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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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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个故事,叫作"改变",很切题。因为故事之中,有极多的改变——从齐白生命形态的改变,到我改了主意去找古墓,都是改变。
地球上以至宇宙间,一切事物,都不断在改变,变化或大或小,肯定都在变。
改变,是绝对正常的一种自然现象。
曾有人对公众(或个人)作出了一些许诺,若干时日之后,发现实在做不到,痛苦不堪,便前来问计。授以一句话,问题就迎刃而解。
这句话是:"我改变了!"
既绝对合乎宇宙间的自然现象,谁能不让你改变?
卫斯理
一九九三年九月十二日
花大如盘,头大如斗
目录下一章
□作者——倪匡
—有一句话是不是可以成立。
这句话是:只要是生命,都有终结的一天。
白素问:"你是单指地球上的生命"我还没有回答,就听到楼下老蔡攫直了喉咙,大呼小叫:"先生,你来了,好久不见,真太好了,他们两夫妻都在。"情形普通之极,但是我和白素,面面相觑,矫舌不下,惊诧不已。
常言说人居多是"眼睛长在额头上",而我们这位"老管家"老蔡,眼睛根本是在头顶上,对于上门来访者,态度之差,可得世界冠军,连好声好气都没有,怎会如此"礼贤下士",不知是谁能蒙他老人家如此青睐。
我们正在猜时,已听到来人的声音:"帮你找好了,就在你的家乡,也买了下来,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小礼物好了!
老蔡一连声道谢,听得出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真正的感激,竟还带着哭音,那是感激涕零了。
来客一开口,我们就知来者是谁,可是对于老蔡的行为,仍是诧异不已。
两人的对答,表示来人应老蔡之请,送了一样什么东西给他,所以老蔡感激莫名,但老蔡一向眼高于顶,怎会如此客气?不知来人送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可以肯定那必然不是普通的物事,因为来人根本不是普通人,乃是天下盗墓第一把手,盗墓大王齐白是矣。
自从古酒大会之后,我一直没有齐白的音讯。这个人,就算有事找他、也根本我不到他,故此每经过一个时期,他都会自行出现,而且每次,都会有新奇古怪的事和他一起出现,所以他一直是我最受欢迎的来客之一。
这时,齐白已在楼下大呼小叫:"卫斯理,卫夫人,齐白来了,你再也猜不到,我带了什么礼物来了!"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确实想不出他带了什么事物来。我正要回答,却突然听到了一声怪叫——那声怪叫,毫无疑问是红绫所发,但是她何以会发出这样的怪叫声来,也令人心惊肉跳。
我身形一闪,已出了书房,向楼下看去,看到的情景,奇特之至。
我看到了三人一鸟站着。那三人是老蔡、厅白和红绫,一鸟是那头鹰。
(发生在那头鹰身上的事,先称大奇,容后补叙。)老蔡微弯着腰,脸上每一条皱纹之中,都散发着喜悦和感激。齐白和红绫互望着,齐白的神情,极其惊讶,因为红绫非但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而且伸手直指着他,也瞪着他,神情极难形容,大体上可以用"惊喜交集"这样的语句吧。
齐白没有见过红绫,忽然之间,看到了这样的一个怪人,带着一头巨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冲着他怪叫,其惊讶可想而知。
(红绫虽然是我的女儿,但在陌生人眼中,她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人。)可是看他的神情,又显然知道他是什么人——那当然是他直在留意我的记述之故。
是以他虽是惊讶莫名,但也伸手指向红绫,也发出了一下怪叫。
我用了很多文字形容这情影,实际上,两下怪叫和乎是接连发生的。而在齐白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之后,红绫又是一下怪叫,嚷着:"你身边带的是什么酒?
不得了那是什么酒?"
刹那之间,齐白的神情古怪之极,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了。红绫的视线,却已盯在他手中的一只布袋上。
齐白再叫了一声,也嚷着:"你怎知我带着酒"?
红绫大声道:"酒味那么浓,除非是没有鼻子,不然怎会闻不出来?"齐白满面疑云的向我望来。我道:"不是别人没有鼻子,是你的感觉特别灵敏。"红绫向我望来,叫了我一声。我道:"女儿,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齐白叔叔。"红绫立时道:"齐白叔叔,把你带来的酒,快些给了我吧!"齐白的神情古怪之极,一来,他不明白何以卫斯理会在一个如此嗜酒的女儿。
二来,他实在不明白何以红绫会闻到酒味。
而红绫在说了之后,看她的神情,像是想动手去抢了,而她肩上的大鹰,也伏着人势,张开双翅.欲扑向前。齐白急叫:"这就给你!这就给你!"他一面叫,一面已反手中的布包、向红绫递了过去,我一见这等情表,就急叫:"慢慢解开来。"可是我虽然说得快,还是迟了一步,布包一到手,红绫一双大手,两边一扯,"嗤"地一声,已经经把布包扯成了好几片。
我之所以要大喝,是因为我知道,齐白一生盗墓,在他身边的物事,无一不是古物,有的可以列入稀世奇珍一类,那布包的布,颜色黯没,看来不起眼,但一定是珍贵的古董无误。
果然,后来向齐白一问,他说来轻描淡写:"没什么,只是一幅古代波斯织锦,可能是人类第一幅用这种复杂的方法制造的作品——我们又不研究人类的纺织史,要来它没有什么用。"听听!
却说包裹布被扯碎之后,现出来的,是一个玉盘子,那玉盘子相当大,足有两个小提琴叠起来那样大小,玉质晶润,有着浅黄色的自然花纹,看来不像是曾经人手的痕迹,而是天生的玉纹。
玉盒的扣是纯金的,线条浑朴古拙。
红绫向我望了一眼,伸出伸舌头,又副馋相,吞了一口口水,这才把扣打开,掀开盒盖,现出里面来,俨然合缝,恰好放进玉盒中的另一个玉盒。
红绫一见就叫:"有趣!有趣!"
我一看里面玉盒的纹理,竟和外面一只合得上,就怔了一怔,白素已道:"岂止有趣而已,这时整块玉剜成的,这手工,简直是鬼爷神工!"齐白大是高兴;"卫夫人真识货!"我也赞了一句;"要剜得这样严贴,这不知是哪一个大匠的呕心沥血之作?"要把一整块玉,剜成一个玉盘,那并不难,普通工匠都做到得到。但是要把剜出来的玉,成为另一个盒,而恰好又可放进大盒之中,又严丝合缝,这就难绝了。从玉的纹理看来,这分明是同一块玉,所以,这五套盒的价值,手工大于玉的本身。
套盒一共有三层,在红绫不断的"有趣"声中,打开了第三个盒子,我就看到了一只小晶瓶。
水晶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矿物,无色、透明,看起来和玻璃差不多,可是人工制造的水晶,技艺再高超精巧,也无法和天然水晶比较——正如人,再强大也无法和大自然的力量相比一样。
这只瓶子,一看就知道是天然水晶制成的,它呈立方柱型,型制古拙,红绫伸手抓了起来,瓶中有八成满的全透明液体在晃动。
这也是很奇妙的,一看到瓶中的液体,我几乎立即肯定,那瓶中盛载的,就是当年古酒大会之中,醉倒了来自世界各地酒徒的那种古酒。
同时,我的鼻端,似乎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虽然那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因为水晶瓶子不但有极好的瓶塞,而且还用火漆密封着——这也正是齐白讶异红绫何以会知道他带着酒的原因。密封的瓶口,裹在三层玉盘之中,酒味是无论如何没有理由外泄的。
可是红绫居然闻到了!
