个人等候着命运替他安排好的死期吧。可是我相信我们眼前这些人心里都有着可以使懦夫奋起的蓬勃的怒焰,都有着可以使柔弱的妇女变为钢铁的坚强的勇气,那么,各位同胞,我们只要凭着我们自己堂皇正大的理由,便可以激励我们改造这当前的局面,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鞭策呢?我们都是守口如瓶、言而有信的罗马人,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约束呢?我们彼此赤诚相示,倘然不能达到目的,宁愿以身为殉,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盟誓呢?祭司们、懦夫们、奸诈的小人、老朽的陈尸腐肉和这一类自甘沉沦的不幸的人们才有发誓的需要;他们为了不正当的理由,恐怕不能见信于人,所以不得不用誓言来替他们圆谎;可是不要以为我们的宗旨或是我们的行动是需要盟誓的,因为那无异污蔑了我们堂堂正正的义举和我们不可压抑的精神;作为一个罗马人,要是对于他已经出口的诺言略微有一点违背之处,那么他身上光荣地载着的每一滴血,就都要蒙上数重的耻辱。
凯歇斯 可是西塞罗呢?我们要不要探探他的意向?我想他一定会跟我们全力合作的。
凯斯卡 让我们不要把他遗漏了。
西那 是的,我们不要把他遗漏了。
麦泰勒斯 啊!让我们招他参加我们的阵线;因为他的白发可以替我们赢得好感,使世人对我们的行动表示同情。人家一定会说他的见识支配着我们的胳臂;我们的少年孟浪可以不致于被世人所发现,因为一切都埋葬在他的老成练达的阅历之下了。
勃鲁托斯 啊!不要提起他;让我们不要对他说起,因为他是决不愿跟在后面去干别人所发起的事情的。
凯歇斯 那就不要叫他参加。
凯斯卡 他的确不大适宜。
狄歇斯 除了凯撒以外,别的人一个也不要碰吗?
凯歇斯 狄歇斯,你问得很好。我想玛克?安东尼这样被凯撒宠爱,我们不应该让他在凯撒死后继续留在世上。他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你们知道要是他利用他现在的力量,很可以给我们极大的阻梗;为了避免那样的可能起见,让安东尼跟凯撒一起丧命吧。
勃鲁托斯 卡厄斯?凯歇斯,我们割下了头,再去切断肢体,不但泄愤于生前,并且迁怒于死后,那瞧上去未免太残忍了;因为安东尼不过是凯撒的一只胳臂。让我们做献祭的人,不要做屠夫,卡尼斯。我们一致奋起反对凯撒的精神,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他流血;啊!要是我们能够直接战胜凯撒的精神,我们就可以不必戕害他的身体。可是唉!凯撒必须因此而流血。所以,善良的朋友们,让我们勇敢地,却不是残暴地,把他杀死;让我们把他当作一盘祭神的牺牲而宰割,不要把他当作一具饲犬的腐尸而脔切;让我们的心像聪明的主人一样,在鼓动他们的仆人去行暴以后,再在表面上装作责备他们的神气。这样可以昭示世人,使他们知道我们采取如此步骤,只是迫不得已,并不是出于私心的嫉恨;在世人的眼中,我们将被认为恶势力的清扫者,而不是杀人的凶手。至于玛克?安东尼,我们尽可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因为凯撒的头要是落了地,他这条凯撒的胳臂是无能为力的。
凯歇斯 可是我怕他,因为他对凯撒有很深切的感情――
勃鲁托斯 唉!好凯歇斯,不要想到他。要是他爱凯撒,他所能做的事情不过是忧思哀悼,用一死报答凯撒;可是那未必是他所做得到的,因为他是一个喜欢游乐、放荡、交际和饮宴的人。
特莱包涅斯 不用担心他这个人;让他保全了性命吧。等到事过境迁,他会把这种事情付之一笑的。(钟鸣)
勃鲁托斯 静!听钟声敲几下。
凯歇斯 敲了三下。
特莱包涅斯 是应该分手的时候了。
凯歇斯 可是凯撒今天会不会出来,还是一个问题;因为他近来变得很迷信,完全改变了从前对怪异梦兆这一类事情的见解。这种明显的预兆、这晚上空前恐怖的天象以及他的卜者的劝告,也许会阻止他今天到圣殿里去。
狄歇斯 不用担心,要是他决定不出来,我可以叫他改变他的决心;因为他喜欢听人家说犀牛见欺于树木,熊见欺于镜子,象见欺于土穴,狮子见欺于罗网,人类见欺于谄媚;可是当我告诉他他憎恶谄媚之徒的时候,他就会欣然首肯,不知道他已经中了我深入痒处的谄媚了。让我试一试我的手段;我可以看准他的脾气下手,哄他到圣殿里去。
凯歇斯 我们大家都要到那边去迎接他。
勃鲁托斯 最迟要在八点钟到齐,是不是?
西那 最迟八点钟大家不可有误。
麦泰勒斯 卡厄斯?里加律斯对凯撒也很怀恨,因为他说了庞贝的好话,受到凯撒的斥责;你们怎么没有人想到他。
勃鲁托斯 啊,好麦泰勒斯,带他一起来吧;他对我感情很好,我也有恩于他;叫他到我这儿来,我可以劝他跟我们合作。
凯歇斯 天正在亮起来了;我们现在要离开您,勃鲁托斯。朋友们,各人散开;可是大家记住你们说过的话,显一显你们是真正的罗马人。
勃鲁托斯 各位好朋友们,大家脸色放高兴一些;不要让我们的脸上堆起我们的心事;应当像罗马的伶人一样,用不倦的精神和坚定的仪表肩负我们的重任。祝你们各位早安。(除勃鲁托斯外均下)孩子!路歇斯!睡熟了吗?很好,享受你的甜蜜而沉重的睡眠的甘露吧;你没有那些充满着烦忧的人们脑中的种种幻象,所以你会睡得这样安稳。
鲍西娅上。
鲍西娅 勃鲁托斯,我的主!
勃鲁托斯 鲍西娅,你来做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就起来?你这样娇弱的身体,是受不住清晨的寒风的。
鲍西娅 那对于您的身体也是同样不适宜的。您也太狠心了,勃鲁托斯,偷偷地从我的床上溜了出来。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您也是突然立起身来,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交叉着两臂,边想心事边叹气;当我问您为了什么事的时候,您用凶狠的眼光瞪着我;我再向您追问,您就搔您的头,非常暴躁地顿您的脚;可是我仍旧问下去,您还是不回答我,只是怒气冲冲地向我挥手,叫我走开。我因为您在盛怒之中,不愿格外触动您的烦恼,所以就遵从您的意思走开了,心里在希望这不过是您一时心境恶劣,人是谁都免不了有心里不痛快的时候的。它不让您吃饭、说话或是睡觉,要是它能够改变您的形体,就像它改变您的脾气一样,那么勃鲁托斯,我就要完全不认识您了。我的亲爱的主,让我知道您的忧虑的原因吧。
勃鲁托斯 我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有点烦躁。
鲍西娅 勃鲁托斯是个聪明人,要是他身体不舒服,他一定会知道怎样才可以得到健康。
勃鲁托斯 对了。好鲍西娅,去睡吧。
鲍西娅 勃鲁托斯要是有病,他应该松开了衣带,在多露的清晨步行,呼吸那种潮湿的空气吗?什么!勃鲁托斯害了病,他还要偷偷地从温暖的眠床上溜了出去,向那恶毒的夜气挑战,使他自己病上加病吗?不,我的勃鲁托斯,您害的是心里的病,凭着我的地位和权利,您应该让我知道。我现在向您跪下,凭着我的曾经受人赞美的美貌,凭着您的一切爱情的誓言,以及那使我们两人结为一体的伟大的盟约,我请求您告诉我,您的自身,您的一半,为什么您这样郁郁不乐,今天晚上有什么人来看过您;因为我知道这儿曾经来过六七个人,他们在黑暗之中还是不敢露出他们的脸来。
勃鲁托斯 不要跪,温柔的鲍西娅。
鲍西娅 假如您是温柔的勃鲁托斯,我就用不着下跪。在我们夫妇的名分之内,告诉我,勃鲁托斯,难道我是不应该知道您的秘密的吗?我虽然是您自身的一部分,可是那只是有限制的一部分,除了陪着您吃饭,在枕席上安慰安慰您,有时候跟您谈谈话以外,没有别的任务了吗?难道您只要我跟着您的好恶打转吗?假如不过是这样,那么鲍西娅只是勃鲁托斯的娼妓,不是他的妻子了。
勃鲁托斯 你是我的忠贞的妻子,正像滋润我悲哀的心的鲜红血液一样宝贵。
鲍西娅 这句话倘然是真的,那么我就应该知道您的心事。我承认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我却是勃鲁托斯娶为妻子的一个女人;我承认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我却是凯图的女儿,不是一个碌碌无名的女人。您以为我有了这样的父亲和丈夫,还是跟一般女人同样不中用吗?把您的心事告诉我,我一定不向人泄漏。我为了保证对你的坚贞,曾经自愿把我的贞操献给了你;难道我能够忍耐那样的痛苦,却不能保守我丈夫的秘密吗?
勃鲁托斯 神啊!保佑我不要辜负了这样一位高贵的妻子。(自叩门声)听,听!有人在打门,鲍西娅,你先暂时进去;等会儿你就可以知道我的心底的秘密。我要向你解释我的全部的计划,以及藏在我的脑中的一切思想。赶快进去。(鲍西娅下)路歇斯,谁在打门?
路歇斯率里加律斯重上。
路歇斯 这儿是一个病人,要跟您说话。
勃鲁托斯 卡厄斯?里加律斯,刚才麦泰勒斯向我提起过的。孩子,站在一旁。卡厄斯?里加律斯!怎么?
里加律斯 请您允许我这病弱的舌头向您吐出一声早安。
勃鲁托斯 啊!勇敢的卡厄斯,您怎么在这样早的时间扶病而起?要是您没有病那才好。
里加律斯 要是勃鲁托斯有什么无愧于荣誉的事情要吩咐我去做,那么我是没有病的。
勃鲁托斯 要是您有一双健康的耳朵可以听我诉说,里加律斯,那么我手头正有这样的一件事情。
里加律斯 凭着罗马人所崇拜的一切神明,我现在抛弃了我的疾病。罗马的灵魂!光荣的祖先所生的英勇的子孙!您像一个驱策鬼神的术士一样,已经把我奄奄一息的精神呼唤回来了。现在您只要叫我为您奔走,我就会冒着一切的危险迈进,克服一切前途的困难。您要我做什么事?
勃鲁托斯 我要叫您干一件可以使病人痊愈的事。
里加律斯 可是我们不是要叫有些不害病的人不舒服吗?
勃鲁托斯 是的,我们也要叫有些不害病的人不舒服。我的卡厄斯,我们现在就要到我们预备下手的地方去,一路上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件什么工作。
里加律斯 请您举步先行,我用一颗新燃的心跟随您,去干一件我还没有知道的事情;在勃督托斯的领导之下,一定不会有错。
勃鲁托斯 那么跟我来。(同下。)
第二场 同前。凯撒家中
雷电交作;凯撒披寝衣上。
凯撒 今晚天地都不得安宁。凯尔弗妮娅在睡梦之中三次高声叫喊,说“救命!他们杀了凯撒啦!”里面有人吗?
一仆人上。
仆人 主人有什么吩咐?
凯撒 你去叫那些祭司们到神前献祭,问问他们我的吉凶休咎。
仆人 是,主人。(下。)
凯尔弗妮娅上。
凯尔弗妮娅 凯撒,您要做什么?您想出去吗?今天可不能让您走出这屋子。
凯撒 凯撒一定要出去。恐吓我的东西只敢在我背后装腔作势;它们一看见凯撒的脸,就会销声匿迹。
凯尔弗妮娅 凯撒,我从来不讲究什么禁忌,可是现在却有些惴惴不安。里边有一个人,他除了我们所听到看到的一切之外,还讲给我听巡夜的人所看见的许多可怕的异象。一头母狮在街道上生产;坟墓裂开了口,放鬼魂出来;凶猛的骑士在云端里列队交战,他们的血洒到了圣庙的屋上;战斗的声音在空中震响,人们听见马的嘶鸣、濒死者的呻吟,还有在街道上悲号的鬼魂。凯撒啊!这些事情都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我害怕得很哩。
凯撒 天意注定的事,难道是人力所能逃避的吗?凯撒一定要出去;因为这些预兆不是给凯撒一个人看,而是给所有的世人看的。
凯尔弗妮娅 乞丐死了的时候,天上不会有彗星出现;君王们的凋殒才会上感天象。
凯撒 懦夫在未死以前,就已经死过好多次;勇士一生只死一次。在我所听到过的一切怪事之中,人们的贪生怕死是一件最奇怪的事情,因为死本来是一个人免不了的结局,它要来的时候谁也不能叫它不来。
仆人重上。
凯撒 卜者们怎么说?
仆人 他们叫您今天不要出外走动。他们剖开一头献祭的牲畜的肚子,预备掏出它的内脏来,不料找来找去找不到它的心。
凯撒 神明显示这样的奇迹,是要叫懦怯的人知道惭愧;凯撒要是今天为了恐惧而躲在家里,他就是一头没有心的牲畜。不,凯撒决不躲在家里。凯撒是比危险更危险的,我们是两头同日产生的雄狮,我却比它更大更凶。凯撒一定要出去。
凯尔弗妮娅 唉!我的主,您的智慧被自信汩没了。今天不要出去;就算是我的恐惧把您留在家里的吧,这不能说是您自己胆小。我们可以叫玛克?安东尼到元老院去,叫他对他们说您今天身体不大舒服。让我跪在地上,求求您答应了我吧。
凯撒 那么就叫玛克?安东尼去说我今天不大舒服;为了不忍拂你的意思,我就待在家里吧。
狄歇斯上。
凯撒 狄歇斯?勃鲁托斯来了,他可以去替我告诉他们。
狄歇斯 凯撒,万福!祝您早安,尊贵的凯撒;我来接您到元老院去。
凯撒 你来得正好,请你替我去向元老们致意,对他们说我今天不来了;不是不能来,更不是不敢来,我只是不高兴来;就对他们这么说吧,狄歇斯。
凯尔弗妮娅 你说他有病。
凯撒 凯撒是叫人去说谎的吗?难道我南征北战,攻下了这许多地方,却不敢对一班白须老头子们讲真话吗?狄歇斯,去告诉他们凯撒不高兴来。
狄歇斯 最伟大的凯撒,让我知道一些理由,否则我这样告诉了他们,会被他们嘲笑的。
凯撒 我不高兴去,这就是我的理由;你就这样去告诉元老们吧。可是为了我们私人间的感情,我愿意让你知道,我的妻子凯尔弗妮娅不放我出去。昨天晚上她梦见我的雕像仿佛一座有一百个喷水孔的水池,浑身流着鲜血;许多壮健的罗马人欢欢喜喜地都来把他们的手浸在血里。她以为这个梦是不祥之兆,所以跪着求我今天不要出去。
狄歇斯 这个梦完全解释错了;那明明是一个大吉大利之兆:您的雕像喷着鲜血,许多欢欢喜喜的罗马人把手浸在血里,这表示伟大的罗马将要从您的身上吸取复活的新血,许多有地位的人都要来向您要求分到一点余泽。这才是凯尔弗妮娅的梦的真正的意义。
凯撒 你这样解释得很好。
狄歇斯 我还有一些话要告诉您,您听了以后,就会知道我解释得一点不错。元老院已经决定要在今天替伟大的凯撒加冕;要是您叫人去对他们说您今天不去,他们也许会变了卦。而且这种事情给人家传扬出去,很容易变成笑柄,人家会这样说,“等凯撒的妻子做过了好梦以后,再让元老院开会吧。”要是凯撒躲在家里,他们不会窃窃私语,说“瞧!凯撒在害怕呢”吗?恕我,凯撒,因为我对您的深切的关心,使我向您说了这样的话。
凯撒 你的恐惧现在瞧上去是多么傻气,凯尔弗妮娅!我刚才听了你的话,现在倒有些惭愧起来了。把我的袍子给我,我要去。
坡勃律斯、勃鲁托斯,里加律斯、麦泰勒斯、凯斯卡、特莱包涅斯及西那同上。
凯撒 瞧,坡勃律斯来迎接我了。
坡勃律斯 早安,凯撒。
凯撒 欢迎,坡勃律斯。啊!勃鲁托斯,你也这样早就出来了吗?早安,凯斯卡。卡厄斯?里加律斯,你的贵恙害得你这样消瘦,凯撒可没有这样欺侮过你哩。现在几点钟啦?
勃鲁托斯 凯撒,已经敲过八点了。
凯撒 谢谢你们的跋涉和好意。
安东尼上。
凯撒 瞧!通宵狂欢的安东尼也已经起身了。早安,安东尼。
安东尼 早安,最尊贵的凯撒。
凯撒 叫他们里面预备起来;我不该让他们久等。你好,西那;你好,麦泰勒斯;啊,特莱包涅斯!我有可以足足讲一个钟点的话预备跟你谈哩;记住今天你还要来看我一次;站得离开我近一些,免得我把你忘了。
特莱包涅斯 是,凯撒。(旁白)我要站得离开你这么近,让你的好朋友们将来怪我不站远一些呢。
凯撒 好朋友们,进去陪我喝口酒;喝过了酒,我们就像朋友一样,大家一块儿去。
勃鲁托斯 (旁白)唉,凯撒!人家的心可不跟您一样,我勃鲁托斯想到这一点不免有些惆怅。(同下。)
第三场 同前。圣殿附近的街道
阿特米多勒斯上,读信。
阿特米多勒斯 “凯撒,留心勃鲁托斯;注意凯歇斯;不要走近凯斯卡;看着西那;不要相信特莱包涅斯;仔细察看麦泰勒斯?辛伯;狄歇斯?勃鲁托斯不喜欢你;卡厄斯?里加律斯受过你的委屈。这些人只有一条心,那就是要推翻凯撒。要是你不是永生不死的,那么警戒你的四周吧;阴谋是会毁坏你的安全的。伟大的神明护佑你!爱你的人,阿特米多勒斯。”我要站在这儿,等候凯撒经过,像一个请愿的人似的,我要把这信交给他。我一想到德行逃不过争胜的利齿,就觉得万分伤心。要是你读了这封信,凯撒啊!也许你还可以活命;否则命运也变成叛徒的同谋者了。(下。)
第四场 同前。同一街道的另一部分,勃鲁托斯家门前
鲍西娅及路歇斯上。
鲍西娅 孩子,请你赶快跑到元老院去;不要停留在这儿回答我,快去。你为什么还不去?
路歇斯 我还不知道您要我去做什么事哩,太太。
鲍西娅 我要你到那边去,去了再回来,可是我说不出我要你去做什么事。啊,坚强的精神!不要离开我;替我在我的心和舌头之间堆起一座高山;我有一颗男子的心,却只有妇女的能力。叫一个女人保守一桩秘密是一件多大的难事!你还在这儿吗?
路歇斯 太太,您要我去做什么呢?就是跑到圣殿里去,没有别的事了吗?去了再回来,就是这样吗?
鲍西娅 是的,孩子,你回来告诉我,主人的脸色怎样,因为他出去的时候,好像不大舒服;你还要留心看着凯撒的行动,向他请愿的有些什么人。听,孩子!那是什么声音?
路歇斯 我听不见,太太。
鲍西娅 仔细听着。我好像听见一陈骚乱的声音,仿佛在吵架似的;那声音从风里传了过来,好像就在圣殿那边。
路歇斯 真的,太太,我什么都听不见。
预言者上。
鲍西娅 过来,朋友;你从哪儿来?
预言者 从我自己的家里,好太太。
鲍西娅 现在几点钟啦?
预言者 大约九点钟了,太太。
鲍西娅 凯撒到圣殿里去了没有?
预言者 太太,还没有。我要去拣一处站立的地方,瞧他从街上经过到圣殿里去。
鲍西娅 你也要向凯撒提出什么请愿吗?
预言者 是的,太太。要是凯撒为了他自己的好处,愿意听我的话,我要请求他照顾照顾他自己。
鲍西娅 怎么,你知道有人要谋害他吗?
预言者 我不知道有什么人要谋害他,可是我怕有许多人要谋害他。再会。这儿街道很狭,那些跟在凯撒背后的元老们、官史们,还有请愿的民众们,一定拥挤得很;像我这样瘦弱的人,怕要给他们挤死。我要去找一处空旷一些的地方,等伟大的凯撒走过的时候,就可以向他说话。(下。)
鲍西娅 我必须进去。唉!女人的心是一件多么软弱的东西!勃鲁托斯啊!愿上天保佑你的事业成功。哎哟,叫这孩子听了去啦;勃鲁托斯要向凯撒请愿,可是凯撒不见得会答应他。啊!我的身子快要支持不住了。路歇斯,快去,替我致意我的主,说我现在很快乐。去了你再回来,告诉我他对你说些什么。(各下。)
第三幕
第一场 罗马。圣殿前。元老院在上层聚会
阿特米多勒斯及预言者杂在大群民众中上:喇叭奏花腔。凯撒、勃鲁托斯、凯歇斯、凯斯卡、狄歇斯、麦泰勒斯、特莱包涅斯、西那、安东尼、莱必多斯、波匹律斯、坡勃律斯及余人等上。
凯撒 (向预言者)三月十五已经来了。
预言者 是的,凯撒,可是它还没有去。
阿特米多勒斯 祝福,凯撒!请您把这张单子读一遍。
狄歇斯 这是特莱包涅斯的一个卑微的请愿,请您有空把它看一看。
阿特米多勒斯 啊,凯撒!先读我的;因为我的请愿是对凯撒很有关系的。读吧,伟大的凯撒。
凯撒 有关我自己的事情,应当放在末了办。
阿特米多勒斯 不要把它搁置,凯撒;立刻就读。
凯撒 什么!这家伙疯了吗?
坡勃律斯 喂,让开。
凯撒 什么!你们要在街上呈递你们的请愿吗?到圣殿里来吧。
凯撒走上元老院,余人后随;众元老起立。
波匹律斯 我希望你们今天大事成功。
凯歇斯 什么大事,波匹律斯?
波匹律斯 再见。(至凯撒前。)
勃鲁托斯 波匹律斯?里那怎么说?
凯歇斯 他希望我们今天大事成功。我怕我们的计划已经泄漏了。
勃鲁托斯 瞧,他到凯撒面前去了;看着他。
凯歇斯 凯斯卡,事不宜迟,不要让他们有了防备。勃鲁托斯,怎么办?要是事情泄漏,那么也许是凯歇斯,也许是凯撒,总有一个人今天不能回去,因为我们这次倘然失败,我一定自杀。
勃鲁托斯 凯歇斯,别慌;波匹律斯?里那并没有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瞧,他在笑,凯撒也没有变脸色。
凯歇斯 特莱包涅斯很机警,你瞧,勃鲁托斯,他把玛克?安东尼拉开去了。(安东尼、特莱包涅斯同下;凯撒及众元老就坐。)
狄歇斯 麦泰勒斯?辛伯在哪儿?叫他立刻过来,向凯撒呈上他的请愿。
勃鲁托斯 在叫麦泰勒斯了;我们站近些帮他说话。
西那 凯斯卡,你第一个举起手来。
凯撒 我们都预备好了吗?现在还有什么不对的事情,凯撒和他的元老们必须纠正的?
麦泰勒斯 至高无上、威严无比的凯撒,麦泰勒斯?辛伯在您的座前掬献一颗卑微的心――(跪。)
凯撒 我必须阻止你,辛伯。这种打躬作揖的玩意儿,也许可以煽动平常人的心,使那已经决定了的命令宣判变成儿戏的法律。可是你不要痴心,以为凯撒也有那样卑劣的血液,会因为这种可以使傻瓜们感动的甘言美语、弯腰屈膝和无耻的摇尾乞怜而融化了他的坚强的意志。按照判决,你的兄弟必须放逐出境;要是你奴颜婢膝地为他说情,我就要把你像狗一样踢开去。告诉你,凯撒是不会错误的,他所决定的事,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麦泰勒斯 这儿难道没有一个比我自己更有价值的、在伟大的凯撒耳中更动听的声音,愿意为我放逐的兄弟恳求撤回成命吗?
勃鲁托斯 我吻你的手,可是这不是向你献媚,凯撒;请你立刻下令赦免坡勃律斯?辛伯。
凯撒 什么,勃鲁托斯!
凯歇斯 开恩吧,凯撒;凯撒,开恩吧。凯歇斯俯伏在您的足下,请您赦免坡勃律斯?辛伯。
凯撒 要是我也跟你们一样,我就会被你们所感动;要是我也能够用哀求打动别人的心,那么你们的哀求也会打动我的心;可是我是像北极星一样坚定,它的不可动摇的性质,在天宇中是无与伦比的。天上布满了无数的星辰,每一个星辰都是一个火球,都有它各自的光辉,可是在众星之中,只有一个星卓立不动。在人世间也是这样;无数的人生活在这世间,他们都是有血肉有知觉的,可是我知道只有一个人能够确保他的不可侵犯的地位,任何力量都不能使他动摇。我就是他;让我在这件小小的事上向你们证明,我既然已经决定把辛伯放逐,就要贯彻我的意旨,毫不含糊地执行这一个成命,而且永远不让他再回到罗马来。
西那 啊,凯撒――
凯撒 去!你想把俄林波斯山一手举起吗?
狄歇斯 伟大的凯撒――
凯撒 勃鲁托斯不是白白地下跪吗?
凯斯卡 好,那么让我的手代替我说话!(率众刺凯撒。)
凯撒 勃鲁托斯,你也在内吗?那么倒下吧,凯撒!(死。)
西那 自由!解放!暴君死了!去,到各处街道上宣布这样的消息。
凯歇斯 去几个人到公共讲坛上,高声呼喊,“自由,解放!”
勃鲁托斯 各位民众,各位元老,大家不要惊慌,不要跑走;站定;野心已经偿了它债了。
凯斯卡 到讲坛上来,勃鲁托斯。
狄歇斯 凯歇斯也上去。
勃鲁托斯 坡勃律斯呢?
西那 在这儿,他给这场乱子吓呆了。
麦泰勒斯 大家站在一起不要跑开,也许凯撒的同党们――
勃鲁托斯 别讲这种话。坡勃律斯,放心吧;我们不会加害于你,也不会加害任何其他的罗马人;你这样告诉他们,坡勃律斯。
凯歇斯 离开我们,坡勃律斯;也许人民会向我们冲来,连累您老人家受了伤害。
勃鲁托斯 是的,你去吧;我们干了这种事,我们自己负责,不要连累别人。
特莱包涅斯上。
凯歇斯 安东尼呢?
特莱包涅斯 吓得逃回家里去了。男人、女人,孩子,大家睁大了眼睛,乱嚷乱叫,到处奔跑,像是末日到来了一般。
勃鲁托斯 命运,我们等候着你的旨意。我们谁都免不了一死;与其在世上偷生苟活,拖延着日子,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去。
凯斯卡 嘿,切断了二十年的生命,等于切断了二十年在忧生畏死中过去的时间。
勃鲁托斯 照这样说来,死还是一件好事。所以我们都是凯撒的朋友,帮助他结束了这一段忧生畏死的生命。弯下身去,罗马人,弯下身去;让我们把手浸在凯撒的血里,一直到我们的肘上;让我们用他的血抹我们的剑。然后我们就迈步前进,到市场上去;把我们鲜红的武器在我们头顶挥舞,大家高呼着,“和平,自由,解放!”
凯歇斯 好,大家弯下身去,洗你们的手吧。多少年代以后,我们这一场壮烈的戏剧,将要在尚未产生的国家用我们所不知道的语言表演!
勃鲁托斯 凯撒将要在戏剧中流多少次的血,他现在却长眠在庞贝的像座之下,他的尊严化成了泥土!
凯歇斯 后世的人们搬演今天这一幕的时候,将要称我们这一群为祖国的解放者。
狄歇斯 怎么!我们要不要就去?
凯歇斯 好,大家去吧。让勃鲁托斯领导我们,让我们用罗马最勇敢纯洁的心跟随在他的后面。
一仆人上。
勃鲁托斯 且慢!谁来啦?一个安东尼手下的人。
仆人 勃鲁托斯,我的主人玛克?安东尼叫我跪在您的面前,他叫我对您说:勃鲁托斯是聪明正直、勇敢高尚的君子,凯撒是威严勇猛、慷慨仁慈的豪杰;我爱勃鲁托斯,我尊敬他;我畏惧凯撒,可是我也爱他尊敬他。要是勃鲁托斯愿意保证安东尼的安全,允许他来见一见勃鲁托斯的面,让他明白凯撒何以致死的原因,那么玛克?安东尼将要爱活着的勃鲁托斯甚于已死的凯撒;他将要竭尽他的忠诚,不辞一切的危险,追随着高贵的勃鲁托斯。这是我的主人安东尼所说的话。
勃鲁托斯 你的主人是一个聪明勇敢的罗马人,我一向佩服他。你去告诉他,请他到这儿来,我们可以给他满意的解释;我用我的荣誉向他保证,他决不会受到丝毫的伤害。
仆人 我立刻就去请他来。(下。)
勃鲁托斯 我知道我们可以跟他做朋友的。
凯歇斯 但愿如此;可是我对他总觉得很不放心。我所疑虑的事情,往往会成为事实。
安东尼重上。
勃鲁托斯 安东尼来了。欢迎,玛克?安东尼。
安东尼 啊,伟大的凯撒!你就这样倒下了吗?你的一切赫赫的勋业,你的一切光荣胜利,都化为乌有了吗?再会!各位壮士,我不知道你们的意思,还有些什么人在你们眼中看来是有毒的,应当替他放血。假如是我的话,那么我能够和凯撒死在同一个时辰,让你们手中那沾着全世界最高贵的血的刀剑结果我的生命,实在是再好没有的事。我请求你们,要是你们对我怀着敌视,趁着现在你们血染的手还在发出热气,赶快执行你们的意旨吧。即使我活到一千岁,也找不到像今天这样好的一个死的机会;让我躺在凯撒的旁边,还有比这更好的死处吗?让我死在你们这些当代英俊的手里,还有比这更好的死法吗?
勃鲁托斯 啊,安东尼!不要向我们请求一死。虽然你现在看我们好像是这样惨酷残忍,可是你只看见我们血污的手和它们所干的这一场流血的惨剧,你却还没有看见我们的心,它们是慈悲而仁善的。我们因为不忍看见罗马的人民受到暴力的压迫,所以才不得已把凯撒杀死;正像一场大火把小火吞没一样,更大的怜悯使我们放弃了小小的不忍之心。对于你,玛克?安东尼,我们的剑锋是铅铸的;我们用一切的热情、善意和尊敬,张开我们友好的胳臂欢迎你。
凯歇斯 我们重新分配官职的时候,你的意见将要受到同样的尊重。
勃鲁托斯 现在请你暂时忍耐,等我们把惊煌失措的群众安抚好了以后,就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们要采取这样的行动,虽然我在刺死凯撒的一刹那还是没有减却我对他的敬爱。
安东尼 我不怀疑你的智慧。让每一个人把他的血手给我:第一,玛克斯?勃鲁托斯,我要握您的手;其次,卡厄斯?凯歇斯,我要握您的手;狄歇斯?勃鲁托斯、麦泰勒斯、西那,还有我的勇敢的凯斯卡,让我一个一个跟你们握手;虽然是最后一个,可是让我用同样热烈的诚意和您握手,好特莱包涅斯。各位朋友――唉!我应当怎么说呢?我的信誉现在岌岌可危,你们不以为我是一个懦夫,就要以为我是一个阿谀之徒。啊,凯撒!我曾经爱过你,这是一件千真万确的事实;要是你的阴魂现在看着我们,你看见你的安东尼当着你的尸骸之前 颜事仇,握着你的敌人的血手,那不是要使你觉得比死还难过吗?要是我有像你的伤口那么多的眼睛,我应当让它们流着滔滔的热泪,正像血从你的伤口涌出一样,可是我却忘恩负义,和你的敌人成为朋友了。恕我,裘力斯!你是一头勇敢的鹿,在这儿落到猎人的手里了;啊,世界!你是这头鹿栖息的森林,他是这一座森林中的骄子;你现在躺在这儿,多么像一头中箭的鹿,被许多王子贵人把你射死!
凯歇斯 玛克?安东尼――
安东尼 恕我,卡厄斯?凯歇斯。即使是凯撒的敌人,也会说这样的话;在一个他的朋友的嘴里,这不过是人情上应有的表示。
凯歇斯 我不怪你把凯撒这样赞美;可是你预备怎样跟我们合作?你愿意做我们的一个同志呢,还是各行其是?
安东尼 我因为愿意跟你们合作,所以才跟你们握手;可是因为瞧见了凯撒,所以又说到旁的话头上去了,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愿意和你们大家相亲相爱,可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向我解释为什么凯撒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勃鲁托斯 我们倘没有正当的理由,那么今天这一种举动完全是野蛮的暴行了。要是你知道了我们所以要这样干的原因,安东尼,即使你是凯撒的儿子,你也会心悦诚服。
安东尼 那是我所要知道的一切。我还要向你们请求一件事,请你们准许我把他的尸体带到市场上去,让我以一个朋友的地位,在讲坛上为他说几句追悼的话。
勃鲁托斯 我们准许你,玛克?安东尼。
凯歇斯 勃鲁托斯,跟你说句话。(向勃鲁托斯旁白)你太不加考虑了;不要让安东尼发表他的追悼演说。你不知道人民听了他的话,将要受到多大的感动吗?
勃鲁托斯 对不起,我自己先要登上讲坛,说明我们杀死凯撒的理由;我还要声明安东尼将要说的话,事先曾经得到我们的许可,我们并且同意凯撒可以得到一切合礼的身后哀荣。这样不但对我们没有妨害,而且更可以博得舆论对我们的同情。
凯歇斯 我不知道那会引起什么结果;我不赞成这样做。
勃鲁托斯 玛克?安东尼,来,你把凯撒的遗体搬去。在你的哀悼演说里,你不能归罪我们,不过你可以照你所能想到的尽量称道凯撒的好处,同时你必须声明你说这样的话,曾经得到我们的许可;要不然的话,我们就不让你参加他的葬礼。还有你必须跟我在同一讲坛上演说,等我演说完了以后你再上去。
安东尼 就这样吧;我没有其他的奢望了。
勃鲁托斯 那么准备把尸体抬起来,跟着我们来吧。(除安东尼外同下。)
安东尼 啊!你这一块流血的泥土,你这有史以来最高贵的英雄的遗体,恕我跟这些屠夫们曲意周旋。愿灾祸降于溅泼这样宝贵的血的凶手!你的一处处伤口,好像许多无言的嘴,张开了它们殷红的嘴唇,要求我的舌头替它们向世人申诉;我现在就在这些伤口上预言:一个咒诅将要降临在人们的肢体上;残暴惨酷的内乱将要使意大利到处陷于混乱;流血和破坏将要成为一时的风尚,恐怖的景象将要每天接触到人们的眼睛,以致于做母亲的人看见她们的婴孩被战争的魔手所肢解,也会毫不在乎地付之一笑;人们因为习惯于残杀,一切怜悯之心将要完全灭绝;凯撒的冤魂借着从地狱的烈火中出来的阿提②的协助,将要用一个君王的口气,向罗马的全境发出屠杀的号令,让战争的猛犬四出蹂躏,为了这一个万恶的罪行,大地上将要弥漫着呻吟求葬的臭皮囊。
一仆人上。
安东尼 你是侍候奥克泰维斯?凯撒的吗?
仆人 是的,玛克?安东尼。
安东尼 凯撒曾经写信叫他到罗马来。
仆人 他已经接到信,正在动身前来;他叫我口头对您说――(见尸体)啊,凯撒!――
安东尼 你的心肠很仁慈,你走开去哭吧。情感是容易感染的,看见你眼睛里悲哀的泪珠,我自己也忍不住流泪了。你的主人就来吗?
仆人 他今晚耽搁在离罗马二十多哩的地方。
安东尼 赶快回去,告诉他这儿发生的事。这是一个悲伤的罗马,一个危险的罗马,现在还不是可以让奥克泰维斯安全居住的地方;快去,照这样告诉他。可是且慢,你必须等我把这尸体搬到市场上去了以后再回去;我要在那边用演说试探人民对于这些暴徒们所造成的惨剧有什么反应,你可以根据他们的表示,回去告诉年轻的奥克泰维斯关于这儿的一切情形。帮一帮我。(二人抬凯撒尸体同下。)
第二场 同前。大市场
勃鲁托斯、凯歇斯及一群市民上。
众市民 我们一定要得到满意的解释;让我们得到满意的解释。
勃鲁托斯 那么跟我来,朋友们,让我讲给你们听。凯歇斯,你到另外一条街上去,把听众分散分散。愿意听我的留在这儿;愿意听凯歇斯的跟他去。我们将要公开宣布凯撒致死的原因。
市民甲 我要听勃鲁托斯讲。
市民乙 我要听凯歇斯讲;我们各人听了以后,可以把他们两人的理由比较比较。(凯歇斯及一部分市民下;勃鲁托斯登讲坛。)
市民丙 尊贵的勃鲁托斯上去了;静!
