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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意中参加了一个婚礼
上一个故事以努力大师催眠了典希微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作为结局。
我认为事情不算完全结束,白素却说典希微在接受催眠之后的表现,再加上想像力,就已经可以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算是有了结果。
或许她的想像力比较丰富,所以感到这样的结果已经可以满足。
而我却总感到还有一些事情可以做。
既然在这方面和白素"话不投机",所以那些事情我并没有和白素商量,而是自己独自进行。进行这些事情的经过,和现在我要叙述的这个新故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本来可以不说。可是往往有一些朋友,和我类似,缺乏用想像力去完成故事结局的能力。所以很有必要交代一下。当然我会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说。
首先我对努力大师的催眠方法很有意见。
这位努力大师是白素通过非人协会找回来的,白素一再强调他是地球上最好的催眠师。可是他的催眠方法却并不是使被催眠者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而是使被催眠者重新经历一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只能看到被催眠者的动作和被催眠者一个人的说话。
我实在看不出这样的催眠术比普通的催眠术高明在哪里。
如果用普通的催眠术来"解放"典希微的记忆,我认为可以得到更多的资料。
至少可以和典希微进行对话,向她很多问题。
我确然有许多问题要问她,例如要问她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形下整个探险队被"摄"上去的,也要问她在空中的飞行器的大小和形状,以及那些"机器人"的模样。更希望能通过她而知道她究竟听到了一些什么话,而不是只根据她听到了话之后的反应来揣测她听到了什么。
所以我认为要对典希微重新进行催眠。
我开始联络我认为最好的催眠大师,当然不必通过非人协会,世界各地有的是好催眠师!
在接下来大约半年的时间中,我约到了九位顶尖催眠大师,也用不着痕迹的方法,在不同的地点,使典希微和催眠师会面,在典希微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对她进行催眠。
每一次的经过,要详细叙述,也很有趣,可是当然不必如此做,只消说结果就可以。
而结果只要一句话就够了:失败,彻底地失败!
实在令人感到泄气之极,原来典希微抵抗催眠的力量十分强——基本上来说,催眠术的进行过程,是催眠师和被催眠者两者之间脑电波的较量,强者胜。弱者败。
典希微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被催眠,处于不利的地位,可是在这样情形下,有六个催眠大师完全不能对她进行催眠,还有两个所谓催眠大师,几乎被她进行反催眠,闹得狼狈不堪,落荒而逃。
只有一位,总算成功把典希微催眠,可是无论如何引导,都无法打开典希微脑中对那段经历的记忆,其他的问题,倒都有答案,连她两岁那年从桌子上摔下来的情形,她都可以说出来,就是一问到关于那段经历,除了摇头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我这才知道了两件事实。
第一件是对典希微那段记忆的消除工作做得十分高明。
第二件是努力大师的催眠术确然极其了不起,不能不承认他确然是地球上最好的催眠大师。
在对典希微进行催眠彻底失败之后,我还不死心。因为有这段经历的不止典希微一个人,而是整个探险队的队员。典希微抵抗催眠的能力高强,其他人未必和她一样。
于是我又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带着那位催眠大师,一个一个去找探险队员。
结果每一个探险队员都很容易被催眠,可是没有一个对那段经历有任何反应。换句话说:我还是失败了!
事情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对白素说,后来也没有说,可是不用多久,白素当然知道了我在干什么,也没有问,也绝不干涉我的行动。
直到我最后失败,从巴拿马回来,垂头丧气,至少有两小时之久,没有开口说话,白素才充满了同情地望着我。我苦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白素微笑:"说来听听。"我道:"我在巴拿马,和费南度警官详细商量过,认为那种有可以逆转电波力量的飞行器,极可能还停留在巴拿马的上空。费南度同意我的说法。"白素点头:"我也同意。"我总算有了一点生气,继续道:"所以我们决定,费南度在巴拿马,要继续留意是不是还有'现眼报'事情发生,如果有的话,要进行详细的了解。"白素又表示同意:"当然,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值得研究的事情了!"我吸了一口气:"还有,我们决定,在探险队员遇事的山区。广泛的设立对天空的监视设备,长时间进行观察,并且摄影,希望能够看到那个飞行器——当然那就是外星人的宇宙飞船!"白素考虑了一下:"那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巴拿马政府当然不肯出钱出力。"我点头:"当然,我想都没有想过,我准备找陶启泉资助,以研究当地气象为名,设立至少十个观察站——需要的资金,也只有陶启泉这样的超级大豪富才能拿得出来。"白素笑:"告诉他如果观察有了结果,用他的名义发表,他可以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永远名垂千古!"我本来正在踌躇如何向陶启泉开口,我相信他绝不至于拒绝,可是只要他不是立刻答应,稍微犹豫一下,也就无趣得很了,而用白素的说法去打动他,再好不过。
当下我十分高兴,握住了白素的手,摇了好一会。
我立刻和陶启泉联络,在电话中听到了他的声音之后,我就开门见山:"有一件事情,要你资助。"陶启泉呵呵笑:"没有问题。"我道:"需要至少三亿美元……"陶启泉不等我说出花了这笔钱之后会有什么好处,就立刻又道:"没有问题。"当时我心中十分感叹:这才是真正的豪富,金钱的数字对他来说,没有大大的意义,他绝不是不重视金钱,不会说什么不爱金钱这类的屁话,而是实实在在,自然而然感到三亿和三元差不多,总之他花得起,就完全不必考虑其他。
我道:"我们要见面一次,我总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你说一说才是。"陶启泉道:"好极,请你立刻来,我在大厦门口等你——我二十分钟之后下楼,要去教堂参加一个婚礼,我们正好趁这机会详细谈谈。"我怔了一怔,很快就明白陶启泉是要去参加什么样的一个婚礼。
我对这个婚礼略有所知,因为它是近来一些报章杂志上的主要话题。
我对于参加这个婚礼,当然不会有兴趣,想来陶启泉也和我一样。
所以他很高兴有我和他作伴,可以解闷。
我在开始叙述的时候,曾说过补充上一个故事的一些事情,和新的故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也不尽然。至少如果我不参加这个婚礼的话,就不能第一时间接触到这件事情。虽然我相信就算我没有参加这个婚礼,在婚礼上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会来到我的身上。
可是情形多少会有些不同,在记述上没有那样直接生动。
而事情和事情之间,竟然会有事先完全无法设想的联系,那是奇妙之极的现象,非任何人所能解释。
却说当时我立刻出门,向白素道:"通知小宝——陶启泉可能把事情派给他来办理。"温宝裕一直在陶启泉的集团里担任一个很古怪的职位,专门花钱,我要陶启泉出钱做的事情,正属于温宝裕所负责的部份。
当我赶到陶启泉集团总部大厦门口时,正看到陶启泉在下属的拥簇下,走向停在门口广场上的一辆车。
我曾经见识过这辆车子,实在很夸张,那是一辆大小如同旅游车一样的车子,其他设备不必一一介绍,车厢里面,就完全像是在建筑物之内的小客厅,舒适无比。
我知道自从陶启泉和水荭在一起之后,两人几乎二十四小时不分开,其肉麻的程度,连小报的记者都不好意思报道,可是这时候却只看到陶启泉,而没有看到水荭。
我下了车,向他挥手,他看到我,向那辆车指了一指,示意我上车,他接着上来,和我握手。我道:"江湖传说你成了暹逻连体人。怎么会少了那一半?"陶启泉听了我这样问,非但不见怪,而且神情立刻甜蜜无比,笑道,"她是伴娘,一早就去陪新娘子去了。"我很是讶异,当然在神情上显露了出来。陶启泉却会错了意,道,"她并没有和我结婚,不是已婚妇人,仍然是未嫁女郎的身份,当然可以做伴娘。"我解释道:"我讶异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感到新娘的面子何其之大,竟然请得动你片刻不见就如同伤筋动骨一样的水荭去做伴娘!"陶启泉有点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可知他真是不舍得水荭不在他身边。他道:"没有办法,看在大亨的份上,不能不答应,算是替大亨凑热闹。"我更是讶异莫名。
在这里,必须花一些篇幅来简单他说一下这桩婚礼——因为这个故事正是从婚礼开始的。
婚礼当然是轰动的,不然也不会成为报上的花边新闻。婚礼的男女双方都是所谓上层社会中的人物,名头响亮,可是也还没有达到真正的最高层的地位——当然在所谓上层社会之中,分地位的高下,完全以拥有财富的数字为标准,和其人对人类有多少贡献。在知识发展上有多少成就完全无关。
从花边新闻上看到的资料是,女方家长是一家中小型银行的老板,新娘的父亲早已去世,银行一直由新娘的母亲出任董事长,这位女士非常能干,把一家小银行管理得不能再好,在金融界有相当好的人望。
而男方的家长则是一个中型企业集团的董事长,双方可以说是门当户对,而且新郎和新娘都有著名的英国大学的博士学位,当然可以称得上是人上之人了。
可是像他们这种等级的人,若是和陶启泉、大亨他们来比较。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这一截的距离,要举例来说明的话,可以这样说:无论是男方家长还是女方家长,如果想见到陶启泉或大亨这样的人物,至少要在一星期之前预约,而且见面的时间也很难超过二十分钟。
在花边新闻上,从来也没有提到过婚礼双方和大亨有关系——如果和大亨有关,其轰动的程度至少要超过一百倍!
而陶启泉却说让水荭去当伴娘、他去参加婚礼,全是为了卖大亨的面子,这其中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于是我问:"和大亨又有什么关系?和他有关,为什么不见报上有消息?"陶启泉笑道:"究竟大亨和这桩婚事有什么关联,我也不清楚。
他只是向我要水荭做伴娘,说是其实目的是要我参加婚礼——他知道只要水荭在婚礼上,我就一定会出现,不然就算我答应了,到时也会爽约。"我感到好笑,大亨要陶启泉参加婚礼增光,可是他又为什么不正式出面,把婚礼弄得更热闹呢?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陶启泉笑了笑:"大亨如果出面,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参加,到时候一定是想要他参加的人望而却步,来的全是根本不想他出现的人!"我对于这种事情一点经验都没有,听了只觉得好笑。我顺口说了一句:"现在我去参加,当然也属于'根本不想他出现'这一类的人物了。"陶启泉大摇其头:"说出来你不会相信,大亨曾经两次要我代邀你参加,我说你不会来的,所以根本没有转达他的邀请。"我更感到好笑:"他又不是不认识我,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陶启泉冷笑:"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架子有多大,他是怕给你一口回绝,下不了台!"我想了一想,情形确然如此,我一定不会参加这种不相干的婚礼,陶启泉说得很对,大亨怕没有面子,所以才不请我。现在我突然出现,他当然不会不欢迎。
这时候我感到有点奇怪:大亨为什么对这桩婚礼这样有兴趣?
他想陶启泉参加,有道理可说,因为陶启泉是和他一样的超级大豪富。可是为什么又想我参加呢?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其中的究竟来,也没有继续去想,因为我有事情要对陶启泉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我不再提有关婚礼的事情,向陶启泉说我们的发现。
陶启泉听得很入神——而且越听越有兴趣。等我说完,他拍手道:"太有趣了——可以将人的思想逆转!是不是如果有人想来偷窃我集团的商业秘密,结果却反而把他的商业秘密全部告诉了我?"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样的一个例子,真不愧是商业巨子。我点了点头:"理论上来说,应该如此。"陶启泉道:"好极,我立刻拨款,要温宝裕和你联络。"事情果然落在温宝裕身上,当然再好不过。我向外看,看到快到教堂,心想我的事情已经办好,这婚礼自然可以不必参加了。我刚想提出来,还没有开口,陶启泉已经知道我想干什么,一把拽住了我,大声道:"休想开溜!要请你难,难得你自投罗网,说什么也要去参加。"我无可奈何,只好把刚才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陶启泉笑道:"我完全不知道大亨为什么要你参加——等一会你见到了他,自己去问。至于他对这桩婚礼为什么有兴趣,这是至少一万人的共同问题,不过谁也不敢去问他,怕其中有他不便启齿的苦衷,恐怕这个问题也只有你去问他了——只有你不怕得罪他!"我也笑:"就算我怕得罪他,也非问不可!"陶启泉望着我:"通常人家希望见到卫斯理,总是因为有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想告诉他,难道大亨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摊了摊手:"这桩婚礼,有何古怪之处?"我一面问,一面心中迅速地在转念,心想婚礼应该没有什么古怪,古怪的应该是大亨这个人!
我和大亨之间的关系,始终有点格格不入,一方面是由于大亨实在太霸道,而且和一些强权统治者关系密切,行为很不高尚。另一方面是由于大亨身边的女人——朱槿。
朱谨的身份十分特殊,她和水红、海棠、黄蝉、柳絮……一样,而在这些特殊身份的女人之中,我觉得朱槿是最深不可测的一个。
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心理,我就不是很愿意和他们接近。
关于大亨和朱槿这两个人奇异之极的来历,我曾经在《遗传》这个故事中详细叙述过,此处不赘。
大亨很工心计,如果他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就有可能借要我参加婚礼的机会,向我提出。这一点,只怕陶启泉也想不到。
我想到了这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朱槿虽然可怕,可是也不至于会害我!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教堂门口,门口闹哄哄地全是人,陶启泉的车子还没有停下,至少已经有十组以上的摄影队着亮了灯光,照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下了车,一大批人拥上来,忽然之间,那些人都有点站不稳。
只见一个娇小玲珑的美女,排众而前,在她经过之处,人群都自动闪开。
那美女穿着一身绯色的绣花旗袍,更显得窈窕之极,只见她眉花眼笑,不是水荭是谁?一下于就扑到了陶启泉的身上,百忙之中。
居然还向我点了点头。陶启泉立刻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竟然把所有人都当成了透明一样。
人到了最高超的地位,就可以完全不必顾及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如何——话又说回来,两情相悦的男女,当众热烈拥抱,也没有什么不好。
陶启泉就干脆把水荭抱了起来,走上教堂的石阶,一直走进了教堂,这样的场面当然轰动之极,所以我跟着走进教堂,根本没有人注意我。
进了教堂,陶启泉放下水荭,自然被许多人包围,而我立刻看到朱槿向我丈来,满脸笑容,大声道:"知道卫先生会来,我们全都高兴极了!"她知道我会出现,我并不感到意外——这正是大亨和她的神通广大之处,也正是我感到她和大亨可怕的原因。不过这时候她如此热烈欢迎,我当然要客气几句。
于是接下来的两分钟之内,我和朱槿的对话,完全是毫无内容的客套话。
在说完了这些话之后,朱槿道:"大亨在等卫先生,卫先生请跟我来。"这时候我已经有九成可以肯定,大亨真的是有事情要找我,绝不是只想我参加婚礼那样简单。我笑了一下,道:"大亨如果有事找我,其实完全不必借婚礼过桥!"虽然我笑着说,可是话中的不满之意,像朱槿那样七窍玲珑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要是听不出来才是天下第一怪事!
朱槿立刻笑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卫先生,可是这件事却还真非要借婚礼过桥不可!"她笑得极甜,可是却又不住下说,我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道理,只好闷在心里。
她带着我向前走,在经过水荭身边的时候,向水荭笑道:"你这个伴娘,不去陪新娘,在这里干什么!"水荭先向我行礼:"卫先生好!"这小狐狸看起来像是中学生,可是我绝对不敢小觑她半分,立刻回答:"水荭小姐好!"水荭这才回应朱槿刚才的话:"新娘有人陪,把我赶出来了!"听得她这样说,我完全没有在意,却见朱槿扬了扬眉,向人丛中望了一眼,道:"新郎在这里啊,谁在陪新娘?"本来一直充满了笑容的水荭,听了朱槿这样问,陡然怔了一怔。
我看了只觉得好笑,感到她们所受的训练,使她们的警觉性比野兽还要敏锐,好好的婚礼,伴娘离开一会,管他是谁在陪伴新娘,有什么关系,何必紧张!
可是水荭不但怔了一怔,而且立刻神色狐疑,失声道:"不对,这个人……不对!"一时之间不但是我,连朱槿看来也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而水荭在说了之后,立刻急急忙忙向教堂里面走去,像是事情十分紧急,可是她在走出了几步之后,却又转头向陶启泉飞了一个飞吻,又不像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真不知道她在捣什么鬼!
我隐隐约约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从大亨想我参加这个婚礼开始,事情就有些不对头,可是我却又在一时之间想不出所以然来。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有点道理,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又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当时我向朱槿望了一眼,只见朱槿也神色疑惑,摇了摇头:"这丫头疯起来,谁也不知道她闹什么鬼。"我心中苦笑,心想要是朱槿和水荭两个人联合起来搞鬼,只怕我也难以应付。
本来我还想问一问大亨找我究竟为了什么,后来一转念间,想到问了她也未必说,反而显得我要在她那里打探消息,倒叫她小看了我,所以就忍住了没有出声。
教堂相当大,后面有许多房间,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可是走廊或是空间总显得很阴沉,和欢喜开朗的婚礼不是很配合。
朱槿把我带到了一间房间前,先敲门,里面有人把门打开,我向房间中看去,看到里面大约有七八个人在,首先看到的当然就是大亨。
只见大亨穿得十分正式,全套的礼服,还有老大的襟花,花下面是丝带,上面红底金字,赫然是"主婚人"。
我一直在怀疑大亨对这个婚礼为什么如此起劲,看到了他原来是主婚人的身份,非但疑团没有揭开,而且更感到奇怪,大亨算起来不可能和男家或者女家有任何亲戚关系,怎么就当起主婚人来了?
当真是莫名其妙之至。
大亨立刻看到了我,大叫着向我走来,张开双臂,和我拥抱,显得非常热情。
我第一句话就问:"你是男家的家长,还是女家的家长?"一般来说,当主婚人的,总是家长,我这样问,虽然不是很合乎礼貌,可是也不应该算是突兀。
大亨哈哈大笑:"等一会婚礼进行的时候,我会带着新娘走过红地毡,把新娘带到新郎的身边。"大亨这样说,等于十分清楚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可是我更加糊涂了。
把新娘带到新郎的身边,这是新娘父亲的任务,难道说新娘是大亨的女儿?
当然不可能是——若是大亨嫁女儿,绝对不止是现在这样的场面。大家都知道,新娘在幼年的时候,她父亲就去世,她母亲管理银行,是出名的女银行家。在那种情况下,大亨代替她父亲的地位,算是什么名堂?
一时之间我实在无法弄明白其间的巧妙,只好随口道:"恭喜、恭喜。"大亨又进一步回答我的问题:"新娘是我的义女。"照说这已经可以解决我心中的全部疑惑了,可是我立刻又想到,新娘的家世,虽然很不错,可是和显赫无比的大亨来比较,应该无论如何扯不上关系,这义父义女的关系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总之很是尴尴尬尬,好像有说不出来的别扭。
后来我和白素说起当时的那种感觉,白素道:"奇怪,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一你想到的一切,都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的回答是:"或许是我在一开始就有了不对头的感觉,所以就连带什么事情都变得不对头了。"当时我只好点了点头,大亨握住了我的手,不由分说,把我拉到了一个中年妇女的面前。
目录下一章
□作者——倪匡
飧鲋心旮九N彝耆恢蓝苑绞呛畏缴袷ィ患笤嘉迨舷履昙停伦潘淙换觯墒茄布淦胀ā讲耸谐∪ィ涂梢约轿奘庋闹心旮九?
可是大亨却急不及待地要介绍我,而且一开口,说的话也奇特无比,他道:"这位就是卫斯理!"这句话本来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在这样情形下,分明有很多潜台词在。大亨所没有说出来的话,可以想像这位中年妇女一直想见我,直到现在才有了机会,所以大亨才会这样说。
换句话说,要见我的不是大亨,而是这位中年妇女了?
我感到事情很莫名其妙,神情当然也现出了相当程度的不愉快,可是那中年妇女却一无所觉,一听了大亨的话,表情立刻变得丰富无比,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双手伸出来,想来握我的手,然而大概又感到初次见面,不好太熟落,所以又改为向我鞠躬,手忙脚乱之极。
同时她大声自我介绍:"我姓金,叫金翡翠——这名字俗气得很,卫先生别见笑。"我那时候只在想这中年妇女究竟是什么身份,准会去理会她的名字是俗还是雅!这名字好像曾经听到过,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身边有女人大声道:"李义山诗有'蜡照半笼金翡翠'之句,这名字也就不算俗气了。"声音很熟,回头一看,正是万何集团的主席何艳容女土,她减肥成功,是人间奇迹,没有再发胖,高大丰满,十分可观。我向她笑了一下:"说得好。"她显然知道我笑得不怀好意,立刻自嘲:"我的名字才俗不可耐!"她身边一个男人,若是不开口,面目模糊,看到了也不会留下印象,他一开口,我倒也认出他正是冒认了地球人万良生身体的那个被勒曼医院赶出来的外星人。
勒曼医院在把他赶出来的时候,曾经"调整"他的智力程度,看起来很成功,这人一副白痴模样,他居然懂得讨好自己的妻子,大声道:"不,你的名字,名副其实,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想娱乐性真是丰富,什么样乱七八糟的人都来了,所以什么样乱七八糟的话都听得到。
这时候大亨才有机会介绍第二句,他指着金翡翠:"她是新娘的母亲。"我已经有点料到,所以对她的身份并不觉得意外,感到意外的是这位金翡翠女士和大亨立刻异口同声道:"有一桩疑难之事要请教!"这简直突兀之极,而更令人错愕的是,金女士又道:"请卫先生借一步说话。"我算是擅于应付各种场面的了,可是这时候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所谓"借一步说话",是很老派的一种死语言,现在早已很少人使用,其意思是离开这里,另外找一个隐秘的场所去说话,当然是因为要说的话十分机密,不能给别人知道的缘故。
这句话就算出自大亨之口,我也会感到讶异,不过总还可以接受,而现在却出自金女士之口,当真令我不知所措!
我和这位女土两分钟之前才第一次见面,我和她之间完全没有任何联系,她竟然就要我和她一起去商议机密,这真是莫名其妙至于极点!
当时我的神情当然很古怪而且犹豫,金女士也看出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才好,她又急急地道:"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突兀,可是……可是我想见你、和你说这件事很久了……实在不能够再等!"这时候不但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连在这房间中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神情都又是震惊,又是讶异,显然都被金女士的话所困扰,不知道她这种异常的话为何而发。
我环顾了一下,发现只有大亨和朱槿两人,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到意外——显然他们知道金女士究竟有什么疑难之事要迫不及待地对我说。我也立刻意识到,大亨要我参加婚礼,并不是他自己想见到我,目的其实就是想把我介绍给金女士。
我不知道大亨和这位金女士之间有什么牵丝攀藤的关系,也根本不想知道,刹那之间我已经有了应付的方法。
我冷冷地道:"金女士如果有什么疑难的事情,何必找我,有大亨先生和朱槿女士在,只怕天下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我一面说,一面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因为金女士大有出手来拉我之势。
朱槿转过头去,用她的这个动作表示事情与她无关,而大亨则有点尴尬,向金女士道:"你也太心急了,既然已经见到了卫先生,等一会再说也不迟!"金女士神情焦急,没有说什么,可是频频舔口唇,又搓着双手,那种焦急的样子,使看到的人都想安慰她几句,可是又因为实在摸不着头脑,所以连伶牙俐齿到刚才曾引用李义山诗句来恭维金女士芳名的何主席,也张大了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场面又是怪异,又是尴尬,我想最好的方法,是我立刻离开,别人怕得罪大亨,我却不怕。
而且这种事先不说明,却临场硬要抬人上轿的作法,一向最惹我反感。
所以我已经决定不管这些闲事,转身准备离去。
我才转过身,就看到陶启泉走了进来,大声道,"看到水荭没有?有没有人看到水荭?"他问了两次,都没有人回答,这种情形对于平时惯于一呼百诺的大豪富来说简直不可思议,所以他怔了一怔,也立刻发觉了房间中的气氛很不对劲。
他也看出了我是问题的中心,所以立刻冲着我心:"卫斯理,来参加婚礼,表情能不能多少表示一些欢乐?"他自以为这样说很幽默,我却没好气,沉声道:"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起哄!"说着,我继续向外走,大亨在我身后大叫,"卫斯理,你好不近人情!