当时,红绫的神情,极值得形容,她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肺活量惊人,所以这一口气,也吸得特别长。接着,声音像是自她身全的每一个细胞之中迸射出来一样:"好酒!"我向齐白望去:"又发现了?"齐白摇头;"象这种万载难逢的事,如何还有第二遭!"我不解:"可是那次已经把两大坛酒,喝了个涓滴不剩!"齐白道:"还记得那个把一只来自阴间的盒子交给你的怪人?"我"啊"地一声,是了那怪人留下了一瓶,说是带回去给亚洲之鹰罗开喝的。
一定就是那一瓶了。可是罗开极嗜酒,焉有不喝之理?
我把这问题提出来,齐白道:那怪人说,罗开把酒喝了两口就停止了,就这样的好酒,人生难得几回逢,听说卫斯理最近找回了女儿,他女儿又极嗜酒,这余下的酒,就当是我的礼物吧!"我用力挥手:"你弄错了吧,古酒大会至今,好多年了,这时间……"齐白道:"那怪人离开古酒大会之后,第三年才见到了罗开,而受了罗开的吩咐之后,又到最近,才把酒和话交到我这里。"在我和齐白谈话时,红绫早已打开了水晶瓶,就着瓶口,一口又一口地喝酒,已喝去一大半了,不但从她的神情上,简直可以自她的全身,感到她深深地享受着好酒带来的乐趣。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这罗开,是全世界最好,最懂得送礼的人!"白素提醒她:"罗开叔叔!"红绫立时道:"罗开叔叔——妈,你喝!"她把酒瓶向白素递了过去,白素在刹那间,感动莫名,她握住了红绫的手;"我不爱喝酒,你自己喝。"红绫又向我望来,我忙道:"我喝过,你自己来。"这酒,对红绫来说,珍罕无比,她居然肯分与我们喝,自然叫人感动。红绫再望向齐白,齐白笑:"当然我不会喝你的。"红绫发出一声欢啸,仰起脖子,把余下的酒,一口气全都灌进了口中。
齐白大声鼓掌:"好!好酒正应该如此喝法,只有酸丁,才一口一口地品味,不愧是卫斯理的女儿!"红绫过了好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齐白叔叔,多谢你了!金福不止一次,向我说起过这酒的好处,我也设想了千百次,但等到一入口,才知道再想,也想不到它的美味。"我在一旁解释:"金福姓曹——"齐白记性好;"哦,古酒会上的那楞大个儿。"接着他又感叹:"又好多年了,这些年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我道:"有关那盒子的一些事,你都知道了?"齐白点说:"都知道了。"我少不免问他:"这些年来,你在干什么"?
齐白长叹一声,其声悠悠,大是凄苦,竟像是心中有无限的愁苦一样。
红绫忙道:"齐白叔叔,你有什么为难,我一定帮你。"我忙道:"别上他的当,他有什么为难,我想是找一座古墓,却又找不到。"齐白哭丧着脸:"世上还有比这个更悲哀的事吗?"他的确认为"想找一座古墓而找不到"是世上最悲哀的事,那么,和他交谈,就必须认同这一点。可是我却无法做得到,于是,我只好摊了摊手,转换了话题:"很精致的水晶瓶,很精致的玉盘!"齐白无精打采:"不算什么,两者都是当年西方工匠所制而给蒙古皇旁的贡品。"我又另找话题:"你帮老蔡做了些什么事,令他如此感激潸零?"齐白神情更是沮丧:"也没有什么,老蔡想到百年归老,难免一死,所以托我替他找一个墓地,我替他在他的家乡找到了,是一幅好风水的好地。"我"啧"地一声;"你连阴宅的风水都懂,了不起!"我的话中,略有讥讽之意。可是齐白分明心事重重,并不在意。
倒是老蔡的想法,引起了白素的感叹,她低叹了一声,望向一直在身边的老蔡:"老蔡,你什么时候想回乡,只管说,我们不会阻拦你。"老蔡神情黯然:"我想过年前就走。"我和白素异口同声:"没问题——"齐白在这时,又叫了我一声,我知道他必然是有事来求我,可是我对于各类古墓的知识,微之又微,而且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我假装不知道,随便"嗯"一声,又说了另一个话题:"你可听说过有一座全木结构的房子,被称为'神木居',是元朝时建造的,房子的一梁一柱,全是珍贵无比的木材——"不等我说完,齐白已打断了我的话:"我只对古墓有兴趣。"这时,连红绫已看出,我是故意在推搪齐白,她为齐白不平:"爸,你问问齐白叔叔究竟想说什么。"我没好气:"除了找一座古墓而找不到之外,还会是什么!"齐白幽幽叹一声;"就是这样!"白素道:"请坐下来,我去拿酒。"齐白指着那水晶瓶:"不必了,在这瓶中加水,瓶中那几滴酒化开来,就比什么酒都好。"齐白说得如此夸张,红绫居然同意:"是!是!"一瓶古酒下去,红绫全身透酒香,说话之时,更是酒重四溢,老蔡不会喝酒,赶紧退开了几步,免被酒气所袭。白素如言在瓶中加了水,再倒出来,我喝了一口,果然大具酒味。
我催齐白:"该说了,是哪一个古人的墓?"齐白一宇一顿:"成吉思汗。"红绫眨着眼,显然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成吉思汗"是什么,但我和白素,却自然而然感到震动,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成吉思汗!
