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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全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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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全集二_莎士比亚
《亨利四世》上篇
剧中人物
亨利四世
亨利?威尔士亲王
约翰?兰开斯特 亨利王之子
威斯摩兰伯爵
华特?勃伦特爵士
托马斯?潘西 华斯特伯爵
亨利?潘西 诺森伯兰伯爵
亨利?潘西?霍茨波 诺森伯兰之子
爱德蒙?摩提默 马契伯爵
理查?斯克鲁普 约克大主教
阿契包尔德 道格拉斯伯爵
奥温?葛兰道厄
理查?凡农爵士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迈克尔道长 约克大主教之友
波因斯
盖兹希尔
皮多
巴道夫
潘西夫人 霍茨波之妻,摩提默之妹
摩提默夫人 葛兰道厄之女,摩提默之妻
快嘴桂嫂 开设于依斯特溪泊之野猪头酒店主妇
群臣、军官、郡吏、酒店主、掌柜、酒保、二脚夫、旅客及侍从等
地点: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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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一场 伦敦。王宫
亨利王、威斯摩兰及余人等上。
亨利王 在这风雨飘摇、国家多故的时候,我们惊魂初定,喘息未复,又要用我们断续的语音,宣告在辽远的海外行将开始新的争战。我们决不让我们的国土用她自己子女的血涂染她的嘴唇;我们决不让战壕毁坏她的田野,决不让战马的铁蹄蹂躏她的花草。那些像扰乱天庭的流星般的敌对的眼睛,本来都是同种同源,虽然最近曾经演成阋墙的惨变,今后将要敌忾同仇,步伐一致,不再蹈同室操戈的覆辙;我们决不再让战争的锋刃像一柄插在破鞘里的刀子一般,伤害它自己的主人。所以,朋友们,我将要立即征集一支纯粹英格兰土著的军队,开往基督的圣陵;在他那神圣的十字架之下,我是立誓为他作战的兵士,我们英国人生来的使命就是要用武器把那些异教徒从那曾经被教主的宝足所践踏的圣地上驱逐出去,在一千四百年以前,他为了我们的缘故,曾经被钉在痛苦的十字架上。可是这是一年前就已定下的计划,无须再向你们申述我出征的决心,所以这并不是我们今天集会的目的。威斯摩兰贤卿,请你报告在昨晚的会议上,对于我们进行这次意义重大的战役有些什么决定。
威斯摩兰 陛下,我们昨晚正在热烈讨论着这个问题,并且已就各方面的指挥作出部署,不料出人意外地从威尔士来了一个急使,带来许多不幸的消息;其中最坏的消息是,那位尊贵的摩提默率领着海瑞福德郡的民众向那乱法狂悖的葛兰道厄作战,已经被那残暴的威尔士人捉去,他手下的一千兵士,都已尽遭屠戮,他们的尸体被那些威尔士妇女们用惨无人道的手段横加凌辱,那种兽行简直叫人无法说出口来。
亨利王 这样看来,我们远征圣地的壮举,又要被这方面的乱事耽搁下来了。
威斯摩兰 不但如此,陛下,从北方传来了更严重的消息:在圣十字架日①那一天,少年英武的哈利?潘西?霍茨波和勇猛的阿契包尔德,那以善战知名的苏格兰人,在霍美敦交锋,进行一场非常惨烈的血战;传报这消息的人,就在他们争斗得最紧张的时候飞骑南下,还不知道究竟谁胜谁败。
亨利王 这儿有一位忠勤的朋友,华特?勃伦特爵士,新近从霍美敦一路到此,征鞍甫卸,他的衣衫上还染着各地的灰尘;他给我们带来了可喜的消息。道格拉斯伯爵已经战败了;华特爵士亲眼看见一万个勇敢的苏格兰人和二十二个骑士倒毙在霍美敦战场上,他们的尸体堆积在他们自己的血泊之中。被霍茨波擒获的俘虏有法辅伯爵摩代克,他就是战败的道格拉斯的长子,还有亚索尔伯爵、茂雷伯爵、安格斯伯爵和曼梯斯伯爵。这不是赫赫的战果吗?哈,贤卿,你说是不是?
威斯摩兰 真的,这是一次值得一位君王夸耀的胜利。
亨利王 嗯,提起这件事,就使我又是伤心,又是妒嫉,妒嫉我的诺森伯兰伯爵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好儿子,他的声名流传众口,就像众木丛中一株最挺秀卓异的佳树,他是命运的骄儿和爱宠。当我听见人家对他的赞美的时候,我就看见放荡和耻辱在我那小儿哈利的额上留下的烙印。啊!要是可以证明哪一个夜游的神仙在襁褓之中交换了我们的婴孩,使我的儿子称为潘西,他的儿子称为普兰塔琪纳特,那么我就可以得到他的哈利,让他把我的儿子领了去。可是让我不要再想起他了吧。贤卿,你觉得这个年轻的潘西是不是骄傲得太过分了?他把这次战役中捉到的俘虏一起由他自己扣留下来,却寄信给我说,除了法辅伯爵摩代克以外,其余的他都不准备交给我。
威斯摩兰 他的叔父华斯特在各方面都对您怀着恶意,他这回一定是受了他的教唆才会鼓起他的少年的意气,干犯陛下的威严。
亨利王 可是我已经召唤他来解释他这一次的用意了;为了这件事情,我们只好暂时搁置我们远征耶路撒冷的计划。贤卿,下星期三我将要在温莎举行会议,你去向众大臣通知一声,然后赶快回来见我,因为我在一时愤怒之中,有许多应当说的话没说、应当作的事没作哩。
威斯摩兰 我就去就来,陛下。(各下。)
第二场 同前。亲王所居一室
亲王及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哈尔,现在什么时候啦,孩子?
亲王 你只知道喝好酒,吃饱了晚餐把钮扣松开,一过中午就躺在长椅子上打鼾;你让油脂蒙住了心,所以才会忘记什么是你应该问的问题。见什么鬼你要问起时候来?除非每一点钟是一杯白葡萄酒,每一分钟是一只阉鸡,时钟是鸨妇们的舌头,日晷是妓院前的招牌,那光明的太阳自己是一个穿着火焰色软缎的风流热情的姑娘,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多事,问起现在是什么时候来。
福斯塔夫 真的,你说中我的心病啦,哈尔;因为我们这种靠着偷盗过日子的人,总是在月亮和七星之下出现,从来不会在福玻斯,那漂亮的游行骑士的威光之下露脸。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国王以后――上帝保佑你殿下――不,我应当说陛下才是――其实犯不上为你祈祷――
亲王 什么!犯不上为我祈祷?
福斯塔夫 可不是吗?就连吃鸡蛋黄油之前的那点祷词也不值得花在你身上。
亲王 好,怎么样?来,快说,快说。
福斯塔夫 呃,我说,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国王以后,不要让我们这些夜间的绅士们被人称为掠夺白昼的佳丽的窃贼;让我们成为狄安娜的猎户,月亮的嬖宠;让人家说,我们都是很有节制的人,因为正像海水一般,我们受着我们高贵纯洁的女王月亮的节制,我们是在她的许可之下偷窃的。
亲王 你说得好,一点不错,因为我们这些月亮的信徒们既然像海水一般受着月亮的节制,我们的命运也像海水一般起伏无定。举个例说,星期一晚上出了死力抢下来的一袋金钱,星期二早上便会把它胡乱花去;凭着一声吆喝“放下”把它抓到手里,喊了几回“酒来”就花得一文不剩。有时潦倒不堪,可是也许有一天时来运转,两脚腾空,高升绞架。
福斯塔夫 天哪,你说得有理,孩子。咱们那位酒店里的老板娘不是一个最甜蜜的女人吗?
亲王 正像上等的蜂蜜一样,我的城堡里的老家伙。弄一件软皮外套不是最舒服的囚衣吗?
福斯塔夫 怎么,怎么,疯孩子!嘿,又要说你的俏皮话了吗?一件软皮外套跟我有什么相干?
亲王 嘿,酒店里的老板娘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福斯塔夫 哦,你不是常常叫她来算账吗?
亲王 我有没有叫你付过你自己欠下的账?
福斯塔夫 不,那倒要说句良心话,我的账都是你替我付清的。
亲王 嗯,我有钱就替你付钱;没钱的时候,我也曾凭着我的信用替你担保。
福斯塔夫 嗯,你把你的信用到处滥用,倘不是谁都知道你是当今亲王――可是,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国王以后,英国是不是照样有绞架,老朽的法律会不会照样百般刁难刚勇的好汉?你要是做了国王,千万不要吊死一个偷儿。
亲王 不,我让你去。
福斯塔夫 让我去,那太难得了,我当起审判官来准保威风十足。
亲王 你现在已经审判错了。我是说让你去吊死那些贼,当个难得的刽子手。
福斯塔夫 好,哈尔,好;与其在宫廷里奔走侍候,倒还是做个刽子手更合我的胃口。
亲王 奔走个什么劲儿?等御赏?
福斯塔夫 不,等衣裳,一当刽子手,衣囊就得肥了。他妈的,我简直像一只老雄猫或是一头给人硬拖着走的熊一般闷闷不乐。
亲王 又像一头衰老的狮子,一张恋人的琴。
福斯塔夫 嗯,又像一支风笛的管子。
亲王 你说你的忧郁像不像一只野兔,或是一道旷野里的荒沟?
福斯塔夫 你就会作这种无聊的比喻,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可爱的少年王子;可是,哈尔,请你不要再跟我多说废话了吧。但愿上帝指示我们什么地方有好名誉出卖。一个政府里的老大臣前天在街上当着我的面前骂你,可是我听也没有听他;然而他讲的话倒是很有理的,我就是没有理他;虽然他的话讲得很有理,而且是在街上讲的。
亲王 你不理他很好,因为智慧在街道上高呼,谁也不会去理会它的声音。
福斯塔夫 嗳哟!你满口都是些该死的格言成语,真的,一个圣人也会被你引诱坏了。我受你的害才不浅哩,哈尔;愿上帝宽恕你!我在没有认识你以前,哈尔,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在呢,说句老实话,我简直比一个坏人好不了多少。我必须放弃这种生活,我一定要放弃这种生活;上帝在上,要是我再不悔过自新,我就是一个恶徒,一个基督教的罪人,什么国王的儿子都不能使我免除天谴。
亲王 杰克,我们明天到什么地方去抢些钱来?
福斯塔夫 他妈的!随你的便,孩子,我一定参加就是了;不然的话,你就骂我是个坏人,当场揭去我的脸皮好啦。
亲王 好一个悔过自新!祷告方罢,又要打算做贼了。
波因斯自远处上。
福斯塔夫 嘿,哈尔,这是我的职业哩,哈尔;一个人为他的职业而工作,难道也是罪恶吗?波因斯!现在我们可以知道盖兹希尔有没有接到一注生意啦。啊!要是人们必须靠着行善得救,像他这样的家伙,就是地狱里也没有一个够热的火洞可以安置他的灵魂的。在那些拦路行劫的强盗中间,他是一个最了不得的恶贼。
亲王 早安,奈德。
波因斯 早安,亲爱的哈尔。忏悔先生怎么说?甜酒约翰爵士怎么说?杰克!你在上次耶稣受难日那天为了一杯马得拉酒和一只冷鸡腿,把你的灵魂卖给魔鬼,那时候你们是怎么讲定的?
亲王 约翰爵士言而有信,决不会向魔鬼故弄玄虚。常言说得好,是魔鬼的东西就该归于魔鬼,他对于这句古训是服膺弗替的。
波因斯 那么你因为守着你和魔鬼所订的约,免不了要下地狱啦。
亲王 要是他欺骗了魔鬼,他也一样要下地狱的。
波因斯 可是我的孩儿们,我的孩儿们,明儿早上四点钟,在盖兹山有一群进香人带着丰盛的祭品要到坎特伯雷去,还有骑马上伦敦的钱囊饱满的商人。我已经替你们各人备下了面具;你们自己有的是马匹。盖兹希尔今晚在洛彻斯特过夜。明儿的晚餐我已经在依斯特溪泊预先定下了。咱们可以放手干去,就像睡觉一样安心。要是你们愿意去的话,我一定叫你们的口袋里塞满了闪亮的金钱;要是你们不愿意去,那么还是给我躲在家里上吊吧。
福斯塔夫 听我说,爱德华,我要是躲在家里,少不了要叫你上吊。
波因斯 你也敢,肥猪?
福斯塔夫 哈尔,你也愿意参加吗?
亲王 什么,我去做强盗?不,那可办不到。
福斯塔夫 你这人毫无信义,既没有胆量,又不讲交情;要是这点点勇气都没有,还算得了什么王家的子孙?
亲王 好,那么我就姑且干一回荒唐的事吧。
福斯塔夫 对了,那才是句话。
亲王 呃,无论如何,我还是躲在家里的好。
福斯塔夫 上帝在上,等你做了国王以后,我一定要造反。
亲王 我不管。
波因斯 约翰爵士,请你让亲王跟我谈谈,我要向他提出充分的理由,使他非去不可。
福斯塔夫 好,愿上帝给你一条循循善诱的舌头,给他一双从善如流的耳朵;让你所说的话可以打动他的心,让他听了你的话,可以深信不疑;让一个堂堂的王子逢场作戏,暂时做一回贼。因为鼠窃狗盗之流,是需要一个有地位的人作他们的护法的。再见;你们到依斯特溪泊找我好了。
亲王 再见,你迟暮的残春!再见,落叶的寒夏!(福斯塔夫下。)
波因斯 听我说,我的可爱的好殿下,明儿跟我们一起上马吧。我打算开一场玩笑,可是独力不能成事。我们已经设下埋伏等候着那批客商,就让福斯塔夫、巴道夫、皮多和盖兹希尔他们去拦劫,你我却不要跟他们在一块儿;等到他们赃物到手以后,要是我们两人不把它抢下来,您就把这颗头颅从我的肩膀上搬下来吧。
亲王 可是我们一同出发,怎么和他们中途分手呢?
波因斯 那很容易,我们只要比他们先一步或者晚一步出发,跟他们约定一个会面的所在,我们却偏不到那里去;他们不见我们,一定等得不耐烦,自去干他们的事;我们一看见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立刻上去袭击他们。
亲王 嗯,可是他们多半会从我们的马匹、我们的装束和其他服饰上认出我们来的。
波因斯 嘿!他们不会瞧见我们的马匹,我可以把它们拴在林子里;我们跟他们分手以后,就把我们的面具重新换过,而且我还有两套麻布衣服,可以临时套在身上,遮住我们原来的装束。
亲王 嗯,可是我怕他们人多,我们抵挡不了。
波因斯 呃,我知道他们中间有两个人是一对十足的懦夫;还有一个是把生命的安全看得重于一切的,要是他会冒险跟人拚命,我愿意从此以后再不舞刀弄剑。这一场玩笑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我们在晚餐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听听这无赖的胖汉会向我们讲些什么海阔天空的谎话;他会告诉我们,他怎样和三十个人――这是最少的数目――奋勇交战,怎样招架,怎样冲刺,怎样被敌人团团围住,受困垓心;然后让我们揭穿真相,把他痛痛快快地羞辱一番。
亲王 好,我愿意跟你去。把一切需要的物件预备好了,明儿晚上我们在依斯特溪泊会面,我就在那里进餐。再见。
波因斯 再见,殿下。(下。)
亲王 我完全知道你们,现在虽然和你们在一起无聊鬼混,可是我正在效法着太阳,它容忍污浊的浮云遮蔽它的庄严的宝相,然而当它一旦穿破丑恶的雾障,大放光明的时候,人们因为仰望已久,将要格外对它惊奇赞叹。要是一年四季,全是游戏的假日,那么游戏也会变得像工作一般令人烦厌;惟其因为它们是不常有的,所以人们才会盼望它们的到来;只有偶然难得的事件,才有勾引世人兴味的力量。所以当我抛弃这种放荡的行为,偿付我所从来不曾允许偿还的欠债的时候,我将要推翻人们错误的成见,证明我自身的价值远在平日的言行之上;正像明晃晃的金银放在阴暗的底面上一样,我的改变因为被我往日的过失所衬托,将要格外耀人眼目,格外容易博取国人的好感。我要利用我的放荡的行为,作为一种手段,在人们意料不及的时候一反我的旧辙。(下。)
第三场 同前。王宫
亨利王、诺森伯兰、华斯特、霍茨波、华特?勃伦特及余人等上。
亨利王 我的秉性太冷静、太温和了,对于这些侮辱总是抱着默忍的态度;你们见我这样,以为我是可以给你们欺凌的,所以才会放肆到这等地步。可是,告诉你们吧,从此以后,我要放出我的君主的威严,使人家见了我凛然生畏,因为我的平和柔弱的性情,已经使我失去臣下对我的敬意;只有骄傲才可以折服骄傲。
华斯特 陛下,我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人犯了什么大不敬的重罪,应该俯受陛下谴责的严威;陛下能够有今天这样巍峨的地位,说起来我们也曾出过不少的力量。
诺森伯兰 陛下――
亨利王 华斯特,你去吧,因为我看见奸谋和反抗在你的眼睛里闪耀着凶光。你当着我的面这样大胆而专横,一个堂堂的君主是不能忍受他的臣下的怒目横眉的。请便吧;我需要你的助力和意见的时候,会再来请教你的。(华斯特下。向诺森伯兰)你刚才正要说话。
诺森伯兰 是,陛下。陛下听信无稽的传言,以为哈利?潘西违抗陛下的命令,拒绝交出他在霍美敦擒获的战俘,其实据他自己说来,这是和事实的真相并不符合的。不是有人恶意中伤,就是出于一时的误会,我的儿子不能负这次过失的责任。
霍茨波 陛下,我并没有拒交战俘,可是我记得,就在战事完了以后,我因为苦斗多时,累得气喘吁吁,乏力不堪,正在倚剑休息,那时候来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大臣,打扮得十分整洁华丽,仿佛像个新郎一般;他的颏下的胡子新 不久,那样子就像收获季节的田亩里留着一株株割剩的断梗;他的身上像一个化妆品商人似的洒满了香水;他用两只手指撮着一个鼻烟匣子,不时放在他的鼻子上嗅着,一边笑,一边滔滔不绝地说话;他看见一队兵士抬看尸体经过他的面前,就骂他们是没有教育,不懂规矩的家伙,竟敢把丑恶污秽的骸骨冒渎他的尊严的鼻官。他用许多文绉绉的妇人气的语句向我问这样问那样,并且代表陛下要求我把战俘交出。那时我创血初干,遍身痛楚,这饶舌的鹦鹉却向我缠扰不休,因为激于气愤,不经意地回答了他两句,自己也记不起来说了些什么话。他简直使我发疯,瞧着他那种美衣华服、油头粉面的样子,夹着一阵阵脂粉的香味,讲起话来活像一个使女的腔调,偏要高谈什么枪炮战鼓、杀人流血――上帝恕我这样说!他还告诉我鲸脑是医治内伤的特效秘方;人们不该把制造火药的硝石从善良的大地的腹中发掘出来,使无数大好的健儿因之都遭到暗算,一命呜呼;他自己倘不是因为憎厌这些万恶的炮火,也早就做一个军人了。陛下,他这一番支离琐碎的无聊废话,我是用冷嘲热骂的口气回答他的;请陛下不要听信他的一面之辞,怀疑我的耿耿的忠诚。
勃伦特 陛下,衡情度理,哈利?潘西在那样一个地点、那样一个时候,对那样一个人讲的无论什么话,都可以不必计较,只要他现在声明取消前言,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亨利王 嘿,可是他明明拒绝把他的战俘交给我,除非我答应他所要挟的条件,由王家备款立刻替他的妻舅,那愚蠢的摩提默,赎回自由。凭着我的灵魂起誓,这次跟随摩提默向那可恶的妖巫葛兰道厄作战的兵士,都是被他存心出卖而牺牲了生命的;听说这位马契伯爵最近已经和葛兰道厄的女儿结了婚了。难道我们必须罄我们国库中的资财去赎回一个叛徒吗?我们必须用重价购买一个已经失身附逆的人、留作自己心腹间的祸患吗?不,让他在荒凉的山谷之间饿死吧;谁要是开口要求我拿出一个便士来赎回叛逆的摩提默,我将要永远不把他当作我的朋友。
霍茨波 叛逆的摩提默!他从来不曾潜蓄贰心,陛下,这次战争失利,并不是他的过失;他的遍体的鳞伤便是他的忠勇的唯一的证明,这些都是他在芦苇丛生的温柔的塞汶河畔,单身独力,和那伟大的葛兰道厄鏖战大半个时辰所留下的痕迹。他们曾经三次停下来喘息,经过双方的同意,三次放下武器,吸饮塞汶河中滚滚的流水;那河水因为看见他们血污的容颜,吓得惊惶万分,急忙向颤栗的芦苇之中奔走逃窜,它的一道道的涟漪纷纷后退,向那染着这两个英勇的斗士之血的堤岸下面躲避。卑劣而邪恶的权谋决不会用这种致命的巨创掩饰它的行动;忠义的摩提默要是心怀异志,也决不会甘心让他的身体上蒙受这许多的伤痕;所以让我们不要用莫须有的叛逆的罪名毁谤他吧。
亨利王 潘西,你全然在用无稽的妄语替他曲意回护。他从不曾和葛兰道厄交过一次锋;我告诉你吧,他宁愿和魔鬼面面相对,也不敢和奥温?葛兰道厄临阵一战的。你这样公然说谎,不觉得惭愧吗?可是,小子,从此以后,让我再也不要听见你提起摩提默的名字了。尽快把你的俘虏交给我,否则你将要从我这里听到一些使你不愉快的事情。诺森伯兰伯爵,我允许你和你的儿子同去。把你的俘虏交给我,免得自贻后悔。(亨利王、勃伦特及扈从等下。)
霍茨波 即使魔鬼来向我大声咆哮,索取这些俘虏,我也不愿意把他们交出;我要立刻追上去这样告诉他,因为我必须发泄我的心头的气愤,拚着失去这一颗头颅。
诺森伯兰 什么!你气疯了吗?不要走,定一定心吧。你的叔父来了。
华斯特重上。
霍茨波 不准提起摩提默的名字!他妈的!我偏要提起他!我要和他同心合作,否则让我的灵魂得不到上天的恕宥。我这全身血管里的血拚着为他流尽,一点一滴地洒在泥土上,我也要把这受人践踏的摩提默高举起来,让他成为和这负心的国王、这忘恩而奸恶的波林勃洛克同样高贵的人物。
诺森伯兰 弟弟,国王把你的侄子激得发疯了。
华斯特 谁在我走了以后煽起这把火来?
霍茨波 哼,他要我交出我的全部俘虏;当我再度替我的妻舅恳求赎身的时候,他的脸就变了颜色,向我死命地瞧了一眼;一听见摩提默的名字,他就发抖了。
华斯特 我倒不能怪他;那已故的理查不是说过,摩提默是他最近的血亲吗?
诺森伯兰 正是,我听见他这样说的。说那句话的时候,这位不幸的国王――上帝恕宥我们对他所犯的罪恶!――正在出征爱尔兰的途中,可是他在半路上被人拦截回来,把他废黜,不久以后,他就死在暴徒的手里。
华斯特 因为他的死于非命,我们在世人悠悠之口里,永远遭到无情的毁谤和唾骂。
霍茨波 可是且慢!请问一声,理查王当时有没有宣布我的妻舅爱德蒙?摩提默是他的王冠的继承者?
诺森伯兰 他曾经这样宣布;我自己亲耳听见的。
霍茨波 啊,那就难怪他那位做了国王的叔父恨不得要让摩提默在荒凉的山谷之间饿死了。可是你们把王冠加在这个健忘的人的头上,为了他的缘故,蒙上教唆行弑的万恶的罪名,难道你们就这样甘心做一个篡位者的卑鄙的帮凶,一个弑君的刽子手,受尽无穷的咒诅吗?啊!恕我这样不知忌讳,直言指出你们在这狡诈的国王手下充任了何等的角色。难道你们愿意让当世的舆论和未来的历史提起这一件可羞的事实,说是像你们这样两个有地位有势力的人,却会作出那样不义之事――上帝恕宥你们的罪恶!――把理查,那芬芳可爱的蔷薇拔了下来,却扶植起波林勃洛克,这一棵刺人的荆棘?难道你们愿意让它们提起这一件更可羞的事实,说是你们为了那个人蒙受这样的耻辱,结果却被他所愚弄、摈斥和抛弃?不,现在你们还来得及赎回你们被放逐的荣誉,恢复世人对你们的好感;报复这骄傲的国王所加于你们的侮蔑吧,他每天每晚都在考虑着怎样酬答你们的辛劳,他是不会吝惜用流血的手段把你们处死的。所以,我说――
华斯特 静下来,侄儿!别多说了。现在我要展开一卷禁书,向你愤激不平的耳中诵读一段秘密而危险的文字,正像踏着一杆枪渡过汹涌的急流一样惊心动魄。
霍茨波 要是他跌到水里,那就完了,不论他是沉是浮。让危险布满在自东至西的路上,荣誉却从北至南与之交错,让它们互相搏斗!啊!激怒一头雄狮比追赶一只野兔更使人热血沸腾。
诺森伯兰 他幻想着一件轰轰烈烈的行动,全然失去了耐性。
霍茨波 凭着上天起誓,我觉得从脸色苍白的月亮上摘下光明的荣誉,或是跃入深不可测的海底,揪住溺死的荣誉的头发,把它拉出水面,这不算是一件难事;只是:这样把荣誉夺了回来的,就该独享它的一切的尊严,谁也不能和他瓜分。可是谁希罕这种假惺惺的合作!
华斯特 他正在耽于想像,所以才会这样忘形。好侄儿,听我说几句话吧。
霍茨波 请您原谅我。
华斯特 被你俘获的那些高贵的苏格兰人――
霍茨波 我要把他们一起留下;凭着上帝起誓,他不能得到这些苏格兰人中间的一个。不,要是他的灵魂必须依仗一个苏格兰人得救,他也不能得到他。我举手为誓,我要把他们留下。
华斯特 你又说下去了,不肯听听我有些什么话说。你可以留下这些俘虏。
霍茨波 哼,我要留下他们,那是不用说的。他说他不愿意赎出摩提默;他不许我提起摩提默的名字,可是我要等他熟睡的时候,在他的耳旁高呼,“摩提默!”哼,我要养一只能言的 鹆,仅仅教会它说“摩提默”三个字,然后把这鸟儿送给他,让它一天到晚激动他的怒火。
华斯特 侄儿,听我说一句话。
霍茨波 我现在郑重声明我要抛弃一切的学问,用我的全副心力思索一些谑弄这波林勃洛克的方法;还有他那个荒唐胡闹的亲王,倘不是我相信他的父亲不爱他,但愿他遭到什么灾祸,我一定要用一壶麦酒把他毒死。
华斯特 再见,侄儿;等你的火气平静一点的时候,我再来跟你谈吧。
诺森伯兰 嗳哟,哪一只黄蜂刺痛了你,把你激成了这么一个暴躁的傻瓜,像一个老婆子似的唠唠叨叨,只顾说你自己的话!
霍茨波 嘿,你们瞧,我一听见人家提起这个万恶的政客波林勃洛克,就像受到一顿鞭挞,浑身仿佛给虫蚁咬着似的难受。在理查王的时候――该死!你们把那地方叫作什么名字?它就在葛罗斯特郡,那卤莽的公爵,他的叔父约克镇守的所在;就在那地方,我第一次向这满脸堆笑的国王,这波林勃洛克,屈下我的膝盖,他妈的!那时候你们跟他刚从雷文斯泊回来。
诺森伯兰 那是在勃克雷堡。
霍茨波 您说得对。嘿,那时候这条摇尾乞怜的猎狗用一股怎样的甜蜜劲儿向我曲献殷勤!瞧,“万一我有得志的一天”,什么“亲爱的哈利?潘西”,什么“好兄弟”。啊!魔鬼把这些骗子抓了去!上帝恕我!好叔父,说您的话吧,我已经说完了。
华斯特 不,要是你还有话说,请再说下去吧;我们等着你就是了。
霍茨波 真的,我已经说完了。
华斯特 那么再来谈你的苏格兰的俘虏吧。把他们立刻释放,也不要勒索什么赎金,单单留下道格拉斯的儿子,作为要求苏格兰出兵的条件;为了种种的理由,我可以担保他们一定乐于从命,其中的原故,等一天我会写信告诉你的。(向诺森伯兰)你,我的伯爵,当你的儿子在苏格兰进行他的任务的时候,你就悄悄地设法取得那位被众人所敬爱的尊贵的大主教的信任。
霍茨波 是约克大主教吗?
华斯特 正是;他因为他的兄弟斯克鲁普爵士在勃列斯托尔被杀,怀着很大的怨恨。这并不是我的任意猜测之谈,我知道他已经在那儿处心积虑,蓄谋报复,所以迟迟未发,不过等待适当的机会而已。
霍茨波 我已经嗅到战争的血腥味了。凭着我的生命发誓,这一次一定要闹得日月无光,风云变色。
诺森伯兰 事情还没有动手,你总是这样冒冒失失地泄露了机密。
霍茨波 哈,这没有话说,准是一个绝妙的计策。那么苏格兰和约克都要集合他们的军力,策应摩提默吗,哈?
华斯特 正是。
霍茨波 妙极,妙极!
华斯特 就是为了保全我们自己的头颅起见,我们也有充分的理由督促我们赶快举兵起事;因为无论我们怎样谨慎小心,那国王总以为他欠了我们的债,疑心我们自恃功高,意怀不满。你们瞧他现在已经不再用和颜悦色对待我们了。
霍茨波 他正是这样,他正是这样!我们非得向他报复不可。
华斯特 侄儿,再会吧。你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必须依照我在书信上吩咐你的办法做去。等到时机成熟――那一天是不会远的――我就悄悄地到葛兰道厄和摩提默伯爵那儿去;你和道格拉斯以及我们的军队,将要按照我的布置,在那里同时集合;我们现在前程未卜的命运,将要被我们用坚强的腕臂把它稳定下来。
诺森伯兰 再会吧,兄弟,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霍茨波 叔父,再会!啊!但愿时间赶快过去,让我们立刻听见刀枪的交触,人马的嘶号,为我们喝采助威!(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洛彻斯特。旅店庭院
一脚夫提灯笼上。
脚夫甲 嗨呵!我敢打赌现在一定有四点钟啦;北斗星已经高悬在新烟囱上,咱们的马儿却还没有套好。喂,马夫!
马夫 (在内)就来,就来。
脚夫甲 汤姆,请你把马鞍拍一拍,放点儿羊毛进去,这可怜的畜生几乎把肩骨都压断了。
另一脚夫上。
脚夫乙 这儿的豌豆蚕豆全都是潮湿霉烂的,可怜的马儿吃了这种东西,怎么会不长疮呢?自从马夫罗宾死了以后,这家客店简直糟得不成样子啦。
脚夫甲 可怜的家伙!自从燕麦涨价以后,他就没有快乐过一天;他是为这件事情急死的。
脚夫乙 我想在整个的伦敦路上,只有这一家客店里的跳蚤是最凶的;我简直给它们咬得没有办法。
脚夫甲 嘿,自从第一遍鸡啼以后,它们就把我拚命乱叮,这滋味真够受哩。
脚夫乙 房里连一把便壶也没有,咱们只好往火炉里撒尿;让尿里生出很多很多的跳蚤来。
脚夫甲 喂,马夫!快来吧,该死的!
脚夫乙 我有一只火腿,两块生姜,一直要送到查林克洛斯去呢。
脚夫甲 他妈的!我筐子里的火鸡都快要饿死了。喂,马夫!遭瘟的!你头上不生眼睛吗?你聋了吗?要是打碎你的脑壳不是一件跟喝酒同样的好事,我就是个大大的恶人。快来吧,该死的!你不相信上帝吗?
盖兹希尔上。
盖兹希尔 早安,伙计们。几点钟啦?
脚夫甲 我想是两点钟吧。
盖兹希尔 谢谢你,把你的灯笼借我用一用,让我到马棚里去瞧瞧我的马。
脚夫甲 不,且慢;老实说吧,你这套戏法是瞒不了我的。
盖兹希尔 谢谢你,把你的借我吧。
脚夫乙 哼,你倒想得不错。把你的灯笼借给我,说得挺容易,嘿,我看你还是去上吊吧。
盖兹希尔 脚夫,你们预备什么时候到伦敦?
脚夫乙 告诉你吧,咱们到了伦敦,还可以点起蜡烛睡觉哩。来,马格斯伙计,咱们去把那几位客人叫醒;他们必须结伴同行,因为他们带着不少的财物呢。(二脚夫下。)
盖兹希尔 喂!掌柜的!
掌柜 (在内)偷儿说的好:离你不远。
盖兹希尔 说起来掌柜和偷儿还不是一样,你吩咐怎么做,让别人去动手;咱们不是全靠你设谋定计吗?
掌柜上。
掌柜 早安,盖兹希尔大爷。我昨晚就告诉你的,有一个从肯特乡下来的小地主,身边带着三百个金马克;昨天晚餐的时候,我听见他这样告诉他的一个随行的同伴;那家伙像是个查账的,也有不少货色,不知是些什么东西。他们早已起来,嚷着要鸡蛋牛油,吃罢了就要赶路的。
盖兹希尔 小子,要是他们在路上不碰见圣尼古拉斯的信徒②,我就让你把我这脖子拿了去。
掌柜 不,我不要;请你还是保留下来,预备将来送给刽子手吧;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虔诚地信仰圣尼古拉斯的坏人。
盖兹希尔 你跟我讲什么刽子手不刽子手?要是我上刑场,可得预备一双结实一点的绞架;因为我不上绞架则已,要上,老约翰爵士总要陪着我的,你知道他可不是一个皮包骨头的饿鬼哩。嘿!咱们一伙里还有几个大大有名的好汉,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他们为了逢场作戏的缘故,愿意赏给咱们这一个天大的面子,真是咱们这一行弟兄们的光荣;万一官府查问起来,他们为了自己的名誉,也会设法周旋,不会闹出事情来的。我可不跟那些光杆儿的土贼,那些抡长棍的鼠窃狗盗,那些留着大胡子的青面酒鬼们在一起鬼混。跟我来往的人,全都是些达官贵人,他们都是很有涵养工夫的,未曾开口就打人,不等喝酒就谈天,没有祷告就喝酒;可是我说错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为国家人民祈祷,虽然一方面他们却把国家人民放在脚底下踩,就像是他们的靴子一般。
掌柜 什么!国家人民是他们的靴子吗?要是路上潮湿泥泞,这双靴子会不会透水?
盖兹希尔 不会的,不会的;法律已经替它抹上油了。咱们做贼就像安坐在城堡里一般万无一失;咱们已经得到羊齿草子的秘方,可以隐身来去。
掌拒 不,凭良心说,我想你的隐身妙术,还是靠着黑夜的遮盖,未必是羊齿草子的功劳。
盖兹希尔 把你的手给我;我用我的正直的人格向你担保,咱们这笔买卖成功以后,不会缺少你的一份。
掌柜 不,我倒宁愿你用你的臭贼的身分向我担保的好。
盖兹希尔 算了吧,圣人也好,大盗也好,都是一样的人,何分彼此。叫那马夫把我的马儿牵出来。再会,你这糊涂的家伙!(各下。)
第二场 盖兹山附近公路
亲王及波因斯上。
波因斯 来,躲起来,躲起来。我已经把福斯塔夫的马儿偷走,他气得像一块上了胶的毛茸茸的天鹅绒一般。
亲王 你快躲起来。
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波因斯!波因斯,该死的!波因斯!
亲王 别闹,你这胖汉!大惊小怪地吵些什么呀?
福斯塔夫 波因斯呢,哈尔?
亲王 他到山顶上去了;我去找他。(伪作寻波因斯状,退至隐处。)
福斯塔夫 算我倒楣,结了这么一个贼伴儿;那坏蛋偷了我的马去,不知把它拴在什么地方了。我只要多走四步路,就会喘得透不过气来。好,我相信要是现在我把这恶贼杀了,万一幸逃法网,为了这一件功德,一定可以寿终正寝。这二十二年以来,我时时刻刻都想和他断绝来往,可是总是像着了鬼迷似的离不开这恶棍。我敢打赌这坏蛋一定给我吃了什么迷魂药,叫我不能不喜欢他;准是这个缘故;我已经吃了迷魂药了。波因斯!哈尔!瘟疫抓了你们两人去!巴道夫!皮多!我宁愿挨饿,再也不愿多走一步路,做他妈的什么鬼强盗了。从此以后,我要做个规规矩矩的好人,不再跟这些恶贼们在一起,这跟喝酒一样,是件好事。否则我就是有齿之伦中间一个最下贱的奴才。八码高低不平的路,对于我就像徒步走了七十哩的长途一般,这些铁石心肠的恶人们不是不知道的。做贼的人这样不顾义气,真该天诛地灭!(亲王及波因斯吹口哨)嗨!瘟疫把你们一起抓了去!把我的马给我,你们这些恶贼;把我的马给我,再去上吊吧。
亲王 (上前)别闹,胖家伙!躺下来,把你的耳朵靠在地上,听听有没有行路人的脚步声。
福斯塔夫 你叫我躺了下去,你有没有什么杠子可以重新把我抬起来?他妈的!即使把你父亲国库里的钱一起给我,我也发誓再不走这么多的路了。你们这不是无理欺人吗?
亲王 胡说,不是我们要“欺人”,是你要“骑马”。
福斯塔夫 谢谢你,好哈尔亲王,帮帮忙把我的马牵了来吧,国王的好儿子!
亲王 呸,混账东西!我是你的马夫吗?
福斯塔夫 去,把你自己吊死在你那亲王爷的袜带上吧!要是我被官家捉去了,我一定要控诉你们欺人太甚。要是我不替你们编造一些歌谣,用下流的调子把它们唱起来,让一杯葡萄酒成为我的毒药吧。我顶恨那种开得太过分的玩笑,尤其可恶的是叫我提着两只脚走路!
盖兹希尔上。
盖兹希尔 站住!
福斯塔夫 站住就站住,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波因斯 啊!这是我们的眼线;我听得出他的声音。
巴道夫及皮多上。
巴道夫 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盖兹希尔 戴上你们的面具,戴上你们的面具;有一批国王的钱打这儿山下经过;它是要送到国王的金库里去的。
福斯塔夫 你说错了,你这混蛋;它是要送到国王的酒店里去的。
盖兹希尔 咱们抢到了这笔钱,大家可以发财了。
福斯塔夫 大家可以上绞架了。
亲王 各位听着,你们四个人就在那条狭路上迎着他们;奈德?波因斯跟我两人在下边把守;要是他们从你们的手里逃走了,我们会把他们拦住的。
皮多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盖兹希尔 大概八个十个的样子。
福斯塔夫 他妈的!咱们不会反倒给他们抢了吗?
亲王 嘿!你胆怯了吗,大肚子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虽然我不是你的祖父约翰?刚特,可是我还不是一个懦夫哩,哈尔。
亲王 好,咱们等着瞧吧。
波因斯 杰克,你那马就在那篱笆的后面,你需要它的时候,可以到那里去找它。再见,不要退却。
福斯塔夫 如果我得上绞架,想揍他也揍不着了。
亲王 (向波因斯旁白)奈德,我们化装的物件在什么地方?
波因斯 就在那里;过来。(亲王及波因斯下。)
福斯塔夫 现在,弟兄们,大家试试各人的运气吧;每一个人都要出力。
众旅客上。
旅客甲 来,伙计;叫那孩子把我们的马牵到山下去;我们步行一会儿,舒展舒展我们的腿骨。
众盗 站住!
众旅客 耶稣保佑我们!
福斯塔夫 打!打倒他们!割断这些恶人们的咽喉!啊,婊子生的毛虫!大鱼肥肉吃得饱饱的家伙!他们恨的是我们年轻人。打倒他们!把他们的银钱抢下来!
众旅客 啊!我们从此完了!
福斯塔夫 哼,你们这些大肚子的恶汉,你们完了吗?不,你们这些胖胖的蠢货;我但愿你们的家当一起在这儿!来,肥猪们,来!嘿!混账东西,年轻人是要活命的。你们作威作福作够了,现在可掉在咱们的手里啦。(众盗劫旅客钱财,并缚其手足,同下。)
亲王及波因斯重上。
亲王 强盗们已经把良善的人们缚起来了。你我要是能够从这批强盗的手里抢下他们的贼赃,快快活活地回到伦敦去,这件事情一定可以成为整整一个星期的话题,足足一个月的笑柄,而且永远是一场绝妙的玩笑。
波因斯 躲一躲;我听见他们来了。
众盗重上。
福斯塔夫 来,弟兄们;让我们各人分一份去,然后趁着天色还没有大亮,大家上马出发。亲王和波因斯倘不是两个大大的懦夫,这世上简直没有公道了。那波因斯是一只十足的没有胆量的野鸭。
亲王 留下你们的钱来!
波因斯 混账东西!(众盗分赃时,亲王及波因斯突前袭击;盗党逃下;福斯塔夫略一交手后亦遗弃赃银逃走。)
亲王 全不费力地得到了。现在让我们高高兴兴地上马回去。这些强盗们已经四散逃走,吓得心惊胆战,看见自己的同伴,也会疑心他是警士。走吧,好奈德。福斯塔夫流着满身的臭汗,一路上浇肥了那瘦瘠的土地,倘不是瞧着他太可笑了,我一定会怜悯他的。
波因斯 听那恶棍叫得多么惨!(同下。)
第三场 华克渥斯。堡中一室
霍茨波上,读信。
霍茨波 “弟与君家世敦友谊,本当乐于从命。”既然乐于从命,为什么又变了卦?说什么世敦友谊;他是把他的堆房看得比我们的家更重的。让我再看下去。“惟阁下此举,未免过于危险――”嘿,那还用说吗?受寒、睡觉、喝酒,哪一件事情不是危险的?可是我告诉你吧,我的傻瓜老爷子,我们要从危险的荆棘里采下完全的花朵。“惟阁下此举,未免过于危险;尊函所称之各友人,大多未可深恃;目前又非适于行动之时机,全盘谋略可以轻率二字尽之,以当实力雄厚之劲敌,窃为阁下不取也。”你这样说吗?你这样说吗?我再对你说吧,你是一个浅薄懦怯的蠢才,你说谎!好一个没有头脑的东西!上帝在上,我们的计策是一个再好没有的计策,我们的朋友是忠心而可靠的;一个好计策,许多好朋友,希望充满着我们的前途;绝妙的计策,很好的朋友。好一个冷血的家伙!嘿,约克大主教也赞成我们的计策,同意我们的行动方针哩。他妈的!要是现在我就在这混蛋的身边,我只要拿起他太太的扇子来,就可以敲破他的脑袋。我的父亲,我的叔父,不是都跟我在一起吗?还有爱德蒙?摩提默伯爵、约克大主教、奥温?葛兰道厄?此外不是还有道格拉斯也在我们这边?他们不是都已经来信约定在下月九日跟我武装相会,有几个不是早已出发了吗?好一个不信神明的恶汉,一个异教徒!嘿!你们看他抱着满心的恐惧,就要到国王面前去告发我们的全部计划了。啊!我恨不得把我的身体一分为二,自己把自己痛打一顿,因为我瞎了眼睛,居然会劝诱这么一个渣滓废物参加我们的壮举。哼!让他去告诉国王吧;我们已经预备好了。我今晚就要出发。
潘西夫人上。
霍茨波 啊,凯蒂!在两小时以内,我就要和你分别了。
潘西夫人 啊,我的夫主!为什么您这样耽于孤独?我究竟犯了什么过失,这半个月来我的哈利没有跟我同衾共枕?告诉我,亲爱的主,什么事情使你废寝忘餐,失去了一切的兴致?为什么你的眼睛老是瞧着地上,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常常突然惊跳起来?为什么你的脸上失去了鲜润的血色,不让我享受你的温情的抚爱,却去和两眼朦胧的沉思,怏怏不乐的忧郁作伴?在你小睡的时候,我曾经坐在你的旁边看守着你,听见你梦中的呓语,讲的都是关于战争方面的事情,有时你会向你奔跃的战马呼叱,“放出勇气来!上战场去!”你讲着进攻和退却,什么堑壕、营帐、栅栏、防线、土墙,还有各色各样的战炮、俘虏的赎金、阵亡的兵士以及一场血战中的种种情形。你的内心在进行着猛烈的交战,使你在睡梦之中不得安宁,你的额上满是一颗颗的汗珠,正像一道被激动的河流乱泛着泡沫一般;你的脸上现出奇异的动作,仿佛人们在接到了突如其来的非常的命令的时候屏住了他们呼吸的那种神情。啊!这些预兆着什么呢?我的主一定有些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作,我必须知道它的究竟,否则他就是不爱我。
霍茨波 喂,来!
仆人上。
霍茨波 吉廉斯带着包裹走了没有?
仆人 回大爷,他在一小时以前就走了。
霍茨波 勃特勒有没有从郡吏那里把那些马带来?
仆人 大爷,他刚才带了一匹来。
霍茨波 一匹什么马?斑色的,短耳朵的,是不是?
仆人 正是,大爷。
霍茨波 那匹斑马将要成为我的王座。好,就要立刻骑在它的背上;叫勃特勒把它牵到院子里来。(仆人下。)
潘西夫人 可是听我说,我的老爷。
霍茨波 你说什么,我的太太?
潘西夫人 您为什么这样紧张兴奋?
霍茨波 因为我的马在等着我,我的爱人。
潘西夫人 啐,你这疯猴子!谁也不像你这样刚愎任性。真的,哈利,我一定要知道你的事情。我怕我的哥哥摩提默想要争夺他的权力,是他叫你去帮助他起事的。不过要是你去的话――
霍茨波 要去得太远,我腿就要酸了,爱人。
潘西夫人 得啦,得啦,你这假作痴呆的人儿,直截痛快地回答我的问题吧。真的,哈利,要是你不把一切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要把你的小手指头都拗断了。
霍茨波 走开,走开,你这无聊的东西!爱!我不爱你,我一点儿都不关心你,凯蒂。这不是一个容许我们戏弄玩偶、拥抱接吻的世界;我们必须让鼻子上挂彩,脑袋上开花,还要叫别人陪着我们流血。嗳哟!我的马呢?你怎么说,凯蒂?你要我怎么样?
潘西夫人 您不爱我吗?您真的不爱我吗?好,不爱就不爱;您既然不爱我,我也不愿爱我自己。您不爱我吗?哎,告诉我您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
霍茨波 来,你要不要看我骑马?我一上了马,就会发誓我是无限地爱你的。可是听着,凯蒂,从此以后,我不准你问我到什么地方去,或是为了什么理由。我要到什么地方去就到什么地方去。总之一句话,今晚我必须离开你,温柔的凯蒂。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是不论你怎样聪明,你总不过是哈利?潘西的妻子;我知道你是忠实的,可是你总是一个女人;没有别的女人比你更能保守秘密了,因为我相信你决不会泄漏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在这一个限度之内,我是可以完全信任你的,温柔的凯蒂。
潘西夫人 啊!您对我的信任仅限于此吗?
霍茨波 不能再过于此了。可是听着,凯蒂,我到什么地方去,你也要跟着我到什么地方去;今天我去了,明天就叫人来接你。这可以使你满意了吧,凯蒂?
潘西夫人 既然必须这样安排,我也只好认为满意了。(同下。)
第四场 依斯特溪泊。野猪头酒店中一室
亲王及波因斯上。
亲王 奈特,请你从那间气闷的屋子里出来,帮助我笑一会儿吧。
波因斯 你到哪里去了,哈尔?
亲王 我在七八十只酒桶之间,跟三四个蠢虫在一起。我已经极卑躬屈节的能事。小子,我跟那批酒保们认了把兄弟啦;我能够叫得出他们的小名,什么汤姆、狄克和弗兰西斯。他们已经凭着他们灵魂的得救起誓,说我虽然不过是一个威尔士亲王,却是世上最有礼貌的人。他们坦白地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像福斯塔夫那样一味摆臭架子的家伙,却是一个文雅风流、有骨气的男儿,一个好孩子――上帝在上,他们是这样叫我的――要是我做了英国国王,依斯特溪泊所有的少年都会听从我的号令。他们把喝酒称为红一红面孔;灌下酒去的时候,要是你透了口气,他们就会嚷一声“哼!”叫你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总而言之,我在一刻钟之内,跟他们混得烂熟,现在我已经可以陪着无论哪一个修锅补镬的在一块儿喝酒,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跟他们谈话了。我告诉你,奈德,你刚才不跟我在一起真是失去了一个得到荣誉的好机会。可是,亲爱的奈德――为了让你这名字听上去格外甜蜜起见,我送给你这一块不值钱的糖,那是一个酒保刚才塞在我的手里的,他一生之中,除了“八先令六便士”、“您请进来”,再加上这一句尖声的叫喊,“就来,就来,先生!七号房间一品脱西班牙甜酒记账”诸如此类的话以外,从来不曾说过一句别的话。可是,奈德,现在福斯塔夫还没有回来,为了销磨时间起见,请你到隔壁房间里站一会儿,我要问问我这个小酒保他送给我这块糖是什么意思;你却在一边不断地叫“弗兰西斯!”让他除了满口“就来,就来”以外,来不及回答我的问话。站在一旁,我要作给你瞧瞧。
波因斯 弗兰西斯!
亲王 好极了。
波因斯 弗兰西斯!(下。)
弗兰西斯上。
弗兰西斯 就来,就来,先生。劳尔夫,下面“石榴”房间你去照料照料。
亲王 过来,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殿下有什么吩咐?
亲王 你在这儿干活,还得干多久呀,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不瞒您说,还得五个年头――
波因斯 (在内)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就来,就来,先生。
亲王 五个年头!嗳哟,干这种提壶倒酒的活儿,这可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哩。可是,弗兰西斯,难道你不会放大胆子,做一个破坏契约的懦夫,拔起一双脚逃走吗?
弗兰西斯 嗳哟,殿下!我可以凭着英国所有的《圣经》起誓,我心里恨不得――
波因斯 (在内)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就来,先生。
亲王 你多大年纪啦,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让我想一想,――到下一个米迦勒节③,我就要――
波因斯 (在内)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就来,先生。殿下,请您等一等。
亲王 不,你听着,弗兰西斯。你给我的那块糖,不是一便士买来的吗?
弗兰西斯 嗳哟,殿下!我希望它值两便士就好了。
亲王 因为你给我糖,我要给你一千镑钱,你什么时候要,尽管来问我拿好了。
波因斯 (在内)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就来,就来。
亲王 就来吗,弗兰西斯?不,弗兰西斯;还是明天来吧,弗兰西斯;或者,弗兰西斯,星期四也好;真的,你随便几时来好了。可是,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殿下?
亲王 你愿意去偷那个身披皮马甲、衣缀水晶钮扣、剃着平头、手戴玛瑙戒指、足穿酱色长袜、吊着毛绒袜带、讲起话来软绵绵的、腰边挂着一只西班牙式的钱袋――
弗兰西斯 嗳哟,殿下,您说的是什么人呀?
亲王 啊,那么你只好喝喝西班牙甜酒啦;因为你瞧,弗兰西斯,你这白帆布紧身衣是很容易沾上污渍的。在巴巴里,朋友,那价钱可不会这样贵。
弗兰西斯 什么,殿下?
波因斯 (在内)弗兰西斯!
亲王 去吧,你这混蛋!你没有听见他们叫吗?(二人同时呼叫,弗兰西斯不知所措。)
酒店主上。
店主 什么!你听见人家这样叫喊,却在这儿待着不动吗?到里边去看看客人们要些什么。(弗兰西斯下)殿下,老约翰爵士带着五六个人在门口,我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亲王 让他们等一会儿,再开门吧。(店主下)波因斯!
波因斯上。
波因斯 就来,就来,先生。
亲王 小子,福斯塔夫和那批贼党都在门口;我们要不要乐一乐?
波因斯 咱们要乐得像蟋蟀一般,我的孩子。可是我说,你对这酒保开这场玩笑,有没有什么巧妙的用意?来,告诉我。
亲王 我现在充满了自从老祖宗亚当的时代以来直到目前夜半十二点钟为止所有各色各样的奇思异想。(弗兰西斯携酒自台前经过)几点钟了,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就来,就来,先生。(下。)
亲王 这家伙会讲的话,还不及一只鹦鹉那么多,可是他居然也算是一个妇人的儿子!他的工作就是上楼下楼,他的口才就是算账报账。我还不能抱着像潘西,那北方的霍茨波那样的心理;他会在一顿早餐的时间杀了七八十个苏格兰人,洗了洗他的手,对他的妻子说,“这种生活太平静啦!我要的是活动。”“啊,我的亲爱的哈利,”她说,“你今天杀了多少人啦?”“给我的斑马喝点儿水,”他说,“不过十四个人;”这样沉默了一小时,他又接着说,“不算数,不算数。”请你去叫福斯塔夫进来;我要扮演一下潘西,让那该死的肥猪权充他的妻子摩提默夫人。用醉鬼的话说:就是“酒来呀!”叫那些瘦肉肥肉一起进来。
福斯塔夫、盖兹希尔、巴道夫、皮多及弗兰西斯上。
波因斯 欢迎,杰克!你从什么地方来?
福斯塔夫 愿一切没胆的懦夫们都给我遭瘟,我说,让天雷劈死他们!嘿,阿门!替我倒一杯酒来,堂倌。日子要是像这样过下去,我要自己缝袜自己补袜自己上袜底哩。愿一切没胆的懦夫们都给我遭瘟!替我倒一杯酒来,混蛋!――世上难道没有勇士了吗?(饮酒。)
亲王 你见过太阳和一盆牛油接吻没有?软心肠的牛油,一听见太阳的花言巧语,就溶化了?要是你见过,那么眼前就正是这个混合物。
福斯塔夫 混蛋,这酒里也搀着石灰水;坏人总不会干好事;可是一个懦夫却比一杯搀石灰水的酒更坏,一个刁恶的懦夫!走你自己的路吧,老杰克;愿意什么时候死,你就什么时候死吧。要是在这地面之上,还有人记得什么是男子汉的精神,什么是堂堂大丈夫的气概的话,我就是一条排了卵的鲱鱼。好人都上了绞架了,剩在英国的总共还不到三个,其中的一个已经发了胖,一天老似一天。上帝拯救世人!我说这是一个万恶的世界。我希望我是一个会唱歌的织工;我真想唱唱圣诗,或是干些这一类的事情。愿一切懦夫们都给我遭瘟!我还是这样说。
亲王 怎么,你这披毛戴发的脓包!你在咕噜些什么?
福斯塔夫 一个国王的儿子!要是我不用一柄木刀把你打出你的国境,像驱逐一群雁子一般把你的臣民一起赶散,我就不是一个须眉男子。你这威尔士亲王!
亲王 嗳哟,你这下流的胖汉,这是怎么一回事?
福斯塔夫 你不是一个懦夫吗?回答我这一个问题。还有这波因斯,他不也是一个懦夫吗?
波因斯 他妈的!你这胖皮囊,你再骂我懦夫,我就用刀子截死你。
福斯塔夫 我骂你懦夫!我就是眼看着你掉下地狱,也不来骂你懦夫哩;可是我要是逃跑起来两条腿能像你一样快,那么我情愿出一千镑。你是肩直背挺的人,也不怕人家看见你的背;你以为那样便算是做你朋友的后援吗?算了吧,这种见鬼的后援!那些愿意跟我面对面的人,才是我的朋友。替我倒一杯酒来。我今天要是喝过一口酒,我就是个混蛋。
亲王 嗳哟,这家伙!你刚才喝过的酒,还在你的嘴唇上留着残沥,没有擦干哩。
福斯塔夫 那反正一样。(饮酒)愿一切懦夫们都给我遭瘟!我还是这么一句话。
亲王 这是怎么一回事?
福斯塔夫 怎么一回事?咱们四个人今天早上抢到了一千镑钱。
亲王 在哪儿,杰克?在哪儿?
福斯塔夫 在哪儿!又给人家抢去了;一百个人把我们四人团团围住。
亲王 什么,一百个人?
福斯塔夫 我一个人跟他们十二个人短兵相接,足足战了两个时辰,要是我说了假话,我就是个混蛋。我这条性命逃了出来,真算是一件奇迹哩。他们的刀剑八次穿透我的紧身衣,四次穿透我的裤子;我的盾牌上全是洞,我的剑口砍得像一柄手锯一样,瞧!我平生从来不曾打得这样有劲。愿一切懦夫们都给我遭瘟!叫他们说吧,要是他们说的话不符事实,他们就是恶人,魔鬼的儿子。
亲王 说吧,朋友们;是怎么一回事?
盖兹希尔 咱们四个人向差不多十二个人截击――
福斯塔夫 至少有十六个,我的殿下。
盖兹希尔 还把他们绑了起来。
皮多 不,不,咱们没有绑住他们。
福斯塔夫 你这混蛋,他们一个个都给咱们绑住的,否则我就是个犹太人,一个希伯来的犹太人。
盖兹希尔 咱们正在分赃的时候,又来了六七个人向咱们攻击――
福斯塔夫 他们替那几个人松了绑,接着又来了一批人。
亲王 什么,你们跟这许多人对敌吗?
福斯塔夫 这许多!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这许多。可是我要不曾一个人抵挡了他们五十个,我就是一捆萝卜;要是没有五十二三个人向可怜的老杰克同时攻击,我就不是两条腿的生物。
亲王 求求上帝,但愿你不曾杀死他们几个人。
福斯塔夫 哼,求告上帝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中间有两个人身受重伤;我相信有两个人已经在我手里送了性命,两个穿麻布衣服的恶汉。我告诉你吧,哈尔,要是我向你说了谎,你可以唾我的脸,骂我是马。你知道我的惯用的防势;我把身子伏在这儿,这样挺着我的剑。四个穿麻衣的恶汉向我冲了上来――
亲王 什么,四个?你刚才说只有两个。
福斯塔夫 四个,哈尔,我对你说四个。
波因斯 嗯,嗯,他是说四个。
福斯塔夫 这四个人迎头跑来,向我全力进攻。我不费吹灰之力,把我的盾牌这么一挡,他们七个剑头便一齐钉住在盾牌上了。
亲王 七个?咦,刚才还只有四个哩。
福斯塔夫 都是穿麻衣的。
波因斯 嗯,四个穿麻衣的人。
福斯塔夫 凭着这些剑柄起誓,他们一共有七个,否则我就是个坏人。
亲王 让他去吧;等一会儿我们还要听到更多的人数哩。
福斯塔夫 你在听我吗,哈尔?
亲王 嗯,杰克,我正在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福斯塔夫 很好,因为这是值得一听的。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九个穿麻衣的人――
亲王 好,又添了两个了。
福斯塔夫 他们的剑头已经折断――
波因斯 裤子就掉下来了。
福斯塔夫 开始向后退却;可是我紧紧跟着他们,拳脚交加,一下子这十一个人中间就有七个人倒在地上。
亲王 嗳哟,奇事奇事!两个穿麻衣的人,摇身一变就变成十一个了。
福斯塔夫 可是偏偏魔鬼跟我捣蛋,三个穿草绿色衣服的杂种从我的背后跑了过来,向我举刀猛刺;那时候天是这样的黑,哈尔,简直瞧不见你自己的手。
亲王 这些荒唐怪诞的谎话,正像只手掩不住一座大山一样,谁也骗不了的。嘿,你这头脑里塞满泥土的胖家伙,你这糊涂的傻瓜,你这下流龌龊、脂油蒙住了心窍的东西――
福斯塔夫 什么,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事实不就是事实吗?
亲王 嘿,既然天色黑得瞧不见你自己的手,你怎么知道这些人穿的衣服是草绿色的?来,告诉我们你的理由。你还有什么话说?
波因斯 来,你的理由,杰克,你的理由。
福斯塔夫 什么,这是可以强迫的吗?他妈的!即使你们把我双手反绑吊起来,或是用全世界所有的刑具拷问我,你们也不能从我的嘴里逼出一个理由来。强迫我给你们一个理由!即使理由多得像乌莓子一样,我也不愿在人家的强迫之下给他一个理由。
亲王 我不愿再负这蒙蔽事实的罪名了;这满脸红光的懦夫,这睡破床垫、坐断马背的家伙,这庞大的肉山――
福斯塔夫 他妈的!你这饿鬼,你这小妖精的皮,你这干牛舌,你这干了的公牛鸡巴,你这干瘪的腌鱼!啊!我简直说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你这裁缝的码尺,你这刀鞘,你这弓袋,你这倒插的锈剑――
亲王 好,休息一会儿再说下去吧;等你搬完了这些下贱的比喻以后,听我说这么几句话。
波因斯 听着,杰克。
亲王 我们两人看见你们四人袭击四个旅客,看见你们把他们捆了,夺下他们的银钱。现在听着,几句简单的话,就可以把你驳倒。那时我们两人就向你们攻击,不消一声吆喝,你们早已吓得抛下了赃物,让我们把它拿去;原赃就在这屋子里,尽可当面验明。福斯塔夫,你抱着你的大肚子跑得才快呢,你还高呼饶命,边走边叫,听着就像一条小公牛似的。好一个不要脸的奴才,自己把剑砍了几个缺口,却说是跟人家激战砍坏了的!现在你还有什么鬼话,什么巧计,什么藏身的地窟,可以替你遮盖这场公开的羞辱吗?
波因斯 来,让我们听听吧,杰克;你现在还有什么鬼话?
福斯塔夫 上帝在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们。嗨,你们听着,列位朋友们,我是什么人,胆敢杀死当今的亲王?难道我可以向金枝玉叶的亲王行刺吗?嘿,你知道我是像赫刺克勒斯一般勇敢的;可是本能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勇气;狮子无论怎样凶狠,也不敢碰伤一个堂堂的亲王。本能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是因为激于本能而成为一个懦夫的。我将要把这一回事情终身引为自豪,并且因此而格外看重你;我是一头勇敢的狮子,你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王子。可是,上帝在上,孩子们,我很高兴钱在你们的手里。喂,老板娘,好生看守门户;今晚不要睡觉,明天一早祈祷。好人儿们,孩子们,哥儿们,心如金石的兄弟们,愿你们被人称誉为世间最有义气的朋友!怎样?咱们要不要乐一乐?要不要串演一出即景的戏剧?
亲王 很好,就把你的逃走作为主题吧。
福斯塔夫 啊!哈尔,要是你爱我的话,别提起那件事了!
快嘴桂嫂上。
桂嫂 耶稣啊!我的亲王爷!
亲王 啊,我的店主太太!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桂嫂 呃,我的爷,有一位宫里来的老爷等在门口,要见您说话;他说是您的父王叫他来的。
亲王 你就尊他一声老太爷,叫他回到我的娘亲那儿去吧。
福斯塔夫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桂嫂 一个老头儿。
福斯塔夫 老人家半夜里从床上爬起来干么呢?要不要我去回答他?
亲王 谢谢你,杰克,你去吧。
福斯塔夫 我要叫他滚回去。(下。)
亲王 列位,凭着圣母起誓,你们打得很好;你也打得不错,皮多;你也打得不错,巴道夫。你们全都是狮子,因为本能的冲动而逃走;你们是不愿意碰伤一位堂堂的王子的。呸!呸!
巴道夫 不瞒您说,我因为看见别人逃走,所以也跟着逃走了。
亲王 现在老实告诉我,福斯塔夫的剑怎么会有这许多缺口?
皮多 他用他的刀子把它砍成这个样儿;他说他要发漫天的大誓,把真理撵出英国,非得让您相信它是在激战中砍坏了的不可;他还劝我们学他的样子哩。
巴道夫 是的,他又叫我们用尖叶草把我们的鼻子擦出血来,涂在我们的衣服上,发誓说那是勇士的热血。我已经七年没有干这种把戏了;听见他这套鬼花样,我的脸也红啦。
亲王 啊,混蛋!你在十八年前偷了一杯酒喝,被人当场捉住,从此以后,你的脸就一直是红的。你又有火性又有剑,可是你却临阵逃走,这是为了哪一种本能?
巴道夫 (指己脸)殿下,您看见这些流星似的火点儿吗?
亲王 我看见。
巴道夫 您想它们表示着什么?
亲王 热辣辣的情欲,冷冰冰的钱袋。
巴道夫 殿下,照理说来,它应该表示一副躁急的脾气。
亲王 不,照理说来,它应该表示一条绞刑的绳索。
福斯塔夫重上。
亲王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杰克来了――啊,我的亲爱的法螺博士!杰克,你已经有多少时候看不见你自己的膝盖了?
福斯塔夫 我自己的膝盖!我在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哈尔,我的腰身还没有鹰爪那么粗;我可以钻进套在无论哪一个县佐的大拇指上的指环里去。都是那些该死的叹息忧伤,把一个人吹得像气泡似的膨胀起来!外边消息不大好;刚才来的是约翰?勃莱西爵士,奉着你父亲的命令,叫你明天早上进宫去。那北方的疯子潘西,还有那个曾经用手杖敲过亚迈蒙④的足胫、和路锡福的妻子通奸、凭着一柄弯斧叫魔鬼向他宣誓尽忠的威尔士人――该死的,你们叫他什么名字?
波因斯 奥温?葛兰道厄。
福斯塔夫 奥温,奥温,正是他;还有他的女婿摩提默和诺森伯兰那老头儿;还有那个能够骑马奔上悬崖、矫健的苏格兰英雄魁首道格拉斯。
亲王 他能够在跃马疾奔的时候,用他的手枪打死一只飞着的麻雀。
福斯塔夫 你说得正是。
亲王 可是那麻雀并没有被他打中。
福斯塔夫 哦,那家伙有种;他不会见了敌人奔走。
亲王 咦,那么你为什么刚才还称赞他奔走的本领了不得呢?
福斯塔夫 我说的是他骑在马上的时候,你这呆鸟!可是下了马他就会站住了一步也不动。
亲王 不然,杰克,他也得看本能。
福斯塔夫 我承认:他也得看本能。好,他也在那里,还有一个叫做摩代克的,和一千个其余的蓝帽骑士。华斯特已经在今晚溜走!你父亲听见这消息,急得胡须都白了。现在你可以收买土地,像买一条臭青鱼一般便宜。
亲王 啊,那么今年要是有一个炎热的六月,而且这场内战还要继续下去的话,看来我们可以把处女的贞操整百地收买过来,像人家买钉子一般了。
福斯塔夫 真的,孩子,你说得对;咱们在那方面倒可以做一笔很好的生意,可是告诉我,哈尔,你是不是怕得厉害呢?你是当今的亲王,这世上还能有像那煞神道格拉斯、恶鬼潘西和妖魔葛兰道厄那样的三个敌人吗?你是不是怕得厉害,听了这样的消息,你的全身的血都会跳动起来呢?
亲王 一点不,真的;我没有像你那样的本能。
福斯塔夫 好,你明儿见了你父亲,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要是你爱我的话,还是练习练习怎样回答吧。
亲王 你就权充我的父亲,向我查问我的生活情形。
福斯塔夫 我充你的父亲?很好。这一张椅子算是我的宝座,这一把剑算是我的御杖,这一个垫子算是我的王冠。
亲王 你的宝座是一张折凳,你的黄金的御杖是一柄铅剑,你的富丽的王冠是一个寒伧的秃顶!
福斯塔夫 好,要是你还有几分天良的话,现在你将要被感动了。给我一杯酒,让我的眼睛红红的,人家看了会以为我流过眼泪;因为我讲话的时候必须充满情感。(饮酒)我就用《坎拜西斯王》的那种腔调。
亲王 好,我在这儿下跪了。(行礼。)
福斯塔夫 听我的话。各位贵爵,站在一旁。
桂嫂 耶稣啊!这才好玩呢!
福斯塔夫 不要哭,亲爱的王后,因为流泪是徒然的。
桂嫂 天父啊!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
福斯塔夫 为了上帝的缘故,各位贤卿,请把我的悲哀的王后护送回宫,因为眼泪已经遮住她的眼睛的水门了。
桂嫂 耶稣啊!他扮演得活像那些走江湖的戏子。
福斯塔夫 别闹,好酒壶儿!别闹,老白干!哈利,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消磨你的光阴,更不知道有些什么人跟你作伴。虽然紫菀草越被人践踏越长得快,可是青春越是浪费,越容易消失。你是我的儿子,这不但你的母亲这么说,我也这么相信;可是最重要的证据,却是你眼睛里有一股狡狯的神气,还有你那垂着下唇的那股傻样子。既然你是我的儿子,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你做了我的儿子,却要受人家这样指摘?天上光明的太阳会不会变成一个游手好闲之徒,吃起乌莓子来?这是一个不必问的问题。英格兰的亲王会不会做贼,偷起人家的钱袋来?这是一个值得问的问题。有一件东西,哈利,是你常常听到的,说起来大家都知道,它的名字叫做沥青;这沥青据古代著作家们说,一沾上身就会留下揩不掉的污点;你所来往的那帮朋友也是这样。哈利,现在我对你说话,不是喝醉了酒,而是流着眼泪,不是抱着快乐的情绪,而是怀着满腹的悲哀,不是口头的空言,而是内心的忧愁的流露。可是我常常注意到在你的伴侣之中,有一个很有德行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亲王 请问陛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福斯塔夫 这人长得仪表堂堂,体格魁梧,是个胖胖的汉子;他有一副愉快的容貌,一双有趣的眼睛和一种非常高贵的神采;我想他的年纪约摸有五十来岁,或许快要近六十了;现在我记起来啦,他的名字叫做福斯塔夫。要是那个人也会干那些荒淫放荡的事,那除非是我看错了人,因为,哈利,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德之人。是什么树就会结什么果子,我可以断然说一句,那福斯塔夫是有德行的,你应该跟他多多来往,不要再跟其余的人在一起胡闹。现在告诉我,你这不肖的奴才,告诉我,这一个月来你在什么地方?
亲王 你说得像一个国王吗?现在你来代表我,让我扮演我的父亲吧。
福斯塔夫 你要把我废黜吗?要是你在言语之间,能够及得上我一半的庄重严肃,我愿意让你把我像一只兔子般倒挂起来。
亲王 好,我在这儿坐下了。
福斯塔夫 我在这儿站着。各位,请你们评判评判。
亲王 喂,哈利!你从什么地方来?
福斯塔夫 启禀父王,我从依斯特溪泊来。
亲王 我听到许多人对你啧啧不满的怨言。
福斯塔夫 他妈的!陛下,他们都是胡说八道。嘿,我扮演年轻的亲王准保叫你拍手称好!
亲王 你开口就骂人吗,没有礼貌的孩子?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见我的面。你全然野得不成样子啦;一个魔鬼扮成一个胖老头儿的样子迷住了你;一只人形的大酒桶做了你的伴侣。为什么你要结交那个充满着怪癖的箱子,那个塞满着兽性的柜子,那个水肿的脓包,那个庞大的酒囊,那个堆叠着脏腑的衣袋,那头肚子里填着腊肠的烤牛,那个道貌岸然的恶徒,那个须发苍苍的罪人,那个无赖的老头儿,那个空口说白话的老家伙?他除了辨别酒味和喝酒以外,还有什么擅长的本领?除了用刀子割鸡、把它塞进嘴里去以外,还会干什么精明灵巧的事情?除了奸谋诡计以外,他有些什么聪明?除了为非作歹以外,他有些什么计谋?他干的哪一件不是坏事?哪一件会是好事?
福斯塔夫 我希望陛下让我知道您的意思;陛下说的是什么人?
亲王 那邪恶而可憎的诱惑青年的福斯塔夫,那白须的老撒旦。
福斯塔夫 陛下,这个人我认识。
亲王 我知道你认识。
福斯塔夫 可是要是说他比我自己有更多的坏处,那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他老了,这是一件值得惋惜的事情,他的白发可以为他证明,可是恕我这么说,谁要是说他是个放荡的淫棍,那我是要全然否认的。如其喝几杯搀糖的甜酒算是一件过失,愿上帝拯救罪人!如其老年人寻欢作乐是一件罪恶,那么我所认识的许多老人家都要下地狱了;如其胖子是应该被人憎恶的,那么法老王的瘦牛才是应该被人喜爱的了。不,我的好陛下;撵走皮多,撵走巴道夫,撵走波因斯;可是讲到可爱的杰克?福斯塔夫,善良的杰克?福斯塔夫,忠实的杰克?福斯塔夫,勇敢的杰克?福斯塔夫,老当益壮的杰克?福斯塔夫,千万不要让他离开你的哈利的身边;撵走了肥胖的杰克,就是撵走了整个的世界。
亲王 我偏要撵走他。(敲门声。桂嫂、弗兰西斯、巴道夫同下。)
巴道夫疾奔堂上。
巴道夫 啊!殿下,殿下,郡吏带着一队恶狠狠的警士到了门口了。
福斯塔夫 滚出去,你这混蛋!把咱们的戏演下去;我还有许多替那福斯塔夫辩护的话要说哩。
快嘴桂嫂重上。
桂嫂 耶稣啊!我的爷,我的爷!
亲王 嗨,嗨!魔鬼腾空而来。什么事情?
桂嫂 郡吏和全队警士都在门口,他们要到这屋子里来搜查。我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福斯塔夫 你听见吗,哈尔?再不要把一块真金叫做赝物。你根本是个疯子,虽然外表上瞧不出来。
亲王 你就是没有本能,也是个天生的懦夫。
福斯塔夫 我否认你的论点。要是你愿意拒绝那郡吏,很好;不然的话,就让他进来吧。要是我坐在囚车里,比不上别人神气,那我就是白活了这一辈子。我希望早一点让一根绳子把我绞死,不要落在别人后面才好。
亲王 去,躲在那帏幕的背后;其余的人都到楼上去。现在,我的朋友们,装出一副正直的面孔和一颗无罪的良心来。
福斯塔夫 这两件东西我本来都有;可是它们现在已经寿终正寝了,所以我只好躲藏一下。(除亲王及皮多外均下。)
亲王 叫郡吏进来。
郡吏及脚夫上。
亲王 啊,郡吏先生,你有什么赐教?
郡吏 殿下,我先要请您原谅。外边有一群人追捕逃犯,看见他们走进这家酒店。
亲王 你们要捉些什么人?
郡吏 回殿下的话,其中有一个人是大家熟悉的,一个大胖子。
脚夫 肥得像一块牛油。
亲王 我可以确实告诉你,这个人不在这儿,因为我自己刚才叫他干一件事情去了。郡吏先生,我愿意向你担保,明天午餐的时候,我一定叫他来见你或是无论什么人,答复人家控告他的罪名。现在我要请你离开这屋子。
郡吏 是,殿下。有两位绅士在这件盗案里失去三百个马克。
亲王 也许有这样的事。要是他果然抢劫了这些人的钱,当然要依法惩办的。再见。
郡吏 晚安,殿下。
亲王 我想现在已经是早上了,是不是?
郡吏 真的,殿下,我想现在有两点钟了。(郡吏及脚夫下。)
亲王 这老滑头就跟圣保罗大教堂一样,没有人不知道。去,叫他出来。
皮多 福斯塔夫!嗳哟!他在帏幕后面睡熟了,像一匹马一般打着鼾呢。
亲王 听,他的呼吸多么沉重。搜搜他衣袋里有些什么东西。(皮多搜福斯塔夫衣袋,得若干纸片)你找到些什么?
皮多 只有一些纸片,殿下。
亲王 让我看看上面写些什么话。你读给我听。
皮多 付阉鸡一只二先令二便士
付酱油四便士
付白葡萄酒二加仑五先令八便士
付晚餐后鱼、酒二先令六便士
付面包半便士
亲王 啊,该死!只有半便士的面包,却要灌下这许多的酒!其余的你替他保藏起来,我们有机会再读吧。让他就在那儿睡到天亮。我一早就要到宫里去。我们大家都要参加战争,你将要得到一个很光荣的地位。这胖家伙我要设法叫他带领一队步兵;我知道二百几十哩路程的行军,准会把他累死的。这笔钱将要加利归还原主。明天早一点来见我;现在再会吧,皮多。
皮多 再会,我的好殿下。(各下。)
第三幕
第一场 班谷。副主教府中一室
霍茨波、华斯特、摩提默及葛兰道厄上。
摩提默 前途大可乐观,我们的同盟者都是可靠的,在这举事之初,就充满了成功的朕兆。
霍茨波 摩提默伯爵,葛兰道厄姻丈,你们都请坐下来;华斯特叔父,您也请坐。该死!我又忘记把地图带了来。
葛兰道厄 不,这儿有。请坐,潘西贤侄,请坐。兰开斯特每次提起您那霍茨波的雄名的时候,总是面无人色,长叹一声,希望您早早归天。
霍茨波 他每次听见人家说起奥温?葛兰道厄的时候,就希望您落下地狱。
葛兰道厄 这也怪不得他;在我诞生的时候,天空中充满了一团团的火块,像灯笼火把似的照耀得满天通红;我一下母胎,大地的庞大的基座就像懦夫似的战栗起来。
霍茨波 要是令堂的猫在那时候生产小猫,这现象也同样会发生的,即使世上从来不曾有您这样一个人。
葛兰道厄 我说在我诞生的时候,大地都战栗了。
霍茨波 要是您以为大地是因为惧怕您而战栗的,那么我就要说它的意见并不跟我一致。
葛兰道厄 满天烧着火,大地吓得发抖。
霍茨波 啊!那么大地是因为看见天上着了火而颤栗的,不是因为害怕您的诞生。失去常态的大自然,往往会发生奇异的变化;有时怀孕的大地因为顽劣的风儿在她的腹内作怪,像疝痛一般转侧不宁;那风儿只顾自己的解放,把大地老母拚命摇撼,尖塔和高楼都在它的威力之下纷纷倒塌。在您诞生的时候,我们的老祖母大地多半正在害着这种怪病,所以痛苦得颤栗起来。
葛兰道厄 贤侄,别人要是把我这样顶撞,我是万万不能容忍的。让我再告诉你一次,在我诞生的时候,天空中充满了一团团的火块,出羊从山上逃了下来,牛群发出奇异的叫声,争先恐后地向田野奔窜。这些异像都表明我是非常的人物;我的一生的经历也可以显出我不是一个碌碌的庸才。在那撞击着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士海岸的怒涛的环抱之中,哪一个人曾经做过我的老师,教我念过一本书?我的神奇而艰深的法术,哪一个妇人的儿子能够追步我的后尘?
霍茨波 我想您的威尔士话讲得比谁都好。就要吃饭去了。
摩提默 得啦,潘西贤弟!不要激得他发起疯来。
葛兰道厄 我可以召唤地下的幽魂。
霍茨波 啊,这我也会,什么人都会;可是您召唤它们的时候,它们果然会应召而来吗?
葛兰道厄 嘿,老侄,我可以教你怎样驱役魔鬼哩。
霍茨波 老伯,我也可以教你怎样用真理来羞辱魔鬼的方法;魔鬼听见人家说真话,就会羞得无地自容。要是你有召唤魔鬼的法力,叫它到这儿来吧,我可以发誓我有本领把它羞走。啊!一个人活在世上,应该时时刻刻说真话羞辱魔鬼!
摩提默 得啦,得啦;不要再说这种无益的闲话吧。
葛兰道厄 亨利?波林勃洛克曾经三次调兵向我进攻,三次都被我从威伊河之旁和砂砾铺底的塞汶河上杀得他丢盔卸甲,顶着恶劣的天气狼狈而归。
霍茨波 丢盔卸甲,又赶上恶劣的天气!凭着魔鬼的名义,他怎么没冻得发疟疾呢?
葛兰道厄 来,这儿是地图;我们要不要按照我们各人的权利,把它一分为三?
摩提默 副主教已经把它很平均地分为三份。从特兰特河起直到这儿塞汶河为止,这东南一带的英格兰疆土都归属于我;由此向西,塞汶河岸以外的全部威尔士疆土,以及在那界限以内的所有沃壤,都是奥温?葛兰道厄所有;好兄弟,你所得到的是特兰特河以北的其余的土地。我们三方面的盟约已经写好,今晚就可以各人交换签印。明天,潘西贤弟,你、我,还有我的善良的华斯特伯爵,将要按照约定,动身到索鲁斯伯雷去迎接你的父亲和苏格兰派来的军队。我的岳父葛兰道厄还没有准备完成,我们在这十四天内,也无须他帮助。(向葛兰道厄)在这时间以内,也许您已经把您的佃户们、朋友们和邻近的绅士们征集起来了。
葛兰道厄 各位贵爵,不用那么多的时间,我就会来跟你们相会的;你们两位的夫人都可以由我负责护送,现在你们却必须从她们的身边悄悄溜走,不用向她们告别;因为你们夫妇相别,免不了又要淌一场淌不完的眼泪。
霍茨波 我想你们分给我的勃敦以北这一份土地,讲起大小来是比不上你们那两份的;瞧这条河水打这儿弯了进来,硬生生从我的最好的土地上割去了半月形的一大块。我要把这道河流在这地方填塞起来,让澄澈明净的特兰特河更换一条平平正正的新的水道;我可不能容许它弯进得这么深,使我失去这么一块大好的膏腴之地。
葛兰道厄 不让它弯进去!这可不能由你作主。
摩提默 是的,可是你瞧它的水流的方向,在这一头它也使我遭到同样的损失;它割去了我同样大的一块土地,正像它在那一头割去你的土地一样。
华斯特 是的,可是我们只要稍为花些钱,就可以把河道搬到这儿来,腾出它北岸的这一角土地;然后它就可以顺流直下,不必迂回绕道了。
霍茨波 我一定要这么办;只要稍为花些钱就行了。
葛兰道厄 这件擅改河道的事,我是不能同意的。
霍茨波 你不同意吗?
葛兰道厄 我不同意,我不让你这样干。
霍茨波 谁敢向我说一个不字?
葛兰道厄 嘿,我就要向你说不。
霍茨波 那么不要让我听懂你的话;你用威尔士话说吧。
葛兰道厄 阁下,我的英语讲得跟你一样好,因为我是在英国宫廷里教养长大的;我在年轻的时候,就会把许多英国的小曲在竖琴上弹奏得十分悦耳,使我的歌喉得到一个美妙的衬托;这一种本领在你身上是找不到的。
霍茨波 呃,谢天谢地,我没有这种本领。我宁愿做一只小猫,向人发出喵喵的叫声;我可不愿做这种吟风弄月的卖唱者。我宁愿听一只干燥的车轮在轮轴上吱轧吱轧地磨擦;那些扭扭捏捏的诗歌,是比它更会使我的牙齿发痒的;它正像一匹小马踏着款段的细步一样装腔作势得可厌。
葛兰道厄 算啦,你就把特兰特河的河道变更一下好了。
霍茨波 我并不真的计较这些事情;我愿意把三倍多的土地送给无论哪一个真正值得我敬爱的朋友;可是你听着,要是真正斤斤较量起来的话,我是连一根头发的九分之一也不肯放松的。盟约已经写下了吗?我们就要出发了吗?
葛兰道厄 今晚月色很好,你们可以乘夜上路。我就去催催书记,叫他把盟书赶紧办好,同时把你们动身的消息通知你们的妻子;我怕我的女儿会发起疯来,她是那样钟情于她的摩提默。(下。)
摩提默 嗳哟,潘西兄弟!你把我的岳父顶撞得太过分啦!
霍茨波 我自己也作不了主。有时候他使我大大生气,跟我讲什么鼹鼠蚂蚁,那术士梅林和他的预言,还有什么龙,什么没有鳍的鱼,什么剪去翅膀的鹰喙怪兽,什么脱毛的乌鸦,什么蜷伏的狮子,什么咆哮的猫,以及诸如此类荒唐怪诞的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吧,昨晚他拉住我至少谈了九个钟头,向我列举一个个为他供奔走的魔鬼的名字。我只是嘴里“哼”呀“哈”地答应他,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啊!他正像一匹疲乏的马、一个长舌的妻子一般令人厌倦,比一间烟熏的屋子还要闷人。我宁愿住在风磨里吃些干酪大蒜过活,也不愿在无论哪一所贵人的别墅里饱啖着美味的佳肴,听他刺刺不休的谈话。
摩提默 真的,他是一位很可尊敬的绅士,学问渊博,擅长异术,狮子一般勇敢,对人却又和蔼可亲;他的慷慨可以比得上印度的宝山。要不要我告诉你,兄弟?他非常看重你的高傲的性格,虽然你这样跟他闹别扭,他还是竭力忍住了他的天生的火性,不向你发作出来;真的,他对你是特别容忍的。我告诉你吧,要是别人也是你这样撩拨他,他早就大发雷霆,给他领略一些厉害了。可是让我请求你,不要老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华斯特 真的,我的少爷,你太任性了;自从你到此以后,屡次在言语和举动上触犯他,已经到了使人家忍无可忍的地步。你必须设法改正这一种过失,虽然它有时可以表示勇气和魄力――那是人生最高贵的品质――可是往往它会给人粗暴、无礼、躁急、傲慢、顽固的印象;一个贵人如果有了一点点这样的缺点,就会失去人们的信心,在他其余一切美好的德性上留下一个污迹,遮掩了它们值得赞叹的特色。
霍茨波 好,我领教了;愿殷勤的礼貌帮助你们成功!我们的妻子来了,让我们向她们告别吧。
葛兰道厄率摩提默夫人及潘西夫人重上。
摩提默 这是一件最使我恼恨的事,我的妻子不会说英语,我也不会说威尔士话。
葛兰道厄 我的女儿在哭了;她舍不得和你分别;她也要做一个军人,跟着你上战场去。
摩提默 好岳父,告诉她您不久就可以护送她跟我的姑母潘西夫人来和我们重聚的。(葛兰道厄用威尔士语向摩提默夫人谈话,后者亦以威尔士语作答。)
葛兰道厄 她简直在这儿发疯啦;好一个执拗使性的贱人,什么劝告对她都不能发生效力。(摩提默夫人以威尔士语向摩提默谈话。)
摩提默 我懂得你的眼光;从这一双泛滥的天体中倾注下来的美妙的威尔士的语言,我能够完全懂得它的意思;倘不是为了怕人笑话,我也要用同样的言语回答你。(摩提默夫人又发言)我懂得你的吻,你也懂得我的吻,那是一场感情的辩论。可是爱人,我一定要做一个发愤的学生,直到我学会你的语言;因为你的妙舌使威尔士语仿佛就像一位美貌的女王在夏日的园亭里弹弄丝弦,用抑扬婉转的音调,歌唱着辞藻雅丽的小曲一般美妙动听。
葛兰道厄 不要这样,如果你也是柔情脉脉,她准得发疯了。(摩提默夫人又发言。)
摩提默 啊!我全然不懂你说的话。
葛兰道厄 她叫你躺在软绵绵的菌荐上,把你温柔的头靠着她的膝,她要唱一支你所喜爱的歌曲,让睡眠爬上你的眼睑,用舒适的倦怠迷醉你的血液,使你陶然于醒睡之间,充满了朦胧的情调,正像当天马还没有从东方开始它的金色的行程以前那晨光熹微的时辰一样。
摩提默 我满心愿意坐下来听她唱歌。我想我们的盟书到那时候多半已经抄写好了。
葛兰道厄 你坐下吧;在几千哩外云游的空中的乐师,立刻就会到这儿来为你奏乐;坐下来听吧。
霍茨波 来,凯蒂,你睡下的姿势是最好看的;来,快些,快些,让我好把我的头靠在你的膝上。
潘西夫人 去,你这呆鹅!(葛兰道厄作威尔士语,乐声起。)
霍茨波 现在我才知道魔鬼是懂得威尔士话的;无怪他的脾气这么古怪。凭着圣母起誓,他是个很好的音乐家哩。
潘西夫人 那么你也应该精通音乐了,因为你的脾气是最变化莫测的。静静地躺着,你这贼,听那位夫人唱威尔士歌吧。
霍茨波 我宁愿听我的母狗用爱尔兰调子吠叫。
潘西夫人 你要我敲破你的头吗?
霍茨波 不。
潘西夫人 那么不要作声。
霍茨波 我也不愿;那是一个女人的缺点。
潘西夫人 好,上帝保佑你!
霍茨波 保佑我到那威尔士女人的床上去。
潘西夫人 什么话?
霍茨波 不要出声!她唱了。(摩提默夫人唱威尔士歌)来,凯蒂,我也要听你唱歌。
潘西夫人 我不会,真的不骗你。
霍茨波 你不会,“真的不骗你”!心肝!你从哪一个糖果商人的妻子学会了这些口头禅?你不会用“真的不骗你”、“死人才说谎”、“上帝在我的头上”、“天日为证”,你总是用这些软绵绵的字句作为你所发的誓,好像你从来没有走过一步远路似的。凯蒂,你是一个堂堂的贵妇,就应该像一个贵妇的样子,发几个响响亮亮痛痛快快的誓;让那些穿着天鹅绒衬衣的人们和在星期日出风头的市民去说什么“真的”不“真的”,以及这一类胡椒姜糖片似的辣不死人的言语吧。来,唱呀。
潘西夫人 我偏不唱。
霍茨波 其实你满可以作裁缝师傅或是知更鸟的教师。要是盟书已经写好,我在这两小时内就要出发,随你什么时候进来吧。(下。)
葛兰道厄 来,来,摩提默伯爵;烈性的潘西火急着要去,你却这样慢腾腾地不想动身。我们的盟书这时候总该写好了,我们只要签印以后,就可以立刻上马。
摩提默 那再好没有啦。(同下。)
第二场 伦敦。宫中一室
亨利王、亲王及众臣上。
亨利王 各位贤卿,请你们退下,亲王跟我要作一次私人的谈话;可是不要走远,因为我立刻就需要你们。(众臣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帝的意思,因为我干了些使他不快的事情,他才给我这种秘密的处分,使我用自己的血液培养我的痛苦的祸根;你的一生的行事,使我相信你是上天注定惩罚我的过失的灾殃。否则像这种放纵的下流的贪欲,这种卑鄙荒唐、恶劣不堪的行动,这种无聊的娱乐、粗俗的伴侣,怎么会跟你的伟大的血统结合起来,使你尊贵的心成为所有这一切的同侪呢?
亲王 请陛下恕我,我希望我能够用明白的辩解解脱我的一切过失,可是我相信我能够替自己洗涤许多人家所加在我身上的罪名。让我向您请求这一个恩典:一方面唾斥那些笑脸的佞人和那些无中生有的人们所捏造的谣言,他们是惯爱在大人物的耳边搬弄是非的;一方面接受我的真诚的服罪,原宥我那些无可讳言的少年的错误。
亨利王 上帝宽恕你!可是我不懂,哈利,你的性情为什么和你的祖先们大不相同。你已经大意地失去了你在枢密院里的地位,那位置已经被你的兄弟取而代之了;整个宫廷和王族都把你视同路人;世人对你的希望和期待已经毁灭,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在预测着你的倾覆。要是我也像你这样不知自爱,因为过度的招摇而引起人们的轻视;要是我也像你这样结交匪类,自贬身价;那帮助我得到这一顶王冠的舆论,一定至今拥戴着旧君,让我在默默无闻的放逐生涯中做一个庸庸碌碌毫无希望的人物。因为我在平时是深自隐藏的,所以不动则已,一有举动,就像一颗彗星一般,受到众人的惊愕;人们会指着我告诉他们的孩子,“这就是他;”还有的人会说,“在哪儿?哪一个是波林勃洛克?”然后我就利用一切的礼貌,装出一副非常谦恭的态度,当着他们正式的国王的面前,我从人们的心头取得了他们的臣服,从人们的嘴里博到了他们的欢呼。我用这一种方法,使人们对我留下一个新鲜的印象;就像一件主教的道袍一般,我每一次露脸的时候,总是受尽人们的注目。这样我维持着自己的尊严,避免和众人作频繁的接触,只有在非常难得的机会,才一度显露我的华贵的仪态,使人们像置身于一席盛筵之中一般,感到衷心的满足。至于那举止轻浮的国王,他总是终日嬉游,无所事事,陪伴他的都是一些浅薄的弄臣和卖弄才情的妄人,他们的机智是像枯木一般易燃易灭的;他把他的君主的尊严作为赌注,自侪于那些嬉戏跳跃的愚人之列,不惜让他的伟大的名字被他们的嘲笑所亵渎,任何的戏谑都可以使他展颜大笑,每一种无聊的辱骂都可以加在他的头上;他常常在市街上游逛,使他自己为民众所狎习;人们的眼睛因为每天饱餍着他,就像吃了太多的蜂蜜一般,对任何的甜味都发生厌恶起来;世间的事情,往往失之毫厘,就会造成莫大的差异。所以当他有什么正式的大典接见臣民的时候,他就像六月里的杜鹃鸟一般,人家都对他抱着听而不闻的态度!他受到的只是一些漠然的眼光,不再像庄严的太阳一样为众目所瞻仰;人们因为厌倦于他的声音笑貌,不是当着他的面前闭目入睡,就是像看见敌人一般颦眉蹙额。哈利,你现在的情形正是这样;因为你自甘下流,已经失去你的王子的身分,谁见了你都生厌,只有我却希望多看见你几面,我的眼睛不由我自己作主,现在已经因为满含着痴心的热泪而昏花了。
亲王 我的最仁慈的父王,从此以后,我一定痛改前非。
亨利王 如今的你,就像当我从法国出发在雷文斯泊登岸那时候的理查一样;那时的我,正就是现在的潘西。凭着我的御杖和我的灵魂起誓,他才有充分的跃登王座的资格,你的继承大位的希望,却怕只是一个幻影;因为他以一个毫无凭借的匹夫,使我们的国土之内充满了铁骑的驰骤,凭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和张牙舞瓜的雄狮为敌,虽然他的年纪和你一样轻,年老的贵族们和高龄的主教们都服从他的领导,参加杀人流血的战争。他和素著威名的道格拉斯的鏖战,使他获得了多大的不朽的荣誉!那道格拉斯的英勇的战绩和善斗的名声,在所有基督教国家中是被认为并世无敌的。这霍茨波,襁褓中的战神,这乳臭的骑士,却三次击败这伟大的道格拉斯,一次把他捉住了又释放,和他结为朋友,为了进一步表示他的强悍无忌,并且摇撼我的王座的和平与安全。你有什么话说?潘西、诺森伯兰、约克大主教、道格拉斯、摩提默,都联合起来反抗我了。可是我为什么要把这种消息告诉你呢?哈利,你才是我的最亲近最危险的敌人,我何必告诉你我有些什么敌人呢?也许你因为出于卑劣的恐惧、下贱的习性和一时意志的动摇,会去向潘西卖身投靠,帮助他和我作战,追随在他的背后,当他发怒的时候,忙不迭地打拱作揖,表示你已经堕落到怎样的地步。
亲王 不要这样想;您将会发现事实并不如此。上帝恕宥那些煽惑陛下的圣听、离间我们父子感情的人们!我要在潘西身上赎回我所失去的一切,在一个光荣的日子结束的时候,我要勇敢地告诉您我是您的儿子;那时候我将要穿着一件染满了血的战袍,我的脸上涂着一重殷红的脸谱,当我洗清我的血迹的时候,我的耻辱将要随着它一起洗去;不论这一个日子是远是近,这光荣和名誉的宠儿,这英勇的霍茨波,这被众人所赞美的骑士,将要在这一天和您的被人看不起的哈利狭路相逢。但愿他的战盔上顶着无数的荣誉,但愿我的头上蒙着双倍的耻唇!总有这么一天,我要使这北方的少年用他的英名来和我的屈辱交换。我的好陛下,潘西不过是在替我挣取光荣的名声;就要和他算一次账,让他把生平的荣誉全部缴出,即使世人对他最轻微的钦佩也不在例外,否则我就要直接从他的心头挖取下来。凭着上帝的名义,我立愿做到这一件事情;要是天赐我这样的机会,请陛下恕免我这一向放浪形骸的过失;否则生命的终结可以打破一切的约束,我宁愿死十万次,也决不破坏这誓言中的最微细的一部分。
亨利王 你能够下这样的决心,十万个叛徒也将要因此而丧生。你将要独当一面,受我的充分的信任。
华特?勃伦特爵士上。
亨利王 啊,好勃伦特!你脸上充满了一股急迫的神色。
勃伦特 我现在要来说起的事情,也是同样的急迫。苏格兰的摩提默伯爵已经通知道格拉斯和英国的叛徒们本月十一日在索鲁斯伯雷会合,要是各方面都能够践约,这一支叛军的声势是非常雄壮而可怕的。
亨利王 威斯摩兰伯爵今天已经出发,我的儿子约翰?兰开斯特也跟着他同去了;因为我们在五天以前就得到这样的消息。哈利,下星期三应该轮到你出发;我自己将要在星期四御驾亲征;我们在勃力琪诺斯集合;哈利,你必须取道葛罗斯特郡进军,这样兼程行进,大概十二天以后,我们的大军便可以在勃力琪诺斯齐集了。我们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让我们去吧,因循迟延的结果,徒然替别人造成机会。(同下。)
第三场 依斯特溪泊。野猪头酒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巴道夫,自从最近干了那桩事以来,我的精力不是大不如前了吗?我不是一天一天消瘦,一天一天憔悴了吗?嘿,我的身上的皮肤宽得就像一件老太太的宽罩衫一样;我的全身皱缩得活像一只干瘪的熟苹果。好,我要忏悔,我要赶紧忏悔,趁着现在还有一些勇气的时候;等不多久,我就要心灰意懒,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忏悔了。要是我还没有忘记教堂的内部是个什么样儿,我就是一粒胡椒,一匹制酒人的马;教堂的内部!都是那些朋友,那些坏朋友害了我!
巴道夫 约翰爵士,您动不动就发脾气,看来您是活不长久的了。
福斯塔夫 哎,对了。来,唱一支淫荡的歌儿给我听听,让我快活快活。我本来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绅士:难得赌几次咒;一星期顶多也不过掷七回骰子;一年之中,也不过逛三四――百回窑子;借了人家的钱,十次中间有三四次是还清的。那时候我过着很好很有规律的生活,现在却糟成这个样子,简直不成话了。
巴道夫 哎,约翰爵士,您长得这样胖,狭窄的规律怎么束缚得了您,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你只要把你的脸修改修改,我也可以矫正我的生活。你是我们的海军旗舰,在舵楼上高举你的灯笼,可是那灯笼却在你的鼻子上;你是我们的“明灯骑士”。
巴道夫 哎,约翰爵士,我的脸可没有妨害您什么呀。
福斯塔夫 没有,我可以发誓;我常常利用它,正像人们利用骷髅警醒痴愚一样;我只要一看见你的脸,就会想起地狱里的烈火,还有那穿着紫袍的财主怎样在烈火中燃烧。假如你是一个好人,我一定会凭着你的脸发誓;我会这样说,“凭着这团火,那是上帝的天使;”可是你却是一个堕落透顶的人,除了你脸上的光亮以外,全然是黑暗的儿子。那一天晚上你奔到盖兹山上去替我捉马的时候,我真把你当作了一团鬼火。啊!你是一把凯旋游行中的不灭的火炬。你在夜里陪着我从这一家酒店走到那一家酒店的时候,曾经省去我一千多马克的灯火费;可是你在我这儿所喝的酒,算起价钱来,即使在全欧洲售价最贵的蜡烛店里,也可以买到几百捆蜡烛哩。这三十二年来,我每天用火喂饱你这一条火蛇,愿上帝褒赏我作的这一件善事!
巴道夫 他妈的!我倒愿意把我的脸放进您的肚子里去。
福斯塔夫 慈悲的上帝!那可要把我的心都烧坏了。
快嘴桂嫂上。
福斯塔夫 啊,老母鸡太太!你调查了谁掏过我的衣袋没有?
桂嫂 嗳哟,约翰爵士,您在想些什么呀,约翰爵士?您以为我的屋子里养着贼吗?我搜也搜过了,问也问过了;我的丈夫也帮着我把每一个人、每一个孩子、每一个仆人都仔细查问过。咱们屋子里是从来不曾失落过半根头发的。
福斯塔夫 你说谎,老板娘。巴道夫曾经在这儿剃过头,失去了好多的头发;而且我可以发誓我的衣袋的的确确给人掏过了。哼,你是个女流之辈,去吧!
桂嫂 谁?我吗?不,我偏不走。天日在上,从来不曾有人在我自己的屋子里这样骂过我。
福斯塔夫 得啦,我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桂嫂 不,约翰爵士;您不知道我,约翰爵士;我才知道您,约翰爵士。您欠了我的钱,约翰爵士,现在您又来跟我寻事吵架,想要借此赖债。我曾经给您买过一打衬衫。
福斯塔夫 谁要穿这种肮脏的粗麻布?我早已把它们送给烘面包的女人,让她们拿去筛粉用了。
桂嫂 凭着我的良心起誓,那些都是八先令一码的上等荷兰麻布。您还欠着这儿的账,约翰爵士,饭钱、酒钱,连借给您的钱,一共是二十四镑。
福斯塔夫 他也有份的;叫他付好了。
桂嫂 他!唉!他是个穷光蛋;他什么都没有。
福斯塔夫 怎么!穷光蛋?瞧瞧他的脸吧;哪一个有钱人比得上他这样满面红光?让他们拿他的鼻子、拿他的嘴巴去铸钱好啦!我是一个子儿也不付的,嘿!你们把我当作小孩子看待吗?难道我在自己的旅店里也不能舒舒服服地歇息一下,一定要让人家来掏我的衣袋吗?我已经失去一颗我祖父的图章戒指,估起价来要值四十马克哩。
桂嫂 耶稣啊!我听见亲王不知对他说过多少次,那戒指是铜的。
福斯塔夫 什么话!亲王是个坏家伙鬼东西;他妈的!要是他在这儿向我说这句话,我要像打一条狗似的把他打个半死。
亲王及波因斯作行军步伐上;福斯塔夫以木棍横举口旁作吹笛状迎接二人。
福斯塔夫 啊,孩子!风在那儿门里吹着吗?咱们大家都要开步走了吗?
巴道夫 是的,两个人一排,就像新门监狱里的囚犯的样子。
桂嫂 亲王爷,请您听我说。
亲王 你怎么说,桂嫂?你的丈夫好吗?我很喜欢他,他是个好人。
桂嫂 我的好亲王爷,听我说。
福斯塔夫 不要理她,听我说。
亲王 你怎么说,杰克?
福斯塔夫 前天晚上我在这儿帏幕后面睡着了,不料被人把我的口袋掏了一个空。这一家酒店已经变成窑子啦,他们都是扒手。
亲王 你不见了什么东西,杰克?
福斯塔夫 你愿意相信我吗,哈尔?三四张钱票,每张票面都是四十镑,还有一颗我祖父的图章戒指。
亲王 一件小小的玩意儿,八便士就可以买到。
桂嫂 我也是这样告诉他,亲王爷;我说我听见您殿下说过这一句话;可是,亲王爷,他就满嘴胡言地骂起您来啦,他说他要把您打个半死。
亲王 什么!他这样说吗?
桂嫂 我要是说了谎,我就是个没有信心、没有良心、不守妇道的女人。
福斯塔夫 你要是有信心,一颗煮熟的梅子也会有信心了;你要是有良心,一头出洞的狐狸也会有良心了;你要是懂得妇道,玛利痕姑娘⑤也可以做起副典狱长的妻子来了。滚,你这东西,滚!
桂嫂 说,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福斯塔夫 什么东西!嘿,一件可以感谢上帝的东西。
桂嫂 我不是什么可以感谢上帝的东西,你得放明白点儿,我是一个正经人的妻子;把你的骑士身分搁在一边,你这样骂我,你就是个恶棍。
福斯塔夫 把你的女人身分搁在一边,你要是否认你是件下贱的东西,你就是一头畜生。
桂嫂 说,什么畜生,你这恶棍?
福斯塔夫 什么畜生!嘿,你是一个水獭。
亲王 水獭,约翰爵士!为什么是一个水獭?
福斯塔夫 为什么?因为她既不是鱼,又不是肉,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东西。
桂嫂 你这样说我,真太冤枉人啦。你们谁都知道我是个老老实实的女人,从来不会藏头盖脸的,你这恶棍!
亲王 你说得不错,店主妇;他把你骂得太过分啦。
桂嫂 他还造您的谣言哪,亲王爷;前天他说您欠他一千镑钱。
亲王 喂!我欠你一千镑钱吗?
福斯塔夫 一千镑,哈尔!一百万镑;你的友谊是值一百万镑的;你欠我你的友谊哩。
桂嫂 不,亲王爷,他骂您坏家伙,说要把您打个半死。
福斯塔夫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巴道夫?
巴道夫 真的,约翰爵士,您说过这样的话。
福斯塔夫 是的,我说要是他说我的戒指是铜的,我就打他。
亲王 我说它是铜的;现在你有胆量实行你所说的话吗?
福斯塔夫 哎,哈尔,你知道,假如你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人,我当然有这样的胆量!可是因为你是一位王子,我怕你就像怕一头乳狮的叫吼一般。
亲王 为什么是乳狮?
福斯塔夫 国王本人才是应该像一头老狮子一般被人畏惧的;你想我会怕你像怕你的父亲一样吗?不,要是这样的话,求上帝让我的腰带断了吧!
亲王 啊!要是它真的断了的话,你的肠子就要掉到你的膝盖下面去了。可是,家伙,在你这胸膛里面,是没有信义、忠诚和正直的地位的;它只是塞满了一腔子的脏腑和横膜。冤枉一个老实女人掏你的衣袋!嘿,你这下流无耻、痴肥臃肿的恶棍!你的衣袋里除了一些酒店的账单、妓院的条子以及一小块给你润喉用的值一便士的糖以外,要是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那么我就是个恶人。可是你却不肯甘休,你不愿受这样的委屈。你不害臊吗?
福斯塔夫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哈尔?你知道在天真纯朴的太初,亚当也会犯罪堕落;那么在眼前这种人心不古的万恶的时代,可怜的杰克?福斯塔夫还有什么办法呢?你看我的肉体比无论哪一个人都要丰满得多,所以我的意志也比无论哪一个人都要薄弱一些。这样说来,你承认是你掏了我的衣袋吗?
亲王 照情节看起来,大概是的。
福斯塔夫 老板娘,我宽恕你。快去把早餐预备起来;敬爱你的丈夫,留心你的仆人,好好招待你的客人。我对任何一个正当理由总是心悦诚服的。你看我的气已经平下来了。不要作声!你去吧。(桂嫂下)现在,哈尔,让我们听听宫廷里的消息;关于那件盗案,孩子,是怎样解决的?
亲王 啊!我的美味的牛肉,我必须永远做你的保护神;那笔钱已经归还失主了。
福斯塔夫 啊!我不赞成还钱;那是双倍的徒劳。
亲王 我的父亲已经跟我和好了,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办到。
福斯塔夫 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抢劫国库,而且要明目张胆地干,别怕弄脏了你自己的手。
巴道夫 干它一下吧,殿下。
亲王 杰克,我已经替你谋到一个军职,让你带领一队步兵。
福斯塔夫 我希望是骑兵就好了。什么地方我可以找到一个有本领的偷儿呢?啊!一个二十一二岁左右的机灵的偷儿,那才是我所迫切需要的。好吧,感谢上帝赐给我们这一批叛徒;他们不过得罪了一些正人君子;我赞美他们,我佩服他们。
亲王 巴道夫!
巴道夫 殿下?
亲王 把这封信拿去送给约翰?兰开斯特殿下,我的兄弟约翰;这封信送给威斯摩兰伯爵。去,波因斯,上马,上马!你我在中午以前,还有三十哩路要赶哩。杰克,明天下午两点钟,你到圣堂的大厅里来会我;在那里你将要接受你的任命,并且领到配备武装的费用和训令。战火已经燃烧着全国;潘西的威风不可一世;不是我们,就是他们,总有一方面要从高处跌落下来。(亲王及波因斯、巴道夫同下。)
福斯塔夫 痛快的话语!壮烈的世界!老板娘,我的早餐呢?来!这个店要是我的战鼓,那够多好!(下。)
第四幕
第一场 索鲁斯伯雷附近叛军营地
霍茨波、华斯特及道格拉斯上。
霍茨波 说得好,高贵的苏格兰人。要是在这吹毛求疵的时代,说老实话不至于被人认为谄媚,那么在当今武人之中,这种称誉只有道格拉斯才可以受之无愧。上帝在上,我不会说恭维人的话;我顶反对那些阿谀献媚的家伙;可是您的确是我衷心敬爱的唯一的人物。请您吩咐我用事实证明我的诚意吧,将军。
道格拉斯 我也素仰你是个最重视荣誉的好汉。说句不逊的话,世上无论哪一个势力强大的人,我都敢当面捋他的虎须。
霍茨波 那才是英雄的举动。
一使者持书信上。
霍茨波 你拿着的是什么书信?(向道格拉斯)我对于您的好意只有感谢。
使者 这封信是您老太爷写来的。
霍茨波 他写来的信!为什么他不自己来?
使者 他不能来,将军;他病得很厉害。
霍茨波 他妈的!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他怎么有工夫害起病来?那么他的军队归谁指挥?哪一个人带领他们到这儿来?
使者 将军,他的意思都写在信里,我什么也不知道。
华斯特 请你告诉我,他现在不能起床吗?
使者 是的,爵爷,在我出发以前,他已经四天不能起床了;当我从那里动身的时候,他的医生对他的病状非常焦虑。
华斯特 我希望我们把事情整个安排好了,然后他再害起病来才好;他的健康再也不会比现在更关紧要。
霍茨波 在现在这种时候害病!这一种病是会影响到我们这一番行动的活力的;我们的全军都要受到它的传染。他在这儿写着,他已经病入膏肓;并且说他一时不容易找到可以代替他负责的友人,他以为除了他自己以外,把这样重大而危险的任务委托给无论哪一个人,都不是最妥当的。可是他勇敢地 勉我们联合我们少数的友军努力前进,试一试我们前途的命运;因为据他在信上所写的,现在已经没有退缩的可能,国王毫无疑问地已经完全知道我们的企图了。你们有什么意见?
华斯特 你父亲的病,对于我们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霍茨波 一个危险的伤口,简直就像砍去我们一只手臂一样。可是话又要说回来了,我们现在虽然觉得缺少他的助力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不久也许会发现这损失并不十分严重。把我们全部的实力孤注一掷,这可以算是得策吗?我们应该让这么一支雄厚的主力参加这一场胜负不可知的冒险吗?那不是好办法,因为那样一来,我们的希望和整个的命运就等于翻箱到底、和盘托出了。
道格拉斯 不错,我们现在可以预先留下一个挽回的余地,奋勇向前;万一一战而败,还可以重整旗鼓,把希望寄托于将来。
霍茨波 要是魔鬼和恶运对我们这一次初步的尝试横加压迫,我们多少还有一条退路,一个可以遁迹的巢穴。
华斯特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的父亲在我们这儿。我们这一次的壮举是不容许出现内部分裂的现象的。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看见他不来,多半会猜想这位伯爵的深谋远虑、他对于国王的忠心以及对于我们的行动所抱的反感,是阻止他参预我们阵线的原因。这一种观念也许会分化我们自己的军心,使他们对我们的目标发生怀疑,因为你们知道,站在攻势方面的我们,必须避免任何人对我们的批判;我们必须填塞每一个壁孔和隙缝,使理智的眼睛不能窥探我们,你的父亲不来,就等于拉开了一道帐幔,向无知的人们显示了一种他们以前所没有梦想到的可怕的事实。
霍茨波 您太过虑了。我却认为他的缺席倒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使我们这一次伟大的壮举格外增加光彩,博得人们更大的称誉,显出我们更大的勇气;因为人们一定会这样想,要是我们没有他的助力,尚且能够进攻一个堂堂的王国,那么要是我们得到他的助力,一定可以把这王国根本推翻。现在一切都还进行得顺利,我们全身的骨节都还完好。
道格拉斯 我们还能抱什么奢望呢?在苏格兰是从来没有人提起恐惧这两个字的。
理查?凡农上。
霍茨波 我的表兄凡农!欢迎欢迎!
凡农 但愿我的消息是值得欢迎的,将军。威斯摩兰伯爵带着七千人马,正向这儿进发;约翰王子也跟他在一起。
霍茨波 不要紧;还有什么消息?
凡农 我又探听到国王已经亲自出马,就要到这儿来了,他的军力准备得非常雄厚。
霍茨波 我们也同样欢迎他来。他的儿子,那个善于奔走、狂野不羁的威尔士亲王和他的那班放浪形骸的同伴呢?
凡农 一个个顶盔带甲、全副武装,就像一群展翅风前羽毛鲜明的鸵鸟,又像一群新浴过后喂得饱饱的猎鹰;他们的战袍上闪耀着金光,就像一尊尊庄严的塑像;他们像五月天一般精神抖擞,像仲夏的太阳一般意态轩昂,像小山羊般放浪,像小公牛般狂荡。我看见年轻的哈利套着脸甲,他的腿甲遮住他的两股,全身披戴着壮丽的戎装,有如插翼的麦鸠利从地上升起,悠然地跃登马背,仿佛一个从云中下降的天使,驯伏一头倔强的天马,用他超人的骑术眩惑世人的眼目一般。
霍茨波 别说下去了,别说下去了;你这段赞美的话,比三月的太阳更容易引起疟疾。让他们来吧;他们来得就像一批装饰得整整齐齐的献祭的牺牲,我们要叫他们浑身流血,热气腾腾地把他们奉献给战争的火眼女神,戎装的马斯将要高坐在他的祭坛之上,没头没脑地浸在血里。我听见这样重大的战利品近在眼前,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真把我急得像在火上似的。来,让我试一试我的马儿,它将要载着我像一个霹雳一般打进那威尔士亲王的胸头;哈利和哈利将要两骑交战,非等两人中的一人堕马殒命,决不中途分手。啊!要是葛兰道厄来了就好了。
凡农 消息还有呢。当我骑马经过华斯特郡的时候,我听说他在这十四天之内,还不能把他的军队征集起来。
道格拉斯 那是我听到的最坏的消息。
华斯特 嗯,凭着我的良心发誓,这消息听上去很刺心。
霍茨波 国王一共有多少军力?
凡农 三万。
霍茨波 四万也不怕他。我的父亲和葛兰道厄既然都不能来,我们现有的军力尽够应付这一场伟大的决战。来,让我们赶快集合队伍。末日已经近了,大家快快乐乐地同归于尽吧。
道格拉斯 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我在这半年里头是不怕死神的照顾的。(同下。)
第二场 科文特里附近公路
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巴道夫,你先到科文特里去,替我装满一瓶酒。咱们的军队要从那儿开过,今天晚上要到塞登?考菲尔。
巴道夫 您肯不肯给我几个钱,队长?
福斯塔夫 尽管用公款吧,用公款吧。
巴道夫 这么一瓶酒足值一个金币。
福斯塔夫 要是它值这么多钱,就把那钱赏给你吧!要是它值二十个金币,你也可以一起拿了去,那造币的费用都记在我账上好了。叫我的副官皮多在市梢头会我。
巴道夫 是,队长;再见。(下。)
福斯塔夫 要是我见了我的兵士不觉得惭愧,我就是一条干瘪的腌鱼。我把官家的征兵命令任意滥用。我已经把一百五十个兵士换到了三百多镑钱。我在征兵的时候,一味拣那些有身家的人们,小地主的儿子们;到处探问那些已经两次预告结婚的订了婚的单身汉子们;诸如此类的贪生怕死的奴才,他们宁愿听见魔鬼叫,也不愿听战鼓的声音;枪声一响,就会把他们吓得像一只打伤了的野鸭。我一味拣这些吃惯牛油涂面包的家伙,他们的胆子装在他们的肚子里,只有针尖那么大;他们为了避免兵役的缘故,一个个拿出钱来给我。现在我的队伍里净是些军曹、伍长、副官、小队长之流,衣衫褴褛得活像那些被狗儿舐着疮口的叫化子;他们的的确确从来没有当过兵,无非是些被主人辞歇的不老实的仆人、小兄弟的小儿子、捣乱的酒保、失业的马夫,这一类太平时世的蠹虫病菌。我把这些东西搜罗下来,代替那些出钱免役的人们,人家一定会奇怪我不知从哪儿找来了这一百五十个衣服破碎无家可归的浪子,准以为他们新近还在替人看猪,吃些渣滓皮壳过活。一个疯汉在路上碰见我,对我说我已经把绞架上的死人一起放下来,叫他们当了兵了。谁也没有瞧见过瘦得这么可怜的家伙。我不愿带着他们列队经过科文特里,那是不用说的;他们开步走的时候,两腿左右分开,仿佛带着脚镣一般,因为说句老实话,他们中间倒有一大半是我从监牢里访寻得来的。在我的整个队伍之中,只有一件半衬衫;那半件是用两块毛巾缝了起来,披在肩上,就像一件没有袖口的传令官的制服;讲到那整件的衬衫,说句老实话,是我从圣奥尔本的那位店主,也许是台文特里的那个红鼻子的旅店老板手里偷来的。可是那没有关系,他们在每一家人家的篱笆里,都可以趁便拿些衣服来穿穿。
亲王及威斯摩兰上。
亲王 啊,膨胀的杰克!你好,肉棉絮被子?
福斯塔夫 嘿,哈尔!怎么,疯孩子!见鬼的,你到华列克郡来干么?我的好威斯摩兰伯爵,恕我失礼了;我以为尊驾已经到索鲁斯伯雷去啦。
威斯摩兰 真的,约翰爵士,我早就应该在那里,您也一样;可是我的军队已经到了那里了。我可以告诉您,王上在盼着我们呢;我们必须连夜出发。
福斯塔夫 咄,您不用担心我;我是像一头偷乳酪的猫儿一般警醒的。
亲王 你偷的果然是乳酪,因为你的偷窃已经使你变成一堆牛油啦。可是告诉我,杰克,这些跟随在你后面的家伙都是谁的人?
福斯塔夫 我的,哈尔,我的。
亲王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怜相的流氓。
福斯塔夫 咄,咄!供枪挑,像这样的人也就行了;都是些炮灰,都是些炮灰;叫他们填填地坑,倒是再好没有的。咄,朋友,人都是要死的,人都是要死的。
威斯摩兰 嗯,可是,约翰爵士,我想他们穷得太不成样子啦,衣服也没有一件好的,可真够受。
福斯塔夫 凭良心说,讲到他们的贫穷,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讲到他们真够“瘦”,那我可以确定他们并没有学我的榜样。
亲王 一点也不错,我敢发誓,除非肋骨上带着三指厚的肥肉也可以算“瘦”。不过,你这家伙,赶紧点儿吧;潘西已经在战场上了。
福斯塔夫 嘿,国王已经安下营了吗?
威斯摩兰 是的,约翰爵士;我怕我们耽搁得太久了。
福斯塔夫 好,一场战斗的残局,一席盛筵的开始,对于一个懒惰的战士和一个贪馋的宾客是再合适不过的。(同下。)
第三场 索鲁斯伯雷附近叛军营地
雷茨波、华斯特、道格拉斯及凡农上。
霍茨波 我们今天晚上就要跟他交战。
华斯特 那不行。
道格拉斯 这样你们就要给他一个机会了。
凡农 一点不。
霍茨波 你们为什么这样说?他不是在等待援军吗?
凡农 我们也是一样。
霍茨波 他的援军是靠得住的,我们的却毫无把握。
华斯特 贤侄,听我的话吧,今晚不要行动。
凡农 不要行动,将军。
道格拉斯 你们出的不是好主意;你们因为胆怯害怕,所以才这样说的。
凡农 不要侮辱我,道格拉斯;凭着我的生命起誓,并且我也敢拿我的生命证实:只要是经过缜密的考虑,荣誉吩咐我上前,我也会像您将军或是无论哪一个活着的苏格兰人一样不把怯弱的恐惧放在心上的。让明天的战争证明我们中间哪一个人胆怯吧。
道格拉斯 好,或者就在今晚。
凡农 好。
霍茨波 我说是今晚。
凡农 得啦,得啦,这是不可能的。我不懂像你们两位这样伟大的领袖人物,怎么会看不到有些什么阻碍在牵制着我们的行动。我的一个族兄的几匹马还没有到来;您的叔父华斯特的马今天才到,它们疲乏的精力还没有恢复,因为多赶了路程,它们的勇气再也振作不起来,没有一匹马及得上它平日四分之一的壮健。
霍茨波 敌人的马大部分也是这样的,因为路上辛苦而精神疲弱;我们的马多数已经充分休息过来了。
华斯特 国王的军队人数超过我们;为了上帝的缘故,侄儿,还是等我们的人马到齐了再说吧。(喇叭吹谈判信号。)
华特?勃伦特上。
勃伦特 要是你们愿意静听我的话,我要向你们宣布王上对你们提出的宽大的条件。
霍茨波 欢迎,华特?勃伦特爵士;但愿上帝使您站在我们这一方面!我们中间很有人对您抱着好感;即使那些因为您跟我们意见不合,站在敌对的地位而嫉妒您的伟大的才能和美好的名声的人,也不能不敬爱您的为人。
勃伦特 你们要是逾越你们的名分,反抗上天所膏沐的君王,愿上帝保佑我决不改变我的立场!可是让我传达我的使命吧。王上叫我来请问你们有些什么怨恨,为什么你们要兴起这一场大胆的敌对行为,破坏国内的和平,在他的奉公守法的国土上留下一个狂悖残酷的榜样。王上承认你们对国家有极大的功劳,要是他在什么地方辜负了你们,他吩咐你们把你们的怨恨明白申诉,他就会立刻加倍满足你们的愿望,你自己和这些被你导入歧途的人们都可以得到无条件的赦免。
霍茨波 王上果然非常仁慈;我们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向人许愿,什么时候履行他的诺言。我的父亲、我的叔父跟我自己合力造成了他现在这一种尊严的地位。当时他的随从还不满二十六个人,他自己受尽世人的冷眼,困苦失意,全然是个被人遗忘的亡命之徒;那时候他偷偷地溜回国内,我的父亲是第一个欢迎他上岸的人;他口口声声向上帝发誓,说他回来的目的,不过是要承袭兰开斯特公爵的勋位,要求归还他的财产,并且准许他平安地留在国内;他一边流着纯真的眼泪,一边吐露热诚的字句,我的父亲心肠一软,受到他的感动,就宣誓尽力帮助他,并且实行了他的誓言。国内的大臣贵爵们看见诺森伯兰倾心于他,三三两两地都来向他呈献殷勤;他们在市镇、城市和乡村里迎接他,在桥上侍候他,站在小路的旁边等待他的驾临,用礼物陈列在他的面前,向他宣誓效忠,把他们的嗣子送给他做侍童,插身在群众的中间,紧紧地跟随他的背后。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立刻就跨上了一步,不再遵守他失意时在雷文斯泊的岸边向我父亲所作的誓言;他堂而皇之地以改革那些压迫民众的苛法峻令自任,大声疾呼地反对乱政,装出一副为他的祖国所受的屈辱而痛哭流涕的样子;凭着这一副面目,这一副正义公道的假面具,果然被他赢得了他所兢兢求取的全国的人心。于是他更进一步,乘着国王因为亲征爱尔兰而去国的当儿,把他留在国内的那些宠臣一个个捉来杀头。
勃伦特 咄,我不是来听这种话的。
霍茨波 那么,我就说到要点上来。不久以后,他把国王废黜了,接着就谋害了他的性命;等不多时,他就把全国置于他的虐政之下。尤其不应该的,他让他的亲戚马契伯爵出征威尔士,当他战败被俘以后,也不肯出赎金赎他回来;要是每一个人都能够享有合法的主权的话,那么这位马契伯爵照名分说起来应该是他的君王。我好容易打了光荣的胜仗,非但不蒙褒赏,反而受到他的斥辱:他还要设计陷害我,把我的叔父骂了一顿逐出了枢密院,在一场盛怒之中,把我的父亲叱退宫廷。他这样的重重毁誓,层层侮辱,使我们迫不得已,只好采取这种自谋安全的行动;而且他这非分的王位,也已经霸占得太久了,应该腾出来让让人家才是。
勃伦特 我就用这样的回答禀复王上吗?
霍茨波 不,华特爵士;我们还要退下去商议一会儿。您先回去见你们的王上,请他给我们一个人质,作为放我们的使节安全回营的保证,明天一早我的叔父就会来向他说明我们的意思。再会吧。
勃伦特 我希望你们能够接受王上的好意。
霍茨波 也许我们会的。
勃伦特 求上帝,但愿如此!(各下。)
第四场 约克。大主教府中一室
约克大主教及迈克尔道长上。
约克 快去,好迈克尔道长;飞快地把这密封的短简送给司礼大臣;这一封给我的族弟斯克鲁普,其余的都照信面上所写的名字送去。要是你知道它们的性质是多么重要,你一定会赶快把它们送去的。
迈克尔 大主教,我猜得到它们的内容。
约克 你多半可以猜想得到。明天,好迈克尔道长,是一万个人的命运将要遭受试脸的日子;因为,道长,照我所确实听到的消息,国王带着他的迅速征集的强大的军队,将要在索鲁斯伯雷和哈利将军相会。我担心的是,迈克尔道长,诺森伯兰既然因病不能前往――他的军队比较起来是实力最为雄厚的――同样被他们认为重要的中坚分子的奥温?葛兰道厄又因为惑于预言,迟迟不发,我怕潘西的军力太薄弱了,抵挡不了王军的优势。
迈克尔 哎,大主教,您不用担心;道格拉斯和摩提默伯爵都在一起哩。
约克 不,摩提默没有在。
迈克尔 可是还有摩代克、凡农、哈利?潘西将军,还有华斯特伯爵和一群勇敢的英雄,高贵的绅士。
约克 是的,可是国王却已经调集了全国卓越的人物;威尔士亲王、约翰?兰开斯特王子、尊贵的威斯摩兰和善战的勃伦特,还有许多声名卓著、武艺超群的战士。
迈克尔 您放心吧,大主教,他们一定会遭逢劲敌的。
约克 我也这样希望,可是却不能不担着几分心事;为了预防万一起见,迈克尔道长,请你赶快就去。要是这一次潘西将军失败了,国王在遣散他的军队以前,一定会来声讨我的罪名,因为他已经知道我们都是同谋;为了策划自身的安全,我们必须加强反对他的实力,所以你赶快去吧。我必须再写几封信给别的朋友们。再见,迈克尔道长。(各下。)
第五幕
第一场 索鲁斯伯雷附近国王营地
亨利王、亲王、约翰?兰开斯特、华特?勃伦特及约翰?福斯塔夫上。
亨利王 太阳开始从那边树木蓊郁的山上升起,露出多么血红的脸色!白昼因为他的愤怒而吓得面如死灰。
亲王 南风做了宣告他的意志的号角,他在树叶间吹起了空洞的啸声,预报着暴风雨的降临和严寒的日子。
亨利王 那么让它向失败者表示同情吧,因为在胜利者的眼中,一切都是可喜的。(喇叭声。)
华斯特及凡农上。
亨利王 啊,华斯特伯爵!你我今天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相遇,真是一件不幸的事。你已经辜负了我的信任,使我脱下了太平时候的轻衫缓带,在我这衰老的筋骨之上披起了笨重的铁甲。这真是不大好,伯爵;这真是不大好。你怎么说?你愿意重新解开这可憎的战祸的纽结,归返臣子的正道,做一颗拱卫主曜的列宿,射放你温和而自然的光辉,不再做一颗出了轨道的流星,使世人见了你惴惴不安,忧惧着临头的大祸吗?
华斯特 陛下请听我说。以我自己而论,我是很愿意让我的生命的余年在安静的光阴中间消度过去的;我声明这一次发生这种双方交恶的现象,绝对不是我的本意。
亨利王 不是你的本意!那么它怎么会发生的?
福斯塔夫 叛乱躺在他的路上,给他找到了。
亲王 别说话,乌鸦,别说话!
华斯特 陛下不愿意用眷宠的眼光看顾我和我们一家的人,这是陛下自己的事;可是我必须提醒陛下,我们是您最初的最亲密的朋友。在理查的时候,我为了您的缘故,折弃我的官杖,昼夜兼程地前去迎接您,向您吻手致敬,那时我的地位和势力还比您强得多哩。是我自己、我的兄弟和他的儿子三人拥护您回国,大胆地不顾当时的危险。您向我们发誓,在唐开斯特您作了那一个誓言,说是您没有危害邦国的图谋,您所要求的只是您的新享的权利,刚特所遗下的兰开斯特公爵的爵位和采地。对于您这一个目的,我们是宣誓尽力给您援助的。可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幸运像阵雨一般降临在您的头上,无限的尊荣集于您的一身,一方面靠着我们的助力,一方面趁着国王不在的机会,另一方面为了一个荒淫的时代所留下的疮痍,您自己所遭受的那些表面上的屈辱,以及那一阵把国王久羁在他的不幸的爱尔兰战争中的逆风,使全英国的人民传说他已经死去。您利用这许多大好的机会,把大权一手抓住,忘记您在唐开斯特向我们所发的誓;受了我们的培植,您却像那凶恶的杜鹃的雏鸟对待抚养它的麻雀一般对待我们。您霸占了我们的窠,您的身体被我们哺养得这样大,我们虽然怀着一片爱心,也不敢走近您的面前,因为深恐被您一口吞噬;为了自身的安全,我们只好被迫驾起我们敏捷的翅膀高飞远遁,兴起这一支自卫的军队。是您自己的冷酷寡恩,阴险刻毒,不顾信义地毁弃一切当初您向我们所发的誓言,激起了我们迫不得已的反抗。
亨利王 你们曾经在市集上,在教堂里,振振有词地用这一类的话煽动群众,假借一些美妙的色彩涂染叛逆的外衣,取悦那些心性无常的轻薄小儿和不满现状的失意分子,他们一听见发生了骚乱的变动,就会瞪眼结舌,擦肘相视。叛乱总不会缺少这一类渲染它的宗旨的水彩颜料,也总不会缺少惟恐天下不乱的无赖贱民为它推波助澜。
亲王 在我们双方的军队里,有不少人将要在这次交战之中付下重大的代价,要是他们一度参加了这场比赛。请您转告令侄,威尔士亲王钦佩亨利?潘西,正像所有的世人一样;凭着我的希望起誓,如果这一场叛乱不算在他头上,我想在这世上再没有一个比他更勇敢、更矫健、更大胆而豪放的少年壮士,用高贵的行为装点这衰微的末世。讲到我自己,我必须惭愧地承认,我在骑士之中曾经是一个不长进的败类;我听说他也认为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当着我的父王陛下的面前,我要这样告诉他:为了他的伟大的声名,我甘愿自居下风,和他举行一次单独的决战,一试我们的命运,同时也替彼此双方保全一些人力。
亨利王 威尔士亲王,虽然种种重大的顾虑反对你的冒险,可是我敢让你作这一次尝试。不,善良的华斯特,不,我是深爱我的人民的;即使那些误入歧途,帮同你的侄儿作乱的人们,我也同样爱着他们;只要他们愿意接受我的宽大的条件,他、他们、你以及每一个人,都可以重新成为我的朋友,同样我也将要成为他的朋友。这样回去告诉你的侄儿,他决定了行止以后,再给我一个回音;可是假如他不肯投降的话,谴责和可怕的惩罚将要为我履行它们的任务。好,去吧;现在我不要再听什么答复,我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不要再执迷不悟吧。(华斯特、凡农同下。)
亲王 凭着我的生命发誓,他们一定不会接受我们的条件。道格拉斯和霍茨波两人在一起,是会深信全世界没有人可以和他们为敌的。
亨利王 所以每一个将领快去把他的队伍部署起来吧;我们一得到他们的答复,就立刻向他们进攻;上帝卫护我们,因为我们是为正义而战!(亨利王、勃伦特及约翰?兰开斯特下。)
福斯塔夫 哈尔,要是你看见我在战场上负伤倒地,为了保护我,跨在我身上,苦战不舍,那就没得说的了,论朋友交情本该如此。
亲王 只有脚跨海港的大石像才能对你尽那么一份交情。念你的祷告去,再会吧。
福斯塔夫 我希望现在是上床睡觉的时间,哈尔,一切平安无事,那就好了。
亲王 哎,只有一死你才好向上帝还账哩。(下。)
福斯塔夫 这笔账现在还没有到期;我可不愿意在期限未满以前还给他。他既然没有叫到我,我何必那么着急?好,那没有关系,是荣誉鼓励着我上前的。嗯,可是假如当我上前的时候,荣誉把我报销了呢?那便怎么样?荣誉能够替我重装一条腿吗?不。重装一条手臂吗?不。解除一个伤口的痛楚吗?不。那么荣誉一点不懂得外科的医术吗?不懂。什么是荣誉?两个字。那两个字荣誉又是什么?一阵空气。好聪明的算计!谁得到荣誉?星期三死去的人。他感觉到荣誉没有?不。他听见荣誉没有?不。那么荣誉是不能感觉的吗?嗯,对于死人是不能感觉的。可是它不会和活着的人生存在一起吗?不。为什么?讥笑和毁谤不会容许它的存在。这样说来,我不要什么荣誉;荣誉不过是一块铭旌;我的自问自答,也就这样结束了。(下)。
第二场 索鲁斯伯雷附近叛军营地
华斯特及凡农上。
华斯特 啊,不!理查爵士,我们不能让我的侄儿知道国王这一种宽大温和的条件。
凡农 最好还是让他知道。
华斯特 那么我们都要一起完了。国王不会守他的约善待我们,那是不可能的事;他要永远怀疑我们,找到了机会,就会借别的过失来惩罚我们这一次的罪咎。我们将要终身被怀疑的眼光所耽耽注视;因为对于叛逆的人,人家是像对待狐狸一般不能加以信任的,无论它怎样驯良,怎样习于豢养,怎样关锁在笼子里,总不免存留着几分祖传的野性。我们脸上无论流露着悲哀的或是快乐的神情,都会被人家所曲解;我们将要像豢养在棚里的牛一样,越是喂得肥胖,越是接近死亡。我的侄儿的过失也许可以被人忘记,因为人家会原谅他的年轻气盛;而且他素来是出名卤莽的霍茨波,一切都是任性而行,凭着这一种特权,人家也不会和他过分计较。他的一切过失都要归在我的头上和他父亲的头上,因为他的行动是受了我们的教唆;他既然是被我们诱导坏了的,所以我们是罪魁祸首,应该负一切的责任。所以,贤侄,无论如何不要让哈利知道国王的条件吧。
凡农 随您怎样说,我都照您的话说就是了。您的侄儿来啦。
霍茨波及道格拉斯上;军官兵士等随后。
霍茨波 我的叔父回来了;把威斯摩兰伯爵放了。叔父,什么消息?
华斯特 国王要和你立刻开战。
道格拉斯 叫威斯摩兰伯爵回去替我们下战书吧。
霍茨波 道格拉斯将军,就请您去这样告诉他。
道格拉斯 很好,我就去对他说。(下。)
华斯特 国王简直连一点表面上的慈悲都没有。
霍茨波 您向他要求慈悲吗?上帝不容许这样的事!
华斯特 我温和地告诉他我们的怨愤不平和他的毁誓背信,他却一味狡赖;他骂我们叛徒奸贼,说是要用盛大的武力痛惩我们这一个可恨的姓氏。
道格拉斯重上。
道格拉斯 拿起武器来,朋友们!拿起武器来!因为我已经向亨利王作了一次大胆的挑战,抵押在我们这儿的威斯摩兰已经把它带去了;他接到我们的挑战,一定很快就会来向我们进攻的。
华斯特 侄儿,那威尔士亲王曾经站在国王的面前,要求和你举行一次单独的决战。
霍茨波 啊!但愿这一场争执是我们两人的事,今天除了我跟哈利?蒙穆斯以外,谁都是壁上旁观的人。告诉我,告诉我,他挑战时候的态度怎样?是不是带着轻蔑的神气?
凡农 不,凭着我的灵魂起誓;像这样谦恭的挑战,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见,除非那是一个弟弟要求他的哥哥举行一次观摩的比武。他像一个堂堂男子似的向您表示竭诚的敬佩,用他尊贵的舌头把您揄扬备至,反复称道您的过人的才艺,说是任何的赞美都不能充分表现您的价值;尤其难得的,他含着羞愧自认他的缺点,那样坦白而真率地咎责他自己的少年放荡,好像他的一身中具备着双重的精神,一方面是一个疾恶如仇的严师,一方面是一个从善如流的学生。此外他没有再说什么话。可是让我告诉世人,要是他能够在这次战争中安然无恙,他就是英国历代以来一个最美妙的希望,同时也是因为他的放浪而受到世人最大的误解的一位少年王子。
霍茨波 老兄,我想你是对他的荒唐着了迷啦;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哪一个王子像他这样放荡胡闹。可是不管他是怎样一个人,在日暮之前,我要用一个军人的手臂拥抱他,让他在我的礼貌之下消缩枯萎。举起武器来,举起武器来,赶快!同胞们,兵士们,朋友们,我是个没有口才的人,不能用动人的言语鼓起你们的热血,你们还是自己考虑一下你们所应该做的事吧。
一使者上。
使者 将军,这封信是给您的。
霍茨波 我现在没有工夫读它们。啊,朋友们!生命的时间是短促的;但是即使生命随着时钟的指针飞驰,到了一小时就要宣告结束,要卑贱地消磨这段短时间却也嫌太长。要是我们活着,我们就该活着把世上的君王们放在我们足下践踏;要是死了,也要让王子们陪着我们一起死去,那才是勇敢的死!我们举着我们的武器,自问良心,只要我们的目的是正当的,不怕我们的武器不犀利。另一使者上。
使者 将军,预备起来;国王的军队马上就要攻过来了。
霍茨波 我谢谢他打断了我的话头,因为我声明过我不会说话。只有这一句话:大家各自尽力。这儿我拔出这一柄剑,准备让它染上今天这一场恶战里我所能遇到的最高贵的血液。好,潘西!前进吧。把所有的军乐大声吹奏起来,在乐声之中,让我们大家拥抱,因为上天下地,我们中间有些人将要永远不再有第二次表示这样亲热的机会了。(喇叭齐鸣;众人拥抱,同下。)
第三场 两军营地之间
双方冲突接战;吹战斗信号;道格拉斯及华特?勃伦特上,相遇。
勃伦特 你叫什么名字,胆敢在战场上这样拦住我的去路?你想要在我的头上追寻一些什么荣誉?