大亨果然有一套——当时我也中了他的计,他知道这句话一定引起我反唇相讥,那么他也就达到了要我留下的目的。
我果然忍不住不回口,我转回身,冷笑了一声:"想不到阁下的词汇之中,'还有'人情'这两个字!"大亨行事一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我这样说,对他的讽刺很不留余地,所以一时之间很多人脸色大变,不知道大亨在发怒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激烈反应。
我也准备了大亨发怒,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大亨竟然不怒反笑:"听金女士说她的疑难,一定不会后悔。在阁下的词汇之中,占最重要地位的'探索求知',为何消失了?"他的态度如此之好,再加上他不说我"好奇"而说"探索求知"来恭维我,使我明白我中了他的留人之计。而且同时我也知道事情一定很特别,至少他和朱槿都无法解决。
一件事情如果连大亨和朱槿都无法解决,可以肯定必然不寻常之极,我确然应该感到兴趣。
一转念之间,我也变得心平气和,笑了一下:"好,婚礼之后,我听金女士说,以免后悔。"事情有了这样的结果,应该说是再好也没有了,可是看金女士的神情,还像是不满意,要立刻就向我诉说她心中的疑难,不过她还没有开口,朱槿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多半是劝她不要太心急。
就在这时候,忽然在外面传来了一阵很怪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吹口哨,声音响亮急促,音节很丰富,我一听就感到那是有人在用这种声音在传递信息——一般来说,只有以前帮会中的人物,才会用这种方法代替语言,忽然在教堂之中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当真是怪异之极。
而接下来我看到的情形,却令我暗暗心凉——当时我视线正对着在向金女士耳语的朱槿,所以恰好看到她在一听到那种怪异的声音之后的反应。
只见她陡然一怔,刹那之间,神情竟然大是紧张!
她这种紧张的神情一闪即逝,可知是自然的反应,这就更令人吃惊。朱槿是何等样的人物,真难以想像有什么事情会令她感到吃惊,在我们听来,那阵口哨声只是怪异而已,可是朱槿显然一听就明白了声音中所传递的信息,所以她才吃惊。
我刚想发问,已经看到朱槿匆匆忙忙向大亨做了一个手势,立刻向外走,在我身边掠过的时候,甚至于带起了一阵风,可知她的去势是如何急促。
一件又一件莫名其妙而又怪异的事情发生,使我感到这个婚礼有太多我不明白也无法设想的隐秘事情存在,相信教堂中所有的来宾,包括陶启泉在内,都不明白真正的究竟。而知道究竟的,看来只有大亨、朱槿和金女士而已。
看朱槿刚才的行动,事情分明十分严重,所以在众人错愕的时候,我向大亨道:"事情会不会危害来宾的安全?有没有需要疏散人群?"我问了之后,才发现大亨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他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得我问得严重,他才紧张起来,反问我:"会有什么危害?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之间房间之中,人人面面相觑,神情惊疑不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疾声道:"刚才那阵声响,朱槿一听就急忙赶了出去,是为了什么?"大亨毕竟不是涵养很好的人,再加上这时候他自己可能也很焦急,所以在我的逼问之下,他终于忍无可忍,发作道:"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赶出去,你卫斯理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为什么还要问我!"一看到大亨和我恶言相向,最着急的是金女土,她伸手拉大亨的衣袖,大亨一甩手,撩臂握拳,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绽,看来想和我打架。
这时候在房间中的人个个都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其中最可以说话的当然是陶启泉,他还真恐怕我们两人打将起来,所以一闪身,先站到了我们两人的中间,然后才对大亨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带新娘出场!
他一面说,一面在背后不断向我打手势,要我不要再火上加油。
大亨喘了几口气,算是渐渐恢复了正常,这时候有人为了缓和气氛,就大声道:"新娘怎么还不来,时间快到了啊!
陶启泉立即问:"吉时是几点钟?"
好几个人回答:"正午十二点。"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分。也就是说,十分钟之后新娘就要在大亨的带领下,在结婚进行曲中,缓缓走过教堂中间,经过所有来宾,直走到早已在神坛前等待的新郎面前,由牧师举行仪式。
只有十分钟时间,新郎只怕早已在等待,而我们还在这里为和婚礼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争执,真是荒唐至于极点。
给新娘就快要出场的时间提醒,大家都静了下来,人人脸上疑惑,心中都在问:新娘到哪里去了?
新娘是应该在这间房间里等待行礼的,为什么现在并不在房间中?
我首先提出来:"我进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新娘。"有人道:"在卫先生来之前不多久,新娘还在,和我们说话。"又有几个人道:"新娘是和伴娘一起离开的,就在卫先生来之前不多久。"大亨焦躁起来:"不多久,究竟是多久!"却又没人说得上来——在热热闹闹的婚礼中,谁会去注意这些小节。
这时候陶启泉也焦急起来:"伴娘在哪里?怎么连伴娘都不见了!
两个大人物一紧张,其余人更是乱成一团,立刻有超过一半人奔出去,去寻找新娘和伴娘。我看到这种混乱的情形,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觉得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叹为观止,不虚此行。
这是当时的想法,等到七八分钟之后,就算让我笑,我也笑不出来了,因为新娘还是没有出现,伴娘也一样,我更留意到,朱槿离开之后,也没有再出现过!
陶启泉和大享自然而然来到了我的面前,望定了我,好像有什么怪事发生,就一定要靠我来说明一样。我摊开双手:"别望我,我连来到这里也是偶然发生的,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也知道我说的是实在情形,大亨忍不住要向外冲去,在房间门口,有好几人站着,都是分批来催新娘出场的。
大亨快到门口时,只见朱槿在前、水荭在后,急急走来,两人的神色都凝重之极,尤其是水荭,简直脸色惨白,令人不忍卒睹。
刚才朱槿只不过略为显露了一下紧张的神色,我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如今看到她们两人这样的情形,我实在无法想像事情严重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陶启泉看到水荭这等模样,心痛之极,冲过去一把将水荭拉了过来,想安慰她,可是话还没有出口,水荭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面哭、一面叫:"新娘不见了!"陶启泉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大亨怒道:"这是什么话!你做伴娘,应该一直在新娘身边,怎么会让新娘不见了?"水荭神色苍白,口唇发抖,却说不出话来,可知她心中也焦急到了极处。
大亨这样责备水荭,当然没有道理,除非伴娘早知道新娘会不见,不然哪里有看牢新娘的道理!
所以陶启泉立刻冲大亨瞪眼,大亨也知道自己不对,立刻向水荭拱手,表示道歉。
当时的情形十分混乱,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以致我在叙述的时候,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以在记述方面也无可避免的有些混乱。
水荭在这样情形下,一面向大亨勉强笑了一下,我认识她以来,每次看到她,都是笑容满面,神情可爱,和现在简直是两个不同的人。而同时她却又向我望来,倒像是事情和我有关系,样。
我一直到那时候为止,对于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点概念也没有。
当然事情绝对不会和我有关系。
而且在有朱槿、水荭和大亨这样人物在场,应该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意外发生。我看现在的情形,大家都乱成一团,可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还是我这个最没有关系的人,最旁观者清,能够冷静地去想问题。
所以我先向各人做了一个手势,请他们先不要乱,也就是在这时候我看到那位金女士、也就是新娘的母亲,瘫坐在沙发上,脸如死灰,旁边有一个妇女不断地在她的头部擦药油。
我不去理会她,问水荭:"新娘可能只不过是暂时离开一阵,你怎么就肯定她不见了?"要知道"不见了"的意思并不是暂时看不到新娘,而是等于说新娘失踪了。
这暂时看不到和失踪,两者之间严重性有天渊之别,水荭是根据什么来判断新娘是失踪而不是暂时看不到她的?
水荭语带哭音,说了一句更令人吃惊而且无法相信的话,她道:"我知道,她叫那个人拐走了!
这句话简直没头没脑至于极点,而且完全不可思议。听水荭这样说,倒像是新娘叫人拐走的时候,她在场看到的一样,然而她既然在场,又为什么允许人将新娘拐走,而不阻止?
以水荭的能力来说,当时如果在场,就算有一连军队要将新娘带走,也不会顺利得一点阻碍都没有,而只要一闹起来,大亨至少有一百个精锐部下在,新娘也就无论如何不会被人拐走了。
所以一时之间大家都说不出话来,陶启泉最先问:"你怎么知道?"水荭干脆哭了出来,抽噎着道:"当时我就在新娘旁边,看着她跟那人走的。"这句话更令人难以理解,不过倒可以知道新娘不见,水荭确然有责任,大亨并没有错怪她。
这时候连陶启泉也用责备的眼光,望向水荭,水荭更是泪下如雨,我道:"其中必有缘故,不要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先责怪人。"水荭用充满了委屈的声音道:"我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就不见,都是卫斯理,不然也不会……这样子……"我一句"见你妈的大头鬼"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总算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因为对方是女性的缘故——我帮她说好话,她反而怪起我来,而且事实上事情绝对不可能和我有任何关系。
我虽然没有出口骂人,可是免不了生气,冷冷地道:"或许你受训练要以让人同情的小女孩的面貌出现,所以久而久之,自己骗信了自己,真当自己是小女孩了,才会说出这种幼稚的话来!"我这番话触及了水荭出身的根本,可以说说得严重之极,陶启泉立刻道:"卫斯理,看我份上!"陶启泉这样说,显然也认为水荭说新娘被人拐走和我有关是胡说八道。
水荭发急:"听我说,听我说!
这时候,满头大汗的新郎和男方的家长三个人也赶了来,新郎望着大亨,已经急得说不出话来。
大亨这时候样子也很可怜,我完全相信大亨在国际上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可以随时制造战争和动乱,可是此刻他交不出新娘来,却也兔不了汗流满面。
同时陆续有大亨的手下来报告找寻新娘的结果,部是"没有发现"。
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下,我也丝毫没有办法。大亨向水荭吼叫:"那拐走新娘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水荭立刻道:"一个男人,三十上下,一七五公分左右,样子很普通,声音……相当悦耳,穿着很整齐斯文——"她还要继续形容,我已经大声道:"立刻通知警方,把新娘的照片和这个人的画像传送出去,要警方协助寻找,越快越好,迟了更夜长梦多!"在极度的混乱之中,我总算出了一个主意,大亨立刻向他的一个手下挥了挥手,那手下取出无线电话,我留意到他很快地就和警方重高层人物在通话。
通话之后,他向大亨报告:"警方立刻会派人来!"我心想,这种疑难杂症,警方一定会派张泰丰这小子来。我又出主意:"看情形一时三刻新娘子不会出现,还是先请来宾离开,以免人多更加混杂。"我的意思是要大亨这个主婚人去处理这件事,可是这时候大亨却在金女士的身边,和金女士低声急促的在说话,两人神情都很复杂,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看起来更加鬼头鬼脑。
我忍不住大喝一声:"出了这样严重的事情,不应该再有什么秘密,有话要大声说,大家听!"我显得很焦躁,因为事情乱成一团,根本莫名其妙毫无头绪,大亨和金女士还要鬼鬼祟祟,太令人讨厌。
大亨给我一喝,像是火药被点着了一样,立刻炸了起来,向我大吼大叫:"全是你!全是因为你喜欢摆臭架子,事情才会糟糕到这样子!"我倒抽了一口气,心中的窝囊真是难以形容,不知道自己是倒了什么霉,竟然会被搅和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本来事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实实在在确实没有关系,可是不但水荭怪我,连大亨也说出这种话来了,我卫斯理是好欺侮还是怎么了?
对大亨我完全不必顾忌,所以我立刻回骂:"放你的春秋大屁!"我虽然感到事情很古怪,可是实在不想再和这干人纠缠下去,所以骂了一句,立刻转身,向陶启泉挥了挥手,就直走了出去,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金女士用很悲惨的声间在说:"找不回来了,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也就不会知道她到哪里去了!"金女士的这两句话,简直是古怪透顶,不知所云,当时我正在气头上,只是略怔了一怔,并没有停步,也没有细想,就走出了房间,还听到陶启泉和朱槿一起叫我,我一路冷笑,心想我若是再留下来让你们胡说八道,也未免大犯贱了。
我走出教堂,看到在教堂中参加婚礼的那些人,都在议论纷纷。出了教堂的大门,看到几辆警车呼啸而来,当前一辆停下,跳下车来的果然是张泰丰。
我侧了侧身,不让张泰丰看到我,大步走了开去。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回到家里,还是越想越感到没有来由,无缘无故受了一场气,真是岂有此理!我在这样想,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所以才一进门,白素看到了我,就吃一惊——白素处事极其镇定,要她吃惊很不容易。
而这时候我知道她为什么吃惊,她知道我去向陶启泉要求他出钱,白素一定以为我遭到了拒绝,所以才脸色那样难看,她心疼我难堪,所以才会不知道如何才好。
我挥了挥手:"不关陶启泉的事情,只是无缘无故受了一场闹气!"白素放了心,笑了起来:"谁敢给卫斯理受气啊?"想起在教堂中发生的事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吁了一口气:"真是说来话长,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无法会想到世界上竟然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白素推过酒车来:"来,喝点酒,慢慢说来听。"我喝了几口酒,才道:"事情很乱,我说的时候你别打岔,不然更说不明白了。"白素点头答应,于是我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从陶启泉拉我去参加婚礼开始说,一直说到我离开的时候看到张泰丰为止,把我这一段经历,完完全全全对白素说了一遍。
白素非但没有打岔,连听完之后,也还没有说话,只是一面沉思,一面缓缓喝酒。
我耐着性子,等她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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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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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电子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法再停留下去,现在定下神来想,感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白素扬了扬眉,我继续道:"看来像是新娘不喜欢这桩婚事,所以临阵脱逃,水荭所说那个男人,九成是新娘的旧相好!"白素不置可否,只是道:"太戏剧化了吧。"我道:"真实的生活有时候比任何戏剧更戏剧化。"白素还是不说什么,我问她:"你想到了些什么?"白素道:"由于资料太少,很难说想到了什么,可是我却感到事情很复杂——复杂到了必须好好整理,才会有头绪出来。"我道:"好,我们就来整理。"白素又想了一会,才道:"首先,并不是大亨要见你,而是那位金女士要向你诉说疑难,而这件疑难之事,对她来说一定极其重要,所以她才不管在什么场合,一见到了你,就要向你诉说。"对于白素这样的分析,我完全同意。
白素顿了一顿,问:"对于金女士会对你说些什么,你有没有起码的概念?"我摇头:"一点概念都没有——因为她什么也没有说。"白素不以为然:"就算她什么也没有说,还是可以有一点概念,我认为她要说的事情和她的女儿——新娘有关。"我望了白素片刻,还是想不出白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所以我道:"何所据而云然?"白素显然早知道我会有此一问,立刻道:"从大亨埋怨你臭架子大的话中领悟出来。"提起大亨的胡说八道,我心里还不免有气,哼了一声,白素笑道:"你仔细想一想,大亨说如果不是你架子大,事情就不会发生吗?他这样说当然是表示如果你早肯听金女士的诉说,新娘可能不会不见,由此可知,金女士的诉说和新娘有关。"像求证复杂的几何题一样,白素从毫无关系的情形下,找到了可以连接的因素。
我吸了一口气,用力点斗不但一发示同意,而且表示佩服。
白素又道:"由此推论下去,可以知道新娘很有些古怪,尤其是你临出门时听到的金女士所说的那两句话,更有关键性。"我很疑惑:"这两句话没头没脑,不知所云,你也能听出道理来?"白素道:"这两句话很高深,她说:'找不回来了!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也就不会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她是不是这样说的?"我把听到这两句话时候的情形又回想了一次,点头:"她确然如此说,我可以保证一字不差。"我话才出口,也陡然发觉这两句话很有问题!
金女士话中的"她"当然是指新娘,而新娘是她的女儿,那么什么叫作"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
女儿当然是母亲生出来的,金女士身为母亲,却说出这种话来,岂非不伦不类、莫名其妙之极?
然而她竟然这样说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一面自己问自己,一面已经有了答案:金女士的话,意味着新娘的来历有问题——新娘可能根本不是金女士的亲生女儿!
只有这个可能,才能解释金女士这句古怪透顶的话!
(当时我确然认为"只有这个可能",至于后来事情的发展,并不是这个可能,学温宝裕的话:就算把我的头砍成八八六十四瓣,我也是想不出来的!)我一想到这一点,脱口道:"新娘的身世有问题——来历很隐秘……可能……可能……"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白素却接了下去:"可能来历很不简单——大有来历,而且来历十分隐秘!"这正是我想说的话,我直跳了起来,叫:"我明白了!"本来我心中一直有疑问:一个小银行老板的女儿,怎么会和大亨这样的超级大人物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现在我认为已经找到了答案——新娘的真正身份并不是小银行老板的女儿,而另有极大的来头!
白素微笑:"你猜是什么来头?"
我想了一想:"是……落难的公主?是某一个超级大人物的私生女……会不会像穆秀珍那样,身世和什么国家的元首有关?
白素道:"都有可能——不过有一点我还想不通,照说这样的身世隐秘,是极大的秘密,如果暴露,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风波,可是为什么金女士和大亨都急于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白素说的时候,眉心打结,可知这个问题的确使她感到相当程度的困扰。
我想了一想:"秘密大多数有时间性,原来是极度的隐秘,在到了某一时间,就会变成根本不是秘密。或许现在已经到了这个时机——是秘密公开的时候了。"白素对我的说法不是很满意,她摇了摇头,向我望来,我连忙摇手:"我才不会倒过头去求他们告诉我!"白素笑:"那我们就只好暂时推理到这里,很难继续下去,"我听出白素话中有因,立刻问:"暂时?"白素道:"是的,暂时。事情总会有发展,不是你忍不住好奇心,去求他们告诉你,就是他们实在没有办法,还是要来求神通广大的卫斯理出手相助。"我苦笑:"还是让他们来求我的好,要我去找他们,这面子上怎么下得来?"白素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我道:"我们多少已经理出了一些头绪:假设新娘大有来历,所以她的失踪,是一桩有目的的的阴谋,胁持了新娘,就可以达到某种目的。"白素点头:"可以这样说,可是如果不知道新娘的真正来历,其他也都只是未知数。"我皱着眉:"这样说来,婚礼会有变故,大亨应该早已心里有数,所以才找水荭来当伴娘,以保护新娘。"白素不同意:"不会,如果水荭有保护新娘的责任,新娘绝对不会让人拐走……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说事情会和你有关!"我没好气:"那是她想推卸责任,在胡说八道。"白素想了一会,没有再说什么——事实上在那么少的已知资料上分析出不少事情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很难再有进一步的设想。
白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了电视,转了几个台,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画像,我不禁伸手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事情和大亨有关,警方当然不敢怠慢,必然全力以赴,尽快地把拐走新娘的人找出来,自然会利用各种传媒。
果然电视上说,警方正急切地要会晤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可能和一位新娘打扮的女子在一起,任何人如果有这男人的消息,请立刻通知警方,有私人发出的花红三千万元,给任何提供消息导致可以找到这男人的人。
从画像上看来,这男人确然和水荭所形容的一样,几乎完全没有特征,只是普普通通的样子。
我看到白素皱着眉,显然她和我一样感到困惑,不明白何以这样的一个人可以把新娘拐走,尤其当时还有水荭这样的厉害脚色在!
过了一会,白素才闲闲地道:"是张泰丰在处理这件事?"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张泰丰那里间接了解事情的真相,这当然比掉头去求大亨好得多了。
所以我点了点头,不过我心想,还是等张泰丰无法解决时来找我好得多,所以我也没有主动和张泰丰联络。
照说像这样的婚礼,新娘突然不见了,应该是很轰动的大新闻才对。可是却在所有的传媒上完全没有报道,这当然是大亨不想事情外传而对新闻进行了封锁,他的封锁竟然如此全面,使人感到他的可怕,也由此可知他的势力范围是如何之广,所谓"只手遮天"还真有其事。
只有电视上每隔半小时,就出现一次那男人的画像,而且花红不断提高,到了午夜时分,奖金已经提高到了一亿元。
这说明一件事,其一,大亨越来越心急:其二,还是没有那个男人和新娘的踪影。
是在午夜过后不多久,门铃响起,白素去开门,我只看到门一打开,就有一条娇小的身影直扑了进来,一下子就紧紧地搂住了白素,同时听得娇声叫"白姐",其人竟然缠住白素的身上不肯下来,是白素带她进来的。
然后才是陶启泉,神情尴尬,也走了进来。
那个像小女孩一样缠在白素身上的当然就是水荭,她神情委曲,在白素耳边,叽叽咕咕不断地在说话,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看样子是在向白素投诉,白素又摸她的头发,又拍她的背脊,在安慰她。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又是好笑,又是骇然。
好笑的是水荭演小女孩的角色演得久了,真的把人生投入了角色之中,而把双重性格合而为一了——这种情形本来是很严重的精神病可是看来水荭自己很享受,陶启泉又出奇地欣赏,那就算一直病下去,也无所谓。
使我骇然的是水荭事先不可能知道去开门的是白素,如果开门的是我或是老蔡,难道她也这样扑上身来不成?由此可知她是在开门的一刹那,看到了白素才行动的,而这种决定行动的速度之快,当真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反应快到了这种程度,和她白痴一样的行为,完全无法配合,真是人间奇观。
陶启泉一进来就道:"对不起,所有的约会都是早已定下来的,所以直到现在,才能来看你,本来水荭可以早就来,可是她又不敢一个人来,这才闹得这样晚。"我听了陶启泉的这番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我和你并没有约定,有什么迟、早的问题。而且我也从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水荭小姐不敢做的!"陶启泉深知水荭的来历,所以自己知道说不过去,就只好连连向我拱手。
白素总算摆脱了水荭的纠缠,可是水荭仍然双手握住了白素的手臂不放。
白素笑道:"陶先生请坐,白天卫斯理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我还以为他在你那里碰了钉子哩!"陶启泉骇然:"谁敢给卫斯理碰钉子啊!"我大声道:"喂,话说清楚些,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收回去。"陶启泉高举双手,作投降状:"愿意,愿意!百分之百愿意!"白素道:"两位一定是为教堂中的事情而来的了?"陶启泉脸色立刻表得很凝重,点了点头:"由于新娘跟那男人走的时候,水荭在场,所以大亨很不原谅,事情就变得相当令人心烦。"陶启泉这样说,当然是希望维持和大亨之间良好的关系。而大亨如果责怪水荭,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可能出现裂痕了。
我对于他们两人之问的关系完全没有兴趣,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所以我问:"是不是早已预料婚礼会有意外发生,所以才请了水荭做伴娘,负责保护新娘?"陶启泉和水荭听得我这样问,那怔了一怔,异口同声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陶启果更反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道;"既然水荭没有保护新娘的责任,出了事,大亨有什么道理责怪她?"陶启泉苦笑:"大亨这个人,做事情讲什么理由!不过当时水荭确然在场,她要是能有一些行动,事情或许就不一样,可是就在那时候,偏偏你——"说来说去,又怪到我的头上来了,在教堂的时候,还只是水荭一个人说这种混蛋活,现在连陶启泉也这样说,真是岂有此理至于极点。
我冷笑一声:"真想不到白痴也会传染!