勃鲁托斯 请耐心听我讲完。各位罗马人,各位亲爱的同胞们!请你们静静地听我解释。为了我的名誉,请你们相信我;尊重我的名誉,这样你们就会相信我的话。用你们的智慧批评我;唤起你们的理智,给我一个公正的评断。要是在今天在场的群众中间,有什么人是凯撒的好朋友,我要对他说,勃鲁托斯也是和他同样地爱着凯撒。要是那位朋友问我为什么勃鲁托斯要起来反对凯撒,这就是我的回答:并不是我不爱凯撒,可是我更爱罗马。你们宁愿让凯撒活在世上,大家作奴隶而死呢,还是让凯撒死去,大家作自由人而生?因为凯撒爱我,所以我为他流泪;因为他是幸运的,所以我为他欣慰;因为他是勇敢的,所以我尊敬他;因为他有野心,所以我杀死他。我用眼泪报答他的友谊,用喜悦庆祝他的幸运,用尊敬崇扬他的勇敢,用死亡惩戒他的野心。这儿有谁愿意自甘卑贱,做一个奴隶?要是有这样的人,请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得罪他了。这儿有谁愿意自居化外,不愿做一个罗马人?要是有这样的人,请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得罪他了。这儿有谁愿意自处下流,不爱他的国家?要是有这样的人,请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得罪他了。我等待着答复。
众市民 没有,勃鲁托斯,没有。
勃鲁托斯 那么我没有得罪什么人。我怎样对待凯撒,你们也可以怎样对待我。他的遇害的经过已经记录在议会的案卷上,他的彪炳的功绩不曾被抹杀,他的错误虽使他伏法受诛,也不曾过分夸大。
安东尼及余人等抬凯撒尸体上。
勃鲁托斯 玛克?安东尼护送着他的遗体来了。虽然安东尼并不预闻凯撒的死,可是他将要享受凯撒死后的利益,他可以在共和国中得到一个地位,正像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共和国中的一分子一样。当我临去之前,我还要说一句话:为了罗马的好处,我杀死了我的最好的朋友,要是我的祖国需要我的死,那么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用那同一把刀子杀死我自己。
众市民 不要死,勃鲁托斯!不要死!不要死!
市民甲 用欢呼护送他回家。
市民乙 替他立一座雕像,和他的祖先们在一起。
市民丙 让他做凯撒。
市民丁 让凯撒的一切光荣都归于勃鲁托斯。
市民甲 我们要一路欢呼送他回去。
勃鲁托斯 同胞们――
市民乙 静!别闹!勃鲁托斯讲话了。
市民甲 静些!
勃鲁托斯 善良的同胞们,让我一个人回去,为了我的缘故,留在这儿听安东尼有些什么话说。你们应该尊敬凯撒的遗体,静听玛克?安东尼赞美他的功业的演说;这是我们已经允许他的。除了我一个人以外,请你们谁也不要走开,等安东尼讲完了他的话。(下。)
市民甲 大家别走!让我们听玛克?安东尼讲话。
市民丙 让他登上讲坛;我们要听他讲话。尊贵的安东尼,上去。
安东尼 为了勃鲁托斯的缘故,我感激你们的好意。(登坛。)
市民丁 他说勃鲁托斯什么话?
市民丙 他说,为了勃鲁托斯的缘故,他感激我们的好意。
市民丁 他最好不要在这儿说勃鲁托斯的坏话。
市民甲 这凯撒是个暴君。
市民丙 嗯,那是不用说的;幸亏罗马除掉了他。
市民乙 静!让我们听听安东尼有些什么话说。
安东尼 各位善良的罗马人――
众市民 静些!让我们听他说。
安东尼 各位朋友,各位罗马人,各位同胞,请你们听我说;我是来埋葬凯撒,不是来赞美他。人们做了恶事,死后免不了遭人唾骂,可是他们所做的善事,往往随着他们的尸骨一齐入土;让凯撒也这样吧。尊贵的勃鲁托斯已经对你们说过,凯撒是有野心的;要是真有这样的事,那诚然是一个重大的过失,凯撒也为了它付出惨酷的代价了。现在我得到勃鲁托斯和他的同志们的允许――因为勃鲁托斯是一个正人君子,他们也都是正人君子――到这儿来在凯撒的丧礼中说几句话。他是我的朋友,他对我是那么忠诚公正;然而勃鲁托斯却说他是有野心的,而勃鲁托斯是一个正人君子。他曾经带许多俘虏回到罗马来,他们的赎金都充实了公家的财库;这可以说是野心者的行径吗?穷苦的人哀哭的时候,凯撒曾经为他们流泪;野心者是不应当这样仁慈的。然而勃鲁托斯却说他是有野心的,而勃鲁托斯是一个正人君子。你们大家看见在卢柏克节的那天,我三次献给他一顶王冠,他三次都拒绝了;这难道是野心吗?然而勃鲁托斯却说他是有野心的,而勃鲁托斯的的确确是一个正人君子。我不是要推翻勃鲁托斯所说的话,我所说的只是我自己所知道的事实。你们过去都曾爱过他,那并不是没有理由的;那么什么理由阻止你们现在哀悼他呢?唉,理性啊!你已经遁入了野兽的心中,人们已经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了。原谅我;我的心现在是跟凯撒一起在他的棺木之内,我必须停顿片刻,等它回到我自己的胸腔里。
市民甲 我想他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市民乙 仔细想起来,凯撒是有点儿死得冤枉。
市民丙 列位,他死得冤枉吗?我怕换了一个人来,比他还不如哩。
市民丁 你们听见他的话吗?他不愿接受王冠;所以他的确一点没有野心。
市民甲 要是果然如此,有几个人将要付重大的代价。
市民乙 可怜的人!他的眼睛哭得像火一般红。
市民丙 在罗马没有比安东尼更高贵的人了。
市民丁 现在听看;他又开始说话了。
安东尼 就在昨天,凯撒的一句话可以抵御整个的世界;现在他躺在那儿,没有一个卑贱的人向他致敬。啊,诸君!要是我有意想要激动你们的心灵,引起一场叛乱,那我就要对不起勃鲁托斯,对不起凯歇斯;你们大家知道,他们都是正人君子。我不愿干对不起他们的事;我宁愿对不起死人,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你们,却不愿对不起这些正人君子。可是这儿有一张羊皮纸,上面盖着凯撒的印章;那是我在他的卧室里找到的一张遗嘱。只要让民众一听到这张遗瞩上的话――原谅我,我现在还不想把它宣读――他们就会去吻凯撒尸体上的伤口,用手巾去蘸他神圣的血,还要乞讨他的一根头发回去作纪念,当他们临死的时候,将要在他们的遗嘱上郑重提起,作为传给后嗣的一项贵重的遗产。
市民丁 我们要听那遗嘱;读出来,玛克?安东尼。
众市民 遗嘱,遗嘱!我们要听凯撒的遗嘱。
安东尼 耐心吧,善良的朋友们;我不能读给你们听。你们不应该知道凯撒多么爱你们。你们不是木头,你们不是石块,你们是人;既然是人,听见了凯撒的遗嘱,一定会激起你们心中的火焰,一定会使你们发疯。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你们是他的后嗣;要是你们知道了,啊!那将会引起一场什么乱子来呢?
市民丁 读那遗嘱!我们要听,安东尼;你必须把那遗嘱读给我们听,那凯撒的遗嘱。
安东尼 你们不能忍耐一些吗?你们不能等一会儿吗?是我一时失口告诉了你们这件事。我怕我对不起那些用刀子杀死凯撒的正人君子;我怕我对不起他们。
市民丁 他们是叛徒;什么正人君子!
众市民 遗嘱!遗嘱!
市民乙 他们是恶人、凶手。遗瞩!读那遗嘱!
安东尼 那么你们一定要逼迫我读那遗嘱吗?好,那么你们大家环绕在凯撒尸体的周围,让我给你们看看那写下这遗嘱的人。我可以下来吗?你们允许我吗?
众市民 下来。
市民乙 下来。(安东尼下坛。)
市民丙 我们允许你。
市民丁 大家站成一个圆圈。
市民甲 不要挨着棺材站着;不要挨着尸体站着。
市民乙 留出一些地位给安东尼,最尊贵的安东尼。
安东尼 不,不要挨得我这样紧;站得远一些。
众市民 退后!让出地位来!退后去!
安东尼 要是你们有眼泪,现在准备流起来吧。你们都认识这件外套;我记得凯撒第一次穿上它,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在他的营帐里,就在他征服纳维人的那一天。瞧!凯歇斯的刀子是从这地方穿过的;瞧那狠心的凯斯卡割开了一道多深的裂口;他所深爱的勃鲁托斯就从这儿刺了一刀进去,当他拔出他那万恶的武器的时候,瞧凯撒的血是怎样汩汩不断地跟着它出来,好像急于涌到外面来,想要知道究竟是不是勃鲁托斯下这样无情的毒手;因为你们知道,勃鲁托斯是凯撒心目中的天使。神啊,请你们判断判断凯撒是多么爱他!这是最无情的一击,因为当尊贵的凯撒看见他行刺的时候,负心,这一柄比叛徒的武器更锋锐的利剑,就一直刺进了他的心脏,那时候他的伟大的心就碎裂了;他的脸给他的外套蒙着,他的血不停地流着,就在庞贝像座之下,伟大的凯撒倒下了。啊!那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殒落,我的同胞们;我、你们,我们大家都随着他一起倒下,残酷的叛逆却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啊!现在你们流起眼泪来了,我看见你们已经天良发现;这些是真诚的泪滴。善良的人们,怎么!你们只看见我们凯撒衣服上的伤痕,就哭起来了吗?瞧这儿,这才是他自己,你们看,给叛徒们伤害到这个样子。
市民甲 啊,伤心的景象!
市民乙 啊,尊贵的凯撒!
市民丙 啊,不幸的日子!
市民丁 啊,叛徒!恶贼!
市民甲 啊,最残忍的惨剧!
市民乙 我们一定要复仇。
众市民 复仇!――动手!――捉住他们!――烧!放火!――杀!――杀!不要让一个叛徒活命。
安东尼 且慢,同胞们!
市民甲 静下来!听尊贵的安东尼讲话。
市民乙 我们要听他,我们要跟随他,我们要和他死在一起。
安东尼 好朋友们,亲爱的朋友们,不要让我把你们煽起这样一场暴动的怒潮。干这件事的人都是正人君子;唉!我不知道他们有些什么私人的怨恨,使他们干出这种事来,可是他们都是聪明而正直的,一定有理由可以答复你们。朋友们,我不是来偷取你们的心;我不是一个像勃鲁托斯那样能言善辩的人;你们大家都知道我不过是一个老老实实、爱我的朋友的人;他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允许我为他公开说几句话。因为我既没有智慧,又没有口才,又没有本领,我也不会用行动或言语来激动人们的血性;我不过照我心里所想到的说出来;我只是把你们已经知道的事情向你们提醒,给你们看看亲爱的凯撒的伤口,可怜的、可怜的无言之口,让它们代替我说话。可是假如我是勃鲁托斯,而勃鲁托斯是安东尼,那么那个安东尼一定会激起你们的愤怒,让凯撒的每一处伤口里都长出一条舌头来,即使罗马的石块也将要大受感动,奋身而起,向叛徒们抗争了。
众市民 我们要暴动!
市民甲 我们要烧掉勃鲁托斯的房子!
市民丙 那么去!来,捉那些奸贼们去!
安东尼 听我说,同胞们,听我说。
众市民 静些!――听安东尼说――最尊贵的安东尼。
安东尼 唉,朋友们,你们不知道你们将要去干些什么事。凯撒在什么地方值得你们这样爱他呢?唉!你们还没有知道,让我来告诉你们吧。你们已经忘记我对你们说起的那张遗嘱了。
众市民 不错。那遗嘱!让我们先听听那遗嘱。
安东尼 这就是凯撒盖过印的遗嘱。他给每一个罗马市民七十五个德拉克马③。
市民乙 最尊贵的凯撒!我们要为他的死复仇。
市民丙 啊,伟大的凯撒!
安东尼 耐心听我说。
众市民 静些!
安东尼 而且,他还把台伯河这一边的他的所有的步道、他的私人的园亭、他的新辟的花圃,全部赠给你们,永远成为你们世袭的产业,供你们自由散步游息之用。这样一个凯撒!几时才会有第二个同样的人?
市民甲 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来,我们去,我们去!我们要在神圣的地方把他的尸体火化,就用那些火把去焚烧叛徒们的屋子。抬起这尸体来。
市民乙 去点起火来。
市民丙 把凳子拉下来烧。
市民丁 把椅子、窗门――什么东西一起拉下来烧。(众市民抬尸体下。)
安东尼 现在让它闹起来吧;一场乱事已经发生,随它怎样发展下去吧!
一仆人上。
安东尼 什么事?
仆人 大爷,奥克泰维斯已经到罗马了。
安东尼 他在什么地方?
仆人 他跟莱必多斯都在凯撒家里。
安东尼 我立刻就去看他。他来得正好。命运之神现在很高兴,她会满足我们一切的愿望。
仆人 我听他说勃鲁托斯和凯歇斯像疯子一样逃出了罗马的城门。
安东尼 大概他们已经注意到人民的态度,人民都被我煽动得十分激昂。领我到奥克泰维斯那儿去。(同下。)
第三场 同前。街道
诗人西那上。
诗人西那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跟凯撒在一起欢宴;许多不祥之兆萦 在我的脑际;我实在不想出来,可是不知不觉地又跑到门外来了。
众市民上。
市民甲 你叫什么名字?
市民乙 你到哪儿去?
市民丙 你住在哪儿?
市民丁 你是一个结过婚的人,还是一个单身汉子?
市民乙 回答每一个人的问话,要说得爽爽快快。
市民甲 是的,而且要说得简简单单。
市民丁 是的,而且要说得明明白白。
市民丙 是的,而且最好要说得确确实实。
诗人西那 我叫什么名字?我到哪儿去?我住在哪儿?我是一个结过婚的人,还是一个单身汉子?我必须回答每一个人的问话,要说得爽爽快快、简简单单、明明白白,而且确确实实。我就明明白白地回答你们,我是一个单身汉子。
市民乙 那简直就是说,那些结婚的人都是糊里糊涂的家伙;我怕你免不了要挨我一顿打。说下去;爽爽快快地说。
诗人西那 爽爽快快地说,我是去参加凯撒的葬礼的。
市民甲 你用朋友的名义去参加呢,还是用敌人的名义?
诗人西那 用朋友的名义。
市民乙 那个问题他已经爽爽快快地回答了。
市民丁 你的住所呢?简简单单地说。
诗人西那 简简单单地说,我住在圣殿附近。
市民丙 先生,你的名字呢?确确实实地说。
诗人西那 确确实实地说,我的名字是西那。
市民乙 撕碎他的身体;他是一个奸贼。
诗人西那 我是诗人西那,我是诗人西那。
市民丁 撕碎他,因为他做了坏诗;撕碎他,因为他做了坏诗。
诗人西那 我不是参加叛党的西那。
市民乙 不管它,他的名字叫西那;把他的名字从他的心里挖出来,再放他去吧。
市民丙 撕碎他,撕碎他!来,火把!喂!火把!到勃鲁托斯家里,到凯歇斯家里;烧毁他们的一切。去几个人到狄歇斯家里,几个人到凯斯卡家里,还有几个人到里加律斯家里。去!去!(同下。)
第四幕
第一场 罗马。安东尼家中一室
安东尼、奥克泰维斯及莱必多斯围桌而坐。
安东尼 那么这些人都是应该死的;他们的名字上都作了记号了。
奥克泰维斯 你的兄弟也必须死;你答应吗,莱必多斯?
莱必多斯 我答应。
奥克泰维斯 替他作了记号,安东尼。
莱必多斯 可是有一个条件,坡勃律斯也不能让他活命,他是你的外甥,安东尼。
安东尼 那么就把他处死;瞧,我用一个黑点注定他的死罪了。可是莱必多斯,你到凯撒家里去一趟,把他的遗嘱拿来,让我们决定怎样按照他的意旨替他处分遗产。
莱必多斯 什么!还要我到这儿来找你们吗?
奥克泰维斯 我们要是不在这儿,你到圣殿来找我们好了。(莱必多斯下。)
安东尼 这是一个不足齿数的庸奴,只好替别人供奔走之劳;像他这样的人,也配跟我们鼎足三分,在这世界上称雄道霸吗?
奥克泰维斯 你既然这样瞧不起他,为什么在我们判决哪几个人应当处死的时候,却愿意听从他的意见?
安东尼 奥克泰维斯,我比你多了几年人生经验;虽然我们把这种荣誉加在这个人的身上,使他替我们分去一部分诽谤,可是他负担他的荣誉将会像驴子负担黄金一样,在重荷之下呻吟流汗,不是被人牵曳,就是受人驱策,走一步路都要听我们的指挥;等他替我们把宝物载运到我们预定的地点以后,我们就可以卸下他的负担,把他赶走,让他像一头闲散的驴子一样,耸耸他的耳朵,在旷地上啃嚼他的草料。
奥克泰维斯 你可以照你的意思做;可是他不失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勇敢军人。
安东尼 我的马儿也是这样,奥克泰维斯;因为它久历戎行,所以我才用粮草饲养它。我教我的马儿怎样冲锋作战,怎样转弯,怎样停步,怎样向前驰突,它的身体的动作都要受我的精神的节制。莱必多斯也有几分正是如此;他一定要有人教导训练,有人命令他前进;他是一个没有独立精神的家伙,靠着腐败的废物滋养他自己,只知道掇拾他人的牙慧,人家已经习久生厌的事情,在他却还是十分新奇;不要讲起他,除非把他当作一件工具看待。现在,奥克泰维斯,让我们讲些重大的事情吧。勃鲁托斯和凯歇斯正在那儿招募兵马,我们必须立刻准备抵御;让我们集合彼此的力量,拉拢我们最好的朋友,运用我们所有的资财;让我们立刻就去举行会议,商讨怎样揭发秘密的阴谋,抗拒公开的攻击的方法吧。
奥克泰维斯 好,我们就去;我们已经到了存亡的关头,许多敌人环伺在我们的四周;还有许多虽然脸上装着笑容,我怕他们的心头却藏着无数的奸谋。(同下。)
第二场 萨狄斯附近的营地。勃鲁托斯营帐之前
鼓声;勃鲁托斯、路西律斯、路歇斯及兵士等上;泰提涅斯及品达勒斯自相对方向上。
勃鲁托斯 喂,站住!
路西律斯 喂,站住!口令!
勃鲁托斯 啊,路西律斯!凯歇斯就要来了吗?
路西律斯 他快要到了;品达勒斯奉他主人之命,来向您致敬。(品达勒斯以信交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他信上写得很是客气。品达勒斯,你的主人近来行动有些改变,也许是他用人失当,使我觉得有些事情办得很不满意;不过要是他就要来了,我想他一定会向我解释的。
品达勒斯 我相信我的尊贵的主人一定会向您证明他还是那样一个忠诚正直的人。
勃鲁托斯 我并不怀疑他。路西律斯,我问你一句话,他怎样接待你?
路西律斯 他对我很是客气;可是却不像从前那样亲热,言辞之间,也没有从前那样真诚坦白。
勃鲁托斯 你所讲的正是一个热烈的友谊冷淡下来的情形。路西律斯,你要是看见朋友之间用得着不自然的礼貌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感情已经在开始衰落了。坦白质朴的忠诚,是用不着浮文虚饰的;可是没有真情的人,就像一匹尚未试步的倔强的弩马,表现出一副奔腾千里的姿态,等到一受鞭策,就会颠踬泥涂,显出庸劣的本相。他的军队有没有开拔?
路西律斯 他们预备今晚驻扎在萨狄斯;大部分的人马是跟凯歇斯同来的。
勃鲁托斯 听!他到了。(内军队轻步行进)轻轻地上去迎接他。
凯歇斯及兵士等上。
凯歇斯 喂,站住!
勃鲁托斯 喂,站住!口令!
兵士甲 站住!
兵士乙 站住!
兵士丙 站住!
凯歇斯 最尊贵的兄弟,你欺人太甚啦。
勃鲁托斯 神啊,判断我。我欺侮过我的敌人吗?要是我没有欺侮过敌人,我怎么会欺侮一个兄弟呢?
凯歇斯 勃鲁托斯,你用这种庄严的神气掩饰你给我的侮辱――
勃鲁托斯 凯歇斯,别生气;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请你轻轻地说吧。当着我们这些兵士的面前,让我们不要争吵,不要让他们看见我们两人不和。打发他们走开;然后,凯歇斯,你可以到我的帐里来诉说你的怨恨;我一定听你。
凯歇斯 品达勒斯,向我们的将领下令,叫他们各人把队伍安顿在离这儿略远一点的地方。
勃鲁托斯 路西律斯,你也去下这样的命令;在我们的会谈没有完毕以前,谁也不准进入我们的帐内。叫路歇斯和泰提涅斯替我们把守帐门。(同下。)
第三场 勃鲁托斯帐内
勃鲁托斯及凯歇斯上。
凯歇斯 你对我的侮辱,可以在这一件事情上看得出来:你把路歇斯?配拉定了罪,因为他在这儿受萨狄斯人的贿赂;可是我因为知道他的为人,写信来替他说情,你却置之不理。
勃鲁托斯 你在这种事情上本来就不该写信。
凯歇斯 在现在这种时候,不该为了一点小小的过失就把人谴责。
勃鲁托斯 让我告诉你,凯歇斯,许多人都说你自己的手心也很有点儿痒,常常为了贪图黄金的缘故,把官爵出卖给无功无能的人。
凯歇斯 我的手心痒!说这句话的人,倘不是勃鲁托斯,那么凭着神明起誓,这句话将要成为你的最后一句话。
勃鲁托斯 这种贪污的行为,因为有凯歇斯的名字作护符,所以惩罚还不曾显出它的威严来。
凯歇斯 惩罚!
勃鲁托斯 记得三月十五吗?伟大的凯撒不是为了正义的缘故而流血吗?倘不是为了正义,哪一个恶人可以加害他的身体?什么!我们曾经打倒全世界首屈一指的人物,因为他庇护盗贼;难道就在我们中间,竟有人甘心让卑污的贿赂玷污他的手指,为了盈握的废物,出卖我们伟大的荣誉吗?我宁愿做一头向月亮狂吠的狗,也不愿做这样一个罗马人。
凯歇斯 勃鲁托斯,不要向我吠叫;我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你这样逼迫我,全然忘记了你自己是什么人。我是一个军人,经验比你多,我知道怎样处置我自己的事情。
勃鲁托斯 哼,不见得吧,凯歇斯。
凯歇斯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勃鲁托斯 我说你不是。
凯歇斯 别再逼我吧,我快要忘记我自己了;留心你的安全,别再挑拨我了吧。
勃鲁托斯 去,卑鄙的小人!
凯歇斯 有这等事吗?
勃鲁托斯 听着,我要说我的话。难道我必须在你的暴怒之下退让吗?难道一个疯子的怒目就可以把我吓倒吗?
凯歇斯 神啊!神啊!我必须忍受这一切吗?
勃鲁托斯 这一切!嗯,还有哩。你去发怒到把你骄傲的心都气破了吧;给你的奴隶们看看你的脾气多大,让他们吓得乱抖吧。难道我必须让你吗?我必须侍候你的颜色吗?当你心里烦躁的时候,我必须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俯首听命吗?凭着神明起誓,即使你气破了肚子,也是你自己的事;因为从今天起,我要把你的发怒当作我的笑料呢。
凯歇斯 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勃鲁托斯 你说你是一个比我更好的军人;很好,你拿事实来证明你的夸口吧,那会使我十分高兴的。拿我自己来说,我很愿意向高贵的人学习呢。
凯歇斯 你在各方面侮辱我;你侮辱我,勃鲁托斯。我说我是一个经验比你丰富的军人,并没有说我是一个比你更好的军人;难道我说过“更好”这两个字吗?
勃鲁托斯 我不管你有没有说过。
凯歇斯 凯撒活在世上的时候,他也不敢这样激怒我。
勃鲁托斯 闭嘴,闭嘴!你也不敢这样挑惹他。
凯歇斯 我不敢!
勃鲁托斯 你不敢。
凯歇斯 什么!不敢挑惹他!
勃鲁托斯 你不敢挑惹他。
凯歇斯 不要太自恃你我的交情;我也许会做出一些将会使我后悔的事情来的。
勃鲁托斯 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后悔的事。凯歇斯,凭你怎样恐吓,我都不怕;因为正直的居心便是我的有力的护身符,你那些无聊的恐吓,就像一阵微风吹过,引不起我的注意。我曾经差人来向你告借几个钱,你没有答应我;因为我不能用卑鄙的手段搜括金钱;凭着上天发誓,我宁愿剖出我的心来,把我一滴滴的血熔成钱币,也不愿从农人粗硬的手里辗转榨取他们污臭的锱铢。为了分发军队的粮饷,我差人来向你借钱,你却拒绝了我;凯歇斯可以有这样的行为吗?我会不会给卡厄斯?凯歇斯这样的答复?玛克斯?勃鲁托斯要是也会变得这样吝啬,锁住他的鄙贱的银箱,不让他的朋友们染指,那么神啊,用你们的雷火把他殛得粉碎吧!
凯歇斯 我没有拒绝你。
勃鲁托斯 你拒绝我的。
凯歇斯 我没有,传回我的答复的那家伙是个傻瓜。勃鲁托斯把我的心都劈碎了。一个朋友应当原谅他朋友的过失,可是勃鲁托斯却把我的过失格外夸大。
勃鲁托斯 我没有,是你自己对不起我。
凯歇斯 你不喜欢我。
勃鲁托斯 我不喜欢你的错误。
凯歇斯 一个朋友的眼睛决不会注意到这种错误。
勃鲁托斯 在一个佞人的眼中,即使有像俄林波斯山峰一样高大的错误,也会视而不见。
凯歇斯 来,安东尼,来,年轻的奥克泰维斯,你们向凯歇斯一个人复仇吧,因为凯歇斯已经厌倦于人世了:被所爱的人憎恨,被他的兄弟攻击,像一个奴隶似的受人呵斥,他的一切过失都被人注视记录,背诵得烂熟,作为当面揭发的罪状。啊!我可以从我的眼睛里哭出我的灵魂来。这是我的刀子,这儿是我的袒裸的胸膛,这里面藏着一颗比财神普路托斯的宝矿更富有、比黄金更贵重的心;要是你是一个罗马人,请把它挖出来吧,我拒绝给你金钱,却愿意把我的心献给你。就像你向凯撒行刺一样把我刺死了吧,因为我知道,即使在你最恨他的时候,你也爱他远胜于爱凯歇斯。
勃鲁托斯 插好你的刀子。你高兴发怒就发怒吧,高兴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啊,凯歇斯!你的伙伴是一头羔羊,愤怒在他的身上,就像燧石里的火星一样,受到重大的打击,也会发出闪烁的光芒,可是一转瞬间就已经冷下去了。
凯歇斯 难道凯歇斯的伤心烦恼,只给他的勃鲁托斯作为笑料吗?
勃鲁托斯 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是脾气太坏。
凯歇斯 你也这样承认吗?把你的手给我。
勃鲁托斯 我连我的心也一起给你。
凯歇斯 啊,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什么事?
凯歇斯 我的母亲给了我这副暴躁的脾气,使我常常忘记我自己,看在我们友谊的情分上,你能够原谅我吗?
勃鲁托斯 是的,我原谅你;从此以后,要是你有时候跟你的勃鲁托斯过分认真,他会当作是你母亲在那儿发脾气,一切都不介意。(内喧声。)
诗人 (在内)让我进去瞧瞧两位将军;他们彼此之间有些争执,不应该让他们两人在一起。
路西律斯 (在内)你不能进去。
诗人 (在内)除了死,什么都不能阻止我。
诗人上,路西律斯、泰提涅斯及路歇斯随后。
凯歇斯 怎么!什么事?
诗人 呸,你们这些将军们!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应该相亲相爱,做两个要好的朋友;我的话不会有错,我比你们谁都活得长久。
凯歇斯 哈哈!这个玩世的诗人吟的诗句多臭!
勃鲁托斯 滚出去,放肆的家伙,去!
凯歇斯 不要生他的气,勃鲁托斯;这是他的习惯。
勃鲁托斯 谁叫他胡说八道。在这样战争的年代,要这些胡诌几句歪诗的傻瓜们做什么用?滚开,家伙!
凯歇斯 去,去!出去!(诗人下。)
勃鲁托斯 路西律斯,泰提涅斯,传令各将领,叫他们今晚准备把队伍安营。
凯歇斯 你们传过了令,就带梅萨拉一起回来。(路西律斯,泰提涅斯同下。)
勃鲁托斯 路歇斯,倒一杯酒来!(路歇斯下。)
凯歇斯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动怒。
勃鲁托斯 啊,凯歇斯!我心里有许多烦恼。
凯歇斯 要是你让偶然的不幸把你困扰,那么你自己的哲学对你就毫无用处了。
勃鲁托斯 谁也不比我更能忍受悲哀;鲍西娅已经死了。
凯歇斯 什么!鲍西娅!
勃鲁托斯 她死了。
凯歇斯 我刚才跟你这样吵嘴,你居然没有把我杀死,真是侥幸!唉,难堪的、痛心的损失!害什么病死的?
勃鲁托斯 她因为舍不得跟我远别,又听到了奥克泰维斯和玛克?安东尼的势力这样强大的消息,变得心神狂乱,乘着仆人不在的时候,把火吞了下去。
凯歇斯 就是这样死了吗?
勃鲁托斯 就是这样死了。
凯歇斯 永生的神啊!
路歇斯持酒及烛重上。
勃鲁托斯 不要再说起她。给我一杯酒。凯歇斯,在这一杯酒里,我捐弃了一切猜嫌。(饮酒。)
凯歇斯 我的心企望着这样高贵的誓言,有如渴者的思饮。来,路歇斯,给我倒满这一杯,我喝着勃鲁托斯的友情,是永远不会餍足的。(饮酒。)
勃鲁托斯 进来,泰提涅斯。(路歇斯下。)
泰提涅斯率梅萨拉重上。
勃鲁托斯 欢迎,好梅萨拉。让我们现在围烛而坐,讨论我们重要的事情。
凯歇斯 鲍西娅,你去了吗?
勃鲁托斯 请你不要说了。梅萨拉,我已经得到信息,说是奥克泰维斯那小子跟玛克?安东尼带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向腓利比进发,要来攻击我们了。
梅萨拉 我也得到同样的信息。
勃鲁托斯 你还知道什么其他的事情?
梅萨拉 听说奥克泰维斯、安东尼和莱必多斯三人用非法的手段,把一百个元老宣判了死刑。
勃鲁托斯 那么我们听到的略有不同;我得到的消息是七十个元老被他们判决处死,西塞罗也是其中的一个。
凯歇斯 西塞罗也是一个!
梅萨拉 西塞罗也被他们判决处死。您没有从您的夫人那儿得到信息吗?
勃鲁托斯 没有,梅萨拉。
梅萨拉 别人给您的信上也没有提起她吗?
勃鲁托斯 没有,梅萨拉。
梅萨拉 那可奇怪了。
勃鲁托斯 你为什么问起?你听见什么关于她的消息吗?
梅萨拉 没有,将军。
勃鲁托斯 你是一个罗马人,请你老实告诉我。
梅萨拉 那么请您用一个罗马人的精神,接受我告诉您的噩耗:尊夫人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奇怪。
勃鲁托斯 那么再会了,鲍西娅!我们谁都不免一死,梅萨拉;想到她总有一天会死去,使我现在能够忍受这一个打击。
梅萨拉 这才是伟大的人物善处拂逆的精神。
凯歇斯 我可以在表面上装得跟你同样镇定,可是我的天性却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勃鲁托斯 好,讲我们活人的事吧。你们以为我们应不应该立刻向腓利比进兵?
凯歇斯 我想这不是顶好的办法。
勃鲁托斯 你有什么理由?
凯歇斯 我的理由是这样的:我们最好让敌人来找寻我们,这样可以让他们糜费军需,疲劳兵卒,削弱他们自己的实力;我们却可以以逸待劳,蓄养我们的精锐。
勃鲁托斯 你的理由果然很对,可是我却有比你更好的理由。在腓利比到这儿之间一带地方的人民,都是因为被迫而归顺我们的,他们心里都怀着怨恨,对于我们的征敛早就感到不满。敌人一路前来,这些人民一定会加入他们的队伍,增强他们的力量。要是我们到腓利比去向敌人迎击,把这些人民留在后方,就可以避免给敌人这一种利益。
凯歇斯 听我说,好兄弟。
勃鲁托斯 请你原谅。你还要注意,我们已经集合我们所有的友人,我们的军队已经达到最高的数量,我们行动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敌人的力量现在还在每天增加中,我们在全盛的顶点上,却有日趋衰落的危险。世事的起伏本来是波浪式的,人们要是能够趁着高潮一往直前,一定可以功成名就;要是不能把握时机,就要终身蹭蹬,一事无成。我们现在正在满潮的海上漂浮,倘不能顺水行舟,我们的事业就会一败涂地。
凯歇斯 那么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我们要亲自前去,在腓利比和他们相会。
勃鲁托斯 我们贪着谈话,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疲乏了的精神,必须休息片刻。没有别的话了吗?
凯歇斯 没有了。晚安;明天我们一早就起来,向前方出发。
勃鲁托斯 路歇斯!
路歇斯重上。
勃鲁托斯 拿我的睡衣来。(路歇斯下)再会,好梅萨拉;晚安,泰提涅斯。尊贵的、尊贵的凯歇斯,晚安,愿你好好安息。
凯歇斯 啊,我的亲爱的兄弟!今天晚上的事情真是不幸;但愿我们的灵魂之间再也没有这样的分歧!让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什么事情都是好好的。
凯歇斯 晚安,将军。
勃鲁托斯 晚安,好兄弟。
泰提涅斯
梅萨拉 晚安,勃鲁托斯将军。
勃鲁托斯 各位再会。(凯歇斯、泰提涅斯、梅萨拉同下。)
路歇斯持睡衣重上。
勃鲁托斯 把睡衣给我。你的乐器呢?
路歇斯 就在这儿帐里。
勃鲁托斯 什么!你说话好像在瞌睡一般?可怜的东西,我不怪你;你睡得太少了。把克劳狄斯和什么其他的仆人叫来;我要叫他们搬两个垫子来睡在我的帐内。
路歇斯 凡罗!克劳狄斯!
凡罗及克劳狄斯上。
凡罗 主人呼唤我们吗?
勃鲁托斯 请你们两个人就在我的帐内睡下;也许等会儿我有事情要叫你们起来到我的兄弟凯歇斯那边去。
凡罗 我们愿意站在这儿侍候您。
勃鲁托斯 我不要这样;睡下来吧,好朋友们;也许我没有什么事情。瞧,路歇斯,这就是我找来找去找不到的那本书;我把它放在我的睡衣口袋里了。(凡罗、克劳狄斯睡下。)
路歇斯 我原说您没有把它交给我。
勃鲁托斯 原谅我,好孩子,我的记性太坏了。你能不能够暂时睁开你的倦眼,替我弹一两支曲子?
路歇斯 好的,主人,要是您喜欢的话。
勃鲁托斯 我很喜欢,我的孩子。我太麻烦你了,可是你很愿意出力。
路歇斯 这是我的责任,主人。
勃鲁托斯 我不应该勉强你尽你能力以上的责任;我知道年轻人是需要休息的。
路歇斯 主人,我早已睡过了。
勃鲁托斯 很好,一会儿我就让你再去睡睡;我不愿耽搁你太久的时间。要是我还能够活下去,我一定不会亏待你。(音乐,路歇斯唱歌)这是一支催眠的乐曲;啊,杀人的睡眠!你把你的铅矛加在为你奏乐的我的孩子的身上了吗?好孩子,晚安;我不愿惊醒你的好梦。也许你在瞌睡之中,会打碎了你的乐器;让我替你拿去吧;好孩子,晚安。让我看,让我看,我上次没有读完的地方,不是把书页折下的吗?我想就是这儿。
凯撒幽灵上。
勃鲁托斯 这蜡烛的光怎么这样暗!嘿!谁来啦?我想我的眼睛有点昏花,所以会看见鬼怪。它走近我的身边来了。你是什么东西?你是神呢,天使呢,还是魔鬼,吓得我浑身冷汗,头发直竖?对我说你是什么。
幽灵 你的冤魂,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你来干什么?
幽灵 我来告诉你,你将在腓利比看见我。
勃鲁托斯 好,那么我将要再看见你吗?
幽灵 是的,在腓利比。
勃鲁托斯 好,那么我们在腓利比再见。(幽灵隐去)我刚鼓起一些勇气,你又不见了;冤魂,我还要跟你谈话。孩子,路歇斯!凡罗!克劳狄斯!喂,大家醒醒!克劳狄斯!
路歇斯 主人,弦子还没有调准呢。
勃鲁托斯 他以为他还在弹他的乐器呢。路歇斯,醒来!
路歇斯 主人!