道格拉斯 告诉你吧,我就叫道格拉斯;我这样在战场上把你追随不舍,因为有人对我说你是一个国王。
勃伦特 他们对你说得一点不错。
道格拉斯 史泰福勋爵因为模样和你仿佛,今天已经付了重大的代价;因为,哈利王,这一柄剑没有杀死你,却已经把他结果了。你也难免死在我的剑下,除非你束手投降,做我的俘虏。
勃伦特 我不是一个天生下来向人屈服的人,你这骄傲的苏格兰人,你瞧着吧,一个国王将要为史泰福勋爵的死复仇。(二人交战,勃伦特中剑死。)
霍茨波上。
霍茨波 啊,道格拉斯!要是你在霍美敦也打得这般凶狠,我再也不会战胜一个苏格兰人的。
道格拉斯 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已经大获全胜;国王就在这儿毫无气息地躺着。
霍茨波 在哪儿?
道格拉斯 这儿。
霍茨波 这一个,道格拉斯!不;我很熟悉这一张脸;他是一个勇敢的骑士,他的名字是勃伦特,外貌上装扮得像国王本人一样。
道格拉斯 让愚蠢到处追随着你的灵魂!你已经用太大的代价买到了一个借来的名号;为什么你要对我说你是一个国王呢?
霍茨波 国王手下有许多人都穿着他的衣服临阵应战。
道格拉斯 凭着我的宝剑发誓,我要杀尽他的衣服,杀得他的御衣橱里一件不留,直到我遇见那个国王。
霍茨波 起来,去吧!我们的兵士今天打仗非常出力。(同下。)
号角声。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虽然我在伦敦喝酒从来不付账,这儿打起仗来可和付账不一样,每一笔都是往你的脑袋上记。且慢!你是谁?华特?勃伦特爵士!您有了荣誉啦!这可不是虚荣!我热得像在炉里熔化的铅块一般,我的身体也像铅块一般重;求上帝不要让铅块打进我的胸膛里!我自己的肚子已经够重了。我带着我这一群叫化兵上阵,一个个都给枪弹打了下来;一百五十个人中间,留着活命的不满三个,他们这一辈子是要在街头乞食过活的了。可是谁来啦?
亲王上。
亲王 什么!你在这儿待着吗?把你的剑借我。多少贵人在骄敌的铁蹄之下捐躯,还没有人为他们复仇。请把你的剑借我。
福斯塔夫 啊,哈尔!我求求你,让我喘一口气吧。谁也没有立过像我今天这样的赫赫战功。我已经教训过潘西,送他归了天啦。
亲王 果真;他没有杀你,还不想就死呢。请把你的剑借我吧。
福斯塔夫 不,上帝在上,哈尔,要是潘西还没有死,你就不能拿我的剑去;要是你愿意的话,把我的手枪拿去吧。
亲王 把它给我。嘿!它是在盒子里吗?
福斯塔夫 嗯,哈尔;热得很,热得很;它可以扫荡一座城市哩。(亲王取出一个酒瓶。)
亲王 嘿!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掷酒瓶于福斯塔夫前,下。)
福斯塔夫 好,要是潘西还没有死,我要一剑刺中他的心窝。要是他碰到了我,很好;要是他碰不到我,可是我偏偏自己送上门去,就让他把我剁成一堆肉酱吧。我不喜欢华特爵士这一种咧着嘴的荣誉。给我生命吧。要是我能够保全生命,很好;要不然的话,荣誉不期而至,那也就算了。(下。)
第四场 战场上的另一部分
号角声;两军冲突。亨利王、亲王、约翰?兰开斯特及威斯摩兰上。
亨利王 哈利,你退下去吧;你流血太多了。约翰?兰开斯特,你陪着他去吧。
兰开斯特 我不去,陛下,除非我也流着同样多的血。
亲王 请陛下快上前线去,不要让您的朋友们看见您的退却而惊惶。
亨利王 我这就去。威斯摩兰伯爵,你带他回营去吧。
威斯摩兰 来,殿下,让我带着您回到您的营帐里去。
亲王 带我回去,伯爵?我用不着您的帮助;血污的贵人躺在地上受人践踏,叛徒的武器正在肆行屠杀,上帝不容许因为一点小小的擦伤就把威尔士亲王逐出战场!
兰开斯特 我们休息得太长久了。来,威斯摩兰贤卿,这儿是我们应该走的路;为了上帝的缘故,来吧。(约翰?兰开斯特及威斯摩兰下。)
亲王 上帝在上,兰开斯特,我一向错看了你了;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肝胆。以前我因为你是我的兄弟而爱你,约翰,现在我却把你当作我的灵魂一般敬重你了。
亨利王 虽然他只是一个羽毛未丰的战士,可是我看见他和潘西将军奋勇相持,那种坚强的毅力远超过我的预料。
亲王 啊!这孩子增添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勇气。(下。)
号角声;道格拉斯上。
道格拉斯 又是一个国王!他们就像千首蛇的头一般生生不绝。我就是道格拉斯,穿着你身上这一种装束的人,谁都要死在我的手里。你是什么人,假扮着国王的样子?
亨利王 我就是国王本人;我从心底抱歉,道格拉斯,你遇见了这许多国王的影子,却还没有和真正的国王会过一面。我有两个孩子,正在战场上到处寻访潘西和你的踪迹;可是你既然凑巧遇到了我,我就和你交手一番吧,你可得好好防卫你自己。
道格拉斯 我怕你又是一个冒牌的;可是说老实话,你的神气倒像是一个国王;不管你是谁,你总是我手里的人,瞧我怎样战胜你吧。(二人交战;亨利王陷于险境,亲王重上。)
亲王 抬起你的头来,万恶的苏格兰人,否则你要从此抬不起头了!勇敢的萨立、史泰福和勃伦特的英灵都依附在我的两臂之上;在你面前的是威尔士亲王,他对人答应了的事总是要做到了才算的。(二人交战;道格拉斯逃走)鼓起勇气来,陛下;您安好吗?尼古拉斯?高绥爵士已经派人来求援了,克里福顿也派了人来求援。我马上援助克里福顿去。
亨利王 且慢,休息一会儿。你已经赎回了你失去的名誉,这次你救我脱险,足见你对我的生命还是有几分关切的。
亲王 上帝啊!那些说我盼望您死的人们真是太欺人啦。要是果然有这样的事,我就该听任道格拉斯的毒手把您伤害,他会很快结果您的生命,就像世上所有的毒药一样,也可以免得您的儿子亲自干那种叛逆的行为。
亨利王 快到克里福顿那儿去;我就去和尼古拉斯?高绥爵士相会。(下。)
霍茨波上。
霍茨波 要是我没有认错的话,你就是哈利?蒙穆斯。
亲王 你说得仿佛我会否认自己的名字似的。
霍茨波 我的名字是哈利?潘西。
亲王 啊,那么我看见一个名叫哈利?潘西的非常英勇的叛徒了。我是威尔士亲王;潘西,你不要再想平分我的光荣了吧:一个轨道上不能有两颗星球同时行动;一个英格兰也不能容纳哈利?潘西和威尔士亲王并峙称雄。
霍茨波 不会有这样的事,哈利;因为我们两人中间有一个人的末日已经到了;但愿你现在也有像我这样伟大的威名!
亲王 在我离开你以前,我要使我的威名比你更大;我要从你的头顶上剪下荣誉的花葩,替我自己编一个胜利的荣冠。
霍茨波 我再也忍受不住你的狂妄的夸口了。(二人交战。)
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说得好,哈尔!出力,哈尔!哎,这儿可没有儿戏的事情哪,我可以告诉你们。
道格拉斯重上,与福斯塔夫交战,福斯塔夫倒地佯死,道格拉斯下。霍茨波受伤倒地。
霍茨波 啊,哈利!你已经夺去我的青春了。我宁愿失去这脆弱易碎的生命,却不能容忍你从我手里赢得了不可一世的声名;它伤害我的思想,甚于你的剑伤害我的肉体。可是思想是生命的奴隶,生命是时间的弄人;俯瞰全世界的时间,总会有它的停顿。啊!倘不是死亡的阴寒的手已经压住我的舌头,我可以预言――不,潘西,你现在是泥土了,你是――(死。)
亲王 蛆虫的食粮,勇敢的潘西。再会吧,伟大的心灵!谬误的野心,你现在显得多么渺小!当这个躯体包藏着一颗灵魂的时候,一个王国对于它还是太小的领域;可是现在几尺污秽的泥土就足够做它的容身之地。在这载着你的尸体的大地之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刚强的壮士。要是你还能感觉到别人对你所施的敬礼,我一定不会这样热烈地吐露我的情怀;可是让我用一点纪念品遮住你的血污的双颊吧,同时我也代表你感谢我自己,能够向你表示这样温情的敬意。再会,带着你的美誉到天上去吧!你的耻辱陪着你长眠在坟墓里,却不会铭刻在你的墓碑之上!(见福斯塔夫卧于地上)呀!老朋友!在这一大堆肉体之中,却不能保留一丝小小的生命吗?可怜的杰克,再会吧!死了一个比你更好的人,也不会像死了你一样使我老大不忍。啊!假如我真是那么一个耽于游乐的浪子,你的死对于我将是怎样重大的损失!死神在今天的血战中,虽然杀死了许多优秀的战士,却不曾射中一头比你更肥胖的牡鹿。你的脏腑不久将要被鸟兽掏空;现在你且陪着高贵的潘西躺在血泊里吧。(下。)
福斯塔夫 (起立)掏空我的脏腑!要是你今天掏空我的脏腑,明天我还要让你把我腌起来吃下去哩。他妈的!幸亏我假扮得好,不然那杀气腾腾的苏格兰恶汉早就把我的生命一笔勾销啦。假扮吗?我说谎,我没有假扮;死了才是假扮,因为他虽然样子像个人,却没有人的生命;活人扮死人却不算是假扮,因为他的的确确是生命的真实而完全的形体。智虑是勇敢的最大要素,凭着它我才保全了我的生命。他妈的!这火药般的潘西虽然死了,我见了他还是有些害怕;万一他也是诈死,突然立起身来呢?凭良心说,我怕在我们这两个装死的人中间,他要比我强得多呢。所以我还是再戳他一剑,免生意外;对了,我要发誓说他是被我杀死的。为什么他不会像我一般站起来呢?只有亲眼瞧见的人,才可以驳斥我的虚伪,好在这儿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小子,(刺霍茨波)让我在你的大腿上添加一个新的伤口,跟着我来吧。(负霍茨波于背。)
亲王及约翰?兰开斯特重上。
亲王 来,约翰老弟;你初次出战,已经充分表现了你的勇敢。
兰开斯特 可是且慢!这是什么人?您不是告诉我这胖子已经死了吗?
亲王 是的,我看见他死了,气息全无,流着血躺在地上。你是活人吗?还是跟我们的眼睛作怪的一个幻象?请你说句话;我们必须听见你的声音,才可以相信我们的眼睛。你不是我们所看见的那样一个东西。
福斯塔夫 那还用说吗?我不是一个两头四臂的人哩;可是我倘然不是杰克?福斯塔夫,我就是一个混小子。潘西就在这儿;(将尸体掷下)要是你的父亲愿意给我一些什么封赏,很好;不然的话,请他以后碰到第二个潘西的时候,自己去把他杀死吧。老实告诉你们,我希望我这一回不是晋封伯爵,就是晋封公爵哩。
亲王 怎么,潘西是我自己杀死的,我也亲眼看见你死了。
福斯塔夫 真的吗?主啊,主啊!世人都是怎样善于说谎!我承认我倒在地上喘不过气来,他也是一样;可是后来我们两人同时立起,恶战了足足一个钟头。要是你们相信我的话,很好;不然的话,让那些论功行赏的人们担负他们自己的罪恶吧。我到死都要说,他这大腿上的伤口是我给他的;要是他活了过来否认这一句话,他妈的!我一定要叫他把我的剑吃下去。
兰开斯特 这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奇怪的故事。
亲王 这是一个最奇怪的家伙,约翰兄弟。来,把你那件东西勇敢地负在你的背上吧;拿我自己来说,要是一句谎话可以使你得到荣誉,我是很愿意用最巧妙的字句替你装点门面的。(吹归营号)喇叭在吹归营号;胜利已经属于我们。来,兄弟,让我们到战场上最高的地方去,看看我们的朋友哪几个还活着,哪几个已经死了。(亲王及约翰?兰开斯特同下。)
福斯塔夫 我也要跟上去,正像人家说的,为的是要讨一些封赏。给我重赏的人,愿上帝也重赏他!要是我做起大人物来,我一定要把身体长得瘦一点儿;因为我要痛改前非,不再喝酒,像一个贵人一般过着清清白白的生活。(下。)
第五场 战场上的另一部分
喇叭齐鸣。亨利王、亲王、约翰?兰开斯特、威斯摩兰及余人等上;华斯特及凡农被俘随上。
亨利王 叛逆总是这样受到它的惩罚。居心不良的华斯特!我不是向你们全体提出仁慈的条件,很慷慨地允许赦免你们的过失吗?你怎么敢伪传我的旨意,虚词谎报,辜负你侄儿对你的信任?我们这方面今天阵亡了三个骑士、一位尊贵的伯爵,还有许多卫国的健儿;要是你像一个基督徒似的早早沟通了我们双方的真意,他们现在还会好好地活着的。
华斯特 我所干的事,都是为我自己的安全打算;我安然忍受这一种命运,因为它已无可避免地临到我的头上。
亨利王 把华斯特和凡农两人带出去杀了;其余的罪犯待我斟酌定罪。(卫士押华斯特、凡农下)战场上情形怎样?
亲王 那高贵的苏格兰人道格拉斯因为看见战局不利,英勇的潘西已经殒命,他手下的兵士一个个无心恋战,只好跟着其余的人一起逃走;谁料一个失足,从一座山顶上跌了下来,身受重伤,被追兵擒住了。道格拉斯现在就在我的帐内,请陛下准许我把他随意处置。
亨利王 可以可以。
亲王 那么,约翰?兰开斯特兄弟,你去执行这一个光荣的慷慨的使命吧。去把道格拉斯释放了,不要什么赎金;他今天对我们所表现的勇气,已经教训我们即使从我们的敌人那里,像这样英武的精神也是值得我们钦佩的。
兰开斯特 感谢殿下给我这一个荣幸,我就去执行您的意志。
亨利王 那么我们剩下来的工作,就是要分开我们的军队。你,约翰我儿,跟威斯摩兰贤卿火速到约克去,讨伐诺森伯兰和那主教斯克鲁普,照我们所听到的消息,他们正在那儿积极备战。我自己和你,哈利我儿,就到威尔士去,向葛兰道厄和马契伯爵作战。叛逆只要再遇到像今天这样一次重大的打击,就会在这国土上失掉它的声势;让我们乘着战胜的威风,一鼓作气,继续取得我们全部的胜利。(同下。)
注释:
圣十字架日(holy-roodday),九月十四日,罗马教徒之祭日。
拦路行劫的强盗。
米迦勒节(michaelmas),九月二十九日,纪念圣米迦勒之节日。
亚迈蒙(amaimon),中古时代传说中的一个恶魔。
玛利痕姑娘(maid marian),是往时一种滑稽剧中由男人扮演的荡妇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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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四世》下篇
剧中人物
谣言 在楔子中登场
亨利四世
亨利 威尔士亲王,即位后称亨利五世
托马斯 克莱伦斯公爵 亨利王之子
约翰?兰开斯特 亨利王之子
亨弗雷 葛罗斯特公爵 亨利王之子
华列克伯爵
威斯摩兰伯爵
萨立伯爵
高厄
哈科特
勃伦特 保王党
王家法庭大法官
大法官的仆人
诺森伯兰伯爵
理查?斯克鲁普 约克大主教
毛勃雷勋爵
海司丁斯勋爵
巴道夫勋爵
约翰?科尔维尔爵士 反王党
特拉佛斯
毛顿 诺森伯兰的从仆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福斯塔夫的侍童
巴道夫
毕斯托尔
波因斯
皮多
夏禄
赛伦斯 乡村法官
台维 夏禄之仆
霉老儿
影子
肉瘤
弱汉
小公牛 福斯塔夫招募的兵士
爪牙
罗网 捕役
司阍
跳舞者 致收场白者
诺森伯兰夫人
潘西夫人
快嘴桂嫂 野猪头酒店女店主
桃儿?贴席
群臣、侍从、军官、兵士、使者、司阍、酒保、差役、内侍等
地点:英国
莎士比亚全集二楔子
华克渥斯。诺森伯兰城堡前
谣言上,脸绘多舌。
谣言 张开你们的耳朵;当谣言高声讲话的时候,你们有谁肯掩住自己的耳朵呢?我从东方到西方,借着天风做我的驿马,到处宣扬这地球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我的舌头永远为诽谤所驾驭,我用每一种语言把它向世间公布,使每个人的耳朵里充满着虚伪的消息。当隐藏的敌意佯装着安全的笑容,在暗中伤害这世界的时候,我却在高谈和平;当人心皇皇的多事之秋、大家恐惧着战祸临头、实际却并没有这么一回事的时候,除了谣言,除了我,还有谁在那儿煽动他们招兵买马,设防备战?谣言是一支凭着推测、猜疑和臆度吹响的笛子,它是那样容易上口,即使那长着无数头颅的卤莽的怪物,那永不一致的动摇的群众,也可以把它信口吹奏。可是我何必这样向自家人分析我自己呢?谣言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的目的是要趁哈利王的捷报没有传到以前,先弄一些玄虚。他在索鲁斯伯雷附近的一个血流遍野的战场上,已经打败了年轻的霍茨波和他的军队,用叛徒的血浇熄了叛逆的火焰。可是我为什么一开始就说真话呢?我的使命是要向世人散播这样的消息:哈利?蒙穆斯已经在尊贵的霍茨波的宝剑的雄威之下殒命,国王当着道格拉斯的盛怒之前,也已经俯下他的受过膏沐的头,和死亡长眠在一起了。我从索鲁斯伯雷的战场上一路行来,已经把这样的谣言传遍了每一个乡村;现在来到这一座古老的顽石的城堡之前,正就是霍茨波的父亲老诺森伯兰诈病不出的所在。那些报信的使者,一个个拖着疲乏的脚步,他们的消息都是从我这儿探听到的。他们从谣言的嘴里带来了虚伪的喜讯,它将要出真实的噩耗给人更大的不幸。(下。)
第一幕
第一场 华克渥斯。诺森伯兰城堡前
巴道夫上。
巴道夫 看门的是哪一个?喂!(司阍开门)伯爵呢?
司阍 请问您是什么人?
巴道夫 你去通报伯爵,说巴道夫勋爵在这儿恭候他。
司阍 爵爷到花园里散步去了;请大人敲那边的园门,他自己会来开门的。
诺森伯兰上。
巴道夫 伯爵来了。(司阍下)。
诺森伯兰 什么消息,巴道夫大人?现在每一分钟都会产生流血的事件。时局这样混乱,斗争就像一匹喂得饱饱的脱缰的怒马,碰见什么都要把它冲倒。
巴道夫 尊贵的伯爵,我报告您一些从索鲁斯伯雷传来的消息。
诺森伯兰 但愿是好消息!
巴道夫 再好没有。国王受伤濒死;令郎马到功成,已经把哈利亲王杀了;两个勃伦特都死在道格拉斯的手里;小王子约翰和威斯摩兰、史泰福,全逃得不知去向;哈利?蒙穆斯的伙伴,那胖子约翰爵士,做了令郎的俘虏。啊!自从凯撒以来,像这样可以为我们这时代生色的壮烈伟大的胜利,简直还不曾有过。
诺森伯兰 这消息是怎么得到的?您看见战场上的情形吗?您是从索鲁斯伯雷来的吗?
巴道夫 伯爵,我跟一个刚从那里来的人谈过话;他是一个很有教养名誉很好的绅士,爽直地告诉了我这些消息,说是完全确实的。
诺森伯兰 我的仆人特拉佛斯回来了,他是我在星期二差去探听消息的。
巴道夫 伯爵,我的马比他的跑得快,在路上追过了他;他除了从我嘴里偶然听到的一鳞半爪以外,并没有探到什么确实的消息。
特拉佛斯上。
诺森伯兰 啊,特拉佛斯,你带了些什么好消息来啦?
特拉佛斯 爵爷,我在路上碰见约翰?恩弗莱维尔爵士,他告诉我可喜的消息,我听见了就拨转马头回来;因为他的马比我的好,所以他比我先过去了。接着又有一位绅士加鞭策马而来,因为急于赶路的缘故,显得疲乏不堪;他在我的身旁停了下来,休息休息他那满身浴血的马;他问我到彻斯特去的路,我也问他索鲁斯伯雷那方面的消息。他告诉我叛军已经失利,年轻的哈利?潘西的热血冷了。说了这一句话,等不及我追问下去,他就把缰绳一抖,俯下身去用马刺使劲踢他那匹可怜的马喘息未定的腹部,直到轮齿都陷进皮肉里去了,就这样一溜烟飞奔而去。
诺森伯兰 嘿!再说一遍。他说年轻的哈利?潘西的热血冷了吗?霍茨波死了吗?他说叛军已经失利了吗?
巴道夫 伯爵,我告诉您吧:要是您的公子没有得到胜利,凭着我的荣誉发誓,我愿意把我的爵位交换一个丝线的带 。那些话理它作甚!
诺森伯兰 那么特拉佛斯在路上遇见的那个骑马的绅士为什么要说那样丧气的话?
巴道夫 谁,他吗?他一定是个什么下贱的家伙,他所骑的那匹马准是偷来的;凭着我的生命发誓,他的话全是信口胡说。瞧,又有人带消息来了。
毛顿上。
诺森伯兰 嗯,这个人的脸色就像一本书籍的标题页,预示着它的悲惨的内容;当蛮横的潮水从岸边退去,留下一片侵凌过的痕迹的时候,那种凄凉的景况,正和他脸上的神情相仿。说,毛顿,你是从索鲁斯伯雷来的吗?
毛顿 启禀爵爷,我是从索鲁斯伯雷一路奔来的;可恶的死神戴上他的最狰狞的面具,正在那里向我们的军队大肆淫威。
诺森伯兰 我的儿子和弟弟怎么样了?你在发抖,你脸上惨白的颜色,已经代替你的舌头说明了你的来意。正是这样一个人,这样没精打采,这样垂头丧气,这样脸如死灰,这样满心忧伤,在沉寂的深宵揭开普里阿摩斯的帐子,想要告诉他他的半个特洛亚已经烧去;可是他还没有开口,普里阿摩斯已经看见火光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消息,我已经知道我的潘西死了。你将要这样说,“您的儿子干了这样这样的事;您的弟弟干了这样这样的事;英武的道格拉斯打得怎样怎样勇敢,”用他们壮烈的行为充塞我的贪婪的耳朵;可是到了最后,你却要用一声叹息吹去这些赞美,给我的耳朵一下致命的打击,说,“弟弟、儿子和一切的人,全都死了。”
毛顿 道格拉斯活着,您的弟弟也没有死;可是公子爷――
诺森伯兰 啊,他死了。瞧,猜疑有一条多么敏捷的舌头!谁只要一担心到他所不愿意知道的事情,就会本能地从别人的眼睛里知道他所忧虑的已经实现。可是说吧,毛顿,告诉你的伯爵说他的猜测是错误的,我一定乐于引咎,并且因为你指斥我的错误而给你重赏。
毛顿 我是一个太卑微的人,怎么敢指斥您的错误;您的预感太真实了,您的忧虑已经是太确定的事实。
诺森伯兰 可是,虽然如此,你不要说潘西死了。我看见你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异常的神色,供认你所不敢供认的事情;你摇着头,害怕把真话说出,也许你以为那是罪恶。要是他果然死了,老实说吧;报告他的死讯的舌头是无罪的。用虚伪的谰言加在死者的身上才是一件罪恶,说已死的人不在人世,却不是什么过失。可是第一个把不受人欢迎的消息带了来的人,不过干了一件劳而无功的工作;他的舌头将要永远像一具悲哀的丧钟,人家一听见它的声音,就会记得它曾经报告过一个逝世的友人的噩耗。
巴道夫 伯爵,我不能想像令郎会这样死了。
毛顿 我很抱歉我必须强迫您相信我的眼睛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可是我亲眼看见他血淋淋地在哈利?蒙穆斯之前力竭身亡,他的敌人的闪电般的威力,打倒了纵横无敌的潘西,从此他魂归泉壤,再也不会挺身而起了。总之,他的烈火般的精神,曾经燃烧起他的军中最冥顽的村夫的心灵,现在他的死讯一经传布,最勇锐的战士也立刻消失了他们的火焰和热力;因为他的军队是借着他的钢铁般的意志团结起来的,一旦失去主脑,就像一块块钝重的顽铅似的,大家各自为政;笨重的东西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会用最大的速度飞射出去,我们的兵士失去霍茨波的指挥,他们的恐惧使他们的腿上生了翅膀,飞行的箭还不及他们从战场上逃得快。接着尊贵的华斯特又被捉了去;那勇猛的苏格兰人,嗜血的道格拉斯,他的所向披靡的宝剑曾经接连杀死了三个假扮国王的将士,这时他的勇气也渐渐不支,跟着其余的人一起转背逃走,在惊惶之中不慎失足,也被敌人捉去了。总结一句话,国王已经得胜,而且,爵爷,他已经派遣一支军队,在少年的兰开斯特和威斯摩兰的统率之下,迅速地要来向您进攻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消息。
诺森伯兰 我将要有充分的时间为这些消息而悲恸。毒药有时也能治病;在我健康的时候,这些消息也许会使我害起病来;可是因为我现在有病,它们却已经把我的病治愈了几分。正像一个害热病的人,他的衰弱无力的筋骨已经像是破落的门枢,勉强撑持着生命的重担,但是在寒热发作的时候,也会像一阵火一般冲出他的看护者的手臂,我的肢体也是因忧伤而衰弱的,现在却因为被忧伤所激怒,平添了三倍的力气。所以,去吧,你纤细的拐杖!现在我的手上必须套起钢甲的臂鞴;去吧,你病人的小帽!你是个太轻薄的卫士,不能保护我的头颅,使它避免那些乘着战胜之威的王子们的锋刃。现在让钢铁包住我的额角,让这敌意的时代所能带给我的最恶劣的时辰向愤激的诺森伯兰怒目而视吧!让苍天和大地接吻!让造化的巨手放任洪水泛滥!让秩序归于毁灭!让这世界不要再成为一个相持不下的战场!让该隐的精神统治着全人类的心,使每个人成为嗜血的凶徒,这样也许可以提早结束这残暴的戏剧!让黑暗埋葬了死亡!
特拉佛斯 爵爷,这种过度的悲愤会伤害您的身体的。
巴道夫 好伯爵,不要让智慧离开您的荣誉。
毛顿 您的一切亲爱的同伴们的生命,都依赖着您的健康;要是您在狂暴的感情冲动之下牺牲了您的健康,他们的生命也将不免于毁灭。我的尊贵的爵爷,您在说“让我们前进吧”以前,曾经考虑过战争的结果和一切可能的意外。您早就预料到公子爷也许会在无情的刀剑之下丧生;您知道他是在一道充满着危险的悬崖的边上行走,多半会在中途失足;您明白他的肉体是会受伤流血的,他的一往直前的精神会驱策他去冒出生入死的危险;可是您还是说,“上去!”这一切有力的顾虑,都不能阻止你们坚决的行动。这以后所发生的种种变化,这次大胆的冒险所招致的结果,哪一桩不是在您的意料之中?
巴道夫 我们准备接受这种损失的人全都知道我们是在危险的海上航行,我们的生命只有十分之一的把握;可是我们仍然冒险前进,因为想望中的利益使我们不再顾虑可能的祸害;虽然失败了,还是要再接再厉。来,让我们把身体财产一起捐献出来,重振我们的声威吧。
毛顿 这是刻不容缓的了。我的最尊贵的爵爷,我听到千真万确的消息,善良的约克大主教已经征集了一支优秀的军队,开始行动;他是一个能够用双重的保证约束他的部下的人。在公子爷手下作战的兵士,不过是一些行尸走肉、有影无形的家伙,因为叛逆这两个字横亘在他们的心头,就可以使他们的精神和肉体在行动上不能一致;他们勉勉强强上了战阵,就像人们在服药的时候一般做出苦脸,他们的武器不过是为我们虚张声势的幌子,可是他们的精神和灵魂却像池里的游鱼一般,被这叛逆两字冻结了。可是现在这位大主教却把叛乱变成了宗教的正义;他的虔诚圣洁为众人所公认,谁都用整个的身心服从他的驱策;他从邦弗雷特的石块上刮下理查王的血,加强他的起兵的理由;说他的行动是奉着上天的旨意;他告诉他们,他要尽力拯救这一个正在强大的波林勃洛克的压力之下奄奄垂毙的流血的国土;这样一来,已有不少人归附他。
诺森伯兰 这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不瞒你们说,当前的悲哀已经把它从我的脑中扫去。跟我进来,大家商量一个最妥当的自卫的计划和复仇的方策。备好几匹快马,赶快写信,尽量罗致我们的友人;现在是我们最感到孤立、也最需要援助的时候。(同下。)
第二场 伦敦。街道
约翰?福斯塔夫上,其侍童持剑荷盾后随。
福斯塔夫 喂,你这大汉,医生看了我的尿怎么说?
侍童 他说,爵爷,这尿的本身是很好很健康的尿;可是撒这样尿的人,也许有比他所知道的更多的病症。
福斯塔夫 各式各样的人都把嘲笑我当作一件得意的事情;这一个愚蠢的泥块――人类――虽然长着一颗脑袋,除了我所制造的笑料和在我身上制造的笑料以外,却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笑话来;我不但自己聪明,并且还把我的聪明借给别人。这儿我走在你的前面,就像一头胖大的老母猪,把她整窠的小猪一起压死了,只剩一个在她的背后伸头探脑。那亲王叫你来侍候我,倘不是有意把你跟我作一个对比,就算我是个不会料事的人。你这婊子生的人参果,让你跟在我的背后,还不如把你插在我的帽子上。我活了这么大年纪,现在却让一颗玛瑙坠子做起我的跟班来;可是我却不愿意用金银把你镶嵌,就要叫你穿了一身污旧的破衣,把你当作一颗珠宝似的送还给你的主人,那个下巴上还没有生毛的小孩子,你那亲王爷。我的手掌里长出一根胡子来,也比他的脸上长出一根须快一些;可是他偏要说什么他的脸是一副君王之相;上帝也许会把它修改修改,现在它还没有失掉一根毛哩;他可以永远保存这一副君王之相,因为理发匠再也不会从它上面赚六个便士去;可是他却自鸣得意,仿佛他的父亲还是一个单身汉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汉子了。他可以顾影自怜,可是他已经差不多完全失去我的好感了,我可以老实告诉他。唐勃尔顿对于我做短外套和套裤要用的缎子怎么说?
侍童 他说,爵爷,您应该找一个比巴道夫更靠得住的保人;他不愿意接受你们两人所立的借据;他不满意这一种担保。
福斯塔夫 让他落在饿鬼地狱里!愿他的舌头比饿鬼的舌头还要烫人!一个婊子生的魔鬼!一个嘴里喊着是呀是的恶奴!一个绅士照顾他的生意,他却要什么担保不担保。这种婊子生的油头滑脑的家伙现在都穿起高底靴来,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谁要是凭信用向他们赊账,他们就向你要担保。与其让他们用担保堵住我的舌头,我宁愿他们把毒耗子的药塞在我的嘴里。凭着我的骑士的人格,我叫他送来二十二码缎子,他却用担保两字答复我。好,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在担保里吧;因为谁也不能担保他的妻子不偷汉子,头上出了角,自己还不知道哩。巴道夫呢?
侍童 他到史密斯菲尔去给您老人家买马去了。
福斯塔夫 我从圣保罗教堂那里把他买来,他又要替我在史密斯菲尔买一匹马;要是我能够在窑子里再买一个老婆,那么我就跟班、马儿、老婆什么都有了。
大法官及仆人上。
侍童 爵爷,这儿来的这位贵人,就是把亲王监禁起来的那家伙,因为亲王为了袒护巴道夫而打了他。
福斯塔夫 你别走开;我不要见他。
大法官 走到那里去的是什么人?
仆人 回大人,他就是福斯塔夫。
大法官 就是犯过盗案嫌疑的那个人吗?
仆人 正是他,大人;可是后来他在索鲁斯伯雷立了军功,听人家说,现在正要带一支军队到约翰?兰开斯特公爵那儿去。
大法官 什么,到约克去吗?叫他回来。
仆人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福斯塔夫 孩子,对他说我是个聋子。
侍童 您必须大点儿声说,我的主人是个聋子。
大法官 我相信他是个聋子,他的耳朵是从来不听好话的。去,揪他袖子一把,我必须跟他说话。
仆人 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什么!一个年轻的小子,却做起叫化来了吗?外边不是在打仗吗?难道你找不到一点事情做?国王不是缺少着子民吗?叛徒们不是需要着兵士吗?虽然跟着人家造反是一件丢脸的事,可是做叫化比造反还要丢脸得多哩。
仆人 爵士,您看错人了。
福斯塔夫 啊,难道我说你是个规规矩矩的好人吗?把我的骑士的身分和军人的资格搁在一旁,要是我果然说过这样的话,我就是撒了个大大的谎。
仆人 那么,爵士,就请您把您的骑士身分和军人资格搁在一旁,允许我对您说您撒了个大大的谎,要是您说我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好人。
福斯塔夫 我允许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把我的天生的人格搁在一旁!哼,就是绞死我,也不会允许你。你要想得到我的允许,还是自己去挨绞吧!你这认错了方向的家伙,去!滚开!
仆人 爵士,我家大人要跟您说话。
大法官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让我跟您说句话。
福斯塔夫 我的好大人!上帝祝福您老人家!我很高兴看见您老人家到外边来走走;我听说您老人家有病;我希望您老人家是听从医生的劝告才到外面来走动走动的。您老人家虽说还没有完全度过青春时代,可是总也算上了点年纪了,有那么点老气横秋的味道。我要恭恭敬敬地劝告您老人家务必多多注意您的健康。
大法官 约翰爵士,在您出发到索鲁斯伯雷去以前,我曾经差人来请过您。
福斯塔夫 不瞒您老人家说,我听说王上陛下这次从威尔士回来,有点儿不大舒服。
大法官 我不跟您讲王上陛下的事。上次我叫人来请您的时候,您不愿意来见我。
福斯塔夫 而且我还听说王上陛下害的正是那种可恶的中风病。
大法官 好,上帝保佑他早早痊愈!请您让我跟您说句话。
福斯塔夫 不瞒大人说,这一种中风病,照我所知道的,是昏睡病的一种,是一种血液麻痹和刺痛的病症。
大法官 您告诉我这些话做什么呢?它是什么病,就让它是什么病吧。
福斯塔夫 它的原因,是过度的忧伤和劳心,头脑方面受到太大的刺激。我曾经从医书上读到他的病源;害这种病的人,他的耳朵也会变聋。
大法官 我想您也害这种病了,因为您听不见我对您说的话。
福斯塔夫 很好,大人,很好。不瞒大人说,我害的是一种听而不闻的病。
大法官 给您的脚跟套上脚镣,就可以把您的耳病治好;我倒很愿意做一次您的医生。
福斯塔夫 我是像约伯①一样穷的,大人,可是却不像他那样好耐性。您老人家因为看我是个穷光蛋,也许可以开下您的药方,把我监禁起来;可是我愿不愿意做一个受您诊视的病人,却是一个值得聪明人考虑一下的问题。
大法官 我因为您犯着按律应处死刑的罪案嫌疑,所以叫您来跟我谈谈。
福斯塔夫 那时候我因为听从我的有学问的陆军法律顾问的劝告,所以没有来见您。
大法官 好,说一句老实话,约翰爵士,您的名誉已经扫地啦。
福斯塔夫 我看我长得这样胖,倒是肚子快扫地啦。
大法官 您的收入虽然微薄,您的花费倒很可观。
福斯塔夫 我希望倒转过来就好了。我希望我的收入很肥,我的腰细一点。
大法官 您把那位年轻的亲王导入歧途。
福斯塔夫 不,是那位年轻的亲王把我导入歧途。我就是那个大肚子的家伙,他是我的狗。
大法官 好,我不愿意重新挑拨一个新愈的痛疮;您在索鲁斯伯雷白天所立的军功,总算把您在盖兹山前黑夜所干的坏事遮盖过去了。您应该感谢这动乱的时世,让您轻轻地逃过了这场官司。
福斯塔夫 大人!
大法官 可是现在既然一切无事,您也安分点儿吧;留心不要惊醒一头睡着的狼。
福斯塔夫 惊醒一头狼跟闻到一头狐狸是同样糟糕的事。
大法官 嘿!您就像一支蜡烛,大部分已经烧去了。
福斯塔夫 我是一支狂欢之夜的长明烛,大人,全是脂油作成的。――我说“脂油”一点也不假,我这股胖劲儿就可以证明。
大法官 您头上每一根白发都应该提醒您做一个老成持重的人。
福斯塔夫 它提醒我生命无常,应该多吃吃喝喝。
大法官 您到处跟随那少年的亲王,就像他的恶神一般。
福斯塔夫 您错了,大人;恶神是个轻薄小儿,我希望人家见了我,不用磅秤也可以看出我有多么重。可是我也承认在某些方面我不大吃得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这市侩得志的时代,美德是到处受人冷眼的。真正的勇士都变成了管熊的役夫;智慧的才人屈身为酒店的侍者,把他的聪明消耗在算账报账之中;一切属于男子的天赋的才能,都在世人的嫉视之下成为不值分文。你们这些年老的人是不会替我们这辈年轻人着想的;你们凭着你们冷酷的性格,评量我们热烈的情欲;我必须承认,我们这些站在青春最前列的人,也都是天生的荡子哩。
大法官 您的身上已经写满了老年的字样,您还要把您的名字登记在少年人的名单里吗?您不是有一双昏花的眼、一对干瘪的手、一张焦黄的脸、一把斑白的胡须、两条瘦下去的腿、一个胖起来的肚子吗?您的声音不是已经嗄哑,您的呼吸不是已经短促,您的下巴上不是多了一层肉,您的智慧不是一天一天空虚,您的全身每一部分不是都在老朽腐化,您却还要自命为青年吗?啐,啐,啐,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大人,我是在下午三点钟左右出世的,一生下来就有一头白发和一个圆圆的肚子。我的喉咙是因为高声嚷叫和歌唱圣诗而嗄哑的。我不愿再用其他的事实证明我的年轻;说句老实话,只有在识见和智力方面,我才是个老成练达的人。谁要是愿意拿出一千马克来跟我赛跳舞,让他把那笔钱借给我,我一定奉陪。讲到那亲王给您的那记耳光,他打得固然像一个野蛮的王子,您挨他的打,却也不失为一个贤明的大臣。关于那回事情,我已经责备过他了,这头小狮儿也自知后悔;呃,不过他并不穿麻涂灰,却是用新鲜的绸衣和陈年的好酒表示他的忏悔。
大法官 好,愿上帝赐给亲王一个好一点的伴侣!
福斯塔夫 愿上帝赐给那伴侣一个好一点的亲王!我简直没有法子把他甩开。
大法官 好,王上已经把您和哈尔亲王两下分开了。我听说您正要跟随约翰?兰开斯特公爵去讨伐那大主教和诺森伯兰伯爵。
福斯塔夫 嗯,我谢谢您出这好聪明的主意。可是你们这些坐在家里安享和平的人们,你们应该祷告上天,不要让我们两军在大热的天气交战,因为凭着上帝起誓,我只带了两件衬衫出来,我是不预备流太多的汗的;要是碰着大热的天气,我手里挥舞的不是一个酒瓶,但愿我从此以后再不口吐白沫。只要有什么危险的行动胆敢探出头来,总是把我推上前去。好,我不是能够长生不死的。可是咱们英国人有一种怪脾气,要是他们有了一件好东西,总要使它变得平淡无奇。假如你们一定要说我是个老头子,你们就该让我休息。我但求上帝不要使我的名字在敌人的耳中像现在这样可怕;我宁愿我的筋骨在懒散中生锈而死去,不愿让不断的劳动磨空了我的身体。
大法官 好,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好人;上帝祝福您出征胜利!
福斯塔夫 您老人家肯不肯借我一千镑钱,壮壮我的行色?
大法官 一个子儿也没有,一个子儿也没有。再见;请向我的表兄威斯摩兰代言致意。(大法官及仆人下。)
福斯塔夫 要是我会替你代言致意,让三个汉子用大槌把我捣烂吧。老年人总是和贪心分不开的,正像年轻人个个都是色鬼一样;可是一个因为痛风病而愁眉苦脸,一个因为杨梅疮而遍身痛楚,所以我也不用咒诅他们了。孩子!
侍童 爵爷!
福斯塔夫 我钱袋里还有多少钱?
侍童 七格罗②二便士。
福斯塔夫 我这钱袋的消瘦病简直无药可医;向人告借,不过使它苟延残喘,那病是再也没有起色的了。把这封信送给兰开斯特公爵;这一封送给亲王;这一封送给威斯摩兰伯爵;这一封送给欧苏拉老太太,自从我发现我的下巴上的第一根白须以后,我就每星期发誓要跟她结婚。去吧,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侍童下)这该死的痛风!这该死的梅毒!不是痛风,就是梅毒,在我的大拇脚趾上作怪。好,我就跛着走也罢;战争可以作为我的掩饰,我拿那笔奖金理由也可以显得格外充足。聪明人善于利用一切;我害了这一身病,非得靠它发一注利市不可。(下。)
第三场 约克。大主教府中一室
约克大主教、海司丁斯、毛勃雷及巴道夫上。
约克 我们这一次起事的原因,你们各位都已经听见了;我们有多少的人力物力,你们也都已知道了;现在,我的最尊贵的朋友们,请你们坦白地发表你们对于我们这次行动前途的意见。第一,司礼大人,您怎么说?
毛勃雷 我承认我们这次起兵的理由非常正大;可是我很希望您给我一个明白的指示:凭着我们这一点实力,我们怎么可以大胆而无畏地挺身迎击国王的声势浩大的军队。
海司丁斯 我们目前已经征集了二万五千名优秀的士卒;我们的后援大部分依靠着尊贵的诺森伯兰,他的胸中正在燃烧着仇恨的怒火。
巴道夫 问题是这样的,海司丁斯勋爵:我们现有的二万五千名兵士,要是没有诺森伯兰的援助,能不能支持作战?
海司丁斯 有他作我们的后援,我们当然可以支持作战。
巴道夫 嗯,对了,关键就在这里。可是假如没有他的援助,我们的实力就会觉得过于微弱的话,那么,照我的意思看来,在他的援助没有到达以前,我们还是不要操之过急的好;因为像这样有关生死存亡的大事,是不能容许对于不确定的援助抱着过分乐观的推测和期待的。
约克 您说得很对,巴道夫勋爵;因为年轻的霍茨波在索鲁斯伯雷犯的就是这一种错误。
巴道夫 正是,大主教;他用希望增强他自己的勇气,用援助的空言作为他的食粮,想望着一支虚无缥缈的军队,作为他的精神上的安慰;这样,他凭着只有疯人才会有的广大的想像力,把他的军队引到死亡的路上,闭着眼睛跳下了毁灭的深渊。
海司丁斯 可是,恕我这样说,把可能的希望列入估计,总不见得会有什么害处。
巴道夫 要是我们把这次战争的运命完全寄托在希望上,那希望对于我们却是无益而有害的,正像我们在早春时候所见的初生的蓓蕾一般,希望不能保证它们开花结实,无情的寒霜却早已摧残了它们的生机。当我们准备建筑房屋的时候,我们第一要测量地基,然后设计图样;打好图样以后,我们还要估计建筑的费用,要是那费用超过我们的财力,就必须把图样重新改绘,设法减省一些人工,或是根本放弃这一项建筑计划。现在我们所进行的这件伟大的工作,简直是推翻一个旧的王国,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王国,所以我们尤其应该熟察环境,详定方针,确立一个稳固的基础,询问测量师,明了我们自身的力量,是不是能够从事这样的工作,对抗敌人的压迫;否则要是我们徒然在纸上谈兵,把战士的名单代替了实际上阵的战士,那就像一个人打了一幅他的力量所不能建筑的房屋的图样,造了一半就中途停工,丢下那未完成的屋架子,让它去受凄风苦雨的吹淋。
海司丁斯 我们的希望现在还是很大的,即使它果然成为泡影,即使我们现有的人数已经是我们所能期待的最大限度的军力,我想凭着这一点力量,也尽可和国王的军队互相匹敌。
巴道夫 什么!国王也只有二万五千个兵士吗?
海司丁斯 来和我们交战的军力不过如此;也许还不满此数哩,巴道夫勋爵。为了应付乱局,他的军队已经分散在三处:一支攻打法国,一支讨伐葛兰道厄,那第三支不用说是对付我们的。这地位动摇的国王必须三面应敌,他的国库也已经罗掘俱空了。
约克 他决不会集合他的分散的军力,向我们全力进攻,这一点我们是尽可放心的。
海司丁斯 要是他出此一策,他的背后毫无防御,法国人和威尔士人就会乘虚进袭;那是不用担心的。
巴道夫 看来他会派什么人带领他的军队到这儿来?
海司丁斯 兰开斯特公爵和威斯摩兰;他自己和哈利?蒙穆斯去打威尔士;可是我还没有得到确实的消息,不知道进攻法国的军队归哪一个人带领。
约克 让我们前进,把我们起兵的理由公开宣布。民众已经厌倦于他们自己所选择的君王;他们过度的热情已经感到逾量的饱足。在群众的好感上建立自己的地位,那基础是易于动摇而不能巩固的。啊,你痴愚的群众!当波林勃洛克还不曾得到你所希望于他的今日这一种地位以前,你曾经用怎样的高声喝采震撼天空,为他祝福;现在你的愿望已经满足,你那饕餮的肠胃里却又容不下他,要把他呕吐出来了。你这下贱的狗,你正是这样把尊贵的理查吐出你的馋腹,现在你又想吞食你呕下的东西,因为找不到它而狺狺吠叫了。在这种覆雨翻云的时世,还有什么信义?那些在理查活着的时候但愿他死去的人们,现在却对他的坟墓迷恋起来;当他跟随着为众人所爱慕的波林勃洛克的背后,长吁短叹地经过繁华的伦敦的时候,你曾经把泥土丢掷在他的庄严的头上,现在你却在高呼,“大地啊!把那个国王还给我们,把这一个拿去吧!”啊,可咒诅的人们的思想!过去和未来都是好的,现在的一切却为他们所憎恶。
毛勃雷 我们要不要就去把军队集合起来,准备出发?
海司丁斯 我们是受时间支配的,时间命令我们立刻前去。(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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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第二幕
第一场 伦敦。街道
快嘴桂嫂率爪牙带一童儿上,罗网随后。
桂嫂 爪牙大爷,您把状纸递上去没有?
爪牙 递上去了。
桂嫂 您那伙计呢?他是不是一个强壮的汉子?他不会给人吓退吗?
爪牙 喂,罗网呢?
桂嫂 主啊,哦!好罗网大爷!
罗网 有,有。
爪牙 罗网,咱们必须把约翰?福斯塔夫爵士逮捕起来。
桂嫂 是,好罗网大爷;我已经把他和他的同党们一起告下啦。
罗网 说不定咱们有人要送了性命,因为他会拔出剑来刺人的。
桂嫂 嗳哟!你们可得千万小心,他在我自己屋子里也会拔出剑来刺我,全然像一头畜生似的不讲道理。不瞒两位说,他只要一拔出他的剑,什么事情他都干得出来;他会像恶鬼一般逢人乱刺,无论男人、女人、孩子,他都会不留情的。
爪牙 要是我能够和他交手,我就不怕他的剑有多么厉害。
桂嫂 我也不怕;我可以在一旁帮您的忙。
爪牙 我只要能揪住他,把他一把抓住――
桂嫂 他这一去我就完啦;不瞒两位说,他欠我的账是算也算不清的。好爪牙大爷,把他牢牢抓住;好罗网大爷,别让他逃走。不瞒两位说,他常常到派亚街去买马鞍;那绸缎铺子里的史密斯大爷今天请他在伦勃特街的野人头酒店里吃饭。我的状纸既然已经递上去,这件官司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千万求求两位把他送官究办。一百个马克对于一个孤零零的苦女人是一笔太大的数目,欠了不还,叫人怎么过日子?我已经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他却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味胡赖,简直不要脸。这个人一点良心都没有;女人又不是驴子,又不是畜生,可以给随便哪一个混蛋欺负的。那边来的就是他;那个酒糟鼻子的恶棍巴道夫也跟他在一起。干你们的公事吧,干你们的公事吧,爪牙大爷和罗网大爷;替我,替我,替我干你们的公事吧。
约翰?福斯塔夫、侍童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啊!谁家的母马死了?什么事?
爪牙 约翰爵士,快嘴桂嫂把您告了,我要把您逮捕起来。
福斯塔夫 滚开,奴才!拔出剑来,巴道夫,替我割下那混蛋的头;把这泼妇扔在水沟里。
桂嫂 把我扔在水沟里!我才要把你扔在水沟里呢。你敢?你敢?你这不要脸的光棍!杀人啦!杀人啦!啊,你这采花蜂!你要杀死上帝和王上的公差吗?啊,你这害人的混蛋!你专会害人,你要男人的命,也要女人的命。
福斯塔夫 别让他们走近,巴道夫。
爪牙 劫犯人啦!劫犯人啦!
桂嫂 好人,快劫几个犯人来吧③!你敢?你敢?你敢?你敢?好,好,你这流氓!好,你这杀人犯!
福斯塔夫 滚开,你这贱婆娘!你这烂污货!你这臭花娘!我非得掏你后门不可!
大法官率侍从上。
大法官 什么事?喂,不要吵闹!
桂嫂 我的好老爷,照顾照顾我!我求求您,帮我讲句公道话儿!
大法官 啊,约翰爵士!怎么!凭您这样的身分、年纪、职位,却在这儿吵架吗?您早就应该到约克去了。站开,家伙;你为什么拉住他?
桂嫂 啊,我的大老爷,启禀老爷,我是依斯特溪泊的一个穷苦的寡妇,我已经告了他一状,他们两位是来把他捉到官里去的。
大法官 他欠你多少钱?
桂嫂 钱倒还是小事,老爷;我的一份家业都给他吃光啦。他把我的全部家私一起装进他那胖肚子里去;可是我一定要问你要回一些来,不然我会像恶梦一般缠住你不放的。
福斯塔夫 要是叫我占了上风,我还得缠住你呢。
大法官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约翰爵士?哼!哪一个好性子的人受得住这样的叫骂?您把一个可怜的寡妇逼得走投无路,不觉得惭愧吗?
福斯塔夫 我一共欠你多少钱?
桂嫂 呃,你要是有良心的话,你不但欠我钱,连你自己也是我的。在圣灵降临节④后的星期三那天,你在我的房间里靠着煤炉,坐在那张圆桌子的一旁,曾经凭着一盏金边的酒杯向我起誓;那时候你因为当着亲王的面前说他的父亲像一个在温莎卖唱的人,被他打破了头,我正在替你揩洗伤口,你就向我发誓,说要跟我结婚,叫我做你的夫人。你还赖得了吗?那时候那个屠夫的妻子胖奶奶不是跑了进来,喊我快嘴桂嫂吗?她来问我要点儿醋,说她已经煮好了一盆美味的龙虾;你听了就想分一点儿尝尝,我就告诉你刚受了伤,这些东西还是忌嘴的好;你还记得吗?她下楼以后,你不是叫我不要跟这种下等人这样亲热,说是不久她们就要尊我一声太太吗?你不是搂住我亲了个嘴,叫我拿三十个先令给你吗?现在我要叫你按着《圣经》发誓,看你还能抵赖不能。
福斯塔夫 大人,这是一个可怜的疯婆子;她在市上到处告诉人家,说您像她的大儿子。她本来是个有头有脑的人,不瞒您说,是贫穷把她逼疯啦。至于这两个愚笨的公差,我要请您把他们重重惩处。
大法官 约翰爵士,约翰爵士,您这种颠倒是非的手段,我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气,一串厚颜无耻的谎话,都不能使我改变我的公正的立场。照我看来,是您用诡计欺骗了这个容易受骗的女人,一方面拐了她的钱,一方面奸占了她的身体。
桂嫂 是的,一点不错,老爷。
大法官 你不要说话――把您欠她的钱还给她,痛痛忏悔您对她所犯的罪恶。
福斯塔夫 大人,我不能默忍这样的辱骂。您把堂堂的直言叫作厚颜无耻;要是有人除了打躬作揖以外,一言不发,那才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不,大人,我知道我自己的身分,不敢向您有什么渎请;可是我现在王命在身,急如星火,请您千万叫这两个公差把我放了。
大法官 听您说来,好像您有干坏事的特权似的;可是为了您的名誉起见,还是替这可怜的女人想想办法吧。
福斯塔夫 过来,老板娘。(拉桂嫂至一旁。)
高厄上。
大法官 啊,高厄先生!什么消息?
高厄 大人,王上和哈利亲王就要到来了;其余的话都写在这纸上。(以信授大法官。)
福斯塔夫 凭着我的绅士的身分――
桂嫂 哎,这些话您都早已说过了。
福斯塔夫 好了,那种事情咱们不用再提啦。
桂嫂 凭着我脚底下踹着的这块天堂一般的土地起誓,我可非得把我的盘子跟我那餐室里的织锦挂帷一起当掉不可啦。
福斯塔夫 留下几只杯子喝喝酒,也就够了。你的墙壁上要是需要一些点缀,那么一幅水彩的滑稽画,或是浪子回家的故事,或是德国人出猎的图画,尽可以抵得上一千幅这种破床帘和给虫咬过的挂帷。你有本领就去当十镑钱吧。来,倘不是你的脾气太坏,全英国都找不到一个比你更好的娘儿们。去把你的脸洗洗,把你的状纸撤回来吧。来,你不能对我发这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我吗?来,来,我知道你这回一定是受了人家的撺掇。
桂嫂 约翰爵士,您还是拿二十个诺勃尔⑤去吧。不瞒您说,我真舍不得当掉我的盘子呢,上帝保佑我!
福斯塔夫 让它去吧;我会向别处设法的。你到底还是一个傻子。
桂嫂 好,我一定如数给您,即使我必须当掉我的罩衫。我希望您会到我家里来吃晚饭。您会一起还给我吗?
福斯塔夫 我不是死人,会骗你吗?(向巴道夫)跟她去,跟她去;钉紧了,钉紧了。
桂嫂 晚餐的时候您要不要叫桃儿?贴席来会会您?
福斯塔夫 不必多说;叫她来吧。(桂嫂、巴道夫、捕役及侍童下。)
大法官 消息可不大好。
福斯塔夫 什么消息,我的好大人?
大法官 王上昨晚驻跸在什么地方?
高厄 在巴辛斯多克,大人。
福斯塔夫 大人,我希望一切顺利;您听到什么消息?
大法官 他的军队全部回来了吗?
高厄 不,一千五百个步兵,还有五百骑兵,已经调到兰开斯特公爵那里,帮着打诺森伯兰和那大主教去了。
福斯塔夫 王上从威尔士回来了吗,我的尊贵的大人?
大法官 我不久就把信写好给您。来,陪着我去吧,好高厄先生。
福斯塔夫 大人!
大法官 什么事?
福斯塔夫 高厄先生,我可以请您赏光陪我用一次晚餐吗?
高厄 我已经跟这位大人有约在先了;谢谢您,好约翰爵士。
大法官 约翰爵士,您在这儿逗留得太久了,您是要带领军队出征去的。
福斯塔夫 您愿意陪我吃一顿晚饭吗,高厄先生?
大法官 约翰爵士,哪一个傻瓜老师教给您这些礼貌?
福斯塔夫 高厄先生,要是这些礼貌不合我的身分,那么教我这些礼貌的人一定是个傻瓜。(向大法官)比起剑来就是这个劲儿,大人,一下还一下,谁也不吃亏。
大法官 愿上帝开导你的愚蒙!你是个大大的傻瓜。(各下。)
第二场 同前。另一街道
亲王及波因斯上。
亲王 当着上帝的面前起誓,我真是疲乏极了。
波因斯 会有那样的事吗,我还以为疲乏是不敢侵犯像您这样一位血统高贵的人的。
亲王 真的,它侵犯到我的身上了,虽然承认这一件事是会损害我的尊严的。要是我现在想喝一点儿淡啤酒,算不算有失身分?
波因斯 一个王子不应该这样自习下流,想起这种淡而无味的贱物。
亲王 那么多半我有一副下贱的口味,因为凭良心说,我现在的确想起这贱东西淡啤酒。可是这种卑贱的思想,真的已经使我厌倦于我的高贵的地位了。记住你的名字,或是到明天还认识你的脸,这对于我是多么丢脸的事!还要记着你有几双丝袜:一双是你现在穿的,还有一双本来是桃红色的;或者你有几件衬衫:哪一件是穿着出风头的,哪一件是家常穿的!可是那网球场的看守人比我还要明白你的底细,因为你不去打球的日子,他就知道你正在闹着衬衫的恐慌;你的荷兰麻布衬衫已经遭到瓜分的惨祸,所以你也好久不上网球场去了。天晓得那些裹着你的破衬衫当尿布的小家伙们会不会继承王国;但是接生婆都说不是孩子的过错,这样一来世界人口自然不免增多,子弟们的势力也就越来越大了。
波因斯 您在干了那样辛苦的工作以后,却讲起这些无聊的废话来,真太不伦不类啦!告诉我,您的父亲现在病得这样厉害,有几个孝顺的少年王子会在这种时候像您一样跟人家闲聊天?
亲王 我要不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波因斯?
波因斯 您说吧,我希望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亲王 对你这样低级的头脑来说,就得算不错了。
波因斯 得了,你要讲的不过一句话,我总还招架得住。
亲王 好,我告诉你,现在我的父亲有病,我是不应该悲哀的;虽然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没有更好的人,我只好把你当作朋友――我不是不会悲哀,而且的的确确是真心的悲哀。
波因斯 为了这样一个题目而悲哀,恐怕未必见得。
亲王 哼,你以为我也跟你和福斯塔夫一样,立意为非,不知悔改,已经在魔鬼的簿上挂了名,再也没有得救的希望了;让结果评定一个人的真正价值吧。告诉你吧,我的心因为我的父亲害着这样的重病,正在悲伤泣血;可是当着你这种下流的伙伴的面前,我只好收起一切悲哀的外貌。
波因斯 请问您的理由?
亲王 要是我流着眼泪,你会觉得我是一个何等之人?
波因斯 我要说您是一个最高贵的伪君子。
亲王 每一个人都会这样想,你是一个有福的人,能够和众人思想一致;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善于随波逐流了。真的谁都要说我是个伪君子。什么理由使你的最可敬的思想中发生这一种意见呢?
波因斯 因为您素来的行为是那么放荡,老是跟福斯塔夫那种家伙在一起。
亲王 还有你。
波因斯 天日在上,人家对于我的批评倒是很好的,我自己的耳朵还听得见呢;他们所能指出的我的最大的弱点,也不过说我是我的父亲的第二个儿子,而且我是一个能干的汉子;这两点我承认都是我无能为力的。啊,巴道夫来了。
巴道夫及侍童上。
亲王 还有我送给福斯塔夫的那个童儿;我把他送去的时候,他还是个基督徒,现在瞧,那胖贼不是把他变成一头小猴子了吗?
巴道夫 上帝保佑殿下!
亲王 上帝保佑你,最尊贵的巴道夫。
巴道夫 (向侍童)来,你这善良的驴子,你这害羞的傻瓜,干么又要脸红了?有什么难为情的?你全然变成了个大姑娘般的骑士啦!喝了一口半口酒儿又有什么关系?
侍童 殿下,他从一扇红格子窗里叫我,我望着窗口,怎么也瞧不清他的脸;好容易才被我发现了他的眼睛,我还以为他在卖酒婆子新做的红裙上剪了两个窟窿,他的眼睛就在那窟窿里张望着呢。
亲王 这孩子不是进步了吗?
巴道夫 去你的,你这婊子养的两只腿站着的兔子,去你的。
侍童 去你的,你这不成材的阿尔西亚的梦,去你的。
亲王 给我们说说,孩子;什么梦,孩子?
侍童 殿下,阿尔西亚不是梦见自己生下一个火把吗?所以我叫他阿尔西亚的梦。
亲王 因为你说得好,赏你这一个克郎;拿去,孩子。(以钱给侍童。)
波因斯 啊!但愿这朵鲜花不要给毛虫蛀了。好,我也给你六便士。
巴道夫 你们总要叫他有一天陪着你们一起上绞架的。
亲王 你的主人好吗,巴道夫?
巴道夫 很好,殿下。他听说殿下回来了,有一封信给您。
波因斯 这封信送得很有礼貌。你的肥猪主人好吗?
巴道夫 他的身体很健康,先生。
波因斯 呃,他的灵魂需要一个医生;可是他对于这一点却不以为意,灵魂即使有病也不会死的。
亲王 这一块大肉瘤跟我亲热得就像他是我的狗儿一般;他不忘记他自己的身分,你瞧他怎样写着。
波因斯 “骑士约翰?福斯塔夫”――他一有机会,就向每一个人卖弄他这一个头衔;正像那些和国王有同宗之谊的人们一样,每一次刺伤了手指,就要说,“又流了一些国王的血了。”你要是假装不懂他的意思,问他为什么,他就会立刻回答你,正像人们要向别人借钱的时候连忙脱帽子一样爽快,“我是王上的不肖的侄子,先生。”
亲王 可不是吗?那帮人专门要和我们攀亲戚,哪怕得一直往上数到老祖宗雅弗。算了,读信吧。
波因斯 “骑士约翰?福斯塔夫爵士敬问皇太子威尔士亲王哈利安好。”哎哟,这简直是一张证明书。
亲王 别插嘴!
波因斯 “我要效法罗马人的简洁:”――他的意思准是指说话接不上气,不是文章简洁――“我问候您,我赞美您,我向您告别。不要太和波因斯亲热,因为他自恃恩宠,到处向人发誓说您要跟他的妹妹耐儿结婚。有空请自己忏悔忏悔,再会了。您的朋友或者不是您的朋友,那要看您怎样对待他而定,杰克?福斯塔夫――这是我的知交们对我的称呼;约翰――我的兄弟姊妹是这样叫我的;约翰爵士――全欧洲都知道这是我的名号。”殿下,我要把这封信浸在酒里叫他吃下去。
亲王 他是食言而肥的好手,吃几个字儿是算不了什么的。可是奈德,你也这样对待我吗?我必须跟你的妹妹结婚吗?
波因斯 但愿上帝赐给那丫头这么好的福气!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
亲王 好,我们不要再像呆子一般尽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智慧的天使还坐在云端嘲笑我们呢。你的主人就在伦敦吗?
巴道夫 是,殿下。
亲王 他在什么地方吃晚饭?那老野猪还是钻在他那原来的猪圈里吗?
巴道夫 还在老地方,殿下,依斯特溪泊。
亲王 有些什么人跟他作伴?
侍童 几个信仰旧教的酒肉朋友,殿下。
亲王 有没有什么女人陪他吃饭?
侍童 没有别人,殿下,只有桂大妈和桃儿?贴席姑娘。
亲王 那是个什么娼妇?
侍童 一个良家女子,殿下,她是我的主人的亲戚。
亲王 正像教区的小母牛跟镇上的老公牛同样的关系。奈德,我们要不要趁他吃晚饭的时候偷偷地跑到他们那里去?
波因斯 我是您的影子,殿下;您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亲王 喂,孩子,巴道夫,不要对你们主人说我已经到了城里;这是赏给你们的闭口钱。(以钱给巴道夫及侍童。)
巴道夫 我是个哑巴,殿下。
侍童 我管住我的舌头就是了,殿下。
亲王 再见,去吧。(巴道夫及侍童下)这桃儿?贴席准是个婊子。
波因斯 不瞒您说,她正像圣奥尔本到伦敦之间的公路一般,什么人都跟她有来往的。
亲王 我们今晚怎样可以看看福斯塔夫的本来面目,而不让他看见我们呢?
波因斯 各人穿一件皮马甲,披一条围裙,我们可以权充酒保,在他的桌子上侍候。
亲王 朱庇特曾经以天神之尊化为公牛,一个重大的堕落!我现在从王子降为侍者,一个卑微的变化!这正是所谓但问目的,不择手段。跟我来,奈德。(同下。)
第三场 华克渥斯。诺森伯兰城堡前
诺森伯兰、诺森伯兰夫人及潘西夫人上。
诺森伯兰 亲爱的妻子,贤惠的儿媳,请你们安安静静地让我去进行我的危险的任务;不要在你们的脸上反映这时代的骚乱,使我的烦杂的心绪受到更大的搅扰。
诺森伯兰夫人 我已经灰了心,不愿再说什么了。照您的意思干吧;让您的智慧指导您的行动。
诺森伯兰 唉!亲爱的妻子,我的荣誉已经发生动摇,只有奋身前去,才可以把它挽救回来。
潘西夫人 啊!可是为了上帝的缘故,不要去参加这种战争吧。公公,您曾经毁弃过对您自己更有切身关系的诺言;您的亲生的潘西,我那心爱的哈利,曾经好多次引颈北望,盼他的父亲带着援兵到来,可是他终于望了个空。那时候是谁劝您不要出兵的?两重的荣誉已经丧失了,您自己的荣誉和您儿子的荣誉。讲到您自己的荣誉,愿上帝扫清它的雾障吧!他的荣誉却是和他不可分的,正像太阳永远高悬在苍苍的天宇之上一样;全英国的骑士都在他的光辉鼓舞之下,表现了他们英雄的身手。他的确是高贵的青年们的一面立身的明镜;谁不曾学会他的步行的姿态,等于白生了两条腿;说话急速不清本来是他天生的缺点,现在却成为勇士们应有的语调,那些能够用低声而迂缓的调子讲话的人,都宁愿放弃他们自己的特长,模拟他这一种缺点;这样无论在语音上,在步态上,在饮食娱乐上,在性情气质上,在治军作战上,他的一言一动,都是他人效法的规范。然而他,啊,天神一般的他!啊,人类中的奇男子!这盖世无双的他,却得不到您的援助;你竟忍心让他在不利的形势中,面对着狰狞可怖的战神;让他孤军苦战,除了霍茨波的英名之外,再也没有可以抵御敌人的武力;您是这样离弃了他!千万不要,啊!千万不要再给他的亡魂这样的侮辱,把您对于别人的信誉看得比您对于他的信誉更重;让他们去吧。那司礼大臣和那大主教的实力是很强大的;要是我那亲爱的哈利有他们一半的军力,今天也许我可以攀住霍茨波的颈项,听他谈起蒙穆斯的死了。
诺森伯兰 嗳哟,贤媳!你用这样悲痛的申诉重新揭发我的往日的过失,使我的心都寸寸碎裂了。可是我必须到那里去和危险面面相对,否则危险将要在更不利的形势之下找到我。
诺森伯兰夫人 啊!逃到苏格兰去,且待这些贵族和武装的民众们一度试验过他们的军力以后,再决定您的行止吧。
潘西夫人 要是他们能够占到国王的上风,您就可以加入他们的阵线,使他们的实力因为得到您这一支铁军的支持而格外坚强;可是为了我们对您的爱心,先让他们自己去试一下吧。您的儿子就是因为轻于尝试而惨遭牺牲,我也因此而成为寡妇;我将要尽我一生的岁月,用我的眼泪浇灌他的遗念,使它发芽怒长,高插云霄,替我那英勇的丈夫永远留下一个记忆。
诺森伯兰 来,来,跟我进去吧。我的心正像涨到顶点的高潮一般,因为极度的冲激,反而形成静止的状态,决不定行动的方向。我渴想着去和那大主教相会,可是几千种理由阻止我前往。我还是决定到苏格兰去吧;在那里权且栖身,等有利的形势向我招手的时候再作道理。(同下。)
第四场 依斯特溪泊。野猪头酒店中一室
二酒保上。
酒保甲 见鬼的,你拿了些什么来呀?干苹果吗?你知道约翰爵士见了干苹果就会生气的。
酒保乙 嗳哟,你说得对。有一次亲王把一盘干苹果放在他面前,对他说又添了五位约翰爵士;他又把帽子脱下,说,“现在我要向你们这六位圆圆的干瘪的老骑士告别了。”他听了这话好不生气;可是现在他也把这回事情忘了。
酒保甲 好,那么铺上桌布,把那些干苹果放下来。你再去找找斯尼克的乐队;桃儿姑娘是要听一些音乐的。赶快;他们吃饭的房间太热啦,他们马上就要来的。
酒保乙 喂,亲王和波因斯大爷也就要到这儿来啦;他们要借咱们两件皮马甲和围裙穿在身上,可是不能让约翰爵士知道,巴道夫已经这样吩咐过了。
酒保甲 嘿,咱们又有热闹看啦;这准是一场有趣的恶作剧。
酒保乙 我去瞧瞧能不能把斯尼克找到。(下。)
快嘴桂嫂及桃儿?贴席上。
桂嫂 真的,心肝,我看你现在身体很好;你的脉搏跳得再称心没有了;你的脸色红得就像一朵玫瑰花;真的,我不骗你!可是我要说句老实话,你还是少喝一点儿卡那利酒的好,那是一种刺激性极强的葡萄酒,你还来不及嚷一声“什么”,它早已通到你全身的血管里去了。你现在好吗?
桃儿 比从前好一点儿了;呃哼!
桂嫂 啊,那很好;一颗好心抵得过黄金。瞧!约翰爵士来啦。
福斯塔夫唱歌上。
福斯塔夫 (唱)“亚瑟登位坐龙廷,”――去把夜壶倒了。(酒保甲下)――“圣明天子治凡民。”啊,桃儿姑娘!
桂嫂 她闲着没事做,快要闷出病来啦,真的不骗您。
福斯塔夫 她们都是这样;只要一安静下来,就会害病的。
桃儿 你这肮脏的坏家伙,这就是你给我的安慰吗?
福斯塔夫 咱们这种坏家伙都是被你们弄胖了的,桃儿姑娘。
桃儿 我把你们弄胖了!谁叫你们自己贪嘴,又不知打哪儿染上了一身恶病,弄成这么一副又胖又肿的怪样子;干我什么事!
福斯塔夫 我的馋嘴是给厨子害的,我的病是给你害的,桃儿;这病是你传的,我的可怜的名门闺秀,这你可不能否认。
桃儿 不错,把我的链子首饰全传给你了。
福斯塔夫 (唱)“浑身珠宝遍身疮,”――你也知道交战要凶,走道就得瘸着腿;在关口冲杀得起劲,长枪就弯了;完了还得若无其事地去找医生,吃点苦头――
桃儿 你去上吊吧,你这肮脏的老滑头,你去上吊吧!
桂嫂 嗳哟,你们老是这样子,一见面就要吵;真的,你们两人的火性燥得就像两片烘干的面包,谁也容不得谁。这算什么呀!正像人家说的,女人是一件柔弱中空的器皿,你应该容忍他几分才是。
桃儿 一件柔弱中空的器皿容得下这么一只满满的大酒桶吗?他那肚子里的波尔多酒可以装满一艘商船呢;无论哪一间船舱里都比不上他那样装得结结实实。来,杰克,我愿意跟你做个朋友;你就要打仗去了,咱们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日子,那是谁也不会关心的。
酒保甲重上。
酒保甲 爵爷,毕斯托尔旗官在下边,他要见您说话。
桃儿 该死的装腔作势的家伙!别让他进来;他是全英国最会说坏话的恶棍。
桂嫂 要是他装腔作势,别让他到这儿来;不,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我必须跟我的邻居们住在一起,我不能让装腔作势的人走进我的屋子,破坏我的清白的名声。把门关上;什么装腔作势的人都别让他进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现在却要让人家在我的面前装腔作势吗?请你把门关了。
福斯塔夫 你听我说,老板娘。
桂嫂 您不要吵,约翰爵士;装腔作势的人是不能走进这间屋子里来的。
福斯塔夫 你听我说啊;他是我的旗官哩。
桂嫂 啐,啐!约翰爵士,您不用说话,您那装腔作势的旗官是不能走进我的屋子里来的。前天我碰见典狱长铁锡克大爷,他对我说――那句话说来不远,就在上星期三――“桂大嫂子,”他说;――咱们的牧师邓勃先生那时也在一旁;――“桂大嫂子,”他说,“你招待客人的时候,要拣那些文雅点儿的,因为,”他说,“你现在的名气不大好;”他说这句话,我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因为,”他说,“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人,大家都很看重你;所以你要留心你所招待的是些什么客人;不要,”他说,“不要让那种装腔作势的家伙走进你的屋子。”我不能让那种家伙到这儿来――听了他的话,才叫人佩服哩。不,我不能让装腔作势的家伙进来。
福斯塔夫 他不是个装腔作势的人,老板娘;凭良心说,他是个不中用的骗子,你可以轻轻地抚拍他,就像他是一个小狗一般。要是一只巴巴里母鸡竖起羽毛,表示反抗的样子,他也不会向它装腔作势。叫他上来,酒保。(酒保甲下。)
桂嫂 您说他是个骗子吗?好人,骗子,我这儿一概来者不拒;可是不瞒你们说,我顶恨的是装腔作势;人家一说起装腔作势来我就受不了。列位瞧吧,我全身都在发抖,真的不骗你们。
桃儿 你真的在发抖哩,店主太太。
桂嫂 真的吗?是呀,我的的确确在发抖,就像一片白杨树叶似的;我一听见装腔作势就受不了。
毕斯托尔、巴道夫及侍童上。
毕斯托尔 上帝保佑您,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欢迎,毕斯托尔旗官。来,毕斯托尔,这儿我倒下一杯酒,你去劝我那店主太太喝了。
毕斯托尔 我要请她吃两颗子弹哩,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她是不怕子弹的,伙计。她决不会在乎。
桂嫂 哼,我也不要吃子弹,也不要喝酒;我爱喝就喝,不爱喝就不喝,完全听我自己的便。
毕斯托尔 那么你来,桃儿姑娘;我就向你进攻。
桃儿 向我进攻!我瞧不起你,你这下流的家伙!嘿!你这穷鬼、贱奴、骗子,没有衬衫的光棍!滚开,你这倒楣的无赖!滚开!我是你主人嘴里的肉,你不要发昏吧。
毕斯托尔 我认识你就是啦,桃儿姑娘。
桃儿 滚开,你这扒手!你这龌龊的小贼,滚开!凭着这一杯酒发誓,要是你敢对我放肆无礼,我要把我的刀子插进你那倒楣的嘴巴里去。滚开,你这酒鬼!你这耍刀弄剑的老江湖骗子,你!从什么时候起你学会这么威风的,大爷?天晓得,肩膀上又添了两根带子了,真了不起!
毕斯托尔 我不撕碎你的绉领,上帝不让我活命!
福斯塔夫 别闹了,毕斯托尔,我不准你在这儿闹事。离开我们,毕斯托尔。
桂嫂 不,好毕斯托尔队长;不要在这儿闹事,好队长。
桃儿 队长!你这可恶的该死的骗子!你好意思听人家叫你队长吗?队长们要是都和我一样的心,他们一定会用军棍把你打出队伍,因为你胆敢冒用他们的称呼。你是个队长,你这奴才!你立下什么功劳,做起队长来啦?因为你在酒店里扯碎一个可怜的妓女的绉领吗?他是个队长!哼,恶棍!他是靠着发霉的煮熟梅子和干面饽饽过活的。一个队长!天哪,这些坏人们是会把队长两个字变成和“干事”一样难听。“干事”原来也是正正经经的话,后来全让人给用臭了。队长们可得留意点儿才是。
巴道夫 请你下去吧,好旗官。
福斯塔夫 你过来听我说,桃儿姑娘。
毕斯托尔 我不下去;我告诉你吧,巴道夫伍长,我可以把她撕成片片。我一定要向她复仇。
侍童 请你下去吧。
毕斯托尔 我要先看她掉下地狱里去,到那阴司的寒冰湖里,叫她尝尝各种毒刑的味道。抓紧鱼钩和线,我说。下去吧,下去吧,畜生们;下去吧,命运。希琳不在这儿吗?
桂嫂 好毕色尔队长,不要闹;天色已经很晚啦,真的。请您消一消您的怒气吧。
毕斯托尔 好大的脾气,哼!日行三十哩的下乘驽马,都要自命为凯撒、坎尼保⑥和特洛亚的希腊人了吗?还是让看守地狱的三头恶狗把它们咬死了吧。我们必须为了那些无聊的东西而动武吗?
桂嫂 真的,队长,您太言重啦。
巴道夫 去吧,好旗官;这样下去准会闹出一场乱子来的。
毕斯托尔 让人们像狗一般死去!让王冠像别针一般可以随便送人!希琳不在这儿吗?
桂嫂 不瞒您说,队长,这儿实在没有这么一个人。真是呢!您想我会不放她进来吗?看在上帝的面上,静一静吧!
毕斯托尔 那么吃吃喝喝,把你自己养得胖胖的,我的好人儿。来,给我点儿酒。“人生不得意,借酒且浇愁。”怕什么排阵的大炮?不,让魔鬼向我们开火吧。给我点儿酒;心肝宝剑,你躺在这儿吧。(将剑放下)事情就这样完了,没有下文吗?
福斯塔夫 毕斯托尔,我看你还是安静点儿吧。
毕斯托尔 亲爱的骑士,我吻你的拳头。嘿!咱们是见过北斗七星的呢。
桃儿 为了上帝的缘故,把他丢到楼底下去吧!我受不了这种说大话的恶棍。
毕斯托尔 “把他丢到楼底下去!”这小马好大的威风!
福斯塔夫 巴道夫,像滚铜子儿一般把他推下去吧。哼,要是他一味胡说八道,咱们这儿可容不得他。
巴道夫 来,下去下去。
毕斯托尔 什么!咱们非动武不可吗?非流血不可吗?(将剑攫入手中)那么愿死神摇着我安眠,缩短我的悲哀的生命吧!让伤心惨目的创伤解脱命运女神的束缚!来吧,阿特洛波斯⑦!
桂嫂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啦!
福斯塔夫 把我的剑给我,孩子。
桃儿 我求求你,杰克,我求求你,不要拔出剑来。
福斯塔夫 给我滚下去。(拔剑。)
桂嫂 好大的一场乱子!我从此以后,再不开什么酒店啦,这样的惊吓我可受不了。这一回准要弄出人命来。唉!唉!收起你们的家伙,收起你们的家伙吧!(巴道夫、毕斯托尔下。)
桃儿 我求求你,杰克,安静下来吧;那坏东西已经去了。啊!你这婊子生的勇敢的小杂种,你!
桂嫂 您那大腿弯儿里有没有受伤?我好像看见他向您的肚子下面戳了一剑。
巴道夫重上。
福斯塔夫 你把他撵到门外去没有?
巴道夫 是,爵爷;那家伙喝醉了。您伤了他的肩部,爵爷。
福斯塔夫 混账东西,当着我面前撒起野来!
桃儿 啊,你这可爱的小流氓,你!唉,可怜的猴子,你流多少汗哪!来,让我替你擦干了脸;来呀,你这婊子生的。啊,坏东西!真的,我爱你。你就像特洛亚的赫克托一般勇敢,抵得上五个阿伽门农,比九大伟人还要胜过十倍。啊,坏东西!
福斯塔夫 混账的奴才!我要把他裹在毯子里抛出去。
桃儿 好的,要是你有这样的胆量;你要是把他裹在毯子里抛出去,我就把你裹在被子里卷起来。
乐队上。
侍童 乐队来了,爵爷。
福斯塔夫 叫他们奏起来。列位,奏起来吧。坐在我的膝盖上,桃儿。好一个说大话的混账奴才!这恶贼见了我逃得就像水银一般快。
桃儿 真的,你追赶他却像一座教堂一般动都不动。你这婊子生的漂亮的小野猪,什么时候你才白天不吵架,晚上不使剑,收拾起你的老皮囊来归天去呢?
亲王及波因斯乔装酒保自后上。
福斯塔夫 闭嘴,好桃儿!不要讲这种丧气话,不要向我提醒我的结局。
桃儿 喂,那亲王是怎么一副脾气?
福斯塔夫 一个浅薄无聊的好小子;叫他在伙食房里当当差倒很不错,他一定会把面包切得好好的。
桃儿 他们说波因斯有很好的才情。
福斯塔夫 他有很好的才情!哼,这猴子!他的才情有一粒芥末子那么大呢。要是他会思想,一根木棒也会思想了。
桃儿 那么亲王为什么这样喜欢他呢?
福斯塔夫 因为他们两人的腿长得一般粗细;他掷得一手好铁环儿;他爱吃鳗鱼和茴香;他会玩吞火龙的戏法;他会跟孩子们踏跷跷板;他会跳凳子;他会发漂亮的誓;他的靴子擦得很亮,好像替他的腿做招牌似的;讲起那些不雅的故事来,他总是津津不倦;诸如此类的玩意儿,都是他的看家本领,它们表现着一颗孱弱的心灵和一副强壮的身手,因为亲王也正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把他引为同调。把他们两人放在天平上秤起来,正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亲王 这家伙想要叫人家割掉他的耳朵吗?
波因斯 咱们当着他那婊子的面前揍他一顿吧。
亲王 瞧这老头儿心痒难熬,把他的头发都搔得像鹦鹉头上的羽毛似的根根直竖了。
波因斯 一个已经多年不行此道的人,情欲还这样旺盛,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福斯塔夫 吻我,桃儿。亲王 今年土星和金星⑧双星聚会!历书上怎么说?
波因斯 你看,侍候他的那个火光腾腾的红鼻子的第三颗行星也在跟主人的心腹、记事本和老鸨子说知心话呢。
福斯塔夫 你这样吻我,真使我受宠若惊了。
桃儿 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我是用一颗不变的真心吻你的。
福斯塔夫 我老了,我老了。
桃儿 我爱你胜过无论哪一个没出息的毛头小子。
福斯塔夫 你要用什么料子做裙子?我星期四就可以拿到钱,明天就给你买一顶帽子。唱一支快乐的歌儿!来,天已经很晚,咱们可以上床了。我走了以后,你会忘记我的。
桃儿 凭着我的良心发誓,你要是说这样的话,我可要哭啦。在你没有回来以前,你瞧我会不会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好,咱们日久见人心。
福斯塔夫 拿点儿酒来,弗兰西斯!
亲王
波因斯 (上前)就来,就来,先生。
福斯塔夫 嘿!一个当今王上的私生子?你不是波因斯的兄弟吗?
亲王 哼,你这满载着罪恶的地球!你在过着什么样的一种生活呀!
福斯塔夫 比你好一点儿;我是个绅士,你是个酒保。
亲王 好一个绅士!我要揪住你的耳朵拉你出去。
桂嫂 啊!上帝保佑殿下!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欢迎你回到伦敦来。上帝祝福你那可爱的小脸儿!耶稣啊!您是从威尔士来的吗?
福斯塔夫 你这下流的疯王子,凭着这一块轻狂淫污的血肉,(指桃儿)我欢迎你。
桃儿 怎么,你这胖傻瓜!你是什么东西?
波因斯 殿下,要是您不趁此教训他一顿,他会用一副嬉皮笑脸把您的火气消下去,把一切变成一场玩笑的。
亲王 你这下流的烛油矿,你,你胆敢当着这一位贞洁贤淑、温柔文雅的姑娘面前把我信口滥骂!
桂嫂 祝福您的好心肠!凭着我的良心发誓,她真的是一位好姑娘哩。
福斯塔夫 我的话都给你听见了吗?
亲王 是的,而且正像你在盖兹山下逃走的时候一样,你明明知道我在你的背后,却故意用这种话惹我生气。
福斯塔夫 不,不,不,不是这样;我没想到你会听见我的话。
亲王 那么我要叫你承认存心把我侮辱,我知道怎样处置你。
福斯塔夫 凭着我的荣誉起誓,哈尔,一点没有侮辱的意思,一点没有侮辱的意思。
亲王 用不堪入耳的话诽谤我,说我是个伙食房里的听差,切面包的侍者,以及诸如此类的谩骂,这还不算侮辱吗?
福斯塔夫 不是侮辱,哈尔。
波因斯 不是侮辱!
福斯塔夫 不是侮辱,奈德;一点也没有侮辱的意思,好奈德。我当着恶人的面前诽谤他,为的是不让那些恶人爱上他,这是尽我一个关切的朋友和忠心的臣下的本分,你的父亲应该因此而感谢我的。不是侮辱,哈尔;不是侮辱,奈德,一点没有侮辱的意思;不,真的,孩子们,一点也没有侮辱的意思。
亲王 瞧,恐惧和懦怯不是使你为了取得我们谅解的缘故,竟把这位贤淑的姑娘都任意侮蔑起来了吗?难道她也是个恶人吗?难道你这位店主太太也是个恶人吗?你的童儿也是个恶人吗?正直的巴道夫,他的一片赤心在他的鼻子上发着红光,难道他也是个恶人吗?
波因斯 回答吧,你这枯树,回答吧。
福斯塔夫 魔鬼已经选中巴道夫,再也没法挽回了;他的脸是路锡福的私厨,他专爱在那儿烤酒鬼吃。讲到那童儿,他的身边是有一个善良的天使,可是魔鬼也已经出高价把他收买去了。
亲王 那么这两个女人呢?
福斯塔夫 一个已经在地狱里了,用她的孽火燃烧可怜的灵魂。还有一个我欠着她钱,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下地狱。
桂嫂 不,您放心吧。
福斯塔夫 不,我想你不会的;我想你干了这件好事,一定可以超登天堂。呃,可是你还有一个罪名,就是违法犯禁,让人家在你屋子里吃肉;为了这一件罪恶,我想你还是免不了要在地狱里号啕痛哭。
桂嫂 哪一家酒店菜馆不卖肉?四旬斋的时候吃一两片羊肉,又有什么关系?
亲王 你,姑娘――
桃儿 殿下怎么说?
福斯塔夫 这位殿下嘴里所说的话,都是跟他肉体上的冲动相反的。(内敲门声。)
桂嫂 谁在那儿把门打得这么响?到门口瞧瞧去,弗兰西斯。
皮多上。
亲王 皮多,怎么啦!什么消息?
皮多 您的父王在威司敏斯特;那边有二十个精疲力竭的急使刚从北方到来;我一路走来的时候,碰见十来个军官光着头,满脸流汗,敲着一家家酒店的门,逢人打听约翰?福斯塔夫的所在。
亲王 天哪,波因斯,骚乱的狂 像一阵南方的恶风似的挟着黑雾而来,已经开始降下在我们毫无防御的头上了,我真不该这样无聊地浪费着宝贵的时间。把我的剑和外套给我。福斯塔夫,晚安!(亲王、波因斯、皮多及巴道夫同下。)
福斯塔夫 现在正是一夜中间最可爱的一段时光,我们却必须辜负这大好的千金一刻。(内敲门声)又有人打门啦!
巴道夫重上。
福斯塔夫 啊!什么事?
巴道夫 爵爷,您必须赶快上宫里去;十几个军官在门口等着您哩。
福斯塔夫 (向侍童)小子,把乐工们的赏钱发了。再会,老板娘;再会,桃儿!你们瞧,我的好姑娘们,一个有本领的人是怎样的被人所求;庸庸碌碌的家伙可以安心睡觉,干事业的人却连打瞌睡的工夫也没有。再会,好姑娘们。要是他们不叫我马上出发,我在动身以前还会来瞧你们一次的。
桃儿 我话都说不出来啦;要是我的心不会立刻碎裂――好,亲爱的杰克,你自己保重吧。
福斯塔夫 再会,再会!(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下。)
桂嫂 好,再会吧;到了今年豌豆生荚的时候,我跟你算来也认识了二十九个年头啦;可是比你更老实,更真心的汉子――好,再会吧!
巴道夫 (在内)桃儿姑娘!
桂嫂 什么事?
巴道夫 (在内)叫桃儿姑娘出来见我的主人。
桂嫂 啊!快跑,桃儿,快跑;快跑,好桃儿。(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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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一场 威司敏斯特。宫中一室
亨利王披寝衣率侍童上。
亨利王 你去叫萨立伯爵和华列克伯爵来;在他们未来以前,先叫他们把这封信读一读,仔细考虑一下。快去。(侍童下)我的几千个最贫贱的人民正在这时候酣然熟睡!睡眠啊!柔和的睡眠啊!大自然的温情的保姆,我怎样惊吓了你,你才不愿再替我闭上我的眼皮,把我的感觉沉浸在忘河之中?为什么,睡眠,你宁愿栖身在烟熏的茅屋里,在不舒适的草荐上伸展你的肢体,让嗡嗡作声的蚊虫催着你入梦,却不愿偃息在香雾氤氲的王侯的深宫之中,在华贵的宝帐之下,让最甜美的乐声把你陶醉?啊,你冥漠的神灵!为什么你在污秽的床上和下贱的愚民同寝,却让国王的卧榻变成一个表盒子或是告变的警钟?在巍峨高耸惊心眩目的桅杆上,你不是会使年轻的水手闭住他的眼睛吗?当天风海浪做他的摇篮,那巨大的浪头被风卷上高高的云端,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声,即使死神也会被它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啊,偏心的睡眠!你能够在那样惊险的时候,把你的安息给与一个风吹浪打的水手,可是在最宁静安谧的晚间,最温暖舒适的环境之中,你却不让一个国王享受你的厚惠吗?那么,幸福的卑贱者啊,安睡吧!戴王冠的头是不能安于他的枕席的。
华列克及萨立上。
华列克 陛下早安!
亨利王 现在是早上了吗,两位贤卿?
华列克 已经敲过一点钟了。
亨利王 啊,那么早安,两位贤卿。你们读过我给你们的信没有?
华列克 我们读过了,陛下。
亨利王 那么你们已经知道我们国内的情形是多么恶劣;这一个王国正在害着多么危险的疾病,那毒气已经逼近它的心脏了。
华列克 它正像一个有病之身,只要遵从医生的劝告,调养得宜,略进药饵,就可以恢复原来的康健。诺森伯兰伯爵虽然参加逆谋,可是他的热度不久就会冷下来的。
亨利王 上帝啊!要是一个人可以展读命运的秘籍,预知时序的变迁将会使高山夷为平地,使大陆化为沧海!要是他知道时间同样会使环绕大洋的沙滩成为一条太宽的带子,束不紧海神清瘦的腰身!要是他知道机会将要怎样把人玩弄,生命之杯里满注着多少不同的酒液!啊!要是这一切能够预先见到,当他遍阅他自己的一生经历,知道他过去有过什么艰险,将来又要遭遇什么挫折,一个最幸福的青年也会阖上这一本书卷,坐下来安心等死的。不满十年以前,理查和诺森伯兰还是一对很好的朋友,常常在一起饮宴,两年以后,他们就以兵戎相见;仅仅八年之前,这潘西是我的最亲密的心腹,像一个兄弟一般为我尽瘁效劳,把他的忠爱和生命呈献在我的足下,为了我的缘故,甚至于当着理查的面前向他公然反抗。可是那时候你们两人中间哪一个在场?(向华列克)你,纳维尔贤卿,我记得是你。理查受到诺森伯兰的责骂以后,他含着满眶的眼泪,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现在他的预言已经证实了:“诺森伯兰,”他说,“你是一道阶梯,我的族弟波林勃洛克凭着你升上我的王座;”虽然那时候上帝知道,我实在没有那样的存心,可是形势上的必要使我不得不接受这一个尊荣的地位。“总有一天,”他接着说,“总有一天卑劣的罪恶将会化脓而溃烂。”这样他继续说下去,预言着今天的局面和我们两人友谊的破裂。
华列克 各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段历史,观察他以往的行为的性质,便可以用近似的猜测,预断他此后的变化,那变化的萌芽虽然尚未显露,却已经潜伏在它的胚胎之中。凭着这一种观察的方式,理查王也许可以作一个完全正确的推测,因为诺森伯兰既然在那时不忠于他,那奸诈的种子也许会长成更大的奸诈,而您就是他移植他的奸诈的一块仅有的地面。
亨利王 那么这些事实都是必然的吗?让我们就用无畏的态度面对这些必然的事实吧。他们说那主教和诺森伯兰一共有五万军力。
华列克 不会有的事,陛下!谣言会把人们所恐惧的敌方军力增加一倍,正像回声会把一句话化成两句一样。请陛下还是去安睡一会儿吧。凭着我的灵魂起誓,陛下,您已经派出去的军队,一定可以不费力地克奏肤功。我再报告陛下一个好消息,我已经得到确讯,葛兰道厄死了。陛下这两星期来御体违和,这样深夜不睡,对于您的病体是很有妨害的。
亨利王 我愿意听从你的劝告。要是这些内战能够平定下来,两位贤卿,我们就可以远征圣地了。(同下。)
第二场 葛罗斯特郡。夏禄法官住宅前庭院
夏禄及赛伦斯自相对方向上;霉老儿、影子、肉瘤、弱汉、小公牛及众仆等随后。
夏禄 来,来,来,兄弟;把您的手给我,兄弟,把您的手给我,兄弟。凭着十字架起誓,您起来得真早!我的赛伦斯贤弟,近来好吗?
赛伦斯 早安,夏禄老兄。
夏禄 我那位贤弟妇,您的尊阃好吗?您那位漂亮的令嫒也就是我的干女儿爱伦好吗?
赛伦斯 唉!一只小鸟雀儿,夏禄老兄!
夏禄 一定的,兄弟,我敢说我的威廉侄儿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啦。他还是在牛津,不是吗?
赛伦斯 正是,老哥,我在他身上花的钱可不少哪。
夏禄 那么他一定快要进法学院了。我从前是在克里门学院的,我想他们现在还在那边讲起疯狂的夏禄呢。
赛伦斯 那时候他们是叫您“浪子夏禄”的,老哥。
夏禄 老实说,我什么绰号都被他们叫过;真的,我哪一件事情不会干,而且要干就要干得痛快。那时候一个是我,一个是史泰福郡的小约翰?杜易特,一个是黑乔治?巴恩斯,一个是弗兰西斯?匹克篷,还有一个是考兹华德的威尔?斯奎尔,你在所有的法学院里再也找不出这么四个胡闹的朋友来。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知道什么地方有花姑娘,顶好的几个都是给我们包定了的。现在已经成为约翰爵士的杰克?福斯塔夫,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孩子,在诺福克公爵托马斯?毛勃雷的身边当一名侍童。
赛伦斯 这一位约翰爵士,老哥,就是要到这儿来接洽招兵事情的那个人吗?
夏禄 正是这个约翰爵士,正是他。我看见他在学院门前打破了史谷根的头,那时候他还是个不满这么高的小顽皮鬼哩;就在那一天,我在葛雷学院的后门跟一个卖水果的参孙?斯多克菲希打架。耶稣!耶稣!我从前过的是多么疯狂的日子!多少的老朋友我亲眼看见他们一个个地死了啦!
赛伦斯 我们大家都要跟上去的,老哥。
夏禄 正是,一点不错;对得很,对得很。正像写诗篇的人说的,人生不免一死;大家都要死的。两头好公牛在斯丹福市集上可以卖多少钱?
赛伦斯 不骗您,老哥,我没有到那儿去。
夏禄 死是免不了的。你们贵镇上的老德勃尔现在还活着吗?
赛伦斯 死了,老哥。
夏禄 耶稣!耶稣!死了!他拉得一手好弓;死了!他射得一手好箭。约翰?刚特非常喜欢他,曾经在他头上下过不少赌注。死了!他会在二百四十步以外射中红心,瞧着才叫人佩服哩。二十头母羊现在要卖多少钱?
赛伦斯 要看情形而定,二十头好母羊也许可以值十镑钱。
夏禄 老德勃尔死了吗?
赛伦斯 这儿来了两个人,我想是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差来的。
巴道夫及另一人上。
巴道夫 早安,两位正直的绅士;请问哪一位是夏禄法官?
夏禄 我就是罗伯特?夏禄,本郡的一个卑微的乡绅,忝任治安法官之职;尊驾有什么见教?
巴道夫 先生,咱们队长向您致意;咱们队长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凭着上天起誓,是个善战的绅士,最勇敢的领袖。
夏禄 有劳他的下问。我知道他是一位用哨棒的好手。这位好骑士安好吗?我可以问问他的夫人安好吗?
巴道夫 先生,请您原谅,军人志不在家室。
夏禄 您说得很好,真的,说得很好。“志不在家室!”好得很;真的,那很好;名言佳句,总是值得赞美的。“志不在家室,”这是有出典的,称得起是一句名言。
巴道夫 恕我直言,先生。我这话也是听来的。您管它叫“名言”吗?老实讲,我不懂得什么名言;可是我要凭我的剑证明那是合乎军人身分的话,是很正确的指挥号令的话。“家室”――这就是说,一个人有了家室,或者不妨认为他有了家室,反正怎么都挺好。
夏禄 说得很对。
福斯塔夫上。
夏禄 瞧,好约翰爵士来啦。把您的尊手给我,把您的尊手给我。不说假话,您的脸色很好,一点不显得苍老。欢迎,好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我很高兴看见您安好,好罗伯特?夏禄先生。这一位是修尔卡德先生吧?
夏禄 不,约翰爵士;他是我的表弟赛伦斯,也是我的同僚。
福斯塔夫 好赛伦斯先生,失敬失敬,您作治安工作再好没有。
赛伦斯 贵人光降,欢迎得很。
福斯塔夫 嗳呀!这天气好热,两位先生。你们替我找到五六个壮丁没有?
夏禄 呃,找到了,爵士。您请坐吧。
福斯塔夫 请您让我瞧瞧他们。
夏禄 名单呢?名单呢?名单呢?让我看,让我看,让我看。 , , , , , , ;好。霉老儿劳夫!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出来,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出来。让我看,霉老儿在哪里?
霉老儿 有,老爷。
夏禄 您看怎么样,约翰爵士?一个手脚粗健的汉子;年轻力壮,他的亲友都很靠得住。
福斯塔夫 你的名字就叫霉老儿吗?
霉老儿 正是,回老爷。
福斯塔夫 那么你应该多让人家用用才是。
夏禄 哈哈哈!好极了!真的!不常用的东西容易发霉;妙不可言。您说得真妙,约翰爵士;说得好极了。
福斯塔夫 取了他。
霉老儿 我已经当过几次兵了,您开开恩,放了我吧。我一去之后,再没有人替我的老娘当家干活了,叫她怎么过日子?您不用取我;比我更掮得起枪杆的人多着呢。
福斯塔夫 得啦,吵些什么,霉老儿!你必须去。也该叫你伸伸腿了。
霉老儿 伸伸腿?
夏禄 别闹,家伙,别闹!站在一旁。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还有几个,约翰爵士,让我看。影子西蒙!
福斯塔夫 好,他可以让我坐着避避太阳。只怕他当起兵来也是冷冰冰的。
夏禄 影子在哪里?
影子 有,老爷。
福斯塔夫 影子,你是什么人的儿子?
影子 我的母亲的儿子,老爷。
福斯塔夫 你的母亲的儿子!那倒还是事实,而且你是你父亲的影子;女人的儿子是男人的影子,实在的情形往往是这样的,儿子不过是一个影子,在他身上找不出他父亲的本质。
夏禄 您喜欢他吗,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影子在夏天很有用处;取了他,因为在我们的兵员册子上,有不少影子充着数哩。
夏禄 肉瘤托马斯!
福斯塔夫 他在哪儿?
肉瘤 有,老爷。
福斯塔夫 你的名字叫肉瘤吗?
肉瘤 是,老爷。
福斯塔夫 你是一个很难看的肉瘤。
夏禄 要不要取他,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不用;队伍里放着像他这样的人,是会有损军容的。
夏禄 哈哈哈!您说得很好,爵士;您说得很好,佩服,佩服。弱汉弗兰西斯!
弱汉 有,老爷。
福斯塔夫 你是做什么生意的,弱汉?
弱汉 女服裁缝,老爷。
夏禄 要不要取他,爵士?
福斯塔夫 也好。可是他要是个男装裁缝,早就自动找上门来了。你会不会在敌人的身上戳满窟窿,正像你在一条女裙上所刺的针孔那么多?
弱汉 我愿意尽我的力,老爷。
福斯塔夫 说得好,好女服裁缝!说得好,勇敢的弱汉!你将要像暴怒的鸽子或是最雄伟的小鼠一般勇猛。把这女服裁缝取了;好,夏禄先生。把他务必取上,夏禄先生。
弱汉 老爷,我希望您也让肉瘤去吧。
福斯塔夫 我希望你是一个男人的裁缝,可以把他修改得像样点儿。现在他带着臭虫的队伍已经上千上万了,哪里还能派作普通士兵呢?就这样算了吧,勇气勃勃的弱汉!
弱汉 好吧,算了,老爷!
福斯塔夫 我领情了,可敬的弱汉。底下该谁了?
夏禄 小公牛彼得!
福斯塔夫 好,让我们瞧瞧小公牛。
小公牛 有,老爷。
福斯塔夫 凭着上帝起誓,好一个汉子!来,把小公牛取了,瞧他会不会叫起来。
小公牛 主啊!我的好队长爷爷――
福斯塔夫 什么!我们还没有牵着你走,你就叫起来了吗?
小公牛 嗳哟,老爷!我是一个有病的人。
福斯塔夫 你有什么病?
小公牛 一场倒楣的伤风,老爷,还带着咳嗽。就是在国王加冕那天我去打钟的时候得的,老爷。
福斯塔夫 来,你上战场的时候披上一件袍子就得了;我们一定会把你的伤风赶走。我可以想办法叫你的朋友们给你打钟。全都齐了吗?
夏禄 这儿已经比您所需要的数目多两个人了,在我们这儿您只要取四个人就够啦,爵士;所以请您跟我进去用餐吧。
福斯塔夫 来,我愿意进去陪您喝杯酒儿,可是我没有时间等候用餐。我很高兴看见您,真的,夏禄先生。
夏禄 啊,约翰爵士,您还记得我们睡在圣乔治乡下的风车里那一晚吗?
福斯塔夫 别提起那句话了,好夏禄先生,别提起那句话了。
夏禄 哈!那真是一个有趣的晚上。那个琴?耐特渥克姑娘还活着吗?
福斯塔夫 她还活着,夏禄先生。
夏禄 她总是想撵我走,可就是办不到。
福斯塔夫 哦,哦,她老是说她受不了夏禄先生的轻薄。
夏禄 真的,我会逗得她发起怒来。那时候她是一个花姑娘。现在怎么样啦?
福斯塔夫 老了,老了,夏禄先生。
夏禄 哦,她一定老了;她不能不老,她当然要老的;她跟她的前夫生下罗宾的时候,我还没有进克里门学院哩。
赛伦斯 那是五十五年以前的事了。
夏禄 哈!赛伦斯兄弟,你才想不到这位骑士跟我当时所经历过的种种事情哩。哈!约翰爵士,我说得对吗?
福斯塔夫 我们曾经听过半夜的钟声,夏禄先生。
夏禄 正是,正是,正是;真的,约翰爵士,我们曾经听过半夜的钟声。我们的口号是“哼,孩子们!”来,我们用餐去吧;来,我们用餐去吧。耶稣,我们从前过的是些什么日子!来,来。(福斯塔夫、夏禄、赛伦斯同下。)
小公牛 好巴道夫伍长大爷,帮帮忙,我送您这四个十先令的法国克郎。不瞒您说,大爷,我宁愿给人吊死,大爷,也不愿去当兵;虽然拿我自己来说,大爷,我倒是满不在乎的;可是因为想着总有些不大愿意,而且拿我自己来说,我也很想跟我的亲友们住在一块儿;要不然的话,大爷,拿我自己来说,我倒是不大在乎的。
巴道夫 好,站在一旁。
霉老儿 好伍长爷爷,看在我那老娘的面上,帮帮忙吧;我一去以后,再也没有人替她作事了;她年纪这么老,一个人怎么过得了日子?我也送给您四十先令,大爷。
巴道夫 好,站在一旁。
弱汉 凭良心说,我倒并不在乎;死了一次不死第二次,我们谁都欠着上帝一条命。我决不存那种卑劣的心思;死也好,活也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为王上效劳是每一个人的天职;无论如何,今年死了明年总不会再死。
巴道夫 说得好;你是个好汉子。
弱汉 真的,我可不存那种卑劣的心思。
福斯塔夫及二法官重上。
福斯塔夫 来,先生,我应该带哪几个人去?
夏禄 四个,您可以随意选择。
巴道夫 (向福斯塔夫)爵爷,跟您说句话。我已经从霉老儿和小公牛那里拿到三镑钱,他们希望您把他们放走。
福斯塔夫 (向巴道夫)好的。
夏禄 来,约翰爵士,您要哪四个人?
福斯塔夫 您替我选吧。
夏禄 好,那么,霉老儿,小公牛,弱汉,影子。
福斯塔夫 霉老儿,小公牛,你们两人听着:你,霉老儿,好好住在家里,等过了兵役年龄再说吧;你,小公牛,等你长大起来,够得上兵役年龄的时候再来吧;我不要你们。
夏禄 约翰爵士,约翰爵士,您别弄错了;他们是您的最适当的兵丁,我希望您手下都是些最好的汉子。
福斯塔夫 夏禄先生,您要告诉我怎样选择一个兵士吗?我会注意那些粗壮的手脚、结实的肌肉、高大的身材、雄伟的躯干和一副庞然巨物的外表吗?我要的是精神,夏禄先生。这儿是肉瘤,您瞧他的样子多么寒伧;可是他向你攻击起来,就会像锡 匠的锤子一般敏捷,一来一往,比辘轳上的吊桶还快许多。还有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影子,我要的正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被敌人认作目标,敌人再也瞄不准他,正像他们瞄不准一柄裁纸刀的锋口一般。要是在退却的时候,那么这女服裁缝弱汉逃走起来一定是多么迅速!啊!给我那些瘦弱的人,我不要高大的汉子。拿一杆枪给肉瘤,巴道夫。
巴道夫 拿着,肉瘤,冲上去;这样,这样,这样。
福斯塔夫 来,把你的枪拿好了。嗯,很好,很好,好得很。啊,给我一个瘦小苍老、皱皮秃发的射手,这才是我所需要的。说得好,真的,肉瘤;你是个好家伙,拿着,这是赏给你的六便士。
夏禄 他不懂得拿枪的技术,他的姿势完全不对。我记得我在克里门学院的时候,在迈伦德草场上――那时我在亚瑟王的戏剧里扮演着窦谷纳特爵士――有一个小巧活泼的家伙,他会这样举起他的枪,走到这儿,走到那儿;他会这样冲过去,冲过去,嘴里嚷着“啦嗒嗒,砰!砰!”一下子他又去了,一下子他又来了;我再也看不到像他这样一个家伙。
福斯塔夫 这几个人很不错,夏禄先生。上帝保佑您,赛伦斯先生,我知道您不爱说话,所以也不跟您多说了。再会,两位绅士;我谢谢你们;今晚我还要赶十二哩路呢。巴道夫,把军衣发给这几个兵士。
夏禄 约翰爵士,上帝祝福您,帮助您得胜荣归!上帝赐给我们和平!您回来的时候,请到我们家里来玩玩,重温我们旧日的交情;也许我会跟着您一起上一趟宫廷哩。
福斯塔夫 但愿如此,夏禄先生。
夏禄 好,那么一言为定。上帝保佑您!
福斯塔夫 再会,善良的绅士们!(夏禄、赛伦斯下)巴道夫,带着这些兵士们前进。(巴道夫及新兵等同下)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两个法官收拾一下;我已经看透了这个夏禄法官。主啊,主啊!我们有年纪的人多么容易犯这种说谎的罪恶。这个干瘦的法官一味向我夸称他年轻时候的放荡,每三个字里头就有一个是谎,送到人耳朵里比给土耳其苏丹纳贡还要快。我记得他在克里门学院的时候,他的样子活像一个晚餐以后用干酪削成的人型;要是脱光了衣服,他简直是一根有桠杈的萝卜,上面安着一颗用刀子刻的希奇古怪的头颅。他瘦弱得那样厉害,眼睛近视的人简直瞧不见他的形状。他简直是个饿鬼,可是却像猴子一般贪淫。在时髦的事情上他样样落伍;他把从车夫们嘴里学来的歌曲唱给那些老吃鞭子的婆婆奶奶们听,发誓说那是他所中意的曲子。现在这一柄小丑手里的短剑却做起乡绅来了,他提起约翰?刚特,亲密得好像是他的把兄弟一般;我可以发誓说他只在比武场上见过他一次,而且那时候他因为在司礼官的卫士身边挤来挤去,还被他们打破了头哩。我亲眼看见的,还和约翰?刚特说他尽管瘦也还是赶不上夏禄,因为你可以把他连衣服带身体一起塞进一条鳗鲡皮里;一管高音笛的套子对于他就是一所大厦,一座宫殿;现在他居然有田有地,牛羊成群了。好,要是我万一回来,我要跟他结识结识;我要叫他成为我的点金石。既然大鱼可以吞食小鱼,按照自然界的法则,我想不出为什么我不应该抽他几分油水。让时间安排一切吧,我就言止于此。(下。)
第四幕
第一场 约克郡一森林
约克大主教,毛勃雷、海司丁斯及余人等上。
约克 这座森林叫什么名字?
海司丁斯 这是高尔特里森林,大主教。
约克 各位贵爵,让我们就在这儿站住,打发几个探子去探听我们敌人的数目。
海司丁斯 我们早已叫人探听去了。
约克 那很好。我的共襄大举的朋友和同志们,我必须告诉你们我已经接到诺森伯兰新近寄出的信,那语气十分冷淡,大意是这样说的:他希望他能够征集一支实力强大的军队,亲自带领到我们这儿来;可是这目的并不能达到,所以他已经退避到苏格兰去,在那里待机而动;最后他诚心祈祷我们能够突破一切危险和敌人的可怕的阻力,实现我们的企图。
毛勃雷 这样说来,我们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已经堕地而化为粉碎了。
一使者上。
海司丁斯 现在你有什么消息?
使者 在这森林之西不满一哩路以外,军容严整的敌人正在向前推进;根据他们全军所占有的地面计算,我推测他们的人数大约在三万左右。
毛勃雷 那正是我们所估计的数目。让我们迅速前进,和他们在战场上相见。
威斯摩兰上。
约克 哪一位高贵的使臣访问我们来了?
毛勃雷 我想那是威斯摩兰伯爵。
威斯摩兰 我们的主帅兰开斯特公爵约翰王子敬问你们各位安好。
约克 威斯摩兰伯爵,请您和平地告诉我们您的来意。
威斯摩兰 那么,大主教,我要把您作为我的发言的主要的对象。要是叛乱不脱它的本色,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暴动,在少数嗜杀好乱的少年领导之下,获得那些无赖贱民的拥护;要是它果然以这一种适合于它的本性的面目出现,那么您,可尊敬的神父,以及这几位尊贵的勋爵,决不会厕身于他们的行列,用你们的荣誉替卑劣残暴的叛徒丑类张目。您,大主教,您的职位是借着国内的和平而确立的,您的 髯曾经为和平所吹拂,您的学问文章都是受着和平的甄陶,您的白袍象征着纯洁、圣灵与和平的精神,为什么您现在停止您的优美的和平的宣讲,高呼着粗暴喧嚣的战争的口号,把经典换了甲胄,把墨水换了鲜血,把短笔换了长枪,把神圣的辩舌化成了战场上的号角?
约克 为什么我要采取这样的行动?这是您对我所发的疑问。我的简单的答案是这样的:我们都是害着重病的人;过度的宴乐和荒淫已经使我们遍身像火烧一般发热,我们必须因此而流血;我们的前王理查就是因为染上这一种疾病而不治身亡的。可是,我的最尊贵的威斯摩兰伯爵,我并不以一个医生自任,虽然我现在置身在这些战士们的中间,我并不愿做一个和平的敌人;我的意思不过是暂时借可怖的战争为手段,强迫被无度的纵乐所糜烂的身心得到一些合理的节制,对那开始扼止我们生命活力的障碍作一番彻底的扫除。再听我说得明白一些:我曾经仔细衡量过我们的武力所能造成的损害和我们自己所身受的损害,发现我们的怨愤比我们的过失更重。我们看见时势的潮流奔赴着哪一个方向,在环境的强力的挟持之下,我们不得不适应大势,离开我们平静安谧的本位。我们已经把我们的不满列为条款;在适当的时间,我们将要把它们公开宣布。这些条款在很久以前,我们曾想呈递给国王,但多方祈求仍不能邀蒙接受。当我们受到侮辱损害,准备申诉我们的怨苦的时候,我们总不能得到面谒国王的机会,而那些阻止我们看见他的人,也正就是给我们最大的侮辱与损害的人。新近过去的危机――它的用血写成的记忆还留着鲜明的印象,――以及当前每一分钟所呈现的险象,使我们穿起了这些不合身的武装;我们不是要破坏和平,而是要确立一个名实相符的真正和平。
威斯摩兰 你们的请求什么时候曾经遭到拒绝?王上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哪一个贵族曾经把你们排挤倾轧,使你们不得不用神圣的钤印,盖在这一本非法流血的叛逆的书册上,把暴动的残酷的锋刃当作了伸张正义的工具?
约克 我要解除我的同胞民众在他们自己家国之内所忍受的痛苦与迫害。
威斯摩兰 这一种拯救是不需要的,而且那也不是您的责任。
毛勃雷 这是他,也是我们大家的责任,因为我们都是亲身感觉到往日的创伤,而现今的局面又在用高压的手段剥夺我们每个人的荣誉。
威斯摩兰 啊!我的好毛勃雷勋爵,您只要把这时代中所发生的种种不幸解释为事实上不可避免的结果,您就会说,您所受到的伤害,都是时势所造成,不是国王给与您的。可是照我看来,无论对于王上或是对于当前的时势,您个人都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理由。您的高贵而遗念尚新的令尊诺福克公爵的采地,不是已经全部归还您了吗?
毛勃雷 我的父亲从来不曾丧失过他的尊荣,有什么必须在我身上恢复的?当初先王对他十分爱重,可是为了不得已的原因把他放逐;那时哈利?波林勃洛克和他都已经跃马横枪,顶盔披甲,他们的眼睛里放射着火光,高声吹响的喇叭催召他们交锋,什么都不能阻止我的父亲把枪尖刺进波林勃洛克的胸中;啊!就在那时候,先王掷下了他的御杖,他自己的生命也就在这一掷之中轻轻断送;他不但抛掷了自己的生命,无数的生命也相继在波林勃洛克的暴力之下成为牺牲。
威斯摩兰 毛勃雷勋爵,您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海瑞福德公爵当时在英国是被认为最勇敢的骑士的,谁知道那时候命运会向什么人微笑?可是即使令尊在那次决斗中得到胜利,他也决不能把他的胜利带出科文特里以外去;因为全国人民都要一致向他怒斥,他们虔诚的祈祷和爱戴的忠诚,完全倾注在海瑞福德的身上,他受到人民的崇拜和祝福远过于那时的国王。可是这些都是题外闲文,和我此来的使命无涉。我奉我们高贵的主帅之命,到这儿来询问你们有什么愤懑不平;他叫我告诉你们,他准备当面接见你们,要是你们的要求在他看来是正当的,他愿意给你们满足,一切敌意的芥蒂都可以置之不问。
毛勃雷 这是他被迫向我们提出的建议,只是出于一时的权谋,并没有真实的诚意。
威斯摩兰 毛勃雷,你抱着这样的见解,未免太过于自负了。这一个建议是出于慈悲的仁心,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提出的,瞧!你们一眼望去,就可以看见我们的大军,凭着我的荣誉发誓,他们都抱着无限的自信,决不会让一丝恐惧的念头进入他们的心中。我们的队伍里拥有着比你们更多的知名人物,我们的兵士受过比你们更完善的训练,我们的甲胄和你们同样坚固,我们的名义是堂堂正正的,那么为什么我们的勇气会不及你们呢?不要说我们是因被迫而向你们提出这样的建议。
毛勃雷 好,我们拒绝谈判,这是我的意思。
威斯摩兰 那不过表明你们罪恶昭彰,因为理屈词穷,才会这样一意孤行。
海司丁斯 约翰王子是不是有充分的权力,可以代表他的父亲对我们所提的条件作完全的决定?
威斯摩兰 凭着主将的身分,他当然有这样的权力。我奇怪您竟会发出这样琐细的问题。
约克 那么,威斯摩兰伯爵,就烦您把这张单子带去,那上面载明着我们全体的怨愤。照着我们在这儿所提出的每一个条款,给我们适当的补偿;凡是参加我们这次行动的全体人员,不论以往现在,必须用确切可靠的形式,赦免他们的罪名;把我们的愿望立刻付之实行,我们就会重新归返臣下恭顺的本位,集合我们的力量,确保永久的和平。
威斯摩兰 我就把这单子拿去给主将看。请各位大人当着我们两军的阵前跟我们相会;但愿上帝帮助我们缔结和平,否则我们必须用武力解决彼此的争端。
约克 伯爵,我们一定出场就是了。(威斯摩兰下。)
毛勃雷 我的心头有一种感觉告诉我,我们的和平条件是不能成立的。
海司丁斯 那您不用担心;要是我们能够在我们所坚持的那种范围广大的条件上缔结和平,并且努力坚持它们的实现,我们的和平一定可以像山岩一般坚固。
毛勃雷 是的,可是我们决不会得到信任;今后一切无聊的挑拨和借端寻衅的指控都会使国王回忆起这次事件。即使我们是为王室而殉身的忠臣义士,在暴风的簸扬之下,我们的谷粒和糠 将要不分轻重,善恶将要混淆无别。
约克 不,不,大人。注意这一点:国王已经厌倦于这种吹毛求疵的责难,他发现杀死一个他所疑虑的人,反而在活人中间树立了两个更大的敌人;所以他要扫除一切芥蒂,免得不快的记忆揭起他失败的创伤;因为他充分明白他不能凭着一时的猜疑,把国内的敌对势力根除净尽;他的敌人和他的友人是固结而不可分的,拔去一个敌人,也就是使一个友人离心。正像一个被他的凶悍的妻子所激怒的丈夫一样,当他正要动手打她的时候,她却把他的婴孩高高举起,使他不能不存着投鼠忌器的戒心。
海司丁斯 而且,国王最近因为诛锄异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现在已经连惩罚的工具都没有了;正像一头失去爪牙的雄狮,不再有扑人的能力。
约克 您说得很对;所以放心吧,我的好司礼大人,要是我们现在能够取得我们满意的补偿,我们的和平一定会像一条重新接合的断肢折臂,因为经过一度的折断而长得格外坚韧。
毛勃雷 但愿如此。威斯摩兰伯爵回来了。
威斯摩兰重上。
威斯摩兰 王子就在附近专候大驾,请大主教在两军阵地之间和他会面。
毛勃雷 那么凭着上帝的名义,约克大主教,您就去吧。
约克 请阁下先生去向王子殿下致意,我们就来了。(各下。)
第二场 森林的另一部分
毛勃雷、约克大主教、海司丁斯及余人等自一方上;约翰?兰开斯特、威斯摩兰、将校及侍从等自另一方上。
兰开斯特 久违了,毛勃雷贤卿;你好,善良的大主教?你好,海司丁斯勋爵?祝各位日安!约克大主教,当你的信徒们听见钟声的呼召,围绕在你的周围,虔诚地倾听你宣讲经文的时候,谁不敬仰你是一个道高德重的圣徒?现在你却在这儿变成一个武装的战士,用鼓声激励一群乌合的叛徒,把《圣经》换了宝剑,把生命换了死亡,这和你的身分未免太不相称了。那高坐在一个君王的心灵深处,仰沐着他的眷宠的阳光的人,要是一旦和他的君王翻脸为仇,唉!凭借他那种尊荣的地位,他会造成多大的祸乱。对于你,大主教,情形正是这样。谁不曾听人说起你是多么深通上帝的经典?对于我们,你就是上帝的发言人,是用天堂的神圣庄严开启我们愚蒙的导师。啊!谁能相信你竟会误用你的崇高的地位,像一个奸伪的宠人惯窃他君王的名义一般,把上天的意旨作为非法横行的借口?你凭着一副假装对于上帝的热烈的信心,已经煽动了上帝的代理人――我的父亲――的臣民,驱使他们到这儿来破坏上帝和他们的君王的和平。
约克 我的好兰开斯特公爵,我不是到这儿来破坏你父亲的和平;可是我已经对威斯摩兰伯爵说过了,这一种颠倒混乱的时势,使我们为了图谋自身的安全起见,不得不集合群力,采取这种非常的行动。我已经把我们的种种不满,也就是酿成这次战事的原因,开列条款,送给殿下看过了,它们都是曾经被朝廷所蔑视不顾的;要是我们正当的要求能够邀蒙接受,这一场战祸就可以消弭于无形,我们将要回复我们臣下的常道,克尽我们忠诚服从的天职。
毛勃雷 要不然的话,我们准备一试我们的命运,不惜牺牲到最后一人。
海司丁斯 即使我们这一次失败了,我们的后继者将要为了贯彻我们的初衷而再接再厉;他们失败了,他们的后继者仍然会追踪他们而崛起;英国民族一天存在,这一场祸乱一天不会终止,我们的子子孙孙将要继续为我们的权利而力争。
兰开斯特 你这种见解太浅薄了,海司丁斯,未来的演变决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样。
威斯摩兰 请殿下直接答复他们,您对于他们的条件有什么意见。
兰开斯特 它们都很使我满意;凭着我的血统的荣誉起誓,我的父亲是受人误会了的,他的左右滥窃威权,曲解上意,才会造成这样不幸的后果。大主教,你们的不满将要立刻设法补偿;凭着我的荣誉起誓,它们一定会得到补偿。要是这可以使你们认为满意,就请把你们的士卒各自遣还乡里,我们也准备采取同样的措置;在这儿两军之间,让我们杯酒言欢,互相拥抱,使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留下我们复归和好的印象,高高兴兴地回到他们的家里去。
约克 我信任殿下向我们提出的尊贵的诺言。
兰开斯特 我已经答应了你们,决不食言。这一杯酒敬祝阁下健康!
海司丁斯 (向一将佐)去,队长,把这和平的消息传告全军;让他们领到饷银,各自回家;我知道他们听见了一定非常高兴。快去,队长。(将佐下。)
约克 这一杯酒祝尊贵的威斯摩兰伯爵健康!
威斯摩兰 我还敬阁下这一杯;要是您知道我曾经受了多少辛苦,造成这一次和平,您一定会放怀痛饮;可是我对于您的倾慕之诚,今后可以不用掩饰地向您表白出来了。
约克 我诚心感佩您的厚意。
威斯摩兰 辱蒙见信,欣愧交并。我的善良的表弟毛勃雷勋爵,祝您健康!
毛勃雷 您现在祝我健康,真是适当其时;因为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起来。
约克 人们在遭逢恶运以前,总是兴高采烈;喜事临头的时候,反而感觉到郁郁不快。
威斯摩兰 所以高兴起来吧,老弟;因为突然而至的悲哀,正是喜事临头的预兆。
约克 相信我,我的精神上非常愉快。
毛勃雷 照您自己的话说来,这就是不祥之兆了。(内欢呼声。)
兰开斯特 和平的消息已经宣布;听,他们多么热烈地欢呼着!
毛勃雷 在胜利以后,这样的呼声才是快乐的。
约克 和平本身就是一种胜利,因为双方都是光荣的屈服者,可是谁也不曾失败。
兰开斯特 去,贵爵,把我们的军队也遣散了。(威斯摩兰下)大主教,如果你同意,我想叫双方军队从这里开过,我们也好看一看贵军的阵容。
约克 去,好海司丁斯勋爵,在他们没有解散以前,叫他们排齐队伍,巡行一周。(海司丁斯下。)
兰开斯特 各位大人,我相信我们今晚可以在一处安顿了。
威斯摩兰重上。
兰开斯特 贤卿,为什么我们的军队站住不动?
威斯摩兰 那些军官们因为奉殿下的命令坚守阵地,必须听到殿下亲口宣谕,才敢离开。
兰开斯特 他们知道他们的本分。
海司丁斯重上。
海司丁斯 大主教,我们的军队早已解散了;像一群松了轭的小牛,他们向东西南北四散奔走;又像一队放了学的儿童,回家的回家去了,玩耍的玩耍去了,走得一个也不剩。
威斯摩兰 好消息,海司丁斯勋爵;为了你叛国的重罪,反贼,我逮捕你;还有你,大主教阁下,你,毛勃雷勋爵,你们都是叛逆要犯,我把你们两人一起逮捕。
毛勃雷 这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吗?
威斯摩兰 你们这一伙人的集合是正大光明的吗?
约克 你愿意这样毁弃你的信义吗?
兰开斯特 我没有用我的信义向你担保。我答应你们设法补偿你们所申诉的种种不满,凭着我的荣誉起誓,我一定尽力办到;可是你们这一群罪在不赦的叛徒,却必须受到你们应得的处分。你们愚蠢地遣散你们自己的军队,这正是你们轻举妄动的下场。敲起我们的鼓来!驱逐那些散乱的逃兵;今天并不是我们,而是上帝奠定了这次胜利。来人,把这几个反贼押上刑场,那是叛逆者最后归宿的眠床。(同下。)
第三场 森林的另一部分
号角声;两军冲突。福斯塔夫及科尔维尔上,相遇。
福斯塔夫 尊驾叫什么名字?请问你是个何等之人?出身何处?
科尔维尔 我是个骑士,将军;我的名字叫科尔维尔,出身山谷之间。
福斯塔夫 好,那么科尔维尔是你的名字,骑士是你的品级,你的出身的所在是山谷之间;科尔维尔将要继续做你的名字,叛徒是你新添的头衔,牢狱是你安身的所在,它是像山谷一般幽深的,所以你仍然是山谷里的科尔维尔。
科尔维尔 您不是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吗?
福斯塔夫 不管我是谁,我是跟他同样的一条好汉。你愿意投降呢,还是一定要我为你而流汗?要是我流起汗来,那是你亲友们的眼泪,悲泣着你的死亡。所以提起你的恐惧来,向我颤栗求命吧。
科尔维尔 我想您是约翰?福斯塔夫爵士,所以我向您投降。
福斯塔夫 我这肚子上长着几百条舌头,每一条舌头都在通报我的名字。要是我有一个平平常常的肚子,我就是全欧洲最活动的人物;都是我这肚子,我这肚子,我这肚子害了我。咱们的主将来啦。
约翰?兰开斯特、威斯摩兰、勃伦特及余人等上。
兰开斯特 激战已经过去,现在不用再追赶他们了。威斯摩兰贤卿,你去传令各军归队。(威斯摩兰下)福斯塔夫,你这些时候躲在什么地方?等到事情完结,于是你就来了。像你这样玩忽军情,总有一天会有一座绞架被你压坏的。
福斯塔夫 对您说的这番话,殿下,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我知道谴责和非难永远是勇敢的报酬。您以为我是一只燕子、一支箭或是一颗弹丸吗?像我这样行动不便的老头子,也会像思想一般飞奔吗?我已经用尽我所有的能力赶到这儿来;我已经坐翻了一二百匹驿马;经历了这样的征途劳苦,我还居然凭着我的纯洁无瑕的勇气,一手擒获了约翰?科尔维尔爵士,一个最凶猛的骑士和勇敢的敌人。可是那算得了什么?他一看见我就吓得投降了;我正可以像那个罗马的鹰勾鼻的家伙一般说着这样的豪语,“我来,我看见,我征服。”
兰开斯特 那多半是他给你的面子,未必是你自己的力量。
福斯塔夫 我不知道。这儿就是他本人,我把他交给您了;请殿下把这件事情写在今天的记功簿上;否则上帝在上,我要把它编成一首歌谣,封面上印着我自己的肖像,科尔维尔跪着吻我的脚。要是我被迫采取这一种办法,你们大家在相形之下,都要变成不值钱的镀金赝币,我要在荣誉的晴空之中用我的光芒掩盖你们,正像一轮满月使众星黯然无光一样;否则你们再不用相信一个高贵的人所说的话。所以让我享受我的应得的权利,让有功的人高步青云吧。
兰开斯特 你的身子太重了,我看你爬不上去。
福斯塔夫 那么让我的功劳大放光明吧。
兰开斯特 你的皮太厚了,透不出光明来。
福斯塔夫 无论如何,我的好殿下,让我因此而得到一些好处吧。
兰开斯特 你的名字就叫科尔维尔吗?
科尔维尔 正是,殿下。
兰开斯特 你是一个有名的叛徒,科尔维尔。
福斯塔夫 一个有名的忠臣把他捉住了。
科尔维尔 殿下,我的行动是受比我地位更高的人所支配的;要是他们听从我的指挥,你们这一次未必就会这么容易得到胜利。
福斯塔夫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出卖了自己的;可是你却像一个好心的汉子一般,把你自己白送给了我,我真要谢谢你的厚赐哩。
威斯摩兰重上。
兰开斯特 你已经吩咐他们停止追逐了吗?
威斯摩兰 将士们已经各自归队,囚犯们等候着处决。
兰开斯特 把科尔维尔和他的同党一起送到约克去,立刻处死。勃伦特,你把他带走,留心别让他逃了。(勃伦特及余人等押科尔维尔下)现在,各位大人,我们必须赶快到宫廷里去;我听说我的父王病得很重;我们的消息必须在我们未到以前传进他的耳中,贤卿,(向威斯摩兰)烦你先走一步,把这喜讯带去安慰安慰他,我们跟着就可以从从容容地奏凯归朝。
福斯塔夫 殿下,请您准许我取道葛罗斯特郡回去;您一到了宫里,我的好殿下,千万求您替我说两句好话。
兰开斯特 再会,福斯塔夫;我在我的地位上,将要给你超过你所应得的揄扬。(除福斯塔夫外均下。)
福斯塔夫 我希望你有一点儿才情;那是比你公爵的地位好得多的。说老实话,这个年轻冷静的孩子对我并没有好感;谁也不能逗他发笑,不过那也不足为奇,因为他是不喝酒的。这种不苟言笑的孩子们从来不会有什么出息;因为淡而无味的饮料冷却了他们的血液,他们平常吃的无非是些鱼类,所以他们都害着一种贫血症;要是他们结起婚来,也只会生下一些女孩子。他们大多是愚人和懦夫;倘不是因为有什么东西燃烧我们的血液,我们中间有些人也免不了要跟他们一样。一杯上好的白葡萄酒有两重的作用。它升上头脑,把包围在头脑四周的一切愚蠢沉闷混浊的乌烟瘴气一起驱散,使它变得敏悟机灵,才思奋发,充满了活泼热烈而有趣的意象,把这种意象形之唇舌,便是绝妙的辞锋。好白葡萄酒的第二重作用,就是使血液温暖;一个人的血液本来是冰冷而静止的,他的肝脏显着苍白的颜色,那正是孱弱和怯懦的标记;可是白葡萄酒会使血液发生热力,使它从内部畅流到全身各处。它会叫一个人的脸上发出光来,那就像一把烽火一样,通知他全身这一个小小的王国里的所有人民武装起来;那时候分散在各部分的群众,无论是适处要冲的或者是深居内地的细民、贱隶,都会集合在他们的主帅心灵的麾下,那主帅拥有这样雄厚的军力,立刻精神百倍,什么勇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而这一种勇气却是从白葡萄酒得来的。所以武艺要是没有酒,就不算一回事,因为它是靠着酒力才会发挥它的威风的;学问不过是一堆被魔鬼看守着的黄金,只有好酒才可以给它学位,把它拿出来公之人世。所以哈利亲王是勇敢的;因为他从父亲身上遗传来的天生的冷血,像一块瘦瘠不毛的土地一般,已经被他用极大的努力,喝下很好很多的白葡萄酒,作为灌溉的肥料,把它耕垦过了,所以他才会变得热烈而勇敢。要是我有一千个儿子,我所要教训他们的第一条合乎人情的原则,就是戒绝一切没有味道的淡酒,把白葡萄酒作为他们终身的嗜好。
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怎么啦,巴道夫?
巴道夫 军队已经解散,全体回去了。
福斯塔夫 让他们去吧。我要经过葛罗斯特郡,拜访拜访那位罗伯特?夏禄先生;我已经可以把他放在我的指掌之间随意搓弄,只消略费工夫,准叫他落进我的圈套。来。(同下。)
第四场 威司敏斯特。耶路撒冷寝宫
亨利王、克莱伦斯、葛罗斯特、华列克及余人等上。
亨利王 各位贤卿,要是上帝使这一场在我们的门前流着热血的争执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我一定要领导我们的青年踏上更崇高的战场,让我们的刀剑只为护持圣教而高挥。我们的战舰整装待发,我们的军队集合待命,我去国以后的摄政人选也已经确定,一切都符合我的意愿。现在我只需要一点身体上的健康,同时还要等待这些作乱的叛徒们束手就缚的消息。
华列克 我们深信陛下在这两方面不久都可以如愿以偿。
亨利王 亨弗雷我儿,你的亲王哥哥呢?
葛罗斯特 陛下,我想他到温莎打猎去了。
亨利王 哪几个人陪伴着他?
葛罗斯特 我不知道,陛下。
亨利王 他的兄弟托马斯?克莱伦斯不跟他在一起吗?
葛罗斯特 不,陛下;他在这儿。
克莱伦斯 父王有什么吩咐?
亨利王 没有什么,我只希望你好,托马斯?克莱伦斯。你怎么不跟你的亲王哥哥在一起?他爱你,你却这样疏远他,克莱伦斯。你在你的兄弟们中间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你应该珍重他对你的这番心意,我的孩子,也许我死了以后,你可以在他的尊荣的地位和你的其余的兄弟们之间尽你调和沟通的责任;所以不要疏远他,不要冷淡了他对你的好感,也不要故意漠视他的意志,他的恩眷是不可失去的。只要他的意志被人尊重,他就是一个宽仁慈爱的人,他有为怜悯而流的眼泪,也有济弱扶困的慷慨的手;可是谁要是激怒了他,他就会变成一块燧石,像严冬一般阴沉,像春朝的冰雪一般翻脸无情。所以你必须留心看准他的脾气。当他心里高兴的时候,你可以用诚恳的态度指斥他的过失;可是在他心情恶劣的时候,你就该让他逞意而行,直到他的怒气发泄完毕,正像一条离水的鲸鱼在狂跳怒跃以后,终于颓然倒卧一样。听我的话,托马斯,你将要成为你的友人的庇护者、一道结合你的兄弟们的金箍,这样尽管将来不免会有恶毒的谗言倾注进去,和火药或者乌头草一样猛烈,你们骨肉的血液也可以永远汇合在一起,毫无渗漏。
克莱伦斯 我一定尽心尽力尊敬他就是。
亨利王 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到温莎去,托马斯?
克莱伦斯 他今天不在那里;他要在伦敦用午餐。
亨利王 什么人和他作伴?你知道吗?
克莱伦斯 还是波因斯和他那批寸步不离的随从们。
亨利王 最肥沃的土壤上最容易生长莠草;他,我的青春的高贵的影子,是被菌草所掩覆了;所以我不能不为我的身后而忧虑。当我想像到我永离人世、和列祖同眠以后,你们将要遇到一些什么混乱荒唐的日子,我的心就不禁悲伤而泣血。因为他的任性的胡闹要是不知检束,一味逞着他的热情和血气,一旦大权在握,可以为所欲为,啊!那时候他将要怎样的张开翅膀,向迎面而来的危险和灭亡飞扑过去。
华列克 陛下,您太过虑了。亲王跟那些人在一起,不过是要观察观察他们的性格行为,正像研究一种外国话一样,为了精通博谙起见,即使最秽亵的字眼也要寻求出它的意义,可是一朝通晓以后,就会把它深恶痛绝,不再需用它,这点陛下当然明白。正像一些粗俗的名词那样,亲王到了适当的时候,一定会摈弃他手下的那些人们;他们的记忆将要成为一种活的标准和量尺,凭着它他可以评断世人的优劣,把以往的过失作为有益的借镜。
亨利王 蜜蜂把蜂房建造在腐朽的死尸躯体里,恐怕是不会飞开的。
威斯摩兰上。
亨利王 这是谁?威斯摩兰!