白素提高了声音道:"我认为应该听水荭详细说当时的经过,然后再讨论别的。"我还是没好气,应声道:"对,讨论白痴病的传染问题。"陶启泉神情无可奈何之极,白素不理会我,拍着水荭的手:"把当时的情形详详细细说来。"水荭向我望了一眼,作出很害怕我骂她的样子,我才不吃她那一套,道:"等一等,先弄清楚一件事再说——这新娘,金女士的女儿,大亨的义女,究竟是什么来头?"我是根据早先我和白素的分析推理,才问这个问题的。
陶启泉和水荭听了,都现出完全不可能是假装的莫名其妙的神情来。陶启泉道:"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水荭也道:"新娘是什么来头?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盯着她看,水荭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在三天之前被请求做伴娘的,这才认识新娘的,只知道她是金女士的女儿,是大亨的义女,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想问,水荭又自动补充:"是朱槿来要我做伴娘的。"我想了一想,感到她不像在假装。新娘来历有秘密,大亨知道,朱槿也可能知道,不过并没有告诉陶启泉和水荭。
这时候陶启泉和水荭的神情都充满了疑惑,看来他们有许多问题想问。白素忙道:"先请水荭说了经过,我们再慢慢解释。"陶启泉和水荭互望了一眼,水荭道:"好,事情很偶然,也是我多事,不然也不关我的事情了。"她开始叙述在教堂中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我和陶启泉正在前往教堂的途中,水荭在那间房间里,正在照顾新娘换礼服,其他还有许多人在,除了水荭和新娘之外,其他人正是我进入这房间时看到的那些人。
一切看来都很正常,新娘忽然向水荭低声道:"我要去一去洗手间。"这也平常之极,水荭随口应道:"我和你一起去。"水荭所说"也是我多事",就是指她陪新娘一起到洗手间去这件事。因为事情就在从房间到洗手间的过程中发生。
如果水荭不"多事",是新娘一个人去洗手间的话,那么在新娘不见了之后,根本没有人会知道她是如何失踪的了。当然如果新娘独自离开的话,大亨也就完全没有责备水荭的根据。
从水荭这句话听来,她在乎大亨的责备似乎比新娘失踪更多,这说明她虽然是伴娘,然而却属于临时拉扶的性质,和一般新娘和伴娘大都是好朋友不同。
水荭认识新娘只不过三天,就算很说得来,也不会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她有这样的感觉,倒也不能怪她。
于是水荭和新娘就一起离开了房间。
我在水荭说到这里的时候,举了举手,打断了水荭的话头,问道:"你在说要陪她一起去的时候,新娘有没有任何想拒绝或者不愿意的表现?"白素向我点了点头,表示她很欣赏我这样问。
这个问题确然很重要,我们曾分析,这个婚礼中会出现意外,大亨、朱槿、金女士他们,可能早就预知,新娘也可能知道。
意外在去洗手间途中发生,如果新娘早知道会有意外,就不会愿意有水荭陪她,在荭缸提出之后,她多少会有些反应。
水荭皱着眉,很认真的想了一想,摇头道:"没有,她立刻说好,没有任何表示反对的样子。"我点了点头,请她继续说下去——这种情形,表示新娘确然不知道会有意外发生,这意外至少对新娘来说,确然是意外。
水荭继续叙述。
从房间到洗手间,要经过一条相当长的走廊。出房间,先向右,大约走二十公尺,然后向左转,转入一条窄走廊,再走十公尺,就到洗手间。
水荭把这些说得如此详细,也是有道理的。因为那条十公尺长的走廊,只通向男女洗手间。如果不是有人要上洗手间去,是不会经过那里的。教堂中人很多,到处都是人,就是这条走廊,少人经过,所以事情发生的时候并没有其余目击者。
她们去了洗手间,又一起出来,还没有走到转弯回房间处,就看到一个人拿着一大束玫瑰花在前面经过。
那时候她们还身在窄走廊里,那人在前面宽走廊经过,新娘一看到就叫道:"那位先生,请等一等!"她又向水荭道:"那是我的花球,你看看,这是今年最新的品种,花名就叫'幸福婚姻',才从罗马尼亚运到。"新娘一叫,拿花的人就停了下来,新娘走过去把花球接过来,那人是花店的伙计,送花来的,他取出单据,要求签收。
新娘顺手把花球递给了水荭,签了字,送花的人,转身就走了。
水荭说到这里,我再次举手发问:"那条宽走廊通向哪里?就是送花者从哪里来,又向哪里去?"水荭道:"送花者转身向前走,大约二十公尺,就是教堂的边门,他从那门进来,又从那门离去,门是关着的,可是并没有上锁,一推就可以推开。"回答了问题之后,她又补充:"已经经过调查,这送花的人,没有可疑之处。"我没有再问什么,水荭也就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新娘刚想从水荭的手中取回花球,她们正站在窄走廊口,新娘才伸出手,水荭就感到身后有人走过来。
走廊相当窄,她们站在走廊口,后面的人就不能通过了,所以水荭自然而然向一旁闪了一闪,新娘显然同时也感到有人要经过,所以和水荭,也让出路来。
一个男人,就在她们让出的空间中走过。
这男人显然是从男洗手间出来的,他衣着整齐,和许多来宾一样,完全不惹人特别注意。这男人很有礼貌,在新娘和水荭之间经过的时候,向让路的她们点头表示感谢。
事情到这时候为止,还一点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男人在向水荭点头的时候,向水荭手中的花球看了一眼,忽然摇头道:"这花的颜色,和你不相衬。
这话在事后想来,很是突兀,可是当时水荭并没有在意,她笑道:"花不是我的,这是新娘花球,这位才是新娘。
那男人转向新娘,他直视新娘的眼光,当时使水荭感到他失去了社交上应有的礼貌——也说不上是唐突,只是在感觉上,他的眼光太直接了。
水荭在当时虽然有这样的感觉,当然也没有理由去责斥那个男人,她心想新娘很是艳丽,男人看到了她,目光有些异样,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而接下来令水荭又有异样的感觉是,她看到新娘望向那男人的眼光——在他们眼光接触的时候,新娘的眼光也很特别……特别在何处,水荭也说不上来,只觉得那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当然这也没有引起水荭的任何疑惑……参加婚礼的都是亲友,新娘和那男人认识,也很正常。
接下来那男人仍然直视着新娘,道:"这花的颜色,和你不相衬。
我听水荭的叙述,听到这里,第三度举手发问:"请把男人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水荭就再说了一次。
我进一步问:"你确定?"
水荭感到很奇怪,不过还是认真地想了一想才道:"确定——为什么如此注意这句话?"我吸了一口气,白素已经先回答:"因为那男人先对你说过这样的话,然后再对新娘说,应该加一个'也',他应该说:'这花的颜色,和你也不相衬。'才是。"水荭又想了一想:"没有。他对我怎么说,对新娘也怎么说,一字不加,一字不灭。"陶启泉对我们追究这个问题,显得很不耐烦:"那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我也说不上来,总之觉得那男人第二次说同样的话,不加"也"字,显得很古怪。
在整件古怪的大事情中,不应该忽略任何的小古怪,虽然当时完全不知道小古怪有什么古怪。
我没有向陶启泉解说这些,只是挥了挥手。
当时新娘反应很快,立刻回答:"那么什么样的颜色,才和我相衬?"男人回答道:"你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颜色。"水荭本来已经不耐烦,一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更是反感,使眼色示意新娘赶快离去,可是新娘的样子却令水荭惊讶,因为新娘和那男人始终视线接触,这在水荭看来,完全不明所以。那男人的模样普通之极,又不是像原振侠医生那样对女性有惊人吸引力的美男子!
(当水红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发出会心的微笑——水荭曾经向原振侠医生示爱,可是没有结果,看来她还是未能忘情,所以这时候自然而然举原振侠医生来做例子。)新娘不理会水荭的眼色,又问:"哪里可以看到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颜色?"水荭不耐烦之极,见使眼色也没有用,就伸手去拉新娘,谁知道新娘一下子就把她的手甩开去。
水荭怔了一怔,只见新娘还是望着那男人,在等男人的答覆。在水荭听来,什么"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颜色"这类莫名其妙的话,简直只有白痴才说得出来。
可是新娘此刻的神情却认真之极,而那男人也回答得一本正经:"在有你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颜色的地方。"水荭觉得忍无可忍,把花球向新娘手中一塞,准备向新娘大喝一声,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房间那边的走廊上,有人在叫:"快报告大亨,那个叫卫斯理的人来了!
水荭说到这里,停了口,向我望来,道:"我一听,想我很久没有见到卫先生了,要赶快去见卫先生,所以就不再理会新娘和那男人的胡说八道,跑着到教堂的门口去了!
听了这几句话,我才知道,第一次她说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没有照看好新娘,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情形!
这当真使人啼笑皆非之极——陶启泉当然是因为听了水荭的话,所以也怪起我来。
我想起当时水荭向我和陶启泉奔过来的情形,冷笑道:"你恐怕不是心急想看到我,而是想看到他——"我向陶启泉指了一指:"当时你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眼见哪里有我!"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第四章 金女士要诉说的隐秘水荭急急争辩:"当时我听到卫先生来了,的确是想来见卫先生的,后来……后来一看到了他,就……就……"我讽刺道:"就情不自禁了,是不是?"上海人打话,叫做"触霉头当补药吃",我是在讥笑她,她却脸泛红云,斜瞟了陶启泉一眼,神情娇羞,把我所说的"情不自禁"照单全收。
而陶启泉也立刻现出十分领情的模样,口部作要吻水荭之状。
两人这种情状之肉麻,真令人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死!
后来——很久之后,白素说我不了解在热爱中的男女,应该是这样的。我没有和白素分辨,可是心中却始终不以为水荭真的会爱陶启泉,只不过是陶启泉对她着迷而已。我这样想,可能是对水荭有成见,然而水荭的出身如此特殊,想要对她没有特别的看法也不可能——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明白了水荭说事情和我有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真是好笑。
水荭和陶启泉眉来眼去了一阵子,才道:"在我跑开去的时候,还听到新娘和那男人的对话。
我大是没好气:"请你把事情说完了再打情骂俏!"水荭苦笑了一下,道:"当时——"当时水荭急急走开去,照她的说法是想来见我,当然只好"姑妄听之",但无论如何她总是离开了新娘和那男人。
在那时候她还是可以听到新娘和那男人在继续对话,新娘在听了那男人的话之后,再问:"那地方……在哪里?"那里人道:"说不明白,去到了就知道。"接下来新娘好像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是水荭已经走远了,就没有听清楚。
她当时也没有把那男人出现以及男人和新娘之间那种不知所云的对话放在心上,就奔进了大堂。
接着她奔过大堂,到了教堂门口,和陶启泉亲热,倒是真的在百忙之中还向我点了点头。
而等到我和朱槿寒喧完毕,和水荭说了两句话,那时候水荭才感到那突然出现的男人很古怪,所以她十自言自语,说:"不对,这个人不对"当时我听得她这样说,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而水荭一想到那男人"不对",就立刻转身奔回去,去到走廊,不见新娘和那男人,心中更是一凛。
她先到那间房间去看,因为最可能新娘是回房间去了,她推开房间的门,一下子就看到新娘不在房间里。
她更感到事情有不对头的地方——她所受的训练和多年特殊工作的经验使她有极高的警觉性。当时她一看到新娘不在房间,就立刻把门关上。
在房间中的人,自顾自说话,也没有留意到门的一开一关。水荭奔向洗手问,新娘也不在。
她迅速地回想新娘和那男人的对话,她还是完全不明白对话的内容,可是却感到像是那男人说了"在有你没看到过的颜色的地方"之后,新娘很感兴趣,那男人也好像早已准备了要带新娘到"那地方"去。
水荭对于"地方"究竟是什么鬼地方一点概念都没有,可是更感到如果新娘在快要行婚礼的时候,居然会跟人别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事情就古怪之极了。
而且她又想到,新娘在和那男人说话的时候,她在一旁完全不知道那男人在说些什么,可是这些话则新娘好像有无比的吸引力,更是古怪透顶。
她越想越感到不对,就从走廊那头的边门走了出去,当时她感到那男人如果要和新娘一起离去,就应该从这边门走出去。
她推开了门,就知道自己的推断没有错,可是同时她人也凉了半截!
因为她一推开门,就看到那束花球,被抛弃在门外的灌木丛旁边。
那是新娘的花球!是在整个婚礼进行中新娘都应该拿在手里的东西!而且水荭也知道新娘对花球的选择十分严格,这才会到婚礼举行这前不久,花店才把花球送来。
这样重要的在婚礼中不可缺少的东酉,竟然会被随便抛弃在地上,这种情形,白痴也可以知道是有意外发生了!
水荭第一个念头是:不好,新娘被绑架了!
可是她随即想到,世界上不会有人自找麻烦,把绑架的念头动到大亨的义女身上——自杀的方法有上千种,何必用那样复杂的方法来自寻死路!
而且从新娘和那男人对话的情形看来,若是两人一起离去,新娘应该是自愿的才是。
所以水荭立刻放弃了绑架的想法,而改为新娘是被人拐走,认为这样比较接近事实。
水荭定下神来,在附近转了一个圈,她所受的特殊工作训练之中包括如何追踪,只要有任何细微的线索,她就可以知道人的去向。可是除了那束花球之外,她没有任何发现。
水荭这时候越来越感到事情不妙,她再次回到教堂,又在教堂中找了一遍,她知道时间越长,对寻找新娘越是不利,她必须将新娘不见了的事实向大家宣布。
然而即使她绝顶聪明,那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大家开口说是她陪新娘去了一次洗手间,出来之后新娘就不见了!
这种话说出来,就算有人相信,也被人笑死!
当时水荭倒并没有考虑到大亨会责怪她对新娘保护不力,因为她从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保护新娘的责任,不然她岂会允许那男人对新娘胡说八道!
她觉得首先应该告诉朱槿,这时候她还在教堂中寻找,情急之下,她发比了尖锐的口哨声——那是她们之间特殊的联络方法,这种口哨声可以传出一公里之外,在教堂建筑物之中,听来也就格外刺耳。
当时在房间中我们听到的,就是水荭所发出的口哨声。
由于这种联络方法,只是在十二万分紧急的时候才使用,朱槿一听到,也不免为之色变,立刻离开房间,和水荭会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槿虽然感到事情荒诞之极,可是她比水荭沉着,和水荭一起,又在教堂内外找了一遍,这才回到房间,宣布:新娘不见了!被人拐走了!
当时我也在房间中,经历了各人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的混乱,直到我发怒离去。
在我离去之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陶启泉去向来宾宣布婚礼暂时取消,来宾议论纷纷离去。
水荭被大亨责备,感到无趣之极,只是向朱槿打了一个招呼,向外就走。
水荭一走,陶启泉向大亨做了一个表示无可奈何的手势,立刻跟了出去。
大亨对水荭有责备之意,也令得陶启泉感到不愉快,他临走的时候,还向大亨做了一个手势,已经算是很给大亨面子了,他也没有理会大亨的反应,出了教堂,追上了水荭。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陶启泉虽然很忙,有各种各样的约会,但是他感到水荭受了委屈,所以一直将水荭带在身边,直到将近午夜时分,他们才得以单独相处。
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事情很怪异,而且陶启泉也不想因此和大亨闹僵,事情是越快解决越好,陶启泉想到了我和白素解决怪异事件的能力,所以自然而然找上门来。
他们上门来的经过,就是如此。
而我和白素在听了水荭叙述新娘在失踪之前和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交谈的经过之后,都一直在摸索那男人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素神情茫然,我想来也是一样。
因为一再重复思考,都无法明白,什么叫作"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的颜色"?
而更奇怪的是一个在不到半小时之后就要行婚礼的新娘,会对这种梦话一样的话感到兴趣,而和那男人一直对话下去。
我想了好一会,不得要领,就问水荭:"你离开之后,没有再和朱槿联络过?"水荭摇头,神情充满了疑惑。
我知道水荭、朱槿她们之间有着生死与共的情谊,而我想说的话却有破坏她们之间情谊的可能,所以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说出来。
白素在一旁完全了解我的心意,知道我觉得男人不好意思做这种事,所以她不等我开口,就道:"金女士、大亨,有可能连朱槿在内,知道一些事,是你不知道的。我推测,这一些事,和新娘有关。"白素已经说得十分委婉,可是水荭还是半信半疑:"如果新娘有什么古怪的秘密,朱槿既然找我当伴娘,就一定会告诉我。"她不说"应该会告诉我",而说"一定会告诉我",由此可知她对朱槿的信任。
白素并没有直接回应小红的话,她只是把我和她的分析推理,详细说了一遍。
我们的推理十分缤密,很有说服力,使水荭也不得不相信朱槿确然是有事情瞒着她,可是她还是为朱槿辩护:"或许事情有关新娘的隐私,她当然不方便告诉我。"在这里,因为一些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所以我在叙述的时候,比较困难,要一件一件来说,而这时候发生的另一件事,却有必要插进来。
就在白素开始说我们推测的结果时,没有多久,楼上书房中就响起了声响,告诉我我的一具只有很少数人知道的电话,有人正要和我通话。
会用这具电话和我通话的人,都很重要,而且不是有重大的事情,他们也不会找我。
所以我立刻上书房去接听电话。
当我听完电话下来,白素恰好说完,水荭也有了反应。
我不理会水荭和陶启泉,向白素道:"我要出门,到哥本哈根去。"白素扬眉,"勒曼医院那边有事情?"她一听到哥本哈根,就知道事情和勒曼医院有关,我点了点头,已经拿起电话来和航空公司联络。
陶启泉在这时候怪叫了起来:"不行,卫斯理,这里的事情没有完,你不能走!
这人居然倚熟卖熟到了这种程度,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里有我的什么事情?"陶启泉更大声:"和我一起,去找大亨和朱槿,问他们为什么有事情不对水荭说,等到出了事,却怪水荭!"我刚想说这不关我的事,只听得门外响起了大亨洪亮的声音:"不用找,我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实在忍不住,大叫一声,"我的天!"
他们一拨又一拨地为了和我完全不相关的事情找上门来,实在莫名其妙,连赶都赶不走,而我自己又有重要的事情办,确实没有空去应酬他们,所以非叫老天不可。
陶启泉一听到门外大亨的声音,就霍然起立,看样子像是准备和大亨单挑,像他那样的大人物,为了维护身边的女人,行为竟然和小流氓一样,由此可知他对水荭的着迷程度。
我大踏步走过去,打开门,就道:"有什么事情你们慢慢说,我恕不奉陪。"我在背后向白素做了一个手势,告诉她我准备就此离去,然后再和她联络。
却不料当我向外跨出去的时候,大亨粗壮的身体,一下子就拦在我前面,阻止了我的去路。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正待发话,大亨倒先开了口,大声道:"卫斯理,这次你非把事情听了不可!"我怒极反笑:"事情若是和我有关,我就听,若是和我无关,你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这话已经说得不客气到了极点,对方脾气不好,立刻就可以大打出手。
大亨却并不生气,反而像是我的话十分滑稽一样,瞪大了眼,道,"我是你的朋友不是?陶启泉是你的朋友不是?水荭和朱槿是你的朋友不是?"他一连串问下来,我也不禁愕然,觉得很难回答。陶启泉当然是我的老朋友了,至于他和水荭朱槿,似乎也不能说不是朋友。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亨更是理直气壮:"朋友有疑难,你坐视不理,以后还怎样在江湖上混!"我啼笑皆非,指着朱槿道:"大亨,你真是近朱者赤,学会了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我这是双关语,朱槿姓朱,而更重要的是朱槿来自强权政权,而颠倒黑白正是强权政权的拿手好戏!
大亨索性撒赖:"总之你要听完金女士的事情之后才能走,不然我就和你没完没了!"他提起了金女土,我才注意到在朱槿的身后,有人闪闪缩缩,正是失踪新娘的母亲金女士。
从我在白天一到教堂起,大亨就要我听金女士的诉说,我相信金女士的疑难一定十分曲折,更可能和新娘的失踪有关,我确然也有意听一听。
可是刚才我在电话中,得到了一个通知,要尽快到达勒曼医院,所以我又必须拒绝这个要求。
我尽量心平气和:"对不起,我才得到勒曼医院的通知,有一件我等了好多年的事情,有了结果,而且发生了意外,所以我必须赶到勒曼医院去,其他的事情,都要押后。"大亨一瞪眼:"到勒曼医院你怎么去,跑步去吗?"我已经可以说是一再相让,大亨却还在仗势欺人,我冷笑道:"先跑步,后游水,总之我不想在这时候听任何人说什么!"大亨忽然向朱槿做了一个手势,我正在考虑是应该把他撞开去,还是后返几步然后跃起在他的头上掠过去,只见朱槿取出了掌型电脑,迅速地按了几下,向我道:"到丹麦的飞机,最快的一班,是中午十二时起飞。"我没好气:"这又如何?"白素忽然插口:"我想大亨有可能在中午十二时之前就把你送别目的地。"白素这句话一出口,我不禁苦笑——刚才只顾生气,没有想到大亨有极好的私人飞机,随时可以起飞,何必等中午才起飞的航班!
大亨向白素笑了笑,又望向我:"如何?"我没好气:"还等什么,立刻走。"刚才还在剑拔晋张,一下子问题解决,我可以提早到丹麦,而金女士可以在飞行途中向我诉说疑难,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三分钟之后,我们七个人一起上了陶启泉那辆大车,直赴机常在车上,我们自然而然把目光全都集中在金女士的身上,等她开口,同时尽量设想究竟她想说些什么。
在她还没有开口之前,实在无法想像,只可以推测到事情可能和新娘有关而已。
金女士在我们的注视之下,显得很局促不安,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对她要说的话很难启齿。
大亨在鼓励她:"说啊!好不容易卫斯理肯听你说,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大亨的态度虽然恶劣,可是他还真瞧得起我,仿佛只要我肯听金女士说,不管什么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白素道:"别催她,让她好好想一想才说不迟。"金女土这一想,想到上了飞机还没有开口,神情却越来越苦涩,使我们不忍心再催她。
大亨好几次说:"让我来说!"
金女士却都摇头不同意——这情形肯定了我们的推测:大亨和朱槿知道金女士要说的是什么。
大亨焦躁起来:"我只说和我有关的这一部份,总可以了吧!"这句话大大地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因为我们没有想到过大亨会直接牵涉在金女士的隐秘之中。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都望住了他。
大亨哼了一声:"别用这样的眼光望我,我实在是无缘无故被扯进去的!"金女士在这时候双手掩住了脸,声音悲惨,喃喃自语:"真是无缘无故,祸从天降!"难得她开了口,我和白素连忙向大亨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别出声。
白素柔声道:"是不是和你女儿有关?"