稍懂历史的人,都会知道成吉思汗。
但是,知道成吉思汗的人,大都只知道他的赫赫战功,建立了横跨欧亚两洲的大帝国,建立了元王朝,可是对他的死亡,却很少提及。
成吉思汗不像秦始皇,秦始皇从开始做皇帝起,就同时开始经营他的陵墓,所以秦始皇陵墓,有许多传说和渲染,变成了古墓中最著名的一座。
但是成吉思汗墓呢?几乎没有任何有关它的记载,连墓址究竟在何处也不知道,他死亡时的情形如何,也没有详细的记载,只知道他是在连征西夏时死亡的。
(西夏这个国家,在历史上也神秘莫名,有关它的记载不多,西夏文字至今也无人能明白。)早些日子,在报章上看到,蒙古和日本合用的探索队,经过了许多年的努力,仍未能找出成吉思汗的墓在何处,齐白不知是不是曾参与这个搜索队的工作。
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冷淡——因刹那之间,由成吉思汗墓所产生的联想,颇是惊心动魄。
联想如同排山倒海而来,最主要的自然是由于这个蒙古人,南征北战,凭着铁骑,建立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帝国。在帝国的图上,他是至高无上的第一人。他的权力之大,只怕在历史上,没有人可以和他匹敌。
但是他也难免死亡,她也不能长命,——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竟然能知道我想到了何处,她道:"历史的记载是公元-一六二年,一二二七年卒。"白素对于各种数字的记忆力很是高超,而我在这方面的能力甚差,所以,一切灵敏字,都由她提供,习以为常,这是她能够能知道何以向她望去的原因。
算起来,以他的帝国大皇帝之尊,天下财宝可以要什么有什么,可是阎王要他三更死,他却不能一千岁活下去,享受他的荣华富贵。
关于成吉思汗这个人类历史上拥有至上权力的人的死亡,历史上留下来的记载极少。他死了之的就是他的后人争做皇帝的记录。仿佛这个一世之雄,就因为死了,而被人完全遗忘了。
到底他的葬礼如何举行,墓地如何经营,陵寝设于何处,竟一点记录也没有,就像他陡然消失一样。
这确然是历史的一大秘密——当时文化已十分发达,不应该有这种情形出现。
既然出现了这种情表,可知其中一定有巨大的隐秘在。若是找到了成吉思汗墓,便有助于破解这个历史上的大隐秘,那就是极具意义的事。而且也一定极吸引人,不是单单盗墓那样简单了!
我一口气想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道:"早些日子,报上有消息,说蒙古和日本合作——"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齐白已嗤之以鼻:"那批人,再努力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白素破例,对这件事也有兴趣,她道:"然而阁下已有了初步成绩?"白素的话,已经说得很是委婉的,但是齐白一听,还是长唷一声,面色难看之至,声音干涩:"也……没有!"他既然认为找不到一座想要找的古墓是最惨的事,对于成吉思汗墓,他一点线索也没有,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也跟着叹一声——我觉得在这件事上,非对齐白直话直说不可,不能敷衍了事,因为他对这件事,实在太认真了。
我道:"你是专家中的专家,如果你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们更是帮不了忙。"齐白闷哼了一声:"真是古怪透顶,照说,那应该是帝国的头等大事,怎么会一点记载也没有?"我没有作声,因为这个问题,几百年来,不断有人提出,根本没有答案。别说是现在,就是蒙古亡国不久,明朝建立,秩序初定之时,已有人问起这一点,可是在当时,已经无法有答案了。
在中古时期,所谓"天下大乱",那是真正的大乱,乱到了没有一户人家可以保持完整的程度,乱到了什么都可以消失的程度,乱到了一切事实都可以被烟没有程度。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死和他的丧葬,也就在这样的混乱之中,成了历史之谜。
齐白半天眯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照我的推测,以当时国务之盛,天下财宝,无穷无尽,成吉思汗的墓,必然是真正的宝库,还远在秦始皇墓之上,而且,还包括了西方的宝物和阿拉后世界的珍宝在内,都是神话中才有的宝库!"我仍然保持沉默。齐白继续发表议论;"而且,成吉思汗墓的结构,一定如秦始皇陵那么复杂——复杂到了根本无法开掘的地步。"我应了一句;"何以见得"?
齐白一挥手:"第一,蒙古人的性格大开大阖,没有那么多精巧算计功夫;第二,从没有听说成吉思汗死前就已经营建陵墓,所以,他的墓是在死后才营建的。"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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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双手一摊:"所以,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只要知道了墓地的所在,也就等于大功告成了。"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齐白这句话,说了等于白说,难就是难在不知道墓地何在!
白素沉声道:"地球虽大,可是需要搜索的范围,却不是很大,我看,范围出不了蒙古国。而且,必然是如今的外蒙古,这也正是他们的日本人合作的原因。"我轻哼一声:"如今的外蒙古,面积是——"白素应声道:"一百五十六万平方公里。"我耸了耸肩;"人口好像也是一百五十多万,每一个人平均有一平方公里土地,我看最好的办法,是雇用全民,每人分配一平方公里的土地去打,反正他们国家穷,齐白有的是钱。"我这样说,自然是意存讥讽——我也同意成吉思汗的墓,必然在蒙古境内,可是一百五十六万平方公里,也决计不能说是"小范围了。"白素没有再说什么,齐白脸色苍白而神情坚决:"你不必向我泼冷水,这件事,我一定要做到,哪怕我只在他的墓中,弄出一件东西来,我死也瞑目了!"他竟然用了"死也瞑目"这样严重的句子,倒叫我无法再取笑他了。
齐白急速地喘了几口气:"完成了这件事之后,我也可以退休了,这是我事业的最后一个高峰!"我叹了一声:"以你的能力,还是和有关方面商量一下如何发掘秦始皇墓,这来得容易些——那墓是现成的在那里。全址都查清楚了,只有五十六平方公里。"齐白大摇其头:"对我来说,秦始皇墓是一个已经攻破了的堡垒,不是新的挑战,没有新的刺激。"我知道齐白曾用极其复杂的方法,自秦始皇的墓中,取出一件"异宝",对他来说,已经有了足够的成就感,所以,那已经不是他的目标了,他现在的目标,是成吉思汗墓!