威斯摩兰 敬祝吾王健康,当我把我的喜讯报告陛下以后,愿新的喜事接踵而至!约翰王子敬吻陛下御手。毛勃雷、斯克鲁普主教、海司丁斯和他们的党徒已经全体受到陛下法律的惩治。现在不再有一柄叛徒的剑拔出鞘外,和平女神已经把她的橄榄枝遍插各处。这一次讨乱的经过情形,都详详细细写在这一本奏章上,恭呈御览。
亨利王 啊,威斯摩兰!你是一只报春的候鸟,总是在冬残寒尽的时候,歌唱着阳春的消息。
哈科特上。
亨利王 瞧!又有消息来了。
哈科特 上天保佑陛下不受仇敌的侵凌;当他们向您反抗的时候,愿他们遭到覆亡的命运,正像我所要告诉您的那些人们一样!诺森伯兰伯爵和巴道夫勋爵带着一支英国人和苏格兰人的大军,图谋不轨,却被约克郡的郡吏一举击败。战争的经过情形,都写明在这本奏章上,请陛下御览。
亨利王 为什么这些好消息却使我不舒服呢?难道命运总不会两手挟着幸福而来,她的喜讯总是用最恶劣的字句写成的吗?她有时给人很好的胃口,却不给他食物,这是她对健康的穷人们所施的恩惠;有时给人美味的盛筵,却使他食欲不振,这是富人们的情形,有了充分的福泽不能享受。我现在应该为这些快乐的消息而高兴,可是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的头脑摇摇欲晕。嗳哟!你们过来,我可支持不住了。
葛罗斯特 陛下宽心!
克莱伦斯 啊,我的父王!
威斯摩兰 陛下,提起您的精神,抬起您的头来!
华列克 安心吧,各位王子;你们知道这是陛下常有的病象。站开一些,给他一些空气,他一会儿就会好的。
克莱伦斯 不,不,他不能把这种痛苦长久支持下去;不断的忧虑和操心把他心灵的护墙打击得这样脆弱,他的生命将要突围而出了。
葛罗斯特 民间的流言使我惊心,他们已经看到自然界反常可怖的现象。季候起了突变,仿佛一下子跳过了几个月似的。
克莱伦斯 河水三次涨潮,中间并没有退落;那些饱阅沧桑的老年人都说在我们的曾祖父爱德华得病去世以前,也发生过这种现象。
华列克 说话轻一些,王子们,王上醒过来了。
葛罗斯特 这一次中风病准会送了他的性命。
亨利王 请你们扶我起来,把我搀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轻轻地。(同下。)
第五场 另一寝宫
亨利王卧床上;克莱伦斯、葛罗斯特、华列克及余人等侍立。
亨利王 不要有什么声音,我的好朋友们;除非有人愿意为我的疲乏的精神轻轻奏一些音乐。
华列克 叫乐工们在隔室奏乐。
亨利王 替我把王冠放在我的枕上。
克莱伦斯 他的眼睛凹陷,他大大变了样了。
华列克 轻点儿声!轻点儿声!
亲王上。
亲王 谁看见克莱伦斯公爵吗?
克莱伦斯 我在这儿,哥哥,心里充满着悲哀。
亲王 怎么!外边好好的天气,屋里倒下起雨来了?王上怎么样啦?
葛罗斯特 病势非常险恶。
亲王 他听到好消息没有?告诉他。
葛罗斯特 他听到捷报,人就变了样子。
亲王 要是他因为乐极而病,一定可以不药而愈。
华列克 不要这样高声谈话,各位王子们。好殿下,说话轻点儿声;您的父王想睡一会儿。
克莱伦斯 让我们退到隔室里去吧。
华列克 殿下也愿意陪我们同去吗?
亲王 不,我要坐在王上身边看护他。(除亲王外均下)这一顶王冠为什么放在他的枕上,扰乱他魂梦的安宁?啊,光亮的烦恼!金色的忧虑!你曾经在多少觉醒的夜里,打开了睡眠的门户!现在却和它同枕而卧!可是那些戴着粗劣的睡帽鼾睡通宵的人们,他们的睡眠是要酣畅甜蜜得多了。啊,君主的威严!你是一身富丽的甲胄,在骄阳的逼射之下,灼痛了那披戴你的主人。在他的嘴边有一根轻柔的绒毛,静静地躺着不动;要是他还有呼吸,这绒毛一定会被他的气息所吹动。我的仁慈的主!我的父亲!他真的睡熟了;这一种酣睡曾经使多少的英国国王离弃这一顶金冠。我所要报答你的,啊,亲爱的父亲!是发自天性至情和一片孺爱之心的大量的热泪和沉重的悲哀。你所要交付我的,就是这一顶王冠;因为我是你的最亲近的骨肉,这是我当然的权利。瞧!它戴在我的头上,(以冠戴于头上)上天将要呵护它;即使把全世界所有的力量集合在一支雄伟的巨臂之上,它也不能从我头上夺去这一件世袭的荣誉。你把它传给我,我也要同样把它传给我的子孙。(下。)
亨利王 (醒)华列克!葛罗斯特!克莱伦斯!
华列克、葛罗斯特、克莱伦斯及余人等重上。
克莱伦斯 王上在叫吗?
华列克 陛下有什么吩咐?您安好吗?
亨利王 你们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儿?
克莱伦斯 我们出去的时候,陛下,我的亲王哥哥答应在这儿坐着看护您。
亨利王 亲王!他在哪儿?让我见见他。他不在这儿。
华列克 这扇门开着;他是打这儿出去的。
葛罗斯特 他没有经过我们所在的那个房间。
亨利王 王冠呢?谁把它从我的枕上拿去了?
华列克 我们出去的时候,陛下,它还好好地放在这儿。
亨利王 一定是亲王把它拿去了;快去找他来。难道他这样性急,看见我睡着,就以为我死了吗?找他去,华列克贤卿;把他骂回来。(华列克下)我害着不治的重病,他还要这样气我,这明明是催我快死。瞧,孩子们,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亮晃晃的黄金放在眼前,天性就会很快地变成悖逆了!那些痴心溺爱的父亲们魂思梦想,绞尽脑汁,费尽气力,积蓄下大笔肮脏的家财,供给孩子们读书学武,最后不过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正像采蜜的工蜂一样,它们辛辛苦苦地采集百花的精髓,等到满载而归,它们的蜜却给别人享用,它们自己也因此而丧了性命。
华列克重上。
亨利王 啊,那个等不及让疾病把我磨死的家伙在什么地方?
华列克 陛下,我看见亲王在隔壁房间里,非常沉痛而悲哀地用他真诚的眼泪浴洗他的善良的面颊,即使杀人不眨眼的暴君,看了他那种样子,也会让温情的泪滴沾上他的刀子的。他就来了。
亨利王 可是他为什么把王冠拿去呢?
亲王重上。
亨利王 瞧,他来了。到我身边来,哈利。你们都出去,让我们两人在这儿谈谈。(华列克及余人等下。)
亲王 我再也想不到还会听见您说话。
亨利王 你因为存着那样的愿望,哈利,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思想;我耽搁得太长久,害你等得厌倦了。难道你是那样贪爱着我的空位,所以在时机还没有成熟以前,就要攫取我的尊荣吗?啊,傻孩子!你所追求的尊荣,是会把你压倒的。略微再等一会儿;因为我的尊严就像一片乌云,只有一丝微风把它托住,一下子就会降落下来;我的白昼已经昏暗了。你所偷去的东西,再过几小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归你所有;可是你却在我临死的时候,充分证实了我对你的想法。你的平生行事,都可以表明你没有一点爱父之心,现在我离死不远了,你还要向我证实你的不孝。你把一千柄利刃藏在你的思想之中,把它们在你那石块一般的心上磨得雪亮锋快,要来谋刺我的只剩半小时的生命。嘿!难道你不能容忍我再活半小时吗?那么你就去亲手掘下我的坟墓吧;叫那快乐的钟声响起来,报知你加冕的喜讯,而不是我死亡的噩耗。让那应该洒在我的灵榇上的所有的眼泪,都变成涂抹你的头顶的圣油;让我和被遗忘的泥土混合在一起,把那给你生命的人丢给蛆虫吧。贬斥我的官吏,废止我的法令,因为一个无法无天的新时代已经到来了。哈利五世已经加冕为王!起来吧,浮华的淫乐!没落吧,君主的威严!你们一切深谋远虑的老臣,都给我滚开!现在要让四方各处游手好闲之徒聚集在英国的宫廷里了!邻邦啊,把你们的莠民败类淘汰出来吧;你们有没有什么酗酒谩骂、通宵作乐、杀人越货、无所不为的流氓恶棍?放心吧,他不会再来烦扰你们了;英国将要给他不次的光荣,使他官居要职,爵登显秩,手握大权,因为第五代的哈利将要松开奢淫这条野犬的羁勒,让它向每一个无辜的人张牙舞爪了。啊,我的疮痍未复的可怜的王国!我用尽心力,还不能戡定你的祸乱;在朝纲败坏、法纪荡然的时候,你又将怎样呢?啊!你将要重新变成一片荒野,豺狼将要归返它们的故居。
亲王 啊!恕我,陛下;倘不是因为我的眼泪使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决不会默然倾听您这番沉痛的严训而不加分辩的。这儿是您的王冠;但愿永生的上帝保佑您长久享有它!要是我对它怀着私心,并不只是因为它是您的尊荣的标记而珍重它,让我跪在地上,永远站不起来。上帝为我作证,当我进来的时候,看见陛下的嘴里没有一丝气息,我是怎样的感到寒心!要是我的悲哀是虚伪的,啊!让我就在我现在这一种荒唐的行为中死去,再没有机会给世人看看我将要怎样洗心革面,做一个堂堂的人物。我因为进来探望您,看见您仿佛死了的样子,我自己,主上,也几乎因悲痛而死去,当时我就用这样的话责骂这顶王冠,就像它是有知觉的一般,我说:“追随着您的烦恼已经把我的父亲杀害了;所以你这最好的黄金却是最坏的黄金:别的黄金虽然在质地上不如你,却可以炼成祛病延年的药水,比你贵重得多了;可是你这最纯粹的,最受人尊敬重视的,却把你的主人吞噬下去。”我一面这样责骂它,陛下,一面就把它试戴在我的头上,认为它是当着我的面前杀死我的父亲的仇敌,我作为忠诚的继承者应该要和它算账。可是假如它使我的血液中感染着欢乐,或是使我的精神上充满着骄傲,假如我的悖逆虚荣的心灵对它抱着丝毫爱悦的情绪,愿上帝永远不让它加在我头上,使我像一个最微贱的奴隶一般向着它颤栗下跪!
亨利王 啊,我儿!上帝让你把它拿了去,好叫你用这样贤明的辩解,格外博取你父亲的欢心。过来,哈利,坐在我的床边,听我这垂死之人的最后的遗命。上帝知道,我儿,我是用怎样诡诈的手段取得这一顶王冠;我自己也十分明白,它戴在我的头上,给了我多大的烦恼;可是你将要更安静更确定地占有它,不像我这样遭人嫉视,因为一切篡窃攘夺的污点,都将随着我一起埋葬。它在人们的心目之中,不过是我用暴力攫取的尊荣;那些帮助我得到它的人都在指斥我的罪状,他们的怨望每天都在酿成斗争和流血,破坏这粉饰的和平。你也看见我曾经冒着怎样的危险,应付这些大胆的威胁,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国王,不过在反复串演着这一场争杀的武戏。现在我一死之后,情形就可以改变过来了,因为在我是用非法手段获得的,在你却是合法继承的权利。可是你的地位虽然可以比我稳定一些,然而人心未服,余憾尚新,你的基础还没有十分巩固。那些拥护我的人们,也就是你所必须认为朋友的,他们的锐牙利刺还不过新近拔去;他们用奸险的手段把我扶上高位,我不能不对他们怀着疑虑,怕他们会用同样的手段把我推翻;为了避免这一种危机,我才多方剪除他们的势力,并且正在准备把许多人带领到圣地作战,免得他们在国内闲居无事,又要发生觊觎王座的图谋。所以,我的哈利,你的政策应该是多多利用对外的战争,使那些心性轻浮的人们有了向外活动的机会,不致于在国内为非作乱,旧日的不快的回忆也可以因此而消失。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可是我的肺力不济,再也说不下去了。上帝啊!恕宥我用不正当的手段取得这一顶王冠;愿你能够平平安安享有它!
亲王 陛下,您好容易挣来这一顶王冠,好容易把它保持下来,现在您把它给了我,我当然对它有合法的所有权;我一定要用超乎一切的努力,不让它从我的手里失去。
约翰?兰开斯特上。
亨利王 瞧,瞧,我的约翰儿来了。
兰开斯特 祝我的父王健康,平安和快乐!
亨利王 你带来了快乐和平安,我儿约翰;可是健康,唉,它已经振起青春的羽翼,从我这枯萎的衰躯里飞出去了。现在我看见了你,我在这世上的事情也可以告一段落。华列克伯爵呢?
亲王 华列克伯爵!
华列克及余人等重上。
亨利王 我刚才晕眩过去的那间屋子叫什么名字?
华列克 那是耶路撒冷寝宫,陛下。
亨利王 赞美上帝!我必须还在那边等候死亡。多年以前,有人向我预言我将要死在耶路撒冷,我的愚妄的猜想还以为他说的是圣地。可是抬我到那间屋子里去睡吧,哈利必须在耶路撒冷终结他的生命。(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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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第一场 葛罗斯特郡。夏禄家中厅堂
夏禄、福斯塔夫、巴道夫及侍童上。
夏禄 凭着鸡肉和面饼起誓,爵士,今晚一定不放您去。喂!台维!
福斯塔夫 您必须原谅我,罗伯特?夏禄先生。
夏禄 我不能原谅您;您不能得到我的原谅,什么原谅的话我都不要听;一切原谅的话都是白说;您不能得到我的原谅。喂,台维!
台维上。
台维 有,老爷。
夏禄 台维,台维,台维,台维,让我想一想,台维;让我想一想。啊,对了,你去把那厨子威廉叫来。约翰爵士,您不能得到我的原谅。
台维 呃,老爷,那几张传票无法送达;还有,老爷,我们要不要在田边的空地上种些小麦?
夏禄 种些赤小麦吧,台维。可是问一声厨子威廉,小鸽子还有没有?
台维 是,老爷。这儿是铁匠送来的装马蹄铁和打犁头的账单。
夏禄 算算多少钱,付给他。约翰爵士,您不能得到我的原谅。
台维 老爷,吊桶上要换一节新的链子;还有,老爷,威廉前天在辛克雷市场上失掉一个口袋,您要不要扣减他的工钱?
夏禄 那是一定要他赔的。台维,告诉厨子威廉,叫他预备几只鸽子、一对矮脚母鸡、一大块羊肉,再作几样无论什么可口一点儿的菜。
台维 那位军爷要在这儿过夜吗,老爷?
夏禄 是的,台维。我要好好招待他。宫廷里的朋友胜过口袋里的金钱。不要怠慢了他的跟班,台维,因为他们都是惹不得的坏人,他们会在背后骂人的。
台维 老爷,我看还是叫他们看看自己的背上吧,他们的衬衫都脏得不成样子哩。
夏禄 说得好,台维。干你的事情去吧,台维。
台维 老爷,关于温科特村的威廉?维泽和山上的克里门?珀克斯涉讼的案件,请您对维泽多多照应。
夏禄 我已经接到很多控诉这维泽的呈文,台维;照我所知道的,这维泽是个大大的坏人。
台维 老爷说得不错,他是个坏人;可是老爷,一个坏人要是有朋友替他说情,是应该得到贵人的照应的。一个好人,老爷,可以为他自己辩护,坏人可不能。我已经忠心侍候您老爷八年了;要是在两三个月里帮一个坏人一两次忙都做不到,那您老爷真太信不过我啦。这坏人是我的好朋友,老爷,所以请老爷千万照应照应他。
夏禄 得啦,我一定不冤屈他就是了。你到各处照料照料。(台维下)您在哪儿,约翰爵士?来,来,来;脱下您的靴子。把你的手给我,巴道夫朋友。
巴道夫 我很高兴看见您老人家。
夏禄 多谢多谢,好巴道夫朋友。(向侍童)欢迎,我的高大的汉子。来,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我就来,好罗伯特?夏禄先生。(夏禄下)巴道夫,照料照料我们的马儿。(巴道夫及侍童下)要是把我的身体一条一条锯解下来,也可以锯成四五十根像这位夏禄先生一般的叫化棒儿。奇怪的是他的仆人们的性格简直跟他一模一样;他们因为看惯他的日常的举动,所以都沾上了几分愚蠢的法官的神气;他因为每天跟他们谈话,受了他们的同化,也已经变成了法官似的奴才。他们在彼此互相感应之下,他们的精神完全若合符节,正像一群雁子一般,一只飞到东,大家都跟着飞到东,一只飞到西,大家都跟着飞到西。要是我有什么事情请托夏禄先生,我只要奉承奉承他的仆人,说他们是他的亲信;要是我要烦劳他的仆人们替我做事,我只要恭维恭维夏禄先生,说谁也不及他那样御下有方。正像瘟疫一般,智慧的外表和愚鲁的神情都是会互相传染的,所以人们必须留心他们的伴侣。我要从这夏禄的身上想出许多新鲜的把戏,让哈利亲王笑个不停,一直笑到流行的时尚换过了六种花样,――这也就是说等于法院开庭的四个季度,或者两场官司的时间――并且笑起来要中间没有间断。啊!用一句无足重轻的誓撒下的谎,或是一个板起了面孔讲的笑话,对于一个从来不曾害过腰酸背痛的人,多么容易逗得他捧腹大笑。啊!他一定会笑得满脸淌着眼泪,就像一件皱成一团的湿淋淋的外套一般。
夏禄 (在内)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我来了,夏禄先生;我来了,夏禄先生。(下。)
第二场 威司敏斯特。宫中一室
华列克及大法官上。
华列克 啊,法官大人!您到哪儿去?
大法官 王上怎么样啦?
华列克 很好,他的烦恼现在已经全都消灭了。
大法官 我希望他还没有死吧?
华列克 他已经踏上了人生必经之路;在我们看来,他已经不再生存了。
大法官 我希望王上临死的时候招呼我一声,好让我跟着他同去;我在他生前尽忠服务,得罪了多少人,现在谁都可以加害于我了。
华列克 真的,我想新王对您很是不满。
大法官 我知道他不满意我,我已经准备迎接这一种新的环境了,它总不会比我所想象的更为可怕。
兰开斯特、克莱伦斯、葛罗斯特、威斯摩兰及余人等上。
华列克 这儿来了已故的哈利的悲哀的后裔;啊!但愿现存的哈利有这三位王子中间脾气最坏的一位王子的性格,那么多少的贵族将要保全他们的位置,不致于向卑贱的人们俯首听命!
大法官 上帝啊!我怕一切都要推翻了。
兰开斯特 早安,华列克贤卿,早安。
葛罗斯特
克莱伦斯 早安,华列克。
兰开斯特 我们面面相对,就像一班忘记了说话的人们一样。
华列克 我们并没有忘记;可是我们的话题太伤心了,使我们不忍多言。
兰开斯特 好,愿那使我们伤心的人魂魄平安!
大法官 愿平安也和我们同在,不要使我们遭逢更大的悲哀!
葛罗斯特 啊!我的好大人,您真的失去一位朋友了;我敢发誓您这满脸的悲哀确实是您真情的流露,不是假装出来的。
兰开斯特 虽然谁也不能确定他自己将要得到怎样的恩眷,您的希望是十分冷淡的。我很为您抱憾,但愿事实不是如此。
克莱伦斯 好,您现在必须奉承奉承约翰?福斯塔夫爵士,这和您的性格当然是格格不入的。
大法官 亲爱的王子们,我所干的事,都是一秉至公,受我的良心的驱使;你们决不会看见我向人 颜求怜。要是忠直不能见容,我宁愿追随先王于地下,告诉他是谁驱我前来。
华列克 亲王来了。
亨利五世率侍从上。
大法官 早安,上帝保佑陛下!
亨利五世 这一件富丽的新衣,国王的尊号,我穿着并不像你们所想像的那样舒服。兄弟们,你们在悲哀之中夹杂着几分恐惧;这是英国,不是土耳其的宫廷,不是阿木拉继承另一个阿木拉⑨,而是哈利继承哈利。可是悲哀吧,好兄弟们,因为说老实话,那是很适合你们的身分的;你们所表现的崇高的悲感,使我深受感动,我将要在心头陪着你们哀悼。所以悲哀吧,好兄弟们;可是你们应该把这一种悲哀认为我们大家共同的负担,不要独自悲哀过分。凭着上天起誓,我要你们相信我将要同时做你们的父亲和长兄;让我享有你们的爱,我愿意为你们任劳任苦。为哈利的死而痛哭吧,我也要一挥我的热泪;可是活着的哈利将要把每一滴眼泪变成一个幸福的时辰。
兰开斯特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于陛下的。
亨利五世 你们大家都用异样的神情望着我;(向大法官)尤其是你,我想你一定以为我对你很为不满。
大法官 要是我能得到公正评断,陛下是没有理由恨我的。
亨利五世 没有!像我这样以堂堂亲王之尊,受到你那样重大的侮辱,难道是可以轻易忘记的吗?嘿!你把我申斥辱骂不算,竟敢把英国的储君送下监狱!这是一件小事,可以用忘河之水把它洗涤掉的吗?
大法官 那时候我是运用着您父王所赋予我的权力,代表您父王本人;陛下在我秉公执法的时候,忘记我所处的地位,公然蔑视法律的尊严和公道的力量,凌辱朝廷的命官,在我的审判的公座上把我殴打;我因为陛下犯了对您父王大不敬的重罪,所以大胆执行我的权力,把您监禁起来。要是我在这一件事情上做错了,那么请陛下想一想,陛下现在继登大位,假如陛下也有一个儿子,把陛下的律令视若弁髦,把陛下的法官拖下公座,违法乱纪,破坏治安,蔑视陛下神圣的威权,陛下能不能对他默然容忍?请陛下设身处地,假定您自己是有这样一个儿子的父亲,听见您自己的尊严受到这样的亵渎,看见您神圣的法律受到这样的轻蔑,您自己的儿子公然对您这样侮慢,然后再请陛下想像我为了尽忠于陛下的缘故,运用您的权力,给您儿子的暴行以温和的制裁;在这样冷静的思考以后,请给我一个公正的判决,凭着您的君王的身分,告诉我我在什么地方犯了渎职欺君的罪恶。
亨利五世 你说得有理,法官;你能够衡量国法私情的轻重,所以继续执行你的秉持公道、挫折强梁的职务吧;但愿你的荣誉日增月进,直到有一天你看见我的一个儿子因为冒犯了你而向你服罪,正像我对你一样。那时候我也可以像我父亲一样说:“我何幸而有这样勇敢的一个臣子,敢把我的亲生的儿子依法定罪;我又何幸而有这样一个儿子,甘于放弃他的尊贵的身分,服从法律的制裁。”因为你曾经把我下狱监禁,所以我仍旧把你一向佩带着的无瑕的宝剑交在你的手里,愿你继续保持你的勇敢公正而无私的精神,正像你过去对待我一样。这儿是我的手;你将要成为我的青春的严父,我愿意依照你的提示发号施令,我愿意诚恳服从你的贤明的指导。各位王弟们,请你们相信我,我的狂放的感情已经随着我的父亲同时下葬,他的不死的精神却继续存留在我的身上,我要一反世人的期待,推翻一切的预料,把人们凭着我的外表所加于我的诽谤扫荡一空。今日以前,我的热血的浪潮是轻浮而躁进的;现在它已经退归大海,和浩浩的巨浸合流,从此以后,它的动荡起伏,都要按着正大庄严的节奏。现在我们要召集最高议会,让我们选择几个老成谋国的枢辅,使我们这伟大的国家可以和并世朝政清明的列邦媲美,无论战时平时,都可以应付裕如;你,老人家,将要受到我最大的倚重。加冕典礼举行过了以后,我就要大集臣僚,临朝视政;愿上帝鉴察我的诚意,不让一个王裔贵族找到任何理由,咒诅哈利早离人世。(同下。)
第三场 葛罗斯特郡。夏禄家中的花园
福斯塔夫、夏禄、赛伦斯、巴道夫、侍童及台维上。
夏禄 不,您必须瞧瞧我的园子,我们可以在那儿的一座凉亭里吃几个我去年手种的苹果,另外再随便吃些香菜子之类的东西;来吧,赛伦斯兄弟;然后再去睡觉。
福斯塔夫 上帝在上,您有一所很富丽的屋子哩。
夏禄 简陋得很,简陋得很,简陋得很;我们都是穷人,我们都是穷人,约翰爵士。啊,多好的空气!铺起桌子来,台维;铺起桌子来,台维。好,台维。
福斯塔夫 这个台维对您很有用处;他是您的仆人,也给您照管田地。
夏禄 一个好仆人,一个好仆人,一个很好的仆人,约翰爵士。真的,我在晚餐的时候酒喝得太多啦;一个好仆人。现在请坐,请坐。来,兄弟。
赛伦斯 啊,好小子!我们要(唱)
一天到晚吃喝玩笑,
感谢上帝,无愁无恼;
佳人难得,美肴易求,
青春年少随处嬉游。
快乐吧,
永远地快乐吧。
福斯塔夫 好一个快乐的人!好赛伦斯先生,等会儿我一定要敬您一杯哩。
夏禄 台维,给巴道夫大哥倒一些酒。
台维 好大哥,请坐;我去一下就来;最亲爱的大哥,请坐。小兄弟,好兄弟,您也请坐。请!请!虽然没有美肴,酒是尽你们喝的;请你们莫嫌怠慢,接受我的一片诚心。(下。)
夏禄 快乐吧,巴道夫大哥;还有我那位小军人,你也快乐吧。
赛伦斯 (唱)
家有悍妻,且寻快活;
哪个女人不是长舌!
良友相逢,摇头摆脑,
满室生春,一堂欢笑。
快乐吧,
快乐吧,快乐吧。
福斯塔夫 我想不到赛伦斯先生也会有这样的豪情逸兴。
赛伦斯 谁,我吗?我以前也曾快乐过一两次哩。
台维重上。
台维 请您尝尝这一盆粗皮苹果。(以盆置巴道夫前。)
夏禄 台维!
台维 老爷!――我一会儿就来奉陪。――您要一杯酒吗,老爷?
赛伦斯 (唱)
一杯好酒浓烈清香,
奉祝情人永驻韶光;
何以长年?大笑千场。
福斯塔夫 说得好,赛伦斯先生。
赛伦斯 现在正是良宵美景,我们应该痛痛快快乐一番。
福斯塔夫 祝您长生健康,赛伦斯先生!
赛伦斯 (唱)
斟满酒杯递过来,
让我喝个满开怀。
夏禄 好巴道夫,欢迎!你要是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好了。(向侍童),欢迎,我的小贼,欢迎欢迎!我要向巴道夫大哥和一切伦敦的好汉们奉敬一杯。
台维 我希望在未死之前见一见伦敦。
巴道夫 也许咱们可以在伦敦会面,台维――
夏禄 啊,你们一定会在一块儿痛饮一场的;哈!不是吗,巴道夫大哥?
巴道夫 是呀,老爷,我们要用大杯子喝个痛快哩。
夏禄 那好极了。这家伙一定会一步也不离开你,那是我可以向你保证的;他不会丢弃他的朋友,他的心肠是很忠实的。
巴道夫 我也不愿离开他,老爷。
夏禄 啊,那真像是一个国王说的话。随便请用吧,不要客气。(内敲门声)瞧瞧谁在门口。喂!谁打门呀?(台维下。)
福斯塔夫 (向赛伦斯)好,真有你的,这才喝得痛快。
赛伦斯 (唱)
愿得醉乡封骑士,
不羡他人万户侯。
您说可不是吗?
福斯塔夫 正是。
赛伦斯 是吗?那么您可以说,我这老头儿还不肯示弱哩。
台维重上。
台维 禀老爷,有一个叫做毕斯托尔的,从宫廷里带了消息来了。
福斯塔夫 从宫廷里来!让他进来。
毕斯托尔上。
福斯塔夫 啊,毕斯托尔!
毕斯托尔 约翰爵士,上帝保佑您!
福斯塔夫 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毕斯托尔?
毕斯托尔 不是拔山倒树的狂风,也不是伤人害畜的瘴风。亲爱的骑士,你现在是国内最伟大的一个人物了。
赛伦斯 凭着圣母起誓,我想除了庄稼汉泼夫,他的确可以算最肥大的。
毕斯托尔 泼夫!呸,你这卑怯的下贱的懦夫!约翰爵士,我是你的毕斯托尔,你的朋友,我急急忙忙地骑马而来,带给你非常的消息、幸运的欢乐、黄金的时代和无价的喜讯。
福斯塔夫 请你用世人通用的语言把它们说出来吧。
毕斯托尔 哼,我才瞧不起下贱的世人哩!我说的是非洲的宝山和黄金的欢乐。
福斯塔夫 啊,下贱的亚述骑士,有什么消息?请对考菲秋国王细讲一番。
赛伦斯 (唱)罗宾汉、约翰和红衣。
毕斯托尔 粪堆上的野狗敢和诗神赌赛吗?传达好消息要受到扰乱吗?好,毕斯托尔,该你发火的时候了。
夏禄 老兄,我不知道您的来历。
毕斯托尔 那该你自怨命蹇。
夏禄 对不起,您这位大哥,要是您从宫廷里带了消息来,那么照我的愚见,您只有两个办法,不是把消息宣布出来,就是把它隐瞒起来。不瞒您说,我在王上手下也是有几分权力的。
毕斯托尔 在哪一个王上手下,老奴?说出来,不然就叫你死。
夏禄 在哈利王手下。
毕斯托尔 哈利四世还是哈利五世?
夏禄 哈利四世。
毕斯托尔 呸,谁希罕你这过时的官儿!约翰爵士,你那小羔羊儿现在做了国王啦;哈利五世是当今的王上。我说的是真话;要是毕斯托尔撒了谎,你们把我当作吹牛的西班牙人一般取笑吧。
福斯塔夫 什么!老王死了吗?
毕斯托尔 死得直挺挺的,就像门上的钉子一般;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福斯塔夫 去,巴道夫!把我的马儿备好。罗伯特?夏禄先生,拣选你自己的官职吧,一切包在我身上。毕斯托尔,我要给你双倍的尊荣。
巴道夫 啊,快活的日子!我才不高兴做一个起码的骑士哩。
毕斯托尔 嘿!我带来的不是好消息吗?
福斯塔夫 把赛伦斯先生搀到床上去。夏禄先生,我的夏禄大人,你可以随心所欲,命运女神请我做她的管家去了。穿上你的靴子;咱们要骑着马赶整夜的路呢。啊,亲爱的毕斯托尔!去,巴道夫!(巴道夫下)来,毕斯托尔,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仔细想一想你自己希望得到些什么好处。穿起靴子来,穿起靴子来,夏禄先生;我知道那小王正在想我想得好苦呢。不管是谁的马,咱们骑了就走;英国的法律都在我的支配之下。那些跟我要好的人有福了,咱们那位大法官老爷这回却要大倒其霉!
毕斯托尔 让饿鹰把他的肺抓了去吧!人家说,“我以往所过的那种生活呢?”喏,它就在这儿。欢迎这些快乐的日子!(同下。)
第四场 伦敦。街道
差役等拉快嘴桂嫂及桃儿?贴席上。
桂嫂 不,你这恶人;我但愿自己死了,好让你抵我的命;你把我的肩胛骨都拉断了。
差役甲 巡官们把她交给了我,她少不了要挨一顿鞭子,最近有一两个人为她送了命呢。
桃儿 差人,差人,你说谎!来,我告诉你吧,你这该死的丑鬼,要是我这肚里的孩子小产下来,那可比打你自己的母亲还要罪孽深重哩,你这纸糊面孔的坏人!
桂嫂 主啊!但愿约翰爵士来了就好了;他今天要是在场,一定会叫什么人流血的。但愿上帝能让她肚里的孩子小产下来。
差役甲 要是小产下来,你就又得揣起一打枕头了,这会儿才不过揣着十一个。来,我命令你们两人跟着我去;因为被你们和毕斯托尔殴打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桃儿 我告诉你吧,你这刻在香炉脚下的枯瘦的人像,我一定会让你知道点厉害,叫你挨一顿痛打的,你这青衣的恶汉!你这饿鬼般的肮脏的刽子手!要是你逃得过这一顿打,我也从此以后不穿短裙了。
差役甲 来,来,你这雌儿骑士,来。
桂嫂 啊!公理竟会压倒强权吗?好,做人总要吃些苦,才会有舒服的日子过。
桃儿 来,你这恶汉,来;带我去见官吧。
桂嫂 嗯,来吧,你这凶恶的饿狗!
桃儿 死鬼!枯骨!
桂嫂 你这没有皮肉的尸骸,你!
桃儿 来,你这瘦东西;来,你这坏人!
差役甲 很好。(同下。)
第五场 威司敏斯特寺附近广场
二内侍上,以蔺草铺地。
内侍甲 再拿些蔺草来,再拿些蔺草来。
内侍乙 喇叭已经吹过两次了。
内侍甲 等他们加冕典礼完毕以后出来,总要过两点钟了赶快,赶快。(同下。)
福斯塔夫、夏禄、毕斯托尔、巴道夫及侍童上。
福斯塔夫 站在我的一旁,罗伯特?夏禄先生;我要叫王上赐给您大大的恩宠。当他走近的时候,我要向他使一个眼色;留心看他会给我怎样一副面孔。
毕斯托尔 上帝祝福你,好骑士!
福斯塔夫 过来,毕斯托尔,站在我的背后。啊!要是我有时间做几套新的制服,我一定会把您借给我的一千镑钱花在衣服上面的。可是那没有关系;还是这样好,衣服虽然破旧,更可以显出我急于看见他的一片热忱。
夏禄 正是。
福斯塔夫 那可以表现我的爱慕的诚意。
夏禄 正是。
福斯塔夫 我的忠心。
夏禄 正是,正是,正是。
福斯塔夫 为了瞻望他的颜色,不分昼夜地策马驰驱,不曾想到,不曾记起,也根本没有余暇更换我的装束。
夏禄 一点不错。
福斯塔夫 征尘污面、汗流遍体的我,站在这儿一心一意地恭候着他,把世间万事一齐置于脑后,仿佛除了瞻望他以外,再没有什么应该做的事情。
毕斯托尔 正所谓念兹在兹,不知其他;那便是一切的一切。
夏禄 正是,正是。
毕斯托尔 我的骑士,我要煽起你的高贵的肝火,使你勃然大怒。你的桃儿,你那高贵的心灵中的美人,被他们监禁在污秽恶臭的牢狱里了;最下贱而龌龊的手把她抓了去。从幽暗的洞府里唤醒那手持毒蛇的复仇女神吧,因为桃儿被他们抓去了。毕斯托尔说的完全是真话。
福斯塔夫 我会叫他们释放她出来。(内欢呼及喇叭声。)
毕斯托尔 海水在那儿咆哮,喇叭吹奏出嘹亮的声音。
亨利五世率扈从上,大法官亦在其内。
福斯塔夫 上帝保佑陛下,哈尔吾王!我的庄严的哈尔!
毕斯托尔 上天呵护你照顾你,最尊荣高贵的小子!
福斯塔夫 上帝保佑你,我的好孩子!
亨利五世 大法官,你去对那狂妄的家伙说话。
大法官 你疯了吗?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话?
福斯塔夫 我的王上!我的天神!我在对你说话,我的心肝!
亨利五世 我不认识你,老头儿。跪下来向上天祈祷吧;苍苍的白发罩在一个弄人小丑的头上,是多么不称它的庄严!我长久梦见这样一个人,这样肠肥脑满,这样年老而邪恶;可是现在觉醒过来,我就憎恶我自己所做的梦。从此以后,不要尽让你的身体肥胖,多多勤修你的德行吧;不要贪图口腹之欲,你要知道坟墓张着三倍大的阔口在等候着你。现在你也不要用无聊的谐谑回答我;不要以为我还跟从前一样,因为上帝知道,世人也将要明白,我已经丢弃了过去的我,我也要同样丢弃过去跟我在一起的那些伴侣。当你听见我重新回复了我原来的本色的时候,你再来见我吧,你将要仍旧和从前一样,成为我的放荡行为的教师和向导;在那一天没有到来以前,你必须像其他引导我为非作歹的人们一样,接受我的放逐的宣判,凡是距离我所在的地方十哩之内,不准你停留驻足,倘敢妄越一步,一经发觉,就要把你处死。我可以供给你相当限度的生活费用,以免手头没钱驱使你们去为非作歹。要是我听见你果然悔过自新,我也可以按照你的能力和资格,把你特加拔擢。贤卿,就请你负责执行我的命令。去吧!(亨利五世及扈从下。)
福斯塔夫 夏禄先生,我欠您一千镑钱。
夏禄 嗯,正是,约翰爵士;请您现在还给我,让我带回去吧。
福斯塔夫 那可办不到,夏禄先生。您不用因此懊恼;他就会暗地里叫我去见他的。您瞧,他必须故意装出这一副样子,遮掩世人的耳目。您的升官进爵是不成问题的;我一定可以叫您做一个大人物。
夏禄 我不知道我怎么大得起来,除非您把您那件紧身衣借给我穿上,再用些稻草塞在里面。约翰爵士,请您在我那一千镑之中先还我五百吧。
福斯塔夫 老兄,我的话不会有错;您刚才所听见的话,不过是一种烟幕。
夏禄 我怕您会死在这种烟幕里面,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不用害怕烟幕;陪我吃饭去吧。来,毕斯托尔副官;来,巴道夫。今晚我一定就会被召进宫。
约翰?兰开斯特及大法官重上,警吏等随上。
大法官 来,把约翰?福斯塔夫爵士送到弗利特监狱里去;把他同伙的那班人也一起抓起来。
福斯塔夫 大人,大人!
大法官 现在我不能跟你说话;等会儿再听你说吧。把他们带下去。
毕斯托尔 人生不得意,借酒且浇愁。(福斯塔夫、夏禄、毕斯托尔、巴道夫、侍童及警吏等同下。)
兰开斯特 我很满意王上这一次贤明的处置。他本来的意思是要使他的旧日的同伴们个个得到充分的赡养;可是现在他决定把他们一起放逐,直到他们一反过去的言行,自知检束为止。
大法官 正是这样。
兰开斯特 王上已经召集议会了,大人。
大法官 正是。
兰开斯特 我可以打赌,在这一年终结以前,我们将要把国内的刀剑和民族的战火带到法国去。我听见一只小鸟这样歌唱,它的歌声仿佛使王上听了十分快乐。来,请吧。(同下。)
收场白
一跳舞者登场致辞。
第一,我的忧虑;第二,我的敬礼;最后,我的致辞。我的忧虑是怕各位看过了这出戏会生气;我的敬礼是我的应尽的礼貌;我的致词是要请各位原谅。要是你们现在等着听一段漂亮的话,那可难为了我啦;因为我所要说的话,都是我自己杜撰出来的,我怕它会叫我遭到一场大大的没趣。可是闲话少说,我就冒这么一次险吧。奉告各位――虽然是明人不必细说――我在不久之前赶上了一出枯燥无味的戏剧的结局,当时我请求各位多多包涵,还答应你们再编一出好一点儿的给你们看。我的原意是就用这出戏抵账了。如果这笔买卖也赔钱了,我当然是破产了,你们,我的好心肠的债主们,也要大失所望。可是我既然答应在这儿露面,所以我在这儿愿意把我这一身悉听各位的处置;要是你们慈悲为怀,肯对我略加宽贷,那么我也可以打个折扣偿还你们,并且像大多数的借债人一样,给你们无穷无尽的允诺。要是我的舌头不能请求你们宽贷我,那么你们肯不肯命令我用我的双腿向你们乞恕?虽然跳一下舞就可以把债务轻轻跳去,世上没有这样容易的事,可是只要在良心上并不亏负人家,什么事情都是可以通融的,我也就这么办吧。这儿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都已经宽恕我了;要是在座的各位先生不肯饶我,那么各位先生就是和各位夫人小姐意见不合,在这样的佳宾盛会之中,这一种怪事是未之前闻的。
我还要请各位耐心听我说一句话。要是你们的胃口还没有对肥肉生厌,我们的卑微的著者将要把本剧的故事继续搬演下去,让约翰爵士继续登场,还要贡献你们一位有趣的角色,法国的美貌的凯瑟琳公主。照我所知道的,福斯塔夫将要出汗而死,除非你们无情的批判早已把他杀死;因为欧尔卡苏⑩是为宗教而殉身的,我们演的不是他。我的舌头已经疲乏了;等我的腿儿也跳得不能动弹的时候,我要敬祝各位晚安。现在我就长跪在你们的面前,为我们的女王陛下祈祷康宁。
注释:
约伯(job),以忍耐贫穷著称的圣徒,见《圣经》:《约伯记》。
格罗(groat),英国古银币名,合四便士。
桂嫂听不懂“劫犯人”这一法律用语,误以为是“找帮手”,所以说“快劫几个犯人来吧”。
圣灵降临节(wbeeson week),复活节后第七个星期。是素来领教的。
诺勃尔(noble),英国古金币名。
毕斯托尔误将罗马大将汉尼拔(hannibal)说成坎尼保(cannibal),意思变成了“吃人者”。
阿特洛波斯(atropos),希腊神话中三命运女神之一。
古代认为是相距最远的两颗行星。
阿木拉(amurath),土耳其皇帝,一五九五年登位时,数兄弟都被绞死。
欧尔卡苏(oldcastle),十五世纪英国罗拉教派的领袖,亨利五世早年的伴侣,福斯塔夫的性格据说是依据他塑造的。
《亨利五世》
剧中人物
亨利五世
葛罗斯特公爵
培福公爵 国王的弟弟
爱克塞特公爵 国王的叔父
约克公爵 国王的远房叔父
萨立斯伯雷伯爵
威斯摩兰伯爵
华列克伯爵
坎特伯雷大主教
伊里主教
剑桥伯爵
斯克鲁普勋爵
托马斯?葛雷爵士 卖国贼
托马斯?欧平汉爵士
高厄
弗鲁爱林
麦克摩里斯
杰米 上尉
培茨
考特
威廉斯 士兵
毕斯托尔
尼姆
巴道夫 结拜兄弟
童儿
传令官
法王查理六世
皇太子
勃艮第公爵
奥尔良公爵
波旁公爵
法国元帅
朗菩尔
葛朗伯莱 法国贵族
哈弗娄总督
蒙乔 法国使臣
法国大使二人
伊莎贝尔 法国王后
凯瑟琳公主
艾丽丝 公主的侍女
老板娘 野猪头酒店女店主,前快嘴桂嫂,现为毕斯托尔太太
贵族、贵妇人、官史、侍从、市民、使者、兵士等
致辞者
地点:英国;法国
wW w.xia oshuotxT.Com
开场白
致辞者上。
致辞者 啊!光芒万丈的缪斯女神呀,你登上了无比辉煌的幻想的天堂;拿整个王国当做舞台,叫帝王们充任演员,让君主们瞪眼瞧着那伟大的场景!――只有这样,那威武的亨利,才像他本人,才具备着战神的气概;在他的脚后跟,“饥馑”、“利剑”和“烈火”像是套上皮带的猎狗一样,蹲伏着,只等待一声命令。可是,在座的诸君,请原谅吧!像咱们这样低微的小人物,居然在这几块破板搭成的戏台上,也搬演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难道说,这么一个“斗鸡场”容得下法兰西的万里江山?还是我们这个木头的圆框子里塞得进那么多将士?――只消他们把头盔晃一晃,管叫阿金库尔①的空气都跟着震荡!请原谅吧!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圆圈儿,凑在数字的末尾,就可以变成个一百万;那么,让我们就凭这点渺小的作用,来激发你们庞大的想像力吧。就算在这团团一圈的墙壁内包围了两个强大的王国:国境和国境(一片紧接的高地),却叫惊涛骇浪(一道海峡)从中间一隔两断。发挥你们的想像力,来弥补我们的贫乏吧――一个人,把他分身为一千个,组成了一支幻想的大军。我们提到马儿,眼前就仿佛真有万马奔腾,卷起了半天尘土。把我们的帝王装扮得像个样儿,这也全靠你们的想像帮忙了;凭着那想像力,把他们搬东移西,在时间里飞跃,叫多少年代的事迹都挤塞在一个时辰里。就为了这个使命,请容许我在这个史剧前面,做个致辞者――要说的无非是那几句开场白:这出戏文,要请诸君多多地包涵,静静地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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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一场 伦敦。王宫前厅
坎特伯雷大主教及伊里主教上。
坎特伯雷 主教,你听我讲:如今这一个提案,早在先王治下第十一年就提出来过,当时就有可能通过,而且也当真通过了,存心要跟咱们捣蛋;幸亏那是个兵荒马乱的年头,这个提案后来就搁了起来,没有进一步予以考虑。
伊里 大主教,这一回,咱们可又得怎样对付呢?
坎特伯雷 这还得研究研究。要是居然让它通过了,我们的一大半财产眼看就要送人了;因为那样的话,凡是那些一心敬神的信士身后捐献给教会的民间土地,就全都要给他们充公了;据他们的估计,这笔财产可以让国王足足供养十五个伯爵,一千五百个爵士,六千两百个绅士。还有,为了救济乞丐,以及那风烛残年、赤贫而失去劳动力的苦老头儿,满可以维持一百个赈济所。此外,还可以每年呈缴国库一千个金镑――这就是提案的内容。
伊里 这岂不是叫人吃掉了一块肉?
坎特伯雷 吃掉一块肉!――连骨头都叫人啃啦。
伊里 那么对策呢?
坎特伯雷 国王是圣明了,他的恩宠是深厚的。
伊里 而且诚心诚意敬爱着神圣的教会。
坎特伯雷 凭他年轻时的那份荒唐,谁又能想到啊。他的父王才断了气,他那份野性仿佛也就遭了难,跟着死去;对,就在这时候,“智慧”,真像天使降临,举起鞭子,把犯罪的亚当驱逐出了他的心房;从此,那一座“乐园”净是纯洁的精灵在里面栖息。从来没看见谁一下子就变得这样胸有城府――这样彻底洗心革面,像经过滚滚的浪涛冲洗似的,不留下一点污迹。也从来没听到谁把九头蛇那样顽强的恶习,②那么快,而且是一下子给根除了――像当今的皇上那样。
伊里 变得好!我们是有福了。
坎特伯雷 听着他宣讲神圣的教义,你不由得不五体投地,私下但愿让皇上当上了牧师;听着他讨论国家大事呢,你会说,原来这门学问是他毕生的研究;听一听他畅谈兵法,那你就听到了可怕的战争变成了柔和的音乐。随便什么国家大事到了他手里,不可解的结也就解开了――好像他是在随手解他的袜带子。他一开口,空气,那不受管束的顽童,就静下来了;人们竖起了耳朵,用无言的惊叹来听取他那美妙的高论。那么说,一定是实践和实际的人生经验教给了他这么些高深的理论。这可真是稀奇啊,怎么他会学习得那么多;他走的明明是条浮而不实的道路,他所亲近的都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浅薄之徒,他的时间尽是在声色犬马里消磨;从来没人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或是从嘈杂的场所,从三教九流的人群中退出身来静一静心。
伊里 草莓在荨麻底下最容易成长;那名种跟较差的果树为邻,就结下更多更甜的果实。亲王的敏慧的悟性,同样也只是掩藏在荒唐的表面底下罢了;不用问,那就像夏天的草儿在夜里生长得最快,不让人察觉,可只是在那儿往上伸长。
坎特伯雷 一定是这样;现在再没奇迹出现了,我们只能承认,一样东西变为完善,自有它的道理。
伊里 可是好主教,下院提出来的议案,现在反驳得怎么样啦?皇上赞成还是不赞成呢?
坎特伯雷 他仿佛是中立。或者还不如说,他倾向我们这一边,而不是支持提案者来反对我们――因为我曾经把当前的局势跟陛下谈过,谈得很周详,还提到了法兰西的问题;我曾以教士会议的名义向陛下保证:鉴于当前的局势,我们决定捐献给朝廷一笔巨款,那数目将超过宗教界任何一次对历代先王所纳贡的献金。
伊里 听了你的保证,皇上又怎样表示呢,大主教?
坎特伯雷 皇上听得很对劲;只是他有事在身,没工夫听我讲到其他方面去;要不,据我的观察,他会很乐于听我细细讲一讲那历历可查的宗谱,讲讲他怎样名正言顺地理该领有某些公国;又怎样,凭着他是爱德华的曾孙,有权要求法兰西的王冠和宝座。
伊里 是什么事打扰了他,不让他听下去呢?
坎特伯雷 正在那时候,法兰西大使要求觐见――我想召见他的时候该到了吧。现在是四点钟?
伊里 是的。
坎特伯雷 那么我们进去吧。听听他们此来有什么使命――其实不用那个法兰西人开口,我一下就能把它猜中。
伊里 我愿意奉陪――我也很想听一听呢。(同下。)
第二场 同前。王宫议事厅
亨利王、葛罗斯特、培福、爱克塞特、华列克、威斯摩兰及侍从上。
亨利王 我那仁爱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呢?
爱克塞特 不在这儿。
亨利王 派人去请他来,好叔叔。
威斯摩兰 我们可要去把大使召进宫来,皇上?
亨利王 且慢点儿,姑丈。英、法两国间重大的问题正盘旋在我们的脑中,让我们先把自己的疑虑解决了,然后再召见他们。
坎特伯雷大主教及伊里主教上。
坎特伯雷 愿上帝和天使守护着皇上的圣位,愿陛下万寿无疆!
亨利王 多谢你的美意。渊博的大主教,我请求你讲一讲――要公正、虔诚地讲――法兰西所奉行的“舍拉继承法”究竟应当还是不应当剥夺我们的继承权。上帝明鉴,我的忠诚的爱卿,你就这问题作解释的时候,千万不能够歪曲、穿凿,或牵强附会;更不能仗着自个儿精明,就明知故犯,叫自己的灵魂负上了罪名,竟然虚抬出一个不合法的名份,经不起放到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家评一评。因为,上帝是明白的,有多少今天好好儿活着的男儿,只为了你大主教一句话,将要血肉横飞――因为我们会照你的话做去。所以你得郑重考虑。你这是在把我们的生命作赌注,你这是要惊起那睡着的干戈。我凭着上帝的名义,命令你郑重考虑。像这样两个王国,一旦打起仗来,那杀伤决不是几十个人或几百个人。在战争里流出的每一滴无辜的血,都是一声哀号,一种愤慨的责难――责问那个替刀剑开锋、叫生灵涂炭的人。只要记着这庄重的祈求,你就说吧,大主教;我们要好好地听着,注意着你的一番话,而且深深相信,凡是你所说的,都出自一颗洁白得就像受过洗礼、涤除了罪恶的良心。
坎特伯雷 那么听我说吧,圣明的陛下,还有你们――生命和职位都属于当今皇上的列位公卿。他们拿不出什么理由可以反对陛下向法兰西提出王位的要求,只除了这一点――那在法拉蒙时代制定的一条法律:
in terram salicam mulieres ne succedant(在舍拉族的土地上妇女没有继承权)
而法国人就把这“舍拉族的土地”曲解为法兰西的土地,并且把法拉蒙认做是这条法律的创制人和妇权的剥夺者。可是他们的历史家却忠实地宣称舍拉区是在日尔曼的土地上,位于舍拉河与易北河之间。查理曼大帝当年征服了萨克逊族,一部分法国人就留在那儿住下了,可是看不惯日尔曼女人那种不规矩的行为,他们因此立下了这条法律,就是:“在舍拉族的土地上,妇女不能做承继人”――这舍拉区,我说过,是在易北河与舍拉河之间――如今日尔曼人称之为“迈森”。那就很明白,“舍拉继承法”的订立原不是打算在法兰西国土上推行的;再说,直到法拉蒙王崩驾以后的四百二十一年,法兰西这才兼并了舍拉族的土地;而大家却毫没来由地错把法拉蒙王当作了这条法律的创制人。法拉蒙王是在我主四百二十六年死的;而查理曼大帝却是在八百○五年才征服了萨克逊族,把法兰西的国境推过了舍拉河。此外,他们的历史家说过,那废除喜尔德利王位的培平王,就是克罗退尔王的女儿白莉蒂尔的子嗣,他以一个普通继承人的身分谋取了――登上了法兰西的王位。休?盖卑也是一个样儿,他自称是林贾尔郡主的子嗣――查理曼的外孙、路易王的外曾孙、查理曼大帝的外玄孙――就篡夺了洛林公爵查理的王位――而他,才真是查理曼大帝嫡系的唯一子嗣――还借此宣扬他的登位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说真话,根本是一笔糊涂账。还有路易十世,就是那篡位者盖卑的独生子,他头上戴了顶法兰西王冠,心里头总觉得不安宁;直到最后,才安了心,因为他查明了他的祖母伊莎贝尔皇后是爱芒贾尔郡主的直系卑族,那位郡主又是方才所说起的洛林公爵查理的女儿――这样亲上攀亲,查理曼大帝的血统就又跟法兰西的王冠结合在一起。这样,就像夏天的太阳一般明亮,培平的称帝,还有休?盖卑的登位、路易的心安理得做他的国王,全都是凭着母系方面的权利和名份。就这样,法兰西的王位传到如今;然而他们偏又抬出这“舍拉继承法”,来剥夺陛下凭着外孙的身分提出王位的继承权。他们喜欢的是搬弄一套玄虚,却就是不肯理直气壮地站出来给自己辩白:为什么他们该从你和你的祖先那儿夺去这不应得的名份。
亨利王 我提出这继承权,可是名正言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坎特伯雷 要不然,让罪孽降临到我头上来吧,万众敬畏的皇上!在《民数记》上写得分明③:人若死了,没有儿子,就要把他的产业归给他的女儿。英明的皇上,保卫自己的权利,展开你那殷红的军旗;回顾一下你轰轰烈烈的祖先吧。威严的皇上,到你那曾祖父的陵墓跟前去吧,你从他那儿得来了继承的名份,就去祈求他的威灵再显一显神;再到你叔祖黑太子爱德华的坟前去吧,他曾经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演了个惨剧――把法兰西大军打得落花流水;那当儿,他的威风凛凛的父王正高踞山头,含笑观望他的虎子在法兰西贵族的血泊里横冲直撞。高贵的英国人啊!你们腾出一半力量,就足以应付法兰西的全部精兵;让还有一半人马站过一旁,有说有笑,却不想他们因为筋脉缺少活动,反而着了凉!
伊里 让这些长眠在地下的勇士重又出现在回忆中吧,你统率着雄师,把他们的英雄伟业重新来一遍吧。你本是他们的子嗣,你高坐在他们传下的王座上,那使他们名震四方的热血和胆量,正在你的脉管里奔流啊。我那英勇无比的君主正当年富力强,像五月的早晨,正该是轰轰烈烈地创一番事业的时光。
爱克塞特 普天下兄弟之邦的国君,他们都在盼望着你奋然而起――就像那些奋起在前、跟你同一个血统的雄狮一样。
威斯摩兰 他们全都知道:陛下有理由、有兵力、还有那物力;而陛下也确是万事俱备啊。英格兰还有哪一朝国王拥有过更富裕的贵族、更忠心的臣民?――他们那火热的心,丢下了他们那守在英格兰的肉体,早就飞到法兰西阵地上的军营里去了。
坎特伯雷 啊,我的好皇上,让他们的肉体也随之而去吧!让他们凭着一股热血、一把利剑和一阵烈火去争取你的权利吧!我们司掌人类灵魂的,也准备出份力,为陛下捐募一笔巨款,那数目必定会超过历来僧侣们任何一次奉献给你祖先的金银。
亨利王 我们不能只顾举兵侵犯法兰西啊,总得酌留一部分兵力防备着苏格兰,他们可能乘此大好机会,来侵犯我们的国境。
坎特伯雷 仁爱的君主,那守卫边境的战士,就是一堵墙,尽足以抵挡那北方的跳梁小丑,保障国内的安宁。
亨利王 我并不光是指那些行踪飘忽的盗寇而言,我还顾虑着苏格兰的坏主意――他们始终是我们的居心叵测的邻居;你读历史就明白了,每逢我的曾祖父进兵法兰西,苏格兰的全部人马没有一次不是浩浩荡荡,像潮水涌向缺口一样乘虚而入;猖獗地袭击那兵力单薄的土地:围困住堡垒,猛攻城关。英格兰因为不曾设防,只落得在这奸刁的乡邻前打颤发抖。
坎特伯雷 她也只是受了场虚惊罢了,可并没真受到损伤;我的皇上,你且听一听吧,她为她自己树立了怎样的榜样:那时候,她的骑士全都在法兰西的疆场上,撇下她活像个守着空房的寡妇;可是她不但把自己保卫得好好的,还擒获了苏格兰王,把他当作一头走失的牲畜般关起来,送到法兰西去――拿帝王们做俘虏,来替爱德华增光,好使她的史册连篇累牍载满着歌颂,就像是海底深处堆满了沉没的财货和无价的珠宝。
威斯摩兰 不过有句老古话说得很对:
要是你想把法兰西战胜,
那就先得收服苏格兰人。
因为一旦英格兰那头猛鹰飞去觅食了,苏格兰那头鼬鼠就会偷偷跑来,到它那没谁保护的窠巢里偷吃它的尊贵的蛋。正所谓猫儿不在,就是耗子的天下;它即使吞不了,尽量破坏和骚扰你一场也是好的。
爱克塞特 这么说,那猫儿就势必要守在家里了。然而,这其实是一个站不住脚的“必要”;我们早已用一道道锁把守好财货,早已设下了巧机关来捕捉那些小偷。那甲胄之士正在海外冲锋陷阵,在国内,也自有那谋臣小心防守;原来是,那政府就像音乐一样,尽管有高音部、低音部、下低音部之分,各部混合起来,可就成为一片和谐,奏出了一串丰满而生动的旋律。
坎特伯雷 所以上天把人体当作一个政体,赋予了性质各各不同的机能;不同的机能使一个个欲求不断地见之于行动;而每一个行动,就像系附着同一种目标或者是同一种对象,也必然带来了整体的服从。蜜蜂就是这样发挥它们的效能;这种昆虫,凭着自己天性中的规律把秩序的法则教给了万民之邦。它们有一个王,有各司其职的官员;有些像地方官,在国内惩戒过失;也有些像闯码头、走外洋去办货的商人;还有些像兵丁,用尾刺做武器,在那夏季的丝绒似的花蕊中间大肆劫掠,然后欢欣鼓舞,把战利品往回搬运――运到大王升座的宝帐中;那日理万机的蜂王,可正在视察那哼着歌儿的泥水匠把金黄的屋顶给盖上。一般安份的老百姓又正在把蜂蜜酿造;可怜那脚夫们,肩上扛着重担,硬是要把小门挨进;只听见“哼!”冷冷的一声――原来那瞪着眼儿的法官把那无所事事、呵欠连连的雄蜂发付给了脸色铁青的刽子手。我的结论是:许许多多的事情只要环绕着一个共同的目的,不妨分头进行;就像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发出的箭,射向一个目标;东西南北的道路都通向一个城镇;千百条淡水的河流汇聚在一片咸海里;许多线条结合在日规的中心点――就像这样,千头万绪的事业一旦动手,共同完成一个使命,什么都顺利进行,不会有一些儿差错。所以,到法兰西去吧,我的君主!把你那“快乐的英格兰”一分为四,这四分之一就归你带到法兰西去大显威风,叫高卢族人人发抖。而我们,以三倍的力量在国内防守,要是再不能扎紧藩篱,不许野狗钻进来,那么合该我们倒楣,叫恶狗扑身,丧尽了咱们民族的勇敢与政治上机警的英名。
亨利王 去把法国皇太子的使臣召唤进来。(数侍从下)重重疑虑如今是全都消释了;凭着上帝,和你们各位的大力帮助――法兰西既然是属于我们的,那我们就要叫她向我们的威力降服;要不,管叫她玉石俱焚。若不是我们高坐在那儿,治理法兰西的广大土地和富敌王国的公爵领地,那就是听任我们的骨骸埋葬在黄土墩里,连个坟,连块纪念的墓碑都没有。我们的历史要不是连篇累牍把我们的武功夸耀;那就让我的葬身之地连一纸铭文都没有吧――就像土耳其的哑巴,有嘴没舌头。④
两法国大使上。
亨利王 现在,我们就准备洗耳恭听我们的皇兄:法国皇太子有什么见教――我听说,你们两位是奉太子的命,而不是奉皇上的命来到敝国。
大使甲 不知陛下是否恩准我们只管按照我们所负的使命行事;还是,我们只可以略略提一提皇太子的本意和我们此来的任务?
亨利王 我并不是什么暴君,是一个基督徒国王,一切无常的喜怒都为理性所控制――就像那不法的歹徒被囚禁在我们的狱中。所以你们不必存什么顾忌,尽管把太子的意见对我们直说吧。
大使甲 那么,话并不多:陛下最近派人到法兰西来,凭着您伟大的祖先爱德华三世的权益,提出割让某些公国的要求;回答这一个要求,我们的主公――皇太子说:您怎么还是稚气未尽,该多懂些事理才好呢。在法兰西,凭着跳一番快步舞,您别想得到什么东西――法兰西的公国,不是凭您花天酒地就能夺取的。所以,为了更适合您的脾胃起见,他给您送来了这一箱宝贝,只希望您收下之后,从今别再提什么公国了吧。――这些就是皇太子所说的话。
亨利王 什么宝贝呀,王叔?
爱克塞特 网球,我的主。
亨利王 我们真高兴,皇太子这样富于风趣;他的厚赐和你们的辛苦又多么叫人感激呀!如果我们拿起球拍来拍这些球,老天在上,我们要到法兰西去打一局,一下下打得他尊大人头上的皇冠摇来晃去!去告诉他,他已经找到了这么一个对手,只怕要把整个法兰西当做网球场,着着进攻,叫你们坐立不安。我们很了解他的用意,他这是在取笑我少年时代的放浪,却不曾理会,在这一个时期,我们有些什么收获。这英格兰的可怜的王位,我从来没有放在心头,因此曾经疏远了宫廷,沉湎在胡闹中――人从来就是这样啊,一旦摆脱了家,浑身都是痛快。可是去告诉皇太子吧,我会登上宝座,显出一派人君的威严气概,只要我振作起来――在法兰西的王位上。怀着这个宏志,我不惜纡尊降贵,像一个干活的工人,忍受劳苦;可是我就要从那儿升起,光芒万丈,叫全法兰西的人民睁都睁不开眼来,嘿,叫皇太子向我们望一下,就会立刻瞎了眼。去告诉那挺有风趣的太子尽管取笑吧,那网球就给他取笑成了炮眼里的石弹;他的灵魂,将要受到深重的责难――为了那跟着炮弹而降落的灾祸,为了他今天开这个玩笑,成千成万的女人将要成为寡妇,就此再看不见亲丈夫;他今天取笑我,明天可“笑”坍了城堡,“笑”掉了母亲的孩子――有些还没有成胎,有些还没降生,他们全有理由咒骂王子太轻狂。可是这一切都听凭于上帝的意旨;让我向上帝祈求。请凭着他的名义,告诉皇太子吧:我就来了,跟他算账来了――我理直气壮地来了,来干我正大光明的事业。你们现在一路平安地回去吧,去告诉皇太子,他这玩笑开得多愚蠢,为了一两声笑声就哭坏了千万人。好好地护送着他们。再会吧。(两大使下。)
爱克塞特 这不是个挺有趣的照会吗?
亨利王 我倒是想叫那送球的人为这个而胀红了脸。那么,各位大人,别坐失了有利于我们出兵的大好时机;如今除了法兰西,我们再没旁的念头――除非想起事到临头,首先要想念上帝。让我们立即把出兵所需要的兵力征集起来,在各方面都考虑周详,我们就好比翅膀上添了更多的羽毛,又快又有步骤;我们有上帝引领,要当着法王的面,把他的儿子教训教训。现在,愿大家都尽心效忠,让这一正义的战争见之于行动吧。
第二幕
序曲
喇叭奏花腔。致辞者上。
致辞者 现在,全英国的青年,心里像火一样在烧,卸下了宴会上的锦袍往衣橱里放――如今风行的是披一身戎装!沸腾在每个男儿胸中的,是那为国争光的志向;他们卖掉了牛羊去买骏马,叫脚下平添翅膀,像英国的使神,好追随那人君中的圣君。如今是,到处浮荡着一片期望,把那明晃晃出鞘的刀剑从眼前掩蔽了,叫人只见那皇冠、王冕、贵族的头饰快落在亨利和他左右的头上。那班法国人,探听确切咱们正在厉兵秣马,自知大难临头,恐惶得发抖,妄想用诡计把英国人的意志扭转。啊,英格兰!你对于你伟大的气魄只是个具体而微的模型――你小小的身子跳动着一颗巨大的心!“荣誉”对于你抱着多大的期望,你本来可以干下多少伟业,假如你的孩子个个孝顺,全都具有天良!可是瞧你的祸根吧!法兰西在你那儿发掘了一窝没心肝的人,他就用毒药般的金币来填满那虚空的胸壑;三个丧尽天良的卖国贼(一个是,剑桥的理查伯爵;第二个,马香的斯克鲁普勋爵;第三个,托马斯?葛雷――诺森伯兰的爵士),只为了贪图法国人的亮晃晃的金银――啊,这漆黑的罪恶!――就跟那恐慌的法国人私下勾通,由他们亲手谋取圣君的生命――就是说,要趁他逗留在扫桑顿还没登上战舰向法兰西航行的时候。难道他们真得到魔鬼暗中帮助,实现了阴谋?观众们,且忍耐一下吧,帮着我们把遥远的路程缩得不露痕迹,以便凑成那么一出戏文!再说,那钱是付下了,那三个卖国贼把话许下了,当今的皇上从伦敦出发了;那场景是――请各位注意,转移到扫桑顿来了。咱们这个戏园子跟着搬到了那儿;诸君现在也就是在那儿安坐。从那儿我们将平安无恙地把你们运送到法兰西,再把你们从那儿送回来。让我们念念有词,祝告那海峡,载着船,风平浪静吧――只要我们能做得到,决不让看客中有哪一位会反了胃。可是我们必须等到英王登场,才来到扫桑顿;这以前,还在老地方。(下。)
第一场 伦敦。街道
尼姆及巴道夫上。
巴道夫 幸会,幸会,尼姆伍长。
尼姆 早安,巴道夫中尉。
巴道夫 呃,毕斯托尔旗官跟你这会儿成了朋友了吗?
尼姆 拿我来说,我才不在乎哪――我什么话也不说――也许有那么一天,我倒也会有说有笑的――不过那等将来瞧吧。“我没胆量决斗!”――可是眼睛一闭,把这个铁家伙往前这么一截,我总做得到呀――这有什么了不起!――可是那又怎么样?它可以拿来烘乳酪,也能像别人的刀子一样,不怕着凉――我的话到此为止。
巴道夫 我倒是愿意请一顿中饭,给你们俩拉拢拉拢,咱们三个做了结拜弟兄到法兰西去。就这样吧,好尼姆伍长。
尼姆 对,我能够撑下去就多活它几年――那不用说;有一天我撑不下去了,我就一了百了――这就是我的主意,是我的最后一着。
巴道夫 不错,伍长,他娶了快嘴桂嫂;也不必提,她对不起你――你跟她早就订了婚。
尼姆 叫我怎么说呢,许多事都是没有办法的。有人躺下去的当儿,脖子还好好地长在下巴底下,可是……人家说,刀子切起东西来可快着呢。就是这么回事,你管不了。一个人的耐性尽管像匹累垮了的马,可是,迟早也一步一步叫那匹马儿挨到了。别愁,迟早会有个解决的。嗳,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巴道夫 毕斯托尔旗官和他的太太来啦。好伍长,且忍住一些。
毕斯托尔及老板娘上。
巴道夫 怎么啦,我那毕斯托尔店主东!
毕斯托尔 下贱的狗,你敢叫我“店主东”?听着,我举手起誓,坚决反对这称号;我的耐儿也决不再招留房客了。
老板娘 可不是,我起誓,我马上就要不招留房客啦!因为我们倘若是招留了十三、四个娘儿们――尽管人家都是好女人,规规矩矩,靠做针线过日子――人家就要以为你呀,你开了一个窑子啦。哎呀,我的妈,看他把剑都拔出来啦!(尼姆拔剑,毕斯托尔也拔剑)我们这儿就要出一件谋杀亲夫的案子啦!
巴道夫 好中尉!好伍长!这儿不是英雄用武的地方。
尼姆 呸!
毕斯托尔 你呸!叭儿狗!你这竖起了耳朵的叭儿狗。
老板娘 好尼姆伍长,做一个大丈夫,收起你的剑吧。
尼姆 跟我走,好不好?咱俩“个儿对个儿”!
毕斯托尔 “个儿对个儿”?你这少有少见的恶狗!啊,奸刁的毒蛇!这“个儿对个儿”就在你这张天字第一号的脸上呀;这“个儿对个儿”就在你的牙齿缝里――在你的嗓子眼儿里――在你那可恶的肺里――对了,在你的狗肚子里――奶奶的,更糟的是,在你的狗嘴里!我拿你五脏六腑里的“个儿对个儿”⑤来回敬你,因为是,我还懂得开枪;因为是,毕斯托尔的扳机⑥已经翘起来了,一道火光马上要射出来啦!
尼姆 我不是巴巴松魔鬼,凭你这样念念有词,可降服不了我。我恨不得把你不痛不痒的揍一顿呢。毕斯托尔,要是你跟我过不去,我就要拿这把剑把你的命送掉――我做得到――而且做得才叫漂亮,只要你敢跟我走。我要把你的肠子挑那么一挑,我做得到――而且做得才叫地道――这才对头。
毕斯托尔 喔,你这个吹牛、撒野、该死的下流胚呀!坟墓已经张开了口,死神就在你头上招着手;所以,快把刀子亮出来吧!
巴道夫 听着,听我一句话,谁要是敢先动一下武,我不一剑把他刺穿了,就算不得是个军人。
毕斯托尔 这句话好不厉害哪,把人的怒气都打消了。把你的拳头伸给我――伸给我,你的前爪!嘿,你的胆子不算小!
尼姆 迟早总有一天,叫我割断了你的喉咙管――而且还做得漂亮。我就有这么一手。
毕斯托尔 coupelagorge⑦!这句话才说得好!我再一次不领你的教。啊,克里特岛的恶狗,你是打算来抢我枕边的娘们儿?不,劝你休想!快向医院里跑,那儿有只腥臭的“腌肉桶”⑧,到那里去找克瑞西达一类的麻疯女人吧――她的芳名就叫桃儿,去把她认做你的大嫂,我呢,当年的快嘴桂嫂就是我的了,从此只能是我的了;这样的好女人敢说天下少!寥寥数言,讲到这里――不讲了。侍候福斯塔夫的童儿上。
童儿 我的毕斯托尔店主东,你千万来看看我家主人哪,还有你,老板娘――他病得可厉害哪,要躺下去了。好巴道夫,把你那张脸放进被子里,给他做一个汤壶吧――我是说,他的病可不轻呢。
巴道夫 滚,你这小鬼!
老板娘 说句真话,总有这么一天,他得给乌鸦当点心。是皇上使他心碎了呀。好丈夫,早些儿回家吧。(老板娘及童儿下。)
巴道夫 来吧,听我的话,你们俩做个朋友吧?咱们全都要到法兰西去了,干吗见鬼似的还要扬着刀子,只想你杀我、我杀你呢。
毕斯托尔 让洪水泛滥,让魔鬼因为没得吃而嘶号!
尼姆 那么上次你还欠我八个先令赌账,现在还不还呢?
毕斯托尔 最下贱的奴隶胚子才还人家的钱。
尼姆 我现在问你讨钱,这才对头。
毕斯托尔 大丈夫就是这样解决问题:看剑!(两人拔剑。)
巴道夫 我拿着这把剑说话,谁要是先动一下武,我就先请他吃一剑;这把剑可决不跟你们说着玩儿的。
毕斯托尔 剑究竟是剑,凭着剑赌咒,可不是儿戏。
巴道夫 尼姆伍长,要是能交朋友,大家就交个朋友吧;要是你不愿意,嘿,那么把我也看做你的对头吧。得啦,把剑收了吧。
尼姆 那么上次你欠我的赌账八个先令还不还我?
毕斯托尔 还你六个半,当场现付,并且还请你喝酒,不要你付钞。咱们俩就做个结拜弟兄吧――我为尼姆而活,尼姆为我而生,这可不是天公又地道?听我说,我已经把军营里的伙食承包下来了,这一下油水可不得了。把你的手给我。
尼姆 你还给我六个半?
毕斯托尔 当场现付,一文都不少。
尼姆 好,这才对头。
老板娘重上。
老板娘 你们这些爷们要是全都是从娘儿们肚子里钻出来的,那就快奔进去看看约翰爵士吧。唉,可怜的人儿!他得的是伤寒伤风症,都快把他烧坏了,瞧着真叫人心疼哪!好人儿啊,你们快到他那儿去吧。
尼姆 当今皇上对爵士发了一阵脾气,把他气坏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毕斯托尔 尼姆,你这话说得对,他的心是东拼西凑,缺了一只角啦。
尼姆 皇上是一个好皇上,可是没办法,好皇上也有发性子的时候呀。
毕斯托尔 让咱们去慰问慰问爵士吧;小羊儿们,咱们还得好好儿活下去呢。(同下。)
第二场 扫桑顿。行辕
爱克塞特、培福及威斯摩兰上。
培福 天哪,皇上也太大意啦,竟会信任了这班卖国贼。
爱克塞特 等时候一到,管叫他们逃不了。
威斯摩兰 看他们的举止是多么安详、从容呀,好像一肚子都是忠心耿耿,任凭千思万想,首先想到的,就是为国效忠尽力!
培福 他们的一切用心,皇上全知道啦――那些信件已落在咱们的手中,他们可是连做梦还没想到!
爱克塞特 哪儿会想到;可是谁想到皇上曾经召他同床而眠、拿层层叠叠的恩宠往他身上堆的那个人,他竟会为了贪图外国人的钱币,就施展奸诈的手段,准备出卖当今皇上的生命。
喇叭声。亨利王与斯克鲁普、剑桥、葛雷及侍从等上。
亨利王 趁现在正好顺风,我们要上船啦。我那剑桥伯爵和我那斯克普普贤卿,还有你,我的好爵士,请发表发表你们的意见;你们可认为,我们拥有的兵力足以攻破法兰西的军队,完成此番出征的任务,达到我们劳师动众的目的?
斯克鲁普 那不用问,陛下,假使人人都贡献出他最大的力量。
亨利王 这点我没有疑问,因为我深信凡是跟随我们出发的人,没一个不是跟我们同心协力的;而那些留下来的,没一个不希望胜利和成功归属于我们。
剑桥 从来没有一个君王像陛下这样受到臣民的爱戴,为臣民所敬畏。在您的仁政下,还有谁口出怨言,满腹牢骚的――照我看,绝无仅有。
葛雷 说得对。当初先王有过许多仇人,他们都早忘了旧恨,心悦诚服,本着职责和热忱,来为您效忠。
亨利王 那我们有着千万个值得感谢的理由了;我们就是忘了怎样使用自己的手⑨,也决不会忘却了论功行赏,报答那些替国家出力的人。
斯克鲁普 这就更叫大家使出钢铁般的力量来――因为既有着“希望”作伴,哪怕千辛万苦,也要永无休止地为陛下尽忠。
亨利王 我也正是这样估计。爱克塞特王叔,把昨天押在牢里的那个人释放了吧;他昨天多喝了酒,竟敢骂起我来,可我认为,累他的是酒。既然他清醒了,明白过来了,那就饶了他吧。
斯克鲁普 陛下真是慈悲,可也太纵容了。把他惩办一下吧,皇上,怕的是这样轻易饶了他,反而叫坏人跟着他学样。
亨利王 啊,还是让我们放慈悲些吧!
剑桥 是的,陛下可以恩威并施。
葛雷 陛下,您留他一条命,却叫他好好地尝一尝刑罚的滋味,也就是开了恩。
亨利王 唉,你们这样地爱我、关切我,因此就这样地跟那个可怜虫为难!要是人一时糊涂,犯下了小小过失,我们尚且不肯眯着眼睛只装不看见;那么,一旦那用尽心计、深思熟虑的一等罪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的眼睛该睁得多大呢?我们还是决定释放了那个人,虽说剑桥、斯克鲁普、葛雷,这样亲切地关怀我本人,主张把他惩办。现在说回到法国问题上来。谁是新近任命的“执政官”?
剑桥 我是其中之一,陛下。陛下吩咐我今天提出这请求。
斯克鲁普 您也这样吩咐了我,陛下。
葛雷 还有我,皇上。
亨利王 那么剑桥伯爵,这儿是你的委任状;这儿是你的,斯克鲁普勋爵;这一份是你的,葛雷爵士。请打开来念一下吧,也好知道就是知道你们的好处的。威斯摩兰伯爵,爱克塞特王叔,今夜里我们要乘船出发了。(向卖国贼)嗳,怎么啦,大臣!你们在文件上看到了些什么呀?――连血色都没有了!瞧,他们变得多厉害!他们的脸成了一张白纸。怎么啦,你们在这上面看到了些什么,把你们吓成这样,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剑桥 我承认我有罪,请求陛下开恩吧!
葛雷
斯克鲁普 我们都这样请求。
亨利王 我的慈悲心,向来是油然而生的,可是你们方才自己所出的主意,却把它扑灭了、打消了。要是你们还存半点儿羞耻,就再不敢提什么“慈悲”;因为你们自己所说的一番话,就像那返身扑向主人的恶狗一样,直刺进你们的心窝,折磨着你们。诸位亲王、高贵的公卿,你们看哪――看这些英格兰的妖孽!这儿是剑桥伯爵,你们都知道我们待他有多么厚道,凡是以他的身分所应该享受的荣华,我们都照理供奉他。而这个人,为了区区几个金镑,就轻轻地勾结了法国人,向他们宣誓,要把我谋杀在扫桑顿。(向葛雷)也就为了这几个钱,这位爵士,他所承受我们的恩惠,不亚于剑桥,可也同样向敌人宣了誓。可是,啊!叫我对你说什么好呢――斯克鲁普勋爵?你这个狠毒的、忘恩负义的丧尽天良的衣冠禽兽!我的一切决策全掌握在你的手里,我的灵魂都让你一直看到了底,你果真要的是钱,那真是只消略施小技,就可以把我铸成了一块块金币。难道说,外国人的贿赂居然能勾引你做下一星星坏事,哪怕只为了好叫我身上的一个指头不好受?这叫人多么想不通啊,尽管这回事儿已经黑白分明,摆在我的面前,可我的眼睛却还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叛逆”和“谋杀”这一对儿,总是扭结在一起,就像套在同一个轭上,彼此为同一个使命而宣誓的一双魔鬼――这本是不言而喻的道理,所以我们尽管震惊,可并不流露一点诧异。可是你啊,确然违反了天下的常情,替“叛逆”和“谋杀”也讨来了一声惊叹。那个狡猾的魔鬼――不管他是谁,能够这样出乎情理之外,把你给引诱过去,他在地狱里会得到一致的称许:“真有这本领!”旁的魔鬼把人引上叛逆的途径,还得忸忸怩怩,拿形形色色来东拼西凑,弄成一件煞像是圣洁的外衣,给那悖天逆理的“罪恶”披上;可是那个把你放在手里搓揉、叫你唯命是从的魔鬼,他什么借口都不给你――“你干吗要卖国?”――没有理由,除非是他要封你一个卖国贼的称号。那个就是这样把你骗上手的魔鬼,要是他迈开虎步,踏遍天下,再回到那无边的地狱里,回到他那队伍中间,他就可以向伙伴们说了:“我从不曾这样轻易把人的灵魂骗了来,像我骗这个英国人!”唉!你给融洽无间的“信任”带来了多大的猜忌!看,人家不是很忠心?嗳,你何尝不就是这样。人家岂非博学又正经?嗳,你何尝不就是这样。人家出身高贵?嗳,你何尝不是呀。人家岂非很虔敬?嗳,你何尝不是呀。人家不贪口腹之欲,神情坦然,喜怒不形于色,褪尽了火气,从不让一时的血气动摇自己的身心;举止优雅而温文;判断人,决不是光凭眼睛,不用耳朵;可还得经过深思熟虑,并不轻信所见所闻--你就像是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而你的变节,叫所有才德俱备的君子蒙上了嫌疑的污点。我要为你而流泪啊!你这种叛逆的行为,在我看来,就像是人类又一次的堕落⑩。他们的罪行已经给揭发了,把他们逮捕起来,听候国法处理;让上帝来替他们开释阴谋的罪名吧!
爱克塞特 我以严重的叛国罪状逮捕你――剑桥的理查伯爵。我以严重的叛国罪状逮捕你――马香的亨利?斯克鲁普勋爵。我以严重的叛国罪状逮捕你――诺森伯兰的托马斯?葛雷爵士。
斯克鲁普 我们的阴谋给严明的上帝揭露出来了;我的罪恶比我的死更叫我难过。为了这样的过失我请求陛下宽恕――虽然为着它,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剑桥 并不是我受了法兰西金银的诱惑,虽然我得承认,收下了金子就促使我更急于要把阴谋实现。可是感谢上帝,他出来阻拦了;纵然是死,我也甘心,只祈求上帝和您宽恕了我的罪恶。
葛雷 忠心耿耿的臣民听到揭发了这最最危险的叛国罪,也绝不能像此刻的我那样为自己欢乐――为的是正当我要干下罪大恶极的勾当的时候,就给拦阻了。请饶赦我的罪恶吧――可别饶赦我的死罪,君王。
亨利王 愿上帝宽饶了你们!听好你们的判决吧。你们阴谋弑杀一国的国王,私通敌国,从敌人的财库里领受了金银当作预付的定金;于是就把你们的君王出卖,任人宰割,把王亲国戚与公卿出卖,任人奴役,把全国臣民卖给了骄横的征服者,把整个王国卖给了那奸淫掳掠的敌寇。涉及我本人,我并没报复的打算;可我们祖国的安全,我们却必须万分珍重,你们企图破坏它,我现在就把你们交给了祖国的法律。没骨头的可怜虫,快去吧,死刑在等待着你们。愿慈悲的上帝叫你们安心忍受死亡的滋味,叫你们衷心忏悔这一切重大的罪行吧!把他们带下去。(禁卫押剑桥、斯克鲁普及葛雷下)现在,大臣们;到法兰西去吧!到那边去干一番事业,光荣将同样的属于我和你们。这次出兵,一定会很吉利、顺当;因为上帝显示了恩宠,把那潜伏在我们身边、想一开头就阻挠我们的祸害――那危险的叛逆,给揭发出来了;毫无疑问,我们前途的障碍全都清除了。亲爱的同胞,动身吧,把我们的大军交托在上帝的手掌里。马上就出兵吧。高扬起战旗,欢欣鼓舞下海洋;不在法国称帝,就不做英格兰国王。(同下。)
第三场 伦敦。街头客栈前
毕斯托尔、老板娘、尼姆、巴道夫及童儿上。
老板娘 我亲亲热热的好丈夫呀,让我一路送你到史台纳吧。
毕斯托尔 别送啦;大丈夫也有气短的时候!巴道夫,振作些;尼姆,你一个劲儿地吹你的牛吧;童儿,摆出些勇气来;因为福斯塔夫已经死啦,叫人好不悲伤。
巴道夫 但愿我常跟他在一起――不管他在哪儿,天堂还是地狱!
老板娘 不,他当然不在地狱里!如果也有人进得了天堂,他准是在天堂上亚伯拉罕老祖宗的怀抱里。他是好好儿地死的,临死的当儿,就像是个没满月的小娃娃。不早不晚,就在十二点到一点钟模样――恰恰在那落潮转涨潮的当儿,他两腿一伸,“动身”了。他倒还在摸弄着被褥,玩弄着花儿呢,等会儿又对着自个儿的手指尖儿微笑起来了;我一眼看到这个光景呀,我就明白啦:早晚就是这一条路了;因为他的鼻子像笔那样尖,脸绿得像铺在账桌上的台布。“怎么啦,约翰爵士?”我跟他说,“嗨,大爷,你支撑些儿呀!”于是他就嚷道:“上帝呀,上帝呀,上帝呀!”这么连嚷了三四遍。为了安慰安慰他,我就跟他说,别想什么上帝吧;我但愿他那会儿还不要拿瞎心思来烦恼自己。这么说了以后,他就叫我给他在脚上多盖些棉被,我就把手伸进被窝去试探了一下;一摸,那双脚就像两块石头一样没点儿暖气!接着,我又摸他的膝盖,再又往上摸,往上摸――哎呀,全都冷得像石头似的!
尼姆 他们说他诅咒白酒害了他。
老板娘 不错,有这回事。
巴道夫 他还诅咒女人来着。
老板娘 不,这他可没有。
童儿 不,他诅咒过的,还说她们就是魔鬼的肉身。
老板娘 他就是受不了“肉色”,这种颜色他一向最讨厌。
童儿 他有一次说,魔鬼要捉他去就是为了女人。
老板娘 不错,他是讲了一些关于女人的话的;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得了风湿症,讲的又是巴比伦的妓女。
童儿 你还记得吗?――他看到有一个跳蚤躲在巴道夫的鼻子上,他就说,这是一个黑色的灵魂在地狱的火中燃烧?
巴道夫 唉,烧起那片火光的燃料已经完啦。我伺候他这么些年,就是得到这么些好处。
尼姆 咱们该动身了吧?皇上快要在扫桑顿出发了。
毕斯托尔 来吧,咱们走吧。我的爱人,让我亲亲你的嘴唇儿。我的家当、我的细软,替我看牢了;一切全要留意谨慎哪。把这句话记得紧:“一律现付,概不赊账。”哪一个都信不得;赌咒发誓只是根烂草绳,男子们的忠信不值一文钱;稳扎稳打错不了,我的小鸭儿。所以,拿“战战兢兢”做你的座右铭。去吧,把你那对“水晶球儿”擦一下。队伍里的弟兄们,咱们到法兰西去吧;孩儿们,让咱们就像一群蚂蝗,只是把血喝、喝、喝个痛快!
童儿 他们说,这才不是什么可口的东西呢。
毕斯托尔 跟她的樱桃嘴儿亲一下,咱们就此出发了。
巴道夫 再见吧,老板娘。(吻她。)
尼姆 我可不亲这个嘴,这才对头――得了,再会吧。
毕斯托尔 好好地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主妇;没事别往外跑,这是我的告诫。
老板娘 再会吧!再见!(同下。)
第四场 法国王宫
喇叭奏花腔。法王、皇太子、培利、布列塔尼及元帅等上。
法王 英格兰的大军果然前来侵犯咱们啦,我们就得加倍注意,严阵以待。所以,培利公爵、布列塔尼公爵、勃拉庞和奥尔良公爵,你们就出发吧;你呢,皇太子,火速赶到那些战争要地,增添守卫的勇士,整修防御的工事,打刀磨枪;因为英国的军队来势十分凶猛,就像漩涡里的水势那样急骤。我们如果还记得以前轻视英格兰,吃了多大的亏,这一次就应当有所防备和警惕。
皇太子 最受尊敬的父王,我们的确应该拿起刀枪跟敌人对抗;“和平”不该是一服叫人昏沉的药剂――即使没有战事,也没有什么冲突,那防御的工事、那兵役,以及那军备,也必须经常进行、征募和充实,就像战祸已经迫在眼前。所以我说,我们大家应该着手巡察法兰西的那些薄弱、空虚的部分;我们这样做,心中可别存着恐惧――一丝儿都不用怕,就像我们听到英国人正忙着在跳降灵节的滑稽舞;因为,好父王,这个英格兰缺少一个英明君主,那帝王的权杖真想不到是拿在一个虚浮、浅薄、任性、轻举妄动的哥儿的手里――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元帅 啊,快别这么说,皇太子!您大大地看错了这一位国王。殿下不妨问一问才回来的两位使臣,听听他召见他们的时候神情多么庄严,他左右拥有多少杰出的朝臣,他表示异议,态度有多么谦虚,一旦拿定了主意,又多么坚定可怕――那你就不会不发觉他过去的种种狂妄,就像古罗马的勃鲁托斯⑾,拿痴愚做外衣,掩盖了肚里的智谋――就像是园丁把那将要最先抽芽的嫩苗用肥料盖好。
皇太子 不,决不是那样,我的元帅大人!不过,尽管我们这样想,没关系,在保卫国土这回事儿上,我们最好还是把敌人看重些;这样才能一心把国防的力量充实起来。要是我们缩手缩脚,不能订一个像样的计划,那就会像一个守财奴,为了省几寸料子,却毁了一件衣服。
法王 我们还是认为亨利王是强大的吧;公卿们,你们要好好地武装起来对抗他。他的祖先曾经拿我们当做一块肥肉,曾经踏遍了我们的土地,而他,就是这些血腥的侵略者的后代啊。且想一想我们时刻记在心头的耻辱――就是当年那一败涂地的克莱西一役,我们的公卿,全叫那个名字都阴森森的黑太子爱德华掳了去;而他的那老头子,山一座似的,高高地在山头站着,一轮金黄的落日,像顶王冠,映照在他头上――他面带笑容,眺望着他那龙子把苍生残害,把法兰西的父亲,以上帝做范本,二十年心血所造就成的下一代毁坏。这个亨利就是那些得胜者的后代,我们应该担心着他天生秉承的凶悍和命运许给他的成就啊。
使者上。
使者 英格兰国王亨利派来的使臣要求晋见陛下。
法王 我们此刻就接见他们;去把他们带来吧。(使者和几个贵族下)你们瞧,朋友们,那猎狗把咱们追得多紧啊。
皇太子 回过头来,准备反扑吧,看敌人还敢追过来!那些没胆量的狗声势汹汹地喊闹,只因为它们看到,那受惊的猎物没命地在它们前面奔逃。好父王,断然迎上前去,挡住那班英国人,让他们也瞧瞧吧,在您统治下的法兰西是怎么一个王国。父王,“自尊”比起那“自卑”来,可不算是最严重的罪恶啊。
贵族重上。爱克塞特及随从上。
法王 从英格兰王兄那儿来吗?
爱克塞特 奉他的命而来。他向陛下问候;凭着万能的上帝之名,他要求您退位,交出您那久借不还的荣衔――那原是,凭着上天的恩赐,又凭着造化的规律、邦国的法度,应该属于他和他的后代――这就是说,交出您的王冠,以及根据世代相沿的惯例和传统,那属于法兰西王冠的一切荣耀。为了表明他这要求并非是强词夺理,违情悖理的――并非从什么年深月久的蛀孔里,也不是从那尘封的废纸堆里发掘来的,如今他送给您这份追本溯源的王室的宗谱。每一根支线都表示出嫡系相传;他请您细细研究一下这份宗谱,等查明白他果然是正统的身分,理该继承他那最煊赫的祖先中最有名的一位――爱德华三世;那么,他吩咐您,把侵占的王冠和王国,交还给那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法王 要是不照办,那又怎么样呢?
爱克塞特 那就用血来讨。哪怕您把王冠吞下肚子去,他也毫不留情的要把它拿到手。他将要狂风骤雨似的降临,电闪雷鸣,山摇地动,像天帝现身;如果文取不成,他就向你武讨;本着上帝的大慈大悲,他吩咐您,把王冠献出来,叫您想一想,那饕餮的“战争”正张开着血口等待着可怜的苍生;想一想这一仗打下来,那寡妇的眼泪、孤儿的哭泣、阵亡者的鲜血,那断肠的姑娘为着牺牲的丈夫、父亲和订了婚的情郎而发出的一片哀声,全都要落到你的头上。这就是他的要求、他的警告和我的全部使命;不过,如果皇太子也在这儿――我还奉命特地捎几句问候的话给他呢。
法王 说到我本人,我们决定把这件事考虑一番。明天你就可以带着我们的具体意见,去回复我们那英格兰王兄。
皇太子 说到皇太子,我就代表他本人。请教英格兰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爱克塞特 轻蔑、鄙夷、轻视、厌恶,以及类似的一切不辱没我们圣君身分的感情――这就是他对您的态度。我们的皇上这样说:要是您的父王不接受他提出的全部要求,为了您对他恶意的嘲弄,不诚意向我们皇上赔罪,那就别怪他大发雷霆,定要向您追究,叫法兰西的山穴和洞窟到处回响起隆隆的炮声,仿佛在斥责您的无礼,在回敬您的讥嘲。
皇太子 就算是,我的父王愿意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也不答应;因为再没有比跟英格兰吵一架更称我的心了。就为了找这个机会――也是为了跟他那少年轻薄的性格正好相配,我才送给他一箱巴黎的网球。
爱克塞特 送得好,他要叫你们巴黎的卢佛宫因之而动摇――哪怕它是伟大欧洲的宫廷的中心。请放心吧,您会发现――就像我们做臣子的惊奇地发现――他年轻时代的作为跟这会儿的气概完全不同啦。现在,他珍惜时间,连一刻都不轻易放过。等他在法兰西住下、您败在他手里后,您就会恍然大悟,原来有这回事!
法王 明天您就可以知道我们的具体意见了。(喇叭奏花腔。)
爱克塞特 尽快把我们打发走吧,要不然,只怕皇上就要亲自来到,质问我们办事为什么这样拖沓;因为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登陆啦。
法王 耽误不了你们多少时候,我们就可以让你们顺利地走。一夜时间,也只是一眨眼功夫――却要回答当前这么一个严重的问题。(同下。)
第三幕
序曲
喇叭奏花腔。致辞者上。
致辞者 凭着那幻想的翅膀,我们的场景在飞快地转移――就连思想也不能赶上我们。假想吧,你亲眼看到了那统率三军的国王在扫桑顿码头登上了御船――那时初升的朝阳照耀着雄壮的舰队――飘飘的锦旗在晨风里舒展。让你的想像活跃起来吧:在你的眼前,出现了水手们忙碌地爬行在帆索上的景象;再听哪,在一片喧闹声中,那是船工头儿在高声吹笛,发号施令;你看哪,那些厚实的篷帆承受了那无形无踪、不慌不忙的风力,拖着许多大船冲破了巨浪,在汪洋大海里犁出了一条路。啊!就这样想像吧,你是站在海岸上,望见汹涌的浪涛中,有一座城市在跳舞――原来那浩浩荡荡的舰队,在驶向哈弗娄的途中,就是这个光景。跟住它,跟住它!把你那一颗心灵挂在军舰的船梢上;让你的英格兰落在后边,这时候,它像半夜三更那样寂静――那防守国土的,全是些老大爷、小娃娃,还有老大娘,他们不是超过了、就是还没到达青春壮龄;你想,还有谁――只要他的下巴颏上可以自傲地钻出了一根毛,还会不甘心乐意地追随那精选的队伍到法兰西去?运用你的想像吧,让一场围攻在你的眼前展开:你看见了炮车里大炮正张开血口,对准那被围的哈弗娄。假定吧,大使已从法兰西回来,报告哈利,那法兰西国王愿意把凯瑟琳公主嫁给他,公主的赔嫁却只是几个区区不足道的公国。这条件可不能叫人满意;于是,敏捷的炮手拿着引火的铁杆伸向那可怕的炮口。(战号声。炮声大作)一霎时只见对方墙坍城倒。还请多多照顾,凭你们的想像,补足我们的演出。(下。)
第一场 法国。哈弗娄城前
战号声。亨利王上。爱克塞特、培福、葛罗斯特及众士兵搬云梯上。
亨利王 好朋友们,再接再厉,向缺口冲去吧,冲不进,就拿咱们英国人的尸体去堵住这座城墙!在太平的年头,做一个大丈夫,首先就得讲斯文、讲谦逊;可是一旦咱们的耳边响起了战号的召唤,咱们效法的是饥虎怒豹;叫筋脉愤张,叫血气直冲,把善良的本性变成一片杀气腾腾。叫两眼圆睁――那眼珠,从眼窝里突出来,就像是碉堡眼里的铜炮口;叫双眉紧皱,笼罩住两眼,就像是险峻的悬岩俯视着汹涌的大海冲击那侵蚀了的山脚。咬紧牙关,张大你的鼻孔,屏住气息,把根根神经像弓弦般拉到顶点!冲呀,冲呀,你们最高贵的英国人,在你们的血管里,流着久经沙场的祖先的热血!就在这一带,你们的祖先,一个个都是盖世英雄,从早厮杀到晚,直到再找不见对手,才收藏起自己的剑锋。别羞辱了你们的母亲;现在,快拿出勇气来,证明的确是他们――你所称做父亲的人,生养了你!给那些没胆量的人树立一个榜样,教给他们该怎样打仗吧!还有你们,好农民们,你们从英格兰土地上成长起来,就在这儿让大家瞧一瞧祖国健儿的身手。让我们发誓吧,你们真不愧是个英国人――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因为你们都不是那种辱没自己、短志气的人,个个都是眼睛里闪烁着威严的光彩。我觉得,你们挺立在这儿,就像上了皮带的猎狗,全身紧张地等待着冲出去。这一狩猎开始啦。一鼓作气,往前直冲吧,一边冲,一边喊:“上帝保佑亨利、英格兰和圣乔治⑿!”(同下。战号声,炮声大作。)
第二场 同前
巴道夫、尼姆、毕斯托尔及童儿上。
巴道夫 冲,冲,冲,冲,冲呀!向那缺口冲去,向那缺口冲去!
尼姆 中尉,行个方便,停一停吧。这一阵“敲门”的声音可也太闹了;拿我来说,我并没有十条八条性命啊。这算什么一手――可也真是太闹了――一点儿不唱高调,就是这句话。
毕斯托尔 不唱高调倒也好,一唱起来可有劲哪:
冲来冲去,上帝的子民倒地而死;
手拿宝剑和盾牌,
沙场上血流如海,
博取那千秋万岁的英名。
童儿 但愿我是在伦敦的酒店里!我愿意拿我一世的“英名”来跟一壶酒和眼前的安全交换。
毕斯托尔 我可是这样想:
要是我的希望得到成功,
我的想头就决不落空,
急急忙忙我就往那儿赶,
童儿
就那样凑巧,
可并不那样地道,
像那枝头唱歌的鸟儿。
弗鲁爱林上。
弗鲁爱林 (用剑背打他们)朝缺口冲去,你们这班狗!滚,你们这班混蛋!
毕斯托尔 开恩吧,伟大的公爵爷爷,对蚁蝼般的小人开开恩吧!息怒吧,平一平您那大丈夫的怒气吧――息怒吧,伟大的公爵爷爷!好人儿,息怒吧!宽大些吧,知心着肉的朋友!
尼姆 这可真是个极好的笑话!您老爷把玩笑开得太糟啦。(弗鲁爱林赴尼姆、毕斯托尔及巴道夫下。)
童儿 别瞧我年纪小,我可就看穿了这三个吹牛的家伙。我只是他们三个手下的童儿;可是就算他们三个全都来伺候我,也不配做我童儿的手下人――说实话,这样三个小丑还抵不上一条汉子呢。说到巴道夫,他是个红面孔的胆小鬼,狠就狠在这张脸上,跟人打架可不干。毕斯托尔呢,他那条舌尖锋利极了,偏是他的刀子迟钝得要命;所以他的话都落了空,他的武器却保全了。说到尼姆,他听说是,人越少开口,就越显得是个英雄好汉,所以怎么也不肯开口念一声祷告,免得让人家把他当做了懦夫;坏话他说得少,好事他也做得少;他从来没打破过别人的头,除非在自己的头上开个口――那是因为他喝醉了酒,把头撞到柱子上去了。这三个贼见到什么都要偷――反而说是“战利品”。巴道夫偷过一只琴匣子,随身带了四十哩。一个半便士脱了手。尼姆和巴道夫是一对偷东西的难兄难弟;在卡莱他们偷了一把铲子――我知道这哥儿俩拿着这个东西可要倒楣啦。依着他们,我最好像手套、手绢儿那样跟别人的口袋混得烂熟;可我要是把人家袋里的东西塞进自己的口袋,那未免丢尽了我男子汉的脸;因为这分明是“自取其辱”。我只好丢开他们,另找个更好的主人去投靠。他们的流氓行径叫我看着反胃,所以我非走不可啦。(下。)
弗鲁爱林重上,高厄随上。
高厄 弗鲁爱林上尉,请你到地道里去,务必快些儿。葛罗斯特公爵有话要跟你说呢。
弗鲁爱林 到地道里去!你去对公爵说,到地道里去没什么好;因为是――你听着――那地道并不是按照打仗的规矩掘的。这地道的深度不够;因为是――你听着,你不妨告诉公爵――敌人那边也在动手掘坑道对抗咱们,比咱们还深了四码。天哪,我看要是咱们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地道可要给他们打通啦。
高厄 这一次围攻,归葛罗斯特公爵指挥;可是在他的背后呀,还有一个爱尔兰人――一位很勇敢的上等人,可不是,公爵对他,真是言无不听、计无不从。
弗鲁爱林 麦克摩里斯上尉,是不是?
高厄 我想是他。
弗鲁爱林 天哪,他是头驴,再没哪个比他更像头驴了!你看我一定要冲着他的胡子说这句话。他对于真正的打仗的一套规矩――你听着――罗马的规矩,不比一头叭儿狗懂得更多些。
高厄 他来啦,还有那位苏格兰上尉――杰米上尉跟他在一起。
麦克摩里斯及杰米上。
弗鲁爱林 杰米上尉是一个了不起的上等人,勇敢得很哪――这是不用说的――而且,根据我本人对他的深刻了解,一肚子全是古代打仗的知识和经验,老天哪,只要他谈起古代罗马人用兵之道来,天下随便哪个军界里的人都别想驳倒他。
杰米 我说,您好!弗鲁爱林上尉。
弗鲁爱林 晚安,好杰米上尉。
高厄 怎么啦,麦克摩里斯上尉?你离开了地道啦?工兵们歇手不干了吗?
麦克摩里斯 天哪,啊,太糟啦!工事停顿啦,归营的号已经吹过啦。我举手起誓――加上我老爷子的灵魂,工事太糟啦!地道已经放弃啦。本来在一个钟头内,我就可以把那个城市毁啦――耶稣救我吧!唉,太糟啦!太糟啦!我举手起誓,太糟啦!
弗鲁爱林 麦克摩里斯上尉,这会儿我跟你有事相商,不知你肯不肯赏光――你听着――容我跟你辩论几句?内容多多少少接触到或是牵涉到打仗的那一套规矩――罗马人的打仗;采取的是辩驳的方式,还有是――你听着――友好的讨论;一半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私见,另一半是,呃――你听着――为了我个人的见解可以得到满足――内容接触到兵法方面,这就是要点。
杰米 那很好呀,说真话,两位好上尉,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只要有机会,我就来奉陪。那是一定的,没错儿。
麦克摩里斯 这会儿可不是聊天的时候,耶稣救我吧!天太热啦,还有那气候、战争、国王、公爵……这会儿可不是讨论的时候。城墙给包围了,喇叭又在号召我们向缺口冲去,可我们却空着一双手,在这儿谈心,我的天哪!这是我们全体将士的耻辱。耶稣救我吧,袖手旁观是可耻的;这是可耻的,我举手起誓!我们还得去杀敌人,还有多少事儿要干,却偏是空着双手,耶稣救我吧!
杰米 天哪,在我这双眼睛还没闭上以前,我还得好好地出一番力哪,要不然,就是为国家尽忠,倒了下去,死在沙场上!大丈夫视死如归,我就应当这样做,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我就是这句话。我的妈,我倒是很想听听你们俩的谈话呢。
弗鲁爱林 麦克摩里斯上尉,我认为――你听着――说得不够地道的地方还请指正――你们这个民族并没有多少人……
麦克摩里斯 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这个民族又怎么样?真是个恶棍、不是好娘养的、奴才胚子、流氓――我们这个民族又怎么样?有谁用这种口气提到我们这个民族来着?
弗鲁爱林 你听着,要是你误会了人家的意思,有了别的什么看法,麦克摩里斯上尉,那可难保我不会认为,你并没有像你应该的那样,懂些儿好歹,跟我好来好去――那你听着――我可也跟你一模一样是条好汉;谈起兵法来,可也是头头是道,何况还是个好出身,具备其他种种方面的条件呢。
麦克摩里斯 原来你居然还是像我一样的一条好汉呢,这可失敬啦!耶稣保佑吧,我要砍你的脑袋!
高厄 两位先生,你们这可是在闹意见呀。
杰米 啊,那就大大的不应该!
一阵鼓声、喇叭声――敌人要求谈判的信号。
高厄 城里在要求我们谈判哪。
弗鲁爱林 麦克摩里斯上尉,等哪一天有一个好机会――你听着吧――我就要老实不客气对你说,我懂得打仗的一大套规矩。话就到此为止。(同下。)
第三场 同前。哈弗娄城门前
城上,总督及数市民上。城下,亨利王率领众将士上。
亨利王 城上的总督现在又怎样决定啦?这一次,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谈判了,所以趁早接受了我们最大的恩典吧;要不然,你们就像自寻死路的人,休怪我们太毒辣无情。凭着我是个军人――这称呼在我的思想中跟我最相配――一旦我又发动了攻城,不到把这毁灭殆半的哈弗娄城埋葬在灰烬底下,就决不罢休。那时,一切慈悲之门都将全部闭紧。那些士兵尝过了战争的甜头,就只有一颗又狠又硬的心,只有一双毫无顾忌、到处劫掠的血手;他们的良心,容纳罪恶,就像敞开大门的地狱。你们那些鲜艳娇嫩的姑娘,茁壮的婴儿,就像花草一般,纷纷倒在镰刀底下。那火光熊熊、杀气冲天的战争,本来就像是面目狰狞的魔鬼,魔鬼中的首领,到时候如果它把一切烧杀掳掠的勾当都做尽了,那跟我又有什么相干?如果是你们自己害得自己的闺女落在那火热的奸淫者的手中,那跟我又有什么相干?那邪恶的淫欲正势不可当地从山坡往下直冲,有谁能将它制住?要想喝住这班疯狂的兵士,叫他们在奸淫掳掠中放下手来,那就跟拿着拘票去召鳄鱼游上岸来,同样地办不到。所以,你们哈弗娄人,顾惜自己的城市和自己的人民吧――趁眼前,我的将士还在我的掌握中;趁眼前,还有那清凉柔和的仁风在吹散那邪念、杀气、狠毒所凝成的重重乌云。要不然,嘿,只要一眨眼,那无法无天的兵丁不管满手血污,不管耳边的一阵阵尖声惨叫,一把拖住了你们家闺女的秀发往外跑。你们的父老尊长有多么可敬,却给一把揪住了银白的胡须――高贵的额头,也得对准墙脚撞!你们那些赤裸裸的婴孩,被高高地挑在枪尖子上,底下,发疯的母亲们在没命嘶号,那惨叫声直冲云霄,好比当年希律王大屠杀时的犹太妇女一样⒀。你们怎么回答?你们愿意投降、避免这场惨剧呢,还是执迷不悟、自取杀身之祸?
总督 挨到今天,我们已死了那等待救兵的心。我们向太子求救,不料他回说是,他一时还不能出兵来解除这么猛烈的围攻。所以,伟大的皇上,我们把城市,连同自己的生命,都呈献在您宽厚的恩德的面前。进城来吧。我们,以及我们的一切,全听凭您发落――因为我们再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亨利王 快给我把城门打开来!(总督从城上下)爱克塞特王叔,你来,你带领队伍进哈弗娄城去;就驻扎在那儿,严密防备着法军,对全城人民放宽大些。我们呢,好王叔,冬季降临了,军队中病号在增多,我们将退守到卡莱。今晚,我们在哈弗娄做你的上宾;到了明天,我们就准备向北行军。(喇叭奏花腔。众入城。)
第四场⒁ 卢昂。宫中一室
凯瑟琳及艾丽丝上。
凯瑟琳 艾丽丝,你到过英格兰,英国话你也说得挺不错。
艾丽丝 懂那么一点儿,公主。
凯瑟琳 请你教教我;我应该学讲英国话。手,他们英国人叫什么?
艾丽丝 手?手叫做“德?亨德”。
凯瑟琳 “德?亨德”。那么手指头呢?
艾丽丝 手指头?哎呀,“手指头”我倒忘记了;让我想想看。“手指头”吗?我记得叫做“德?芬格尔”;对,是“德?芬格尔”。
凯瑟琳 手――“德?亨德”;手指头――“德?芬格尔”。我看我是一个好学生。不多大一会儿工夫,我已经学会了两个英国字了。“手指甲”叫什么?
艾丽丝 手指甲?我们叫它“德?内尔”。
凯瑟琳 “德?内尔”。你听着,我念得对不对――(指自己的手)德?亨德,(指手指)德?芬格尔,(指指甲)还有,德?内尔。
艾丽丝 念得很好,公主,这是道地的英国话。
凯瑟琳 告诉我,“手臂”英国人叫什么?
艾丽丝 “德?阿姆”,公主。
凯瑟琳 胳膊拐儿呢?
艾丽丝 “德?爱尔波”。
凯瑟琳 “德?爱尔波”。让我把到现在为止,你教给我的字统统再念上一遍。
艾丽丝 照我看来,公主,这可不简单哪。
凯瑟琳 对不起,艾丽丝,请你听好:(依次指自己的手、手指、指甲、手臂、胳膊拐儿)德?亨德――德?芬格尔――德?内尔――德?阿姆――德?比尔波。
艾丽丝 “德?爱尔波”,公主。
凯瑟琳 喔,老天爷,我可把这个字忘了!(重念)“德?爱尔波”。他们“脖子”叫什么?
艾丽丝 “德?尼克”,公主。
凯瑟琳 “德?尼克”。那么下巴颏儿呢?
艾丽丝 “德?钦”。
凯瑟琳 (困难地)“德?心”。脖子――“德?尼克”;下巴颏儿――“德?心”。
艾丽丝 对啦。不是我当面奉承公主,凭良心,你把这几个英国字眼念得就跟英国人一样准。
凯瑟琳 只要上帝照应,放点儿功夫下去,我有信心,我会学好的。
艾丽丝 我刚才教你的那几个字,你可忘了没有?
凯瑟琳 没有,我马上就背给你听:德?亨德,德?芬格尔。德?美尔……
艾丽丝 “德?内尔”,公主。
凯瑟琳 德?内尔,德?阿姆,德?衣尔波。
艾丽丝 请别见怪――“德?爱尔波”。
凯瑟琳 我正是这样念的;德?爱尔波,德?尼克,还有德?心。“脚”呢,还有“袍子”,你们是怎样说的?
艾丽丝 “德?福特”,公主;还有“德?贡”。
凯瑟琳 “德?福特”,还有“德?贡”?哎呀,天老爷!这两个字眼儿怎么这样难听,这样不正派,这样粗俗,这样不害臊,有身价的小姐是不说这种话的⒂――叫我在法兰西老爷面前是死也不肯出口的。咄!这个“福特”,还有这个“贡”!别去管它吧,我拿我学会的英国话一起再念一遍:德?亨德,德?芬格尔,德?内尔,德?阿姆,德?爱尔波,德?尼克,德?心,德?福特,德?贡。
艾丽丝 出色!公主。
凯瑟琳 第一次就学到这里为止;我们吃饭去吧。(同下。)
第五场 同前。宫中另一室
法王、皇太子、波旁、法国元帅及余人等上。
法王 可一点不假,他已经渡过索姆河了。
元帅 要是听凭他这样长驱直入,皇上,那么咱们也不必在法兰西过日子了,干脆放弃一切,把我们这座葡萄园送给一个野蛮民族吧。
皇太子 永生的神啊!难道我们的几支旁系――我们的祖先当初逢场作戏所留下的种――从我们躯干上割下来,接到野生的杂树上去的枝条――竟一下子高耸入云,反而压倒了原来的树干?
波旁 诺曼人――野种的诺曼人,诺曼人野种!把我的命拿去吧!要是让他们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那我一定把我的公国卖了,在那犬牙交错的岛国上,去买一片又潮又脏的农场。
元帅 战神哪!他们哪儿来的这一副气概?他们那边的气候不是笼罩着一片迷雾,又阴冷、又昏沉吗?阳光又是那样暗淡,仿佛紧皱着眉头,在鄙夷他们,不叫他们的果实成长。难道是,那泛着泡沫的白水――那种给累垮了的驽马当药喝的东西⒃――他们的“大麦场”⒄,会把人的冷血激发到这样不顾一切的沸腾的地步?而咱们奔流的热血,有美酒来鼓舞,倒竟像是冻结了似的?啊!为了祖国的荣誉,大家快别像挂在屋檐前的一根根冰柱,冻住了,反而眼看那冷血的民族,在我们的肥沃的土地上,挥着热血男儿的汗水!那我们只好说:也是这片土地倒楣,才生出了这班爷儿们!
皇太子 凭着信用和荣誉起誓,法国的娘儿们在把咱们嘲笑,她们甚至明白说:我们早已泄了气,她们准备拿自己的身子去满足英格兰小伙子的淫欲,好借这班杂种来替法兰西重新接种。
波旁 她们叫我们到英格兰的舞蹈学校去,去教那连跳带蹦的舞,飞快地打转的舞,还说我们的功夫全在脚底下;拔脚就逃的本领要算我们最高明。
法王 使节蒙乔呢?快传他来吧。我们要派他去向英格兰“问候”――向他们提出尖利无情的挑战。起来吧,王公们!一起奔向战场!我们的英雄气概比身边的利剑更加锋利。你,法兰西的大元帅,查理?德拉勃莱;你们,奥尔良、波旁、培利的公爵;还有阿朗松、勃拉庞、巴尔以及勃艮第的公爵;你们,雅各?夏蒂隆、朗菩尔、伏德蒙、博蒙、葛朗伯莱、罗西,以及福公贝尔、福华、莱特拉、蒲西加,以及夏洛罗华的大公爵、王公、男爵、贵爵和爵士们,你们既然是当朝的大臣,就该赶快洗雪当前的奇耻大辱。英国亨利的军队正高扬着在哈弗娄血河中染红的旗帜,在我们的国土上席卷而来;挡住他吧,冲向他的队伍,就像那融化了的雪水从山头冲向山谷――朝着那低下的地区,阿尔卑斯山就这样尽唾着口水。挟着千钧之势,朝准他们冲下去吧。把他装在囚车里,作为一名战俘,押到卢昂来!
元帅 君王说话,毕竟不凡!我倒是替他难过――人马这样少,又赶了这么些路,兵士一个个饿倒病倒;等他一旦看到咱们军队的威容呀,我毫没疑问,他那颗心准会害怕得直往下沉,哪儿还想到打胜仗,只是赶快把赎金奉献给我们。
法王 所以,大元帅,赶紧去催催蒙乔,叫他去对亨利说,我们派人来问问他愿意献上多少赎金。皇太子,你跟我们一起留在卢昂。
皇太子 请求陛下别把我留下吧。
法王 别着急,我要你留在我们这儿。现在,出发吧,元帅和全体王公,你们要早早把捷报传到宫中。(同下。)
第六场 毕卡第。英军阵地
高厄及弗鲁爱林上。
高厄 怎么啦,弗鲁爱林上尉?从桥头堡那边来吗?
弗鲁爱林 我向你担保,桥头堡这一仗打得真漂亮。
高厄 爱克塞特公爵没碰上意外吧?
弗鲁爱林 爱克塞特公爵就跟阿伽门农一样伟大;这个人呀,我又敬又爱――我把我的灵魂、我的心、我的责任、我这条命、以及我的生活,连吃奶的气力都一古脑儿放在对他的敬爱上了。赞美上帝,祝福上帝!他连一根寒毛儿都没受伤,他守在桥头,有万夫不当之勇,他的兵法,可又妙极了。桥头上有一个旗官,我从心里认为,他就像是玛克?安东尼那样一条好汉,何况他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哪――可是我亲眼看到,他立下的战功也不小呢。
高厄 你怎么称呼他?
弗鲁爱林 大家管他叫毕斯托尔旗官。
高厄 我不认识他。
毕斯托尔上。
弗鲁爱林 就是这个人。
毕斯托尔 上尉,我求你帮一个忙吧――爱克塞特公爵很器重你呢。
弗鲁爱林 呃,赞美上帝,总算我多少还值得他看重。
毕斯托尔 有一个巴道夫,他身子粗来胆气壮――是个雄赳赳的军人,可偏是造化弄人,还有那无常的命运把那旋回的轮子转得那么急――那盲目的女神呀,她站在滚个不停的石球上……
弗鲁爱林 对不起,毕斯托尔旗官,命运女神是给人家画成个眼前蒙着布片的瞎子,叫你明白,她是个瞎眼儿;人家又把她画在一个轮子上,叫你明白――意义深就深在这里――她是在变动中,是不定的、无常的、变幻莫测的;她那双脚――你听着――是站在一个石球上,石球滚呀滚呀滚呀……说真心实话,叫诗人形容起来才出色哪。命运是一个很好的寓言题材哪。
毕斯托尔 命运,是巴道夫的对头,对他紧皱着眉头;只因为他偷了一个圣餐匣,就得上绞刑――这样的死法不好受!倒不如让绞刑架放过了人去换一只狗;可别叫麻绳套住了他的喉咙,连气都没法透一口。怎奈爱克塞特下了一道命令,判他死罪,就是为了那只不值钱的圣餐匣。所以,请你去讨个情吧,公爵自会听从你的话;千万别叫巴道夫的生命线给那烂草绳切断了,还要千人咒来万人骂。上尉,请你说句好话搭救他,你的大恩我一定要报答。
弗鲁爱林 毕斯托尔旗官,我倒是有点懂得你的意思。
毕斯托尔 那么,你应该为这事高兴才是。
弗鲁爱林 说实话,旗官,这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因为,你听着,哪怕他是我的兄弟,我也要请求公爵按照他的意旨,判他个死罪;因为,纪律可不是给你做摆设的。
毕斯托尔 你这短命的,快些儿入地狱吧!你的友谊活见鬼!
弗鲁爱林 这也很好呀。
毕斯托尔 见你妈的鬼!(下。)
弗鲁爱林 很好。
高厄 呃,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装腔作势的流氓!我这会儿可记起他来了――这个人本是一个扒儿手,一个靠窑姐儿吃饭的。
弗鲁爱林 我可以告诉你,他在桥头堡大喊大叫,那些话才叫勇敢,就像你夏天看东西那样,一点不含糊。可是很好――他对我说这一番话,很好,我向你保证,只要时机一到,就要叫他知道他这话说得很好。
高厄 呃,这种人是只呆鸟,是个傻子,是个流氓,他们不定在什么时候到战场上去 一转,等回到伦敦,就自称是身历其境的战士了。这班人把元帅、将军的名字记个烂熟,又死死地记住了哪些地方打过仗,有哪几个堡垒遭到了围攻,打开了哪几个缺口,哪一队押粮的遭到了袭击;谁奋不顾身地冲出去,谁中箭倒地,谁出了丑,敌人那边的情景又怎样;这一切等等,他们全都一口气背得出来,而且套上了军事的术语,还要平添许多新翻花样的咒骂;再加上两撇将军胡,一身又破又烂的军衣――那你想吧,在那啤酒冲昏的头脑里,借着瓶子里泛起泡沫的酒力,可以创造出多少惊天动地的事迹来呀。可是,当今这时世玩些什么花样,你必须摸清楚才好,要不然,你可不免要大大地上当了。
弗鲁爱林 我告诉你吧,高厄上尉,我看透了这个人,他最怕让人摸着他的底。一旦让我在他身上看出了什么破绽,我可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战鼓声)你听,皇上来啦,我得把桥头堡的消息报告他。
鼓声与战旗。亨利王、葛罗斯特及将士们上。
弗鲁爱林 上帝保佑陛下!
亨利王 怎么样,弗鲁爱林?从桥头堡来吗?
弗鲁爱林 是,托陛下的福。爱克塞特公爵威风凛凛,据守着桥头堡;法国军队给打退了――你听着――这一仗打得真出色、真勇敢呀。我的妈,桥是在敌人手里,可是他们只好退避三舍,让爱克塞特公爵来做了这座桥的主人。我可以告诉陛下,公爵是条好汉。
亨利王 你们损失了哪些人,弗鲁爱林?
弗鲁爱林 对方的损失可大哪――可以说相当大哪。拿我个人的意见说来,我的妈,我相信公爵一兵一卒都没损失,只除了一个人,那个人恐怕逃不过军法了――他抢劫了教堂,他的名字叫巴道夫――陛下或许听到过这个人。他满脸都是酒刺呀,疮呀,疖子呀,红得像一团火光;他的嘴唇吹着自个儿的鼻子,那个鼻子呀,就像炉子里的煤块,一忽儿蓝,一忽儿红;可是他的鼻子跟他一起受了军法,他那片火光已经熄灭啦。
亨利王 不管是哪一个犯下这种案情,我们都要同样判处死刑。我曾经晓喻全军,英国军队行经法兰西的村子,不准强取豪夺,除非照价付钱,不准妄动秋毫;不准出言不逊,侮辱法国人民;要知道,在“仁厚”和“残暴”争夺王业的时候,总是那和颜悦色的“仁厚”最先把它赢到手。
喇叭声。蒙乔上。
蒙乔 看我的服饰,您就知道我是谁了。
亨利王 很好,我知道你了――可不知道有什么见教?
蒙乔 我主的意旨。
亨利王 说出来吧。
蒙乔 我的皇上这么说――你去对英王亨利这样讲:看起来我们好像死去了一样,其实我们只是睡着罢了。横冲直撞只是个粗夫,以逸待劳才算真有经验的战士。对他说:我们原来可以在哈弗娄教训他一顿,但是我们认为,疖子还没熟透,最好别去碰破它。现在,该是我们发言的时机了――听我们的声音有多么威严。英格兰应该忏悔他的愚行,认识自己的缺点,钦佩我们的涵养功夫。所以吩咐他,快快准备献出赎金来吧――这笔数目,必须相当于我们所遭受的损害,我们所损失的臣民,包括我们所容忍的耻辱――要是这一切全叫他担当,只怕就要把他压扁!讲到赔偿我们金钱上的损失,他的国库还嫌太穷;讲到还我们的血债,哪怕把他王国里的臣民杀光,这笔账还相差得远呢;讲到向我们请罪,就是他本人匍匐在我们脚下,我们还觉得这太不切实际,难叫人满意。说了这番话,再向他挑战;最后下个结论,告诉他:他已经叫他手下的将士上了当,他们的末日已经宣布啦――到此为止,是我皇上,我主子的吩咐;以上种种,就是我履行的职务。
亨利王 你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你的职务。
蒙乔 蒙乔。
亨利王 你把差使办得很体面。回去吧,告诉你的君王,我现在还不忙找他,我倒是在打算,最好能顺利地到达卡莱;不瞒你说――在这样精明、占优势的敌人面前,把实话全讲出来,真不算得聪明――我手下的人,有好一些害了病,力量大大削弱了,数目也减少了,而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人,又几乎并不比那许多法国人高出一筹;可是他们在身强力壮的时候,我告诉你吧,使者,我认为英国人的一双腿抵得上三个法国人。上帝宽恕吧,我这样会吹牛!你们法兰西的空气把这个坏习惯传染给我啦。我应该忏悔。所以去吧,去对你的皇上说,我就在这儿;你们要赎金,我就只有这个柔弱的、一无价值的躯体。我的军队,只是一支薄弱、带病的队伍;可是老天在上,去告诉他吧,我们是非来不可的。尽管法兰西,再加上这样一个邻邦,挡在我们面前。(给他一袋钱)这是给你的酬劳,蒙乔。去吧,转告你的皇上多考虑考虑:要是我们能往前进军,就一定前进;要是我们的路给拦住了,我们就叫你那黑黑的土地染遍了你们红红的鲜血。就这样吧,蒙乔,再会吧。我们的答复笼统说一句,就是:我们并不准备把战争寻找,但要是战争临到我们头上,我们也并不准备躲避――去告诉你的皇上吧。
蒙乔 我会转达的。谢陛下的赏赐。(下。)
葛罗斯特 我希望他们不要这会儿就来攻打我们。
亨利王 我们是在上帝的手里,兄弟,并不在他们的掌握中。向桥头堡进军。天色晚了。今晚我们就在河那边扎营,明天我们再继续赶路。(同下。)
第七场 阿金库尔附近。法军阵地
法国元帅、朗菩尔、奥尔良、皇太子及众人上。
元帅 咄!我有一副天下最好的盔甲。白天快来吧!
奥尔良 你有一副出色的盔甲;可是让我的马儿也得到一份光荣吧。
元帅 这是欧洲最好的马儿。
奥尔良 难道天永远不亮了吗?
皇太子 奥尔良公爵,大元帅,你们谈到了马和盔甲吗?
奥尔良 在这两样上,哪一个太子也不能比你强。
皇太子 这一个夜晚可真长哪!我的马儿,我决不愿意把它跟其他四脚落地的马儿交换。哈,哈!它从地面上跳起来,就像它装了一肚子毛发⒅,一匹飞马,一匹神马,它的鼻子里喷着火焰!我骑在它身上就像在飞,我变成了一头鹰。它凌空奔驰――它接触到地球时,地球就唱起歌儿来――长在它蹄上的最不足道的老茧,比赫耳墨斯的横笛还富于音乐性呢。
奥尔良 它浑身是豆蔻的颜色。
皇太子 而且像生姜那样火辣。它该是降魔伏妖的天神的坐骑。它是纯粹的“风”和“火”,根本没有重浊的“水”和“土”⒆,除非当它站着不动,好让主人跨上它的背的时候。它才算得一头马,其余那些驽马,你只能叫它们做畜生罢了。
元帅 真的,太子,这是一匹十全十美的马。
皇太子 它是马中之王。它嘶鸣起来,就像是君王在发号施令,它的神容叫人肃然起敬。
奥尔良 一点不错,堂兄。
皇太子 一位诗人,要是他不能够从百灵鸟清晨起飞,到小羊儿晚上安眠,这中间找出千变万化的题材来把我那匹骏马赞美了又赞美,那么他的才情也是小得可怜了。要赞美我的骏马,那话头就像大海那样滔滔不绝。把沙漠里的一粒粒沙子全都变做一根根如簧之舌,而我那匹骏马还是能让它们赞美个没完没结。这一个主题呀,值得君王的推敲;也只有万王之王才能骑在它身上。至于说到世上的一般人――我们熟识的也好,陌生的也好――只有失魂落魄,对着它目瞪口呆的份儿。有一回我写过一首十四行诗来赞美它,是这样开的头:“大自然的奇迹啊!”……
奥尔良 我听到过,有人给他的情妇写一首十四行诗,那开头一行就是这样写的。
皇太子 那就是他们在摹仿我为我那骏马所写下的诗篇了――因为我那匹马儿就是我的情妇呀。
奥尔良 你那“情妇”驮人的功夫可好着呢。
皇太子 很不错,这是对一个忠诚专一的好情妇的适当的赞美,这是她完美的德行。
元帅 不,昨天我仿佛看见你的情妇很泼辣地摇撼你的背脊呢。
皇太子 只怕你的情妇也是这样吧。
元帅 我的没上鞍子。
皇太子 喔,那她多半是匹给骑服了的老马;你骑上去就像一个爱尔兰小兵一样,脱去了你的灯笼裤,只穿着一条“短裤”。
元帅 你对于骑马这一道,倒是大有研究。
皇太子 那么记住我的话吧:有谁爱这样骑,而且骑了又骑、乐此不倦,准会一交跌在泥塘里。我宁可要我的马儿,不要情妇。
元帅 我倒喜欢拿我的情妇当做马儿。
皇太子 我告诉你吧,元帅,我那情妇头上可没有戴假发。
元帅 就算我的情妇是头母猪,我也能问心无愧,这样吹牛呀。
皇太子 “狗所吐出来的它转过来又吃,猪洗净了又回到泥里去打滚。”⒇什么东西到你手里都用得着。
元帅 可我究竟还没拿我的马儿当做我的情妇呀,也没有随便瞎扯上一些不相干的谵语。
朗菩尔 元帅阁下,我今夜在你帐里看到的盔甲,那上面嵌的是星星,还是许多太阳?
元帅 星星,大人。
皇太子 只怕明天免不了要掉落几颗吧。
元帅 可我的“天空”里还多的是星星。
皇太子 那倒是可能的,因为你身上的星星也实在太多了,还是少几颗来得体面些。
元帅 这就像你那匹爱马承受你重重叠叠的赞美一样,我看你要是少捧它几句,它奔跑起来不见得就减色了。
皇太子 要是我能把它应得的赞美都加在它身上,那就好啦!――难道天永远不亮了吗?我明天要驰骋那么一哩路――而且要拿一张张英国人的脸儿给我铺路!
元帅 我可决不愿意说这句话――只怕给这么许多脸瞧得没个容身之处!不过我希望这会儿是早晨了,因为我真想跟英国人去斗一场。
朗菩尔 谁来跟我掷一把骰子,拿二十个俘虏作赌注?
元帅 要赌俘虏,你先得拿自己的性命打赌。
皇太子 已经半夜啦;让我去武装起来。(下。)
奥尔良 皇太子一心盼着天亮呢。
朗菩尔 他一心盼着要去吃英国人呀。
元帅 我想他会把他杀死的都吃下去的吧。意谓他杀不了人。
奥尔良 拿我的太太的玉手起誓,他是个英武的王子。
元帅 拿她的脚起誓吧,那么她好把誓言一脚踩掉了。
奥尔良 在法兰西就算他最有干劲儿了。
元帅 “骑马”也是干劲儿,他以后也不会放过他的马儿的。
奥尔良 他从没干过害人的事,我听人这样说。
元帅 他明天也不会干。他会始终保持这个好名声。
奥尔良 我知道他很勇敢。
元帅 有一次,有一个比您更了解他的人也这么说过――
奥尔良 他是谁?
元帅 呃,是他自己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就是让人家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奥尔良 他又何必在乎呢,他的美德并不需要隐瞒啊。
元帅 说实话,大人,还是隐瞒一点儿的好!因为他那点勇敢,除了他的跟班之外,谁也没有看到过。他的勇敢就是一头猎鹰,把它的头罩一除去,它就要“不翼而飞”了。
奥尔良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元帅 我还敬你一句谚语:“自己的朋友,不好也说好。”
奥尔良 我愿意往下接一句:“平心而论,魔鬼也有魔鬼的长处。”
元帅 接得好!那么你的朋友就是魔鬼啦。听好这一句俗话:“魔鬼生个疮!”
奥尔良 搬俗话的本领算你比我强,因为“傻子献宝”――恨不得把大门都扛出来。
元帅 你的宝可已经献完啦。
奥尔良 你可不是今天第一次把家底全掏空了。
使者上。
使者 大元帅,英国军队离您的营帐只一千五百步了。
元帅 是谁测量这阵地的?
使者 葛朗伯莱爵爷。
元帅 一位英勇而经验丰富的将领。只恨这会儿不是白天!唉,可怜的英王亨利哪!他就不像我们这样一心只盼望着天亮。
奥尔良 这个英格兰的国王是个多么愚蠢可怜的家伙,他领了一批蠢家伙千里迢迢地赶来,只落得个走投无路!
元帅 要是英国人还识得好歹,他们早该逃跑了。
奥尔良 他们就是不知好歹;你想,要是他们的天灵盖下还有脑子的话,他们怎么还能戴着这样重的“头盔”呢。
朗菩尔 那个英格兰岛也出产十分勇敢的畜生呢,他们有一种跟熊斗的狗,就出奇的勇敢。
奥尔良 愚蠢的狗!它们闭上眼睛,直往俄罗斯熊的嘴里冲,叫自己的头给咬成了一个烂苹果!你倒不如说,那只跳蚤多勇敢,因为它敢于在狮子的嘴唇上寻早餐吃。
元帅 一点不错,一点不错!有些地方,人跟狗就很相像,他们也会把灵性丢给了他们的老婆,自己就没头没脑地向你冲过来。你给他们牛肉――那最了不起的好东西,再给他们刀和枪,那他们就会狼吞虎咽,会像恶魔般拚命打一仗。
奥尔良 啊,可是这些英国人连牛肉都没得吃了。
元帅 那么明天我们看吧,他们只有吃饭的胃口,可没有打仗的胆量了。现在该是武装起来的时候啦。来吧,我们还不动起手来吗?
奥尔良 现在已经两点钟啦――可是让我想,等到上午十点时分,我们每个人将会抓到一百个英国人。(同下。)
第四幕-1
序曲
致辞者上。
致辞者 现在,一天正来到这样一个时分:这一片昏黑的宇宙,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嘁嘁促促的嘈杂声。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双方的阵地,营帐接着营帐,传播着轻轻的声响;那站岗的哨兵,几乎各自听得见对方在私下用耳语把口令传授。火光遥对着火光,在那惨淡的照明下,彼此都望见了对方昏沉沉的脸儿。战马在威胁战马――那高声的嘶鸣好像在咆哮,刺破了黑夜的迟钝的耳膜。在营帐里,那伺候穿盔甲的跟班,替骑士装束停当,正不停地挥动槌子,敲打着扣紧盔甲的铆钉――耳边响起的是一片阴森的备战声。村鸡在叫,时钟在敲――原来那昏沉沉的清晨的第三个时辰已经来到。且说那法兰西将士,仗着人数众多,满以为这一回准能旗开得胜,心情是多么轻快:他们兴高采烈,一边掷骰子,拿不中用的英国佬做输赢,一边大骂那黑夜:这个可恶的丑巫婆,分明在折磨人――怎么一步一拐,走得这样地慢!那些该死的可怜的英国人,真像是听凭宰割的牺牲,耐心地坐对着篝火,在肚子里反复盘算着,明天天一亮,危险就要来临;他们那种凄厉的神情,加上削瘦的脸颊和一身破烂的战袍,映照在月光底下,简直像是一大群可怕的鬼影。啊,如果有谁看到,那个领袖正在大难当头的军队中巡行,从一个哨防到一个哨防,从这个营帐到那个营帐,那就让他高呼吧:“赞美与荣耀归于他一身!”他就这样巡逻,这样访问,走遍全军,还用和悦的笑容,问大家早安,拿“兄弟”,“朋友”、“乡亲”跟他们相称。尽管大敌当前,受到了围困,看他的面容依然是声色不动;连日辛苦和彻夜不眠,不曾叫他失去一点儿血色,露一丝疲劳的痕迹――他总是那么乐观,精神饱满,和悦又庄重。那些可怜虫,本来是愁眉苦脸的,一看到他,就从他那儿得到了鼓舞。真像普照大地的太阳,他的眼光毫不吝惜地把温暖分送给每个人,像融解冰块似的融解了人们心头的恐慌。那一夜,大小三军,不分尊卑,多少都感到在精神上跟亨利有了接触――可是,这又叫我们怎么表现呢!这样,我们的场景必须往战场飞――唉,老天可怜吧!这一下,我们就要当场出丑啦。这么四、五把生锈又迟钝的圆头剑,东倒西歪,在台上吵吵嚷嚷,居然也算是一役阿金库尔战争!可是请坐着,瞧个端详,凭着那怪模样,捉摸原来的形相。(下。)
第一场 阿金库尔。英军阵地
亨利王、培福及葛罗斯特上。
亨利王 葛罗斯特,我们当真是十分危险呢,所以我们应当拿出十二分的勇气来。早安,培福老弟。全能的上帝!那邪恶的事物里头,也藏着美好的精华,只要你懂得怎样把它提炼出来;譬如说,我们的坏乡邻就催促我们早早起身,这可是既养身又珍惜了光阴。再说,他们好比是我们外在的良心,是我们全体的牧师,告诫我们应该好好儿准备末日到来。这样,我们从野草里采来了蜜;从魔鬼那儿居然获得了道德的教训。
欧平汉上。
亨利王 早安,托马斯?欧平汉老爵士。一个白头的好老人家,本应该舒舒服服地睡在一个软软的枕头上才是,现在倒叫你拿法兰西的梆硬的泥块当枕头啦。
欧平汉 不是这样,皇上,我很中意这个安身的地方,因为我这就可以说:“这会儿我睡得就跟君王一样!”
亨利王 这真是件好事:拿旁人做榜样,自己就甘心吃苦;这样,精神就随之而舒泰了――一个人的心灵受了鼓舞,那不用说,器官虽然已经萎缩了、僵了,也会从死沉沉的麻痹中振作起来,重新开始活动,像蜕皮的蛇获得新生的力量一样。把你的披肩借给我,托马斯爵士。两位好兄弟,替我向营帐中的各位将领问好,祝他们早安,请他们等会儿全都到我的营帐中会聚。
葛罗斯特 我们这就去,皇上。
欧平汉 用得到我伺候陛下吗?