金女士放下手,咬牙切齿地道:"就是和小翠有关。"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新娘的名字是小翠。
白素又道:"小翠怎样了?"
金女士吸了一口气:"小翠没有怎样,活泼可爱,身体健康,又听话又聪明,人见人爱,有了她,我的生活充实、快乐,实在不能再好了。"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估计她要说的事情一定是古怪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谁知道她一开始说的竟然如此平凡——这种情形,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第一次有孩子的家庭中。
本来我想打岔,后来一想,飞行要十二小时,有的是时间,不妨由得她去慢慢说。
金女士苦笑:"在这种快乐的日子里,我竟然从来没有留意到中望的态度,有时候会很奇怪,他不是不喜欢小翠,可是对小翠的态度,后来回想起来,早就不对头,他一直把心事藏在心里,直到小翠三岁那年,他检查出来,得了肺癌,他还是不想说,只是在医生宣布他最多只有半年命的时候,他才抓住了我的手,要我答应他一件事。"金女士的声音十分伤感,我们都静静地听她说。
她口中的"中望",当然就是她丈夫的名字,她丈夫姓储,以前在银行界也相当出名。
金女士这时候说到她丈夫得了绝症之后,要她答应一件事,语调更是悲惨。
她道:"听到自己的丈夫这样说,当时我心如刀割,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中望看了我好一会,才开口说话。"照金女士的叙述,当时的情形固然悲惨,可是也很奇特——得了绝症的储中望,并不是直接向妻子提出要她答应的是什么事,而用了间接的方法。
当时他用只有得了绝症的人的那种绝望的眼光,定定地望定了妻子,道:"医生说我最多只有半年命……在接下来的半年,不但我要受尽痛苦的折磨,你也要陪我受苦……我真想在巨大的痛苦还没有来临之前,请医生帮忙,让我在无痛苦的情形下死亡。"金女士听到丈夫用这一番话来做开场白,只当丈夫在明知道没有希望的情形下,想早些结束生命。
关于绝症病人在生命毫无希望、遭受巨大痛苦的情形下,寻求无痛苦的死亡,本来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人类长久以来在虚伪的道德观念和错误的生命观念的影响下,形成一种反智的行为,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使病人受痛苦的煎熬,而不肯提前一些时间结束生命,使病人免受痛苦。
这些反智的观念根深蒂固,即使病人百分之百自愿,即使病人的家属百分之百支持,还是不能够这样做。
在号称世界上最文明的国家,美利坚合众国,有一位伟大的医生,基伏金医生。这位伟大的医生多年来一直应绝症病人的请求,协助他们无痛苦结束生命。结果被法庭判决"有罪"而要人狱。
由此可知地球人是如何愚昧!
由此可知地球人从判决哥白尼有罪以来,并没有多大的进步。
但只要人类在智慧上有进步,只要人类对生命的意义有真正的认识,只要人类不再背负虚伪的道德观念,这位基伏金医生必然会成为被人类尊敬的人物,在人类的进步史上占重要的地位!
忽然就和故事完全无关的事情大发议论,实在是感到深切地难过之故,请各位原谅。
说回故事,当时金女士当然也和普遍的观念一样,心中伤心,泪如雨下,可是她还要安慰丈夫,说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而希望病人相信。
她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去找最好的医生,你的病会慢慢好起来。"储中望反而笑,当然他的笑容难看之极,他知道妻子误会了,就道:"我不是现在就想寻死。"金女士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只是哭泣,储中望道:"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金女士抽噎:"你问什么,只管问!"储中望却道:"我现在……不问……因为这问题……"他说别这里,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响,呛住了说不下去。
金女士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储中望才能继续说下去。
本来当时金女士对于这些细节并不是根留意,到后来事情的发展太特别了,金女士回想当时的情形,才发现储中望所说的"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储中望继续道:"这个问题……我要到最后才问,我现在要你答应的是:当我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你一定要立刻回答我,一定要据实回答!"储中望说到后来,简直有点声色俱厉,青筋暴绽,情状十分可怕,金女士根本不知道丈夫要问的是什么问题,看到丈夫这种情形,她忙道:"回答!回答!只要你问,我一定回答。"储中望又用一种异样之极的眼光,盯住了妻子。
当时金女士只觉得储中望目光奇特,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她知道了储中望想问的是什么问题,当然也明白了这种眼光表示了什么。
储中望最后松了一口气,道:"到时候你可要记得,你答应过的!"金女士连连点头,储中望才慢慢地躺了下来。
现代医学虽然不算是很进步——连导致感冒的过滤性病毒都对付不了,可是对一些绝症患者的生命期限,却判断得很准。
在过去了五个多月之后,虽然的确请了许多最好的医生,也尝试了许多号称可以有神效的方法,储中望的病情,还是一天严重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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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五章 临死时发出的问题
由于储中望一直坚持要知道自己生命的期限,所以当医生判断他最多还有三天的时候,是在他的面前宜布的。
储中望听到了之后,在妻子的痛哭失声中,闭上眼睛,好一会,他才礼貌地请医生和护士离开病房,说他有话要对妻子说。
这时候他显得相当平静,在病房中只剩下他和金女士的时候,他招手要金女士坐到床边来,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金女士知道了丈夫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想起女儿才三岁,就没有了父亲,当真是肝肠寸断,紧紧地抓住了丈夫的手,泪流满面。
储中望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别哭,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一定会据实回答我的问题。"金女士脑中一片紊乱,也根本没有能力去留意储中望的语气,只是连连点头。
储中望再吸了一口气,把妻子的手抓得更紧,声音发颤,气息急促,道:"小翠……小翠……"他连叫了两次女儿的名字,在紊乱中,金女士自然而然以为他在临死之前,想见女儿,这真是人间惨事,她一面哭,一面道:"我去,我去叫小翠来。"储中望突然厉声道:"不是要叫她来,我是要问你,小翠的父亲是什么人?"金女士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停了好一会。
除了早已知道储中望垂死会问的问题是什么的大亨和朱槿之外,我和白素,陶启泉和水荭,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才好。
当金女士说到储中望会在垂死前问她一个问题,要她一定据实回答的时候,我们也全都想到这个问题一定十分重要,也十分特别,我也曾去揣测储中望究竟要向妻子问什么问题。
可是无论我们四个人怎样想,就算叫十万个人来想,也不会想到快死的储中望会向妻子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
丈夫问妻子女儿的父亲是什么人,这样的问题,确然重要之极,也特别之极。
乍一听到这样的问题,人人都不免意外和惊诧,可是如果静下来想一想,这个问题也不是不能成立。
这个问题要成立,当然要有条件。
唯一的条件就是金女士有婚外的奸情。储中望因为知道金女士有奸情,所以才会怀疑女儿不是自己亲生,他还可能进行过求证,确实知道女儿另有父亲,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而他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中,一定已经有许久了,一直想问妻子而又没有问。
他没有问的原因也不难揣测:对一个男人来说,这问题是一种噬心之痛!尤其如果储中望还很爱他的妻子,那么这种精神上的痛苦更是剧烈。
他当然是由于有了确实的证据,才产生这样的问题。如果他问了,妻子说出了女儿的父亲另有其人,虽然解决了心中的疑问,可是也就确实了妻子有奸情——任何男人都不会希望这稳事情降临在身上,宁可不断怀疑,反而可以达到自己欺骗自己的目的。
可是问题是心头的一把不断在刺激的利刃,总要把它拔去,他不甘心带着问题死去,所以他选择了在生命到最后关头的时候,才向妻子提出来,而且还在事先作了准备功夫,要妻子先答应一定会据实回答他的问题。
储中望这样做,可以说是用心良苦。
在知道了问题的内容之后,再想金女士叙述储中望的一些行动,当然也更容易了解储中望何以言行会很怪异了。
而我,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我却想到了在教堂我拂袖而去的时候,听到金女士所说的那两句不可理解的话。
照说在知道储中望问题的内容之后,应该可以理解金女士的话了,然而并不。金女士说女儿"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是什么意思,还是浑不可解!
我们曾经分析过,确实曾揣测新娘不是金女士的亲身女儿,而是另有来历,可能是她领养的,现在看来这个猜测并不可靠。
储是望的问题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可是在我思绪上引起的紊乱却是无与伦比。
就在这时候,白素在我身边低声道:"也不一定。"本来白素无论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话,我一定明白,可是那时实在太乱,我竟然不明白白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只好一脸茫然地望向白素,白素刚想向我解释,就听到金女士发出一阵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声音,听在耳中,恐怖之极,若不是身在机舱之中,真想远远地逃了开去。
向金女士望去,配合她发出这种可怕的声音,她脸上肌肉抽搐,再好的恐怖电影演员,也演不出她那种吓人的表情来。
她这种情形,当然是为了想到当年丈夫向她问这个问题而产生的。事情至少隔了二十年,她的反应尚且如此强烈,可想而知当时她听到丈夫的问题之后,是什么样的情状。
金女士接着双手紧紧握着拳,又发了一阵抖,才算是渐渐恢复了正常。
她道:"对不起……我一想起当年他向我这样问,我就……不由自主会全身抽搐。"我发出了一下声音很低的冷笑,心想你的奸情在丈夫临死之前被揭穿,当然会感到巨大的震动。
而白素在我冷笑的同时,又第二次道:"也不一定。"我怔了一怔,这一次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捉摸到了我的思路,知道我先后想了些什么,而她表示不同意,所以才说"也不一定"。
然而储中望会在垂死之际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除了金女士有奸情之外,还会有什么样的可能?
我想要白素作进一步的说明,白素却向金女士指了一指,示意我先听金女士说下去再说。
金女士神情苦涩,吁了一口气:"当时我并不是立刻就受到震动,因为他问的话完全在我意料之外,而且当时我正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脑中轰轰作响,痛得像是要爆炸一样,所以第一次我完全没有听清楚他说些什么,我想缩回被他抓住的手来按摩头部,却被他死死地抓住不放——"储中望当时在问出了妻子这个问题之后,看到妻子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而且想抽回手,在储中望来说,当然以为妻子是想回避这个问题,所以他用尽了气力不放。
事情很邪门——垂死的人,力气往往大得惊人,若是这一刻间储中望死亡,他抓住金女士的手只怕几个人都不容易扳得开。
而储中望用力,指甲都掐进了金女士的手背,金女士这才觉察到丈夫正在等她回答,而她根本不知道丈夫问了些什么,所以只好道:"你再说一次,我刚才没有听清楚。"对储中望来说,那么严重的一个问题,他留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问出来,而妻子居然说没有听清楚,这就使他极度激动。
在极度激动的情绪下,他的声立刻变得凄厉无比:"我问你,小翠,你的女儿,她父亲是谁?"这次金女士当然听清楚了储中望的问题。
本来她就在极度的悲痛之中,忽然又听到了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脑筋实在转不过来,只是整个人像僵凝了一样,直勾勾地望定了她的丈夫,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储中望在这时候反倒放软了声音,不过不论他的声调如何,在金女士听来都像是冰冷的刀在割她的肉,而接下来储中望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炸弹,而这炸弹又在她脑部爆发。
储中望说道:"小翠一出生,我就知道了!我就知道她不是我的女儿,她不可能是我的女儿,我一直忍住了不问,是想你自己感到惭愧的时候向我坦白,我会原谅你的不忠,可是我不会原谅你在我临死前都不将真相告诉我。"说到这里他已经不断地喘气,可是他还是挣扎着又问了一遍:"小翠的父亲是谁?"当金女士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开始感到白素所说"不一定"很有道理。
因为现在金女士在说的一切,显然就是她一看到我就想对我说的事情。
而如果事情像我想像的那样,金女士有奸情,那无论如何不是光彩的事,焉有急不及待想告诉陌生人之理?
由此可知其间必然另有曲折离奇之处,所以我向白素点了点头,表示确然除了奸情之外,有另外的可能。
我也可以想出一些另外的可能是什么。
金女士说到储中望不断喘气的时候,她也不由自主呼吸急促,不过她还能继续叙述。
当时她所受的打击,实在不是任何语言文字所能形容,像是天和地完全颠倒了过来,而天地之间的空气都变成了滚油!
她在几乎无法思想的情况下,脑子还保持了千分之一的清醒,想到了丈夫是一个垂死的病人,一定是病得太深了,所以才说出这种糊涂话来。
她于是开口说话,在她想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口中像是被火烧焦了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挣扎了一会,才总算可以发声,声音干涩,难听之极。
她说的是:"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储中望大喝一声:"我生的是肺癌,不是脑癌!
头脑清醒得很,一点也没有胡思乱想!"金女士大哭:"那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话来侮辱我,我是你的妻子,小翠当然是你的——"她话还没有说完,储中望又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吼叫:"住口!你住口!"听金女士叙述到这里,我和白素心中都疑惑之极。
因为从储中望的态度来看,他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小翠不是他的女儿,所以才选择垂死时来发问,希望妻子可以念在他是快死的人份上,把真相说出来,好使他不必带着这刺心的疑问而死不瞑目。
可是即使储中望安排了使金女士非说实话不可的时机,金女士还是完全没有储中望期待的"实话"可说,反而因为丈夫的话而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金女士非但没有奸情,也没有在女儿诞生这件事上有任何花样——例如假装怀孕,却去领养一个女婴等等,我相信这种可能正是白素所说的"不一定"。
照金女士所说,她根本是完全清白的,一切只是储中望在瞎怀疑!
当然我也想到过金女士可能是在为自己撇清,然而金女士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其中究竟有什么古怪,我想不出来,向白素望去,只见她眉心打结,显然也没有头绪。
金女士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现在,足足二十年了,我每天晚上睡觉,还一定要有旁人无法忍受的大声音乐,要是静了下来,我耳边就会应起中望喝我'住口'的声音,整个人都会跳起来!"她说来居然很平静,可是这种可怕的情形,却使得听到的人不寒而栗。
金女士继续道:"当时我生气到了极点,因为竟然被自己的丈夫用这样的问题侮辱,同时也心痛到了极点,因为看到自己的丈夫,在临死的时候,还要受这样的精神折磨。"一直没有出过声的水荭,这时候充满了同情,低声道:"那你怎么办呢?"金女士苦笑:"我能怎么办?我只好原谅他是临死的糊涂,可是我又不能让他带着这种糊涂的想法离去,我要使他明白,我在床前跪了下来,叫着他的名字……"可能是金女士经过这许多年来的折磨,精神状态也有些不正常,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忽然改变了话题,道:"我和中望,自由恋爱结婚,结婚之后,一直非常恩爱,唯一的遗憾是长久没有孩子,可是中望也从来没有埋怨过我……"我表现了很不耐烦,希望她的叙述不要岔开去,白素连连向我施眼色,叫我不要出声。
金女士有些目光散乱:"所以当十年之后,我终于有了身孕,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只当生平唯一的遗憾也没有了,小翠出世之后,更是带来了无比的欢乐。谁知道……谁知道……我认为最快乐的时日正是中望最痛苦的日子,而小翠的出生,实实在在是噩梦的开始!"她这番话,不像是在对我们叙述,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这番话相当重要,说明了小翠是她怀胎十月所生,排除了领养的可能。
也正因为小翠是金女土所生,所以更令得事情变得不可思议至于极点——这句话现在听来很没有道理,请别抗议,事情发展下去,确然如此。
金女士感叹了一阵,又静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总算和刚才的叙述可以连接得上。
她那时候在病床前跪了下来,想好好劝丈夫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她才说了一句话,储中望就捶打着床,厉声道:"到现在这地步,你还是不肯说老实话!"金女士还想分辨,储中望突然伸手从毯子下取出一只纸袋来,声音变得更尖锐,喝道:"你自己去看!"自从储中望发出了这个问题之后,金女士整个人都像是在烈火之中,被焚烧得浑浑噩噩,她伸出剧烈发抖的手,把文件袋接了过来,袋子一定是储中望贴身收藏的,还有储中望的体温。
储中望闭上了眼睛,胸脯起伏,辛苦地呼吸,显得他心情激动之极。
金女士根本不知道储中望藏有这样的一个文件袋,当然更不知道内容。她用颤抖的手,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文件来,才看了一眼,眼前就像放起了一丛烟花一样,在轰然巨响中,眼前全是各种各样跳动的颜色。
在那些如同漩涡一样旋转的颜色中,她看到的文字,一个一个都像妖魔鬼怪,张牙舞爪,要把她撕裂吞噬!
文件袋中的文件,是超过十份的医学检验报告,报告很简单,检查的目的,是检验是否有生育能力,而检查的结果是,患者的输精管畸型闭塞,完全没有输送精子的功能,因此绝对不能生育。
在不知道自己处身何处的情形下,金女士居然一份一份把内容同样的检查报告全都看完,而且仔细地看了检查者的姓名:储中望。她甚至于还看了每份报告的日期,最早的一份是在他们结婚之后的第二年,而最迟的一份是小翠出生之后。
发出检查报告的是不同的医生,大半名字都很熟悉,是著名的专家,还有三份,分别来自美国、德国和瑞士的医生,想来是储中望特地去找他们检查的。
经过这许多医生的检验,储中望没有生育能力绝对是肯定的事实。储中望一直没有把自己生理上有这样的缺陷告诉妻子,而他的妻子却在结婚十年之后怀孕,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真难想像储中望在知道了妻子怀孕之后是怎样的心情,而更难以想像的是金女士在看了这些报告之后的心情。
当时她除了发抖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别的反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储中望在问;"现在你可以说了,小翠的父亲是谁!
金女士缓缓站了起来,张大了口想说话,可是结果她发出的并不是语言,而是拼命的惨叫。
她知道自己喊叫并不能解决问题,她想停止,可是却停止不了,非但停止不了,而且越叫越大声,越叫越凄厉,根本不像是人所能发出来的声音。
一直像是在打吨的大亨在这时候突然道:"简直是成千上万的冤魂从地狱冲出来的喊叫!
我不禁大是讶异,大亨这样说,像是他曾经听到过金女士当时的惨叫一样。
我向他望去,他居然点了点头,表示正是如此,而且他继续描述当时的情形:"医院上下人人无不大惊失色,胆大的吓得嚎陶大哭往桌子下面钻——"水荭听到这里,也不知道她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失声问道:"胆大的尚且如此,那胆小的该怎么样?"大亨一瞪眼:"胆小的早就吓昏了过去,还有什么怎么样!"后来我笑大亨,说到他的夸张程度远在温宝裕之上,大亨过不肯承认,说只有像他那样,才能一面发抖,一面去寻找那可怕声音的来源,像我那样,不是吓昏过去,就是钻桌子底,没有第三个选择可言。
我当然没有和他争辩,因为就算发抖,也不光彩,由他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大亨其实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纵使他的说法有夸大,但金女士当时叫声之悲惨可怕至于极点,那是不必怀疑的事情。
大亨当时在医院,听到了这样可怕的声音,照他说还好是白天,要是晚上,他也未必有胆去找声音的来源。
他找到了声音是从一间病房中发出来的,定了定神,一脚把门端了开来。
把门端开应该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是在那种叫声的掩盖下,却完全没有声音。
门一端开,大亨当然立刻就看到了病房中的情形。当他看清楚是一个女人在尖叫的时候,他还是不很相信那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鬼怪。
大亨走进去,喝了好几声,金女士还是什不了口,大亨扬起手来,一个耳光打过去,可怕的叫声才嘎然而止。
大亨出手比较重,金女士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金女士也不觉得痛,只感到自己的灵魂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内,可是她还是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也不能动。
大亨向床上一看,看到床上瘦得不像样子的病人早已断了气,神情很是恐怖,看来像是他临死之前下定决心要化为厉鬼。
大亨又看到散落在床上和地上的文件,看到了文件的内容。
他隐隐约约感到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他自己说的,我认为这是他向自己脸上贴金,事实上他不见得从那么少的资料上就可能了解到是怎么一回事。)而病房门口也开始有人聚集,大亨刚想转身离开去叫医生,就看到一个保母拖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那小女孩玉雪可爱,走路一蹦一跳。大亨的为人十分矛盾,他的一个阴谋一个设计,可能死上成千上万的人,他为了自己的成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是看到了小动物或者小孩子,他却又十分仁慈,十足是一个慈祥的长者。
这种双重性格在很多所谓大人物身上都可以发现,或许由于成千上万的人死亡,他们不必直接面对的缘故——我自己不是大人物,当然难以明白人家的真正心理。
总之大亨看到了这可爱的小女孩,就停了一停。
只见小女孩先来到病床,伸手去推床上的病人,一面推,一面叫:"爸爸!爸爸!爸爸的手好冷!"床上的储中望早已死亡,当然没有反应。小女孩又转身去推金女士,叫道:"妈妈!妈妈!妈妈你的脸好热!"金女士这时候三魂七魄还没有定位,所以也是不动,毫无反应。
小女孩也不害怕,又过来推大亨,叫道:"叔叔!叔叔!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大亨倒真的是喜欢小孩子,他伸手就将小女孩抱了起来,笑道:"我们在扮妖怪吓小孩子!"那小女孩也不怕陌生,甜甜地笑:"我也玩,我也会扮妖怪。"说着她扮了一个鬼脸,可爱得大亨忍不住在她的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这小女孩当然就是昨天在教堂不见了的新娘,也就是储中望和金翡翠这一对好夫妻之间的问题人物小翠了。
大亨亲了小翠几下,小翠问:"你是什么叔叔?"大亨笑:"你是什么妹妹?"这时候金女士已经走过神来,一眼看到小翠被一个陌生人抱着,就大叫起来,大亨放下小翠,小翠过去和她妈妈抱在一起。
大亨走过去向金女士道:"这位女士看来有些麻烦——不管什么麻烦,我都可以帮忙解决,请接受我的帮助。"金女士当时也不知道大亨是何等样人物,不知道大亨说什么样的麻烦都可以解决并不是随口说说,她只是感到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有人用那样真诚的语气说愿意帮助她,使她觉得无比温暖,她伸手握住了大亨的手,嚎陶痛哭。
大亨忙道,"别哭,吓了小孩子。"
金女士指向病床,一面哭一面道:"我丈夫说……我丈夫说……"她没有说完,进来检查病人的医生已经检查完毕,接口道:"你丈夫已经去世了。"金女士陡然震动,所有严重的打击都集中在一个时间之中降临在她身上,这一次她没有叫也没有哭,而是身子一软,昏了过去,连同她抱着的小翠一起跌倒在地上。
大亨抱起了小翠,医生去救金女士,大亨抱着小翠,小翠就自我介绍,三言两语之间,就和大亨有说有笑,像是老朋友。大亨乐不可支,这种情形,如果储中望刚才没有被金女士的叫声吓死,这时候看到了,一定会误以为自己的问题有了答案。
这时候被医生救醒过来的金女士挣扎道:"这位先生别走,我的确有麻烦,要请你帮忙。"大亨立刻答应:"我现在有事情,你也有事,不如等你先生的事情告一段落,你就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就算带小翠一起来也不要紧。"金女士接过名片来,一看之下,不禁吸了一口气。她毕竟是一家银行老板的妻子,当然知道大亨的大名,只是大亨不习惯在公众场合露面,所以金女士认不出他来。
金女士这时候就像在大海飘浮的人发现了一个救生圈一样,连连答应,大亨这才和小翠挥手话别。
金女士并没有等储中望的丧事告一段落,而是在第二天上午,就带了小翠,去找大享。
在大享办公室旁宽敞豪华的会客室中,大享先和小翠追逐游戏了好一会,才问金女士究竟有什么麻烦。
这一次金女士倒是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道:"我先生说小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大享愣住了无法出声——他一生之中大大小小不知道处理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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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六章 好像是一种暗语
大亨呆了一会,才迟疑道:"这……这是你们的家务事……"大亨话还没有说完,金女士又道:"我先生有确切地证据,证明他没有生育能力。"说着,她还把那些检查报告递给了大亨——其实大亨在病房的时候已经看到过这些报告。
这时候小翠正倚在大亨的身前,大亨在轻轻拉她的辫子。听了金女士这样的话,大亨觉得十分尴尬。
因为丈夫没有生育能力,而金女士却有女儿,大亨的想法和我开始时一样,以为唯一的可能,就是金女士有奸情。
女人有丈夫而又有奸情,一般来说,都隐瞒唯恐不及,可是金女士却一开口就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大亨虽然老于世故,一时之间也猜不透她的用意何在。
所以他只好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金女士在经过了一夜的思索之后,显然十分冷静,和昨天在病房中狂呼大叫的时候大不相同。她直视大亨,道:"你一定在想,小翠是我和别的男人所生的,是不是?"大亨皱了皱眉,心中开始想:这个女人可能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如何把她打发走才好。
不过身边的小翠实在可爱,正在和他互相比赛扮鬼脸,大亨又有点不舍得小翠立刻走。
金女士不理会大亨的反应如何,继续道:"我丈夫正是这样想,所以他在垂死之前,问我小翠的父亲是谁,还给我看了那些检查报告。"她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亨先生,我知道你为人正直,我现在的处境,是真正的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我只希望大亨先生你能相信我说的话,我用小翠的生命来发誓,我说的是实话!"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大亨忙道:"我相信你的话就是,何必拿小孩子来说。"金女士又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之极,甚至于看来有些圣洁,这是为什么大亨听了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没有哈哈大笑的原因之一。
金女士接下来所说的是:"我以处女之身,下嫁储中望,一直到现在为止,只有丈夫一个男人近过我的身子!"大亨直视金女士,没有笑出声来,也一句话都不说。
其实大亨说不说话都一样,因为任何人听了金女士这样的话之后,都会立刻问:那么小翠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大亨虽然沉默,当然等于在向金女士问这个问题。
接下来大亨和金女士的对话十分紧凑,所说的也是整件事的关键。
金女士并不回避大亨的眼光,清楚地道:"小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大亨道:"你丈夫没有生育能力!