我摇着头;"真对不起,对于你有雄心壮志,我看,我们一家三口,都帮了不忙。"齐白欲言又止,神情沮丧。
红绫已学会了看人的神情举止,她大声道:"齐白叔叔,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至多我们做不到的就不做,也没有损失。"齐白苦笑:"我行事一向独来独往,也以此自豪,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要人帮忙。"我大喝一声:"你想怎么样,干脆点说,别再向自己的脸上贴金!"齐白苦笑:"这办法,不是好办法,但是也真吸入你们才帮得了忙。"他不说"你"而说"你们",这令我很奇怪。红绫也立即觉察到了,她大声道:"能出力的,我一定帮忙——在那个什么汗的墓中,说不定藏有好酒。"齐白大是感动:"以后我若有好酒,一定弄来给你。"我和白素都等他说出这个"办法"来,齐白突然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你穿梭阴间的那些记述,我都接触过了,现在,不知道你们是否能随时和阴间联络?"齐白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令我很感意外,我道:"我们不是在广场论有关成吉思汗墓的问题吗?"齐白道:"我忽有奇想——你先回答了我这个问题之后再说。"我见他说得郑重,也就把我们三个人和阴间的关系,约摸整理了一下。
我、白素和红绫,都曾到过阴间。我比她们又深一层,因为我知道了阴间主人的来历和他们的苦衷,上次若不是红绫突然急要找我,我和阴间主人,还可以更进一步的沟通。
但是,我也不能说可以和他们"随时联络",因为上次我匆忙离开了阴间,后来我感到还需进一步联络时,曾多次努力把我的想法"送"出去,但是,一二三号他们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足以证明他们并没有和我随时联络的打算,我自然也不必自讨没趣,所以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白素的情形,大致和我相同,但是她和阴间使者李宣宣的交情特别好,或许她可以和李宣宣随时联络。至于红绫,上次她和曹金福一齐到阴间去,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不知道。
她和阴间主人之间,是否另有什么默契,我当然也不得而知。
提起"阴间",我心中还有极度的不快。因为当我问及他们为什么要建立阴间时,我得到的回管竟然是:"闲得发慌,总要打些事情来做做的啊!"中国北方有一句歇后语,叫作"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原来他们是闲着没事做,才确定造一个"阴间"来玩玩的。
他们那种解闷的举动,却使得地球人的心灵,大受震撼。在地球人看来,最是神秘莫测的生命奥秘,对他们来说,却只是微不足道的玩意;他们轻易聚集了大量地球人的灵魂,只是为了打发太闷的日子!"这说明地球人和他们之间,高下距离之远,那当然令人不快之至。
所以,我对齐白的这个问题,很有点抗拒。我道:"我没有和他们随时联络的能力,也不认为他们在地球年的行为,对地球人有什么好处!"我看到红绫听了我的话之后,颇有不以为然的神情,我就补充道:"欢迎有不同的意见。"红绫道:"人类对自己的灵魂状态,一无所知——"白素挥了挥手:"应该说,人类在灵魂未曾离体前,对灵魂的状态,所知极少。"白素用十分谨慎的字眼,纠正了红绫粗糙的说法。红绫想了一想,同意了白素的说法,并且重复了一遍。
我也同意白素的说法。白素的意思就是说人在活着的时候,对灵魂的状态所知甚少。等到死了,变成灵魂状态了。自然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偏偏人和灵魂之间的沟通极少,不知要在什么因素条件之下,才有偶然的接触,所以,灵魂状态对人来说,就显神秘莫名。
(后来,狄可和一二三号都告诉我,灵魂和人的沟通接触不易,是和时间的方式不同有关。人生活在单向式的时间中,而灵魂则存在于双向工和多向式的时间中。)(详细情形,由于我是生存在单向式时间中的人,所以也始终无法弄得彻底明白。)红绫在重复了白素的话之后,接着道:"他们聚集了大量人类的灵魂,这种行为,迟早会对人类有帮助,有助于人类对灵魂状态的了解——金福的祖父,不就曾向我们现身说法,提到他在灵魂状态的情形吗?"红绫的话,无可反驳,我点头道:"是,我刚才的说法,太情绪化了。"齐白在一旁,见我们父女作这样方式的讨论,大是叹服,他问红绫;"你能随时和他们联络?"红绫摇头:"不能,齐白叔叔,你是想——"齐白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她的话,他夸张地挥动双手;"我的奇想是,在'阴间',有那么多鬼魂,老鬼新鬼都有,会不会有一些积年蒙古老鬼在?"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向下一沉——齐白的这个奇想,当真是奇到了极点!
红绫却高兴地拍着手;"说不定那个什么汗灵魂也在,他当然知道自己葬在何处。"齐白涨红了脸:"我倒不敢有这奢望,只盼找到一两个知道当年情形的鬼魂,能告诉我大汗当年葬在何处,这就足够了。"他因为红绫老是记不住"那个什么汗",所以用了"大汗"这样的简称。
我想出言嘲笑他几句,可是竟然不知如何措辞才好。因为齐白的这个想法,虽然突兀之至,匪夷所思,但是也绝非不可行。
既然在人间已经无法获得资料,那么,转向阴间去追寻,"不问苍生问鬼神",不也是一个办法吗"齐白望着我:"卫斯理,你看这办法怎么样?"我摊了摊手,没有什么反应,白素却很肯定:"理论上可以行得通。"红绫的话更骇人,也更具体;"可以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把知情的蒙古老鬼带到人间来,像金福的爷爷一样,另一个,是齐白叔叔自己到阴间去找蒙古老鬼!"红绫的话更是怪异,而且:"蒙古老鬼"云乎哉,这种称呼,殊乏敬意。可是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如何去纠正她。
齐白听了红绫的分析,兴奋得像是服食了"安非他命",手舞足蹈:"我知道我找对门路了,阴间里当然有蒙古老鬼在,他们——"他说到这里略顿一顿,神情略见犹豫,我知道他想到的是,不知道蒙古老鬼是不是肯对他说实情。所以我故意道:"老鬼作了七百年的鬼,只怕寂寞得很,有你去和他们话当年,那是求之不得的事!"齐白实在由于太热衷了,所以把我的反话当真,他皱着眉,摇着头:"未必——这件大事,在历史上一点记录也没有留下来,当然是上下一心,刻意保守秘密的结果,泄露秘密的惩罚,一定严酷之至。说不定参与其事的人,都曾立过血誓,那么未必肯对我说了。"他说得如此认真,我不好意思再去调侃他;"你放心,作人有种种顾忌,做鬼——"我本来想说,做了鬼还有什么顾忌,但我随即想到,我对鬼魂状态所知不多,又怎知做了鬼就没有顾忌呢!
所以,我没有再说下去,齐白明白我的意思:"总要先和阴间有了接触再说。"我再次表明"我没有能力随时和他们接触。"红绫道:"上次是阴间使者带我去的。"齐白向白素望去,我刚想说白素也未必行,却出乎意料之外,听得白素道:"我和李宣宣有约定,若是事情对阴间主人有利,我和她联络,她可以转达。"齐白苦笑:"是我有事去求他们,怎么会对他们有利,看来也不成了。"我陡然灵光一闪,一挥手:"有对他们有利的因素在,有了!"齐白大喜:"请说!"我望着他:"你知道他们有一项极了不起的创造——"齐白抢着道:"是,若果有了思想仪——我也知道,你把狄可要找的那一种的外星人,称为一二三四号。他们四个人为一组,所以,除了没有露面和追求个体生灵四号之外,还有和狄可同组至今也未曾现身,属于神秘人物的其余三个。"齐白提及的最后一点,我未曾想到过,这时提了,心中默想了一想。便道:"那么,我叙述起来,就方便得多了——那思想仪,由成千上万的部件组成,一二三四号在宇宙航行中出了意外,思想仪散落在地球上,一二三号得了将近一半,四号搜集到另一半,但是两者相加,也不等于全部。"齐白听到我从"思想仪"说起,开始现出一副不解的神情,而白素则一下子就知道我的用意,所以微笑说点头。
我续道:"不论从一二三号,还是四号,他们都想得多些部件,因为每一个部件,都有特别的功能。"齐白摊手:"可是我没有可以提供给一二三号的思想仪的部件。"我自顾自说下去:"思想仪的每一个部件,都有地球人想象不到的功能,所以,也都成为地球人心目中的法宝——具有特异功能的宝贝,是神仙的法宝。这一类法宝,历代以来,有许多记载。这类法宝,被发现之后,最后,大多数都到了掌权者的手中,自古以来,皇帝是拥有宝物最多的人!"齐白明白了:"啊!"你的意思是说,成吉思汗生前,所拥有的宝物之中,也包括了思想仪的部件在内?"我道:"有这个可能。"齐白来回走了几步:"那也就是说,在他的墓中,可能有思想仪的部件殉葬品"。
我点头:"有这个可能——拿这一点去对一二三号说,如找到了成吉思汗,如果能找到一些思想仪的部件,那就是那他们有利。"齐白搓着手,望着白素,白素秽指了一指:"他的这个大胆假设,可以成立。
我还想到,成吉思汗能在军事上战无不胜,大有可能他拥有了思想仪的部件之后给他的帮助"!