亨利王 不,好爵士;你跟我的王弟一起到英国的贵爵那儿去吧,我要独个儿思考一番,暂时不要人做伴。
欧平汉 愿上帝祝福您,高贵的亨利!(随培福、葛罗斯特下。)
亨利王 上帝保佑,老人家!你总是说鼓舞人心的话。
毕斯托尔上。
毕斯托尔 quivalà?(21)
亨利王 自己人。
毕斯托尔 对我说个明白:你是个将官,还只是个低三下四的普通角色?
亨利王 我是队伍里的一个军爷。
毕斯托尔 你是使长枪的吗?
亨利王 正是。你是谁?
毕斯托尔 就跟皇帝一样是个好出身。
亨利王 那你是国王的上司了?
毕斯托尔 国王是个老好人,他的心儿赛黄金,是一个也见过世面、也有点儿名气的好小子,说起他的上代有来头,他拔出拳头就揍人。我跟他的泥污的鞋子亲吻,我从我的心眼儿里爱这一个宝贝儿。你的名字叫什么?
亨利王 亨利?勒?罗瓦(22)。
毕斯托尔 勒?罗瓦!一个康华人的名字。你是属于康华那一部队的吗?
亨利王 不,我是一个威尔士人。
毕斯托尔 你认识弗鲁爱林吗?
亨利王 认识的。
毕斯托尔 去对他说,到圣大卫节那天,我就要动他头上的韭菜。(23)
亨利王 那一天你可别把刀子插在自己的帽子上,否则,只怕他会到你的头上来动刀子。
毕斯托尔 你是他的朋友?
亨利王 还是个乡亲呢。
毕斯托尔 那么去你的吧!
亨利王 我谢谢你。上帝保佑你!
毕斯托尔 我的名字就叫做毕斯托尔。(下。)
亨利王 你这副凶猛的性子跟这么一个名字倒顶适合。(退到一旁。)
弗鲁爱林、高厄各自上。
高厄 弗鲁爱林上尉!
弗鲁爱林 听见啦!凭着耶稣基督的名义,把声音放低些吧。拿军饷的竟把祖传的真正的战争的法典,临阵的规矩都忘了,这真是四海之内,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怪事儿了。如果你肯费些儿神,只要研究研究庞贝大元帅的用兵之道,那我向你担保,你就会发觉在庞贝的军营里既没有人哇啦哇啦,又没有人叽叽咕咕;我向你担保,你会看到战争的仪式,它的用心、它的格式、它的严肃、它的文静――跟这儿的大不相同。
高厄 呃,敌人那边也在嚷嚷呢;你整夜都听到他们的声响。
弗鲁爱林 要是敌人是头驴子,是条笨虫,是个唠唠叨叨的傻瓜,难道说,你以为我们最好――你听着――也做一头驴子、一条笨虫、一个唠唠叨叨的傻瓜?现在你且说说你自个儿的良心话吧。
高厄 我以后说话决计放轻点儿就是了。
弗鲁爱林 我请你,还要求你,以后这样办吧。(两人下。)
亨利王 虽说这个威尔士人有点儿迂腐,可是他细心,也很有勇气。
培茨、考特、威廉斯上。
考特 约翰?培茨兄弟,瞧那边不是天亮了吗?
培茨 我想是天亮了吧;不过我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巴望白天快来到呀。
威廉斯 我们从那边看到一天的开始,可是我想,我们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天的结束了。来者是谁?
亨利王 自己人。
威廉斯 在哪一位上尉的麾下?
亨利王 在托马斯?欧平汉爵士的麾下。
威廉斯 一位很好的老将军,还是一位最仁爱的老人家。我请问你,他对咱们的处境怎么个看法?
亨利王 就像一个人沉了船,落在沙滩上,只等第二次潮来把他卷去。
培茨 他没有把他自个儿的想法告诉国王吧?
亨利王 没有,而且也不应当去跟他说。因为我认为――虽则我这话是对你们说――皇上就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人罢了。一朵紫罗兰花儿他闻起来,跟我闻起来还不是一样;他头上和我头上合顶着一方天;他也不过用眼睛来看、耳朵来听啊。把一切荣衔丢开,还他一个赤裸棵的本相,那么他只是一个人罢了;虽说他的心思寄托在比我们高出一层的事物上,可是好比一头在云霄里飞翔的老鹰,他有时也不免降落下来,栖息在枝头和地面上。所以,当他有理由害怕的时候,他就像我们一样,感到了害怕;不用问,那心头的滋味也跟我们的感觉差不多。可是照理说,谁也不能叫他感到一丝恐惧,否则的话,他一流露出来,可不要瓦解军队的士气。
培茨 尽管他外表装得怎样勇敢,今夜又这样冷,可是我相信,他心里希望自己宁可浸在泰晤士河里,哪怕河水齐到了脖子;我也但愿他在那儿,而我呢,就在他身边――只要能离开此地,我们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亨利王 不跟你们说瞎话――我愿意代替国王捧着良心说句话――我认为他不会希望不在眼前这个地方,跑到任何别的地方去。
培茨 那么我但愿他独个儿守在这块地方吧。这样,他当然免不了要献出一笔赎金来,许许多多可怜虫因此也就保全了生命啦。
亨利王 我敢说,你对他不至于一点儿敬爱都没有,竟希望就只他一个人守在这儿;你这么说,无非是试探别人的口气罢了。照我看,我无论死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像跟国王死在一块儿那样叫我称心了,因为他是师出有名的,他的战争是正义的。
威廉斯 这就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了。
培茨 啊,或者说,这就不是我们所该追究的了;因为说到了解不了解,只要我们知道自己是国王的臣民,那就够了。即使他是站在理亏的一边,我们这些人是服从我们的国王,那么也就消除了我们的罪名。
威廉斯 可是,如果这不是师出有名,那么国王头上的这笔账可有得他算了。打一场仗,有多多少少的腿、多多少少的胳膊、多多少少的头要给砍下来;将来有一天,它们又结合在一起了,就会一齐高声呼号:“我们死在这样一个地方!”有的在咒天骂地,有的在喊叫军医,有的在哭他抛下了苦命的妻,有的高嚷他欠了人家的债还没还,也有的一声声叫他摔手不管的孩子――我只怕死在战场上的人很少有死得像个样儿的!人家既然要流你的血,还能跟你讲什么慈悲?我说,如果这班人不得好死,那么把他们领到死路上去的国王就是罪孽深重了。苦的是小百姓,他们要是违抗了君命,那就是违反了做百姓的名份。
亨利王 照这样说来,假如有个儿子,父亲派他出洋去做生意,他结果却带着一身罪孽葬身在海里了,那么照你的一套看法,这份罪孽就应当归在把他派出去的父亲的头上。或者是,有一个奴仆,受了主人的嘱咐,运送一笔钱,却在半路上遭了打劫,还没来得及忏悔,就给强盗杀死了,你也许要把那个主人叫做害这个仆人堕入地狱的主使者。不过,这不是那么一回事。国王手下的兵士他们一个个怎样结局、收场,国王用不到负责。做父亲的对于儿子,做主人的对于奴仆,也是这样;因为,他们派给他们任务的时候,并没有把死派给他们。再说,国王出兵,就算他是完全理直气壮的,一旦到了在战场上见个高低,他也无从叫所有的兵士都免除了罪孽。很难说,有些兵士曾经蓄意谋杀过人――有些兵士拿虚伪的山盟海誓骗取了姑娘的贞操――有一些,曾经犯过抢劫的案子、破坏了安宁和秩序,正好拿战争做避难所。现在,这班人逃脱了法网,躲过了罪有应得的惩罚――虽然人们是给他瞒过了,他却插翅难逃过上帝的手心!战争是他的一张拘票,战争是他的报应;这班人过去触犯了王法,现在就在国王的战争中领受惩罚。他们为了怕死就投了军;他们以为这样就得救了,不料反而遭了殃。那么要是他不得好死,入了地狱,国王负什么责任?正像他们从前犯下不敬上帝的罪不能由他负责一样。为着这罪恶,他们现在得了报应!每个臣民都有为国效忠的本份,可是每个臣民的灵魂却是属于他自己掌管的。所以,每个在战场上的兵士,好比在床上的病人,就该把自己良心上的每个污点都洗雪了;像这样死去,死对于他就是好处;如果不死,为了作好这样的准备费去这些时间,也十分值得。凡是逃过这道生死关口的人,如果有下面这种想法,那也不算罪过:他已先向上帝作了毫无保留的贡献,上帝却让他在那样的一天活了下来,为的是要他看到上帝的伟大,将来好教给旁人该怎样替自己准备。
威廉斯 真是这样,凡是不得好死的人,那罪孽落在他自己的头上,国王不负这责任。
培茨 我并不要叫他为我负责,不过我还是决定为他拚命打一仗。
亨利王 我亲耳听到国王说,他决不愿向敌人献上赎金。
威廉斯 啊,他这么说,是为了好鼓舞士气;等咱们的脖子给人割断了,说不定他就赎出了自己,而我们却永远蒙在鼓里!
亨利王 要是我活着看见有这样一回事,那以后我永远也不能相信他的话了。
威廉斯 那时候你就要叫他知道你的厉害了!区区小百姓居然对于国王不乐意,这岂不像孩子玩的汽枪里射出来的纸弹那样危险啊!你还不如拿起一根孔雀毛,想把太阳 到它结冰吧。你“永远也不能相信他的话了”!喂,这真是句傻话呀。
亨利王 你这话太欺人了。要不是今天不便,我决不跟你罢休。
威廉斯 要是你还活下去,咱们还可以对今天的这一场争吵作个交代。
亨利王 我赞成。
威廉斯 我以后又怎样把你认出来呢?
亨利王 不管你拿什么东西给我做挑战品,在那一天我就把它戴在帽子上;要是你还敢前来认账的话,我就会跟你干起来。
威廉斯 这儿是我的手套。你换一只手套给我。
亨利王 拿去。
威廉斯 这只手套我也要把它戴在帽子上。过了明天,要是你跑上前来对我说:“这是我的手套,”凭我这只手起誓,我就要给你一耳光。
亨利王 要是我活到这一天,我也决不会放过你。
威廉斯 那你简直连上绞刑架都不怕了。
亨利王 好吧,我一定办到,哪怕当着国王,我也要来找你算账。
威廉斯 你得言而有信。再会吧。
培茨 别闹翻吧,你们这班英国傻子,别闹翻吧!只要你们还懂得一些好歹,那就会明白,咱们眼前跟法国人吵架都来不及呢。
亨利王 真的,法国人可以用二十比一的法国“人头”(24)来跟我们打赌,说他们一定能战胜我们;因为他们的赌注就长在他们的肩膀上;可是咱们英国人割法国人的人头却算不得罪过,到了明天,就是国王本人也要亲自动手呢。(兵士们下)要国王负责!那不妨把我们的生命、灵魂,把我们的债务、我们的操心的妻子、我们的孩子以及我们的罪恶,全都放在国王头上吧!他得一古脑儿担当下来。随着“伟大”而来的,是多么难堪的地位啊;听凭每个傻瓜来议论他――他们想到、感觉到的,只是个人的苦楚!做了国王,多少民间所享受的人生乐趣他就得放弃!而人君所享有的,有什么是平民百姓所享受不到的――只除了排场,只除了那众人前的排场?你又算是什么呢――你偶像似的排场?你比崇拜者忍受着更大的忧患,又是什么神明?你收到多少租金,又带来了多少进账?啊,排场,让我看一看你的价值是多少吧!你凭什么法宝叫人这样崇拜?除了地位、名衔、外表引起人们的敬畏与惶恐外――你还有些什么呢?你叫人惶恐,为什么反而不及那班诚惶诚恐的人来得快乐呢?你天天喝下肚去的,除了有毒的谄媚代替了纯洁的尊敬外,还有什么呢?啊,伟大的“伟大”呀,且等你病倒了,吩咐你那套排场来给你治病吧!你可认为那沸烫的发烧,会因为一大堆一味奉承的字眼而退去吗?凭着那打躬作揖,病痛就会霍然而愈吗?当你命令乞丐向你双膝跪下的时候,你能同时命令他把康健献给你吗?不,你妄自尊大的幻梦啊,你这样善于戏弄帝王的安眠。我这一个国王早已看破了你。我明白,无论帝王加冕的圣油、权杖和那金球,也无论那剑、那御杖、那皇冠、那金线织成和珍珠镶嵌的王袍、那加在帝号前头的长长一连串荣衔;无论他高倨的王位,或者是那煊赫尊荣,像声势浩大的潮浪泛滥了整个陆岸――不,不管这一切辉煌无比的排场,也不能让你睡在君王的床上,就像一个卑贱的奴隶那样睡得香甜。一个奴隶,塞饱了肚子,空着脑子,爬上床去――干了一天辛苦活儿,就再不看见那阴森森的、从地狱里产生的黑夜。他倒像是伺候太阳神的一个小厮,从日出到日落,只是在阳光里挥汗,到了晚上,就在乐园里睡个通宵;第二天天一亮,又一骨碌起身,赶着替太阳神把骏马套上了车;年年月月,他就干着这营生,直到进入了坟墓。像这样,一个奴隶,欠缺的就只是煊赫的排场,要不然,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远远地胜过了做一个皇帝。他浑浑噩噩、安安稳稳地过着太平日子,全没想到做人君的为了维护这太平世界,对着孤灯,操着怎样一片心;他宵旰勤劳,到头来却是那村夫最受用。
欧平汉上。
欧平汉 皇上,大臣们看见你不来都发了急,他们跑遍了营帐在找你哪。
亨利王 我的老爵士,把他们都召集到我的营帐里来。我可以比你先赶到。
欧平汉 遵命,陛下。(下。)
亨利王 啊,战神!使我的战士们的心像钢铁样坚强,不要让他们感到一点儿害怕!假使对方的人数吓破了他们的胆,那就叫他们忘了怎样计数吧。别在今天――神啊,请别在今天――追究我父王在谋王篡位时所犯下的罪孽!我已经把理查的骸骨重新埋葬过,我为它洒下的忏悔之泪比当初它所迸流的鲜血还多。我长年供养着五百个苦老头儿,他们每天两次,举起枯萎的手来,向上天呼吁,祈求把这笔血债宽恕;我还造了两座礼拜堂,庄重又严肃的牧师经常在那儿为理查的灵魂高唱着圣歌。我还准备多做些功德!虽说,这一切并没多大价值,因为到头来,必须我自己忏悔,向上天请求宽恕。
葛罗斯特上。
葛罗斯特 陛下!
亨利王 我那葛罗斯特弟弟的声音吗?啊,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我就跟你走。白天,还有朋友们――全都在那儿等待我。(同上。)
第二场 法军阵地
皇太子、奥尔良、朗菩尔及众将领上。
奥尔良 阳光已照上我们的金甲;快起来吧,王爷们!
皇太子 快上马吧!我的马儿!侍从!孩儿!哈!
奥尔良 勇敢的精神哪!
皇太子 去你的吧!水和土!
奥尔良 此外还有什么?风,火!
皇太子 天空!奥尔良兄弟。
元帅上。
皇太子 喂,大元帅!
元帅 听,我们的骏马在那儿长嘶,要立刻往战场驰骋。
皇太子 上马吧,狠狠地刺破它们的肚子,把一股热血喷到英国人的眼睛里去吧,凭着一股狠劲儿,歼灭他们吧,哈!
朗菩尔 什么!你要英国人的眼眶里挂着我们骏马的热血吗?那我们怎么还能辨别出他们自己淌下的眼泪呢?
使者上。
探子 禀告王爷们,英军已摆好了阵势了。
元帅 上马,各位英勇的王爷!快上马去!只消朝那边又饿又褴褛的乌合之众看上一眼,你们那副华贵的气派呀,就叫他们吓落了魂,只剩下皮囊,只剩个壳!这一丁点儿活儿,还不够摊派给我们全体人手呢;在他们那干枯的脉管里,也没那么多血足够让我们每一把出鞘的利剑都沾染一滴――我们法兰西勇士今天拔出剑来,这把剑将因为无用武之地,终于又落进剑鞘里。我们只消每人向他们吹口气――把勇敢化作烟云――那我们也就吹倒了他们!就是我们拿出尾随在我们队伍后面的跟班杂役,叫这班无足轻重的村夫冲上战场,那也可以高枕无忧、万无一失――准会把那不中用的敌人消灭个干净!我们就袖手旁观,闲站在山脚附近――可惜是,荣誉不许我们那么做。再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只消干很少很少的一点儿活儿,就能把一切都解决。那么,快奏起号角,催大家上马出发吧。我们一到,英格兰就会吓得匍匐下来,不敢动弹一下。
葛朗伯莱上。
葛朗伯莱 你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出动,法兰西的王公们?那边岛国的死囚,拚着自己的几根骨头,一清早就出现在战场上了;那样子可真不雅观。他们哆哆嗦嗦地挂起了破布片儿,正好给我们的风儿无情地玩弄。看到这样一支褴褛的队伍,真像骄傲的战神破了产,只是从那生锈的头盔底下失魂落魄地张望着。那上了马的骑兵,手执火把,就像是烛台一座,他们的驽马瘦弱不堪,脑袋搭拉着,浑身的皮和屁股也都往下坠,眼屎从它们死灰色的眼里挂下,那嚼铁在它们惨白麻木的嘴里也死死地不动一动,只是和满口青草混在一起。它们的行刑者――那凶恶的鸦群,在它们头上盘旋得不耐烦了,只盼望这一刻时辰快快来到。要描绘这一支队伍,活龙活现地表达出这支队伍的一副死样子,我们可还找不到合适的文字和语言!
元帅 他们已做过祷告,现在只是在等死罢了。
皇太子 我们要不要先派人送些食物和新衣裳给他们,先喂饱他们的瘦马,然后再跟他们打一仗?
元帅 我只是在等候军旗。向战场冲吧!我可以问喇叭手要一面旗呀,在迫不及待的当儿,这样也可以将就。来吧,向前进!太阳已高高升起,我们浪费了光阴。(同下。)
第三场 英军阵地
葛罗斯特、培福、爱克塞特;萨立斯伯雷,威斯摩兰及众军士上。
葛罗斯特 皇上呢?
培福 皇上骑着马亲自去观察对方的阵势了。
威斯摩兰 他们整整有六万个战斗人员呢。
爱克塞特 那就是五个对一个;再说,他们全都是生力军。
萨立斯伯雷 愿上帝站在我们这一边吧!这是个众寡悬殊的局面。愿上帝与你们同在,各位亲王;我要到我的岗位上去了。要是我们这一别须得在天上再见,那么,我的高贵的培福公爵、亲爱的葛罗斯特公爵、好爱克塞特公爵以及我那仁爱的亲眷,全体的战士们,让我们高高兴兴地告别吧!
培福 再会,好萨立斯伯雷,愿好运跟随着你!
爱克塞特 再会,好伯爵。今天勇敢地打一仗吧;可是我这样叮嘱你,真把你屈辱了,因为你生来具有坚定不移的勇气。(萨立斯伯雷下。)
培福 他这个人不仅心地善良,而且浑身是胆,真叫人又敬又爱。
亨利王上。
威斯摩兰 啊,只要我们这儿能添上一万个今天在英格兰闲着的人们!
亨利王 是哪一位在发出这样的愿望?我那威斯摩兰姑丈吗?不,好姑丈。要是我们注定该战死在疆场上,那我们替祖国招来的损失也够大了;要是我们能够生还,那么人越少,光荣就越大。上帝的意旨!我求你别希望再添一个人。我并不贪图金银;也不理会是谁花了我的钱;说实话,人家穿了我的衣服,我并不烦恼――这一切身外之物全不在我心上。可要是渴求荣誉也算是一种罪恶,那我就是人们中最罪大恶极的一个了。下,说真话,姑丈,别希望从英格兰多来一个人。天哪,我不愿错过这么大的荣誉,因为我认为,多一个人,就要从我那儿多分去一份最美妙的希望。啊,威斯摩兰,别希望再多一个人吧!你还不如把这样的话晓谕全军:如果有谁没勇气打这一仗,就随他掉队,我们发给他通行证,并且把沿途所需的旅费放进他的钱袋。我们不愿跟这样一个人死在一块儿――他竟然害怕跟咱们大伙儿一起死。今天这一天叫做“克里斯宾节”(25),凡是度过了今天这一关、能安然无恙回到家乡的人,每当提起了这一天,将会肃然起立;每当他听到了“克里斯宾”这名字,精神将会为之一振。谁只要度过今天这一天,将来到了老年,每年过克里斯宾节的前夜,将会摆酒请他的乡邻,说是:“明天是圣克里斯宾节啦!”然后,他就翻卷起衣袖,露出伤疤给人看,说:“这些伤疤,都是在克里斯宾节得来的。”老年人记性不好,可是他即使忘去了一切,也会分外清楚地记得在那一天里他干下的英雄事迹。我们的名字在他的嘴里本来就像家常话一样熟悉:什么英王亨利啊,培福、爱克塞特啊,华列克、泰保啊,萨立斯伯雷、葛罗斯特啊,到那时他们在饮酒谈笑间,就会亲切地重新把这些名字记起。那个故事,那位好老人家会细细讲给他儿子听;而克里斯宾节,从今天直到世界末日,永远不会随便过去,而行动在这个节日里的我们也永不会被人们忘记。我们,是少数几个人,幸运的少数几个人,我们,是一支兄弟的队伍――因为,今天他跟我一起流着血,他就是我的好兄弟;不论他怎样低微卑贱,今天这个日子将会带给他绅士的身分。而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的英格兰的绅士以后将会埋怨自己的命运,悔恨怎么轮不到他上这儿来;而且以后只要听到哪个在圣克里斯宾节跟我们一起打过仗的人说话,就会面带愧色,觉得自己够不上当个大丈夫。
萨立斯伯雷 尊贵的君王,请立即准备起来吧,法兰西已声势浩大地摆好了阵势,就要用全副力量向我们冲锋啦。
亨利王 一切都准备好啦――假如是,我们的思想已有了准备。
威斯摩兰 如今谁还存心想退缩,他就得死!
亨利王 你不再希望从英格兰多来些人了吧,姑丈?
威斯摩兰 上帝明鉴!但愿就只陛下和我两个,再没第三个帮助,打下这光荣的一仗!
亨利王 呃,听你这会儿的愿望,五千名壮士又成了多余!凭他们对我的忠心,他们决不会希望只剩下我一个人。――你们都知道各自的位置了吧?――上帝和你们全体同在!
号角声。蒙乔上。
蒙乔 我再一次向你了解,亨利王,在你那万难幸免的毁灭面前,你是否准备用赎金来向我们求和――当真不假,你就站在深渊的边缘,眼看就要给浪涛卷了去!此外,也是为了慈悲,我们的大元帅要你嘱咐你手下的人,别把忏悔忘了,好让他们的灵魂,在脱离战场的当儿,得到了安宁的归宿――这班可怜虫,他们的身子是少不得要葬在这儿,在这儿腐烂啦。
亨利王 这回是谁派你来的?
蒙乔 法兰西大元帅。
亨利王 我请你,把我先前的答复带回去吧,叫他们先杀了我,然后再卖我的骨头。好上帝!他们干吗要这样欺人?从前有个人,狮子还在山里,他就卖起狮子皮来了,结果狮子没有捉到,却反而送了命。不用说,我们有好多人会安葬在故土,在他们坟前的铜碑上我相信这一天的事迹将流传下来;而那视死如归、把英骨遗留在法兰西的勇士,虽然埋葬在你们的粪土堆里,可他们的芳名自会流传开来,因为太阳照耀着他们,把他们的正气蒸发上天,留下他们的皮囊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好让毒气笼罩在你们的国土――在法兰西造成一场瘟病疠疫。所以,请想想我们英国人有多勇敢,他们死了之后,还像一颗能二次杀人的跳弹,会再一次奋起神威把你们杀害。让我骄傲地说吧:去告诉你们的元帅,我们只是当兵的老粗,我们的穿红戴黄、披金挂银的出风头劲儿,都在那冒雨进军中、在那泥泞的荒野里给冲掉了。我们这群人的头顶上再找不出一根羽毛来――我希望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决不会振翅飞逃――是时间害得我们这般腌 ;可是老实告诉你,我们的心却依旧干净整洁。我可怜的士兵们对我说,不等天黑,他们就会有新衣服穿啦;要不,那就不免要动手把那鲜艳的新衣服从法国的兵士身上剥下来,再打发他们走。要是他们这样做――只要上帝许可,他们包管会这样做――那我的赎金就会很快地凑成一笔数目了。使节,你省些儿气力吧,大可不必再来讨什么赎金了,好使节;我发誓,他们什么都别想到手,只除了我这副骨头――就是这,落到他们手里,只怕也不会怎么样柔顺。去回报你的元帅吧。
蒙乔 我会转告的,亨利王。咱们就再会吧;以后再不会有使节来找你了。(下。)
亨利王 只怕为了赎金还要劳驾你跑一遭。
约克上。
约克 皇上,我真心诚意跪下来向您恳求,把我派做冲锋部队的指挥吧。
亨利王 我就任命你,勇敢的约克。现在,兵士们,奋勇前进!上帝,今天的胜负,全由你决定!(众下。)
第四场 战场
号角声。兵士冲锋。毕斯托尔、法国兵士及童儿上。
毕斯托尔 投降,狗!
法兵 (缴械)我看你是一位有身价的先生。
毕斯托尔 有身价?calmiecustureme!(26)你是一个绅士吗?你叫什么名字?快讲!
法兵 啊天老爷!
毕斯托尔 啊田老爷总该是个绅士吧。啊田老爷,你且听着本人的言语,你去仔细推敲:啊田老爷,你是死定在这把宝剑底下啦――除非是,啊田老爷,你拿金子银子、珠子缎子来赎你这条命。
法兵 啊,做做好事吧!饶饶我吧!
毕斯托尔 嫂嫂?她来也没用!我要你四十个“嫂嫂”!要不然,我就把你的横膈膜拉出你的喉咙管,叫它一滴一滴流着鲜红的血!
法兵 好不好请你手下留留情吧!难道求也求你不动?
毕斯托尔 铜?狗才!你这头该死的、活得不耐烦的山羊,你拿铜子儿来收买我?
法兵 啊,请你不要见怪吧!
毕斯托尔 你这是在说我吗?什么“尖”呀“快”呀?童儿,过来;替我拿法国话问问这个奴才,他叫什么名字。
童儿 听好。你叫啥名字?
法兵 铁先生。
童儿 他说他叫铁先生。
毕斯托尔 铁先生?我可要“踢踢”他,要“推推”他,要“拖拖”他!把这话用法国话讲给他听。
童儿 我可不知道法国话里“踢踢”“推推”“拖拖”怎样讲。
毕斯托尔 叫他准备吧,我决定要割他的喉咙了。
法兵 他说啥,先生?
童儿 他关照我对你说,你准备起来吧;因为这位兵老爷拿准主意,马上就要割你的喉咙啦。
毕斯托尔 对,割喉咙,忘八蛋骗人!乡下佬,除非你拿金洋钱给我――拿雷亮的金洋钱给我,否则我这把剑就要对你不起,请你吃它几下子。
法兵 啊,我求求你,看在老天爷面上,饶我一命吧!我也是好人家出身,是个大少爷。只要你刀下留情,我情愿孝敬你两百块大洋。
毕斯托尔 他叽咕些什么话?
童儿 他求你饶他一命。他是个出身高贵的上等人,还说他愿意给你两百块洋钱做赎金。
毕斯托尔 去对他说吧,我的怒火已经消散了,他的洋钱我决定收下了。
法兵 小先生,他怎么说呀?
童儿 虽然他赌过咒,捉牢了俘虏随便怎样也不饶的;不过呢,你答应给他洋钱,看在洋钱面上,他肯饶你、放掉你了。
法兵 我膝盖落地,向你千恩万谢;也算是我交上了好运,会落在将军的手里――我看将军在英国人里面,好算得顶勇敢、顶有胆子、顶出风头了。
毕斯托尔 翻译给我听,童儿。
童儿 他跪下来向你千恩万谢;他认为也是他运气好,会落在你手里,照他看,你是英国人中顶勇敢、顶有胆量、顶了不起的一位将军了。
毕斯托尔 我血也会喝,好事也会做!跟我来吧!
童儿 快点儿跟那位伟大的上尉走吧。(毕斯托尔下,法国兵士随下)谁看到过这样一颗空洞的心,吼起来却这样有劲?不过俗话说得好:“喊得越响,肚里越空。”巴道夫、尼姆,比这个一味喊叫的舞台上的魔鬼强十倍,谁都可以用一把木刀削他的脚爪;他们俩都给送上了绞刑架,这一个也逃不了这道关,要是他胆敢趁火打劫。我必须回到辎重营里跟童儿们一起看守着。要是让法国人晓得只有孩子们在看守辎重,那他们就要来打劫我们啦。(下。)
第五场 战场的另一部份
皇太子、奥尔良、波旁、元帅、朗菩尔及余人等上。
元帅 喔,见他妈的鬼!
奥尔良 喔,天老爷!大势已去啦,什么都完啦!
皇太子 让我快死吧!天要坍啦,要坍啦!责难和洗不了的耻辱,从此再不放松我们,永远像羽毛般插在咱们的头上啦。喔,可恶的命运哪!(一阵短促的号角声)你们别逃跑!
元帅 哎呀,我们的队伍一齐崩溃啦。
皇太子 喔,永久的耻辱啊!让我们自杀了吧。我们掷骰子赌输赢,赌的就是这班恶徒吗?
奥尔良 我们派人去向他讨赎金的,就是这一个国王吗?
波旁 耻辱呀,永远的耻辱呀!奇耻大辱啊!让我们死得光彩些吧。再回到战场上去!这当儿有谁不愿意跟着波旁走的,就让他去吧,让他把帽子拿在手里,低声下气,就像一个龟奴,恭恭敬敬地守在房门外,让他最娇嫩的闺女给连狗都不如的奴才糟蹋。
元帅 队伍混乱是我们失败的原因,现在让它来帮我们的忙吧!让我们一窝蜂冲上去拚个你死我活。
奥尔良 我们存留在战场的人还不算少,围聚拢来不怕不闷死了英国人――只要我们能有办法部署一下队伍!
波旁 还说什么部署!咱们一块儿去。谁想偷生,只会换来无穷羞耻!(同下。)
第六场 战场的另一部份
号角声。亨利王率军队上;爱克塞特及余人等上。
亨利王 咱们打得好,勇敢无比的乡亲;可是这一仗并没打完,法兰西军队还守着一部分地区。
爱克塞特 约克公爵传言向陛下致意。
亨利王 他活着吗,好叔父?在这个钟点内,我看他倒下了三次;三次他又跳起来杀敌,从头盔到靴子,挂着一身血!
爱克塞特 他,勇敢的军人,就挂着这一身彩,跌倒下去,拿热血去灌溉沙场。在他的身旁,躺着那高贵的萨福克伯爵,同样光荣地受了重创。萨福克先死;那遍体鳞伤的约克爬了过去,伏在那个血人儿的身上,拉住了他的胡子,跟他脸上那许多血淋淋的伤口亲吻;他放声嚷道:“慢些儿,萨福克好兄弟!我的灵魂就要陪着你一同上天去。慢些儿,亲爱的灵魂,等一等我,咱们一起并肩飞去吧,就像咱们俩一块儿在这片疆场上,本着骑士的精神出色地打一仗!”他说到这儿,我赶去安慰他,他朝我笑笑,把手伸给我,软弱地执住了我的手,说:“好公爵,请你为我向皇上请安吧。”说罢,他就转过身去,张开受伤的胳膊,扑在萨福克的脖子上,和他的嘴唇亲吻;就这样,跟死神结了不解缘,用血写的文书订立了生死之交。看着这幕真挚动人的情景,我就忍不住掉下了泪水!丧尽了丈夫气概、变成个小儿女,我竟失声哭了出来。
亨利王 难怪你要哭,连我听了这番话,要不是忍住些,只怕也要两眼朦胧,热泪纵横了。(号角声)可是听!一阵号角!难道又变了卦?法兰西军队又把散兵集合起来啦。那么每个兵士把他看管的俘虏全杀了吧!去把这话传遍全军。(同下。)
第七场 战场的另一部份
号角声。弗鲁爱林及高厄上。
弗鲁爱林 把看管辎重的孩儿们都杀了!这分明是违反了战争的规矩。哪儿看见过――你听着――这样卑鄙无耻的勾当!你凭良心说句话,看见过没有?
高厄 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孩子都没能逃过这场屠杀;这就是那班从战场上脱逃的、怯懦的流氓干的好事。这不算,他们还放火烧了皇上的营帐,把帐里的东西搬了个空;皇上一怒之下,就命令每个士兵把他们的俘虏全杀了。啊,真是个有作为的皇上!
弗鲁爱林 呃,他是生在蒙穆斯的,高厄上尉。亚历山大太帝降生的那个城市,你管它叫什么的?
高厄 亚历山大大帝?
弗鲁爱林 呃,我请教你,“太”不就是“大”吗?不管是“太”是“大”,是“伟”、是“巨”还是“尊”,全都是一个意思,只除了字眼有些儿不同罢了。
高厄 我想亚历山大大帝降生在马其顿。他的爸爸叫做马其顿的腓力普――我记得是这样。
弗鲁爱林 我想亚历山大降生的地方叫做马其顿。我对你说,上尉,你只消看一看世界地图,保证你就会看出来了,马其顿,蒙穆斯,这两个地方的地形――你听着――可十分相像呢。在马其顿有条河,在蒙穆斯同样也有一条河,叫做威伊河――可是另外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我的脑子里却没有印象了。可是这实在是二而一的东西,就像我这个手指头跟我那个手指头不分彼此一样,而两条河里头都有鲑鱼!要是你好好地研究一下亚历山大的生平,就会觉得蒙穆斯的哈利跟他像得很呢,处处都有相同的地方。亚历山大――上帝知道,你也知道――有一天大发雷霆,怒不可遏,火气冲天,又气又恼,真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再加上带着几分醉意,就凭这几盅酒和一股怒火――你听着――把他的最好的朋友克莱特(27)给杀了……
高厄 在这点上,当今的皇上可就不像他,他从没有杀过一个朋友啊。
弗鲁爱林 我故事还没说完呢,你就来插嘴,这,你听着,可有点儿不大那个。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亚历山大杀死他的朋友克莱特是因为喝酒喝醉了;而亨利?蒙穆斯呢,因为他神志清醒,懂事明理,才跟那个穿着紧身衣、挺着大肚子的胖骑士一刀两断了。那个胖子是个专爱说笑话、打哈哈、恶作剧、干荒唐事儿的人――我倒把他的名字给忘了。
高厄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弗鲁爱林 正是他。我告诉你,蒙穆斯地方降生了一个好人。
高厄 皇上来啦。
号角声。亨利王率英军上;华列克、葛罗斯特、爱克塞特等随上。兵士押波旁等俘虏上。
亨利王 自从我来到法兰西,我还不曾发过一次火;今天,为这件事,我可按捺不住了。传令官,你带一个喇叭手,跳上马,去到对面山头,向那边的骑兵宣布:要是他们不怕跟我们打一仗,就请他们下山来吧;要是他们害怕,那干脆就离开阵地,免得叫我们看着讨厌!倘若是,他们既不下山,也不退避些,那只好我们过来了,那时候管叫他们慌忙逃跑都来不及,就像是石弹飞也似的离开那弓弦。还有,在押的俘虏,我们全都要杀掉――而我们还准备抓到一个杀一个,一个都不饶恕。去对他们这样说吧。
蒙乔上。
爱克塞特 陛下,法兰西的使节来到啦。
葛罗斯特 他的目光没有从前那样骄傲啦。
亨利王 怎么啦!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使节?你忘了我是拿我这身骨头做赎金吗?你又来讨取赎金啦?
蒙乔 不是,伟大的皇上。我是来恳求您恩准我们走遍这片流血的沙场,把我方的阵亡将士清点一下,把这些死者埋了;从小兵中间辨认出我们的贵族来。唉,可叹哪!我们有好多公卿大人,都倒下来浸透在那雇佣兵的血泊里,而村夫俗子却摊开着粗手大脚,沐浴在贵人的血液里!那受伤的骏马,四脚都深深地浸在血泊里,发了疯,举起铁蹄,没命地把主人践踏,叫死了的人再死第二遭。啊,伟大的皇上,请准许我们在安全的情况下,清点一下战场,也好让死者的遗骨有个归宿。
亨利王 老实对你说,使者,我还不知道今日的天下是否已属于我们了,因为你们还有好多的骑兵横冲直撞的出现在战场上。
蒙乔 今日是您的天下了。
亨利王 可赞美的是上帝,不是我们的本领!那矗立在近旁的城堡叫什么名字?
蒙乔 大家管它叫阿金库尔。
亨利王 那么我们就把这一仗叫做“阿金库尔之役”,日子是在克里斯宾节。
弗鲁爱林 您那大名鼎鼎的祖父――请陛下原谅我这么说――还有您那叔祖“威尔士黑太子”爱德华,曾在这儿的法兰西土地上――我曾经从历史上读到――狠狠地打过一仗。
亨利王 确是这样,弗鲁爱林。
弗鲁爱林 陛下说得真对。要是陛下还记得起来,威尔士军队在一个长着韭菜的园圃里也立过大功,那时候大家在他们的蒙穆斯式的帽子上插了韭菜;如今――陛下也知道――这韭菜成为军队里光荣的象征了;我相信在圣大卫节那天,陛下决不会不愿意戴棵韭菜在头上的。
亨利王 我要戴的,这是一种光荣的纪念。因为好乡邻,你明白,我是个威尔士人。
弗鲁爱林 任凭威伊河里有多少水,也不能冲洗陛下身子里的威尔士血液――我敢对您这么说,但愿上帝永远保佑威尔士血液,假使是天老爷乐意――他老人家万岁!
亨利王 谢谢你,我的好乡邻。
弗鲁爱林 耶稣在上,我是您陛下的乡邻,我不怕人家知道这回事!我倒愿意把这话对普天下的人讲呢。赞美上帝,只要陛下始终是个正人君子,我干吗要因为跟陛下有了这份乡谊而害臊呢?
亨利王 愿上帝叫我永远做个正人君子。叫我们的传令官跟他一起去吧。把双方阵亡的确切数目查明了告诉我。(传令官及蒙乔下。)
亨利王 (指威廉斯)去把那边的那个家伙叫过来。
爱克塞特 当兵的,快去见国王。
亨利王 当兵的,你干吗把手套插在帽子上?
威廉斯 回禀陛下,这是人家给我的挑战品;只要那个人还活着,我免不了要跟他较量一下。
亨利王 是个英国人?
威廉斯 回禀陛下,是个流氓――昨儿晚上他倒欺压到咱头上来了;他要是还活着,胆敢来认这一只手套,嘿,我发了誓,要给他一个巴掌;要不然,如果让我看到了我的手套插在他的帽子上――他发过誓,他是个军人,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把它戴在头上――我就要狠狠地叫他挨我一下,少不得连那手套都要打落下来。
亨利王 你怎么说,弗鲁爱林上尉?这个当兵的应该遵守自己的誓言吗?
弗鲁爱林 要不这样,他就是个懦夫,是个不要脸的――这是我凭良心说实话,回禀陛下。
亨利王 也可能他的对头是个大大有身分的人,哪儿能够跟一个兵士来较量呢。
弗鲁爱林 陛下听着,不管他身分有多么高,可以比得上地狱里的大魔王,他发了誓、赌了咒,就应该算数。要是他翻悔了自己的誓言――现在您可听着――嘿,凭良心说,那就走遍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彻头彻尾的恶徒、流氓啦。
亨利王 那么等下次碰见那个家伙的时候,小伙子,你就照你的誓言办事吧。
威廉斯 我一定说到做到,准没有错,陛下。
亨利王 你属于哪一个的麾下?
威廉斯 在高厄上尉麾下,陛下。
弗鲁爱林 高厄是个好上尉,他读过兵书,精通打仗的这一套道理。
亨利王 去把他叫到我这儿来,当兵的。
威廉斯 我就去,陛下。(下。)
亨利王 (拿出一只手套)这个赏给你吧,弗鲁爱林;我要你把它插在帽子上。阿朗松跟我两个,方才一起倒在地上搏斗,我把这只手套从他的头盔上拔了下来。要是有谁看到这只手套前来向你挑战,那他就是阿朗松的朋友,我的对头。如果你碰到这样的人,捉住他,也算你对我尽了忠。
弗鲁爱林 陛下给我这个效忠的机会,叫我脸上生了光彩,做臣子的求都没处求呢。我真想看看那个人,倘若他也只有两条腿,那就管叫他为这只手套懊悔都来不及!――我的话到此为止。――然而我真想马上碰见他,假使托上帝的福,我能够看见他……
亨利王 你认识高厄吗?
弗鲁爱林 托您的福,他是我的好朋友。
亨利王 劳你驾去找找他,把他带到我的帐里来。
弗鲁爱林 我就去把他带来。(下。)
亨利王 华列克伯爵,还有葛罗斯特王弟,请你们紧跟在弗鲁爱林的后边。我赏给他的一只手套,说不定会替他招来一个巴掌。这本是那个兵士的手套;我有约在先,说是要戴在自己的头上。跟住他吧,华列克好兄弟,要是那个家伙打了他――照我看,凭他那股牛劲,他真会照他所说的干,那就免不了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因为我很知道,弗鲁爱林是条好汉,一旦发作了,就像火药那样猛烈,当场就会回敬人家的侮辱。跟他去吧,别让他们俩闹什么事。跟我一同走吧,爱克塞特王叔。(同下。)
第八场 亨利王的营帐前
高厄及威廉斯上。
威廉斯 我敢说,皇上召你是要封你做爵士啦,上尉。
弗鲁爱林上。
弗鲁爱林 托上帝的福,上尉,我到底把你找到啦,快跟我到国王那儿去。说不定你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天大的好处等着你呢。
威廉斯 先生,您认识这只手套吗?
弗鲁爱林 认识这只手套吗?我只知道这只手套是一只手套。
威廉斯 我可是认识这只手套;所以我向你挑战!(打他。)
弗鲁爱林 妈的!你这个十足的卖国贼,天下哪儿还能找出第二个,不管在法兰西,还是在英格兰!
高厄 怎么啦?你这个流氓!
威廉斯 难道你以为我说过的话就不算数吗?
弗鲁爱林 让开些,高厄上尉。请你放心,我要叫他尝尝我的老拳,卖国贼的报应就在眼前啦!
威廉斯 我不是卖国贼!
弗鲁爱林 你睁着眼睛说谎!(向高厄)我以皇上的名义命令你逮捕他。他是阿朗松公爵的朋友。
华列克及葛罗斯特上。
华列克 怎么啦,怎么啦?是怎么一回事呀?
弗鲁爱林 华列克爵爷,眼前有一件最不得了的卖国案子给揭发啦――感谢上帝吧!――您瞧,就像是夏季的白天那样一清二楚。皇上来啦。
亨利王及爱克塞特上。
亨利王 怎么啦?是怎么一回事呀?
弗鲁爱林 陛下,这就是那个流氓、那个卖国贼――请陛下注意――他一看见手套,也不管这是陛下从阿朗松盔甲上拔下来的手套,就动手打人。
威廉斯 陛下,这是我的手套,我这儿有一只手套跟它配对;昨儿晚上,我拿手套跟那个人交换,那个人一口答应我将来把手套戴在帽子上;我就把话许下,假使他胆敢戴在头上,我就胆敢打他。现在给我碰见了那个人,帽子上插着我的手套,那我本来怎么说的,可就怎么做了。
弗鲁爱林 现在请陛下听我说――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陛下包涵――这个人,真是个彻头彻尾、无恶不作、像叫化子那样满身跳蚤的奴才!我希望陛下现在给我出头作证,当场就声明:这是阿朗松的手套――凭良心说――是陛下给我的。
亨利王 把你的手套给我,当兵的――你看,这儿有一只不是跟那只配对吗?你口口声声要打人,其实是要打我本人;你还骂得我好苦!
弗鲁爱林 请陛下容许我说句话,只要天下还有军法的话,那就该把他的脖子吊起来抵他的罪名!
亨利王 你在我面前怎样解释?
威廉斯 皇上,说到冒犯,少不了先得存着这样的心,我可从来没有一点儿想要得罪陛下的意思呀。
亨利王 可是你破口大骂我本人。
威廉斯 昨儿晚上陛下悄悄地跑来,一点儿也不像您本人――叫人还以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想想夜有多么黑,您穿的是什么样服装,您的举止又真不够气派。在这样一种情景下,陛下受了些委屈,那么我请您,要怪也只好怪您自个儿不是,并非我的不好;因为假如您让我看到我心目中的样儿,我就不会得罪什么人了。所以,我请求陛下宽恕了我吧。
亨利王 呃,爱克塞特王叔,替我拿银币来装满这只手套,送给那个汉子。你收着吧,汉子。把手套插在你的帽子上当作光荣的表记,直到有一天我跑来向你挑战。把银币给他。(向弗鲁爱林)我说,上尉,你得跟他做个朋友。
弗鲁爱林 天理良心说句话,这家伙真有种。拿着,这儿是给你的十二个便士;我劝你要侍奉上帝,别跟人吵闹,也别只顾唠唠叨叨的,也别口角,别斗气,那我敢担保,你的为人就格外出色了。
威廉斯 我一个钱也不要你的。
弗鲁爱林 这也是我的一片好意。我对你说,这钱拿来也好修修你的靴子。得啦,干吗要这么害臊?你的靴子已经不太好啦。这是个好先令呢,我向你保证,要不然,我替你换一个也行。
英国传令官上。
亨利王 嗨,传令官,阵亡的人数查明了吗?
传令官 这儿是法军的死亡人数。
亨利王 我们的俘虏中有哪几个重要的人物在内,叔父?
爱克塞特 有法王的侄儿奥尔良公爵;有波旁公爵、蒲西加王爷,还有其他的王爷和男爵、骑士和绅士等等,足有一千五百人,普通兵士等辈不算在内。
亨利王 这份报告上写着有一万个法国人尸首横陈在沙场上。在这许多人里头,阵亡的王爷们和举着军旗的贵族,计一百二十六人;此外加上:爵士、候补骑士和英勇的绅士等,总计死亡八千又四百人;其中有五百人是昨天才晋封做爵士的;这样,在他们丧失的这一万人中普通招募来的兵士只有一千六百名。其余的全都是王爷、男爵、贵族、爵士、候补骑士以及有身分的绅士。在他们阵亡的贵族中有这许多名字:查理?台拉勃莱,法兰西的大元帅……杰克?夏蒂龙,法兰西的海军上将……弓驽手指挥朗菩尔王爷……还有法兰西大臣、勇敢的基夏?杜芬爵士……约翰?阿朗松公爵……安东尼?勃拉庞公爵,勃艮第公爵的兄弟……还有爱德华?巴尔公爵……在雄赳赳的伯爵中间,有葛朗伯莱、罗西……福康堡、福华、波蒙、马尔……伏德蒙,还有莱特拉――这真是王爷们的生死之交!咱们英国军队阵亡的数字呢?(传令官呈上另一文件)爱德华?约克公爵、萨福克伯爵;理查?克特利爵士;台维?甘姆候补骑士;其他的都是些普通军人。总共不过二十五人。啊,上帝,在这儿你显出了力量!我们知道,这一切不靠我们,而全得归功千你的力量!几曾看见过两军对峙,并没出奇制胜,全凭明枪交战、实力相拚,竟会使对方败得那么惨,而己方损失又那么轻?接受了吧,上帝,这全是你的荣耀!
爱克塞特 真是神妙!
亨利王 来,我们集合队伍到村子里去;当众宣告,谁要是把胜仗夸耀,或者是剥夺了那原只应该属于上帝的荣耀,就要受死刑的处分。
弗鲁爱林 禀告陛下,要是告诉人说,咱们杀死了多少多少敌人,那么算不算得是违反了军法呢?
亨利王 那可以不算,上尉;不过得表明,是上帝帮我们打的仗。
弗鲁爱林 对,凭良心说,他替我们出了大力。
亨利王 让我们举行一切敬神的礼节,高唱起“耶和华啊,荣耀不归于我们”的赞美诗;郑重地把死者安葬入土。然后向卡莱前进;然后再启程返国――从法兰西去的人,从没有这样快乐!(同下。)
莎士比亚全集二-2
序曲 致辞者上。
致辞者 请容许我为没有读过这段史实的看客讲这么几句提头话;熟悉历史的诸君呢,我祈求他们顾念到时间既这么长,人物这么多,头绪又这么繁杂,难以原原本本、丝毫不爽地搬到舞台上来。这会儿我们正载着皇上向卡莱奔赴。假定他到达了那儿,在那儿让人看到了他;再又展开你那思想的翅膀,护送他横渡海洋。看哪,这儿就是英格兰的海滩――跟海洋划分界限,沙滩上密密层层排列着男女老少,他们的欢呼和掌声压倒了海洋的吼声;但见那海洋吐着白浪,像是给国王开路的仪仗队。让他登陆吧,我们看到他浩浩荡荡地向伦敦进发。好矫捷啊,思想的步伐――就在这会儿,你不妨想像他已来到了黑荒原(28);一到那儿,众大臣向他请求,让他们把他那打瘪了的头盔和打弯了的刀子在他面前抬着,穿过那城市。他不答应;他没有虚荣,没有那目空一切的骄傲;他放弃了那耀武扬威的凯旋,把光荣归给了上帝。可是看哪,这当儿,在活跃的思想工场中,我们只见伦敦吐出了人山人海的臣民!市长和他全体的僚属穿上了盛服,就像古罗马的元老走出城外(黑压压的平民跟随在他们的后面),来迎接得胜回国的凯撒――再举个具体而微、盛况却谅必一般无二的例子,那就是我们圣明的女王的将军(29)去把爱尔兰征讨,看来不消多少周折,就能用剑挑着被制服的“叛乱”回到京城;那时将会有多少人离开那安宁的城市来欢迎他!眼前他们欢迎这位亨利,情况更为热烈,也有着更值得欢欣鼓舞的理由。现在,就把他在伦敦安置;因为是法兰西的叹息让英格兰的国王安居在国内;现在,德意志皇帝,站在法兰西一边,来到英格兰替两国把争端调停――这一切事件,不问大小,全都一笔带过;直到亨利重又回到了法兰西(30)。我们必须在那儿跟他见面;我这番话就算对过去种种作了个交代。请原谅这许多的删节,让你的眼光跟随着思想,重又落到法兰西的疆场。(下。)
第一场 法国。英军阵地
弗鲁爱林及高厄上。
高厄 可不,说得很对。可是你头上今天还插着韭菜,那为什么呀?圣大卫的日子已经过啦。
弗鲁爱林 一切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那样,都有一个道理和缘故在内。我把你看做朋友,高厄上尉,让我来对你说了吧。这个卑鄙无耻、贼骨头、虫子一样的、说大话的奴才毕斯托尔――他这个人呀,你,以至你本人,以至全世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他比一个――你听着――一个一无可取的家伙好不了多少。昨天,他赶到我这儿来,一手拿着面包,一手抓了把盐,你说怎么着,他拿这两样东西来要我把那韭菜吃下肚去。偏那时候周围人多,吵闹起来也是不便;我就暂时不跟他计较――可是我绝不是怕他,我要公然把韭菜插在我的帽子上,不碰见他决不拿下来――到那时候,我可对他不住,要送几句话过去请他受用受用了。
高厄 啊,他正从那儿来啦,大摇大摆的,活像一头火鸡。
弗鲁爱林 他大摇大摆也罢,他像头火鸡也罢,咱们才不管这些。
毕斯托尔上。
弗鲁爱林 上帝保佑你,毕斯托尔旗官!你这个像虫子般叫人恶心的流氓,上帝保佑你!
毕斯托尔 哈!你疯了吗?你这个下贱的外国蛮子,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要我做命运之神,把你的生命之线一刀切断吗?滚开些!我闻到那股韭菜的臭味儿就作呕。
弗鲁爱林 我是一片好心来劝告你――你这个像虫子般叫人厌恶的流氓――听我的话,依我的请求,接受了我的建议吧,你呀,把这几根韭菜给我吃下去。为的是,你听着,韭菜你不爱吃;为的是,你的鼻子、你的口味、你的肠胃跟它不对劲;可我就要你给我把它吃下去。
毕斯托尔 哪怕把当初威尔士王国的山羊都送给我也办不到。
弗鲁爱林 这儿是送给你的一头山羊。(打他一棍)不识抬举的流氓,这下子你能不能给我好好地把韭菜吃下去?
毕斯托尔 下贱的外国蛮子,你难逃一死!
弗鲁爱林 你说得很对,你这不识好歹的流氓,有一天上帝会把我叫去的。可是眼前我要你给我活着,把韭菜吃下去。来吧,这儿替你加些酱油。(又是一棍)昨天你管我叫“山里的绅士”,今天我就请你做一个“矮人儿绅士”吧。(一棍把他打倒)我请求你别客气吧。你居然能够取笑韭菜,那你也能够把韭菜一口吃掉。
高厄 够了,上尉。你已经叫他知道你的厉害了。
弗鲁爱林 我说,我一定要他把这韭菜吃一些下去,要不然我就把他的头皮打个四天也不歇手;咬一口,我请求你。这对你皮肉上的乌青,对你那流血的狗头都大有好处。
毕斯托尔 我非咬一口不可吗?
弗鲁爱林 是的,非咬不可,毫不含糊,用不到疑惑,而且是没有还价的。
毕斯托尔 我拿着韭菜赌咒,我一定要狠狠地报这个仇!……我吃,我吃,我起誓――
弗鲁爱林 快吃吧,我求求你。你还要我替你给韭菜加上点儿酱油?这儿没有那么多韭菜好让你起誓。(又是几棍子。)
毕斯托尔 放下你的棍子吧!你看我在吃了。
弗鲁爱林 这对你大有好处,真的,你这臭贼。不,请你一点儿也不要抛掉。它的外皮对你那开了口的狗头是有好处的。以后你碰巧又看到韭菜时,务请你再嘲笑嘲笑它吧。这就是了。
毕斯托尔 很好。
弗鲁爱林 啊,韭菜是很好呀。拿着,这儿是四个铜子,拿去医你的头颅吧。
毕斯托尔 拿四个铜子给我!
弗鲁爱林 是的,一点也不假,就是要你拿这四个铜子;要不然,我口袋里还有一根韭菜,请你替我吃下去。
毕斯托尔 我拿你这四个铜子――算是将来报仇的定钱。
弗鲁爱林 要是我还短欠你什么,让我用棍子来偿还你吧。你只配做一个木材商,跟我打交道,除了棍子,什么都得不到!上帝跟你同在,保佑你,还替你把头颅医好。(下。)
毕斯托尔 今天真要神哭鬼嚎了!
高厄 走吧,走吧。你是个装腔作势、胆小如鼠的奴才。你以后还要取笑古老的习俗吗?当初人家只为尊敬英勇的祖先,把韭菜插在头上,当作胜利的纪念,理由完全正当。偏是你要取笑人家――可又只会嘴上逞强,挺不起腰来。我眼看你几次三番嘲笑这位军爷。你看见他不能说一口道地的英国话,就认为他不会使用一根英国棍子啦?结果发觉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让一个威尔士人来给你纠正一下,改好了英格兰人的性子吧。再会了。(下。)
毕斯托尔 难道说,命运这个婊子,如今跟我翻脸无情了吗?我得到消息,说是我的耐儿得了花柳病死在医院里了;这一来,我的老根也给挖去啦。我年纪老啦;可怜我手麻腿软,挨不得这几下棍子,站不住脚、抬不起头啦。好吧,我就改行,去开窑子吧,不做扒手,也做个近乎这一类的人物吧。我要偷偷地溜回英格兰,偷偷地去;那许多棒伤我要用布扎起来,好发誓对人说:这全是我在法兰西战场上挂的彩!(下。)
第二场 特洛华行宫
亨利王及大臣等从一方上。法王及王后、公主,勃艮第、大臣及侍从、侍女等从另一方上。
亨利王 愿和平降临于我们今天的和会上!愿我们的法兰西大哥和大姊安康又如意,愿快乐和美好的希望都属于我们那最尊贵又娇艳无比的凯瑟琳妹妹。还有您,宗室的后裔,当今王朝的至亲,多亏你的斡旋,今天才得举行了这庄严的盟会,我们衷心向您――勃艮第的公爵――致敬。还有,法兰西的王亲、贵族们,愿你们全都福体安康!
法王 最可敬的英格兰兄弟,我们喜气洋洋,见了您的面;今天的会见是多么荣幸。同样荣幸地会见了你们――每一位英格兰的王亲。
伊莎贝尔王后 英格兰兄弟,既然在这个吉日里,大家欢聚一堂,但愿结果美满吧!我们多么高兴瞻见了您的容颜――您那双眼睛,一向是像杀人利器的两尊巨炮,炮膛里藏的是对准迫近的法国兵而发射的两颗威猛的炮弹――这杀气腾腾的眼色,我们有理由希望已改变了本性;一切的怨愤、争执,在今天全都变成了一片友爱。
亨利王 阿门!我们来到这里,正是为了表示友好的诚意。
伊莎贝尔王后 各位英格兰王亲,我这儿有礼了。
勃艮第 法兰西和英格兰的两位伟大的国王!我本着对你们双方的职责,和两份相等的忠诚,竭尽自己的心智,不遗余力,更不辞艰苦,把你们两位至尊无上的元首拉拢在一个君王亲临的盟会上,这一切,想必两位陛下双方面都能明察。我的使命,既然获得了初步的成就,你们俩已面对面、眼对眼,相互问好,那么但愿这也不算是出言无礼,假使当着莅会的君主与皇上,我这样问一问:为什么那可怜的和平女神,这个保佑人丁兴旺、丰衣足食和艺术的亲爱的保姆,要一丝不挂,任人宰割,为什么她不该在这世界上最美好的花园里――我们的肥沃的法兰西――抬起她可爱的脸蛋来?这儿有什么要不得的地方,还是有什么难以如愿的地方?唉,可怜她多少年来,给驱逐在法兰西境外!那儿的庄稼,眼看那样丰饶,全都成堆成堆地烂掉。最能鼓舞人心的紫葡萄(31),也没人照料,就这样死了;那树篱,向来修剪得齐齐整整,现在可就像披头散发的囚犯,只顾把枝桠乱长;在那休耕地上,只见毒麦、苦芹、蔓延的廷胡索站住了脚、扎下了根――那本该用来铲除这些恶草的锄头,却生了锈!那平坦的牧场,当初有多么美好,缀满着满脸雀斑的牵牛花、地榆和绿油油的金花菜,就因为缺乏管理、缺少镰刀的整顿,变得荒芜了,像一个懒婆娘怀了一胎懒孕,没什么好生养,只能拿可恶的羊蹄草、粗糙的蓟、毒胡萝卜、牛蒡当儿女――她原来的风韵给破坏了;她的富饶已成陈迹。就这样,我们所有这许多葡萄园、休耕地、牧场、树篱,不再对人类有任何贡献,全变成了荒草、苦艾的地盘。跟这个一样,家家户户――我们自己和自己的亲子女,只因为再没有那一份悠闲的时光,眼看着荒废了学艺、失去了教养――也就是我们国家丧失了文化、她体面的装满――人类长得像蛮子一样!人们就跟当兵的那样,除了喝血,什么都不想;瞪着双眼,开口就咒人,身上的衣衫不周全,形形色色,全都不成个体统!为了召回当年的风光,你们才会聚在一堂;我刚才说这一番话,目的也是想知道,到底有哪些障碍不能让美好的和平解除这重重苦难,拿她原来的恩惠来祝福我们。
亨利王 勃艮第公爵,假如你们需要和平,失去了她,就招来了像您所说的种种祸害,那么你们必须全部接受我们的公平合理的要求来把和平交换;我们的照会,扼要地载明了这些要求的精神和细节,已交在您手中。
勃艮第 皇上已听取了照会的内容,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作出答复。
亨利王 那么方才你这样呼吁的和平,就得看他怎样答复了。
法王 我只是约略地把条文浏览了一遍;请陛下从您的大臣中指定几位,立即再一次跟我同桌而坐,更郑重地把条文再研究一遍,那我们很快就可以作出结论性的肯定的答复。
亨利王 王兄,我们照办。去吧,爱克塞特王叔、克拉兰斯王弟,还有你,葛罗斯特王弟、华列克和亨丁顿――跟法王去吧;你们可以全权处理,或者通过、或者增补、或者修订,凭你们的明智卓见,认为怎样更符合于王国的尊严,我们的要求就不妨有所出入,而我也可以随即同意。好王嫂,您愿意跟王公们一起去呢,还是跟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伊莎贝尔王后 我的高贵的兄弟,我想跟着他们走;或许逢到有一条款项彼此斤斤较量、争执不下的当口,一个妇女的说话,也能够起些作用。
亨利王 可是得留下我们的凯瑟琳妹妹跟我呆在一起。她,是我们要求中首先的着眼点,包含在我们提出的款项的第一条里。
伊莎贝尔王后 她完全得到我的同意。(众下;亨利王、凯瑟琳、艾丽丝留下。)
亨利王 美丽的凯瑟琳,绝世的美人儿!你可愿意指点一个当兵的,该怎样说话,他的话才能够进入小姐的耳中,他的献爱求情才能打动她的芳心?
凯瑟琳 (讲英国话)陛下――将要――取笑我。我不会讲――你们英格兰――话。
亨利王 啊,美丽的凯瑟琳!要是你那颗法兰西的心,为我唱着优美的爱情的歌曲,那我就高高兴兴、听着你用你那英格兰话,零零碎碎地把爱情吐露。你喜欢我、想我吗,凯蒂?
凯瑟琳 (半句法语,半句英语)请不要见怪,我不知道什么叫――“想我”。
亨利王 天上的安琪儿就“像你”,凯蒂,你就“像”天上的安琪儿。
凯瑟琳 (用法语问身边的艾丽丝)他说的什么?说我赛过天上的仙女?
艾丽丝 (法语)是,回禀公主,一点也不错,他正是这样说。
亨利王 我的确这样说,亲爱的凯瑟琳,我决不能红着脸儿来承认自己这句话。
凯瑟琳 (法语)啊唷,老天爷!男人嘴里的话,哪儿能相信呀。
亨利王 (问艾丽丝)她怎么说,好人儿?说男人的一张嘴多么不可靠?
艾丽丝 (法国式的英语)对,说这个男人的――这张嘴是――多么靠不住。(辞不达意)公主就是这个样子。
亨利王 公主比英国女人更高明。说真心话,凯蒂,我这求爱的话你听着刚好懂。我高兴的就是你只懂得这点儿英语;因为,要是你的英语一高明,那你就会看出,原来我是那么一个平凡的国王,你还道我是卖掉了庄稼才买来了我头上的王冠。谈到爱情,我只会直截痛快地说:“我爱你!”此外就再不懂得还有什么旁的花招。那你就要盘问我了:“你这是说的真心话吗?”――只怕是你还要问得道地些,那我这个情人就给逼倒了。给我一个答复吧;当真的,答复我吧!这样,大家就拍一记手掌成了交――你怎么说,公主?
凯瑟琳 请不要见怪,(英语)我――懂得很。
亨利王 嗳,要是你要我为你做诗、跳舞,凯蒂啊,那你就把我难住了。因为我一来不懂诗韵音律,二来又缺乏跳舞的本领――虽然比起武来,我的本领可还不错。要是我能凭着跳背戏或者是凭着身穿盔甲跳上马背的功夫博得女人的欢心,那我准会一跳两跳,给自己跳来了一个老婆――这话如果是在吹牛,那就听凭处罚好了。或者是,我可以凭斗拳来表示我的爱情,靠叫马直跳起来的本领讨她的欢心;那么我可以像屠夫那样发狠,像猴子那样稳坐着,怎么也不会掉下来。可是,上帝在上,凯蒂,我就不会忸忸怩怩,不会张着嘴滔滔不绝,也没有那山盟海誓把心迹表明的才能;只会干脆发个誓――我非到不得已就决不发誓,发了誓,怎么不得已也决不反悔。要是你能爱上这样一种性子的男人,凯蒂――他那张脸就叫太阳晒黑了,也没什么可惜,他自己也从不顾影自怜――要是你能爱上他,那么就请你的眼睛包涵一下吧。我就像一个当兵的老粗那样跟你说话;要是你能够为了这点而爱我,那就接受我的爱吧;要是你不能够,那么我对你说:我将会死去,这句话倒是真的――可是为了你的爱而死去,凭老天爷起誓,那我是不会的――然而我还是真心爱着你。亲爱的凯蒂,就在你的生命里收容一个心直口拙、不会把“永不变心”背得滚瓜烂熟的人吧;他怎么也委屈不了你,因为他没有再到别人跟前去求爱献媚的本领。那些舌尖上用功夫的家伙,凭着花言巧语,博得了女人的欢心;可是他们也会推三托四,把自己的无情撇得一干二净。什么!一个会说话的人,他无非是个会瞎扯的人;一套娓娓动听的话只是一首山歌。一条好腿会倒下去;一个挺直的背会弯下去;一丛黑胡子会变白;满头鬈发会变秃;一张漂亮的脸蛋会干瘪;一对圆圆的眼睛会陷落下去――可是一颗真诚的心哪,凯蒂,是太阳,是月亮――或者还不如说,是太阳,不是那月亮;因为太阳光明灿烂,从没有盈亏圆缺的变化,而是始终如一,守住它的黄道。要是你欢喜这样的人,那就答应我吧;答应了我,那就是答应了一个当兵的;答应了一个当兵的,那就是答应了一个做国王的――你对我的爱情怎么说呀?请好好地说吧,我的好人儿,我恳求你。
凯瑟琳 (英语)我――可能爱――法兰西的敌人吗?
亨利王 不,这不可能,你不能爱法兰西的敌人,凯蒂――可是你爱了我,你就是爱上了法兰西的朋友;因为我爱法兰西爱得那么深,我不愿意舍弃她的一个村子,我要叫她整个儿都属于我。凯蒂,当法兰西属于我了,而我属于你了,那么,属于你的是法兰西,而你是属于我的了。
凯瑟琳 我――不懂得――那些话是――什么话。
亨利王 不懂吗,凯蒂?那我就用法国话跟你说吧;我敢说,我要讲的法国话粘在我的舌尖上,就像一个新娘子吊在她丈夫的脖子上,怎么使劲也摔不下来!(法语)当法兰西归我所有,我归你所有――(英语)让我想一想,底下该怎么说呢?圣丹尼斯(32),快帮个忙吧!――(法语)那么法兰西――就是你的了,你就是我的――人了――(英语)凯蒂,叫我征服一个王国倒还容易些,叫我一下子讲这么些法国话,可真是难!我是永远没法用法国话来打动你的,除非是惹得你笑一场。
凯瑟琳 (法语)请陛下不要见怪,你讲法国话讲得很好,我讲英国话,才真是不行。
亨利王 不,凭良心说,没有这话,凯蒂。不过咱们俩,你讲着我的话,我讲着你的话,讲得最真诚,却又最心口不一,只能说是半斤八两罢了。可是,凯蒂,这句英国话你懂不懂:你能爱我吗?
凯瑟琳 我――说不出来。
亨利王 你的伴侣中间,有谁能替你说出来吗,凯蒂?我去问他们。得啦,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到了晚上,你回到自己的房中,你就要向这位奶奶问起我;我还知道,凯蒂,你会对她指摘我的短处,而在你的心里呢,这些却正是你最中意的地方;可是,好凯蒂,请你在取笑我的时候,存几分怜悯的心吧――别的不说,温柔的公主,但看我爱你爱得这样狠!如果你终于属于了我,凯蒂――我内心里有一个救苦救难的信念在对我说,你会属于我的――我是凭着真刀真枪才获得了你,所以你也必须证明你自个儿是一个生育军人的好手。我跟你俩,在圣丹尼斯和圣乔治的撮合之下,生出一个半法兰西、半英格兰血统的男孩子来,有一天他会闯到君士坦丁去扯土耳其人的胡子――咱们会不会养出这么一个孩子来?你怎么说,我那朵美丽的百合花(33)?
凯瑟琳 我――不明白。
亨利王 不,明白是以后的事儿,眼前只要你答应。现在就答应了吧,凯蒂,你会尽你法兰西那一边的力来生育这么一个儿子;至于属于英格兰这方面的责任,那请相信一个国王和单身汉的话好了。你怎么回答?(法语)天底下――顶顶――标致的凯瑟琳呀,我的――亲亲热热――神圣的――天仙呀。
凯瑟琳 (英语、法语凑在一起)陛下的法国话――实在瞎缠,就连脑子――顶清楚的法国小姐,也要――给你弄得――昏头昏脑了。
亨利王 嗳,我那些胡说八道的法国话,全都去他的吧!凭我的荣誉,我拿规规矩矩的英国话向你宣誓:我爱你,凯蒂;我不敢凭我的荣誉起誓,你爱我;可是我的热血在奉承我,你是爱我的――尽管我生着那么一张粗制滥造、那么不中看的脸。嗳,该诅咒的是我那老头子,不知他怀着什么野心!他在撒下我这种子的时候,心里正盘算着一场内战;害得我生就一副凶相,相貌像铁石一样粗硬,到小姐们跟前去求爱总是吓坏了她们。可是,说真心话,凯蒂,我年纪越大,我就越中看。我的安慰是:越是漂亮的脸蛋,越是经不起岁月的摧残;可是逢到像我这样一张脸,年龄也无能为力了。你认了我做亲人――要是你认了我――那你就是从最糟糕的一方面接受了我。好比我是一件料子,让你穿上了,那你就会把我越穿越贴身;所以告诉我吧,最美丽的凯瑟琳,你愿意认我作最亲的人吗?别脸红了,别管你们女孩儿家的羞涩吧;用女王似的眼色来表明你温柔的心思吧;拿起我的手,说吧:“英格兰的亨利,我就是你的人!”你一旦拿这句话祝福了我的耳朵,我马上高声对你宣称:“英格兰是属于你的了,爱尔兰是属于你的了,法兰西是属于你的了,亨利?普兰塔琪纳特是属于你的了!”(指自己)这个人,我不怕当着他的面说,要是算不得最好的国王,也必定是好人中的王。来吧,拿你的断断续续的音乐来回答吧!因为你的声音像音乐,你的英国话呢,是断断续续的;所以,凯瑟琳,万众的皇后,拿你那吞吞吐吐的英国话来吐露你的情意吧。你愿意认我做最亲的人吗?
凯瑟琳 那是要由――我的父王――做主的。
亨利王 他会答应的,凯蒂;他一定会答应的,凯蒂。
凯瑟琳 那么――我――也同意了。
亨利王 既然这样,那我就吻你的手,称你做我的王后。
凯瑟琳 (法语)放手,陛下,放手,放手吧!哎哟,哪能让你降低了您尊贵的身分来亲您的小丫头的手呢;不要为难我吧,我求求您,我的威严的君王。
亨利王 那我就要亲你的嘴,凯蒂。
凯瑟琳 (法语)法国的大小姐是不作兴还没有结亲,就让人家先香面孔的。
亨利王 替我做翻译的奶奶,她这是说的什么呀?
艾丽丝 (又是英语,又是法语)她说,法国的小姐是不可以还没结亲,就――我不晓得英国话里“香面孔”叫啥。
亨利王 亲嘴!
艾丽丝 陛下心里比我还――有数。
亨利王 法国的姑娘在结婚之前,照规矩是不能跟人亲嘴的,她是不是这样说?
艾丽丝 是,一点也不错。
亨利王 啊,凯蒂,那忸忸怩怩的风俗习惯,碰见了伟大的君王就该退避三舍!亲爱的凯蒂,你跟我俩是不能让一国的风俗――那脆弱的绳子――来束缚住的。我们就是礼节的创造者呀,凯蒂;凭着我们的身分和特有的自由,就堵住了那班吹毛求疵的人的嘴――看我现在就要堵住你的嘴啦,因为你依从了你们国家里忸忸怩怩的风俗,不肯给我一个吻。那么乖乖儿的吧,一动也别动吧。(吻她)你的嘴唇上有魔力啊,凯蒂。一接触到这蜜糖似的嘴唇,只觉得法兰西枢密院里滔滔不绝的议论都不能那样打动人的心;只觉得这比各国君王联名的呈请,更具有说服英王亨利的力量。你的爸爸来啦。
法兰西皇室和英格兰大臣等重上。
勃艮第 上帝保佑陛下!王兄可是在教我们的公主学讲英国话?
亨利王 好兄弟,我是想要她懂得:我爱她爱得多么真诚――这该是一句很好的英国话。
勃艮第 她没有一学就会吗?
亨利王 我的舌头是生硬的,兄弟,我的性子又缺少温柔;我既没有那甜蜜的声气,也没有一颗善于讨好的心,因此就没法唤起她心里头的爱――叫“爱情”露一露本来的面目。
勃艮第 原谅我口快吧――我太高兴了;我来回答您:您想要唤起她的爱情,就首先要下功夫画一个圆圈儿(34);您要叫“爱情”显露本相,那它一定是一丝不挂的、盲目的。那您还能怪得了她吗?――她还是个怕羞的姑娘,脸上飞着处女的红云,怎么肯让一个瞎眼儿的男孩子一丝不挂,面对着她本人――一个一丝不挂、然而睁着双眼的姑娘呢?我的皇上,这也要叫一个姑娘答应,岂不太难了吗?
亨利王 爱情原本又盲目又霸道;可一个姑娘也可以半睁半闭着眼睛、半推半就的呀。
勃艮第 那就不能怪她们了,皇上,因为她们并没看到自个儿在干些什么。
亨利王 那么好公爵,指点你的堂妹答应把眼睛闭起来吧。
勃艮第 我会向她眯着一只眼睛求她答应皇上,只要您肯指点她领会我的眼色。姑娘们只消到了盛夏,浑身感到暖烘烘的,就像八月底的苍蝇,虽然长着眼睛,可一无所见;因此,本来她们叫人多看一下,就会感到害羞,现在却听凭你来摆布了。
亨利王 照这样说,我就势必要等到大热天了,我将要在夏末的时候捉住那只苍蝇――就是你的堂妹,而她也一定是盲目的。
勃艮第 爱神在恋爱之前,原是盲目的,皇上。
亨利王 对了;你们中间就有人该感谢爱神,他叫我瞎了眼,再看不见法兰西有好多美好的城市,就为了在我面前站着了一个美好的法兰西姑娘。
法王 啊,皇上,您用想入非非的目光看,那城市真就变成了姑娘,因为她们都有“处女的”城墙护封着,从没让战争闯进过。
亨利王 凯蒂可以嫁给我吗?
法王 当然,但凭陛下的意旨。
亨利王 我满意了――倘使您所说的“处女城”就是她的赔嫁侍女。那么原是挡在我愿望前面的姑娘就会给我开路,让我达到愿望啦。
法王 一切合理的条件我们全答应了。
亨利王 是这样吗,我们英格兰的大臣?
威斯摩兰 法兰西皇上已经同意了全部款项:首先是公主,从而是一切条件,依照你严格的规定,全接受了。
爱克塞特 只是他还没批准这一条:就是陛下所要求的,逢到法兰西皇上写让与的诏书时,应该以下列的方式和名分提到陛下,在法文是:“我的亲亲热热的女婿亨利――英格兰的国王,法兰西王位的继承者”!用拉丁文说就是:“praeclarissimus filius noster henrcus,rex angli? et heres franci?.”
法王 可是我也并没反对过,兄弟,您提出的要求我应该让它通过。
亨利王 那么我求您,为了友爱和姻亲,让这项条文跟其余的并列在一起,名正言顺地把您的公主给了我。
法王 把她拿去吧,好儿子,从她的骨肉中为我生下后裔;法兰西和英格兰,两个争雄的王国,由于彼此的猜忌,连那隔海对峙的岩岸仿佛都绷紧着脸;现在该把仇恨忘得一干二净,但愿由于当前的良缘,乡谊、基督教的和睦,从此扎根在两国人民的舒畅的胸怀中,战争从此不再扬着流血的剑戟,迈步在英格兰和美好的法兰西之间。
众人 阿门!
亨利王 现在,欢迎你,凯蒂。当着众目睽睽,我跟她接吻,认她做我的皇后。(喇叭奏乐。)
伊莎贝尔王后 上帝,是他成全了普天下的婚姻,把你们俩的心合而为一颗,把你们俩的疆土合并为一个吧!一对夫妇,由于相爱,就结成一体;但愿两个国家同样地似胶似漆。幸福的婚姻生活,往往会被卑鄙的勾当、阴险的猜忌所破坏;但愿这些永远闯不进两国和睦的邦交间,把巩固的联盟破坏。但愿英国人就像法国人,法国人就像英国人一般,你敬我爱吧!上帝,你说“阿门”吧!
众人 阿门!
亨利王 我们即刻准备婚礼,到那天,勃艮第公爵,我们就听取您和全体公卿大臣们的盟誓,作为我们联盟的信证。之后,我就向凯蒂宣誓,(向公主)你呢,为我保证;但愿我们的誓言永远完好无损!(喇叭奏乐。亨利王挽凯瑟琳下。帝后公卿依次随下。)
终曲
致辞者上。
致辞者 这个故事,凭一支不中用的秃笔,就写到这里――可真是苦坏了那编戏的人!小小的地盘,却容纳了这么些大人物;他们的一生事业只落得个东拼西凑!三四个钟点,却要在这片刻里,照耀着一颗英国的明星――命运成就了他的宝剑,他的宝剑赢得了世界上最美的花园――这锦绣山河后来又归皇太子继承。亨利六世在襁褓里,就加上王冠,登上宝座,君临着法兰西和英格兰。只可叹国政操在许多人手里,到头来丧失了法兰西,又害得英格兰遍地流血。既然那段事迹(35)常在咱们台上演出,这部史剧,想必也会蒙诸君鉴赏。(下。)
注释:
法国北部的一个村落,亨利五世大败法军于此。请参阅以下第四幕第七场。
据希腊神话,勒耳涅地方有九头的水蛇,赫刺克勒斯与之力战,但每劈下一头,它立即又生出两个头来。
参阅《旧约》:《民数记》第二十七章。
据说土耳其宫廷中的侍从割去舌头,以防泄漏机密。
尼姆在讲“个儿对个儿”时,用了一个拉丁字,毕斯托尔故作不解其意,胡说一通。
毕斯托尔(pistol)原是“火枪”的意思,此处“扳机”原文语义双关。
法文,意即“割喉咙”。
腥臭的“腌肉桶”,指蒸气浴箱而言,当时以蒸气浴来治人的花柳病。
参阅《旧约》:《诗篇》第一三七篇:“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记你,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
根据《圣经》,亚当被逐出乐园,是人类的第一次堕落。
勃鲁托斯(lueiusj.brutus),古罗马贵族,父兄都遭朝廷杀害,自己佯装痴愚,逃脱了杀身之祸;在公元前五一○年,终于推翻暴君,建立了古罗马贵族共和国,任首任执政。
英国军队在作战时,常拿圣乔治做呐喊的口号。英国奉圣乔治做保护神。
参阅《新约》:《马太福音》第二章:“希律就大大发怒,差人将伯利恒城里并四境所有的男孩……凡两岁以内的都杀尽了……”
原著这一场的对白全部为法语。
艾丽丝的英语发音也未尽正确,而这里她说出的两个字的字音,使凯瑟琳联想到两个非常粗鄙的法国字。
英国人拿磨碎的麦芽和热水拌混,给累垮了的马匹当药饮。
“大麦汤”指啤酒,带着挖苦的口气。法国以产葡萄美酒自豪,所以对于英国的啤酒,备加嘲笑。
意谓如网球一般,因当时网球用毛发做芯子。
按照古代希腊哲学家的说法,自然万物全都由风、火、水、土四种元素组成。
语出《新约》:《彼得后书》第二章。皇太子用法文引了这段话。
法语:“来者是谁?”
勒?罗瓦(leroi),法语“国王”的意思。
威尔士人每逢三月一日圣大卫节,在帽上插韭莱,纪念五四○年这一天战胜入侵的萨克逊人。
“人头”亦作金币解,语义双关。
克里斯宾节(st.crispin’s day),在十月二十五日。
爱尔兰民歌中的一句歌词,意为“姑娘,我的心肝”。法兵在这一场里讲法国话,毕斯托尔听不懂,因此胡扯了一句爱尔兰话,表示他跟他一样,也会说一套叽哩咕噜的话。
克莱特(cleitus),亚历山大手下的大将,曾在战场上救过亚历山大的生命。后来两人酒辞,克莱特出言不逊,为亚历山大所杀。
黑荒原(blackheath),在伦敦东南。
指伊丽莎白女王的宠臣爱塞克斯伯爵。
一四一七年八月一日,亨利率领四万英军,来到法国,再次发动战争。
因葡萄可以酿酒。
圣丹尼斯,是法国的保护神。
百合花,法国王室的纹章。
画一个圆圈儿,魔法师作法,先在地上画个圆圈,然后站在圈儿中央,召唤精灵。
指莎士比亚早期所写(或者是改写)的史剧《亨利六世》(分上、中、下三篇),当时很受观众欢迎。
《亨利六世》上篇
剧中人物
亨利六世
葛罗斯特公爵 护国公,亨利王之叔父
培福公爵 总管法国事务大臣,亨利王之叔父
托马斯?波福 爱克塞特公爵,亨利王之叔祖
亨利?波福 温彻斯特主教,后晋升为红衣主教,亨利王之叔祖
约翰?波福 萨穆塞特伯爵,后晋升为公爵
理查?普兰塔琪纳特 已故剑桥伯爵理查之子,后受封为约克公爵
华列克伯爵
萨立斯伯雷伯爵
萨福克伯爵
塔尔博勋爵 后受封为索鲁斯伯雷伯爵
约翰?塔尔博 塔尔博勋爵之子
爱德蒙?摩提默 马契伯爵
约翰?福斯托夫爵士
威廉?路西爵士
威廉?葛兰斯台尔爵士
托马斯?嘉格莱夫爵士
伍德维尔 伦敦塔卫队长
伦敦市长
看守摩提默的狱卒们
律师
凡农 约克党
巴塞特 兰开斯特党
查理 法国皇太子,后继承王位
瑞尼埃 安佐公爵,兼那不勒斯国王称号
勃艮第公爵
阿朗松公爵
奥尔良庶子
巴黎市长
奥尔良炮兵队长及其子
波尔多地区法国统兵官
法军军曹
看门人
牧羊老人 贞德之父
玛格莱特 瑞尼埃之女,后与亨利六世结婚
奥凡涅伯爵夫人
贞德
群臣、伦敦塔守兵、司礼官、传令官、吏员、兵士、使者、侍从等
对贞德显灵的幽灵
地点:英国;法国
第一幕
第一场 威司敏斯特寺院
内奏丧礼哀乐。英王亨利五世葬仪队上场,送葬者培福、葛罗斯特、爱克塞特、华列克、温彻斯特、司礼官等同上。
培福 让天空张起黑幕,叫白天让位给黑夜!预兆时世盛衰、国家兴亡的彗星,望你们在空中挥动你们的万丈光芒的尾巴!用你们的尾巴鞭挞那些恶毒的叛逆的星辰,以惩治它们坐视先王崩殂的罪戾!我们的先王亨利五世,因威名过盛,以致不克永年!在英格兰逝去的君王当中,有谁比得上他的高贵?
葛罗斯特 英格兰有史以来,他是唯一的真命之主。他的德行足以服众;他挥动起来的宝剑的光辉,使人不敢对他逼视;他张开的两臂比龙翼更为广阔;他那双神威奕奕的眸子比正午时分的骄阳更使他的敌人目眩神昏,退避不遑。我该说些什么呢?他的功业绝非言语所能罄述;他征服四方真是易如反掌。
爱克塞特 我们穿着丧服志哀,我们为什么不用鲜血来表示哀悼?先王宴驾,再也不能返回人世了。我们跟随在灵柩后边,好像拴在敌人的得胜战车后面的俘虏一般,这简直是用我们的庄严行列来为死神的可耻的胜利增光。嘿,难道我们只对那些断送我们荣光的灾星诅咒一番就算完事了吗?倒是让我们认真想一想,那些狡诈的法兰西巫师们,因为畏惧先王,竟然使用妖术和符咒来夺去他的寿算,他们的这个罪该怎样惩处才好!
温彻斯特 我们的先王是受到万王之王①的福佑的。法兰西人见了他,吓得战战兢兢,甚至比末日审判的时候更加害怕。先王是替天行讨,我们教会的颂祷使他的国运昌隆。
葛罗斯特 说什么教会!教会在哪儿?若不是你们那班僧侣们胡乱祈祷,他还不会如此短寿哩。你们最喜欢的是孱弱的幼主,像小学生一样,能受你们的摆布。
温彻斯特 葛罗斯特,不管我们喜欢的是什么,反正你是护国公,太子也好,国家也好,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的老婆是个骄横的女人,她把你治得服服贴贴,比上帝或是教士都更有灵验。
葛罗斯特 别提教会啦,你爱的是肉体的享乐,你除了要去诅咒你的仇人以外,终年也不见你走进礼拜堂的大门。
培福 得啦,停止你们的争吵,大家和和气气的吧。让我们到祭坛那边去;司礼官们,随侍我们。我们不用金银作祭礼,我们要献上我们的武器,因为先王已死,武器已经无用。后代的人们,等着过苦日子吧。婴儿们将从母亲湿淋淋的眼眶里吮吸泪水,我们的岛国将变成咸泪遍地的沼泽,男人们将死尽杀绝,只剩下妇女们为死者哀号。亨利五世我的先王呵,我恳求您在天之灵保佑这片国土太平兴旺,不要让内战发生,把天上的灾星全都击退!您的英灵是一颗灿烂的明星,您的光辉远胜过裘力斯?凯撒和任何亮晶晶的……
一使者上。
使者 列位大人,敬祝你们政躬安泰!我从法兰西给你们带来了损失、屠杀、挫败的悲惨消息:居恩、香槟、里姆、奥尔良、巴黎、纪莎、波亚叠全都沦陷了。
培福 汉子,你在老王的灵前说的是什么话?轻声一点,要不然,这些名城沦陷的消息会使老王爷砸碎铅制的棺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葛罗凯特 巴黎丢了吗?卢昂投降了吗?假使老王果真复活,他听到这样的噩耗,还是要撒手归天的。
爱克塞特 这些城池是怎样丢掉的?他们使用了什么诡计?
使者 没有什么诡计;只是因为缺少兵丁和钱粮。兵士们都在纷纷议论,说你们这里派系纷歧,在这样的决战关头还举棋不定,争吵不休:一位大巨要节省开支,宁愿把战事拖长;另一位恨不得插翅飞翔,可是又缺乏羽翼;第三位的主张是,一文不费,只靠甜言蜜语来赢得和平。醒来吧,醒来吧,英格兰的贵胄们!不要再徘徊迂缓,让新近博得的荣光黯然失色。绣在你们铠甲上的百合花纹章②已被剪去尖儿了,英格兰的国徽已被割去半幅了。
爱克塞特 假如我们在丧礼中没有流泪,听到这些噩耗,也禁不住要泪如泉涌的。
培福 我既身为总管法国事务的大臣,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任务。我要抛开这些不体面的丧服,穿上我的戎装,我要为保卫我们在法兰西的领土而作战。我要让法兰西人的身上多开几个像眼睛一样的伤口,好让他们血泪交流,来哀悼他们层出不穷的灾祸。
又一使者上。
使者乙 大人们,请读一读这些充满灾殃的信简吧。法兰西除开几个无关重要的小城镇以外,已经全面地对英国背叛了。查理太子在里姆斯已经登上法国王位;奥尔良的庶子已经依附在他的身边;安佐公爵瑞尼埃表示对他赞助;阿朗松公爵也投奔了他。
爱克塞特 那太子竟然登上王位!大伙儿都投奔了他!嗳哟,面对着这样的耻辱,叫我们向哪里投奔呢?
葛罗斯特 我们哪儿也不投奔,除非奔向敌人的咽喉。培福,要是你迟疑不决,就由我亲自出征。
培福 葛罗斯特,你对我勇往直前的性格难道还有什么怀疑吗?我心里已在盘算如何集合大军去踏遍法兰西全境了。
使者丙上。
使者丙 仁慈的大人们,当你们正为老王的遗体洒泪的时候,我不免要增添列位的烦恼。我不得不把骁勇的塔尔博爵爷败于法兰西人的消息向您报告。
温彻斯特 怎么!塔尔博在战事中屈服了吗?是这样的吗?
使者丙 唔,他没有屈服;塔尔博爵爷是在战争中被打垮了。当时的情况请容我详细说明。在八月十号那天,这位威风凛凛的爵爷,从围攻奥尔良的阵地上撤下来,那时他手下的部队不足六千名,而包围他的敌军却有二万三千之众。他来不及将队伍列成阵势;他弄不到掩护弓箭手的木栅,只能从篱笆上拆下一些尖端的木 草草地插在地面上,用以代替栅栏,作为防御骑兵进攻的障碍物。战斗进行了三个钟头;英勇的塔尔博以超人的气概挥动他的长矛和宝剑建立了奇功:上百的敌人在他的矛、剑下丧命,他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法国人把他当作煞神下降,全部敌军望见他都吓得魄散魂飞。我方士兵受到他的鼓舞,齐声欢呼“塔尔博!塔尔博!”一下子都冲到垓心。这一天本可稳稳地打一个漂亮的胜仗,要不是福斯托夫爵士干出懦夫的勾当。按照作战的部署,福斯托夫爵士的队伍留在后面担当接应的任务,却不料他一仗未打,就怯懦地临阵脱逃。这一来就引起全军崩溃,陷入敌人的重围,遭到一场屠杀。一个名叫瓦鲁恩的无耻之徒,为了博取法国太子的欢心,从塔尔博的背后攮了他一枪;这位盖世英雄,连整个法兰西集中了精锐的兵力也不敢对他正视的,却不料就这样遭了暗算。
培福 塔尔博阵亡了吗?要是这样一位高贵的统帅因为力尽援绝,遭到怯懦的敌人的暗算,而我还安享尊荣,那我也宁愿自刎而死。
使者丙 啊,他没有阵亡,他还活着,不过他已被俘,一同被俘的还有斯凯尔斯勋爵和亨格福德勋爵。其余的人有的被杀,有的也被俘。
培福 他的赎金是不会有别人担承的,只好由我来支付,我要把法国太子从他的宝座上一把拖了下来,用他的王冠作为我朋友的赎金。我要用四个从法军捉来的将军换回我们的一名大将。列位大人,再见;我立刻去料理出征的事。我要在法国燃起庆功的焰火,在那里欢度我们伟大的圣乔治节日。我要率领一万大军出征,在那里用鲜血干下的事迹将使全欧洲为之震动。
使者丙 只怕是不得不如此了;奥尔良还在围攻之中,英国军队日益疲惫了。萨立斯伯雷伯爵渴盼援军,他由于兵力单薄,在以寡敌众的形势之下,要防止军心涣散已感到十分吃力。
爱克塞特 列位大人,请记住你们对亨利老王的誓言,你们曾经表示,若不将法国太子彻底摧毁,也要强迫他俯首归降。
培福 我记住的。我现在就向列位告别,立即收拾启程。(下。)
葛罗斯特 我要尽快到伦敦塔去检阅枪炮和弹药,然后我还要宣布幼主亨利登基。(下。)
爱克塞特 我要赶往埃尔萨姆宫,那是新王驻跸的所在。我被任为他的侍从大臣,就应当竭力保卫他的安全。(下。)
温彻斯特 他们每人都有职位,都有公事要办,只剩下我独自一人无事可做。可我也不是一个久甘寂寞的人。我打算把新王从埃尔萨姆宫哄出来,好让我坐上掌握国运的最高舵楼。(同下。)
第二场 法国。奥尔良城前
喇叭奏花腔。法国太子查理、阿朗松、瑞尼埃率鼓乐及兵士同上。
查理 战神这座星宿在人世间的行程,就像他在天上的行程一样,到底是采取怎样的路线,至今还没法猜透;不久以前他还照耀在英国人的头顶上,而现在我们却成为胜利者,他在对着我们微笑了。现在哪一座重要的城市不是掌握在我们的手中?我们驻扎在奥尔良附近,好不逍遥自在!英国的饿鬼们,像苍白的幽灵一样,只能在偶尔之间向我们进行一次虚弱无力的围攻。
阿朗松 英国佬都是些贪嘴的家伙,爱的是菜汤和肥牛肉。你得像喂骡子一样饲养他们,把草料拴在他们的嘴上,不然的话,他们就同淹死的老鼠一般,垂头丧气。
瑞尼埃 让我们立刻去解奥尔良之围,干吗还要呆在这里?我们素来所怕的那个塔尔博已被我们捉住了,剩下来的只有那个笨蛋萨立斯伯雷。他在那里只能干着急,手里既无兵、又无钱,没法把仗打下去。
查理 吩咐他们擂起鼓来!我们要向他们进攻。为了我们颠沛流离的法兰西人民的荣誉,猛攻呀!谁要是看见我退却一步,就拔出刀来杀掉我,我决不加罪于他。(同下。)
内擂鼓;两军交锋,法军败退。查理、阿朗松及瑞尼埃等同重上。
查理 谁见过这样的事情?在我手下的都是一班什么人!都是些狗崽子!懦夫!胆小鬼!我本来不想逃,可他们竟把我丢在敌人当中不管了。
瑞尼埃 萨立斯伯雷简直是个亡命之徒,他打起仗来简直像活够了似的。其余的将军们也像饿狮一般,把我们当作他们的口中之食。
阿朗松 我国一位历史家傅瓦萨写过这样的记载,他说,英王爱德华三世在位时代,猛将如云,战士如雨,现在看起来,这话倒是真实的。他们派出来的将士,都和巨无霸一样,真是一以当十。这些骨瘦如柴的恶棍呀!谁料得到他们竟是如此的勇敢善战?
查理 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那些轻举妄动的奴才,为饥饿所迫,是会更加拚命的。我早就知道他们的性格,他们宁可用牙齿啃下城墙,也决不肯把围城的兵丁撤退。
瑞尼埃 我猜想他们的胳膊一定像自鸣钟上的小槌一样,是用什么机械装上的,能自动地敲打,不然的话,他们怎能一直坚持下去?依我的愚见,还是不要惹他们的好。
阿朗松 我也同意。
奥尔良庶子上。
庶子 太子殿下在哪里?我有要事向他禀报。
查理 奥尔良贤卿,我万分欢迎你来到这里。
庶子 我看到殿下似乎有些闷闷不乐,您的一团高兴已经消逝了,是不是因为新近吃了败仗的缘故?且请殿下宽心,我们有了救星了。我带来了一位圣女,她受到上苍的启示,奉命前来替这危城解围,还要把英国兵逐出我们的国境。她具有很深的道行,比古罗马的九天仙女的道行还要高。无论往古来今,她都洞如观火。请殿下降旨,可否由我引她来晋见?请您相信我的报告,并无半句虚言。
查理 好,带她来见我。(庶子下)让我们先来考验她一下,瑞尼埃,你暂且扮做本太子的模样,拿起架子来和她对话,你要摆出十分的气派,这样才能试得出她到底有没有道行。(退至台后。)
奥尔良庶子引贞德同上。
瑞尼埃 好姑娘,是由你来承担这非常的任务吗?
贞德 瑞尼埃,是你打算来哄骗我吗?太子在哪里?嗨,请从后边走出来吧。我虽没有见过您,可我对您是熟悉的。不要感到惊奇,天下事全都瞒不过我。请您屏去左右,我要单独和您谈话。列位大人,暂请退下,让我和太子交谈。
瑞尼埃 她这一开头气派就不小哇。
贞德 太子殿下,我的出身是个牧人的女儿,我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可是上帝和仁慈的圣母对我垂青,用他们的荣光照耀在我的卑微的身世之上。有一天,我正在照料着我的温柔的羊群,我的双颊曝晒在烈日之下,圣母忽然向我显灵,显出庄严法象,命令我离开我的低微职业,去挽救我们国家的灾难。她允诺给我支援,保证我一定胜利。她的法象充满荣光。我本来生得黝黑,她却用圣洁的光辉注射在我的身上,把我变成一个美好的女子,正如您现在看到的模样。请您向我提出任何的问题,我可以不假思索,对答如流。假如您有胆量和我比武,您可以试试我的勇力,您会发现我绝非寻常女流可比。只要您下定决心,和我结为战友,包管你无往不利。
查理 你这样大的口气,已经使我吃惊。我只须再试一试你的勇力,我要和你单人比武,如果你得胜,我就相信你所说的全是真话,否则你就得不到我的信任。
贞德 我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我的锋利的宝剑,两边都镌有五朵百合花的花纹。我这口剑是我在土瑞恩省圣凯瑟琳礼拜堂的后院里从一堆废铁里拣出来的。
查理 来吧,凭上帝的名义;女人是吓不倒我的。
贞德 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决不在男人面前退缩。
两人交手,贞德胜。
查理 停下来,快住手!你是一个女英雄,使起剑来赛过底波拉③。
贞德 我是得到圣母的助力,要不然,我哪有这般力气。
查理 不管助你的是谁,反正你是非给我助力不可了。我心头燃烧着爱慕你的烈火,你不单降伏了我的手,你也降伏了我的心。超群绝伦的贞德呵,假如你的名字是这两个字,不要把我当作你的君主,把我当作你的臣仆吧。法国太子在这里向你求爱了。
贞德 我乃是奉天意前来救世,在此刻谈不到儿女私情;等我把国境内狼烟扫净,那时节再和你叙叙衷情。
查理 只求你对我这匍匐在你面前的奴仆表示一点怜恤之意吧。
瑞尼埃 我看我们的主公谈话的时间够长啦。
阿朗松 他听取这女人的报告一直听到她贴肉的衣服里去了,否则怎么会把谈话的时间拉得这么长。
瑞尼埃 他既然这样漫无节制,要不要叫他一声?
阿朗松 他总有他的道理,我们这些可怜的人是猜不透的。这种女人口齿利落,怪会迷人的。
瑞尼埃 殿下,您在哪儿啦?您在打什么主意呀?我们是不是放弃奥尔良,嗯?
贞德 哪儿的话,你们这些多疑的胆小鬼!当然不放弃,我说。战斗到最后一口气,我担当你们的守护人。
查理 她说的话我全批准,我们要作战到底。
贞德 我是奉了天命来讨伐英国人的,今晚就一定把奥尔良解围。等我一加入战争,太平日子就快到来了。光荣如同水面上的水花一样,从一个小圆圈变成大圆圈,不停地扩大,直到无可再大,归于消灭。英王亨利一死,英国的光荣圈也完蛋了,圈儿里的荣光也就消逝无余了。我好比是那座巍峨壮丽的楼船,上面装载着凯撒和他的好运。④
查理 据说穆罕默德是由一只鸽子将天意传授给他的,那末,传授天意给你的一定是只天鹰。无论是当年康士坦丁大帝的海伦娜母后⑤,或是圣腓力的女儿们⑥,谁都比不上你。从天而降的司理美丽与爱情的女神呵,无论我怎样对你膜拜顶礼,也表达不出我的爱慕之情呵!
阿朗松 别再耽搁啦,赶快去解围要紧。
瑞尼埃 那一女子听着,拿出你的本领来挽救我们的荣誉,把敌人从奥尔良赶走,你就将名垂不朽了。
查理 我们马上就试试,来吧,让我们立即动手。假如她的话不灵验,以后我就再也不相信什么先知了。(同下。)
第三场 伦敦。伦敦塔前
葛罗斯特率蓝制服的亲兵来至塔门。
葛罗斯特 我今天来到这里视察伦敦塔。自从亨利老王去世以后,我很担心有人在搞什么阴谋。守兵们都往哪里去了,怎不在这里值班?把门打开,是我葛罗斯特公爵来叫门。(亲兵敲门。)
守兵甲 (内)谁在大惊小怪地敲门?
亲兵甲 是尊贵的葛罗斯特爵爷在叫门。
守兵乙 (内)不管是谁,别想进来。
亲兵甲 混账东西,你们对护国公大人是这样回话的吗?
守兵甲 (内)让老天爷护着他吧!我们就是这样回他的话。我们奉命怎么办就怎么办。
葛罗斯特 奉谁的命?除了我的命令,还有谁的命令算数?朝廷里只有我是护国公。快把门打开,我保证你们不会错。难道一群粪夫们也敢在我面前调皮捣鬼?(葛罗斯特的亲兵们冲打塔门,守塔的卫队长伍德维尔在内白。)
伍德维尔 (内)什么事这样喊叫?什么人想在这里造反?
葛罗斯特 卫队长,就是听见你的声音在说话吗?开开门,本公爵要进来。
伍德维尔 (内)对不起,尊贵的爵爷,我不能开门,温彻斯特红衣主教有令不准开门。他特地吩咐我不准放你和你的手下人进来。
葛罗斯特 糊涂的伍德维尔,你把他看得比我更重吗?那个大胆的温彻斯特,那个肆无忌惮的、老王在日一直不能容忍的主教?你这样做,既得罪了上帝,也得罪了王上。快开门,否则我立即要把你撵出去。
亲兵甲 开门让护国公进去。如果你们不快点开,我们就要冲进来了。
温彻斯特率领褐制服的亲兵上。
温彻斯特 怎么啦,野心的亨弗雷!这是怎么回事?
葛罗斯特 光脑袋的和尚,是你命令他们把我关在门外的吗?
温彻斯特 是我。你哪里是我们朝廷里的护国公?倒不如说你是一个揽权僭位的窃国公。
葛罗斯特 退下,你这明目张胆的阴谋家,你打着坏主意想害死老王,你纵容娼妓们干罪孽的勾当⑦。你如果再这样荒唐下去,我要把你盛在你的宽边的红衣主教帽子里,抛上去再扔下来。
温彻斯特 胡说,你给我退下,我是一步也不后退的。只要你敢,你就把这地方当作大马士革,亲自扮演那个杀死亲兄弟的罪犯该隐吧。
葛罗斯特 我不杀你,我只把你赶回去。我要用你的大红袍当作送婴儿受洗的襁褓,把你从这里抬走。
温彻斯特 你敢怎样就怎样,我当面刮你的胡子。
葛罗斯特 什么!你对我挑衅,你刮我胡子?亲兵们,拔出刀来,保卫这个特权地带。蓝号衣对付褐号衣。和尚,留心你的胡子,我要抓着你的胡子,把你好好地揍一顿。(葛罗斯特及亲兵攻打红衣主教)我要把你的红衣主教的帽子放在脚底下踩。不管教皇和教会里的权威怎样,我要拧着你的腮帮,把你拖来拖去。
温彻斯特 葛罗斯特,你这样胡闹,看你怎样对教皇交代。
葛罗斯特 婊子儿,我说,给他带上络头,带上络头!把他们赶走,你们为什么让他们呆在这里?你这披着羊皮的狼,我要把你赶走。滚开,褐号衣的家伙!滚开,穿大红袍的伪善者!
葛罗斯特的亲兵击退红衣主教的亲兵。在混战中伦敦市长率吏员上。
市长 嗳哟,大人们!你们这些高级官长怎么不怕难为情,公然扰乱治安!
葛罗斯特 还说什么治安,市长!你哪知道我受的什么气。波福这家伙,目无上帝,目无王上,竟把伦敦塔占为私有啦。
温彻斯特 这个葛罗斯特是人民的公敌,他挑拨战争,破坏和平,他用苛刻的罚金榨取你们自由人的钱袋,他企图推翻教会。他当上了护国公,就一心想把这塔里的军械弄到手,好让他迫害太子,篡夺王位。
葛罗斯特 我不用舌头答复你,要用拳头答复你。(双方又混战。)
市长 这样闹下去我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给他们一个公开宣告了。来吧,吏员,提高嗓子大声宣告吧。大声点。
吏员 一切携带武器聚集在此地破坏上帝和王上的治安的各色人等听着:我以王上陛下的名义责成和命令你们各自回到本人的住处,今后不得携带和使用任何刀剑、匕首或其他兵器,违者处死。
葛罗斯特 红衣主教,我不愿违犯法律,过一天我再和你碰头,大家把心里的话尽情说出来。
温彻斯特 葛罗斯特,我们还会碰头的;毫无问题,吃亏的将是你。你今天这样横行霸道,我非叫你洒出心头的鲜血不可。
市长 你们如果再不散走开,我要叫他们使用警棍了。这个红衣主教比魔鬼更不讲理。
葛罗斯特 市长,再见,你这是照章办事。
温彻斯特 可恶的葛罗斯特,当心你的脑袋。等不到很久,我一定会把它取下来。(葛罗斯特、温彻斯特率领自己的亲兵分头各下。)
市长 看看还有闲人没有,我们也要走了。我的老天爷,这些贵族们怎么这样爱闹事!我在四十年当中一次架也没打过。(同下。)
第四场 法国。奥尔良城前
炮兵队长及其子上至城头。
炮兵队长 孩子,奥尔良围困的情形你清楚吗?咱们的近郊都被英国人占领啦。
儿子 父亲,我全知道;我向他们射击过好多次,可惜我运气不好,没能打中。
炮兵队长 现在你就不会打不中啦。你依照我的吩咐行事;我是本城炮兵的总队长,一定要干出一点出色的事情来。咱们王爷的侦察兵告诉我,英国人在城外把我们围得水泄不通,还老从一座塔楼上铁窗棂的秘密洞口窥探我们城中的虚实,想找出一个最有利的办法,或用炮火,或用冲锋,来对我们进行骚扰。要叫他们不再捣乱,我已经安好一尊大炮,对准那座塔楼;这三天里我一直在监视着他们,等他们一露面我就动手。现在我要到别处走一走,暂且由你了望。你一看到有什么动静,就立刻跑来告诉我,你到指挥官那里就能找到我。(下。)
儿子 父亲,我向您保证;您放心好了;若是我看到他们,决不误您的事。(下。)
萨立斯伯雷、塔尔博、威廉?葛兰斯台尔、托马斯?嘉格莱夫等登上塔楼。
萨立斯伯雷 塔尔博,我重新见到你,我的活力、我的欢乐,都又回复过来了!你被俘期间,他们是怎样对待你的?你又是用了什么办法获得释放的?我请求你,在这塔楼顶上,跟我谈谈吧。
塔尔博 培福公爵捉到一个俘虏,一个名叫彭东?德?桑特莱勋爵的勇将,是用他来和我交换,才把我赎回。他们曾想用一个身分低得多的人来换我,那是存心污辱我,我怎能把那样的人放在眼里?我是宁愿一死,也不能忍受那样的蔑视的。到后来,终于依照我的要求把我赎回了。可是,哼,那背信弃义的福斯托夫真伤透我的心了,要是此刻我能把他捉回来,我就是用一双拳头也要揍死他。
萨立斯伯雷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受到了怎样的待遇呢。
塔尔博 他们把我拖到街心,对我百般凌辱,要叫我在老百姓面前丢脸。他们口里还说,“这家伙就是我们法国人的死对头,就是吓唬我们的孩子们的稻草人。”后来我从监押我的军官们的手里挣脱出来,用我的指甲挖出地上的石子,向那些看我出丑的观众们扔过去。他们看到我这样凶狠,都吓得四散奔逃,一个也不敢靠近我,唯恐死于非命。他们把我关在铜墙铁壁里还不放心,只因我的威名早使他们慑伏,他们甚至以为我能将钢条折断,能将花岗石的柱子碎为 粉。因此,他们派了一队精选的射击手充当我的守兵,守兵们每分钟都在我周围巡逻,万一我一翻身从床上跌下来,他们也会立刻射穿我的心脏。
炮兵队长之子手持火绳杆上。
萨立斯伯雷 听到您受了这些苦难,我心里好难过啊,这个仇我们得好好报一下。现在是奥尔良城里吃晚饭的时候了,瞧,我从这个窗棂眼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法国人,看到他们的防御工事。大家来看吧,你看到那边的情形会觉得好笑的。嘉格莱夫爵士,葛兰斯台尔爵士,我想征求你们两位的意见,此后我们的炮位安在什么地方最好?
嘉格莱夫 我以为,放在北门最好,因为他们的首脑都集聚在那边。
葛兰斯台尔 依我看,可以安装在桥头堡上。
塔尔博 照我所看到的情形判断起来,城里是缺粮啦,经过这几阵小仗以后,他们的力量是削弱啦。(城上向塔楼开炮,萨立斯伯雷及嘉格莱夫两人倒地。)
萨立斯伯雷 主啊,对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大发慈悲吧!
嘉格莱夫 主啊,垂怜我这个遭难的人吧!
塔尔博 怎么陡然之间发生这场横祸?说呀,萨立斯伯雷。你这位军人的模范,若是你还能开口,至少让我们知道你还能行吗?你一只眼睛和一个腮帮是打掉了!这个可诅咒的塔楼!还有那可诅咒的肇祸凶手!萨立斯伯雷曾打过十三场胜仗,我们的老王也曾跟他学习过军事。只要号筒在吹,战鼓在响,他的大刀在战场上就从不曾歇过手。萨立斯伯雷,你还活着吗?虽然你是不能说话了,可是你还有一只眼睛可以望着上苍,得到上苍的福佑呀。太阳不就是用一只眼睛看着整个世界的吗?老天爷呀,如果萨立斯伯雷得不到您的慈悲,那您就不用再降福给任何活人了!把他的身体抬过去,我要亲自照料他的葬礼。嘉格莱夫爵士,你还有命吗?对塔尔博说呀。唉,你不能开口,就对他看一眼吧。萨立斯伯雷,请你宽心,你是不会白死的,只要――他还向我招手,对我微笑呢,他似乎想说:“我死之后,别忘记在法国人身上替我报仇。”普兰塔琪纳特,我一定替你报仇。我要像罗马的尼禄王一样,一面弹着琵琶,一面观赏那燃烧着的城市。只要有我在,就叫法兰西遭殃。(一阵鼓角声,天空鸣雷闪电)这阵骚乱是怎么一回事?天上怎么也是乱七八糟的?哪里来的这阵鼓角声和喧哗?
一使者上。
使者 大人,大人,法国的人马增添了。一个新露面的女圣贤,叫做什么贞德的,扶持着法国太子,率领着一支大军来替奥尔良解围了。(萨立斯伯雷抬起身子,发出呻吟之声。)
塔尔博 听呀,听听萨立斯伯雷临终的呻吟够多惨呀!他报不了仇,心里一定沉痛得很。法兰西人听着,萨立斯伯雷死了,还有我哪!贞德也罢,针黹也罢;太子也罢,弹子也罢,我要用我的马蹄踩出你们的心肺,我要把你们的脑浆捣成稀泥。替我把萨立斯伯雷抬到他的营帐里去,我们倒要试试看这些胆小怕死的法兰西人敢干些什么。(众舁尸体同下。)
第五场 同前。城门外
鼓角声。两军交战。塔尔博追法国太子下。随后,贞德追逐英军上,绕场后同下。稍顷,塔尔博重上。
塔尔博 我的膂力、我的勇气、我的力量,都往哪里去了?我们英国军队退了下来,我止不住他们,一个穿盔戴甲的女人追赶着他们。
贞德重上。
塔尔博 嘿,她来了。我要和你决一胜负。你是雄鬼也好,雌鬼也好,我要驱除你这邪魔。你既是一个巫婆,我就抽出你的血来,径直地打发你的灵魂到你侍奉的魔王那里去。
贞德 来吧,来吧,你是一定要败在我手里的。(两人交战。)
塔尔博 老天呀,您能允许魔鬼这般猖獗吗?我奋力过度,我的胸膛要炸开了,我的胳膊要从肩头折裂下来了,但我非把这狂妄的娼妇惩治一下不可。(两人再交战。)
贞德 算了吧,塔尔博,你的死期还未到。就要赶快把粮食送进奥尔良城里去了。(短短一阵鼓角声,贞德率领兵丁进域)你若是有本领,就来追我,你那点气力真不在我眼里。去吧,去吧,去抚慰你手下的饿鬼们吧。去帮着萨立斯伯雷写他的遗嘱吧。今天这日子是属于我们的了,以后许多日子还将属于我们。(下。)
塔尔博 我的头脑好像陶工的辘轳盘一样在打转。我不知道我此刻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我是在干什么。这巫婆如同当年汉尼拔使用火牛阵一般,取胜不是凭着兵力,而是凭着制造恐怖,把我们的军队压迫回来。好比是用浓烟把蜜蜂熏出蜂房,用腥臊的臭气把鸽子赶出窠巢。法国人因为我们凶猛善战,管我们叫作英国的恶狗,可我们却像脓包的小狗一样,一面嗥吠,一面逃跑了。(短短一阵鼓角声)同胞们,听我说!如果我们不能重新战斗下去,那就干脆把我们国徽上的狮子撕掉吧,那就放弃你们的土地,用绵羊来代替狮子吧。绵羊见了狼,牛马见了豹子,也绝不像你们见了屡次败在我们手中的奴隶这样胆怯,逃得这样快。(鼓角声,又一次混战)没有用,退到你们的战壕里去吧。你们全都愿意让萨立斯伯雷白白死掉的,谁也不肯出一把力,替他报仇雪恨。尽管有我们的大军在此,也不管我们干了些什么,贞德是进了奥尔良城了。唉,我宁愿和萨立斯伯雷一同阵亡!这种败阵的耻辱简直使我抬不起头来。(鼓角声;吹退军号;塔尔博率军队下。)
第六场 同前
喇叭奏花腔。贞德、查理、瑞尼埃、阿朗松率兵士登上城头。
贞德 树起我们的国旗,让它在城头飘扬。奥尔良城已经从英国人手中解救出来了,贞德已经履行了她的诺言。
查理 尽美至善的人儿,公理之神的女儿,对你这样的丰功伟绩,我怎样才能表示我的敬意呢?你实现你的诺言,又快又好,好比阿都尼的花园,第一天才开的花,第二天就结了果子。法兰西哟,为你的光荣的女先知而高唱凯歌吧!奥尔良已经光复了。在我们国家,这真是一件空前的喜事。
瑞尼埃 为什么不叫全城鸣钟击鼓?太子殿下,请您颁发谕旨,叫全城公民燃起庆祝的烟火,在大街上摆下庆功的筵席,来欢庆上帝赐给我们的这桩喜事。
阿朗松 当整个法兰西听到我们的英勇事迹时,到处都将充满欢乐。
查理 赢得今天胜利的,不是我们,而是贞德。为了酬谢她的大功,我要和她共享这顶王冠。我要命令全国僧侣列队游行,歌颂她无穷的功德。我要为她兴建一座比孟菲斯更为庄严的金字塔。将来如果她一旦逝世,为了纪念她的遗徽,我们要用七宝香车,装殓她的骨殖,在盛大的仪仗中,运送到法兰西的先王、先后的陵寝中去安葬。以后我们就不用再向圣丹尼斯祈祷了,贞德圣女将成为法兰西的保护神。随我来吧,在这黄金般的胜利日子里,让我们举觞痛饮吧。(喇叭奏花腔。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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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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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法国。奥尔良城前
法军军曹及两哨兵同至城门口。
军曹 弟兄们,站好岗位,小心提防着。如果你们听到城脚边有什么声响,或是看到敌兵,就马上用明白的信号,通知我们守卫室里的人。
哨兵甲 队长,一定随时向您报告。(军曹下)我们这些当杂差的活该倒楣,别人都在床上睡大觉,我们却不管风里雨里,得在黑地里站岗。
塔尔博、培福、勃艮第率领众兵士上。他们带着云梯,低沉地敲着军鼓。
塔尔博 总管大人,还有您,勇猛的勃艮第,仗托您的拉拢,阿陀亚、瓦隆和毕卡第这些地区都已和我们建立了友谊。今天法国人大吃大喝了一整天,他们今夜里正在放心大胆地睡觉,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我们要趁此把他们依靠诡计和巫术给我们吃的亏,回敬给他们。
培福 法兰西的懦夫哟!他对自己的武力已经丧失信心,只得结交巫婆,向地狱求救,这是多么不顾体面啊!
勃艮第 奸诈的人除了巫、鬼以外,还能有什么朋友?可是那个名叫贞德的,他们把她说得那样纯洁,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
塔尔博 据他们说,她是一个姑娘。
培福 一个姑娘!竟这般勇武!
勃艮第 上帝明鉴,如果她在法国人的旗帜下面当兵当下去,像她已经开始那样做的,她那雄赳赳的气概是不会长久保持的。
塔尔博 好吧,让他们扮神弄鬼好啦。上帝是我们的堡垒,凭着上帝的威名,让我们下定决心攀登那座石城。
培福 爬上城去,勇敢的塔尔博,我们跟随你。
塔尔博 大家不要从一处上去,我想最好是分头进攻。万一一路失败,另一路还可以得手。
培福 就这么办。我去进攻那边一个城角。
勃艮第 我担任这一边。
塔尔博 我塔尔博就在这里上城,上不去就葬在这里。嗨,萨立斯伯雷呀,为了你,也为了英王亨利的权利,今夜里我要表明我对你们两位是如何的忠心耿耿呵!(英军攀登城头,同时呐喊:“圣乔治!”“塔尔博主帅!”全部进入城内。)
哨兵甲 快来呀!快来呀!敌人攻城啦!
穿内衣的法国兵士纷纷跳城。奥尔良庶子、阿朗松及瑞尼埃皆衣冠不整,分头上。
阿朗松 怎么啦,大人们!瞧,一个个的衣裳怎么都是这样七零八落的?
庶子 七零八落!哎,逃得性命就是万幸啦。
瑞尼埃 我听到房门口鼓角的声音,我想,那正该是醒过来起床的时候了。
阿朗松 自从我从军以来,也经历过不少风险,可我从来还没听见过,有像这一次仓皇应战的狼狈情形哩。
庶子 我想这个塔尔博简直是从地狱出来的魔鬼。
瑞尼埃 如果他不是从地狱来的,那就一定是上天对他特别垂青。
阿朗松 查理来啦。我很奇怪他是怎样逃出来的。
庶子 喏,有什么奇怪,他有贞德神女替他保镳呀!
查理及贞德上。
查理 这是你干的把戏吗,你这女骗子?你开头要哄我们,先让我们尝到一点儿甜头,然后再叫我们大吃苦头,这不就是你干的吗?
贞德 查理太子对待朋友怎么这样容易动火?您要叫我不分昼夜都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吗?难道叫我睡着也好,醒着也好,随时都得负责,否则您就对我大发脾气吗?你们这些粗心大意的兵丁们,若是你们守夜守得好,决不会有这场祸事。
查理 阿朗松公爵,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今夜的守卫归你领班,你没把这份重担子担起来。
阿朗松 如果各处阵地都像我负责的那一段同样小心防守,我们就不会这样可耻地受到袭击。
庶子 我的阵地是牢固的。
瑞尼埃 我的阵地也没出毛病,殿下。
查理 我自己呢,今夜里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她的防区和我自己的防区,往来逡巡,监督着哨兵们换岗。这样说来,敌人是从哪一路、是怎样攻进来的呢?
贞德 大人们,我看不必再推敲这个问题了。不管他们是从哪儿来,是怎样来,反正敌人是找到了一处守卫力量薄弱的地方攻进来的。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我们只得重新集合我们溃散了的兵丁,再定计策,重创敌人。
鼓角声。一英国兵士上,口中叫喊:“塔尔博主帅!塔尔博!”法国太子等逃去,将衣服丢在地上。
兵士 他们留下的这些东西,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我喊了一声塔尔博,赛过使了一把钢刀。瞧,我只不过用他的名字当武器,其余的兵器啥也没有使,可我浑身就堆满了这么多的战利品啦。(下。)
第二场 同前。奥尔良城内
塔尔博、培福、勃艮第、一队长及余人上。
培福 天将破晓了,用墨色大袍掩盖大地的黑夜即将离去了。现在吹起收队的号音,停止我们的追击。(吹起收兵号。)
塔尔博 把萨立斯伯雷老将军的遗体抬过来,送到这个可恶的城的中心市场上去。我对他英魂立下的誓言,现在已经实践了。他流出的每一滴血,今夜里至少有五个法国人用性命抵偿了。我要在本城最大的一座庙宇里,替他建起坟墓,安葬他的尸体,使后代的人可以看到,为了替他报仇,我把这座城糟蹋成什么样子。在墓碑上,我要将他如何威镇法兰西,如何遭到暗算而惨死,以及我们攻克奥尔良的事实,全都铭记下来,让大家都能阅览。可是,大人们,在我们的血腥屠杀中,我们好像没有遇见法国太子本人,也未遇到他的新来的保驾人,那位贤良的贞德,也未遇到他那一群奸诈的党羽。
培福 塔尔博大人,这大概是在战斗开始的时候,他们从睡梦中陡然惊醒,就混在兵士中间,越城逃到野外去了。
勃艮第 我相信,如果在夜晚的烟雾中我没有看错的话,是我把那法国太子和他的那个姘妇惊动起来,他俩手搀手儿,飞快逃跑,好似一对恩爱鸳鸯一般,片刻不忍分离。等这里的事情安顿好了,我们再去尽力去追赶他们。
一使者上。
使者 敬礼,大人们!在列位贵人中间,哪一位是塔尔博将军?这位将军的事迹,在法兰西国土上,到处受到赞扬。
塔尔博 我就是塔尔博,谁要跟我说话?
使者 一位贤德的夫人,奥凡涅伯爵夫人,久仰您的盛名,特地差我来请您,伟大的将军,慨允光临她的府邸,使她能以瞻仰威震遐迩的伟人的丰采为荣。
勃艮第 居然有这样的事?好啦,我看咱们的战争快要变成和平的玩意儿啦,连夫人太太们也要求和将军会见啦。我的将军,您可不能过拂人家的好意呀!
塔尔博 我怎能那样不近情理?在男人们中间不能用辞令来说服的时候,女人一表示好意,就会占到上风。请你向她转达我的谢意,我一定登门拜访。列位大人,可否劳驾和我同去?
培福 恕我不能奉陪,因为那是不合乎礼节的。我常听人说,不速之客只在告辞以后才最受欢迎。
塔尔博 那么,没有办法,我只好独自前往,去领受这位夫人的盛情了。队长,你过来。(耳语)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队长 我懂得的,大人,一定遵命办理。(同下。)
第三场 奥凡涅。伯爵夫人邸宅
伯爵夫人及看门人上。
伯爵夫人 看门的,记着我交代给你的任务,等你办妥以后,把钥匙交来给我。
看门人 夫人,遵命。(下。)
伯爵夫人 计策已经安排好了。如果一切进行顺利,我就能和弄死居鲁士的唐米莉的声名媲美了⑧。外边都传说这个将军厉害得很,说他干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事情。耳闻不如目见,我要把这些传说亲自证实一下。
使者及塔尔博上。
使者 夫人,您所邀请并希望见到的塔尔博将军来到了。
伯爵夫人 欢迎他到来。怎么!这就是他吗?
使者 夫人,这位就是他。
伯爵夫人 人称做法兰西的丧门神的就是这人吗?这个人就是人人提到都害怕、母亲们用他的名字来制止孩子啼哭的那个塔尔博吗?我看外面的传说是言过其实了。我原指望他是一个顶天立地、魁梧奇伟的汉子,这个人却是一个小娃儿,一个貌不惊人的侏儒!要说这样一个软弱无力、缩头缩脑的矮人儿,能叫敌人望而生畏,才没人信呢。
塔尔博 夫人,我斗胆前来拜访,是过于唐突了。今天夫人既然无暇,我就改日再来吧。
伯爵夫人 他说些什么?你去问他要到哪儿去。
使者 请暂停一下,塔尔博将军,我们的夫人要想知道您为什么突然告辞。
塔尔博 哎,你们的夫人既然不肯见信,我要向她证明一下塔尔博的确是在这里。
看门人持钥匙重上。
伯爵夫人 你既然就是他,那么你已经成为俘虏了。
塔尔博 成为俘虏?成为谁的俘虏?
伯爵夫人 成为我的俘虏了,好杀成性的爵爷,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才把你诓到这儿来的。你的影子早就是我的奴隶,因为你的画像早就挂在我的画廊里,可是现在你的身子也将遭到同样的待遇。这许多年来,你残暴地蹂躏我们的国土,杀戳我们的人民,奴役我们的儿子和丈夫,我现在要把你的手脚用链索捆绑起来。
塔尔博 哈,哈,哈!
伯爵夫人 你还笑吗,倒楣鬼?只怕你笑不成还要哭呢。
塔尔博 我看夫人满以为除了塔尔博的影子以外,还可以把您的威严用到什么别的东西上,不由得我要笑起来。
伯爵夫人 怎么,难道你不是塔尔博吗?
塔尔博 我的确是他。
伯爵夫人 那么你的身子也在我掌握之中了。
塔尔博 这却不然,其实我也不过是我自己的影子罢了。您是上了当了,我的身子并不在这里。您所看到的只不过是我这人的极小的一个部分,一个最不重要的部分。容我告诉您,夫人,如果我全身在此的话,那是太高、太大了,只怕您的府第是装不下它的。
伯爵夫人 这人真会打哑谜,叫人猜不透。他是在这里,可他又不在这里,这个矛盾怎样才能解决?
塔尔博 我马上就可替您解决。(塔尔博取出喇叭吹奏。)
内擂鼓、鸣炮。众兵破门而入。
塔尔博 您以为如何,夫人?我说塔尔博不过是他自己的影子,您现在信了吗?这些人才是他的身子,才是他的筋腱、他的胳膊、他的膂力。他用这个身子拴住你们企图反抗的颈项,铲平你们的城池,毁灭你们的郡邑,把它们在俄顷之间变成一片荒原。
伯爵夫人 胜利的塔尔博将军!刚才冒犯虎威,请你宽恕了吧。我现在已经明白,你确是名不虚传,不能只凭外貌来估量你。我多有得罪的地方,务必请你原谅。我没有用应有的礼貌接待你,实在万分抱歉。
塔尔博 美貌的夫人,您不用担忧。刚才您看错了塔尔博的外貌,请您不要再误会他的内心吧。您刚才的举动,我并不见怪。我对您也没有其他的要求,我只请求您,如蒙慨允的话,拿出您的佳 美酒,让我们尝一尝,因为军人的胃口对于这些东西,总是来者不拒的。
伯爵夫人 我竭诚欢迎。我能在寒舍款待您这位伟大的将军,实是不胜荣幸。(同下。)
第四场 伦敦。国会花园
萨穆塞特、萨福克、华列克、理查?普兰塔琪纳特、凡农及一律师上。
普兰塔琪纳特 列位大人,诸位先生,大家怎么都不开口呀?难道没有人敢说一句公道话吗?
萨福克 在议会大厅里我们争得太厉害了,在这里谈谈更方便些。
普兰塔琪纳特 那么就请干脆说一句,我是不是站在真理的一边,或者说这个争论不休的萨穆塞特是不是错了。
萨福克 说实话,我对于法律问题实在外行,我从来不能叫我的意志受法律支配,我宁可叫法律顺从我的意志。
萨穆塞特 那么就请您,华列克爵爷,替我们判断一下吧。
华列克 要叫我判断两只鹰,哪一只飞得更高;判断两条狗,哪一条吠得更响;判断两柄剑,哪一柄更锋利;判断两匹马,哪一匹跑得更稳;判断两个姑娘,哪一个的眼睛更媚,人;我倒是略知一二;可是关于法律上的细致精微的论点,说老实话,我并不比一个傻子懂的更多。
普兰塔琪纳特 嗳哟哟,这都是些虚文客套,推托之词。真理明明是属于我这方面,瞎子也能看得出的。
萨穆塞特 在我这方面,真理是如此鲜明,如此明白,如此明亮,如此明显,即便映到盲人的眼里,也会发光。
普兰塔琪纳特 既然诸位都是守口如瓶,不愿说话,就请用一种无言的符号,表达你们的意见吧。谁要是一个出身高贵的上等人,愿意维持他门第的尊严,如果他认为我的主张是合乎真理的,就请他从这花丛里替我摘下一朵白色的玫瑰花。
萨穆塞特 谁要不是一个懦夫,不是一个阿谀奉承的人,而是敢于坚持真理的,就请他替我摘下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华列克 我不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我也不愿沾上阿谀奉承的色彩,我替普兰塔琪纳特摘下这朵白玫瑰。
萨福克 我替年轻的萨穆塞特摘下这朵红玫瑰,我还要说一句,我认为他所持的理由是正确的。
凡农 请停一停,大人们,先生们,暂时不要摘了,让我们先取得一致的意见,得到较少的玫瑰花的一方应该向另一方服输。
萨穆塞特 凡农,我的好先生,这主意提得很好。如果我得的花少,我就认输。
普兰塔琪纳特 我也如此。
凡农 那么,为了表明本案中的真理显然属于何方,我摘下这朵无色的处女花,我的判决是站在白玫瑰方面的。
萨穆塞特 你采花的时候要当心,不要让花刺戳了你的手,否则你的血把白花染红了,你就不由自主地站到我这一边来了。
凡农 我的大人,如果我为了坚持我的主张而流血,我的主张能像医生一样,治好我的创伤,使我仍然站在原先的一边。
萨穆塞特 行,行,来吧,谁再来摘?
律师 (向萨穆塞特)除非我的法律知识没有学到家,您所举的理由是错误的。为了表示我的看法,我也摘下一朵白玫瑰。
普兰塔琪纳特 瞧,萨穆塞特,哪儿还有你的论点?
萨穆塞特 我的论点藏在我的刀鞘里,它打算把你的白玫瑰染成血一般红。
普兰塔琪纳特 可是你的腮帮子也比得上我们的白玫瑰花了,大概是看到真理属于我这一边,吓得发白了吧。
萨穆塞特 不对,普兰塔琪纳特,不是吓得发白,是怒得发白,你的腮帮子羞得发红,也比得上我们的玫瑰花,可是你的舌头还不肯承认你的错误。
普兰塔琪纳特 萨穆塞特,你的玫瑰树上不是生着烂皮疮吗?
萨穆塞特 普兰塔琪纳特,你的玫瑰树上不是长着刺吗?
普兰塔琪纳特 是呀,又尖又利的刺,为了更能维护真理;你的烂皮疮却把你的虚伪烂出来了。
萨穆塞特 哼,我总有朋友替我佩戴这血红的玫瑰花,他们要在虚伪的普兰塔琪纳特不敢露面的地方,为我证明我说的全是事实。
普兰塔琪纳特 不讲理的孩子,我用我手里的这朵处女花表示我对你和你的党羽的鄙视。
萨福克 不要把鄙视的话牵涉到我,普兰塔琪纳特。
普兰塔琪纳特 骄傲的波勒⑨,我偏要;我鄙视他,也鄙视你。
萨福克 我要把你鄙视我的话塞回你的咽喉里去。
萨穆塞特 走吧,走吧,我的好威廉?德?拉?波勒!我们跟平民说话,反而是抬高他的身价了。
华列克 唔,凭上帝的旨意,你委屈了他了,萨穆塞特。他是英王爱德华三世陛下的第三子,克莱伦斯公爵的曾孙,他是有根有源的人,怎能说他是个没有身分的平民?
普兰塔琪纳特 他是沾着这个地方的光,否则像他那么个胆小鬼,是不敢说这话的。
萨穆塞特 凭着造物主,我在基督教国度里的任何地方,我都坚持我所说过的话。你能说老王在世的时候,你父亲剑桥伯爵不是犯了叛逆大罪,被执行死刑的吗?你父亲既是个叛逆,你不就是一个有罪的、堕落的、从古老的世家门第开除出来的人吗?他的罪恶还存留在你的血里。除非让你复袭世职,你就只是一个平民。
普兰塔琪纳特 我父亲是被逮捕的,但并未证实他的罪名,他是被控为叛逆而判处死刑的,但他绝不是叛徒。等到形势好转,我更能称心如意的时候,我要把当年的事实向那些比萨穆塞特更有价值的人们详细说明。至于你的党羽波勒和你本人,你们这样诬蔑我父子,我定把你们记在心里,以后是要对付你们的。你们要小心些,不要说我没有预先给你警告。
萨穆塞特 嗯,我们会准备好等着你来的。我的朋友们为了反对你,都将佩戴着红玫瑰,所以你不难认出你的敌人。
普兰塔琪纳特 我凭我的灵魂起誓,我要和我的同道们永远佩戴这无色的、含怒的玫瑰,作为我的血海深仇的标记。如果我不幸死亡,它就和我一同枯萎;如果我的官阶步步高升,它就和我一同茂盛。
萨福克 随你的便吧,小心别给你自己的野心噎死了!现在就此告别,我们后会有期。(下。)
萨穆塞特 波勒,我和你同走。再见,野心的理查。(下。)
普兰塔琪纳特 他们这样糟蹋我,而我还只能忍受!
华列克 他们指摘你的关于家世的污点,到下届议会开会为温彻斯特和葛罗斯特进行调解的时候,就能替你洗刷干净。到那时,如果你还受不到约克公爵的封号,我就连我这华列克的爵位也不要了。为了表示我对你的爱护,也表示我对骄傲的萨穆塞特和威廉?波勒的敌意,我要佩戴你们一党的白玫瑰。我说一句预言在这里:今天在这议会花园里由争论而分裂成为红、白玫瑰的两派,不久将会使成千的人丢掉性命。
普兰塔琪纳特 凡农我的好先生,您赞助我,摘了一朵白玫瑰,我非常感激。
凡农 为了赞助您,我还要把白玫瑰佩戴在身上。
律师 我也佩戴白玫瑰。
普兰塔琪纳特 谢谢您,我的好先生。来吧,今天由我作东,我们四位一同吃饭去。我敢说,为了这场争端,此后是要洒出鲜血的。(同下。)
第五场 同前。伦敦塔中一室
两狱卒用椅舁摩提默上。
摩提默 看守我这衰弱的老头子的好人们,让垂死的摩提默在这儿歇一歇吧。我由于长期监禁,肢体痛楚不堪,好像刚从刑架上拖下来的人一般。我这满头白发,是在苦难的岁月中折磨出来的,它预示着摩提默的死期不远了。我的眼睛,好比灯油耗尽的油灯,愈来愈模糊,快到尽头了。我的疲惫的双肩,被沉重的悲愁压得抬不起来;我这软弱的两臂,好比是一条枯藤,干枯的枝叶都已低垂到地上。我的脚已经麻痹,支撑不住我的身子,却恨不能急速地奔进坟墓,因为我除死以外,不能指望得到什么安慰了。不过请你告诉我,看守人,我的外甥能不能来?
狱卒甲 大人,理查?普兰塔琪纳特说准来。我们送信到议会里,送到他的办公室里,回话说他一定来。
摩提默 那就好,那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怜的好人儿,他遭受的冤枉跟我也相差无几了。我先前本是军功煊赫的风云人物,自从亨利?蒙穆斯当国以后,我就被抄了家,从那时起,理查也失了势,荣誉和世职都被剥夺了。现在,解救人类绝望、消除人们痛苦的死神,马上要把我从这苦难的人世解脱出去了。我希望他的灾难也能结束,他所失去的东西能够物归原主。
理查?普兰塔琪纳特上。
狱卒甲 大人,您的孝顺的外甥已经来到了。
摩提默 我的朋友,你说理查已经来了吗?
普兰塔琪纳特 哎,尊贵的舅舅,您委屈了。您的外甥,就是新近受辱的理查,现在是在您的面前。
摩提默 把我的胳膊放到他的脖子上,让我好拥抱他,让我在他的怀里喘我最后的一口气。啊,告诉我,我的嘴唇是不是碰上他的面颊了,我要慈爱地轻轻吻他一下。现在对我讲一讲,伟大的约克血统的嫩芽,你为什么说你新近受了辱?