金女士道:"我一直不知道,他一直瞒着我,我不知道他没有生育能力。"大亨道:"你不知他没有生育能力,他还是没有生育能力!"金女士神色茫然:"就不能有意外?"大亨拍着那些检查报告:"从你怀孕开始,你丈夫在世界各地找权威医生检查,检查结果都是绝无可能!
金女士缓缓站起来,声音平静之极:"那就没有办法说得明白了。大亨先生,难得你和小翠有缘,我就放心把小翠交给你了。"正因为这时候金女士的态度,镇定平和,大亨心中一凛,知道金女士有了"以死明志"的决定。
他又是骇然,又是不明,摇头道:"你丈夫已经去世——"大亨当然是想说金女土丈夫已经去世,她有没有奸情、小翠的父亲是什么人,根本就没有关系,如何会想到寻死?
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金女士像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道:"别说了!中望不相信,你不相信,人人都不相信!这事有关我的名节,我自己倒还罢了,我不能叫小翠一辈子都以为她母亲不贞不忠而抱恨终生!我只有死,才能证明我的清白,才能使人人相信我!"金女士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大亨也不禁愕然,他们在对话的时候,小翠瞪大了眼睛,一直努力在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得懂,照说三岁的孩子,哪里会懂得如此复杂的事情。可是至少最后那两句话她是懂的。
因为金女士话才一说完,小翠就向金女士扑了过去,叫道:"妈妈不要死,小翠相信你!
她还转过头来,向大亨道:"叔叔也相信妈妈!"大亨这时候,真想试一试金女士是不是真的会去死,才决定是否相信她所说的话。可是大亨也不敢冒险:要是金女士真的死了,倒的确可以证明她所说的是实话,不会有人用生命作代价来掩饰谎言。不过小翠也会因此失去了妈妈,那才是真的终身抱恨了。
所以大亨道:"我相信你。"
这时候他已经看出金女士性子十分刚烈,所以在说"我相信你"的时候,语气和态度都很诚恳,不敢有丝毫怠慢。
金女士又望了大亨好一会,才缓缓地道:"现在你可能还有一些怀疑,日后你知道了我的为人,才会真正毫无保留相信我。"大亨也不否认,只是道:"整件事根本没有人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大亨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金女士的行为才好。
金女士回答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句古老的话在这里,倒是十分恰当。
金女士又道:"想要大亨先生帮忙的是,先生人面广,认识的人也多,或许有人能够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金女士带着小翠去找大亨的这一经过,是由大亨说出来的。
大亨说到这里,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的叙述告一段落。
我心里明白,大亨一直把金女士的事情放在心里,而在认识了我之后,就想金女士把她的事告诉我,希望我能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我和大亨的关系却一直不是很好,大亨不知道如何向我开口,一直到小翠要结婚了,他觉得这是我和金女士会面的好机会,所以才想我参加婚礼。
而大亨当然一直在金女士面前提起我,所以在教堂,金女士才会一见到我,就要向我诉说心中的疑难——要知道这个疑难已经折磨了她二十年之久,难怪她如此急不及待。
在知道了这些经过之后,有一些事情不必再说明,也就可以明白,像小翠和大亨之间义父女的关系,像金女士把一家银行管理得业务蒸蒸日上(就算大亨没有帮忙,就凭她认识大亨也就够了)等等。
而在我拂袖而去时听到的那句话,也容易了解:她丈夫没有生育能力,而她却十月怀胎生了女儿,她又自问清白,那么这个女儿确然是不知从何处来的!
虽然在逻辑上来说,不知从何处来的不一定不知到何处去,可是当时金女士在高高兴兴办喜事的时候,又遇上了女儿不见了的打击,想起女儿来得如此古怪,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怪。
许多本来不能理解的事情,在知道了这些经过之后,也都豁然开朗。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向她摇了摇头,因为知道了这些之后,她的"也不一定"的说法,也不能成立了。
陶启泉和水荭则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事实上整件事最主要的是:金女士所说的一切,是实话还是谎言?
大亨当然是相信金女士所说的一切——开始他会有怀疑,但这些年来他一定对金女士的行为进行过长期的观察,直到肯定金女士不会说谎为止。
我向他望去,投以询问的眼色,他立刻用很郑重、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表示对金女士的肯定。
我又向白素望去,白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也不怕金女士就在一旁,她道:"金女士肯在我们完全不知道小翠有这样出生曲折的情形下而把事情告诉我们,就证明她说的完全是实话!"白素的分析有道理之极,一说了就明白,水荭和陶启泉一听之下,怀疑尽去,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确然如此,金女士没有理由说谎。她说的话难以令人接受,然而一样可以是实话。
排除了金女士说谎的可能,整件事就简单得很,可以把事情列出来如下:一、储中望绝对没有生育能力。
二、金女士并没有和除了丈夫以外任何男人有性关系。
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可是在这样简单的事情经过中,却有着无可解释的谜团:金女士是怎样有孕的呢?
我和白素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没有头绪。
水荭却在这时候道:"金女士,你不必难过,像你这种情形下有了孩子的,你不是第一个女人。
陶启泉皱着眉,显然他以为水荭为了安慰金女士而在胡说八道,大亨瞪大了眼,也不是很明白,金女士扬了扬眉,神情苦涩,像是也不以为然。
我和白素却陡然震动,我吸了一口气,向水荭道:"你是说,在一千九百九十九年之前,曾有一个叫玛利亚的女人,以处女之身,生下了一名男婴?"我这样一说,所有人都立刻明白,朱槿"氨的一声,道:"在卫斯理故事中,这件事被称为'C来到地球'。"金女士显然在准备向我诉说,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之后,就曾经很留意我记述过的故事,所以立刻明白朱槿所说的话。
她苦笑:"难道我的事情,和那件事情一样?"一时之间,没有人能够回答她这个问题。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当然不一样,那女人生下的男婴,日后成了救世主!而小翠显然不是。
可是我又立即想到,事情也不是没有相同之处,至少都是女性在无可解释的情形下怀孕。
然而不论我怎样想,我都认为水荭把那件事说成和金女士的事情一样,是很荒谬可笑的。
水荭见得不到大家的认同,神情有些尴尬,白素向她笑了笑:"我还有一些想不通之处,不过这两件事,在原则上确然有相同之处。事实上,不但是'C来到地球'这件事,在很多古代的笔记传说之中,也有很多女性莫名其妙怀孕的记载——"白素话还没有说完,我就笑了起来,白素把事情和那些笔记传说联系起来,这种想法确然想像力丰富。然而那些笔记传说的内容,都很荒诞不经,很难令人相信那是事实。
譬如说,在那类传说中,女性做了一个梦,不论梦见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因而有孕。甚至于有一个传说,说一位姑娘在河边洗澡,看到河水中有一丛水草在荡漾,感到很好看,看多了两眼,也会因此有孕……等等,都属于神话的范畴。
白素向我瞪了一眼:"还以为卫斯理可以接受一切荒诞不经的想法!"我笑道:"女性会怀孕,早已经像二加二等于四一样,为科学所证实,必须是精子和卵子的结合。"白素扬了扬眉:"这是地球人怀孕的模式。"她只说了这一句,我已经怔了一怔,她接着又道:"二加二等于四,也只是地球人所谓数学的观念,这样的数学观念,不能解释宇宙奥秘。而所谓为科学所证实,现代实用科学,不是一直被卫斯理所瞧不起的吗?"她话还没有说完,朱槿和水荭已经来不及热烈鼓掌,我也赶紧高举双手,表示投降。确然我刚才的话不对,犯了大毛玻所犯的毛病是把地球人幼稚的科学成就当作是衡量一切事情的真理了。这正是我一直反对的事情,刚才实在是一下子无法接受白素所提出来的说法,所以掉进了这种模式想法的泥淖之中。
白素点头,接受了我的认错,她道:"所以我们应该问金女士一些问题。"我不敢怠慢,连声道:"是!是!"接着我实在感到好笑,不过当然没有再笑出来,我很一本正经地问金女士:"在你怀孕之前就没有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情?"金女士有些误会了我的问题,她道:"没有,我和丈夫的夫妻生活一直很正常,我不知道他没有生育能力……他只是没有生育能力,并不是不能有性生活。"我忙道:"我是说,你在怀孕之前,有没有类似传说之中的那种遭遇。"白素还怕我说得不清楚,补充道:"请仔细想一想,任何没有加以特别注意的事情,都可能有关。"金女士听了之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开始思索。
这时候我对白素的态度,感到很奇怪。因为看来白素像是肯定了金女士的怀孕和千奇百怪的那类传说有关,而实在说,那类传说的可信程度极低,很难想像实际上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至于一千九百九十九年前发生的"C来到地球",那件事是和在我的叙述中,称之为"上帝"的外星人所为,自然另当别论。
金女士怀孕生女,整件事确然神秘莫测,可是似乎也和"上帝"扯不上关系。
我想来想去,捉摸不到白素的想法,就一直望着她,希望她有进一步的说明。
可是白素却向金女士指了一指,示意不要打扰她。白素不肯说,我也没有办法。
后来白素对我当时的情形发表议论道:"我知道你当时在奇怪何以我竟然会想在那些虚无飘渺的传说中去寻找事实的真相,你竟然忘了你自己经常说的话:在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形下,即使最没有可能的线索,也就是唯一的线索!"我只好苦笑——当时我当然也想到过这一点,只是我不以为会有什么用处而已。
而且还有一个根本的问题,就是对金女士所说的一切,是不是百分之百毫无保留相信的问题。
如果百分之百相信金女士所说的话,整件事就变得神秘莫测,连假设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发生都十分困难。
可是如果金女土所说的并非实话,就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即使丈夫没有生育能力,她也没有奸情,还是有别的方法可以怀孕,人工受孕的方法在二十年前虽然并不普遍,可是即使在普通的医院中也可以做得到。
不过从这方面去想,会遇上另一个死结:金女士为什么要说谎呢?她完全没有说谎的理由!
要找寻金女士说谎的理由,看来比找寻她怀孕的原因更加困难!
我想了一会,没有头绪。在机舱中大家都不出声,只有水荭在陶启泉的耳边,以极低的声音在叽叽咕咕说个不停,陶启泉则只是摇头。
我沉声道:"水荭,私己话不必当众说!"水荭撒了撇嘴:"我不是说私已话,我是在说,现在来研究金女士为什么会怀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翠去了哪里?和对小翠讲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的男人是什么路数!"我当然知道查明小翠的下落更加重要,何劳她来提醒,我冷笑:"没有人不关心小翠的下落,警方正在全力追查!"水荭现出一副不听教训的坏孩子那种倔强的样子,道:"警方如果有用,还要卫斯理白素干什么!"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失踪事件最有直接关系的人,你为什么不去追查?"水荭用力眨眼:"我有什么方法!我正在等候卫先生、卫夫人的吩咐去行事!"我不想和她斗口,就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陶启泉问道:"是啊,你那么急要赶到勒曼医院去,是为什么?"这许多人跟着我一起飞行,目的当然是为了听金女士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可是居然一直到现在才有人问起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到勒曼医院去,也可以说是怪事。
我还没有回答,大亨就道:"不要问他,问了他也卖关子,不肯说。等他自己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大亨的话很实在,我相信各人都很了解我这个习惯,所以他们干脆不问。
我哼了一声:"不是我不说,是事情牵涉很广,一时之间说不明白,就不必说了。"大亨不理会我,向水荭道:"小翠等于是我的女儿,她莫名其妙不见,我比谁都紧张,当然不能只依靠警方,我已经发动了我所能发动的力量在寻找她,有任何消息立刻就会通知我——直到现在为止,我接到的报告,都还没有结果。"我早就注意到朱槿一直在使用她的掌型电脑,当然那是她在和大亨所发动的力量联络。
水荭伸了伸舌头,不单是因为大亨语气严厉,而且是因为她知道大亨能够发动的力量是多么巨大。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大亨发动所有的力量,都找不到小翠,也不是难以理解。我记得,以找寻失踪人士著名的小郭曾经说过,找人的困难程度超乎一般人的想像,你发动了全世界的人去找,从非洲好望角找到尼泊尔,却原来你要找的人就和你住在同一幢大厦,上下只差一层楼!
小郭所说的话,很具体的说明了找人的困难。那男人和小翠,根本不必远行,只要在教堂一公里的范围之内,躲在建筑物里面,就已经根本没有法子可以把他们找出来。
大亨吸了一口气:"我对小翠的安全并不担心,因为看来她是自愿跟那男人走的。"大亨在这样说的时候,紧皱着眉,显然他心中对小翠有这样的行为,表示非常不满。
白素向金女士望了一眼,看到金女士还在思索,她就道:"根据水荭的叙述,谁能够推测到小翠为什么要跟那男人走?"我没好气:"她好奇心强烈,要去看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颜色!"我说的当然是气话,因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颜色"就是不知所云的鬼话!
白素不理会我,又问了一个在这种场合下实在出乎意料,而又完全没有关系的问题,她问道:"这里谁有吸食大麻或者曾经服用任何软性毒品的经验?"水荭向陶启泉做了一个鬼脸,举起手来:"凡是可以找得到的这类使脑部能产生异样活动的药物,我都试过。
我还是第一次听别有人用这样的说法来说毒品。
白素道:"听说在脑部产生异样活动的时候,人能够看到很多奇怪的颜色,听到很多奇怪的声音……都是脑部在正常活动感觉不到的?
水荭点了点头,不过神情有些犹豫:"这种情况很难具体捉摸……在感觉上很是……虚妄,无法用语言形容,事后也很难有确切的记忆。
白素回应道:"正应该是这样,因为语言、记忆都是脑部活动正常时候的现象,正常的现象理所当然无法解释异样的活动。像异样活动时看到的颜色,就无法用红黄蓝白黑等等来形容,就只好说是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的颜色。
白素和水荭对话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明白白素想说明什么了。白素多半是想说小翠曾经服用过软性毒品,知道什么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颜色,那男人对她这样说,等于是吸毒者之间的暗语,在告诉小翠他可以供应毒品,而小翠受不住引诱,所以就跟那男人走了。
白素的这种想法,当然并不是不能成立,可是却也有很多疑问,例如小翠为什么一去就没有了踪影,在过了毒症之后,难道她就不想出现了?
在机舱中的都是聪明人,都知道白素是作了一个假设,大家的反应都不免犹豫,并不加以肯定。大亨说了一句:"小翠是不是尝试过毒品,我不敢肯定,可是我能肯定,她绝对没有毒瘾。"这等于否定了白素的假设——当然只有有毒瘾,而且还必须是毒瘾很深的人,才会在这种情形下,受不住诱惑。
白素摊了摊手,表示她自己也否定了这个说法,我却在这时候,陡然灵光一闪,抓到了一些东西,我举起手来,可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白素最知道我经常有这种情形,在这种情形下,要是思绪受了打扰,那抓到的一些想法就会溜走,而如果继续努力想下去,就往往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所以当各人都向我望来的时候,白素向大家做手势,示意不要发问。
过了一个,我吸了一口气,道:"水荭,请你把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和你们的对话再叙述一遍。"水荭点头:"那男人先是向我说话,他说花球的颜色——"我一扬手:"是,他立刻又向小翠说同样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加也没有减,并没有多说一个'也'字,是不是?"水荭道:"是,你想说明什么?"我还没有回答,白素已经道:"他想说这种情况,那男子像是在说一种试探的暗语!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因为白素也想到了这些,就可以补充我抓到的那些想法,使之更具体化。
我接着道:"对了,那是一句暗语,不懂暗语的人,听了莫名其妙,懂暗语的人,自然可以一句接一句对答下去。正因为是暗语,所以听来完全是胡说八道,也正因为是暗语,所以在第一句试探的时候,不能有任何更改,暗语一定是早经约定的,改了一个字,就不是暗语了。"我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立刻继续:"那男子是用这句暗语在联络懂得暗语的人!"各人都很用心在听我说,大亨首先抗议:"小翠怎么会懂得这种暗语?"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自己,没有答案,所以这时候也只好道:"我不知道。"看来除了大享之外,别人也有疑问,可是他们还没有开口,已经沉默了许久的金女士突然道:"没有,没有任何值得感到古怪的事情发生过,只有……只有……"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第七章 婚前恐惧症原来自从白素要她好好想一想之后,她一直沉浸在回想之中,她想得如此入神,以致在她沉默的那段时间里我们说的话她完全没有听到。
她只是在回忆告一段落之后,才突然开口,回答白素的询问。
这种情形很令人骇然,可是也足以证明她想得十分认真。
白素忙道:"只是什么?"
金女士道:"只是在我怀孕前不久,正确的说,是在发现有孕之前的两个星期,我有大约一小时,失去知觉,在那一小时中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就不在我的记忆之中,我无法知道。"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之极,一小时失去知觉,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金女士何以要细细回想,才能记起来?
人人都想发问,金女士立刻又道:"那次我是因为要割痔疮,在手术进行的时候,全身麻醉,大约一小时。"各人啼笑皆非——开始她说得不明不白,事情听来很严重,等到说清楚了,却再也普通不过。
然而这全身麻醉之后的一小时,还是值得研究之处。
因为只有在这一小时之内,有可能发生金女士不知道的事情!
金女士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她叹了一口气:"实在在这一小时之内,也不可能发生使我怀孕的事情。
中望和我的感情极好,那时候他心中也还没有那条刺,所以我虽然只是动一个小手术,他也几乎从头到尾陪着我。"金女士说到这里,很是欷嘘。
她略停了一停,继续道:"他一直陪我到麻醉室,然后看着我进手术室,医生护士一大堆,会有什么发生?"她在问我们,我们也不禁面面相觑,回答不上来。
照说实在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是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还是同时感到事情有可疑之处,因为时间上太凑巧了:手术进行两星期之后就知道有了身孕!
我先问:"什么医院?"
金女士说了医院的名称,并没有什么特别,是一家相当著名的贵族化医院。
白素接着问:"哪一个医生?"