我呆了一呆,白素不是常作这样一马行空式的假设。这个假设,在理论上自然可以成立——如果成吉思汗拥有一件"法宝",竟然可以收集到敌军将领的思想,那么他自然而然必胜了!
因为在思想仪的部件之中,和捕捉人的思想有关的,占了十之六七。
当然,这一切只不过是设想,但也可以构成是对一二三号他们有利的事情,通过李宣宣,一二三号大有可能提供协助,那么,齐白的奇想,就可以付诸实现了。
齐白望向白素,白素微侧着头:"我试和李宣宣联络,看看是不是有结果。"她说着,脚步轻盈,走了出去。
齐白忽生感叹:"卫,你有这样的妻子,真是三生有幸,世上能有你这样好运气的人并不多。"我笑;"别那么说,人人都有一段烟缘在,像你,就不知是多少女性钦慕的对象。"齐白竟然大生感慨:"也要我对她们有钦慕之意才好啊,男女之爱,是双向,不是单向的。"他提及了"双向""单向",我就跟他提及时间的单式向和双向式,说了在约半小时,他大摇其头."别说了,晕头转向,不明白。"我吸了一口气;"地球人能进入双向时间的,怕只有原振侠一个人了。"齐白忽然又道:"你的记述之中,提到了有原振侠思念的三位女性的肖像的——"我点头:"那是通过思想仪的某一个部件产生的,简直如同真人!"我一面说,一面便把波斯人伦三德托那鹰带来的那三位美丽的画像,郑而重之取出来的给齐白看。
红绫已经因为我和齐白的交谈引不起她的兴趣,所以已经带著她的鹰儿离去了——她和那头有了神奇变化的鹰几乎已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齐白注视着那三幅肖像,我留意到他的反应很不正常,他没有像其他人看到肖像,由于肖像有力量可以影响脑部活动而现出极度惊讶和欣赏的神情,而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才喟叹:"原来这样,我总算明白了。"看他的样子,像是这三个美女肖像,解开了他心中的一个疑团。
我试探着问:"你想通了什么?"
齐白向我望来,虽然他说"明白了",可是仍有几分迷惘的神情。他欲语又止,我不禁焦躁起来:"喂,你找上门来求助,我们尽心尽力帮你,怎么你讲话倒吞吞吐吐地起来了!"齐白一叠声道:"不敢!不敢!"我指着那三个美女说:"那你说'总算是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意思?"齐白这次答得爽快;"多年这前,我在一座古墓之中,见到一个怪现象,一直闷在心中,不知那是什么,现在才明白了。"我大是好奇:"见到了什么怪象?"齐白吸了一口气:"是一扇屏风,有四幅,一人高下,屏风似绣非绣、似画非画,以年代推断,又绝不是摄影,那是一个美女的四种不同的神态:"一是在江之滨,水波粼粼,蓝天白云,如在眼前,衣裙飘飘,莲步摇摇,令人不能自已。"齐白说来,大是文雅,他没有一个字形容那美女的容颜,可是一幅美女凌波图,却又活在眼前。
我"嗯"了一声;"情影和这三个肖像一样?"齐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由于和真人一般高下,所以更是逼真,我一直疑真疑幻,不知那究竟是真人,还是……我的幻觉。"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说下去,齐白神情怪异,甚至面上一阵红一阵青:"第二幅是她斜倚在一株大海棠之前,人比花娇,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如流星,似闪电,能叫人废寝忘食——"我陡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说多年这前,究竟是多少年之交?"齐白如同梦呓:"总之是多年之前。"我道:"好啊,我们认识也有多年了,何以你从来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齐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这是我内心之中最大的隐密,从来也未曾对人提起过。"我本来想脱口而出"这又有什么大秘密的。"但是齐白这时的古怪神情,却令我心头一震,使我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心理上可能在见了这活色生香的美人之后,有了不正常的变化——若是他深爱上了屏风上的美人,那么这种怪异的爱情,自然不是为外人道,是需要深藏心中的秘密了。"齐白望着我:"你料到了,事实上,你料到的,只是十分之一二,那屏风上的第三幅和第四幅情景,是美人出浴和入浴时的情景。"我没有说什么,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齐白的声音,听来像是来自远方."从此之后,我就把她当成了我的妻子,是我深恋着的妻子。"我仍然不作声,尽量显出自然的神情。我在想,这家伙一生盗掘古墓,心理不正常,这下子,可以说是报应到了!
他竟爱上了古墓屏风上的一个女人。
这种行为,甚至不能用"畸恋"来形容了,那已属于怪异一类了。
以前,我总觉得齐白有点阴气森森,我以为那是他和古墓打交道太多,沾了墓中的阴气,现在才恍然大悟,他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另有原因的。
他的这种情形,是严重的精神病症,可以导致精神分裂,单是"恋鬼狂"这种病称,也足以骇人了——他在古墓中思念的那个美人,应该早已死了,他所深恋着的,是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
何以那屏风之上,会有如此生动的美人像,这也是很容易解释的。
那一定是什么人(多半是墓中所葬的人),生前曾遇见过拥有思想仪或其部件的外星人,或是他自己得了那个部件(例如"鬼竹"),通过了外星仪器的帮助而得到的结果。
屏风上的美女,必然是墓中所葬的人的至爱,不然,不会用之来殉葬。
齐白一直不明白何以会有活色生香的美女出现在屏风上,现在看到了那三位美女的肖像,稍一联想,自然恍然大悟了。
他说出了心中的秘密,我的反应不免有点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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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三、爱情故事
齐白大口喝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说我心理不正常。"我由衷地道:"确然是不正常,不过也不要紧。我认识一个少女,爱上了一座玉像,你的情形一定比那少女好,因为肖像有量刺激脑部活动,你的爱恋,就像是真的在发生一样。"我一面说,齐白一面点头。可是同时又现出咬牙切齿,悔恨莫名的神情,忽而又痛苦莫名,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伤心之极。
我看得暗自惊心,同时,也想到了事情一定有不对头之处——依他的个性,若真是深恋着民间风上的美女,必然一头扎进那古墓中再不出来,如何还会一直混迹在世间?