普兰塔琪纳特 先把您的衰老的肩背倚在我的臂上,等您舒服一点,我再把我的怨忿说给您听。今天因为争论一桩事情,我和萨穆塞特斗了嘴。他用毒辣的舌头辱骂我,说我父亲死得不体面。这种辱骂堵住了我的嘴,使我不能用同样的话回骂他。因此,我的好舅舅,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也是为了我们普兰塔琪纳特家族的荣誉和团结起见,请您告诉我,我父亲剑桥伯爵是为了什么事情丧失他的头颅的。
摩提默 贤甥,我同你父亲是在同一个案子里遭了毒手,我被关进了这座可恨的牢狱,虚掷了我的青春,在这里憔悴待死,你的父亲则送了性命。
普兰塔琪纳特 请您把那案情说得更详细一些,因为我全不知道,而且也无从揣测。
摩提默 我是要说的,如果我的一口气不断,还来得及把那桩案件说完的话。今王的祖父亨利四世把他的侄儿就是爱德华三世的长子和合法继承人爱德华的儿子理查废掉,自己坐上王位。当他在位的时候,北方的潘西家族不服他非法篡位,就起兵拥戴我继承王位。这些北方军人所持的理由是:理查幼王既已被废,他又没有留下亲生的嗣子,我在血统上就是他最亲的人。我在母系方面,是爱德华三世第三子克莱伦斯公爵的后裔,而亨利四世则是爱德华王第四子刚特公爵的子孙。按房份的顺序来说,我是在他之先的。你看,在这一场拥戴合法继承人嗣承王位的斗争中,我丧失了自由,他们牺牲了生命。之后,过了很久,亨利五世继承他父波林勃洛克登了基,这时你父剑桥伯爵――他是有名的约克公爵爱德蒙?兰格雷的儿子――娶了我的姐姐――那就是你的母亲。他同情我的不幸遭遇,又征集了一支人马,想把我救出牢狱,扶上王座,可是他和前人一样,又失败了,终于上了断头台。我们摩提默家族,本应享有继承权的,就这样硬被排挤掉了。
普兰塔琪纳特 这样说来,我的舅舅,您是摩提默家族中最后一人了。
摩提默 是的,你知道我没有子嗣,我现在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死了,我要你做我的嗣子,其余的事,你自己琢磨吧。不过在你策划的时候,务必处处留神。
普兰塔琪纳特 您的郑重训诲我已经领会了,不过我心里总在想,我父亲被杀,对方实在太毒辣了。
摩提默 贤甥,你要少开口,多耍手腕。兰开斯特家族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了,好比是一座推不翻的大山。现在你舅舅快要离开人世了,好像王爷们在一个地方住得太久了,感到腻烦,就将宫廷迁往别处一般。
普兰塔琪纳特 啊,舅舅,我恨不能将我的寿算拿出几个年头来替您延年益寿。
摩提默 你如那样,反而是害了我了,我的刽子手正是用这个法子对付我的,明明一刀就可送命,却偏叫我活受零罪。你也不要伤心,你的悲伤不会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只要你替我把葬事料理好。再见了,祝你事事称心,祝你平时和战时的生活都能昌盛。(死。)
普兰塔琪纳特 祝您离去的灵魂平安无事。您在牢狱里走完了天路历程,像一个虔修的隐士度过了一生。好,我要把他的训示深藏在心里,我的一切计谋都要暂时隐忍在心里。看守人,你们把他抬出去,我要亲自把他的葬礼安排妥贴,使他比生前更能受到应有的尊崇。(众狱卒抬摩提默尸体下)摩提默家族的昏暗的火炬就这样熄灭了,是被一些比他低微的人们压灭的。至于萨穆塞特加在我的家族上的诬蔑和伤害,我一定能够洗刷得干干净净。我现在就赶到议会里去,要求恢复我的世职,把我的不利地位转为有利。(下。)
第三幕
第一场 伦敦。国会会场
喇叭奏花腔。亨利王、爱克塞特、葛罗斯特、华列克、萨穆塞特、萨福克、温彻斯特、理查?普兰塔琪纳特及余人上。葛罗斯特正拟宣读一个提案,温彻斯特将提案抢去撕碎。
温彻斯特 亨弗雷?葛罗斯特,你是预先做好文章、打好稿子,带到这儿来的吗?如果你敢控告我,加给我任何罪名,就不准预先写稿子,要临时随口说出来。不管你说我什么,我都能随口回答你。
葛罗斯特 狂悖的和尚!我在这地方不得不耐着点儿性子,要不然你就会发现你这样污辱我会有什么后果。不要以为我用书面列举你极恶的罪名就是出于捏造,也不要以为我笔底下写出的东西,我口里就背不出来。主教,你错了。你是如此罪恶昭彰,荒淫无耻,连三岁孩子也说你这人是惹不得的。你重利盘剥、刚愎自用、扰乱治安;你淫乱荒唐,辱没了你在教会中窃据的高位。至于你的阴险奸诈,那更是一望而知的。你在伦敦桥上和伦敦塔里,三番五次地想谋害我的性命。这还不算,如果把你心里想的摊出来看看,只怕你那愈来愈大的野心是连王上你也不肯饶过的。
温彻斯特 葛罗斯特,我说你是满口胡言。众位大人,请容许我对他的控诉进行答辩。他说我贪财、狂悖,那么请问,为什么我至今还是一贫如洗?他说我野心勃勃,我又为什么守着本职,不求升迁?至于说我喜欢闹事,要不是有人对我挑衅,还有谁比我更爱好和平?不对的,众位大人,不是这些事情惹他生气,这不是公爵动怒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要一个人独揽大权,由他一人包围王上,他不能称心如愿,就不由得怒气填胸、咆哮如雷。但他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好――
葛罗斯特 好个鬼!你不过是我祖父的一个私生子罢了!
温彻斯特 嗳,大人,你又是个什么呢,我请问?不过是个依仗别人的王位,狐假虎威的角色罢了。
葛罗斯特 难道我不是护国公吗,刁钻的和尚?
温彻斯特 难道我不是教会里的一位主教吗?
葛罗斯特 是呀,你躲在教会里,好比是强盗躲在城堡里,只是为了便于掩护他的贼赃。
温彻斯特 不敬畏上帝的葛罗斯特哟!
葛罗斯特 你也不过在职务上敬畏上帝,你在私生活上何尝敬畏上帝?
温彻斯特 我要向罗马申诉的。
华列克 那么你就骑着骡马去吧。
萨穆塞特 大人,您该容忍一点才是。
华列克 是呀,不能叫主教过于难堪。
萨穆塞特 我想您爵爷应该有点宗教意识,知道怎样对待教会里有职位的人。
华列克 我想咱们的主教也该谦逊一些,这样争辩是有失身分的。
萨穆塞特 对啦,触动他的圣职地位,他不得不争。
华列克 什么圣职不圣职,那有什么关系?难道公爷不是王上的护国公吗?
普兰塔琪纳特 (旁白)我看我还是不开口的好,免得他们要说:“小伙子,等你该说话的时候再说吧,我们爵爷们在谈话,你能插嘴吗?”不然的话,我倒可以对准温彻斯特放一支冷箭。
亨利王 葛罗斯特叔父,温彻斯特叔公,你们都是我们英国的国家栋梁,我要恳求你们,如果恳求是有效的话,务必要和衷共济、言归于好才好。倘若两位重臣互相排挤,岂不是朝廷的耻辱?贤卿们,我虽然年事还轻,可我也知道,臣僚不和,好比是一条毒蛇,会把国家的心脏给啃掉的。
内喊声:“打倒穿褐色号衣的野种们!”
亨利王 这是什么人在起哄?
华列克 我敢保证,这一定是主教手下的人,存心在闹事。
内喊声又起:“扔石头呀!扔石头呀!”伦敦市长率随员上。
市长 啊呀,列位大人,吾王陛下,可怜可怜伦敦市吧,可怜可怜我们吧!主教和葛罗斯特公爵的手下人成群结队地打起架来啦。我曾禁止他们携带武器,他们就在衣袋里装满石子,用石子投击对方,已经有好些人的脑浆被砸出来了。每条街上的门窗都打坏了,铺子都吓得关了门啦。
双方的亲兵们上,彼此混战,打得头破血流。
亨利王 你们既是我的忠顺臣民,我命令你们立即住手,维持秩序。葛罗斯特叔父,请你制止这场纷争。
亲兵甲 不行,要是不准我们扔石头,我们就用牙咬。
亲兵乙 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们也不含糊。(混战又起。)
葛罗斯特 我方的弟兄们,别再闹了,不要再械斗了。
亲兵丙 大人,我们知道您是一个公正、正直的人,除了王上陛下,您的身分最高贵。您是我们国家的仁慈的父亲,我们不能看着您这位贵人受一个书生的欺负,我们的妻儿老小和我们自己都愿意为您效死,纵然被您的敌人杀死也甘心。
亲兵甲 不错,我们死后,我们剪下的指甲也能聚成一队人马,再和他们交战。(重复交战。)
葛罗斯特 住手,我说,住手呀!如果你们是爱护我的,你们已说过是爱护我的,就听从我的劝解,暂时忍耐一下。
亨利王 唉,这场争吵叫我心里好难受呀!温彻斯特贤卿,你看着我涕泪交流,竟是无动于衷吗?如果你没有恻隐之心,谁还有恻隐之心?如果供奉圣职的人爱争吵,还能教谁笃爱和平?
华列克 让步吧,护国公大人,让步吧,温彻斯特主教。难道你们要固执到底,逼死你们的王上,摧毁你们的国家吗?你们看,由于你们两人互相仇视,已经酿成惨祸了。除非你们居心要想流血,就言归于好吧。
温彻斯特 叫他先认错,否则我决不退让。
葛罗斯特 看在王上的份上,我只得屈从,否则我要挖出那和尚的心肝,也不能让他占我的上风。
华列克 温彻斯特主教,你看,公爷的怒火已经平息了,从他舒展的眉宇间可以看出来,您为什么还这样剑拔弩张呢?
葛罗斯特 来吧,温彻斯特,我向你伸出和解的手来。
亨利王 呸,波福叔公!我听你讲道时曾说过,害人之心是极恶的大罪。难道你言行不一,首先违犯你自己的训示吗?
华列克 王上说得真好!主教碰了一个软钉子啦。温彻斯特主教大人,不怕难为情吗?宽容点吧!嘿嘿,你要让一个孩子教导你怎样做人吗?
温彻斯特 好吧,葛罗斯特公爵,我对你让步。我用好意回敬你的好意,我伸出手来回敬你伸出的手。
葛罗斯特 (旁白)哼,我看这都是虚情假意――我的朋友们,亲爱的同胞们,瞧吧,我们两人握手,这等于一面休战的旗子,表示我们两人和我们的一切手下人之间,已经和好了。上帝垂鉴,我决没有丝毫虚假。
温彻斯特 (旁白)上帝鉴察,我不是口不应心的!
亨利王 啊,亲爱的叔父,慈爱的葛罗斯特公爵,你们讲了和,我真高兴呀!去吧,你们众人!不要再搅扰我们了。你们的主人已经讲和,你们也和好吧。
亲兵甲 我满意了,我到外科医生那里去医伤。
亲兵乙 我也去。
亲兵丙 我到酒店去看看有什么治伤的东西。(市长及众亲兵等下。)
华列克 吾王陛下,我们有一道奏章保荐理查?普兰塔琪纳特,敬请陛下赐阅。
葛罗斯特 华列克爵爷,保奏得好。我的好王上,您的恩泽无所不施,对于理查一定要加恩的。此中的原委,我在埃尔萨姆宫里已经奏明陛下了。
亨利王 叔父,你提到的那些情节是有道理的,因此,众位贤卿,我们决定让理查恢复世职。
华列克 让理查恢复世职,他父亲的冤枉也得到昭雪了。
温彻斯特 大家既然同意,我也同意。
亨利王 理查,只要你真心效忠,我不仅赏还你的世职,还要将你祖上约克家族的全部产业发还给你。
普兰塔琪纳特 微臣立誓效忠,一定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亨利王 你可以跪到我的面前。为了酬庸你的忠心,我把约克的军剑赏你佩戴。站起来,理查,做一个真正的普兰塔琪纳特,你已被封为尊崇的约克公爵了。
普兰塔琪纳特 只要理查在职一天,决不允许陛下的敌人猖獗;我一定鞠躬尽瘁,铲除一切对陛下心怀贰意的人!
众人 欢迎您,高贵的爵爷,威武的约克公爵!
萨穆塞特 (旁白)死亡吧,卑鄙的爵爷,下贱的约克公爵!
葛罗斯特 现在一切很好,就请吾王陛下渡海到法兰西,在那里举行加冕大典吧。国王临幸的地方,足以激发他的臣民和忠实朋友的爱戴之心,使他的敌人气馁。
亨利王 凡是葛罗斯特叔父说的,本王无不照办,因为忠荩之言,可以消除许多隐患。
葛罗斯特 陛下的坐船已经准备好了。(内奏乐,喇叭奏花腔。除爱克塞特外,余人俱下。)
爱克塞特 唉,我们尽管在英格兰或在法兰西耀武扬威,可是谁能预料大局怎样变化?现在朝内大臣,各立党派,表面上虽然假装和好,心里却燃烧着敌对的毒焰,总有一天要爆发出烈火来的。有如生着痈疽的肢体,慢慢溃烂下去,直到骨头和筋肉都一齐脱落,如今两派的恶意倾轧,也将会产生同样的结果。只怕当年亨利五世在位时的一句童谣现在要应验了。那童谣说:“出生在蒙穆斯的亨利赢得一切,出生在温莎的亨利毫无所得。”这苗头是越来越明显了,我但愿在那不幸的日子到来之前,我的寿命已经结束了才好。(下。)
第二场 法国。卢昂城前
贞德化装上,兵士们化装成农民,背麻袋随在后面。
贞德 前面已经是卢昂的城门了,我们现在要用计拿下这座城。你们行动要小心,说话要谨慎。你们要装作乡下人的口气,装作是进城卖玉米的。如果我们混进了城――我想我们是能混进去的――要是这些懒散的守兵们防卫不严,我就用暗号通知我们那边的人,请查理太子来攻城。
兵士甲 我们背的是麻袋,我们就用它把这座城装起来。我们又将是卢昂的主人啦。现在就敲门吧。(敲门。)
守兵 (内白)是谁?
贞德 是老百姓,法兰西的穷苦老百姓。我们是到城里赶集卖玉米的。
守兵 (开城)进来,进来吧,集上的钟声已经响了。
贞德 嗨,卢昂,你的防御要被我摧毁了。(贞德等入城。)
查理、奥尔良庶子、阿朗松率军队上。
查理 愿圣丹尼斯保佑我们妙计成功!我们又可以在卢昂城里高枕无忧了。
庶子 贞德已经带着她的帮手们进了城。她到了那里以后,要用什么办法通知我们从哪里进攻最好呢?
阿朗松 她约好在城楼上举起一把火炬,一见火炬,就可以明白她的意思是:她进去的那个城门是全城防御最弱之处。
贞德登上城头,高举火矩。
贞德 瞧,这是一把幸福的结婚火炬,它把卢昂和它的同胞们结合起来,它把塔尔博的党徒烧得片甲不留。(下。)
庶子 看哪,尊贵的查理殿下,我们的朋友已经把火炬插上城楼啦!
查理 让这火炬像复仇的彗星一样散发光辉吧!让它预兆我们敌人的全部崩溃吧!
阿朗松 不能耽搁了,迁延会误事的。马上攻城,大家呐喊:“太子万岁!”把守兵们立刻干掉。(全体入城。)
鼓角声。塔尔博在混战中上场。
塔尔博 法兰西呀,你施用诡计,不要自鸣得意,只要塔尔博还活着,以后你要懊悔不迭、痛哭流涕的。那贞德巫婆,趁我们冷不防,搞了一个鬼鬼祟祟的把戏,我们几乎落到法国人的手里了。(下。)
鼓角声。两军交锋。培福病笃,卧椅中,由众兵自城中舁出。塔尔博及勃艮第率英军至城外。贞德、查理、奥尔良庶子、阿朗松及余人上城头。
贞德 英雄们,早安!你们要玉米粉蒸馍馍吃吗?我知道勃艮第爵爷宁可饿着肚子,决不肯再花这么大的价钱买我们的玉米。上次卖给你们的,稗子太多了。你们觉得味道如何?
勃艮第 恶鬼,尽你讥笑吧,不要脸的婊子!我不久就要用你自己的玉米堵住你的嘴,叫你咒骂你自己种的庄稼。
查理 只怕你爵爷还没来得及那样做,先就饿死啦。
培福 哼,我们不用空话,我们要用实际行动来报复你们的诡计。
贞德 你想干什么,老头儿?你想比枪吗?你想躺在椅子上冲锋吗?
塔尔博 法兰西的恶鬼呀,该死的骚货呀,你给你的姘头们缠昏啦!人家已经上了年纪,况且又病到这个样子,你还挖苦他,是应该的吗?雌儿,我要和你再较量一次,不然的话,塔尔博是死不瞑目的。
贞德 将军,你何必发这么大脾气?你看贞德还是心平气和的。塔尔博一发雷霆,跟着就要来倾盆大雨啦。(塔尔博和英军将领互相耳语,商量对策。)
贞德 祝你们的议会顺利进行!你们当中谁要发言?
塔尔博 你敢出城和我们交战吗?
贞德 你这位大人大概把我们都当作傻子,一定要掂一掂我们的分量。
塔尔博 我不跟那贫嘴的女妖说话,我是对你,阿朗松,和其余的人说的。你们敢不敢像堂堂的军人那样,出城和我们决一死战?
阿朗松 回禀大人,我们不来。
塔尔博 大人,上吊吧!下流的法国骡夫们!你们只能躲在城里装蒜,没有胆量做上等人,和我们比一比高低。
贞德 走吧,将军们!我们下城去。看塔尔博的样子,是不怀好意的。大人,愿上帝保佑你。我们跟你见面,不过是告诉你,我们已经在这儿了。(从城头同下。)
塔尔博 你放心,我们不久也要来的,要不然,塔尔博就枉有盖世的英名了!勃艮第,请你用你家族的荣誉起誓,为了报复你在法国受到的公开侮辱,一定要拚着命把这座城池夺回来。至于我,我发誓一定要拚着命把这座城池夺回来,我的誓言就像亨利王好端端地活着、先王是这片国土的征服者、伟大的狮心王理查的遗骸埋葬在这座新近丧失的城池内一样真实,没有一点儿虚假。
勃艮第 你说的誓言也就是我们两人说的。
塔尔博 我们开仗以前,让我先把这位垂危的老将军培福公爵安顿一下。老公爷,我想把您送到一个比较舒适的地方,好让您安心养病。
培福 塔尔博将军,你那样是跟我下不去了。我决定坐在卢昂城的前面,和你们同生共死。
勃艮第 英勇的爵爷,还是请您俯允我们的请求吧。
培福 我决不离开这里。我在史书上读到过,从前亚瑟王的父亲彭德拉贡曾抱病来到阵前,打败敌人。我想我平日和士兵们情同骨肉,我留在这里,一定能鼓舞士气。
塔尔博 好一位视死如归的老英雄!就这么办吧。愿上天保佑培福爵爷平安无事!勇敢的勃艮第将军,现在没有别的,马上集合队伍,发动进攻。(只培福及其侍从留在场上,余人同下。)
鼓角声。两军混战。在混战中约翰?福斯托夫及队长上。
队长 福斯托夫爵士,您急急忙忙往哪儿去?
福斯托夫 往哪儿去!逃命要紧,我们又要吃败仗了。
队长 什么!您想逃,撇下塔尔博爵爷不管?
福斯托夫 是的,不论有多少个塔尔博爵爷,我也管不了,保住我自己的性命是第一。(下。)
队长 胆小的骑士呵!但愿你到处碰壁!(下。)
吹退军号。兵士混战。贞德、阿朗松及查理等自城中逃出,过场下。
培福 平静的灵魂,现在可以遵从无意,离去尘世了。我已经看到敌人的失败。愚而好自用,有什么结果?不久以前还说大话、挖苦别人的人,现在也急于逃命了。(培福死于椅中,两人舁下。)
鼓角声。塔尔博、勃艮第及余人重上。
塔尔博 一天之内,失而复得!这是双倍的荣誉,勃艮第。这次的胜利,真是托天之福。
勃艮第 骁勇善战的塔尔博,我对你是五体投地,不胜敬佩,我要将你的崇高业绩,永铭心版。
塔尔博 谢谢,温良的公爵。那贞德哪里去了?我想她的老相好大概是睡着了。奥尔良庶子的俏皮话、查理的刻薄话,怎么都不响了?怎么,都没精打采了吗?那一帮好汉们都已逃之夭夭,害得卢昂伤心得抬不起头了。现在我们留下几名干练的官员,把城里的秩序整顿一下,随后就前往巴黎去见王上,因为我们的幼主和他的廷臣们都已驻扎在那里了。
勃艮第 塔尔博爵爷怎么说,就怎么办。
塔尔博 不过在我们动身以前,不要忘了新近逝世的培福公爵,我们得把他的丧礼在卢昂举行。他生前确是一位杰出的军人,一位心地和善的大臣,可是王侯将相总不免一死,悲惨的人生,总是如此结局的呵。(同下。)
第三场 同前。卢昂附近平原
查理、奥尔良庶子、阿朗松、贞德率队伍上。
贞德 兵家偶然胜败,不足挂怀。众位贵人,不必因为卢昂一城的得失,就心灰意懒。对于已成之局,徒然悲伤,非但无益,而且有损。别看狂妄的塔尔博暂时趾高气扬,像一只孔雀摇晃着尾巴,我们不久就要拔掉他的羽毛,剪除他的羽翼。只要太子和诸公慎重将事,定能成功。
查理 我们一向都是依从贤卿的策划的,你足智多谋,我们完全信赖。决不因为一次失利,就有所怀疑。
庶子 请你再定下巧计,我们一定使你名扬天下。
阿朗松 我们要选一处俗尘不染的地方,为你建立雕像,把你当作一位圣贤,向你膜拜顶礼。贤德的贞女,望你为我们多多造福。
贞德 既蒙列位大人谆谆嘱托,我自当竭力效劳。有一计策在此,不知是否符合尊意。要想削弱塔尔博的势力,必须使他和勃艮第分离,我想用甜言蜜语,把勃艮第拉拢过来,塔尔博就孤立无援了。
查理 真是一条妙计。如果勃艮第归顺过来,亨利的军队在法国一定站不住脚,他就休想吞并我们的国土,我们一定能把他赶出国境。
阿朗松 我们要将他们永远赶走,即便他们想在法国得到一块采邑,我们也断断不能答应。
贞德 列位大人等着看吧,我一定使这条计策圆满成功。(远处鼓声)听,从这鼓声里可以听得出英国军队是向巴黎进发。
内吹英军进军号。塔尔博率队上,在远处绕场下。
贞德 塔尔博走过去了,那是他的军旗在飘扬,后面走的是他全部的英国军队。
内吹法国进军号。勃艮第率队上。
贞德 这后面的队伍是勃艮第和他的部属。他的队伍落在后边,真是天假其便。赶快吹起召开谈判的号音,我们要和他会谈。(内吹召开谈判的号音。)
查理 我们要求和勃艮第公爵会谈!
勃艮第 谁要和我会谈?
贞德 是法国查理太子,你的同胞。
勃艮第 查理,你有什么话要说?我要向别处出发了。
查理 贞德,你说呀,快用言语打动他。
贞德 英勇的勃艮第将军,法兰西的救星哟!请你暂停一会儿,容许你的卑微的侍婢向你说几句话。
勃艮第 有话快说,不要过于絮叨。
贞德 请你看看你的祖国,看看富饶的法兰西,这许多名城大邑,被残暴的敌人践踏到什么地步了。你好比是一位母亲,眼见自己的无辜的婴儿,命在旦夕,不久即将合上幼嫩的眼睛,你心里不觉得难过吗?你看,颠连困苦的法兰西,现在已经遍体鳞伤,最可叹的是,这些创伤,有许多是你亲手造成的。唉,倒转你的矛头吧。你要分清敌我,不要把亲人当作仇人呀。从祖国胸怀刺出的一滴血,会比千万个外国人的血流成河,更使人触目惊心。回到祖国怀抱里来吧。用你如同涌泉一般的泪水,洗净祖国身上的污痕吧。
勃艮第 我是怎么的?是她这番话使我着了魔吗?还是我的爱国天性使我动摇了呢?
贞德 我还要告诉你,整个法兰西,全体法国人民,都在奇怪,你到底是哪一国的人。你甘心为它服务的那个国家,无非是利用你来增进它的利益,它却对你毫无信任之心。现在塔尔博把你当作逞凶的工具,可是一旦他在法国立定脚跟,法国成为英王亨利的天下,他就会把你一脚踢出去的。我提醒你一件事,这桩事可以证明我的话。那奥尔良公爵不是你的仇人吗?他原先不是被英国人拘禁着的吗?可是英国人一听说他是你的仇人,就立即将他释放,连赎金都不要,这不是有心对你和你的朋友过不去吗?想一想吧,你何苦自绝于祖国,反替异族效劳?只怕有一天鸟尽弓藏,你自己也不免受他人宰割。来吧,归来吧!迷途的将军,急速归来,查理太子和所有的法国官兵都等候着和你拥抱呢。
勃艮第 我被征服了,她这些义正辞严的话攻进我的心坎,比强烈的炮火更加厉害,使我几乎要匍匐在地了。祖国呀,亲爱的同胞呀,宽恕我吧;列位大人,接受我的衷心拥抱吧。我率领全部军队听候你们指挥。再会,塔尔博,我不再信赖你了。
贞德 真像一个法国人干的,今天吃东家,明天吃西家,说变卦,就变卦。
查理 欢迎你,勇敢的公爵!你的友谊给我们以极大鼓舞。
庶子 使我们的心头平添了一股勇气。
阿朗松 这件事贞德办得真出色,若是赐给她一顶金冠,她也可受之无愧。
查理 众位贤卿,发动我们的队伍,和勃艮第一同进军,彻底击败敌人。(同下。)
第四场 巴黎。宫中一室
亨利王、葛罗斯特、温彻斯特、约克、萨福克、萨穆塞特、华列克、爱克塞特;凡农、巴塞特及余人上。塔尔博率兵士来见。
塔尔博 吾王陛下,列位大人。我听到您来到这里的消息,就把战事暂时停止,特地起来向陛下致敬。我曾用这条臂膊替吾王克服了五十座城堡,十二个城市,七处坚强的城池,还俘获了五百名高级将领。为了表示我的敬意,我用同一条臂膊将我的佩剑放到王上的脚前,(跪)并以恭顺的忠忱,将战绩的光荣,献给上帝和吾王陛下。
亨利王 葛罗斯特叔父,这位将军就是长期转战在法兰西的塔尔博勋爵吗?
葛罗斯特 吾王鉴察,这就是他。
亨利王 欢迎你,百战百胜的将军!我现在还年轻,但我从小就听我父王说你是一员超群绝伦的名将。近年来,我们更确实知道,你是赤忱为国,劳苦功高。只因迄今尚未和你见面,未能给你以应得的封赏。现在请你站起来,为了酬庸你的功绩,特封你为索鲁斯伯雷伯爵,并准你参加我的加冕典礼。(喇叭奏花腔。除凡农及巴塞特外俱下。)
凡农 我对你说,你在渡海的时候对我那样无礼,竟敢糟蹋我为表示对约克公爵的敬意而佩戴的花朵,你那时说过的话,现在还敢坚持吗?
巴塞特 当然坚持。你那天用你刁滑的舌头,说了我的主人萨穆塞特爵爷许多坏话。你不改口,我为什么要改口?
凡农 你的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按照什么样子对待他。
巴塞特 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东家总不见得比不上约克。
凡农 你听着,我说他比不上。为了证明我的话,叫你吃一拳。(打巴塞特。)
巴塞特 混账东西,你知道宫廷里的规矩,不准比剑,违者立即处死,不然的话,我一剑就砍出你的血来。我要去见王上,诸他批准我雪耻的权利,到那时我们再碰头,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凡农 好吧,恶棍,我也去见王上,以后要碰头,我比你更早到。(各下。)
第四幕
第一场 巴黎。宫中正殿
亨利王、葛罗斯特、爱克塞特、约克、萨福克、萨穆塞特、温彻斯特主教、华列克、塔尔博、巴黎市长及余人上。
葛罗斯特 主教大人,请为王上加冕。
温彻斯特 愿上帝保佑吾王亨利六世!
葛罗斯特 来,巴黎市长,你来宣誓。(市长跪)你要立誓除亨利六世陛下以外,决不拥戴别人为王;凡是拥护他的,就是你的朋友,凡是阴谋背叛他的政权的,就是你的敌人。你必须恪遵誓言,上帝就赐福给你。(市长及随员下。)
约翰?福斯托夫上。
福斯托夫 吾王陛下,我从卡莱赶来参加您的加冕大典,在路上接到一封信,是勃艮第公爵写给您的。
塔尔博 你和勃艮第两个不顾廉耻的人!我已经立过誓,卑鄙的骑士,我若碰到你,定要把你骑士职位的绶带从你这懦夫的腿上剥下来。(扯去其绶带)因为你不配享有这种高贵的头衔,所以我剥下它。陛下,众位大人,请恕我鲁莽,只因这个胆小鬼,在帕台开仗的时候,我军只有六千人,法军人数比我方多十倍,双方还未交锋,还未动手打,这家伙就逃得不知去向了。这一仗我军损失了一千二百人,我本人和好几位其他将领受到袭击,成了俘虏。众位大人,请你们公断,我该不该这样做,像他这样的懦夫有没有资格佩戴骑士的绶带。
葛罗斯特 说实话,这种行为,即便出自一个寻常的老百姓,也是可耻的,何况他是一个骑士,还是一个带队的军官。
塔尔博 列位大人,当初建立这个制度的时候,佩戴绶带的骑士都是出身高贵、勇敢正直的人,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建功立业、具有豪迈的气概,他们都能临危不惧,临难不苟,在极端困苦之中,勇往直前。如果有人缺乏这种品质,混进骑士的行列,这种人就是盗窃名位,亵渎骑士的高贵称号,依我看来,我们对于这样的人,应该像对待一个冒充世家子弟的村夫那样,褫夺他的职衔。
亨利王 你这英国人的败类,听候我们对你的宣判吧!我们革去你的骑士职衔,驱逐你出境,你如敢逗留,定杀不赦。(福斯托夫下)护国公,现在请你把勃艮第公爵的来信读一下。
葛罗斯特 (看到信上开头的称呼)这封信的格式怎么改了,公爵的用意何在?这信一开头就是突突兀兀的一句话:“致书于英王”,没有一句恭顺的辞藻,难道他忘了他是以臣下的身分上书给君王的吗?这种粗鲁的称呼是不是表示他有反侧之意?啊呀,他写的是些什么话?(读信)“鉴于我的国家惨遭蹂躏,你们的残暴行为已引起人民的怨愤,我决定和你们的恶势力断绝关系,归附我法国的合法国王查理。”啊呀,毫无人性的奸贼!竟有这样的事!那时的海誓山盟,竟都是一片虚情假意!
亨利王 什么!勃艮第反了吗?
葛罗斯特 反了,陛下,他成为您的敌人了。
亨利王 信里还有什么更坏的话吗?
葛罗斯特 没有了,陛下,他说的坏话就是这些。
亨利王 既然如此,我们就派遣塔尔博伯爵前去讨伐,质问他反复无常之罪。将军,你有什么意见,你愿去吗?
塔尔博 愿去,陛下!若不是王上先已下了谕旨,我也要向王上讨这差使的。
亨利王 那么你就立即集合人马前往声讨吧。你此番前去,要叫他知道,背叛朝廷,出卖朋友,该当何罪。
塔尔博 我这就去,陛下,我希望此番出征,仍和以往一样,把敌人杀得豕突狼奔。(下。)
凡农及巴塞特上。
凡农 陛下,请批准我进行决斗。
巴塞特 陛下,也请批准我进行决斗。
约克 这人是我的仆人,陛下,请垂听他的陈诉。
萨穆塞特 这人是我的仆人,陛下,请您赐以恩宠。
亨利王 等一等,两位贤卿,让他们说说是为了什么事。说吧,先生们,你们的争执是为了何事?你们为什么要求决斗?跟谁决斗?
凡农 跟他决斗,陛下,因为他得罪我了。
巴塞特 我要跟他决斗,因为他得罪我了。
亨利王 你们两人都说被得罪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你们先说给我听,然后我再替你们判断。
巴塞特 我们从英国渡海到法国的时候,这个人用他刻薄的舌头,讥笑我佩戴的这朵玫瑰花。他说这红色的花瓣好比是我主人发赤的面颊,因为我主人和约克公爵曾为法律上一个理论问题争持不下,我主人曾气得面红耳赤。他还说了许多恶毒刺耳的话。为了驳斥他的无耻谰言,捍卫我主人的尊严,我要求使用比剑的权利。
凡农 我也正是为了请求使用比剑的权利而来,陛下。他虽然花言巧语,推诿责任,其实是他先向我挑衅的。是他首先责备我不该佩戴白花,他说这朵花惨白的颜色透露出我主人心头的怯弱。
约克 萨穆塞特,你对我的怀恨,不能和解吗?
萨穆塞特 我的约克爵爷,你对我何尝不恨之切骨?你虽然巧于掩饰,但是终究会暴露的。
亨利王 我的主啊,脑筋不清的人够多么糊涂,为了一些无聊琐屑的小事,竟会闹到这样地步!约克和萨穆塞特两位好堂兄,请你们冷静一下,和和气气的吧!
约克 先让他们用决斗解决争端,然后再请陛下下令和解。
萨穆塞特 这场争闹是我们两人的私事,让我们两人亲自来解决。
约克 好,这是我挑战的信物,萨穆塞特,你接受我的挑战吧。
凡农 不,谁最先要求决斗,就让谁去执行。
巴塞特 请您同意这样办,我的尊贵的主人。
葛罗斯特 同意这样办!闭上你争吵不休的嘴!带着你爱说大话的舌头死去吧!僭越职分的陪臣们,你们这样喧哗无礼,闹得王上和大臣们都不得安静,你们不觉得羞愧吗?两位爵爷,你们放纵家臣胡闹,我很不以为然,况且你们听了他俩的挑唆,自己也吵闹起来,那就更不成体统了。我奉劝你们不要如此。
爱克塞特 这件事叫王上不安了,两位大人,言归于好吧。
亨利王 到这边来,你们两个要求决斗的人,你们如果希望得到我的恩遇,今后就要遵照我的谕旨,把这场争吵和引起争吵的原因,置之度外,永不再提。两位贤卿,我请你们不要忘记我们所处的环境。我们是在法兰西境内,我们的周围是一个反复无常、变化多端的民族。如果他们察言观色,知道我们内部不和,他们的叛志就会炽旺起来,进而还会兴兵作乱!还有各国的诸侯,如果他们听到英国的亲贵大臣,为了无关紧要的琐事,互相倾轧,以至丧失我们在法兰西的领土,岂不要引为笑谈!唉,望你们顾念先王创业不易,顾念我尚在冲龄,不要把先人血汗换来的基业,视同儿戏。让我把这场无谓的纠纷,替你们秉公处理。比如我戴上这一朵玫瑰。(戴上一朵红玫瑰)我看任何人也没有理由,因此就可以揣测我是偏袒萨穆塞特,而薄视约克。你们两家都是皇族,我和你们都是骨肉至亲。犹如我这里戴上王冠,不能因为苏格兰王也戴王冠,就说我做的不对。不过我想你们都是明理之人,无须我谆谆劝导,你们自己也会省悟的。我们来的时候既是和谐无间,就让我们继续保持和谐吧。约克堂兄,我派你继任总管法国事务大臣。萨穆塞特爱卿,派你率领骑兵协助他的步兵,共同驻扎法境。望你们尽忠报国,发扬祖德。尤其要消除宿怨,戮力同心,如果你们还有余怒未息,就发泄在敌人的身上吧。我和护国公以及群臣,稍稍休息以后,就要取道卡莱回国。我希望你们不久就能生擒查理、阿朗松和其他叛贼,向我献俘。(喇叭奏花腔。除约克、华列克、爱克塞特、凡农外均下。)
华列克 约克公爵,王上这篇演说,可算得情辞并茂了。
约克 话说得确是好,不过他为什么佩戴萨穆塞特的标记,我看了有些不受用。
华列克 唏,那不过是出于偶然,你不要介意,我看他并无歹意。
约克 如果我知道他有什么深意――算了,不谈吧,我们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料理。(除爱克塞特外均下。)
爱克塞特 理查,你不说下去也好;你若把心事尽情吐露出来,只怕其中所包藏的深仇积恨,有许多是出人意表的哩。无论如何,任何普通人也看得出来,亲贵们意见纷歧,互相排挤,还纵容各自的亲信遇事生风,日后总要闹出大祸来的。目今幼主在位,人心已是惶惶不安,再加上大臣们争权结党,我看分崩离析的局面,是势所难免的了。(下。)
第二场 波尔多城前
塔尔博率军队上。
塔尔博 号手,你去到波尔多城门口,召唤他们的统帅上城答话。
号角吹会谈信号。法国统帅及余人上至城头。
塔尔博 将军们,现在是英王亨利陛下的司令官塔尔博向你们训话。我命令你们:敞开你们的城门,向我们俯首纳降,承认我们英国国王为你们的王上,并向他表示臣服之礼。如果你们件件依从,我就撤退我的兵马;如果你们拒绝这些议和的条款,你们就将激怒我的三个侍从:饥饿、刀兵和烈火,它们在俄顷之间就能将你们的深沟高垒夷为平地。
统帅 你这预兆死亡的恶毒的枭鸟,你是我们国家的灾殃!你对我们肆虐的日子快完结了。你想攻进我们的城池,你只能自取灭亡。我们不但防御坚强,我们还有强大的兵力出城和你交战。你想撤退也难逃脱,因为我们的太子,料事如神,早已设下埋伏,等你自投陷阱。四面八方全有我们的部队,赛如天罗地网,准备将你擒拿。你已大难临头,死在眼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幸免。一万名法军已在领圣餐时宣誓,他们的强烈炮火不打任何别的基督徒,专打你这英国人塔尔博。瞧,你此刻站在那里,还是一个雄赳赳、气昂昂、不可一世的英雄!可是这句颂扬的话,是我作为你的敌人最后奉送给你的,因为现在已开始运行的沙漏,在它没有走完一个时辰的行程以前,我所看到的肤色红润的你,就要变成一个干瘪瘪的、血淋淋的、面色惨白的尸体了。(远处战鼓声)听,听!这是法国太子的战鼓,它是对你怯弱的灵魂敲起警钟,等到我的战鼓一敲响,那就是为你送终的丧钟了。(法国统帅及余人同下。)
塔尔博 他说的不是假话,我已听到敌人的行动。派几名骑兵出去侦察一下敌人两翼的情况。嗳哟,我们是失算了!我们已经陷入重重包围,好像一小群英国的驯鹿,被一窝狂吠的法国恶犬吓得胆战心惊。即使我们是英国的麋鹿,我们也要做个壮实的鹿,不能像瘦弱的麋鹿那样,不堪一击;我们要像被逼得发了蛮劲的雄鹿那样,掉转头来,面对着猎犬,用尖利的鹿角去触它们,使那胆怯的猎犬不敢进攻。我的朋友们,只要你们能像我一样肯硬拚,敌人即便拿下我们这群鹿,也得付出重大代价。上帝跟圣乔治、塔尔博跟英格兰的权利,在这场恶斗中,把我们的旗帜举得更高吧!(同下。)
第三场 加斯堪尼平原
约克率军队上。一名使者来见。
约克 派去尾随法国太子率领的大军的侦察兵回来没有?
使者 大人,他们已经回来,据他们报告,法国太子已经率领他的军队前往波尔多,准备和塔尔博交战。正当他们进军的时候,我们的侦察兵又见到两支更强大的队伍和他们会合,一起向波尔多进发。
约克 该死的萨穆塞特,我征调他的骑兵去支援塔尔博,并且已和塔尔博约定,他怎么迟迟不去!鼎鼎大名的塔尔博正在渴望我的支援,我却被那奸贼误了事,不能给我们崇高的将军以及时的援助。在他的急难之中,愿上帝赐以慰藉吧!万一他作战失利,法国的战局就完蛋了。
威廉?路西上。
路西 我们英军的最高统帅大人,在这空前紧急关头,请您迅速派队伍驰援塔尔博将军吧!他现在好比是被一条铁箍紧紧束住了腰膂,受困在险恶的毁灭之中。英勇的公爵,快往波尔多去吧!快去吧!要不然,塔尔博、法兰西以及英国的荣誉,全都完了。
约克 上帝呵,我恨不能用这个跋扈不听号令的萨穆塞特去代替塔尔博的地位!那样倒可以去掉一个懦夫和奸贼,保全一位骁勇的将军。如今是好人牺牲,恶人稳卧,真使我怒火中烧,涕泗交流。
路西 快派部队去支援那位四面受敌的将军吧!
约克 他死亡,我们失败;我背弃军人的诺言;我们悲伤,法兰西微笑;我们失败,他们得意;这一切都是万恶的萨穆塞特造成的。
路西 那么恳求上帝垂怜勇敢的塔尔博的灵魂,垂怜他的幼子约翰吧!两个小时以前我遇到小塔尔博,他正赶往他的父亲那里。他们父子已经分离七年,不想今日重逢,却将同归于尽。
约克 想不到塔尔博刚见到儿子就同进坟墓,叫他的崇高的胸怀能有什么欢乐?久别的朋友重逢在死亡的时刻,我心中不胜烦忧,我忍不住喉头哽咽。别了,路西,别指望我能做什么,我束手无策,徒唤奈何。缅因、布罗亚、波亚叠和都尔相继沦亡,都由于萨穆塞特迁延之罪,由于他的荒唐。(率兵士下。)
路西 当悖逆的鹫鸟啄食大将的胸膛的时候,却有人高枕而卧,无动于衷。深得民心的亨利五世老王,他的尸骨未寒,他挣下的基业却将轻轻断送。将军们争吵不休,生命、荣誉和土地都付诸东流。(下。)
第四场 加斯堪尼另一平原
萨穆塞特率军队上。塔尔博部下一军官随上。
萨穆塞特 已经太迟了,我现在已没法派出队伍。这次约克和塔尔博定下的进军计划过于鲁莽,我们用主力部队去攻城,本就有被包围的危险。好大喜功的塔尔博,这一次冒险轻进,使他过去的辉煌战绩,蒙上一层阴影。约克怂恿他作战,是别有用心的,他希望塔尔博战败而死,以便独享盛名。
军官 威廉?路西爵士来了,我们二人都是在我们的部队受到严重压迫时被派来求援的。
威廉?路西上。
萨穆塞特 怎么啦,威廉爵士!你从哪里来的?
路西 问我从哪里来,大人?我是从受人玩弄的塔尔博将军那里来的。他受到强大敌人的包围,向尊贵的约克和萨穆塞特呼吁,请你们帮助他的削弱了的军队,击退死亡的进攻。当这位忠义的将军流着血汗,死守阵地,力战待援的时候,您身膺国家重寄,却辜负了他的信赖,为了一些无聊的争执,竟然按兵不动,袖手旁观。请您不要因为私人的嫌隙,就把应受征调的援兵扣留不遣,坐视那位名将在众寡悬殊的形势之下丧失生命。如今奥尔良庶子、查理、勃艮第、阿朗松、瑞尼埃从四面八方将他紧紧包围,塔尔博命在旦夕,这都是由于您失约之过啊。
萨穆塞特 约克怂恿他去,就应由约克派兵驰援。
路西 约克也会向您反唇相讥,他发誓说他特地为这次战役征调的人马被您耽误了。
萨穆塞特 那他是在说谎,他为什么不直接派骑兵去?我对他没有什么义务,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我断不屑于借派兵来讨他的好。
路西 忠勇高义的塔尔博,不是陷在法国军队的手里,而是陷在英国人的尔虞我诈之中。他一定不能生还英国了,他的命是被你们的内讧断送的。
萨穆塞特 好,去,我立即派骑兵去,六个小时以内就能到达。
路西 救兵已经太迟了,他如没有被俘,就一定阵亡了;他即便想逃,也是逃不脱的,但他即便能逃,他也断不肯逃。
萨穆塞特 万一他死了,那么,勇敢的塔尔博,愿你和上帝在一起!
路西 他的英名将永垂于世,他的败亡则必须归咎于你。(同下。)
第五场 波尔多附近英军营地
塔尔博及其子约翰上。
塔尔博 唉,年轻的约翰!我召唤你到这儿来,原想让你随在我的身旁,学习一些韬略;今后我年老力衰,退归林下,指望你重振家声。唉,预兆不祥的星宿呵!谁料到你赶到这里,恰恰遇到形势险恶、命在旦夕的时节。现在事不宜迟,亲爱的孩子,赶快骑上我的快马,我指点你怎样冲出重围。来,不要耽搁,快走,快走。
约翰 我的姓氏是不是塔尔博?我是不是您的儿子?叫我逃吗?啊,如果您是爱我母亲的,就请不要叫我变成一个私生子,变成一个奴才,来玷辱她的清白的名字吧!因为世人都会说,这人一定不是塔尔博的亲骨血,他高贵的父亲还在苦战,他怎么狼狈而逃?
塔尔博 逃吧,如果我被杀,你替我报仇雪恨。
约翰 一个人处在这样的局面,若是肯逃,他根本就负不起复仇的责任。
塔尔博 如果我们两人都不走,两人都必死无疑。
约翰 那就让我留下;父亲,你速走莫迟。您身系国家安危,您的生死关系非轻;我若死了却不算什么损失,因为我尚未成名。法国人杀了我,并不能借此来夸张战绩;您如遭到不幸,他们就会大肆吹嘘,而我们的一切希望也将成为泡影了。您的盖世勋名不会因为一次退却就受到玷辱;我还寸功未立,若是离开阵地,就成为莫大污点。您如撤退,人人都能谅解,说是出于战略的要求;我若退让一步,大家定将骂我胆怯。如果我第一次遇到危险就逃避不遑,以后就再也不能指望我坚持到底了。我这里跪告苍天,唯求一死,决不肯含羞忍耻,苟且偷生。
塔尔博 难道叫你母亲的一切亲人同归于尽?
约翰 哎,宁可如此,也不能叫她死后蒙羞,九泉抱恨。
塔尔博 我为你祝福,我命令你赶快逃生。
约翰 叫我作战,我愿意;叫我逃命,万万不能。
塔尔博 你有活命,你父亲就通过你而部分得救。
约翰 那并不足百世流芳,只能万年遗臭。
塔尔博 你还没有建立勋名,所以不致于声名扫地。
约翰 是呀,您既已功名盖世,退却一次又何足芥蒂?
塔尔博 你逃生是出于父命,人家不能对你苛求。
约翰 可是您已为国捐躯,谁来为我证明原由?既然死亡迫在眉睫,我父子就一同逃走吧。
塔尔博 难道留下我的官兵,叫他们作战至死吗?我活了这把年纪,从未做过这样丢人的事。
约翰 难道我这年轻小伙子反而不顾羞耻?无论情况如何,我决不离开您的身畔,犹如您自己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留也罢,走也罢,您怎么办,我也怎么办;您如果献身报国,我也决不苟延残喘。
塔尔博 那么,别了,我的好儿子。你生不逢辰,今天下午就是你授命之日。好,我们肩并肩,臂靠臂,同生同死;在这法兰西的土地上,我们父子的灵魂要一同飞上天庭。(同下。)
第六场 战场
号角声,两军交战,塔尔博之子四面受敌,塔尔博赴援。
塔尔博 圣乔治保佑我们胜利!杀呀,兵士们,杀呀!那总管大臣,他对我失约,救兵不到,我们只得奋勇作战,抵挡法国人的凶猛的枪刀。我儿约翰在哪里?啊,你歇一歇,喘口气吧。你的生命是我给你的,我又从死亡中救出你来。
约翰 哎呀,您是我再度的父亲,我是您再度的儿子了。您第一次给我的生命已经丧失了,多亏您挥舞神勇的宝剑才挽回颓局,赐给我再生之日。
塔尔博 我看到你用剑砍下法国太子的盔缨,你那英俊的雄姿暖了你老父的心,使我决心争取最后的胜利。在我年迈的胸膛里燃起少年般的烈火,我击退了阿朗松和勃艮第那一群虏酋,把你从法国的精锐部队中救了出来。凶恶的奥尔良庶子欺负你年轻,叫你挂了彩;我随即和他交手,砍得那私生子流出血来。我用鄙薄的口吻骂他:“下流的杂种,从你身上淌出的卑污的血,怎能和我儿纯洁的血相比!”我奋勇救你,也想趁此把那庶子剪除。我的爱子啊,告诉我,你困乏了吗?你身子怎样?你已显示过你的身手,不愧为将门之子,现在你总可以离开阵地了吧。快走,等我死后,你替我报仇。多留下一个帮手在这里,对我也无益。若把全体的生命都载在一只小舟上去和风浪搏斗,那真是愚不可及。我年已老迈,即便今天不死在法国人的手里,也没有多少时候好活。我留在这里,法国人占不到什么便宜,最多不过叫我少活一两天罢了。可是你和我不同,在你身上寄托着你母亲的遗志,我们家族的声名,为我复仇的重任,你自己的青春,以及英国的威望。如果你留,这一切都将付之流水;如果你走,这一切就赖以保全。
约翰 奥尔良的宝剑并未叫我吃惊。您这一番话却使我心头滴血。为了那一点儿便宜,就出卖廉耻;为了保全一条卑微的生命,就毁弃令名;如果我竟做出这等事来,就叫我这懦夫骑的马在举步以前,颠踬而亡!就把我比作法国的村童,叫我受尽一切耻辱的讪谤,遭遇一切的灾殃!有您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父亲,如果我逃走,我就不配做塔尔博之子。别再提逃走二字吧,那是丝毫没用的。我是塔尔博之子,我一定死在塔尔博的跟前。
塔尔博 既然如此,你就学着伊卡洛斯的榜样,紧跟在他父亲代达罗斯的身边⑩。你是我最最疼爱的爱子,让我们寸步不离,一同作战,表现出我们高贵的品质,光荣地献出我们的生命。(同下。)
第七场 战场的另一处
号角声,两军对战。塔尔博负伤,由仆人扶上。
塔尔博 我的另一条生命在哪儿?我自己的生命是完结了。啊,小塔尔博在哪儿?英勇的约翰在哪儿?赢得胜利的死神哟,我浴血死战,身负重伤,即将落到你的掌握之中,但我儿子的英勇表现,使我能对你微笑了。我儿约翰看到我力不能支,就挥动他涂满血污的宝剑为我掩护,他那生龙活虎的雄姿,使敌人望风披靡。当他独自站在我的跟前看护我的伤痕的时候,他怒火中烧,目 欲裂,突然从我的身旁冲到法军最密集的地方,以无比的威力沐浴在敌人的血海之中,我的伊卡洛斯,我的生命的英华,就这样光荣牺牲了。
众兵士舁小塔尔博尸体上。
仆人 我的亲爱的主人,瞧,他们把您的儿子抬来了。
塔尔博 你这爱扮鬼脸的死神,不要带着讥讽的恶意对我狂笑,我父子们马上就要不受你的压制,摆脱你的牢笼,插上双翼,飞向柔和的天空,再也不在尘世里忍受折磨了。我的儿呵,你负伤而死,不失勇士的气概,在你停止呼吸以前,对你父亲说句话呀!你说一句话,就足以表示你对死神的蔑视;我要你把死神当作一个法国人,当作你的仇敌。可怜的孩子,他微笑了,他似乎在说:“如果死神果真是个法国人,那么死神今天已经死去了。”请你们帮个忙,把他放到他父亲的怀里来,我已经精神恍惚,支撑不住了。兵士们,我向你们告别了!我能用我这老年人的怀抱做为我爱子的坟墓,我已心满意足了。(死。)
阵阵鼓角声。兵士及仆人下,留下塔尔博父子尸体。查理、阿朗松、勃艮第、奥尔良庶子、贞德率军队上。
查理 倘若约克和萨穆塞特及时派到救兵,今天这场血战一定是够惨烈的。
庶子 那小塔尔博狗崽子像发了疯,他用法国人的血来试他的剑锋。
贞德 我曾和他遭遇,我对他说:“乳臭未干的小伙子,叫你败在姑娘的手里。”他却昂然不屑地回答我:“天生我堂堂男子,岂肯和你这浪妇交锋!”说完他就冲到我军的垓心里去,傲慢地离开了我,似乎我是不值他一顾的。
勃艮第 有他那样的骁勇,他是不难成为一员高贵的骑士的。瞧,他现在躺在他老子的怀里,他这般凶横都是那嗜杀的老子教出来的。
庶子 他们父子活着的时候,是英国的荣光,却是我们法国的灾殃,现在他们死了,我要把他们剁成肉酱。
查理 不可如此!他们生前既为我们所畏惧,他们死后我们也别加以糟蹋。
威廉?路西由法军传令官导引,率随从等上。
路西 传令官,领我到太子的营帐里,我要知道今天的光荣是属于谁的。
查理 谁派你来投递降书的?
路西 什么降不降,太子!只有你们法国才有这个字眼,我们英国军人不懂得这个字的意思。我来见你,是为了调查一下哪些人被你俘获,还要看一看我方阵亡将士的尸体。
查理 你要打听俘虏吗?你只能到地狱去找他们了。你干脆告诉我,你要打听的是谁。
路西 我说给你,我要打听的是今天战场上的天字第一号英雄,就是那位英勇的塔尔博将军,由于卓越的战功,他已晋封为索鲁斯伯雷伯爵、兼瓦虚福及凡仑司伯爵、兼古德立及欧钦菲勋爵、兼白拉克米勋爵、兼阿尔顿勋爵、兼温菲勋爵、兼舍菲勋爵、兼联捷三次的福康勃立琪勋爵,加授圣乔治、圣米迦勒及金羊毛骑士称号,实授亨利六世驾前统领法境英军大元帅――这位将军在哪里?
贞德 好一串嘟嘟囔囔的头衔!占有五十二个国家的土耳其可汗也没有这样噜苏的衔名。你用那么多的官衔来表示的那个人,现在正躺在我们的脚前,被苍蝇叮着,发出恶臭。
路西 哎呀,那位威震法国、作为惩罚法国人的鞭子的塔尔博将军,他遇害了吗?如果我能叫我的眼珠变成子弹,在我的愤怒之下,我定把它们射到你们的脸上!我恨不能叫他父子死而复生,只要有他父子,就能叫你们全国的人颤栗不止!不,只须把他的画像悬在这里,就足使你们中间最骄傲的人心惊胆战。把他父子的尸体交还给我,我要把他们运还本土,以礼安葬。
贞德 这个莽汉一定有老塔尔博的鬼魂附在身上,你听他说起话来,好大的口气。看在上帝的份上,把尸体给他吧,留在这里,只能发臭,把空气都弄得污浊了。
查理 算了,把尸体带走吧。
路西 我是要把他们运走的。等我将他们火化以后,从他们的尸灰里会生出一只凤凰,使你们整个法国不得安生。
查理 只要你把他们带走,随便你怎么办都行。现在趁着此番胜利,我们要一鼓作气,直取巴黎。塔尔博已死,我们可以为所欲为了。(同下。)
第五幕
第一场 伦敦。宫廷
礼号声。亨利王、葛罗斯特及爱克塞特上。
亨利王 教皇、罗马皇帝和阿玛涅克伯爵的来信,你看过了没有?
葛罗斯特 我都看过了,陛下。信里的大意是:他们恳求陛下和法国议和。
亨利王 贤卿的意见如何?
葛罗斯特 这个――陛下。为了不再叫基督徒们流血,恢复各方面的安宁,只有议和才是个办法。
亨利王 哎,真的,叔父。我素来认为,我们两国人民都奉行同一的宗教,如果互相残杀,那是既违天意,又悖人情。
葛罗斯特 此外,陛下,还有一桩有利的条件,可使和议早日达成,和议达成以后,也可得到更好的保证:法国太子查理的亲密盟友,阿玛涅克伯爵,在法国是一个握有实力的人,他愿将他的独生女儿嫁给王上,并赠送一笔丰厚的妆奁。
亨利王 嫁给我!叔父,我还年轻呀!我现在专心读书才是正理,还不到谈情说爱的时期。不过,依着贤卿的意见,我们就召见各国使臣,给他们一个答复吧。只要能为上帝增光,为社稷谋福,任何建议,我都可以嘉纳的。
温彻斯特穿红衣主教服饰偕一教廷使臣及两大使上。
爱克塞特 (旁白)怎么!温彻斯特升了官了,他什么时候升为红衣主教的?我看亨利五世老王的一句预言果真要应验了。他曾说过:“他一旦当上了红衣主教,他就想和国王分庭抗礼了。”
亨利王 各位使臣,你们递来的国书,我们已经慎重考虑过了。你们的来意很好,所提办法,也很合理,因此,我们决定提出议和的条款,特派温彻斯特钦差赍往法国。
葛罗斯特 (向一使臣)至于您的主人阿玛涅克伯爵的提议,我已经详细奏明王上。关于你们郡主的淑德美貌,以及妆奁的价值,都已一一奏明。王上听了甚为中意,决定娶你家郡主为我国王后。
亨利王 这里有一份珠宝,请你带去,作为订婚礼物,并借以表示我对她的倾慕之忱。护国公贤卿,你派人护送这几位使臣前往多佛,在那里搭船归国,并祝他们海上平安。(除温彻斯特及教廷使臣外均下。)
温彻斯特 请等一等,钦差大人。这次承蒙教皇提拔,使我能够穿上这身庄严的服饰,不胜感激。我曾约定奉呈一笔款项,聊表寸心,在您动身回国以前,请将这项银子代为收纳。
教使 等您闲暇的时候,我来领教。
温彻斯特 (旁白)从今以后,我温彻斯特站在爵位最高的贵族面前,也不寒伧了。葛罗斯特哟,我要叫你知道,无论讲到身世,无论讲到权力,本主教再也不受你的欺负了。除非你低头认罪,我定要把我们的国家闹得天翻地覆。(同下。)
第二场 法国。安佐平原
查理、勃艮第、阿朗松、贞德率兵士列队行进。
查理 众位贤卿,我们得到振奋人心的消息。据报告,坚强的巴黎人民已经叛离英国,回到我们法国方面来了。
阿朗松 那么,殿下,我们就立刻进军巴黎,不要耽搁吧。
贞德 若是巴黎人民归顺我国,就祝福他们共享太平;如若不然,就叫那里的楼台殿阁,化为灰烬!
侦察兵上。
侦察兵 愿我主马到成功,各位大人政躬安泰!
查理 你带来什么消息?快说吧。
侦察兵 英国军队本是分裂为两派的,现在他们又联合起来,马上就要对您开仗。
查理 众位贤卿,这警报来得过于仓卒了,我们必须立即应敌。
勃艮第 殿下,反正塔尔博已死,他的鬼魂不会出现,我们不必惊慌。
贞德 在一切卑劣的情感之中,恐惧是最最要不得的。殿下,只要您号召一声,说是非胜不可,胜利就是您的。我们要叫亨利坐立不安,要叫全世界都为他气沮。
查理 那么,干他一下吧,贤卿们!祝我法兰西幸运无疆!(同下。)
第三场 同前。安及尔斯城前
号角声。两军对战。贞德上。
贞德 英国总管得胜了,法国军队崩溃了。各种各样的符 咒语,你们救救我吧;向我预报未来事件的鬼魂们,救救我吧。(雷声)北方鬼王的大小神差们,你们是能救苦救难的,也来解救我这次的危急吧。
众幽灵上。
贞德 你们听我召唤,立刻就来,可见你们还和往常一样,是愿意为我出力的。众位熟识的精灵们,你们都是从地下王国精选出来的,请再帮一次忙,使法国获胜。(幽灵等来往走动,默不作声)哎呀,别老不开口呀!我以前用我的血供养你们,我这一次要砍下一条胳膊送给你们,来换取你们对我更大的帮助,请你们俯允,救我一救吧。(幽灵等将头低垂)无法挽救吗?如果你们答应我的请求,我愿将我的身子送给你们作为酬谢。(幽灵等摇头)难道用我的身子、用我的鲜血作为祭品,都不能博得你们素常给我的援助吗?那么就把我的灵魂,我的躯体,我的一切,统统拿去,可千万别叫法国挫败在英军的手中。(幽灵等离去)不好了,他们把我抛弃了!看起来是运数已到,法兰西必须卸下她颤巍巍的盔缨,向英格兰屈膝了。我往日使用的咒语都已不灵,我无法抵挡来自地狱的强大势力。法兰西哟,你定是一败涂地了。(下。)
鼓角声。两军对战。贞德重上,与约克交战,贞德被擒,法军溃退。
约克 法国娘儿,我想我是把你牢牢地捉住了。你不妨再念念咒语试试,看能不能唤来妖精,把你救走。这次的战利品确是不坏,就是献给魔鬼也一定能蒙他赏收。瞧,那丑巫婆低下头来,怕是想用什么魔法把我变成不知怎么个模样儿呢!
贞德 你的模样已经够坏了,没法再变得更坏了。
约克 哦,查理太子才最中你的意,除了他的模样儿,你是谁也看不上眼的。
贞德 叫你和查理都遭殃!愿你们两个睡在床上都被血手掐死!
约克 开口就咒人的泼妇,住口!
贞德 对不起,我还要咒骂一会儿。
约克 恶贼,你要咒骂,等把你绑在火刑柱上再咒骂吧。(同下。)
号角声。萨福克牵玛格莱特上。
萨福克 不管你要怎样,你已是我的俘虏了。(向她注视)呀,美人儿,不用害怕,不要逃跑。我除了向你施礼,决不碰你一下。我吻你的纤指,是为了预祝永久和平,你看,我又温存地把它们放到你的轻盈的腰肢那边了。你是谁家的闺秀?告诉我,我才好馨香供养呀。
玛格莱特 不管你是谁,我名叫玛格莱特,就是国王的女儿,我父亲是那不勒斯国王。
萨福克 我也不寒伧,我是一位伯爵,萨福克是我的封号。世间稀有的宝贝儿,不要见怪,我们是前生有缘,才使你落到我的手中。我要像母天鹅保护她的小天鹅那样,把你藏在我的翅膀底下,虽说是俘虏,却是非常疼爱的。如果这样你还不称心,那你就作为萨福克的朋友,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去吧。(玛格莱特欲走开)啊,等一等!我怎能放她走?我的手肯放,但我的心不肯放呀。她那 丽的姿容,照得我眼花缭乱,好似太阳抚弄着平滑的水面,折射回来的波光眩人眼目。我很想向她求爱,但我不敢开口。我要拿过笔墨,写出我热恋的心情。呀,呸,波勒哟,你为什么这样瞧不起自己?你不是惯会甜言蜜语的吗?她不是落在你的手掌之中了吗?你见到一个娘儿们就弄得手足无措了吗?哎,的确,一张标致的面庞,真能使人神魂颠倒,连舌头也不听使唤了。
玛格莱特 请问你,萨福克伯爵――如果我没有弄错你的名字――你要多少赎金才肯放我?我这样问你,因为看光景我已是你的俘虏了。
萨福克 (旁白)你还没有试一试向她求爱,你怎能断定她会拒绝你?
玛格莱特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要我出多少赎金?
萨福克 (旁白)她既是美如天仙,就该向她求爱;她既是个女人,就可以将她占有。
玛格莱特 你肯不肯接受赎金?你肯还是不肯?
萨福克 (旁白)痴情人呵,你已经有了老婆,你忘了吗?你怎能又把玛格莱特当作情妇?
玛格莱特 我说的话,他好似不愿听,我走吧。
萨福克 (旁白)想到这里,事情就难办了,好似浇了一盆冷水。
玛格莱特 他乱七八糟的说的是些什么话?这人一定是疯了。
萨福克 (旁白)可是办法总是有的。
玛格莱特 可是我请你答复我。
萨福克 (旁白)我一定把玛格莱特郡主弄到手。弄给谁呢?哼,给我们的王上。嗨,木头脑瓜子!
玛格莱特 (偶然听到)他在说到什么木头,他大概是个木匠吧。
萨福克 (旁白)这样一来,我的想头也能实现了,两国之间也可以言归于好了。不过这其中还有一层顾虑:她父亲虽是那不勒斯国王,兼任安佐和缅因公爵,可是他财产不丰,只怕我们的大臣们未必赞同这门亲事。
玛格莱特 听见吗,将军?你现在没有空闲吗?
萨福克 (旁白)一定这样办,他们反对也反不了的。亨利还年轻,他一听说是位美貌佳人,他耳朵就会软的。郡主,我要跟你谈一件秘密事。
玛格莱特 (旁白)我现在被他捉住,他不会有什么歹意吧?看上去他还是个正派的骑士,大概不至于糟蹋我。
萨福克 小姐,请垂听我的话。
玛格莱特 (旁白)法国军队也许能救我出去,我就不须恳求他的优待了。
萨福克 温柔的小姐,请听我谈一件正经事――
玛格莱特 算了,女人向来是受人摆布的。
萨福克 小姐,你为什么说这话呀?
玛格莱特 我向你乞怜,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萨福克 我说,温良的郡主,如果你这次被俘,由此而成为一国的王后,你不觉得你的拘禁是幸福的吗?
玛格莱特 在拘禁中当王后比在下贱的奴役中当奴才更糟糕,君王们应该是自由的。
萨福克 如果幸福的英国王上是自由的,你也就是自由的。
玛格莱特 怎么,他的自由与我何干?
萨福克 我要设法使你成为亨利的王后,使你手里拿着金色的皇杖,头上戴着贵重的王冠,只要你俯允做我的――
玛格莱特 什么?
萨福克 他的爱人。
玛格莱特 我不配当亨利的妻子。
萨福克 不,温良的小姐,我替他求得这样一位标致的小姐做妻子,这桩好事却于我无份,我才是不配呢。小姐,你对这门亲事有什么意见?满意不满意?
玛格莱特 如果中我父亲的意,我就满意。
萨福克 那我就召集我们的将领,展开我们的旌旗,小姐,我们到你父亲的城边,要求一次会谈,来商量这件事。(队伍向前移动。)
吹起议和的军号。瑞尼埃上城头。
萨福克 看吧,瑞尼埃,看!你的女儿成为俘虏啦!
瑞尼埃 被谁俘去的?
萨福克 被我。
瑞尼埃 萨福克,你要怎么办?我是一个军人,我不会因为碰到倒楣的事,就哭哭啼啼,呼天抢地的。
萨福克 是的,办法尽有,殿下。只要你应允,只要你慨然应允,将你女儿嫁给英王,一切都好办啦。我费了一番唇舌,向令嫒提亲,得到她的同意。她受了一次不太吃苦的囚禁,却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自由。
瑞尼埃 萨福克说的是真心话吗?
萨福克 你问你的女儿就知道了,我是从不虚情假意、口是心非的。
瑞尼埃 凭着你的冠冕堂皇的保证,我下城来答复你的正当的请求。(从城头下。)
萨福克 我在这里恭候了。
吹奏喇叭。瑞尼埃来至城下。
瑞尼埃 英勇的伯爵,欢迎你到敝境来,在安佐郡内,尊驾如有吩咐,无不从命。
萨福克 多谢,瑞尼埃,你有这样温柔的一位千金,能和国君匹配,你是好福气呵。殿下对于我的请求,有何高见?
瑞尼埃 承蒙眷顾,为小女作媒,配给英国大君主为妻,我只要求安享我缅因与安佐两郡之地,不受外力压迫,不受战争惊扰,如能同意我这个条件,我就应允将女儿嫁给亨利。
萨福克 这就作为她的赎金,我将她交还给你。至于那两郡之地,我一定尽力说合,保证殿下可以安享无虞。
瑞尼埃 我再一次表示我同意将小女许配给英王,今天一言为定,望你以亨利陛下的名义,代表那位仁慈的君王,接受我的诚意。
萨福克 法兰西的瑞尼埃,我对你表示王室的谢意,这是咱们为国王办的事。(旁白)可是如果这件婚事是为我自己办的,那就更妙了。我马上返回英国,报告这个喜讯,筹备结婚大典。再见,瑞尼埃,把你这颗掌上明珠放在黄金屋里,好好保藏着吧。
瑞尼埃 我拥抱你,如同我拥抱那位信奉基督教的君主亨利一样,如果他是在这里的话。
玛格莱特 再见,大人,玛格莱特向萨福克致以无穷的敬意和祝福。(欲行。)
萨福克 再见,温柔的小姐。且慢,玛格莱特,你对我的王上不想说几句颂词吗?
玛格莱特 请你为我转致适合于一个待字的女子、一个臣下对君王的颂词吧。
萨福克 这句话真是既得体,又动听。不过,小姐,我还得麻烦你,你没有一件定情的礼物送给我的王上吗?
玛格莱特 有的,大人,我献给王上一颗纯洁无暇的、从未动情过的处女的心。
萨福克 还有这一吻。(吻玛格莱特。)
玛格莱特 那只能代表你自己。这样粗疏的礼物,我不能冒昧地献给王上。(瑞尼埃、玛格莱特同下。)
萨福克 啊,我自己若能弄你到手,那是多么好!可是,且慢,萨福克,不要再心猿意马啦,这样下去是危险的。替她多说几句好话,去打动亨利的心。要多吹嘘她的过人的贤淑,她不假修饰而独具的自然丰韵。在海上的旅途中,我要把这些绘声绘影的词句多温习几遍,以便晋见亨利王上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使他不能不堕入彀中。(下。)
第四场 同前。安佐境内约克公爵营帐
约克、华列克及余人上。
约克 将那判决受火刑的巫婆带上来。
兵士押贞德上,一牧羊老人随上。
牧人 哎呀,贞德呀,你父亲的心肝要碎啦!我走遍了全国,到处找你,今天是找到了,却要看着你死于非命吗?唉,贞德,我心爱的女儿贞德呀,你死我就和你同死!
贞德 老朽的守财奴!下贱的可怜虫!我出身高贵,哪有你这父亲,哪有你这朋友!
牧人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众位大人,别信她。她是我生的,全教区都知道。她母亲还活着,她能证明贞德是我头生的女儿。
华列克 没人伦的东西!你连亲生的父亲也不认吗?
约克 这就说明她一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极邪极恶,这样处死她毫不足惜。
牧人 呀,贞德,你怎么这样倔强?上帝鉴察,你明明是我的亲骨血,我不知为你哭过多少次啦。我求求你,我的好贞德,认了我吧。
贞德 乡下人,走开!你是故意替他们做假证人来诬蔑我的高贵出身的。
牧人 真的,我和她母亲结婚的那天早晨,我是付出一块金洋给那牧师的。跪下来接受我的祝福吧,我的好女儿。怎么,你不肯下跪吗?叫你从出生的日子起就倒楣!我愿你母亲喂你的乳汁变成杀鼠的毒药!要不然,我就愿你在替我放羊的时候被贪馋的豺狼吃掉!你这狠心的婊子,连父亲都不认吗?好,烧死她,烧死她!若是吊死她,就太便宜她了。(下。)
约克 把她带走,这种伤风败俗的贱人,在世上已经活得太久了。
贞德 先让我告诉你们被你们判处死刑的是个什么人。我不是牧羊的村夫所生,我乃是皇族的苗裔。我志行芳洁,气宇神明。我受上天的鼓舞,来到人世,要做下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我从来没有差遣过邪魔恶鬼。只因你们被肉欲冲昏了头脑,被无辜者的鲜血沾染了灵魂;只因你们无恶不作,腐朽不堪,缺乏一般人所具有的恻隐之心;所以你们才认为除了乞援于恶鬼,就不能创造奇迹。错了,你们这些坚持谬见的人!贞德从降生以来就是一个贞女,她的心地是纯洁无疵的,她惨遭你们的屠杀,她要上叩天阍,申求昭雪。
约克 嗯,嗯,把她带走,立即行刑!
华列克 众位,请听我说。姑念她是一个女子,你们在火刑柱前,多堆一些柴草,浇上几桶油脂,让她死得快些,少受一些折磨。
贞德 我说了半晌,还不能叫你们回心转意吗?那么,贞德,宣布你的隐衷吧,依照法律,你是应当受照顾的。嗜杀的凶手们,告诉你,我是个孕妇。你们只能叫我本人惨死,你们不能杀害我胎里的婴儿。
约克 皇天不许的!圣女竟会怀胎!
华列克 这要算是你干下的最伟大的奇迹了。你那样的规行矩步,居然也干出这等事来。
约克 她跟那太子一向就是鬼鬼祟祟的,我早料到她会以此为借口来要求活命的。
华列克 哼,想得美;我们偏不饶私生子的命,特别是查理的孽种。
贞德 我是骗你们的,我的孩子不是他的,阿朗松才和我有过爱情。
约克 阿朗松!那个臭名昭彰的恶霸!这孩子非死不可,即便他有一千条命也叫他活不成。
贞德 啊,对不起,我又骗了你们了。也不是查理,也不是阿朗松,是那不勒斯的国王瑞尼埃。
华列克 一个已经有老婆的人!那更叫人不能容忍!
约克 呸,这还算是个大姑娘哪!我看她相好的实在太多了,她简直不知道指控谁好。
华列克 可见得她是一个放荡的女人。
约克 可是她还自称为童贞女哪。淫妇,凭你自己的话,就该把你和你那小杂种处死。不要讨饶了,怎么说也不行。
贞德 把我带走吧,我要咒骂你们一顿:叫你们居住的地方永远照不到太阳的荣光,叫你们的周围尽是黑暗和死亡的阴影,叫各种各样的灾祸逼你们去上吊,或者折断你们的颈项!(押下。)
约克 你这来自地狱的恶阴差,叫你碎成 粉,化为灰尘!
波福红衣主教即温彻斯特率侍从上。
红衣主教 总管大人,我携带王上的谕旨特来和您联系。奉告两位大人,有几个信奉基督教的国家,有感于频年战祸,民不聊生,竭力劝导我国与发愤图强的法国进行和解,法国太子率领他的廷臣不久就要到来,和我们议和。
约克 我们多年的努力就得到这样的结果吗?我们多少贵族、多少将军、多少骑士、多少士兵,一个个为了国家的利益,奋不顾身,战死沙场,到末了只落得个委屈求和吗?我们的先人苦战得来的城市,不是大部分都被阴谋诡计所卖而丧失了吗?唉,华列克,华列克!我痛心地预料到,我们在法兰西的领土将要丧失无余了。
华列克 宽心点,约克。如果和议成功,我们一定规定下严厉的条款,使法国人讨不到任何便宜。
查理率扈从上,阿朗松、奥尔良庶子、瑞尼埃及余人随上。
查理 英国的列位爵爷,我们双方既已同意在法兰西境内缔结和约,我们特来听取你们提出什么条款。
约克 温彻斯特,请你说吧。我一见到可恨的敌人,不由得怒气填胸,噎得我说不出话来。
红衣主教 查理和众人听着。奉英王陛下谕旨:“本王仁厚为怀,不忍尔国人民流离失所,特准签订和约,俾尔等稍抒喘息,尔即应仰体德意,俯首称臣。”查理,如果你向我王矢效忠诚,他就任命你为法国总督,你同时还可享有国王的待遇。
阿朗松 这样他就只剩一个空衔了。他头上虽然戴着王冠,但在实权上他将与平民无异。这样的条件是太苛刻了。
查理 大家都知道,法国土地已有一大部分在我的掌握之中,而且在这些地区以内,我被公认为合法的国王。我岂能为了企图收复其余的领土,反把我原已享有的实权大大削弱,仅担任全境总督一个空名?不行,钦差大人,我宁愿保持我原有的东西,不愿为了贪多,反使恢复全境的希望落空。
约克 傲慢无礼的查理!你偷偷摸摸地请人出来调停,及至进行和议,你又把你幻想能得到的东西来和我们提出的条件比较,争多较少,推三阻四。要么你就接受我们王上赏给你的头衔――其实你并无丝毫贡献值得封赏,要么我们就对你大动干戈,使你不得安宁。
瑞尼埃 殿下,关于和约条文,不要过于固执、吹毛求疵吧。难得能够和平解决,机会一错过,就再也不来了。
阿朗松 (对查理旁白)说实在的,您是不忍战火蔓延,生灵涂炭,想要拯救您的百姓的,为了执行您的政策,就接受这个和约吧。反正以后看形势如何,遵守不遵守您还可以相机行事的。
华列克 怎么样,查理?我们的条款你同意吗?
查理 我同意,但须附带这一条件:现在由我们驻防的城市,你们不得染指。
约克 那么你就宣誓效忠于英王陛下;你以骑士的身份,决不反抗或背叛英王陛下的权力,你和你部下的将领都不得背叛。(查理等表示臣服)你宣誓之后,在适当的时间以内,要偃旗息鼓,解散你的军队,让我们实现庄严肃穆的和平。(各下。)
第五场 伦敦。宫中一室
亨利王与萨福克上,两人边走边谈。葛罗斯特及爱克塞特随上。
亨利王 尊贵的伯爵,那美貌的玛格莱特,经你这一番描绘,真使我心神向往。她称得起是秀外慧中,我心中的爱情之苗已经茁壮起来了。犹如劲吹的狂飚激荡着飚幢巨舰去和波涛搏斗一般,她的芳名使我心旌摇摇,不能自持了;我若是不能驶进她爱河的港口,我宁愿覆舟而亡。
萨福克 喏,我的好王上,我的拙口笨腮,还不能将她的高贵品德形容于万一呢。如果我长于文采,能将这位绝代佳人的幽姿淑质尽情描述,简直可以写成一部动人心弦的诗歌,就是一个缺乏想像的人听了,也不免神魂颠倒。还有一层,尽管她是尽善尽美,多才多艺,但她却是谦恭克己,对陛下一定能够唯命是从。唯命是从,我的意思是说,在礼法的范围以内,她对陛下一定是敬爱备至的。
亨利王 那我就不作他想了。照此情形,护国公贤卿,你就同意将玛格莱特立为英国王后吧。
葛罗斯特 如果我同意,那就是逢君之恶了。陛下,您大概还记得,您已和另一位高贵的小姐订了婚的。怎能取消那桩婚约而无损于陛下的威信呢?
萨福克 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一国之君对于不合法的誓言是可以打消的。有如和人约定比武,如果发现对方不是平等的对手,也可以中途停止比斗。一个穷伯爵的女儿哪能和国王匹配?取消这种婚约,有什么要紧?
葛罗斯特 哼,我请问,玛格莱特又能高贵多少?她父亲也不过是个伯爵,虽然他还另有个虚衔。
萨福克 是呀,她父亲是个国王,他是那不勒斯和耶路撒冷的国王。况且他在法国很有权力,和他攀了亲,更可保障和平,使法国人始终臣服。
葛罗斯特 关于这一点,阿玛涅克伯爵也能办到,他是查理的近派宗支。
爱克塞特 再说呢,阿玛涅克家资雄厚,陪嫁的妆奁一定丰盛。瑞尼埃么,非但陪不出什么,只怕还要向这边叨光一点哩。
萨福克 谈什么妆奁,大人们!不要把咱们的王上说得这般难堪吧,难道他是那样的无聊、那样的卑贱、那样的贫困,以致于必须为金钱而结婚,不是为爱情而结婚吗?咱们王上有的是钱,只有他送钱给王后,他哪会向王后要钱?下流的乡下人才拿婚姻当买卖,好像在市集上交易牛羊驴马一般。婚姻是一桩郑重的大事,不能依靠掮客们的撺掇的。什么人做他的卧榻上的伴侣,不能决定于我们要谁,而应决定于他爱的是谁。既然王上最爱的是玛格莱特,那么,大人们,在一切理由之中,这一项就是最为重要的理由,它支使我们非选中她不可。不如意的婚姻好比是座地狱,一辈子鸡争鹅斗,不得安生;相反地,选到一个称心如意的配偶,就能百年谐合,幸福无穷。亨利王上,作为一国之君,除了玛格莱特,一个国君的女儿之外,还能娶谁?她的绝色仙姿,加上她高贵的身世,也只有国王才有资格娶她为妻。她那刚毅果断的性格,是女性中罕见的,也使我们关于诞育一位英俊的皇储的希望能干实现。亨利王上的父亲是一位英明圣主,他本人和意志坚强的玛格莱特由爱情而结为夫妇,将会诞育出许许多多的英明圣主。大人们,别坚持成见吧,咱们一致同意选定玛格莱特为王后,别再考虑别人吧。
亨利王 我不知道是由于萨福克伯爵的话打动了我的心,还是由于我年事太轻,受不住炽热的爱情的冲击,我只觉得心烦意乱,又热望,又担忧,忐忑不宁,我连想都不愿意再想下去了。萨福克爱卿,你就马上乘船,前往法国,不论他们提出什么条件,只要能使玛格莱特郡主应允渡海来到英格兰做我的王后就行。你的一切开支用费,可向百姓们征收什一税来支应。快去吧,在你回国以前,我是千头万绪,不得片刻安宁的。还有你,我的好叔父,请你不要见怪。你若是像你过去那样,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来衡量我,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原谅我作出这突然的决断的。现在让我到一所清静的去处,不要有人来打搅我,我要仔细回味一下我心头的烦恼。(下。)
葛罗斯特 不错,烦恼――只怕从此以后,烦恼的日子多着哩。(葛罗斯特、爱克塞特同下。)
萨福克 萨福克是胜利了。我此番前往法国,好比当年特洛亚的青年帕里斯去到希腊做下一番风流韵事一样,但我的结局会比那特洛亚的青年更好。玛格莱特立为王后,她就能控制王上,而我呢,我既能控制她,也能控制王上和整个英国。(下。)
注释:
指上帝。
百合花纹章代表法兰西,英国占有法兰西土地,所以在英国国徽上也绣有百合花。
底波拉(deborah),《圣经》里的女先知,曾帮助以色列人战败迦南王的大将西西拉。事见《旧约》:《士师记》第四章。
这里是引用普鲁塔克关于凯撒的传记中凯撒对一个舵工说的话:“我的好人,不用害怕,因为你船上装载着凯撒和他的好运。”
据基督教传说,海伦娜太后重新发现了耶稣受难的十字架。
据基督教传说,圣腓力的女儿们能预知未来。
伦敦泰晤士河南岸娼妓受温彻斯特主教管辖,向他纳税,领取执照。
唐米莉是西徐亚王后,她击败居鲁士入侵的军队,并捕杀了居鲁士本人。
萨福克伯爵的本名是威廉?德?拉?波勒。
希腊神话,伊卡洛斯和他父亲代达罗斯一起用蜡制的翅膀逃离克里特,他因飞近太阳,坠海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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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六世》中篇
剧中人物
亨利六世
亨弗雷 葛罗斯特公爵,亨利王之叔父
波福红衣主教 原任温彻斯特主教,亨利王之叔祖
理查?普兰塔琪纳特 约克公爵
爱德华
理查 约克公爵之子
萨穆塞特公爵
萨福克公爵
勃金汉公爵
克列福勋爵
小克列福 克列福勋爵之子 王党
萨立斯伯雷伯爵
华列克伯爵 约克党
斯凯尔斯勋爵 伦敦塔总管
亨弗雷?史泰福德爵士
威廉?史泰福德 史泰福德爵士之弟
赛伊勋爵船长、大副、二副
华特?水忒满
约翰?斯丹莱爵士
二绅士 与萨福克一同被俘之俘虏
浮士
马太?高夫
约翰?休姆
约翰?骚士威尔 教士
波林勃洛克 魔法师
幽灵
托马斯?霍纳 军械匠
彼得 霍纳之学徒
切特姆之书吏
圣奥尔本镇长
辛普考克斯 骗子
二刺客
杰克?凯德 叛逆者
乔治?培维斯
约翰?霍兰德
狄克 屠户
史密斯 织工
迈克尔 凯德之党羽
亚历山大?艾登 肯特郡绅士
玛格莱特 亨利六世之后
艾丽诺 葛罗斯特公爵夫人
玛吉利?乔登 巫婆
辛普考克斯之妻
群臣、贵夫人、侍从、传令官、申诉人、乡董、公差、执行史、官吏、市民、学徒、饲鹰人、卫士、兵丁、差官、信差及其他人等
地点:英国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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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一场 伦敦。宫中正殿
喇叭奏花腔。笛声。亨利王、葛罗斯特、萨立斯伯雷、华列克及波福红衣主教自一侧上;萨福克引玛格莱特王后自另侧上,约克、萨穆塞特及勃金汉随上。
萨福克 我恭 圣命,前往法国,代表吾王陛下,迎娶玛格莱特郡主;在古老的都尔名城举行了隆重的代婚仪式,参加典礼的有法兰西及西西里两国国王,奥尔良、卡拉贝、布列塔尼及阿朗松等公爵,七位伯爵,十二位男爵和二十位主教。我已经完成使命,现在我屈膝于王上及列位公卿之前,谨申明取消我代婚人的名义,将王后敬介于王上的御前。王后淑德懿行,足以母仪天下,我深为陛下庆幸。
亨利王 萨福克贤卿,起来。欢迎您,玛格莱特王后。我用这亲切的一吻表示我真挚的爱情。啊,造物主呵,您赐给我生命,再赐给我充满感激之情的胸怀吧!您为我选下了这位美貌的王后,使我们两情缱绻,鱼水和谐,人间幸福莫过于此了。
玛格莱特王后 英格兰大君主,我的仁慈的主公,自从良缘缔合以来,我不分昼夜,无论在朝会之中,或在私人祷祝之时,无时无刻不梦魂萦绕于我至爱的君王左右;这种精神契合使我敢于不借词藻的修饰,将我款款的衷曲,直率贡陈于吾王之前。
亨利王 她的外貌已使我目眩魂迷,她的婉转的辞令又十分庄重得体,更使我欢情洋溢,热泪盈眶。我心中充满愉悦。众位贤卿,望你们用欢乐的心情同声欢迎我的爱妻。
群臣 玛格莱特王后万岁,英格兰幸运无疆!
玛格莱特王后 多谢各位。(喇叭奏花腔。)
萨福克 护国公阁下,这是我们王上和法王查理订立的和约条款,有效期间为十八个月。
葛罗斯特 (读和约)“主文:兹经法王查理与英王亨利之特使,萨福克侯爵威廉?德?拉?波勒议定:英王亨利娶那不勒斯、西西里及耶路撒冷国王瑞尼埃之女玛格莱特为后,并定于五月三十日以前为王后举行加冕典礼。附件:并经议定,英军由安佐及缅因两郡撤退,并将两郡移交于王后之父――”(失手,和约坠地。)
亨利王 叔父,怎么啦!
葛罗斯特 恕我失礼,陛下,我心里忽然一阵恶心,眼睛昏花,读不下去了。
亨利王 温彻斯特叔公,请你接着念。
红衣主教 (接读和约)“附件:并经议定,英军由安佐及缅因两郡撤退,并将两郡移交于王后之父。王后来英旅费全部由英王支付,不携带妆奁。”
亨利王 和约条款甚合我意。侯爵,跪下来,我封你为萨福克一等公爵,并将宝剑赐你佩带。约克堂兄,在和约有效期间十八个月内,暂停你总管法国事务大臣的职务。温彻斯特、葛罗斯特、约克、勃金汉、萨穆塞特、萨立斯伯雷、华列克,诸位伯叔兄弟,多谢你们,多谢你们热忱招待我们的王后。来吧,我们此刻散朝,赶快筹备她的加冕大典吧。(亨利王、王后及萨福克下。)
葛罗斯特 英国的公卿大臣们,国家的栋梁们,亨弗雷公爵要把他自己的悲哀、你们众位的悲哀以及全国的共同悲哀,向你们倾吐。想一想,我皇兄亨利先王不是把他的青春和勇力,把他国家的财赋和人民,全都耗费在战争之中吗?不管冬天的严寒,不管夏天的酷暑,他不是整天驰骋在疆场之上,才把法兰西征服下来,成为他的基业吗?我的兄长培福不是伤透脑筋、运用政治手腕,才把先王征服的土地保持下来吗?你们各位,萨穆塞特、勃金汉、勇敢的约克、萨立斯伯雷以及胜利的华列克,你们在法兰西和诺曼第的战场上不都是负过伤、留下了创伤的疤痕吗?还有波福叔父和我自己以及国内具有识见的人士早早晚晚地坐在议事厅里,反复研究,反复讨论,如何使法国和法国人俯首贴耳,服从我们的统治,并且扶保我们冲龄的幼主,在敌人环伺的巴黎域内举行加冕典礼,不也是吃尽了千辛万苦吗?这一切艰难困苦、这一切光荣奋斗,难道都白费了吗?先王的武功、培福的策略、诸位的战绩以及我们的筹谋,难道也都白费了吗?唉,英国的公卿大臣们,这个和约是一个丧权辱国的和约,这桩婚姻是一个不祥的婚姻!它使你们的威名烟消云散,它使你们的名字不能永垂青史,它使你们的业绩功败垂成,它使你们在法兰西的建树化为乌有,它毁坏了一切,使一切都完全落空!
红衣主教 贤侄,你为什么大发牢骚,你对当前的局势为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法兰西还在我们的手中,我们不会失去它的。
葛罗斯特 嗳,叔父,我们如果能够保住法兰西,自然不愿把它丢失,但现在看来是保不住的了。新近晋升为公爵的萨福克正得到王上的宠幸,他已经毫不吝惜地把安佐和缅因两郡白送给那两袖空空而善于挥霍的瑞尼埃了。
萨立斯伯雷 凭着我主耶稣,这两郡是诺曼第的咽喉之地呀。喂,华列克,我的勇敢的儿子,你为什么流泪呀?
华列克 我想到这两郡地方落到他人手中,永无恢复之望,不由得要心酸。倘若还有一线恢复的希望,那我只会仗着我的宝剑去流血,决不流泪的。安佐和缅因!那是我亲手克服的土地,那两处都是我挣得来的,难道我用创伤换取来的城池,就凭着几句轻松的话给断送了吗?该死哟,该死哟!
约克 萨福克只顾自己升官,竟把我们这武功彪炳的岛国弄得暗淡无光,愿他被新到手的官阶噎死!我宁可让法兰西撕碎我的心,也不能承认这次的和约。我从史册上见到的,英国君王在大婚中总是接受到大批妆奁和货币,从未听说过有像亨利王上这样赔了许多东西去换来一个空无所有的新娘的事。
葛罗斯特 还有一桩前所未闻的笑话:萨福克为了开支迎娶的费用,竟向每一个英国臣民征收了个人财产的百分之十五的税!干脆把她留在法国,饿死在法国,也不该――
红衣主教 葛罗斯特爵爷,你说得过火了吧,那是王上叫办的呀。
葛罗斯特 温彻斯特爵爷,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不只讨厌我说的话,你是看到我这个人就生气。恶念是隐藏不住的。傲慢的教士,从你的脸上就看得出你是怒气冲冲。如果我再呆下去,我们又要吵起来了。众位大人,再见。等我走了以后,请你们再想想,我已预言我们不久将会失去法兰西的。(下。)
红衣主教 看,我们的护国公是含怒而去了。诸位都知道他是我的死敌,并且也是你们诸位的死敌,恐怕他对于王上也未必是衷心拥护的。众位大人,请想一想,他是王室的嫡系宗支,他是英国王位的继承人。即使亨利王上通过婚姻关系取得一个帝国,取得西方所有的富厚王国,也有某种原因会使他感到不高兴的。众位大人,留点神吧。不要让他的甜言蜜语迷惑了你们的心,你们要明智一些,要考虑得周密一些。尽管老百姓们喜欢他,向他鼓掌,向他高呼什么:“亨弗雷,葛罗斯特好公爵”,“耶稣保佑公爵殿下”,“上帝保佑亨弗雷好公爵!”尽管他表面上讨人喜欢,可是,众位大人,我很担心,他实际上是一个心怀叵测的护国公。
勃金汉 我们的王上已经成年,是可以亲政的了,为什么还要他来摄政?萨穆塞特堂兄,望你和我联合起来,加上萨福克公爵,大家团结在一起,很快就能把亨弗雷公爵轰下台。
红衣主教 这桩大事,不能拖延,我马上就去找萨福克公爵商量。(下。)
萨穆塞特 勃金汉堂兄,像亨弗雷那样盘踞高位,气势凌人,固然使人痛恨,可是我们对于这个不可一世的红衣主教,也得留神。他那种傲慢的神气,比起任何其他的王侯,更令人难于容忍。如果葛罗斯特下了台,一定是由他继任护国公的职位。
勃金汉 萨穆塞特,管他亨弗雷公爵也好,红衣主教也好,谁也不能阻挡你我当上护国公。(勃金汉、萨穆塞特同下。)
萨立斯伯雷 傲慢在前头走,野心在后边跟。这一帮子都在千方百计想叫自己升官,我们却应该替国家出一把力。我看葛罗斯特公爵的为人,的确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倒是那个倨傲的红衣主教,与其说他是一位教士,还不如说他是个军人。他一向是昂头阔步,目中无人,说起话来,完全是流氓口吻,很不合乎国家统治者的身分。华列克,我的儿,你是我晚年的慰藉;你为国家建立的功业、你的开朗的性格、你的好客的风度,已经博得了公众的极大好感,除开善良的亨弗雷公爵以外,你是最得人心的了。再有你,约克老弟,你在爱尔兰的措施,使那里的人民俯首就范;你在管理法国事务大臣任内,对于法兰西的经营部署,使那里的人民对你敬畏。让我们联合起来,为了公众的利益,尽我们力所能及,来对骄横的萨福克和红衣主教、野心的萨穆塞特和勃金汉,加以约束;同时,对于亨弗雷公爵的行动,只要是符合国家的利益,我们就给以支持。
华列克 愿上帝降福给华列克吧,因为他是热爱祖国、热爱国家的公共福利的。
约克 (旁白)这样的话约克也可以说,因为他是心怀大志的。
萨立斯伯雷 那么我们就赶快去考察一下,看看时局变化有什么眉目吧。
华列克 有什么眉目!嗳,爸爸,缅因已经丢掉啦。那缅因地区是我华列克费了好大劲儿才夺取过来的;我也曾想,只要我有一口气,我一定要保住它!爸爸,您说的是时局的眉目,我说的却是缅因那个地区,这个地区我还要从法国夺取过来,除非他们夺去我的生命。(华列克、萨立斯伯雷同下。)
约克 安佐和缅因白白送给了法国人,巴黎已经丧失了,这些地区丢了以后,诺曼第省就处于极不安全的地位。萨福克签订了和约条款,贵族们都已同意,亨利也愿意用两个公爵的采邑换取一个公爵的标致女儿。为了这些事,我也怪不得他们;在他们看来,这些都算得什么?他们送掉的原是你的东西,而不是他们自己的东西。海盗们把抢来的财富尽情挥霍,收买朋友,赏赐娼妓,直到花费干净,也毫不吝惜。而那不幸的物主却只能咳声叹气,搓手摇头,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眼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人分配完毕,全都带走,自己只能忍饥挨饿,对自己的财产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我约克正是处于这样的地位:我自己的土地被人家换掉了、出卖了,我只能坐在一旁,忍气吞声。在我看来,英格兰、法兰西、爱尔兰,这些国土都是我心头之肉,都是我生命的寄托。而他们竟然把安佐和缅因送给了法国人!这真是一件令人泄气的消息,那法兰西,如同英格兰的肥沃土地一样,原是我想要弄到手的。总有一天我约克要把自己的东西收归己有。为了这个目的,我不妨站到萨立斯伯雷父子这一边来,在外表上对骄横的亨弗雷公爵表现一下拥戴的态度。等到时机一到,我就提出对王冠的要求,那才是我所追求的最高目标。即便那气派十足的兰开斯特①,也不能让他篡夺我应得的权利,不能让他把王杖拿在他那幼稚的手里,不能让他把王冠戴在头上,他那种像老和尚一样的性格是不配当王上的。可是,约克呵,你得耐心一点,要等待时机成熟。当别人入睡的时候,你得保持清醒,留心伺察,把国家的内幕刺探清楚。亨利替英国花了许多钱买来一位王后,他正陶醉在新媳妇的爱河之中,等他和亨弗雷同其他的贵族们一旦发生破裂,那时节,我就要高举乳白色的玫瑰,使那空气里充满它的芬芳,我要树起绣有约克家族徽记的旗帜,对兰开斯特家族进行搏斗。我要使用武力,迫使他交出王冠,这些年来,在他的书呆子般的统治之下,英格兰的威望是一天天低落了。(下。)
第二场 同前。葛罗斯特公爵邸宅中一室
葛罗斯特公爵及其妻公爵夫人上。
公爵夫人 我的夫主,你怎么搭拉着脑袋,好像熟透了的谷穗一般?伟大的亨弗雷公爵为什么愁眉不展,难道这样的荣华富贵还不能使你称心吗?你为什么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地下,好像越看越看不清?你在地上看到了什么?是亨利王上那个围裹在世上一切荣誉之中的王冠吗?如果你看到的是那顶王冠,就盯住它看吧,你还该对准它爬过去,直到那王冠套在你脑袋上才停止。伸出你的手,去抓那金晃晃的宝物。怎么,你的胳膊不够长吗?我来用我的胳膊接上你的胳膊,咱们一同把它扛起来,以后咱俩就可以昂头望着青天,再也不用低下咱们的头,向地上瞥一瞥了。
葛罗斯特 啊,耐儿,亲爱的耐儿!你如果真心爱你的夫主,就把这些野心勃勃的邪念抛弃掉吧!我对我的侄儿,心地纯厚的亨利王上,若是稍存恶意,就叫我立即死亡!我闷闷不乐,是因为昨夜做了一个噩梦。
公爵夫人 我的夫君做了怎样的一个梦?说给我听,我也可以把我做的一个美梦说给你听,让你宽宽心。
葛罗斯特 我梦见我手里这根代表我的职位的手杖断成了两截。我已经忘了是谁把它折断的,好像是红衣主教干的。在断杖上面放着萨穆塞特和萨福克两人的脑袋。我做的就是这个梦,它是什么预兆,只有天晓得。
公爵夫人 得啦,这有什么难解的,这梦正好说明,谁要是胆敢侵犯葛罗斯特的权力,谁就丢掉脑袋。你听我说,我的亨弗雷,我的亲爱的公爷。我梦见我坐在威司敏斯特大寺院的宝座上,就是国王和王后们接受加冕时坐的那个宝座上;亨利和那个玛格莱特婆娘跪在我的面前,把王冠放到我的头上。
葛罗斯特 哼,这就不怪我当面斥责你了。任意胡为的女人,缺乏教养的艾丽诺,你在女人当中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你不是护国公的心爱的妻子吗?世上的享受,你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吗,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能称心如意?你现在还在捣鬼,难道要把你的丈夫和你自己,从富贵尊荣的地位弄成一败涂地吗?走开吧,我不要再听你胡说了。
公爵夫人 嗳哟哟,我的夫主!艾丽诺不过对你讲讲梦,你就对她大动其火吗?以后我就把梦关在自己的肚里,省得挨骂。
葛罗斯特 唷,不要生气,我已经不怪你了。
使者上。
使者 护国公大人,王上请您准备骑马到圣奥尔本围场,王上和王后要在那里放鹰取乐。
葛罗斯特 我就去。来吧,耐儿,和我们一同骑马去好吧?
公爵夫人 好的,我的好夫君,我随后就来。(葛罗斯特与使者同下)我必须随后再去;要是葛罗斯特怀着这种自卑的心情,我是不能早去的。如果我是一个男子,是一个公爵,是一个亲贵,我一定要把这些讨厌的绊脚石搬开,我一定要踩在他们无头的尸体上前进;可是,作为一个女人,我也不甘落后,我一定要在命运的舞台上扮演我自己的角色。喂,你在哪儿?约翰爵士!嗨,汉子,不用害怕,这里没有外人,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休姆上。
休姆 耶稣保佑王后陛下!
公爵夫人 你说什么?陛下?我只是一位殿下呀。
休姆 可是,托上帝的福庇,凭着休姆的献策,您殿下的称号就要高升啦。
公爵夫人 汉子,你说的是什么?你已经跟机灵的玛吉利?乔登巫婆和罗杰?波林勃洛克魔法师商量过了吗?他们愿意为我效力吗?
休姆 他们已经答应,从地下召唤一个精灵来见您,殿下如果提出问题,那精灵能一一回答。
公爵夫人 那就行啦,我来准备几个问题。等我们从圣奥尔本回来,我们要把这些事情好好地办一办。好,休姆,这是给你的赏金。汉子,你拿去跟你那些参加这个重大任务的伙伴们一块儿乐一乐吧。(下。)
休姆 我休姆要拿公爵夫人的钱去乐一乐,哼,就去乐一乐吧。可是约翰?休姆爵士,现在怎么办!把你的嘴封起来,什么话也别说;这个交易非严守秘密不可。艾丽诺那婆娘花钱叫我找女巫,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要找一个鬼怪也找得来。可是我还别有生财之道哪。我不敢说,我还向阔绰的红衣主教和新近升官的萨福克公爵领取津贴,但事实确是这样的呀。坦白说吧,他们两个知道艾丽诺婆娘野心勃勃,特地雇我来腐蚀她,把这些呼神唤鬼的事情灌进她的脑子。人家说:“诡计多端的坏蛋不需要掮客帮忙”;可我却当上了萨福克和红衣主教的掮客。休姆,你说话得小心点,不然的话,你差不多要把他俩叫作一对诡计多端的坏蛋啦。好吧,话就说到这里吧。这样下去,只怕休姆的坏心眼儿要叫公爵夫人栽跟头的;公爵夫人一栽跟头,亨弗雷势必也跟着垮台了。不管结果如何,反正我从各方面都可拿钱。(下。)
第三场 同前。宫中一室
三、四申诉人上,其中之一为军械匠之学徒彼得。
申诉人甲 诸位老哥,我们站得靠紧一些,等一会儿护国公大人就要来到,我们可以把禀帖一齐递上去。
申诉人乙 嗬,嗬,他真是一个好人,愿上帝保佑他吧!恳求耶稣赐福给他!
萨福克及玛格莱特王后上。
申诉人甲 他来啦,还有王后同他一道哩。我第一个递禀帖,我来递。
申诉人乙 退下来,呆瓜,来的是萨福克公爵,不是护国公大人。
萨福克 什么事,汉子!有什么事求我吗?
申诉人甲 对不起,大人,我把您错当作护国公大人啦。
玛格莱特王后 (略看禀帖)“敬上护国公大人!”你们的禀帖是写给护国公的吗?拿来让我看看,你告的是谁?
申诉人甲 回禀殿下,我告的是约翰?古德曼,他是红衣主教的手下人,他霸占了我的房子、田地、老婆和别的许多东西不还我。
萨福克 连你老婆他也霸占了!那你真是受了屈了。你的是什么事?这上面写的什么?(读禀帖)“状告萨福克公爵,他强圈了我们梅福德地方的公地。”你说的是什么混话,你这坏蛋!
申诉人乙 哎呀,大人,我是我们区里叫来递状子的呀。
彼得 (递上禀帖)我来告发我的师傅,他叫托马斯?霍纳,他说约克公爵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
玛格莱特王后 你说的什么?约克公爵说他是王位的合法嗣承人吗?
彼得 说我师傅是合法继承人?没有,没有。是我师傅说他是的,他说当今王上是个篡位的。
萨福克 来人哪!(众仆上)把这人押下去,立刻派人去把他师傅带来,我们要当着王上的面把这案子审问清楚。(众仆带彼得下。)
玛格莱特王后 还有你们这一帮人,你们喜欢躲在护国公的翅膀底下受到保护,你们就重新到他那里去告状吧。(扯碎禀帖)滚吧,下流的贱胚们!萨福克,叫他们都走。
众人 喂,我们走吧。(同下。)
玛格莱特王后 萨福克爵爷,请你说一说,英国朝廷的风尚是这样的吗?不列颠岛国的政治,阿尔宾②王上的王权是这样的吗?难道说,亨利王上老要在乖戾的葛罗斯特管辖之下当小学生吗?难道说,我只能挂着王后的虚衔,在公爵面前俯首称臣吗?告诉你,波勒,那次你在都尔城为了对我的爱情表示敬意而参加比武,你赢得了法兰西的贵妇们对你的倾慕,我满以为亨利王上一定是和你一样勇敢、潇洒、风度翩翩,谁知他却是一心倾向宗教,整天捻着数珠,诵经祈祷。他心目中的英雄是先知和圣徒,他的武器是经典里的箴言和圣训。他的书斋是他的比武场,他心爱的是圣僧们的铜像。我看最好由红衣主教最高会议选他去当教皇,把他送到罗马,把教皇的三角冕安在他的头上;那样一个地位才是最适合他那一心向道的精神哩。
萨福克 娘娘,请您耐心一点。既然是我把您请到英国,我一定尽力使您称心如意。
玛格莱特王后 除了骄倨的护国公以外,还有那专横的教士波福以及萨穆塞特、勃金汉和悻悻不平的约克等一帮人。这些人当中,哪怕那最不行的一个也比王上更能作威作福。
萨福克 可是这些人当中,那最行的一个也还比不上萨立斯伯雷和华列克他们父子俩哩。这两个贵族可不简单哪。
玛格莱特王后 要说这些大臣们惹我生气,那还比不上护国公的老婆,那骄傲的女人才更是加倍地惹我生气哩。她常常带着一大群太太、小姐们,在宫廷里像旋风一般冲来冲去,哪像是一个公爵的老婆,简直赛过一位王后。初到宫里来的人真以为她就是王后。她仗着一份公爵的进款,心底里瞧不起咱们没有钱。我今生能不对她报复吗?她尽管是个出身卑贱的下流女人,她那天竟然对她那一帮狐群狗党们吹嘘说,在萨福克用两个公爵的采邑向我父亲把我换来以前,我父亲所有的全部土地,还比不上她的一件旧袍子的袍角值钱呢。
萨福克 娘娘,我已经亲自替她安排了陷阱,并且放了一群鸟儿做饵,勾引她飞落下来听那些鸟儿唱歌,等她落了下来,她就再也飞不出去,再也不能惹您生气了。所以我们不妨暂时把她放一放。我还有句话想请娘娘垂听,因为我对您是知无不言的。我们虽然不喜欢那红衣主教,可是我们此刻不得不和他以及其余的大臣们拉拢拉拢,等把亨弗雷公爵搞垮以后再说。至于那约克公爵,在刚才告发的案子里,就叫他多少吃点苦头。等到我们把这一帮子一个一个地剪除干净,那时节,您就可以高枕无忧,大权独揽了。
喇叭声。亨利王、约克、萨穆塞特;葛罗斯特公爵及公爵夫人、波福红衣主教、勃金汉、萨立斯伯雷及华列克上。
亨利王 众位贤卿,在我看来,哪一个来担当都是无所谓的。萨穆塞特也好,约克也好,对于我都是一样的。
约克 如果约克在法国有什么措置失当之处,就不叫他当总管大臣好了。
萨穆塞特 如果萨穆塞特不配担当,就让约克去做总管,我让给他。
华列克 大人,您配不配,倒可不必争论,反正约克是更配一些的。
红衣主教 趾高气扬的华列克,让你的上级先说话。
华列克 在战场上,红衣主教未必是我的上级。
勃金汉 华列克,今天在场的人都是你的上级。
华列克 安知道今后华列克不成为人人的上级?
萨立斯伯雷 我儿别说啦!勃金汉,你也该讲点道理,为什么要选中萨穆塞特?
玛格莱特王后 这是王上要这样办的呀。
葛罗斯特 娘娘,王上已经成年,可以拿出自己的主张来,用不到妇女们干政的。
玛格莱特王后 王上既然已经成年,那么为什么还需要您来摄政呢?
葛罗斯特 娘娘,我摄行的是国家的政事,如果王上要我辞职,我就辞职。
萨福克 那么你就辞职好了,不要这样盛气凌人。自从你当了王上――事实上不是你当王上,还有谁当王上?――咱们国家就一天糟似一天。在海外,那法国太子已经猖獗起来;在国内,所有的亲贵大臣都受到你的奴役。
红衣主教 你虐待百姓,你还把教士们的钱袋榨干。
萨穆塞特 你那豪华的公馆和你老婆的服装,都要国库支付大量的款项来供应。
勃金汉 你对罪人们滥施刑罚,超越法律的规定,你自己就应受法律的制裁。
玛格莱特王后 你在法国卖官鬻爵,嫌疑重大,一旦受到揭发,只怕你的脑袋是保不住的。(葛罗斯特下。王后故意将扇子落在地上)把扇子拾起来给我。哼,贱人,你不肯拾吗?(打公爵夫人一个耳光)啊呀,对不起,夫人,刚才是您吗?
公爵夫人 刚才是我吗!嘿,不是我还是谁,骄横的法国女人!要是我能挨近你这美人儿的身边,我定要左右开弓,打你两巴掌。
亨利王 好婶婶,请息怒,她不是有意的。
公爵夫人 不是有意!好王上,请您早留点神。她会箝制住你,把你当作吃奶的孩子耍着玩儿。虽然这里的老爷们都不买女人的账,我艾丽诺总不见得白白挨了她的打就肯甘休。(下。)
勃金汉 红衣主教大人,我去跟随着艾丽诺,并且打听一下亨弗雷下一步采取什么行动。她现在已经激动起来,她的肝火正旺,不需要给她什么刺激,她就会任性搞一通,造成自己的毁灭。(下。)
葛罗斯特重上。
葛罗斯特 嗯,大人们,我刚才在庭院里散了一会儿步,怒气已经平息,我再来和诸位谈一谈国家的政务。你们刚才对我提出许多无中生有的攻讦,只要你们提出证据,我甘受法律制裁。但慈悲的上帝鉴察我的灵魂,我对王上、对国家,是忠心耿耿的!至于目前这个问题,我的意见是,王上陛下,派约克去充任总管法国事务大臣是最为适当的。
萨福克 在我们决定人选以前,请允许我提出一些理由,一些强有力的理由,来说明约克是一个最不适当的人。
约克 我来告诉你,萨福克,我为什么是最不适当的。第一,我不能逢迎你的虚骄之气;其次,如果我受到任命,我们的萨穆塞特爵爷一定不向我办理移交,不发军饷,不发军装械弹,使我滞留在国内,直到法兰西落到法国太子的手中。前一次,我处处秉承他的意旨,结果是巴黎遭到围困,粮草断绝,终于失陷。
华列克 说到那件事,我可以作见证,再也没有别人做得出比这事更为恶劣的卖国行为了。
萨福克 不要多嘴,自以为是的华列克!
华列克 傲慢的化身,为什么不让我开口?
萨福克家丁们押军械匠霍纳及其学徒彼得上。
萨福克 这里有人被控犯了叛国之罪,我希望约克公爵能替自己辩白清楚!
约克 有人控告约克叛国吗?
亨利王 萨福克,你用意何在?对我说,这些人是怎么一回事?
萨福克 启禀陛下,这人控告他的师傅犯了叛国重罪,他师傅说过:约克公爵理查是英国王位的合法继承人,而陛下则是一个篡位者。
亨利王 汉子,你说,你曾说过这些话吗?
霍纳 回禀陛下,这种事情我从未说过,并且也从未想过。上帝是我的见证,这坏蛋是诬告我的。
彼得 凭着我十个指头发誓,众位大人,那天晚上我们在阁楼上拾掇约克公爵盔甲的时候,他亲口对我说过这些话的。
约克 下贱的忘八蛋手艺人,你说出这种背叛国家的话来,我要掐下你的脑袋。我恳求王上陛下,请把这人按律从严治罪。
霍纳 哎呀呀,大人哪,如果我说过这些话,就把我吊死好了。告发我的是我的徒弟;有一次他做错了事,我管教他,他就跪在地上发誓要对我报复,这桩事我有很好的见证。我叩求王上陛下,千万不要听信一个坏蛋的诬告,冤屈了好人。
亨利王 叔父,按照法律,这件案子应当怎样处理?
葛罗斯特 主公,照我看来,应该这样决定:既然约克在本案中有了嫌疑,不如就派萨穆塞特去法国担任总管。至于这两个人,既然他能举出见证,证明他徒弟心怀恶意,就可以指定一个日子,叫他们在一处方便的地方单人比武。这就是法律的规定,这就是亨弗雷公爵的判决。
亨利王 就这么办。萨穆塞特贤卿,我派你充任总管法国事务大臣。
萨穆塞特 敬谢吾王陛下。
霍纳 我情愿和他比武。
彼得 啊唷唷,大人哪,我不会比武;看在上帝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这是人家硬来坑害我呀。啊,主啊,慈悲慈悲吧!我一拳也不会打。啊,主啊,我的心啊!
葛罗斯特 小子,你要是不肯比武,就吊死你。
亨利王 把他们都关到监牢里去,比武定在下月底举行。来吧,萨穆塞特,我们替你送行。(喇叭奏花腔。众同下。)
第四场 同前。葛罗斯特公爵邸宅中花园
玛吉利?乔登、休姆、骚士威尔及波林勃洛克上。
休姆 来吧,诸位先生,我告诉你们,你们对公爵夫人许下的事,她要你们演给她看哩。
波林勃洛克 休姆先生,我们早已准备好了。夫人要亲自看我们念咒召唤鬼魂吗?
休姆 是喽,不看这个,还看什么?她有胆量,你不用替她担心。
波林勃洛克 听说她性子很刚强。不过,休姆先生,还是请您陪着她在上边看,我们在下面表演,这样更方便些。我请求您,看在上帝份上,到她那边去吧。(休姆下)乔登老太太,你趴在地上;骚士威尔,你来念这纸上写的东西。我们马上就干起来。
休姆随同公爵夫人登上露台。
公爵夫人 说得好,先生们,欢迎诸位。就办起来吧,越早越好。
波林勃洛克 请耐心点,好夫人。巫师们知道什么时间最好办事。深夜里,黑夜里,静悄悄的夜里,特洛亚城被火烧的半夜里;枭鸟叫唤的时刻,獒犬狂吠的时刻,幽灵出来游荡、鬼魂从坟墓里钻出来的时刻;那样的时间对我们现在要办的事是最适宜的。夫人,请坐下来,不要害怕。我们从地下召唤来的鬼魂,我们画一道符把他们禁在圈子里,不会到您身边来的。(巫师等作法,在地上画一圆圈。波林勃洛克或骚士威尔口中念念有词――“一心敬礼……”云云。雷鸣电闪,幽灵出现。)
幽灵 我来也。
乔登 阿斯麦兹,凭着永恒的上帝――你听到他的名字和法力就会发抖的――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你要是不说,我就不放你走。
幽灵 随便你问吧。我说完了就了事!
波林勃洛克 先谈谈王上:他的下场怎样?
幽灵 公爵还活着亨利就要下位,但他比他活得更长,后来死于非命。(幽灵说话时,骚士威尔记下答语。)
波林勃洛克 萨福克公爵的命运如何?
幽灵 他要死在水里,就此完结。
波林勃洛克 萨穆塞特的前途怎样?
幽灵 他最好不要挨近堡垒。他呆在沙土的平原上,比在堡垒矗立的地方要安全得多。好啦,话已说完,再叫我呆下去我可受不了。
波林勃洛克 沉沦到黑暗和火海里去吧!邪鬼,去你的吧!(雷鸣电闪。幽灵下。)
约克与勃金汉率领卫兵及余人急上。
约克 把这些叛贼和他们的党羽们给我抓起来。老妖婆,我们来得不早不迟,恰好看到了你的鬼把戏。嗳哟,夫人,您在这儿吗?您如此费神,王上和国家对您都非常感谢;毫无疑问,您立了这些劳绩,护国公大人一定要使您受到应得的奖赏的。
公爵夫人 我对不起英国王上的地方,和你比起来,一半还赶不上呢;无礼的公爵,你也用不着无事生非地吓唬人。
勃金汉 真的,夫人,真是无事生非;不过这东西您管它叫什么?(举示巫师的记录)把他们都带走!把他们给锁起来,都隔离开来。夫人,您得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史泰福德,你押着她。(众押公爵夫人及休姆从露台下)您的首饰等等我们即刻给您送过去。大家都走!(众押骚士威尔、波林勃洛克等下。)
约克 勃金汉爵爷,我看您把她监视得很好。这条妙计,选得很好,运用得也好。现在,我的爵爷,请把那鬼怪写的东西给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些什么?(读手中纸)“公爵还活着亨利就要下位,但他比他活得更长,后来死于非命。”嗯,这和古希腊人从得尔福得来的神谕一样,模棱两可,怎样解释都行。好,再看下文:“萨福克公爵的命运如何?他要死在水里,就此完结。萨穆塞特公爵的前途怎样?他最好不要挨近堡垒。他呆在沙土的平原上,比在堡垒矗立的地方要安全得多。”得啦,得啦,大人们,这些预言未必会实现,也没法看懂它。王上现在正在前往圣奥尔本的路上,这位贤德夫人的丈夫正陪着他哩。我们派人快马加鞭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给王上,只怕护国公大人听到这消息,好比是吃了一顿很难消化的早餐哩。
勃金汉 约克爵爷,请把这份差使交给我去办,我想去向他领赏哩。
约克 我的好爵爷,就劳您的驾吧。嗨,来个人呀!
仆人上。
约克 去请萨立斯伯雷和华列克两位爵爷明天晚间到我家里去吃饭,去吧!(喇叭奏花腔。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圣奥尔本围场
亨利王、玛格莱特王后、葛罗斯特、波福红衣主教及萨福克上,饲鹰人等口吹唿哨随上。
玛格莱特王后 真的,众位大人,放鹰捉水鸟,要算是七年以来我看到的最好的娱乐了;不过,诸位请看,这风是太猛了些,我看约安那只鹰,多半是未必能飞下来捉鸟儿的。
亨利王 贤卿,您的鹰紧紧地围绕在水鸟集中的地方回翔,飞得多么好呀,它腾空的高度,别的鹰全都比不上。看到这鸢飞鱼跃,万物的动态,使人更体会到造物主的法力无边!你看,不论人儿也好,鸟儿也好,一个个都爱往高处去。
萨福克 如果陛下喜欢这样,那就怪不得护国公大人养的鹰儿都飞得那么高了。它们都懂得主人爱占高枝儿,它们飞得高,他的心也随着飞到九霄云外了。
葛罗斯特 主公,若是一个人的思想不能比飞鸟上升得更高,那就是一种卑微不足道的思想。
红衣主教 我早就料到,他是要上升得比云彩更高的。
葛罗斯特 嗳,红衣主教大人,您对这个问题是怎样的看法?如果您能飞到天堂,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亨利王 那就是永生之乐的宝库了。
红衣主教 你的天堂却在这尘世上;你的一双眼睛、你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王冠上面,这就是你心上的珍宝。恶毒的护国公,心怀叵测的权臣,你对王上、对公众,掩饰得真妙呀!
葛罗斯特 怎么啦,红衣主教,您是这样的武断吗?一个供奉圣职的人能有这样的感情吗?教士们应该这样容易动火吗?好叔叔,快把坏心眼儿收藏起来,您这样一位道貌岸然的人是不该如此的。
萨福克 这不算什么坏心眼,大人;在这样好的一场争吵中,对待这样坏的一个权臣,即便有点坏心眼儿,也是无妨的。
葛罗斯特 谁是坏的权臣,大人?
萨福克 就是您呀,大人,如果您这位大得无可再大的护国公大人不见怪的话。
葛罗斯特 哼,萨福克,王上知道你是个无礼的人。
玛格莱特王后 也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人,葛罗斯特。
亨利王 我请求你,我的好王后,别多嘴吧。这些亲贵们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别再火上添油吧。世上的和事佬是最有福的。
红衣主教 我要用我的宝剑跟这个骄横的护国公讲和,让我用这办法来取得上帝的福佑!
葛罗斯特 (对红衣主教旁白)真的,神圣的叔父,我巴不得跟您来这么一下!
红衣主教 (对葛罗斯特旁白)嘿,只要你敢!
葛罗斯特 (对红衣主教旁白)不用兴师动众,你自己说了胡话,你就亲自来干一场。
红衣主教 (对葛罗斯特旁白)对,只怕你不敢出头;只要你敢,咱们今晚在林子东头碰头。
亨利王 两位贤卿,你们说的是什么?
红衣主教 真的,葛罗斯特贤侄,要不是你的手下人把水鸟陡然惊跑了,咱们还可以多耍一会儿哩。(对葛罗斯特旁白)带一把双柄剑来。
葛罗斯特 好的,叔父。
红衣主教 你明白了吗?(对葛罗斯特旁白)林子的东头?
葛罗斯特 (对红衣主教旁白)红衣主教,我准来奉陪。
亨利王 呀,葛罗斯特叔父,你们又说些什么呀!
葛罗斯特 我们谈的是关于放鹰的事,没有别的,我的主公。(对红衣主教旁白)嘿,和尚,凭着上帝的亲娘,我要把你的脑袋瓜儿削得光光的,不然就算我的剑术荒疏。
红衣主教 (对葛罗斯特旁白)“医生先医自己”――护国公,小心点,护着你自己吧。
亨利王 风势越来越猛,你们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贤卿们。这样的音乐真使我心里烦恼!弦索不调,怎能有和谐的音乐?贤卿们,请你们让我把这争端调停一下吧。
圣奥尔本一市民上,口呼:“奇迹呀!”
葛罗斯特 这样闹嚷嚷的是什么事?汉子,你口里喊的是什么奇迹?
市民 奇迹呀!真是奇迹呀!
萨福克 到王上的面前来,对他奏明是什么奇迹。
市民 真的,圣奥尔本庙里一个瞎子,在这半个钟点以内,能看得见东西了,从前他这人一向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亨利王 喔,感谢上帝,他使有信心的人们在黑暗中得到光明,在绝望中得到安慰!
圣奥尔本镇长同手下人上,两人用椅舁辛普考克斯上,辛普考克斯之妻及众市民随上。
红衣主教 镇上的老百姓成群结队来了,他们把那瞎子带来见陛下了。
亨利王 这人重见光明,活在世上该是多么舒服,只怕他能看东西以后,造孽的机会反而会多起来。
葛罗斯特 大家站开,你们众人,把那人送到王上面前来,王上要亲自跟他谈谈。
亨利王 好人,你的眼睛是怎样治好的,说给我们听听,好让我们为你把荣耀归于上帝。你是不是一向瞎眼,刚才治好的?
辛普考克斯 启奏陛下,我生来是个瞎子。
辛普考克斯之妻 嗳,真的,他生来就瞎。
萨福克 这女人是谁?
辛普考克斯之妻 回禀大人,是他的老婆。
葛罗斯特 你要是他的娘,你才能知道他生来瞎不瞎呀。
亨利王 你是在哪里出生的?
辛普考克斯 启奏陛下,我出生在北方的柏立克。
亨利王 可怜的人儿,上帝对你真是深爱呀。从今以后,无论白天夜晚,你都该一心向善,记住上帝赐给你多大恩德。
玛格莱特王后 告诉我,好人,你来到这庙里,是偶然来的呢,还是特地来敬神的呢?
辛普考克斯 上帝知道,我是专诚来的。我在睡梦中听到仁慈的奥尔本圣僧的召唤,总有一百多次了,他老人家对我说啦:“辛普考克斯,来吧,来到我庙里献祭,就要救济你。”
辛普考克斯之妻 一点不假,实在是这样,有好多次我都听到一个声音,就是这样叫唤他的。
红衣主教 呃,你是个瘸子吗?
辛普考克斯 是呀,全能的上帝救救我吧!
萨福克 你怎么瘸的?
辛普考克斯 是从树上跌下来摔坏的。
辛普考克斯之妻 是从一棵梅子树上摔下来的,老爷。
葛罗斯特 你瞎眼瞎了多少年了?
辛普考克斯 啊,生下来就瞎的,老爷。
葛罗斯特 哼,瞎了眼还爬树吗?
辛普考克斯 我一生只爬过那一次,那时我还年轻。
辛普考克斯之妻 一点不错,他那次爬树,吃的苦头可大啦。
葛罗斯特 呵,你大概十分喜爱梅子,才去冒这个险吧。
辛普考克斯 哎呀,好老爷,我老婆想吃梅子,叫我爬树,几乎叫我把命都送了。
葛罗斯特 好一个调皮鬼,可是他骗不了我。让我看看你的眼睛:闭眼,睁开。照我看,你的视力还不大好吧。
辛普考克斯 很好的,老爷,我看东西像白昼一样清楚,感谢上帝和奥尔本圣僧。
葛罗斯特 这是你对我说的吗?你看看这件袍子是什么颜色?
辛普考克斯 是大红的,老爷,像鲜血一般的红。
葛罗斯特 呃,说得很好。你再看我的长褂是什么颜色?
辛普考克斯 黑的,的确,像黑玉一样的乌黑。
亨利王 呵,这样看来,你是知道黑玉是什么颜色的了?
萨福克 可是,我想,他是从未见过黑玉的。
葛罗斯特 然而,在过去,他看过的袍子和长褂怕是不少吧。
辛普考克斯之妻 没有,从前他一辈子也没见过。
葛罗斯特 混小子,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辛普考克斯 啊呀呀,老爷,小人不知道呀。
葛罗斯特 他叫什么名字?
辛普考克斯 小人不知道。
葛罗斯特 他的名字你也不知道吗?
辛普考克斯 不知道,实在不知道,老爷。
葛罗斯特 你自己的名字叫什么?
辛普考克斯 回禀老爷,小的叫桑德?辛普考克斯。
葛罗斯特 好,桑德,你坐在那儿,你这最会说谎的骗子。如果你真是生来就瞎,你居然能说得出我们衣服的颜色,那你也不难说出我们的姓名了。即便你的眼睛治好了,那你也只不过能够辨别颜色罢了,你却能立刻说出各种颜色的名称,那是太不近情理了。众位大人,奥尔本圣僧已经做下了一桩奇迹,如果有人能叫这跛子重能走路,你们不认为他是神通广大吗?
辛普考克斯 啊,老爷,愿您有这样的神通!
葛罗斯特 圣奥尔本镇上的老乡们,你们镇上有没有公差,有没有鞭子一类的东西?
镇长 回大人的话,有的,大人。
葛罗斯特 那么马上叫一名公差来。
镇长 伙计们,立刻去个人叫公差到这儿来。(一吏役下。)
葛罗斯特 立刻给我拿一张小凳子来。(众取来小凳)哼,小子,要是你想免掉一顿鞭子,你就给我跳过这张凳子,赶快跑开。
辛普考克斯 啊呀呀,老爷,我连站也站不起来呀。您要折磨我是白费的呀。
一公差持皮鞭随吏役上。
葛罗斯特 好吧,先生,我们只好来帮你一下,让你恢复你的腿力。公差,给我用鞭子抽他,看他跳不跳凳子。
公差 我来鞭他,大人。来吧,小子,快把衣服剥掉。
辛普考克斯 啊呀呀,老爷,叫我怎么办?我连站也站不起来呀。(公差刚鞭辛普考克斯一下,辛普考克斯立即跳过凳子逃去。众随在后面叫喊:“奇迹呀!”)
亨利王 上帝哟,您看到这种情形,能容忍下去吗?
玛格莱特王后 看到那恶棍逃跑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来了。
葛罗斯特 叫人跟着那坏蛋,把这女的带走。
辛普考克斯之妻 啊呀呀,大人哪,我们是没路走才干出这样的事来的。
葛罗斯特 这夫妻两个的家乡是柏立克,叫人用鞭子一路赶着他们回到柏立克,沿路每过一个村镇就鞭打他们一顿。(辛普考克斯之妻、公差、镇长等同下。)
红衣主教 亨弗雷公爵今天做了一桩奇迹啦。
萨福克 不错,他把一个跛子治得如飞地奔逃。
葛罗斯特 可是您做下的奇迹,我哪里赶得上?您在一天之中,我的爵爷,治得全城的人都逃命不迭啦。
勃金汉上。
亨利王 勃金汉堂兄带来了什么消息?
勃金汉 我带来的消息,说起来叫我胆战心惊。有一伙图谋不轨的奸徒,在护国公的妻子艾丽诺夫人的策动和掩护之下,招来一批巫婆和法师,进行危害邦国的活动,公爵夫人是奸党的首领。他们召来地下的鬼魂打听吾王陛下以及朝中的枢密大臣们的寿算和前途。我们已将这些贼徒当场捕获。陛下如要知道详情,一问便可明白。
红衣主教 (对葛罗斯特旁白)看起来,护国公大人,尊夫人只怕是有了牵累,已羁押在伦敦吧。这桩消息不免使您的威风黯然失色。至于咱们的约会,大人,您还能准时到场吗?
葛罗斯特 妄自尊大的教士,不要再刺痛我的心了。烦闷和忧愁使我六神无主。我既然处于劣势,即便对方是一个下贱的奴才,我也不能跟他对抗,对于你,我只得认输了。
亨利王 呵,上帝呵,奸徒们干下了丧心病狂的事情,害得他们自己也手足无措了!
玛格莱特王后 葛罗斯特,你的窠巢搞得这样稀糟,你还装作无事人吗?
葛罗斯特 王后陛下,说到我自己,我可以对天表白,我是怎样矢忠于吾王,矢忠于邦国。至于我的妻子,我说不出她现在的情况。我听到所传来的消息,我心里十分难过。她为人是正派的,假如她不顾荣誉,不顾德行,竟和那些污浊得像沥青一般足以玷辱贵族身分的人们往来,我就将她从闺房中、从我的身边赶出去,让她受到法律的制裁,在公众面前丢脸,因为她已使葛罗斯特的名誉扫地了。
亨利王 好吧,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明天返回伦敦,要把这件案子彻底查明,叫一干人犯低头认罪。把这案子放在公理的天平上衡量以后,一定能够是非分明,大张公道。(喇叭奏花腔。同下。)
第二场 伦敦。约克公爵花园
约克、萨立斯伯雷及华列克上。
约克 萨立斯伯雷和华列克,我的两位好爵爷,刚才晚间便饭,甚是草率不恭。现在饭罢以后,在这幽静的园子里,我恳求二位,对于我是否有权继承英国王位的问题,不吝指教。二位的高见是决不会错的。
萨立斯伯雷 大人,关于这个问题的根由,我愿闻其详。
华列克 好约克爵爷,请开始说吧。如果你有充分的理由,我们父子首先愿向你输款称臣。
约克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爱德华三世老王有七个儿子。长子是爱德华黑王子,封为威尔士亲王;次子是哈特费尔的威廉;三子是里昂纳尔,封为克莱伦斯公爵。下边一个是刚特的约翰,封为兰开斯特公爵。五子是爱德蒙?兰格雷,封为约克公爵;六子是伍德斯道克的托马斯,封为葛罗斯特公爵。温莎的威廉是第七个也就是最小的儿子。爱德华黑王子在他父亲生前就去世,留下一个独子叫理查,理查在爱德华三世驾崩以后,承袭王位。后来刚特约翰的长子及继承人亨利?波林勃洛克继承了兰开斯特公爵的世职。他起兵篡夺了王位,废弃了合法的君王,自己加冕为亨利四世。他把理查王的可怜的王后送回法国娘家,把理查王送到邦弗雷特,后来无辜的理查王就在那里被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华列克 爸爸,公爷讲的全是事实,兰开斯特家族是这样把王冠弄到手的。
约克 这顶王冠是他们用强力霸占而不是合法继承的。因为理查王是长房长孙,他死之后,应由二房的子孙继承王位。
萨立斯伯雷 可是哈特费尔的威廉死时,没有留下嗣子呀。
约克 然而三房的克莱伦斯公爵却是有后代的,我要求王位,就是因为我和这一支有着血统关系。克莱伦斯公爵的女儿菲莉裴和马契伯爵爱德蒙?摩提默结了婚,爱德蒙有一个儿子罗杰继任为马契伯爵。罗杰有一儿两女:小爱德蒙、安和艾丽诺。
萨立斯伯雷 据我在史书里看到的,这个爱德蒙当波林勃洛克在位时期曾要求继承王位,当时若不是被奥温?葛兰道厄所击败,是有希望当上国王的。他失败以后,被葛兰道厄囚禁起来,终于瘐死。此后又怎样了呢?
约克 小爱德蒙的长姊安成为王位的继承人,她和五房的剑桥伯爵理查结了婚。这个理查是爱德华三世的第五子爱德蒙?兰格雷的儿子。安的父亲是马契伯爵罗杰,她的祖父是爱德蒙?摩提默,摩提默和菲莉裴结婚,成为克莱伦斯公爵里昂纳尔的爱婿。因此安是三房的继承人,而我就是安的儿子,我是作为这一支的后裔来要求王位的。如果按照房分的顺序继承大统,那就该轮到我做王上。
华列克 明白极了,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更明白的了。亨利是以四房子孙的资格要求继承,而约克则是三房。除非三房无后,才轮到四房承嗣。可是三房并未绝后,在您和您的子孙身上,三房还兴旺得很哩。既然如此,萨立斯伯雷我的爸爸,让我们一同跪下。在这个僻静的地方,我们首先对王位的合法继承人致以敬礼。
萨立斯伯雷
华列克 我们的君主英王理查万岁!
约克 谢谢你们,两位贤卿。不过在我还没有加冕以前,在我未将兰开斯特家族诛戮以前,我还不是你们的王上。那件事情也不是轻而易举的,必须慎重从事,并且要保守机密。望你们在这些危险的日子里,按照我的办法行事:对于萨福克公爵的傲慢、对于波福的骄倨、对于萨穆塞特的野心,以及对于勃金汉和其他一帮人,都得暂时忍耐。要等候他们把那位牧羊人――那位好好先生亨弗雷公爵搞垮以后,我们再动手。他们的目的在此,如果我约克能够言中的话,他们在追求这个目的的时候,必将自取灭亡。
萨立斯伯雷 我的爵爷,我们分手吧,您的心事我们全部了解。
华列克 我的内心向我保证,华列克伯爵一定有一天能够扶持约克公爵登基。
约克 纳维尔,我也向自己保证,在理查活着的时候,一定能将华列克伯爵抬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同下。)
第三场 同前。法堂
吹奏号筒。亨利王、玛格莱特王后、葛罗斯特、约克、萨福克及萨立斯伯雷上。众警吏押葛罗斯特公爵夫人、玛吉利?乔登、骚士威尔、休姆及波林勃洛克上。
亨利王 葛罗斯特的妻子,艾丽诺?柯柏汉,站到前面来。在上帝和本王的面前,你们的罪恶是重大的。你们上犯天条,理应处死,现在就按律治罪。把这四名犯人先带回监狱,再从监狱押赴刑场。女巫着即于肉市烧成灰烬,其他三名男犯,应绞刑处死。至于你,夫人,你原是出身高贵,但你却自甘下流,罚你游街示众三天,然后赶出京城,由约翰?斯丹莱爵士押往男子岛囚禁。
公爵夫人 我甘愿充军,即便处死,我也死而无怨。
葛罗斯特 艾丽诺,你看,这是法律给你的制裁,法律所惩治的人,我也无法替他辩解。(众警吏押公爵夫人及其他犯人等下)我眼里充满泪水,我心里充满悲哀。唉,亨弗雷呀,像你现在的年纪,受到这样的耻辱,势必要伤心到死了。我恳求陛下,准我退朝吧,让我排遣一下心头的烦忧,调养一下衰老的身体吧。
亨利王 等一等,葛罗斯特公爵,在你退朝以前,望你交出护国公的权杖,本王要亲自处理政务了。今后我将依靠上帝的庇佑和支持,依靠上帝做我的明灯和引路人。亨弗雷,你宽心回去吧,我对你还会像你做护国公的时候一样,恩眷不衰。
玛格莱特王后 王上既已成年,我看不出还有任何理由,要把他当作孩子一般,由别人来摄行政务。上帝和亨利王上可以治理国家。公爵,交出你的权杖,把政权交还王上吧。
葛罗斯特 权杖吗?好,尊贵的亨利吾王,权杖在这里。当年你父王心甘情愿地将它付托给我,我今天也同样心甘情愿地把它交出来;当我心甘情愿地把它放到您的脚前的时候,大概会有别人跃跃欲试地想把它接受过去。告别了,我的好王上!我死之后,愿您国泰民安!(下。)
玛格莱特王后 哼,现在亨利才真是王上,玛格莱特才真是王后了。葛罗斯特公爵受到这迎头痛击,几乎支撑不住了。这对他是左右夹攻:太太充了军,自己也折了翅。他的权杖既已交了出来,就应该把它放在最适当的地方,那就是放在亨利王上的手里。
萨福克 这算是把一棵高大的松树连枝带叶扳倒了,艾丽诺的威风刚才冒头,随即完结了。
约克 大人们,把他的事情暂且放下吧。启奏陛下,今天是指定那两个犯人决斗的日子。原告和被告双方,就是那军械匠和他的学徒,已经准备来到比武场,恭请陛下亲临观战。
玛格莱特王后 对啦,我的好主公,我是特地从宫里赶到这里来观看这场决斗的。
亨利王 以上帝的名义,你们去把比武场布置好,一切都安排好以后,就叫他们两个用决斗来解决他们的争端,愿上帝保佑正直的一方!
约克 众位大人,本案的原告,就是那军械匠的学徒,远不是他师傅的对手,他简直害怕和他师傅交锋,他那种惶恐的样子,真是少见的哩。
军械匠霍纳及其邻人从一侧上,邻人请霍纳饮酒,霍纳已大醉,上场时肩荷一杖,杖头缚一沙囊③,一鼓手在前引路;彼得从另一侧上,亦由鼓手前导,荷一杖,上缚沙囊,众学徒以酒饷之。
邻人甲 喝吧,霍纳邻居,咱们喝一杯西班牙酒。不用害怕,邻居,你一定打得很好。
邻人乙 这儿,邻居,这儿是一杯葡萄牙酒。
邻人丙 这是一 加料麦酒,邻居,喝吧,不要害怕你的徒弟。
霍纳 随便怎样都行,真的,我向你们大家保证,我全不在乎。那彼得小子,他算个什么!
学徒甲 瞧,彼得,我为你干杯,不要害怕。
学徒乙 提起精神来,彼得,不用害怕你的师傅;好好地打,为我们学徒争一口气。
彼得 谢谢你们众位。喝吧,替我祷告吧,我恳求你们。我喝了这一杯,这一辈子大概再也不会喝酒了。听着,罗宾,如果我死掉,我的围裙就送给你。还有你,维尔,我的锤子归你。还有你,汤姆,我留下的钱都归你。啊呀,天上的主保佑我吧!我求求上帝!我师傅的武艺那样好,我决不是他的对手。
萨立斯伯雷 动手吧,不要再喝酒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彼得 彼得,小的叫彼得。
萨立斯伯雷 彼得!你姓什么?
彼得 我姓撞。
萨立斯伯雷 撞!那你就对着你师傅撞一撞吧。
霍纳 诸位老爷,我被我徒弟所逼,只得到这里来证明他是一个坏蛋,我是一个好人。说到约克公爵,我宁可死掉,也不敢触犯他老人家。还有王上、王后,我也决不敢触犯。都是你这小子,彼得,来,吃我一家伙!