金女士神情很疑惑,显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问,不过她还是立刻道:"霍,霍建平医生。"这位霍医生也相当出名,是外科专家,这种小手术也劳动这样的大医生,自然是由于储中望经济环境很好的缘故。
我立刻道:"飞机到丹麦,我下机,你们回去,立刻找这位霍医生了解当时情形。"大亨哼了一声:"当时会有什么情形?"我道:"现在不知道,问了霍医生之后可能也不知道!"大亨碰了我一个钉子,不再出声,白素解释:"这次手术,是唯一的疑点,因为大约一小时左右金女土没有记忆,而在她所有的记忆之中,都没有导致受孕的可能,所以这一小时就成了唯一值得追查的线索。当然追查可能完全没有结果,但是也有可能就从这里突破,使整件事水落石出。"大亨霍然起立,向白素深深鞠躬,并不说什么,立刻又坐下。白素连忙还礼。
我看在眼里,冷笑道:"有话不说,做这些小动作,有什么用处!"大亨这种小动作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说白素解释得清清楚楚,不像我那样只会说不知道。
白素又道:"事情已经隔了二十三年,在追查上有一定的困难,回去之后,这件事交给我。你们还是继续追寻小翠的下落。"大亨这次大声道:"有卫夫人出马,当然最好!"我也不和他计较,金女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的和在教堂里讲过的那句话差不多:"小翠根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好像也很合理。"她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无可奈何,她的话很有些像在感叹那块"无才可去补青天"的石头,降临人间,过了一十九年,忽然又飘然不知去向一样。
两者之间说有关系,实在一点关系都扯不上,而且,石头降临人间,怀孕的女人,丈夫并非没有生育能力,这就和金女士大不相同了。
我思绪忽然扯开去,摇了摇头,又拉回来。这次实在是扯得太远了,连白素也无法知道我在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她只好充满疑惑地望着我。
她或许以为我是想到了勒曼医院的事情,想了一想,才问:"勒曼医院找你去是为了什么?"我摇头:"没有详细说,只说是多年前的事情,近来有了变化,电话中说不明白,所以要我去。"白素又问:"你一点概念都没有?"我吸了一口气:"我想事情可能和多年前我们送去勒曼医院的那个'大蛹'有关。可能那东西起了变化!"在这里,我又称它为"大蛹"又叫它为"那东西"的东西,实在无以名之,或许称它为"怪物"比较合适。
那怪东西的来源很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有关那怪东西的故事是《密码》,那是卫斯理故事中还没有揭开的谜,我和温宝裕后来把那怪东西交给了勒曼医院,希望凭勒曼医院超卓的能力,可以有所发现。
而勒曼医院只是肯定了那是一个生命,是一个生命的生命过程,至于那是什么生命,和在如今的这个过程之后会起什么样的变化,勒曼医院上下也没有人知道,所以他们也只好采取观察的方法,让这个生命自然变化。
许多年来,我一直希望《密码》这个故事,可以有一个后续故事:《解开密码》,所以接到勒曼医院的电话,虽然电话中没有说明,我猜想可能是解开密码的时候到了,我性子急,所以希望立刻赶到勒曼医院去。
白素想了一想:"有可能,不过勒曼医院古怪多,也不一定就是那件事。"她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又道:"勒曼医院对人类生命的研究,境界很高,像发生在金女士身上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或许早有解释,可以顺便问一问。"我道:"那当然——不过我觉得,小翠的出生固然古怪,她的失踪却还要古怪!刚才我们说到那男人对水荭和小翠说的话,像是一种早已经约好了的暗语,你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白素皱着眉:"暂时没有……"她向水荭望去,水荭摇头:"那男人的第一句话,对我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我道:"可是对小翠来说,显然大有作用,她立刻就能接上去。"水荭苦笑:"从当时的情形来看,小翠的回答,只像是……像是……"她说到这里,神情也不免犹豫,继续道:"像是礼貌上的应酬,不像是大家在用暗语。"我向她指了一指:"你也越想越觉得奇怪,是不是?第一句话还可以说是礼貌上的回答,以后那一连串话,就很有问题。事实上当时在教堂中,你已经感到不对头,所以立刻回去找小翠!"水荭吸了一口气:"我当时感到不对头,倒并不是因为他们把那种莫名其妙的话说得十分流利的缘故,而是感到他们两人在目光接触的时候,有一种……很难形容的状态……真的很难形容,小翠应该不认识那男人,那男人也应该不认识小翠……"我插言:"当然,那男人看到你手里有花球,还以为你是新娘!他甚至于不是来宾!"水荭突然用力挥手:"对了,在他们目光接触的时候,各自都有一种喜悦的光采,像是心中在说:终于找到你了!"水荭的话,很是不好理解,她说过很难形容,如今她努力形容出来,可是显然没有人明白。
陶启泉笑道:"你刚才说的话,就像是什么暗语一样!"水荭正因为她无法把当时那男人和小翠之间的情形恰当形容而烦恼,听得陶启泉这样说,她趁机撒娇,道:"是啊,我在说暗语,在等一个人,可以和我对上暗语的,我就跟他跑到天脚底去!"陶启泉哈哈大笑:"这个人就是我,我们早就对上了!"他们两人在打情骂俏,我却心中一动,如果说那男人一上来就用暗语试探,那么结果小翠和他正是因为"对上了",小翠才会跟他离去。
我立刻向白素望去,因为白素对江湖上各种各样的暗语,都很了解,世界上没有人比她知道更多的汉语暗语了,她甚至于会四巧堂复杂无比的身体语言。
我是在问她那男人和小翠的对话她是不是有印象,白素立刻摇头,显然她早已经想过这一点了。
后来朱槿和水荭又发表了一些意见,可是都不得要领,大亨接到的报告也都是没有结果。
金女士在不断地喃喃自语,自说自话的范围极广,有不少说到小翠是不知道什么星宿,借她的肚子投胎下凡,等到在几间的期限满了,就会有使者来领她回到了来的地方去。
她的这种想法,可能是受到了水荭所说"C来到地球"的启发,再加上许多中国传统神话很深蒂固的影响而形成的。
大家都不忍心去打断她的话题,我却有不同的想法,觉得她的自言自语可以用卫斯理故事一贯的模式来解读。
所谓"星宿",可以视之为外星人,"投胎"可以视之为外星人生命形式转化的一个过程,而那男人如果是"使者",当然和小翠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他们有共同的语言。
这样凑一凑,倒也可以凑出一个卫斯理故事来。
也或许,事实正是这样子。
朱槿却对金女士的自言自语很不以为然,她道:"你这个做妈妈的想法好奇怪,为什么总是以为女儿不会回来了!"朱槿问得很有道理,女儿失踪,做妈妈的就算求神拜佛,也希望女儿快些回来,而金女士却从开始起,就一口咬定小翠是不会回来的了,的确古怪。
金女士苦笑:"那很简单,因为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会有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我更不知道她是不是我的女儿!"事情又触及她的隐秘,所以她说来很苦涩,朱槿很是无可奈何,也没有法子再问下去。
倒是我和白素对此很有兴趣,白素道:"那么小翠从小到大,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金女士有点入魔,她竟然道:"没有,她掩饰得很好,也或许我根本没有留意,不过她常常一个人发呆,尤其从十多岁开始,有时候关起房门,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我有点啼笑皆非,十多岁的少女,常常发呆,又一个人在房间里,这完全是正常的行为。而金女士看来以为小翠是在想着她来的地方了。
陶启泉和大亨已经睡着,我也开始闭目养神,而不多久,驾驶员就通知,飞机快要着陆了。
大亨伸懒腰,大声打呵欠,道:"说了一夜,还只是说!"我冷冷地道:"总比知道了二十年,也没有头绪好。"虽然说不上不欢而散,不过我下机的时候,大亨当然也没有和我热烈拥抱。
所有人都没有下机,准备原机飞回去。我才一下机,下机的梯子还没有撤走,机舱的门也还没有关上,就听到大亨的吼叫声从飞机里传出来。
我怔了一怔,一面回头向飞机看,一面心中想:我已经下了机,大亨还和谁吵架?
大亨叫了大约一分钟不到,白素就出现在机舱门口,向我道:"小翠找到了!"我连忙又奔上去,白素又道:"或者应该说,小翠自己出现了,原来离开教堂之后,她就回到家里,一直关起房门,在自己的房间里!"我重又回到机舱,大亨还对着电话在骂人:"你们难道就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大亨这样问其实是废话,他的手下当然没有想到,要不然早就找到小翠了。大亨还在问:"小翠有什么解释?什么?婚前紧张?婚前恐惧?真见鬼!"小翠用婚前紧张的心理状态作为她离开教堂躲了起来的原因,我也认为是"见鬼"。
而那么多人上天下地找她,没有想到她回了家,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只是金女士难道也没有回过家,难道金女士回家之后也没有打开女儿的房间看看?
各人显然也都有同样的疑问,一起向金女士望去,金女士神情复杂,苦笑道:"我还在她的房间门前站了很久,脑中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就在房间里。"我刚想说"她根本不在房间里,那是她的胡说八道",可是才一张口,白素就碰了我一下,向我低声道:"我会查明白,现在不必多说。"我点了点头,提醒白素一句:"那男人始终是关键,要追查出他是什么人!"白素会意,这时候金女士的反应更是奇怪之极,女儿找到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她却像是大祸临头一样,哭丧着脸道:"糟糕!糟糕!我把她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事情……说了……要是她知道了,向我追问,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她在这样说的时候,不住望向水荭,水荭聪明绝顶,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就向她保证:"你也只是对我们这里几个人说了而已,我们绝对不在小翠面前透露半个字就是!"金女士连连点头:"正是,应该如此!"看来她的心情很矛盾,既不知女儿从何而来,可是又无论如何不舍得失去女儿。
扰攘了一番,我心急和勒曼医院来接我的人会面,又下了飞机,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小翠那边,她会去追查。
关于这点,我再放心不过——别说白素了,还有朱槿和水荭,这三位女士加在一起,翻江倒海尚且绰绰有余,何况只是办一件这样的小事。
我向前走了几步,就有车子向我驶过来,驾车的青年把车子驶到另一架飞机前,我们一齐上机,飞机上并没有其他人,三小时之后,我已经处身于勒曼医院的一间会议室之中,而我一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在等我,我熟悉的亮声先生也在其中。
我看到这样子大阵仗,很是兴奋,大声问:"那个怪蛹变出什么东西来了?"话一出口,看到众人的反应,我就知道自己料错了!因为听到了我这样问,人人都错愕无比,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我感到十分尴尬,同时也很奇怪,因为我想不出除了那怪蛹有了变化之外,勒曼医院这会有什么事情找我。
当然各人的愕然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他们立刻知道我误会了,亮养首先笑了起来:"你这样牵挂那个怪蛹,又不同意我们把它剖开来看看!"我回答道:"只要你们能保证不会对它造成任何的伤害,我就同意。"亮声耸了耸肩,显然他无法作这样的保证。
这时候有两个人一起向我打招呼:"嗨!老朋友,还记得我们吗?"我向那两人看去,立刻道:"当然记得!"老实说我这样回答很滑头,因为若非在勒曼医院中见到,而是在街头碰见的话,我真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想起他们是什么人来。真的好久没有和他们见面了,虽然这些年来我一直持续不断和勒曼医院打交道,可是一直没有见过他们。
这两个人是勒曼医院三位创办人中的两个。勒曼医院是由三位杰出的地球人所创办的,由于他们在人类观念完全无法接受的环境下,早在近三十年前,就已经成功的复制人类,所以他们创办勒曼医院时,要改变容貌,改变姓名,用十分隐秘的方式活动,以免惊世骇俗。
这三位创办人经过改换之后的名字是:哥顿、罗克和杜良。
后来勒曼医院的规模渐渐地扩大,又组织了神秘的"非常物品交易会",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引起了在地球上活动的外星人的注意。
外星人在地球上要研究人类,最好的环境当然是和勒曼医院合作,于是就有外星人参加勒曼医院的工作,而外星人非凡的知识,更使得勒曼医院的研究,远远走在人类科学之前。
而外星人越来越多,后来我在和勒曼医院打交道的过程中,几乎就把勒曼医院当成了外星人的活动基地,而忘了它根本是由地球人所创办的了。
这时候在会议室中我见到的是罗克和哥顿,所以在和他们打了招呼之后,我自然而然地问:"还有一位呢?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名字应该是杜良。"我这样说实在再平常不过,可是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有很紧张的神情,这种异乎寻常的反应,使人感到诧异之余,也立刻可以知道一定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在杜良的身上了。
所以我立刻问:"杜良,他怎么了?"
亮声吸了一口气:"和卫斯理打交道就是好,不必多加说明,他就可以理解,我们可以开门见山地说。"我哼了一声:"你不但有地球人的身体,也有地球人的习惯。"亮声笑道:"地球人不是说礼多人不怪吗,难道你倒反而不是地球人?"我挥手道:"开门见山!"亮声顿了一顿,神情变得很严肃,其他人也都神色凝重,使我感到事情一定很严重。
亮声沉声道:"杜良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勒曼医院,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离开了多久。
我怔了一怔,这句话前一半很容易明白,可是后一半却令人莫名其妙——杜良离开勒曼医院,怎么会连他的两个老朋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看各人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我也不明所以,我道:"合则留,不合则去,也很平常,没有什么大不了!
罗克的脸色很难看,他厉声道:"他欺骗了我们!"我没有回应,心中在想,杜良欺骗了他们,事情不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要特地说给我听。
罗克继续道:"勒曼医院在创办时,就有一则规定,后来医院不断有外来的朋友加人,也大家都切实执行道项规定。规则是虽然每人都有独立的研究室,各自展开自己的研究,可是如果有了成果,就一定要公开!"这是一项很好的规则,这样才能使研究工作不断进步。我问道:"杜良有了怎样的研究结果却没有公开?"罗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他完成了复制思想!"这一句话很短,我也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一时之间我却全然无法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完成了复制思想'!"罗克吸了一口气:"是,或许你不明白,我从头说起,他先复制了他自己——"我摊了摊手:"我相信在座各位地球人,每人都有自己的复制人,又何足为奇。"罗克道:"你见过复制人,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我吸了一口气:"印象深刻之极——"我见过复制人,永远难忘。复制人确确实实是人,可是却又不能说是完全的人。复制人有脑,大脑小脑脑皮层脑细胞齐全,可是却空白而没有内容,也就是说,复制人没有思想,所以仔细看起来,表情呆滞,目光散乱,十分诡异,令人恶心。
我想到这里,失声道:"复制人没有思想!"罗克道:"是,复制人没有思想。没有思想的人不能算完整的生命,只不过是一堆会行动的血肉,所以不能算是真正的复制人,我们一直在进行深入研究的是如何复制思想,使复制人成为真正的人。这些年来,我们在培育复制人的速度上,有飞跃的发展,大大缩短了复制人成长的时间,可是一直无法使复制人有思想——我们找不到复制思想的门路。"我尽量使自己的思路不要扯开去,罗克的话听来令人心惊肉跳,复制人还不够,还要复制思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复制人有思想,可以采取正常的步骤——我的意思是:初生婴儿也没有思想,思想是通过不断地学习过程而产生的。"看来他们事先商量过,以罗克为发言人,所以其他人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并不发言。
罗克接着道:"是,复制人脑部组织健全,可以通过不断学习的过程形成记忆,产生思想;可是这样产生的思想,是新的思想,而不是复制的思想。请仔细想一想两者之间的不同。"这话很是深奥艰涩,确然需要好好想一想。
复制人的思想
复制的思想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不同,不同在:
复制人的思想,属于复制人自己,是新的思想。
复制的思想,是原来那人思想的重复,没有新的内容。
举例来说,复制了一个卫斯理,再使复制卫斯理通过各种学习过程建立记忆,形成思想,这个复制卫斯理尽管每个细胞都和卫斯理一样,可是思想却和卫斯理不一样,由于思想在生命的地位重要,所以在这样情形下,复制卫斯理其实和卫斯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而如果在复制卫斯理的时候,是复制卫斯理有复制卫斯理思想,那么复制卫斯理和卫斯理才真正由身体到思想一模一样,是完整的复制。
(约三十年前我在《后备》这个故事中设想了复制人,当时百分之百是幻想,而现在已经几乎可以成为事实了。在这个故事里,我作出了复制思想的设想,当然也是百分之百的幻想,不过我相信也总会有一天会变成事实。)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第八章 复制思想早己育之"思想复制"这个设想很新,的确需要好好仔细想一想,"思想"已经够虚无飘渺的了——人的思想究竟在何处,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都还不知道,要复制它,当然在现阶段只能靠幻想。
好在幻想是完全没有限制的,喜欢怎样想都可以。
请大家一起来幻想。
却说当时我想了一会,就把两者之间的不同,说出来,然后急不及待地问:"杜良成功地复制了思想?是怎么一回事?"罗克苦笑了一下:"详细情形我们还不知道,经过相当复杂,请你先看看这个人。"他又节外生枝,不知道目的何在,他说着,伸手在桌上的一些按钮上按了一下,墙上立刻出现非常清楚而且具有立体感的画面,我看到是一间研究室,正有一个人在工作,等可以看到这个人的侧面时,我就认出他正是杜良。
不等我发问,罗克就道:"这个就是复制杜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很久以前,社良本身离开了勒曼医院,而留下了这个复制杜良在这里。"我越听越是疑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
罗克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出声,他会把我心中的疑问一一解说清楚。
他道:"由于杜良不但复制了身体,也复制了思想,所以复制社良有和杜良一样的思想,这是我们长期未曾发觉真正的杜良已经不在的原因。"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们又怎么知道现在这个是复制杜良而不是真正杜良呢?"照说复制社良有复制的杜良思想,那就和真正的杜良完全一模一样,根本没有方法可以分清楚谁是复制杜良谁是真正社良。
各人见问,反应不一,有的皱着眉,有的感叹,有的愤慨,还是由罗克继续说下去。
罗克叹了一口气,"我们大约在十年前已经开始怀疑——"我大吃一惊:"那么久了!"罗克苦笑:"杜良真正离开的时间,可能更早。
卫斯理,我们甚至于不排除你第一次来勒曼医院的时候,见到的就不是真正社良,而是复制杜良!"我更是骇然,不由自主摇头不已。
罗克道:"杜良的思想复制虽然很成功——至少我们到现在为止,连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都难以设想。不过他的思想复制,还是有缺点。"罗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像是在考虑如何说,才能使我容易明白。我道:"你不必为难,反正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也就无法用绝对精确的语言来描述,你随便说好了,我如果不明白,也没有办法。"罗克忙道:"不难明白……杜良在给复制杜良复制思想的时候,所给的复制思想,就是当时杜良的思想。"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其实不是全部明白,可是我还是立刻点了点头,我想等他全部说完之后再提问题。
罗克继续道:"当时杜良注入复制杜良的复制思想,可以是杜良思想的全部,或者只是一部份——"亮声补充解释:"我们假设人的思想存在于人的脑部。"亮声这样的解释,并非多余。虽然现代医学一致认为思想存在于脑部,可是无论怎样解剖,都无法在人的脑部找到"思想"这样东西。显然亮声他们对思想存在于脑部这种说法很有保留,但是现在在讨论的问题已经够复杂了,再节外生枝,就更不容易说明,所以就暂且当作思想是存在于脑部的,便于说明。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罗克又道:"我们相信杜良只给了复制杜良一部份思想,杜良为人这样深谋远虑,他不会把自己的全部思想都给复制人,这样他始终高复制人一等,容易控制复制人。"我又点了点头——这样的推测很合情理,可是接下来罗克却又道:"不过杜良就算这样做,其实也没有必要,因为实际上复制人接受思想的能力,到此为止了。"我皱眉,因为实在不明白"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罗克看出了我的犹豫,他进一步解释:"复制人接受复制思想之后,就不再有接受自然产生思想的能力,脑部只有复制思想,甚至于无法接受新的知识,他的全部思想就是接受的复制思想,永远如此。"亮声又补充:"我们也不能肯定杜良是故意如此,还是他的思想复制方法有缺点。"我举起手来,表示需要发言,亮声点了点头。
我道:"是不是可以容许我用电脑来做例子,以便理解这种情形。"好几个人一起道:"请说。"我想了一想:"这种情形就像向电脑输人一批资料之后,这电脑就再也没有了接收资料的能力,其运作功能,也就限制在这批资料之中。"我的话居然引起了一阵掌声,显然他们欣赏我的理解程度。
罗克欣然,继续道:"就是凭这一点,我们开始感到杜良有问题,我们虽然各自研究,可是定期大家讨论,把研究的心得提出来,给大家分享,这样,对各自的研究很有帮助。在经过了几次讨论之后,大家发现杜良对别人的研究心得完全不能接受,他的表现并不是反对,而是完全没有反应。我们发现他面对新知识,哪怕是对他研究极有用的发现,他也完全没有反应,这种现象对求取知识如饥如渴的杜良来说,简直不可思议。我和哥顿开始以为他的脑部出了毛病,想和他检查,以便医治,可是他却坚决拒绝,他的这种现象,使我们一度认为这是人类脑部的自然退化,加以集中力量的研究,可是对于改善他对新知识的接受能力,毫无帮助。"罗克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后来经过长时期观察,发现他其实不是退步,只是没有进步——他一直停顿在那里,这是完全不合脑部活动规律的情况,我们感到事情很严重,因为这种。情况如果用于脑部正常活动规律,那么多少年来我们对人类脑部的研究,可以说是白废了!"我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他们无法了解复制杜良的情形,自然很沮丧。
罗克吸了一口气:"于是我们更仔细地留意杜良的行动,记录他的每个动作、每句话,经过了六七年,我们发现以六年为周期,他的所有行动、语言就会一模一样地重复!"我听得骇然——这复制人所拥有的复制思想,只有六年的活动期,过了六年,他并不是停止活动,而是周而复始,再来一次!
这种情形如果不是像勒曼医院那样采取事无矩细的详细记录,再加以对比的话,简直难以发现——试想,谁会记得谁六年之前说过什么话,有过什么动作呢?
罗克苦笑:"有了这个发现,我们才知道事情大大不对头,我们在这之前所作的假设全都错了,要从头开始,有人就怀疑在这里的杜良是复制杜良。"我也苦笑:"如何能够证明?"罗尤道:"无法直接证明,我们决定,检查杜良所接触的一切地方,检查他的所有研究资料,和私人文件、物件,这一切都在对他保守秘密的情形下进行,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有这样的调查。"我更是骇然:"复制社良不知道他复制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亮声向墙上显示的画面指了一指:"他不知道——其实可能你当面告诉他,他也不会有反应,他的复制思想可能不懂接受这样的信息。
我望着画面上看来正在努力工作的杜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状,可是一想到那是一个有复制思想的复制人,就有一种使人不由自主打冷颤的诡异之感。
罗克看到我的表情,知道我的感觉,他道:"单是这样看还好,请你留意。"说着他又按下了一些按钮,在已有的画面旁边,出现了另一幅画面,两幅画面中的情形一模一样,画面中的杜良在做同样的动作,正在摇动一支试管。
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罗克已经解释:"这两幅画面,一幅是现场,就是现在这一刻所发生的事,另一幅是六年前的录影,你可以看到,实验室的背景有不同之处,可是人的动作却是一样的。他手臂抬起三十五度角,六年前如此,现在不会多一度或者少一度,他的动作受他的思想指挥,而他的思想是复制思想!"我在骇然之余,失声道:"他像是一个配有一定软件的机器人,不像一个真人!
在座各人都有同感。
可是我又遭:"这也还不足以确切证明他是有复制思想的复制人!"罗克苦笑:"对,根本没有法子百分之百证明,而现在我们知道情形是那样,还是杜良他告诉我们的。"我道:"复制社良说的?"罗克摇头,这使我莫名其妙,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罗克叹了一口气,忽然感叹道:"杜良实在优秀,比我优秀得多!"罗克这样感叹不足为奇,令人惊讶的是亮声和其他好几个显然是外星人的也感叹:"比我们优秀!"看来所有感叹杜良优秀的人,不单是因为杜良成功的进行了思想复制,还有其他的原因在。
我问道:"杜良他还做了些什么?"
罗克没有立刻回答,他道:"在发现杜良有重复的动作之后,我们更对他的身体进行彻底透视——运用X光、超音波……等等能够透视人体组织的方法对他进行追踪检查,很快就发现他的一颗牙齿里面藏有不属于人体组织的东西。"我听到这里,又是骇然,又觉得很滑稽,我问道:"有什么方法可以不让他知道而把他牙齿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罗克感到我不应该有此疑问,他道:"那太容易了,在他身边经过,向他发射麻醉剂,令他昏迷一个短时间,只需要三分钟不到,就可以把东西取出来了。由于时间很短,当然瞒不过真正的杜良,可是只有复制思想的复制人却不会觉察。"我听了之后,心中一动,感到罗克刚才所说的话,好像对我一直想解开的一个谜,有点关系。可是我又立刻想到,两者之间,不应该有任何联系,所以摇了摇头。
罗克看到我忽然摇头,觉得很奇怪,我忙道:"不关事,我自己在想自己的,等一会我还有事情要向各位请教——牙齿中的是什么东西?"罗克道:"是微型软片——事实上是杜良留给我们的一封信。他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欺骗我们,真是可恶!"他说着,又操纵按钮,墙上两幅画面消失,很快被另一幅替代,那就是杜良藏在复制人牙齿中的那封给勒曼医院同仁的信,信居然是手写的。
这封信不是很长,全文如下:
各位同仁:
我用这种方式离开勒曼医院,离开的原因我暂时不公开,而什么时候才能公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估计我的复制人,可以隐瞒好多年,等到各位发现是复制杜良之后,当然也可以知道我已经成功地复制了思想。
就是在研究如何复制思想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如果要深入研究,必须通过一个很长时间的实验,才能有初步结论,我离开勒曼医院,就是为了要进行这个实验。
我也暂时不打算公开复制思想的过程,其原因也同样暂时不想公开。
各位不必企图找寻我的下落,在进入勒曼医院时,我曾经改变容貌,离去之后,我的容貌当然也会再次彻底改变。
勒曼医院之中,在知道我离去之后,必然有知道我不会做危害人类事情的人,也必然会有人以为我会凭借复制思想,造成祸害。我相信我的老朋友罗克和哥顿,会属于前者。
不必说再会,因为我们之间可能永远不再相见。
杜良
(本来就是假名字,名字只不过是名字)以上就是杜良给勒曼医院同仁的信。
我看了之后,只是苦笑。
因为这封信除了证实现在在勒曼医院的是复制杜良和证实杜良已经成功复制思想之外,其余所有关键性的问题,都是他妈的"暂时不打算公开"!