所以,我直截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齐白的神情,更是悔恨莫名,同时,急速地喘著气。我再也料不到闲谈起原振快的事和给他看了那三幅肖像,会引起他这样反应。
看到他这种情形,我也无话可说,只好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是不是?"齐白这才叹一声;"可是我每当想起来时,为了自己大错铸成,就有锥裂心肺之痛,简直是……简直是……痛不欲生!"他那几句话,是断断续续说出来的,哽咽兼声哑,情景之凄怆,当真令人心酸。
我的几个好朋友,全是拿得起也放得下的男子汉大丈夫,所以极少有这样的场面出现,一时这间,倒叫我手足无措起来。
就在这时,白素走了进来——她可能在门口已有一阵子了,因为她一进来就道:"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好朋友,会舒服一些。把事藏在心中,会越来越锋利,更加伤心。"齐白就差没有嚎哭了,他抬头向上,陡然之间,"蓬"地一声,在自己的胸口上,重击了一下,我大喝一声:"你疯了!"齐白声道:"是,我是真的疯了!"我又好气又好笑:"你干脆在那古墓中别出来了,恋鬼狂!"我话说得重,是因为我看出齐白的情形很严重,治重病要下重药,所以才这样说的。
谁知道我的鬼话,对齐白一点也不起作用,他呜咽着道:你以为我不希望如此吗?"我叹了一声:"好了别打哑谜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齐白长长地吸一口气:"是我想到她和墓中所葬的人必有过回肠荡气的恋情,心中不是味儿,所以把屏风带出一古墓——"我实在想笑,可是却又笑不出来——齐白不但与鬼相恋,而且还与鬼吃醋,事情之黑色荒谬,可谓已至于极点了!
齐白以一声长叹:"谁知一出古墓,她……她……她就消失了……屏风一片空白,再也不见伊人情影,自此我魂魄悠悠,再无归宿,我……我……"说到这里,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我只感到齐白的叙述,匪夷所思之极。屏风上的美女消失了,可能有一千种以上的原因和设想,例如空气成分的变化,光线强弱的变化,难道再放回古墓去也不行了吗?
我们等到他哭得稍为气顺了一些,才问他,他抽噎着道:"要是放回古墓,就可以回复原状,也不叫大错了!唉,我这是一错竟成千古恨,再也难以回头了啊!"白素说道:"如果和阴间主人联络上了,借他们的仪器用一用,只要你脑中对那美人的印象不减,再令他现形,是并不困难的。"齐白连声道:"当然不难,她的印象,在我每一个脑细胞之中!"我哼了一声;"我看你要和阴间联络,是为了怀中美人,不是为了成吉思汗墓!"齐白叫起屈来:"我没有看到那三幅肖像之前,根本不知墓中屏风中的美人的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可好了,我两桩心愿若同时得尝,那就一生再无憾事了!"我特意逼他;"只怕尝了两个心愿后,还有无数未经发掘的墓,一想到了这一点,也就会觉得人生苦短。"齐白呆了一呆,居然大是感触:"是啊,要做到人生无限,真是谈何容易!"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李宣宣答应把讯息传给一二三号。"齐白理悲切,此时又大喜,手舞足蹈起来。我笑问:"那古墓中葬的是什么人?"齐白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回答。
我道;"照说,此人一定曾遇到过思想仪的拥有者,才能在屏风上留下美人倩影,那屏中美人,也多半是他的恋人,也难怪你吃醋。"齐白苦笑:"实在是想起来,我哪一点也比不上墓中人之故。"我大是惊诧:"陈这墓中的是——齐白一字一顿:"陈思王。"我怔了一怔,但随即写了一句粗话——齐白在这种情形下还要故弄玄虚,不肯地截了当地说,这种人,合该到古墓中去埋一辈子。
封陈王,谥思,世称"陈思王"的是一个大大有名的才子,姓曹,名植,字子建。
那么屏风上的美人的是谁?
我和白素齐声低呼:"洛神!"
和曹子建连在一起的美人,只有洛神,曹植且曾发而为文,便是著名的《洛神赋》。
齐白深恋着的美人是洛神。
齐白长叹一声:"你们知道我是真的曾经沧海了吧!"有关洛神这位美女,历史上传说甚多,众口纷纷,莫衷一是,但是那是一位出色的美人,便殆无疑问。
摄影术发明得迟,历史人物的样貌如何,只有文字描述,而没有确切的形象,至多只有书像,传真成分自然大打折扣。
而齐白所见到的,却是外星人利用他们的仪器所留下来的肖像,有能量可能影响人类脑部的活动,栩栩如生自不必说,再加上齐白天生对古墓中的任何东西都有兴趣,忽然间见到了这样的一个美女,心里恋慕,自然也是正当之至的反应。
至于他感到自己,在文采风流上及不上曹子建,那也很合常情(有我少人能及得上这位古代才子的?)所以导致他把屏风移出了古墓。
屏风出了古墓之后,会发生那样的变化,虽然不是齐白能料得到的——整件事,自然荒谬得令人头发直竖,但是倒也不是不合理。
从齐白的遭遇,多少可以知道,历史记载中有不少资料是可靠的,我忍不住问:"那……美女就是曹植怀念的洛神?"齐白神情沮丧:"我想应该只有人,没有姓名——姓名有什么重要,人才重要。"我拍着他的肩:"你就没有找一找,在古墓之中,有没有她的……"我话没有说完,齐白就一伸手,几乎要掩住了我的口,我的想法十分狂野,我是想问齐白,墓中是不是有那美女的尸体,如果有的话,说不定有希望,可以通过无性繁殖,在勒曼医院中复制出一个古代美人来——勒曼医院曾成功地复制过唐朝的美女,自然也应该可以复制三国时的。如果那成功了,齐白的千古奇恨可解,相思债也可以结了。
但齐白对那美女的迷恋实在太甚,他知道我要说出"尸体"一词来,竟不让我说下去。
白素在一旁,看了这种情形,很是感动:"这位美女,有你这样的恋慕者,泉下有知,也该高兴。"我心中一动:"若是能打到她的灵魂——"我话只说了一半,齐白已兴奋得发起抖来。
我唯恐希望越大,失望也大,所以改口道:"只要联络上,你必然可以再得到那四幅肖像。"齐白悠悠长叹:"只要能如此,我也心满意足了。"他说着,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白素才说到这里,书房门上,传来了轻轻敲门声——刚才齐白在失声痛哭,我怕他的哭声传出户外,所以关上了门。
这时有破门声传来,可以肯定不会是常在我处出人的那几个人,他们(包括红绫在内)哪有这样斯文!白素一听,立时微笑,我也想到,一定是李宣宣到了。
白素应了一声,走过去打开门,门外俏生生地站着的可不是李宣宣。
李宣宣笑靥如花,登时满室皆春,她柔声道:"又见到你们了,真好!"白素和她握住了手,轻摇着,直到这时,我才听到在我的身后,有一阵极古怪的声音发出来,无以名之。我转过头去,眼前景像,令我大吃一惊。
只见齐白双手不住抓他自己的喉咙,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后来他说是感到了室息,想抓开喉咙来透气。)同时,他的眼球,似要夺眶而出,样子既可怕,又滑稽。而且,自他的胸腔至腹际,弄不清楚是身体的哪一部分,或许是全身,都有怪声发出来。
他的视线,牢牢盯在李宣宣的脸上。
李宣宣毫无疑问是一个大美人,男性见了她,失魂落魄的也不少,可是像齐白如今这般情形的,却也少见。
而且,他才向我们诉说了他的"恋情",听来他对那古墓中屏风上的美女一往情深,此生不渝,怎么一见了李宣宣,就这副模样?