约克 快动手,这混蛋想翻供了。喇叭手们,吹奏起来,替双方决斗人助威。(喇叭齐鸣。双方开打,彼得击霍纳倒地。)
霍纳 住手,彼得,住手!我招供了,我招供我是犯了叛逆的罪了。(死。)
约克 把他的兵器拿开。汉子,你该感谢上帝,还该感谢那好酒的威力,它使你师傅空有本领也施展不出了。
彼得 啊,上帝哟,我竟能在这些贵人的面前打败我的仇人吗?啊呀,彼得,你问心无愧才能得胜呵!
亨利王 来几个人,把叛徒的尸首搬开,他在决斗中被击毙,可见他是个罪人。上帝主持公道,已向我们指明这可怜的人儿是诚实无罪的,那叛徒曾想冤枉他把他害死呢。来,汉子,跟着我们去领赏吧。(喇叭奏花腔。同下。)
第四场 同前。街道
葛罗斯特随带仆从穿丧服上。
葛罗斯特 果然是爽朗的大睛天有时会蒙上一层乌云,在夏季以后不免要有朔风凛冽的严冬。像季节的飞逝一样,人生的哀乐也是变换不停的。家丁们,现在是几点钟了?
仆人 十点了,主人。
葛罗斯特 我们公爵夫人被判游街,我是被指定在十点钟来观看她的。她那双柔嫩的纤足踏在这石子路上,她如何忍受得了?亲爱的耐儿,你当年高车大马,在这大街上疾驶而过,老百姓们都追随在你车辙的后面,那时你好不威风呀;今天这些可恶的人们,却怀着恶意瞅着你的脸,讪笑你的失势,你那高贵的胸怀怎能容忍呢?呀,别说啦!她快到了,我只得用我热泪盈眶的眼睛,观看她的无限酸辛。
公爵夫人身披白布,背贴罪状,赤足,手持细烛上,约翰?斯丹莱、执行吏及众官吏随上。
众仆 请示大人,我们去把夫人从执行吏那边劫过来吧。
葛罗斯特 不行,不准乱动,让她走过去。
公爵夫人 主公,您到这儿是要看我当众受辱吗?你这不是也让自己在示众吗?瞧这些人是怎样瞪着眼望我们!你看这些发了昏的群众都在指手划脚、摇头晃脑地瞪着你!唉,葛罗斯特,赶快避开这些恶毒的目光,把你自己关在书房里,怨叹我所遭受的耻辱,咒诅你我的敌人去吧!
葛罗斯特 耐着点儿,温柔的耐儿,别把这苦痛放在心上。
公爵夫人 啊呀,葛罗斯特,你叫我怎样忘掉我自己!我一想到我是你的结发之妻,而你又是一位亲王,一国的护国公,我就认为我无论如何也不该含羞带愧、背上挂着纸牌、被人牵着游街,让这些流氓们跟在我后边,把我的眼泪和沉痛的呻吟当作他们的笑料。街道上无情的碎石刺痛我的嫩脚,只要我一缩腿,那些恶毒的流氓们就哈哈大笑,叫我走得小心点。唉,亨弗雷呀,这种凌辱我受得了吗?你想我还会留恋这个尘世,把日光下面的生活当作幸福吗?不,我的光明只能是黑暗,我的白天只能是黑夜了,我回想到过去的荣华,更使我觉得是身在地狱。有时我对自己说,我是亨弗雷公爵的妻子,而他又是一位亲王,是国家的统治者,可是尽管他统治着国家,享受着爵位,当他的受难的夫人被那些游手好闲的流氓指指截戳地当作把戏看的时候,他却袖手旁观。那你就宽宏大量,不动声色吧,也不用管我所受到的羞辱吧,只怕有朝一日死亡的斧子会悬在你的头上,看来这日子是不远的了。萨福克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那个仇视你的、仇视我们大家的女人。他和约克,以及那个奸诈的和尚波福,合起伙来,设下陷阱,想要坑害你,无论你怎样远走高飞,也出不了他们的罗网。可是在你没有被他们捉住以前,你总是毫不介意,对你的敌人总是毫无戒备的。
葛罗斯特 啊,耐儿,别说下去啦!你的主意全打错了。我如果没犯法,人家总不能判我的罪。只要我奉公守法,忠于国家,哪怕我敌人的人数加上二十倍,哪怕每一家敌人的权力也加上二十倍,他们也无法伤我一根毫毛。你是要我把你从目前的苦难中解救出来,是吧?可是你的污名未必能够洗刷干净,而我因为做了违法的行为,反倒要招来危险了。温柔的耐儿,现在最好的办法只有安心忍受。我恳求你,尽力学会忍耐,这几天的苦难很快就会过去的。
一传令官上。
传令官 王上陛下的国会定于下月一日在柏雷召开,我奉命宣召殿下前去出席。
葛罗斯特 事先没有征询我的同意,就作了决定!这明明是阴谋。好,我一准出席。(传令官下)我的耐儿,我要告辞了。执行官足下,望你把她示众的期限按照王上的谕旨执行,不要超过了。
执行官 奉告殿下,我的任务已经到此为止,以后是由约翰?斯丹莱爵士负责把她送往男子岛去。
葛罗斯特 约翰爵士,我的夫人是在这里由您接管吗?
斯丹莱 我是奉命办理的,回禀殿下。
葛罗斯特 望你多加照顾,不要使她过于难堪。说不定时来运转,我还有酬劳你的机会。好吧,约翰爵士,再见!
公爵夫人 怎么,走了,我的主君,不向我告别就走了吗!
葛罗斯特 你看我两泪如麻,我是不能停下来说话了。(率众仆下。)
公爵夫人 你竟走了吗?你走以后,我是什么安慰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体贴我的人了,我现在只求一死。我往日里一听到死,就要害怕,因为那时节,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够长存。斯丹莱,我请求你,动身吧,带我一同去。带我到哪里都无所谓,我决不求情,你奉命带我到哪里,就到哪里。
斯丹莱 是喽,夫人,我们是奉命到男子岛去。到了那里,你会受到符合于你身分的待遇。
公爵夫人 我的身分是够坏的,我浑身是罪,我大概是要受到罪人的待遇吧?
斯丹莱 按照公爵夫人的身分,亨弗雷公爵的夫人的身分,您将受到符合于那种身分的待遇。
公爵夫人 执行官,告别了,愿你比我过得好,虽然我当众受辱的时候你是执行人。
执行官 我是职务在身,概不由己,夫人,请您别见罪吧。
公爵夫人 不错,不错,再见,你的职务是尽了。喂,斯丹莱,我们就走吗?
斯丹莱 夫人,您已经游过了街,这块白布可以扔掉了,我们去让您整理整理衣衫,然后动身。
公爵夫人 我纵然扔掉了这张白布,我的羞辱却是扔不掉的;不,不管我怎样打扮,即便穿上最阔绰的衣服,那耻辱仍然沾在我的身上,随时会表现出来。走吧,请你带路,我急于要见到我的囚牢。(同下。)
第三幕
第一场 圣爱德蒙伯雷大寺院
礼号声。亨利王、玛格莱特王后、波福红衣主教、萨福克、约克、勃金汉及余人来到国会。
亨利王 不知道葛罗斯特爵爷怎么还没来到,他是素来不迟到的,有什么事情绊住他了?
玛格莱特王后 您还看不出吗?他近来的神态有些失常,您或许不大在意?他近来变得目空一切、盛气凌人,那样倨傲,那样自以为是,简直变了一个人了。我们记得他从前总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只要我们远远地望他一眼,他马上就跪下来,朝廷里谁不称赞他的谦逊?可是现在你如果碰见他,譬如说,早晨见到他,在别人总要说声早安,他却皱着眉头,瞪着眼睛,腿也不弯一弯就走了过去,把对我们应有的礼节全不放在心上。常言说,小狗对你呲牙,你可以不加理会,但听到狮子吼叫,就是大人物也要胆战心惊。亨弗雷在英国,不能说是小人物。首先你该想一想,他是你近支宗室,一旦你垮下来,就轮到他上台。依我看,他既然存心不良,又能在你死后继承王位,你还把他当作亲信,留在身边,事事跟他商量,这绝对不是办法。他平日甜言蜜语,取得了平民们的欢心,要是他发动叛乱,老百姓准会跟着他跑。现在还是春天,恶草的根儿还长得不深,如果不趁早锄掉,它就会滋蔓起来,长得遍地皆是,把香花都给挤死了。我一心向着主公,不由得要对那公爵可能给您造成的危害,想得多一点;如果是我的心眼儿太细,那就把我的话当作是一个女人家的神经过敏好了。倘若有人能说出更好的理由,打破我的顾虑,我情愿认输,承认我冤枉了公爵。萨福克、勃金汉、约克,你们几位,要是能驳倒我这些话,就来驳吧,否则的话,你们就该同意我说得对。
萨福克 娘娘分析那公爵的心思,真是洞若观火。如果指定我第一个表示意见,那我要说的话将和娘娘所说的一般无二。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打赌,那公爵夫人是在他的纵容之下,才做出那些搬神弄鬼的把戏的。他即便不是通谋,但他自诩出身高贵,除了王上就算他是王位继承人,种种夸耀身价的言语,就足以把那个狂妄的公爵夫人鼓动起来,采用恶毒的手段来陷害我们的王上。河床越深,水面越平静。你看他外表像个老实人,心里藏着的诡计才是毒辣呢。狐狸要想偷吃羊羔,它就决不叫唤。不,不,我的君王,葛罗斯特的心思是人们猜不透的,他的阴谋诡计多得很呢。
红衣主教 他不是常常不管法律的规定,自己独出心裁,为了不相干的小过错,就用酷刑把人处死吗?
约克 在他摄政时期,他不是借口筹措驻扎法国的军费,横征暴敛,搜括了大量金钱,最后却一文不发吗?由于他这种倒行逆施,每天都有城镇发生叛变。
勃金汉 啧、啧,笑面虎的亨弗雷公爵,他的罪行还有许多是人所不知道的,日子久了总要暴露出来,要是和那些罪行比较起来,各位所说的就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亨利王 众位贤卿,一句话,你们对我如此关怀,要把我脚前的荆棘芟除,是值得赞许的。但是,凭我的良心说话,我们的宗室葛罗斯特对于朕躬绝对没有叛逆之心,他比得上吃奶的羊羔、驯良的鸽子一样的纯洁。公爵志行端方,宅心仁厚,绝没有邪恶的念头,绝不会对我进行颠覆。
玛格莱特王后 嗳哟,这样容易相信人家,真是再危险不过了!他像一只鸽子吗?他的羽毛一定是别处借来的,因为他的居心简直是一只讨厌的老鸹。他是一只羊羔吗?他的皮毛一定是别处借来的,因为他的居心简直是一只贪婪的豺狼。谁不会蒙上一张画皮来骗人?留点神吧,我的主公,我们大家的幸福,全靠我们及时揭发那个伪君子。
萨穆塞特上。
萨穆塞特 愿吾王圣躬康泰!
亨利王 欢迎你,萨穆塞特贤卿。从法兰西带来什么消息?
萨穆塞特 陛下在法国境内的一切权益全都丧失了,全都完结了。
亨利王 这是令人心寒的消息,萨穆塞特贤卿。不过上帝的旨意是不可违反的!
约克 (旁白)对我来说,这真是令人心寒的消息。我素来是把法兰西和肥沃的英格兰一样,看作是我的囊中物的。这样一来,我的花朵刚刚发芽就被摧折了,我的青枝绿叶都被毛虫啮光了。这种局面我必须趁早挽救,如不成功,我不惜用我应得的基业,换取死后的光荣。
葛罗斯特上。
葛罗斯特 祝吾王幸福无疆!主公,我来得过迟,望乞恕罪。
萨福克 说什么来得过迟,葛罗斯特,让你知道你是来得过早了,除非你是一个更有忠心的人。我现在根据你叛国之罪,将你逮捕。
葛罗斯特  ,萨福克,你别以为将我逮捕就能使我双颊绯红,脸上变色。无愧于心的人什么也不怕。最清洁的泉水还难免含有泥浆,可我的坦白的胸襟绝没有丝毫叛逆之意。谁能对我指控?我的罪状在哪里?
约克 大人,据说在你当国时期,你接受法国的贿赂,你还克扣军饷,你这种行为,使陛下丧失了法国的土地。
葛罗斯特 不过是据说吗?是什么人在这样说?我从未克扣过军饷,也从未接受法国分文的贿赂。上帝垂鉴,我哪天不是坐守到深更半夜,想尽办法来增进我们英国的福利?倘若我从王上那里占了半点便宜,倘若我有一个小铜子儿上了腰包,就叫我在受审判的日子受到惩罚!绝没有的事,事实上我倒是从我私人财产里拿出过多少金镑来开支驻军的军费,从来没有要求偿还,因为我不愿加重穷苦百姓们的负担。
红衣主教 大人,你絮絮叨叨说了这一大堆,真是替你自己辩解得好。
葛罗斯特 我说的全是实话,上帝鉴察!
约克 在你摄政时期,你想出了许多骇人听闻的酷刑来处治罪人,以致我们英国被人家看作是一个施行暴政的国家。
葛罗斯特 说哪里的话?谁不知道,在我当国时期,我唯一的过错就是面软心慈?只要罪人一对我流泪,我的心肠就软了下来,只要罪人肯说几句低头认罪的话,他们就得到宽恕。除非是血淋淋的杀人犯,或是极其奸猾的拐骗钱财的恶贼,我才治以应得之罪。对于犯下血案的杀人犯,我确是毫不留情,一定处以极刑。
萨福克 大人,你对于这些过失,的确不难辩解,但还有更严重的罪名,只怕你是百口莫辩的。我奉陛下之命将你逮捕。现在将你交给红衣主教大人看管,等候开庭审判。
亨利王 葛罗斯特贤卿,我十分盼望你能将一切嫌疑洗刷干净,我的良心告诉我,你是无罪的。
葛罗斯特 啊呀,圣明的主公,这时代实在是太危险了。正人君子都被野心家扼杀了,存心仁厚的人都被辣手的人赶跑了。假誓假证到处风行,公理公道在您的国土上立不住脚。我知道他们的阴谋是要断送我的性命。如果我死之后,我们的岛国能够享受太平,他们的倒行逆施能被揭露,那我就死而无怨了。只怕我的死亡还只是他们所要演出的戏剧的序幕,他们还有无穷的诡计,暂时还未露痕迹,不等到一一搬演出来,他们所计划的悲剧是不会结束的。你看波福的凶光闪闪的红眼珠,透露出他心中的恶念;萨福克阴沉的眉宇透露出风暴般的仇恨;狡诈的勃金汉在言语之中已经露出心中暗藏的嫉妒;还有那倔强的约克,他是欲念包天,只因我对他的轻举妄动曾加以制裁,现在就用莫须有的罪名把我陷害。至于您,我的王后陛下,您和他们一起,无中生有地败坏我的声名,想尽一切办法蛊惑我的最最圣明的主上,使他成为我的敌人。哼,你们这一伙都是串通一气的――我亲眼见到你们多次聚在一起商量――你们的目的无非要置我于死地。你们不难找到伪证人来证明我有罪,也不难制造出许多叛国的资料来加重我的罪名。自古以来就有句成语:“你要打狗,你就不难找到棍子,”这句话就将实现了。
红衣主教 吾王陛下,他这样血口喷人,实在叫人不能忍受。假如让他信口雌黄,把忠心耿耿保卫圣躬不受暗害的人肆意毁谤咒骂,只怕忠臣义士们都要心灰意冷了。
萨福克 他对我们的王后不也是肆口诋毁吗?他虽然闪烁其词,但他的意思是说王后曾经买通伪证来推翻他的权力的。
玛格莱特王后 失败者的胡言乱语,我可以不和他计较。
葛罗斯特 不管你心里怎样想,你这话真是说对了。我的确是失败了,胜利者们使用诡计来坑害我,愿他们都遭殃!吃了亏的人还不准说话吗?
勃金汉 若是由着他强词夺理,他就和我们吵一整天也吵不完。红衣主教大人,他是由你看管的。
红衣主教 来人哪,把公爵带下去,严加看管。
葛罗斯特 哎!亨利王上的腿脚还没硬实以前就把拐棍扔掉了。你身边的牧羊人被赶走,豺狼们马上要争先恐后地来咬你了。哎,但愿我担心错了!哎,但愿如此!亨利我的好王上,只怕你是危如累卵呵。(押下。)
亨利王 众卿们,国家政务,你们瞧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犹如本王在此一般。
玛格莱特王后 怎么,陛下要离开国会吗?
亨利王 哎,玛格莱特,我的心房已被悲伤淹没,我眼中满含辛酸之泪,我浑身被困苦缠绕,还有什么事情比内心矛盾更使人难过?哎,亨弗雷叔父!我看到你的脸就知道你是多么正直、笃实、忠诚,可是,善良的亨弗雷,竟有这样的一天,要我说你是虚伪,要我怀疑你的忠忱。你是什么恶星照命,以致满朝的王公,甚至我的王后,都非把你置于死地不可?你从未得罪过他们,你也从未得罪过任何人。犹如屠夫牵着小牛,绑起它,用鞭子赶着它,把它牵到血腥的屠场里,他们同样残酷地把他牵走了。我自己呢,就像一条老母牛,地叫到东、叫到西,眼看着无辜的小牛被牵走,除了哀鸣以外,丝毫也无能为力,我对于葛罗斯特叔父就是这样,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没法解救,因为他的敌人是太强大了。我只能为他的命运悲啼,在我的哽咽声中,我要问:到底谁是叛逆?葛罗斯特他绝对不是的。(下。)
玛格莱特王后 众位贤卿,冰冷的雪花一遇到火热的阳光,就要立即溶化。我的亨利主公在大事上总是冷冰冰的,他人太老实、心太软,见到葛罗斯特装出的假仁假义,就被他迷惑住了。那公爵犹如淌着眼泪的鳄鱼,装出一副可怜相,把善心的过路人骗到嘴里;又如同斑斓的毒蛇,蜷曲在花丛里,孩子见它颜色鲜艳,把它当作好东西,它就冷不防螫他一口。众位贤卿,请你们相信我的话,如果没有别人提出比我更好的意见――在这件事情上我认为我的见解是正确的――我看非赶快把这个葛罗斯特从这个世界上清除掉不可,清除了他,我们才能高枕无忧。
红衣主教 把他弄死确是值得一试的策略,不过我们还没有找到杀他的借口,最好是经过法律程序,判他死罪。
萨福克 依我看,那不是好办法。现在王上还要设法救他,老百姓也许会暴动,来挽救他的生命,而我们要证明他的死罪,除了一些嫌疑的罪状以外,证据还是十分不够的。
约克 如此说来,你是不主张杀他的了。
萨福克 嘿,约克,要说杀他,谁也没有我起劲!
约克 约克才比任何别人更有理由要叫他死哩。不过,红衣主教大人,还有您,萨福克爵爷,请你们两位说句心里话,把葛罗斯特公爵放在王上身边,摄行政务,是不是如同把一只饿鹰放在小鸡身边,靠它防御鹫鸟一样?
玛格莱特王后 那可怜的小鸡是决难逃命的。
萨福克 娘娘,一点也不错。叫狐狸看守羊栏,岂不是糊涂透顶吗?一个被人控告的杀人犯,如果说他杀人未遂,就把他的罪名轻轻放过,那样做行吗?不行,必须叫他死。狐狸纵然没有咬出羊的血,但它生性就是羊群的敌人,同样,亨弗雷就是我们王上的敌人。要杀他就杀他,不必拘泥法律的条文。不论使用什么圈套、什么巧计,不论趁他醒着还是睡着,都没关系,只要弄死他就行。他对别人施用诡计,我们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玛格莱特王后 顶呱呱的萨福克,真说得斩钉截铁。
萨福克 要说到做到,那才是斩钉截铁。往往有人只能说,不能行。可我是心口如一的。我认为做这件事是有功于社稷的,为了捍卫我们的君王,只须您吩咐一声,我就去充当替他送终的教士。
红衣主教 但是我的萨福克爵爷,我是等不及你取得教士的职位,就要把他弄死的。这件事只要你表示同意、赞成,刽子手由我去找,我对于王上的安全实在是太不放心了。
萨福克 我和你握手为信,这件事是该做的。
玛格莱特王后 我也同意。
约克 我也同意。现在我们三人既已表示了意见,那就不论有谁反对,也没有关系。
一差官上。
差官 诸位大人,我特地从爱尔兰急急赶来向你们报告,那里的人民造反了,到处屠杀英格兰人。诸位大人,请你们赶快派遣救兵,趁早把那些反贼镇压下去。现在叛乱刚开头,还容易挽救,等到事态扩大,就不好办了。
红衣主教 这是必须立即制止的叛乱!诸位对这严重事件有什么高见?
约克 我看最好派萨穆塞特到爱尔兰去当总督,这种事情是需要一位走鸿运的官儿去处理的,你看他在法兰西的时候运气有多么好。
萨穆塞特 如果法国总管不是我,而是我们的雄才大略的约克爵爷,只怕他还不能维持到我那么长的时间,早就回来啦。
约克 不见得,总不会像你那样,把法国全给丢掉。我宁可早些丢掉我的性命,也不会在那里呆上那么久,直到一切都丢光,把一桩丢脸的丑事带回英国。你能把你身上的伤痕让我们看看吗?身上连一处伤疤都没有的人,哪会打胜仗哟。
玛格莱特王后 别吵吧,火星儿一冒出头,再被风儿一吹,炭儿一添,就会变成燎原的烈火的。别再说啦,好约克;你也住口,好萨穆塞特。约克你听我说,当时你若是担任法国总管,也许你的运气比他更坏哩。
约克 怎么,还能比丢光更坏?好,那就让大家都丢脸!
萨穆塞特 你愿意大家都丢脸,丢脸的也有你在内!
红衣主教 我的约克爵爷,不妨试试你的运气看。现在爱尔兰的半开化的土酋们已经造反,他们正把英国人的血洒在土地上。你愿不愿意率领一支人马到爱尔兰去?你的兵马可由各个州郡遴选出来,每郡出一些人,你去和爱尔兰人较量一下如何?
约克 大人,如果王上批准,我愿意去。
萨福克 嗨,王上已经授权给我们,我们决定下来,他一定批准。那么,尊贵的约克,这项任务你就担当下来吧。
约克 我极愿效劳。众位大人,我去料理一下私事,在这时间以内,就请把兵马调拨给我。
萨福克 约克爵爷,调拨兵马的事,由我负责办理。现在让我们再回到如何处理那奸诈的亨弗雷公爵问题上来吧。
红衣主教 无须再谈了。我去对付他,保管他以后再也不会给我们添麻烦了。我们散了吧,天也快晚了。萨福克爵爷,关于那桩事,咱俩再商量一下。
约克 我的萨福克爵爷,请你在十四天以内将兵马调拨到勃列斯托尔,我在那儿等候。我打算把军队从那里用船运送到爱尔兰。
萨福克 我一定把事情办妥,我的约克爵爷。(除约克外,余人俱下。)
约克 约克唷,你如不趁此把心放狠,把犹疑变为决心,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必须做一个你所希望做的人,你目前的地位拚掉了也无所谓,那是不值得留恋的。面色苍白的恐惧只应归于出身微贱的人,在贵胄的胸中决不能掩藏恐惧。我这时思潮起伏,比春天的阵雨来得更为迅速,我每一个念头都想到人世的尊荣。我的头脑比结网的蜘蛛更加忙碌,我要织成罗网来捕捉我的敌人。很好,贵人们,很好,你们把一支大军调拨给我,这件事做得真是好。只恐怕你们把一条饿蛇放在怀里温暖以后,它会螫你们的心房。我所缺的是兵马,恰好你们就把兵马送给我。我感谢你们,不过请你们相信,你们是把犀利的武器放到狂人的手中了。等我在爱尔兰培养成一支强大的军旅,然后我就要在英格兰掀起一场墨黑的暴风雨,那场暴风雨将把成万的生灵吹上天堂,或者卷进地狱。那掀江倒海的风暴将要变本加厉,直到那黄金的王冠落到我的头上,到那时才像辉煌耀眼的阳光一般,将那场狂飙平息。我已经把肯特郡里的一名莽汉名叫杰克?凯德的煽动起来,使他作为实现我的野心的工具。他将假冒约翰?摩提默的名义,兴兵作乱。以前我在爱尔兰的时候,我曾见到莽汉凯德。他那次对一群土酋作战,腿上中了无数支箭,好似刺猬一般,他还不肯退阵,到后来我把他救出重围,看见他奋不顾身,勇不可当,身上带着许多雕翎,却摆来摆去,好似佩戴着满身的铃铛一般。他又时常化装成蓬头卷发的土人,混到敌人队伍里去刺探军情,直到他回来向我报告,从未被敌人发觉。这个家伙我将加以利用,作为我的傀儡。反正约翰?摩提默早已去世,无人能够识破,而凯德在容貌、举动、言谈各方面都非常像他。借此我也可以观察一下,人民大众对于约克家族的感情、爱戴,究竟如何。万一这凯德失败被擒,即便在严刑拷打之下,他也断断不会招供是我鼓动他起兵暴动。如果他能得胜呢――我看他是大有成功之望的――那我就从爱尔兰率领大军直捣英格兰,坐收渔人之利。眼见得亨弗雷将被害死,只要把亨利赶开,那王位就非我莫属了。(下。)
第二场 圣爱德蒙伯雷。宫中一室
若干刺客匆匆上。
刺客甲 快到萨福克爵爷那边去,告诉他,我们已经遵照他的命令,把公爵干掉了。
刺客乙 我但愿没干!我们干的什么事?你见过有人像他那样一心忏悔的吗?
萨福克上。
刺客甲 爵爷来了。
萨福克 喂,众位,事情办妥了吗?
刺客甲 是,大人,他已经死了。
萨福克 哦,说得很好。去,到我家里去,你们立了这一功,我要重赏你们。王上和朝里大臣们马上就到。你们把他的床铺弄平整了没有?各事是不是按照我的吩咐安排好了?
刺客甲 是的,大人。
萨福克 去吧!走开吧!(刺客均下。)
吹奏号筒。亨利王、玛格莱特王后、波福红衣主教、萨穆塞特、群臣及余人等上。
亨利王 去叫我们的叔父立刻晋见,告诉他今天开审,要审明他是否犯有被控的罪状。
萨福克 我就去宣召他,我的主公。(下。)
亨利王 众卿们,大家坐好。我请你们对于葛罗斯特叔父的案子,只能根据实实在在的证据,按他所犯的罪予以应得的处分,切不能对他过分严厉。
玛格莱特王后 谁要是存着坏心眼儿,上帝不会饶恕他的。哪能凭空把一位贵人治罪!恳求上帝保佑他能把身上的嫌疑洗刷得一清二楚!
亨利王 多谢你,梅格,你这几句话真叫我听了满意。
萨福克重上。
亨利王 怎么啦!你为什么脸上发青?你为什么发抖?我们的叔父在哪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萨福克?
萨福克 他死在床上了,主公;葛罗斯特死啦。
玛格莱特王后 天呀,有这样的事!
红衣主教 这是上帝暗中给了判决。我夜里梦见公爵变成了哑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亨利王晕厥。)
玛格莱特王后 我的主公怎么啦?快来呀,众卿们!王上死过去啦!
萨穆塞特 扶起他的身子,快拧他的鼻子。
玛格莱特王后 快来呀,救人哪,快,快!啊呀,亨利呀,睁开眼呀!
萨福克 好了,王上回过来了,娘娘不用着急了。
亨利王 唉,我的天哪!
玛格莱特王后 王上此刻觉得怎样了?
萨福克 宽心吧,我的君王!仁慈的亨利,宽心吧!
亨利王 嗄,是萨福克爵爷叫我宽心吗?他先用乌鸦的调子朝着我叫唤,让我听了他那难听的声音而丧失我全身的活力;难道他以为现在像一只鹪鹩那样虚情假意地叫唤几声,就能给人安慰,把先前感受到的声音驱除掉吗?不要用甜言蜜语掩饰你的恶毒。不要用你的手碰我。不许碰我,我说;你的手一碰到我,就好比是蛇的毒舌使我吃惊。你这个丧门神,不要站在我的面前!你的眼珠里杀气腾腾,世人见了都害怕。不要对我看,你的眼光能伤人。可是,你不要走开;蛇王,到我这边来,用你眼中的凶焰杀死我这无辜的注视你的人吧;我宁愿投身在死亡里,反而可以得到愉悦,现在葛罗斯特已死,我活着比死还加倍难受。
玛格莱特王后 您为什么把萨福克公爵骂得这样苦?他和葛罗斯特公爵虽然有仇,但他听到葛罗斯特的死耗,就像一个基督徒那样致以哀悼。就拿我自己说吧,虽然葛罗斯特是我的敌人,但是如果涟 的涕泪、酸心的呻吟,或者败坏血液的叹息能够叫他起死回生,我宁可哭得双目失明,呻吟得疾病缠身,叹息到面色苍白如同樱草一般,只要能使尊贵的公爵复活过来,我受什么罪都情愿。我怎能料到世人对我作何估计?大家都知道我和他很合不来,也许有人以为是我把公爵害死的。说不定我的名誉要受到谣言的伤害,各国的宫廷里将传播着对我的谴责。这都是他的死亡为我招来的,唉、唉,我好痛苦呀!我忝居王后之位,却蒙此不白之羞!
亨利王 唉,葛罗斯特死去好叫我伤心,可怜的人呀!
玛格莱特王后 为我伤心吧,我比他更加可怜。怎么,你掉过脸去不理我吗?我又不是个可厌的麻疯病人,对我看看吧。怎么!你像一条蝮蛇一样,聋了吗?那么就放出你的毒液,整死你的遭到遗弃的王后吧。难道你的一切安慰都关闭到葛罗斯特的坟墓里去了吗?这样看来,玛格莱特是从未使你开心过喽。那你就替他建立一座塑像,奉祀他吧,把我的画像拿去挂在小酒店门口作为招牌吧。当年我航海前来英国,不是几乎遭到覆舟之险,在快要到达英国海岸的时候,又被顶头逆风三番两次吹回到我的本土吗?这是什么预兆,这逆风不是明明在警告我:“不要钻进蝎子窝,不要插足到这个冷酷无情的国家来”吗?我那时不明就里,还咒骂那好意的风,还咒骂那从洞穴里放出风来的风神;我那时还要求他转变风向,把我吹送到英国的幸福的海岸,否则就干脆把我们的船只吹向礁石,让我们触礁而亡。那时候风神不肯充当刽子手,却把杀人的勾当留给你来担承。那白浪滔天的大海不肯将我淹没,因为它知道,你的狠毒心肠要用咸得如同海水一般的泪水,将我在陆地上淹死。那些礁石都低头潜伏在沉沙之下,不肯用嶙峋的石笋触破我的船只,因为你的铁石心肠比礁石更硬,要把我玛格莱特磨死在你的王宫里。我从远处刚刚看到你们滨海的白垩岩石,又被风暴从你们的海岸吹回去的时候,我曾冒着风雨站在甲板上,那时阴沉的天色遮断我的殷切的视线,使我看不见你的国土,我便从项上摘下一块价值连城的首饰――一个用钻石镶成的鸡心,把它抛向你的国土,让大海接受了它,我当时还希望我的心也能同样地被你接受哩。我那时看不到英格兰美丽的国土,恨不得使我的眼睛能依照我的心愿看得更远些,由于它们看不见我所渴望的英国海岸,我就把它们叫做昏 的眸子。你这薄情人的代表萨福克,三番五次地坐在我的身边,用甜言蜜语来诱惑我,如同古代的埃涅阿斯的儿子阿斯凯尼厄斯代表他父亲去诱惑痴情的狄多一样。我不是像狄多那样被诱惑了吗?你不是像埃涅阿斯那样薄幸吗?唉唉,我是活不下去了!死吧,玛格莱特!你活得太久,已经害得亨利忍受不住而啼哭了。
后台发出喧声。华列克及萨立斯伯雷上。众市民迫近门口。
华列克 威武的君王,据报告,善良的亨弗雷公爵被萨福克和波福红衣主教两人用计杀害了。大群的市民们,好像一窝失去蜂王的蜜蜂,为了替他复仇,到处乱闯,逢人便刺。我竭力遏制住他们忿怒的暴动,劝他们等到弄清楚公爵的死因以后再说。
亨利王 华列克爱卿,公爵已死,是毫无疑问的了。至于他是怎么死的,只有上帝知道,我亨利是不知道的。你去到他的卧室里,验看他的尸体,看能不能查出他暴死的原因。
华列克 我马上就去,陛下。萨立斯伯雷,请您留在这里安抚着这些气势汹汹的群众,等我回来再说。(华列克去到内室,萨立斯伯雷退下。)
亨利王 主宰万物的天主呵,我内心中不能不认为亨弗雷是遭到了毒手,请您制止我这些念头,不让我想下去吧!如果我是转错了念头,那么上帝啊,请宽恕我,因为只有您才能作出判断。我十分愿意去到亨弗雷的身边,在他的苍白的嘴唇上吻两万次,用汪洋的泪水洒满他的面颊,向他的无知觉的身体表明我的热爱,用我的手指抚摩他失去感觉的双手,但这些无聊的表示都是毫无益处的。再去看到他的遗容,只会徒增我的悲伤。
华列克及余人用床舁葛罗斯特尸体重上。
华列克 仁慈的君王,请到这边来,看看这尸身。
亨利王 这如同看到我的坟墓有多么深一样。他的灵魂逝去,我在尘世上的安慰也跟着消逝了;我看到他,犹如看到我自己是个活死人。
华列克 假如我希望我的灵魂能够永生在为世人赎罪的威灵显赫的救主的身边,我就不能不相信这位享有盛名的公爵是惨遭毒手的。
萨福克 这确是用严肃的口气作出的一个可怕的誓言!但华列克爵爷发这个誓,他能提出什么证据呢?
华列克 你只要看一看他的血液怎样凝聚在他的面部。我常看寿终正寝的人,脸上总是灰白、瘦削、毫无血色,因为血液都下降到工作得很辛苦的心脏里去了。心脏在和死亡作斗争的时候,把周身血液都吸引进去,借以增强自己的力量,最后血液就在心房里冷却,不再回升,不能再使面颊红润。但你看这尸体,脸上发紫,充满了血;眼珠暴了出来,像一个吊死的人那样可怕地瞪着;他的毛发耸立,鼻孔张着,像是经过了一番挣扎;他的双手向外伸张,分明是作过垂死的搏斗,后来被强力所制服。你们看,这张被单上还粘着他的头发;他平日修整的胡须变得凌乱不堪,好似被秋风吹倒了的黍秸一般。毫无疑问,他是在这里被谋杀的,这许多迹象中的任何一种都足以证明。
萨福克 嗳哟,华列克,谁能把公爵害死呢?我自己和波福是负责看管公爵的,大人,我们两个总不见得是凶手吧。
华列克 可是你们两个恰恰都是亨弗雷公爵公开的对头,况且你对他确是负有看管之责,看来你是未必把他当作一位朋友来款待的,明摆着他是碰上了对头了。
玛格莱特王后 这样说来,你是怀疑这两位贵胄有谋害亨弗雷公爵的嫌疑了。
华列克 如果有人看见一条小牝牛流着血、死在路旁,又看见附近有一个手拿斧子的屠户,能不叫人怀疑牛就是他杀了的吗?如果有人在鹞鹰的窝巢里发现一只死鹌鹑,尽管鹞鹰的嘴上并无血迹,它还翱翔于高空,能叫人不猜想到鹌鹑的死因吗?眼前这个悲剧显然一样可疑。
玛格莱特王后 你是屠户吗,萨福克?你的刀子在哪儿?你们把波福叫作鹞鹰吗?他的利爪在哪儿?
萨福克 杀害一个睡着的人的刀子,我是从来不带的;可是复仇的刀子我倒带有一把。它长久不用已经生了锈,正好用那血口喷人诬赖我为杀人犯的造谣者的胸膛来把它洗擦干净。傲慢的华列克爵爷,只要你敢,你就说亨弗雷公爵是被我害死的。(波福红衣主教、萨穆塞特及余人等下。)
华列克 如果虚伪的萨福克向他挑衅,华列克有什么不敢的?
玛格莱特王后 纵然萨福克向他挑衅两万次,他也不敢抑制他的骄气,停止他的肆无忌惮的诽谤。
华列克 娘娘,请您别多话,我可以诚惶诚恐地说,您为他辩护的每一句话,会损害您自己的尊严。
萨福克 你这头脑愚蠢、行为卑鄙的爵爷!你娘是个偷汉子的女人,把个愚昧无知的村夫带到她的不干不净的床上,才生下你这个野杂种,你根本不是纳维尔家族高贵血统的后代。
华列克 若不是因为你已犯了杀人的死罪,我杀掉你,倒是抢掉了刽子手的生意,反而免得你出乖露丑;若不是因为王上在此,我不得不温和一点,我就要把你按倒在地,叫你跪在我的面前,向我讨饶,承认你说的那些脏话,都是说你自己的亲娘的,承认你自己才是个小杂种,在这样把你羞辱一顿之后,再叫你吃我一刀,把你的魂灵送到阴司地狱!你这趁人睡着的时候谋杀人命的恶毒吸血鬼。
萨福克 你如果敢从这里跟我一同走出去,我就趁你醒着的时候,叫你洒出鲜血。
华列克 马上就走,不然我就把你拖出去。虽然你不配和我交手,我不妨迁就一次,也算对亨弗雷公爵的英灵尽我一点儿心。(萨福克与华列克同下。)
亨利王 一个问心无愧的人,赛如穿着护胸甲,是绝对安全的,他理直气壮,好比是披着三重盔甲;那种理不直、气不壮、丧失天良的人,即便穿上钢盔钢甲,也如同赤身裸体一般。(后台发出喧声。)
玛格莱特王后 这是什么喧哗?
萨福克与华列克已各拔出佩剑,二人重上。
亨利王 怎么啦,两位贤卿!你们在本王面前竟敢拔剑相向吗?你们怎敢这般无礼?嗨,外边吵吵嚷嚷是什么事?
萨福克 英明的主公,叛国贼华列克带领着柏雷的老百姓大伙儿向我进攻啦。
后台发出群众喧声。萨立斯伯雷重上。
萨立斯伯雷 (向后台的市民们)众位,大家站住,你们有话可以向王上奏明。神武的主公,百姓们要我代表,除非您立即将萨福克公爵处死,或将他逐出美好的英格兰国境,他们就要用暴力把他拖出宫廷,把他凌迟碎剐。百姓们都说善良的亨弗雷公爵是他害死的,他们还担心他要暗害陛下的圣躬。他们直率地要求把萨福克逐出国土,只是出于爱戴主上的本性,丝毫没有桀骜不驯的意图,决不是犯上作乱。百姓们都说,为了保护圣躬,即便陛下要想安眠,不准有人惊扰,即便您传下一道严旨,对惊扰者定行重责不贷,甚至处以死刑,但是如果他们看到一条伸着叉形舌头的毒蛇向着陛下悄悄地游过来,他们就不得不将您惊醒,以免您在睡梦之中遭到毒蛇的暗害,从此长眠不醒。因此,尽管您严令禁止,他们也要大声疾呼,不管您愿不愿意,他们一定要护持您,不让您受到像虚伪的萨福克那样的毒蛇的暗害。他们说,您所挚爱的叔父,那位比萨福克的价值高出二十倍的人,已被那条毒蛇鬼鬼祟祟地咬死了。
众市民 (在后台)萨立斯伯雷爵爷,我们要求王上答复我们!
萨福克 要说那些老百姓,那些没有教养的黄泥腿子们向王上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倒还罢了;可是您,我的爵爷,居然高兴替他们当差,还要趁此表演一下您的口才,那真有意思。不过萨立斯伯雷卖了一阵子气力,所能得到的荣誉,只是替一帮子补锅钉碗的小手艺人当了一回钦差大臣罢了。
众市民 (在后台)我们要求王上答复,不然我们就要冲进来了!
亨利王 萨立斯伯雷,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感谢他们对我的爱戴;即使他们不来向我请愿,我本就立意要执行他们求我做的事情。我心里早就时时刻刻地料到,萨福克耍弄手腕,一定会把灾祸带给我的国家。因此,我向天主发誓,我作为他在尘世上一个很不称职的代表,决不容许萨福克再在我们的周围散布毒素,我限他三天以内离开,否则处死。(萨立斯伯雷下。)
玛格莱特王后 哎呀,亨利,请允许我替善良的萨福克讲个人情吧!
亨利王 不善不良的王后,你把萨福克叫作善良的人吗!不用讲下去了,我说。你如果替他讲情,你只能在我的怒火上添油。我如果说出了我的意见,我就要实行我的意见;我如果是发了誓,那就更加不能收回成命。萨福克,告诉你,如果三天以后,你还敢逗留在我统治的土地之上,你就是用整个世界作为赎金,也赎不了你的命。来,华列克,来,好华列克,跟我来,我有要紧的事情和你商量。(亨利王、华列克、群臣同下。)
玛格莱特王后 叫灾殃和悲惨跟随着你们!叫烦恼和痛苦做你们的伴侣!你们两个呆在一起,叫魔鬼来和你们凑成三个!叫你们走到哪里就在哪里遭到三倍的报复!
萨福克 仁慈的王后,请您不要再咒骂吧,请您允许您的萨福克以沉重的心情向您告别吧。
玛格莱特王后 呸,胆小的女人,软弱的可怜虫!你连咒骂敌人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萨福克 这两个遭瘟的!我为什么要咒骂他们?如果咒骂能像曼陀罗草发出的呻吟一样④把人吓死,那我就一定想出一些恶毒、刺耳、叫人听了毛骨悚然的词句,从我咬紧了的牙齿缝里迸出去,并且要像瘦削的妒神在她那阴森森的洞窟里所做的那样,表现出一切仇恨的表情:我的舌头在说出剧烈的言词时在口中上下翻腾;我的眼睛像受到撞击的火石一样冒出火花;我的头发像狂人一样根根直竖;我的周身关节都像在发出诅咒的声音。就在这一时刻,我如果不把他们咒骂一顿,我这受到重压的心马上要碎裂了。叫他们的饮料都变成毒药!叫他们吃的美味都变成比胆汁更苦的苦水!叫他们最舒适的住处都变成墓道旁的扁柏林!叫他们看到的全是吃人的毒蛇!叫他们摸到的全是整人的蝎子的毒刺!叫毒蛇的嘶声和枭鸟的叫唤组成他们可怕的音乐!叫阴森森的地狱里的一切恐怖――
玛格莱特王后 够了够了,亲爱的萨福克,你这样痛骂只能叫自己吃苦。这种恶毒的诅咒,好比照在镜子里的阳光,好比多装了火药的大炮,有一股倒坐的劲头,会回击到你自己身上的。
萨福克 您刚才叫我咒骂,现在您又叫我别骂了吗?凭着我即将被迫离开的国土,即便让我赤身露体站在冰天雪地、寸草不生的山巅,我也可以在一个冬天的深夜咒骂通宵,只把它当作片刻的消遣。
玛格莱特王后 唉,我请求你别再咒骂吧。把手伸给我,让我用悲痛的泪水像露水一样滴在你的手上,作为我赠送给你的悲痛纪念物,望你加以珍惜,别让天上降下的雨水将它冲去。唉,但愿我的吻痕深深印在你的手上,(吻萨福克手)使你常常想到吻你的樱唇,正在为你发出千百次的叹息!离开我吧,你走了以后我才更能体会我的悲伤,此刻你站在我的身旁,我对自己的苦痛还有些惝恍迷离,正如一个过饱的人,一时还不能体验饥饿的滋味。我一有机会一定召你回国,否则你放心,我自己也情愿遭受放逐。事实上我跟你分离,也就等于是被放逐了。去吧,不必再对我说什么,此刻就去吧。呀,还不能走!让我们这一双遭难的朋友互相拥抱,深深亲吻,再作一万次的告别。生离比死别更是百倍地叫人难受呵!可是,只得再见了;愿你一切安好!
萨福克 这样,不幸的萨福克是遭受到十次的放逐了;一次是王上的命令,三倍的三次是出于您的意旨。我对于故土倒并无留恋,如果您离开了那里。我萨福克只要能够常和你在一起,那么即便住在穷乡僻壤,也如同住在繁华的城市一般,因为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整个的世界,世间的一切快乐也都齐备;你所不在的地方,就是一片荒凉。我是什么都不指望了。祝你好好保重,生活幸福,我自己已无幸福可言,唯一的安慰就寄托于你的生命之中。
浮士上。
玛格莱特王后 浮士往哪里去,为什么这般匆忙?请问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浮士 我去报告王上陛下,波福红衣主教已经垂危。他突然身染重病,上气不接下气,翻着白眼,双手在空中乱抓,口里还在亵渎着上帝,咒骂着世上的人。他一会儿嘟嘟囔囔地说话,好像是和亨弗雷公爵的鬼魂交谈;一会儿又叫唤着王上,把枕头当作王上,对着它嘀嘀咕咕地耳语,好像要把压在他灵魂上的秘密说给他听。我被派来向陛下呈报,他此刻正在呼唤着王上呢。
玛格莱特王后 你去把这沉重的信息报告王上吧。(浮士下)唉,唉!这还成个什么世界!这都是些什么糟糕的事情!可我怎能把我心上的人儿萨福克遭受放逐的事丢下不管,倒去为那些不相干的事情伤心?萨福克哟,我怎能单单不为你而伤心?我的泪水比夏天的雨水更多,夏雨可以滋养禾苗,我的泪水只能倾泻我的悲伤。你快点离开这里吧,你知道王上马上就要来了,他如果发现你挨在我的身边,你就活不成了。
萨福克 我离开了你,也就活不下去了。倘若我死在你的面前,那就如同依傍在你的怀中做了一场美梦。在你面前,我可以通过我的呼吸将灵魂散发到空中,好像襁褓中的婴儿衔着母亲的乳头平静而柔和地死去。要是离开了你,那我就会如醉如痴地呼唤着你,要你来合上我的眼睛,要你将嘴唇对准我的嘴,或者堵住我的魂灵儿不让它逃跑,或者将它吸进你的身体,让它居住在这座甜蜜的仙宫里。在你的身旁死去,好比谈笑一样地轻松;和你分离以后再死,那就像千刀万剐一般难受。唉,让我留下吧,不论遭受什么灾殃,也顾不得了!
玛格莱特王后 快走吧!分离即便是一服苦药,为了医治痼疾,也不能不使用它。快到法国去,亲爱的萨福克;望你时常写信来;不论你去到世界上哪一个角落,我总会差人找到你。
萨福克 我去了。
玛格莱特王后 我把心交给你带着走。
萨福克 那就如同将一件珠宝锁进一个最最不幸的首饰匣一样。我们现在简直像一条被风涛掀翻的船只,只好分离了。我从这边去把命送。
玛格莱特王后 我从这边断送残生。(各下。)
第三场 伦敦。波福红衣主教寝室
红衣主教卧床上,仆从侍立左右,亨利王、萨立斯伯雷及华列克来至床前。
亨利王 贤卿身体如何?波福,对你的君王说说吧。
红衣主教 假如你就是死神,那么我请求你让我活下去,不要叫我受罪,我情愿把财宝献给你,足够你买一个和英格兰一般大小的岛国。
亨利王 唉,见到死的来临就恐怖到这样地步,足见他一生的罪孽是多么深重!
华列克 波福,你明白吗?是你的君王对你说话呀。
红衣主教 要是你们要审问我,就带我去受审吧。他不是死在床上的吗?他不死在床上,该死在哪里?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活,我能叫他们活下去吗?嗳哟,不要拷打我,我情愿招认。他又活了吗?快告诉我他在哪里,我情愿拿出一千镑,只要能看到他。他的眼睛没有了,尘土把他封住了。把他的头发梳梳好,瞧,瞧呀,他头发根根直竖,好似捕鸟的樊笼一样要捕捉我起飞的灵魂呢。给我一点什么喝喝,叫药剂师把我向他买的毒药拿给我。
亨利王 哦,天体的永恒运转者呵,请您用仁慈的眼睛看看这个可怜的人吧!呀,把那捣鬼的、捉弄他的灵魂的恶魔赶走吧!把这阴暗的绝望从他的胸头解除吧!
华列克 看哪!垂死的痛楚弄得他呲牙裂嘴的,多难看呀!
萨立斯伯雷 不要惊扰他,让他安安静静地死去吧。
亨利王 愿他灵魂平安,如果这是合乎上帝意旨的话!红衣主教,如果你希望获得天堂的幸福,就把手举起来,表示你的愿望。他死了,毫无表示。哦,主呵,饶恕他吧!
华列克 他死得这样惨,足以证明他一生不干好事。
亨利王 不要对别人下断语,我们全都是罪人。把他的眼睛合上,把帷幕拉拢,让我们都反省吧。(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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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大``学"生:小..说 网
第一场 肯特郡。多佛附近海滨
远处听到海上炮声。随后一船长、大副、二副、水忒满及余人自舢板登岸,随之登岸的有化了装的萨福克及其他被俘的二绅士。
船长 欢乐、喧闹、热情的白昼已经钻进大海的胸膛,现在咆哮的豺狼已把曳着阴郁悲惨的黑夜的恶龙们惊醒。恶龙们扇动着迟缓而松弛的翅膀,拥抱着死人的坟墓,从它们的雾气腾腾的嘴里向空中喷出污秽的黑气。趁着这样的时光,把我们捕获的那些兵士唤出来,就在我们的双帆船靠着砂阜下碇的时候,叫他们在沙岸上提出他们的赎金,不然的话,就让他们把鲜血洒在沙地上。大副,这一个俘虏我毫不吝惜地赠送给你;二副,这个人分给你作为你的一份采物;水忒满,你把那另一个(指萨福克)留作你的一份。
绅士甲 大副,你要我出多少赎金?请你说吧。
大副 一千镑,要不就卸下你的脑袋瓜。
二副 你也得出一千镑,不然也叫你的脑袋搬家。
船长 你们挂着绅士的衔头,摆着绅士的架子,付出两千镑还嫌多吗?砍断这两个坏种的脖子;叫你们非死不可。咱们的弟兄们和这些家伙干仗,送掉好几条命,这几个钱就够抵偿吗?
绅士甲 老爷,我愿出钱,饶了我的命吧。
绅士乙 我也愿出,我马上写信回家去取款子。
水忒满 我捉俘虏上船,被他们弄瞎我一只眼,(向萨福克)我为报此仇,一定杀死你。依我的性子,那两个家伙也该死。
船长 不要急躁,叫他出钱,饶他一命吧。
萨福克 瞧我这里挂着的圣乔治勋章,我是一位绅士。不论你要我出多少钱,我一定照付。
水忒满 我也不含糊,我的大名是水忒满。嗨,怎么啦!你为什么吓了一跳?听说要死就害怕了吗?
萨福克 你的名字叫我吃惊,那字音预示我的死亡。以前有个算命先生替我算过命,说我遇水而亡。可是请你不要听了这句话就动了杀机。你的名字念得正确一点应该是高忒埃。
水忒满 高忒埃也好,水忒满也好,叫哪一个名字我都不在乎。不论咱的名字受了怎样的糟蹋,我只须将宝剑一挥,就能刮掉这污点。因此,我如果像个商人那样有仇不报,只图钱财,就让我的宝剑断掉,让我的膀臂毁掉,让人家向全世界宣布我是一个懦夫!(抓住萨福克。)
萨福克 慢点,水忒满,你该知道你手中的俘虏是个贵人。他就是萨福克公爵,威廉?德?拉?波勒呀。
水忒满 穿得这样破烂,还说什么萨福克公爵吗!
萨福克 哎,这身破烂和公爵无关。天神还化装出游呢,我为什么不可以?
船长 可天神是不会被人杀害的,你却免不了要吃他一刀。
萨福克 你这无名小卒,亨利王上的血亲、兰开斯特王室的贵胄,决不能在你这下贱的奴仆手中丧命。你以前不是替我牵过马、执过镫吗?你不是曾经光着头,跟在我的披着华丽马毡的健骡身边跑着,只要我摇一摇头你就感到无上的幸福吗?当年我和玛格莱特王后一同享受盛宴的时候,你哪一次不是替我们执杯把盏,跪在我们的酒席筵前,啜食我们的残 剩羹?你回想一下这些事情,就会使你心虚气馁,就会使你的气焰瓦解冰消。你当年是怎样站在我的前厅里恭恭敬敬地等候我的来临?我曾用我的手赐给你恩惠,现在我就用这只手来制止你的狂妄的舌头。
水忒满 船长,你说,我该不该把这落难的公子哥儿给宰了?
船长 且慢,他刚才用话伤了我,我也要用言语来刺他几下。
萨福克 下贱的奴才,你是个蠢人,你说的只能是蠢话。
船长 把他带到舢板上去,砍掉他的脑袋。
萨福克 你要想保住你自己的脑袋,你就不敢砍我。
船长 我敢,波勒。
萨福克 波勒!
船长 破落!破落老爷!大人!哦,破水桶、污水沟、泔水池,你肚子里的肮脏东西把英国人喝的清澈的泉水都弄脏啦。我现在要堵住你这张贪馋的嘴,叫你不能再吞噬我们国家的财富。叫你用吻过王后的嘴唇来扫地。叫你因亨弗雷公爵的死亡而得意的那张笑脸在无情的秋风里呲牙裂嘴,忍受秋风的嘲笑。你擅自作主替我们的英武的君王向一个国小民贫、没有王位的空头国王的女儿订下婚约,这就该罚你和阴司里的丑婆子结婚。你爬上高位,全是凭着阴谋诡计,如同野心的苏拉⑤一样,是靠吮吸母亲的心血长大起来的。由于你,安佐和缅因被出卖给法国,由于你,反复无常的诺曼人拒绝向我们称臣、毕卡第的人民也造起反来,杀掉那里的总督,袭击我们的营砦,把我们的衣衫褴褛的兵丁打伤了赶回老家。杰出的华列克以及纳维尔整个家族,他们素来只要动起干戈,就一定不会失败,也因为仇恨你的缘故,起来造反了。还有约克家族,因为他们上代有一位君王无辜被害,以致失掉王位,并且受到暴力的残酷压迫,现在正燃起复仇的怒火,他们绣有乌云遮没半个太阳的旗帜,正带着胜利的信心前进。这里肯特郡的百姓们也起来反抗了。一句话,耻辱和卑污混进我们王上的宫廷,都是由你而起。滚吧!把他带走。
萨福克 我恨不能化作天神,发出雷电,殛毙这些卑贱下流的东西!一些细微的事情常能使下等人感到骄傲。这个坏蛋不过是一只双帆船的船长,摆起威风来居然比伊利里亚的大海盗还要厉害。懒蜂吸不到天鹰的血,只能抢劫蜂房。我决不能死在你这贱奴手中。你的话只能激起我的愤怒,决不能使我反悔。我奉王后之命前往法国,我命令你护送我渡过海峡。
船长 水忒满……
水忒满 来吧,萨福克,我护送你回姥姥家。
萨福克 你使我毛骨悚然,我所怕的就是你。
水忒满 在我离开以前,还要叫你认真地怕一次。哼,你现在服软了吗?还不跪下吗?
绅士甲 我的好爵爷,求求他吧,对他说几句好话吧。
萨福克 我萨福克尊贵的舌头是倔强的,它只会下令,不会讨饶。我们万不能对这些家伙卑躬屈节,使他脸上增光。不,我只对上帝和王上下跪,除此之外,我宁可把我的头颅放到断头砧上,也决不能叫我的双膝对任何人屈一下。我宁可让我的头颅悬挂在血淋淋的竿头,也决不肯站在这俗奴面前受辱。真正的贵族是无所惧怕的。只要你做得出,我就受得了。
船长 把他牵走,不准他再絮叨。
萨福克 来吧,兵士们,尽量拿出你们残暴的手段,那样才能使我的死亡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伟人们被卑贱的人杀害,那是常有的事。口若悬河的特莱⑥死在一个亡命之徒的手里;勃鲁托斯忘恩负义的手刺死了裘力斯?凯撒;庞贝为野蛮的岛民所害;今天我萨福克也在海盗的手里丧生。(水忒满带众人押萨福克下。)
船长 这几个定下赎金的人,你们当中可以派一个回去接洽取款,此刻就走,其余的人都跟我来。(除绅士甲外,余人俱下。)
水忒满扛萨福克尸体重上。
水忒满 把他的头颅和尸体留在这里,等他的情妇,王后来替他安葬。(下。)
绅士甲 好凄惨的景象呵!我把他的尸体带去见王上,如果王上不替他报仇,他的朋友会替他报的。在他生前,王后那样爱他,她一定也要替他报仇。(携尸体下。)
第二场 黑荒原
乔治?培维斯及约翰?霍兰德同上。
乔治 快,找一柄宝剑佩带起来,哪怕是用木板条做的也行。他们已经干了两昼夜了。
约翰 那么,他们是很需要睡一会儿的了。
乔治 我告诉你,成衣匠杰克?凯德打算把咱们的国家打扮起来,把它彻底翻新,面子上装上一层新的毛茸茸的呢绒。
约翰 他真该这样做一下,因为咱们国家的服装已经破旧得很了。哼,我说,自从绅士们当权以来,英国这个国家已经不再是快乐的土地了。
乔治 倒楣的时代!手艺人的德行受不到尊重。
约翰 贵族们都瞧不起系着皮围裙的人。
乔治 的确,况且好工人都不能参加王上的国务会议。
约翰 这是实话,可是俗话说得好,“按着你的职业劳动”,这等于说,当官的也应该是劳动人民。这样看来,咱们都该当官儿了。
乔治 你这话说的真对。再也没有比结实的手更能表明高尚的心的了。
约翰 我看到他们了!我看到他们了。那不是白斯特的儿子,那个温汉姆的硝皮匠……?
乔治 他可以把敌人的皮剥下来做成皮革。
约翰 屠户狄克也在那儿……
乔治 有了他就能把犯罪的人像宰公牛一样全都宰掉,把行恶的人的咽喉像割小牛一样割断。
约翰 织工史密斯也到啦。
乔治 那就有人把他们生命的纱线纺出来啦。
约翰 来吧,来吧,我们去加入他们的队伍。
击鼓声。凯德、屠户狄克、织工史密斯、锯木匠某及无数群众同上。
凯德 本人杰克?凯德,凯德这个姓是从我的假父那里继承下来的……
狄克 (旁白)不如说,因为偷了一桶⑦鲱鱼才得了这个姓。
凯德 我们的敌人在我们面前一定要垮台,因为我们受到精神鼓舞,要把国王和王公大臣消灭干净……叫大家安静一些!
狄克 大家放安静点!
凯德 我的父亲是一位摩提默贵族……
狄克 (旁白)他爹是个老实人,是个善良的泥水匠。
凯德 我母亲是普兰塔琪纳特家族的小姐,……
狄克 (旁白)我跟她很熟识,她是一个接生婆。
凯德 我的夫人出身于花编名门……
狄克 (旁白)的确,她是一个货郎的女儿,卖过不少花边。
史密斯 (旁白)不过近来她因为不能带着货色到处兜销,已经改行,在家里替人家浆洗衣服了。
凯德 由此可见,我的家庭是一个体面的家庭。
狄克 (旁白)对啦,凭良心说,那田野就是个体面的地方。他是在田野里一处篱笆底下出世的,因为他爹除了寄居在牢房以外,是上无片瓦的。
凯德 我本人英勇无比。
史密斯 (旁白)那是一定喽,穷人气粗。
凯德 我能吃苦。
狄克 (旁白)那是没有问题的,我亲眼见过他连着三天在市集上挨到鞭打。
凯德 我既不怕剑,也不怕火。
史密斯 (旁白)他当然不怕刀剑,因为他的衣服破得已经使刀剑没有用武之地了。
狄克 (旁白)不过我看他是怕火的,因为他偷羊被捉,手上打过烙印。
凯德 你们大家都要勇敢,因为你们的领袖是个勇士,他发誓要进行改革。以后在我们英国,三个半便士的面包只卖一便士,三道箍的酒壶要改成十道箍。我要把喝淡酒的人判作大逆不道,我要把我们的国家变成公有公享,我要把我所骑的马送到溪浦汕市场那边去放青。等我做了王上――我是一定要登基的……
群众 上帝保佑吾王陛下!
凯德 好百姓们,我谢谢你们。我要取消货币,大家的吃喝都归我承担;我要让大家穿上同样的服饰,这样他们才能和睦相处,如同兄弟一般,并且拥戴我做他们的主上。
狄克 第一件该做的事,是把所有的律师全都杀光。
凯德 对,这是我一定要做到的。他们把无辜的小羊宰了,用它的皮做成羊皮纸,这是多么岂有此理?在羊皮纸上乱七八糟的写上一大堆字,就能把一个人害得走投无路,那又是多么混账?人家说,蜜蜂能刺人,我可要说,刺人的是蜂蜡,因为我只要用蜂蜡在文件上打一个指印,我就再也不属于我自己了。什么事!谁来了?
数人带切特姆地方之书吏上。
史密斯 他是切特姆的书吏,他会写会念,还会记账。
凯德 哎,该死!
史密斯 他正在替孩子们写字帖,我们把他抓住了。
凯德 那么他准是个坏蛋!
史密斯 他衣袋里放着一本书,书上还有红字。
凯德 嘿,既然如此,他一定是个会画符念咒的人。
狄克 可不?他还会写契约,写那衙门里通用的字体。
凯德 那就叫人没办法了。人倒是个规矩人,照我看;除非证明他有罪,可以不杀他。到我面前来,小子,我要亲自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书吏 以马内利⑧。
狄克 这个名字他们常写在文件的顶上,这对你很不利呢。
凯德 由我来问。你这人是经常为自己签名呢,还是像一个忠厚老实人那样替自己画上一个记号呢?
书吏 老爷,我感谢上帝,我是个有教养的人,我能签名。
群众 他招供了,把他带走!他是一个坏蛋,是个叛徒。
凯德 把他带走,我说!把他的笔墨套在他的脖子上,吊死他。(若干人押书吏下。)
迈克尔上。
迈克尔 咱们的主将在哪里?
凯德 我在这儿,你这怪人儿。
迈克尔 快逃,快逃,快快逃!亨弗雷?史泰福德爵士和他的兄弟率领皇家的军队来到近边了。
凯德 站住,混蛋,站住,不然我就砍掉你。他是个何等人,就有何等人对付他。他不过是个骑士,对吧?
迈克尔 对。
凯德 要和他平等,我马上就封我自己做个骑士。(跪)约翰?摩提默爵士请起。(起立)现在去和他干一场吧!
亨弗雷?史泰福德及其弟威廉率鼓手及兵士上。
史泰福德 反叛的贼徒们,你们是肯特郡的渣滓,早就该上断头台了。快些放下你们的武器,回到你们的茅屋去,撇下这个捣蛋鬼。你们肯反正,就能得到王上宽恕。
威廉 如果你们执迷不悟,王上就要大发雷霆,对你们定斩不饶。要想活命,就赶快投降。
凯德 这几个穿绸裹缎的奴才,不用理他们。好百姓们,我还是对你们说几句。我不久就要治理你们,因为我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
史泰福德 混蛋,你爸爸不过是个泥水匠,你自己是个裁缝师傅,你能否认吗?
凯德 亚当也不过是个园丁呀。
威廉 那又怎样呢?
凯德 嗨,是这样:当年马契伯爵爱德蒙?摩提默娶了克莱伦斯公爵的女儿,对吗?
史泰福德 对的,先生。
凯德 她替他一胎生了两个孩子。
威廉 那是瞎说。
凯德 是喽,问题就在这里。可是我说,那是真的。其中大的一个交给乳母喂养,不料被一个要饭的女叫花子拐走了。这孩子长大成人,不知道自己的出身,不认识自己的父母,就学了泥水匠的手艺。他的儿子就是我。你们如果能驳倒我,就驳吧。
狄克 是呀,这件事太真实了。按道理,他就该做王上。
史密斯 老爷,他替我爸爸砌了一堵烟囱,至今那砖头还在,可以作为证据,你们是驳他不倒的。
史泰福德 这家伙胡说八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说的什么,你们众人能相信他的话吗?
群众 我们信他。你们快滚吧。
威廉 杰克?凯德,这些话都是约克公爵教给你的。
凯德 (旁白)他瞎说,这都是我自己诌出来的。(扬声)好吧,小子们,去替我对你们的国王说,看在他父亲亨利五世老王的面上,我让他当国王,可我要做他的摄政王。
狄克 还有一件,赛伊勋爵出卖了缅因采地,我们要求把他的脑袋送来。
凯德 很有道理。丢了缅因,英国就残缺不全,若不是仗着我大力支持,她就得拄着拐杖走路了。众位王爷弟兄们,我告诉你们,赛伊勋爵把我们的国家阉割了,把它弄成一个太监了。还有一件,他会说法国话,可见他是个卖国贼。
史泰福德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愚蠢透顶的糊涂话哪!
凯德 咦,回答我呀,看你能不能。法国人是我们的敌人,那么,很好,我只问你这一点:会说敌人语言的人能不能做一个好大臣?
群众 不能,不能!我们一定要他的脑袋。
威廉 好吧,好言好语跟他们讲不通,那就只有发动皇家的军队向他们进攻啦。
史泰福德 传令官,去,到各城各镇去宣布,谁附和凯德,谁就是反叛。谁要是在开仗以后,临阵脱逃,就把谁当着他妻儿老小的面,在他的门前吊死,作为示众的榜样。凡是愿意拥护王上的,跟我来。(史泰福德兄弟二人率领众兵士下。)
凯德 凡是爱护平民的,跟我来。表现出你们男子汉的气概,这是为自由而战。一个贵族、一个绅士也不饶。除了穿钉鞋的老粗以外,谁也不饶。这些人都是省吃俭用的老实人,他们都乐意跟着我们跑,只不过没有胆量出头罢了。
狄克 敌人已经摆好有秩序的阵势,向我们这边开过来了。
凯德 我们只有乱到头才有秩序,这就是我们的阵势。来,向前进发。(同下。)
第三场 黑荒原上另一战场
击鼓吹号。双方上场交战,史泰福德兄弟相继被杀。
凯德 阿希福的屠户狄克在哪儿?
狄克 在这儿,主帅。
凯德 那些家伙都被你像宰牛宰羊一样干掉了,你刚才那股劲儿,简直如同在你自己的屠宰场里一样。因此我要重重赏你,把四旬斋恢复到原来的日数⑨,准你每个礼拜屠宰九十九只牛羊。
狄克 尽够尽够,再多我也不要了。
凯德 说实在的,这是你应得的,不能再少了。这件战利品我得穿上。(穿上亨弗雷?史泰福德的锁子甲)这两具尸首拴在我的马后边,我要把它们拖到伦敦。到了那里,我还要叫市长向我们献剑。
狄克 我们如果要轰轰烈烈地干一阵,就得打开监牢,放出犯人。
凯德 不用担心,一定办到。来,咱们向伦敦进发。(同下。)
第四场 伦敦。宫中一室
亨利王手持群众请愿书,边走边读,偕同勃金汉及赛伊上。稍远处,玛格莱特王后手捧萨福克首级哀啼。
玛格莱特王后 我常听说,悲伤使人心软,使人胆怯而丧气。因此,我必须停止哭泣,决心报仇。可是谁能看到这个而不伤心落泪?我要把他的首级放在我怦怦跳动的胸前,但我想拥抱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却在哪里呢?
勃金汉 陛下对叛民们的诉愿书打算怎样答复?
亨利王 我要派遣一位主教去对他们开导。要叫这么众多的愚民死在刀剑之下,上帝是不准的!我要亲自和他们的主将凯德谈判,以免流血的战争把他们毁灭。不过,且慢,等我把诉愿书再看一遍。
玛格莱特王后 啊,野蛮的贼子们呀!这副标致的脸蛋儿,好像在天空遨游的星宿一样,曾经管理过我的命运,难道它不能强制那些不配瞻仰它的人们发发善心吗?
亨利王 赛伊贤卿,杰克?凯德发誓要割下你的头颅哩。
赛伊 不错,可我希望陛下割下他的头颅。
亨利王 怎么样,夫人!还在为萨福克的死伤心吗?假如我一旦死去,亲爱的,只怕你未必会这样伤心吧。
玛格莱特王后 不,我的爱,那我就不只伤心,我是要为你自尽的。
一差官上。
亨利王 怎么!有什么消息?你为什么来得这般匆忙?
差官 叛徒们已经到了骚斯华克。快逃吧,我的主公!杰克?凯德自封做摩提默勋爵,自称为克莱伦斯公爵的后裔。他公开地把陛下叫做篡位者,他宣布要在威司敏斯特大寺院登基。他的军队是一群衣衫褴褛的粗汉和乡下佬,又粗野,又残暴。亨弗雷?史泰福德爵士弟兄俩阵亡以后,他们更加猖狂起来。他们说一切念书人、律师、大臣和绅士都是蠢虫,都该处死。
亨利王 唉,悖逆的人们!他们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事。
勃金汉 仁慈的王上,我们退到吉林渥斯去吧,在那里等候勤王的军队来扫平他们。
玛格莱特王后 啊,倘若萨福克公爵还活着,这些肯特郡的叛徒们是不难扫平的!
亨利王 赛伊贤卿,叛贼们对你怀恨,我看你还是跟随我们去到吉林渥斯的好。
赛伊 那样会牵累陛下,使圣躬遭到危险。他们见到我就会起凶心。所以我决定留在伦敦城内,把自己隐藏起来,不和别人来往。
另一差官上。
差官乙 伦敦桥已被凯德占领,百姓们都抛下家室,纷纷逃难。有一伙地痞流氓,趁火打劫,和叛徒们联合起来。他们共同发誓要抢劫城市和您的王宫。
勃金汉 不能耽搁了,我的王上;快走,上马快走。
亨利王 走吧,玛格莱特。上帝是我们的希望,他会拯救我们的。
玛格莱特王后 萨福克已死,我的希望是完结了。
亨利王 (向赛伊)贤卿,再见,不要对那些肯特叛徒们存什么指望。
勃金汉 不要信赖任何人,以免被人出卖。
赛伊 我唯一的信赖,是我的坦白的胸怀;问心无愧,就能坚强。(同下。)
第五场 同前。伦敦塔
斯凯尔斯勋爵及余人上城头。数市民来至墙外。
斯凯尔斯 情形怎样!杰克?凯德杀掉了吗?
市民甲 没有,大人,大概没有杀掉,他们已经占领了伦敦桥,阻挡他们的人都被杀害了。市长大人盼望您派兵去帮他防守京城。
斯凯尔斯 我如果能够抽调出援军,就交给你指挥,可是我自己也正在受到他们的骚扰,叛徒们正向本塔进攻,想要占领它。你赶快去到史密斯菲尔地方设法征集一支军队,我派马太?高夫到那边去支援你。望你为王上、为国家、为你们自己的生命而奋勇作战。话就说到这里,再见,我还有事去呢。(同下。)
第六场 同前。炮街
杰克?凯德率党羽上,以手杖敲击伦敦石础。
凯德 现在我摩提默已成为京城的主人。我此刻坐在这伦敦石础之上,发布命令:在我统治的第一个年头里,尿管子⑩只准淌出冰红酒,费用由市政府开支。再有一件,从今以后,大家都该称我摩提默爵爷,谁敢不遵,就判他叛逆之罪。
一兵士奔上。
兵士 杰克?凯德!杰克?凯德!
凯德 揍死他。(众杀死兵士。)
史密斯 这家伙如果是个伶俐人,他就再也不敢叫你杰克?凯德了。我想他总该受到一次教训啦。
狄克 启禀爵爷,在史密斯菲尔那边有一支人马集结起来了。
凯德 走,咱去跟他们干一仗。慢点,你们先去放火把伦敦桥烧掉;如果你们有本领,就把伦敦塔也烧掉。好,我们走吧。(同下。)
第七场 同前。史密斯菲尔
鸣鼓吹号。凯德及其部下从一侧上;众市民及马太?高夫率领的皇家军队自另侧上。双方交战,众市民溃败,高夫被杀。
凯德 干得不坏,众位,现在你们去几个人把兰开斯特皇族的萨伏伊宫殿拆掉;再去几个把别的宫邸拆掉,把它们全都毁掉。
狄克 我要向爵爷提出一个请求。
凯德 你用爵爷这个称呼,看在这个称呼的分上,你的请求一定得到批准。
狄克 我只请求,英国的法律必须从您的口里发出。
约翰 (旁白)乖乖,这样一来,咱们的法律都会是疼死人的法律了,因为他嘴上被刺了一枪,伤处至今还未合口哩。
史密斯 (旁白)可不,约翰,咱们的法律都会是臭烘烘的法律了,因为他吃了乳酪烤饼,嘴里还在发臭哩。
凯德 我已经考虑过了,一定这样办。去,去把国家的档案全烧掉。今后我的一张嘴就是英国的国会。
约翰 (旁白)以后大概会出现咬人的法律了,除非拔掉他的牙齿。
凯德 从今以后,一切东西都是公有公享。
一信差上。
信差 我的爵爷,这里是一份采物,一份采物!赛伊勋爵已经捉到了。就是他把法兰西的城市出卖了的,也就是他强迫我们缴纳二十一种十五分之一税和每镑付一先令津贴的。
乔治?培维斯押赛伊上。
凯德 为了这些事就该把他砍十次头。嘿,你这穿绒布的、穿哔叽的、穿粗麻布的爵爷!现在你可正好落在我的王权管辖之下啦。看你怎样对孤王解释你为什么把诺曼第放弃给法国太子巴西麦库先生?当着库提默爵爷的面,叫你知道我就是一把扫帚,这把扫帚要把你这肮脏东西从宫廷里扫出去。你存心不良,设立什么文法学校来腐蚀国内的青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在棍子上面刻道道儿就能计数,没有什么书本儿,你却想出印书的办法;你还违悖王上和王家的尊严,设立了一座造纸厂。我要径直向你指出,你任用了许多人,让他们大谈什么名词呀,什么动词呀,以及这一类的可恶的字眼儿,这都是任何基督徒的耳朵所不能忍受的。你还任用了许多司法官,他们动不动就把穷人们召唤到他们面前,把一些穷人们无法回答的事情当作他们的罪过。你还把穷人们关进牢房,只是因为他们不识字,你甚至还把他们吊死,可是正因为他们不识字,他们才最有资格活下去呀。你骑马一定要在马身上铺下一条马毡,这是有的吧?
赛伊 那有什么不对?
凯德 哼,比你更诚实的人连长褂子都穿不起,你就不该让你的马披上马毡。
狄克 诚实的人只好穿着衬衣去做工。就拿我自己说吧,我这当屠户的就只好这样。
赛伊 你们这些肯特郡的人……
凯德 你说肯特郡怎样?
赛伊 我只要说一句话:这叫做“地则善矣,而人事则日非”。
凯德 把他拖出去,把他拖出去!他在掉文哩。
赛伊 等我说完,随便你们把我送到哪里。肯特郡,据凯撒大帝的《随感录》里所记载的,是我们英格兰最文明的地方。这地方非常可爱,因为物产丰富,当地人民开明、勇敢、活泼、富裕。因此我希望你们不至于缺乏善心。我既没有出卖缅因,也没有在我手里丧失诺曼第,相反地,为了恢复这些土地,我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我一向主张公道,如果有人向我哀诉、向我流泪,就能打动我的心,如果对我行贿,就决不能得到我的宽恕。我向你们收税,除去为了维持王上、维持国家和百姓以外,还有过什么别的用途?我赠送给学者们大量奖金,因为王上很器重我的学识,并且也看到上帝谴责愚昧,而学问则是人们借以飞升天堂的羽翼。除非你被魔鬼附在身上,你是断断不能下手杀我的。我为了你们的利益,曾用我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外国君主……
凯德 得啦,哪一次打仗你出过力?
赛伊 伟人们能够运用手腕,我常能打击我所从未见过的人,而且能把他们彻底摧毁。
乔治 呃,鬼鬼祟祟的胆小鬼!你是趁人不防,捉弄人吗?
赛伊 我为保障你们的福利,辛苦得面色惨白了。
凯德 那就打他一个耳光,包能叫他脸上恢复红润。
赛伊 我为穷人们处理案件,昼夜辛勤,累得我浑身是病。
凯德 那就送给你一碗补血汤,送给你一把斧子去施行手术。
狄克 汉子,你为什么发抖?
赛伊 是我的抽风病发作了,并不是害怕。
凯德 嗨,他向我们点头哪,似乎是说:我要报复你的。我倒要看看,如果把他的脑袋挂在竿尖上会不会安稳一些。拖他出去,砍掉他。
赛伊 你说我到底犯了什么大罪?我在钱财上或是荣誉上做过错事吗?你说。我的箱子里装满讹诈来的金银吗?我的服饰过分华丽吗?我害过什么人,你叫我非死不可?我这双手从未沾染过无辜者的鲜血,我这胸怀从未掩藏过什么欺人作恶的念头。唉,免我一死吧!
凯德 (旁白)我听了他的话,真有些不忍。不行,我得克制住这种软心肠。一定叫他死,他讨饶的话说得这样好,单为这一件,他就该死。把他带走!他舌头底下有个妖精,他不提上帝的名字。走,把他带走,我说,立刻砍下他的脑袋。然后再冲进他女婿詹姆士?克罗麦爵士家里,砍掉他的头,把他两个的头用两根竿子挂起来,带来我看。
众人 遵命。
赛伊 呵,同胞们!如果你们祈祷的时候,上帝像你们这样狠心,你们死后的灵魂还有希望得救吗?发点慈悲,饶我一命吧。
凯德 把他带走!照我的命令行事。(数人押赛伊下)这国度里最高贵的贵族也不能把脑袋戴在肩膀上,除非他向我纳贡。任何女子不准结婚,除非让我在她丈夫之先享受初夜权。一切人的财产都作为代我保管的。我还规定任何人的老婆心里爱怎样就怎样,口里说怎样就怎样,丈夫不准干涉。
狄克 我的爵爷,我们什么时候去溪浦汕市场提取单据上的物品?
凯德 呃,哈,马上就去。
众人 呵,真妙呀!
叛党用竿挑赛伊及其婿的头颅上。
凯德 这不更妙吗?他俩活着的时候亲热得很哩,让他们亲个嘴吧。再把他俩分开,要防着他俩再串通了出卖法国的城市。兵丁们,洗城的活儿留到夜晚再动手。现在要把这两颗人头挑起来挂在我们马前,作为仪仗,我们来骑马游街,遇到转角的地方,就让它俩亲一次嘴。走吧!(同下。)
第八场 同前。骚士瓦克
鸣鼓吹号。凯德及其全部党徒上。
凯德 上鱼街!转往圣麦格纳斯街角!杀掉他们,干掉他们!把他们扔到泰晤士河里!(吹起谈判号声,接着吹收兵号)我听到的是什么声音?我正在下令砍杀,谁敢叫吹收兵号、谈判号?
勃金汉及老克列福率队上。
勃金汉 嗳,敢打扰你的人在这儿啦。我们通知你,凯德,我们是王上派来的钦差,要对那些被你煽动起来的老百姓讲话。我们现在宣布,凡是愿意抛弃你、各自回家安守本分的人,都可得到赦免。
克列福 同胞们,你们打算怎样?你们是愿意改过自新、接受我们提出的宽恕呢,还是愿意听从一个逆贼把你们带到死路上去呢?谁要是爱戴王上、拥护他的宽大赦免,就把帽子抛向天空,并且说:“上帝保佑吾王陛下!”谁要是怀恨王上,也不尊敬王上的父亲,那位震动整个法国的亨利五世陛下,就向我们挥着兵器走到另一边去。
众人 上帝保佑吾王!上帝保佑吾王!
凯德 怎么,勃金汉和克列福,你们好大胆哇!再说你们这些下贱的黄泥腿子,你们相信他吗?你们要把赦免证套在脖子上去被吊死吗?我用宝剑打开伦敦的城门,就为的是好让你们在骚士瓦克的白鹿宫前背叛我吗?我原以为你们在恢复古老的自由以前决不会放下武器,可你们全是些胆小鬼、可怜虫,喜欢在贵族手下当奴隶。让他们压断你们的脊梁,霸占你们的房屋,当着你们的面奸淫你们的妻女吧。至于我,我去干我自己的事。就这样,叫上帝的惩罚落到你们众人的头上!
众人 我们拥护凯德,我们拥护凯德!
克列福 你们说要拥护凯德,难道凯德是亨利五世老王的儿子吗?他能带领你们攻进法国的心脏,把你们当中最卑贱的人封做公爵、伯爵吗?嗳哟哟,他连个家也没有,想逃也无处可逃;他除了抢夺你们的朋友,抢夺我们,靠抢来的东西过日子以外,他就不知道怎样谋生。若是正当你们闹事的时候,那些新近被你们打败了的可怕的法国人乘机渡海入侵,打败你们,那不是丢脸的事吗?在我们内战期中,我已经看见法国人在伦敦大街上昂头阔步,逢人便骂一声“懦夫”。宁可让一万个出身卑贱的凯德流产,也不该哀求法国人怜悯呀。到法国去,到法国去,把你们丢掉的东西夺回来;体恤体恤英国吧,这是你们的祖国呀。亨利王上有钱,你们众人有力有勇,上帝一定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必胜无疑。
众人 拥护克列福!拥护克列福!我们跟从王上和克列福。
凯德 (旁白)这伙群众真像鸡毛一般,风吹两面倒。一提到亨利五世的名字就能煽动他们干一切坏事,甚至使他们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撇下在这里。我看到他们交头接耳,大概想对我来个出其不意。让我的宝剑替我开路吧,眼见得这里是呆不下去了。不管什么魔鬼和地狱,我要从你们中间冲出去!老天和荣誉可以做见证,不是我没有决心,只是由于我的部下发生可耻的叛变,我才不得不脚底加油。(下。)
勃金汉 怎么,他逃了吗?去几个人追他。谁能把他的首级献给王上,赏银一千镑。(群众中一部分人下)兵丁们,随我来,我来想个办法替你们向王上讨情。(同下。)
第九场 肯尼渥斯堡
号筒声。亨利王、玛格莱特王后及萨穆塞特上平台。
亨利王 从来世上当国王的,有比我的权力更小的吗?我刚刚爬出摇篮,在九个月的幼龄就被放到国王的宝座上去。如果说有什么老百姓想当国王的话,我这国王却更巴不得去当老百姓。
勃金汉及老克列福上。
勃金汉 恭祝吾王陛下安康,有好消息启奏陛下!
亨利王 呀,勃金汉,叛贼凯德被击破了吗,还是他暂时撤退去整顿兵马呢?
凯德的许多党徒,颈系绳索,来至台下。
克列福 主公,凯德已逃,他的势力已经瓦解。他的党徒都用绳索套在脖子上,卑恭地听候陛下裁决他们的生死。
亨利王 呵,苍天哪,请把永恒的天门打开,接受我对您感谢和颂扬的誓言!兵丁们,今天你们已经赎回了自己的性命,表现出你们是如何热爱你们的君长和国家。以后望你们如同今天一样安守本分。我虽然命途多蹇,可是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决不会刻薄寡恩。如今我感谢你们,宽恕你们,遣散你们各归原籍。
众人 上帝保佑吾王!上帝保佑吾王!
一差官上。
差官 启奏吾王,约克公爵新近已从爱尔兰归来,他率领着一支由爱尔兰强悍的乡勇们组成的强大队伍,一路耀武扬威,向这边开了过来。他口口声声说他进军的目的,是要把他称作逆贼的萨穆塞特公爵从您的身边清除出去。
亨利王 这真是左狼右虎,我的国家竟遭受到凯德和约克的两面夹攻。好比一只航船,刚刚逃过一阵风浪,又受到海盗袭击。如今凯德刚被击溃,随即就有约克起兵追随他的后尘。勃金汉贤卿,我请你去见约克,问他兴师动众是为了何事。告诉他我这里就要把爱德蒙公爵送进伦敦塔狱。萨穆塞特,我不得不将你暂时送往塔狱,等把约克的军队解散以后再说。
萨穆塞特 主公,我甘愿入狱,也甘愿就死,只要对国家有利。
亨利王 不管怎样,你措词必须温和,因为他性情蛮横,如果用语言触犯了他,他是不能容忍的。
勃金汉 我的主公,我一定遵照您的吩咐。请您放心,我一定小心应付,一切事情都会好转的。
亨利王 来吧,御妻,我们回宫去吧。我们必须学会更好地处理国政,只怕在我这一段多灾多难的统治时期,臣民们是怨声载道的。(同下。)
第十场 肯特郡。艾登氏花园
凯德上。
凯德 还提什么野心!还说什么我自己!我身佩宝剑,一表堂堂,却白白地忍饥挨饿!五天以来,我一直藏在林子里,不敢露面,因为全国到处都要捉拿我。可是我现在饥饿难忍,即便赊给我一千年的生命,我眼前也挨不过去。因此,我翻过一道砖墙,来到这座花园,看能不能吃点青草,或是拣到一点生菜什么的,在这大热天里,让肠胃清凉一下,总还不错。说到生菜,就使我要想到头盔⑾,这东西似乎是注定对我有益的。有好多次,若不亏有个头盔护着,我的脑袋瓜早就被钢斧劈开了。又有好多次,当我在行军的路上,口渴得厉害,我就用它盛水喝。话说回来,此刻,我却不得不用生菜来充饥。
艾登上。众仆远随。
艾登 我的天主,一个人能在这样一个幽静的花园里散散步,谁还高兴到宫廷里去过那营营扰扰的生活?我对于父亲留给我的这份小小的产业深感满意,我看它赛过一个王国。我并不想利用别人的衰落来使自己兴旺;我也不愿意钩心斗角来增加财富。我只求维持住我的产业,能够 济 济穷人,就心满意足了。
凯德 (旁白)我未经许可就进入私人的园地,这里的主人要来捉我了。(扬声)嗨,恶棍,你要出卖我,拿我的头颅去向英王领取一千镑的赏金,是吧?可是在你我分手以前,我要叫你先吃我一刀。
艾登 嗳,莽汉,不管你是谁,我和你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出卖你?你闯进我的花园,像贼一样偷窃我园里的东西,藐视我这座花园的主人,翻越我的园墙,这还不够坏吗?你为什么还要用无赖的话来触犯我?
凯德 触犯你!哼,哪怕流出最高贵的血,我还要羞辱你一顿呢。对我仔细瞧瞧,我已经五天没吃肉了,尽管如此,纵然你再叫五个人来和你一齐上,我若不叫你们一个个躺下,死得像门上的钉子一样,我就请求上帝不再让我在世上啃青草。
艾登 不能,只要英国存在一天,我决不能让人家说,我这位肯特郡的绅士,亚历山大?艾登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个饿瘪了的人。睁大你的眼睛对我看,看你能不能虚张声势把我吓倒。咱俩浑身比一比,你比我差得远哩。你的手只比得上我拳头上的一根小指头,你的腿比起我这像树干一般的大腿来,只能算是一条枝 ,我一只脚就抵得过你全身的气力;如果我挥动我的胳膊,那就等于替你掘好了坟墓。你若想用你的一张利嘴来讨便宜,我的嘴也决不饶你。嘴里说不清楚的事情,让我的宝剑来解决。
凯德 真碰上了一条硬汉!我的宝剑,假如你卷了锋刃,假如你在回到鞘里以前,不把这大汉剁成碎块,我定要恳求天神把你变成钉鞋底的钉子。(两人交战,凯德倒地)哎呀,他杀了我啦!我被杀,不是由于别的,只是由于饥饿。如果我把错过的十顿饭都吃下去,纵然来一万个魔鬼向我进攻,我也抵抗得住。你这园子,枯萎吧,叫你从今以后成为住在这里的人们的坟场,因为凯德的不可征服的灵魂从此消逝了。
艾登 原来死在我的剑下的就是那逆贼凯德吗?剑呵,你立下这场功业,我要尊你为神,死后还要将你悬挂在我的墓侧。你剑锋上的血迹,我永不拭去;你带着它,犹如带着勇士的纹章,为你主人增光。
凯德 艾登,别了,你为你的胜利而自豪吧。替我捎个信给肯特郡的人民,就说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一个最最好的人,同时望你劝告世人,劝他们都做胆小鬼,因为像我这样一个人,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是被勇力所击败,却是被饥饿所击败的。(死。)
艾登 你这话是多么辱没了我,让老天爷判断吧。你这坏蛋,死吧,养出你这坏蛋的婆娘也得到报应。我用宝剑戳穿你的躯体,我恨不得再用宝剑把你的灵魂挥进地狱。我这就抓住你的脚跟,把你倒拖到粪堆上,让粪堆做你的坟墓。然后砍下你那肮脏的脑袋,送到王上那里去献功,留下你的尸身喂老鸹。(下。众仆拖凯德尸身随下。)
第五幕
第一场 肯特郡。达特福与黑荒原之间的战场
亨利王营帐设在场上的一侧,约克率领爱尔兰军队从另侧上,旌旗鼓乐前导。
约克 本爵这次从爱尔兰回来是为了要求我的权利,要从软弱的亨利的头上摘下那顶王冠。让钟声敲得更响,让焰火燃得更旺,来欢迎伟大的英国的合法君王。嗄!赫赫王权哟,谁不愿意为你付出高贵的代价?谁要是不能统治,谁就应该服从。我的手生来就注定要掌握黄金。我的手中如果不持着宝剑或皇杖,我就不能将就的意志付诸实施。我既然具有一个灵魂,我就必须掌握皇杖,我还要把法兰西的百合花放在杖头玩弄哩。
勃金汉上。
约克 是谁来到这里?勃金汉,是他来打搅我吗?一定是国王派他来的。我必须假意与他周旋一下。
勃金汉 约克,如果你的来意是善良的,我就向你致以真诚的敬意。
约克 勃金汉的亨弗雷,我接受你的敬意。我且问你,你是衔着使命来的呢,还是来这里玩玩的呢?
勃金汉 我是奉吾王亨利之命,前来打听一下,你在和平的日子里为何兴师动众。你我既是并肩为臣,你为什么背弃了效忠的誓言,没有奉到王上的命令,竟敢带领大兵,迫近宫廷?
约克 (旁白)我怒火中烧,使我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些可鄙的话使我怒不可遏,我简直想要剁开几块石头,我要像大埃阿斯一样,砍掉几只牛羊⑿,才能发泄我心头之火。我的禀赋比国王优秀得多,我更有王者的气度,我也更有人君的思想。不过暂时我还得与他敷衍一下,等待着亨利的势力更加削弱,我自己的力量更加壮大。(扬声)噢,勃金汉,请你原谅,我这半晌没有答话,实是因为我心头烦恼。我带兵来到这儿的目的,是要将狂妄的萨穆塞特从王上的驾前赶走,他这人对王上、对国家,是图谋不轨的。
勃金汉 你这种举动未免是过于专擅了。不过假如你并无其他目的,那么王上早已接受了你的要求,现在萨穆塞特公爵已经关进塔狱了。
约克 你能以荣誉保证,他已经囚禁了吗?
勃金汉 我以荣誉保证,他确已受到囚禁。
约克 既然如此,勃金汉,我就解散我的军队。兵士们,我谢谢你们,你们现在就散队,明天到圣乔治草场等候我,我要发放你们的饷银,还要赏赐你们所希望得到的东西。至于我们的圣明的君王亨利,我要把我的长子交给他,不,要把我所有的儿子全交给他,听候他的调遣,作为我对他效忠的人质。我心甘情愿地把儿子们交给他,我的土地、财物、马匹、器械,以及我一切所有的东西,全都由他使用,只要把萨穆塞特问成死罪就行。
勃金汉 约克,你这样好言好语归顺朝廷,我很钦佩。现在咱俩就一同前往王上的营帐里去吧。
亨利王及侍从等上。
亨利王 勃金汉,约克和你手搀着手儿一同来到,他对我没有什么不良的意图吧?
约克 约克是诚惶诚恐地前来晋见陛下的。
亨利王 那么你带兵来干什么呢?
约克 是为了驱逐逆臣萨穆塞特,也为了平定凯德的叛乱,不过后来我听说凯德业已溃败了。
艾登提凯德首级上。
艾登 小臣能够晋见吾王,不胜荣幸。我敬将叛贼凯德的首级献给陛下,我是在一场决斗中杀死他的。
亨利王 凯德的首级!伟大的上帝,您是多么公正啊!嗯,这人活着的时候,捣乱得好不厉害,如今死了,我倒要看看他生得是个什么模样。朋友,告诉我,是你把他杀死的吗?
艾登 启奏陛下,是微臣杀的。
亨利王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什么职位?
艾登 我名叫亚历山大?艾登,是肯特郡的一个敬爱王上的小乡绅。
勃金汉 启奏陛下,这人立下大功,把他升为骑士,大概是可以的吧。
亨利王 艾登下跪。(艾登跪下)封你为一名骑士,赐给你一千马克赏金,今后你就充当御前侍卫。
艾登 艾登有生之日,永矢忠诚,一定竭尽棉力,报答主上的隆恩!(起立。)
亨利王 留神,勃金汉,萨穆塞特跟随王后来了。快去告诉她把他隐藏起来,别让约克瞧见。
玛格莱特王后及萨穆塞特上。
玛格莱特王后 就是有一千个约克在这儿,萨穆塞特也无须藏头露尾,他完全可以和他面对面站着。
约克 怎么啦!萨穆塞特并未下狱?这么着,约克,你原先克制着没说的话就全说出来吧,你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我看到萨穆塞特能不动火吗?骗人的国王!你明知我最恨一个人言而无信,为什么失信于我?我刚才把你叫做国王吗?不对,你算不得什么国王,你连一个逆臣都不敢管、不能管,当然就不配统辖万民。你的头不配戴上王冠,你的手只能拿一根香客的拐杖,不配掌握那使人敬畏的皇杖。那顶金冠应该束在我的顶上,我的一喜一怒,如同阿喀琉斯的长矛一样,能制人死命,也能教人活命。我的手才是操持皇杖的手,凭着它把治理国家的法律付诸实施。让位吧,凭着上天,你不能再统治一个由上天派来统治你的人。
萨穆塞特 万恶的逆贼呀!我逮捕你,约克,因为你犯了背叛王上的重罪。大胆的逆贼,低头认罪吧,跪下来求恩吧。
约克 你想叫我下跪吗?让我先问问我的部下肯不肯让我对人家下跪。卫士,把我的儿子们叫进来替我做保人。(卫士下)我知道他们决不能看着我进班房,他们宁愿抵押掉他们的宝剑,也要把我保释出去。
玛格莱特王后 去请克列福到这儿来,叫他立刻就来。请他说一说约克的杂种儿子有没有资格替他们的反叛父亲做保人。(勃金汉下。)
约克 嘿,你这手沾鲜血的败类、荒唐鬼、英国的祸胎!约克的儿子,出身比你高贵得多,为什么不能充当他们父亲的保人?谁不让我的儿子当我的保人,就叫谁死亡!
爱德华和理查率领军队从一侧上;克列福父子率领军队从另一侧上。
约克 好,他们来了,我敢说他们一定能把事情办妥。
玛格莱特王后 克列福来到,一定会拒绝他们作保。
克列福 恭请吾王圣安!(下跪。)
约克 谢谢你,克列福。你带来什么消息?说吧。不,不要怒气冲冲的对着我。克列福,我是你的君王,跪下行礼吧。你刚才行错了礼,我恕你无罪。
克列福 这边是我的王上,约克,我没有弄错。你以为我行错了礼,那你才是大错特错哩。把他送到疯人院去,我看这人是疯啦。
亨利王 说得对,克列福。疯狂和野心使他公然和他的王上对抗了。
克列福 他是一个叛逆,送他到塔狱,砍掉他的狂悖的脑袋。
玛格莱特王后 他已经被逮捕,可还不服,竟然说他的儿子可以替他作保。
约克 孩子们,你们愿不愿作保?
爱德华 愿意,尊贵的父亲,如果我们能以信誉作保的话。
理查 如果信誉不能作保,就用武力。
克列福 哼,真是一窝子叛种!
约克 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你那影子才叫叛种哩。我是你的君王,你是一个存心欺诈的叛贼。把我的两个勇敢的熊叫进来,他们只要把身上的链索一抖响,管保能叫这些躲躲藏藏的恶狗们吓得半死。去叫萨立斯伯雷和华列克到我的身边来。
鸣鼓。华列克和萨立斯伯雷率领军队上。
克列福 他们就是你的熊吗?如果你敢把他们带到陷阱边上,我就把他们推到陷阱里弄死,把你这饲熊人套上锁链。
理查 我常见到,一条自命不凡的恶狗如果有人拉住它,它就往回挣扎着要咬人;如果放任它,它只要被熊掌一拍,就会夹着尾巴狂吠起来。你们如果想和华列克爵爷对抗,你们也只能这样。
克列福 滚开,你这凶徒,你这丑恶的驼子!你的举动正像你的身形一样,一点也不正派。
约克 没关系,我们还要惹你动一次真火哩。
克列福 小心点吧,不要惹火烧了你们自己。
亨利王 呀,华列克,你忘了对我屈膝致敬吗?萨立斯伯雷老头儿,你白发苍苍,怎不把儿子管教好,不觉得惭愧吗?你已经到了风烛残年,还要干些罪恶勾当,自寻烦恼吗?还谈什么信义?说什么忠忱?如果两鬓如霜的老人都不忠不信,人世间谁还有忠信?你要在你的墓边制造战争,使你的晚年蒙上流血的耻辱吗?你活了一把年纪,怎么还缺乏经验?或者是你虽有经验,却还任性胡为?你偌大年纪,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你如果还有羞恶之心,就该按照臣子的礼节向我下跪。
萨立斯伯雷 殿下,关于这位具有无比威望的公爵有没有继承权的问题,我已经慎重考虑过了。凭着我的良心,我认为他是英国王位的合法继承人。
亨利王 难道你不曾向我宣誓效忠吗?
萨立斯伯雷 宣誓过的。
亨利王 既然有过誓言,你能对天反悔吗?
萨立斯伯雷 立誓去做坏事,那是一桩大罪;如果坚持做坏事的誓言,那就是更大的罪。如果一个人立誓去谋杀人,去抢劫人,去强奸贞女,去霸占孤儿的遗产,去欺侮寡妇,难道一定要他遵守誓言?难道因为他曾经庄严宣誓,就非叫他去做这些坏事不可吗?
玛格莱特王后 刁滑的叛徒总会狡赖,不用请诡辩家帮忙。
亨利王 叫勃金汉来,吩咐他武装起来。
约克 你去叫勃金汉也好,把你的朋友全都叫来也好,我决心拚着死亡,夺取高位。
克列福 我保证你一定获得前者,如果梦是灵验的话。
华列克 我看你还是上床去做梦吧,免得你在战场上经受风浪。
克列福 不论你兴起什么风浪,我也决心去抵挡。如果我能从你的家庭纹章里认出你来,我就把这话写在你的头盔上。
华列克 我们纳维尔家族祖传的纹章,也是我父亲的徽记,是一条用链索拴在树桩上的忿怒的熊,我今天就把绘有这个纹章的头盔,高高戴在顶上。它好比是山峰上的一棵孤松,在狂风暴雨之中,披着青枝绿叶,巍然屹立。这个气派就足以使你慑服。
克列福 我要从你的头盔上撕下那条狗熊,放在脚下践踏,饲熊人也保护不了它。
小克列福 战无不胜的爸爸,我们去调动队伍,彻底击败这些叛徒和他们的党羽。
理查 呸!省省吧,别说硬话啦,今晚你就要去和耶稣基督共进晚餐啦。
小克列福 小残废,你有什么资格说那种话!
理查 你若是不愿进天堂,那你一定可以到地狱里去进晚餐。(各下。)
第二场 圣奥尔本
鼓角声。两军交战。华列克上。
华列克 昆布兰的克列福,是我华列克在叫你。现在正当鼓角齐鸣、杀声震野的时刻,你如果不躲避狗熊,我说,克列福,你就该出来和我交战!骄傲的北方老爷,昆布兰的克列福,华列克在喊你出战,快要把嗓子喊哑啦。
约克上。
华列克 怎么啦,我的尊贵的主公!一切进行得顺利吗?
约克 辣手的克列福打死了我的战马,我也还敬了他一下,把他心爱的骏马杀死了,让天空的飞鸢和老鸹来饱餐一顿。
老克列福上。
华列克 今天是拚个你死我活的日子。
约克 住手,华列克,你去寻找别的猎物,这只鹿留给我亲自来宰。
华列克 那么,好生打吧,约克,你的胜负关系着王位的得失。克列福,我今天原想在你身上博一个彩头,现在留下你一条活命,真叫我惋惜。(下。)
克列福 约克,你在我身上瞧出什么来了?你为何停住不动手?
约克 我看到你的英武气概,不免有爱惜之意,可惜你已是我的死对头。
克列福 若论你的勇猛,本也值得钦佩,可惜你不走正道,成了叛徒。
约克 我在维持公道、主张正义的时候既然表现出勇猛,今天我和你交锋,就让勇猛来助我取胜吧。
克列福 我的灵魂和肉体都在参加战斗!
约克 这真是一笔惊人的赌注!我马上就向你领教。(两人交战,克列福倒地。)
克列福 毕生事业就此完了。(死。)
约克 战争使你得到安息,你现在是安静下来了。如果上天允准,祝他的灵魂平安!(下。)
小克列福上。
小克列福 乱成了一团,真可耻!全军溃散了。由于害怕,就产生混乱,一混乱,就挺不下去了。战争呵,你是地狱之子,震怒的天庭用你作为惩罚世人的工具,望你把复仇的烈火,投入我方士兵冷却了的胸腔!不要让任何一个士兵逃跑。真能捐躯疆场的人,一定能够奋不顾身;至于爱惜身家的人,纵使博得勇敢之名,也只是出于侥幸,决没有勇敢之实。(看到阵亡了的父亲)哎呀呀,叫这个万恶的世界毁灭吧,让那末日的烈焰提前燃起,把天地烧成一团吧!让壮烈的笳声吹奏起来,让琐细的声音全都停止!亲爱的父亲,您度过平静的早年,到了鬓发如霜的恬静的晚年,在受人尊敬、颐养天年的日子里,难道还注定要在一场混战中丧命吗?我看到这种景象,不由得心肠化成了铁石;只要我还有一颗心,它就会和石头一般硬。约克没有饶过我们的老人,我也决不饶过他们的婴孩。从今以后,处女的眼泪对于我将如同滴到火上的露珠;暴君们经常吹嘘的美德,对于我的忿怒的火焰,好比是火上添油。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人有什么怜悯之心了。如果我碰到约克家族的婴孩,我一定要把他剁成肉酱。我要以残酷无情闻名于世。好吧,您这位古老的克列福家族中的新鬼,(背起父尸)我要把您背在我壮实的肩头上,如同埃涅阿斯背着他父亲安喀塞斯老人一样,不过他背的是一个活人,负担还不像我那样沉痛不堪啊。(下。)
理查与萨穆塞特上,两人交战,萨穆塞特被杀。
理查 哼,你到底躺下啦。当年那算命的说你将“遇堡而亡”,这家酒店的招牌上写着“圣奥尔本堡”,你果真死在它的下面,倒叫那算命的成了名了。剑呵,坚持你的斗志;心呵,保持你的怒火。僧侣们才替敌人祝福,王子们则要搜杀敌人。(下。)
号角声。两军交锋。亨利王与玛格莱特王后率众上,向后退却。
玛格莱特王后 快走呀,主公!你走得太慢了,不怕难为情吗?快走!
亨利王 我们能挽回天意吗?好玛格莱特,停下来。
玛格莱特王后 你是个什么货色?又不打,又不逃。此刻避一避敌人的锋芒,是果断,也是明智,是有利于防御的;为了保全实力,只有逃跑。(远处号角声)如果你被敌人捉住,我们的前途就完结了。如果我们能够逃脱――只要你不疏忽大意,我们很可以逃脱――我们就可以退到伦敦。在那里,拥护你的人多,一定可以马上挽回颓局。
小克列福重上。
小克列福 若不是我担心着未来的灾祸,我宁可说出亵渎神明的话,也决不劝您逃走。但是大势如此,您非逃不可。现在我们部下的士兵都已丧失斗志,无法挽救了。为了您的安全,走吧!我留下来看他们能怎样,我要和他们拚一拚。走吧,主公,快走!(同下。)
第三场 圣奥尔本附近战场
号角声。退军号声。喇叭奏花腔。约克、理查、华列克率兵士上,旗鼓前导。
约克 萨立斯伯雷老将军的情况如何,谁能向我报告?那只冬天的狮子,奋发雄威,不顾年迈,不顾精力衰退,仍像壮年的斗士一般,愈战愈有精神。假如萨立斯伯雷有个三长两短,这场胜利就值不得庆祝,我们就等于毫无所获了。
理查 尊贵的父亲,我今天曾经三次扶他上马,三次为他保驾;我三次把他引出重围,劝他不要继续战斗。但是一到危险地带,我又遇见了他。好比一座简陋的房子里挂着富丽的帷幔一样,他的衰老的肉体里仍然有一个坚强的意志。瞧,那不是他来了,好一副英雄气概!
萨立斯伯雷上。
萨立斯伯雷 凭我这口剑,我要说,你今天打得真出色。凭着圣餐,我也要说,咱们大伙儿打得都不错。谢谢你,理查。上帝知道我还可以活多少时候,可是托天之福,你今天一连三次救我脱了险。众位大人,我们的胜利还不彻底,因为敌人逃脱了,我们知道,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约克 我也知道,必须向敌人追击,我们才能安全。听说国王已逃往伦敦,他一定会立即召开国会。趁他诏书未下以前,必须追上他。华列克爵爷的意见如何?我们追他好吗?
华列克 追他!不,如果可能,我们要赶在他们前头。众位大人,今天真是一个光辉的日子。享有威名的约克公爵在圣奥尔本战役中获胜,这件事应该永垂史册。传下令去,叫三军鼓角齐鸣,向伦敦进发!同今日一样的光辉日子还在等候着我们!(同下。)
注释:
指的是亨利六世。亨利六世属于兰开斯特家族,约克家族与之对立。
阿尔宾,是英格兰的古名。
沙囊杖(sandbag),是当时一种武器,杖头缚沙囊,用以击人。
英国迷信,曼陀罗草从土中拔出时发出一种呻吟,使听到的人不死也要发狂。
苏拉(sylla,公元前136―78),罗马执政,曾进行恐怖统治。
特莱(tully),即罗马的雄辩家西塞罗。
原文中“凯德”意即“小桶”。
这个名字含意是“上帝与我们同在”,见《旧约》:《以赛亚书》第七章第十四节。
四旬斋在复活节之前,为纪念耶稣禁食期间而设。在此期间,某些享有特权的屠户可以每周宰杀一定数目的牛羊,并享有专利权。
尿管子是伦敦市内一处公共喷泉,喷水甚细,故当时人民管它叫这个名字。
原文“头盔”(sallet)与“生菜”是一个字。
希腊神话中的大埃阿斯曾因一时忿怒,把一群牛羊当作仇人砍掉。
《亨利六世》下篇
剧中人物
亨利六世
爱德华 威尔士亲王,亨利王之子
路易十一世 法国国王
萨穆塞特公爵
爱克塞特公爵
牛津伯爵
诺森伯兰伯爵
威斯摩兰伯爵
克列福勋爵 王党
理查?普兰塔琪纳特 约克公爵
爱德华 马契伯爵,即位后称爱德华四世
爱德蒙 鲁特兰伯爵 约克公爵之子
乔治 后封为克莱伦斯公爵 约克公爵之子
理查 后封为葛罗斯特公爵 约克公爵之子
诺福克公爵
蒙太古侯爵
华列克伯爵
彭勃洛克伯爵
海司丁斯勋爵
史泰福德勋爵 约克党
约翰?摩提默爵士
休?摩提默爵士 约克公爵之舅父
亨利 里士满伯爵,少年人
利佛斯勋爵 葛雷夫人之弟
威廉?斯丹莱爵士
约翰?蒙特哥麦里爵士
约翰?萨穆维尔爵士
鲁特兰之家庭教师
约克市长
塔狱卫队长
官员
两护林人
猎人
杀父之子
杀子之父
玛格莱特王后
葛雷夫人 后为爱德华四世之后,即伊利莎伯王后
波那 法国王后之妹
众兵士、亨利王及爱德华王之侍从、差官、卫士及其他侍从等
地点:第三幕的一部分发生于法国;其余部分发生于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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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一场 伦敦。国会会场
鼓声。约克部下若干士兵冲上。随后,约克、爱德华、理查、诺福克、蒙太古、华列克等,帽上插白玫瑰花,同上。
华列克 不知道国王是怎样逃出我们的围攻的。
约克 我军正在追击北方骑兵的时候,国王就趁机撇下他的部队,悄悄逃跑了。这当儿,诺森伯兰勋爵,他那对尚武的耳朵从来不愿听“退却”二字,立即鼓舞起沮丧的士兵们,自己身先士卒,同克列福勋爵和史泰福德勋爵一起,肩并肩儿,冲进我军阵地,结果是全被我方的普通士兵们砍死了。
爱德华 史泰福德勋爵的父亲勃金汉公爵若没有被我杀死,一定也身受重伤。我一剑劈碎他的面甲,父亲,请看我剑上的血迹,就可知道这是实情。(举示带有血污的佩剑。)
蒙太古 兄长,这是维尔特夏伯爵的血迹,(举剑示约克)两军交绥的时候我遭遇了他。
理查 你替我说吧,告诉他们我立下什么功劳。(抛出萨穆塞特的首级。)
约克 我的几个儿子当中,理查的功劳最大。不过,待我问一声,萨穆塞特大人,阁下是不是死了呢?
诺福克 约翰?刚特的后代全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理查 我希望我也能这样来摆布亨利王的头颅。
华列克 我也抱这个希望。胜利的约克亲王,我现对天发誓,如果我不能看到您坐上兰开斯特家族篡去的宝座,我死了也不瞑目。这里是那吓破胆的国王的宫殿,这是国王的御座。坐上去,约克。这是属于你的,不是属于亨利王的嗣子的。
约克 亲爱的华列克,有你保驾,我就坐上去,反正我们已经硬闯进来了。
诺福克 我们全都保驾,谁要是溜掉,就叫谁活不成。
约克 谢谢,温和的诺福克。众位大人,望你们都来扶持我。兵士们,今晚就在我的身边宿营。(众兵士走拢。)
华列克 等国王来到的时候,他若不用武力驱逐你,就不用伤害他。(众兵士退下。)
约克 王后今天在这里召开国会,她绝未料到我们会出席这次会议。不论是用舌头,还是用拳头,我们非夺得我们应有的权利不可。
理查 我们既然全副武装,干脆就把会场占领下来好了。
华列克 胆小的亨利,他那种畏首畏尾的作风,早成了敌人的笑柄,他若不退位让国,让约克公爵做国王,我就要使这一届国会成为流血的国会。
约克 既这么说,众位大人,就请始终扶持,下定决心,我是一定要取得我的合法权利的。
华列克 只要我华列克振动铃子,不论是国王本人,或是他的亲信,不论是哪一个拥护兰开斯特家族的人,谁也不敢 动一下翅膀。①我要扶保普兰塔琪纳特为王;谁反抗就干掉谁。理查,请打定主意,争取王位。(引约克到御座前,约克就座。)
喇叭奏花腔。亨利王、克列福、诺森伯兰、威斯摩兰、爱克塞特等,帽上插红玫瑰花,同上。
亨利王 众位贤卿,你们看那桀骜的叛徒坐在什么地方,他竟敢窃踞御座!他有狡诈的华列克做爪牙,显然是在图谋篡位。诺森伯兰伯爵,他是你杀父的仇人,还有你,克列福勋爵,他也是你杀父的仇人;你们二人都曾立誓要在他身上,在他儿子、朋友、徒党的身上,替你们父亲报仇的。
诺森伯兰 我若不为父报仇,愿受天罚!
克列福 正是为了报仇,我在丧服中还披铠戴甲。
威斯摩兰 哼,我们能任着他这样放肆吗?去揪他下来!我怒火中烧,按捺不住了。
亨利王 耐着点儿,威斯摩兰伯爵。
克列福 像他那种懦夫才能忍耐。如果您父亲老王还活着,他决不敢僭坐御座。仁慈的君王,让我们在这国会会场里把约克家族打个落花流水。
诺森伯兰 堂兄,你说得对,就这么办。
亨利王 哎,你们该知道伦敦市民们拥护他,况且他身边还带有军队呀。
爱克塞特 只要把约克公爵干掉,他的党羽就立刻瓦解了。
亨利王 我决不忍心把国会变成屠场!爱克塞特堂兄,我要用舌剑唇枪来和他们交战。(走向约克)你这大逆不道的约克公爵,快快走下宝座,跪到我的面前来恳求宽赦。我是你的君王。
约克 我才是你的王上哩。
爱克塞特 不要脸的,快下来,是我们王上封你做约克公爵的。
约克 那是我应该承嗣的封号,跟我的马契伯爵封号一样,都是祖传的。
爱克塞特 你爸爸是王室的叛逆。
华列克 爱克塞特,你跟着篡位的亨利跑,你才是王室的叛逆哩。
克列福 他不跟着自己的王上,叫他跟谁?
华列克 是喽,克列福,应该跟着约克公爵理查才是。
亨利王 你坐在我的宝座上,却让我站着吗?
约克 只能这样,你将就些吧。
华列克 你去当兰开斯特公爵好啦,让他当王上。
威斯摩兰 我威斯摩兰勋爵主张,王上还是当王上,他还可以兼领兰开斯特公爵。
华列克 我华列克反对。你忘了,是我们在战场上将你们击败,杀掉你们的父亲,是我们高扬着胜利的旗帜走过全城,进入宫院。
诺森伯兰 没有忘了,华列克,我正记在心里,切齿痛恨哩。凭我父在天之灵,一定叫你和你一家子自食其果。
威斯摩兰 普兰塔琪纳特,为了我父亲流出的每一滴血,我要用你自己的、你的儿子们的、你的亲戚朋友们的性命来抵偿。
克列福 不要再争论了;华列克,小心点,我不需要多费唇舌,只消对你发出一宗法宝,立刻就能替我父亲报仇了。
华列克 克列福可怜虫!这种无聊的恐吓真是一文不值!
约克 我们大家来把继承王位的理由说一说,你们愿不愿意?不然,就用武力解决也行。
亨利王 逆贼,你有什么理由继承王位?你父亲和你一样都不过是约克公爵,你的外祖父罗杰?摩提默不过是马契伯爵。至于我,乃是老王亨利五世之子,我父曾使法国太子俯首称臣,他还占领过法国的国土。
华列克 别提法国啦,全给你丢光啦。
亨利王 是护国公丢掉的,不是我,我登基的时候,才出世九个月。
理查 可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哇,依我看,法国是你给丢了的。父亲,把王冠从那篡位者的头上摘下来。
爱德华 亲爱的父亲,把它摘下来,戴在您的头上吧。
蒙太古 (向约克)兄长,您是富有尚武精神的人,咱们去打个明白,何苦在这里饶舌?
理查 鸣起鼓来,吹起号来,管保昏王要逃跑不迭。
约克 孩子们,静一静!
亨利王 静一静,你!让亨利王上说话。
华列克 该让普兰塔琪纳特先发言,众位大人,听他说。你们也静下来用心听,谁要是捣乱就叫谁死。
亨利王 我父我祖传下来的王位,你以为我会随便放弃吗?不行,除非战争把我的臣民都杀光,除非当年曾在法国为我父祖发扬国威而今天在英国象征着苦难的旌旗成为我的裹尸布。众卿们,你们为什么无精打采?我有充分的继承权,比他的理由强得多。
华列克 说说你的理由吧,亨利,说得对,你就为王。
亨利王 我祖亨利四世用武功取得了王冠。
约克 那是他对自己的君王造反。
亨利王 (旁白)我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我的理由有漏洞。(扬声)你们说,国王是不是可以收养一个继承人?
约克 又怎样呢?
亨利王 如果国王可以收养继承人,那么我就是合法的国王。当年理查王当着群臣的面,把王位禅让给亨利四世,我父是亨利四世的嫡嗣,我又是我父的嫡嗣。
约克 你祖父起兵作乱,是他强逼理查王让位的。
华列克 众位大人,就算理查王是自愿让位的,你们认为那会损害他的王权吗?
爱克塞特 没有,他让了王位,就该由他自己的嫡嗣继承。
亨利王 爱克塞特公爵,你也反对我吗?
爱克塞特 他有正当的理由,我只得请您原谅。
约克 众位大人,你们为何交头接耳,不作回答?
爱克塞特 我的良心告诉我他是合法的君王。
亨利王 (旁白)大家都将背叛我,投到他那边去了。
诺森伯兰 普兰塔琪纳特,不论你提出任何理由,别以为你能使亨利退位。
华列克 他非退位不可,不论有谁替他出头。
诺森伯兰 那你是糊涂了。你自以为有爱塞克斯、诺福克、萨福克、肯特等等这些南方部队替你撑腰,你就趾离气扬,可是有我在这里,你们就别想把约克捧上场。
克列福 亨利王,不管你的继承权有理无理,克列福勋爵发誓要支持你。我若是向我杀父的仇人屈膝,就叫我脚下的土地裂开大口把我活吞下去!
亨利王 噢,克列福爱卿,你的话给我添了多少活力呵!
约克 兰开斯特的亨利,卸下你的王冠。众位大人,你们嘀咕什么,你们商量什么?
华列克 尊重这位具有君王气概的约克公爵,否则我就将部队调进会场,用篡位者的鲜血写下约克公爵稳坐御座的权利。(用脚跺地,兵士们应声而入。)
亨利王 华列克爵爷,容许我再说一句话。我这国王只想当到我死为止。
约克 只要你约定把王位传给我和我的子孙,在你活着的时候,你就可以安享太平。
亨利王 我很满意。理查?普兰塔琪纳特,我死之后,一定传位给你。
克列福 这样你太对不起你的太子了!
华列克 这对他自己、对英国,是多么有利呵!
威斯摩兰 卑鄙的、怯弱的、毫无出息的亨利哟!
克列福 你简直是糟蹋了自己,也糟蹋了我们了!
威斯摩兰 这些条款我是听不下去了。
诺森伯兰 我也听不下去。
克列福 堂兄,走,让我们把这消息报告给王后。
威斯摩兰 别了,胆小的、下流的国王,在你的冷血里,连一星星荣誉的火花也没有。
诺森伯兰 你做下这种没有人味的事情,预祝你落到约克家族的掌心里,死在缧绁之中!
克列福 祝你在战争中死亡;你如果苟且偷生,也只能受人唾弃!(诺森伯兰、克列福、威斯摩兰同下。)
华列克 你把脸转过来,亨利,别看他们。
爱克塞特 他们报仇心切,所以决不投降。
亨利王 唉,爱克塞特呵!
华列克 王爷,您为何叹息?
亨利王 华列克爵爷,我叹的不是我自己,我叹我儿子呵。我剥夺他的继承权,太不近人情了。不论如何,我这里决定把王位永远让给你和你的子孙,但必须附一条件,那就是,你宣誓停止内战,当我在世的时候,你必须尊我为王,再不蓄意谋反。
约克 我愿意立此誓言,而且一定履行。(走下御座。)
华列克 亨利王上万岁!普兰塔琪纳特,去拥抱他。
亨利王 祝你自己和你的英俊的儿子们福寿无疆!
约克 如今约克家族和兰开斯特家族言归于好了。
爱克塞特 谁要是进行挑拨,就叫他受到上天的处罚!(礼号声。群臣走向前面。)
约克 再见,仁慈的君王,我要回我的堡砦去了。
华列克 我要派兵守卫伦敦。
诺福克 我要率领部下返回诺福克郡。
蒙太古 我是从海上来的,我还到海上去。(约克及其诸子、华列克、诺福克、蒙太古率兵士及随从等下。)
亨利王 而我呢?我只得含悲忍泪,回转王宫。
玛格莱特王后偕太子威尔士亲王上。
爱克塞特 王后来了,看她面带怒容,我快溜走吧。(欲行。)
亨利王 爱克塞特,我也要溜。(欲行。)
玛格莱特王后 别走,别离开我;你走我也要跟着你。
亨利王 别生气,温存的王后,我就呆在这里。
玛格莱特王后 糟到这个地步,谁能不生气?唉,你这倒楣鬼!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父亲,我宁可做闺女时就死掉,宁可一辈子不认识你,也决不替你生男育女!你该不该随随便便地就把我儿子的继承权断送掉?你对他如果有像我对他一半的爱心,如果你体会到我生育他的时候所受到的苦楚,如果你曾像我一样用血液将他喂大,那你就当场洒出你心头最宝贝的鲜血,也断断不能让那野蛮的公爵做你的继承人,而剥夺你亲生独子的继承权。
亲王 爸爸,你不该废掉我的继承权。你是国王,我为什么不能继承你的王位?
亨利王 请宽恕我,玛格莱特;请宽恕我,亲爱的儿子。我是被华列克伯爵和约克公爵所逼呀。
玛格莱特王后 逼你?你是一国之主,你能让别人逼你吗?我听你说这样的话,我都替你羞死了。唉,胆小鬼哟!你把你自己、你的儿子和我,全都断送了。你竟替约克家族造成如此有利的地位,你以后只能在他们的许可之下才能把国王当下去。你把王位预让给他和他的后代,这对你能起什么作用?这只能是自掘坟墓,并且使你提前钻进坟墓。华列克当了财政大臣兼任卡莱地方长官,福康勃立琪当了海峡防御司令,约克公爵摄行国家政务,你还说得上什么安全?那只能是包围在狼群里的浑身战抖的羔羊的安全。我虽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妇人,如果我当时在场,即便那些兵丁把我推上刀山,我也绝不同意那宗法案。可你这人却贪生怕死,不顾荣誉。亨利,你既是这样的人,那我只得对你宣告离异,再不和你同桌而食,同榻而眠,直到你把那宗剥夺亲王继承权的法案撤销为止。北方的诸侯立誓和你断绝关系,他们一看到我树起我的旗帜,他们就将集合到我的麾下。我的旗帜是一定要树起的,它标志着你的屈辱,标志着约克家族的彻底灭亡。我此刻就离开你。来吧,我的儿子,我们就走。我们的人马已经齐备,我们追上前去。
亨利王 等一等,温良的玛格莱特,请听我说。
玛格莱特王后 你的话已经说了不少啦,你给我走开吧。
亨利王 爱德华好孩子,你留下来好不好?
玛格莱特王后 留下!好让敌人宰他是不是?
亲王 等我打了胜仗,再来见您。在那以前,我是跟着妈妈的。
玛格莱特王后 来,我儿,走吧,不能耽搁了。(王后及亲王下。)
亨利王 可怜的王后呵。你看她又爱丈夫,又爱儿子,她是走投无路才大发雷霆的。那可恨的公爵桀骜不驯、贪得无厌,夺了我的王冠不算,还像饿鹰一样要攫食我父子的肉,但愿我妻能报得此仇!三位北方将领离我而去,真使我痛心,我打算写封信给他们,求得他们的谅解。来,堂兄,我派你把这封信送去。
爱克塞特 我,我希望能把他们全都说通。(同下。)
第二场 约克郡。威克菲尔附近桑德尔堡中一室
爱德华、理查及蒙太古上。
理查 兄长,虽然我年纪最轻,这桩差使还是让我当了吧。
爱德华 不行,我说起来更有道理。
蒙太古 可是我能提出最有分量的理由。
约克公爵上。
约克 有什么事?我的儿子们,我的老弟!在吵嘴吗?你们争的是什么事?怎样吵起来的?
爱德华 不是吵嘴,不过小有争论。
约克 关于什么事?
理查 是关于您和我们大家的事,爸爸,是关于英国王位的事,这王位原该是您的。
约克 是我的,孩子?那得等亨利王死后才是。
理查 该是您的就不必管他是死是活。
爱德华 现在该您继承,就趁早受用。如果容许兰开斯特家族有喘息的机会,爸爸,您到底要落空的。
约克 我已经宣过誓,让他安享太平。
爱德华 可是为了争夺天下,背弃一个誓言又算得什么事?如果我能当一年王上,叫我背弃一千个誓言我也干。
理查 不是这么说,这里根本谈不上什么背誓问题。
约克 如果我用公开的战争来夺取王位,那就是背誓。
理查 请您听我说,我能证明那不是背誓。
约克 你是无法证明的,孩子。绝不可能。
理查 凡是誓言,假如不是在一个对宣誓人掌有管辖权的真正官长面前立下的,就毫无约束力。亨利的王位是篡去的,他对您没有管辖权。既然是他夺去您的王位,您的誓言压根儿就不能算数。所以,起兵吧!爸爸,您只想一想,戴上王冠是多么称心如意!王冠里有个极乐世界,凡是诗人所能想像得到的幸福欢乐,里面样样俱全。还耽搁什么?我一天不用亨利心头的半冷不热的血来染红我佩在身上的白玫瑰,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约克 够了,理查。我决定做国王,否则宁可去死。兄弟,你立即前往伦敦发动华列克共图大事。理查,你去见诺福克公爵暗暗告诉他我们的策划。爱德华,你去见柯伯汉勋爵,请他把肯特郡的人民鼓动起来,那里的人都是些机灵活泼的战士,是可以信赖的。你们分头办事之后,我就乘机而动,还有什么迟疑?可决不能让王上和兰开斯特家族中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动静。
一差官上。
约克 你们暂等片刻,看有什么消息。你为何来得如此匆忙?
差官 王后带领着北方将领们打算围困您的城堡,她部下有两万人马,已经迫近城边,因此,我的爵爷,加强您的防御要紧。
约克 很好,我就用我的宝剑来防御。什么!你以为我怕他们吗?爱德华、理查,你两个留下来;请蒙太古老弟赶往伦敦,通知留在那里护卫国王的华列克、柯伯汉等人,加紧戒备,不要轻信老实的亨利,也不要轻信他的誓言。
蒙太古 兄长,我就去。我一定说服他们,您请放心。我敬向您告辞。(下。)
约翰?摩提默及休?摩提默两爵士上。
约克 我的两位舅舅,你们恰好选了一个好日子来到桑德尔堡,王后的军队正要围攻我们哩。
约翰 用不着她到这里来,我们到郊外去迎击她。
约克 只带五千人马去能行吗?
理查 是呵,如有必要,爸爸,带五百人马也行。对方的主帅不过是个妇人,怕她什么?(远处有进军鼓角声。)
爱德华 我听到他们的鼓声了,我们快去把队伍整理好,出城应战。
约克 五个对二十!虽然是众寡悬殊,舅舅,我毫不怀疑我们一定得胜。当年在法国打仗,尽管敌人十倍于我,我还是连连得胜,今天哪有不胜之理?(鼓角声。同下。)
第三场 桑德尔堡与威克菲尔之间的战场
鼓角声。两军交战。鲁特兰及其家庭教师上。
鲁特兰 哎呀,我逃往哪里才能摆脱他们的魔掌呢?呀,老师,你看杀人不眨眼的克列福来啦!
克列福率兵士上。
克列福 教士,走开!看在你是个出家人,饶你一命。至于那个该死的公爵的小崽子,他父亲杀了我的父亲,我一定不能饶他。
教师 大人,我愿和他同生共死。
克列福 兵士们,把他带走!
教师 哎哎,克列福呀,这无辜的孩子,千万别杀他,不然你要引起天怒人怨的!(被兵士曳下。)
克列福 怎么样了!这小子已经死了,还是吓得闭起眼睛?我来弄开他的眼睛。
鲁特兰 狮槛里的雄狮对着在它爪下战栗着的小兽,就是这样望着的。它一会儿走过去玩弄那小兽,一会儿走过来把小兽撕得粉碎。哎,仁慈的克列福,我宁愿你一剑杀了我,不要再用狰狞的面目吓唬我。善心的克列福,我死以前,请容我说一句。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娃儿,不值得惹您生气,您要报仇就对大人们报吧,请放我一条生路。
克列福 小可怜虫,你说的全是废话。我父亲的血已经堵塞了我的耳朵,你的话钻不进去了。
鲁特兰 那么就用我父亲的血来冲开您的耳朵吧。我父亲是个大人,克列福,您要斗就和他斗吧。
克列福 即便我把你的几个哥哥都捉到,他们几条命加上你的命,还不够满足我报仇之心。不,即便我掘起你祖宗的坟墓,把他们腐朽的棺木全用链子吊起来,也不能消我心头之恨。我只要一见到约克家族的任何人,就不由得我怒从心起,气愤填膺。我一定要把他们这一支该死的家族连根拔除,一个孽种也不留,在这以前,我是如同生活在地狱里一般。所以……(举剑。)
鲁特兰 哎呀,在我受死以前,请容许我做一次祈祷。我向您祈祷,仁慈的克列福,可怜可怜我吧!
克列福 我只能让我的剑锋可怜你。
鲁特兰 我从未得罪过您,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克列福 你老子得罪过我。
鲁特兰 那时我还没出世呀。您也有个儿子,看在他的份上,饶了我吧。如果冤冤相报,只怕他有朝一日也会和我一样遭到惨死,因为上帝是公正的。唉,就把我永远监禁起来,我只求能活命,以后我如犯过错,你随时可以处死我,现在你实在没有理由要杀我呀。
克列福 没有理由!你的老子杀了我的老子,就凭这一点,你就非死不可。(刺鲁特兰。)
鲁特兰 假借汝手,荣耀归主!(死。)
克列福 普兰塔琪纳特!我来了,普兰塔琪纳特!让你儿子的血沾在我的剑刃上,让它生锈,等到你的血和它凝到一处的时候,再揩去不迟。(下。)
第四场 平原的另一处
鼓角声。约克上。
约克 王后的军队在战场上占了上风。我的两位舅父在救我的时候都遇害了。我的部下在气势汹汹的敌人面前,好似船舶遇到顶头风、羔羊遇到饿狼一般,一个个掉头而逃。我的儿子们情况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我知道,他们的举动确能像个在生死关头保持高贵身分的人。理查曾经三次杀开血路来到我的身边,并且三次大呼:“鼓足勇气,父亲!坚持战斗!”爱德华也屡次冲杀到我身旁,他手中的宝剑,从剑锋到剑柄,都染满他所斩杀的敌人的鲜血,一片殷红。当我们最勇猛的战士不得不退却的时候,理查还在呼喊:“冲锋呀,尺土寸地也不让给敌人!”他又喊道:“夺取王冠,否则就光荣地阵亡!夺取皇杖,否则就甘愿进入坟墓!”在他的鼓舞之下,我们又去陷阵,可是,呵, ,我们又败了下来。我们的处境极像那逆水游泳的凫雁,竭力挣扎,力争上游,但在迎头巨浪的打击之下,终于把全身力量白白耗尽。(内起一阵短促的鼓角声)呵,听哪!要命的追兵来到了。我浑身乏力,不能逃了;如果我是身强力壮,我决不躲闪他们的锋芒。我的寿算快到尽头了。我只有守在这里,在这里结束我的生命。
玛格莱特王后、克列福、诺森伯兰、威尔士亲王率兵士等上。
约克 来吧,嗜杀的克列福,粗暴的诺森伯兰!我不怕你们的凶焰,再狂暴些我也不在乎。我做你们的靶子好了,对我射吧!
诺森伯兰 骄傲的普兰塔琪纳特,向我们乞讨怜悯吧。
克列福 对啦,就像他对我父亲毫不留情地下毒手时候所表示的怜悯一样,让他乞讨那样的怜悯吧。现在太阳神从座车上跌了下来,以致中午时分天昏地暗,变成了黄昏。
约克 我的尸灰会变出一只凤凰,它将为我向你们全体报仇。我抱着这样的希望,举头望天,藐视你们所能给我的任何折磨。你们为什么不动手?怎么!这样多的人,还怕吗?
克列福 胆小鬼到了无路可逃的时候也能打一仗;鸽子被抓在老鹰的利爪之下的时候也能反啄几下;被捉的强盗反正没有活命,就会对捕盗巡官破口大骂起来。
约克 嘿,克列福,你仔细想一想,你把我当年的威风再想一想。我当时只须皱一皱眉头,就能叫你吓得屁滚尿流,你现在却诬蔑我胆小,你若是不害羞,就对我看看,咬掉你说胡话的舌头!
克列福 我现在不跟你吵嘴,我只狠狠地揍你。(拔剑。)
玛格莱特王后 且慢,勇敢的克列福!我有种种原因要让这逆贼多活一会儿。他气忿得连话也听不见了。诺森伯兰,你对他说一遍。
诺森伯兰 等一等,克列福!犯不上给他那么大的面子,即便要戳伤他的心脏,也不能叫你刺痛自己一个小指头。如果看到恶狗呲牙,就把手伸到它的嘴里,那算得什么勇敢行为?只须举起脚来把它踢开就完了。在战争中,能占便宜就占便宜,这没有什么不可以,十个对一个也不算没有勇气。(诺森伯兰、克列福等捉住约克,约克抗拒。)
克列福 得啦,得啦,这好比是山鹬想逃出陷阱。
诺森伯兰 又好比野兔想挣脱网罗。(约克被捉住。)
约克 这好比贼人们分得赃物,扬扬得意;又好比好汉遇到人多势众的强盗,只得束手被擒。
诺森伯兰 请问娘娘怎样发落他?
玛格莱特王后 克列福、诺森伯兰两位将军,你们叫他站在这高阜上面――他曾展开两臂想攀登高山,可是只差一线之隔没能达到。嗨,是你想当英国的国王吗?是你在我们的国会里张牙舞爪,吹嘘你的高贵的家世吗?替你撑腰的那两对儿郎到哪里去了?那荒唐的爱德华、肥壮的乔治呢?你那个粗声豪气、专会挑唆他爸爸造反的儿子,那个小名叫做狄克的驼背怪物呢?还有你那心爱的鲁特兰呢?约克,你瞧!这块手巾上是什么?这是克列福用刀尖戳出那孩子心头的血,是我把那血蘸在我这手巾上面的。如果你为孩子的死亡而流泪,我可以把这块手巾借给你擦干你的面颊。哎呀,可怜的约克唷!我若不是对你怀着深仇大恨,我对你遭逢的惨境也不禁要深表哀怜。我请求你,约克,痛哭一场吧,这样才能使我看了开心。怎么,难道你火辣的心肠已经烧干你的肺腑,以致听到儿子死亡的消息,一滴泪水也没有吗?汉子,你为什么一声不响?你该发狂呀。我这样戏弄你,就为的是使你发狂。跺脚吧,咆哮吧,暴跳如雷吧,你要是那样,就能使我高兴得边唱边舞了。呵,我明白了,你是要我给你一点报酬,才肯替我消愁解闷。约克一定要戴上王冠才肯说话的。好,给约克拿一顶王冠来!将军们,你们来对他鞠躬致敬。抓紧他的手,我来亲自替他加冠。(将纸制王冠戴在约克头上)呵,好极了,你看他多么像一个国王呀!嗨,坐上亨利王的宝座的就是他,承继给亨利王做嗣子的就是他。可是这位普兰塔琪纳特伟人这样快就登了基,他这不是破坏了他自己的誓言吗?据我所知,在亨利王和死神握手以前,你是不该当国王的。现在亨利王还活着,你怎么就违反了你的神圣誓言,将亨利王的光辉围绕在自己的头上,从亨利王的顶上夺去他的皇冕了呢?呵,这样的罪过是太难、太难宽恕了!摘掉他的王冠,随后,再摘下他的脑袋。当我们在世的时候,可以从从容容地把他处死。
克列福 我要为父报仇,让我来执行这项任务。
玛格莱特王后 不,等一等;听听他口里念的是什么祷词。
约克 你这法国的母狼,你比法国狼更加坏,你的舌头比蛇的牙齿更加毒!你像阿玛宗的泼妇一样,对于不幸被擒的人施行迫害,反而自鸣得意,哪里还有一点妇道!你惯于作恶,变成厚颜无耻,你脸上好似蒙了面罩,永不变色,否则我倒要说几句话试试,看你脸红不脸红。如果你稍有羞耻之心,只要对你说一说你的来历,说一说你的出身,就足够使你羞死。你父亲挂着那不勒斯、西西里和耶路撒冷国王的空衔,其实他的家资还比不上英国的一个小土地所有者。是那穷王爷教会你对人无礼的吗?骄傲的王后,这对你是不必要的,这对你也是没有好处的,这只能证明一句古话:叫花子一旦骑上了马,一定叫马跑得累死为止。一个妇女如果生得美貌,还值得三分骄傲,可是天晓得,你的脸蛋儿实在太不高明了。一个妇女如果为人贤德,还值得人家钦佩,可是你那乖僻的性情只能叫人吃惊。一个妇女如果彬彬有礼,才能显得贤淑可爱,可是你嚣张泼辣,只能惹人厌恶。你和一切善良的东西相反,如同阴司对阳世,南方对北方,完全是背道而驰。你这人面兽心的怪物呵!你能用手巾蘸着孩子的鲜血,递给他父亲去擦眼泪,怎能还做出女人的姿态来见人!女人是温存、和顺、慈悲、柔和的,而你却是倔强、固执、心如铁石、毒辣无情的。你要我发怒吗?好,现在叫你称心;你要我流泪吗?好,现在叫你遂意。愤怒的风暴吹起了倾盆大雨,当我的怒气稍稍平静之后,不由得要泪下如雨了。我的伤心的泪水就作为我亲爱的鲁特兰的丧礼;每一滴泪水都发出为我儿子报仇的呼声。凶恶的克列福,狡猾的法国女人,这冤仇要报在你们的身上!