勃鲁托斯 路歇斯,你做了什么梦,在梦中叫喊吗?
路歇斯 主人,我不知道我曾经叫喊过。
勃鲁托斯 你曾经叫喊过。你看见什么没有?
路歇斯 没有,主人。
勃鲁托斯 再睡吧,路歇斯。喂,克劳狄斯!你这家伙!醒来!
凡罗 主人!
克劳狄斯 主人!
勃鲁托斯 你们为什么在睡梦里大呼小叫的?
凡 罗
克劳狄斯 我们在睡梦里叫喊吗,主人?
勃鲁托斯 嗯,你们瞧见什么没有?
凡罗 没有,主人,我没有瞧见什么。
克劳狄斯 我也没有瞧见什么,主人。
勃鲁托斯 去向我的兄弟凯歇斯致意,请他赶快先把他的军队开拔,我们随后就来。
凡 罗
克劳狄斯 是,主人。(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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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第一场 腓利比平原
奥克泰维斯及安东尼率军队上。
奥克泰维斯 现在,安东尼,我们的希望已经得到事实的答复了。你说敌人一定坚守山岭高地,不会下来;事实却并不如此,他们的军队已经向我们逼近,似乎有意要在这儿腓利比用先发制人的手段,给我们一个警告。
安东尼 嘿!我熟悉他们的心理,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先声夺人,让我们看见他们的汹汹之势,认为他们的士气非常旺盛;其实完全不是这样。
一使者上。
使者 两位将军,请你们快些准备起来,敌人正在那儿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他们已经挂出挑战的旗号,我们必须立刻布置防御的策略。
安东尼 奥克泰维斯,你带领你的一支军队向战地的左翼缓缓前进。
奥克泰维斯 我要向右翼迎击;你去打左翼。
安东尼 为什么你要在这样紧急的时候跟我闹别扭?
奥克泰维斯 我不跟你闹别扭;可是我要这样。(军队行进。)
鼓声:勃鲁托斯及凯歇斯率军队上;路西律斯、泰提涅斯、梅萨拉及余人等同上。
勃鲁托斯 他们站住了,要跟我们谈判。
凯歇斯 站定,泰提涅斯;我们必须出阵跟他们谈话。
奥克泰维斯 玛克?安东尼,我们要不要发出交战的号令?
安东尼 不,凯撒,等他们向我们进攻的时候,我们再去应战。上去;那几位将军们要谈几句话哩。
奥克泰维斯 不要动,等候号令。
勃鲁托斯 先礼后兵,是不是,各位同胞们?
奥克泰维斯 我们倒不像您那样喜欢空话。
勃鲁托斯 奥克泰维斯,良好的言语胜于拙劣的刺击。
安东尼 勃鲁托斯,您用拙劣的刺击来说您的良好的言语:瞧您刺在凯撒心上的创孔,它们在喊着,“凯撒万岁!”
凯歇斯 安东尼,我们还没有领教过您的剑法;可是我们知道您的舌头上涂满了蜜,蜂巢里的蜜都给你偷光了。
安东尼 我没有把蜜蜂的刺也一起偷走吧?
勃鲁托斯 啊,是的,您连它们的声音也一起偷走了;因为您已经学会了在刺人之前,先用嗡嗡的声音向人威吓。
安东尼 恶贼!你们在凯撒的旁边拔出你们万恶的刀子来的时候,是连半句声音也不透出来的;你们像猴子一样露出你们的牙齿,像狗子一样摇尾乞怜,像奴隶一样卑躬屈节,吻着凯撒的脚;该死的凯斯卡却像一条恶狗似的躲在背后,向凯撒的脖子上挥动他的凶器。啊,你们这些谄媚的家伙!
凯歇斯 谄媚的家伙!勃鲁托斯,谢谢你自己吧。早依了凯歇斯的话,今天决不让他把我们这样信口侮辱。
奥克泰维斯 不用多说;辩论不过使我们流汗,我们却要用流血来判断双方的曲直。瞧,我拔出这一柄剑来跟叛徒们决战;除非等到凯撒身上三十三处伤痕的仇恨完全报复或者另外一个凯撒也死在叛徒们的刀剑之下,这一柄剑是永远不收回去的。
勃鲁托斯 凯撒,你不会死在叛徒们的手里,除非那些叛徒就在你自己的左右。
奥克泰维斯 我也希望这样,天生下我来,不是要我死在勃鲁托斯的剑上的。
勃鲁托斯 啊!孩子,即使你是你的家门中最高贵的后裔,能够死在勃鲁托斯剑上,也要算是莫大的荣幸呢。
凯歇斯 像他这样一个顽劣的学童,跟一个跳舞喝酒的浪子在一起,才不值得污我们的刀剑。
安东尼 还是从前的凯歇斯!
奥克泰维斯 来,安东尼,我们去吧!叛徒们,我们现在当面向你们挑战;要是你们有胆量的话,今天就在战场上相见,否则等你们有了勇气再来。(奥克泰维斯、安东尼率军队下。)
凯歇斯 好,现在狂风已经吹起,波涛已经澎湃,船只要在风浪中颠簸了!一切都要信托给不可知的命运。
勃鲁托斯 喂!路西律斯!有话对你说。
路西律斯 什么事,主将?(勃鲁托斯、路西律斯在一旁谈话。)
凯歇斯 梅萨拉!
梅萨拉 主将有什么吩咐?
凯歇斯 梅萨拉,今天是我的生日;就在这一天,凯歇斯诞生到世上。把你的手给我,梅萨拉。请你做我的见证,正像从前庞贝一样,我是因为万不得已,才把我们全体的自由在这一次战役中作孤注一掷的。你知道我一向很信仰伊璧鸠鲁④的见解;现在我的思想却改变了,有些相信起预兆来了。我们从萨狄斯开拔前来的时候,有两头猛鹰从空中飞下,栖止在我们从前那个旗手的肩上;它们常常啄食我们兵士手里的食物,一路上跟我们作伴,一直到这儿腓利比。今天早晨它们却飞去不见了,代替着它们的,只有一群乌鸦鸱鸢,在我们的头顶盘旋,好像把我们当作垂毙的猎物一般;它们的黑影像是一顶不祥的华盖,掩覆着我们末日在迩的军队。
梅萨拉 不要相信这种事。
凯歇斯 我也不完全相信,因为我的精神很兴奋,我已经决心用坚定不拔的意志,抵御一切的危难。
勃鲁托斯 就这样吧,路西律斯。
凯歇斯 最尊贵的勃鲁托斯,愿神明今天护佑我们,使我们能够在太平的时代做一对亲密的朋友,直到我们的暮年!可是既然人事是这样无常,让我们也考虑到万一的不幸。要是我们这次战败了,那么现在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聚首谈心;请问你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准备怎么办?
勃鲁托斯 凯图自杀的时候,我曾经对他这一种举动表示不满;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总觉得为了惧怕可能发生的祸患而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件懦弱卑劣的行动;我现在还是根据这一种观念,决心用坚韧的态度,等候主宰世人的造化所给予我的命运。
凯歇斯 那么,要是我们失败了,你愿意被凯旋的敌人拖来拖去,在罗马的街道上游行吗?
勃鲁托斯 不,凯歇斯,不。尊贵的罗马人,你不要以为勃鲁托斯会有一天被人绑着回到罗马;他是有一颗太高傲的心的。可是今天这一天必须结束三月十五所开始的工作;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再有见面的机会,所以让我们从此永诀吧。永别了,永别了,凯歇斯!要是我们还能相见,那时候我们可以相视而笑;否则今天就是我们生离死别的日子。
凯歇斯 永别了,永别了,勃鲁托斯!要是我们还能相见,那时候我们一定相视而笑;否则今天真的是我们生离死别的日子了。
勃鲁托斯 好,那么前进吧。唉!要是一个人能够预先知道一天的工作的结果――可是一天的时间是很容易过去的,那结果也总会见到分晓。来啊!我们去吧!(同下。)
第二场 同前。战场
号角声;勃鲁托斯及梅萨拉上。
勃鲁托斯 梅萨拉,赶快骑马前去,传令那一方面的军队,(号角大鸣)叫他们立刻冲上去,因为我看见奥克泰维斯带领的那支军队打得很没有劲,迅速的进攻可以把他们一举击溃。赶快骑马前去,梅萨拉;叫他们全军向敌人进攻。(同下。)
第三场 战场的另一部分
号角声;凯歇斯及泰提涅斯上。
凯歇斯 啊!瞧,泰提涅斯,瞧,那些坏东西逃得多快。我自己也变成了我自己的仇敌;这是我的旗手,我看见他想要转身逃走,把这懦夫杀了,抢过了这军旗。
泰提涅斯 啊,凯歇斯!勃鲁托斯把号令发得太早了;他因为对奥克泰维斯略占优势,自以为胜利在握;他的军队忙着搜掠财物,我们却给安东尼全部包围起来。
品达勒斯上。
品达勒斯 再逃远一些,主人,再逃远一些;玛克?安东尼已经进占您的营帐了,主人。快逃,尊贵的凯歇斯,逃得远远的。
凯歇斯 这座山头已经够远了。瞧,瞧,泰提涅斯;那边有火的地方,不就是我的营帐吗?
泰提涅斯 是的,主将。
凯歇斯 泰提涅斯,要是你爱我,请你骑了我的马,着力加鞭,到那边有军队的所在探一探,再飞马回来向我报告,让我知道他们究竟是友军还是敌军。
泰提涅斯 是,我就去就来。(下。)
凯歇斯 品达勒斯,你给我登上那座山顶;我的眼睛看不大清楚;留意看着泰提涅斯,告诉我你所见到的战场上的情形。(品达勒斯登山)我今天第一次透过一口气来;时间在循环运转,我在什么地方开始,也要在什么地方终结;我的生命已经走完了它的途程。喂,看见什么没有?
品达勒斯 (在上)啊,主人!
凯歇斯 什么消息?
品达勒斯 泰提涅斯给许多骑马的人包围在中心,他们都向他策马而前;可是他仍旧向前飞奔,现在他们快要追上他了;赶快,泰提涅斯,现在有人下马了;嗳哟!他也下马了;他给他们捉去了;(内欢呼声)听!他们在欢呼。
凯歇斯 下来,不要再看了。唉,我真是一个懦夫,眼看着我的最好的朋友在我的面前给人捉去,我自己却还在这世上偷生苟活!
品达勒斯下山。
凯歇斯 过来,小子。你在巴底亚做了我的俘虏,我免了你一死,叫你对我发誓,无论我吩咐你做什么事,你都要照着做。现在你来,履行你的誓言;我让你从此做一个自由人;这柄曾经穿过凯撒心脏的好剑,你拿着它望我的胸膛里刺进去吧。不用回答我的话;来,把剑柄拿在手里;等我把脸遮上了,你就动手。好,凯撒,我用杀死你的那柄剑,替你复了仇了。(死。)
品达勒斯 现在我已经自由了;可是那却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凯歇斯啊,品达勒斯将要远远离开这一个国家,到没有一个罗马人可以看见他的地方去。(下。)
泰提涅斯及梅萨拉重上。
梅萨拉 泰提涅斯,双方的胜负刚刚互相抵销;因为一方面奥克泰维斯被勃鲁托斯的军队打败,一方面凯歇斯的军队也给安东尼打败。
泰提涅斯 这些消息很可以安慰安慰凯歇斯。
梅萨拉 你在什么地方离开他?
泰提涅斯 就在这座山上,垂头丧气地跟他的奴隶品达勒斯在一起。
梅萨拉 躺在地上的不就是他吗?
泰提涅斯 他躺着的样子好像已经死了。啊,我的心!
梅萨拉 那不是他吗?
泰提涅斯 不,梅萨拉,这个人从前是他,现在凯歇斯已经不在人世了。啊,没落的太阳!正像你今晚沉没在你红色的光辉中一样,凯歇斯的白昼也在他的赤血之中消隐了;罗马的太阳已经沉没了下去。我们的白昼已经过去;黑云、露水和危险正在袭来;我们的事业已成灰烬了。他因为不相信我能够不辱使命,所以才干出这件事来。
梅萨拉 他因为不相信我们能够得到胜利,所以才干出这件事来。啊,可恨的错误,你忧愁的产儿!为什么你要在人们灵敏的脑海里造成颠倒是非的幻象?你一进入人们的心中,便给他们带来了悲惨的结果。
泰提涅斯 喂,品达勒斯!你在哪儿,品达勒斯?
梅萨拉 泰提涅斯,你去找他,让我去见勃鲁托斯,把这刺耳的消息告诉他;勃鲁托斯听见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比锋利的刀刃、有毒的箭镞贯进他的耳中还要难过。
泰提涅斯 你去吧,梅萨拉;我先在这儿找一找品达勒斯。(梅萨拉下)勇敢的凯歇斯,为什么你要叫我去呢?我不是碰见你的朋友了吗?他们不是把这胜利之冠加在我的额上,叫我回来献给你吗?你没有听见他们的欢呼吗?唉!你误会了一切。可是请你接受这一个花环,让我替你戴上吧;你的勃鲁托斯叫我把它送给你,我必须遵从他的命令。勃鲁托斯,快来,瞧我怎样向卡厄斯?凯歇斯尽我的责任。允许我,神啊;这是一个罗马人的天职:来,凯歇斯的宝剑,进入泰提涅斯的心里吧。(自杀。)
号角声;梅萨拉率勃鲁托斯、小凯图、斯特莱托、伏伦涅斯及路西律斯重上。
勃鲁托斯 梅萨拉,梅萨拉,他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梅萨拉 瞧,那边;泰提涅斯正在他旁边哀泣。
勃鲁托斯 泰提涅斯的脸是向上的。
小凯图 他也死了。
勃鲁托斯 啊,裘力斯?凯撒!你到死还是有本领的!你的英灵不泯,借着我们自己的刀剑,洞穿我们自己的心脏。(号角低吹。)
小凯图 勇敢的泰提涅斯!瞧他替已死的凯歇斯加上胜利之冠了!
勃鲁托斯 世上还有两个和他们同样的罗马人吗?最后的罗马健儿,再会了!罗马再也不会产生可以和你匹敌的人物。朋友们,我对于这位已死的人,欠着还不清的眼泪。――慢慢地,凯歇斯,我会找到我的时间。――来,把他的尸体送到泰索斯去;他的葬礼不能在我们的营地上举行,因为恐怕影响军心。路西律斯,来;来,小凯图;我们到战场上去。拉琵奥、弗莱维斯,传令我们的军队前进。现在还只有三点钟;罗马人,在日落以前,我们还要在第二次的战争中试探我们的命运。(同下。)
第四场 战场的另一部分
号角声;两方兵士交战,勃鲁托斯、小凯图、路西律斯及余人等上。
勃鲁托斯 同胞们,啊!振起你们的精神!
小凯图 哪一个贱种敢退缩不前?谁愿意跟我来?我要在战场上到处宣扬我的名字:我是玛克斯?凯图的儿子!我是暴君的仇敌,祖国的朋友;我是玛克斯?凯图的儿子!
勃鲁托斯 我是勃鲁托斯,玛克斯?勃鲁托斯就是我;勃鲁托斯,祖国的朋友;请认明我是勃鲁托斯!(追击敌人下;小凯图被敌军围攻倒地。)
路西律斯 啊,年轻高贵的小凯图,你倒下了吗?啊,你现在像泰提涅斯一样勇敢地死了,你死得不愧为凯图的儿子。
兵士甲 不投降就是死。
路西律斯 我愿意投降,可是看在这许多钱的面上,请你们把我立刻杀死。(取钱赠兵士)你们杀死了勃鲁托斯,也算立了一件大大的功劳。
兵士甲 我们不能杀你。一个尊贵的俘虏!
兵士乙 喂,让开!告诉安东尼,勃鲁托斯已经捉住了。
兵士甲 我去传报这消息。主将来了。
安东尼上。
兵士甲 主将,勃鲁托斯已经捉住了。
安东尼 他在哪儿?
路西律斯 安东尼,勃鲁托斯还是安然无恙。我敢向你说一句,没有一个敌人可以把勃鲁托斯活捉;神明保佑他不致于遭到这样的耻辱!你们找到他的时候,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他一定会保持他的堂堂的荣誉。
安东尼 朋友,这个人不是勃鲁托斯,可是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不要伤害他,把他好生看待。我希望我有这样的人做我的朋友,而不是做我的仇敌。去,看看勃鲁托斯有没有死;有什么消息就到奥克泰维斯的营帐里来报告我们。(各下。)
第五场 战场的另一部分
勃鲁托斯、达台涅斯、克列特斯、斯特莱托及伏伦涅斯上。
勃鲁托斯 来,残余下来的几个朋友,在这块岩石上休息休息吧。
克列特斯 我们望见斯泰提律斯的火把,可是他没有回来;大概不是捉了去就是死了。
勃鲁托斯 坐下来,克列特斯。他一定死了;多少人都死了。听着,克列特斯。(向克列特斯耳语。)
克列特斯 什么,我吗,主人?不,那是万万不能的。
勃鲁托斯 那么算了!不要多说话。
克列特斯 我宁愿自杀。
勃鲁托斯 听着,达台涅斯。(向达台涅斯耳语。)
达台涅斯 我必须干这样一件事吗?
克列特斯 啊,达台涅斯!
达台涅斯 啊,克列特斯!
克列特斯 勃鲁托斯要求你干一件什么坏事?
达台涅斯 他要我杀死他,克列特斯。瞧,他在出神呆想。
克列特斯 他的高贵的心里装满了悲哀,甚至于在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勃鲁托斯 过来,好伏伦涅斯,听我一句话。
伏伦涅斯 主将有什么吩咐?
勃鲁托斯 是这样的,伏伦涅斯。凯撒的鬼魂曾经两次在夜里向我出现;一次在萨狄斯,一次就是昨天晚上,在这儿腓利比的战场上。我知道我的末日已经到了。
伏伦涅斯 不会有的事,主将。
勃鲁托斯 不,我确信我的末日已经到了,伏伦涅斯。你看大势已经变化到什么地步;我们的敌人已经把我们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境,与其等待他们来把我们推落深坑,还不如自己先跳下去。好伏伦涅斯,我们从前曾经在一起求学,看在我们旧日的交情分上,请你拿着我的剑柄,让我伏剑而死。
伏伦涅斯 主将,那不是一件可以叫一个朋友做的事。(号角声继续不断。)
克列特斯 快逃,快逃,主人!这儿是不能久留的。
勃鲁托斯 再会,你,你,还有你,伏伦涅斯。斯特莱托,你已经瞌睡了这大半天,再会了,斯特莱托。同胞们,我很高兴在我的一生之中,只有他还尽忠于我。我今天虽然战败了,可是将要享有比奥克泰维斯和玛克?安东尼在这次卑鄙的胜利中所得到的更大的光荣。大家再会了;勃鲁托斯的舌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他一生的历史;暮色罩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筋骨渴想得到它劳苦已久的安息。(号角声;内呼声,“逃啊,逃啊,逃啊!”)
克列特斯 快逃吧,主人,快逃吧。
勃鲁托斯 去!我就来。(克列特斯、达台涅斯、伏伦涅斯同下)斯特莱托,请你不要去,陪着你的主人。你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你的为人还有几分义气;拿着我的剑,转过你的脸,让我对准剑锋扑上去。你肯不肯这样做,斯特莱托?
斯特莱托 请您先允许我握一握您的手;再会了,主人。
勃鲁托斯 再会了,好斯特莱托。(扑身剑上)凯撒,你现在可以瞑目了;我杀死你的时候,还不及现在一半的坚决。(死。)
号角声;吹退军号;奥克泰维斯、安东尼、梅萨拉、路西律斯及军队上。
奥克泰维斯 那是什么人?
梅萨拉 我的主将的仆人。斯特莱托,你的主人呢?
斯特莱托 他已经永远脱离了加在你身上的那种被俘的命运了,梅萨拉;胜利者只能在他身上举起一把火来,因为只有勃鲁托斯能够战胜他自己,谁也不能因他的死而得到荣誉。
路西律斯 勃鲁托斯的结果应当是这样的。谢谢你,勃鲁托斯,因为你证明了路西律斯的话并没有说错。
奥克泰维斯 所有跟随勃鲁托斯的人,我都愿意把他们收留下来。朋友,你愿意跟随我吗?
斯特莱托 好,只要梅萨拉肯把我举荐给您。
奥克泰维斯 你把他举荐给我吧,好梅萨拉。
梅萨拉 斯特莱托,我们的主将怎么死的?
斯特莱托 我拿了剑,他扑了上去。
梅萨拉 奥克泰维斯,他已经为我的主人尽了最后的义务,您把他收留下来吧。
安东尼 在他们那一群中间,他是一个最高贵的罗马人;除了他一个人以外,所有的叛徒们都是因为妒嫉凯撒而下毒手的;只有他才是激于正义的思想,为了大众的利益,而去参加他们的阵线。他一生善良,交织在他身上的各种美德,可以使造物肃然起立,向全世界宣告,“这是一个汉子!”
奥克泰维斯 让我们按照他的美德,给他应得的礼遇,替他殡葬如仪。他的尸骨今晚将要安顿在我的营帐里,他必须充分享受一个军人的荣誉。现在传令全军安息;让我们去分派今天的胜利的光荣吧。(同下。)
注释:
卢柏克节(lupercal),二月十五日,罗马为畜牧神卢柏克葛斯的节日。
阿提(ate),希腊罗马神话中之复仇女神。
德拉克马(drachma),古希腊货币名。
伊璧鸠鲁(epicurus,公元前341―270),希腊倡无神论的享乐主义派哲学家。
《错误的喜剧》
剧中人物
索列纳斯 以弗所公爵
伊勤 叙拉古商人
大安提福勒斯
小安提福勒斯 伊勤及爱米利娅的孪生子
大德洛米奥
小德洛米奥 侍奉安提福勒斯兄弟的孪生兄弟
鲍尔萨泽 商人
安哲鲁 金匠
商人甲 大安提福勒斯的朋友
商人乙 安哲鲁的债主
品契 教师兼巫士
爱米利娅 伊勤的妻子,以弗所尼庵中住持
阿德里安娜 小安提福勒斯的妻子
露西安娜 阿德里安娜的妹妹
露丝 阿德里安娜的女仆
妓女
狱卒、差役及其他侍从等
地点:以弗所
第一幕
第一场 公爵宫廷中的厅堂
公爵、伊勤、狱卒、差役及其他侍从等上。
伊勤 索列纳斯,快给我下死刑的宣告,好让我一死之后,解脱一切烦恼!
公爵 叙拉古的商人,你也不用多说。我没有力量变更我们的法律。最近你们的公爵对于我们这里去的规规矩矩的商民百般仇视,因为他们缴不出赎命的钱,就把他们滥加杀戮;这种残酷暴戾的敌对行为,已经使我们无法容忍下去。本来自从你们为非作乱的邦人和我们发生嫌隙以来,你我两邦已经各自制定庄严的法律,禁止两邦人民之间的一切来往;法律还规定,只要是以弗所人在叙拉古的市场上出现,或者叙拉古人涉足到以弗所的港口,这个人就要被处死,他的钱财货物就要被全部没收,悉听该地公爵的处分,除非他能够缴纳一千个马克,才能赎命。你的财物估计起来,最多也不过一百个马克,所以按照法律,必须把你处死。
伊勤 等你一声令下,我就含笑上刑场,从此恨散愁消,随着西逝的残阳!
公爵 好,叙拉古人,你且把你离乡背井,到以弗所来的原因简单告诉我们。
伊勤 要我说出我难言的哀痛,那真是一个最大的难题;可是为了让世人知道我的死完全是天意,不是因为犯下了什么罪恶,我就忍住悲伤,把我的身世说一说吧。我生长在叙拉古,在那边娶了一个妻子,若不是因为我,她本可以十分快乐,我原来也能使她快乐,只可惜命途多蹇。当初我们两口子相亲相爱,安享着人世的幸福;我常常到埃必丹农做买卖,每次都可以赚不少钱,所以家道很是丰裕;可是,后来我在埃必丹农的代理人突然死了,我在那边的许多货物没人照管,所以不得不离开妻子的温柔怀抱,前去主持一切。我的妻子在我离家后不到六个月,就摒挡行装,赶到了我的身边;那时她已有孕在身,不久就做了两个可爱的孩子的母亲。说来奇怪,这两个孩子生得一模一样,全然分别不出来。就在他们诞生的时辰,在同一家客店里有一个穷人家的妇女也产下了两个面貌相同的双生子,我看见他们贫苦无依,就出钱买下了孩子,把他们抚养大,侍候我的两个儿子。我的妻子生下了这么两个孩子,把他们宠爱异常,每天催促我早作归乡之计,我虽然不大愿意,终于答应了她。唉!我们上船的日子,选得太不凑巧了!船离开埃必丹农三哩,海面上还是波平浪静,一点看不出将有风暴的征象;可是后来天色越变越恶,使我们的希望完全消失,天上偶然透露的微弱光芒照在我们惴惴不安的心中,似乎只告诉我们死亡已经迫在眼前。我自己虽然并不怕死,可是我的妻子因为害怕不可免的厄运在不断哭泣,还有我那两个可爱的孩子虽然不知道他们将会遭到些什么,却也跟着母亲放声号哭,我见了这一种凄惨的情形,便不能不设法保全他们和我自己的生命。那时候船上的水手们都已经跳下小船,各自逃生去了,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在这艘快要沉没的大船上;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效法航海的人们遇到风暴时的榜样,我的妻子因为更疼她的小儿子,就把他缚在一根小的桅杆上,又把另外那一对双生子中的一个也缚在一起,我也把大的那一个照样缚好了,然后我们夫妻两人各自把自己缚在桅杆的另外一头,每人照顾着一对孩子,此后就让我们的船随波漂流,向着我们认为是科林多的方向顺流而去。后来太阳出来了,把我们眼前的阴霾暗雾扫荡一空,海面也渐渐平静下来,我们方才望见远处有两艘船向着我们开来,一艘是从科林多来的,一艘是从埃必道勒斯来的;可是它们还没有行近――啊,我说不下去了,以后的事情,你们自己去猜度吧!
公爵 不,说下去,老人家,不要打断话头。我们虽然不能赦免你,却可以怜悯你。
伊勤 啊!天神们要是能够在那时可怜我,那么我现在也不会怨恨他们的不仁了!我们的船和来船相距还有三十哩的时候,我们却在中途遇着了一座巨大的礁石,迎面一撞,就把船撞碎了,我们夫妻和孩子们,都被无情地冲散;命运是这样的安排着,使我们各人留下一半的慰藉,哀悼那失去了的另外一半。我那可怜的妻子因为她的一根桅杆尽管负荷着同等的痛苦,但是重量较轻,被风很快地吹往远处去,我望见她们三人大概是被科林多的渔夫们救起来了。后来另外一艘船把我们救起,他们知道了他们所救起的是些什么人之后,招待我们十分殷勤,他们原来还打算赶上渔船把我的爱妻和娇儿夺回,只可惜他们的船只航行太慢,因此最后只好掉转船头驶回家去。这就是我怎样被幸福所遗弃的经过,留下我这苦命的一身,来向人诉说我自己悲惨的故事。
公爵 看在你所悲痛怀念的人们分上,请你把你儿子们和你自己此后的经历详细告诉我吧。
伊勤 我的大儿子①在十八岁时就向我不断探询他母弟的下落,要求我准许他带着他的童仆出去寻找,那童仆也和他一样有一个不知踪迹的同名的兄弟。我因为思念存亡未卜的妻儿,就让我这唯一的爱子远离膝下,到如今也不知他究竟在哪处存身。五年以来,我走遍希腊,直达亚洲的边界,到处搜寻他们,虽然明知无望,也不愿漏过一处有人烟的地方。这次买掉归来,才到了以弗所的境内;可是我的一生将在这里告一段落,要是我这迢迢万里的奔波能够向我保证他们尚在人间,我也就死而无怨了。
公爵 不幸的伊勤,命运注定了你,使你遭受人间最大的惨痛!相信我,倘不是因为我们的法律不可破坏,我自己的地位和誓言不可逾越,我一定会代你申辩无罪。现在你已经被判死刑,我也无法收回成命,可是我愿意尽我的力量帮助你;所以,商人,我限你在今天设法找寻可以援救你的人,替你赎回生命。你要是在以弗所有什么亲友,不妨一个个去恳求他们,乞讨也好,借贷也好,凑足限定的数目,就可以放你活着回去;要是筹不到这一笔款子,那就只好把你处死。狱卒,把他带下去看守起来。
狱卒 是,殿下。
伊勤 纵使把这残生多留下几个时辰,这茫茫人海,何处有赎命的恩人!(同下。)
第二场 市场
大安提福勒斯、大德洛米奥及商人甲上。
商人甲 所以你应当向人说你是从埃必丹农来的,免得你的货物给他们没收。就在今天,有一个叙拉古商人因为犯法入境,已经被捕了;他缴不出赎命的钱来,依照本地的法律,必须把他在太阳西落以前处死。这是你托我保管的钱。
大安提福勒斯 德洛米奥,你把这钱拿去放在我们所停留的马人旅店里,你就在那里等我回来,不要走开。现在离开吃饭的时候不到一个钟头,让我先在街上溜 溜 ,观光观光这儿的市面,然后回到旅店里睡觉,因为赶了这么多的路,我已经十分疲乏了。你走吧。
大德洛米奥 要是别人,他们一定巴不得你说这句话呢!口袋里揣着这么多钱,他们准愿意一走了之。(下。)
大安提福勒斯 这小厮做事还老实,我有时心里抑郁不乐,他也会常常说些笑话来给我解闷。你愿意陪着我一起走走,然后一同到我的旅店里吃饭吗?
商人甲 请你原谅,有几个商人邀我到他们那里去,我还希望跟他们作成些交易,所以不能奉陪了。五点钟的时候,请你到市场上来会我,我可以陪着你一直到晚上。现在我可要走了。
大安提福勒斯 那么等会儿再见吧,我就到市上去随便走走。
商人甲 希望你玩个畅快。(下。)
大安提福勒斯 他叫我玩个畅快,我心里可永不会有畅快的一天。我像一滴水一样来到这人世,要在浩渺的大海里找寻自己的同伴,结果未能如愿,到处扑空,连自己也迷失了方向;我为了找寻母亲和兄弟到处漂流,不知哪一天才会重返家园。
小德洛米奥上。
大安提福勒斯 这不是那个生辰八字和我完全一样的家伙吗?怎么?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小德洛米奥 这么快回来!我已经来得太迟了!鸡也烧焦了,肉也炙枯了,钟已经敲了十二点,我的脸已经给太太打过。她大发脾气,因为肉冷了;肉冷因为您不回家;您不回家因为您肚子不饿;您肚子不饿因为您已经用过点心,可是我们却像悔罪的人一样为了您而挨饿祈祷。
大安提福勒斯 别胡说了,我问你,我给你的钱你拿去放在什么地方了?
小德洛米奥 啊,那六便士吗?我在上星期三就拿去给太太买缰绳了。钱在马鞍店里,我没有留着。
大安提福勒斯 我没有心思跟你开玩笑。干脆回答我,钱在哪里?异乡客地,你怎么敢把这么多的钱随便丢下?
小德洛米奥 大爷,您倘要说笑话,请您留着在吃饭的时候说吧。太太叫我来请您火速回去,您要是不回去,我的脑壳子又该晦气啦。我希望您的肚子也像我一样,可以代替时钟,到了时候会叫起来,那时不用叫您,您也会自己回来了。
大安提福勒斯 算了吧,德洛米奥,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把这些话留给今后更开心的场合吧。我给你看管的钱呢?
小德洛米奥 您给我看管的钱吗?大爷,您几时给我什么钱?
大安提福勒斯 狗才,别装傻了,究竟你把我的钱拿去干什么了?
小德洛米奥 大爷,我只知道奉命到市场上来请您回店吃饭,太太和姑太太都在等着您。
大安提福勒斯 老老实实回答我,你把钱放在什么地方了?再不说出来,我就捶碎你的脑壳;谁叫你在我无心斗嘴的时候跟我耍贫?你从我手里拿去的一千个马克呢?
小德洛米奥 您在我头上凿过几拳,太太在我肩上捶过几拳,除此之外,你们谁也不曾给过我半个铜钱。我要是把您给我的赏赐照样奉还,恐怕您就不会像我这样默然忍受了。
大安提福勒斯 太太!你有什么太太!
小德洛米奥 就是您大爷的夫人,也就是凤凰商店的女老板;她为了等您回去吃饭,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哩。请您赶快回去吧。
大安提福勒斯 啊!说过不许你胡闹,你还敢当着我这样放肆无礼吗?我打你这狗头!(打小德洛米奥。)
小德洛米奥 大爷,您这是什么意思?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您收回尊手,否则我可要拔起贱腿逃了。(下。)
大安提福勒斯 这狗才一定上了人家的当,把我的钱全给丢了。他们说这地方有很多骗子,有的会玩弄遮眼的戏法,有的会用妖法迷惑人心,有的会用符咒伤害人的身体,还有各式各种化装的骗子,口若悬河的江湖术士,到处设下了陷阱。倘然果有此事,我还是赶快离开的好。我要到马人旅店去追问这奴才,我的钱恐怕已经不保了。(下。)
第二幕
第一场 小安提福勒斯家中
阿德里安娜及露西安娜上。
阿德里安娜 我的丈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叫那奴才去找他,也不知找到什么地方去了。露西安娜,现在已经两点钟啦!
露西安娜 他也许在市场上遇到什么商人,被请到什么地方吃饭去了。好姊姊,咱们吃饭吧,你也别生气啦。男人是有他们的自由的,他们只受着时间的支配;一到时间,他们就会来的。姊姊,你耐点儿心吧。
阿德里安娜 为什么他们的自由要比我们多?
露西安娜 因为男人家总是要在外面奔波。
阿德里安娜 我倘这样对待他,他定会大不高兴。
露西安娜 做妻子的应该服从丈夫的命令。
阿德里安娜 人不是驴子,谁甘心听人家使唤?
露西安娜 桀骜不驯的结果一定十分悲惨。
你看地面上,海洋里,广漠的空中,
哪一样东西能够不受羁束牢笼?
是走兽,是游鱼,是生翅膀的飞鸟,
只见雌的低头,哪里有雄的伏小?
人类是控制陆地和海洋的主人,
天赋的智慧胜过一切走兽飞禽,
女人必须服从男人是天经地义,
你应该温恭谦顺侍候他的旨意。
阿德里安娜 正因为怕这种服从,你才不结婚。
露西安娜 不是怕这个,而是怕其他的纠纷。
阿德里安娜 你若是出嫁了,准也想当家作主。
露西安娜 我未解风情,先要学习出嫁从夫。
阿德里安娜 你丈夫要是变了心把别人眷爱?
露西安娜 他会回心转意,我只有安心忍耐。
阿德里安娜 真好的性子!可也难怪她这么说,
没碰见倒霉事,谁都会心平气和。
听见别的苦命人在恶运折磨下,
哀痛地呼喊,我们说:“算了,静些吧!”
但是轮到我们遭受同样的欺凌,
我们的呼天抢地准比他们更凶;
你可没有狠心的丈夫把你虐待,
你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安心忍耐,
倘有一天人家篡夺了你的权利,
看你耐不耐得住你心头的怨气?
露西安娜 好,等我嫁了人以后试试看吧。你丈夫的跟班来了,他大概也就来了。
小德洛米奥上。
阿德里安娜 你那位大爷可真有一手,这么慢腾腾地。这回他该回来了吧?
小德洛米奥 什么有一手?他的两手都有劲着呢,这点我的两只耳朵可以作证。
阿德里安娜 你对他说过什么话没有?你知道他的心思吗?
小德洛米奥 是,是,他把他的心思告诉我的耳朵了,我的耳朵现在还热辣辣的呢。我真不懂他的意思。
露西安娜 他说得不大清楚,所以你听不懂吗?
小德洛米奥 不,他打了我一记清脆的耳刮子,我懂是不懂,痛倒很痛。
阿德里安娜 可是他是不是就要回家了?他真是一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
小德洛米奥 嗳哟,太太,我的大爷准是得椅角疯了。
阿德里安娜 狗才,什么话!
小德洛米奥 不是犄角疯,我是说他准得了羊角疯了。我请他回家吃饭,他却向我要一千个金马克。我说,“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了;”他说,“我的钱呢?”我说,“肉已经烧熟了;”他说,“我的钱呢?”我说,“请您回家去吧;”他说,“我的钱呢?狗才,我给你的那一千个金马克呢?”我说,“猪肉已经烤熟了;”他说,“我的钱呢?”我说,“大爷,太太叫您回去;”他说,“去你妈的太太!什么太太!我不认识你的太太!”
露西安娜 这话是谁说的?
小德洛米奥 大爷说的。他说,“我不知道什么家,什么妻子,什么太太。”所以我就谢谢他,把他的答复搁在肩膀上回来了,因为他的拳头就落在我的肩膀上。
阿德里安娜 不中用的狗才,再给我出去把他叫回来。
小德洛米奥 再出去找他,再让他把我打回来吗?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您另请高明吧!