我想喝止他,但想到他这种情形,就算他头上有手榴弹爆炸,他也未必听得到,所以只是连声冷笑。
这时,白素也发现齐白的样子太难看了,她皱着眉,想不让李宣宣先到这样的丑态,但是却又法做到这一点。
而李宣宣当然也看到了——我心中一紧,因为齐白是我们的朋友,他出丑,我们自然也不好看。
可是,李宣宣在看到了齐白这种神态之后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之外,只见她非但没有见怪之意,而且,在她娇艳如花的俏脸之上,大有轻怜浅爱的神情。
同时,她轻启朱唇,一面向齐白走过去,一面柔声道:"你何必这样?"这时,这个见多识广,古今中外第一盗墓专家齐白,看来完全像是一个晚期老年疾呆病患者,全然丧失了语言能力,张大了口,自喉间发出了"嗬嗬"的声响,胸膊起伏,一如在奏着进行曲之后风琴。
接下来的情影,更是看得我目定口呆,只见李宣宣来到了齐白的身前,伸手轻抚着齐白的胸口,好令他的气息畅顺一些。
就在这时,白素拉了我一下,起先很轻,接着很用力,竟然把我拉出了书房,她也顺手把书心门关上。此际,只听得齐白的狂呼声,自门内传出来。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沉声道:"宣宣就是屏风上的那个美人。"我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我们只知道李宣宣是身分极其奇特的"阴间使者",并不知道她的真正来历。白素的父亲白老大,曾推测她年纪可能很大,但怎么也想像不到会"老"到这样子,自然更想不到她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美女洛神。
白素曾断言李宣宣是人,又是鬼——事情发展到如今,"阴间使者"这个身分,也不再神秘,无非是受外星人重用的地球人。
但是,她竟然千命不老,真正的青春长驻,这就非同小可了。
我望向白素,这时,书房之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传出来,我心中疑问重重——从李宣宣的反应来看,齐白对她的相思,她是知道的,如果她能操纵部分思想仪,那么要知道这一点,当然不是难事,可能自齐白对她着迷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了。
李宣宣这个人,竟然会有那么戏剧性的展露,当真是出人意表之至!
我思绪紊乱,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书房门打开,只见齐白满面通红,兴奋之至,但神智已回复了清醒,他大声宣布:"就是她,我再也想不到,会有那么好的结果,真正想不到!"齐白有这种兴奋的反应,那是意料中事,我只是向他挥了一下手,注意力只集中在李宣宣的身上。
只见李宣宣神态自若,虽然是喜容满面,但是比较含蓄,她见我盯着她看,微笑道:"你们早就应该料到我不是现代人。"我一面摇头,一面道:"可是也想不到你是如此之古,又这样有名。"李宣宣长叹一声:"现代女子有艳名是福,古代女子有艳名是祸。"我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何以你改了个名字叫李宣宣,你和王大同的结婚,是怎么一回事——"。
我还想再问下去,白素一伸手,掩住了我的口,嗔怪道:"你这样问,太过分!"我苦笑一下:"实在是太好奇了,有关你的传说——"李宣宣仍然微笑:"我蹈水,阴间主人救了我,自此我便成为阴间使者,悠悠岁月,与我再无关系,我成了传说中的'地仙'或'冥仙',这其中的改变,你们应该可以理解。"我和白素一起点头,这种情形,我们确然可以理解,白素的母亲的经历就与此相类似……通过了外星力量的改造,生命的形式起了变化。
李宣宣又道:"但是我还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欲,王大同他……他竟有七分像他,实在令我情不自禁。"她口中的"七分像他"的"他"指的是谁,再明白也没有了。齐白由衷地赞叹:"太浪漫了!太浪漫了!"李宣宣又道:"我蹈水获救之后,万念俱灰,无意再现人世,他在江边徘徊,肠断肝裂之余,发而为赋,阴间主人见他形销骨立,助他得了我四幅肖像,就是是殉葬的屏风。"齐白又大声赞叹:"人家说千里姻缘,我这是千年姻缘,真是千古美谈。"李宣宣斜睨了齐白一眼,就是这一瞥之间,眼波流转,风情万种,连我这个旁观者,也不禁叹一声真是出色的美人。
她不等我多问,又道:"我通过思想仪,早知道有一个人的脑活动,不断以我为中心,只觉得奇怪,万想不到千年古墓中的肖像,会叫人看到。"齐白手舞足蹈:"缘分来了,什么都挡不祝"李宣宣嫣然:"其余的事,早已成过去,不必再提了,我和他,确然有缘。"她向齐白指了一指,同时,她的用意明显,是叫我们不必再问她以前的事了。
我于是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和齐白的缘,是人间的,还是阴间的?"李宣宣先是吸了一口气,接着甜甜地笑:"你看了这样子,我在什么地方,他肯不跟去?"我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齐白之恋李宣宣,可以说由来已久,而李宣宣还是第一次和齐白见面,何以一下子就毫无保留地接受了齐白,难道他们之间的缘分,是有因果的?