诺森伯兰 该死的,他这一番感情激动的话竟然打动了我的心,我几乎忍不住要流泪了。
约克 想一想我儿的那张甜蜜的脸,吃人的生番也不忍心去伤害他,也决不能叫他流血,可你比生番更没有人性,你比猛虎更加十倍地残酷无情。瞧,忍心的王后,这是一个不幸的父亲的泪水。你用这块布蘸了我儿的血,我现在用泪水把血冲去。你把这块布留着吧,你用这块布去到处吹嘘吧。(将手巾送还)你如果把这段伤心的故事照实说给人家听,听到的人一定要下泪的。即便我的仇人听了,他们也不能不抛下滚滚热泪,他们也不能不说:“这真是一桩惨事!”来吧,把这王冠拿去,你们取得王冠,也取得我的诅咒;你们这种辣手的人所给我的安慰,等到你们需要的时候,也会落到你们自己的头上的!狠心的克列福,把我从这世界上送走吧!我的灵魂将上升天堂,我的血将沾在你们的头上!
诺森伯兰 我看到这个人的灵魂被他内心的痛苦折磨到这种地步,纵使我对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也忍不住要为他痛哭了。
玛格莱特王后 怎么,诺森伯兰爵爷,你要为他洒出同情之泪吗?请你想一想他对我们做了多少坏事,你的眼泪就流不下来了。
克列福 这一剑是履行我的誓言,这一剑是替我父亲雪恨。(用剑刺约克。)
玛格莱特王后 这一剑是挽回我们好心肠的君王的失策。(用剑刺约克。)
约克 仁慈的上帝呵,请您开放慈悲的天门,我的灵魂将从我的伤口飞升起来,回到您的身边了。(死。)
玛格莱特王后 砍下他的首级,悬挂在约克城门之上,这样才便于约克爵爷俯视他自己的封邑约克城。(喇叭奏花腔。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海瑞福德郡。摩提默氏十字架附近平原
吹奏进军号。爱德华、理查率部下兵士上。
爱德华 我很担心我们父王的安全,不知他已否脱险,是否已经摆脱克列福和诺森伯兰的追兵。如果他不幸被擒,我们总该得到情报;如果他不幸战死,我们也该得到消息。如果他已脱身出险,我们更应当获得送来的佳音。我的好兄弟,你身体怎样?为什么面带愁容?
理查 在我确知父王的下落以前,我是不能开心的。我看见他在阵上左冲右突,我看到他向克列福单独挑战。他在千军万马之中,气宇轩昂,好似牛群中的一头雄狮,又好似被群狗包围的一头大熊,他把几条狗咬伤以后,其余的狗不敢靠近他,只在他周围狂吠。我们的父王就这样制服他的敌人,敌人们在父王的面前就这样逃避不迭。我深深感到,作为父王的儿子就是一种很大的光荣。瞧,晨曦开放了金门,正向辉煌的太阳送别!这真像一个年富力强的青年人,打扮得齐齐整整,昂头阔步地走向他的情人!
爱德华 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看到了三个太阳?
理查 是三个光辉灿烂的太阳,每一个都十分齐整,没有浮云遮隔,它们中间只有一片青天。看呀,看!它们彼此靠拢了,互相拥抱了,正像在接吻,它们似乎是在订立牢不可破的联盟。此刻它们已经融合为一,只剩下一盏灯、一团火、一个太阳。这片奇景一定是上天的某种预兆。
爱德华 真是空前未有的奇事。兄弟,我想这是上天号召我们去冲锋陷阵。我们弟兄三人是英勇的普兰塔琪纳特的儿子,我们每人早已立下辉煌的战功,今后还应该把我们的光辉结合在一起,照彻这个大地。姑且不管这究竟是个什么兆头,我此后要在我的手盾上绘上三个亮晃晃的太阳。
理查 不,还是绘上三个姑娘更合适。请容许我说一句:您对女人比对男人更感兴趣。
一差官上。
理查 你来干什么?你满脸阴沉,一定有什么可怕的消息要来报告。
差官 唉,我亲眼见到您的父王、我的主公、尊贵的约克公爵遇害了!
爱德华 哎呀,不用说下去了,这句话已经够受了。
理查 告诉我他是怎样死的,我要知道全部经过。
差官 他被众多的敌军包围,他挺身和他们对抗,赛过古代特洛亚的英雄对抗着企图进入特洛亚城的希腊军队。但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之下,就连赫刺克勒斯本人也是无法取胜的。一棵质地坚硬的橡树,即便用一柄小斧去砍,那斧子虽小,但如砍个不停,终必把树砍倒。您的父亲是被人数众多的敌人击败的,他最后却死于残酷的克列福和王后之手。她戏弄我们的公爵,替他戴上王冠,对他当面嘲笑。后来公爵伤心落泪,那狠心的王后却掏出一块用年轻的鲁特兰的鲜血染过的手巾――鲁特兰是被克列福杀害的――给公爵拭泪。她们对公爵百般糟蹋以后,到底取下他的首级挂在约克城头,它至今还悬在那里,那真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最惨不忍睹的景象。
爱德华 亲爱的约克公爵呵,您是我们的靠山,如今您一逝不返,叫我们依靠谁呢!哼,克列福,强暴的克列福!你杀害了全欧洲骑士精神的花朵。你打败他只是靠阴谋诡计,你如果和他一对一地交锋,你准败在他手里。如今我的灵魂的宫殿已经变成它的牢狱,我恨不能使我的灵魂脱去牢笼,留下我的躯壳安静地埋在土里!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欢乐了,噢,我永远、永远不会欢乐了!
理查 我哭不出来;我的怒火像炽炭一样在燃烧,我全身的液体还不够熄灭我的怒火。我的舌头也不能发泄我心头的烦躁,因为我一开口说话,我的呼吸就会把胸中的火焰煽旺,烧灼我的身体,我又得用眼泪来浇灭它。啼哭只是用来减轻心中的悲痛。让婴儿去啼哭吧,我却要还击,要报仇!理查父亲呵,我既继承了您的名字,我一定为您报仇,如果报仇不成,我就牺牲生命来博一个身后之名。
爱德华 父亲既已把他的名字留下给你,他的公爵职衔和王位当然是留下给我的了。
理查 不是这般说。你如果真是神鹰的雏鸟,你就睁大眼睛看着太阳,由此来证明你不愧为他的后嗣。②你果真如此,公爵的爵位和国王的王位当然全都是你的,要不然,那你就算不得他的儿子。
吹奏进军号。华列克、蒙太古率部下军队上。
华列克 怎么样,少年将军们!情况怎样?有什么消息?
理查 伟大的华列克爵爷,如果叫我把惨痛的消息细说一遍,我说出的每一个字,就好像是一把钢刀刺在我的肉里,那痛苦比肉体所受的伤还更加厉害。唉,英勇的爵爷呀,约克公爵遇害了!
爱德华 呵,华列克,华列克!我父普兰塔琪纳特素来把您当作他灵魂的救星,他已被暴戾的克列福勋爵杀害了。
华列克 早在十天之前我已得到信息,我为此痛哭了一场。我此刻要把你父亲阵亡以后的情况告诉你们,不免要增添你们的烦恼。在威克菲尔地方一场血战中你父呼吸了最后一口气以后,你们的败绩和他逝世的消息立即飞快地报到我那里。我那时正在伦敦担任国王的警卫。我又获得情报,王后兴兵前来,决心要推翻上届国会关于亨利王禅让继承权的法案,于是我立即纠合部队,召集盟友,挟持着国王,驰往圣奥尔本地方去截击王后的军队。当时的部署我觉得是很妥善的。现在长话短说,在圣奥尔本地方两军遭遇,开起仗来,打得非常猛烈。不知道是由于国王对他好战的王后老是温和地望着,他那种冷静的态度妨碍了我方的士气呢,还是由于到处盛传王后在军事上的成功呢,还是由于克列福对他的俘虏肆行残杀,引起极大的恐怖呢,我无法断定;当时的实情是,敌方的兵器像闪电一般打了过来,而我方兵士的兵器,却像是枭鸟在夜间懒洋洋地飞着,又像是一个懒散的打谷人手里的连 悠悠晃晃地摇着,只轻轻打下去,好似替朋友拍灰一般。我对士兵们演说我们是为正义而战,还许给他们高额的饷银,丰厚的奖赏,想以此来鼓舞士气,但一切都毫无用处。兵士们不愿打仗,我们要靠他们取胜是绝无希望的。因此,我们只得退兵,国王已经去到王后那边,你们的兄弟乔治勋爵、诺福克和我自己在路上听到你们驻在这里,特地赶来同你们会合,以便重整旗鼓,再去交锋。
爱德华 温良的华列克,诺福克公爵现在哪里?乔治是什么时候从勃艮第回到英国的?
华列克 公爵率领部队驻扎在离此大约六英里的地方。至于你的弟弟乔治,是你们的姑母勃艮第公爵夫人派遣军队随他前来参加这场紧急战役的。
理查 这样说来,英勇的华列克是由于寡不敌众才败了下来的。我素来只听说他善于追杀敌军,直到今天才听到他受到挫败之辱。
华列克 理查,别以为你只能听到我挫败的消息;不久你会知道,我这只强壮的胳膊能从亨利的头上摘下王冠,能从亨利的手中夺得皇杖,哪怕亨利的为人不是像他现在这样温厚和平、乞怜求恕,而是勇敢善战、声名籍籍,我也能办到。
理查 这是我所深知的,华列克爵爷。请别见怪,我是出于爱护您的荣誉之心,才说这话的。在这急难关头该怎么办?我们是卸下铠甲、穿上丧服、诵经礼谶呢,还是奋起复仇的决心、刀劈敌人的头盔呢?如果各位同意报仇,就请表示赞同,立即出发。
华列克 嘿,我华列克正是为此而来,我弟蒙太古也抱着同样的目的。各位将军请听,那傲慢无礼的王后纠合着克列福、诺森伯兰和其他党羽,把软弱的国王玩于股掌之上。国王曾立誓将王位禅让给你家,他的誓言已载入国会的决议,现在王后们一帮人却进军伦敦,企图撕毁誓言,勾销一切不利于兰开斯特家族的事项。据我估计,她的兵力约有三万人马。我们这边,勇敢的马契伯爵,你在忠诚的威尔士人中间所能募集的军队加上诺福克和我自己的部队,总共不过二万五千人马。可是,不管它,我们立即开往伦敦,我们的喷着澌沫的战马又将驰骤向前,我们又将发出“冲向敌人”的呐喊,这番我们是决不退却的。
理查 对呀,这才像是伟大的华列克说的话。当华列克命令坚持战斗的时候,谁要是敢于喊一声“退却”,管保叫他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爱德华 华列克爵爷,我把你当作靠山。万一你失败了――上帝是不准有那种事的!――我爱德华也就垮台了。愿上天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华列克 你现在不用称作马契伯爵了,你该继承约克公爵的爵位,下一步就是继承英国的王位。我们军队所过的地区,都必须尊你为王,谁要是不抛起帽子表示欢欣,就砍掉他的脑袋作为处罚。爱德华吾王,英勇的理查,蒙太古,不要呆在这里幻想未来的威风,让我们吹起号角,立即动手吧。
理查 我说,克列福小子,从你的行事上看去你的心肠是硬的,可是纵使你心比钢硬,我也要戳碎它,否则就把我的心交给你。
爱德华 擂起鼓来,愿上帝和圣乔治保佑我们!
一差官上。
华列克 怎样!有什么消息?
差官 诺福克公爵派我来报告您,王后率领着一支强大的军队正向这里进发,公爵请您快去商量军情。
华列克 来得正好。诸位将军,立刻进军吧。(同下。)
第二场 约克城前
喇叭奏花腔。亨利王、玛格莱特王后、威尔士亲王、克列福及诺森伯兰等上,鼓角前导。
玛格莱特王后 主公,欢迎您来到这座雄壮的约克城。那罪魁祸首曾想戴上您的王冠,现在他的首级正高悬在那里。主公,您看到那东西,心里不觉得高兴吗?
亨利王 呵,我心里的感觉,就好像害怕触礁的人看到礁石一样呢。看到那首级,只能使我从心底里感到不安。上帝呵,请您不要降罚,这不是我的罪过,我不是居心要破坏我的誓言呵!
克列福 仁慈的君王,您断断不可再像这样过分宽大,光知道怜恤别人而损害自己。狮子把温和的目光投到什么人的身上?决不能投向攘夺它的窟穴的野兽身上。森林中的大熊舔什么人的手?决不能舔那当面杀害小熊的敌人的手。谁能躲过暗藏的毒蛇的利齿?决不是那将脚放在蛇背上的人。最微小的虫蚁儿还知道避开踩它的脚,驯良的鸽子为了保护幼雏也要反啄几口。野心的约克的确觊觎过您的王冠,您对他和颜悦色,他却对您怒目而视。他不过是个公爵,他却要使他的儿子做国王,他像一个富有爱心的父亲那样,处处为后代着想;而您呢,您忝为一国之君,又有一个英俊的太子,反倒同意剥夺他的继承权,这就足以说明您是一个不慈不爱的父亲。您看那无知无识的畜类都还懂得饲养它们的后代;虽然它们看到人脸觉得可怕,可是如果有人掏它们的窝巢,它们为了保护幼雏,就不再举翼惊飞,而用它们的翅膀来对人搏斗,甚至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我的王上,看了它们的榜样,您不感到羞愧吗?这样一位贤明的太子,由于他父亲的过失而丧失了王位继承权,多年以后,他不得不对他的子孙说:“我们的曾祖、祖父辛勤得来的天下是被我的漫不经心的父亲轻轻断送的,”这是多么可惜的事!哎呀,这是多么难为情哟!您对这孩子看看,看他那张英俊的脸,一脸福相,您就该把意志坚强起来,保持住自己的王位,把王位留传给他。
亨利王 克列福口若悬河,说的全是大道理,可是,克列福,请你告诉我,你从未听人说过,来之不义的东西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吗?父亲一味贪财,多行不义,儿子能永享幸福吗?我只想替子孙积德,我但愿我的父亲当年也只把他所积下的德留给我!至于旁的东西,只能成为无穷的累赘,并不能给人以丝毫的快乐。哎,约克堂兄,你的朋友们哪里知道,我看到你的首级挂在这里,我心里有多么难过呵!
玛格莱特王后 主公,请你振作精神吧!大敌当前,你这样婆婆妈妈的态度,只能叫你的手下人心灰意懒。你答应过封我们的上进的儿子做骑士,快拔出剑来,立刻封他。爱德华,跪下来。
亨利王 爱德华?普兰塔琪纳特,站起来,你已被封为骑士。记住这一训示:永远用你的剑维护正义。
亲王 仁慈的父王,在您的恩准之下,我将以王位继承人的身分拔出我的佩剑,为了夺回王位,我不惜赴汤蹈火。
克列福 好得很,这真是英明的太子的口气。
一差官上。
差官 皇家的主帅们,请作好准备吧。华列克作为约克公爵的后盾,带领三万人马杀奔前来了。他们在一路上所经过的城市里,都宣布约克为王,已有不少的人归顺了他们。赶快整顿队伍吧,敌人马上就到了。
克列福 请王上离开战场,王上不在这里,王后更能得胜。
玛格莱特王后 对啦,好主公,请你走开,让我们碰碰自己的运气吧。
亨利王 哎,这和我的命运也有关系,我要留在这里。
诺森伯兰 你留下就得决心打一仗。
亲王 父王,请您鼓舞鼓舞这些将军们和这些效忠于您的人们。好父亲,拔出您的剑来,叫一声“圣乔治!”
进军号声。爱德华、乔治、理查、华列克、诺福克、蒙太古率兵士上。
爱德华 嗨,发假誓的亨利!你是愿意把王冠送到我的头上,跪下求饶呢,还是等着在战场上送死?
玛格莱特王后 好不讲理的小子,你去对你的手下人发脾气吧。在你的君王面前,你怎敢这般放肆?
爱德华 我是他的君王,他该向我下跪。我继承王位是他甘愿出让的,可他后来又毁了誓言。他虽戴着那顶王冠,国王却由你来当。我听说,你怂恿他在国会里提出新法案,把我推翻,仍旧传位给他儿子。
克列福 这原是合理的呀。父亲的王位不由儿子继承,该由谁继承?
理查 刽子手,你又出头了吗?呵,我气得话都说不出了!
克列福 对啦,驼背小子,我在这里候着你呢。不管是你自己还是你们同伙中任何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我都能对付。
理查 你杀了小鲁特兰,是吧?
克列福 对啦,还有老约克,也是我杀的,可是我杀得还不过瘾。
理查 他妈的,将军们,快传令开仗。
华列克 亨利,你说怎样?你肯不肯交出王冠?
玛格莱特王后 嘎,长舌头的华列克!你敢开口吗?上次和你在圣奥尔本见面的时候,你的两条腿比你的一双手对你倒是更为有用。
华列克 那次是我逃跑,这次可轮到你了。
克列福 你上次也是这般说的,可逃的到底是你呀。
华列克 克列福,那并不是你的勇力把我赶跑的。
诺森伯兰 不错,不过你的英雄气概也没能使你挺下去。
理查 诺森伯兰,我很尊重你。现在别说闲话啦。我怒气填膺,一心要对杀害孩子的克列福报仇,再也忍耐不住了。
克列福 我杀的是你爸爸,你把他叫作孩子吗?
理查 哼,你是一个胆小鬼,是一个诡计多端的胆小鬼,你下毒手杀了我的弱年的兄弟。在太阳落山以前,我要叫你懊悔不该做那样的事。
亨利王 将军们,你们住口,听我说几句。
玛格莱特王后 你要说话,就骂他们一顿,不然就请你免开尊口。
亨利王 请你不要阻止我发言,我是国王,我有发言的特权。
克列福 王上,引起这场战争的创伤不是言语所能医治的,请您别开口吧。
理查 那么,刽子手,你就拔出剑来吧。凭着老天爷,我敢说,克列福的英雄气概只在于他会说大话。
爱德华 喂,亨利,让不让我取得我的权利?我有一千来个士兵刚吃过早饭,在你交出王冠以前,他们决不吃午饭。
华列克 如果你拒绝,这场流血的责任就该由你担负,约克兴师动众是合乎正义的。
亲王 如果华列克说是正义的事情真能算是正义,那么天下就没有非正义的事情,任什么都是正义的了。
理查 不论你老子是谁,站在那里的是你妈。我知道你的一张嘴生得和你妈一样厉害。
玛格莱特王后 可是你既不像老子又不像妈,只像一个丑陋无比的怪物,你生来就使人见了生厌,你好比癞蛤蟆、四脚蛇,到处螫人。
理查 你是那不勒斯的一块顽铁在英国镀了金。你爸爸虽然空有国王的头衔,其实不过是小水沟冒充大海。你想想你自己的出身,你让你那下流的心事在舌头上滑了出来,你不怕丢人吗?
爱德华 要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能够认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泼妇头上的草冠就值到一千镑了。你虽同当年希腊的海伦一样叫丈夫戴上绿帽子,可她生得比你标致得多,况且那个偷汉子的女人对不起她丈夫的地方也还不如你对亨利那样多。亨利的父亲在法国的心脏地带横行无阻,收拾了法国国王,降服了法国太子;如果亨利配上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他一定能把父亲的荣誉保持到今天。可是他却娶了一个穷光蛋女人,让你的穷爸爸沾了这门亲事的光,从那攀亲的日子起,连阳光都为他酝酿着一场暴雨,这场暴雨把他父亲在法国的产业冲洗干净,在国内也给他的王位带来许多动乱。就拿这场战事来说,若不是你目中无人,何至于立即爆发?如果你是个谦逊的人,我对继承王位的问题原可以暂时搁起,我们可怜那国王软弱无能,原是可以忍耐一个世代以后再说的。
乔治 可是我们看到的是:我们赐给你的和煦阳光,反使你像春天那样洋洋得意,而你经过一个夏天并不替我们出产什么好东西,那么我们也就不再客气,就要举起斧子砍掉你篡位的根株。虽然我们的斧子的刃口也多少伤了我们自己,可是你该知道,我们既然动了手,非将你砍倒,就决不罢休;如果砍你不倒,就用我们的热血来为你灌溉。
爱德华 我下定决心,向你挑战;你既然不容柔和的国王开口,就不必谈判下去。吩咐他们吹起号角,让我们血红的旗帜飘扬起来!不得胜就不惜一死。
玛格莱特王后 等一等,爱德华!
爱德华 不,爱斗口的婆娘,我们决不再等了,今天的一席话要送掉一万人的性命。(各下。)
第三场 约克郡。位于套顿与萨克斯顿之间的战场
鼓角声。两军交战。华列克上。
华列克 经过多时的劳顿,我已精疲力竭,好似一个参加长跑的运动员,现在必须躺一会儿,喘息一下。我和敌人枪来剑往,战斗多时,我的筋肉纵然坚强,也已疲乏不堪,我尽管斗志旺盛,也不能不休息片刻。
爱德华仓皇逃上。
爱德华 行好吧,仁慈的苍天!下手吧,狠心的死神!看来,这个世界对我爱德华是没有好感的,照耀在我顶上的太阳也被阴霾掩蔽了。
华列克 怎样啦,我的主公!运气如何?有没有好转的希望?
乔治上。
乔治 我们的运气只有吃败仗,我们的希望只是毫无希望。我们的军队已被击溃,眼见得就要垮台。您有什么高见?我们往哪里逃好?
爱德华 逃走是没用的,敌人好似长了翅膀紧跟在后面。我们军力薄弱,挡不住追兵。
理查上。
理查 呵,华列克,你为何退缩不前?令弟在克列福矛尖下面流出的鲜血,已洒在这片干土之上。他在临死的剧痛中发出呼喊,好似从远处传来的金戈铁马的声音。他喊道:“华列克呀,替我报仇!兄长呀,你要为我雪恨!”这位高贵的将军倒在敌人的马腹之下,敌人马蹄的丛毛染上他的热血,他当时就一命归阴了。
华列克 那就让我们的鲜血全都洒在这块土地上。我要杀掉我的战马,借此来表示我决不逃走的决心。当敌人正在猖狂的时候,我们怎能站在这里,像是心软的妇人那样,吃了败仗就放声大哭?我们又怎能像观看演员们演戏一般,袖手旁观?我现在跪在天帝的面前发誓:我今天不报血海深仇,就战死沙场闭上眼睛,在这之前我决不善罢甘休。
爱德华 呵,华列克,我和你一同下跪,我把我的灵魂和你的灵魂联合起来一同宣誓!掌握世上人君黜陟大权的天主呵,当我的膝盖未离开冰冷的地面站起以前,我向您俯首贴耳,一心皈依;我恳求您,如果您的旨意是要我丧身于敌人之手,就请您开放天门,准许我负罪的灵魂得以通过!将军们,现在我们暂时分手,以后无论在天上或在人间,我们后会有期。
理查 兄长,请让我握一握您的手;温良的华列克,让我用疲乏的双臂拥抱你。我这从不流泪的人,看到我们如花似锦的春光陡然被严冬截断,也不由得悲从中来。
华列克 出发吧,出发吧!亲爱的将军们,向你们再一次告别。
乔治 可是我们在分手之前,应该先一同去向我们的军队说明,凡是不愿留下的,就准许他们各自逃生,凡是愿意跟随我们战斗到底的,就把他们称作国家的栋梁;如果我们能有复兴之日,一定重重酬谢他们,把像奥林匹克竞赛中得胜者一般的荣誉授与他们。这样的诺言可能使他们消沉的意志重新振作起来。我们还是有希望取得生路和胜利的。不要耽搁了,让我们马上就去。(同下。)
第四场 战场的另一处
两军交战。理查与克列福上。
理查 哼,克列福,我可把你自个儿揪出来了。你看我这两条胳膊,一条要为约克公爵报仇,一条要为鲁特兰报仇,哪怕你周围设下铜墙铁壁,也护不住你。
克列福 哼,理查,我和你都是单人独马站在这里。你看我生的两只手,一只手宰了你老子,一只手宰了你弟弟。当时我宰了他两个,喜得我心花怒放,现在我趁着余勇,要将你如法炮制。来,吃我一剑!(两人交战,华列克上场,克列福败逃。)
理查 别来帮我,华列克,你去寻找别的猎物。我要亲自追上这只狼,杀掉它。(同下。)
第五场 战场的另一处
鼓角声。亨利王独上。
亨利王 这一仗打得好像破晓时分白天和黑夜交战一样,快要消散的乌云还在抗拒着逐渐展开的曙色;这时分,牧羊人吹暖自己的指头,说不出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一仗好似大海一般,时而涌向这边,时而涌向那边;一会儿潮势胜过风势,海水涌了上来,一会儿风势压倒潮势,海水又退了下去。时而是潮水占了优势,时而是风力当了主人。这交战双方,也是时而此方得利,时而彼方领先,彼此面对面,胸碰胸,逞胜争强,可谁也不能把谁击败。这场恶斗就形成两不相下的僵局。我在这土岗之上,暂且坐下来歇一会儿。上帝叫谁得胜,就让谁得胜吧!我的御妻玛格莱特和克列福将军都逼着我离开阵地,他们说只要我不在场,他们就有好运。我真宁愿死掉,如果这是符合上帝旨意的话。活在世上除了受苦受难,还有什么别的好处?上帝呵!我宁愿当一个庄稼汉,反倒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就像我现在这样,坐在山坡上,雕制一个精致的日晷,看着时光一分一秒地消逝。分秒积累为时,时积累为日,日积月累,年复一年,一个人就过了一辈子。若是知道一个人的寿命有多长,就该把一生的岁月好好安排一下;多少时间用于畜牧,多少时间用于休息,多少时间用于沉思,多少时间用于嬉乐。还可以计算一下,母羊怀胎有多少日子,再过多少星期生下小羊,再过几年可以剪下羊毛。这样,一分、一时、一日、一月、一年地安安静静度过去,一直活到白发苍苍,然后悄悄地钻进坟墓。呀,这样的生活是多么令人神往呵!多么甜蜜!多么美妙!牧羊人坐在山楂树下,心旷神怡地看守着驯良的羊群,不比坐在绣花伞盖之下终日害怕人民起来造反的国王,更舒服得多吗?哦,真的,的确是舒服得多,要舒服一千倍。总而言之,我宁愿做个牧羊人,吃着家常的乳酪,喝着葫芦里的淡酒,睡在树荫底下,清清闲闲,无忧无虑,也不愿当那国王,他虽然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玉液琼浆,盖的是锦衾绣被,可是担惊受怕,片刻不得安宁。
鼓角声。一个杀掉生身之父的儿子,曳父尸上。
儿子 狂风刮得真叫人心烦。这人是我在肉搏时杀掉的,他身上也许有些银钱,待我拿过来享用,不过天黑以前,我可能又被别人杀掉,这银钱又要装进别人的口袋了。让我看看这人是谁?哎呀,天哪!这是我父亲的面貌,我无意中把他杀害了。唉,苦难的时代,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就是被国王硬逼着从伦敦来到这里的。我父亲隶属华列克伯爵的部下,伯爵硬派他来替约克卖命。父亲把生命赋予给我,我却亲手送掉他的生命。请上帝饶恕我,我实在没有知道我干的是什么!父亲,请你饶恕我,我实在没有认出你呀!我只能用泪水来洗掉我的罪过,现在我不想再说什么,我只想痛哭一场。
亨利王 唉,多么悲惨的景象!唉,多么残酷的时代!狮子们争夺窝穴,却叫无辜的驯羊在它们的爪牙下遭殃。不幸的汉子,哭吧,我也要为你痛哭。在内战的战火中一切都将毁灭,让我们哭瞎我们的眼睛,让我们的心房被忧伤压碎吧。
一个杀掉亲生儿子的父亲,曳子尸上。
父亲 你这拚命和我对抗的家伙,你身上如果有钱,快把钱献出来,我揍了你百十来下才能使你的钱归我所有。呀,让我瞧瞧,这张脸是敌人的脸吗?不、不、不,这是我亲生的独子呀!啊,孩子,你如果还有一口气,快睁开眼睛!看啊,我心里痛如刀割,大滴大滴的眼泪洒在你伤口上面,我看到你遍体鳞伤,我的眼睛要瞎啦,我的心要碎啦。唉,发发慈悲吧,我的老天爷!这是个多么悲惨的时代呵!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引起的恶果是多么凶恶、残酷、荒唐、暴戾、违反人性呵!唉,孩子,你父亲生你生得太早,杀你杀得太迟了。
亨利王 一桩惨事接着一桩惨事!这种惨事真是出乎常情之外!唉,我宁愿用我的死亡来阻止这类惨事的发生。唉,慈悲的天主,可怜可怜吧!这人的脸上有两朵玫瑰花,一红一白,这正是我们两家争吵的家族引起许多灾祸的标记。红玫瑰好比是他流出的紫血,白玫瑰好比他苍白的腮帮。叫一朵玫瑰枯萎,让另一朵旺盛吧。倘若你们再斗争下去,千千万万的人都活不成了。
儿子 我母亲如果知道我杀了父亲,她一定要对我大发雷霆,永无宁息的日子了!
父亲 我老婆如果知道我杀了儿子,她一定要痛哭流涕,永无停止的日子了!
亨利王 人民听到这些悲惨的事情,一定要把我痛恨入骨,永无罢休的日子了!
儿子 儿子死了父亲,有像我这样伤心的吗?
父亲 父亲死了儿子,有像我这样悲痛的吗?
亨利王 人君为百姓们的灾难而哀伤,有像我这样深切的吗?你们确是够伤心的了,但我的痛苦却超过你们十倍。
儿子 我把你背到那边去,好让我痛哭一场。(背父尸下。)
父亲 儿呵,我的两臂是你的衣衾,我的心房是你的坟墓,在我的心上,你的小影将永不磨灭。我的哀泣将作为你的丧钟。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我失掉你,好比当年特洛亚王普里阿摩斯失掉他所有的英勇的儿子一般,我是沉痛极了。我把你背过去,他们愿意打仗就让他们打下去吧,至于我,我在不该下手的地方下了毒手,我现在是任什么也顾不得了。(背子尸下。)
亨利王 伤心的人们,你们真是苦透了顶,可是坐在这里的国王比你们更加苦痛。
鼓角声。两军交战。玛格莱特王后、威尔士亲王及爱克塞特上。
亲王 父王,快逃,快逃!你的朋友全逃光啦。那华列克气势汹汹,活像一只触怒了的公牛。走吧!死亡在追逐着我们。
玛格莱特王后 主公,快上马,快向柏列克方面退却。爱德华和理查两个小子像一对追赶惊恐的兔子的猎狗一般,眼里冒出忿怒的火焰,手里拿着血淋淋的钢刀,正在紧紧地跟在我们身后。不能耽搁,快走快走。
爱克塞特 快走!他们赶来是要报仇的。不要呆在这里商量了,越快越好。要不然,您就随后赶来,我先走一步。
亨利王 慢点,爱克塞特好人儿,带我一同走。我倒不是不敢留下来,我是要跟着王后,她到哪里我也到哪里。走吧,走!(同下。)
第六场 同前
号角齐鸣,鼓声震耳。克列福负伤上。
克列福 我这支烛光就要熄灭了,真的,马上就要熄灭了;当它燃着的时候,亨利王才能得到光亮。唉,兰开斯特哟,我担心你的灭亡甚于我自己的生命!凭着我的忠心和策划,我纠合了许多朋友依附到你的身边,我一旦死去,你的这一坚强的集团势必瓦解。平民们好似夏天的苍蝇一样,成群结队地飞着,他们将会削弱亨利王的力量,增添那跋扈的约克家族的势力。本来,蝇虫如不飞向太阳,叫它飞向哪里?现在除了亨利的敌人以外,还有谁能放射光辉?哦,太阳神呀,假如你不放纵法厄同驾驭你的骏马,你那烈火般的车辆就不至于把土地灼焦!亨利王呀,假如你像别的君王那样,像你的父王和祖父那样,坚决执行自己的权力,对约克家族不作让步,他们就决不会像夏天的苍蝇一般蜂拥而出,我和千万个忠臣义士就决不至于殉难而死,留下孤儿寡妇为我们悲伤,你自己也就一定能够安享尊荣直到此刻。春风和煦,往往使恶草滋蔓;优柔寡断,往往使盗贼横行。现在喋喋埋怨,已是徒然;我身受重伤,已是无法医治。非但无路可逃,我也没有气力逃跑。敌人是无情的,他决不会对我哀怜,我也没有理由承受他们的怜悯。空气侵入我的伤口,我流血过多,使我头脑昏晕。来吧,约克和理查,华列克和你们这一帮全来吧,我曾用剑刺进你们父亲的胸膛,现在你们也来劈开我的胸脯吧。(晕倒。)
鼓角声,退军号声。爱德华、乔治、理查、蒙太古、华列克率兵士上。
爱德华 将军们,让我们喘一口气,军事的胜利使我们能够休息片时,我们多日来的愁容也可以舒展一下了。那心地平和的亨利名义上虽是国王,却被嗜杀的王后所操纵,好像大商船上的帆樯被狂风所鼓动,不得不迎着巨浪向前行驶。我们已经派了一支人马去追赶他们。将军们,你们以为克列福也和他们一同逃跑了吗?
华列克 不会的,他不能逃了。即便是当着他的面我也可以说,令弟理查已经给他以致命的打击,此刻不论他在哪里,他必死无疑。(克列福发出呻吟声,随即死去。)
爱德华 是谁的灵魂在向尘世辞别以前发出这样沉重的叹息?
理查 这是一声垂死的呻吟,这是生死关头的呻吟。
爱德华 瞧瞧是谁。现在仗已打完,不论是友人还是敌人,该好好地照顾他了。
理查 这道仁慈的命令请您收回吧,因为这不是别人,正是克列福本人。他这人杀了鲁特兰不算,还杀死我们堂堂的父亲,约克公爵;他砍掉了我们的枝叶还不满足,而且心狠手辣,一定要把我们的根株一齐挖掉才肯罢休。
华列克 叫人把你们父亲的头颅从约克城门上取下来,把克列福的首级挂上去。先前克列福把你父亲枭首示众,现在就用他的头来补缺,这叫做以怨报怨。
爱德华 把这只不吉利的夜猫子带到我们家里去,它专对我们家族报凶信,现在死亡堵住它的戾声戾气,它的不祥的舌头再也不能说什么了。(众仆将克列福尸体抬至台前。)
华列克 我看他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吧。克列福,你说,你知道谁在对你说话吗?他生命的光线已被死亡的阴霾所掩蔽,不论我们说什么,他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理查 嘿,我倒愿意他看得见、听得见。说不定他真的能呢。他可能是故意装死,他当时在我们父亲断气之前说了许多糟蹋他的话,他现在想避免我们用同样的话来糟蹋他。
乔治 既然如此,何妨说几句厉害话薅恼薅恼他。
理查 克列福,你来向我们讨饶,碰碰我们的钉子呀。
爱德华 克列福,你来白白地向我们低头悔罪吧,看能不能得到宽恕。
华列克 克列福,你替你的罪过找出一些卸罪的借口吧。
乔治 而我们恰好要为你的罪过想出一些惩罚的酷刑来。
理查 你热爱过约克,偏偏遇到我是约克的儿子。
爱德华 你可怜过鲁特兰,我也要可怜可怜你。
乔治 你们的玛格莱特队长在哪儿,她怎么不来袒护你呀?
华列克 克列福,他们都在挖苦你,你怎不像往常那样破口大骂呀?
理查 怎么啦,一句也不骂?哎呀,克列福对他的朋友连一句骂的话都舍不得说,这世上的日子真是够苦的了。这样看来,他的确是死了。我以我的灵魂发誓,我宁可剁掉我的右手来替他赎回两个钟头的生命,好让我辱骂他一顿,发泄一下我心头之恨。这恶贼嗜血成性,杀害了约克和未成年的鲁特兰还不能解渴,我倒是愿意用我砍掉右手淌出的血来堵他的嘴。
华列克 说得对,不过他是死啦;把这奸贼的头斩下来挂在悬挂你父亲首级的地方。现在我们可以耀武扬威地向伦敦进军,在那里扶保主公做英国的王上,举行加冕。我还要从伦敦折回,渡海到法国,去撮合波那郡主做你的王后,借此可把两国结合起来。一旦有了法国作为你的友邦,你就无须担心那瓦解了的敌人死灰复燃了。这些叛贼们固然不足成为大害,但他们随时的骚扰也不可不防。我先去参加你的加冕大典,然后我就前往布列塔尼渡海,说合这门亲事,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爱德华 华列克爱卿,你怎么说就怎么办,我的王位完全靠你扶持。如果你不出主意,或是没有你的同意,我决不轻举妄动。理查,我封你为葛罗斯特公爵;乔治,我封你为克莱伦斯公爵。华列克可以和我本人一样有全权处理一切,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理查 让我当克莱伦斯公爵,把葛罗斯特公爵让给乔治去当,因为葛罗斯特这个封号向来是不吉利的。
华列克 嘿,别说呆话啦。理查,你就做葛罗斯特公爵好了。现在向伦敦进发,去享受我们的荣华。(同下。)
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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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英国北部某处围场
两护林人手执弓弩上。
护林人甲 我们躲在这茂密的树丛下面,一会儿就有鹿群在这片空地上走过。我们在隐处瞄准,挑一只最肥壮的干掉它。
护林人乙 我到山上去守着,我们可以从两个方向发射。
护林人甲 那样不行。你的弓弦一响,鹿受了惊,我就射不中了。让我们两人都呆在这里,这样射起来最有把握。如果你呆得不耐烦,我可以把前天我在这里遇到的事情讲给你听。
护林人乙 有人来了,快别动,等他走过去再说。
亨利王改装手执祈祷书上。
亨利王 我怀念故国,从苏格兰悄悄地回来,用渴望的目光饱看一下自己的国土。呀,错了,哈利呀,哈利,这不是你自己的国土了。你的王位已被人家占据,你的皇杖已被人家夺走,涂在你身上的香油已经洗掉了。没有人再匍匐在你面前尊你为凯撒了,没有人再向你求情讨赏,没有人再向你申冤告状了。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好处给别人?
护林人甲 嗨,这一只鹿的鹿皮可真值钱哪。那人是退位的国王,我们去抓住他。
亨利王 厄运呵,我甘心对你逆来顺受,哲人们说这是应付逆境最聪明的办法。
护林人乙 干吗不动手?我们去抓他。
护林人甲 等一等,听他还说些什么。
亨利王 我的御妻和皇儿都到法兰西求救去了。我听说,那有权有势的华列克也到法兰西替爱德华向法王的姨妹求婚去了。如果消息确实,那么御妻和皇儿就不会有成功之望了。那华列克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法王路易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一定很快就会相信他的话。至于玛格莱特,她只能用她悲惨的处境来打动他。她的呜咽可以攻进他的胸腔,她的眼泪可以钻进铁石的心肠。老虎听到她的悲啼也会发出善心,暴君听到她的哭诉,看到她的泪水,也会于心不忍。然而,她毕竟是去求情的,而华列克却是去送礼的;在路易的左边,玛格莱特替亨利搬兵求救,在路易的右边,华列克替爱德华撮合做媒;她哭哭啼啼诉说亨利被逼退位,他却笑逐颜开夸耀爱德华身登大宝。这样一来,我那可怜的女人心里一酸,就说不下去了,而华列克却滔滔不绝地夸耀他的头衔,掩饰他的错误,列举许多强有力的理由,终于说服法王拒绝玛格莱特的请求,许下他姨妹的婚姻,还用其他的援助来加强爱德华王的地位。唉,玛格莱特呀,事情一定是这样;而你呢,可怜的人儿呵,你去的时候本就无依无靠,到了那里又要被抛在一边!
护林人乙 喂,你这人嘴里什么王呀后呀的,你是什么人?
亨利王 我的身分比我现在的外表略高一些,比我生来的地位略矮一些,至少该说我是一个人,总不至于连人也不算吧。人人都能谈论国王,我为什么不可以?
护林人乙 不错,可是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你自己曾做过国王,对吧?
亨利王 嗯,我确是一个国王,那就是说,我在精神上是个国王,其实那也很够了。
护林人乙 你说你是国王,你的王冠在哪里?
亨利王 我的王冠不戴在头上,是藏在心里。我的王冠不镶珠宝,肉眼看不见它;我的王冠就是“听天由命”,这是许多国王享受不到的一顶王冠。
护林人乙 很好,既然你是戴着听天由命的王冠的国王,那么我们就把这顶听天由命的王冠和你本人一齐带走,你一定是能够听天由命的了。老实说,我们知道你就是被爱德华王上废掉的国王,我们作为他的忠顺的臣民,要把你当作他的敌人加以逮捕。
亨利王 你从未发过誓,从未背弃过誓言吗?
护林人乙 没有,我从未背弃过向国王效忠的誓言,现在也不打算背誓。
亨利王 那么,我当王上的时候,你是住在哪里的?
护林人乙 住在本国,现在仍然住在本国。
亨利王 我出世九个月就登基,我的上两代都是国王,你那时曾宣誓做我的忠实臣民。你说,你现在不是背了誓吗?
护林人甲 这不是背誓,只有你当王上的时候,我们才是你的臣民。
亨利王 什么话,难道我已经死了吗?我不是有呼吸的活人吗?哎,你们这些蠢材,你们发的什么誓连自己都不清楚!譬如说,我把这片羽毛从我面前吹开,风又把它吹回我的身上,我吹的时候它服从我,风吹的时候它服从风,哪边风大它就听从哪边的命令,你们这些老百姓就是这样没有主见。反正誓言是不该背弃的,我决不向你们求情,使你们犯下背誓的罪过。你们要我到哪里,我这国王一定接受命令;如果你们是国王,你们就下令,我一定服从。
护林人甲 我们是国王陛下的忠实臣民,是爱德华王的臣民。
亨利王 如果亨利王像爱德华王一样坐上王位,你们又要当亨利王的臣民了。
护林人甲 我们以上帝的名义,以国王的名义,要求你跟随我们到长官那里去。
亨利王 你用上帝的名义,你就带我去吧;你用国王的名义,我就服从吧。上帝要怎样办,你们的国王就该怎样办;你们的国王要怎样办,我也就依从他怎样办。(同下。)
第二场 伦敦。宫中一室
爱德华王、葛罗斯特、克莱伦斯及葛雷夫人上。
爱德华王 葛罗斯特御弟,这位夫人的丈夫葛雷爵士是在圣奥尔本战役中阵亡的,他的庄园被敌人夺了去。她此刻来告状要收回庄园,我看为了主持公道,不能不批准她的状子,因为那位卓越的爵士正是为了拥护我们约克家族而献出生命的。
葛罗斯特 陛下批准她的状子是十分恰当的,否则就不成体统了。
爱德华王 的确不成体统了,不过我还得考虑一下。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哦,还要考虑?我看王上批准那位太太的状子以前,那位太太也得批准什么给王上才行。
克莱伦斯 (对葛罗斯特旁白)咱们王上懂得窍门,他善观风色。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别响!
爱德华王 寡妇太太,你的状子我们要考虑考虑,过几天你来听回音。
葛雷夫人 最最仁慈的君王,我等不及了,请陛下此刻就替我解决吧。您喜欢怎样办,我都乐于从命。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对啦,寡妇,如果他喜欢怎样你都乐于从命,那你的整个庄园保险要回到你的手中了。留神些,不然你会吃亏的。
克莱伦斯 (对葛罗斯特旁白)不用替她担心,除非她偶熊失算。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但愿她不要失算!他是会乘机而入的。
爱德华王 寡妇太太,你有几个孩子?告诉我。
克莱伦斯 (对葛罗斯特旁白)他大概想向她要一个孩子。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才不呢,我敢打赌,他是要送她两个孩子。
葛雷夫人 三个,最最仁慈的君王。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你如果受他摆布,你不久就会有四个啦。
爱德华王 要是孩子们失掉他们父亲的产业,那真太可惜了。
葛雷夫人 陛下既如此说,就请开恩把庄园批还给我们吧。
爱德华王 众卿们,请你们暂时退下,我要考查一下这个寡妇的智慧如何。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好的,我们都退下,你才好无拘无束,直到你的青春也告了退,让你撑着拐杖走路。(葛罗斯特、克莱伦斯退到一旁。)
爱德华王 夫人,现在请告诉我,你爱不爱你的孩子。
葛雷夫人 爱的,就像爱我自己一样。
爱德华王 对他们有好处的事你愿不愿尽力去做?
葛雷夫人 只要对他们有好处,叫我吃一些亏也行。
爱德华王 那么为了孩子们的好处,你就把你丈夫的庄园收回吧。
葛雷夫人 我正是为了此事才来见您的呀。
爱德华王 我来告诉你怎样收回庄园。
葛雷夫人 陛下发回庄园,这就使我有义务为陛下效劳。
爱德华王 如果我发回庄园,你将怎样为我效劳呢?
葛雷夫人 您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爱德华王 只怕我吩咐下来的会遭到你的拒绝。
葛雷夫人 不会的,陛下,除非是我办不到的事。
爱德华王 噢,我要请你做的是你能办到的。
葛雷夫人 那么,陛下吩咐下来我就照办。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他追她追得真紧呀。雨滴不断地落在云石上,云石也会磨穿。
克莱伦斯 (对葛罗斯特旁白)他像火一般地热了,她那块蜡一定要融化了。
葛雷夫人 陛下怎么还不吩咐下来?可不可以让我知道我的任务?
爱德华王 一桩很容易办到的任务:那就是要你爱一个国王。
葛雷夫人 那是马上就能办到的,我本是一个臣子嘛。
爱德华王 既然如此,我很乐意地把你丈夫的产业发还给你。
葛雷夫人 我千恩万谢向您告辞。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亲事配成啦,她这个屈膝礼等于签订婚约。
爱德华王 你且莫走,我要的是爱的果实呀。
葛雷夫人 亲爱的王上,我也是为了爱的果实呀。
爱德华王 嗳,不过,我怕你是误解了。你以为,我追求了半天,是为了哪一种爱?
葛雷夫人 我有生之日,永远爱戴您,卑恭地感谢您,为您祝福;那就是,正派人所要求的爱,正派人所能献出的爱。
爱德华王 不对,老实说,我的意思不是指的那样的爱。
葛雷夫人 哎唷,那么您不是我所想的那种意思了。
爱德华王 现在你多少总可猜到我的心意了吧。
葛雷夫人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么我的心意是决不会同意您的那种心意的。
爱德华王 打开窗子说亮话,我要和你同床共枕。
葛雷夫人 打开窗子说亮话,我宁可把床枕设在班房里。
爱德华王 嗳,既这样,你丈夫的产业就不能发还给你了。
葛雷夫人 嗳,那么我就把贞操作为我的产业,我不愿为了产业而丧失我的贞操。
爱德华王 你那样做法,太对不起你的孩子了。
葛雷夫人 陛下的做法非但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我。威武的王上,我来求情是一件伤心的事,您却有意从中取乐,似乎不很协调吧。请您说一声“可以”,或者说一声“不行”,就让我走吧。
爱德华王 你对我的请求如果说“可以”,我就说“可以”,如果你说“不行”,我也就说“不行”。
葛雷夫人 那么就不行吧,我的王上。我的状不告了。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你看那寡妇皱着眉头,大概是看不中他。
克莱伦斯 (对葛罗斯特旁白)他这样直来直往地求婚,在基督教国度里是少见的哩。
爱德华王 (旁白)她的容貌显示她娴淑的性格,她的言词表示她无比的聪明,她的完美无缺的品质处处说明她足和皇家匹配。不论是叫她做我的外宠,或是娶她做我的王后,这样也好,那样也好,她是该和国王匹配的。――听着,本王想娶你为后,你意下如何?
葛雷夫人 仁慈的君王,您这话说的比做的更好。我是一个臣妇,只能供您取笑取笑,要把我封为国母,那是万不敢当。
爱德华王 亲爱的寡妇太太,我以国家为誓,我说的是由衷之言,我是说,我要使你成为我的爱宠。
葛雷夫人 那是我不能同意的,我虽然不配做你的王后,但我也不屑于做你的外宠。
爱德华王 你过于吹毛求疵了,寡妇太太,我是说要你做王后呀。
葛雷夫人 要是我的儿子们叫你一声爸爸,您未必高兴吧?
爱德华王 那还不等于我的女儿们叫你一声娘?你是个寡妇,你有孩子;可是我呢,凭着圣母娘娘,我是个单身汉,什么也没有。能当上许多孩子的爸爸,真是福气不小哩。不用再谈了,我干脆要你做王后。
葛罗斯特 (对克莱伦斯旁白)神父已经听完了忏悔人的交代了。
克莱伦斯 (对葛罗斯特旁白)他去充当听取忏悔的神父是别有用意的。
爱德华王 两位贤弟,你们猜猜我和她谈了些什么事。
葛罗斯特 那寡妇怕是不愿意吧,看她脸上有多么不痛快。
爱德华王 假如我和她结婚,你们会觉得奇怪吧。
克莱伦斯 把她嫁给谁,主公?
爱德华王 嗳,嫁给我呀,克莱伦斯。
葛罗斯特 那至少要叫我们惊奇十天。
克莱伦斯 这就比寻常的惊奇多维持了一天。
葛罗斯特 惊奇到了极点是要多出那么一段时间的。
爱德华王 好,贤弟们,随便你们取笑吧。我可以告诉你们二位,她申请发还她丈夫产业的状子我已经批准了。
一官员上。
官员 吾王陛下,您的仇人亨利已经捉住了,现在押到宫门口,听候发落。
爱德华王 派人把他送进塔狱。两位贤弟,咱们去看看捉到亨利的那个人,问他是怎样捉住他的。寡妇太太,你去吧。贤卿们,好好地招待她。(除葛罗斯特外,余人同下。)
葛罗斯特 嗳,爱德华说要好好地招待女人。但愿他荒淫无度,连骨髓都耗光,使他生不出子女,以免阻碍我达到我所渴望的黄金岁月!可是纵然纵欲的爱德华绝了后嗣,在轮到我继承王位以前,还有克莱伦斯,亨利、亨利的儿子小爱德华,以及他们可能生出来的子子孙孙,一个个都在候补着国王的位子,他们都是我达到我朝思暮想的目标的障碍,想到这些就好似在我心里浇了一桶冷水!我对王位的企图只怕是一场梦,好似站在高岗上的人了望着遥远的海洋对岸,恨不能在那边徜徉闲步,可是那对岸毕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他只能埋怨那从中阻隔的海洋,立志要将海水排干,开辟一条直达对岸的大道;我对于遥远的王冠抱着热望,我也痛恨我面前的重重障碍,立志要将这些障碍扫除,即使不能办到,我也要这样设想来聊以自慰。如果我的手腕不够灵活,我的实力不够坚强,那就使我的犀利的目光和自负的雄心都落空吧。嗯,假如说我理查没有希望成为一国之主,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寻欢作乐的方法呢?就要在女人身上建立我的天堂,我要穿起华丽的服装,用甜蜜的言语、漂亮的外貌,把美人儿哄到手。嗳哟,倒楣的念头!这比取得黄金的王冠还要难上二十倍!哼,我在我妈的胎里就和爱情绝了缘;她不善于调护胎儿,使我脆弱的身体受到损害,我的一只胳膊萎缩得像根枯枝,我的脊背高高隆起,那种畸形弄得我全身都不舒展,我的两条腿一长一短,我身上每一部分都不匀称,显得七高八低;我好像一只不受疼爱的熊崽子,因为它跟它母亲毫无相似的地方。我这个人能得到女人的欢心吗? ,存着这样一个念头,就是千不该、万不该哟!我在世界上既然找不到欢乐,而我又想凌驾于容貌胜似我的人们之上,我就不能不把幸福寄托在我所梦想的王冠上面。在我一生中,直到我把灿烂的王冠戴到我这丑陋的躯体上端的头颅上去以前,我把这个世界看得如同地狱一般。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王冠弄到手,因为在我和我的目标之间,还有好几个人构成我的障碍。我在争夺王位的时候饱尝了许多困苦,好比一个迷失在荆棘丛中的人,一面披荆斩棘,一面被荆棘刺伤;一面寻找出路,一面又迷失路途;没法走到空旷的地方,却拚命要把这地方找到。我一定要摆脱这些困苦,不惜用一柄血斧劈开出路。我有本领装出笑容,一面笑着,一面动手杀人;我对着使我痛心的事情,口里却连说“满意,满意”;我能用虚伪的眼泪沾濡我的面颊,我在任何不同的场合都能扮出一副虚假的嘴脸。我能比海上妖精淹死更多的水手,我能比蛇王眼中的毒焰杀死更多对我凝视的人。我的口才赛过涅斯托,我的诡计赛过俄底修斯,我能像西农一样计取特洛亚城。我比蜥蜴更会变色,我比普洛透斯③更会变形,连那杀人不眨眼的阴谋家也要向我学习。我有这样的本领,难道一顶王冠还不能弄到手吗?嘿,即便它离我更远,我也要把它摘下来。(下。)
第三场 法国。宫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法王路易、法王之姨妹波那郡主,及法国海军上将波旁上,法王就位。随后玛格莱特王后、爱德华亲王及牛津等上。法王坐下,旋又起立。
路易王 美貌的英国王后,尊贵的玛格莱特,请和我们一同坐下。小王坐着的时候却让您站着,那对您高贵的身分是太委屈了。
玛格莱特王后 不敢当,法国大君主,玛格莱特现在应该放下架子,学会在王爷们面前低声下气了。我当然要承认,在过去的黄金岁月里我曾做过大英王后,可是不幸的命运已经剥夺了我的尊号,将我贬为平民。我应该接受命运指定给我的地位,我的举动也该符合我卑微的地位。
路易王 哎,咦,美貌的王后,为什么发这样大的牢骚?
玛格莱特王后 我一想起使我绝望的缘由,就不由得满眼含泪,舌头僵硬,心房淹没在悲伤之中。
路易王 不论有什么为难之处,希望您还保持往日的风度,在我的身旁坐下。(引玛格莱特就座)望您不要甘受命运的欺负,要在任何坏运的面前泰然自若。玛格莱特王后,请您开门见山,把心里的悲苦尽情说出来,敝国如能效力,一定替您排难解忧。
玛格莱特王后 您的金玉之言使我低沉的心情得到振奋,使我敢将郁塞在心里的苦楚向您倾吐。尊贵的王爷,实对您说了吧。我唯一心爱的亨利已经从国王变为一个流亡的人,他现在困居在苏格兰境内,而野心的约克公爵爱德华却篡夺了王位。为此原因,我这穷途末路的人,才带着亨利的后嗣爱德华亲王来到贵邦,恳求大君主给以公正合法的援助。万一您不肯成全,我们就陷于绝境了。苏格兰是愿意帮助我们的,但它实力不足。敝国人民和大小臣民已被引入歧途,敝国财政已被侵夺,我们亲信的军队已被击溃,像您亲眼所见的,我母子二人实是狼狈不堪了。
路易王 久著贤声的王后,请您冷静一下,容我想个办法来挽救这一局面。
玛格莱特王后 我们耽搁的时间愈长,敌人的势力就愈发强大了。
路易王 我们考虑的时间愈久,就愈发能够支援您。
玛格莱特王后 唉,满腹牢愁的人怎不等得心焦!瞧,那罪魁祸首来到这儿啦!
华列克率仆从上。
路易王 这个昂头阔步来到我们面前的是个什么人?
玛格莱特王后 他就是爱德华最亲信的华列克伯爵。
路易王 欢迎你,英勇的华列克!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法国来的?(下位迎华列克,玛格莱特随之起立。)
玛格莱特王后 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就是那兴风作浪的人。
华列克 我奉了我的主公、您的盟友、英王爱德华之命,带着真诚的友谊,前来晋谒陛下,首先向您圣躬问安,其次向您请求缔结友好盟约,最后建议两国通婚来加强联盟,请求您把令妹波那郡主许配给英王结为正式夫妇。
玛格莱特王后 (旁白)这件事若说成功,亨利的希望就完结了。
华列克 (向波那)郡主殿下,如果得到您的许可的话,我谨代表敝国国王,卑恭地吻您的手,向您表达敝国国王对于您的爱慕之忱。您的芳名已经传播到他的耳中,他的心版上已经铭记下您的淑德芳姿。
玛格莱特王后 法王陛下,郡主殿下,在您答复华列克以前,请容我先说几句。他的请求并非出于爱德华的真诚爱慕,而是出于实际需要的一种欺骗手段。篡位的人要想顾利地统治本国人民,除了向外国收买盟友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亨利现在还活着,光这一条理由就足以证明爱德华是个篡位的人,亨利即便死了,也还有他儿子爱德华亲王在此。因此,法王陛下,请您留神,不要因为许下了联盟和通婚,以致招来祸事,惹上是非。篡逆者虽然暂时得逞,可是上天是公正的,时间会给坏人坏事以报应。
华列克 出口伤人的玛格莱特哟!
亲王 怎不称她王后?
华列克 因为你父亲亨利的王位是篡得的,她算不得什么王后,你也算不得什么亲王。
牛津 按照华列克这样说的来看,他是把刚特的约翰亲王一笔勾销了。当年约翰亲王曾经征服西班牙大部分土地,他儿子亨利四世是一位明镜高悬的有道明君,接下去是亨利五世,他的威力征服了整个法国。今王亨利是这几位有名君主的直系继承人。
华列克 牛津,你在这一篇滔滔的说辞里,关于亨利六世怎样把他父亲在法国的胜利品全部丢失,为什么只字不提呢?我看法国的贵人们听到你这段议论是会发笑的吧。至于其余的事,你不过是将六十二年以来的皇室宗谱背了一遍,要凭这短短一段时间就断定正统属于谁家,那是无聊之至了。
牛津 哼,华列克,你对你曾经效忠过三十六年的王上说出这种背叛的话,你不为你的负心害臊吗?
华列克 牛津素来是主张正义的,今天竟利用宗谱来说假话吗?真不害臊呵!丢下亨利,承认爱德华是你的君王吧。
牛津 他把我的兄长奥勃雷勋爵判处死刑,我能承认他做我的国王吗?更使我痛心的是,我父亲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也不能幸免。不行,华列克,不行。只要我的生命还支持我这只胳膊,这只胳膊就一定支持兰开斯特家族。
华列克 我一定支持约克家族。
路易王 玛格莱特王后、爱德华亲王、牛津伯爵,我请求你们三位暂时退到一旁,让我和华列克多谈几句。(三人退到一旁。)
玛格莱特王后 请皇天保佑,不要叫他受华列克的迷惑。
路易王 华列克,现在请你凭良心对我说,爱德华是不是你们真正的国王?如果他不是合法选出来的,我就不想和他修好。
华列克 我以我的信用和荣誉担保,他是合法的国王。
路易王 你国人民是不是爱戴他?
华列克 因为亨利失去人心,爱德华更受爱戴。
路易王 我再问你,请你不要说客套话,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国王对于舍妹的爱情如何。
华列克 他所表示的是适合于像他那样一个国王的身分的。我常常亲自听到他发誓说,他的爱情好比是一株永生的树木,植根在德行的土壤之上,它的枝叶和果实受到美的阳光的煦育。他的感情里丝毫没有夹杂着恶意,但是除非波那郡主解除他的顾虑,他是不免有些畏葸的。
路易王 现在,贤妹,让我听听你有何主见。
波那 无论您同意不同意,您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向华列克)不过我得承认,往常每逢人家谈到贵国国王的美德的时候,我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路易王 那么,华列克,就这样吧:舍妹决定许配给爱德华,至于舍妹的妆奁以及爱德华王拨归新后使用的产业,关于这些事情的条款,随后即行议定。玛格莱特王后,请走过来,替波那许给英王的婚事做个证人。
亲王 只能说许给爱德华,不能说许给英王。
玛格莱特王后 狡诈的华列克!你想出这个求婚的计谋把我乞援的希望打破了。在你到来之前,路易本是亨利的朋友。
路易王 我现在仍然是亨利和玛格莱特的朋友。不过爱德华既然取得胜利,你们复位的希望归于渺茫,那么我取消适才答应你们的援助,未尝没有理由。但是今后我仍将按照你们的身分,尽我力所能及,优待你们。
华列克 亨利在苏格兰生活过得很舒服,他现在反正是一无所有,也就不会失掉什么。至于您自己呢,我们的被废了的娘娘,您有您的父亲可以养活你,我看您靠他过活要比打扰法国国王更合适些。
玛格莱特王后 住口,傲慢无耻的华列克,别说啦,你这操纵王位的提线人!我一定呆在这里,用我的语言,用我的泪水,――这两者都是出于至诚的――向路易王揭穿你的诡计,揭穿你主子的虚伪的爱情,你和你的国王都是一丘之貉。(内一信使吹号角。)
路易王 华列克,大概有什么信件送给我或你。
信使上。
信使 钦差大人,这封信是令弟蒙太古侯爵写给您的。这封是敝国国王写给陛下的。(对玛格莱特)夫人,这封是给您的信,不知道是谁写来的。(各自阅信。)
牛津 咱们王后看信时候面带笑容,华列克看信看得双眉紧蹙,这大概是个好苗头。
亲王 对,你看路易在跺脚,好像心里在生气。我希望一切都能好转。
路易王 华列克,你得到什么信息?美貌的王后,您的消息如何?
玛格莱特王后 我得到的消息使我心中充满出乎意料的喜悦。
华列克 我得到的消息使我十分愤懑。
路易王 哼!你家国王已和葛雷夫人结了婚?为了掩饰他和你对我的虚情假意,现在他还写信劝我忍耐?这就是他要和法国缔结的联盟吗?他竟敢如此戏弄我吗?
玛格莱特王后 我早就对陛下说过,这就是爱德华所谓的爱情,这就是华列克所谓的忠实。
华列克 法王陛下,在皇天面前,我声明,爱德华这种胡闹与我无关。我不再认他为国王了,因为他糟蹋了我;如果他还稍有羞耻之心,他首先是糟蹋了他自己。为了约克家族,我父亲死于非命,这事我能忘掉吗?我侄女遭到奸污,我能丢开不问吗?他的王冠不是我给他戴上的吗?亨利的天赋权利不是我夺去的吗?到末了,他却害我丢人,作为对我的报酬。叫他自己丢人吧!我的荣誉不该受到损害。为了弥补我因他而损失的荣誉,我要割断和他的联系,回到亨利王上这边来。我的尊贵的王后,请您别念旧恶,从今以后,我一定做您的忠臣。我要替波那郡主报复她所受到的委屈,我要扶保亨利恢复江山。
玛格莱特王后 华列克,你这番话使我对你抛弃嫌隙,恢复友谊。对你过去的过失我宽恕你,不再放在心上。你重新成为亨利王上的友人,我非常高兴。
华列克 我是他的朋友,而且是他忠诚不贰的朋友。如果法国路易王慨允拨调一支精兵援助我们,我就自告奋勇率领这支兵回到祖国,用武力强迫那暴君退位。他新娶的媳妇是救不了他的。我从刚才的信上还听到,克莱伦斯可能要和他脱离关系,因为对他的婚事很不赞成,说他只图纵欲,不顾荣誉,不顾国家的国力和安全。
波那 亲爱的皇兄,你如替波那报仇,除了支援这位受难的王后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玛格莱特王后 威名显赫的君王,除非有您把亨利从苦难和绝望中救出来,他是没法活下去了。
波那 在这场争端中我和这位英国王后完全站在一起。
华列克 美貌的波那郡主,我也和你们站在一起。
路易王 我也和你和她和玛格莱特站在一起。我最后下定决心支援你们。
玛格莱特王后 请容许我向你们各位致以谦卑的感谢。
路易王 好,英国的使者,你赶快回去,告诉你们那个称作国王的骗子爱德华,就说法王路易要派遣一队戴面具的舞客来同他和他的新娘举行欢宴。你已经看到这边的情形,你去吓他一下吧。
波那 告诉他,我料他不久要成为鳏夫,我准备替他戴上柳条冠。
玛格莱特王后 告诉他,我已经脱掉丧服,马上换上戎装。
华列克 替我告诉他,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久我就要褫夺他的王冠。这是赏给你的,去吧。(信使下。)
路易王 华列克,你和牛津带领五千人马渡过海峡,去向狡诈的爱德华宣战。在适当时候,我再请这位尊贵的王后和亲王随后率领军队,接应你。不过,在你动身以前,望你替我解决一个疑问:你用什么来保证你对我们坚决效忠?
华列克 为了保证我的忠贞不渝,如果我们的王后和亲王同意的话,我愿将小女许配给亲王为妃。
玛格莱特王后 好的,我同意,谢谢你的倡议。爱德华我儿,华列克小姐是一位美貌贤德的姑娘,你不要踌躇,快去和华列克握手,以握手为信,表示你不可动摇的诚意,除了华列克小姐,决不另娶。
亲王 好,我一定娶她,她是值得我爱的。瞧,作为我的信誓,我伸出手来。(伸手给华列克。)
路易王 我们还耽搁什么?马上把军队征集起来。波旁将军,你用我们皇家舰队把陆军渡送过海。爱德华用假求婚来轻蔑我们法国的小姐,我非把他打垮不可。(除华列克外,余人同下。)
华列克 我来的时候是爱德华的钦差,我回去的时候变成了他的死敌。他委托给我的是婚姻喜事,我带回给他的是一场凶恶的战争。他为什么单单选中了我做他的傀儡?那就由我来叫他在这场玩笑中吃点苦头。当时是我抬举他做国王,现在再由我轰他下台。我并不是替亨利打抱不平,我是报复爱德华对我开的玩笑。(下。)
第四幕
第一场 伦敦。宫中一室
葛罗斯特、克莱伦斯、萨穆塞特、蒙太古及余人等上。
葛罗斯特 克莱伦斯贤弟,请你告诉我,你对王上和葛雷夫人的亲事有什么意见?我们皇兄是不是选上了一位门当户对的配偶?
克莱伦斯 哎呀,你知道,这里到法国路程那么远,他哪里等得及华列克的回音。
萨穆塞特 爵爷们,别谈这些啦,王上来啦。
葛罗斯特 他的得意的新娘子也来啦。
克莱伦斯 我打算把心里话老实对他讲一讲。
喇叭奏花腔。爱德华王率侍从上;葛雷夫人(现已晋位王后)、彭勃洛克、史泰福德、海司丁斯及余人等上。
爱德华王 克莱伦斯御弟,你对我选中的王后觉得怎样?你为什么站在那里愁眉不展?心里不痛快吗?
克莱伦斯 只怕法国的路易和华列克伯爵也未必痛快吧。除非他们是胆小怕事,或者分不清是非,那么也许会对我们的出尔反尔不觉得生气。
爱德华王 如果他们无缘无故地对我生气,那又怎样?路易不过是个路易,华列克不过是个华列克。而我呢,我是爱德华,是你们的君王,是华列克的君王,我爱怎样就怎样。
葛罗斯特 您是王上嘛,当然爱怎样就怎样。不过草草率率地结婚是不大有好结果的。
爱德华王 噢,理查御弟,你也不乐意吗?
葛罗斯特 没有,没有。天作之合,我怎能拆散,那太造孽了。不,配得那样好,要是弄散了,真太可惜了。
爱德华王 不用说挖苦话,你们说一说,有什么理由认为葛雷夫人不应当做我的御妻和王后。还有你们,萨穆塞特和蒙太古,不妨说出你们的心里话。
克莱伦斯 那么我的意见是这样:法王路易因为你对波那郡主求婚开玩笑,将会成为你的仇人。
葛罗斯特 再有华列克,他执行你的委托,现在你在这里结了婚,使他下不了台。
爱德华王 我来想个办法使路易和华列克都不再生气,你看如何?
蒙太古 可是,如果同法国结成婚姻,那比在国内选一个王后,更能加强我们的国力,对于防御外侮是有利的。
海司丁斯 嗬,难道蒙太古不懂得,只要我们英国内部团结一致,就安如磐石吗?
蒙太古 但如有了法国支持,就更加巩固了。
海司丁斯 只能利用法国,不能信赖法国。我们应该依靠上帝支持,依靠上帝为我们设下的天险――我们周围的海洋。我们依靠这些,就能保护我们自己。我们的安全建立在天助与自助之上。
克莱伦斯 海司丁斯勋爵发表这番宏论,真不愧是亨格福勋爵的快婿。
爱德华王 噢,那算得什么?那是我的旨意,是我赏给他的。这一次我的旨意就是法律。
葛罗斯特 不过在我看来,陛下把斯凯尔斯勋爵的女儿赏给新王后的兄弟,未必妥贴吧。如果把她配给我或是克莱伦斯,还比较恰当些。你贪恋新宠,把弟兄的情分都置之不顾了。
克莱伦斯 否则你也不至于把庞维尔勋爵的嗣女配给新王后的儿子,倒叫你的弟兄们去另碰运气。
爱德华王 哎呀呀,可怜的克莱伦斯哟!你原来是为了老婆的事闹得不痛快呵!我替你找一个就得啦。
克莱伦斯 从你替自己找的那门亲事就看得出你的眼力并不高明,你还是让我自己挑选我的配偶吧。为了攀亲的事,我不久就得向您告辞了。
爱德华王 你告辞也好,呆下也好,我做我的国王,我总不见得忍受弟兄们的箝制。
伊利莎伯王后 爵爷们,承蒙王上陛下垂青,封我做王后,其实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不能不承认,我的出身并不微贱。家世比不上我的人也曾受过同样的恩遇。不过王后的称号既然对我是一种荣誉,我原想得到你们的好感,不料你们竟对我深为不满,这的确在我的愉快心情上蒙上一层危险和忧闷的阴影。
爱德华王 亲爱的,不用敷衍他们,自讨没趣。只要我对你宠爱不衰,有什么危险和忧闷能落到你的身上?只要我是国王,他们就不能不服从我。哼,除非他们居心招惹我的厌恶,他们就得服从我,并且还得敬重你。就算他们居心为难吧,我仍然能够保障你的安全;他们惹我震怒,只能自取其咎。
葛罗斯特 (旁白)我全听到了,我不说什么,我在心里要多想一想。
一信使上。
爱德华王 使者,你从法国带来什么信件,什么消息?
信使 吾王陛下,没有信件,只有几句口信。不过,没有得到您特别宽恕以前,我不敢说。
爱德华王 恕你无罪,说吧。你按实说,路易王对我们的去信是怎样答复的。
信使 我临走的时候,他亲口说了这几句:“告诉你们那个称作国王的骗子爱德华,就说法王路易要派遣一队戴面具的舞客来同他和他的新娘举行欢宴。”
爱德华王 路易竟这样大胆?他大概把我当作亨利啦。关于我的婚事波那郡主说些什么?
信使 她略微带着轻蔑的口吻说了这几句:“告诉他,我料他不久要成为鳏夫,我准备替他戴上柳条冠。”
爱德华王 我不怪她,这几句总是该说的,她是受了委屈的。我听说亨利的王后也在那边,她说了什么呢?
信使 她说:“告诉他,我已经脱掉丧服,马上换上戎装。”
爱德华王 她大概想来一次决战。华列克听到这边的消息说些什么呢?
信使 他比别人更生陛下的气,他打发我走的时候说了这样的话:“替我告诉他,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久我就要褫夺他的王冠。”
爱德华王 哈!逆贼竟敢发出这样的狂言?好,现在既然得了信息,我们就武装起来。我们和他们兵戎相见,对他们的狂妄行为予以惩罚。我且问你,华列克和玛格莱特是不是缔结了联盟?
信使 是的,陛下,他们已经缔结了亲密的联盟,华列克的女儿已经许配给爱德华亲王了。
克莱伦斯 那大概是他的大女儿,我要娶他的小女儿。皇兄,告别了,请你坐稳,我此刻就去追求华列克的小女儿。我虽然没坐江山,可是在婚姻这类事情上,我不见得比你差。你们众位,如果有拥护我和华列克的,就请随我来。(克莱伦斯下,萨穆塞特随下。)
葛罗斯特 (旁白)我才不去哩。我抱着更远大的目标。我呆着不走,不是有爱于爱德华,我爱的是那顶王冠。
爱德华王 克莱伦斯和萨穆塞特都跑到华列克那边去了!不论事情变得怎样坏,我决定用武力对付,在这紧急关头,必须行动迅速。彭勃洛克和史泰福德,你们两人传下我的旨意,征调人马,准备交战,因为敌人已经登陆,或者很快就要登陆,我本人随即前来接应你们。(彭勃洛克、史泰福德同下)不过在我出发以前,海司丁斯和蒙太古,你们两人替我解决一桩疑难问题。在众人当中,你们两个在血统上和在袍泽上都和华列克接近,请你们对我说,你们爱戴华列克是否胜似爱戴我?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们就不妨到他那里去。我宁愿你们做我的真敌人,不愿你们做我的假朋友。但是如果你们真心服从我,就望你们用友好的誓言向我保证,使我永远解除对你们的怀疑。
蒙太古 蒙太古忠心不贰,请上帝赐佑!
海司丁斯 请上帝鉴察,海司丁斯永矢忠诚!
爱德华王 理查御弟,你愿不愿保驾?
葛罗斯特 一定保驾,不论有多少人反对你。
爱德华王 好极了!这样看来,我是必胜无疑。现在立即出发,不要耽搁,去迎击华列克和他的外国军队。(同下。)
第二场 华列克郡。平原
华列克及牛津率法国军队及其他军队上。
华列克 我的爵爷,请信赖我,直到此刻,一切都很好。平民们成群结队地归顺我们。
克莱伦斯及萨穆塞特上。
华列克 瞧,萨穆塞特和克莱伦斯也来啦!将军们,快说,咱们是不是都算朋友?
克莱伦斯 我的爵爷,请您放心。
华列克 那么,克莱伦斯贤契,欢迎你到我这儿来。也欢迎你,萨穆塞特。如果人家心地高尚,伸出友谊的手,而你却疑神疑鬼,我认为那是卑怯的行为。倘若我不如此设想,那么克莱伦斯既是爱德华的胞弟,我就不免把他对我的友谊当作是虚情假意了。再说一次,欢迎你,亲爱的克莱伦斯,我把女儿许配给你。现在有一件事要办:你哥哥的军队都驻扎在近处的城镇里,他自己只带少数卫队随随便便地在这里宿营,我们何不趁着黑夜去偷营,一下子就可捉住他。据探子的情报,我们不难成功。这使我想起古代俄底修斯和狄俄墨得斯智袭瑞索斯的故事,他们一下子就把色雷斯的神驹夺到手。④我们在黑夜的掩护下出其不意,突破爱德华的警卫,捉住他本人。我不想杀他,只想吓他一吓。你们凡是愿意随我去辛苦一趟的,就跟着你们的主帅,欢呼亨利王上的名字。(众欢呼:“亨利王!”)好,我们悄悄地出兵。愿上帝和圣乔治保佑华列克和他的友人!(同下。)
第三场 华列克郡附近爱德华营帐
三卫士巡逻爱德华王营帐。
卫士甲 伙计们,咱们各人站好岗位。王上大概就在这儿躺下睡觉了。
卫士乙 怎么,他不上床去睡觉吗?
卫士甲 他不去。他立过誓,要么他打败华列克,要么他自己被打败,在这以前,他决不好好睡觉。
卫士乙 听说华列克已经到了近边,大概明天就见分晓了。
卫士丙 请问一声,是哪一位将军陪着王上住在这座帐篷里?
卫士甲 是海司丁斯勋爵,他是王上最重要的将军。
卫士丙 哦,原来是这样。王上为什么命令他的部下分散到附近城镇里去,他自己却留在这冷僻的荒郊里?
卫士乙 大概是愈冒险就愈显得体面吧。
卫士丙 嗳,我宁可安静些,不愿为了体面去冒险。倘若华列克知道王上的情况,恐怕要来把他闹醒的。
卫士甲 除非我们用剑戟把他挡住。
卫士乙 对啦,我们在这里守卫,不是为了保护圣驾,防御夜间敌人,是为了什么呢?
华列克、克莱伦斯、牛津、萨穆塞特率法军衔枚上。
华列克 这是他的营帐,看看他的卫士在哪里。众位官兵,拿出勇气!争取荣誉,机不可失!大家跟我来,一定活捉爱德华。
卫士甲 是谁?
卫士乙 站住!动一动就叫你死!(华列克及众兵高呼:“华列克!华列克!”众向卫士们扑去,卫士们边逃边喊:“快来抵抗!快来抵抗!”华列克率众追下。)
战鼓与军号齐鸣。华列克、萨穆塞特率兵士捉爱德华王上。爱德华王身穿长袍,被人置于椅上。葛罗斯特及海司丁斯绕场逃下。
萨穆塞特 那边逃跑的是什么人?
华列克 那是理查和海司丁斯。别管他们,公爵已经捉住了。
爱德华王 说什么公爵! ,华列克,上次我们分手时,你称我王上的呀。
华列克 对,不过如今情形不同啦。我出使的时候你叫我坍台,我那时就撤销了你国王的资格,这次回来再封你做约克公爵。呵唷唷,你这人既不知道怎样任用使臣,又不肯安分守着一个老婆,又不会好好地对待你的兄弟,又不关心人民的福利,连怎样保护自己不受敌人的攻击都不会,你怎能治理国家?
爱德华王 呀,克莱伦斯御弟,你也和他们一伙吗?我看爱德华果真是要垮台了。但是,华列克,不论我的处境如何恶劣,对于你和你的党羽们,我要永远保持君王的气概。即使厄运推翻我的政权,我的思想决不受命运的约束。
华列克 那么就让爱德华在他的思想上当英国国王吧。(取下爱德华的王冠)这顶王冠送给亨利去戴,请他当真正的国王,你只能做国王的影子。萨穆塞特爵爷,我托你把爱德华公爵押解到舍弟约克大主教那里。等我把彭勃洛克和他那一帮子解决掉以后,我也到那里去,告诉他法王路易和波那郡主给他什么答复。现在,好约克公爵,暂别了。
爱德华王 命运加在人们头上的,人们只得忍受。遇到逆风逆水,要想抗拒是无济于事的。(被引下。萨穆塞特同下。)
牛津 众位大人,此刻我们除了率领军队向伦敦进发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华列克 是呵,这是我们第一件该做的事,去到那里把亨利王上从牢狱里救出来,保他坐上国王的宝座。(同下。)
第四场 伦敦。宫中一室
伊利莎伯王后及利佛斯上。
利佛斯 娘娘,您为什么忽然闷闷不乐?
伊利莎伯王后 唉,利佛斯弟弟,你还不知道爱德华王上遭到祸事吗?
利佛斯 什么事!吃了华列克的败仗吗?
伊利莎伯王后 不仅如此,连王上本人也丢了。
利佛斯 王上遇害了吗?
伊利莎伯王后 哎,差不多是遇害了,他已被俘了。若不是被卫兵出卖,就是受到了敌人的袭击。我还听到,他最近被送到那凶恶的华列克的兄弟约克主教那里去了。
利佛斯 这些消息真是令人痛心。可是,娘娘,请您耐着点儿。华列克虽然暂时得胜,他还可能失败的。
伊利莎伯王后 在那个时候到来以前,我只有往好处着想,才能使生命不至于崩溃。我的一线希望就寄托在我腹内的胎儿上,他是爱德华的骨血。为了他,我才能克制我的感情,忍受厄运的折磨。哎,哎,就是为了他,我才噙住眼泪,忍住揪心的叹息,唯恐我的悲啼会使爱德华王的骨血、英国王位的真正继承人,受到伤损。
利佛斯 娘娘,华列克现在在哪里?
伊利莎伯王后 听说他正要来伦敦,重新把王冠放到亨利的头上。其余的事情你不难估计,反正爱德华王的友人是垮台了。华列克那人反复无常,不能不防他下毒手,我马上就要到庵里去避难,至少可替爱德华王保存一个传种接代的人。到了那里我可以免受暴力的欺凌。走吧,趁这能逃的时候,我们逃走吧。如果落到华列克手中,我们一定没有命了。(同下。)
第五场 约克郡。米德尔汉堡附近公园
葛罗斯特、海司丁斯、威廉?斯丹莱及余人等上。
葛罗斯特 海司丁斯爵爷和斯丹莱爵士,我请你们到这公园的丛林中来,不要觉得奇怪。事情是这样:你们知道我的皇兄、我们的王上,现在被囚在这里的主教手里,主教对他很优待,管束也不严,常常让他到这里打猎取乐,只有很少的人监视着他。我已秘密地通知他,如果他以行猎为名,在这个时辰到这里来,会有他的朋友带着马匹和仆人在这里等候,救他脱离牢笼。
爱德华王及一猎人同上。
猎人 这边来,王爷,禽兽是这边多。
爱德华王 不,这边来,汉子。你看猎户们都在这边哩。喂,葛罗斯特兄弟、海司丁斯爵爷以及众位,你们站得这么近,想偷主教的鹿吗?
葛罗斯特 哥哥,事不宜迟,您的马匹在公园的角上已经准备好了。
爱德华王 往哪儿去好?
海司丁斯 往林县去,主公,从那里再搭船到弗兰德斯。
葛罗斯特 这意见很好,真的,我也是这个主意。
爱德华王 斯丹莱,你这等忠勇,我要重重赏你。
葛罗斯特 还耽搁什么?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
爱德华王 猎人,你怎么说?愿意跟我们去吗?
猎人 只得如此了,总比留下被吊死好。
葛罗斯特 走哇,别噜苏啦。
爱德华王 主教,告辞了。小心别碰华列克的钉子,替我祈祷,祝我恢复王位吧。(同下。)
第六场 伦敦。伦敦塔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亨利王、克莱伦斯、华列克、萨穆塞特、里士满、牛津、蒙太古、塔狱卫队长及侍从等上。
亨利王 卫队长阁下,现在上托天主的庇佑,下托友人的帮忙,爱德华已从王座上被推翻,我从囚禁中获得了自由,我的恐惧变成了希望,我的忧虑变成了欢乐,当我走出牢狱的时候,我应该给你什么酬谢?
卫队长 臣子怎敢向君王索取什么?不过倘若卑下的诉愿能行的话,我恳求陛下给我宽恕。
亨利王 有什么要宽恕,卫队长?宽恕你待我太好吗?不,你放心,我一定重重赏你,因为你对我的善意,使我在囚禁期间十分愉快。这种愉快就好像是笼子里的鸟雀所感到的那样,它们起先不很开心,但是最后在笼里呆惯了,觉得很和谐,就忘记自己是失去自由的了。但是,华列克,除了上帝,就是你使我重获自由的,因此,我首先感谢上帝和你。是上帝主宰一切,是你执行上帝的意旨。我现在考虑,为了扭转我的厄运,我要过一种卑微的生活,使命运不能再伤害我;为了不使这块乐土上的人民受到我个人恶运的牵累,华列克,我打算只挂一个国王的虚名,把国家政务交付给你,因为你素来是一帆风顺的。
华列克 陛下的德行还是受人尊重的。您今天看到命运对你作难,就设法避免,足见您不仅德行过人,而且也十分明智,因为顺天行事是很少的人所能办到的。不过您不把国政付托给克莱伦斯而付托给我,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您还有些美中不足。
克莱伦斯 不,华列克,你掌握政权可说是当之无愧。当你诞生的时候,上天已把橄榄枝和桂冠赋予你,使你在和平与战争中都有福气。因此,我对你是甘拜下风的。
华列克 我只推荐克莱伦斯摄行国政。
亨利王 华列克和克莱伦斯,你们两人都把手伸给我。现在请你们携起手来,同心协力管理政务,不生异见。我封你们两人都做护国公。我自己只过我私人的生活,我一心虔修德行,赞扬天主,度过我的晚年。
华列克 对于王上的意旨,克莱伦斯意下如何?
克莱伦斯 如果华列克肯接受,我也接受,我是要仰仗您的洪福的。
华列克 既然如此,那么我虽有些勉强,也只得同意了。咱俩紧密合作,充当亨利王上的双重替身,我的意思是说,政务的担子由咱俩挑起来,好让王上安享尊荣,享受清福。克莱伦斯,当前一件紧要的事是立即宣布爱德华为叛逆,并将他的一切财产没收充公。
克莱伦斯 还有什么事?王位继承问题也该决定一下。
华列克 不错,在这个问题上克莱伦斯不愁没份。
亨利王 不过,在一切重大国政之中首先有一件事,我请求你们――我已不再发号施令了――把你们的王后玛格莱特和我的儿子爱德华赶快从法国接回来。我看不见他们,就放心不下,我享受自由的欢乐心情也就要减去一半了。
克莱伦斯 立刻去办,陛下。
亨利王 萨穆塞特贤卿,你那样百般爱护的那个少年人,他是谁?
萨穆塞特 我的王上,他是里士满伯爵小亨利。
亨利王 过来,英格兰的希望。(抚摩小亨利头部)如果我的相法灵验的话,这个漂亮小伙子会替我们国家造福的。他的相貌温和而有威仪,他的头形生来配戴王冠,他的手生来能握皇杖,他本人在适当时期可能坐上皇家的宝座。众卿们,好好培养他,他对你们的益处要比我对你们的害处大得多。
一信使上。
华列克 朋友,什么消息?
信使 爱德华从您弟弟那里逃跑了,后来听说,已经逃到勃艮第。
华列克 扫兴的消息!他怎样逃跑的?
信使 他是葛罗斯特公爵理查和海司丁斯勋爵救出去的。他们两个躲在林子里等着他,从主教的猎人手里救了他,因为他每天都去打猎。
华列克 我弟弟太大意了。陛下,我们赶快就去,身上长了疮,就得用膏药治。(除萨穆塞特、里士满和牛津外,余人同下。)
萨穆塞特 大人,听到爱德华逃跑,我很不高兴。勃艮第一定出兵支持他,不久又要打仗了。刚才亨利对里士满说的预言,使我很喜欢,我对他抱着希望,又怕他在未来的战争中受到损害。因此,牛津爵爷,为预防万一起见,我想立即送他到布列塔尼,等内战的风浪过了以后再接他回来。
牛津 不错,倘若爱德华复位,里士满和别人一样会吃亏的。
萨穆塞特 一定这样办,送他到布列塔尼。来吧,我们说做就做。(同下。)
第七场 约克城前
喇叭奏花腔。爱德华王、葛罗斯特、海司丁斯率兵士上。
爱德华王 理查御弟、海司丁斯贤卿、众卿们,直到此刻为止,命运已对我们垂怜,似乎说,我的衰落地位可以和亨利的王座再对换一次。我们在海上来回两次都很顺利,已从勃艮第搬到救兵。我们既然从雷文斯泊港口来到约克城前,我们还不进入我的公爵封地,更待何时?
葛罗斯特 城门关得铁桶似的!皇兄,我不喜欢这种情形。大凡一个人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就可预料到屋里藏着危险。
爱德华王 嘿,汉子,不要让预兆吓倒我们。好歹我们总得进城,我们的朋友们都要到这里和我们会齐。
海司丁斯 主公,我再敲一次门,把他们叫出来。
约克市长及僚属上至城头。
市长 大人们,我们早已打听到你们要来,为了安全,我们闭上城门。我们对亨利王上有效忠的义务。
爱德华王 可是,市长阁下,如果说亨利是你的王上,那么爱德华至少是约克的公爵呀。
市长 一点不错,我的好爵爷,我是把您当作约克公爵看待的。
爱德华王 对啦,我除了要求回到我的公爵采地以外,别的什么也不要,我对公爵封号已经十分满足了。
葛罗斯特 (旁白)狐狸只要伸进鼻子,它就有办法把全身塞进去。
海司丁斯 嗬,市长阁下,你还怀疑什么?开城吧,我们都是亨利王上的朋友。
市长 哦,你是这样说的吗?好,我叫人开城。(偕二僚属从城头下。)
葛罗斯特 好一位明智坚定的官长,听人家一说就信!
海司丁斯 这个老好人但愿大家相安无事,所以没有留难。只要进了城,我相信我们就能说服他和他的同僚们接受合理的办法。
市长及二僚属来到城下。
爱德华王 市长阁下,今后除了夜晚和交战时期,城门不必关闭了。什么!先生,不用害怕,把钥匙交给我。(取过钥匙)这座城池和你本人,以及一切愿意拥护我的朋友们,都由我保护。
进军号声。蒙特哥麦里率鼓手及兵士上。
葛罗斯特 皇兄,这位是约翰?蒙特哥麦里爵士,他是我们忠实的朋友,除非我看错了人。
爱德华王 欢迎你,约翰爵士!你为什么全副武装来见我?
蒙特哥麦里 我是在大风大浪时期赶来支援爱德华王上的,这是每个忠实臣民应尽的义务。
爱德华王 谢谢,蒙特哥麦里贤卿。不过暂时把国王的头衔丢开,在上帝进一步施恩以前,我只要求一个公爵的名份。
蒙特哥麦里 那么告辞了,我还要到别处去,我来到这里是打算为国王服务,不是为公爵服务的。鼓手,敲起鼓来,我们立刻就走。(鼓手击进军令。)
爱德华王 且慢,停一停,约翰爵士,稍等片刻。让我们商量一下,有什么妥善的办法恢复王位。
蒙特哥麦里 何必商量?一句话,你如不宣布登基,我就让你自己去碰运气,我立刻走开,我还要挡住各地勤王的兵叫他们不必来。你连国王也不想当,我们又何必打仗?
葛罗斯特  ,皇兄,您何必过分拘谨呢?
爱德华王 等我们实力加强以后,再公开复辟,在那以前,最好不要露出真意。
海司丁斯 不要瞻前顾后了!现在是武力至上。
葛罗斯特 谁有胆量谁就首先取得王冠。皇兄,我们立刻宣布你为王,这消息一传出去,就会有许多朋友到这里来的。
爱德华王 就照你们的意见办吧,王位本是我的,亨利不过是个篡位的人。
蒙特哥麦里 好哇,这才像我们王上说的话呀,我一定当您的先锋。
海司丁斯 吹起号筒,爱德华王上就要登基啦。兵士弟兄,宣布吧。(以片纸授兵士。喇叭奏花腔。)
兵士 (宣读)“奉天承运,爱德华四世即位为英格兰与法兰西国王,爱尔兰大公等等……。”
蒙特哥麦里 谁敢反对爱德华王上的继承权,我就向谁挑战,我以此为信。(掷手套于地。)
众人 爱德华四世吾王万岁!
爱德华王 多谢,勇敢的蒙特哥麦里,多谢大家。日后我时来运转,一定酬谢你们的好意。今夜里我们暂时驻扎在约克城里,明天破晓时分,我们就向华列克和他的伙伴们进军,因为我很清楚,亨利是不能打仗的。呵,乖僻的克莱伦斯呀!你抛弃你的亲哥哥去讨好亨利,真该死呵!总有一天,我要同你和华列克碰头的。出发吧,勇敢的兵丁们!我们一定得胜,等到胜利到来,定有重赏。(同下。)
第八场 伦敦。宫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亨利王、华列克、克莱伦斯、蒙太古、爱克塞特及牛津上。
华列克 众位大人,有什么好主意?爱德华从比利时带领着粗鲁的日尔曼和荷兰兵丁,已经安全地渡过海峡,向着伦敦急速进军,有不少糊涂老百姓倒向他们那边了。
牛津 赶紧调集军队,击退他们。
克莱伦斯 星星之火,一踩就灭,等它蔓延起来,长江大河也浇不熄了。
华列克 在华列克郡内,我的朋友全是真心实意的,在平时他们安分守己,在战时他们奋不顾身。这些战士我马上征集起来。克莱伦斯贤婿,望你去到萨福克、诺福克和肯特等地,召集那里的英雄豪杰们,由你帅领前来。蒙太古贤弟,你在勃金汉、诺桑普敦、莱斯特郡这些地方素有威望,你一发命令,那里的人一定响应。英勇的牛津,你在牛津郡深得人心,你去召集那里的朋友。我的王上,你有爱戴你的臣民环绕着你,好比海洋环绕着岛屿,众多仙子环绕着嫦娥,请你安居在京城里等候我们的捷报。众位大人,我们分头出发,不要停留。再见,我的王上陛下。
亨利王 再见,我的常胜将军,我们国家的栋梁。
克莱伦斯 作为忠心的标志,我敬吻陛下的御手。
亨利王 好心的克莱伦斯,祝你马到成功!
蒙太古 请宽心,我的主公,我敬向您告别。
牛津 (吻亨利王手)我永矢忠诚,向您禀辞。
亨利王 牛津、蒙太古两位爱卿,我向两位一同道别,祝你们百事遂心。
华列克 再见了,众位大人。我们在科文特里见面。(除亨利王及爱克塞特外,余人同下。)
亨利王 我在宫里将息将息。爱克塞特堂兄,你觉得怎样?我想爱德华的兵力敌不过我方。
爱克塞特 只怕他把人心煽动起来。
亨利王 那倒不必担心。我的德行在百姓们中间是有口皆碑的。他们有什么要求,我总是虚心倾听;他们有什么诉愿,我总是立刻处理;我的怜恤好比香膏能医治他们的创伤;我的温和减轻他们心头的苦痛;我的慈祥止住他们汩汩的泪水;我从来不贪他们的钱财,从来不对他们横征暴敛;他们有了错误我也不急于惩罚。有什么理由使他们更爱爱德华而不爱我呢?不会的,爱克塞特,将心换心,以德报德。狮子疼爱羊羔,羊羔就会永远跟着狮子跑。
内呐喊:“兰开斯特!兰开斯特!”
爱克塞特 听呀,听呀,我的主公!这是什么喊声?
爱德华王、葛罗斯特率兵士上。
爱德华王 抓住那个满脸害臊的亨利,把他带走。重新宣布我是英国国王。你好比是几条细小河道的源头,你的来源已经枯竭,我好比一片汪洋大海,要把河水吸干,河水愈退得快,海水也就愈涨得凶。把他押进塔狱,不准他开口。(众押亨利王下)众卿们,专横的华列克还盘踞在科文特里,我们传令三军向那里进发。趁着天暖,赶快收割,如若迟延,严冬一到,庄稼就要受到损失了。
葛罗斯特 趁他军队未齐,我们兼程前进,定叫那老贼一鼓就擒。勇敢的将士们,进军科文特里。(同下。)
第五幕
第一场 科文特里
华列克、科文特里市长、二差官及其他人等上城头。
华列克 牛津爵爷派来的差官在哪儿?我的诚实的朋友,你家爵爷离这里还有多远?
差官甲 他此刻已经到达邓司摩,正向此地继续前进。
华列克 我的兄弟蒙太古离这里还有多少路程?蒙太古派来的差官在哪儿?
差官乙 他率领着一支强大军队,此刻已到丹特里。
约翰?萨穆维尔上。
华列克 萨穆维尔,我的女婿怎么说的?依你估计,克莱伦斯离此地还有多远?
萨穆维尔 我离开他的部队时,他们已到骚什姆,大约再过两个钟点就可到达此地。(听到鼓声。)
华列克 克莱伦斯大概快到了,我已经听到他的鼓声。
萨穆维尔 爵爷,这不是他的鼓声,骚什姆在这个方向,您听到的鼓声是从华列克郡那边传来的。
华列克 那是谁呢?或许是自动来帮忙的救兵吧。
萨穆维尔 他们快到了,您马上就可知道是谁了。
爱德华王及葛罗斯特率兵士上。
爱德华王 号兵,到城边去吹一次召开谈判的号音。
葛罗斯特 瞧,忿忿不平的华列克在城上布防!
华列克 嘿,恶鬼找上门!淫棍爱德华来了吗?我们的侦察兵是睡死了,还是受了贿?敌人来到城边,怎么连个信息都没有?
爱德华王 听着,华列克,你肯不肯打开城门,恭恭敬敬地跪在我的面前,说几句好话,尊我为王,请求我饶恕?你如肯这样,我就赦免你的叛变之罪。
华列克 恰恰相反,我倒要问你,你肯不肯撤退军队,公开承认是谁扶你登基,是谁轰你下台,叫我一声恩公,忏悔过去的罪过?你如肯这样,我就准你继续担任约克公爵的职位。
葛罗斯特 我本来以为他至少会说要继续尊你为王哩。他说这些俏皮话是出于本意吗?
华列克 将军,赏他公爵的封号还不够好吗?
葛罗斯特 不错,平心说,一个穷伯爵还能把什么别的头衔送人?你既然送了一份厚礼,我不免要还敬你一点什么才好。
华列克 别忘记你哥哥的王位是我赏给他的。
爱德华王 这次没有华列克送礼,我照样为王。
华列克 你不是阿特拉斯大力士⑤,你背不起这个沉重的世界,对你说,小子,华列克又把他送的礼物拿走了。现在亨利是我的王上,华列克是他的臣子。
爱德华王 可惜华列克的王上已经关进了我的监牢。豪迈的华列克,回答我这个问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葛罗斯特 呵唷唷,华列克竟未料到,他从牌堆里偷了一张十点,那张国王却被别人拿走了!你和可怜的亨利是在主教府邸里分手的,八成要在塔狱里和他再见了。
爱德华王 事情就是这样,不过你华列克仍然是个华列克。
葛罗斯特 得啦,华列克,机不可失呀,快跪下,快跪下,此时不跪,更待何时?趁热打铁,不然铁就冷啦。
华列克 我宁可用这只手一刀砍下那只手,把那只手甩到你的脸上,也决不随风转舵,向你低首下心。
爱德华王 你现在是逆风逆水,还随什么风,转什么舵?我要趁着你的头刚砍下来还温暖的时候,一把揪着你那乌黑的头发,用你自己的血在地上写下这一句话:“翻云覆雨的华列克再也不能翻覆了。”
牛津率队伍上,鼓乐旌旗前导。
华列克 喝,迎风飘扬的旗帜呵!瞧,牛津到啦!
牛津 牛津拥护兰开斯特!(率队入城。)
葛罗斯特 城门开了,我们也进去。
爱德华王 留神有敌兵抄我们的后路。我们列好阵势,不怕他们不出来迎战。如果他们不出来也不要紧,反正这城池兵力不多,我们不妨攻进去瓮中捉鳖。
华列克 呵,牛津,欢迎你!我们正需要你援助。
蒙太古率队伍上,鼓乐旌旗前导。
蒙太古 蒙太古拥护兰开斯特!(率队入城。)
葛罗斯特 你们两弟兄敢于造反,就叫你们用你们腔子里的鲜血来赎罪。
爱德华王 棋逢对手,胜利才更光荣。我心里有了大获全胜的预感。
萨穆塞特率队伍上,鼓乐旌旗前导。
萨穆塞特 拥护兰开斯特!(率队入城。)
葛罗斯特 从前有两个和你同名的萨穆塞特公爵都在约克手里送了命,你是第三个送死鬼,我的宝剑不饶人。
克莱伦斯率队伍上,鼓乐旌旗前导。
华列克 瞧,克莱伦斯公爵像一阵旋风似的过来了,他的兵力足够和他哥哥对仗。他激于正义,宁愿牺牲弟兄的情份!来呀,克莱伦斯,来呀!你听到华列克的召唤,一定就来。
克莱伦斯 华列克老头儿,你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吗?(从帽上摘下红玫瑰)瞧着,我把这肮脏东西抛还给你。我父亲牺牲生命,把约克家族的基业奠定下来,我不忍心把它破坏,反替兰开斯特效劳。嘿,华列克,你以为我克莱伦斯是这样狠心,是这样愚蠢,是这样违反天性,竟肯对他的胞兄,对他的合法君王,倒戈相向吗?或许你要用我许下的誓言来责备我。那种誓言,我如果认真遵守,就比那牺牲亲生女儿的耶弗他⑥更加离经叛道了。我以前背叛兄长,我非常痛心,为了向他赎罪,我声明你是我的敌人,不论在什么地方碰到你――如果你敢出城,我马上就要碰到你――我坚决和你作对,惩罚你对我的勾引。跋扈的华列克,我反对你;我带着羞愧转向我的兄长。请宽恕我,爱德华,我一定主动赎罪;理查,请不要谴责我的过错,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变心了。
爱德华王 我现在更加欢迎你,对你更加亲爱十倍,倘若你从未犯过错误,我还不会对你这样亲密哩。
葛罗斯特 欢迎你,好克莱伦斯,这才像是亲兄弟呀!
华列克 你这头号的奸贼,你这滥发假誓、不忠不义的奸贼!
爱德华王 怎么样,华列克,你是愿意出城交战呢,还是等我们攻进城呢?
华列克 呵哈,我不能困守在这城里!我马上到巴纳特去,爱德华,如果你敢,我们就在那里交锋。
爱德华王 行,华列克,爱德华有什么不敢?我领先带路。众卿们,到战场去。圣乔治保佑我们得胜!(爱德华王率队先下。进军号音。华列克率队随下。)
第二场 巴纳特附近战场
号角齐鸣。两军混战。爱德华王上,华列克负伤被带上。
爱德华王 你居然躺下了。你一死,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人了。华列克的确是最使我们头疼的灾星。蒙太古,你等着吧,等我找到你,叫你的尸首和华列克的尸首做伴。(下。)
华列克 呵呀,谁在我的身边?朋友也好,仇人也好,望你到我跟前来,告诉我谁是胜利者,是约克还是华列克?我为什么要问?我遍体鳞伤,血流如注,身体困惫,心头剧痛――这一切都表明,我的躯体必然归于泥土,我死之后,胜利必然归于敌人。我这株巍峨的松柏,在它的枝头曾经栖息过雄鹰,在它的树荫下曾有狮子睡眠,它的顶梢曾经俯视过枝叶茂密的丹桂,在它的荫庇之下丛生的杂树得以度过严冬,然而到头来,这棵老树还是断送在樵夫的利斧之下了。我的双目已经蒙上一层死亡的翳障,模糊不清,但它以前曾像正午的太阳炯炯有神,看透世界上的阴谋诡计。我的眉宇中间的皱纹现在是鲜血淋漓,但在往时,人们都把它看作帝王的坟墓,因为哪一个帝王的生命不是在我的掌握之中?我若是皱起眉头,有谁人还敢嬉笑?噫,我的盖世功名是付于尘土了!我所有的苑囿池沼、楼台亭榭,都撒手成空。我的广大田园,除了我葬身的七尺圹穴以外,都非我所有了。唉,什么气派、权势、威风,都算得什么?不过是一 黄土罢了!不管你活得多么好,你总逃不了死亡。
牛津及萨穆塞特上。
萨穆塞特 呵,华列克,华列克哟!你如果还同我们一样健壮,我们还有希望转败为胜。王后从法国借到一支强大的军队,我们已经得到确息。呵,你如能同我们一起退却有多好呀!
华列克 唔,即便能走我也不走。呵,蒙太古呀,如果你在这儿,我的好兄弟,请你拉住我的手,用你的唇吻我,使我的灵魂多留一会儿!你是不爱我的,如果你是爱我的,好兄弟,你的眼泪一定能把凝结在我唇边的血块洗掉,使我能多说几句。快来啊,蒙太古,你不来我就要死了。
萨穆塞特 嗳,华列克!蒙太古已经呼吸了最后一口气,直到他临终喘息的时候,他还记挂着你,要我们“代他向他的英勇的兄长致敬”。他还想说许多话,讲到后来声音都像地窨里的瓮声一样听不清楚,但末了我听出他边呻吟边说的一句:“唉,永别了,华列克!”
华列克 祝他灵魂安息!将军们,快逃吧,保全你们自己吧。华列克向众位告别了,我们天上再见。(死。)
牛津 走吧,走吧,去迎接王后的大军!(二人异华列克尸体同下。)
第三场 战场另一处
喇叭奏花腔,奏得胜乐。爱德华王及克莱伦斯、葛罗斯特及余人等上。
爱德华王 直到如今,我们的好运继续上升,我们已经赢得了胜利的花冠。但在我们的鸿运如日方中的时候,我看到一片不祥的乌云要在灿烂的太阳到达西方的舒适的卧榻以前向它袭击。众位贤卿,我指的是那王后从法国搬来的人马。听说她已经登陆,正向我们这里进攻。
克莱伦斯 只需一阵烈风就能把乌云吹散,把它吹回到原先出发的地方。太阳的光线能将云雾蒸干。并不是每块乌云都能引起一场风暴。
葛罗斯特 据说王后带来的兵马有三万之众,萨穆塞特和牛津也和她会合。如果容她有喘息的机会,她的兵力不难增加到同我们相等的数目。
爱德华王 据我们忠实的友人报告,王后的军队正向图克斯伯雷进发。我方的精锐现在集中在巴纳特,我们最好开往图克斯伯雷去迎击她,路程虽长,但有了决心就不觉其远。在进军的路上,每过一处州郡,我们的军队还可得到补充。敲起鼓来,叫军士们呐喊“勇敢呀!”急速开拔。(喇叭奏花腔。同下。)
第四场 图克斯伯雷附近平原
进军号音。玛格莱特王后、爱德华亲王、萨穆塞特、牛津率军队上。
玛格莱特王后 众位大人,明智的人决不坐下来为失败而哀号,他们一定乐观地寻找办法来加以挽救。虽然我们船上的桅杆吹折到海里,缆绳折断,船锚丢失,半数的水手都被海水吞噬,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的掌舵人还安然无恙。如果不辞辛苦,拿出勇气,就一定能够转危为安,这时节假如撇下船舵,像胆小的儿童一般,眼泪汪汪地把泪水洒进海水,那就只会增添水势,当他嚎啕大哭的时候,船只就在礁石上碎为 粉,这不是自取其祸吗?呵,这是多么可耻!呵,这是多么失算!譬如说,华列克是我们的船锚,那又怎样?蒙太古是我们的桅杆,那又如何?我们阵亡的朋友都是船缆船篷,那又有什么关系?嗯,牛津不是新的船锚吗?萨穆塞特不是新的桅杆吗?法国的朋友们不是新的船缆船篷吗?我和我儿奈德,虽然技术不离,何妨权且担当一下舵工的任务呢?我们决不离开舵楼,哀哀号泣,我们要在急风暴雨之下坚持航线,绕过暗礁,安然前进。风浪来时,咒它骂它,和恭维它、颂扬它同样无济于事。爱德华是个什么?他不过是汹涌的大海。克莱伦斯是个什么?他不过是虚有其表的流沙。理查是个什么?他不过是一块嶙峋的礁石。这些都是我们这只不幸的航船的敌人。别仗着你会游泳,哎呀,你哪能长时间浮在海里!别以为你能踏上流沙,你一踏上去马上就会下陷。别以为你能跨上礁石,潮水会把你冲走,否则你也将饿死在礁石上面。这三种死亡,无一可以幸免。众位大人,我说这些话,是为了促使你们了解,万一有人存着逃跑的念头,他是决没有希望获得那三弟兄的宽恕的,犹如他不能躲避海浪、流沙、礁石的灾难一样。只有鼓起勇气才是办法!凡是无法逃避的事情,如果光害怕、着急,那只能算是幼稚、软弱。
亲王 一个妇道人家都能有这种英雄气概,我想就是胆小鬼听了她这席话,也会刚强起来,甚至敢用赤手空拳去对披铠戴甲的人进行搏斗。我这样说,并非对谁有什么怀疑。果真有人害怕,我宁可让他早点离开我们,免得影响别人。这里若有这样的人――上帝不容的!――就请他自便吧。
牛津 妇女和孩子都有这般胆量,难道堂堂战士反而顾虑重重?那真是洗不干净的耻辱!英明的少年王子!你祖父的豪迈风度,在你身上又表现出来了。祝你发扬先烈,重振家声!
萨穆塞特 我们有了如此光明的前途,倘若还有人不肯奋斗下去,那就请他像白天的枭鸟一样,躲在家里去睡觉,他一露面,就让大家嗤笑他。
玛格莱特王后 多谢你,萨穆塞特将军,多谢你,牛津将军。
亲王 我没有别的报答你们,请你们接受我衷心的感谢。
一差官上。
差官 大人们,请准备,爱德华快到了,他就要进攻,请各位大人拿定主意。
牛津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的策略是快速行军,攻其不备。
萨穆塞特 那他是上了当了,因为我们早就准备停当。
玛格莱特王后 看到众位将军这样勇往直前,我非常高兴。
牛津 就在此地交锋,我们寸步不让。
吹进军号。爱德华王、克莱伦斯、葛罗斯特率军队在远处上。
爱德华王 将士们,竖在我们面前的是那棵多刺的树,凭着上天帮忙和你们大家的力量,今天黑夜以前要把那树连根砍掉。我无须煽起你们的怒火了,我知道你们已经怒不可遏,要把他们烧光。现在传令进攻,将军们,冲过去!
玛格莱特王后 将军们,战士们,我想说的话,我的眼泪阻住我说不出来。我每说一个字,我的泪水就哽住我的咽喉。因此,我只简单说几句。你们的亨利王上被贼人囚禁,他的王位被篡夺,他的国家被敌人变成屠场,他的臣民遭到屠杀,他的法令被取消,他的国库被掠夺。站在对面的就是造成这一切灾难的野心狼。你们是为正义而战。以上帝的名义,将军们,下令进攻,勇敢杀敌吧。(两军混战。同下。)
第五场 战场另一处
击鼓吹号。两军交锋。继而吹收军号。爱德华王、克莱伦斯、葛罗斯特率军队上。玛格莱特王后、牛津、萨穆塞特被俘,押上。
爱德华王 多年的纷争终于结束了。把牛津送往亥姆斯城堡监禁,将萨穆塞特斩首。把他们立刻带走,不准他们说话。
牛津 我压根儿就不想对你说什么。
萨穆塞特 我只听天由命,不想开口。(牛津、萨穆塞特被押下。)
玛格莱特王后 我们在这扰攘的尘世凄然告别,到幸福的天国再行欢聚。
爱德华王 悬赏捉拿爱德华的布告贴出去没有?
葛罗斯特 贴出去了。瞧,这不是那小爱德华来了!
众兵丁押爱德华亲王上。
爱德华王 把那公子哥儿带过来,听听他有什么话说。嗄,这样一根嫩刺也能戳人吗?爱德华,你起兵造反,煽惑我的百姓,对我捣乱,你得到什么好处呢?
亲王 骄横的约克,你该像一个臣子对我说话。我现在代表我父王发言,叫你立刻退位让国,在我面前跪下。刚才你要我回答的话,逆贼,那正是我要问你的话。
玛格莱特王后 呵,你父亲能像你这样刚强就好了!
葛罗斯特 果真那样,你就得安分守己做女人,不让你这雌鸡学雄鸡叫了。
亲王 伊索驼子要讲寓言,该在冬天夜晚闲着无事的时候讲,这儿不是你讲什么鸡儿狗儿谜语的地方。
葛罗斯特 妈的,毛孩子,你叫我驼子,我叫你遭瘟!
玛格莱特王后 对啦,你原就是瘟神下世嘛。
葛罗斯特 该死的,快把这骂人的囚徒带走。
亲王 不对,快把这骂人的驼子带走。
爱德华王 住口,任性的小子,你再骂人,我就箝住你的舌头。
克莱伦斯 没有教养的孩子,你太放肆了。
亲王 我懂得我的责任,你们都是在胡作非为。荒淫的爱德华、发假誓的乔治、丑八怪狄克,我对你们三个说,我比你们高尚,你们都是叛贼。你篡了我父亲和我的王位。
爱德华王 臭嘴婆娘养的小杂种,吃我一剑。(以剑刺爱德华。)
葛罗斯特 你趴在地上了吗?再给你一剑,免你活受罪。(刺爱德华。)
克莱伦斯 你骂我发假誓,也给你一下子。(刺爱德华。)
玛格莱特王后 也杀了我吧!
葛罗斯特 行,要杀的。(举剑欲杀。)
爱德华王 等一等,理查,等一等,我们做得太过火了。
葛罗斯特 干吗让她活着骂街?
爱德华王 嘿,她晕过去了吗?把她弄醒。
葛罗斯特 克莱伦斯,请你代我向王上告罪,我有要紧的事去伦敦。等你到了那里,一定让你听到好消息。
克莱伦斯 什么?什么?
葛罗斯特 塔狱,塔狱。(下。)
玛格莱特王后 呵,奈德呀,亲爱的奈德呀!对为娘的说话呀,孩子!不能开口了吗?呵,叛贼们!杀人的凶手们!当年刺杀凯撒的人们,跟这些凶手比起来,就算不得犯了什么严重的罪过,算不得流了什么血,凯撒是个成年人,我的奈德还是个孩子,人的心再狠,也不该对孩子下毒手呀。还有什么比凶手更坏的名字可以用来称呼他们呢?不行了,不行了,我一开口,我的心就要爆炸了;我偏要开口,让我的心炸掉才好。屠夫呀!恶棍呀!吃人的生番呀!多么娇嫩的一棵树,你们不等它长大,就把它砍掉了!绝子绝孙的屠夫们,你们自己如果有儿女,只要一想到他们,就不会这样毫无心肝了。不过你们这些刽子手,如果你们有儿女,也叫他和这少年王子一样遭到横死!
爱德华王 把她带走,去,把她轰出去。
玛格莱特王后 不用把我带走,就在这里把我打发掉好了。在这里杀掉我,我不怪你。呃,你不杀?好,克莱伦斯,你来动手。
克莱伦斯 哼,我才不让你死得那样痛快哩。
玛格莱特王后 好克莱伦斯,来吧;亲爱的克莱伦斯,下手吧。
克莱伦斯 我发誓不干,听见了吗?
玛格莱特王后 嗳哟,反正你发誓向来不算数的。以前背誓是罪过,现在是行好。嗯,不肯吗?那杀人的恶鬼在哪儿,那丑鬼理查呢?理查,你在哪儿呀?咦,不见了。杀人是他的善举,请他杀人,他是从不拒绝的。
爱德华王 带走,我说。我命令你们,把她带走。
玛格莱特王后 叫你和你的子子孙孙都得到和王子一样的下场!(被强迫带下。)
爱德华王 理查哪里去了?
克莱伦斯 他急急忙忙赶往伦敦去了。我猜他要在塔狱里举行一次血的晚宴。
爱德华王 他一想到什么事,总是马上就办。我们也要收兵离开此地。招来的兵丁,都发给遣散费,谢谢他们,叫他们各自回乡。我们到伦敦去,看看我们温柔的王后生活过得怎样。我估计她该替我添个孩子了。(同下。)
第六场 伦敦。伦敦塔中一室
亨利王手持书本坐于室内,卫队长随侍。葛罗斯特上。
葛罗斯特 王爷,您好。嘿,看书看得这样用功呀。
亨利王 托福,我的好公爷――我该说公爷就行啦,恭维人不是好事,“好”字用得不恰当。“好葛罗斯特”和“好魔鬼”听上去仿佛差不多。这两种称呼都荒唐。还是别说“好公爷”吧。
葛罗斯特 卫队长,你且退下,我和他有事要谈谈。(卫队长下。)
亨利王 不关心羊群的牧羊人见有狼来,就自顾自逃命啦。软弱的绵羊先让人家剪掉羊毛,然后再伸出脖子去挨刀。咱们的名角儿打算演出什么当场出彩的好戏?
葛罗斯特 真是做贼心虚,贼老哥总以为四面八方都有捕快等着他。
亨利王 在矮树丛里上过圈套的鸟儿,见到矮树丛就发抖。我这只老鸟,有过一个小宝贝上过圈套,被人家捉去弄死,现在又看见那个圈套放在我的面前了。
葛罗斯特 什么鸟儿不鸟儿,当年关在克里特岛上的呆鸟妄想教他儿子学鸟飞,尽管装上翅膀,后来还不是跌到海里淹死?
亨利王 我就是代达罗斯,我的可怜的儿子是伊卡洛斯,你父亲是断绝我们归路的弥诺斯,你哥哥爱德华就是融化我儿子翅膀的太阳,你自己就是吞噬我儿子的大海。哎,用刀杀掉我吧,不要用言语刺痛我的心!我的胸膛能忍受你的刀锋,我的耳朵却受不了你使我听了伤心的话!你是来干什么的?不是来要我命的吗?
葛罗斯特 你以为我是刽子手吗?
亨利王 你是一个害人精,那是肯定的。假如杀害无辜也算是执行死刑的话,那你就是刽子手。
葛罗斯特 你儿子太放肆,我才杀他。
亨利王 如果你第一次放肆就被人杀掉,你就活不到现在来杀我儿子了。我现在作这样的预言:尽管成千成万的人现在一点也不相信我所担心的事情,可是不久就将有无数的老人因为失去儿子而哽咽,无数的寡妇因为失去丈夫而号泣,无数的孤儿因为父母死于非命而流泪,他们都将因为你的诞生而痛心疾首。你出世的时候,枭鸟叫唤,那就是一个恶兆,夜鸦悲啼,预示着不祥的时代,恶狗嗥叫,狂飚吹折树木,鹫鸟落在屋顶上,叽叽喳喳的山鹊发出凄厉的噪音。你妈生你的时候比一般产妇吃了更大的苦,可是生下的孩子比任何孩子更使做娘的失望;你生来奇形怪状,简直不像一个好人家的儿女。你一下地就满口生牙,可见你生来就要吃人。我还听到不少别的话,如果都是真的,那你是来……
葛罗斯特 不要听了。预言家,叫你言还未了,一命先休。(刺亨利王)这是完成了上天授与我的一桩任务。
亨利王 是呀,你杀人的任务还将层出不穷哩。呵,请求天主赦免我的罪过,也请天主宽恕你!(死。)
葛罗斯特 呵呵,心高志大的兰开斯特,你的血也会沉入地底吗,我原以为你的血是要升入天空的哩。看,我的宝剑因为这可怜的国王的死亡而流泪了!以后但凡遇到企图推翻约克家族的人,就叫我的宝剑为他流下紫色的泪!如果你还有一丝气息未断,我就把你推进地狱,并且告诉你,是我推你下去的。(再刺亨利王)我本是个无情无义、无所忌惮的人。真的,刚才亨利说我的话一句也不错,我也多次听到我母亲说,我出世的时候是两条腿先下地的:那也难怪,有人夺去了我的权利,我怎能不快走一步把他们打垮?当时接生婆大吃一惊,女人们都叫喊:“呵呀,耶稣保佑我们呀,这孩子生下来就满嘴长了牙齿啦!”我确实是嘴里长牙,这显然表示,我生下来就应该像一条狗那样乱吠乱咬。老天爷既然把我的身体造得这样丑陋,就请阎王爷索性把我的心思也变成邪恶,那才内外一致。我是无兄无弟的,我和我的弟兄完全不同。老头们称作神圣的“爱”也许人人都有,人人相同,可我却没有什么爱,我一向独来独往。克莱伦斯,你得小心,你既然遮住我的光明,我就该替你安排黑暗的日子。我要散布童谣,使爱德华感到惶惶不安,然后,为了解除他的忧虑,势非置你于死地不可。亨利王和他的儿子爱德华王子都已完蛋,克莱伦斯,现在就轮到你头上了。我要把这伙人一个一个都解决掉,我一天不成为唯我独尊的人,我一天就认为是受了委屈。亨利呀,让我把你的尸体拖到另一房间里去,今天是你的末日,你去自鸣得意吧。(拖亨利王尸体下。)
第七场 同前。宫中一室
爱德华王坐于御座,伊利莎伯王后怀抱新生王子、克莱伦斯、葛罗斯特,海司丁斯等立于爱德华王左右。
爱德华王 我们重新坐上英格兰皇家宝座,这是在使敌人流血以后才夺回来的。正当强大的敌人十分猖狂的时候,我们就像秋天收割庄稼一样把他们铲除了!前后三个萨穆塞特公爵,他们都是声威久著、坚强无比的英雄;克列福家父子俩,诺森伯兰家父子俩,他们这两对,在号筒的激动之下,策马临阵,也都勇不可当;还有华列克和蒙太古两弟兄,赛过两只勇猛的大熊,他们曾用链索锁住兽中的狮王,以他们的吼声震动整个森林世界――这一伙全都被我扫平了。我们的卧榻之旁再没有别人鼾睡,我们可以高枕无忧。蓓斯,请你把小宝贝抱过来,让我吻吻他。小奈德,为了你,你爸爸和你的两位叔叔冬天穿着冰冷的甲胄,彻夜不眠;夏天在灼热的阳光中东奔西走,都为的是夺得天下,让你稳坐江山。我们含辛茹苦,让你坐享其成。
葛罗斯特 (旁白)等你的脑袋倒垂下来,你家小宝贝就坐享不成啦。世人对我的抱负还没有足够的估计。我生就熊腰虎背,是注定要担负重任,或者是挑起重担,或者是压断我的背脊。照你的意思做去,你就会达到目的。
爱德华王 克莱伦斯、葛罗斯特两位贤弟,对你们的贤德嫂嫂多亲热亲热,也疼疼小王子你们的侄儿。
克莱伦斯 我亲吻这个甜甜蜜蜜的小宝贝,表示我对陛下的忠荩。
爱德华王 尊贵的克莱伦斯,谢谢你;贤明的兄弟,谢谢你。
葛罗斯特 我亲亲热热地吻着果子,由此来表示我对产生果子的树木有多么深挚的爱。(旁白)说老实话,我这一吻,好比犹大吻耶稣,口里喊“祝福”,心里说“叫你遭殃”。
爱德华王 现在国家太平,我们弟兄友爱,我稳坐王位,称心如意。
克莱伦斯 玛格莱特的案子陛下怎样发落?她父亲瑞尼埃把西西里和耶路撒冷两处国土典押给法国国王,筹到一笔赎金来赎他女儿了。
爱德华王 准他取赎,把她送往法国好了。如今狼烟扫净,我们正好尽情欢乐,歌舞升平。吩咐把鼓乐吹打起来!正是:群奸授首,我们永享太平。(同下。)
注释:
这里华列克用了放鹰的术语,“铃子”指的是系在鹰脚上的铃子。
英国民间传说,山鹰产雏以后,母鹰引出雏鹰让它看太阳,能睁眼的就加以哺育,不能睁眼的就推出窝巢,让它跌死。
普洛透斯(proteus),希腊神话里一个变化无穷的海中老人。
希腊神话,色雷斯人的领袖瑞索斯率领一队白马去救特洛亚城。据说如果这些白马饮了特洛亚的河水,特洛亚就无法攻破。因此俄底修斯等袭营盗去白马。
阿特拉斯(atlas),希腊神话中巨人,能将天体掮在肩上。
耶弗他发誓为战争获胜,愿将他所遇到的第一个从家中出来的人献给耶和华,谁知第一个出来的却是他的女儿。他为遵守誓言,竟杀女献神。事见《旧约》:《士师记》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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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八世》
剧中人物
亨利八世
伍尔习红衣主教 亨利王的首相
坎丕阿斯红衣主教 罗马教廷使臣
凯普切斯 神圣罗马皇帝理查五世的大使
克兰默 坎特伯雷大主教
诺福克公爵
萨福克公爵
勃金汉公爵
萨立伯爵 勃金汉公爵之婿
首相 即大法官
宫内大臣
噶登纳 温彻斯特主教
林肯主教
阿伯根尼勋爵 勃金汉公爵之婿
山兹勋爵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
亨利?吉尔福德爵士
安东尼?丹尼爵士
尼古拉斯?浮士爵士
伍尔习的秘书
克伦威尔 伍尔习的亲信
葛利菲斯 凯瑟琳王后的男司仪
三绅士
国王侍卫
勃茨医生 国王御医
勃金汉公爵总管
勃兰顿 实即萨福克公爵查理?勃兰顿
枢密会议室司阍
王宫门官及其仆人
噶登纳的侍童
唱名官
凯瑟琳王后 亨利八世妻,后被废
安?波琳 凯瑟琳王后侍女,后立为后
老妇人 安?波琳的亲信朋友
忍耐 凯瑟琳王后的女仆
贵族、贵妇、主教、法官、绅士、牧师;伦敦市长、伦敦市参议;寺院司仪、书吏、卫士、侍役、仆人、平民;凯瑟琳王后女仆;梦景中的六精灵
地点:主要在伦敦和威司敏斯特;一场在伦敦北面的金莫顿
开场白
今天我出场不是来引众位发笑;
这次演唱的戏文,又严肃、又重要,
庄严、崇高、动人、煊赫、沉痛,
一派尊贵景象,管叫你泪水纵横。
哪位有恻隐的心肠,看罢了戏,
仔细想,何妨掏一把同情之泪,
这戏文值得一哭。哪位花了钱
想看一回真人真事上演,
这戏里全是信史。哪位来此
只图看个场面,请少安,莫焦急,
让戏演下去,看上短短两小时,
我担保你那个先令花得值。
只有那等听客,来到我们
戏院只想听浪荡快活戏文
和耍枪弄棒的声音,只想看身穿
镶着黄边的彩袍的丑角,才定然
会感到失望。列位尊贵的听客,
若把我们精选的信史和那丑角、
厮杀场面,混为一谈,这不仅等于
我们白费了脑筋,白白企图
给列位演一回确凿的实事真情,
而且你们永远也算不得是知音。
看上天的面上,列位都是本城
有名的、头等的、最为内行的听戏人,
请安静、请严肃,这才是我们的意图。
请把这出高贵的故事里的人物
当做真人看待;你看他们
身居显位,从者如云,友朋
联肩接踵,然而,顷刻之间,
山颓木坏,堕入悲惨的深渊。
列位看过这戏,如果还觉快活,
那么洞房花烛之夜,也不妨痛哭。
第一幕
第一场 伦敦。王宫中一间前厅
诺福克公爵从一门上,勃金汉公爵和阿伯根尼勋爵自另一门上。
勃金汉 早安。久违了,自从我们在法国会面以后,您的情况如何?
诺福克 谢谢公爵大人,我身体很好。自从回来以后,我对在法国所见的一切,总是叹赏不止。
勃金汉 不幸我当时正害寒热病,像囚犯一样被困在房内,未能躬逢两位国王在安德伦谷会盟的盛事,那真是两轮红日,人间的两盏明灯啊。①
诺福克 是的,会盟是在吉恩和阿尔德之间举行的,我当时在场,亲眼看到他们骑在马上相互施礼,又见他们下马相互紧紧拥抱,好像长在了一起一样,如果他们当真合而为一,我看四个带冕的君主也敌他们不过。
勃金汉 我自始至终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我的房间里。
诺福克 人间的光荣您没有能够看到啊。在这以前,“豪华”只是个单身汉;而在这次的会上,“豪华”和比它更高贵的“豪华”结了婚。每一天都向前一天学习,最后一天更是集以前各日奇迹之大成。今天法国人浑身披金,光采夺目,像东方的异教神,把英国人比得暗淡无光。明天,英国又变成了富饶的印度,每个人的穿戴就像一座金矿。那些矮小的侍童,就像天使一般,浑身金光闪闪;还有尊贵的妇女们,她们不习惯重劳动,一身华贵的衣装压得她们几乎冒出汗来,累得她们脸上竟像擦了胭脂一般。头一天的歌舞剧被人人夸为举世无双的,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显得低级、寒伧了。两位国王显得同样光辉,但到会的人们却一会儿说这个好,一会儿说那个强,哪个出现,他们就赞哪个,两位同时出现,据说,人们就说他们只看到一位国王,谁也不敢信口判断哪位国王更光辉。当这两轮红日――人们就这样称呼他们――命令传令官叫骑士们比武,他们的表演之精采简直使人难以想像,就像往日的传奇变成了现实,从此人们就相信贝维斯②是确有其事的了。
勃金汉 您说得过分了。
诺福克 我有我的身分,荣誉要求我热爱真理,当日发生的一切,让最有口才的人来报导,也会失真,惟有当日的行动本身才是真实的。一切都合乎帝王的身分,没有一件事情是安排得违反规定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看来十分醒目,官员们出色地、充分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勃金汉 是谁调度的?据您看,是谁给这次盛大的集会调配得如此肢体匀称呢?
诺福克 这个人一向倒并不以办这种事情见长。
勃金汉 请问大人此人是谁?
诺福克 这一切都是由明智的约克红衣主教大人安排的。
勃金汉 愿魔鬼保佑他!野心不小,什么人的事他都要染指。这种带有强烈世俗性的玩艺儿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看这卷肥睹油就凭他的块头就能把仁慈的太阳的光芒全部占去,让大地一点也得不到恩泽。
诺福克 公爵大人,此人确实是干得出这种事的材料;此人既无门第的支持,没有光荣的祖先给他指点前程,又没有受召替皇上立什么汗马功劳,又没有身居显要的大臣作亲戚,就像个蜘蛛一样,自己抽丝织了一面网,哼,他要我们注意,他是靠自己的本领闯出一条路来的,是上天赏给他的才干,以此买得了一个仅次于国王的地位。
阿伯根尼 我不知道上天赏赐了他一些什么,让眼光锐利的人去钻研这问题吧;在我看来,他浑身上下都在冒出一股骄横之气。这是哪里来的?要不是从地狱得来的,那么魔鬼就是个吝啬鬼,否则就是魔鬼已把骄气全部分送完了,他③自己开辟了一个新地狱。
勃金汉 真见鬼,为什么这次出征法国,他竟不奏明皇上,擅自指派谁应该随驾?他开了一张随驾出征的贵族名单,对其中大部分的人来说,他的目的不是在于给他们荣誉,而是在于叫他们大大地破费一番。他篡夺枢密会议的职权发出信件,强迫那些开列在他名单里的人来参加。
阿伯根尼 我就知道我的亲戚里面至少有三位,产业遭到了无可挽回的损害,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富裕了。
勃金汉 咳,有多少人为了这次盛大的出巡,把变卖田庄的钱都穿在身上,压折了脊梁骨啊。这种空排场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提供最无谓的谈话资料而已。
诺福克 我想起就伤心,我们和法国人之间达成的和平还抵不过我们耗损的开支呢。
勃金汉 会盟以后忽然刮起一阵可怕的风暴,每个人都像受到神的启示,不约而同地纷纷预言,说什么这阵暴风雨猛烈冲击着和平的衣服,是和平立将破裂的预兆。
诺福克 有人透露说,法国人已经破坏了条约,在波铎港把我们商人的货物都没收了。
阿伯根尼 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让我们大使出来说话?
诺福克 是的。
阿伯根尼 这叫什么和平,花的代价太大了。
勃金汉 这些事情都是我们那位红衣主教大人办理的呢。
诺福克 请大人恕我直言,全国都注意到了您和红衣主教之间有私人的仇隙。我劝您――我是从心坎里愿意您得到荣誉和无限平安的人――把红衣主教的恶毒和他的权力要放在一起考虑;此外,还要考虑到,他那狠毒的心肠所想要办的事,不愁没有人听他指挥替他办去。您知道他的天性是专爱报复的,我也知道他的刀刃十分锋利,刀把子很长,可以说伸得很远,凡是刀达不到的地方,他就把刀扔出去。请您把我的忠言放在心里,定有好处。请看,我劝您躲避的那块岩石来了。
红衣主教伍尔习上。一人手捧玺囊前导。卫士若干人,秘书二人持公文。红衣主教走过时双目盯住勃金汉,勃金汉也盯住他,相互表示极度的鄙视。
伍尔习 你说的是勃金汉公爵的总管吗,嗯?他的口供呢?
秘书甲 在这里,大人。
伍尔习 他本人随传随到吗?
秘书甲 是的,主教大人。
伍尔习 好,那我们就能够了解更多的情况啦,看勃金汉还这样目中无人么。(伍尔习及随从人等下。)
勃金汉 这条屠夫的狗,嘴里有毒,我没有力量套住它的嘴,因此最好不要把它从睡梦中惊醒。叫化子的学问比贵族的血统还值钱呢。
诺福克 怎么,您生气了?请求上帝给您一点自我克制的能力吧,只有自我克制才能医治您的病。
勃金汉 我从他的眼色里看出他在反对我,他把我当作一个卑鄙的东西,加以藐视。现在他正在搬弄诡计欺骗我。他去见皇上了,我也跟去,看谁瞪得过谁。
诺福克 公爵,且慢,请您暂时息怒,让您的理性问一问您的目的是什么。要登上陡峭的山峰,开始时脚步要放得慢。怒气就像一匹烈性的马,如果由它的性子,就会使它自己筋疲力尽。全英国没有一个能像您那样规劝我的人了,就拿您对待您朋友的态度对待您自己吧。
勃金汉 我去见皇上,用我这以荣誉为重的嘴大声疾呼,压倒这伊普斯威治出身的贱种的傲气,否则我就要问: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尊卑贵贱?
诺福克 请不要鲁莽,不要把给敌人准备的炉子烧得太烫,反把自己也烤焦了。我们追赶一件东西的时候,不可跑得太猛、太快,跑过了头,反而得不到。难道您不知道猛火烧汤,汤涌出锅外,好像汤多了,其实是损耗了?我再说一遍,请不要鲁莽,全英国没有人比您性格更坚强,更能指导您自己;请用理性的液汁熄灭或减弱感情的火焰吧。
勃金汉 大人,我感谢您,我一定按照您的劝告办事。但是根据我的情报和像七月里澄澈见底的泉水一样清亮的证据――所以我不是由于忿恨的激荡,而是由于可靠的根据――我确实知道这个骄傲透顶的家伙贪赃枉法,背叛君国。
诺福克 不要说“叛国”吧。
勃金汉 就是在皇上面前,我也要说,而且要提出像岩石一样强硬的证词。请注意吧。他是个披着僧侣外衣的狐狸、豺狼,或者说既是狐狸又是豺狼――因为他既狡猾又贪狠;一肚子诡计,又敢作敢为――他的思想和他的地位互相起着恶劣的影响,不仅在法国而且在国内,总是要摆自己的排场;就是他怂恿我们的主上最近花了这么多的钱去缔结条约,这次的会盟吞蚀了多少财富,但是像一只玻璃杯一样在洗刷的时候就打破了。
诺福克 不错,后来破裂了。
勃金汉 请听我说下去。这位狡猾的红衣主教按照他自己的意图草拟了盟约的条款;他说“就这样吧”,于是这些条款就得到了批准;这些条款有什么用处呢?还不是给死人送拐杖?但是我们这位出入宫廷的红衣主教到底订了盟约,订得好哇!可尊敬的伍尔习是不会犯错误的,他办成这件事了。但现在如何呢?查理皇帝借口来探望他的姨母,我们的王后。据我看,这次访问必有阴谋,烂母狗养不出好狗崽。他不过是以走亲戚为名,暗地却是来私通伍尔习的;他生怕英、法和好结盟会给他带来损害和威胁;因此他就私下和我们这位红衣主教打交道,我相信事实就是这样,我敢说查理皇帝给了他钱,还许了愿,因此话未出口,他的要求实际已经被答应了;路打开了,铺上了黄金,查理皇帝于是要求他费心改变一下我们皇上的方针,撕碎上述的和约。皇上必须知道。――我一定要去告诉他。――这位红衣主教就是这样任意地、为了他个人的利益拿皇上的荣誉来做买卖的。
诺福克 我听了关于他的这些话,很难过,但愿这里面发生了一些误会。
勃金汉 不然,我说的话字字属实。我所宣布的正是他的真实形像。
勃兰顿上,国王侍卫一名前导,卫士二、三人随上。
勃兰顿 侍卫,执行您的任务吧。
侍卫 勃金汉公爵、兼领海瑞福德、史泰福德、诺散普敦伯爵,今犯叛国罪,我以我们最尊贵的国王的名义逮捕你。
勃金汉 大人,您看,网子撒到我身上来了,我一定将在阴谋诡计中丧命。
勃兰顿 亲眼看着您被剥夺自由,我很难过。但这是国王陛下的意旨,他命令把您关进伦敦塔去。
勃金汉 我申述无罪也是无济于事了,我身上已经染上了色,最白的部分也是黑的了。这件事和所有的事都凭上天的意旨安排吧,我遵命。阿伯根尼勋爵,别了。
勃兰顿 不然,他也得陪着您去。(向阿伯根尼)国王降旨,也要把您关进伦敦塔,听候发落。
阿伯根尼 公爵大人说得好,凭上天的意旨安排吧。我谨遵国王的命令。
勃兰顿 这里还有一张国王的逮捕令,缉拿蒙塔玖特勋爵、公爵的忏悔牧师纳翰?德?拉?卡尔、公爵的顾问吉尔伯特?帕克等犯――
勃金汉 原来如此,这一阴谋竟牵连到手足和四肢了。我希望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勃兰顿 还有沙特勒斯寺院僧侣――
勃金汉 是尼古拉斯?霍普金斯么?