阿德里安娜 狗才!不去,我就打破你的头。
小德洛米奥 他再加上一拳,我准得头破血流。凭你们两人一整治,我脑袋就该成为破锣了。
阿德里安娜 快去,只晓得唠叨的下流坯!把你主人找回来!
小德洛米奥 难道我就是个圆圆的皮球,给你们踢来踢去吗?你把我一脚踢出去,他把我一脚踢回来,你们要我这皮球不破,还得替我补上一块厚厚的皮哩。(下。)
露西安娜 嗳哟,瞧你满脸的怒气!
阿德里安娜 他和那些娼妇贱婢们朝朝厮伴,
我在家里盼不到他的笑脸相看。
难道逝水年华消褪了我的颜色?
有限的青春是他亲手把我摧折。
难道他嫌我语言无味心思愚蠢?
是他冷酷的无情把我聪明磨损。
难道浓装艳抹勾去了他的灵魂?
谁教他不给我裁剪入时的衣裙?
我这憔悴朱颜虽然逗不起怜惜,
剩粉残脂都留着他薄情的痕迹。
只要他投掷我一瞥和煦的春光,
这朵枯萎的花儿也会重吐芬芳;
可是他是一头不受羁束的野鹿,
他爱露餐野宿,怎念我伤心孤独!
露西安娜 姊姊,你何必如此,妒嫉徒然自苦!
阿德里安娜 人非木石,谁能忍受这样的欺侮?
我知道他一定爱上了浪柳淫花,
贪恋着温柔滋味才会忘记回家。
他曾经答应我打一条项链相赠,
看他对床头人说话有没有定准!
涂上釉彩的宝石容易失去光润,
最好的黄金经不起人手的摩损,
尽管他是名誉良好的端人正士,
一朝堕落了也照样会不知羞耻。
我这可憎容貌既然难邀他爱顾,
我要悲悼我的残春哭泣着死去。
露西安娜 真有痴心人情愿作妒嫉的俘虏!(同下。)
第二场 广场
大安提福勒斯上。
大安提福勒斯 我给德洛米奥的钱都好好地在马人旅店里,那谨慎的奴才出去找我去了。听店主所说的,再按时间一计算,我从市场上把德洛米奥打发走之后,仿佛没有可能再碰见他。瞧,他又来了。
大德洛米奥上。
大安提福勒斯 喂,老兄,你耍贫的脾气改变了没有?要是你还想挨打,不妨再跟我开开玩笑。你不知道哪一家马人旅店?你没有收到什么钱?你家太太叫你请我回去吃饭?我家里开着一个什么凤凰商店?你刚才对我说了这许多疯话,你是不是疯了?
大德洛米奥 我说了什么话,大爷?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大安提福勒斯 就在刚才,就在这里,不到半点钟以前。
大德洛米奥 您把钱交给我,叫我回到马人旅店去了以后,我没有见过您呀。
大安提福勒斯 狗才,你刚才说我不曾交给你钱,还说什么太太哩,吃饭哩;你现在大概知道我在生气了吧?
大德洛米奥 我很高兴看见您这样爱开玩笑,可是这笑话是什么意思?大爷,请您告诉我吧。
大安提福勒斯 啊,你还要假作痴呆,当着我的面放肆吗?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说笑话吗?我就打你!(打大德洛米奥。)
大德洛米奥 慢着,大爷,看在上帝的面上!您现在把说笑话认真起来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您要打我?
大安提福勒斯 我因为常常和你不拘名分,说说笑笑,你就这样大胆起来,人家有正事的时候你也敢捣鬼。无知的蚊蚋尽管在阳光的照耀下飞翔游戏,一到日没西山也会钻进它们的墙隙木缝。你要开玩笑就得留心我的脸色,看我有没有那样兴致。你要是还不明白,让我把这一种规矩打进你的脑壳里去。
大德洛米奥 您管它叫脑壳吗?请您还是免动尊手吧,我要个脑袋就够了;要是您不停手地打下去,我倒真得找个壳来套在脑袋上才行;不然,脑袋全打烂了,只有把思想装在肩膀里了。可是请问大爷,我究竟为什么挨打?
大安提福勒斯 你不知道吗?
大德洛米奥 不知道,大爷,我只知道我挨打了。
大安提福勒斯 要我讲讲道理吗?
大德洛米奥 是,大爷,还有缘由;因为俗话说得好,有道理必有缘由。
大安提福勒斯 先说道理――你敢对我顶撞放肆;再说缘由――你第二次见了我还要随口胡说。
大德洛米奥 真倒霉,白白地挨了这一顿拳脚,
道理和缘由却仍然是莫名其妙。
好了,谢谢大爷。
大安提福勒斯 谢谢我,老兄,谢我什么?
大德洛米奥 因为我无功受赏,所以要谢谢您。
大安提福勒斯 好,以后你作事有功,我也不赏你,那就可以拉平了。现在到吃饭的时候没有?
大德洛来奥 没有。我看肉里还缺点作科。
大安提福勒斯 真的吗?缺什么?
大德洛米奥 青椒。
大安提福勒斯 再加青椒,肉也要焦了。
大德洛米奥 要是焦了,大爷,请您还是别吃吧。
大安提福勒斯 为什么?
大德洛米奥 您要是吃了,少不得又要心焦,结果我又得领略一顿好打。
大安提福勒斯 算了,你以后说笑话也得看准时候;不管作什么都应该有一定的时间。
大德洛米奥 要不是您刚才那么冒火,对您的这句话我可要大胆地表示异议。
大安提福勒斯 有什么根据吗,老兄?
大德洛米奥 当然有,大爷;我的根据就和时间老人的秃脑袋一样,是颠扑不破的。
大安提福勒斯 说给我听听。
大德洛米奥 一个生来秃顶的人要想收回他的头发,就没有时间。
大安提福勒斯 他难道不能用赔款的方法收回吗?
大德洛米奥 那倒可以,赔款买一套假发;可是收回的却是别人的毛。
大安提福勒斯 时间老人为什么对毛发这样吝啬?它不是长得很多很快吗?
大德洛米奥 因为他把毛发大量施舍给畜生了;可是他虽然给人毛发不多,却叫人脑筋更聪明,这也足以抵偿了。
大安提福勒斯 不然,也有许多人毛发虽多,脑筋却很少。
大德洛米奥 不管怎么少,也足够染上花柳病,把毛发丢光。
大安提福勒斯 照你这一说,头发多的人就都是傻瓜了。
大德洛米奥 越傻,丢得越快;可是不要头发的人也有他的一套打算。
大安提福勒斯 有什么理由?
大德洛米奥 有两个理由,而且是顶呱呱的理由。
大安提福勒斯 咳,别提顶呱呱了。
大德洛米奥 那么就叫它们可靠的理由吧。
大安提福勒斯 丢都丢完了,还讲什么可靠。
大德洛米奥 可信的理由吧,这总成了。
大安提福勒斯 你说给我听听。
大德洛米奥 第一:头发少了,免得花钱修饰;第二:吃起饭来,不会一根一根地往粥碗里掉。
大安提福勒斯 说了半天,你是想证明并非作什么事都要有一定的时间。
大德洛米奥 不错,这不是证明了吗?生来把头发丢掉的人是没有时间收回的。
大安提福勒斯 可是你的理由不够充分,不能说明为什么没有时间收回。
大德洛米奥 且听我的解释,你就明白了:时间老人自己是个秃顶,所以直到世界末日也会有大群秃顶的徒子徒孙。
大安提福勒斯 我早就知道你的理由也是光秃秃的。且慢,谁在那边朝我们招手?
阿德里安娜及露西安娜上。
阿德里安娜 好,好,安提福勒斯,你尽管皱着眉头,假装不认识我吧;你是要在你相好的面前,才会满面春风的;我不是阿德里安娜,也不是你的妻子。想起从前的时候,你会自动向我发誓,说只有我说的话才是你耳中的音乐,只有我才是你眼中最可爱的事物,只有我握着你的手你才感到快慰,只有我亲手切下的肉你才感到可口。啊,我的夫,你现在怎么这样神不守舍,忘记了你自己?我们两人已结合一体,不可分离,你这样把我遗弃不顾,就是遗弃了你自己。啊,我的爱人,不要离开我!你把一滴水洒下了海洋里,若想把它原样收回,不多不少,是办不到的,因为它已经和其余的水混合在一起,再也分别不出来;我们两人也是这样,你怎么能硬把你我分开,而不把我的一部分也带了去呢?要是你听见我有了不端的行为,我这奉献给你的身子,已经给淫邪所玷污,那时你将要如何气愤!你不会唾骂我,羞辱我,不认我是你的妻子,剥下我那副娼妇的污秽的面皮,从我不贞的手指上夺下我们结婚的指环,把它剁得粉碎吗?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那么请你就这样做吧,因为我的身体里已经留下了淫邪的污点,我的血液里已经混合着奸情的罪恶,我们两人既然是一体,那么你的罪恶难道不会传染到我的身上?既然这样,你就该守身如玉,才可保全你的名誉和我的清白。
大安提福勒斯 您是在对我说这些话吗,嫂子?我不认识您;我到以弗所来不过两个钟点,对这个城市完全陌生,对您的话也莫名其妙;虽然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反复思索,可是仍然听不出一点道理来。
露西安娜 哎哟,姊夫,您怎么完全变了一个人呢?您几时这样对待过我的姊姊?她刚才叫德洛米奥来请您回家吃饭。
大安提福勒斯 叫德洛米奥请我?
大德洛米奥 叫我请他?
阿德里安娜 叫你请他,你回来却说他打了你,还说他不知道有什么家、什么妻子。
大安提福勒斯 你曾经和这位太太讲过话吗?你们谈些什么?
大德洛米奥 我吗,大爷?我从来不曾见过她。
大安提福勒斯 狗才,你说谎!你在市场上对我说的话,正跟她说的一样。
大德洛米奥 我从来不曾跟她说过一句话。
大安提福勒斯 那么她怎么会叫得出我们的名字?难道她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吗?
阿德里安娜 你们主仆俩一吹一唱装傻弄诈,多么不相称你高贵尊严的身价!就算我有了错处你才把我回避,也该宽假三分,给我自新的机会。来,我要拉住你的衣袖紧紧偎倚,你是参天的松柏,我是藤萝纤细,藤萝托体松柏,信赖他枝干坚强,莫让野蔓闲苔偷取你雨露阳光!
大安提福勒斯 她这样向我婉转哀求,字字辛酸,
莫不是我在梦中和她缔下姻缘?
难道我听错了,还是我昏睡未醒?
难道我的眼睛耳朵都有了毛病?
我且将错就错,顺从着她的心意,
把这现成的丈夫名义权时顶替。
露西安娜 德洛米奥,你去叫仆人们把饭预备好了。
大德洛米奥 哎哟,上帝饶恕我这罪人!(以手划十字)这儿是妖精住的地方,我们在和些山精木魅们说话,要是不服从她们,她们就要吮吸我们的血液,或者把我们身上拧得一块青一块紫的。
露西安娜 叫你不答应,却在那边唠叨些什么?德洛米奥,你这蜗牛、懒虫!
大德洛米奥 大爷,我已经变了样子吗?
大安提福勒斯 我想我们的头脑都有些变了样子了。
大德洛米奥 不,大爷,不但是头脑,连外表也变了样了。
大安提福勒斯 你还是你原来的样子。
大德洛米奥 不,我已经变成了一头猴子。
露西安娜 你要是变起来,只好变成一头驴子。
大德洛米奥 不错,她骑在我身上,我一心想吃草。我是驴子,否则她怎么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她。
阿德里安娜 来,来,你们主仆两人看见我伤心,还把我这样任情取笑,我不愿再像一个傻子一样自寻烦恼地哭泣了。来,大家吃饭去吧!德洛米奥,好好看守着门。丈夫,我今天要在楼上陪着你吃饭,听你忏悔你种种对不起人的地方。德洛米奥,要是有人来看大爷,就说他在外面吃饭,什么人都不要让他进来。来,妹妹。德洛米奥,当心把门看好。
大安提福勒斯 (旁白)就是在人间,在天上,还是在地下?是梦,是醒?是发疯,还是神智清楚?她们认识我,我却不认识我自己!好,她们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在这一场迷雾之中寻求新的天地。
大德洛米奥 大爷,我是不是要做起看门人来?
阿德里安娜 是,你要是让什么人进来,留心你的脑袋。
露西安娜 来,来,安提福勒斯,时候已经不早了。(同下。)
第三幕
第一场 小安提福勒斯家门前
小安提福勒斯、小德洛米奥、安哲鲁及鲍尔萨泽同上。
小安提福勒斯 好安哲鲁先生,请你原谅我们,内人很是厉害,她见我误了时间,一定要生气;你必须对她这样说,我因为在你的店里看你给她做项链,所以到现在才回来,你说那条项链明天就可以完工送来。可是这家伙却会当面造我的谣言,说他在市场上遇见我,说我打了他,说我问他要一千个金马克,又说我不认我的妻子,不肯回家。你这酒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德洛米奥 尽您说吧,大爷,可是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您在市场上打了我,我身上还留着您打过的伤痕。我的皮肤倘然是一张羊皮纸,您的拳头倘然是墨水,那么您亲笔写下的凭据,就可以说明一切了。
小安提福勒斯 我看你就是一头驴子。
小德洛米奥 我这样挨打受骂,真像一头驴子一样。人家踢我的时候,我应该还踢他;要是我真的发起驴性子来,请您留心着我的蹄子吧,您会知道驴子也不是好惹的。
小安提福勒斯 鲍尔萨泽先生,您好像不大高兴,但愿我们的酒食能够代我向您表达一点欢迎的诚意。
鲍尔萨泽 美酒佳肴,我倒不在乎,您的盛情是值得感谢的。
小安提福勒斯 啊,鲍尔萨泽先生,满席的盛情,当不了一盆下酒的鱼肉。
鲍尔萨泽 大鱼大肉,是无论哪一个伧夫都置办得起的不足为奇的东西。
小安提福勒斯 殷勤的招待不过是口头的空言,尤其不足为奇。
鲍尔萨泽 酒肴即使稀少,只要主人好客,也一样可以尽欢。
小安提福勒斯 只有吝啬的主人和比他更为俭约的客人,才会以此为满足。可是我的酒肴虽然菲薄,希望您不以为嫌,开怀畅饮;您在别的地方可以享受到更为丰盛的宴席,可是不会遇到比我更诚心的主人。且慢!我的门怎么关起来了?去喊他们开门。
小德洛米奥 阿毛,白丽姐,玛琳,雪莉,琪琳,阿琴!
大德洛米奥 (在内)呆鸟,醉鬼,坏蛋,死人,蠢货,下贱的东西!给我滚开!这儿不是你找娘儿们的地方;一个已经太多了,你要这许多做什么?走,快滚!
小德洛米奥 这是哪个发昏的人在给咱们看门?喂,大爷在街上等着呢。
大德洛米奥 (在内)叫他不用等了,仍旧回到老地方去,免得他的尊足受了寒。
小安提福勒斯 谁在里面说话?喂!开门!
大德洛米奥 (在内)好,你对我说有什么事,我就开门。
小安提福勒斯 什么事!吃饭!我还没有吃过饭哪。
大德洛米奥 (在内)这儿不是你吃饭的地方;等到请你的时候你再来吧。
小安提福勒斯 你是什么人,不让我走进我自己的屋子?
大德洛米奥 (在内)我叫德洛米奥,现在权充司阍之职。
小德洛米奥 他妈的!你不但抢了我的饭碗,连我的名字也一起偷去了;我这饭碗可不曾给我什么好处,我这名字倒挨过不少的骂。要是你今天冒名顶替我,那么你的脸也得换一换,否则干脆就把你的名字改做驴子得啦。
露丝 (在内)吵些什么,德洛米奥?门外是些什么人?
小德洛米奥 露丝,让大爷进来吧。
露丝 (在内)不,他来得太迟了,你这样告诉你的大爷吧。
小德洛米奥 老天爷!真要笑死人了!给你说个俗语听:回到家里最逍遥。
露丝 (在内)奉还你一句俗语:请你别急,等着瞧。
大德洛米奥 (在内)你的名字若是露丝――露丝,你回答得真漂亮。
小安提福勒斯 你听见吗,贱人?还不开门?
露丝 (在内)我早对你说过了。
大德洛米奥 (在内)不错,你说过:偏不开。
小德洛米奥 来,使劲,打得好!就这样一拳一拳重重地敲。
小安提福勒斯 臭丫头,让我进来。
露丝 (在内)请问你凭什么要进来?
小德洛米奥 大爷,把门敲得重一点儿。
露丝 (在内)让他去敲吧,看谁手疼?
小安提福勒斯 我要是把门敲破了,那时可不能饶你,你这践丫头!
露丝 (在内)何必费事?扰乱治安的人少不了要游街示众。
阿德里安娜 (在内)谁在门口闹个不休?
大德洛米奥 (在内)你们这里无赖太多了。
小安提福勒斯 我的太太,你在里边吗?你怎么不早点跑出来?
阿德里安娜 (在内)混蛋!谁是你的太太?快给我滚开!
小德洛米奥 大爷,您要是有了毛病,这个“混蛋”就要不舒服了。
安哲鲁 既没有酒食,也没有人招待,要是二者不可得兼,那么只要有一样也就行了。
鲍尔萨泽 我们刚才还在辩论丰盛的酒肴和主人的诚意哪一样更可贵,可是我们现在却要枵腹而归,连主人的诚意也没福消受了。
小德洛米奥 大爷,他们两位站在门口,您快招待他们一下吧。
小安提福勒斯 她们一定有些什么花样,所以不放我们进去。
小德洛米奥 里面点心烘得热热的,您却在外面喝着冷风,大丈夫给人欺侮到这个样子,气也要气疯了。
小安提福勒斯 去给我找些什么东西,让我把门打开来。
大德洛米奥 (在内)你要是打坏了什么东西,我就打碎你这混蛋的头。
小德洛米奥 说得倒很凶,大哥,可是空话就等于空气。他也可以照样还敬你,往你脸上放个屁。
大德洛米奥 (在内)看来你是骨头痒了。还不快滚,混蛋!
小德洛米奥 说来说去总是叫我滚!请你叫我进来吧。
大德洛米奥 (在内)等鸟儿没有羽毛,鱼儿没有鳞鳍的时候,再放你进来。
小安提福勒斯 好,我就打进去。给我去借一把鹤嘴锄来。
小德洛米奥 这个鹤却没有羽毛,主人,您想得真妙。找不到没有鳞鳍的鱼,却找到一只没有羽毛的鸟。咱们若是拿鹤嘴锄砸进去,准保叫他们吓得振翅高飞,杳如黄鹤。
小安提福勒斯 快去,找把铁锄来。
鲍尔萨泽 请您息怒吧,快不要这样子,给人家知道了,不但于您的名誉有碍,而且会疑心到尊夫人的品行。你们相处多年,她的智慧贤德,您都是十分熟悉的;今天这一种情形,一定另有原因,慢慢地她总会把其中道理向您解释明白的。听我的话,咱们自顾自到猛虎饭店吃饭去吧;晚上您一个人回家,可以问她一个仔细。现在街上行人很多,您要是这样气势汹汹地打进门去,难免引起人家的流言蜚语,污辱了您的清白的名声;也许它将成为您的终身之玷,到死也洗刷不了,因为诽谤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是会永远存留着的。
小安提福勒斯 你说得有理,我就听你的话,静静地走开。可是我虽然满怀怒气,还想找一个地方去解解闷儿。我认识一个雌儿,长得很不错,人也很玲珑,谈吐也很好,挺风骚也挺温柔的,咱们就上她那里吃饭去吧。我的老婆因为我有时到这雌儿家里走动走动,常常会瞎疑心骂我,今天我们就到她家里去。(向安哲鲁)请你先回到你店里去一趟,把我叫你打的项链拿来,现在应该已经打好了;你可以把它带到普本丁酒店里,她就在那边侍酒,这链条我要送给她,算是对我老婆的报复。请你就去吧。我自己家里既然对我闭门不纳,我且去敲敲别人家的门,看他们会不会冷淡我。
安哲鲁 好,等会儿我就到您所说的地方来看您吧。
小安提福勒斯 好的。这一场笑话倒要花费我一些本钱哩。(各下。)
第二场 同前
露西安娜及大安提福勒斯上。
露西安娜 安提福勒斯你难道已经忘记了
一个男人对他妻子应尽的本分?
在热情的青春,你爱苗已经枯槁?
恋爱的殿堂没有筑成就已坍倾?
你娶我姊姊倘只为了贪图财富,
为了财富你也该向她着意温存;
纵使另有新欢,也只好鹊桥偷渡,
对着眼前的人儿献些假意殷勤。
别让她在你眼里窥见你的隐衷,
别让你的嘴唇宣布自己的羞耻;
你尽管巧言令色,把她鼓里包蒙,
心里奸淫邪恶,表面上圣贤君子。
何必让她知道你已经变了心肠?
哪一个笨贼夸耀他自己的罪状?
莫在她心灵上留下双重的创伤,
既然对不起她,就不该恶声相向。
啊,可怜的女人!天生来柔弱易欺,
只要你们说爱我们,我们就相信;
躯体被别人占据了,给我们外衣,
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不发生疑问。
姊夫,进去吧,安慰安慰我的姊姊,
劝她不要伤心,把她叫一声我爱;
甜言蜜语的慰藉倘能息争解气,
何必管它是真心,是假惺惺作态。
大安提福勒斯 亲爱的姑娘,我叫不出你的芳名,
更不懂我的名姓怎会被你知道;
你绝俗的风姿,你天仙样的才情,
简直是地上的奇迹,无比的美妙。
好姑娘,请你开启我愚蒙的心智,
为我指导迷津,扫清我胸中云翳,
我是一个浅陋寡闻的凡夫下士,
解不出你玄妙神奇的微言奥义。
我这不敢欺人的寸心惟天可表,
你为什么定要我堕入五里雾中?
你是不是神明,要把我从头创造?
那么我愿意悉听摆布,唯命是从。
可是我并没有迷失了我的本性,
这一门婚事究竟是从哪里说起?
我对她素昧平生,哪里来的责任?
我的情丝却早已在你身上牢系。
你婉妙的清音就像鲛人的仙乐,
莫让我在你姊姊的泪涛里沉溺;
我愿意倾听你自己心底的妙曲,
迷醉在你黄金色的发浪里安息,
那灿烂的柔丝是我永恒的眠床,
把温柔的死乡当作幸福的天堂!
露西安娜 你这样语无伦次,难道已经疯了?
大安提福勒斯 疯倒没有疯,可是有些昏迷颠倒。
露西安娜 多半是你眼睛瞧着人,心思不正。
大安提福勒斯 是你耀眼的阳光使我眩眩欲晕。
露西安娜 只要非礼勿视,你就会心地清明。
大安提福勒斯 我眼里没有你,就像黑夜没有星。
露西安娜 你要谈情说爱,请去找我的姊姊。
大安提福勒斯 你姊姊的妹妹。
露西安娜 我姊姊。
大安提福勒斯 不,就是你。
你是我的纯洁美好的身外之身,
眼睛里的瞳人,灵魂深处的灵魂,
你是我幸福的源头,饥渴的食粮,
你是我尘世的天堂,升天的慈航。
露西安娜 你这种话应该向我姊姊说才对呀。
大安提福勒斯 就算你是你的姊姊吧,因为我说的是你。你现在还没有丈夫,我也不曾娶过妻子,我愿意永远爱你,和你过着共同的生活。答应我吧!
露西安娜 嗳哟,你别胡闹了,我去叫我的姊姊来,看她怎么说吧。(下。)
大德洛米奥慌张上。
大安提福勒斯 啊,怎么,德洛米奥!你这样忙着到哪儿去?
大德洛米奥 您认识我吗,大爷?我是不是德洛米奥?我是不是您的仆人?我是不是我自己?
大安提福勒斯 你是德洛米奥,你是我的仆人,你是你自己。
大德洛米奥 我是一头驴子,我是一个女人的男人,我不是我自己。
大安提福勒斯 什么女人的男人?怎么说你不是你自己?
大德洛米奥 呃,大爷,我已经归一个女人所有;她把我认了去,她缠着我,她不肯放松我。
大安提福勒斯 她凭什么不肯放松你?
大德洛米奥 大爷,就凭她所有者的权利,像您对您胯下的马一样。她非得要我简直像个畜生;我并不是说我像个畜生,她还要我;而是说她有那么一股十足的畜生脾气,硬不肯放松我。
大安提福勒斯 她是个什么人?
大德洛米奥 那模样真够瞧的;是啊,只要提起那种人,谁都得加上一句:“你瞧,你瞧!”我自己觉得这门婚事没有什么好处,可是拿女方来说,倒颇能揩得一点油水。
大安提福勒斯 怎么叫揩得一点油水?
大德洛米奥 呃,大爷,她是厨房里的丫头,浑身都是油腻;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用处,除非把她当作一盏油灯,借着她的光让我逃开她。要是把她身上的破衣服和她全身的脂油烧起来,可以足足烧一个波兰的冬天;要是她活到世界末日,那么她一定要在整个世界烧完以后一星期,才烧得完。
大安提福勒斯 她的肤色怎样?
大德洛米奥 黑得像我的鞋子一样,可是她的脸还没有我的鞋子擦得干净;她身上的汗垢,一脚踏上去可以连人的鞋子都给没下去。
大安提福勒斯 那只要多用水洗洗就行了。
大德洛米奥 不,她的龌龊是在她的皮肤里面的,挪亚时代的洪水都不能把她冲干净。
大安提福勒斯 她名字叫什么?
大德洛米奥 “八 ”,大爷;可是八 再加上八 也量不过她的腰围来。
大安提福勒斯 这样说她长得相当宽了?
大德洛米奥 从她屁股的这一边量到那一边,足足有六七 ;她的屁股之阔,就和她全身的长度一样;她的身体像个浑圆的地球,我可以在她身上找出世界各国来。
大安提福勒斯 她身上哪一部分是爱尔兰?
大德洛米奥 呃,大爷,在她的屁股上,那边有很大的沼地。
大安提福勒斯 苏格兰在哪里?
大德洛米奥 在她的手心里有一块不毛之地,大概就是苏格兰了。
大安提福勒斯 法国在哪里?
大德洛米奥 在她的额角上,从那蓬蓬松松的头发,我看出这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国家。
大安提福勒斯 英格兰在哪里?
大德洛米奥 我想找寻白垩的岩壁,可是她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白的;猜想起来,大概在她的下巴上,因为它和法国是隔着一道鼻涕相望的。
大安提福勒斯 西班牙在哪里?
大德洛米奥 我可没有看见,可是她嘴里的气息热辣辣的,大概就在那里。
大安提福勒斯 美洲和西印度群岛呢?
大德洛米奥 啊大爷!在她的鼻子上,她鼻子上的瘰疬多得不可胜计,什么翡翠玛瑙都有。西班牙热辣辣的气息一发现这些宝物,马上就派遣出大批舰队到她鼻子那里装载货物去了。
大安提福勒斯 比利时和荷兰呢?
大德洛米奥 啊大爷!那种地方太低了,我望不下去。总之,这个丫头说我是她的丈夫;她居然未卜先知,叫我做德洛米奥,并且对我身上一切隐秘之处了如指掌:说我肩膀上有颗什么痣,头颈上有颗什么痣,又说我左臂上有一个大瘤,把我说得大吃一惊;我想她一定是个妖怪,所以赶紧逃了出来。幸亏我虔信上帝,心如铁石,否则她早把我变成一只短尾巴驴,叫我去给她推磨了。
大安提福勒斯 你就给我到码头上去,瞧瞧要是风势顺的话,我今晚不能再在这儿耽搁下去了。你看见有什么船要出发,就到市场上来告诉我,我在那里等着你。要是谁都认识我们,我们却谁也不认识,那么还是卷起铺盖走吧。
大德洛米奥 正像人家见了一头熊没命奔逃,
我这贤妻也把我吓得魄散魂消。(下。)
大安提福勒斯 这儿都是些妖魔鬼怪,还是快快离开的好。叫我丈夫的那个女人,我从心底里讨厌她;可是她那妹妹却这么美丽温柔,她的风度和谈吐都叫人心醉,几乎使我情不自禁;为了我自己的安全起见,我应该塞住耳朵,不去听她那迷人的歌曲。
安哲鲁上。
安哲鲁 安提福勒斯大爷!
大安提福勒斯 呃,那正是我的名字。
安哲鲁 您的大名我还会忘记吗?瞧,项链已经打好了。我本来想在普本丁酒店交给您,因为还没有完工,所以耽搁了许多时候。
大安提福勒斯 你要我拿这链条做什么?
安哲鲁 那可悉听尊便,我是奉了您的命把它打起来的。
大安提福勒斯 奉我的命!我没有吩咐过你啊。
安哲鲁 您对我说过不止一次二次,足足有二十次了。您把它拿进去,让尊夫人高兴高兴吧;我在吃晚饭的时候再来奉访,顺便向您拿这项链的工钱吧。
大安提福勒斯 那么请你还是把钱现在拿去吧,等会儿也许你连项链和钱都见不到了。
安哲鲁 您真会说笑话,再见。(留项链下。)
大安提福勒斯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倘有人愿意白送给你这样一条好的项链,谁也不会拒绝吧。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是不成问题的,因为在街道上也会有人把金银送给你。现在我且到市场上去等德洛米奥,要是有开行的船只,我就立刻动身。(下。)
第四幕
第一场 广场
商人乙、安哲鲁及差役一人上。
商人乙 尊款自从五旬节以后,早已满期,我也不曾怎样向你催讨;本来我现在也不愿意开口,可是因为我就要开船到波斯去,路上需要一些钱用,所以只好请你赶快把钱还我,否则莫怪我无礼,就要请这位官差把你看押起来了。
安哲鲁 我欠你的这一笔款子,数目刚巧跟安提福勒斯欠我的差不多,他就在我碰见你以前从我这儿拿了一条项链去,今天五点钟他就会把货款付给我。请你跟我一同到他家里去,我就可以清还尊款,还要多多感谢你的帮忙哩。
小安提福勒斯及小德洛米奥自娼妓家出。
差役 省得你多跑一趟路,他正好来了。
小安提福勒斯 我现在要到金匠那里去,你去给我买一根结实的绳鞭子来,我那女人串通了她的一党,把我白天关在门外,我要去治治她们。且慢,金匠就在那边。你快去买了绳鞭子,带回家里给我。
小德洛米奥 买一条绳鞭子,每年准可以打出一千镑来。(下。)
小安提福勒斯 你这个人真靠不住,你答应我把项链亲自送来给我,可是我既不见项链,又不见你的人。你大概害怕咱们的交情会给项链锁住,永远拆不开来,所以才避开我的面吗?
安哲鲁 别说笑话了,这儿是一张发票,上面开列着您那条项链的正确重量,金子的质地,连价格一起标明。我现在欠着这位先生的钱,要是把尊账划过,还剩三块多钱,请您就替我把钱还了他吧,因为他就要开船,等着这笔钱用。
小安提福勒斯 我身边没有带现钱,而且我在城里还有事情。请你同这位客人到我家里去,把那项链也带去交给内人,叫她把账付清。我要是来得及,也许可以赶上你们。
安哲鲁 那么您就把项链自己带去给您太太吧。
小安提福勒斯 不,你送去,我恐怕要回去得迟一点。
安哲鲁 很好,先生,我就给您带去。那项链在您身边吗?
小安提福勒斯 我身边是没有;我希望你不曾把它忘记带在身边,否则你要空手而归了。
安哲鲁 好了好了,请您快把项链给我吧。现在顺风顺水,这位先生正好上船,我已经耽误了他许多时间,可不要误了人家的事。
小安提福勒斯 嗳哟,你失约不到普本丁酒店里来,却用这种寻开心的话来遮盖自己的不是。我应该怪你不把项链早给我,现在你倒先要向我无理取闹了。
商人乙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请你快一点吧。
安哲鲁 你听他又在催我了,那项链呢?
小安提福勒斯 项链吗?你拿去给我的妻子,她就会把钱给你。
安哲鲁 好了,好了,你知道我刚才已经把它给了你了。你要是不肯把项链交我带去,就让我带点什么凭据去也好。
小安提福勒斯 哼!现在你可把玩笑开得太过分了。来,那项链呢?请你给我看看。
商人乙 你们这样纠缠不清,我可没工夫等下去。先生,你干脆回答我你愿意不愿意替他把钱还我。要是你不答应,我就让这位官差把他看押起来。
小安提福勒斯 我回答你!怎么要我回答你?
安哲鲁 你欠我的项链的钱呢?
小安提福勒斯 我没有拿到项链,怎么会欠你钱?
安哲鲁 你知道我在半点钟以前把它给了你的。
小安提福勒斯 你没有给我什么项链,你完全在诬赖我。
安哲鲁 先生,你不承认你已经把它拿了去,才真对不起人,你知道这是跟我的信用有关的。
商人乙 好,官差,我告他欠我钱,请你把他看押起来。
差役 好,我奉着公爵的名义逮捕你,命令你不得反抗。
安哲鲁 这可把我的脸也丢尽了。你要是不答应把这笔钱拿出来,我就请这位官差把你也看押起来。
小安提福勒斯 我没有拿过你什么东西,却要我答应付你钱!蠢东西,你有胆量就把我看押起来吧。
安哲鲁 官差,这是给你的酒钱,请把他抓了。他这样公然给我难堪,就算他是我的兄弟,我也不能放过他。
差役 先生,我要把你看押起来,你听见他控告了你。
小安提福勒斯 好,我不反抗,我会叫家里拿钱来取保。可是你这混蛋,你对我开这场玩笑,是要付重大的代价的,那时候恐怕拿出你店里所有的金银来还不够呢。
安哲鲁 安提福勒斯先生,以弗所是个有法律的城市,它一定会叫你从此没脸见人。
大德洛米奥上。
大德洛米奥 大爷,有一艘埃必丹农的船,等船老板上了船,就要开行。我已经把我们的东西搬上去了,油、香膏、酒精,我也都买好了。船已经整帆待发,风势也很顺利,现在他们在等的只有船老板和大爷您。
小安提福勒斯 怎么,你疯了吗?你这头蠢羊,有什么埃必丹农的船在等着我?
大德洛米奥 您不是自己叫我去雇船的吗?
小安提福勒斯 你喝醉了酒,把头都喝昏了吗?我叫你去买一根绳子,我也告诉过你买来作什么用处。
大德洛米奥 叫我买绳子!哼,我又不要上吊!你明明叫我到港口去雇船的。
小安提福勒斯 我等会儿再跟你算账,我要叫你以后听话留点儿神。现在快给我到太太那里去,把这钥匙交给她,对她说,在那铺着土耳其花毯的桌子里有一袋钱,叫她把它拿给你。你告诉她我在路上给他们捉去了,这钱是用来取保的。狗才,快去!官差,咱们就到牢里坐一坐吧。(商人乙、安哲鲁、差役、小安提福勒斯同下。)
大德洛米奥 到太太那里去!那就是我们吃饭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个婆娘认我做丈夫;她太胖了,我真吃她不消。硬着头皮去一趟,主人之命不可抗。(下。)
第二场 小安提福勒斯家中一室
阿德里安娜及露西安娜上。
阿德里安娜 露西安娜,他真的这样把你勾引?
你有没有仔细窥探过他的神情,
到底是假意求欢,还是真心挑逗?
他是不是红着脸,说话一本正经?
你能不能从他无法遮藏的脸上,
看出他的心在不怀好意地跳荡?
露西安娜 他先是把你们夫妻的名分否认。
阿德里安娜 我没有亏待他,他自己夫道未尽。
露西安娜 他又发誓说他在这里是个外人。
阿德里安娜 可恼他反脸无情,不顾背誓寒盟!
露西安娜 于是我劝他回心爱你。
阿德里安娜 他怎么说?
露西安娜 他反转来苦苦求我把爱情施与。
阿德里安娜 究竟他向你说些什么游辞浪语?
露西安娜 倘使是纯洁的爱,我也许会心动,他说我美貌无双,赞我言辞出众。
阿德里安娜 你一定很高兴吧?
露西安娜 请你不要着恼。
阿德里安娜 我再也按捺不住我心头的怒气,
管不住我的舌头把他申申痛詈。
他跛脚疯手,腰驼背曲,又老又瘦,
五官不正,四肢残缺,满身的丑陋,
恶毒,凶狠,愚蠢,再加上残酷无情,
他的心肠比容貌还要丑上十分!
露西安娜 这样一个男人你何必割舍不下,
依我说你就干脆让他滚蛋也罢。
阿德里安娜 啊,可是我心里其实不这样想他,
只希望别人看他像是牛头马面;
正像野鸟离窝很远故意叫喳喳,
我嘴里骂他,心头上却把他思恋。
大德洛米奥上。
大德洛米奥 到了,去,桌子!钱袋!好,赶快!
露西安娜 怎么,你话都说不清楚了吗?
大德洛米奥 跑得太快了,喘不过气来。
阿德里安娜 大爷呢,德洛米奥?他人好吗?