他究竟在进行些什久,发现的又是什么问题,只是提了一下而已。
我向各人望去,他们一和我的目光接触就摇头,表示他们完全无法知道杜良在干什么和为什么要离开勒曼医院去做他所谓的"实验"。
这时候我有点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找我来了,我看他们是想我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的杜良找回来!
我摇头:"只怕我没有能力找到他。"
罗克也摇头:"我们请你来,并不是想通过你找他,而是感到可能有一个巨大的危机正在酝酿之中。"我吸了一口气:"你以为杜良会危害人类——他却相信你知道他不会做危害人类的事情。"罗克神情严肃:"这不是相信或不相信的问题,你试想一想,有一万个复制人,并不可怕,可是如果一万个人有同样的复制思想,会是如何可怕的一种情形!"我怔了一怔,把罗克的这句话反覆想了好几遍,的确感到了一股寒意。
一万个(或者更多个)复制人,只不过是外形一样的许多人而已,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如果是一万个(或更多)思想完全一样的人,那就难以想像,人的行动由思想指挥,思想一样的人,行动也就一致,那么这些人,简直就和蚂蚁没有分别,可以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当然这股力量可以向好的方面发展,但是也可以向坏的方面发展。当这股力过向坏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就会形成无可比拟的破坏力量!
因为这许多人的思想完全一致,行动也就自然完全一致,当行动盲目的时候,就是大批人同时盲目行动!
在这时候我一方面感到这种情形如果出现,就可怕之极,以致想一想就感到寒意,可是另一方面却感到这种情形熟悉之极,并不是想像中才会出现,而是早已出现过,而且在人类历史上不断地在出现。
亿万人同时在一个思想的指挥下,行为疯狂的场面,这时候在我脑中闪现,我的思绪紊乱到了极点,一时之间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这时候我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所以罗克和亮声一起叫我。我不知道他们叫了我多少声我才听到,因为那时候我脑海中不但闪现亿万人展现同样疯狂行动的场面,而且也恍惚听到这行动一致的亿万人所发出的叫唤,叫的也是同一句话,分明这亿万人的思想,全是复制思想!
这真是不可思议至于极点!
难道复制思想并不是杜良首先成功,而是早已有了无数成功的例子?
不然为什么在人类历史上,古今中外都会有一个思想控制操纵了亿万人一致行动的现象出现?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全身震动,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这才听到了罗克和亮声吃惊的在叫我。
亮声在问:"你怎么了?"
罗克道:"如果出现许多这种只有复制思想的人,是不是想想也感到可怕?"我一时之间无法把我想到的确切表达出来,只好重复罗克所说的最后两个字,而且不断重复:"可怕,可怕,可怕……"后来我回想当时的情形,他们显然不知道我真正想到了什么,只以为我同意罗克的想法。
而事实上我想到的和罗克的说法不同。
罗克的说法是: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形,就十分可怕。
而我想到的是:不是如果,而是这种情形早已存在,复制思想一直在运作,其可怕程度不是十分,而是万分万万分!
当时我没有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说出来的原因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是我认为这个想法建立在"复制思想早已实现"的这个基础上,而复制思想早已实现实在没有可能,所以我认为这是我的胡思乱想,自然不必提起。
我定了定神,又坐了下来。
罗克和亮声也没有再问我刚才神情如此惊骇的真正原因,罗克道:"我们一致认为,思想复制对人类来说,害处多于好处,实在不适宜……而我们不知道杜良在离开勒曼医院之后,会不会进行大量的思想复制,我们想,阁下认识的人多,经历的事情也多,如果有机会发现有复制思想的行为,有机会见到杜良,请表达我们的意见,虽然那是绝顶伟大的发现,可是还是不要把它成为广泛的事实才好。"我听着,对勒曼医院的看法很感动,因为他们的意见,很为人类着想,复制思想,对人类来说,祸大于福!
同时我又想到,如果我刚才的胡思乱想是事实,那么勒曼医院的忠告,实在来得太迟了——迟了几千年!
因为我根据历史事实来想像,如果不是人类早已受复制思想的指挥,根本就不会出现"皇帝"这样的东西——亿万人一起向"皇帝"这东西高叫"万岁、万万岁"的时候,那些人不正是在受复制思想的指挥吗?
看看人类的历史,就可以发现有无数大批人盲目行动的事实,这些人的行动,完全看不出有他们个人的意志在,而是完全根据复制思想在行动,是由一个思想在指挥!
我确然很想见一见杜良,杜良既然实现了思想复制,在这方面应该有广泛和深刻的联想,可以和他讨论古今中外历史上那么多亿万人盲从的现象,是不是复制思想在作怪。
当时我点头答应:"如果有遇到杜良的机会,我一定转达勒曼医院的意见。"亮声补道:"也可以利用一切机会,向人类宣扬思想复制这回事会是一个大祸害!"我苦笑:"宣扬……会有用吗?如果人类早已只有复制思想的话!"我相信亮声当时并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后来证明果然没有),所以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只是说:"我们认为情况严重,所以才请你来,刚才你说有事情要问我们?
我吸了一口气,这才从紊乱的思绪中,又想起金女士和小翠的事情来。
我想了一想,把事情尽量简单化,提出了问题:"一个女性地球人,丈夫证实绝对没有生育能力,她又绝对没有对丈夫不忠,然而却怀孕生女,是什么原因?"各人的第一个反应,都觉得好笑,亮声道:"这位女性地球人在说谎!"我摇头:"不是说谎——请给我别的回答。"亮声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一个看来年纪很轻的人却有别的回答,他道:"其实也很简单,将一枚受精卵殖人子宫,就会出现你所说的情形。"我不禁苦笑——这是最普通的人工授孕方法,我当然知道,何劳勒曼医院的高人来指点!
问题是在于金女士根本没有进行过这种人工授孕的手术!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那人笑道:"如果有特殊的仪器,不必进行手术,只需要注射——普通打针一样,在三十秒之内,就可以完成。
我还是摇头:"即使是三秒钟,有人向她的腹部进行注射,她也应该知道吧!"那人可能来到地球不多久,所以应对不是很流利,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神情尴尬。
亮声替他解围:"难道这位女性地球人就没有极短暂失去知觉的时候?"亮声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氨地一声,叫了起来:金女士有一小时被麻醉的经历,在这一小时之内,如果有人向她进行那种注射,她在醒过来之后,当然完全无法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
虽然接下来的问题很多,像:谁会这样做?这样做目的何在?等等,但总是在一个完全无法解答的问题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我疾声问:"要什么样的特殊仪器?什么样的人才能在极短时间内做到这件事?"首先说话的那人摊了摊手:"其实所谓特殊仪器也很简单,只不过是长约三十公分的注射针,当然要有相当的医学训练——我们这里每一人都可以轻松地做到。"刹那之间我思潮翻涌,想到金女士那次在动手术的时候,如果有人要做这件事,真是太容易了。
虽然我不明白开这种"玩笑"有什么目的,可是时间上却如此巧合,金女士随即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在转念,亮声道:"还有什么问题?"
我一面摇头,一面想到,替金女士动那次手术的医生,肯定是关键人物——就算他自己不下手,在手术室中,别人下手,他也应该知情。
我曾经要白素去找那位姓霍叫建平的医生,这位医生相当出名,在报上还经常可以看到他从事社会活动的消息。
我相信找到了他,一定可以使整件事有发展。
当下亮声和罗克送我回去,在飞机上,罗克一直忿忿不平,责怪杜良有了这样重大的发现而不公开,不和他分享。
我安慰他道:"你不必太在意,复制思想可能根本不是杜良的创作,而是存在已久的了!"看罗克的神情,以为我是在说梦话,我也无可奈何,因为我自己也还只有初步的朦胧设想,当然无法向他作进一步的解释。
反而是亮声,在听了我的话之后,若有所思,不过神情也很茫然,显然他也不能具体想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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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九章 制造了许多人做试验品
勒曼医院的飞机在哥本哈根放我下来,两小时之后就有班机,我在勒曼医院的时间并不是很久,我估计白素他们那时候还没有到家,所以虽然心急,也只好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而等到我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之后,非常想知道白素找霍医生的结果,就通过飞机上的通讯设施,和白素联络。
虽然相隔很远,可是白素的声音听来还是很清晰,她第一句话就问:"那怪蛹变出什么东西来了?"我道:"我们都料错了,勒曼医院找我,和那怪东西无关——事情很复杂,等见面再说。倒是我有新的发现,发现曾替金女土施手术的医生,确然是关键人物,应该尽快去找他。"白素笑道:"我现在正在前往高尔夫球场的途中,霍医生在球场打球。"我道:"那个小翠,鬼头鬼脑,说什么婚前恐惧,我看里面大有文章,不要轻易放过她。"白素笑:"放心,我们肯放过她,水荭也不肯——水荭很受了些委曲,要是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她绝对不肯干休!"想起被水荭这样的人物缠上了,确然不容易摆脱,我不禁哈哈大笑。
白素又道:"我见完霍医生就回家,我们家里见。"和白素通话完毕,我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闭目养神。
等我回了家,白素还没有回来,我刚想和她联络,她就推门进来,我向她看去,只见她神色古怪。
我立刻知道事情很不寻常——要白素会现出这样古怪的神色来,事情一定古怪至于极点!
我迎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白素吸了一口气,立刻把她和霍医生见面的经过告诉我。由于我知道她的经历一定不寻常,所以破例在她说的时候没有打断她的话头。
白素和水荭朱槿大亨陶启泉金女士一下机就分手,水荭他们到金女土家里去看小翠,白素是一到家就联络霍医生,也费了一番功夫,原来霍医生去年已经退休,诊所早就结束。白素找到了医学界的朋友,才联络上霍医生。
霍医生正在打高尔夫球,白素就赶到球场去见他。
见到了霍医生之后,白素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请霍医生尽量回忆二十三年前替金女士做手术的情形。
满头白发的霍医生听了白素的话,怔了一怔,问道:"那位金女士,做的是什么手术?"白素据实回答,霍医生听了哈哈大笑,接着说出了一番完全出乎白素意料之外的话来。
霍医生在草地上向前走,告诉白素:"现在我退休了,向你说也不怕,像我这种情形很普遍——一般来说,我只动大手术,像那位金女士这样的小手术,她来找我,我介绍别的医生给她,她又不愿意,所以我们只好玩些花样。"白素感到很奇怪,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花样可耍,而霍医生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白素觉得好笑。
霍医生道:"我们找替身!
白素的人生经验可以说丰富之极,可是听到了这句话,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等霍医生作进一步的解释。
霍医生可能自己也感到好笑,他笑着说:"手术前,一定要在病人和他家人面前出现,如果是小手木,事后根本不必再露面,而真正动手术的人,病人是看不见的!"白素骇然:"难道真正动手术的不是医生?"霍医生笑:"还不至于如此不道德,当然也是医生——和舞女一样,医生也有当红的和坐冷板凳之分,双方情愿,病人完全没有损失,我们又可以节省精力去应付复杂的大手术,正是一举三得!"霍医生说来得意洋洋,白素很不以为然,泼他的冷水:"结果是病人付了第一流医生的费用,而得到二、三流医生的医治。"霍医生不以为忤,哈哈大笑:"医生其实全一样,哪有什么一二三流之分!何况我们事先都先建议病人请实际动手术的医生,病人不愿意,我们有什么办法?多收了的费用,就当作是病人所付出的信仰治疗费好了。"看来霍医生对他的行为,非但不感到不对,而且还很得意。白素算是长了见识,也不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又问了一句:"那么说来,金女士的手术,不关你的事。"霍医生挥动手中的球杆:"我记得手术前我出现过,那位金女士的丈夫,好像是一个小银行的老板,夫妻非常恩爱,丈夫甚至于一再要求陪妻子进手术室,当然他没有达到目的。"白素听了这番话,不免伤感——那位储中望先生,这样爱妻子,妻子莫名其妙怀孕,给他的打击之甚可想而知,他一直忍到临死才向妻子询问,这三年来的痛苦煎熬,真可以说是人间惨事!
白素没有向霍医生提及金女士手术之后不久就怀孕的事,而向霍医生提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得到意想不到的回答。
白素问:"那次替金女士进行手术的是哪一位医生?"霍医生忽然笑了起来:"本来只记得他姓卢,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子,早就不记得了,可是从昨天起,在报纸电视上看到他的画像,登得老大,事情隔了二十多年,他竟然没有什么变样子,虽然是画像,可是却一看就知道是他,电视说是警方急欲与他会晤,这家伙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我们早知道他会犯事,所以后来不再找他了。"在霍医生说到在电视上看到了当年做替身,给金女士做手术的那位医生的画像时,白素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要是换了我,一定忍不住,事实上白素叙述到这里,我就大叫,叫了至少有一分钟之久,而且一面叫,一面还团团乱转)。
在电视上出现画像的那个人,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的画像是根据水荭的描述,由警方人像专家画成的,我们只知道他向小翠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小翠就不再行婚礼,跟他离去。
却原来那男人姓卢,是一名医生!
刹那之间白素心念电转,立刻想到,金女士那次手术,本来和怀孕很难扯上关系,可是当年动手术的医生忽然在手术之后不久就怀孕而生的女儿婚礼上出现,这就非常古怪了。
而更古怪的是,这医生居然在婚礼中拐走了新娘!
这就很有理由,说明其中有一定的联系,只不过我们还找不到那条联系的线而已。
白素当时还并没有想到其中一个主要的关键,而我因为才从勒曼医院回来,在勒曼医院听他们说起过把受精卵植人子宫是如何简单,印象犹新,所以一听就联想到,我这时候不但团团乱转,而且直跳了起来,叫道:"就是他!就是他做了手脚,所以金女士才会怀孕!"白素已经知道事情有古怪,可是听到我说得如此肯定,她也不禁大是讶异,我急急忙忙把我问勒曼医院女性地球人如何会在金女士这样的情况下怀孕的经过说了一遍。
白素神情更是怪异,她立刻抓住了问题中心,问:"他这样做,目的何在?"这个问题,在没有知道在教堂出现的那男人可能就是"主犯"之前,我就问过自己不知道多少遍:如果有人这样做,目的何在?
现在知道当年可能做这样事情的人,在二十三年之后又出现来找因他做了这样的事之后而出生的孩子,我在紊乱的思绪中冒出了一句话来:"小翠是那男人的女儿!"白素一直很了解我的思路,可是这时候她也乱了套,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之间会冒出这样的结论来。
她连忙道:"慢慢来,我们慢慢一步一步来分析。"我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好,一步一步来推理,第一步,那男人——卢医生在趁替金女土动手术的时候,将一枚受精卵植人了金女士的子宫,根据勒曼医院所说,过程很简单,很快,金女士又处于被麻醉状态之中,所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过了不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白素点了点头,认同我这一步的分析。
我继续道:"这个姓卢的医生,甘心替人家做替身,人格一定很卑劣,我修正刚才的话,小翠是他女儿的可能性不大,可是他替其他不孕的夫妻找寻代母的可能性很高。"白素想了一会,才道:"你的意思是,他利用金女士来生孩子,他可以从中取利?"我挥手:"正是如此。"白素摇头:"如果这样,孩子出生之后,他如何得到孩子呢?"我道:"那很容易,他是医生,可以算准了孩子出生日子,在医院里将孩子偷走!"白素继续摇头——她不同意,是因为小翠并没有在医院被人偷走。我又道:"在医院当时如果下不了手,日后只要认定了孩子的下落,总可以有机会把孩子拐走的。"白素望着我:"一直等到孩子长到二十三岁,做新娘了,才来把她拐走?"我不禁为之语塞。本来我以为我自己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是白素的一句话,却指出绝没有道理等到二十三年之后,才把孩子拐走,她的话,很容易就推翻了我的推测。
我想了一想,还想维持我的推测,因为我觉得我的推测有一定的道理,所以我道:"或许……或许他一直没有机会下手……"我说来迟迟疑疑,连自己对自己的话都没有信心。
白素笑道:"我倒有一个资料可以支持你的推测。"我瞪大了眼睛——白素不同意我的推测,却又说有资料可以支持我的推测,真是莫测高深之至。
白素道:"当时我听了霍医生的话,知道当年替金女士动手术的人,就是把小翠带走的人,知道两者之间必然有极其古怪的联系,我同意这联系极有可能,是那人把受精卵植人金女士体内。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已经大受震动,所以对霍医生接下来所说的一些话没有留意,要不是霍医生又强调了一遍,我也就忽略过去了。"当时白素很受震动——她的这种震动一直维持到家里,所以我看到她进来的时候神色古怪。
她感到震动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原来事情已经不可思议,现在又加上了新的难以理解的因素,使得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当时白素心念电转,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那位霍医生讲话虽然有些婆婆妈妈,可是却很健谈,他自顾自继续道:"那家伙行为古怪,人家做替身,不会选择病人,他却怪在只肯做女病人,不肯做男病人,我们几个经常请他做替身的朋友,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怀疑他心理变态,可能会替我们惹麻烦,所以就没有再找他,也就没有了任何联络。"白素当时听了,也觉得"只做女病人"有问题,而在我提出了我的推测之后,她虽然不同意,却感到这一点,可以支持我的论点,因为只有女病人,才能达到他借体生孩子的目的。
我听了大声叫:"那你还不同意我的说法?"白素还是摇头:"要借体生孩子,可以公开征求自愿借出身体的女子,花费不会很高,生了孩子又立刻可以到手,不必冒拐孩子之险——拐走或是偷走孩子都是很严重的罪行,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做。"我眨了一会眼,想想也确然如此,虽然有了"只做女病人"这一点支持,可是我的说法还是站不住脚。
白素安慰我:"而这位卢医生只做女病人,原因倒可以肯定是为了在女病人身上做手脚。"我骇然道:"如此说来,这家伙不单是对付了金女士一个人,而是对付了许多女病人了?"白素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点了点头,显然她正在思索,却还找不到问题的中心。
我不由自主摇头:"不对啊,如果他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了许多女病人,怎么会没有人发觉?"白素道:"你也真糊涂,若不是金女士的丈夫绝对没有生育能力,妻子在医院动了小手术之后不久就怀孕,谁会怀疑妻子是在医院中被植入了受精卵?只当是自然受孕,即使是在避孕的夫妇,也只会认为是出了意外而已!"我道:"虽然二十年前,DNA检查血缘关系并不是那么流行,可是血型问题呢?要是夫妻都是O型血,生下来的孩子却是AB型,这不一样是开玩笑吗?"白素道:"我相信这位仁兄做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兴之所至,随便做来玩玩的,他一定经过深思熟虑,有很详细的计划,所以他必然先掌握了女病人的血型,才给以适当的受精卵。至于脱氧核糖核酸的检查,谁会没事找事做,无缘无故替自己的儿女,去做这样的检查!"白素的话很有道理,就算要学温宝裕那样为反驳而反驳,也无从进行。我想了一会,不得要领,喃喃自语:"天下有这样奇怪的人,他借人家的身体来生那么多孩子干什么?孩子还是人家的,他什么也捞不着,这种事情都有人做,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白素吸了一口气:"后来我又问霍医生,估计那位卢医生大约替多少女病人做过手术,霍医生说他那里大概是十几个,由于那卢医生手术做得极好,而且收费低廉,所以相当多大医生找他做替身,前后一年,大约至少超过一百名。"我继续喃喃自语:"神经病,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神经病!"白素又道:"霍医生说,那卢医生很神秘,完全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后来大家不去找他,也就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霍医生还说,那卢医生医学知识丰富之极,别说是小手术,即使是最大最复杂的手术,他也游刃有余。"听白素转述霍医生的话,他把"游刃有余"这成语运用在外科医生施手术的行为上,我觉得很滑稽,笑了一下,道:"这种情形好像很不合现代社会的原则,那卢医生既然有这样的本领,他自己应该早就是大医生了,为什么会可怜兮兮地做人家的替身?"白素点头:"我当时一听,也这样想,用同样的问题问霍医生,霍医生说,这就是卢医生叫人猜不透的神秘之处。他还说那卢医生非常不喜欢说话,像是说多一句,就会暴露了什么秘密一样,真是一个——"白素还没有说出"真是一个"什么来,我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大叫一声,虽然没有鲜血狂喷,可是一口气呛住了,好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而我又性子急,急于想把我陡然想到的事情告诉白素,所以一面剧咳,一面不断向白素打手势,狼狈之极。
然而我想要对白素说的话十分复杂,用手势实在无法表达,白素走过来,在我背上拍着,不断道:"别急,慢慢说!"我转过头去看她,总算咳得好了些,就叫道:"我知道那卢医生是什么人了!"这句话对不知道来龙去脉的白素来说,简直突兀到了极点,她一时之间也无法回应。
我咽了一口口水,略为顺了顺气,道;"你知道了勒曼医院为什么找我去的原因之后,就会明白。"白素叹了一口气,推我坐了下来。我一停不停,将勒曼医院找我去的原因,摘要说了,然后道:"我再也没有想到如此不相干的两件事会有联系,所以想也没有去想!"白素神情充满了疑惑:"你是说,那卢医生就是勒曼医院的杜良?"我用力一挥手:"不是他是谁!"白素一面想一面道:"身份神秘……医术高明……的确很配合,可是他在做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直到一秒钟之前,我也在心中问这个问题,而忽然之间我灵光一闪,有了答案,我叫道:"他是在制造人!制造有复制思想的人!离开了勒曼医院之后,他在继续进行研究,用这种神神秘秘的方法在继续研究。"白素缓缓摇头:"卢医生就是杜良的假设可以成立,但是你对他的指责却没有根据,别的人我们不知道,以小翠来说,她的成长完全没有受过干扰,如果说她是杜良制造出来的研究对象,未免说不过去。"我道:"在婚礼中他出现,把小翠带走,这还不是干扰?"白素吸了一口气,我又道:"你回来之后见过小翠没有?"白素摇头:"没有,大亨和金女士都说,小翠精神上压力一定很大,先别去打扰她。"我骂道:"放屁!小翠和杜良已经有了联络,她已经正式成为杜良的试验品了,还顾得什么压力不压力,走,我们这就找上门去,希望尽快可以通过小翠把杜良找出来!"白素道:"你别冲动——"不等她说完,我就叫了起来:"冲动?谁知道杜良这个科学怪医在干什么!他极可能正把复制思想输入小翠的脑部,或许已经输入了!而他制造的活人试验品不只一个,还有许多,没有人能够设想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故!非立刻去找小翠不可,这是我们掌握的唯一线索!"白素微笑:"正因为这是唯一的线索,所以不能让它断了,不能打草惊蛇,要小心处理。"我瞪着眼:"依你说,应该怎样?"白素道:"回来的时候我们商量过,尽量不要刺激小翠,就当她离开教堂之后确然是回到了家里,然后由水荭陪着她,暗中察看她的一举一动。
我不以为然,"这样,我们处于被动的地位,你想想杜良可以等二十三年,说不定又再等上许多年,水荭根本不可能一直监视她!所以我们要采取行动,争取主动。"白素叹了一口气:"我们考虑过很多方法,然而总不能对小翠进行严刑拷打——尤其现在我们对事情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小翠的思想很可能已经是复制思想了,我们完全无法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无法知道杜良是复制了什么样的思想,也无法知道社良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所以只能静以观变。"我想起在勒曼医院看到的复制杜良,有着复制思想的复制杜良,在不明白他的真正身份时,看起来毫无异样,可是在知道了他是什么东西之后,却有极端诡异之感。
这种感觉很难用实际的语言来形容,甚至也举不出具体的事实,或许只是我的心理作用,也或许属于我的第六感。不过我确实知道是有这种感觉。我也相信如果小翠已经被灌输了复制思想,我在看到她的时候,也应该会有这种感觉。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白素对这种无可捉摸的事情反而很同意,那是她深知我确然有些"第六感"的缘故。她道:"我们去看小翠,考验一下你的感觉。"受到了白素的鼓励,我更是信心大增:"还有要实际去进行的事情,十分重要,我和小郭联络。"在我说话的时候,白素用微型行动电话在和水荭通话,我找到了小郭,只说了一句话:"有重要任务,立刻来我这里会合!"白素感叹:"小郭真是好朋友!"我点头:"本来还有一个陈长青,现在连他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不知道!"白素道:"小翠看来一切正常,而且好像已经克服了婚前恐惧,正在和金女士商量再次举行婚礼的事情。"我听得白素这样说,也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股寒意,吸了一口气,失声道:"她还想结婚?"白素神情讶异,像是奇怪我何以有此一问。
我挥着手,相当激动,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如何称呼小翠这种人,情急之下,我脱口道:"她不是人!"白素大大不以为然:"她当然是人,是金女士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人,只是不知道她真正的父亲和母亲是什么人而已——那并不重要,金女士生她养她,也就是她的母亲。"我可以理解白素的反对一可是我也坚持我的意见:"你没有见过复制思想的人,这种人……其实只是被输人了程式的机器人……和机器人不同的只不过是他们的身体并非金属而是血肉,更相同的是他们的身体都是制造出来的!"白素还是不同意:"他们身体的制造过程,和我们一样。"我提高了声音:"不一样,我们是自然产生,他们是人工制造!"虽然这"人工制造"的说法有问题,不完全确切,可是和自然生产的生命有区别,这可以肯定。
白素也感到了有区别,可是和我一样,一时之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两者之间的不同,所以她一面思索,一面摇头。
就在这时候,小郭来到,神情紧张,兴奋无比。
白素给了他一杯酒,我想用最简单的方法把事情向他交代清楚,可是却发现事情实在太复杂,无法作简单的叙述。
在尽可能简单化的情形下,还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把事情说明白。
小郭神情骇然——这是任何人在知道了这种事情之后的正常反应。小郭很镇定,不等我再说什么,他就道:"我知道我的任务是找人。"我问:"找什么人?"小郭立刻回答:"找情形和小翠一样的人!"他毕竟和我合作了许多年,所以知道事情应该如何进行。
这时候他眉心打结:"很困难,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之前,不过也不是办不到……先去找那些用过那个卢医生做替身的大医生,了解卢医生替多少女病人做过手术,然后再找那些女病人,了解她们在经过户医生的手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到这里,抬头向我望来,我用力点头,他当然可以看到我极度赞赏的神情,他一挥手,转身就走,到了门口,他才停了一停,问道:"那个杜良,是地球人?"我道:"是地球人,和你我一样。"小郭由衷地道:"真了不起!比外星人更了不起,就是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我想你这样紧法,主要是因为对地球人行为没有信心的缘故。"我苦笑,没有回答。没有回答等于已经回答了小郭的说法,确然,我对地球人的行为没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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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十章 很久以前可能发生过的事
小郭长叹一声:"我劝你,也劝我自己:乐观一些,事情未必完全坏,总也还有一些好的。"他这样说,是指地球人的行为而言,我刚想说:"你什么时候变成熟了",白素已经道:"小郭,你的想法比卫斯理成熟!"小郭居然照单全收,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我和白素立刻安排去见小翠,到了金女士住所,第一个印象就是感到储中望和金女士确然是一对恩爱夫妻,住所之中到处都是放大了的他们的照片,尤其是年轻时候他们的合影,可以从他们眼神之中看出他们的感情。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后来妻子莫名其妙怀了孕,储中望的伤心也就更甚。
我们到的时候,小翠正在向那个倒霉的新郎撒娇,水荭和金女士向我们眨了眨眼,向我们示意小翠完全不知道她自己出生有古怪,要我们也不要说起。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新娘,只见她浓眉大眼,有一种充满了自然气息的美丽,称得上艳光四射。或许是心中有了主见,觉得她一点都不像样貌普通的金女士,也完全不像照片中的储中望,当小翠过来与白素和我握手的时候,我更感到小翠的样子很是眼熟,可是却又无法说得出她究竟像什么人。我自然而然向白素望去,看到白素也有和我同样的感觉。
我第一句话就说:"你衣服的颜色,和你不相衬。"这正是那男人(我们假定是杜良)在教堂对小翠所说的话(我们假定那是预设的暗号),我这时候说出来,当然是想看小翠的反应如何——我相信她只要有一点点感到自己秘密被窥破的吃惊,我和白素都可以感觉得到。
可是小翠的反应,却是完全不知道我这句话是怎么一回事,美丽的脸上所显示的愕然,绝非可以假装出来。
同时我看到水荭在一旁掩住嘴笑,分明是在笑我做了傻事。
后来水荭继续取笑我:"我还以为神通广大的卫斯理会有什么法门,原来也只不过是开门见山就说那句话来看反应!这个方法我早已用了很多遍,完全没有用处,小翠对于在教堂中遇到那男人的这件事,完全没有了记忆,她只记得自己心中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心慌,就逃回家去了。"我没好气:"我怎么知道你已经用过这个方法——你如果继续取笑我,我就不把我们已经知道的许多事情告诉你!