勃兰顿 是的。
勃金汉 我的总管出卖了我;大得不能再大的红衣主教一定用黄金贿赂了他;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现在已经是可怜的勃金汉公爵的影子了,就在此刻乌云遮住了我的光辉的太阳,我的形象被乌云裹住了。别了,大人。(同下。)
第二场 伦敦。枢密会议室
号声。亨利王扶红衣主教伍尔习肩上,枢密会议贵族、托马斯?洛弗尔爵士和官员、侍从等随上。红衣主教在国王脚下右侧就位。
亨利王 一伙图谋不轨的叛逆,像一尊装满弹药的大炮,瞄准了我,向我射击,感谢您考虑周密,把他们镇压下去了,挽救了我的生命和生命的精华。传令下去,把勃金汉的那个总管带上来,我要亲自听他证实他的口供,让他把他主人的叛国行为一件一件地再叙述一遍。
后台呼唤“给王后让路”。凯瑟琳王后上,诺福克和萨福克二公爵前导。王后向国王跪下。亨利王自宝座起身,扶起王后,与王后接吻,让王后坐在自己侧边。
凯瑟琳王后 我应当继续跪在地上才是,我是来有所请求的。
亨利王 起来吧,坐在我身旁。只把您的请求的一半说给我听就行了,您和我平分大权,其余一半,您不说出,也早已答应了。请把您的要求说一遍,我必应允。
凯瑟琳王后 感谢陛下,我的请求的要点是请您珍惜自己,在珍惜的同时也不要把您的荣誉和庄严的职责弃置不顾。
亨利王 我的夫人,请说下去。
凯瑟琳王后 有不少人,而且都是正直忠实的人,来向我诉说,他们说您的臣民表现了十分不满的情绪,征税的诏令接二连三颁发下去,使他们忠诚的心上呈现出裂痕。固然,红衣主教大人,他们责备得最痛切的是您,说这些勒索是由您策划的;但是我们的主上,国王陛下――上帝保佑他的荣誉不受沾染――甚至他也受到浑话的奚落,这些话被忠心于国王的人听见了,真是要气破肚皮,简直像公开造反一样。
诺福克 不是什么“简直像”,而是“简直是”。由于这些苛捐杂税,织布商全都无力维持手下的大量工人,不得不解雇纺纱女工、梳绒工人、压布工人、织布工人,这些人不懂其他生计,为饥寒所迫,又无其他谋生之道,只得不顾一切,铤而走险,聚众喧哗,个个都准备拚死。
亨利王 苛捐杂税?抽什么捐?什么苛捐杂税?红衣主教大人,您和我都受到了责难,您可知道这件抽税的事么?
伍尔习 陛下容奏,在国家大事之中,我只知道我自己所作的那一部分;我不过像一列操演的士兵中的排头而已。
凯瑟琳王后 大人说得对,您并不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些。但您所规划的措施是人人知道的,这些措施对不愿接受但又必须接受的人来说是不利的。关于这些勒索,早应奏明我们主上。听到这些名目已经就像中了瘟疫,而要承受这些勒索,那么脊梁一定会压折。他们都说这是您想出来的,如若不是,这种责难就未免过分严厉了。
亨利王 老谈勒索,请告诉我这勒索是属于哪种性质的,哪一类的。
凯琴琳王后 我实在太冒昧,惹得陛下生气,但是陛下有言在先,不加怪罪,我才敢斗胆直言。臣民们所以怨声载道,乃是因为有诏书下来,强迫人人交出全部财产的六分之一,而且十万火急,立即征收,借口是筹划陛下去法国作战的经费。因而人们就口出狂言,把臣民的本分,唾弃不顾,人心变冷了,心里的忠诚冻成了冰,原来应该为您祝福的,现在也咒骂起来了,以致人们失去了臣民应有的驯顺与服从,放纵意志的怒火。我愿陛下从速予以考虑,当前没有比此事更重要的了。
亨利王 我以生命发誓,这件事是违反我的意旨的。
伍尔习 至于我,我也没有超越出一致通过的决议的范围,若不是各位熟读法典的法官赞同,我也是不敢批准的。一些无知之辈既不了解我的性格,又与我素昧生平,竟自诩记录下了我的一举一动,并对我横加侮蔑,请允许我说,这种情况是有地位的人必然遭到的命运,有道德的人必然经历的荆棘路途。我们不能因为害怕有人恶意指责就停止我们必要的行动;这种人就像凶恶的鲨鱼,紧紧跟随着新装配下海的船,但是他们除了妄想,却得不到任何好处。我们所作的好事往往被一些由轻信而变成嫉妒的人们解释为不是我们作的,或不同意是我们作的;我们作的坏事往往因为正好迎合下等人的口味,就被他们高声夸奖,说成是我们办的好事。如果我们怕人们嘲笑我们的行动,对我们吹毛求疵,因而站住不动,那我们只好坐在这地方,就在这地方扎根,或者像一尊石像似的端坐着。
亨利王 事情只要办得好,小心从事,是不会引起我们耽心害怕的;如果办的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结果如何,倒必须慎重考虑。您颁发的这道诏令可有先例可援吗?我看没有吧。我们不能剥夺臣民受到我们法律保护的权利,而随便按我们的意旨处置他们。每个人出六分之一?这种捐献听来是会令人发抖的,这岂不是等于把每棵树的树枝砍掉,树皮剥掉,树干的一部分锯掉?虽然树根留下了,但是树被砍成了这个样子,树里的汁液很快就会被风吹干。凡是对这件事表示不服的各郡,赶紧派人把我的文告送去,对那些不承认上次诏书的人,一律予以无条件的宽恕。我责成您去办理这件事。
伍尔习 (向秘书)跟您说句话。派人把文告写出来,送到全国各郡,说明国王的恩典和宽恕。民众怨声载道,对我很不满,因此可以派人宣称:这次皇上收回成命,宽恕大家,是全亏红衣主教从中斡旋的。下一步怎么办,过一会我再交代给您。(秘书下。)
总管上。
凯瑟琳王后 真是不幸,勃金汉公爵触犯了陛下。
亨利王 很多人都感到这是件不幸的事。这位公爵很有学问,口才出众,天资比别人都高;他的教养,不必求助于他人就足以使他成为一代大师的师傅和表率。但是请看,这些高贵的天赋一旦使用不当,思想腐化,必然变为罪恶,其面貌比起原来的秀丽来更丑恶十倍。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一个被人认为是奇迹的人――他的谈话往往使我听得入迷,一小时就像一分钟那样迅速过去――就是他,王后呀,给那一度为他所有的美德穿上了妖孽的服装,浑身漆黑,好像抹上了一层地狱的污秽。请坐在我身旁,听一听这位他所信任的总管说些什么,以荣誉为怀的人听了一定会悲伤的。(向伍尔习)请叫他把勃金汉所干的勾当再说一遍,多听一遍不会嫌多,但感情上的激动也是不会小的。
伍尔习 站出来,鼓起勇气陈述一下您,作为一个以主上的利益为念的臣民,从勃金汉公爵那里得到的证据吧。
亨利王 你可以毫无顾虑地谈。
总管 首先,他时常这样:每天他总要说些恶毒的话,他说万一国王死后无嗣,他就要设法把王位据为己有。这些都是我听他亲口对他的女婿阿伯根尼勋爵说的,并且他还当女婿之面发誓,威胁着要向红衣主教大人报复。
伍尔习 请陛下注意,在这一点上他的居心是何等险恶。他对陛下的生命,存心是十分狠毒的,虽然他的愿望孤立无援。此外,他还不以危害陛下为满足,还想危害陛下的朋友们呢。
凯瑟琳王后 我的学识渊博的红衣主教大人,您说每一句话,都要存心仁厚一些。
亨利王 说下去。如果我没有后嗣,他根据什么说他有权利得到我的王冠?关于这一点,你曾否听到他说过些什么?
总管 他是根据尼古拉斯?霍普金斯胡诌的预言才这样相信的。
亨利王 这霍普金斯是做什么的?
总管 陛下,他是沙特勒斯寺院的一个僧侣,是勃金汉公爵的忏悔僧,他无时无刻不对公爵灌输一些有关王权的话。
亨利王 你怎么知道?
总管 在陛下到法国去之前不久,公爵正住在“玫瑰”府邸,在圣劳伦斯?普尔特尼坊。有一次他问我,关于皇上出巡法国的事,伦敦市民都在说些什么。我回答说,大家生怕法国人不守信义,危害皇上的安全。接着公爵说,市民们的顾虑有道理;又说恐怕有一位圣洁的僧侣的话要应验了;他说,“这位僧侣时常派人来见我,要求我允许我的私人牧师约翰?德?拉?卡尔在适当的时候去听他讲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后来,卡尔去了,他郑重地叫卡尔宣过誓,用过了印,命令卡尔,除了我以外,不准把他所说的话吐露给任何人知道;在获得了庄严保证之后,他吞吞吐吐地说道,‘请您告诉公爵,国王也好,他的后嗣也好,都不会昌盛;请他努力争取民众的爱戴;公爵一定会统治英国。’”
凯瑟琳王后 假如我没有把您认错,您是公爵的总管,因为佃户们的不满,失去了您的职务;请您注意,不要因为怨恨,随便控告一位贵族出身的人,并且损害了您自己的、比出身更可贵的灵魂;我说请注意,是的,我衷心请求您。
亨利王 让他往下说。说下去。
总管 我以灵魂担保,我说的全是实话。我对我的主人公爵大人说,那僧侣可能被魔鬼的把戏 骗住了,我说公爵若老在这上面想来想去,想得太久了,怕会炮制出一些阴谋来,一旦相信阴谋能实现,很可能就有所行动。他回答说,“胡说,这对我不可能带来什么损害;”此外他还说,上次皇上生病,如果升了天,红衣主教和托马斯?洛弗尔爵士的头早被砍下来了。
亨利王 哈?怎么,这么烂良心?啊哈,这个人确是想图谋不轨。你还能说出别的情况吗?
总管 我还能,陛下。
亨利王 说下去。
总管 在格林威治因为威廉?布尔末爵士的事陛下责备了公爵之后――
亨利王 我记得这回事。布尔未是誓忠于我的臣仆,公爵却要占为己有。好了,说下去,后来怎样?
总管 公爵说道,“假如我因此而坐了罪,比如说关进伦敦塔监狱,那我就一定仿效我父亲的办法。我父亲在索尔斯伯雷要求晋见窃国君主理查三世,如果理查答应,他就打算在假意向理查跪安之时,一刀把理查刺死。”
亨利王 这简直是罪大恶极的叛逆。
伍尔习 王后陛下,不把这个人关进监牢,皇上能自由生活吗?
凯瑟琳王后 愿上帝纠正一切。
亨利王 你好像还有话要说,还有什么要说的?
总管 他说完他的父亲用刀子怎样怎样之后,就挺直了身体,一只手握住匕首,一只手张开着按在胸前,抬头望着天,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誓,大意是如果他受到虐待,他一定要比他父亲更进一步,他父亲有谋无断,他却要行动起来。
亨利王 把他的刀插进我的胸膛,这就是他的目的。他现在被捕了,立刻付审。如果在法庭面前他能求得宽恕,那么他就得到宽恕;得不到,不要来向我求宽恕。白昼和黑夜作见证,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叛贼。(同下。)
第三场 王宫中一室
宫内大臣和山兹勋爵上。
宫内大臣 法国的魔法把人们捉弄得这样神魂颠倒,可能吗?
山兹 不管多么荒唐可笑的新风尚,即使没有丝毫男子汉气息的风尚,只要新,就有人仿效。
宫内大臣 根据我的拙见,这次渡海到法国,我们英国人得到的全部好处只不过是学会了几招挤眉弄眼的本领。但是他们学得很到家,当他们把脸皱起来的时候,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发誓说,他们一定当过培平和克罗塞略斯④的大臣,包括他们的鼻子在内。可神气啦。
山兹 他们一律采用新的请安姿势,走起路来一颠一跛,一个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走路的人一定会以为他们得了马腿上生的内肿病或是马脚痉挛症呢。
宫内大臣 不但如此,他们的衣服式样也是邪门外道,正派的基督徒是不穿的,真该死啊,大人。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上。
宫内大臣 怎么啦,什么新闻,托马斯?洛弗尔爵士?
洛弗尔 说实话,大人,我没有听见什么新闻;我只听说宫门口贴出了新告示。
宫内大臣 说些什么?
洛弗尔 要改造那些游历归来的时髦人物。宫里只看到他们决斗、高谈阔论和他们带来的一帮裁缝啦。
宫内大臣 我很高兴宫门口贴出了这样的告示。现在可以请这些法国大人们相信我们英国的朝臣虽然从来没见过巴黎的卢佛宫,也照样有智慧。
洛弗尔 告示上的条例说道:他们必须抛弃从法国学来的那套弄臣装束的痕迹,取消帽子上插的羽毛,以及他们的无知头脑认为是光荣的一切行为,例如决斗、花炮;他们就用这套外国学来的“智慧”来欺凌比他们更高尚的人;他们必须完全放弃对网球、长统袜、胖短裤的信仰,这些都是国外游历的标记;他们必须恢复正派人的理性。否则,就滚回去,去找他们旧日的吃喝玩乐的朋友吧。我看这样一来他们这套荒淫无耻的行为,他们的这些“专利特权”,就会在他们的“喂、喂”⑤声中,在人们的嘲笑声中,像块破布头一样,被扔掉了。
山兹 到了该给他们吃药的时候了,他们的病传染的范围太广了。
宫内大臣 取消了这些漂亮的装饰,对我们的贵妇人来说,可是个损失啊!
洛弗尔 可不是么,说不定多么悲痛呢,两位大人。这帮狡黠的嫖客对于怎么颠倒妇女有一套神速的伎俩。唱一支法国歌儿,拉一手提琴是最灵不过的办法。
山兹 什么提琴,见他们的鬼去吧。这些玩艺儿取消了,我十分高兴,要改变这些人的性格,肯定是办不到的。像我这样一个老老实实的乡下贵族,老早就在风流场中吃了败仗,这回可又能拿出我的朴素的歌儿来了,别人也愿意来听一会儿了,圣母在上,人们也会承认我的音乐才是真金实货呢。
宫内大臣 说得对呀,山兹勋爵。您倒是像个没有换牙的马驹,真是老来少哇。
山兹 对的,大人,只要还有牙床,我决不服老。
宫内大臣 托马斯爵士,您方才要往什么地方去?
洛弗尔 到红衣主教府去;大人也是被邀的客人呢。
宫内大臣 哎呀,对啊。今天晚上他请客吃饭,而且要大张筵席,请了许多贵族和贵妇;我可以向您担保,到那里一定会看到咱们国内的许多美人的呀。
洛弗尔 这位出家人确实胸襟博大,手笔阔绰,就像哺育我们的大地一样;他的雨露恩泽普及万方。
宫内大臣 无疑他是很高贵的;过去,他的嘴是很恶毒的,因此名誉不像今天这样好。
山兹 很可能,大人;今天他作得起好人。以他这样一个人来说,不守教规固然不好,吝啬却是更大的罪过;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应当十分慷慨才对,他们在这里是给别人做榜样看的呀。
宫内大臣 说得对,他们是起表率作用的,可惜现在像这样伟大的表率还不多。我的画舫在外面伺候,请大人同行吧;好托马斯爵士,来吧,不然我们要迟到了。我可不愿意迟到,我和亨利?吉尔福德爵士今晚被邀作司仪呢。
山兹 大人请。(同下。)
第四场 约克府大厅
奏木管乐。华盖下设一小桌,供红衣主教伍尔习之用;另设一长条桌为客席。安?波琳及各色各样贵族、贵妇人、妇女等宾客自一门上;亨利?吉尔福德爵士自另一门上。
吉尔福德 各位贵人,红衣主教大人向你们全体致意,欢迎大家。他要把今天晚上献给各位,要使人人感到快乐、满意。他希望所有在这里的花团锦簇的贵人们没有一个带来一丝一毫的忧虑心情;他希望,首先,在座的好侣伴,其次,好酒和主人好意的欢迎,能使诸位善良的人们人人快活。
宫内大臣、山兹勋爵和托马斯?洛弗尔爵士上。
吉尔福德 大人,您来迟了。我一想到这一大群美人儿,就像插了翅膀一样。
宫内大臣 哈利?吉尔福德爵士,您是青年呀。
山兹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红衣主教的脑子里只消有我一半的凡俗思想,他就应当设一席跑马快筵,在座的一定有人坐立不安,希望筵席早些结束啊。我以生命发誓,这一群美人儿可真甜蜜。
洛弗尔 我倒希望大人听过其中一两位的忏悔。
山兹 可惜没有。我让她们悔过的办法是很舒畅的。
洛弗尔 怎样舒畅?
山兹 像鹅绒软榻那样舒畅。
宫内大臣 亲爱的贵人们,愿意入席么?哈利爵士,您坐在那边,我来管这边;主教大人马上就到。请您不要怕冻,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就好比冬天。我的山兹勋爵,您倒是个能叫她们活跃的人;请坐在这两位贵人的中间吧。
山兹 一定,谢谢大人;对不起,亲爱的贵人们。如果我说话有些粗野,请你们原谅,这是我父亲的遗传。
安 他也疯疯癫癫么,大人?
山兹 咳,疯得厉害,疯到家了,而且疯狂地闹恋爱。但是他不咬人;他跟我现在一样,会一口气吻你二十次。
宫内大臣 大人说得对呀。好,各位的座位都很美满了。男宾们,如果这些美人儿皱着眉头离开,你们可得受处罚哟。
山兹 委托给我的这件小事儿,交给我吧。
奏木管乐。红衣主教伍尔习上,坐在华盖下的主人席上。
伍尔习 我的美好的客人们,欢迎你们。哪一位尊贵的美人或爵爷不尽情快活一番,就不是我的朋友。来,干一杯,以证明我对大家的欢迎,并祝你们各位身体健康。(饮酒。)
山兹 主教大人真是品德高贵,来,取这样一只大杯子来,才容得下我的谢意,也免得我说许多话。
伍尔习 我的山兹勋爵,我谢谢您。您可得把您左右的客人逗得高兴哟。贵人们,你们怎么不尽情快活起来;各位大人,这是谁的错处呀?
山兹 大人,先得让红酒升上这些美人儿的双颊,然后我们才能让她们说话,把我们说得最后安静下来。
安 您倒是个快活人,会耍花样,我的山兹勋爵。
山兹 是的,如果我耍起来会赢的话。敬贵人一杯,请想个祝词,祝一件――
安 您不能拿出来给我看的东西。
山兹 我不是跟大人说她们马上就会开口说话的么?
鼓号声。鸣炮。
伍尔习 这是怎么回事?
宫内大臣 来人,出去看看。(仆人下。)
伍尔习 这炮声战鼓是什么意思?贵人们,不必惊慌,不论按照什么战争的条例,你们都享有安全的特权的。
仆人重上。
宫内大臣 怎么样,怎么回事?
仆人 是一队尊贵的陌生人,他们的外表不像本国人。他们已经下了画舫,上了岸,向这里进发,看来像是外国君主的高贵的使臣。
伍尔习 宫内大臣,请您去向他们表示欢迎;您会说法国话。按贵族的身分接待他们,引他们来见我,让他们看看这些光辉夺目的、天仙般的美人吧。来人,陪宫内大臣一齐前去。
宫内大臣引仆人下。大家起立,撤去餐桌。
伍尔习 现在可以说是残席了,不过让我来补救。愿大家消化好,让我再次向你们表示热烈欢迎,欢迎大家。
奏木管乐。国王及其他人等上,各戴假面具,牧羊人装束,宫内大臣前导。他们直奔红衣主教,优雅地向他行礼。
伍尔习 这些都是很高贵的客人啊。他们来此有何贵干?
宫内大臣 因为他们不会说英国话,他们请我转告大人:他们听人传说今晚这里有个尊贵的集会,美女如云,由于他们对美人十分尊敬,因此义不容辞,离开了羊群,请求您允许他们见见这些贵人淑女,和她们共同欢乐一小时。
伍尔习 宫内大臣,请告诉他们,他们贲临敝舍,顿使蓬荜生辉,我表示万分感谢,请他们尽情欢乐吧。
来者各选女伴,亨利王选安?波琳。
亨利王 这是我接触过的最美好的手;美丽女神啊,直到今天我才见到你。
奏乐,起舞。
伍尔习 大人。
宫内大臣 主教?
伍尔习 请替我告诉他们说,他们之中有一位按照他的地位应当更有资格来坐这个座位,如果我能认出他来,我一定双手奉献,以表示我的爱忱和敬意。
宫内大臣 大人,我遵命。(向假面人低声询问。)
伍尔习 他们说什么?
宫内大臣 他们都承认确有这样一位,但他们希望大人自己去找,他一定接受座位。
伍尔习 让我来看看,各位,请原谅。这就是我选中的国王。
亨利王 (摘下面具)红衣主教,您算找着他了。您这些客人可真美好啊;大人,您过得挺不错。您是出家人,否则的话,红衣主教,我告诉您,今天我就会对您下个不妙的判断呢。
伍尔习 我很高兴看到陛下今天兴致这样好。
亨利王 宫内大臣,请过来,那位美妇人是谁?
宫内大臣 启禀陛下,她是托马斯?波琳爵士、罗赤福德子爵的女儿,王后陛下的一位侍女。
亨利王 老天在上,她可真是娇滴滴的一块……亲爱的心上人,我来请你跳舞而不吻你一下,那可太不礼貌了。各位,祝你们健康,把酒杯传一巡。
伍尔习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内室里的筵席准备好了没有?
洛弗尔 准备好了,大人。
伍尔习 陛下,我看您跳舞跳得有些热了吧。
亨利王 我看太热了。
伍尔习 陛下,隔壁房间空气新鲜些。
亨利王 每个人带着自己女伴进来吧。亲爱的舞伴,我还不能马上放弃您呢。我的好红衣主教,让我们快活一番吧。我还要和这些美女干上六七杯,再和她们跳一回舞,然后我们大家做个美梦,看看谁最受宠爱。奏起乐来唱。(号角声中下。)
第二幕
第一场 威司敏斯特一条街⑥
两绅士分别自二门上。
绅士甲 走得这么快,上哪里去?
绅士乙 上帝保佑您,到威司敏斯特大厅⑦,去打听打听伟大的勃金汉公爵怎样发落了。
绅士甲 先生,我告诉您吧,您不必白费气力了。一切都已完毕,只剩把犯人领回来这一仪式了。
绅士乙 您从那儿来么?
绅士甲 我可不是从那儿来么!
绅士乙 请说说发生的情况吧。
绅士甲 您一下子也会猜到的。
绅士乙 是证明他有罪吗?
绅士甲 那还用说,而且还判了罪。
绅士乙 可惜啊!
绅士甲 还有更多的人也觉得可惜呢。
绅士乙 但是请问,审判是怎样进行的呢?
绅士甲 我可以简单地跟您说一说。伟大的公爵来到了法庭,对于对他提出的控诉,他自始至终表示不服,并且提出许多强有力的理由,证明法律的无效。但是国王的检察官根据各证人的口供、笔供、证件,证明他是有罪的。公爵就要求提证人当面质对,出庭的反面证人有他的总管,他的私人牧师吉尔伯特?帕克先生,他的忏悔僧约翰?卡尔,还有那制造这次灾祸的魔鬼和尚霍普金斯。
绅士乙 霍普金斯就是那用预言煽惑公爵的人。
绅士甲 就是他。这些人都提出强烈的控诉,公爵力图给自己开脱,当然不成功,因此本应和他平起平坐的那些贵族根据这些证明就判决他犯了叛君之罪。公爵为了保卫自己生命,又引经据典,侃侃陈词,但是他的话只能引起人们对他的怜悯,或被人抛在脑后。
绅士乙 这以后,他的态度又如何呢?
绅士甲 后来,人们又把他领到法庭上来听他自己的丧钟――他的判决词,他听了以后,心里十分痛苦,汗下如雨。他怒气冲冲、带着敌意、仓猝地说了几句话。但是随后他就控制住了自己,表现出一种可爱的、十分高贵的忍耐精神,一直到结束。
绅士乙 我看他现在也并不怕死。
绅士甲 他的确不怕死,当时他也不像个女人似的表示怕死。他可能对导致他死亡的原因有些痛心。
绅士乙 的确,红衣主教是这场灾祸的根由。
绅士甲 根据大家的揣测,这是很可能的。先是吉尔台尔的失宠,他的爱尔兰总督的职务被撤除了;接着萨立伯爵被调去接任,匆匆忙忙地,唯恐怕他援助他的岳父。
绅士乙 这种政治手段是有深谋和恶意的。
绅士甲 等他回来,他肯定是要报复的。人人都注意到:凡是国王宠爱的人,红衣主教必定立刻派他个职务,而且总是远远地离开宫廷。
绅士乙 平民们无不恨之入骨,凭良心说,人人都愿他葬身百尺深渊。而这位公爵呢,大家都爱戴、崇拜,把他叫做宽厚的勃金汉,全体尊贵的贵族的一面镜子――
绅士甲 先生,站在那儿,不要动;看看你方才谈到的、被颠覆了的贵族吧。
勃金汉自审判庭上;持钺卫兵前导,钺刃向勃金汉;两旁卫兵各持戈;托马斯?洛弗尔爵士、尼古拉斯?浮士爵士、威廉?山兹勋爵、平民等随上。
绅士乙 让我们靠近一点来看看他。
勃金汉 全体善良的人们,你们从老远来到这里来对我表示同情,请听听我说些什么,听完了,你们就回家去,把我丢在脑后吧。今天我被判了叛君之罪,并且作为一个叛君犯去受死;但上天是我的见证,我是有良心的人,如果我对我良心不忠实,等斧子砍下来的时候,就让它把我毁灭了吧。我并不怨恨法律把我处死,法律根据程序,办事很公道;但是对那些诉诸法律的人,我倒是希望他们更像基督徒一些。不管他们是谁,我衷心宽恕他们;不过这些人应当注意,不可把作恶当作荣耀,也不可在伟大的人们的坟墓上建筑他们的罪恶,如果这样,无辜流血的我一定要起来大声反对。我不抱任何在这世界上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我也不想去乞求,尽管皇上无限仁慈,不责怪我的冒犯。你们这些少数爱我的人、敢于来哀悼勃金汉的人,都是他的崇高的朋友、伙伴,离开你们而独自死去是他唯一的遗憾。跟我来,像善良的天使那样来送我的终吧;当落下的钢斧永远割断了我的肉体和灵魂的联系的时候,请你们为我祷告,作为给我的甘美的祭奠,超度我的灵魂升入天堂。看上帝的分上,引路前进吧。
洛弗尔 公爵大人,我恳求您,如果您心里隐藏着对我的任何恶意,请您仁慈一些,公开地饶恕我吧。
勃金汉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我毫无保留地宽恕您,我也希望得到宽恕。我宽恕所有的人。尽管人们作了无数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仍然是和他们和好的,我决不用黑色的怨恨来建造我的坟墓。请代我向皇上致意,他如果谈到勃金汉,请告诉他,您会见勃金汉的时候,勃金汉已经走完了进入天堂的一半路程。我仍然誓忠国王,为他祈祷,只要我灵魂没有离开我的躯体,我就会为他祝福。我愿他万寿无疆,愿他在世的年限长到我现在都来不及数;我愿他治国一本仁爱,受人爱戴;我愿他考老寿终之日,在陵墓之内,与“善良”同穴。
洛弗尔 公爵大人,请允许我领您到河岸,把您交给尼古拉斯?浮士爵士,他负责领您到目的地去。
浮士 来人,作好准备,公爵到了;看看画舫是否齐备,把它装配好,要合公爵大人的身分。
勃金汉 不必了,尼古拉斯爵士,让它去吧;这对我现在的处境无异是一种嘲笑。当我来的时候,我还是宫廷侍卫长、勃金汉公爵,而现在不过是可怜的爱德华?布恩了。然而我比起那些控诉我的卑鄙之徒还是富足得多,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真理。我现在立誓,而且用我的鲜血立誓,总有一天我流的血会引起他们的呻吟的。我的尊贵的父亲亨利,勃金汉公爵,首先发难反对篡夺王位的理查三世,后因失败,逃往他的仆人班尼斯特处求救,不想被此贱人出卖,没有经过审判手续就被处死了,愿上帝保佑他死后平安。亨利七世即位,他衷心可怜我父亲丧了命,叫我荫袭我应得的荣誉,他真不愧是一位圣明的君主,他使我的姓名在家败名裂之后再度归入贵族之列。现在,亨利七世之子,亨利八世,却一下子把我的生命、荣誉、姓名和使我幸福的一切,从世界上永远夺去了。不错,我经过了审判,我也必须承认这次审判也不辱没我贵族身分,这一点使我感觉我比我那可怜的父亲稍许幸福些;但是,我们的命运有共同之处,我们都是受了仆人的陷害,受了我们最喜爱的人的陷害,这种仆人真可算是最无人性、最不忠诚的了。一切都是上天所安排,但是各位听我讲话的人,请你们相信一个垂死之人所说的实话吧:当你们慷慨地表示友爱或道出肺腑忠言之时,千万要有所克制,因为那些被你们当成朋友看待的人,你们把心交给了他们的那些人,只要看到你们稍微有一点点失势,立刻就像一股水似的从你们那里流走,无影无踪,即便再见着,也是在想把你们淹死。你们全体善良的人们,为我祷告吧;我现在得要离开你们了;我那漫长的、厌倦的生活的最后一刻就要到来。别了。你们什么时候想谈谈悲伤的事,就请谈谈我是怎样死的吧。我说完了,上帝饶恕我。(勃金汉公爵及随行人等下。)
绅士甲 咳,多可怜啊,先生,我看那些处死他的人,自己也将招致无穷灾祸。
绅士乙 公爵如果是无罪的,那么这未免太悲惨了。但是我似乎隐隐约约感到将要发生不祥之事,而且一旦发生,比今天的这件事还要严重。
绅士甲 愿善良的天使保佑我们,是什么不祥之事呢?先生,您不怀疑我不可靠吧。
绅士乙 这是件极其重要的秘密,必须十分可靠的人才不会把它泄露。
绅士甲 请告诉我,我是不大说话的。
绅士乙 我相信您,先生,我对您说了吧。您最近没有听见人们嘁嘁喳喳地谈论国王要休凯瑟琳么?
绅士甲 我听见了,但是这是与事实不符的,因为国王听到了这谣言以后,勃然大怒,立刻命令伦敦市长禁止谣言传播,控制住那些敢于乱说的人。
绅士乙 但是,先生,这侮蔑国王的谣言现在成为事实了。这谣言近来又传开了,而且比以前更厉害,大家都肯定地认为国王想冒险干一下。这怕是因为红衣主教或国王的其他亲信,由于憎恶这位善良的王后,才引起国王的疑虑,借此来败坏她。最近红衣主教坎丕阿斯来了,似乎正好证实这点,大家认为他就是为此事而来的。⑧
绅士甲 这肯定是红衣主教⑨干的,他的目的无非是想对皇帝⑩进行报复,因为他请求皇帝封他为托列多大主教,皇帝不允,故出此策。
绅士乙 我看您是猜中了。但是王后却因此而受到苦楚,岂不残酷?红衣主教一定要这么办,王后就只好倒台。
绅士甲 真是悲惨啊。此处人来人往,谈话不便,我们找个无人之处去思考思考吧。(同下。)
第二场 王宫中一间前厅
宫内大臣上,边走边读信。
宫内大臣 “宫内大臣勋鉴:尊嘱置备马匹事,刻已竭尽绵薄,亲自派人精选、训练并配妥鞍辔。马匹均系幼驹,极为俊美,乃北地良种。正欲送往伦敦,不意红衣主教大人派人手持命令,以强力将马匹夺去,所持理由则是:国王以下,应尽先供奉红衣主教大人,一般臣民不得占先,吾等亦无言以对。”我怕只好尽先供奉他了。好吧,给了他吧,我看他是决心要占有一切的。
诺福克和萨福克二公爵上。
诺福克 宫内大臣,您好。
宫内大臣 两位公爵大人好。
萨福克 皇上现在在做什么?
宫内大臣 我刚离开他,他一个人在愁思苦想呢。
诺福克 为了什么原故?
宫内大臣 像是因为他和嫂嫂结婚的事,使他良心颇感不安。
萨福克 (旁白)我看是因为他的心上安上了另一个女人了。
诺福克 就是因为这个原故。这都是红衣主教干的。这个红衣主教简直是二皇上。这个瞎了眼睛的和尚,他成了命运女神的长子了,随心所欲地转动着命运之轮。总有一天皇上会把他看透。
萨福克 原上帝让皇上睁开眼睛,否则这位主教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诺福克 他外貌多么圣洁,多么虔诚啊!可是他干的又是一套什么勾当!他破坏了王后的伟大的外甥神圣罗马皇帝和我们之间的同盟之后,现在他又潜入国王的灵魂,在那里散布祸种、疑虑、良心的不安、恐惧和绝望,这一切都是因为国王的婚事。为了把国王从这些疑虑等等之中恢复过来,他又建议离婚。这是多大的损失啊!王后像一颗宝石似的二十年来悬挂在国王的胸前,一直没有丧失她的光辉;她爱国王爱得这样纯正,就像天使爱善良的人一样;就是遭到命运最大的打击,她也会为国王祝福的。他这种行径可真算得是虔诚呀!
宫内大臣 上帝保佑我,千万别让人给我提出这种建议!不错,这个消息已经传遍各处,人人都在谈论,每个心地善良的人听了都为此落泪。那些敢于调查这件事的底细的人都发现其中主要目的是要皇上聘法国国王的妹子。皇上长期以来好比在睡觉,看不清这个大胆的坏人,但上天总会有一天照亮皇上眼睛的。
萨福克 并且把我们从他的奴役中解放出来。
诺福克 我们确实有必要为我们的得救而衷心祝祷啊,否则这个横行霸道的人就会把我们大家从老爷的地位变成了家僮呢。我们这些有贵族荣誉的人就像他面前的一团泥巴,他爱把我们捏成什么等级的人,就由他去捏成什么等级。
萨福克 就我而言,两位大人,我既不爱他,也不怕他,这就是我的信条。我不是靠他才成为贵族的,只要国王陛下同意,我这贵族还要一直当下去。他咒骂也好,祝福也好,都和我无关,就像一阵风,我都不相信。我过去了解他,我现在仍然了解他。使他如此不可一世的教皇爱拿他怎样就怎样,我是管不着的。
诺福克 我们去晋见皇上吧,和他谈些别的事务,免得他太为这件事苦恼。大人,您也陪我们同去吧?
宫内大臣 恕不奉陪了,国王差我另有公干。不过,两位此时晋见怕会打扰陛下,有些不便吧。祝两位公爵健康。
诺福克 谢谢您的好意,宫内大臣。(宫内大臣下。)
诺福克公爵推开两扇门扉,国王坐在内室,专心阅读。
萨福克 他的神色是多么严肃啊。他心里一定十分痛苦。
亨利王 哈?什么人?
诺福克 愿上帝不要让他激怒。
亨利王 是什么人?我在独自沉思,你们怎么竟敢无故闯进来?我是什么人哪?哈?
诺福克 您是位仁慈的君主,凡是不存恶意而得罪您的人,您都能原谅。我们行为越轨,实在因为有重要大事,要请陛下圣裁。
亨利王 你们胆子太大了,太不成体统了。我倒要叫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时候是谈公事的时候。这是办理世俗事务的时候吗?哈?
伍尔习和坎丕阿斯持委任状上。
亨利王 什么人?我的好红衣主教大人么?哎呀,我的伍尔习,只有你能镇定我受伤的良心。你真是有资格医治君主的良药。(向坎丕阿斯)博学的、尊敬的神父,欢迎您来到我们的国家,我和我的国家愿为您效劳。(向伍尔习)主教大人,请注意不要让我变成一个空谈家。
伍尔习 陛下不会空谈的。我请求陛下和我们密谈一小时。
亨利王 (向诺福克和萨福克)下去,我现在有事。
诺福克 (向萨福克)难道这和尚连一点体面的观念都没有么?
萨福克 (向诺福克)有也不多。我可不愿意当他这路角色。不过,事情不可能长此不变的。
诺福克 (向萨福克)如果不变,我将不惜冒险,跟他干了!
萨福克 (向诺福克)我也愿冒险。(诺福克及萨福克下。)
伍尔习 陛下毫无顾虑地提出您的疑难,向基督教各国公开征求意见,可见陛下圣明,足资各国君主效法。谁还能对陛下表示不满呢?谁还能恶意中伤陛下呢?西班牙人固然和她有血统关系,对她怀着善意,但是如果他们存心善良,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的审判是公正的、合乎贵族身分的。任何僧侣――我指的是基督教各国博学的僧侣――可以自由发表意见。罗马――智慧的保姆,应陛下本人的邀请,派了一位代表到我们这里来,就是这位德高望重、公正博学的高僧,坎丕阿斯红衣主教。我再一次引他来觐见陛下。
亨利王 我再一次拥抱他,欢迎他,并感谢神圣的罗马教廷对我的垂爱,他们派来的人正是我所希望得到的人。
坎丕阿斯 陛下的崇高品德是值得所有外邦人敬爱的。我把带来的委任状现在交到陛下手里,里面写明:罗马教廷委派您,红衣主教大人,会同奉命来此的我对这件事情作出公正的裁判。
亨利王 二位都是公正不阿的人啊。我决定派人去通知王后您到此的目的。噶登纳在哪里?
伍尔习 我知道陛下心里一直是眷恋她的,想必陛下不会拒绝她请几位学者充分地替她辩护吧。比她地位低的女子,法律也允许她请人辩护的。
亨利王 是,一定得请最好的辩护师,辩护得最好的,我有赏。不准请坏的。红衣主教,请把我新委派的秘书噶登纳叫来。我觉得他这个人很合用。(伍尔习下。)
伍尔习领噶登纳上。
伍尔习 (向噶登纳)和我握手吧,祝您快活,祝您得到恩宠。您现在是皇上的人了。
噶登纳 (向伍尔习)但是永远听主教大人的吩咐,我是您一手提拔的。
亨利王 过来,噶登纳。(二人走开,低语。)
坎丕阿斯 约克主教大人,这个人现在的职务以前不是由一位佩斯博士担任的么?
伍尔习 是的。
坎丕阿斯 大家不是都说佩斯很有学问么?
伍尔习 当然。
坎丕阿斯 请相信我,红衣主教大人,外面流传着一种对您很不利的言论。
伍尔习 怎么?对我?
坎丕阿斯 他们毫不迟疑地说您嫉妒他,说他为人极有道德,您怕他飞黄腾达,老把他派到国外,他郁郁寡欢,因疯而死。
伍尔习 愿上天赐他平安,这已足以表示一个基督徒对他的关心了。至于活着的那些发牢骚的人,有许多地方可以把他们的嘴堵住。佩斯一定要做得道貌岸然,这是十分愚蠢的。噶登纳那家伙不坏,我差遣他到哪儿,他就到哪儿。不是这样的人,我决不让他和我这样亲近的。老兄,请记住,我们活着不能让下贱人和我们平起平坐、握手言欢啊。
亨利王 用温和的态度把这个交给王后。(噶登纳下)接待这样一些有学问的人,我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场所是黑衣僧团的寺院。你们就在那里聚会来办理这件重大的事情吧。我的伍尔习,派人去布置一下。咳,大人,一个精力充沛的人要和这样一个可爱的同榻人分离,这是多令人伤心啊?但是,良心,良心,它是最敏感的。我必须把她抛弃。(同下。)
第三场 王后内宫的一间前厅
安?波琳和老妇人上。
安 也不是因为那个。叫人难过的原故是:皇上和她生活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她为人又是这么好,谁也没法子说她一句坏话,我拿我的性命担保,她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损害别人,咳,登位以来,已度过这么多的春秋,尊严和荣华有增无已――放弃这些东西而感到的痛苦比当初得到它们的时候感到的甜蜜,何止大过千倍――有过这么一段经历之后,今天忽然下令驱逐她,妖怪也会感到凄恻的。
老妇人 铁石心肠的人也为她心软,为她难过。
安 天意如此啊,她从来没有享受这份荣华倒还好些。虽说荣华易逝,但是如果真是因为不和,因为命运的关系,使她和荣华富贵一刀两段,这痛苦也真跟灵魂和肉体分家一样啊。
老妇人 哎,可怜的王后,她现在又变成外国人了。
安 这就更加叫人可怜她了。说实话,我认为与其绫罗绸缎,珠光宝影,生活在忧愁痛苦之中,不如出身清寒,和贫贱人来往,倒落个知足长乐,还更好些。
老妇人 知足就是我们最大的财富啊。
安 说实话,我以闺女家身分发誓,我可不愿意当王后。
老妇人 我不怕造孽,我倒愿意,我还敢豁出我闺女家身分,偏要当一回王后呢。别看您装模作样,其实您心里也愿意。看您长得这副女人家的俊俏模样,您那颗心也是女人的心,女人的心总是爱地位、金银、权力的,这些东西,说实话,就是福气,就是上帝的礼物,别看您假正经,您那颗软羔皮做的良心,只要您愿意把它撑开,这些礼物满都装得下。
安 说实话,您这都是胡说。
老妇人 实话,实话,可不是实话么?您真不愿意当王后?
安 我不当,天下的金银财宝都给我,我也不当。
老妇人 这可怪了。我虽然老了,谁要是肯花一个轧弯了的三便士铜币雇我,我也愿意跟他做一回夫妻。不过请您告诉我,当个公爵夫人,您觉得怎么样呢?
安 说实话,我也不愿意。
老妇人 您的骨头可太软了。再降一级;我要是遇上个青年伯爵,最多红一红脸,早不像您这样还保住闺女家的身分了。您的脊梁上连这些分量都不肯经受,那可太软了,永远也弄不到个孩子。
安 瞧您这乱扯!我再起誓,把全世界给我,我也不愿意当王后。
老妇人 我看,只要把小小英格兰给您,您就会愿意手里攥个球儿啦⑾。我自己只要得到卡那文郡就够了,虽说这地方也不属于国王。瞧,谁来了。
宫内大臣上。
宫内大臣 早安,两位贵人的密谈有一听的价值么?
安 我的好大人,不值得您问起,我们在替我们的主母难过呢。
宫内大臣 你们作的倒是件好事,是善良的妇女应该作的啊。还有结局完满的希望呢。
安 我祝告上帝,但愿如此。
宫内大臣 您的心地真是善良,愿上天降福给您这样的人。好贵人,我这话是说得很诚恳的,国王陛下见您具备许多品德,为了表示他对您的尊崇,特降鸿恩,晋封您为彭布洛克侯爵夫人,除封号之外,每年还加赏年禄一千镑。
安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表示我的忠心。把我的一切都献出来也不足以报答皇上的恩典;为皇上祈祷,不足以表示我的虔诚;为他祝愿,最多也只流于空洞,没有价值。但是我也只能用祈祷和祝愿来报答了。恳求大人在皇上面前替我谢恩,以表我的忠心,就说婢女实在有愧,愿圣躬康健,皇图昌盛。
宫内大臣 我一定在皇上面前证明他对您的推崇是有道理的。(旁白)我已经把她仔细考量,她真是德貌兼备,无怪皇上看中了她。说不定这位贵人会生出一颗明珠来,照亮我们这座岛国呢。⑿(向安?波琳)我去见皇上了,告诉他我已向您下达了他的旨意。(宫内大臣下。)
安 大人,再见。
老妇人 咳,真是碰巧了,瞧,我像个叫化子似的在宫里呆了十六年,今天还是个叫化子:东求钱,西求钱,总是不巧,不是去得太早了,就是太晚了。可是您呢――这也是命呀――是条新来的鱼儿――真是逼上门来的好运气――还没张口,嘴里就填满了。
安 我也没有想到。
老妇人 味道怎么样?苦吗?我敢赌四十便士,不会苦的。从前有位姑娘――这是个老故事――她不愿当王后,把埃及的泥巴⒀都给她,她也不肯。您听见过么?
安 算了算了,您又在开玩笑了。
老妇人 有您这样的好题目,我能唱得比云雀还好听。彭布洛克侯爵夫人?就因为皇上尊敬您,一年一千镑?没有别的责任?我敢用性命担保,还不知道有几个一千镑等着您呢。皇恩就像一件衣裳,前襟长,后边的下摆还更长呢。到了现在我敢说您脊梁上也背得动公爵夫人的头衔了。您倒说说,是不是比刚才体力强了些呢?
安 好大娘,您爱高兴,尽管自己高兴,别把我也拉扯在里头。这件事要让我高兴,还不如我娘没有生我的好,我想到后果就浑身发软。王后正在伤心,我们在这儿呆了半天,都把她忘了,请您千万别把在这儿听见的事告诉她。
老妇人 您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同下。)
第四场 黑衣僧团寺院的大厅
铜号、铜角奏入席调。寺院司仪二人持短银杖上;接着上来的是书吏二人,穿法学博士衣冠;接着是坎特伯雷大主教,独上;接着是林肯、伊里、洛彻斯特、圣阿萨夫四主教。略有间隔。一绅士捧玺囊、大玺和红衣主教冕上;接着是两个牧师,各持银十字架一个;司仪,免冠上,国王侍卫持长柄银锤随上;随后二绅士上,各捧银柱一根;接着两位红衣主教并肩上,二贵族持剑及长柄锤随上。国王入座,座上有华盖。二红衣主教坐在国王下面,任审判官。王后入座,王后座位与国王座位略有距离。四主教按教会法庭规则列席两旁,下面坐二书吏。贵族若干人挨着主教依次列席。唱名官及其他侍役依次侍立。
伍尔习 传令下去,叫全体肃静,宣读罗马颁发给我们的委任状。
亨利王 有什么必要呢?已经公开宣读过了,各方面都承认教庭的权威,您还是节约一点时间吧。
伍尔习 遵命。下一步手续。
书吏 唱名,英格兰国王亨利出庭。
唱名官 英格兰国王亨利出庭。
书吏 唱名,英格兰王后凯瑟琳出庭。
唱名官 英格兰王后凯瑟琳出庭。
凯瑟琳王后不答,从宝座上站起来,在庭内巡行一周,走到亨利王面前,跪在他膝下,发言:
凯瑟琳王后 陛下,我要求您给我作主,以仁慈待我。我是最可怜的女人,我是个外国人,不是在您的领地上出生的;我在这里得不到公正的审判,也不能保证得到友好、公平的待遇。咳,陛下,我在什么事情上得罪了您?我的行为又怎样叫您生气了,您为什么要这样把我抛弃,不赏给我一点恩泽呢?上帝作见证,作为妻子,我一直对您忠实、驯服,无时无刻不按照您的意旨办事,总怕惹您不高兴,说实话,我自己的快乐与忧伤,都要看您的脸色变化而决定。什么时候我违抗过您的要求,什么时候我没把您的要求当做自己的要求?您的那些朋友,哪一位我不是尽力喜爱,尽管我明知他是我的仇人?我的朋友中间只要有人引起了您的恼怒,哪一位我不是和他绝了交?不但如此,我还通知他,从此他不准再来见我。陛下,请您回想一下,二十多年以来,作为妻子,我一直是这样服从您的,而且很幸运,给您生了好几个孩子。如果在这一段时间的过程之内,您能说出并且证明我在荣誉方面、在夫妻关系方面、在我对您圣躬应尽的责任和爱护方面有任何一点亏损,那么,上帝在上,把我赶走,对我表示最丑恶的鄙视,把我驱逐出门外,把我付诸最严厉的审判吧。陛下,请您想一想,您的父王是有名的最圣明的君主,才思出众,精明果断;我的父亲西班牙王腓迪南,人人都说是个多少年来最明智的君主。毫无疑问,他们当初讨论这件事,并且认为我们的婚姻合法的时候,他们是和各国延请来有学问的人共同商量过的。因此我恳求陛下给我宽限,等我向我在西班牙的朋友们征求一下意见。陛下如果不肯,上帝在上,那就任凭陛下处理吧。
伍尔习 王后,在座的都是您选定的,这些可敬的神父无论道德或学问都是举世无双的,是的,这些来此替您辩护的都是国内的杰出人物。因此,您要求延缓开庭,对您自己、对国王都绝对没有好处,徒然使您心中不定,也使皇上的疑虑不得消除。
坎丕阿斯 伍尔习红衣主教大人说得很好、很对。因此,王后,这次皇上亲自主持的审讯应当进行才对,不要再拖延了,大家把理由陈述一下,让在座的人听听。
凯瑟琳王后 红衣主教大人,我要对您讲几句话。
伍尔习 王后请。
凯瑟琳王后 大人,我的眼泪已经到了眼眶边上,但我一想到我是王后――也许我一向梦想自己是王后――想到我至少是一位国王的女儿,我就把我一滴滴的泪珠化为火星。
伍尔习 尚请耐性些。
凯瑟琳王后 您若是放谦恭些,我就会耐性了,否则让上帝来惩罚我;但是您是一辈子也不会谦恭的。根据有力的证据,我相信您是我的敌人,我反对您来审判我,因为在皇上和我之间吹旺了火种的不是别人,正是您――但是上帝的甘露会把它浇灭的――因此,我重复一遍,我毫无保留地反对您,不错,从我的灵魂深处拒绝您来裁判我;我再说一遍,我认为您是最想恶意中伤我的敌人,我认为您完全不是什么真理的朋友。
伍尔习 我不得不认为您今天说话完全不像往常一样。您一向以仁慈为怀,您的言行一向表明您脾气温和,知情达理,超出一般女子能力之上。王后,您错怪了我,我对您没有任何恶意,我对您、对任何人都没有作过不公道的事;我到现在为止所作的,以及进一步将要作的,有罗马红衣主教会议――不错,还是罗马红衣主教全体会议的委任状,作为根据。您指控我吹旺了火种,我否认;皇上在此,如果他认为我有过这种行为,现在又矢口否认,他可以公正地惩罚我的扯谎;否则您就是损害了我的名誉。如果他确实知道您方才所报导的与我无干,他自然也就知道我并没有想陷害您。因此,能够恢复我的名誉的是他,办法就是把这些想法从您的心里排除出去。皇上一会儿一定会谈这问题的,在他没有谈以前,我诚恳地请求您,仁慈的王后,不要去想您方才说的话了,也不要再说了。
凯瑟琳王后 大人、大人,我是个单纯的女人,太柔弱,敌不过您的狡猾。您很驯顺,嘴上很谦恭;您装出一副十足驯顺、谦恭的外表,作为您的地位和职业的标志。但是您心里却充满了傲慢、恶毒和自大。您靠了运气和皇上的恩宠,轻而易举地跳出卑贱的地位,现在攀登到很高的地位,有权势的人当了您的随从,真是堂上一呼,堂下百诺,只要您一吩咐,就有人去执行。我不能不告诉您,您对身外的荣耀注意得太多了,对您那崇高的、精神的天职注意得太少了。这就是我拒绝您来审判我的另一条理由。我在这里,当着你们全体,向教皇呼吁,把我这件案子全部提交给神圣的教皇,请他来审判我。(向国王行屈膝礼,作离庭状。)
坎丕阿斯 王后太固执,不服从法律,对法律乱加挑剔,不屑受法律的审判,这很不好。她已经要离开法庭了。
亨利王 叫她回来。
唱名官 英格兰王后凯瑟琳出庭。
葛利菲斯 王后,传您回去呢。
凯瑟琳王后 您何必去管它?他们叫您回去,但是请您只管照旧前面引路。上帝帮助我,他们气得我实在没有耐性了。请您前进吧,我决不停留,决不停留,不管他们在哪个法庭开庭,我决不再为这件事出庭了。(王后及随从人等下。)
亨利王 凯德,你去吧。世界上有谁敢说他的妻子比我的妻子还贤惠,不要相信他,他在扯谎。你是独一无二的、人世间王后中的王后;没有法子能够形容你那罕见的品质――温柔和顺、圣徒一般的恭顺、贤良的妻子所特有的自我克制、以服从别人来换取别人的服从;此外,你的品质又是十分崇高而虔诚。她出身贵胄,她待我的态度也无愧于一个真正的贵族。
伍尔习 仁慈的皇上,我以万分恭顺的心情请求陛下,请您开恩当众宣布,使在座的人都能听到,我到底在陛下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没有,引起过您的怀疑而来审查这件事没有;我感谢上帝让您得到这样一位好王后,我在您面前谈到她的时候,什么时候我说过她半个字的坏话,损害了她今天的地位、损害了她的人身?我受到了袭击,被人捆住了手脚,因此不得不求解脱,虽然不能立时立地得到完全的补偿。
亨利王 红衣主教大人,我原谅您;不错,我以我的荣誉担保,我宣布您与此事无关。您自己也知道您有不少仇人,这些人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和您作对,他们就像村子里的狗一样,听见别的狗叫唤,也跟着叫唤。其中有些人在王后面前说了坏话,引起了王后对您的恼怒。我原谅您。是否您觉得这还不够公道呢?您一向希望把这件事平息下去,不愿意惊师动众,而且多方加以遏止,作了许多努力。我以我的荣誉为誓,关于我这位善良的红衣主教大人,我就说到这里,在这些方面宣告他无罪。至于我的动机,请允许我耽搁各位一点时间,耗费各位一些精神来听一听。我的动机是这样的,请各位注意,最初我的良心感到有些痛苦、不安、刺痛,这是因为我听了当时法国大使贝扬主教讲的几句话而引起。贝扬主教奉命来到我国为奥尔良公爵和我的女儿玛丽议婚,在磋商的过程之中,还没有作出决议之前,他――我指的是那位主教――要求暂停谈判,以便禀奏他的主子法国国王,说明我的女儿不一定是合法的后裔,因为她是我和先兄留下的寡嫂结婚而生的。谈判的暂时停顿使我良心深处受到很大的震动,好像一根锋利的铁杵刺进了我的胸膛,使我的一片心田为之战栗。这无异是对我的警告,我感到惶惑,千头万绪的考虑涌上心头。首先,我觉得我失去了上天的恩宠,因为上天注定,王后和我生下的男嗣,不是在腹内夭折,就是出世后不久就死去,她创造的生命无异是坟墓中的僵尸。我认为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的国家在世界各国之中应该得到一位最好的王太子,然而不幸它却不能从就手中获得这种幸福。其次,我就考虑到我既无子嗣,我所统治的各国就发生了危机,这使我万分痛苦,我的良心就如惊涛骇浪,我就像一条船似的把帆卷起,掌起舵,驶向今天这条出路。也就是说,我感到良心有病,十分沉重,一直没有医好,因此今天特请国内圣职神父和博学之士来医治我良心的创伤。林肯主教大人,这件事我第一次是和您私下⒁谈起的,您还记得我第一次向您提的时候我感到的负担是多么沉重,简直使我透不过气来。
林肯 我记得很清楚,陛下。
亨利王 我说得时间太久了,请您自己说说您是怎样同意我的吧。
林肯 陛下恕罪,这个问题是个无比重大的问题,后果是万分严重的,因此我乍一听时感到像是晴天霹雳,我当时提出了一个最大胆的建议,请陛下采取今天大家参与的这个办法,但是我当时是毫无信心的。
亨利王 坎特伯雷大主教,后来我就和您提起此事,承您允诺召开今天的审讯。今天出庭的各位圣职神父,没有一位我没有事先向他请教过,每一位都表示同意,在你们的批准之下我才着手进行的。因此,继续审讯吧。这件案子的进行决不是因为对善良的王后本人抱有什么反感,而是因为我方才谈到的良心上的针刺。各位只要能证明我们的婚姻合法,我以我的生命和国王的尊严担保,我愿和她――我的王后凯瑟琳――终身偕老,即使世界上有天仙下凡,我也决不理睬。
坎丕阿斯 陛下恕罪,王后已经退庭,似乎有必要休会,改日再开;同时必须立刻派人去恳请王后收回她意图呈递给教皇的呼吁书。
大家起身作离庭状。
亨利王 (旁白)我看这几位红衣主教是在捋我的虎须。我厌恶罗马教廷这种拖延懒散的作风和这套把戏。我那亲爱的、博学的仆人克兰默,你回来;你靠近了我,我就有了安慰。退庭;前进。(全体按登场次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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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一场 布莱德威尔王宫。王后内宫一室
王后和侍女们在作针线。
凯瑟琳王后 姑娘,拿起琴来弹一回,烦恼害得我愁肠百结。唱支歌吧,看你能不能解解烦恼。不要作活了。

俄耳甫斯⒂弹琴的地方长出了树林,
俄耳甫斯歌唱的时候积雪的山顶
也把它们的头儿倾斜;
花儿和草儿听到他奏的乐曲
便都欣欣向荣,好像阳光和雨
使它们永不凋谢。
天下万物听到他奏出的乐调,
就连海洋里汹涌着的波涛,
也低下头来,趋于安详;
美妙的音乐就有这样的魔力,
万种愁绪进入了梦乡而安息,
在听到乐声的时候消亡。
一侍从上。
凯瑟琳王后 什么事?
侍从 启禀娘娘,两位红衣大主教在客厅伺候。
凯瑟琳王后 他们想和我谈话么?
侍从 他们是这样要我回娘娘的话的。
凯瑟琳王后 请两位大人移步到这里来吧。(侍从下)像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弱女子,失去了恩宠,他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呢?我看他们的来意不善。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好人,他们要办的事应该是正义的,但不是所有戴风帽的都是好僧人。
红衣主教伍尔习和坎丕阿斯上。
伍尔习 愿娘娘平安。
凯瑟琳王后 两位大人请看,我现在已经差不多成了家庭主妇了;在最恶劣的情况到来的时候,我可以完全变成一个家庭主妇。两位圣洁的大人来找我有何贵干?
伍尔习 尊贵的王后,我请求您领我们到您的密室,我们好把来此的理由充分向您陈述。
凯瑟琳王后 就在这儿说吧。直到如今我还没有作过一件使我良心不安的事,一定要躲到角落里去说。但愿所有的女人都能像我这样无愧于心地说出这句话。两位大人,我敢于――在这一点上我比很多人都强――让任何人来裁判我的行为,我的一举一动是有目共睹的,我不怕那些怀嫉妒之心、小人之见的人来反对我,我知道我的生活是坦坦荡荡的。两位来此的贵干如果干系到我,干系到我作为妻子的身分,请大胆直言,真理是喜欢公开交易的。
伍尔习 tanta est erga te mentis integritas regina serenissima――⒃
凯瑟琳王后 好大人,请不要说拉丁话,我来到英国以后,我自己祖国的语言还并没有完全荒废,但是在英国而说外国话,就使我的案子更显得奇怪而可疑了。还是请说英国话吧。如果您说的是真情实话,她们⒄为了她们可怜的主母的原故,是会感谢您的。请相信,她们的主母受过了很多很多委屈。红衣主教大人,即使是我故意犯的罪过,也可以用英语宽赦。
伍尔习 尊贵的娘娘,我在皇上和您的驾前为臣,忠心耿耿,我原是一片忠诚之意,不想引起您莫大的疑心,这使我感到遗憾。我们来此并非要向您提出什么指控,每个善良的人都为您的荣誉祝福,我们也不想玷污您的荣誉,我们更不想叫您陷入痛苦,您受的痛苦,善心的娘娘,已经太多了。我们来此只是想了解您对皇上和您之间的重大争执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并且作为自由、诚实的人,我们愿意对您的案件提出我们的公正意见并给您一些安慰。
坎丕阿斯 最受尊崇的王后,约克大主教出于他高贵的天性、热情和至今仍然对您表示的恭顺,对您最近对他的忠诚和出身所作的过火的抨击,不耿介于怀,不愧是个善良君子;他和我一样为了表示消除芥蒂,愿意为您效劳,为您出谋献策。
凯瑟琳王后 (旁白)还不是要陷害我。――两位大人,我感谢两位的好意,两位说的话是像诚实人说的话,愿上帝让两位真正成为诚实人。但是说实话,这么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真不知道怎样立刻给你们答复。这个问题对我的荣誉有密切关系,可能对我的生命还更有关系;何况我的思考能力很弱,你们两位又是这样严肃而有学问的人。我方才正在和我的侍女们作针线活,上帝作证,我丝毫没有料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会降临到我这里。我感到我那王后的高位已临近末日了,请两位大人看在我过去的分上,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征求一下另一方面关于我这件事的意见⒅。咳,我是个既无朋友又没有希望的女人。
伍尔习 王后,您这些顾虑辜负了皇上的钟爱,您有无限的希望,无穷的朋友。
凯瑟琳王后 在英国,即使有,对我也没有多大好处。大人,您认为哪个英国人敢给我出主意呢?如果有个朋友不顾一切,敢于公开违背皇上的圣意,说出了心里话,他还想活着当臣民么?我的朋友,这是不可能的。能消除我的痛苦的人,我能信得过的人,不在这儿,他们正如我其他的慰藉一样,离此遥远,在我自己的国家呢,两位大人。
坎丕阿斯 我希望您把您的忧愁抛开,听取我的建议。
凯瑟琳王后 怎样的建议?
坎丕阿斯 把您这件重要案件托付给皇上,求他保护,他是以仁爱为怀、恩泽无边的。这样不仅对您的荣誉更好些,对您这案子也更好些,否则您若受到法律审判,您一定会很不体面地离开的。
伍尔习 他对您说的话很有道理啊。
凯瑟琳王后 两位对我说的话正是两位所希望的,那就是要毁灭我。这就是两位作为基督徒而给我的建议么?你们给我走开。我们大家的头上还有青天,在天上还有个审判官,他是任何国王所不能腐蚀的。
坎丕阿斯 您这样生气,说明您对我们有了误会。
凯瑟琳王后 这更足见你们之可耻。我早先以为你们是圣洁的人;我凭灵魂发誓,我早先以为你们是两位可敬的、有道德的红衣主教。不过我看你们恐怕是两位罪孽深重、没有人心的红衣主教罢了。两位大人,你们应当扪心有愧,改过自新才是。难道那就是你们给我带来的安慰么?难道那就是你们给我这么一个可怜的、在你们中间遭到毁灭的、被人嘲笑、受人鄙视的妇人带来的定心丸么?我并不希望你们遭受我所遭受的痛苦,哪怕只有一半;我比你们的心要仁慈些。但是我要警告你们:注意,千万要注意,不要让我的悲哀的重担立刻就落在你们自己身上。
伍尔习 王后,这简直是十足的疯话,您把我们的好心当成了恶意。
凯瑟琳王后 你们却把我不当个人看待。像你们这些口是心非的人是要遭殃的。你们如果还有一点公道、一点恻隐之心,如果你们不仅仅是披着僧侣衣冠的人,你们决不会叫我把我这件冤枉痛心的案子交到那恨我的人手里。咳,他已经不准我和他同床了;很久以来,他已经不爱我了。两位大人,我老了,现在我和他的全部关系只是:我服从他。我受的罪孽已经到头了,不能比这更坏了。我落到今天这样可诅咒的地步,都是你们努力的结果。
坎丕阿斯 您的顾虑却比这可诅咒的境遇还糟些呢。
凯瑟琳王后 让我来说说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吧,好人是没有朋友替他说话的。我活了这么大年纪,难道我在哪一点上有亏妇道么?我敢毫不浮夸地说,作为一个女人,什么时候有人对我的贞节表示过怀疑,给我打上不贞节的烙印?难道我不是永远满怀热爱地去满足国王的要求么?难道我不是除了上帝以外最爱他、最服从他么?我对他的痴心不是已经达到迷信的地步了么?我不是为了使他满意而竟把祷告也忘记了么?而这就是我得到的报答么?大人,这是不公道的。你们去找一个忠实于丈夫的妻子,一个除了丈夫的快乐以外从不梦想其他乐趣的妻子,把她找来,拿她来和我比一比,如果说她已经尽其所能了,我却还比她多一分光采,那就是我有极大的耐性。
伍尔习 王后,我们是为您的好而来的,您这话离题太远了。
凯瑟琳王后 大人,要我自愿放弃您的主上和我结婚时封给我的尊贵的称号,这是犯罪的,我不敢作。除了一死,任何事情不能让我和王后的尊严分离。
伍尔习 请听我说。
凯瑟琳王后 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踏上过英国的土地,从来没有感受过英国土地上生长的阿谀奉承。你们长着天使般的脸,可是上天知道你们的心是什么样的心。我这个可怜的王后啊,今天什么样的结局在等待我呢?我是活在世上的最不幸的女人。咳,可怜的姑娘们,你们的前程今天又在哪儿呢?我就像个沉船落难的人,漂泊到了这个国家,举目无亲,没有希望,没有人为我掬一把同情之泪,简直可以说是死无葬身之地。我像一朵百合花,一度在田野里开得十分茂盛,一时独步,现在却只有垂首待毙了。
伍尔习 只要娘娘肯相信我们来此的目的是诚恳的,您就不至于感到如此得不到安慰。娘娘,我们何必――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要对您不起?咳,我们的地位、我们的职业都不允许我们这样作。我们的职务是医治这类的悲痛,而不是传播悲痛。看在上帝的分上,请考虑一下,您现在的行为只会给您自己带来损害,是的,只能使您和国王之间的分歧完全无法弥补。君主的心最爱别人顺从,他们爱这样的人。但对那些思想固执的人,他们就会像可怕的风暴那样发作。我知道您性情温和高贵,心灵平静安详;我们是作为和事佬、作为朋友、作为您的仆人而来的,请您把我们当和事佬、朋友和仆人看待吧。
坎丕阿斯 王后,您会发现事实正是这样。您不该用那些妇人家的顾虑来损害您自己的品德。上天赋予您一份高贵的精神,这种高贵的精神总是会排除那些顾虑的,就像剔除赝币那样。皇上是爱您的,您千万不可失去皇上对您的眷爱。至于我们,如果您愿意把您的事情托付给我们,我们一定竭尽绵薄,为您效劳。
凯瑟琳王后 两位大人请便,并且请原谅我。如果我的行为有什么失度的地方,两位可以理解我是妇道人家,对像两位大人这样的人物不懂得怎样回答才算得体。请代向国王陛下致意,我的心仍然属于他,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为他祝祷。两位圣职神父,请把你们的建议赐告;身为王后的人现在也得乞求了,当初她踏上这片国土的时候,没想到要维持她的尊严竟要付出这么高的代价啊。(同下。)
第二场 国王宫中一间前厅
诺福克公爵、萨福克公爵、萨立伯爵和宫内大臣上。
诺福克 如果你们团结起来提出指控,坚持到底,红衣主教就可能站不住脚。如果你们错过时机,我敢预言,除了你们已经经受的屈辱以外,必然还有更多新的屈辱在等待你们呢。
萨立 只要有机会能使我回想起我的岳父勃金汉公爵并替他报仇,我总是高兴的。
萨福克 哪个贵族不遭他的白眼?至少有哪个贵族是他放在眼里的?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什么时候承认过任何人的贵族身分?
宫内大臣 列位大人,你们所说的是你们希望办到的;我也知道他从你我手中应得的是什么。但是现在虽然时机有利,我不敢肯定我们究竟能对他怎样。如果你们不能阻止他和国王接近,千万不要在他身上搞什么名堂,他嘴边的话就像魔法咒语,是能迷住国王的。
诺福克 哼,不要怕他,他的魔法已经不灵验了,国王已经发现对他不利的材料,他的甜言蜜语从此失去了功效。国王肯定已经对他有了反感,他已无法逃脱了。
萨立 大人,我真希望每一点钟听到一次这样的消息。
诺福克 请相信我,这是真的。在这次离婚案中,他的表里不一的行动已经全部被揭穿了。揭穿仇人的本来面目,真是深合我心。
萨立 他的阴谋诡计是怎样泄露的呢?
萨福克 说来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萨立 怎么怎么?
萨福克 红衣主教上教皇的信失误了,落到了国王的眼里,信上说他请求神圣的教皇不要批准离婚,这是批准不得的,因为,信上说道:“我发现我的国王已经爱上了王后的一个心腹宫女,安?波琳贵人,而不能自拔了”云云。
萨立 皇上当真看见这信了?
萨福克 不错。
萨立 信上的话能实现么?
宫内大臣 从这封信上,皇上看穿了他那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行径,他的全部诡计都像一条船似的沉没了。现在呢,病人死了,他才把药送来:皇上已经娶了那位美丽的宫女了。
萨立 但愿如此。
萨福克 大人,您的愿望已经实现,您可以为此而高兴了。
萨立 我全心全意祝他们婚姻美满。
萨福克 我也祝福。
诺福克 人人祝福。
萨福克 上谕已经颁布,要为她举行加冕礼呢。这可是新近的事,对有些人可以不必细谈。但是各位大人,她可真是位杰出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啊。我相信她会给我们这国土带来福祉,举国上下将永志不忘。
萨立 但是国王会不会容忍红衣主教这封信呢?天主啊,千万不要让国王容忍下去。
诺福克 我也愿天主如此。
萨福克 不会,不会。国王鼻子跟前有很多黄蜂嗡嗡地飞着,总有只黄蜂会尽早去螫他的。坎丕阿斯红衣主教已偷偷地到罗马去了,不辞而别,丢下国王的案子不管,十万火急地替我们那位红衣主教奔走,为他的阴谋说项去了。我告诉各位吧,国王知道此事后,还大声喊“哈”呢。
宫内大臣 愿上帝火上加油,让皇上的“哈”喊得更响些。
诺福克 但是大人,克兰默什么时候回来?
萨福克 他已经回来了,带回来了国外的意见,几乎所有的各国著名僧院都同意皇上离婚,我看皇上二次结婚和安?波琳加冕的事不久即将公布了。凯瑟琳就不再是王后了,她的称号将是亚瑟亲王⒆寡妃。
诺福克 这位克兰默是个很可尊敬的人,为了皇上的事,他是不辞劳苦的。
萨福克 是的,我们不久就将看他升为大主教了。
诺福克 我也听说。
萨福克 确实如此。红衣主教来了。
伍尔习和克伦威尔上。
诺福克 注意,注意,他有些抑郁不欢的样子。
伍尔习 克伦威尔,那一包信件,您呈给皇上了么?
克伦威尔 我亲自交到他手里的,在他卧室里。
伍尔习 他打开包看了没有?
克伦威尔 他接过去立即启了封,他看头一封信的时候,十分严肃地思考着,脸上显得很关心的样子。他要您今天早晨来这里朝见他。
伍尔习 他准备好上朝了么?
克伦威尔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
伍尔习 离开我一会儿。(克伦威尔下)(旁白)一定得是阿朗松公爵夫人、法国国王的妹子才成。一定得让皇上娶她。安?波琳?不行。我不能让他娶安?波琳,那不仅是脸蛋俊俏的问题。波琳?不行,我们决不能要波琳。我真希望赶快听到罗马的回信。安?波琳已经晋封为彭勃洛克侯爵夫人了?
诺福克 他像很不满意的样子。
萨福克 也许他听说国王生他的气了。
萨立 上帝的公道是不饶人的。
伍尔习 (旁白)被废的王后的侍女?骑士的女儿倒作起了女主人的女主人?王后的王后?这支蜡烛的光亮不够,必须由我来把它夹灭,它才会熄灭。我知道她品德很好,配当王后,这又怎样呢?我还知道她是个热衷的路德派呢,她对我们的事业是有害的,不应该让她成为我们那倔强的国王的心腹人。此外,又钻出来了一个异教徒,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异教徒――克兰默,他像条虫子似的爬近国王,受到国王恩宠,言听计从。
诺福克 不知什么事情让他烦恼呢。
萨立 我希望这件事能折断他的心弦才好。
亨利王上,读表册;洛弗尔随上。
萨福克 皇上,皇上!
亨利王 他为他自己积累了成堆的财富!每个小时从他手里流出去多少开销!他到底用什么节约办法耙耧了这许多东西?啊,各位大人,可见到红衣主教么?
诺福克 陛下,我们方才一直站在此处观察他呢。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激动着他,他咬咬嘴唇,表示惊愕,忽然又停住脚步,看着地下,把手指点住太阳穴,又骤然急步快走,又忽然停住,用力捶打胸膛,忽而两眼又望着月亮。我们看他那些神态十分奇怪。
亨利王 很可能他思想里面斗争得很厉害。今天早晨他奉我命令把国事公文送给我看;你们猜我在这些文件里发现了什么?一份财产清册,我相信这是他无心之中夹在里面的,册子上写明他的各项家私,其中有各种金银器皿、珠宝、华贵衣料、家具等等,其数量之多,不是一个臣民所应有的。
诺福克 这是天意,是什么神明把这份清册夹在公文袋里好让陛下过目的。
亨利王 如果我们觉得他所冥想的都是些人间以外的事和精神领域的事,那他无妨继续他的冥想;但是我怕他所想的事都是人间俗事,不值得他严肃考虑的事。
亨利王就座,向洛弗尔耳语,洛弗尔走向伍尔习。
伍尔习 上天饶恕我。愿上帝永远保佑陛下。
亨利王 好大人,您一肚子装的尽是天堂的玩艺儿,您脑子里装着您最美好的品德的清册,这些东西,您方才正在清点吧。您的精神活动太忙了,找不到片刻的时间来审查审查您在尘世的账目,在这方面我看您简直不善理财呀,所以我很高兴有您这样一位佐臣。
伍尔习 陛下,我有规定执行圣职的时间,也有规定思考我所担任的国家事务的时间,此外,以我这血肉之躯,我也需要有休息保养的时间,我和与我同类的凡人一样,不是铜筋铁骨,须要照顾到休息。
亨利王 您说得很好。
伍尔习 愿陛下经常把我说的和我作的对比一下,我还会给陛下机会的。
亨利王 这话又说得很好,话说得好,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作了好事,但是话到底不是事。我的父亲很爱您,他说他爱您的,他还用行动在您身上实现了他的话。自从我接位以来,我一直把您引为心腹知己,不仅差您去办利益最大的事,而且把我已有的产业剥下一层来赏给您,以表示我的恩典。
伍尔习 (旁白)这是什么意思?
萨立 (旁白)愿天主火上加油。
亨利王 难道不是我把您提拔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吗?我请您告诉我,我现在说的话您认为是真是假;如果您肯说实话,也请您说一说您是否蒙受了我的好处。您有何话说?
伍尔习 主上,我承认您每日赏赐给我的恩荣,是人力所无法报答的,我虽尽力图报,也难酬万一。我心有余、力不足,但也总求竭股肱之力,凡对圣上有益的、对国家有利的事,我都拿来当我自己的事办。陛下优渥有加,我当之有愧,只能报以忠顺的感谢,为陛下对天祝祷,我对您的忠诚不仅过去是有增无减的,而且在死亡的冬日没有把它消灭之前,还必将与日俱增。
亨利王 回答得好,这番话表明了为人臣者的忠顺;作了忠臣的事,忠臣的荣誉就是报酬,反之,如有污点,必受惩罚。我认为,既然您从我手中得到的赏赉不能算薄,我的心对您表露的宠爱比别人多,我以人君的身分加给您的荣耀和雨露一样,也比别人多,那么,您的手、您的心、您的头脑、您的能力所能作的一切,尽管您对教皇负有义务,也应当比别人对我表示更多的友好才对,以体现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伍尔习 陛下容禀,我为了陛下的利益比为我自己更加劳心劳力,我现在、过去、将来……尽管全世界的人都粉碎了他们对您的义务,把它从他们的灵魂中抛掉,尽管危机比人们所能想像的还多,而且这些危机一旦出现,比想像的还可怕,但是我对您的忠心将如中流砥柱,独挽狂澜,我永远坚定不移地是陛下的人。
亨利王 这话说得很庄严,请各位大人注意,他的心胸是忠顺的,列位已经看到他的心剖开了。(把一些文件递给他)先念这份,再念这份,然后,您如果还有胃口,再请去用早餐吧。(亨利王向伍尔习 目而视,下;各贵族簇拥国王下,相互微笑并耳语。)
伍尔习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骤然震怒?我种了什么因,竟得到这样的果?他临行时对我怒目而视,眼中射出毁灭性的光焰,很像一只怒狮,望着刺伤它的大胆猎人,接着,又把他消灭。我得看看这文件,他发怒的原委怕就在这上面。果然;这文件把我毁了,这就是我为了我自身的目的而搜罗的全部巨额财产的清册,我是想用它来取得教皇的权位、支付我在罗马的朋友们的。唉,疏忽了!真愚蠢,活该失败,是哪个捣乱的魔鬼让我把这重要的秘密文件放进我送给国王的信袋里去的呢?有没有挽救的办法了呢?有没有什么新计策可以把这件事从他的思想里排除出去呢?我知道此事使他十分激怒,但是我还有一个办法,如果成功,尽管时运悖逆,我还是可以开脱的。这是什么?“呈教皇”?千真万确,这是我写给教皇的信,所有的事情都写在上面了。这回可完了。我已经达到了飞黄腾达的顶点,我的光荣像过了正午的太阳,现在很快就要落下去了。我将要像傍晚的流星一样陨落,人们再也不会看见我了。
诺福克公爵和萨福克公爵、萨立伯爵和宫内大臣重上。
诺福克 红衣主教,请听国王的圣谕。国王命令您立即把国玺交出来,交到我们手里,住到温彻斯特主教官邸――阿舍府去,不得擅自离开,听候皇上发落。
伍尔习 等一等,各位大人,你们有没有书面的证明?事关重要,空口不足为凭。
萨福克 谁敢违抗携带国王的明确面谕和旨意的人?
伍尔习 如果只是空口的旨意,各位爱多管闲事的大人,我告诉你们,我就敢违抗,我就不承认。我看这是你们恶意中伤。爱嫉妒的人啊,我这回才感到你们是什么样的粗劣的材料塑成的,你们是多么热切地注视着我遭受的种种屈辱,好像我的屈辱可以给你们滋养似的!凡是能使我毁灭的一切,都使你们飘飘然起来,忘记了正义与人情。心怀恶意的人们,沿着你们的嫉妒的道路前进吧,基督教是保证你们这样作的,而且可以肯定,到时候你们会得到恰当的报酬的。你们气势汹汹要讨去的那颗国玺,是我的主上、也是你们的主上国王陛下亲手交给我的,叫我终生享受掌玺的职权和荣誉,并且还附了一道授权的诏书来肯定他的恩典。现在,谁来把它拿去啊?
萨立 就是那位把它交给您的国王。
伍尔习 那就非得他亲自来拿不可。
萨立 你这个僧人,你是个傲慢的叛逆。
伍尔习 傲慢的贵族,你胡说。在四十小时之内,你,萨立伯爵,就会后悔这样口出不逊的,你将恨不得把你自己的舌头烧掉呢。
萨立 你这披着血红外衣的罪人,你的野心剥夺了我的岳父――尊贵的勃金汉的生命,举国上下为此哀恸。把你的同行的红衣主教全体的头颅和你以及你全部的最好的品德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勃金汉公爵一根头发的分量。都是你那该死的诡计,你派我到爱尔兰去作总督,把我打发得远远的,使我不能拯救他,使我远离国王,使我远离一切能以仁慈之心宽恕你所加在他头上的罪名之人,好让你这位大善人一本你神圣的恻隐之心,用一把斧子解除他的罪愆。
伍尔习 这位夸夸其谈的贵族所说的这番话,以及他所能归到我账上的其他一切,我的回答是,都是一派胡言。根据法律,勃金汉公爵罪有应得。我与此事毫无干系,我也没有私怀恶意要处死他,关于这一点,贵族陪审官们和公爵本人的罪恶勾当可以作证。大人,如果我是个爱多话的人,我可以告诉您,您这个人既不诚实,也缺乏荣誉;就对我的最尊贵的主上国王陛下的忠诚而言,我敢和比您萨立伯爵阁下更完美的人以及所有看中您那些愚蠢行为的人相比而无愧。
萨立 好哇,你这个僧人,不是看在你那长袍的分上,我就要让你流着生命之血的身体尝尝我宝剑的滋味。各位大人,你们听他多狂妄,你们能忍受么?而且是从这么个家伙的嘴里说出来的!如果我们就这样驯服地生活下去,让一件红袍蒙骗过去,那贵族就完蛋了,不如请主教大人出来,用他那顶僧帽,像捉云雀那样,把我们的眼睛晃晕了吧。
伍尔习 一切好事对你的胃口来说都是毒药。
萨立 是的,有一类好事是不对我胃口的,比如说,红衣主教,用勒索的办法把全国的财富都搜集到您一个人的手里;比如说,从截获的邮袋中所发现的您写给教皇的反对国王的信件。既然您提醒了我,我倒不妨说,您作的好事必将遗臭万年。诺福克大人,您是位真正尊贵的人,您是以大家的利益为重的,他何以会犯这样多的罪行,何以从他的生活里可以收集到这么多的罪状,原因就在于我们贵族和我们的子孙不被人看重了,如果让这个人活下去,我们的子孙怕连个绅士都当不上了。红衣主教大人,您和又丑又黑的姘头睡觉的时候听到教堂清晨的钟声会吃一惊,但是我会让您更加吃惊呢。
伍尔习 我本可以向这个人表示万分的蔑视,不过我以仁慈为职责,不能这样作。
诺福克 大人,所有的罪状都在皇上手里,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们都是十分丑恶的。
伍尔习 等国王知道了我对他的真诚之后,我的清白就会显得更加美好,更加无瑕。
萨立 这是挽救不了您的,我感谢自己还不那样健忘,我还记得某些罪状,这些事是包不住的。红衣主教,如果您感到羞愧而认罪,那么您就表明还保持着一点点诚实。
伍尔习 先生,往下说吧,把您能想到的最坏的罪状都说出来,我也不怕。如果我感到羞愧,那只是因为看到贵族这么没有礼貌。
萨立 我宁可丧失礼貌,也不愿丧失我的头颅。听着吧:第一,您未得国王同意,私自设法取得了教皇代表的地位,利用这职权损害了全国主教的权限。
诺福克 其次,在您写给罗马和其他外国君主的所有的信件上,始终写着“我和我的国王”字样,这样,国王反倒变成了您的臣仆。
萨福克 再次,未经奏明国王或通知枢密会议,在您受命为大使出使神圣罗马皇帝宫廷之时,擅自将国玺带往弗兰德斯。
萨立 还有一项,您未得国王旨意和政府的批准擅自派遣人数众多的使团去见格雷格利?德?卡萨多,缔结我们皇上和菲拉拉公爵之间的盟约。
萨福克 出于纯粹的野心,您命人把您的主教冕铸在国王的钱币上。
萨立 还有,您把数不清的资财送到罗马提供教廷――这些资财是怎样得来的,我请您自己的良心回答――为您的升官铺平道路,结果整个王国完全被您摧毁。您的罪状还有很多,都是您犯的,因此臭不可闻,我不愿意玷污了我的嘴。
宫内大臣 大人,不要把一个即将失败的人逼得太紧,这是不道德的。他的过错难逃法网,让法律来惩罚他,您不必过问了。这样一个大人物忽然变得这样渺小,我看了心里也流泪。
萨立 我宽恕他。
萨福克 红衣主教大人,国王圣谕还说,您利用教皇代表的身分在国内最近所作的一切已经足以构成擅自执行教皇法权的罪状,因此国王已经下诏,把您的财物、地产、田产、动产等等一概没收,不再受国王保护。这是我接到的指令。
诺福克 好了,我们走了,好让您沉思一回,想想怎样改过自新吧。至于您不肯把国玺交还给我们,还作了倔强的答复,我们一定要禀奏皇上,皇上肯定会对您表示谢意的。好了,我那小小的好红衣主教大人,再见吧。(众人下,伍尔习留在台上。)
伍尔习 你们对我表示的那点小小的好意,再见吧。再见?我全部的宏伟事业从此不再见了。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天生出了希望的嫩叶,第二天开了花,身上开满了红艳艳的荣誉的花朵,第三天致命的霜冻来了,而这位蒙在鼓里的好人还满有把握,以为他的宏伟事业正在成熟呢,想不到霜冻正在咬噬他的根,接着他就倒下了,和我一样。我就像缚着猪尿泡游泳的顽皮小孩,好几年来在光荣的大海上冒进,游到了我力所不及的深处,我那吹得鼓鼓的声势终于爆破了,多年的劳绩使我今天只落得一个疲惫衰老的身躯,任凭狂涛摆布,把我永远埋葬。人世间的浮名虚荣,我恨你;我觉得我的心好像新近被人割碎了一样。依靠帝王的颜色而生存的人是多么可怜啊!在我们所企望看到的帝王的笑脸和帝王可能加在我们身上的毁灭之间,存在着多少苦痛和恐惧啊,远远超过战争和妇人所能引起的。他一旦失败,就像撒旦一样,便是永劫不复。
克伦威尔上,伫立,表示惊愕。
伍尔习 怎么样?什么事,克伦威尔?
克伦威尔 先生,我简直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伍尔习 怎么,被我的不幸吓呆了?以你这样的智力,见到伟大人物的衰败也竟感到吃惊么?好了好了,你如果一哭,那我可真是失败了。
克伦威尔 大人感觉怎样?
伍尔习 很好,我的好克伦威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幸福过。我现在了解我自己了,我感到在我内心里有一种平静,远非人间一切尊荣所能比拟,是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国王把我医治好了,我衷心感谢他;他出于怜悯之心,从我这两个肩头,这两根坍塌了的柱石上,把一副重担卸下,我承受的荣誉太重了,足以压沉一个舰队。唉,克伦威尔,那真是负担哪,真是负担哪,对于一个向往天堂的人来说,是太沉重了。
克伦威尔 我很高兴大人对待这种负担处理得如此正确。
伍尔习 我希望我作到了这一点;我觉得,由于灵魂坚强了,我现在似乎也能够忍受比我那些怯懦的敌人所敢于加在我身上的苦难更多更大的苦难。外边有什么新闻么?
克伦威尔 最痛心的、最坏的新闻就是您失去国王恩宠的事。
伍尔习 愿上帝降福给他。
克伦威尔 其次,托马斯?摩尔爵士已被遴选为首相,代替您的地位。
伍尔习 这倒有些出乎意外,但是他是个博学之士,我愿他长久受到皇上的恩宠,按照真理和他的良心办正义的事;我愿他在完成了他的途程、在祝福声中长眠之后,他的尸骨能够埋到坟墓里,有孤儿的泪洒在他的墓上。还有什么?
克伦威尔 克兰默回国了,受到了欢迎,并晋封为坎特伯雷大主教。
伍尔习 这倒真是新闻。
克伦威尔 最后,贵人安?波琳早已和国王秘密结了婚,今天在上教堂作礼拜去的时候,作为王后公开出面了,现在大家都在谈论的只是她的加冕问题了。
伍尔习 那就是把我拖下水底的秤砣。克伦威尔啊,国王跑在我的前边了。就因为这一个女人,我把我所有的光荣都输了出去,再也赢不回来了。太阳升起,但它永远也迎接不到我的荣誉了,它再也不会给那一大批等候我向他们微笑的贵族们镀上一层金了。克伦威尔,你离开我吧,我已经是个可怜的、失败的人,不配再作你的主人和东家。你去找国王吧,他是太阳,我祝这颗太阳永远不落;我已经告诉过他,你是什么人,你如何忠实,他会提拔你的。我知他天性高贵,只要他能够想起我一点影子来,他会有所感触,不会让你的希望和劳力也落空的。好克伦威尔,不可忽略他;要利用现在的时机,为你自己未来的安全作好准备。
克伦威尔 唉,大人,难道我非离开您不可了么?非得放弃这么一位尊贵、真实的好主人了么?一切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请你们作证,我克伦威尔离开我的主人,心里有多难过。我一定去为国王效劳;但是我永远永远要为您祝祷。
伍尔习 克伦威尔,我的苦难虽然很大,但我本没打算流一滴眼泪,但是你这番恳切而真诚的心意却迫使我扮演起女人的角色了。让我们擦干了眼泪,克伦威尔,听我再说几句。等我终有一天被人遗忘了的时候,等我安睡在没有感觉的、冷冰冰的石头棺材里,再也听不见人们提到我的时候,你可以对人说我曾教导过你,说伍尔习曾一度踏遍了光荣的道路,勘探过荣誉的全部深渊和浅滩,从他的遇难的残骸里为你找到了一条上进之路,是一条稳妥安全的路,虽然你主人自己没有能走上。你只消注意我是怎样失败的,是什么使我毁灭的。克伦威尔,你一定要听我的嘱咐,把野心抛掉,天使们就是因为犯了野心的罪而堕落的,而人不过是他的创造主的影像,岂能希望通过野心而得到胜利?爱你自己要爱在最后,珍爱那些恨你的人,诚实比起腐败会给你赢得更多的好处。在你的右手里永远举着温顺的和平枝,免得嫉妒之徒说闲话。作人要公正,不要怕;你所要达到的一切目的应该是你的国家、上帝和真理所要达到的目的,这以后,你如果还是失败了,那么,克伦威尔,你的失败也不愧是一个殉教者的失败,会受到祝福的。为国王效劳吧。请你领我进去,把我所有的一切直到最后一个便士开出一份清册来,这些都是国王的。我敢于认为是我自己的财产的东西只有这件袍子和我对上帝的一片诚心了。唉,克伦威尔,克伦威尔,如果我把为国王效劳的热诚,用一半来侍奉我的上帝,他也不会在我垂老之年把我赤条条地丢给我的敌人了。
克伦威尔 好大人,忍耐些。
伍尔习 我是在忍耐。别了,宫廷中升迁的希望,我的希望在天堂上了。(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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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第一场 威司敏斯特一条街
二绅士上,互遇。
绅士甲 您好,又遇见了。
绅士乙 您好。
绅士甲 您来此是想占个位置看安贵人加冕回宫么?
绅士乙 我只为此事而来。我们上回相遇的时候,正值勃金汉公爵受审回来。
绅士甲 不错。那一回很不痛快,这一回却是普天同庆啊。
绅士乙 这很好啊。我相信市民们今天一定安排了各种演出,举行盛装的游行,以及种种喜庆活动,充分表现他们忠于皇上的心意。说句公道话,他们总是热情的。
绅士甲 没有像今天的庆祝这样盛大的了,而且,我告诉您,也没有像今天的庆祝这样受到欢迎的了。
绅士乙 请允许我冒昧问一声,您手里拿的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绅士甲 按照加冕的惯例,这一天可以请派差使,这就是请差的名单。第一位是萨福克公爵,他请求担任大总管,第二位是诺福克公爵,他请求担任典礼官,其余的您自己看吧。
绅士乙 谢谢您,先生。如果我不知道有这种惯例,我倒要感谢您这张名单呢。但是请问,废后凯瑟琳怎样了?她的事情进展如何?
绅士甲 这我也能告诉您。最近,坎特伯雷大主教,在其他博学可敬的、和他同等地位的神甫们的伴随之下,在登斯塔布尔地方开了一次庭,废后凯瑟琳就住在离那儿六哩路的安普希尔地方。他们屡次传她出庭,但是她没有去。说得简单点吧,虽然她没有出庭,但是由于国王近日良心上的不安,这些博学的神甫们一致同意判她离婚,宣布她的婚姻无效。此后,就把她迁到金莫顿去了,直到现在她还在那里生病呢。
绅士乙 可怜的好王后啊。(号角声)号角响了,站拢些,王后来了。(木号声。)
加冕行列的次序:
一阵呐亮的号角声。
二法官。
首相,玺囊、长柄锤前导。
歌童队,唱赞诗(随奏音乐)。
伦敦市长,持长柄锤。随后,司礼官,穿礼服,戴镀金铜王冠。
道塞特侯爵,持金权杖,戴黄金半王冠。萨立伯爵,持银制鸽杖,戴伯爵冠。二人均佩联续s形项链。
萨福克公爵,穿大礼服,戴公爵冠,持大总管白色长杖。诺福克公爵,持典礼官杖,戴小王冠。二人均佩联续s形项链。
四名五港子爵举华盖为王后遮荫,王后穿礼服,头发披散,发上饰明珠,戴王后冠,两旁为伦敦主教和温彻斯特主教。
老诺福克公爵夫人,戴金制小王冠,插花,持王后裙据。
贵妇人或伯爵夫人若干,戴金制小圆冠,无饰无花。
以上行列依次隆重走过舞台。
绅士乙 不愧是皇上家的行列。这些人我认识,但是拿着权杖的那位是谁?
绅士甲 道塞特侯爵;那位拿杖的是萨立伯爵。
绅士乙 真是一位雄赳赳,衣著华丽的贵族。那一位怕是萨福克公爵吧。
绅士甲 正是他,他是大总管。
绅士乙 那位是诺福克公爵么?
绅士甲 是的。
绅士乙 (望着王后)愿上天降福给你,你这张脸是我见到过的最美丽的了。先生,她简直是天使啊,我这话若不对,也算不得是个有灵魂的人了。咱们的国王怀中拥抱了东、西印度的全部财富,不,当他拥抱这位美人的时候,比东、西印度还富。难怪他对于娶凯瑟琳感到良心不安了。
绅士甲 举着华盖给她遮荫的是五港的四位子爵。
绅士乙 他们真幸福,所有挨近她的人都幸福。那位在王后身后为她举着裙裙的老太太,我看是诺福克公爵夫人吧。
绅士甲 是的,其余的都是伯爵夫人呢。
绅士乙 这从她们戴的小王冠可以看出来。他们真像天上的明星。
绅士甲 有时候他们会成为陨星的。
绅士乙 不要再提了。
在一阵响亮号角声中,行列下。
绅士丙上。
绅士甲 先生,上帝保佑您。您在哪儿挨挤受热来着?
绅士丙 在大教堂人堆里,那儿连插一个手指头的缝儿都没有,欢乐的人群那股汗臭气简直把我闷死了。
绅士乙 您看见加冕了?
绅士丙 我看见了。
绅士甲 怎么个情形?
绅士丙 十分值得一看。
绅士乙 好先生,跟我们说说吧。
绅士丙 尽我的能力吧。衣服华丽的贵族和命妇就像一条河流,他们把王后带到神坛前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方,然后引退到一定距离之外,王后陛下才在一张华丽的宝座上坐下,休息了大约有半个小时的光景,任凭大家欣赏她的美丽容貌。先生,请相信我,她可以算是自古以来和男人同床的最美的女子了。当人们看了个够以后,忽听得一阵巨响,声音大得就得起了飓风的海中的船上绳索,也有各种的调子。这时,帽子、外衣、我看连裤子都被抛到了空中,如果人们的脸能够摘下来,恐怕到现在还没有找回来呢。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热烈的庆祝场面。还有半个礼拜就要生产的大肚子女人像古代打仗用的撞城槌拚命往人堆里撞,人群在她们面前东倒西歪。男人们没有一个来得及说“招呼我的老婆”,人群密得奇怪,就像织成的一块布一样。
绅士乙 后来呢?
绅士丙 最后,安贵人立起身来,腼腆地迈开步伐走向神坛,跪在神坛前面,像圣徒一样抬头望着上天,虔诚地祈祷。然后她又站起来,向人们一鞠躬;接着,坎特伯雷大主教把应当加在王后身上的一切,都加在她身上:圣膏、爱德华王的王冠、杖、和平鸟和其他这一类的高贵标饰。这段仪式完成后,歌童队在全国精选的乐师的伴奏下齐唱赞美诗。就这样,她离开了教堂,在全副仪仗的随同下步行回约克府,大婚筵席就在约克府举行。
绅士甲 先生,您可别再叫它约克府了,那是属于过去的了。自从红衣主教失败后,约克府的称呼就取消了,现在属于国王,改称“白厅”了。
绅士丙 我知道,但是改名不久,老名字在我说还是记忆犹新的。
绅士乙 王后两旁那两位虔诚的主教是谁?
绅士丙 一个是斯多克斯理,一个是噶登纳,噶登纳是温彻斯特主教,新近从国王秘书的职位提升的,斯多克斯理是伦敦主教。
绅士乙 据说温彻斯特主教对德高望重的大主教克兰默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
绅士丙 这是全国上下都知道的,但是他们之间的裂痕并不算大,一旦真正破裂,克兰默是能找到一个决不退缩的朋友的。
绅士乙 请教是哪一个?
绅士丙 托马斯?克伦威尔。这个人很受国王器重,是个真实可靠的朋友,国王已任命他为珠宝库司库,枢密会议的成员。
绅士乙 他还值更多的犒赏呢。
绅士丙 是的,那是肯定无疑的。先生们,跟我到宫里去,作我的客人,不要推辞,我在宫里还算多少吃得开的。我们一面走,我一面再把更多的情况和两位说说。
绅士甲
绅士乙 遵命遵命。(同下。)
第二场 金莫顿
废后凯瑟琳带病上,葛利菲斯和忍耐两边扶持着她。
葛利菲斯 娘娘感觉如何?
凯瑟琳 唉,葛利菲斯,病得快死了,我的两条腿像果实累累的树枝,直往地上沉,很愿意摆脱一身的负担。端一张椅子来。现在我觉得舒服点了。你刚才搀我出来的时候,葛利菲斯,是不是说伍尔习红衣主教这位荣誉的骄子死了。
葛利菲斯 是的,娘娘,但是您方才十分难受,所以没有听见。
凯瑟琳 好葛利菲斯,请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如果他死得好,他倒可以很恰当地作我一个先行的榜样呢。
葛利菲斯 娘娘,大家都说健壮的诺森伯兰伯爵在约克把他逮捕了,把他当作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押来受审,在路上他突然病倒,病得十分沉重,连自己的驴子都不能骑乘了。
凯瑟琳 唉,可怜的人。
葛利菲斯 他一路上缓缓而行,最后到了莱斯特,住在当地的寺院里,寺院主持带领全寺僧众恭敬地接待了他,他对主持说:“主持神父,今天来到你们这里的是个老头儿,政治的风暴把他吹得残破不全,就让这副疲惫的老骨头在这里安息吧。请你发个慈悲,给他一块葬身之地。”说完,他就去睡觉了,他的病一刻也不放松他,过了三夜,将近八点钟的时候,他自己预言道,这就是他的最后时刻了,他满怀着悔罪之情,不停地沉思着,流着悲伤的眼泪,把他的一切荣誉还给了人世,把他的灵魂交还给上天,在平静中长眠了。
凯瑟琳 但愿他得到安息,但愿他犯的错误不至于搅乱他的安息。但是,葛利菲斯,请允许我再评论他几句,我想说的话倒也不是苛刻无情的。他这个人的野心是无止境的,总把自己和帝王们平列;他用不可告人的手段奴役整个国家;买卖圣职在他来说是公平交易;他自己的意见就是他的法律;在皇上面前他竟敢说假话,而且永远口是心非。只有在他想要害人的时候,他才表示一点恻隐之心;他许的愿是了不起的,就像他过去的声势;但是他实际的行动却微不足道,像他现在这样。他把自己身体糟踏坏了,还给僧侣们树立了坏榜样。
葛利菲斯 尊贵的娘娘,人们的丑行就像刻在金石上一样,与世长存,而他们的德行,我们就写在水上。请娘娘听我现在来说一说他的好处,可以么?
凯瑟琳 好吧,好葛利菲斯,否则我这个人就存心太坏了。
葛利菲斯 这位红衣主教虽然出身微贱,但是毫无疑问他天生就是要成为赫赫一世的人物的。从孩提时候起,他就好学,成为饱学的贤士;他十分明智,谈吐优美,很能说服人。对不爱他的人,他显得高傲刻薄;对愿意结识他的人,他和夏天一样温和。他虽然贪得无餍,这是罪孽,但是,娘娘,他赏赐起来,手笔简直和帝王无二。他在伊普斯威治和牛津建立的两座姊妹学院永远可以为他作见证,其中一个随他的失败而衰落了,不愿意在恩主去世之后再存在下去;另一个虽然没有建完,但非常著名,在学术上有卓越的地位,至今方兴未艾,凡是基督教的国家将要永远歌颂他的功绩。他的颠覆给他带来了满载的幸福,因为在被颠覆之后,也只有在被颠覆之后,他才发现了自己,发现了作小人物的幸福。他在畏惧上帝的心情之中与世长辞,这给他的暮年增添了极大的光荣,这种光荣不是任何人所能赐予他的。
凯瑟琳 我死后只希望有一个像葛利菲斯这样的忠实的史家来报导我生前的事迹,来保卫我的荣誉不受歪曲。当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我最恨他,现在他死了,你以你严格爱真理的精神和温和的态度,使我尊敬他。愿他得到平安。忍耐,不要离开我,扶我靠低些,我不会麻烦你多久了。好葛利菲斯,叫乐师们给我演奏那个悲哀的曲子,就是我指定作我的挽歌的那个曲子,让我坐在这儿默想我将要体验的天堂上的和谐吧。
奏悲哀而严肃的音乐。
葛利菲斯 她睡着了,好姑娘,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坐下,不要吵醒她。放轻些,好忍耐。

六个人物迈着庄严而轻盈的步伐依次上。他们身穿白袍,头戴月桂枝编的冠,脸上蒙着金色面具,手里举着月桂枝或棕榈枝。他们先向她请安,继而舞蹈。在变换舞蹈的时候,最先二人把一个多余的桂冠举在她头上,其他四人向她恭敬请安;然后,最先二人将桂冠交给后面二人,这两个人也按同样次序变换舞蹈,并将桂冠举在她头上,然后将桂冠交给最后二人,最后二人也按同样次序变换舞蹈。这时,她好像受到感应一样在睡梦中作手势表示欢乐,双手向天上高举。梦中人物一面舞蹈,一面带着桂冠消逝。音乐继续演奏。
凯瑟琳 和平的精灵,你们在哪儿?你们都走了?把我丢在这儿受苦么?
葛利菲斯 娘娘,我们在这儿呢。
凯瑟琳 我叫的不是你们。在我睡着以后,你们没看见有人进来么?
葛利菲斯 没有人进来,娘娘。
凯瑟琳 没有?你们难道没有看见方才有一队福地神仙来请我赴宴么?他们的脸像太阳一般放出光辉,把千万条光芒射在我身上。他们答应我享受永恒的幸福,而且,葛利菲斯,他们还给我带来了桂冠,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还不配戴,当然,我将来是会戴上的。
葛利菲斯 娘娘,您得了这样一场美好的梦,我是万分地高兴。
凯瑟琳 叫他们不要奏乐了,我听着觉得太刺耳、太沉闷了。
音乐停止。
忍耐 您注意没有,娘娘忽然之间起了很大的变化?她的脸拉得多长啊!她的脸色多苍白,像泥土一样冰冷!注意她的眼睛!
葛利菲斯 她要去了,姑娘,祈祷,祈祷。
忍耐 愿上天给她安慰。
使者上。
使者 请娘娘安――
凯瑟琳 你这个无礼的家伙,怎么对我这么没规矩啊?
葛利菲斯 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明知她不愿丧失她过去的尊严,还用这样粗鲁的态度对待她。去,跪下吧。
使者 我罪该万死,请娘娘恕罪,我来得仓促,使我顾不得礼貌了。外面有位先生奉皇上派遣来见娘娘。
凯瑟琳 葛利菲斯,叫他进来。但是这个家伙,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他。(使者下。)
凯普切斯上。
凯瑟琳 如果我看清楚了的话,您是我的外甥神圣罗马皇帝派来的大使大人吧,您叫凯普切斯,是吗?
凯普切斯 正是,听候您差遣。
凯瑟琳 大人啊,今天的时势和称号,对我来说,比起您刚认识我那时候,是大不相同了。但是请问,您来见我有何贵干哪?
凯普切斯 尊贵的娘娘,首先让我表示我本人愿意为您效劳的心意;其次,国王要求我来访问您,他听说您得了病,很是难过,叫我代表他向您表示作国君的慰问,衷心请求您把心放宽。
凯瑟琳 我的好大人,这种安慰来得太迟了,就好比问斩以后的大赦一样。这样一副良药下得及时还可能把我治好,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任何安慰所能治好的了,现在只有祈祷。皇上境况如何啊?
凯普切斯 他圣躬安康。
凯瑟琳 但愿当我和蛆虫为伍、我的可怜的名字从这国土上被放逐出去以后,他长久安康,万世兴隆。忍耐,我让你写的那封信已经送出去了么?
忍耐 还没有,娘娘。
凯瑟琳 先生,我恳求您把这封信交给我们的国王。
凯普切斯 愿为娘娘效力。
凯瑟琳 在这封信里,我请求他好好照看他的小女儿,她是我们纯洁爱情的结晶,我愿上天的甘露密密地降在她身上,给她带来幸福。我请求国王给她正派的教育,她年纪小,性情高贵而谦和,我希望她不会辜负这样的教养。我请求国王看在她母亲分上,对她稍微表示一点慈爱,因为她母亲,上天知道,是深深爱国王的。其次,我还有一点小小的请求,那就是请他对我这些可怜的侍女们稍稍表示一点仁慈。她们不论在我得意还是失意的时候都是忠实地跟随着我,她们之中,我敢发誓――而且在我垂死之际我也决不会撒谎――个个品行端正,灵魂真诚秀美,诚实不苟,行为合度,没有一个不配嫁一个真正的好丈夫,务必让她们嫁给贵族人家,娶她们的人我敢说是会幸福的。最后,我还替我的男仆请求,他们可以算是最穷苦的了,但他们从来没有因为贫穷而离开我,我希望把他们应得的工资照付给他们,在这以外再多给他们一些,作为我给他们的纪念。如果上天赐给我的寿限稍长些,我手头更富裕些,我们诀别的时候也不会像今天这个样子的。这些就是这封信的全部内容,好大人,请您看在您在人世间最珍爱的东西的面上,替这些可怜的人们说句好话,恳请国王满足我最后的要求,那么在我逝世之后,我的灵魂也如您所希望的那样会得到安息了。
凯普切斯 苍天在上,我一定遵命,否则我还像个人的样子么?
凯瑟琳 我感谢您的诚心。请您代我向皇上致以深刻的敬意,告诉他,他长期以来引为烦恼的事,现在已经从人世间消逝了。对他说,我临死还为他祝福,我死后还要为他祝福。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再见吧,大人。再见吧,葛利菲斯。忍耐,你还不能离开我啊。我得睡到床上去了,再叫几个女人进来。好姑娘,我死后,要让人们合乎礼节地对待我,在我身上洒一层处女的花朵,让全世界知道我到死是个贞洁的妻子。在我身上涂上香膏,然后再把我安葬。我虽然是个被废黜的王后,但是我的葬礼应当是一个王后的葬礼,是一个国王的女儿的葬礼。我不能再多说了。(二人扶凯瑟琳下。)
第五幕
第一场 伦敦。王宫中一走廊
温彻斯特主教噶登纳上,一侍童持火炬前导,遇托马斯?洛弗尔爵士。
噶登纳 已经一点钟了,孩子,是不是?
侍童 已经打过一点了。
噶登纳 这是人们满足自然的需要的时刻,不是追求娱乐的时刻了,该用甜蜜的睡眠恢复我们的身体,不该浪费时光了。晚安,托马斯爵士,这么晚还到什么地方去?
洛弗尔 大人,您是从国王那儿来么?
噶登纳 是的,托马斯爵士,我告辞的时候,他还在和萨福克公爵斗牌呢。
洛弗尔 我也得去见他,迟了他就睡了。告辞。
噶登纳 先别走,托马斯?洛弗尔爵士,您有什么事情?您好像有急事似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是您的朋友,把您这么晚还去办的事透露一点给我吧。半夜要办的事,就像人们说的半夜出现的精灵,它的性质一定比白天办的事要更惊人啊。
洛弗尔 大人,我爱您甚于朋友,比这件事更重要的秘密,我也信得过您,敢对您说。王后临蓐了,他们都说很危急,怕生产以后,人也不保。
噶登纳 她结的果,我衷心祝祷能在吉祥时刻降生,不要夭折;但是那棵树,托马斯爵士,我但愿它现在就被从根掘起。
洛弗尔 我觉得我可以同意您的话,但是我的良心对我说,她是个好人,是个温和的女子,值得我们很好的祝愿。
噶登纳 但是,先生,先生,听我说,托马斯爵士,您和我的看法总是一致的,我知道您有见识,笃信宗教,让我告诉您,这样下去永远好不了,好不了,托马斯?洛弗尔爵士,请相信我,除非她的左右手克兰默和克伦威尔,和她本人,躺进了坟墓。
洛弗尔 先生,您提的这两个人是国内最受注意的人。克伦威尔除了当珠宝库司库之外,又被任命为最高法庭推事兼掌案卷,又任国王秘书;此外,先生,他真说得上左右逢源,前程似锦,随着形势,还要加官晋爵呢。大主教是国王的左右手和喉舌,谁敢说一句反对他的话?
噶登纳 是的,是的,托马斯爵士,但是有人敢,我自己就曾敢于发表反对他的意见。而且,不瞒您说,先生,我已经成功地激恼了枢密会议各位大臣,使他们相信这位大主教乃是一个最危险的、天字第一号的妖僧――我明知他是,他们也明知他是――他就像瘟疫一般沾染了整个国家。各位大臣十分恼怒,向国王申述了他们的意见,国王迄今为止是倾听我们的指控的,这也是国王的隆恩和对国事的关怀。他听了我们的理由,预见到可怕的灾难,已下谕明天早晨召开枢密会议,命令大主教出席。他是一颗腐草呀,托马斯爵士,我们必须把它连根铲除。您要办的事被我耽搁得太久了,晚安,托马斯爵士。
洛弗尔 祝您长享晚安,大人,再见。(噶登纳和侍童下。)
亨利王和萨福克公爵上。
亨利王 查尔斯,今天晚上我不再玩了,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您这个对手叫我无法招架。
萨福克 陛下,以前我从来没有赢过您。
亨利王 很少,查尔斯,如果我的心思是在斗牌上,您今后也休想赢我。洛弗尔,王后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洛弗尔 我没有能够亲自把您吩咐的话向她回禀,我托她的侍女把您的圣谕转告,侍女回来说,王后向陛下表示感谢,衷心恳求您为她祈祷。
亨利王 哈,你说什么?为她祈祷?怎么,她大声哭叫了么?
洛弗尔 她的侍女是这样说的,还说她每一次阵痛就像死过去一遍一样。
亨利王 可怜的好王后。
萨福克 愿上帝解除她的负担,临产轻松,生个后嗣,好叫陛下高兴。
亨利王 查尔斯,现在已经是午夜了,你去睡吧,在你作晚祷的时候,不要忘记我那可怜的王后的处境,为她祈祷。让我独自一个呆着吧,我要想些事情,有人和我作伴就不能想了。
萨福克 祝陛下一夜平安,我祈祷的时候一定不忘记为我的好女主人祈祷。
亨利王 晚安,查尔斯。(萨福克公爵下。)
安东尼?丹尼爵士上。
亨利王 先生,结果如何?
丹尼 陛下,我已遵旨把大主教大人带来了。
亨利王 哈?坎特伯雷大主教?
丹尼 是的,陛下。
亨利王 好,他在哪儿,丹尼?
丹尼 在外面候旨。
亨利王 把他带进来。(丹尼下。)
洛弗尔 (旁白)这就是温彻斯特主教所说的那件事了,我来得正巧。
克兰默和丹尼上。
亨利王 离开走廊。(洛弗尔好像要逗留)哈?我已经说过,走开。什么?(洛弗尔和丹尼下。)
克兰默 (旁白)我很害怕。他为什么这样皱着眉头啊?这是他盛怒的表情。事情很不吉利。
亨利王 怎么样,大人?您大概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召见您。
克兰默 (跪下)奉召觐见陛下是我的职责。
亨利王 请起来,我的好坎特伯雷大主教,来,我们两个一块儿散散步吧,我有件新闻要告诉您呢。来、来,让我握着您的手。好大人,我要说的话使我很难过,我真不愿意重复这些话。近来,我虽然不想听,但时常听到,有人对您表示严重的,我说,严重的不满。我和我的枢密会议考虑了这些意见之后,决定请您明天一早出席枢密会议。我知道在会议面前,您不可能很轻易地把自己洗刷清白,必须等候进一步的审问,届时还须要您出庭就控告的罪状为您自己答辩,同时,您必须忍耐一些,要甘愿住进伦敦塔监狱。您和我都是枢密会议成员,和弟兄一样,我们应当按这样的程序办,否则就没有人来作证控告您了。
克兰默 (跪下)我感谢圣上隆恩,我十分庆幸能够获得这样一个好机会,像谷子一样彻底扬一扬,把我身上的麸皮和麦粒分开。我知道没有人比我这个可怜的人遭受更多的谗言诽谤的了。
亨利王 站起来,好坎特伯雷主教,我是你的朋友,你的真诚耿直,在我印象里是扎了根的。把你的手给我,站起来,让我们一同散步。我的圣母在上,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人,我本来以为您会向我提出请求,要我费点力气替您和指控您的人调解一番,并且听从您的请求,不再加以监禁呢。
克兰默 敬畏的主上,我立身处世,就靠真理和诚实。如果我丧失了真理和诚实,我就等于和我的敌人一起击败了我自己;如果没有了这两种品德,就是丧失了我这副躯体,也不足惜。对于任何反对我的话,就是毫不畏惧的。
亨利王 您难道不知道人们,全世界的人们,对您是怎样一个看法么?您的敌人众多,而且不是等闲的敌人,他们的计谋也不是等闲的;在争论中,正义和真理也不一定永远能得到公平的裁判,黑了良心的人要招揽一些同样黑了良心的恶棍来作您的反面证人,那该是多容易啊?这类事情过去是发生过的。反对您的人很有势力,他们的狠毒也是很可观的。在这种不顾誓言的证人面前,您希望得到什么好运气么?我是您的主人,您是我的神父,我过去在这罪恶的人间也没得到什么好运气。好了,好了,您真是把悬崖错当没有危险的跳台,热烈地追求您自己的毁灭啊。
克兰默 愿上帝和陛下保佑我这无辜之身,否则我就要堕入别人给我准备的陷阱里了。
亨利王 不必沮丧,我不让步,他们是不敢得寸进尺的。把心放宽,今天清早务必出席,让他们审问。万一他们举出一些事由来判您有罪,要把您关进伦敦塔监狱,那您务必想尽办法,利用当时条件,极力申诉自己无罪。如果恳求不收效,把这只戒指交给他们,当他们的面说您要请我作主。看,这位善良的人哭了,我敢拿我的荣誉担保,他为人是诚实的。我的圣母在上,我敢发誓,他的心是纯正的,在我的王国里,没有人有一个像他这样好的灵魂。您去吧,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克兰默下)他简直泣不成声了。
老妇人上。
卫士 (在内)回来,您要作什么?
老妇人 我就是不回来,我有重要的消息,什么规矩不规矩,我莽撞就是规矩。愿善良的天使在你头顶上飞翔,用他们的祥瑞的双翼荫庇你的圣躬。
亨利王 从你的神色我就猜到了你带来的消息。王后生了?是吧?生了个男孩。
老妇人 是的,皇上,是个叫人疼爱的男孩。愿天上的上帝现在、将来永远赐福给她。她生的是个女孩,生了这女孩以后,一定会生男孩的。皇上,您的王后请您去看看她,还要您去认识认识这位新到的客人呢。她跟您长得再像不过,就像两颗樱桃一样。
亨利王 洛弗尔!
洛弗尔重上。
洛弗尔 皇上。
亨利王 赏她一百马克。我去看王后去了。(下。)
老妇人 一百马克?不行,我得多要。这点钱给个普通的当差的还差不多。我非得多要不可,哪怕骂街也得问他要出来。我说姑娘像她,这句话就值这点钱?我得多要,要不然我把话收回。对,趁热打铁,我得跟他干到底。(二人下。)
第二场 枢密会议室的前厅
克兰默上,仆役、侍童等随上。
克兰默 我希望我没有迟到,枢密会议派来传我的人请我马上来到。怎么,门关得紧紧的?这是什么意思?喂!里边有人么?
司阍上。
克兰默 你们不至于不认识我吧?
司阍 大人,我认识您,但是认识您也没办法。
克兰默 为什么?
司阍 大人,没有传您,您只好在外边等着。
御医勃茨上。
克兰默 原来如此。
勃茨 (旁白)这可是故意刁难,我很高兴这事正巧让我撞见。我立刻去禀告国王。
克兰默 (旁白)那人是勃茨,国王的御医,他走过的时候,两只眼睛是多么热情地看着我啊。希望上天不要让他泄露我的耻辱。这肯定是某些恨我的人要扑灭我的尊荣故意安排下的,愿上帝让他们回心转意,我从来没有主动地引起他们的恶意过。如果不是有意如此,他们不会羞辱我这样一个枢密会议的同僚,让我和侍童、差人、仆役一起在门外伺候的。但是只能满足他们的要求,让我耐心地等候吧。
亨利王和勃茨从阳台窗口出现。
勃茨 我来请陛下看一件最怪的怪事。
亨利王 什么事,勃茨?
勃茨 我想皇上一定常见这种事。
亨利王 在哪儿?
勃茨 在那边,皇上。以坎特伯雷大主教之尊竟和仆役、侍童、跟班一起,在门口伺候传见呢。
亨利王 哈?果然是他。这就是他们对同僚表示的尊敬么?幸亏还有一个人,权力在他们之上。我起先以为他们之间彼此真诚相待,至少也彼此以礼相待,不至于让大主教这样地位的人、和我这样亲近的人,听候他们的命令,而且像个送公文的邮差在门外伺候着。圣马利亚在上,勃茨,这简直是恶作剧。让他们去吧,把帘子拉上。我们很快就会听到下文的。(同下。)
第三场 枢密会议室
首相、萨福克公爵、诺福克公爵、萨立伯爵、宫内大臣、噶登纳和克伦威尔上。首相在左边案子的上首落坐,在他上首设一空椅,作为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席位。其余人等依次分两边落坐。克伦威尔任秘书,坐末位。
司阍守门。
首相 秘书先生,请宣布今天举行枢密会议的事由。
克伦威尔 各位尊敬的大人,今天主要的事由是关于坎特伯雷大主教。
噶登纳 他知道了吗?
克伦威尔 知道了。
诺福克 那边是谁在伺候?
司阍 大人,您是说外边吗?
噶登纳 是的。
司阍 外边有大主教大人,已经等了半个钟头,听候命令呢。
首相 让他进来。
司阍 大人现在可以进去了。
克兰默上,走向会议桌前。
首相 我的好大主教大人,今天我坐在这里,看着这张椅子空着没有人坐,我心里着实难过。但是,我们都是凡人,天性脆弱,容易被肉体上的需要所左右;很少有人是天使;由于脆弱,由于缺乏智慧,像您这样一位应当给我们教导的人,却自己行为失检,而且还不是小小的失检。首先,您违抗国王,其次您违反了他的法律,您和您手下一群僧侣在王国全境之内,根据我们的情报,到处散布邪恶危险的新思想,这些新思想都是邪说,如果不加纠正,将要造成很大的危害。
噶登纳 各位尊贵的大人,不但要纠正,而且要立刻纠正。就好比驯野马的人,不是手里牵着马、遛它们就可以把它们驯服的;必须用坚强的马嚼套住它们的嘴,用马刺踢它们,才能叫它们就范。如果我们太姑息了,对某一个人的荣誉表现出幼稚的怜悯,纵容瘟疫传播,一切治病的良药都将归无效,结果怎样?混乱、暴动,整个国家蒙受疫疠的普遍腐蚀,就像不久以前我们的邻国――德国南部,那就是前车之鉴啊,我们对它的同情还记忆犹新呢。
克兰默 各位大人,迄今为止,不论在我的生命的全部过程中,抑或在我任职的全部过程中,我总是力求,而且作了不小的努力,使我宣扬的学说和我的强有力的权威地位不背道而驰,安然无事,目的永远是想作有益的事。各位大人,我可以坦白地说,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憎恶、更积极反对那些破坏社会和平的人。我祈求上天,不要让国王遇到忠心不如我的人。那些把嫉妒和邪恶作为营养的人,见了最好的人也敢去咬一口的。我恳请各位大人,为了表示你们的公正,让我这件案子的原告,不管他们是谁,面对面站出来,毫无顾忌地对我提出控诉吧。
萨福克 大人,这可办不到,您是枢密会议的大臣,因此,没有人敢控告您。
噶登纳 大人,由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我们就对您直截了当说了吧。我们奉皇上圣谕,又经我们同意,为了更好地对您进行审讯,决定把您从这里押解到伦敦塔监狱,在那里您将被贬为庶人,到那时恐怕有比您料想得到的还多得多的人敢于毫不畏惧地指控您呢。
克兰默 啊,我的好温彻斯特主教,我感谢您,您永远是我的好朋友。您的要求如果得到满足,我看您不仅想当我的审判官,而且想当陪审官呢,因为您为人是十分仁慈的啊。我看出了您的目的,您无非是想把我毁了。大人,对一个圣职人员来说,仁慈温驯要比勃勃的野心更得体些。用温和的教导把那些迷失方向的灵魂挽救回来,不要抛弃其中任何一个。不管您用多大压力来考验我的忍耐,我毫不怀疑我是会把我自己洗刷清白的,正如您可以不顾一切地每天作恶一样。我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是为了对您的职业表示尊敬,我就谦逊些吧。
噶登纳 大人,大人,您不是个正宗正派的教徒,这是最明显不过的事实了。您的花言巧语对于了解您的人来说,适足以泄露您的空虚和弱点。
克伦威尔 温彻斯特大人,请您允许我说一句,您未免太尖锐了一些;像大主教这样尊贵的人,尽管犯错误,也应当看在他们过去的分上,对他们表示尊敬,投井下石是残酷不仁的。
噶登纳 好秘书先生,我请求阁下原谅;在今天这张会议桌上,您是最没有权利说这种话的人。
克伦威尔 为什么,大人?
噶登纳 难道我不知道您是赞成这新教派的吗?您这个人不忠诚呀。
克伦威尔 不忠诚?
噶登纳 是的,我说“不忠诚”。
克伦威尔 我但愿您有我一半的忠诚就好了,那人们就会为您祈祷,不会怕您了。
噶登纳 我一定记住您这胆大包天的话。
克伦威尔 请吧。也请记住您自己的胆大包天的生活吧。
首相 这太过分了,各位大人,住口吧,怎么竟不顾起羞耻来了。
噶登纳 我说完了。
克伦威尔 我也说完了。
首相 好,大人,您请听,我认为大家一致同意把您作为犯人护送到伦敦塔监狱,等我们接到国王上谕再作处置。各位大人都同意么?
全体 同意。
克兰默 各位大人,除了把我送到伦敦塔监狱以外,没有其他仁慈的措施了么?
噶登纳 您还希望什么其他措施呢?您真是出奇地爱捣麻烦。外面的卫士准备。一卫士上。
克兰默 为我准备?你们一定要把我当叛逆一样押去么?
噶登纳 把他交给你了,你要保证把他安全地送到伦敦塔。
克兰默 各位大人稍待,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各位大人请看,这只戒指可以让我的案件不受残暴之徒的支配,可以让我把我的案件交给最尊贵的法官――我的主上国王去处理。
宫内大臣 这是国王的戒指。
萨立 这不是假的。
萨福克 老天在上,这是真戒指。这件事好比一块危险的大石头,我们一开始推它的时候,我就和你们大家说,会砸到我们自己身上的。
诺福克 各位大人,你们以为国王会让这个人的一个小指头受到委屈么?
宫内大臣 国王看重这个人的性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这一点现在是肯定无疑的了。我后悔不该纠缠进去。
克伦威尔 这个人是个诚实人,只有魔鬼和他的门徒才嫉妒他,当初我搜集不利于他的谣言情报之时,我就认为你们把火吹旺无非是引火烧身。现在果然落到你们自己身上了。
亨利王上,对他们 目而视,就座。
噶登纳 敬畏的主上,我们每天都感谢上天赐给了我们这样一位君主,他不仅善良智慧,而且最笃信宗教。他满怀着服从上帝的心情,把争取教会的利益当作他最高的荣誉。而且为了加强这神圣的职责,表示亲切的关怀,他还亲自出席审判,来听取教会和这个罪大恶极的罪犯之间的争端。
亨利王 您一向擅长随机应变的阿谀奉承,温彻斯特主教。但是您要明白,我现在到这儿来,不是来听这种拍马屁的话,而且在我面前,这种话太单薄、漏洞太多,不足以掩盖恶意;要欺骗我,您是休想。您扮演一条奉承主人的哈巴狗,想摇起您那三寸不烂之舌来打动我,但是不管您把我当作什么样的人,有一点我是肯定的,你天性残忍,而且嗜血成性。(向克兰默)您是位好人,坐下。现在我倒要看看哪个人最骄纵,胆子最大,只要他敢把他的手指头对你摇一摇,我指着一切神圣的东西发誓,我看他不如饿死,也别动一动念头,认为你不配和他一样当枢密会议的大臣。
萨立 不知陛下可乐意――
亨利王 先生,我一点也不乐意;我满以为我的枢密会议的成员多少是懂得道理、有智慧的人,但是这样的人,我一个也没发现。各位大人,让这个人,这个好人――你们之中没有几个配得上这样的称号――这个诚实人,像个长满虱子的小当差一样在会议室门外伺候着,难道这叫有见识么?而且他的地位和你们一样高。这真可耻呀!难道我委托你们办这事,你们就忘其所以了?我给你们权力把他当作一位枢密大臣来审问,不是叫你们把他当作一名仆役。我看得出来,你们之中有些人,与其说是出于忠诚,不如说是出于恶意,很想,如果有机会,在审问时尽一切可能折磨他,但是只要我活一天,你们就休想得到这种机会。
首相 敬畏的主上,请允许我为大家解释一两句。关于囚禁他的事,当初的目的只是――请相信人们的诚意――为了审讯他,替他在世人眼前洗清罪名,我们其实不存什么恶意,至少我肯定我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亨利王 好了,好了,各位大人,要尊重他,好好地对待他,他是当之无愧的。我不妨这样说吧,如果君主能对臣庶表示感谢,那我就要感谢他,因为他爱戴我,他为我服务。给我停止这些无谓的纷扰,大家都去拥抱他。各位大人,不要不知羞耻,大家都应当朋友相待。坎特伯雷大人,我有个请求,您不准拒绝,那就是有位美丽的小姑娘还在等您去施洗礼,您一定得作她的教父,替她负责。
克兰默 今天世界上最强大的君主也会把这一荣誉看作莫大的光荣,而我不过是您的一个卑逊的子民,如何担当得起?
亨利王 算了,算了,大人,您是怕送给教女十二把羹匙,不要紧,还有两位尊贵人物和您分担呢,一位是老诺福克公爵夫人,一位是道塞特侯爵夫人,她们合您的意否?温彻斯特主教,我再次命令您,拥抱这个人,爱这个人。
噶登纳 我真心诚意遵命,并表示兄弟般的友爱。
克兰默 上天作证,我是多么珍视这种友谊得到肯定。
亨利王 善良的人,您的欢欣的眼泪表明您心地真诚。我现在看出来,您证实了公众舆论常说的一句话,“尽管作了对不起坎特伯雷大人的事,他仍然永远把你当朋友看待。”各位大人,我们把时间都浪费了,我急于要让孩子受基督徒的洗礼。各位大人,我把你们团结为一体,你们就应当永远团结;这样,我就愈来愈强大,你们也就会得到愈来愈多的荣誉。(同下。)
第四场 宫中庭院
后台喧哗混乱声。王宫门官及其仆人上。
门官 你们给我马上停止叫嚷,你们这些混蛋,你们要把王宫当斗熊场吧?你们这些没有规矩的奴才,不准乱喊。
内声 好门官先生,我是御厨房的人。
门官 你是绞架上的人,你去上吊吧,流氓,这地方能由你乱吼吗?给我找六七根山楂木的棍子来,要壮的,这些都是细条条。我要敲破你们的脑袋。你们非要看洗礼不可,是吗?你们想在这儿找酒喝,找点心吃,你们这些没有规矩的混蛋?
仆人 老爷,耐性点儿。除非我们用大炮把他们从门口轰开,否则要把他们赶走是办不到的,就好比五月初一早上要他们睡觉一样,不行。要想把他们赶走,就像推动圣保罗大教堂一样难。
门官 那么他们怎么进来的,这些该死的东西?
仆人 唉,我也不知道这股潮水怎么就涌进来了。老爷,我这根四尺长的结实木棒没少用啊,我一个人也没饶过,您看这根木棒就剩这一节了。
门官 你啊,什么也没干。
仆人 我又不是大力士参孙、盖伊爵士、柯尔布兰⒇,能像割草似的把他们一扫光。但是如果说哪个有脑袋可以挨揍的人,年轻的也好年老的也好,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忘八也好姘头也好,谁要是没有挨我一棒,那就让我一辈子吃不着肉,可是要我不吃肉,就是给我一头母牛我也不干。
内声 您听见了没有,门官先生?
门官 小狗崽子,我这就来收拾你。把门给我关紧了。
仆人 您要我干些什么?
门官 要你干些什么?一五一十地给我把他们打倒。这又不是练兵的校场。这些娘儿们干嘛这么包围我们?难道宫里展览身上挂着大家伙的印第安人?上帝保佑我,哪儿来的这么一群野杂种?凭我基督徒的良心发誓,经过这回的洗礼,还不定要养出几千个小杂种再接受洗礼呢。好,父亲、教父全在这儿呢。
仆人 就得要更大号的羹匙了,老爷。离门口不远有个家伙,看他的脸像是个铜匠,伏天一半的热气都聚在他鼻子上了,在他周围站着的人就像站在赤道上一样,他们不必去找别的赎罪的办法了――这条火龙,我揍了他脑袋瓜三次,他三次用鼻子里的东西喷我,他站在那儿像一尊臼炮要轰我们呢。在他旁边有个绒线铺老板的老婆,没什么脑筋,泼口骂我,骂得她头上戴的一顶镂空帽子都掉下来了,她骂我不该造成这么大的混乱,跟失了火似的。有一回我没打着那位笤帚星,却打着了这女的,她大声喊道,“拿棍子来啊”,我就瞧见从老远总有那么四十来根棍子举着来救她,这些人都是她住的那条河道街上的未来的希望;他们攻了上来,我坚守阵地,最后他们来跟我短兵相接,我照旧把他们挡住,不料突然之间他们身后一群孩子,就好比散兵游勇,对着我放了一阵鹅卵石,我这才不得不收起我的争取荣誉之心,让他们占领了堡垒,我看一定是魔鬼帮了他们的忙。
门官 这些小伙子专门在戏园子里乱吵乱闹,为了吃剩的苹果打架,听戏的人简直受不了,只有伦敦塔刑场上的观众,还有他们的亲弟兄――船码头上的魔鬼爪牙,还能忍受。在监牢里我还关着几个这样的小伙子呢,让他们在那儿撒几天欢吧,另外还要让两个差役请他们吃一顿鞭子呢。
宫内大臣上。
宫内大臣 慈悲的上帝,好大一群人哪!还有来的!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我们这儿开集市了。门官呢?这些懒骨头。看你们办的好事,怎么招进来这么一大伙流氓?这些都是你们城外的好朋友吗?宫眷参加洗礼回来,倒是有足够的走路的地方了!
门官 大人容禀,我们都是凡胎所养,我们这几个人能作的都作了,差点没叫他们撕成碎片。开军队来也控制不了他们哪。
宫内大臣 如果皇上为此事而责备我,我一定把你们的脚枷起来,立刻执行,决不宽贷;而且还要在你们头上重重地加上一笔罚款,惩罚你们的失职。你们都是懒骨头,只知道呆在这儿逗这帮醉鬼,不尽你们的职守。听,号角响了,他们已经参加完洗礼回来了,快去把这群人赶散,腾出一条路来好让他们从容通过,不然我把你们都关进玛绍西监狱,让你们到那儿玩两个月。
门官 给公主让路呀。
仆人 你这大个子,靠边站,要不我把你脑袋敲疼。
门官 喂,你这穿丝绒衣服的,坐到栏杆上来,要不我把你推到栏杆外边去。(众下。)
第五场 王宫
众号手吹号角上。伦敦市参议二人,伦敦市长,司礼官,克兰默,诺福克公爵持典礼官杖,萨福克公爵,二贵族捧高脚盘盛洗礼礼物,随上。其次,四贵族举华盖,拥教母诺福克公爵夫人上,夫人手中抱婴儿,着华丽斗篷等衣饰,一贵妇人提着夫人后裾。第二位教母道塞特侯爵夫人及其他贵族妇女随上。一行人在台上巡行一回之后,司礼官说话。
司礼官 愿至善的上帝赐给英格兰崇高伟大的公主伊利莎伯鸿福和长寿,万世康泰。
奏号角。亨利王和卫士上。
克兰默 (跪下)我和两位尊贵的教母谨祝皇上和贤淑的王后长享福祉,上天赏赐了这样一位最娟美的公主,愿为父母者欢乐无涯。
亨利王 谢谢您,大主教大人。她的名字叫什么?
克兰默 伊利莎伯。
亨利王 站起来吧,大人。(吻公主)这一吻表示我对你的祝福。愿上帝保佑你,我把你的生命交在上帝的手里。
克兰默 阿门。
亨利王 各位尊贵的教父教母,你们的礼物太丰富了,我衷心感谢你们,等公主会说话的时候,她一定也会表示感谢的。
克兰默 陛下,让我说几句话,是上天命令我来说的。我说的话,谁也不要认为是奉承话,因为都是真实的话。这位皇室的公主――愿上帝永远在她周围保护她――虽然还在襁褓,已经可以看出,会给这片国土带来无穷的幸福,并会随岁月的推移,而成熟结果,她将成为――虽然我们现在活着的这一辈人很少能亲眼看到这件好事――她同辈君主以及一切后世君主的懿范。她具有纯洁的灵魂,《圣经》上的示巴女王也不及她这样渴求智慧和美德。这位公主的伟大器宇集一切帝王的贤哲于一身,她具有善良人所具备的全部德操,这些美德必将永远与日俱增。真理将如保姆一样哺育她,虔诚的、笃信上帝的思想将永远像师傅一样教导她。她将受人爱戴,受人畏惧;她自己的子民将为她祝福,她的敌人将在她面前战栗,像田里倒翻的麦子,悲哀地垂下头来。好事将要随着她的成长而增多,在她统治时期,人人能在自己的豆架瓜棚之下平安地吃他自己种的粮食,对着左邻右舍唱起和平欢乐之歌。人人将对上帝有真正的理解;在她周围的人们将要从她身上学到什么叫完美无缺的荣誉,并以此来决定他们的贵贱,而不依据血统。这样的和平生活决不会随她的消逝而消逝,相反,像独栖的奇禽凤凰在死后又从自己的灰烬中新生出和自己同样神奇的后嗣一样,这位公主在上天把她从这片乌云中召唤回去之时,也将把吉祥遗留给一位后嗣,这位后嗣将从她的光荣的、神圣的灰烬之中像明星一样升起,赢得和她媲美的名声,永世不替。曾经为这位天赐的公主服务过的和平、丰足、仁爱、真理、畏惧,也将为她的后嗣服务,并依附在他身上,就像葛之附树。天上的红日照耀到的地方,他的荣耀和伟大的声名也必到达,并且创立新国。他必将昌盛,像山间苍松以它的茂盛的枝叶荫覆周围的平野。这一切,我们子孙的子孙必将看到,并感谢上苍。
亨利王 你所说的,真令人神往。
克兰默 她将活到寿考之年,这将是英格兰的福气;她的来日方长,而每日都将以一件好事来结束。此后,我就不愿再说下去:但她总有千年之日,不可避免,天上的圣徒一定要把她召请去;那时她仍然是处女之身,像一朵无瑕的百合花,埋入青冢,全世界将为她哀悼。
亨利王 大主教大人啊,你这回可保证了我的昌隆了;在这个幸福的孩子出生以前,我可以说一无成就。你这番令人安慰的预言使我高兴,等我升天以后,我一定要看看这孩子的所作所为,来赞美我的创造主。我感谢你们大家。好市长大人,您的好同僚们,我感谢你们的盛情;你们参加洗礼,使我凭添许多光采,我一定答谢。各位大人,请先走吧,你们一定都得去看看王后,她也得向你们道谢呀,否则她会感到不舒服的。今天,大家把家里的正事忘了吧,大家都留下,这个小娃娃把今天变成了节日。(同下。)
尾声
这出戏十成有九成不会让在座的
人人满意。有的人到此来休息,
睡上它一两小时;但是这些人
恐怕已被我们的号角声所惊醒;
很明显,他们一定说这出戏没劲。
也有的想听我们痛骂伦敦市民,
夸一声“骂得俏皮”,可惜我们也没提。
因此,我们此时上演这出戏,
希望听到的一切对我们的好话
只能来自同情我们的善良的妇人家――
戏里演的本是个妇道――只要
她们一笑,夸声好,我就知道
我们也赢得了所有的男客;不可能
夫人叫鼓掌,他们的双手偏不动。
注释:
按指一五二○年亨利八世与法国国王法朗梭亚一世会盟媾和,双方炫耀排场,史称其地为“锦绣田野”。
英国中世纪传奇中的英雄。
指约克红衣主教伍尔习。
六、七世纪法兰克王。
法语:“是、是”。
在伦敦城西,当时是独立城市,王宫、政府机关、贵族及高级僧侣府邸多在此。
王宫的一部分,重大集会在此进行。
亨利初娶寡嫂凯瑟琳为后,凯瑟琳是西班牙公主。亨利由于政策的改变(不与西班牙结盟反对法国),决定与凯瑟琳离婚。西班牙施加压力于教皇,派坎丕阿斯前来调查。
指伍尔习。
指神圣罗马皇帝兼西班牙王理查五世,凯瑟琳外甥。
地球仪是王权的象征,意为愿当王后。并含有谑意。
安?波琳生伊利莎伯女王。
指财富。
林肯主教是亨利王的忏悔僧。
希腊神话中的著名歌手。
拉丁语:高贵的王后,我们都是忠心耿耿对您的。
指侍女。
意谓向娘家人征求意见和主意。
亨利王之亡兄。
盖伊爵士(sir guy of warwick),是传说里的英国勇士,曾杀死巨人柯尔布兰(colbrand)。
(莎士比亚全集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