大德洛米奥 不好,他给抓到比地狱还深的监狱里去了。抓他的是一个身穿皮子号衣的魔鬼,一排铁扣子扣起他凶恶的心肠;一个妖魔,一个凶神,冷酷无情,暴跳如雷;一头狼,不,比狼还厉害,身上也是长毛茸茸;惯会拍人的脊背,揪人的肩膀,不管是小路、小溪、小道,他都会吆喝一声,不准你通行;一头跟踪寻迹的猎狗,叫他咬上,就不得逃生;末日审判还没到,他就把可怜虫往地狱里送。
阿德里安娜 啊,是怎么一回事?
大德洛米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给他们捉去了。
阿德里安娜 怎么,他给捉去了?谁把他告到官里去的?
大德洛米奥 我也不知道谁把他告到官里去的;可是把他捉到官里去的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身穿皮子号衣的官差,这点绝对没错。太太,您肯把他桌子里的钱给我,去赎他出来吗?
阿德里安娜 妹妹,你去拿一拿。(露西安娜下)我倒不懂他怎么会瞒着我欠人家的钱。告诉我,他们把他绑起来了吗?
大德洛米奥 绑倒没有绑起来,可是我听他们说要把他用链子锁起来呢。您没听见那声音吗?
阿德里安娜 什么,链子的声音吗?
大德洛米奥 不,钟的声音。我现在一定要去了;我离开他的时候才两点钟,现在已经敲一点钟了。
阿德里安娜 钟会倒退转来,我倒没有听见过。
大德洛米奥 要是钟点碰见了官差,他会吓得倒退转来的。
阿德里安娜 除非时间也欠人钱!你真是异想天开。
大德洛来奥 时间本来是个破产户,你找他要什么,他就没有什么。再说,时间也是个小偷。你不是常听见人们说吗:不分白天黑夜,时间总是偷偷地溜过去?既然时间是一个破产户兼小偷,半路上遇见官差,一天才倒退转来一个钟点,那还算多吗?
露西安娜重上。
阿德里安娜 德洛米奥,你快把钱拿去,同大爷回家来。妹妹,我们进去吧。我心里疑神疑鬼,这固然给我以慰藉,也使我感到难过。(同下。)
第三场 广场
大安提福勒斯上。
大安提福勒斯 我在路上看见的人,都向我敬礼,好像我是他们的老朋友一般,谁都叫得出我的名字。有的人送钱给我,有的人请我去吃饭,有的人向我道谢,有的人要我买他的东西;刚才还有一个裁缝把我叫进他的店里去,给我看一匹他给我买下的绸缎,并且还给我量尺寸。我看这里的人们都有魔术,他们有意用这种古怪的手段戏弄我。
大德洛米奥上。
大德洛米奥 大爷,这是您叫我去拿的钱。怎么,你把那换了一身新装的老亚当给打发走了吗?
大安提福勒斯 这是哪里来的钱?你说什么亚当?
大德洛米奥 不是看守乐园的亚当,而是看守监狱的亚当。当年为浪子杀了一头牛,牛皮就让他捡去作号衣了;他像个灾星似的,跟在你身后,口口声声叫你放弃自由。
大安提福勒斯 我完全听不懂。
大德洛米奥 听不懂?这不是很清楚吗?清楚得就像大提琴一样;他也就好比大提琴,老装在皮匣子里;我说的,大爷,就是那个家伙――当安分良民累了的时候,他就拍拍他们的肩膀,叫他们不要走动;他可怜肌骨软弱的人,专给他们找挣不破的结实衣服穿;他手持短棒,可是行起凶来,拿长枪的也得让他三分。
大安提福勒斯 哦,你是说一个衙役呀?
大德洛米奥 正是,大爷,一个官差;文书契约有什么差错,他就要找你去回话;他仿佛觉得人人都要上床去睡觉了,因为他的口头语是:“好好歇着!”
大安提福勒斯 我看你的笑话也该歇歇了。今天晚上有没有船只开行?我们就可以动身吗?
大德洛米奥 咦,大爷,我在一点钟之前就告诉您,今晚有一条船“长征号”准备出发,可是官差却偏要叫您等着坐“班房号”。您叫我去拿这些钱来把您赎出。
大安提福勒斯 这家伙疯了,我也疯了。我们已经踏进了妖境,求上帝快快保佑我们离开这地方吧!
妓女上。
妓女 安提福勒斯大爷,咱们遇得巧极了。您大概已经找到了金匠,这项链就是您答应给我的吗?
大安提福勒斯 魔鬼,走开!不要引诱我!
大德洛米奥 大爷,她就是魔鬼的奶奶吗?
大安提福勒斯 她就是魔鬼。
大德洛米奥 不,她比魔鬼还要可怕,她是个母夜叉,扮做婊子来迷人。姑娘们往往说:“若不是怎么怎么,愿我变个夜叉,”这也就等于说:“愿我变个婊子。”许多书上都写着夜叉身上会放光,光是从火里来的,火是会烧人的;因此,婊子也是会烧人的。千万要离她远点。
妓女 你们主仆两人真会开玩笑。大爷,您肯赏光到我家里去吃顿饭吗?
大德洛米奥 您要去,大爷,可就得吃大杓肉了;我看您快去找一把长柄杓子吧。
大安提福勒斯 为什么,德洛米奥?
大德洛米奥 谁都知道和魔鬼一桌吃饭非得使长柄杓子才行。
大安提福勒斯 走开,妖精!什么吃饭不吃饭!你是个迷人的妖女,你们这儿全都是妖怪,你快给我走开吧!
妓女 你把吃中饭时候向我要去的戒指还我,或者把你答应给我的链条拿来跟我交换,我就去,不再来打扰你了。
大德洛米奥 有的魔鬼只向人要一些指甲头发,或者一根草、一滴血、一枚针、一颗胡桃、一粒樱桃核,她却向人要一根金项链,真是一个贪心的魔鬼。大爷,您别给她迷昏了,这项链给她不得,否则她要把它摇响来吓我们的。
妓女 大爷,请你快把我的戒指还我,或者把你的项链给我。你们贵人是不应该这样欺诈我们的。
大安提福勒斯 别跟我缠绕不清了,妖精!德洛米奥,咱们快走吧。
大德洛米奥 姑娘,你看见过孔雀吧?把尾巴一张,说:“站远点!”(大安提福勒斯、大德洛米奥同下。)
妓女 安提福勒斯一定是真的疯了,否则他决不会这样不顾面子的。他把我一个值四十块钱的戒指拿去,答应我他要去打一根金项链来跟我交换;现在他戒指也不肯还我,项链也不肯给我。我相信他一定是疯了,不但因为他刚才那样对待我,而且今天吃饭的时候,我还听他说过一段疯话,说是他家里关紧大门不放他进去,大概他的老婆知道他时常精神病发作,所以有意把他关在门外。我现在要到他家里去告诉他的老婆,说他发了疯闯进我的屋子里,把我的戒指抢去了。这个办法很不错,四十块钱不能让它冤枉丢掉。(下。)
第四场 街道
小安提福勒斯及差役上。
小安提福勒斯 朋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逃走的。他说我欠他多少钱,我就留下多少钱给你再走。我的老婆今天脾气很坏,准不会轻易相信我叫人带去的口信。她听见我竟在以弗所吃官司,一定会觉得是闻所未闻的事。
小德洛米奥持绳鞭上。
小安提福勒斯 我的跟班已经来了,我想他一定带着钱来。喂,我叫你干的事怎么样了?
小德洛米奥 我已经买来了,您瞧,这一定可以叫她们大家知道些厉害。
小安提福勒斯 可是钱呢?
小德洛米奥 咦,大爷,钱我早把它拿去买绳鞭子了。
小安提福勒斯 狗才,你拿五百块钱去买一条绳子吗?
小德洛米奥 按这个价格,大爷,我就赏给您五百条。
小安提福勒斯 我叫你到家里去作什么的?
小德洛米奥 叫我去买绳鞭子呀,我现在买来了。
小安提福勒斯 好,我就用这绳鞭子来欢迎你。(打小德洛米奥。)
差役 先生,您息怒吧。
小德洛米奥 你倒叫他息怒,我才算倒尽了霉!
差役 好了,你也别多话了。
小德洛米奥 你叫我别多话,先叫他别打。
小安提福勒斯 你这糊涂混账没有知觉的蠢才!
小德洛米奥 大爷,我但愿我没有知觉,那么您打我我也不会痛了。
小安提福勒斯 你就像一头驴子一样,什么都是糊里糊涂的,只有把你抽一顿鞭子才觉得痛。
小德洛米奥 不错,我真是一头驴子,您看我的耳朵已经给他扯得这么长了。我从出世以来,直到现在,一直服侍着他;我在他手里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打倒给他不知打过多少次了。我冷了,他把我打到浑身发热;我热了,他把我打到浑身冰冷;我睡着的时候,他会把我打醒;我坐下的时候,他会把我打得站起来;我出去的时候,他会把我打到门外;我回来的时候,他会把我打进门里。他的拳头永远不离我的肩膀,就像叫化婆肩上驮着的小孩子一样;我看他把我的腿打断了以后,我还要负着这一身伤痕沿门乞讨呢。
小安提福勒斯 好,你去吧,我的妻子打那边来了。
阿德里安娜、露西安娜、妓女、品契同上。
小德洛米奥 太太,记住那句成语:“鞭策自己”;或者我也该像鹦鹉学舌似的作一番预言:“当心绳子。”
小安提福勒斯 你还要多嘴吗?(打小德洛米奥。)
妓女 你看,你的丈夫不是疯了吗?
阿德里安娜 他这样野蛮,真的是疯了。品契师傅,你有驱邪逐鬼的本领,请你帮助他恢复本性,你要什么酬报我都可以答应你。
露西安娜 嗳哟,他的脸色多么狰狞可怕!
妓女 瞧他给鬼迷得浑身发抖了!
品契 请你伸过手来,让我摸摸你的脉息。
小安提福勒斯 我就伸过手来,赏你一记耳光。(打品契。)
品契 撒旦,我用天上列圣的名义,命令你遵从我神圣的祈祷,快快离开这个人的身体,回到你那黑暗的洞府里!
小安提福勒斯 胡说,你这愚蠢的术士!我没有发疯。
阿德里安娜 可怜的人儿,我希望你真的没有发疯!
小安提福勒斯 你这贱人!这些都是你的相好吗?这个面孔黄黄的家伙,就是他今天在我家里饮酒作乐,把我关在门外,不许我走进自己的家里吗?
阿德里安娜 丈夫,上帝知道你今天在家里吃饭。倘然你好好地呆在家里不出来,也就不会受到这种诬蔑和公开的难堪了。
小安提福勒斯 在家里吃饭!狗才,你怎么说?
小德洛米奥 大爷,老老实实说一句,您并没在家里吃饭。
小安提福勒斯 我家里的门不是关得紧紧的,不让我进去吗?
小德洛米奥 是的,您家里的门关得紧紧的,不让您进去。
小安提福勒斯 她自己不是在里边骂我吗?
小德洛米奥 不说假话,她自己在里边骂您。
小安提福勒斯 那厨房里的丫头不是也把我破口辱骂吗?
小德洛米奥 一点不错,那厨房里的丫头也把您辱骂。
小安提福勒斯 我不是盛怒而去吗?
小德洛米奥 正是,我的骨头可以作证,您的盛怒它领教过了。
阿德里安娜 他说话这样颠倒,你还句句顺着他,这样作对吗?
品契 应该这样,他现在正在癫痫发作,不要跟他多辩,过会儿他会慢慢地安静下来的。
小安提福勒斯 你唆使那金匠把我逮捕。
阿德里安娜 唉!我听见了这消息,就叫德洛米奥拿钱来保你出来。
小德洛米奥 叫我拿钱来!天地良心,大爷,我可没有拿到一个钱。
小安提福勒斯 你没去向她要一个钱袋吗?
阿德里安娜 他到了家里,我就给他。
露西安娜 我可以证明她把钱袋交给了他。
小德洛米奥 上帝和绳店里的老板可以为我作证,我只是奉命去买一根绳子。
品契 太太,他们主仆两人都给鬼附上了,您看他们的脸色多么惨白。他们一定要好好捆起来,放在黑屋子里。
小安提福勒斯 我问你,你今天为什么把我关在门外?还有你,为什么不肯拿出那一袋钱来?
阿德里安娜 好丈夫,我没有把你关在门外。
小德洛米奥 好大爷,我也没有拿到过什么钱;可是咱们的的确确是给她们关在门外的。
阿德里安娜 欺人的狗才!你说的都是假话。
小安提福勒斯 欺人的淫妇!你自己才没有半点真心;你串通一帮狐群狗党来摆布我,我这十个指头可要戳进你的眼眶里,把你那双骗人的眼珠子挖出来;你别以为瞧着我这样给人糟蹋羞辱是件有趣的玩意儿。
阿德里安娜 啊!捆住他,捆住他,别让他走近我的身边!
品契 多喊几个人来!他身上的鬼强横得很呢。
露西安娜 嗳哟,可怜的,他脸上多么惨白!
三四人入场,将小安提福勒斯捆缚。
小安提福勒斯 啊,你们要谋害我吗?官差,我是你的囚犯,你难道就让他们把我劫走吗?
差役 列位放了他吧;他是我的囚犯,不能让你们带去。
品契 把这家伙也捆了,他也是发疯的。(众人将小德洛米奥捆缚。)
阿德里安娜 你要干么,你这无礼的差人?你愿意看一个不幸的疯人伤害他自己吗?
差役 他是我的囚犯,我要是放他去了,他欠人家的钱就要由我负责了。
阿德里安娜 我会替他付清这一笔债的,你把我领去见他的债主,等我问明白以后,我就可以如数还他。好师傅,请你护送他回家去。唉,倒霉的日子!
小安提福勒斯 唉,倒霉的娼妇!
小德洛米奥 主人,这样把咱俩人捆在一起,我真是受您的连累了。
小安提福勒斯 少胡说,混蛋!你要把我气疯吗?
小德洛米奥 难道您愿意白白地叫人绑上吗?干脆就发疯吧,主人;大呼小叫地喊几声“魔鬼!”
露西安娜 愿上帝保佑这些可怜的人吧!听他们多么语无伦次!
阿德里安娜 把他们带走吧。妹妹你跟我来。(品契及助手等推小安提福勒斯、小德洛米奥下)告诉我是谁控告他?
差役 一个叫安哲鲁的金匠,您认识他吗?
阿德里安娜 我认识这个人。他欠他多少钱?
差役 二百块钱。
阿德里安娜 这笔钱是怎么欠下来的?
差役 因为您的丈夫拿过他一条项链。
阿德里安娜 他倒是曾经给我定作过一条项链,可是始终没有拿到。
妓女 他今天暴跳如雷地到了我家里,把我的戒指也抢去了,我看见那戒指刚才就在他的手指上;后来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是套着一条项链。
阿德里安娜 也许是的,可是我却没有看见。来,官差,同我到金匠那里去,我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
大安提福勒斯及大德洛米奥拔剑上。
露西安娜 慈悲的上帝!他们又逃出来啦!
阿德里安娜 他们还拔着剑。咱们快去多叫些人来把他们重新捆好。
差役 快逃!他们要把我们杀了。(阿德里安娜、露西安娜及差役下。)
大安提福勒斯 原来这些妖精是怕剑的。
大德洛米奥 叫您丈夫的那个女的现在见了您就逃了。
大安提福勒斯 给我到马人旅店去,把我们的行李拿来,我巴不得早一点平安上船。
大德洛米奥 老实说,咱们就是再多住一晚,他们也一定不会害我们的。您看他们对我们说话都是那么恭敬,还送钱给我们用。我想他们倒是一个很有礼貌的民族,倘不是那个胖婆娘一定要我做她的丈夫,我倒也愿意永远住在这儿,变一个妖精。
大安提福勒斯 我今夜可无论怎么也不愿再呆下去了。去,把我们的行李搬上船吧。(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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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第一场 尼庵前的街道
商人乙及安哲鲁上。
安哲鲁 对不住,先生,我误了你的行期;可是我可以发誓他把我的项链拿去了,虽然他自己厚着脸皮不肯承认。
商人乙 这个人在本城的名声怎样?
安哲鲁 他有极好的名声,信用也很好,在本城是最受人敬爱的人物;只要他说一句话,我可以让他动用我的全部家财。
商人乙 话说轻些,那边走来的好像就是他。
大安提福勒斯及大德洛米奥上。
安哲鲁 不错,他颈上套着的正就是他绝口抵赖的那条项链。先生,你过来,我要跟他说话。安提福勒斯先生,我真不懂您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为难我;您发誓否认您拿了我的项链,现在却公然把它戴在身上,这就是对于您自己的名誉也是有点妨害的。除了叫我花钱、受辱和吃了一场冤枉官司,您还连累了我这位好朋友,他倘不是因为我们这一场纠葛,今天就可以上船出发。您把我的项链拿去了,现在还想赖吗?
大安提福勒斯 这项链是你给我的,我并没有赖呀。
商人乙 你明明赖过的。
大安提福勒斯 谁听见我赖过?
商人乙 我自己亲耳听见你赖过。不要脸的东西!你这种人是不配和规规矩矩的人来往的。
大安提福勒斯 你开口骂人,太不讲理了;有胆量的,跟我较量一下,我要证明我自己是个重名誉讲信义的人。
商人乙 好,我说你是一个混蛋,咱们倒要比个高低。(二人拔剑决斗。)
阿德里安娜、露西安娜、妓女及其他人等上。
阿德里安娜 住手!看在上帝面上,不要伤害他;他是个疯子。请你们过去把他的剑夺下了,连那德洛米奥一起捆起来,把他们送到我家里去。
大德洛米奥 大爷,咱们快逃吧;天哪,找个什么地方躲一躲才好!这儿是一所庵院,快进去吧,否则咱们要给他们捉住了。(大安提福勒斯、大德洛米奥逃入庵内。)
住持尼上。
住持尼 大家别闹!你们这么多人挤在这儿干什么?
阿德里安娜 我的可怜的丈夫发疯了,我来接他回家去。放我们进去吧,我们要把他牢牢地捆起来,送他回家医治。
安哲鲁 我知道他的神智的确有些反常。
商人乙 我现在后悔不该和他决斗。
住持尼 这个人疯了多久了?
阿德里安娜 他这一星期来,老是郁郁不乐,和从前完全变了样子;可是直到今天下午,才突然发作起来。
住持尼 他因为船只失事,损失了许多财产吗?有什么好朋友在最近死去吗?还是因为犯了一般青年的通病,看中了谁家的姑娘,为了私情而烦闷吗?在这些令人抑郁的原因中,到底是为了哪个原因呢?
阿德里安娜 也许是为了你最后所说的一种原因,他一定在外面爱上了什么人,所以老是不在家里。
住持尼 那么你就该责备他。
阿德里安娜 是呀,我也曾责备过他。
住持尼 也许你责备他不够厉害。
阿德里安娜 在妇道所容许的范围之内,我曾经狠狠地数说过他。
住持尼 也许你只在私下里数说他。
阿德里安娜 就是当着众人面前,我也骂过他的。
住持尼 也许你骂他还不够凶。
阿德里安娜 那是我们日常的话题。在床上他被我劝告得不能入睡;吃饭的时候,他被我劝告得不能下咽;没有旁人的时候,我就跟他谈论这件事;当着别人的面前,我就指桑骂槐地警戒他;我总是对他说那是一件干不得的坏事。
住持尼 所以他才疯了。妒妇的长舌比疯狗的牙齿更毒。他因为听了你的詈骂而失眠,所以他的头脑才会发昏。你说你在吃饭的时候,也要让他饱听你的教训,所以害得他消化不良,郁积成病。这种病发作起来,和疯狂有什么两样呢?你说他在游戏的时候,也因为你的谯诃而打断了兴致,一个人既然找不到慰情的消遣,他自然要闷闷不乐,心灰意懒,百病丛生了。吃饭游戏休息都要受到烦扰,无论是人是畜生都会因此而发疯。你的丈夫是因为你的多疑善妒,才丧失了理智的。
露西安娜 他在举止狂暴的时候,她也不过轻轻劝告他几句。――你怎么让她这样责备你,一句也不回口?
阿德里安娜 她骗我招认出我自己的错处来了。诸位,我们进去把他拖出来。
住持尼 不,谁也不准进我的屋子。
阿德里安娜 那么请你叫你的用人把我丈夫送出来吧。
住持尼 也不行。他因为逃避你们而进来,我在没有设法使他恢复神智或是承认我的努力终归无效以前,决不能把他交在你们手里。
阿德里安娜 他是我的丈夫,我会照顾他、看护他,那是我的本分,用不着别人代劳。快让我带他回去吧。
住持尼 不要急,让我给他服下玉液灵丹,为他祈祷神明,使他恢复原状,现在可不能惊动他。出家人曾经在神前许下誓愿,为众生广行方便;让他留在我的地方,你先去吧。
阿德里安娜 我不能抛下我的丈夫独自回家。你是个修道之人,怎么好拆散人家的夫妇?
住持尼 别闹,去吧;我不能把他交给你。(下。)
露西安娜 她这样无礼,我们去向公爵控诉吧。
阿德里安娜 好,我们去吧;我要跪在地上不起来,向公爵哭泣哀求,一定要他亲自来逼这尼姑交出我的丈夫。
商人乙 我看现在快要五点钟了,公爵大概就要经过这里到刑场上去。
安哲鲁 为什么?
商人乙 因为有一个倒霉的叙拉古老头子走进了我们境内,违犯本地的法律,所以公爵要来监刑,看着他当众枭首。
安哲鲁 瞧,他们已经来了,我们倒可以看杀人啦。
露西安娜 趁公爵没有走过庵门之前,你快向他跪下来。
公爵率扈从、光着头的伊勤及刽子手、差役等上。
公爵 再向公众宣告一遍,倘使有他的什么朋友愿意代他缴纳赎款,就可以免他一死,因为我们十分可怜他。
阿德里安娜 青天大老爷伸冤!这庵里的姑子不是好人!
公爵 她是一个道行高超的老太太,怎么会欺侮你?
阿德里安娜 启禀殿下,您给我作主许配的我的丈夫安提福勒斯,今天忽然大发精神病,带着他的一样发疯的跟班,在街上到处乱跑,闯进人家的屋子里,把人家的珠宝首饰随意拿走。我曾经把他捉住捆好,送回家里,一面忙着向人家赔不是,可是不知怎么又给他逃了出来,疯疯癫癫的主仆两人,手里还挥着刀剑,看见我们就吓唬我们,把我们赶走。后来我招呼了许多人,想把他拖回家去,他看见人多,就逃进这所庵院里了。我们追到了这里,这里的姑子却堵住了大门,不让我们进去,也不肯放他出来;我没有办法,只好求殿下作主,命令那姑子把我的丈夫交出来,好让我带他回家去医治。
公爵 你的丈夫跟着我转战有功,当初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曾经答应尽力照拂他。来人,给我去敲开庵门,叫那当家的尼姑出来见我。我要把这件事情问明白了再走。
一仆人上。
仆人 啊,太太!太太!快逃命吧!大爷和他的跟班已经挣脱了束缚,抓住了使女们乱打,还把那赶鬼的法师绑了起来,用烧红的铁条烫他的胡子,火着了便把一桶一桶污泥水向他迎面浇去。大爷一面劝他安心,他的跟班一面拿剪刀把他的头发剪得和一个丑角一样短。要是您不赶快打发人去救他出来,这法师要给他们作弄死了。
阿德里安娜 闭嘴,蠢才!你大爷和他的跟班都在这里,你说的都是一派胡言。
仆人 太太,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这是我刚才亲眼看见的事,我奔到这儿来,简直连气都没有喘过一口呢。他还嚷着要找您,他发誓说看见了您要把您的脸都烫坏了,叫您见不得人。(内呼声)听,听,他来了,太太!快逃吧!
公爵 来,站在我的身边,别怕。卫士们,拿好戟子,留心警戒!
阿德里安娜 哎哟,那真是我的丈夫!你们瞧,他会隐身来去,刚才他明明走进这庵里去,现在他又在这里了,怎么会有这种怪事!
小安提福勒斯及小德洛米奥上。
小安提福勒斯 殿下,请您看在我当年跟着您南征北战、冒死救驾的功劳分上,给我主持公道!
伊勤 我倘不是因为怕死而吓得精神错乱,那么我明明瞧见我的儿子安提福勒斯和德洛米奥。
小安提福勒斯 殿下,请您给我惩罚那个妇人!多蒙您把她许配给我,可是她却不守妇道,把我百般侮辱,甚至还想谋害我!她今天那样不顾羞耻地对待我的种种情形,简直是谁也想像不到的。
公爵 你把她怎样对待你的情形说出来,我会给你们公平判断。
小安提福勒斯 殿下,她今天把我关在门外,自己和一帮无赖在我的家里饮酒作乐。
公爵 那真太荒唐了!阿德里安娜,你真的这样吗?
阿德里安娜 不,殿下,今天吃饭的时候,他、我和我的妹妹都在一起。他这样说我,完全是冤枉!
露西安娜 我可以对天发誓,她说的都是真话。
安哲鲁 说鬼话的女人!他虽然是个疯子,可是并没有冤枉她们。
小安提福勒斯 殿下,我并不是喝醉了酒信口乱说,也不是因为心里恼怒随便冤人,虽则像我今天所受到的种种侮辱,是可以叫无论哪一个头脑冷静的人都会发起疯来的。这妇人今天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去吃饭;站在那边的那个金匠倘不是她的同党,他也可以为我证明,因为他那时和我在一起。后来他去拿一条项链,答应我把它送到我跟鲍尔萨泽一同吃饭的酒店里;可是我们吃完饭,他还没有来,我就去找他;我在街上遇见了他,那位先生也跟他在一起,不料这个欺人的金匠一口咬定他已经在今天把项链交给了我,天知道我可没有看见过;他赖了人不算,还叫差役把我捉住,我没有办法,只好叫我的奴才回家去拿钱,谁知道他却空手回来;于是我就求告那位差役,请他亲自陪着我到我家里;在路上我们碰见了我的妻子小姨,带着她们的一批狐群狗党,还有一个名叫品契的面黄肌瘦像一副枯骨似的混账家伙,一个潦倒不堪的江湖术士,简直就是个活死人,这个说鬼话的狗才自以为能够降神捉鬼,他的一双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摸着我的脉息,说是有鬼附在我身上,自己不要脸,硬要叫我也丢脸;于是他们大家扑在我身上,把我缚住手脚抬到家里,连我的跟班一起丢在一个黑暗潮湿的地窖里,后来被我用牙齿咬断了绳,才算逃了出来,立刻到这儿来了。殿下,我受到这样奇耻大辱,一定要请您给我作主伸雪。
安哲鲁 殿下,我可以为他证明,他的确不在家里吃饭,因为他家里关住了门不放他进去。
公爵 可是你有没有把这样一条项链交给他呢?
安哲鲁 他已经把它拿去了,殿下;他跑进庵里去的时候,这些人都看见他套在颈上的。
商人乙 而且我可以发誓我亲耳听见你承认你已经从他手里取了这条项链,虽然起先在市场上你是否认的,那时我就拔出剑来跟你决斗,你后来便逃进这所庵院里去,可是不知怎么一下子你又出来了。
小安提福勒斯 我从来不曾踏进这庵院的门,你也从来不曾跟我决斗过,那项链我更是不曾见过。上天为我作证,你们都在冤枉我!
公爵 咦,这可奇了!我看你们都喝了迷魂的酒了。要是你们说他曾经走了进去,那么他怎么说没有到过;要是他果然发疯,那么他怎么说话一点不疯;你们说他在家里吃饭,这个金匠又说他不在家里吃饭。小厮,你怎么说?
小德洛米奥 老爷,他是在普本丁酒店里跟她一块儿吃饭的。
妓女 是的,他还把我手指上的戒指拿去了。
小安提福勒斯 是的,殿下,这戒指就是我从她那里拿来的。
公爵 你看见他走进这座院里去吗?
妓女 老爷,我的的确确看见他走进去。
公爵 好奇怪!去叫那当家的尼姑出来。(一侍从下)我看你们个个人都有精神病。
伊勤 威严无比的公爵,请您准许我说句话儿。我看见这儿有一个可以救我的人,他一定愿意拿出钱来赎我。
公爵 叙拉古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伊勤 先生,你的名字不是叫安提福勒斯吗?这不就是你的奴隶德洛米奥吗?
小德洛米奥 老丈,一小时以前,我的确是叫人绑起来的奴隶;可是感谢他把我的绳子咬断,因此现在我算是一个自由人了,可是我的名字却真是德洛米奥。
伊勤 我想你们两人一定还记得我。
小德洛米奥 老丈,我看见了你,只记得我们自己;刚才我们也像你一样给人捆起来的。你是不是也因为有精神病,被那品契诊治过?
伊勤 你们怎么看着我好像陌生人一般?你们应该认识我的。
小安提福勒斯 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你。
伊勤 唉!自从我们分别以后,忧愁已经使我大大变了样子,年纪老了,终日的懊恼在我的脸上刻下了难看的痕迹;可是告诉我,你还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小安提福勒斯 听不出。
伊勤 德洛米奥,你呢?
小德洛米奥 不,老丈,我也听不出。
伊勤 我想你一定听得出的。
小德洛米奥 我想我一定听不出;人家既然这样回答你,你也只好这样相信他们;因为你现在是个囚犯,诸事不能自主。
伊勤 听不出我的声音!啊,无情的时间!你在这短短的七年之内,已经使我的喉咙变得这样沙哑,连我唯一的儿子都听不出我的忧伤无力的语调来了吗?我的满是皱纹的脸上虽然盖满了霜雪一样的须发,我的周身的血脉虽然已经凝冻,可是我这暮景余年,还留着几分记忆,我这垂熄的油灯还闪着最后的微光,我这迟钝的耳朵还剩着一丝听觉,我相信我不会认错人的。告诉我你是我的儿子安提福勒斯。
小安提福勒斯 我生平没有见过我的父亲。
伊勤 可是在七年以前,孩子,你应该记得我们在叙拉古分别。也许我儿是因为看见我今天这样出乖露丑,不愿意认我。
小安提福勒斯 公爵殿下和这城里认识我的人,都可以为我证明你说的话不对,我生平没有到过叙拉古。
公爵 告诉你吧,叙拉古人,安提福勒斯在我手下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他从不曾去过叙拉古。我看你大概因为年老昏愦,吓糊涂了,才会这样瞎认人。
住持尼偕大安提福勒斯及大德洛米奥上。
住持尼 殿下,请您看看一个受到冤屈的人。(众集视。)
阿德里安娜 我看见我有两个丈夫,难道是我的眼睛花了吗?
公爵 这两个人中间有一个是另外一个的灵魂;那两个也是一样。究竟哪一个是本人,哪一个是灵魂呢?谁能够把他们分别出来?
大德洛米奥 老爷,我是德洛米奥,您叫他去吧。
小德洛米奥 老爷,我才是德洛米奥,请您让我留在这儿。
大安提福勒斯 你是伊勤吗?还是他的鬼?
大德洛米奥 哎哟,我的老太爷,谁把您捆起来啦?
住持尼 不管是谁捆缚了他,我要替他松去绳子,赎回他的自由,也给我自己找到了一个丈夫。伊勤老头子,告诉我,你的妻子是不是叫做爱米利娅,她曾经给你一胎生下了两个漂亮的孩子?倘使你就是那个伊勤,那么你快回答你的爱米利娅吧!
伊勤 我倘不是在做梦,那么你真的就是爱米利娅了。你倘使真的是她,那么告诉我跟着你一起在那根木头上漂流的我那孩子在哪里?
住持尼 我们都给埃必丹农人救了起来,可是后来有几个凶恶的科林多渔夫把德洛米奥和我的儿子抢了去,留着我一个人在埃必丹农人那里。他们后来下落如何,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就像你现在看见我一样,出家做了尼姑。
公爵 啊,现在我记起他今天早上所说的故事了。这两个面貌相同的安提福勒斯,这两个难分彼此的德洛米奥,还有她说起的她在海里遇险的情形,原来他们两人就是这两个孩子的父母,在无意中彼此聚首了。安提福勒斯,你最初是从科林多来的吗?
大安提福勒斯 不,殿下,不是我;我是从叙拉古来的。
公爵 且慢,你们各自站开,我认不清楚你们究竟谁是谁。
小安提福勒斯 殿下,我是从科林多来的。
小德洛米奥 我是和他一起来的。
小安提福勒斯 殿下的伯父米那丰老殿下,那位威名远震的战士,把我带到了这儿。
阿德里安娜 你们两人哪一个今天跟我在一起吃饭的?
大安提福勒斯 是我,好嫂子。
阿德里安娜 你不是我的丈夫吗?
小安提福勒斯 不,他不是你的丈夫。
大安提福勒斯 我不是她的丈夫,可是她却这样称呼我;还有她的妹妹,这位美丽的小姐,她把我当作她的姊夫。(向露西安娜)要是我现在所见所闻,并不是一场梦景,那么我对你说过的话,希望能够成为事实。
安哲鲁 先生,那就是您从我手里拿去的项链。
大安提福勒斯 是的,我并不否认。
小安提福勒斯 尊驾为了这条项链,把我捉去吃官司。
安哲鲁 是的,我并不否认。
阿德里安娜 我把钱交给德洛米奥,叫他拿去把你保释出来;可是我想他没有把钱交给你。
小德洛米奥 不,我可没有拿到什么钱。
大安提福勒斯 这一袋钱是你交给我的跟班德洛米奥拿来给我的。原来我们彼此认错了人,所以闹了这许多错误。
小安提福勒斯 现在我就把这袋钱救赎我的父亲。
公爵 那可不必,我已经豁免了你父亲的死罪。
妓女 大爷,我那戒指您一定得还我。
小安提福勒斯 好,你拿去吧,谢谢你的招待。
住持尼 殿下要是不嫌草庵寒陋,请赏光小坐片刻,听听我们畅谈各人的经历;在这里的各位因为误会而受到种种牵累,也请一同进来,让我们向各位道歉。我的孩儿们,这三十三年我仿佛是在经历难产的痛苦,直到现在才诞生出你们这沉重的一胞双胎。殿下,我的夫君,我的孩儿们,还有你们这两个跟我的孩子一起长大、同甘共苦的童儿,大家来参加一场洗儿的欢宴,陪着我一起高兴吧。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现在是苦尽甘来了!
公爵 我愿意奉陪,参加你们的谈话。(公爵、住持尼、伊勤、妓女、商人乙、安哲鲁及侍从等同下。)
大德洛米奥 大爷,我要不要把您的东西从船上取来?
小安提福勒斯 德洛米奥,你把我的什么东西放在船上了?
大德洛米奥 就是您那些放在马人旅店里的货物哪。
大安提福勒斯 他是对我说话。我是你的主人,德洛米奥。来,咱们一块儿去吧,东西放着再说。你也和你的兄弟亲热亲热。(小安提福勒斯、大安提福勒斯、阿德里安娜、露西安娜同下。)
大德洛米奥 你主人家里有一个胖胖的女人,她今天吃饭的时候,把我当作你,不让我离开厨房;现在她可是我的嫂子,不是我的老婆了。
小德洛米奥 我看你不是我的哥哥,简直是我的镜子,看见了你,我才知道我自己是个风流俊俏的小白脸。你还不进去瞧他们庆祝吗?
大德洛米奥 那我可不敢;你是老大,应该先走呀。
小德洛米奥 这是个难题;怎样才能解决呢?
大德洛米奥 以后咱们再拈阄决定谁算老大吧;现在暂时请你先走。
小德洛米奥 不,咱们既是同月同日同时生,就应该手挽着手儿,大家有路一同行。(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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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
剧中人物
阿隆佐 那不勒斯王
西巴斯辛 阿隆佐之弟
普洛斯彼罗 旧米兰公爵
安东尼奥 普洛斯彼罗之弟,篡位者
腓迪南 那不勒斯王子
贡柴罗 正直的老大臣
阿德里安
弗兰西斯 侍臣
凯列班 野性而丑怪的奴隶
特林鸩罗 弄臣
斯丹法诺 酗酒的膳夫
船长
水手长
众水手
米兰达 普洛斯彼罗之女
爱丽儿 缥缈的精灵
伊里斯
刻瑞斯
朱诺
众水仙女
众刈禾人 由精灵们扮演
其他侍候普洛斯彼罗的精灵们
地点:海船上;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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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一场 在海中的一只船上。暴风雨和雷电船长及水手长上。
船长:老大!
水手长:有,船长。什么事?
船长:好,对水手们说:出力,手脚麻利点儿,否则我们要触礁啦。出力,出力!(下。)
众水手上。
水手长:喂,弟兄们!出力,出力,弟兄们!赶快,赶快!把中桅帆收起!留心着船长的哨子。――尽你吹着怎么大的风,只要船儿掉得转头,就让你去吹吧!
阿隆佐、西巴斯辛、安东尼奥、腓迪南、贡柴罗及余人等上。
阿隆佐:好水手长,小心哪。船长在哪里?放出勇气来!
水手长:我劳驾你们,请到下面去。
安东尼奥:老大,船长在哪里?
水手长:你没听见他吗?你们妨碍了我们的工作。好好地待在舱里吧;你们简直是跟风浪一起来和我们作对。
贡柴罗:哎,大哥,别发脾气呀!