这番对话,是在和小翠会面之后不得要领,和水荭一起离开的时候说的,水荭立刻遭:"不再说了,两位有什么新的发现?"我道:"有大大的发现,不过要等人到齐了再说。"水荭反应快绝,立刻联络陶启泉、朱槿,约在我家见面。他们来得也快,和我们同时到达。
我向他们说了在勒曼医院的事情,然后说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竟然极有可能是一件事。
和我们当初想到两件事竟然有联系一样,各人那感到意外,同时都感叹,觉得"复制思想"不可思议。
大亨有他个人的意见:"那个勒曼医院本来就是由地球人建立的,现在却变成了外星人的大本营,很是岂有此理!难得这位杜良,能力比外星人更高,离开勒曼医院是一件好事,找他出来,我会支持他建立比勒曼医院更好的医院!"陶启泉比较现实,他还:"要建立更好的医院,需要大量杰出的人才,结果只怕来的又绝大多数是外星人!"大亨瞪着眼,神情虽然不愤,可是也无可奈何,我望着他,忽然觉得小翠的样貌神情,都有些像他,难怪在见到小翠的时候,会感到眼熟。
然而这种想法实在比温宝裕还要温宝裕,匪夷所思至于极点,所以我自然而然,大摇其头。可是在我于旁人眼中莫名其妙摇头的时候,白素却紧握我手,显然她不但知道我想到了什么,而且支持我的想法,然而当我向她望去,她也同时在摇头,表示这种想法实在太荒唐。
朱槿的意见代表了大家的想法,她道:"现在最主要的是把那位杜良先生找出来。"我道:"请动员你所能动员的一切力量。"朱槿当然知道这一句话代表了全世界范围内无数久经训练的特别工作者的总动员,所以她考虑了一会才点头答应。
只要朱槿点了头,我相信在全世界范围内找一个人,效率会比小郭高出许多偌。
白素问了水荭关于小翠的情形,水荭苦笑;"根据我的观察,小翠对那一段经历,确然是完全不记得了,她正忙于再次举行的婚礼。"我道:"杜良既然有方法可以灌输复制思想,就也可以取消脑部的一些记忆。当然更有可能她受了杜良的指挥,把一切隐瞒起来,以为我们不知道底细,就会相信她。"陶启泉和大亨齐声问:"这个杜良,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我哼了一声:"当然是一个大阴谋!要问杜良才知道,他可以等超过二十年才来找小翠,由此可知道这人的可怕,总不会是什么好事情!"白素低声道:"想想小郭说的话。"我不加理会,道:"要严重警告金女士,不能对小翠的古怪出生有丝毫透露,还需要对小翠进行长时间观察,如果一直找不到杜良,她是唯一的线索。"水荭道:"放心,金女上不会漏半分口风——她要是一说出来,小翠就不再是她的女儿了!"事情真是诡异,小翠明明是金女士十月怀胎所生,可是却在血缘上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事态发展到这里,就只等杜良的出现了。
三天之后,小郭带来的消息,十分惊人。
经过向几个大医生调查之后,发现由"卢医生"进行的手术超过一百宗。而对这些手术的病人追踪的结果,找到了其中的三十七人,毫无例外,这三十七位当年动过小手术的女病人,都在手术之后不久怀孕,生产顺利,儿女都已成长,十分正常。
由此可以推论,没有被追踪到的接近一百名女病人,情况也正是如此。
结论是杜良通过向女病人植入受精卵的方法,制造了超过一百个人,杜良制造这些人的方法或许还更古怪,可是我却可以肯定这些人必然同时和杜良的思想复制有关。
这些人的复制思想会产生什么样的行动,杜良的真正目的何在,实在无法不令人震惊。
小郭在说这调查结果的时候,也有些脸色发青,我望着他冷笑:"未必全是坏的,或许也有好的——好的在哪里,请你随便设想,然后告诉我!"小郭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才苦笑道:"经过调查,当年出生的孩子都很正常,应该说都很出色,无论在学业还是工作上都有极其不寻常的表现……"小郭说到这里,一口气举了好几个名字出来,确然都是很有名的青年才俊,他又道:"这些人好像都没有做什么坏事。"我道:"你应该说'这些人还没有做什么坏事'——谁知道有复制思想的人下一步的行动会怎样!"小郭无话可说,只好道:"我继续去调查。"他继续调查的结果是在一个月之后,又找多了十六个女病人,情况一样。
而朱槿那里,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决定我需要采取有效的行动了:他躲着不见人,就把他逼出来,就像放烟进蛇洞把蛇逼出来一样。
我用的方法简单之极,我想到杜良要不见人而又不与世隔绝,他就必然会利用电脑网路。我就写了一封信给他,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如果他不尽快和我联络,我就把已经找到的他的"制作品"公开,而且同时公开他曾经做过的一切。
我通过许多关系,把这封信放到许多网路上,很快几乎全世界网路使用者,一接触网路,就可以看到这封"卫斯理致杜良先生书",我相信杜良必然可以看到。
果然,第五天晚上,我独自在家,门铃响起,打开门,一个面目普通到了接近模糊的男人,站在门口,和水荭所描述的教堂中那男人一样,当然就是被我逼出来的杜良先生了!
这个杜良就这样无惊无险无风无浪的出现,一定又会有一些人认为是"草草了事",或者认为"卫斯理不再历险"等等。其实这个故事的情节已经发展完毕,只等解开最后一个谜团了。就算卫斯理爬上喜玛拉雅山顶,潜人大西洋底,盗了紫青双剑去斗喷火九头怪兽或是被鲸鱼吞下肚子去再从背上的洞中逃出来,九死一生,历尽沧桑,才把杜良找出来,这些经过也并不属于故事的情节,而只是故事的过常懂得说故事的人都知道,当故事情节不够的时候,就需要利用过场来填充。像这个故事那样情节复杂到排山倒海,来不及接受的情形下,还要过场来做什么?所以杜良适合干净俐落地出常却说当时杜良和我一照面,就狠狠地道:"我不知还倒了什么霉,怎么会又沾上了你!当年就是因为躲你,从瑞士躲到了格陵兰,现在你还是不肯放过我,甚至于手段卑劣,还想要祸延无辜,真是可恶到了极点!"一看到杜良出现,我满心喜悦,随便他怎么骂好了。我一把把他扯了进来,劈头就问:"你的阴谋是什么,老实说!"杜良扬起手来,像是想揍我,可是结果只是用力挥手,继续骂道:"你这个只知道崇拜外星人的小人!如果是外星人做这些事,你就说相信外星人不会对地球有恶意,是我做的,因为我是地球人,就变作了阴谋!"我向他拱手:"且息怒,你把事情说明白了,是不是阴谋,自有公论!"杜良口出恶言:"阴谋真是有,不过是你的外星人祖宗设下的,并不是我!"他不但情绪激动,而且显然对外星人有极大的不满,我知道事情本来已经复杂无比,再这样情绪化地纠缠下去简直没完没了,我以极快的动作,奉上美酒一大杯,等他喝完,我才道:"我问,你答,如何?"他瞪了我一眼,总算点了点头。
我定了定神,觉得问题太多,但从头问起,总不会有错。
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有了复制思想这样巨大的发现,为什么不在勒曼医院公开?"杜良厉声道:"为什么要公开给那些外星鬼享现成,使他们能够对付地球人?"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声色俱厉,我正在想如何向他解释外星人不会对付地球人,却见他突然之间神情变得十分沮丧,苦笑道:"可惜已经迟了……我本来只是怀疑,可是现在已经实验证明……证明了我又能做些什么?"我发现我问了一个问题,他带给我的不是答案,而是更多的问题。在这样情形下,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再问,而由得他说下去。我只是把大瓶酒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大口喝酒,然后不像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道:"当我成功地复制思想之时,我准备向全世界宣布!可是我随即发现复制的思想和遗传基因有极度的纠缠不清的关系。也就是说,人,思想,在生命的进展中逐渐产生,逐渐成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思想,人人思想不同,不可能有统一的情形出现。可是复制的思想和遗传基因纠缠在一起,会随着遗传基因一代一代传下去。如果人类祖先有一批人接受过复制思想,那么他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世世代代,都摆脱不了复制的思想,在遗传的复制思想部份,思想完全相同,统一!"他一开始说,我就知道他将要说的话十分重要,所以听得很用心。
杜良略顿了一顿,继续说:"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立刻联想到了人类的历史,在人类历史上,持续不断,古今中外,都有许多人莫名其妙完全丧失了自己独自思考的能力,而盲目的听从少数人甚至一个人思维的指挥,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现象?"说到这里他陡然吸了一口气,我也同时吸了一口气——在勒曼医院中,从复制思想联想开去,我也想到过这一个问题。所以这时候我和他异口同声叫出来:"复制思想!"他听到我也这样叫,讶异莫名,望住了我,我连忙摇手:"我只是模模糊糊想到,完全不知就里,要向你请教。"杜良点了点头,像是觉得我能够有这样的联想,已经很不容易了。他道:"历史上不断有这种人和蚂蚁几乎类同行为的原因,是因为在那时候,指挥行动的是复制思想,来自遗传基因之内的复制思想!"他的话我有点明白,却又不十分明白。
杜良望了我一会,继续道:"我认为在人类遗传基因之中,有复制思想,这种复制思想,大概以潜意识的方式存在,平时并不是人类行为的主导思想,可是在一定条件下,像受到了某种语言的提示,或者某种他人行动的影响,潜在的复制思想就会起指挥行动的作用,举例来说,像是……像是……"他看来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的例子,我道:"我没有想得你这样深刻,不过在勒曼医院,听说了复制思想之后,我就想到在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皇帝'这种东西,就是人类有统一的服从、甘心为奴、屈服这种思想的结果,而这种思想是如此一模一样地表现在各种各样人的身上,所以我推测这种思想就可能是复制思想。"杜良大大高兴,以致手舞足蹈,道:"和你说话,真是有意思,有意思!"他一高兴就忘记刚才穷凶极恶骂我了,他又道:"你想到的和我一样!当听到'万岁、万万岁'的吼叫时,人就会屈膝下跪,任凭杀戮,这种行为,绝对不是人类的本性,而是这种吼叫,唤醒了隐藏在遗传基因里的复制思想,由复制思想指挥了人的行为,才变成这样子的。"我听得目瞪口呆,因为照他的说法,人类有自己的思想,还有复制思想,在特定的情形下,复制思想会代替自己的思想来决定人的行为。
这种说法新奇之极,也匪夷所思之极。
可是从古今中外人类历史去看,许多完全难以解释的人类行为,似乎也只有这个说法可以解释。
说一件小事,我就常常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完全可以逍遥自在地度其余生,却还是狗颠屁股似的向强权鞠躬如也地表现他们的奴性。如果用杜良的说法来解释,就很容易明白了,那是因为:他们遗传基因之中的复制思想发作了!
想到这里,我道:"这……深入人类遗传基因的复制思想……好像非常偏重于无条件的服从?"杜良张开双臂,叫道:"正是如此,这正是当初把复制思想灌输入人类脑部的目的!"我陡然震动,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才道:"当初……当初……是多久之前?"杜良双臂挥动:"不知道,大概是几千年前,人类开始有所谓历史的记载时。"我疾声问:"是什么人在那时候就有能力做这种事?"杜良冷笑:"那还用问吗?"我又问:"这样做目的何在?"杜良笑得更冷,还是用同一句话回答:"那还用问吗?"我屏住了气息,说不出话来。
杜良直视着我,道:"卫斯理啊卫斯理,现在你应该知道你一直在说外星人对地球人不会有恶意是如何荒谬绝伦了吧!"我除了眨眼之外,全身僵硬,无法有任何动作。
照杜良的说法,是:几千年前,有外星人把"必须服从"这样的复制思想输人人类脑部,形成奴性。
在这种复制思想指挥下,人就有屈膝为奴的行为。而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要使人类成为没有主见、只有盲目向强权叩头的奴才!
这样做的外星人,当年是为了容易统治地球人,后来他们离去了,或者还没有离去,而那种复制思想却从此深入人类遗传基因,世世代代传了下来,以至于一发作,人就会产生以做奴才为荣的行为——这种行为触目可见,不是杜良平空捏造出来的。
我虽然想到了这些,可是在我又有动作能力之后,我就不停地摇头。
杜良望着我,等我反驳,我吸了一口气:"不对,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以做叩头虫为荣的想法,人类历史上不乏勇于反抗、不怕死、不畏强权的英雄好汉!"杜良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这样说,所以他立刻回答:"有两个可能,第一,当时地球上虽然人不是很多,可是在被输人复制思想的时候,总有很少数人幸免于难,这些人遗传基因中没有复制思想,就成为人类中少数的硬骨头,第二,遗传有显性、隐性之分,一代一代传下来,如果显性占了优势,就可以克制隐性,使得有些人受影响的程度减到最低,这些人自然也可以在叩头虫满地乱爬的时候挺起脊骨做人!"我张大了口,还是摇头,过了一会,我才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假设!"杜良道:"对,所以我要做实验,证明我的假设!"杜良在勒曼医院的留言曾经提到过他要做实验这一点,我才道:"勒晏医院设备先进,为什么你要离开医院去做实验?"杜良嘿嘿冷笑:"那时候勒曼医院已经有不少外星人,我实验的目的是要证明外星人曾经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对付过地球人,你想我的实验会能够顺利进行吗?"我叹了一口气——杜良对外星人的仇视很强烈(他甚至于称外星人为外星鬼),这当然是他有了这样的设想的缘故。
我企图解释:"外星人有几千几万种,至少在勒曼医院的那些,对你成功复制思想的成就,佩服之极。
杜良哼了一声:"当然,我是从里到外真正的地球人,哪像他们,鬼头鬼脑顶着地球人的身体冒充是人!"我不在这一点上和他争论,问他:"你要做什么样的实验来证明你的假设?"杜良神情严肃:"我把特定的复制思想,和遗传基因结合。"他说来简单,不过我知道其中过程之复杂,他再向我解释,我也不会明白。
我道:"这些用来做验的遗传基因,属于一些受精卵?"杜良点头:"是,勒曼医院和许多人有过接触,保留了一些受精卵,本来是用来研究复制人的,后来发现无性繁殖更适合复制,就冷冻起来,恰好给我用来做实验。"我呼吸有些不畅顺,做了一个手势,请他说下去。
杜良道:"我给那些受精卵的复制思想很简单,是一些有关颜色、声音等等的暗示,绝对不会影响这些受精卵成长之后的生活。我的目的就是要证明,在这些受精卵变成成人之后,那种复制思想始终还存在,在某种暗示、刺激之下就会发作,从而证实我的设想。"我忍无可忍,想要大叫,可是杜良厉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等我讲完了再说!"我忍住了气,杜良继续道:"我选择了他们绝不应该离开的环境,例如在婚礼中,在重要的会议中,在可以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向他们发出暗示,要他们跟我走,结果完全成功!即使他们自己的思想意志都告诉他们不应该离开,可是只要启动了潜意识中的复制思想,就会立刻听我的指示,做出不可理解的行为。"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这证明我的假设完全成立——在很久以前地球人就被做了手脚,输入了复制思想,而干这种事的,就是你说不会伤害地球人的外星人!"他说完,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让我发言。
在他的慷慨陈词之后,我对他的指责,也变得很无力:"你竟然用人来做实验,而且还制造了那些人!"杜良哈哈大笑:"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说,除非你彻底否定生命的价值,不然总不能认为一枚一直被冷冻的受精卵比一个人更好!早年能够在勒曼医院住过的男人,都是极其出色的人物,而医院方面选择的女性卵子都取自健康美丽的女性,所以成为人之后,都有极其优秀的遗传,现在他们都已成长,事实证明他们全是出色的俊男美女,他们的生活比普通人好而且有意义,我不会认为他们会宁愿是一枚受精卵。"我苦笑:"可是你扰乱了伦理,他们都不是他们父母的真正儿女,只要进行DNA比对,发现他们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就会形成难以挽救的痛苦。"杜良更笑:"谁会无缘无故对自己的父母或子女进行DNA的比对?再吃饱了饭没有事做的人也不会这样!我在借妇女的身体培育他们的时候,十分小心,连血型都必然配合,事实也证明,这些人和他们的父母相处极好,都是父母心目中的好儿女!"我的质问已经越来越没有力,我道:"那么容貌呢?他们和他们的父母都不像!"杜良笑道:"子女和父母不像的这种现象普遍之极,谁会因此而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大概除了卫斯理先生之外,谁也不会那样无聊,去研究人家的这种私事!"我知道再说下去只有使他更加对我嘲笑,可是有一件事,我还是不能不说,我就把储中望绝对没有生育能力而结果妻子却怀孕的情形说了出来,道:"就是这位被你在教堂中带走的新娘。"杜良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好一会他才苦笑:"什么事情都会有意外……我会努力补偿他们——"我忙道;"拜托你离开他们越远越好——那些人的复制思想还在吗?"杜良道:"还在,可是对预设的暗示已经没有反应,而且和我相会的那段记忆也已经消失,绝对不会影响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我默然喝了一会酒,向杜良说了大亨愿意支持他研究,杜良立刻拒绝:"我有我的方法,不想受任何人干扰,尤其不想受你和与你有关的人干扰。"他从头到尾,对我都没有好感,本来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他,也懒得再开口,他放下酒杯,扬长而去。
后来白素问我想问他什么问题,我道:"我想问他,当年大亨有没有到过勒曼医院。"白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问的原因,她道:"虽然说无巧不成书,也不会巧到这种程度吧?"我道:"然则如何解释大亨一看到小翠,就会如此喜欢?"白素笑道:"你快变成'情公子'了,这样喜欢'寻根究底'!"我只好苦笑——在小翠真正的婚礼上,我还是越看越觉得新娘像大亨,不过当然没有再追究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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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