水手长:你叫这个海不要发脾气吧。走开!这些波涛哪里省得了什么国王不国王?到舱里去,安静些!别跟我们麻烦。
贡柴罗:好,但是请记住这船上载的是什么人。
水手长:随便什么人我都不放在心上,我只管我自个儿。你是个堂堂枢密大臣,要是你有本事命令风浪静下来,叫眼前大家都平安,那么我们愿意从此不再干这拉帆收缆的营生了。把你的威权用出来吧!要是你不能,那么还是谢谢天老爷让你活得这么长久,赶快钻进你的舱里去,等待着万一会来的恶运吧!――出力啊,好弟兄们!――快给我走开!(下。)
贡柴罗:这家伙给我很大的安慰。我觉得他脸上一点没有命该淹死的记号,他的相貌活是一副要上绞架的神气。慈悲的运命之神啊,不要过了他的绞刑啊!让绞死他的绳索作为我们的锚缆,因为我们的锚缆全然抵不住风暴!如果他不是命该绞死的,那么我们就倒媚了!(与众人同下。)
水手长重上。
水手长:把中桅放下来!赶快!再低些,再低些!把大桅横帆张起来试试看。(内呼声)遭瘟的,喊得这么响!连风暴的声音和我们的号令部被压得听不见了。――
西巴斯辛、安东尼奥、贡柴罗重上。
水手长:又来了?你们到这儿来干么?我们大家放了手,一起淹死了好不好?你们想要淹死是不是?
西巴斯辛:愿你喉咙里长起个痘疮来吧,你这大喊大叫、出口伤人、没有心肝的狗东西!
水手长:那么你来干一下,好不好?
安东尼奥:该死的贱狗!你这下流的、骄横的、喧哗的东西,我们才不像你那样害怕淹死哩!
贡柴罗:我担保他一定不会淹死,虽然这船不比果壳更坚牢,水漏得像一个浪狂的娘儿们一样。
水手长:紧紧靠着风行驶!扯起两面大帆来!把船向海洋开出去;避开陆地。
众水手浑身淋湿上。
众水手:完了!完了!求求上天吧!求求上天吧!什么都完了!(下。)
水手长:怎么,我们非淹死不可吗?
贡柴罗:王上和王子在那里祈祷了。让我们跟他们一起祈祷吧,大家的情形都一样。
西巴斯辛:我真按捺不住我的怒火。
安东尼奥:我们的生命全然被醉汉们在作弄着。――这个大嘴巴的恶徒!但愿你倘使淹死的话,十次的波涛冲打你的尸体!①
贡柴罗:他总要被绞死的,即使每一滴水都发誓不同意,而是要声势汹汹地把他一口吞下去。①当时英国海盗被判绞刑后,在海边执行;尸体须经海潮冲打三次后,才许收硷。
幕内嘈杂的呼声:――“可怜我们吧!”――“我们遭难了!我们遭难了!”――“再会吧,我的妻子!我的孩儿!”――“再会吧,兄弟!”――“我们遭难了!我们遭难了!我们遭难了!”――
安东尼奥:让我们大家跟王上一起沉没吧!(下。)
西巴斯辛:让我们去和他作别一下。(下。)
贡柴罗:现在我真愿意用千顷的海水来换得一亩荒地;草莽荆棘,什么都好。照上天的旨意行事吧!但是我倒宁愿死在陆地上,(下。)
第二场 岛上。普洛斯彼罗所居洞室之前
普洛斯彼罗及米兰达上。
米兰达:亲爱的父亲,假如你曾经用你的法术使狂暴的海水兴起这场风浪,请你使它们平息了吧!天空似乎要倒下发臭的沥青来,但海水腾涌到天的脸上,把火焰浇熄了。唉!我瞧着那些受难的人们,我也和他们同样受难:这样一只壮丽的船,里面一定载着好些尊贵的人,一下子便撞得粉碎!啊,那呼号的声音一直打进我的心坎。可怜的人们,他们死了!要是我是一个有权力的神,我一定要叫海沉进地中,不让它把这只好船和它所载着的人们一起这样吞没了。
普洛斯彼罗:安静些,不要惊骇!告诉你那仁慈的心,一点灾祸都不会发生。
米兰达:唉,不幸的日子!
普洛斯彼罗:不要紧的。凡我所做的事,无非是为你打算,我的宝贝!我的女儿!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你也不会想到我是一个比普洛斯彼罗――所十分寒他的洞窟的主人,你的微贱的父亲――更出色的人物。
米兰达:我从来不曾想到要知道得更多一些。
普洛斯彼罗:现在是我该更详细地告诉你一些事情的时候了。帮我把我的法衣脱去。好,(放下法衣)躺在那里吧,我的法术!――揩干你的眼睛,安心吧!这场凄惨的沉舟的景象,使你的同情心如此激动,我曾经借着我的法术的力量非常妥善地预先安排好:你听见他们呼号,看见他们沉没,但这船里没有一个人会送命,即使随便什么人的一根头发也不会损失。坐下来;你必须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米兰达:你总是刚要开始告诉我我是什么人,便突然住了口,对于我的徒然的探问的回答,只是一句“且慢,时机还没有到”。
普洛斯彼罗:时机现在已经到了,就在这一分钟它要叫你撑开你的耳朵。乖乖地听着吧。你能不能记得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的一个时候?我想你不会记得,因为那时你还不过三岁。
米兰达:我当然记得,父亲。
普洛斯彼罗:你怎么会记得?什么房屋?或是什么人?把留在你脑中的随便什么印象告诉我吧。
米兰达:那是很遥远的事了,它不像是记忆所证明的事实,倒更像是一个梦。不是曾经有四五个妇人服侍过我吗?
普洛斯彼罗:是的,而旦还不止此数呢,米兰达,但是这怎么会留在你的脑中呢?你在过去时光的幽暗的深渊里,还看不看得见其余的影子?要是你记得在你未来这里以前的情形,也许你也能记得你怎样会到这里来。
米兰达:但是我不记得了。
普洛斯彼罗:十二年之前,米兰达,十二年之前,你的父亲是米兰的公爵,并且是一个有权有势的国君。
米兰达:父亲,你不是我的父亲吗?
普洛斯彼罗:你的母亲是一位贤德的妇人,她说你是我的女儿;你的父亲是米兰的公爵,他的唯一的嗣息就是你,一位堂堂的郡主。
米兰达:天啊!我们是遭到了什么样的好谋才离开那里的呢?还是那算是幸运一桩?
普洛斯彼罗:都是,都是,我的孩儿。如你所说的,因为遭到了奸谋,我们才离开了那里,因为幸运,我们才飘流到此。
米兰达:唉!想到我给你的种种劳心焦虑,真使我心里难过得很,只是我记不得了――请再讲下去吧。
普洛斯彼罗:我的弟弟,就是你的叔父,名叫安东尼奥。听好,世上真有这样好恶的兄弟!除了你之外,他就是我在世上最爱的人了;我把国事都托付他管理。那时候米兰在列邦中称雄,普洛斯彼罗也是最出名的公爵,威名远播,在学问艺术上更是一时无双。我因为专心研究,便把政治放到我弟弟的肩上,对于自己的国事不闻不问,只管沉溺在魔法的研究中。你那坏心肠的叔父――你在不在听我?
米兰达:我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父亲。
普洛斯彼罗:学会了怎样接受或驳斥臣民的诉愿,谁应当拔耀,谁因为升迁太快而应当贬抑,把我手下的人重新封叙,迁调的迁调,改用的改用;大权在握,使国中所有的人心都要听从他的喜恶。他简直成为一株常春藤,掩蔽了我参天的巨干,而吸收去我的精华。――你不在听吗?
米兰达:啊,好父亲!我在听着。
普洛斯彼罗:听好。我这样遗弃了俗务,在幽居生活中修养我的德性;除了生活过于孤寂之外,我这门学问真可说胜过世上所称道的一切事业;谁知这却引起了我那恶弟的毒心。我给与他的无限大的信托,正像善良的父母产出刁顽的儿女来一样,得到的酬报只是他的同样无限大的欺诈。他这样做了一国之主,不但握有我的岁入的财源,更僭用我的权力从事搜括。像一个说谎的人自己相信自己的欺骗一样,他伊然以为自己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公爵。处于代理者的位置上,他用一切的咸权铺张着外表上的庄严:他的野心于是逐渐旺盛起来――你在不在听我?
米兰达:你的故事,父亲,能把聋子都治好呢。
普洛斯彼罗:作为代理公爵的他,和他所代理的公爵之间,还横隔着一重屏障,他自然希望撤除这重屏障,使自己成为米兰大权独揽的主人翁。我呢,一个可怜的人,书斋便是我广大的公国,他以为我已没有能力处理政事。因为一心觊觎着大位,他便和那不勒斯王协谋,甘愿每年进贡臣服,把他自己的冠冕俯伏在他人的王冠之前。唉,可怜的米兰!一个从来不曾向别人低首下心过的邦国,这回却遭到了可耻的卑屈!
米兰达:天哪!
普洛斯彼罗:听我告诉你他所缔结的条款,以及此后发生的事情,然后再告诉我那算不算得是一个好兄弟。米兰达:我不敢冒渎我的可敬的祖母,然而美德的娘亲有时却会生出不肖的儿子来。
普洛斯彼罗:现在要说到这条约了。这位那不勒斯王因为跟我有根深蒂固的仇恨,答应了我弟弟的要求,那就是说,以称臣纳贡――我也不知要纳多少贡金――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当立刻把我和属于我的人撵出国境,而把大好的米兰和一切荣衔权益,全部赏给我的弟弟。因此在命中注定的某夜,不义之师被召集起来,安东尼奥打开了米兰的国门;在寂静的深宵,阴谋的执行者便把我和哭泣着的你赶走。
米兰达:唉,可叹!我已记不起那时我是怎样哭法,但我现在愿意再哭泣一番。这是一件想起来太叫人伤心的事。
普洛斯彼罗:你再听我讲下去,我便要叫你明白眼前这一回事情,否则这故事便是一点不相于的了。
米兰达:为什么那时他们不杀害我们呢?
普洛斯彼罗:问得不错,孩子,谁听了我的故事都会发生这个疑问。亲爱的,他们没有这胆量,因为我的人民十分爱戴我,而且他们也不敢在这事情上留下太重大的污迹;他们希图用比较清白的颜色掩饰去他们的毒心。一句话,他们把我们押上船,驶出了十几哩以外的海面;在那边他们已经预备好一只腐朽的破船,帆篷、缆素、桅椅――什么都没有,就是老鼠一见也会自然而然地退缩开去。他们把我们推到这破船上,听我们向着周围的怒海呼号,望着迎面的狂风悲叹;那同情的风陪着我们发出叹息,却反而加添了我们的危险。
米兰达:唉,那时你是怎样受我的烦累呢!
普洛斯彼罗:啊,你是个小天使,幸亏有你我才不致绝望而死!上天赋与你一种坚忍,当我把热泪向大海择洒、因心头的怨苦而呻吟的时候,你却向我微笑,为了这我才生出忍耐的力量,准备抵御一切接踵而来的祸患。
米兰达:我们是怎样上岸的呢?
普洛斯彼罗:靠着上天的保佑,我们有一些食物和清水,那是一个那不勒斯的贵人贡柴罗――那时他被任命为参预这件阴谋的使臣――出于善心而给我们的;另外还有一些好衣裳、衬衣、毛织品和各种需用的东西,使我们受惠不少,他又知道我爱好书籍,特意从我的书斋里把那些我看得比一个公国更宝贵的书给我带了来。
米兰达:我多么希望能见一见这位好人!
普洛斯彼罗:现在我要起来了。(把法衣重新穿上)静静地坐着,听我讲完了我们海上的惨史。后来我们到达了这个岛上,就在这里,我亲自作你的教师,使你得到比别的公主小姐们更丰富的知识,因为她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化在无聊的事情上,而且她们的师傅也决不会这样认真。
米兰达:真感谢你啊!现在请告诉我,父亲,为什么你要兴起这场风浪?固为我的心中仍是惊疑不定。
普洛斯彼罗:听我说下去,现在由于奇怪的偶然,慈悲的上天眷宠着我,已经把我的仇人们引到这岛岸上来了。我借着预知术料知福星正在临近我运命的顶点,要是现在轻轻放过了这机会,以后我的一生将再没有出头的希望。别再多问啦,你已经倦得都瞌睡了,很好,放心睡吧!我知道你身不由主。(米兰达睡)出来,仆人,出来!我已经预备好了。来啊,我的爱丽儿,来吧!
爱丽儿上。
爱丽儿:万福,尊贵的主人!威严的主人,万福!我来听候你的旨意。无论在空中飞也好,在水里游也好,向火里钻也好,腾云驾雾也好,凡是你有力的吩咐,爱丽儿愿意用全副的精神奉行。
普洛斯彼罗:精灵,你有没有完全按照我的命令指挥那场风波?
爱丽儿:桩桩件件都没有忘失。我跃登了国王的船上;我变做一团滚滚的火球,一会儿在船头上,一会儿在船腰上,一会儿在甲板上,一会儿在每一间船舱中,我煽起了恐慌。有时我分身在各处烧起火来,中桅上哪,帆桁上哪,斜桅上哪――都同时燃烧起来;然后我再把一团团火焰合拢来,即使是天神的闪电,那可怕的震雷的先驱者,也没有这样迅速而炫人眼目;硫磺的火光和轰炸声似乎在围攻那威风凛凛的海神,使他的怒涛不禁颤抖,使他手里可怕的三又戟不禁摇晃。
普洛斯彼罗:我的能干的精灵!谁能这样坚定、镇静,在这样的骚乱中不曾惊惶失措呢?
爱丽儿:没有一个人不是发疯似的干着一些不顾死活的勾当。除了水手们之外,所有的人都逃出火光融融的船而跳入泡沫腾涌的海水中。王子腓迪甫头发像海草似的乱成一团,第一个跳入水中;他高呼着,“地狱开了门,所有的魔鬼都出来了!”
普洛斯彼罗:啊,那真是我的好精灵!但是这口乱子是不是就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呢?
爱丽儿:就在海岸附近,主人。
普洛斯彼罗:但是他们都没有送命吗,爱丽儿?
爱丽儿:一根头发都没有损失;他们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没有一点斑迹,反而比以前更干净了。照着你的命令,我把他们一队一队地分散在这岛上。国王的儿子我叫他独个儿上岸,把他遗留在岛上一个隐僻的所在,让他悲伤地绞着两臂,坐在那儿望着天空长吁短叹,把空气都吹凉了
普洛斯彼罗:告诉我你怎样处置国王的船上的水手们和其余的船舶?
爱丽儿:国王的船安全地停泊在一个幽静的所在;你曾经某次在半夜里把我从那里叫醒前去采集永远为波涛冲打的百慕大群岛上的露珠;船便藏在那个地方。那些水手们在精疲力竭之后,我已经用魔术使他们昏睡过去,现今都躺在舱口底下。其余的船舶我把它们分散之后,已经重又会合,现今在地中海上;他们以为他们看见国王的船已经沉没,国王已经溺死,都失魂落魄地驶回那不勒斯去了。
普洛斯彼罗:爱丽儿,你的差使干得一事不差;但是还有些事情要你做。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爱丽儿:中午已经过去。
普洛斯彼罗:至少已经过去了两个钟头了。从此刻起到六点钟之间的时间,我们两人必须好好利用,不要让它白白地过去。
爱丽儿:还有繁重的工作吗?你既然这样麻烦我,我不得不向你提醒你所允许我而还没有履行的语。
普洛斯彼罗:怎么啦!生起气来了?你要求些什么?
爱丽儿:我的自由。
普洛斯彼罗:在限期未满之前吗?别再说了吧!
爱丽儿:请你想想我曾经为你怎样尽力服务过;我不曾对你做过一次谎,不曾犯过一次过失,侍候你的时候,不曾发过一句怨言;你曾经答应过我缩短一年的期限的。
普洛斯彼罗:你忘记了我从怎样的苦难里把你救出来吗?
爱丽儿:不曾。
普洛斯彼罗:你一定忘记了,而以为踏着海底的软泥,穿过凛冽的北风,当寒霜冻结的时候在地下水道中为我奔走,便算是了不得的辛苦了。
爱丽儿:我不曾忘记,主人。
普洛斯彼罗:你说谎,你这坏蛋!那个恶女巫西考拉克斯――她因为年老和心肠恶毒,全身佝偻得都像一个环了――你已经把她忘丫吗?你把她忘了吗?
爱丽儿:不曾,主人。
普洛斯彼罗:你一定已经忘了。她是在什么地方出世的?对我说来。
爱丽儿:在阿尔及尔,主人。
普洛斯彼罗:噢!是在阿尔及尔吗?我必须每个月向你复述一次你的来历,因为你一下子便要忘记。这个万恶的女巫西考拉克斯,因为作恶多端,她的妖法没人听见了不害怕,所以被逐出阿尔及尔;他们固为她曾经行过某件好事,因此不曾杀死她。是不是?
爱丽儿:是的,主人。
普洛斯彼罗:这个眼圈发青的妖妇被押到这儿来的时候,正怀着孕;水手们把她丢弃在这座岛上。你,我的奴隶,据你自己说那时是她的仆人,因为你是个太柔善的精灵,不能奉行她的粗暴的、邪恶的命令,因此违拗了她的意志,她在一阵暴怒中借着她的强有力的妖役的帮助,把你幽禁在一株拆裂的松树中。在那松树的裂缝里你挨过了十二年痛苦的岁月,后来她死了,你便一直留在那儿,像水车轮拍水那样急速地、不断地发出你的呻吟来。那时这岛上除了她所生产下来的那个儿子,一个浑身斑痣的妖妇贱种之外,就没有一个人类。
爱丽儿:不错,那是她的儿子凯列班。
普洛斯彼罗:那个凯列班是一个蠢物,现在被我收留着作苦役。你当然知道得十分清楚,那时我发现你处在怎样的苦难中,你的呻吟使得豺狠长晦,哀鸣刺透了怒熊的心胸。那是一种沦于永劫的苦恼,就是西考拉克斯也没有法子把你解脱;后来我到了这岛上,听见了你的呼号,才用我的法术使那株松树张开裂口,把你放了出来。
爱丽儿:我感谢你,主人。
普洛斯彼罗:假如你再要叽哩咕嗜的话,我要劈开一株橡树,把你钉住在它多节的内心,让你再呻吟十二个冬天。
爱丽儿:饶恕我,主人,我愿意听从命令,好好地执行你的差使。
普洛斯彼罗:好吧,你倘然好好办事,两天之后我就释放你。
爱丽儿:那真是我的好主人!你要吩咐我做什么事?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事?
普洛斯彼罗:去把你自己变成一个海中的仙女,除了我之外不要让别人的眼睛看见你。去,装扮好了再来。去吧,用心一点!(爱丽儿下)醒来;心肝,醒来!你睡得这么熟;醒来吧!
米兰达:(醒)你的奇异的故事使我昏沉睡去。
普洛斯彼罗:清醒一下。来,我们要去访问访问我的奴隶凯列班,他是从来不曾有过一句好话口答我们的。
米兰达:都是一个恶人,父亲,我不高兴看见他。
普洛斯彼罗:虽然这样说,我们也缺不了他:他给我们生火,给我们捡柴,也为我们做有用的工作。――喂,奴才!凯
列班!你这泥块!哑了吗?
觊列班:(在内)里面木头已经尽够了。
普洛斯彼罗:跑出来,对你说,还有事情要你做呢。出来,你这乌龟!还不来吗?
爱丽儿重上,作水中仙女的形状。
普洛斯彼罗:出色的精灵!我的伶俐的爱丽儿,过来我对你讲话。(耳语,)
爱丽儿:主人,一切依照你的吩咐。(下。)
普洛斯彼罗:你这恶毒的奴才,魔鬼和你那万恶的老娘合生下来的,给我滚出来吧!
凯列班上。
凯列班:但愿我那老娘用乌鸦毛从不洁的沼泽上刮下来的毒露一齐倒在你们两人身上!但愿一阵西南的恶风把你们吹得浑身都起水疱!
普洛斯彼罗:记住吧,为着你的出言不逊,今夜要叫你抽筋,叫你的腰像有针在刺,使你喘得透不过气来,所有的刺娟们将在漫漫的长夜里折磨你,你将要被刺得遍身像蜜蜂窠一般,每刺一下都要比蜂刺难受得多。
凯列班:我必须吃饭。这岛是我老娘西考拉克斯传给我而被你夺了去的。你刚来的时候,抚拍我,待我好,给我有浆果的水喝,教给我自天亮着的大的光叫什么名字,晚上亮着的小的光叫什么名字,因此我以为你是个好人,把这岛上一切的富源都指点给你知道,什么地方是清泉,盐井,什么地方是荒地和肥田。我真该死让你知道这一切!但愿西考拉克斯一切的符咒、癞蛤蟆、甲虫、蝙蝠;都咒在你身上!本来我可以自称为王,现在却要做你的唯一的奴仆,你把我禁锢在这堆岩石的中间,而把整个岛给你自己受用。
普洛斯彼罗:满嘴扯谎的贱奴!好心肠不能使你感恩,只有鞭打才能教训你!虽然你这样下流,我也曾甩心好好对待你,让你住在我自己的洞里,谁叫你胆敢想要破坏我孩子的贞操!
凯列班:啊哈哈哈!要是那时上了手才真好!你倘然不曾妨碍我的事,我早已使这岛上住满大大小小的凯列班了。
普洛斯彼罗:可恶的贱奴,不学一点好,坏的事情样样都来得,我因为看你的样子可怜,才辛辛苦昔地教你讲话,每时每刻教导你这样那样。那时你这野鬼连自己说的什么也不懂,只会像一只野东西一样咕噜咕噜;我教你怎样用说活来表达你的意思,但是像你这种下流胚,即使受了教化,天性中的顽劣仍是改不过来,因此你才活该被禁锢在这堆岩石的中间;其实单单把你囚禁起来也还是宽待了你。
凯列班:你教我讲话,我从这上面得到的益处只是知道怎样骂人;但愿血瘟病瘟死了你,因为你要教我说你的那种话!
普洛斯彼罗:妖妇的贱种,滚开去!去把柴搬进来。懂事的话,赶快些,因为还有别的事要你做。你在耸肩吗,恶鬼?要是你不好好做我吩咐你做的事,或是心中不情愿,我要叫你浑身抽搐,叫你每个骨节里都痛起来,叫你在地上打滚咆哮,连野兽听见你的呼号都会吓得发抖。
凯列班:啊不要,我求求你!(旁白)我不得不服从,因为他的法术有很大的力量,就是我老娘所礼拜的神明塞提柏斯也得听他指挥,做他的仆人。
普洛斯彼罗:贱奴,去吧!(凯列班下。)
爱丽儿隐形重上,弹琴唱歌;腓迪南随后。
爱丽儿:(唱)
来吧,来到黄沙的海滨,
把手儿牵得牢牢,
深深地展拜细吻轻轻,
叫海水莫起波涛――
柔舞翩翩在水面飘扬;
可爱的精灵,伴我歌唱。
听!听!(和声)
汪!汪!汪!(散乱地)
看门狗儿的狺狺,(和声)
汪!汪!汪!(散乱地)
听!听!我听见雄鸡
昂起了颈儿长啼,(啼声)
喔喔喔!
腓迪南:这音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在天上,还是在地上?现在已经静止了。一定的,它是为这岛上的神灵而弹唱的。当我正坐在海滨,思念我的父王的惨死而重又痛哭起来的时候,这音乐便从水面掠了过来,飘到我的身旁,它的甜柔的乐曲平静了海水的怒涛,也安定了我激荡的感情;因此我跟随着它,或者不如说是它吸引了我,――但它现在已经静止了,啊,又唱起来了。
爱丽儿:(唱)
五寻的水深处躺着你的父亲,
他的骨骼已化成珊瑚,
他眼睛是耀眼的明珠;
他消失的全身没有一处不曾
受到海水神奇的变幻,
化成瑰宝,富丽而珍怪。
海的女神时时摇起他的丧钟,(和声)
叮!咚!
听!我现在听到了叮咚的丧钟。
腓迪南:这支歌在纪念我的溺毙的父亲。这一定不是凡间的音乐,也不是地上来的声音。我现在听出来它是在我的头上。
普洛斯彼罗:抬起你的被睫毛深掩的眼睛来,看一看那边有什么东西。
米兰达:那是什么?一个精灵吗?啊上帝,它是怎样向着四周瞧望啊!相信我的话,父亲,它生得这样美!但那一定是一个精灵。
普洛斯彼罗:不是,女儿,他会吃也会睡,和我们一样有各种知觉。你所看见的这个年轻汉子就是遭到船难的一人;要不是因为忧伤损害了他的美貌――美貌最怕忧伤来损害――你确实可以称他为一个美男子。他因为失去了他的同伴,正在四处徘徊着寻找他们呢。
米兰达:我简直要说他是个神;因为我从来不曾见过字宙中有这样出色的人物。
普洛斯彼罗:(旁白)哈!有几分意思了;这正是我中心所愿望的。好精灵!为了你这次功劳,我要在两天之内恢复你的自由。
腓迪南:再不用疑惑,这一定是这些乐曲所奏奉的女神了!――请你俯允我的析求,告诉我你是否属于这个岛上,指点我怎样在这里安身;我的最后的最大的一个请求是你――神奇啊!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位处女?
米兰达:并没什么神奇,先生;不过我确实是一个处女。
腓迪南:天啊!她说着和我同样的言语!唉!要是我在我的本国,在说这种言语的人们中间,我要算是最尊贵的人。
普洛斯彼罗:什么!最尊贵的?假如给那不勒斯的国王听见了,他将怎么说呢?请问你将成为何等样的人?
腓迪南:我是一个孤独的人,如同你现在所看见的,但听你说起那不勒斯,我感到惊异。我的话,那不勒斯的国王已经听见了;就因为给他听见了,①我才要哭;因为我正是那不勒斯的国王,亲眼看见我的父亲随船覆溺;我的眼泪到现在还不曾干过。
米兰达:唉,可怜!
腓迪南:是的,溺死的还有他的一切大臣,其中有两人是米兰的公爵和他的卓越的儿子。
普洛斯彼罗:(旁白)假如现在是适当的时机,米兰的公爵和他的更卓越的女儿就可以把你驳倒了,才第一次见面他们便已在眉目传情了。可爱的爱丽儿!为着这我要使你自由。(向腓迪南)且慢,老兄,我觉得你有些转错了念头!我有话跟你说。
米兰达:(旁白)为什么我的父亲说得这样暴戾?这是我一生中所见到的第三个人;而且是第一个我为他叹息的人。但愿怜悯激动我父亲的心,使他也和我抱同样的感觉才好!
腓迪南:(旁白)啊!假如你是个还没有爱上别人的闺女,我愿意立你做那不勒斯的王后。
普洛斯彼罗:且慢,老兄,有话跟你讲。(旁自)他们已经彼此情丝互缚了,但是这样顺利的事儿我需要给他们一点障碍,因为恐怕太不费力的获得会使人看不起他的追求的对象。(向腓迪南)一句话,我命令你用心听好。你在这里僭窃着不属于你的名号,到这岛上来做密探,想要从我――这海岛的主人――手里盗取海岛,是不是?腓迪南:凭着堂堂男子的名义,我否认。
①“那不勒斯的国王已经听见了”、“给他听见了”都是腓迪南指自己而言,意即我听见了自己的话。腓迪南以为父亲已死,故以“那不勒斯的国王”自称。
米兰达:这样一座殿堂垦是不会容留邪恶的;要是邪恶的精神占有这么美好的一所宅屋,善良的美德也必定会努力住进去的。
普洛斯彼罗:(向腓迪南)跟我来。(向米兰达)不许帮他说话;他是个奸细。(向腓迪南)来,我要把你的头颈和脚枷锁在广起;给你喝海水,把淡水河中的贝蛤、干枯的树根和橡果的皮壳给你做食物。跟我来。
腓迪南:不,我要抗拒这样的待遇,除非我的敌人有更大的威力。(拔剑,但为魔法所制不能动。)
米兰达:亲爱的父亲啊!不要太折磨他,因为他很和蔼,并不可怕。
普洛斯彼罗:什么!小孩子倒管教起老人家来了不成?――放下你的剑,奸细!你只会装腔作势,但是不敢动手,因为你的良心中充满了罪恶。来,不要再装出那副斗剑的架式了,因为我能用这根杖的力量叫你的武器落地。
米兰达:我请求你,父亲!
普洛斯彼罗:走开,不要拉住我的衣服!
米兰达:父亲,发发慈悲吧!我愿意做他的保人。
普洛斯彼罗:不许说话!再多嘴,我不恨你也要骂你了。什么!帮一个骗子说话吗?嘘!你以为世上没有和他一样的人,因为你除了他和凯列班之外不曾见过别的人;傻丫头!和大部分人比较起来,他不过是个凯列班,他们都是天使哩!
米兰达:真是这样的话,我的爱情的愿望是极其卑微的;我并不想看见一个更美好的人。
普洛斯彼罗:(腓迪南)来,来,服从吧;你已经软弱得完全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腓迫南:正是这样,我的精神好像在梦里似的,全然被束缚住了。我的父亲的死亡、我自己所感觉到的软弱无力、我的一切朋友们的丧失,以及这个将我屈服的人对我的恫吓,对于我全然不算什么,只要我能在我的囚牢中每天一次看见这位女郎。这地球的每个角落让自由的人们去受用吧,我在这样一个牢狱中已经觉得很宽广的了。
普洛斯彼罗:(旁白)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向腓迪南)走来!――你干得很好,好爱丽儿!向腓迪南跟我来!(向爱丽儿)听我吩咐你此外应该做的工作。
米兰达:宽心吧,先生!我父亲的性格不像他的说话那样坏,他向来不是这样的。
普洛斯彼罗:你将像山上的风一样自由,但你必须先执行我所吩咐你的一切。
爱丽儿:一个字都不会弄错。
普洛斯彼罗:(向腓迪南)来,跟着我。(向米兰达)不要为他说情。
(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岛上的另一处
阿隆佐、西巴斯辛、安东尼奥、贡柴罗、阿德里安、弗兰西斯科及余人等上。
贡柴罗:大王,请不要悲伤了吧!您跟我们大家都有应该高兴的理由;因为把我们的脱险和我们的损失较量起来,我们是十分幸运的。我们所逢的不幸是极平常的事,每天都有一些航海者的妻子、商船的主人和托运货物的商人,遭到和我们同样的逆运,但是像我们这次安然无恙的奇迹,却是一百万个人中间也难得有一个人碰到过的。所以,陛下,情您平心静气地把我们的一悲一喜称量一下吧。
阿隆佐:请你不要讲话。
西巴斯辛:他厌弃安慰好你厌弃一碗冷粥一样。
安东尼奥:可是那位善心的人却不肯就此甘休。
西巴斯辛:瞧吧,他在旋转着他那嘴巴子里的发条,不久他那口钟又要敲起来啦。
贡柴罗:大王――
西巴斯辛:钟鸣一下:数好。
贡柴罗:人如果把每一种临到他身上的忧愁都容纳进他的心里,那他可就大大的――
西巴斯辛:大大的有赏。
贡柴罗:大大的把身子伤了;可不,你讲的比你想的更有道理些。
西巴斯辛:想不到你一接口,我的话也就聪明起来了。
贡柴罗:所以,大王――
安东尼奥:咄!他多么浪费他的唇舌!
阿隆佐:请你把你的言语节省点儿吧。
贡柴罗:好,我已经说完了;不过――
西巴斯辛:他还要讲下去。
安东尼奥:我们来打赌一下,他跟阿德里安两个人,这回谁先开口?
西巴斯辛:那只老公鸡。
安东尼奥:我说是那只小鸡儿。
西巴斯辛:好,赌些什么?
安东尼奥:输者大笑三声。
西巴斯辛:算数。
阿德里安:虽然这岛上似乎很荒凉――
西巴斯辛:哈!哈!哈!你赢了。
阿德里安:不能居住,而且差不多无路可通――
西巴斯辛:然而――
阿德里安:然而――
安东尼奥:这两个字是他缺少不了的得意之笔。
阿德里安:然而气候一定是很美好、很温和、很可爱的。
安东尼奥:气候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西巴斯辛:而且很温和哩,照他那样文质彬彬的说法。
阿德里安:吹气如兰的香风飘拂到我们的脸上。
西巴斯辛:仿佛风也有呼吸器官,而且还是腐烂的呼吸器官。
安东尼奥:或者说仿佛沼泽地会散发出香气,熏得风都变香了。
贡柴罗:这里具有一切对人生有益的条件。
安东尼奥:不错,除了生活的必需品之外。
西巴斯辛:那简直是没有,或者非常之少。
贡柴罗:草儿望上去多么茂盛而蓬勃!多么青葱!
安东尼奥:地面实在只是一片黄土色。
西巴斯辛:加上一点点的绿。
安东尼奥:他的话说得不算十分错。
西巴斯辛:错是不算十分错,只不过完全不对而已。
贡柴罗:但最奇怪的是,那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西巴斯辛:无论是谁夸张起来总是这么说。
贡柴罗:我们的衣服在水里浸过之后,却是照旧干净而有光彩;不但不因咸水而褪色,反而像是新染过的一样。
安东尼奥:假如他有一只衣袋会说话,它会不会说他撒谎呢?
西巴斯辛:嗯,但也许会很不老实地把他的谣言包得好好的。
贡柴罗:克拉莉贝尔公主跟突尼斯王大婚的时候,我们在非洲第一次穿上这身衣服;我觉得它们现在正就和那时一样新。
西巴斯辛:那真是一桩美满的婚姻,我们的归航也顺利得很呢。
阿德里安:突尼斯从来没有娶过这样一位绝世的王后。
贡柴罗:自从狄多寡妇①之后,他们的确不曾有过这样一位王后。
安东尼奥:寡妇!该死!怎样搀进一个寡妇来了呢?狄多寡妇,嘿!
西巴斯辛:也许他还要说出鳏夫埃涅阿斯来了呢。大王,您能够容忍他这样胡说八道吗?
阿德里安:你说狄多寡妇吗?照我考查起来,她是迦太基的。不是突尼斯的。
贡柴罗:这个突尼斯,足下,就是迦太基。
阿德里安:迦太基?
贡柴罗:确实告诉你,它便是迦太基。
安东尼奥:他的说话简直比神话中所说的竖琴②还神奇。
西巴斯辛:居然把城墙跟房子一起搬了地方啦。
安东尼奥:他还要行些什么不可能的奇迹呢?
西巴斯辛:我想他也许要想把这个岛装在口袋里,带国家去赏给他的儿子,就像赏给他一只苹果一样。
①狄多(dido),古代迦太基女王,热恋特洛亚英雄埃涅阿斯,后埃涅阿斯乘船逃走,狄多自焚而死。
②希腊神话中安菲翁(amphion)弹琴而筑成忒拜城。
安东尼奥:再把这苹果核种在海里,于是又有许多岛长起来啦。
贡柴罗:呃?
安东尼奥:呃,不消多少时候。
贡柴罗:(向阿隆佐)大人,我们刚才说的是我们现在穿着的衣服新得跟我们在突尼斯参加公主的婚礼时一样;公主现在已经是一位王后了。
安东尼奥:而且是那里从来不曾有过的第一位出色的王后。
西巴斯辛:除了狄多寡妇之外,我得请你记住。
安东尼奥:啊!狄多寡妇;对了,还有狄多寡妇。
贡柴罗:我的紧身衣,大人,不是跟第一天穿上去的时候一样新吗,我的意思是说有几分差不多新。
安东尼奥:那“几分”你补充得很周到。
贡柴罗:不是吗,当我在公主大婚时穿着它的时候?
阿隆佐:你唠唠叨叨地把这种活塞进我的耳朵里,把我的胃口都倒尽了。我真希望我不曾把女儿嫁到那里!因为从那边动身回来,我的儿子便失去了,在我的感觉中,她也同样已经失去,因为她离意大利这么远,我将永远不能再见她一面。唉,我的儿子,那不勒斯和米兰的储君!你葬身在哪一头鱼腹中呢?
弗兰西斯科:大王,他也许还活着。我看见他击着波浪,将身体耸出在水面上,不顾浪涛怎样和他作对,他凌波而前。尽力抵御着迎面而来的最大的巨浪;他的勇敢的头总是探出在怒潮的上面,而把他那壮健的臂膊以有力的姿势将自己划近岸边:海岸的岸脚已被浪潮侵蚀空了,那倒挂的岩顶似乎在俯向着他,要把他投救起来。我确信他是平安地到了岸上。
阿隆佐:不,不,他已经死了。
西巴斯辛:大王,您给自己带来这一重大的损失,倒是应该感谢您自己,因为您不把您的女儿留着赐福给欧洲人,却宁愿把她捐弃给一个非洲人;至少她从此远离了您的眼前,难怪您要伤心掉泪了。
阿隆佐:请你别再说了吧。
西巴斯辛:我们大家都曾经跪求着您改变您的意志;她自己也处于怨恨和服从之间,犹豫不决应当迁就哪一个方面。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您的儿子,恐怕再没有看见他的希望了;为着这一回举动,米兰和那不勒斯又加添了许多寡妇,我们带口家乡去安慰她们的男人却没有几个:一切过失全在您的身上。
阿隆佐:这确是最严重的损失。
贡柴罗:西巴斯辛大人,您说的自然是真话,但是太苛酷了点儿,而且现在也不该说这种话;应当敷膏药的时候,你却去触动痛处。
西巴斯辛:说得很好。
安东尼奥:而且真像一位大夫的样子。
贡柴罗:当您为愁云笼罩的时候,大王,我们也都一样处于阴沉的天气中。
西巴斯辛:阴沉的天气?
安东尼奥:阴沉得很。
贡柴罗:如果这一个岛归我所有,大王――
安东尼奥:他一定要把它种满了尊麻。
西巴斯辛:或是酸模草,锦葵。
贡柴罗:而且我要是这岛上的王的话,请猜我将做些什么事?
西巴斯辛:使你自己不致喝醉,因为无酒可饮。
贡柴罗:在这共和国中我要实行一切与众不同的设施;我要禁止一切的贸易:没有地方官的设立;没有文学,富有、贫穷和雇佣都要废止;契约、承袭、疆界、区域、耕种、葡萄园都没有,金属、谷物、酒、油都没有用处,废除职业,所有的人都不作事:妇女也是这样,但她们是天真而纯洁;没有君主――
西巴斯辛:但是他说他是这岛上的王。
安东尼奥:他的共和国的后面的部分把开头的部分忘了。
贡柴罗:大自然中一切的产物都须不用血汗劳力而获得:叛逆、重罪、剑、戟、刀、枪、炮以及一切武器的使用,一律杜绝;但是大白然会自己产生出一切丰饶的东西,养育我那些纯朴的人民。
西巴斯辛:他的人民中间没有结婚这一件事吗?
安东尼奥:没有的,老兄,大家闲荡着,尽是些娼妓和无赖。
贡柴罗:我要照着这样的理想统治,足以媲美往古的黄金时代。
西巴斯辛:上帝保佑吾王!
安东尼奥:贡柴罗万岁!
贡柴罗:而且――您在不在听我,大王?
阿隆佐:算了,请你别再说下去了吧!你对我尽说些没意思的话。
贡柴罗:我很相信陛下的话。我的本意原是要让这两位贵人把我取笑取笑,他们的天性是这样敏感而伶俐,常常会无缘无故发笑。
安东尼奥:我们笑的是你。
贡柴罗:在这种取笑讥讽的事情上,我在你们的眼中简直不算什么名堂,那么你们只管笑个没有名堂吧。
安东尼奥:好一句厉害的话!
西巴斯辛:可惜不中要害。
贡柴罗:你们是血气奋发的贵人们,假使月亮连续五个星期不生变化,你们也会把她撵走。
爱丽儿隐形上,奏庄严的音乐。
西巴斯辛:对啦,我们一定会把她撵走,然后在黑夜里捉鸟去。
安东尼奥:呦,好大人,别生气哪!
贡柴罗:放心吧,我不会的;我不会这样不知自检。我觉得疲倦得很,你们肯不肯把我笑得睡去?
安东尼奥:好,你睡吧,听我们笑你。(除阿隆佐、西巴斯辛、安东尼奥外余旨睡去。)
阿隆佐:怎么!大家一会儿都睡熟了!我希望我的眼睛安安静静地合拢,把我的思潮关闭起来。我觉得它们确实要合拢了。
西巴斯辛:大王,请您不要拒绝睡神的好意。他不大会降临到忧愁者的身上,但倘使来了的时候,那是一个安慰。
安东尼奥:我们两个人,大王,会在您休息的时候护卫着您,留意着您的安全。
阿隆佐:谢谢你们。倦得很。(阿隆佐睡;爱丽儿下。)
西巴斯辛:真奇怪,大家都这样倦!
安东尼奥:那是因为气候的关系。
西巴斯辛:那么为什么我们的眼皮不垂下来呢?我觉得我自己一点不想睡。
安东尼奥:我也不想睡;我的精神很兴奋。他们一个一个倒下来,好像预先约定好似的,又像受了电击一般。可尊敬的西巴斯辛,什么事情也许会……?啊!什么事情也许会……?算了,不说了;但是我总觉得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出你应当成为何等样的人。时机全然于你有利;我在强烈的想像里似乎看见一顶王冠降到你的头上了。
西巴斯辛:什么!你是醒着还是睡着?
安东尼奥: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西巴斯辛:我听见的;但那一定是你睡梦中说出来的呓语。你在说些什么?这是一种奇怪的睡状,一面睡着,一面却睁大了眼睛,站立着,讲着话,行动着,然而却睡得这样熟。
安东尼奥:尊贵的西巴斯辛,你徒然让你的幸运睡去,竟或是让它死去;你虽然醒着,却闭上了眼睛。
西巴斯辛:你清清楚楚在打鼾;你的鼾声里却蕴藏着意义。
安东尼奥:我在一本正经他说话,你不要以为我限平常一样。你要是愿意听我的话,也必须一本正经,听了我的话之后,你的尊荣将要增加三倍。
西巴斯辛:呕,你知道我是心如止水。
安东尼奥:我可以教你怎样让止水激涨起来。
西巴斯辛:你试试看吧!但习惯的惰性只会教我退落下去。
安东尼奥:啊,但愿你知道你心中也在转这念头,虽然你表面上这样拿这件事取笑!越是排斥这思想,这思想越是牢固在你的心里。向后退的人,为了他们自己的胆小和因循,总是出不出头来。
西巴斯辛:请你说下去吧,瞧你的眼睛和面颊的神气,好像心中藏着什么活,而且像是产妇难产似的,很吃力地要把它说出来。
安东尼奥:我要说的是,大人:我们那位记性不好的大爷――这个人要是去世之后,别人也会把他淡然忘却的――他虽然已经把王上劝说得几乎使他相信他的儿子还活着――因为这个人唯一的本领就是向人家唠叨劝说,――但王子不曾死这一口事是绝对不可能的,正像在这里睡着的人不会游泳一样。
西巴斯辛:我对于他不曾溺死这一句话是不抱一点希望的。
安东尼奥:哎,不要说什么不抱希望啦,你自己的希望大着呢!从那方面说是没有希望,反过来说却正是最大不过的希望、野心所能企及而无可再进的极点。你同意不同
意我说:腓迪南已经溺死了?
西巴斯辛:他一定已经送命了。
安东尼奥:那么告诉我,除了他,应该轮到谁承继那不勒斯的王位?
西巴斯辛:克拉莉贝尔。
安东尼奥:她是突尼斯的王后;她住的地区那么遥远,一个人赶一辈子路,可还差五六十里才到得了她的家;她和那不勒斯没有通信的可能:月亮里的使者是太慢了,除非叫太阳给她捎信,那么直到新生婴孩柔滑的脸上长满胡须的时候也许可以送到。我们从她的地方出发而遭到了海浪的吞噬,一部分人幸得生全,这是命中注定的,因为他们将有所作为,以往的一切都只是个开场的引子,以后的正文该由我们来干一番。
西巴斯辛: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说的?不错,我的哥哥的女儿是突尼斯的王后,她也是那不勒斯的嗣君,俩地之间相隔着好多路程。
安东尼奥:这路程是这么长,每一步的距离都似乎在喊着,“克拉莉贝尔怎么还能回头走,回到那不勒斯去呢?不要离开突尼斯,让西巴斯辛快清醒过来吧!”瞧,他们睡得像死去一般;真的,就是死了也不过如此。这儿有一个人治理起那不勒斯来,也决不亚于睡着的这一个,也总不会缺少像这位贡柴罗一样善于唠叨说空话的大臣――就是乌鸦我也能教它讲得比他有意思一点哩。啊,要是你也跟我一样想法就好了!这样的昏睡对于你的高升真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西巴斯辛:我想我懂得。
安东尼奥:那么你对于你自己的好运气有什么意见呢?
西巴斯辛:我记得你曾经篡夺过你哥哥普洛斯彼罗的位置。
安东尼奥:是的;你瞧我穿着这身衣服多么称身,比从前神气得多了!本来我的哥哥的仆人和我处在同等的地位,现在他们都在我的手下了。
西巴斯辛:但是你的良心上――
安东尼奥:哎,大人,良心在什么地方呢?假如它像一块冻疮,那么也许会害我穿不上鞋子,但是我并不觉得在我的胸头有这么一位神明。即使有二十颗冻结起来的良心梗在我和米兰之间,那么不等它们作梗起来,也早就溶化了。这儿躺着你的兄长,跟泥土也不差多少一一一假如他真像他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死了一般;我用这柄称心如意的剑,只要轻轻刺进三时那么深,就可以叫他永远安静。同时你照着我的样子,也可以叫这个老头子,这位老成持重的老臣,从此长眠不醒,再也不会来呶呶指责我们。至于其余的人,只要用好处引诱他们,就会像猫儿舔牛奶似的流连不去,假如我们说是黄昏,他们也不敢说是早晨。
西巴斯辛:好朋友,我将把你的情形作为我的榜样;如同你得到米兰一样,我也要得到我的那不勒斯。举起你的剑来吧,只要这么一下,便可以免却你以后的纳贡,我做了国王之后,一定十分眷宠你。安东尼奥:我们一起举剑吧,当我举起手来的时候,你也照样把你的剑对准贡柴罗的胸口。
西巴斯辛:啊!且慢。(二人往一旁密议。)
音乐;爱丽儿隐形复上。
爱丽儿:我的主人凭他的法术,预知你,他的朋友,所陷入的危险,因此差我来保全你的性命,因为否则他的计划就要失败。(在贡柴罗耳边唱)当你酣然熟睡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阴谋”,正在施展着毒手。假如你重视你的生命,不要再睡了,你得留神,快快醒醒吧,醒醒!
安东尼奥:那么让我们赶快下手吧。
贡柴罗:天使保佑王上啊!(众醒。)
阿隆佐:什么?怎么啦?喂,醒来!你们为什么拔剑?为什么脸无人色?
贡柴罗:什么事?
西巴斯辛:我们正站在这儿守护您的安息,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大声的狂吼,好像公牛,不,狮子一样。你们不是也被那声音惊醒的吗?我听了害怕极了。
阿隆佐:我什么都没听见。
安东尼奥:啊!那是一种怪兽听了也会害怕的咆哮,大地都给它震动起来。那一定是一大群狮子的吼声。
阿隆佐:你听见这声音吗,贡柴罗?
贡柴罗:凭着我的名誉起誓,大王,我只听见一种很奇怪的蜜蜂似的声音,它使我惊醒转来。我摇着您的身体,喊醒了您。我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他们的剑拔出鞘外。有一个声音,那是真的,最好我们留心提防着,否则赶快离开这地方。让我们把武器预备好。
阿隆佐:带领我们离开这块地面,让我们再去找寻一下我那可怜的孩子。
贡柴罗:上天保佑他不要给这些野兽害了!我相信他一定在这岛上。
阿隆佐:领路走吧。(率众人下。)
爱丽儿:我要把我的工作回去报告我的主人;国王呀,安心着前去把你的孩子找寻。(下。)
第二场 岛上的另一处
凯列班荷柴上,雷声。
凯列班:愿太阳从一切沼泽、平原上吸起来的瘴气都降在普洛斯彼罗身上,让他的全身没有一处不生恶病!他的精灵会听见我的话,但我非把他咒一下不可。他们要是没有他的吩咐,决不会拧我,显出各种怪相吓我,把我推到烂泥里,或是在黑暗中化做一一团懈火诱我迷路;但是只要我有点儿什么,他们便想出种种的恶作剧来摆布我:有时变成猴子,向我咧着牙齿扮鬼脸,然后再咬我,一下子又变成刺猬,在路上滚作一团,我的赤脚一踏上去,便把针刺竖了起来;有时我的周身围绕着几条毒蛇,吐出分叉的舌头来,那咝咝的声音吓得我发狂。特林鸠罗上。
凯列班:瞧!瞧!又有一个他的精灵来了!因为我柴捡得慢,要来给我吃苦头。让我把身体横躺下来;也许他会不注意到我。
特林鸠罗:这儿没有丛林也没有灌木,可以抵御任何风雨。又有一阵大雷雨要来啦,我听见风在呼啸,那边那堆大的乌云像是一只臭皮袋就要把袋里的酒倒下来的样子。要是这回再像不久以前那么响着大雷,我不晓得我该把我的头藏到什么地方去好;那块云准要整桶整桶地倒下水来。咦!这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人还是一条鱼?死的还是活的?一定是一条鱼;他的气味像一条鱼,有些隔宿发霉的鱼腥气,不是新腌的鱼。奇怪的鱼!我从前曾经到过英国;要是我现在还在英国,只要把这条鱼画出来,挂在帐篷外面,包管那边无论哪一个节日里没事做的傻瓜都会掏出整块的银洋来瞧一瞧:在那边很可以靠这条鱼发一笔财;随便什么希奇古怪的畜生在那边都可以让你发一笔财。他们不愿意丢一个铜子给跛脚的叫化,却愿意拿出一角钱来看一个死了的印第安红种人。嘿,他像人一样生着腿呢!他的翼鳍多么像是一对臂膀!他的身体还是暖的!我说我弄错了,我放弃原来的意见了,这不是鱼,是一个岛上的土人,刚才被天雷轰得那样子。(雷声)唉!雷雨又来了;我只得躲到他的衫子底下去,再没有别的躲避的地方了:一个人倒起运来,就要跟妖怪一起睡觉。让我躲在这儿,直到云消雨散。
斯丹法诺唱歌上,手持酒瓶。
斯丹法诺(唱)
我将不再到海上去,到海上去,
我要老死在岸上。――
这是一支送葬时唱的难听的曲子。好,这儿是我的安慰。
(饮酒;唱)
船长:船老大,咱小子和打扫甲板的,还有炮手和他的助理,爱上了毛儿、梅哥、玛利痕和玛葛丽,但凯德可没有人欢喜;因为她有一副绝顶响喉咙,见了水手就要嚷,“迭你的终!”焦油和沥青的气味熏得她满心烦躁,可是栽缝把她浑身搔痒就呵呵乱笑:海上去吧,弟兄们,让她自个儿去上吊!这也是一支难听的曲子;但这儿是我的安慰。(饮酒。)
凯列班:不要折磨我,喔!
斯丹法诺:什么事?这儿有鬼吗?叫野人和印第安人来跟我们捣乱吗?哈!海水都淹不死我,我还怕四只脚的东西不成?古话说得好,一个人神气得竟然用四条腿走路,就决不能叫人望而生畏:只要斯丹法诺鼻孔里还透着气,这句话还是照样要说下去。
凯列班:精灵在折磨我了,喔!
斯丹法诺:这是这儿岛上生四条腿的什么怪物,照我看起来像在发疟疾。见鬼,他跟谁学会了我们的话?为了这,我也得给他医治一下子;要是我医好了他,把他驯伏了,带回到那不勒斯去。可不是一桩可以送给随便哪一个脚踏牛皮的皇帝老官儿的绝妙礼物!
凯列班:不要折磨我,求求你!我愿意赶紧把柴背回家去。
斯丹法诺:他现在寒热发作,语无伦次,他可以尝一尝我瓶里的酒;要是他从来不曾沾过一滴酒,那很可以把他完全医好。我倘然医好了他,把他驯伏了,我也不要怎么狠心需索;反正谁要他,谁就得出一笔钱――出一大笔钱。
凯列班:你还不曾给我多少苦头吃,但你就要大动其手了,我知道的,因为你在发抖;普洛斯彼罗的法术在驱使你了。
斯丹法诺:给我爬过来,张开你的嘴巴;这是会叫你说话的好东西,你这头猫!张开嘴来;这会把你的战抖完完全全驱走,我可以告诉你。(给凯列班喝酒)你不晓得谁是你的朋友。再张开嘴来。
特林鸠罗:这声音我很熟悉,那像是――但他已经淹死了。这些都是邪鬼。老天保佑我啊!
斯丹法诺:四条腿,两个声音,真是一个有趣不过的怪物!他的前面的嘴巴在向他的朋友说着恭维的活,他的背后的嘴巴却在说他坏话讥笑他。即使医好他需要我全瓶的酒,我也要给他出一下力。喝吧。阿门!让我再把一些酒倒在你那另外一只嘴里。
特林鸠罗:斯丹法诺!
斯丹法诺:你另外的那张嘴在叫我吗?天哪,天哪!这是个魔鬼,不是个妖怪。我得离开他;我可跟魔鬼打不了交道。
特林鸠罗:斯丹法诺!如果你是斯丹法诺,请你过来摸摸我,跟我讲几句话。我是特林鸠罗;不要害怕,你的好朋友特林鸠罗。
斯丹法诺:你倘然是特林鸠罗,那么钻出来吧,让我来把那两条小一点的腿拔出来;要是这儿有特林鸠罗的腿的话,这一定不会错。哎哟,你果真是特林鸠罗!你怎么会变成这个妖怪的粪便?他能够泻下特林鸠罗来吗?
特林鸠罗:我以为他是给天雷轰死了的。但是你不是淹死了吗,斯丹法诺?我现在希望你不曾淹死。雷雨过去了吗?我因为害怕雷雨,所以才躲在这个死妖精的衫子底下。你还活着吗,斯丹法诺?啊,斯丹法诺,两个那不勒斯人脱险了!
斯丹法诺:请你不要把我旋来旋去,我的胃不大好。
凯列班(旁白):这两个人倘然不是精灵,一定是好人,那是一位英雄的天神:他还有琼浆玉液。我要向他跪下去。
斯丹法诺:你怎么会逃命了的?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凭着这个瓶儿起誓,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凭着这个瓶儿起誓。我自己是因为伏在一桶白葡萄酒的桶顶上才不曾淹死;那桶酒是水手们从船上抛下海的,这个瓶是我被冲上岸之后自己亲手用树干剖成的。
凯列班:凭着那个瓶儿起誓,我要做您的忠心的仆人;因为您那种水是仙水。
斯丹法诺:嗨,起誓吧,说你是怎样逃了命的。
特林鸩罗:游泳到岸上,像一只鸭子一样,我会橡鸭子一样游泳,我可以起誓。
斯丹法诺:来,吻你的《圣经》①。(给特林鸩罗喝酒)你虽然能像鸭子一样游泳,可是你的样子倒像是一只鹅。
特林鸠罗:啊,斯丹法诺!这酒还有吗?
斯丹法诺:有着整整一桶呢,老兄;我在海边的一座岩穴里藏下了我的美酒。喂,妖精!你的寒热病怎么样啦?
凯列班:您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斯丹法诺:从月亮里下来的,实实在在告诉你;从前我是住在月亮里的。
凯列班:我曾经看见过您在月亮里;我真喜欢您。我的女主人曾经指点给我看您和您的狗和您的柴枝。
斯丹法诺:来,起誓吧,吻你的《圣经》,我会把它重新装满。起誓吧。
特林鸠罗:凭着这个太阳起誓,这是个蠢得很的怪物;可笑我竞会害怕起他来!一个不中用的怪物!月亮里的人,嘿!这个可怜的轻信的怪物!好啊,怪物!你的酒量真不小。凯列班我要指点给您看这岛上每一处肥沃的地方,我要吻您的脚。请您做我的神明吧!
①吻《圣经》原为基督徒起誓时表示郑重之仪式,此处斯丹法诺用以指饮其瓶中之酒。
特林鸠罗:凭着太阳起誓,这是一个居心不良的嗜酒的怪物;一等他的神明睡了过去,他就会把酒瓶偷走。
凯列班:我要吻您的脚;我要发誓做您的仆人。
斯丹法诺:那么好,跪下来起誓吧。
特林鸠罗:这个头脑简单的怪物要把我笑死了。这个不要脸的怪物!我心里真想把他揍一顿。
斯丹法诺:来,吻吧。
特林鸠罗:但是这个可怜的怪物是喝醉了;一个作孽的怪物!
凯列班:我要指点您最好的泉水;我要给您摘浆果,我要给您捉鱼,给您打很多的柴。但愿瘟疫降临在我那暴君的身上!我再不给他搬柴了;我要跟着您走,您这了不得的人!
特林鸠罗:一个可笑又可气的怪物!竞会把一个无赖的醉汉看做了不得的人!
凯列班:请您让我带您到长着野苹果的地方,我要用我的长指爪给您掘出落花生来,把栓鸟的窝指点给您看,教给您怎样捕捉怜俐的小猢狲的法子:我要采成球的榛果献给您;我还要从岩石上为您捉下海鸥的雏鸟来,您肯不肯跟我走?
斯丹法诺:请你带着我走,不要再噜哩噜苏了。――特林鸠罗,国王和我们的同伴们既然全部淹死,这地方便归我们所有了。――来,给我拿着酒瓶。――特林鸠罗老朋友,我们不久便要再把它装满。
凯列班(醉呓地唱):
再会,主人!再会!再会!
特林鸠罗:一个喧哗的怪物!一个醉酒的怪物!
凯列班:
不再筑堰捕鱼;
不再捡柴生火,
硬要听你吩咐;
不刷盘子不洗碗:
班,班,凯――凯列班,
换了一个新老板!
自由,哈哈!哈哈,自由!自由!哈哈,自由!
斯丹法诺:啊,出色的怪物!带路走呀。(同下。)
第三幕
第一场普洛斯彼罗洞室之前
腓迪南负木上。
腓迪南:有一类游戏是很吃力的,但兴趣会使人忘记辛苦;有一类卑微的工作是用坚苦卓绝的精神忍受着的,最低陋的事情往往指向最崇高的目标。我这种贱役对于我应该是艰重而可厌的,但我所奉侍的女郎使我生趣勃发,觉得劳苦反而是一种愉快。啊,她的温柔十倍于她父亲的乖愎,而他则浑身都是暴戾!他严厉地吩咐我必须把几千根这样的木头搬过去堆垒起来;我那可爱的姑娘见了我这样劳苦,竟哭了起来,说从来不曾见过像我这种人干这等卑贱的工作。唉!我把工作都忘了。但这些甜蜜的思想给与我新生的力量,在我干活的当儿,我的思想最活跃。
米兰达上;普洛斯彼罗潜随其后。
米兰达:唉,请你不要太辛苦了吧!我真希望一阵闪电把那些要你堆垒的木头一起烧掉!请你暂时放下来,坐下歇歇吧。要是这根木头被烧起来的时候,它一定会想到它所给你的劳苦而流泪的。我的父亲正在一心一意地读书;请你休息休息吧,在这三个钟头之内,他是不会出来的。
腓迪南:啊,最亲爱的姑娘,在我还没有把我必须做的工作努力做完之前,太阳就要下去了。
米兰达:要是你肯坐下来,我愿意代你搬一会儿木头,请你给我吧;让我把它搬到那一堆上面去。
腓迪南:怎么可以呢,珍贵的人儿!我宁愿毁损我的筋骨,压折我的背膀,也不愿让你干这种下贱的工作,而我空着两手坐在一旁。
米兰达:要是这种工作配给你做,当然它也配给我做。而且我做起来心里更舒服一点;因为我是自己甘愿,而你是被骗的。
普洛斯彼罗:(旁白)可怜的孩子,你已经情魔缠身了!你这痛苦的呻吟流露了真情。
米兰达:你看上去很疲乏。
腓迪南:不,尊贵的姑娘!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黑夜也变成了清新的早晨。我恳求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好让我把它放进我的祈祷里去。
米兰达:米兰达。--唉!父亲,我已经违背了你的叮嘱,把它说了出来啦!
腓迪南:可赞美的米兰达!真是一切仰慕的最高峰,价值抵得过世界上一切最珍贵的财宝!我的眼睛曾经关注地盼睐过许多女郎,许多次她们那柔婉的声调使我的过于敏感的听觉对之倾倒:为了各种不同的美点,我曾经喜欢过各个不同的女子;但是从不曾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总有一些缺点损害了她那崇高的优美。但是你啊,这样完美而无双,是把每一个人的最好的美点集合起来而造成的!
米兰达:我不曾见过一个和我同性的人,除了在镜子里见到自己的面孔以外,我不记得任何女子的相貌;除了你,好友,和我的亲爱的父亲以外,也不曾见过哪一个我可以 e为男子的人。我不知道别处地方人们都是生得什么样子,但是凭着我最可宝贵的嫁妆--贞洁起誓:除了你之外,在这世上我不期望任何的伴侣;除了你之外,我的想像也不能再产生出一个可以使我喜爱的形象。但是我的话讲得有些太越出界限,把我父亲的教训全忘记了。
腓迪南:我在我的地位上是一个王子,米兰达;也许竟是一个国王--但我希望我不是!我不能容忍一只苍蝇玷污我的嘴角,更不用说挨受这种搬运木头的苦役了。听我的心灵向你诉告: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飞到你的身边,甘心为你执役,使我成为你的奴隶;只是为了你的缘故,我才肯让自己当这个辛苦的运木的工人。
米兰达:你爱我吗?
腓迪南:天在顶上!地在底下!为我作证这一句妙音。要是我所说的话是真的,愿天地赐给我幸福的结果;如其所说是假,那么请把我命中注定的幸运都转成恶运!超过世间其他一切事物的界限之上,我爱你,珍重你,崇拜你!
米兰达:我是一个傻子,听见了衷心喜欢的话就流起泪来!
普洛斯彼罗:(旁白)一段难得的良缘的会合!上天赐福给他们的后裔吧!
腓迪南:你为什么哭起来了呢?
米兰达:因为我是太平凡了,我不敢献给你我所愿意献给你的,更不敢从你接受我所渴想得到的。但这是废话;越是掩饰,它越是显露得清楚。去吧,羞怯的狡狯!让单纯而神圣的天真指导我说什么话吧!要是你肯娶我,我愿意做你的妻子;不然的话,我将到死都是你的婢女:你可以拒绝我做你的伴侣;但不论你愿不愿意,我将是你的奴婢。
腓迪南:我的最亲爱的爱人!我永远低首在你的面前。
米兰达:那么你是我的丈夫吗?
腓迪南:是的,我全心愿望着,如同受拘束的人愿望自由一样。握着我的手。
米兰达:这儿是我的手,我的心也跟它在一起。现在我们该分手了,半点钟之后再会吧。
腓迪南:一千个再会吧!(分别下。)
普洛斯彼罗:我当然不能比他们自己更为高兴,而且他们是全然不曾预先料到的;但没有别的事可以比这事更使我快活了。我要去读我的书去,因为在晚餐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须得做好。(下。)
第二场 岛上的另一处
凯列班持酒瓶,斯丹法诺、特林鸠罗同上。
斯丹法诺:别对我说;要是酒桶里的酒完了,然后我们再喝水;只要还有一滴酒剩着,让我们总是喝酒吧。来,一!二!三!加油干!妖怪奴才,向我祝饮呀!
特林鸠罗:妖怪奴才!这岛上特产的笨货!据说这岛上一共只有五个人,我们已经是三个;要是其余的两个人跟我们一样聪明,我们的江山就不稳了。
斯丹法诺:喝酒呀,妖怪奴才!我叫你喝你就喝。你的眼睛简直呆呆地生牢在你的头上了。
特林鸠罗:眼睛不生在头上倒该生在什么地方?要是他的眼睛生在尾巴上,那才真是个出色的怪物哩!
斯丹法诺:我的妖怪奴才的舌头已经在白葡萄酒里淹死了;但是我,海水也淹不死我:凭着这太阳起誓,我在一百多哩的海面上游来游去,一直游到了岸边。你得做我的副官,怪物,或是做我的旗手。
特林鸠罗:还是做个副官吧,要是你中意的话;他当不了ae f手。
斯丹法诺:我们不想奔跑呢,怪物先生。
特林鸠罗:也不想走路,你还是像条狗那么躺下来吧;一句话也别说。
斯丹法诺:妖精,说一句话吧,如果你是个好妖精。
凯列班:给老爷请安!让我舐您的靴子。我不要服侍他,他是个懦夫。
特林鸠罗:你说谎,一窍不通的怪物!我打得过一个警察呢。嘿,你这条臭鱼!像我今天一样喝了那么多白酒的人,还说是个懦夫吗?因为你是一只一半鱼、一半妖怪的荒唐东西,你就要撒一个荒唐的谎吗?
凯列班:看!他多么取笑我!您让他这样说下去吗,老爷?
特林鸠罗:他说"老爷"!谁想得到一个怪物会是这么一个蠢才!
凯列班:喏,喏,又来啦!我请您咬死他。
斯丹法诺:特林鸠罗,好好地堵住你的嘴!如果你要造反,就把你吊死在眼前那株树上!这个可怜的怪物是我的人,不能给人家欺侮。
凯列班:谢谢大老爷!您肯不肯再听一次我的条陈?
斯丹法诺:依你所奏;跪下来说吧。我立着,特林鸠罗也立着。
爱丽儿隐形上。
凯列班:我已经说过,我屈服在一个暴君、一个巫师的手下,他用诡计把这岛从我手里夺了去。
爱丽儿:你说谎!
凯列班:你说谎,你这插科打诨的猴子!我希望我的勇敢的主人把你杀死。我没有说谎。
斯丹法诺:特林鸠罗,要是你在他讲话的时候再来缠扰,凭着这只手起誓,我要敲掉你的牙齿。
特林鸠罗:怎么?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斯丹法诺:那么别响,不要再多话了。(向凯列班)讲下去。
凯列班:我说,他用妖法占据了这岛,从我手里夺了去;要是老爷肯替我向他报仇--我知道您一定敢,但这家伙决没有这胆子--
斯丹法诺:自然罗。
凯列班:您就可以做这岛上的主人,我愿意服侍您。
斯丹法诺:用什么方法可以实现这事呢?你能不能把我带到那个人的地方去?
凯列班:可以的,可以的,老爷。我可以乘他睡熟的时候把他交付给您,您就可以用一根钉敲进他的脑袋里去。
爱丽儿:你说谎,你不敢!
凯列班:这个穿花花衣裳的蠢货!这个混蛋!请老爷把他痛打一顿,把他的酒瓶夺过来;他没有酒喝之后,就只好喝海里的咸水了,因为我不愿告诉他清泉在什么地方。
斯丹法诺:特林鸠罗,别再自讨没趣啦!你再说一句话打扰这怪物,凭着这只手起誓,我就要不顾情面,把你打成一条鱼干了。
特林鸠罗:什么?我得罪了你什么?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让我再离得远一点儿。
斯丹法诺:你不是说他说谎吗?
爱丽儿:你说谎!
斯丹法诺:我说谎吗!吃这一下!(打特林鸠罗)要是你觉得滋味不错的话,下回再试试看吧。
特林鸠罗:我并没有说你说谎。你头脑昏了,连耳朵也听不清楚了吗?该死的酒瓶!喝酒才把你搅得那么昏沉沉的。愿你的怪物给牛瘟病瘟死,魔鬼把你的手指弯断了去!
凯列班:哈哈哈!
斯丹法诺:现在讲下去吧。--请你再站得远些。
凯列班:狠狠地打他一下子;停一会儿我也要打他。
斯丹法诺:站远些。--来,说吧。
凯列班:我对您说过,他有一个老规矩,一到下午就要睡觉;那时您先把他的书拿了去,就可以捶碎他的脑袋,或者用一根木头敲破他的头颅,或者用一根棍子搠破他的肚肠,或者用您的刀割断他的喉咙。记好,先要把他的书拿到手;因为他一失去了他的书,就是一个跟我差不多的大傻瓜,也没有一个精灵会听他指挥:这些精灵们没有一个不像我一样把他恨入骨髓。只要把他的书烧了就是了;他还有些出色的家具--他叫做"家具"--预备造了房子之后陈设起来的;但第一应该放在心上的是他那美貌的女儿。他自己说她是一个美艳无双的人;我从来不曾见过一个女人,除了我的老娘西考拉克斯和她之外;可是她比起西考拉克斯来,真不知要好看得多少倍了,正像天地的相差一样。
斯丹法诺:是这样一个出色的姑娘吗?
凯列班:是的,老爷;我可以担保一句,她跟您睡在一床是再合适也没有的啦,她会给您生下出色的小子来。
斯丹法诺:怪物,我一定要把这人杀死;他的女儿和我做国
王和王后,上帝保佑!特林鸠罗和你做总督。你赞成不赞成这计策,特林鸠罗?
特林鸠罗:好极了。
斯丹法诺:让我握你的手。我很抱歉打了你;可是你活着的时候,总以少开口为妙。
凯列班:在这半点钟之内他就要入睡;您愿不愿就在这时候杀了他?
斯丹法诺:好的,凭着我的名誉起誓。
爱丽儿:我要告诉主人去。
凯列班:您使我高兴得很,我心里充满了快乐。让我们畅快一下。您肯不肯把您刚才教给我的轮唱曲唱起来?
斯丹法诺:准你所奏,怪物;凡是合乎道理的事我都可以答应。来啊,特林鸠罗,让我们唱歌。(唱)嘲弄他们,讥讽他们,讥讽他们,嘲弄他们,思想多么自由!
凯列班:这曲子不对。
爱丽儿击鼓吹箫,依曲调而奏。
斯丹法诺:这是什么声音?
特林鸠罗:这是我们的歌的曲子,在空中吹奏着呢。
斯丹法诺:你倘然是一个人,像一个人那样出来吧;你倘然
是一个鬼,也请你显出怎样的形状来吧!
特林鸠罗:饶赦我的罪过呀!
斯丹法诺:人一死什么都完了;我不怕你。但是可怜我们吧!
凯列班:您害怕吗?
斯丹法诺:不,怪物,我怕什么?
凯列班:不要怕。这岛上充满了各种声音和悦耳的乐曲,使人听了愉快,不会伤害人。有时成千的叮叮咚咚的乐器在我耳边鸣响。有时在我酣睡醒来的时候,听见了那种歌声,又使我沉沉睡去;那时在梦中便好像 e端里开了门,无数珍宝要向我倾倒下来;当我醒来之后,我简直哭了起来,希望重新做一遍这样的梦。
斯丹法诺:这倒是一个出色的国土,可以不费钱白听音乐。
凯列班:但第一您得先杀死普洛斯彼罗。
斯丹法诺:那事我们不久就可以动手;我记住了。
特林鸠罗:这声音渐渐远去;让我们跟着它,然后再干我们的事。
斯丹法诺:领着我们走,怪物;我们跟着你。我很希望见一见这个打鼓的家伙,看他的样子奏得倒挺不错。
特林鸠罗:你来吗?我跟着它走了,斯丹法诺。(同下。)
第三场 岛上的另一处
阿隆佐、西巴斯辛、安东尼奥、贡柴罗、阿德里安、弗兰西斯科及余人等上。
贡柴罗:天哪!我走不动啦,大王;我的老骨头在痛。这儿的路一条直一条弯的,完全把人迷昏了!要是您不见怪,我必须休息一下。
阿隆佐:老人家,我不能怪你;我自己也心灰意懒,疲乏得很。坐下来歇歇吧。现在我已经断了念头,不再自己哄自己了。他一定已经淹死了,尽管我们乱摸瞎撞地找寻他;海水也在嘲笑着我们在岸上的无益的寻觅。算了吧,让他死了就完了!
安东尼奥:(向西巴斯辛旁白)我很高兴他是这样灰心。别因为一次遭到失败,就放弃了你的已决定好的计划。
西巴斯辛:(向安东尼奥旁白)下一次的机会我们一定不要错过。
安东尼奥:(向西巴斯辛旁白)就在今夜吧;他们现在已经走得很疲乏,一定不会,而且也不能,再那么警觉了。
西巴斯辛:(向安东尼奥旁白)好,今夜吧。不要再说了。庄严而破异的音乐。普洛斯彼罗自上方隐形上。下侧若干破形怪状的精灵抬了一桌酒席进来;他们围着它跳舞,且作出各种表示敬礼的姿势,邀请国王以次诸人就食后退去。
阿隆佐:这是什么音乐?好朋友们,听哪!
贡柴罗:神破的甜美的音乐!
阿隆佐:上天保佑我们!这些是什么?
西巴斯辛:一幅活动的傀儡戏?现在我才相信世上有独角的麒麟,阿拉伯有凤凰所栖的树,上面有一只凤凰至今还在南面称王呢。
安东尼奥:麒麟和凤凰我都相信;要是此外还有什么难于置信的东西,都来告诉我好了,我一定会发誓说那是真的。旅行的人决不会说谎话,足不出门的傻瓜才嗤笑他们。
贡柴罗:要是我现在在那不勒斯,把这事告诉了别人,他们会不会相信我呢?要是我对他们说,我看见岛上的人民是这样这样的--这些当然一定是岛上的人民罗--虽然他们的形状生得很破怪,然而倒是很有礼貌、很和善,在我们人类中也难得见到的。
普洛斯彼罗:(旁白)正直的老人家,你说得不错;因为在你们自己一群人当中,就有几个人比魔鬼还要坏。
阿隆佐:我再不能这样吃惊了;虽然不开口,但他们的那种形状、那种手势、那种音乐,都表演了一幕美妙的 e剧。
普洛斯彼罗:(旁白)且慢称赞吧。
弗兰西斯科:他们消失得很破怪。
西巴斯辛:不要管他,既然他们把食物留下,我们有肚子就该享用。--您要不要尝尝试试看?
阿隆佐:我可不想吃。
贡柴罗:真的,大王,您无须胆小。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谁肯相信有一种山居的人民,喉头长着肉袋,像一头牛一样?谁又肯相信有一种人的头是长在胸膛上的?可是我们现在都相信每个旅行的人都能肯定这种话不是虚假的了。
阿隆佐:好,我要吃,即使这是我的最后一餐;有什么关系呢?我的最好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贤弟,公爵,陪我们一起来吃吧。雷电。爱丽儿化女面鸟身的怪鸟上,以翼击桌,筵席顿时消失--用一种特别的机关装置。
爱丽儿:你们是三个有罪的人;操纵着下界一切的天命使得那贪馋的怒海重又把你们吐了出来,把你们抛在这没有人居住的岛上,你们是不配居住在人类中间的。你们已经发狂了。(阿隆佐、西巴斯辛等拔剑)即使像你们这样勇敢的人,也没有法子免除一死。你们这辈愚人!我和我的同伴们都是运命的使者;你们的用风、火熔炼的刀剑不能损害我们身上的一根羽毛,正像把它们砍向呼啸的风、刺向分而复合的水波一样,只显得可笑。我的伙伴们也是刀枪不入的。而且即使它们能够把我们伤害,现在你们也已经没有力量把臂膀举起来了。好生记住吧,我来就是告诉你们这句话,你们三个人是在米兰把善良的普洛斯彼罗篡逐的恶人,你们把他和他的无辜的婴孩放逐在海上,如今你们也受到同样的报应了。为着这件恶事,上天虽然并不把惩罚立刻加在你们身上,却并没有轻轻放过,已经使海洋陆地,以及一切有生之伦,都来和你们作对了。你,阿隆佐,已经丧失了你的儿子;我再向你宣告;活地狱的无穷的痛苦--一切死状合在一起也没有那么惨,将要一步步临到你生命的途程中;除非痛悔前非,以后洗心革面,做一个清白的人,否则在这荒岛上面,天谴已经起在眼前了!
爱丽儿在雷鸣中隐去。柔和的乐声复起;精灵们重上,跳舞且作揶揄状,
把空桌抬下。
普洛斯彼罗:(旁白)你把这怪鸟扮演得很好,我的爱丽儿,这一桌酒席你也席卷得妙,我叫你说的话你一句也没有漏去;就是那些小精灵们也都是生龙活虎,各自非常出力。我的神通已经显出力量,我这些仇人们已经惊惶得不能动弹;他们都已经在我的权力之下了。现在我要在这种情形下面离开他们,去探视他们以为已经淹死了的年轻的腓迪南和他的也是我的亲爱的人儿。(自上方下。)
贡柴罗:凭着神圣的名义,大王,为什么您这样呆呆地站着?
阿隆佐:啊,那真是可怕!可怕!我觉得海潮在那儿这样告诉我;风在那儿把它唱进我的耳中;那深沉可怕、像管风琴般的雷鸣在向我震荡出普洛斯彼罗的名字,它用宏亮的低音宣布了我的罪恶。这样看来,我的孩子一定是葬身在海底的软泥之下了;我要到深不可测的海底去寻找他,跟他睡在一块儿!(下。)
西巴斯辛:要是这些鬼怪们一个一个地来,我可以打得过他们。
安东尼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西巴斯辛、安东尼奥下。)
贡柴罗:这三个人都有些不顾死活的神气。他们的重大的罪恶像隔了好久才发作的毒药一样,现在已经在开始咬啮他们的灵魂了。你们是比较善于临机应变的,请快快追上去,阻止他们不要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阿德里安:你们跟我来吧。(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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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第一场 普洛斯彼罗洞室之前
普洛斯彼罗、腓迪南、米兰达上。
普洛斯彼罗:要是我曾经给你太严厉的惩罚,你也已经得到补偿了;因为我已经把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给了你,我是为了她才活着的。现在我再把她交给你的手里;你所受的一切苦恼都不过是我用来试验你的爱情的,而你能异常坚强地忍受它们;这里我当着天,许给你这个珍贵的赏赐。腓迪南啊,不要笑我这样把她夸奖,你自己将会知道一切的称赞比起她自身的美好来,都是瞠乎其后的。
腓迪南:我绝对相信您的话。
普洛斯彼罗:既然我的给与和你的获得都不是出于贸然,你就可以娶我的女儿。但在一切神圣的仪式没有充分给你许可之前,你不能侵犯她处女的尊严;否则你们的结合将不能得到上天的美满的祝福,冷淡的憎恨、白眼的轻蔑和不睦将使你们的姻缘中长满令人嫌恶的恶草。所以小心一点吧,许门①的明灯将照引着你们!①许门(Hymen),希腊罗马神话中司婚姻之神。
腓迪南:我希望的是以后在和如今一样的爱情中享受着平和的日子、美秀的儿女和绵绵的生命,因此即使在最幽冥的暗室中,在最方便的场合,有伺隙而来的魔鬼的最强烈的煽惑,也不能使我的廉耻化为肉欲,而轻轻地损毁了举行婚礼那天的无比的欢乐。可是那样的一天来得也太慢了,我觉得不是太阳神的骏马在途中跑垮了,便是黑夜被系禁在冥域了。
普洛斯彼罗:说得很好。坐下来跟她谈话吧,她是属于你的。喂,爱丽儿!我的勤劳的仆人,爱丽儿!
爱丽儿上。
爱丽儿:我的威严的主人有什么吩咐?我在这里。
普洛斯彼罗:你跟你的小伙计们把刚才的事情办得很好;我必须再差你们作一件这样的把戏。去把你手下的小娄罗们召唤到这儿来;叫他们赶快装扮起来;因为我必须在这一对年轻人的面前卖弄卖弄我的法术;我曾经答应过他们,他们也在盼望着。
爱丽儿:即刻吗?
普洛斯彼罗:是的,一霎眼的时间内就得办好。
爱丽儿:你来去还不曾出口,你呼吸还留着没透,我们早脚尖儿飞快,扮鬼脸大伙儿都在,主人,你爱我不爱?
普洛斯彼罗:我很爱你,我的伶俐的爱丽儿!在我没有叫你之前,不要就来。
爱丽儿:好,我知道。(下。)
普洛斯彼罗:当心保持你的忠实,不要太恣意调情。血液中的火焰一燃烧起来,最坚强的誓言也就等于草秆。节制一些吧,否则你的誓约就要守不住了!
腓迪南:请您放心,老人家;皎白的处女的冰雪,早已压伏了我胸中的欲火。
普洛斯彼罗:好。--出来吧,我的爱丽儿!不要让精灵们缺少一个,多一个倒不妨。轻轻快快地出来吧!大家不要响,只许静静地看!柔和的音乐;假面剧开始。精灵扮伊里斯①上。
伊里斯:刻瑞斯,最丰饶的女神,我是天上的彩虹,我是天②后的使官,天后在云端,传旨请你离开你那繁荣着小麦、大麦、黑麦、燕麦、野豆、豌豆的膏田;离开你那羊群所游息的茂草的山坡,以及饲牧它们的满铺着刍草的平原;离开你那生长着立金花和蒲苇的堤岸,多雨的四月奉着你的命令而把它装饰着的,在那里给清冷的水仙女们备下了洁净的新冠;离开你那为失恋的情郎们所爱好而徘徊其下的金雀花的薮丛;你那牵藤的葡萄园;你那荒瘠 确的海滨,你所散步游息的所在:请你离开这些地方,到这里的草地上来,和尊严的天后陛下一同游戏;她的孔雀已经轻捷地飞翔起来了,请你来陪驾吧,富有的刻瑞斯。
①伊里斯(Iris),希腊罗马神话中诸神之信使,又为虹之女神。
②刻瑞斯(Ceres),希腊罗马神话中司农事及大地之女神。
刻瑞斯上。
刻瑞斯:万福,你永远服从着天后命令的,五彩缤纷的使者!你用你的橙黄色的翼膀常常洒下甘露似的清新的阵雨在我的花朵上面,用你的青色的弓的两端为我的林木丛生的地亩和没有灌枝的高原披上了富丽的肩巾:敢问你的王后唤我到这细草原上来,有什么吩咐?
伊里斯:为要庆祝真心的爱情的结合,大量地赐福给这一双有福的恋人。
刻瑞斯:告诉我,天虹,你知不知道维纳斯或她的儿子是否也随侍着天后?自从她们用诡计使我的女儿陷在幽冥的狄斯的手中以后,我已经立誓不再见她和她那盲目的小儿的无耻的面孔了。①
伊里斯:不要担心会碰见她;我遇见她的灵驾由一对对的白鸽拖引着,正冲破云霄,向帕福斯②而去,她的儿子同车陪着她。她们因为这里的这一对男女曾经立誓在许门的火炬未燃着以前不得同衾,因此想要在他们身上干一些无赖的把戏,可是白费了心机;马斯的情妇③已经满心暴躁地回去;她那发恼的儿子已经折断了他的箭,发誓以后不再射人,只是跟麻雀们开开玩笑,打算做一个好孩子了。
①狄斯(Dis)即普路同(Pluto),幽冥之主,掠刻瑞斯之女普洛塞庇那为妻;后者即春之女神,每年一次被释返地上。维纳斯之子即小爱神丘匹德,因俗语云爱情是盲目的,故云"盲目的小儿"。
②帕福斯(Paphos),维纳斯神庙所在地,相传她在海中诞生后首临于此。
③马斯(Mars),希腊罗马神话里的战神,与爱神维纳斯有私。
刻瑞斯:最高贵的王后,伟大的朱诺①来了;从她的步履上我辨认得出来。
朱诺上。
朱诺:我的丰饶的贤妹安好?跟我去祝福这一对璧人,让他们一生幸福,产出美好的后裔来。(唱)
富贵尊荣,美满良姻,
百年偕老,子孙盈庭;
幸福朝朝,欢娱暮暮,
朱诺向你们恭贺!
刻瑞斯(唱)
田多落穗,积谷盈仓,
葡萄成簇,摘果满筐;
秋去春来,如心所欲,
刻瑞斯为你们祝福!
腓迪南:这是一个最神破的幻景,这样迷人而谐美!我能不能猜想这些都是精灵呢?
普洛斯彼罗:是的,这些是我从他们的世界里用法术召唤来表现我一时的空想的精灵们。
腓迪南:让我终老在这里吧!有着这样一位人间希有的神破而贤哲的父亲,这地方简直是天堂了。
①朱诺(Juno),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天后。
朱诺与刻瑞斯作耳语,授命令于伊里斯。
普洛斯彼罗:亲爱的,莫作声!朱诺和刻瑞斯在那儿严肃地耳语,将要有一些另外的事情。嘘!不要开口!否则我们的魔法就要破解了。
伊里斯:戴着蒲苇之冠,眼光永远是那么柔和的、住在蜿蜒的河流中的仙女们啊!离开你们那涡卷的河床,到这青青的草地上来答应朱诺的召唤吧!前来,冷洁的水仙们,伴着我们一同庆祝一段良缘的缔结,不要太迟了。若干水仙女上。
伊里斯:你们在八月的日光下蒸晒着的辛苦的刈禾人,离开你们的田亩,到这里来欢乐一番;戴上你们麦秆的帽子,一个一个地来和这些清艳的水仙们跳起乡村的舞蹈来吧!
若干服饰齐整的刈禾人上,和水仙女们一起作优美的舞蹈;临了时普洛斯彼罗突起发言,在一阵破异他、幽沉的、杂乱的声音中,众精灵悄然隐去。
普洛斯彼罗:(旁白)我已经忘记了那个畜生凯列班和他的同党想来谋取我生命的奸谋,他们所定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向精灵们)很好!现在完了,去吧!
腓迪南:这可破怪了,你的父亲在发着很大的脾气。
米兰达:直到今天为止,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他狂怒到这样子。
普洛斯彼罗:王子,你看上去似乎有点惊疑的神气。高兴起来吧,我儿;我们的狂欢已经终止了。我们的这一些演员们,我曾经告诉过你,原是一群精灵;他们都已化成淡烟而消散了。如同这虚无缥缈的幻景一样,入云的楼阁、瑰伟的宫殿、庄严的庙堂,甚至地球自身,以及地球上所有的一切,都将同样消散,就像这一场幻景,连一点烟云的影子都不曾留下。构成我们的料子也就是那梦幻的料子;我们的短暂的一生,前后都环绕在酣睡之中。王子,我心中有些昏乱,原谅我不能控制我的弱点;我的衰老的头脑有些昏了。不要因为我的年老不中用而不安。假如你们愿意,请回到我的洞里休息一下。我将略作散步,安定安定我焦躁的心境。
米兰达:愿你安静啊!(下。)
腓迪南
普洛斯彼罗:赶快来!谢谢你,爱丽儿,来啊!
爱丽儿上。
爱丽儿:我永远准备着执行你的意志。有什么吩咐?
普洛斯彼罗:精灵,我们必须预备着对付凯列班。
爱丽儿:是的,我的命令者;我在扮演刻瑞斯的时候就想对你说,可是我深恐触怒了你。
普洛斯彼罗:再对我说一次,你把这些恶人安置在什么地方?
爱丽儿:我告诉过你,主人,他们喝得醉醺醺的,勇敢得了不得;他们怒打着风,因为风吹到了他们的脸上,痛击着地面,因为地面吻了他们的脚;但总是不忘记他们的计划。于是我敲起小鼓来;一听见了这声音,他们便像狂野的小马一样,耸起了他们的耳朵,睁大了他们的眼睛,掀起了他们的鼻孔,似乎音乐是可以嗅到的样子。这样我迷惑了他们的耳朵,使他们像小牛跟从着母牛的叫声一样,跟我走过了一簇簇长着尖齿的野茨,咬人的刺金雀和锐利的荆棘丛,把他们可怜的胫骨刺穿。最后我把他们遗留在离开这里不远的那口满是浮渣的污水池中,水没到了下巴,他们却在那里手舞足蹈,把一池臭水搅得比他们的臭脚还臭。
普洛斯彼罗:干得很好,我的鸟儿。你仍旧隐形前去,把我室内的华丽的衣服拿来,好把这些恶贼们诱上圈套。
爱丽儿:我去,我去。(下。)
普洛斯彼罗:一个魔鬼,一个天生的魔鬼,教养也改不过他的天性来;在他身上我一切好心的努力都全然白费。他的形状随着年纪而一天丑陋似一天,他的心也一天一天腐烂下去。我要把他们狠狠惩治一顿,直至他们因痛苦而呼号。
爱丽儿携带许多华服等上。
普洛斯彼罗:来,把它们挂起在这根绳上。
普洛斯彼罗与爱丽儿隐身留原处。凯列班、斯丹法诺、特林鸠罗三人浑身淋湿上。
凯列班:请你们脚步放轻些,不要让瞎眼的鼹鼠听见了我们的足声。我们现在已经走近他的洞窟了。斯丹法诺:怪物,你说你那个不会害人的仙人简直跟我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特林鸠罗:怪物,我满鼻子都是马尿的气味,把我恶心得不得了。
斯丹法诺:我也是这样。你听见吗,怪物?要是我向你一发起恼来,当心点儿--
特林鸠罗:你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怪物罢了。
凯列班:好老爷,不要恼我,耐心些;因为我将要带给您的好处可以抵偿过这场不幸。请你们轻轻地讲话;大家要静得好像在深夜里一样。
特林鸠罗:呃,可是我们的酒瓶也落在池里了。
斯丹法诺:这不单是耻辱和不名誉,简直是无限的损失。
特林鸠罗:这比浑身淋湿更使我痛心;可是,怪物,你却说那是你的不会害人的仙人。
斯丹法诺:我一定要去把我的酒瓶捞起来,即使我必须没头没脑钻在水里。
凯列班:我的王爷,请您安静下来。看这里,这便是洞口了;不要响,走进去。把那件大好的恶事干起来,这岛便属您所有了;我,您的凯列班,将要永远舐您的脚。
斯丹法诺:让我握你的手;我开始动了杀人的念头了。
特林鸠罗:啊,斯丹法诺大王!大老爷!尊贵的斯丹法诺!看这儿有多么好的衣服给您穿呀!
凯列班:让它去,你这蠢货!这些不过是废物罢了。
特林鸠罗:哈哈,怪物!什么是旧衣庄上的货色,我们是看得出来的。啊,斯丹法诺大王!
斯丹法诺:放下那件袍子,特林鸠罗!凭着我这手起誓,那件袍子我要。
特林鸠罗:请大王拿去好了。
凯列班:愿这傻子浑身起水肿!你老是恋恋不舍这种废料有什么意思呢?别去理这些个,让我们先去行刺。要是他醒了,他会使我们从脚心到头顶遍体鳞伤,把我们弄成不知什么样子的。
斯丹法诺:别开口,怪物!--绳太太,这不是我的短外套吗?本来吊在你绳上,现在吊在我身上;短外衣呀,我说,你别"掉"了毛,变个秃头雕才好。
特林鸠罗:妙极妙极!大王高兴的话,让我们横七竖八一起偷了去!
斯丹法诺:你这句话说得很妙,赏给你这件衣服吧。只要我做这里的国王,聪明人总不会被亏待的。"横七竖八偷了去"是一句绝妙的俏皮话,再赏你一件衣服。
特林鸠罗:怪物,来啊,涂一些胶在你的手指上,把其余的都拿去吧。
凯列班:我什么都不要。我们将要错过了时间,大家要变成蠢鹅,或是额角低得难看的猴子了!
斯丹法诺:怪物,别连手都不动一动;给我把这件衣服拿到我那放着大酒桶的地方去,否则我的国境内不许你立足。去,把这拿去。
特林鸠罗:还有这一件。
斯丹法诺:呃,还有这一件。
幕内猎人的声音。若干精灵化作猎犬上,将斯丹法诺等三人追逐;普洛
斯彼罗和爱丽儿嗾着它们。
普洛斯彼罗:嗨!莽丁,嗨!
爱丽儿:雪狒!那边去,雪狒!
昔洛斯彼罗:飞雷!飞雷!那边,铁龙!那边!听,听!(凯列班、斯丹法诺、特林鸠罗被驱下)去叫我的妖精们用厉害的痉挛磨他们的骨节;叫他们的肌肉像老年人那样抽搐起来,掐得他们满身都是伤痕,比豹子或山猫身上的斑点还多。
爱丽儿:听!他们在呼号呢。
普洛斯彼罗:让他们被痛痛快快地追一下子。此刻我的一切仇人们都在我的手掌之中了;不久我的工作便可完毕,你就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暂时你再跟我来,帮我一些忙吧。(同下。)
第五幕
第一场 普洛斯彼罗洞室之前
普洛斯彼罗穿法衣上;爱丽儿随上。
普洛斯彼罗:现在我的计划将告完成;我的魔法毫无差失;我的精灵们俯首听命;一切按部就班顺利地过去。是什么时候了?
爱丽儿:将近六点钟。你曾经说过,主人,在这时候我们的工作应当完毕。
普洛斯彼罗:当我刚兴起这场的时候,我曾经这样说过。告诉我,我的精灵,国王和他的从者们怎么样啦?爱丽儿:按照着你的吩咐,他们仍旧照样囚禁在一起,同你离开他们的时候一样,在荫蔽着你的洞室的那一列大菩提树底下聚集着这一群囚徒;你要是不把他们释放,他们便一步路也不能移动。国王、他的弟弟和你的弟弟,三个人都疯了;其余的人在为他们悲泣,充满了忧伤和惊骇;尤其是那位你所称为"善良的老大臣贡柴罗"的,他的眼泪一直从他的胡须上淋了下来,就像从茅檐上流下来的冬天的滴水一样。你在他们身上所施的魔术的力量是这么大,要是你现在看见了他们,你的心也一定会软下来。
普洛斯彼罗:你这样想吗,精灵?
爱丽儿:如果我是人类,主人,我会觉得不忍的。
普洛斯彼罗:我的心也将会觉得不忍。你不过是一阵空气罢了,居然也会感觉到他们的痛苦;我是他们的同类,跟他们一样敏锐地感到一切,和他们有着同样的感情,难道我的心反会比你硬吗?虽然他们给我这样大的迫害,使我痛心切齿,但是我宁愿压伏我的愤恨而听从我的更高尚的理性;道德的行动较之仇恨的行动是可贵得多的。要是他们已经悔过,我的唯一的目的也就达到终点,不再对他们更有一点怨恨。去把他们释放了吧,爱丽儿。我要给他们解去我的魔法,唤醒他们的知觉,让他们仍旧恢复本来的面目。
爱丽儿:我去领他们来,主人。(下。)
普洛斯彼罗:你们山河林沼的小妖们;踏沙无痕、追逐着退潮时的海神而等他一转身来便又倏然逃去的精灵们;在月下的草地上留下了环舞的圈迹,使羊群不敢走近的小神仙们;以及在半夜中以制造菌蕈为乐事,一听见肃穆的晚钟便雀跃起来的你们:虽然你们不过是些弱小的精灵,但我借着你们的帮助,才能遮暗了中天的太阳,唤起作乱的狂风,在青天碧海之间激起浩荡的战争:我把火给与震雷,用乔武大神的霹雳劈碎了他自己那株粗干的橡树;我使稳固的海岬震动,连根拔起松树和杉柏:因着我的法力无边的命令,坟墓中的长眠者也被惊醒,打开了墓门出来。但现在我要捐弃这种狂暴的魔术,仅仅再要求一些微妙的天乐,化导他们的心性,使我能得到我所希望的结果;以后我便将折断我的魔杖,把它埋在幽深的地底,把我的书投向深不可测的海心。庄严的音乐。爱丽儿重上;他的后面跟随着神情狂乱的阿隆佐,由贡柴罗随侍;西巴斯辛与安东尼奥也和阿隆佐一样,由阿德里安及弗兰西斯科随侍;他们都步入普密斯彼罗在地上所划的圆圈中,被魔法所禁,呆立不动。普洛斯彼罗看见此情此景,开口说道:普洛斯彼罗:庄严的音乐是对于昏迷的幻觉的无上安慰,愿它医治好你们那在煎炙着的失去作用的脑筋!站在那儿吧,因为你们已经被魔法所制伏了。圣人一样的贡柴罗,可尊敬的人!我的眼睛一看见了你,便油然堕下同情的眼泪来。魔术的力量在很快地消失,如同晨光悄悄掩袭暮夜,把黑暗消解了一样,他们那开始抬头的知觉已经在驱除那蒙蔽住他们清明的理智的迷糊的烟雾了。啊,善良的贡柴罗!不单是我的真正的救命恩人,也是你所跟随着的君主的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我要在名义上在实际上重重报答你的好处。你,阿隆佐,对待我们父女的手段未免太残酷了!你的兄弟也是一个帮凶的人。你现在也受到惩罚了,西巴斯辛!你,我的骨肉之亲的兄弟,为着野心,忘却了怜悯和天性;在这里又要和西巴斯辛谋弑你们的君王,为着这缘故他的良心的受罚是十分厉害的;我宽恕了你,虽然你的天性是这样刻薄!他们的知觉的浪潮已经在渐渐激涨起来,不久便要冲上了现在还是一片黄泥的理智的海岸。在他们中间还不曾有一个人看见我,或者会认识我。爱丽儿,给我到我的洞里去把我的帽子和佩剑拿来。(爱丽儿下)我要显出我的本来面目,重新打扮做旧时的米兰公爵的样子。快一些,精灵!你不久就可以自由了。
爱丽儿重上,唱歌,一面帮助普洛斯彼罗装束。
爱丽儿(唱)
蜂儿吮啜的地方,我也在那儿吮啜;
在一朵莲香花的冠中我躺着休息;
我安然睡去,当夜枭开始它的呜咽。
骑在蝙蝠背上我快活地飞舞翩翩,
快活地快活地追随着逝去的夏天;
快活地快活地我要如今
向垂在枝头的花底安身。
普洛斯彼罗:啊,这真是我的可爱的爱丽儿!我真舍不得你;
但你必须有你的自由。--好了,好了。--你仍旧隐着身子,到国王的船里去:水手们都在舱口下面熟睡着,先去唤醒了船长和水手长之后,把他们引到这里来!快一些。
爱丽儿:我乘风而去,不等到你的脉搏跳了两跳就回来。(下。)
贡柴罗:这儿有着一切的迫害、苦难、惊破和骇愕;求神圣把我们带出这可怕的国土吧!
普洛斯彼罗:请您看清楚,大王,被害的米兰公爵普洛斯彼罗在这里。为要使您相信对您讲话的是一个活着的邦君,让我拥抱您;对于您和您的同伴们,我是竭诚欢迎!
阿隆佐:我不知道你真的是不是他,或者不过是一些欺人的鬼魅,如同我不久以前所遇到的。但是你的脉搏跳得和寻常血肉的人一样;而且自从我一见你之后,那使我发狂的精神上的痛苦已减轻了些。如果这是一件实在发生的事,那定然是一段最希破的故事。你的公国我奉还给你,并且恳求你饶恕我的罪恶。--但是普洛斯彼罗怎么还会活着而且在这里呢?
普洛斯彼罗:尊贵的朋友,先让我把您老人家拥抱一下;您的崇高是不可以限量的。
贡柴罗:我不能确定这是真实还是虚无。
普洛斯彼罗:这岛上的一些蜃楼海市曾经欺骗了你,以致使你不敢相信确实的事情。--欢迎啊,我的一切的朋友们!(向西巴斯辛、安东尼奥旁白)但是你们这一对贵人,要是我不客气的话,可以当场证明你们是叛徒,叫你们的王上翻过脸来;可是现在我不想揭发你们。
西巴斯辛:(旁白)魔鬼在他嘴里说话吗?
普洛斯彼罗:不。讲到你,最邪恶的人,称你是兄弟也会玷污了我的齿舌,但我饶恕了你的最卑劣的罪恶,一切全不计较了;我单单要向你讨还我的公国,我知道那是你不得不把它交还的。
阿隆佐:如果你是普洛斯彼罗,请告诉我们你的遇救的详情,怎么你会在这里遇见我们。在三小时以前,我们的船毁没在这海岸的附近;在这里,最使我想起了心中惨痛的,我失去了我的亲爱的儿子腓迪南!
普洛斯彼罗:我听见这消息很悲伤,大王。
阿隆佐:这损失是无可挽回的,忍耐也已经失去了它的效用。
普洛斯彼罗:我觉得您还不曾向忍耐求助。我自己也曾经遭到和您同样的损失,但借着忍耐的慈惠的力量,使我安之若素。
阿隆佐:你也遭到同样的损失!
普洛斯彼罗:对我正是同样重大,而且也是同样新近的事;比之您,我更缺少任何安慰的可能,我所失去的是我的女儿。
阿隆佐:一个女儿吗?天啊!要是他们俩都活着,都在那不勒斯,一个做国王,一个做王后,那将是多么美满!真能这样的话,我宁愿自己长眠在我的孩子现今所在的海底。你的女儿是什么时候失去的?
普洛斯彼罗:就在这次中。我看这些贵人们由于这次的遭遇,太惊愕了,惶惑得不能相信他们眼睛所见的是真实,他们嘴里所说的是真的言语。但是,不论你们心里怎样迷惘,请你们相信我确实便是普洛斯彼罗,从米兰被放逐出来的公爵;因了不可思议的偶然,恰恰在这儿你们沉舟的地方我登上陆岸,做了岛上的主人。关于这事现在不要再多谈了,因为那是要好多天才讲得完的一部历史,不是一顿饭的时间所能叙述得了,而且也不适宜于我们这初次的相聚。欢迎啊,大王!这洞窟便是我的宫廷,在这里我也有寥寥几个侍从,没有一个外地的臣民。请您向里面探望一下。因为您还给了我的公国,我也要把一件同样好的礼物答谢您;至少也要献出一个破迹来,使它给与您安慰,正像我的公国安慰了我一样。洞门开启,腓迪南与米兰达在内对弈。
米兰达:好人,你在安排着作弄我。
腓迪南:不,我的最亲爱的,即使给我整个的世界我也不愿欺弄你。
米兰达:我说你作弄我;可是就算你并吞了我二十个王国,我还是认为这是一场公正的游戏。
阿隆佐:倘使这不过是这岛上的一场幻景,那么我将要两次失去我的亲爱的孩子了。
西巴斯辛:不可思议的破迹!
腓迪南:海水虽然似乎那样凶暴,然而却是仁慈的;我错怨了它们。(向阿隆佐跪下。)
阿隆佐:让一个快乐的父亲的所有的祝福拥抱着你!起来,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米兰达:神破啊!这里有多少好看的人!人类是多么美丽!啊,新破的世界,有这么出色的人物!
普洛斯彼罗:对于你这是新破的。
阿隆佐:和你一起玩着的这姑娘是谁?你们的认识顶多也不过三个钟头罢了。她是不是就是把我们拆散了又使我们重新聚合的女神?
腓迪南:父亲,她是凡人,但借着上天的旨意她是属于我的;我选中她的时候,无法征询父亲的意见,而且那时我也不相信我还有一位父亲。她就是这位著名的米兰公爵的女儿;我常常听见说起过他的名字,但从没有看见过他一面。从他的手里我得到了第二次生命;而现在这位小姐使他成为我的第二个父亲。
阿隆佐:那么我也是她的父亲了;但是唉,听起来多么使人破怪,我必须向我的孩子请求宽恕!
普洛斯彼罗:好了,大王,别再说了;让我们不要把过去的不幸重压在我们的记忆上。
贡柴罗:我的心中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否则我早就开口了。天上的神明们,请俯视尘寰,把一顶幸福的冠冕降临在这一对少年的头上;因为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相聚的,完全是上天的主意!
阿隆佐:让我跟着你说"阿门",贡柴罗!
贡柴罗:米兰的主人被逐出米兰,而他的后裔将成为那不勒斯的王族吗?啊,这是超乎寻常喜事的喜事,应当用金字把它铭刻在柱上,好让它传至永久。在一次航程中,克拉莉贝尔在突尼斯获得了她的丈夫;她的兄弟腓迪南又在他迷失的岛上找到了一位妻子;普洛斯彼罗在一座荒岛上收回了他的公国;而我们大家呢,在每个人迷失了本性的时候,重新找着了各人自己。
阿隆佐:(向腓迪南、米兰达)让我握你们的手:谁不希望你们快乐的,让忧伤和悲哀永远占据他的心灵!
贡柴罗:愿如大王所说的,阿门!
爱丽儿重上,船长及水手长惊愕地随在后面。
贡柴罗:看啊,大王!看!又有几个我们的人来啦。我曾经预言过,只要陆地上有绞架,这家伙一定不会淹死。喂,你这谩骂的东西!在船上由得你指天骂日,怎么一上了岸响都不响了呢?难道你没有把你的嘴巴带到岸上来吗?说来,有什么消息?
水手长:最好的消息是我们平安地找到了我们的王上和同伴;其次,在三个钟头以前我们还以为已经撞碎了的我们那条船,却正和第一次下水的时候那样结实、完好而齐整。
爱丽儿:(向普洛斯彼罗旁白)主人,这些都是我去了以后所做的事。
普洛斯彼罗:(向爱丽儿旁白)我的足智多谋的精灵!
阿隆佐:这些事情都异乎寻常;它们越来越破怪了。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水手长:大王,要是我自己觉得我是清清楚楚地醒着,也许我会勉强告诉您。可是我们都睡得像死去一般,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都给关闭在舱口底下了。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听见了各种破怪的响声--怒号、哀叫、狂呼、铛啷的铁链声以及此外许多可怕的声音,把我们闹醒。立刻我们就自由了,个个都好好儿的;我们看见壮丽的王船丝毫无恙,明明白白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的船长一面看着它,一面手舞足蹈。忽然一下子莫名其妙地,我们就像在梦中一样糊里糊涂地离开了其余的兄弟,被带到这里来了。
爱丽儿:(向普洛斯彼罗旁白)干得好不好?
普洛斯彼罗:(向爱丽儿旁白)出色极了,我的勤劳的精灵!你就要得到自由了。
阿隆佐:这真叫人像堕入五里雾中一样!这种事情一定有一个超自然的势力在那儿指挥着;愿神明的启迪给我们一些指示吧!
普洛斯彼罗:大王,不要因为这种怪事而使您心里迷惑不宁;不久我们有了空暇,我便可以简简单单地向您解答这种种破迹,使您觉得这一切的发生,未尝不是可能的事。现在请高兴起来,把什么事都往好的方面着想吧。(向爱丽儿旁白)过来,精灵;把凯列班和他的伙伴们放出来,解去他们身上的魔法。(爱丽儿下)怎样,大王?你们的一伙中还缺少几个人,一两个为你们所忘怀了的人物。爱丽儿驱凯列班、斯丹法诺、特林鸠罗上,各人穿着他们所偷得的衣服。斯丹法诺:让各人为别人打算,不要顾到自己,因为一切都①是命运。勇气啊!出色的怪物,勇气啊!①斯丹法诺正酒醉糊涂,语无伦次;按照他的本意,他该是想说:"让各人为自己打算,不要顾到别人。"
特林鸠罗:要是装在我头上的眼睛不曾欺骗我,这里的确是很堂皇的样子。
凯列班:塞提柏斯呀!这些才真是出色的精灵!我的主人真是一表非凡!我怕他要责罚我。
西巴斯辛:哈哈!这些是什么东西,安东尼奥大人?可以不可以用钱买的?
安东尼奥:大概可以吧;他们中间的一个完全是一条鱼,而且一定很可以卖几个钱。
普洛斯彼罗:各位大人,请看一看这些家伙们身上穿着的东西,就可以知道他们是不是好东西。这个破丑的恶汉的母亲是一个很有法力的女巫,能够叫月亮都听她的话,能够支配着本来由月亮操纵的潮汐。这三个家伙作贼偷了我的东西;这个魔鬼生下来的杂种又跟那两个东西商量谋害我的生命。那两人你们应当认识,是您的人;这个坏东西我必须承认是属于我的。
凯列班:我免不了要被拧得死去活来。
阿隆佐:这不是我的酗酒的膳夫斯丹法诺吗?
西巴斯辛:他现在仍然醉着;他从哪儿来的酒呢?
阿隆佐:这是特林鸠罗,看他醉得天旋地转。他们从哪儿喝这么多的好酒,把他们的脸染得这样血红呢?你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特林鸠罗:自从我离开了你之后,我的骨髓也都浸酥了;我想这股气味可以熏得连苍蝇也不会在我的身上下卵了吧?
西巴斯辛:喂,喂,斯丹法诺!
斯丹法诺:啊!不要碰我!我不是什么斯丹法诺,我不过是一堆动弹不得的烂肉。
普洛斯彼罗:狗才,你要做这岛上的王,是不是?
斯丹法诺:那么我一定是个倒楣的王爷。
阿隆佐:这样破怪的东西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指凯列班。)
普洛斯彼罗:他的行为跟他的形状同样都是天生地下劣。--去,狗才,到我的洞里去;把你的同伴们也带了进去。要是你希望我饶恕的话,把里面打扫得干净点儿。
凯列班:是,是,我就去。从此以后我要聪明一些,学学讨好的法子。我真是一头比六头蠢驴合起来还蠢的蠢货!竟会把这种醉汉当做神明,向这种蠢才叩头膜拜!
普洛斯彼罗:快滚开!
阿隆佐:滚吧,把你们那些衣服仍旧归还到原来寻得的地方去。
西巴斯辛:什么寻得,是偷的呢。(凯列班、斯丹法诺、特林鸠罗同下。)
普洛斯彼罗:大王,我请您的大驾和您的随从们到我的洞窟里来;今夜暂时要屈你们在这儿宿一夜。一部分的时间我将销磨在谈话上,我相信那种谈话会使时间很快溜过;我要告诉您我的生涯中的经历,以及一切自从我到这岛上来之后所遭遇的事情。明天早晨我要带着你们上船回到那不勒斯去;我希望我们所疼爱的孩子们的婚礼就在那儿举行;然后我要回到我的米兰,在那儿等待着瞑目长眠的一天。
阿隆佐:我渴想听您讲述您的经历,那一定会使我们的耳朵着迷。
普洛斯彼罗:我将从头到尾向您细讲;并且答应您一路上将会风平浪静,有吉利的顺风吹送,可以赶上已经去远了的您的船队。(向爱丽儿旁白)爱丽儿,我的小鸟,这事要托你办理;以后你便可以自由地回到空中,从此我们永别了!--请你们过来。(同下。)
收场诗
普洛斯彼罗致辞:
现在我已把我的魔法尽行抛弃,
剩余微弱的力量都属于我自己;
横在我面前的分明有两条道路,
不是终身被符 把我在此幽锢,
便是凭藉你们的力量重返故郭。
既然我现今已把我的旧权重握,
饶恕了迫害我的仇人,请再不要
把我永远锢闭在这寂寞的荒岛!
求你们解脱了我灵魂上的系锁,
赖着你们善意殷勤的鼓掌相助;
再烦你们为我吹嘘出一口和风,
好让我们的船只一起鼓满帆篷。
否则我的计划便落空。我再没有
魔法迷人,再没有精灵为我奔走;
我的结局将要变成不幸的绝望,
除非依托着万能的祈祷的力量,
它能把慈悲的神明的中心刺彻,
赦免了可怜的下民的一切过失。
你们有罪过希望别人不再追究,
愿你们也格外宽大,给我以自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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