同时,我也不禁骇然:"齐白是人,能在阴间之中生活吗?"李宣宣笑:"当然能,我就是人,我也在阴间生活。"齐白接上了口:"而且,悠悠岁月,和我们生命之间的关系,也大起变化,你看她,生命中根本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我还想说什么,但是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齐白和李宣宣之间的情形,如此异特,已经飞越了人类正常生活方式的范围,自然也不是正常人类的语言所能表达的了。
白素在这时开了口:"恭喜你们了,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属。"齐白和李宣宣,对于"神仙眷属"这个贺词,居然欣然接受,他们互望着甜甜地笑。
我心中陡然一动,叫了起来:"你们原来就是认识,是旧相识的?"白素嗔怪似地望了我一眼;"这又何消说?"我"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指向齐白、因为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李宣宣既然是传说中的美人洛神,那么,齐白就应该是曹子建了。
可是,眼前的盗墓大王齐白,却又实在难以和才子曹植联系在一起,而且一起来,就觉得可笑。
我才笑了两声,白素又瞪了我一眼,我也立刻知道自己想得不对了。
李宣宣刚才说,她是在"蹈水"时,被外星人所救,这才成了阴间使者的。
"蹈水"就是跳河自杀,这和传说中的洛神下落,也相吻合。
也就是说,在许多年之前,才子曹植,挟贵族(陈王)的身分满天下,爱恋上了美女洛神,但是洛神并不接受王子的爱,她芳心另有所属,所以她才去投河自尽,以明心志。
在美人消失之后,曹植为了思念她,才又在外星人的帮助之下,得到了四幅肖像。曹才子对美人的思念不断,所以将肖像用来陪葬。
但美人的芳心,却系在另一个男子的身上。这个男子,在历史上形象模糊,但却是美人的真正恋人,而这个男子,也必然和齐白大有瓜葛。
可是我又不明白,李宣宣嫁给王大同,她说王大同有七分像"他",那个"他",根本不是曹子建,只是我会错意了。
那么,在这个传说中很是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这中,曹植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个文采风流的才子,对于在权力斗争中的失意,历来被人同情,不过在这个爱情故事之中曹植虽然当不成皇帝,但是欺负一个女人,只怕还绰绰有余。
于是,弱质女子就只好选择投河,莫名其妙的成了洛水之神。千百年来,只怕很少人想过这个曾被才子垂青的美女的内心痛苦。
我在刹那之间,联想到了在此刻,我再也想不到其他事,可是在紊乱的随意想之中,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我向齐白和李宣宣望去,李宣宣微笑道:"情形和你所想的大致相若——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我不想再提起了。"虽然我好奇心强,但李宣宣一表示"往事莫提",我也不好相逼,只好道:"动人的爱情故事,总算有了结果。"齐白道:"等我找回了失去了记忆,就是完满了!"李宣宣笑:"千万不可,你失去的记忆,极其痛苦,找不到最好——现在快乐就好,为什么非得把来龙去脉,都弄得清清楚楚不可?"齐白呆了一呆,才鼓掌道"说得真好,你是悟了道的人,想法果然超俗脱尘。"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四、一生功绩看到齐白的这种情形,我自然替他高兴。
他来找我,本来是为了成吉思汗的墓而来的,忽然之间,奇峰突出,有了这样巨大的变化,事先怎么也料不到。现在的情势,自然是李宣宣带齐白到阴间去,找不找成吉思汗墓,全然在其次了。
我望着齐白,齐白明白我的心意,歉然道:"两个千年的因果如何,我也理不清楚,她说不必弄清楚,我也就不想去弄清楚了。
他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快乐就好,将来快乐就好!"看他那种"有爱万事足"的神情,我自然无话可说,只好道:"那成吉思汗墓——"不等我说完,齐白已哈哈大笑:"管什么成吉思汗墓!什么也不管了!"他这样的反应,本在我意料之中,可是他在说了那句话之后略顿了一顿,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这一去,只怕不会再回人间了。"这本来是很伤感的一句话,但齐白这时,显然不是很伤感。
我道:"未必,阴间使者穿梭阴阳,你自然跟随,大有再见之日。"齐白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我倒忘了,但是有一样东西,我要交付给你。"我连忙双手乱摇:"可以不交给我的,最好不要。"我知道齐白要交给我的东西,必然和他毕业盗墓生涯有关,其中一定牵涉到巨额的财富,若是可以不沾手,自然以不沾手为上。
齐白认真想了一下,摇头道:"只能交给你,我没有别的朋友。"这句话大有苍凉意味,我自不好再拒绝。他从上衣的一只袋中取出了一只扁平的金属盒来,打开盒盖,我看到盘中,是一种小型电脑的软件。
别看这薄薄的一片东西,它所储存的资料,若用文字来计算,可以超过五十万字。
齐白合上了盖,把盒子在手心上摇了两下,交给了我,我接了过来,齐白忽然笑了起来,指着盒子:"我的一生,也可以算是多灾多难了,可是把全部加起来,也只不过是软件上一点资料而已。"我挥了挥手:"那没有什么可以感叹的,世上绝大多数人的一生是乏善足陈,没有什么可以记载的,四个字可以终其一生,还有一个是虚字。"齐白扬眉问:"哪四个字?"我道:"活过,死了。"齐白又笑:"我当然不止这四个字,这里面的资料,包括了我曾进去过,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它们的所在和出入方法的一百三十七座古墓的一切资料,以及在处来我在别的古墓中所得的物品的详细清单和它们的存放地点——绝大部分是在那一百多座古墓之中。还有我瑞士银行的存钱密码,我全交给你处理了。"我知道齐白说来轻描淡写,但这些资料牵涉的财富极其庞大,那是很惊人的数字。
我也拍打着那盒子:"好,我代你保管着就是。"齐白甜甜地望着李宣宣:"岂止保管而已,随便你如何处置,你要是觉得古墓所在地的政府官员,不会盗卖古物,可以捐出去,也可以随意送人,或自己把玩,分款也是一样,那些东西,对象一再无任何意义了!"他说得极其自然,说完之后,略顿了一顿:"想起几千年来,为了这些东西,营营役役,辛勤操劳,用尽心机,真是愚不可及!"我"啧啧"连声;看你这小人,一朝得志,语无伦次,世上不是人人像你那样好运气的,也都只好营营役役,终其一生了。"齐白高兴得大笑起来,我又道:"别忘了你在半小时之前,还曾说找不到成吉思汗墓,是人生最悲哀的事。"齐白不介意我的讽刺,反道:"这并不矛盾,这说明人的命运,会在一刹那间,发生转变。"我不想和他再争论下去,本来我想说,希望他能习惯阴间的生活,但继而一想,有李宣宣在他的身边,就算真是传说中的炼狱,他也会觉得那是乐园。
我只是对李宣宣道:"你当年的故事,任由它淹没,太可惜了。"李宣宣笑:"历史上这故事已经太多了,惹人不愉快的事,越少越好,大家都说历史是镜子,可是镜子中照出来的故事,却又不断地在重演。"白素握住了李宣宣的手:"你是随时可以出现的,别忘了我们。"李宣宣道:"只要你想见我,我又恰好能抽身,一定立刻赶来。"白素叹了一声——李宣宣存在的空间,虽上多向式的时间,使我们对她一无所知,连推测、假设也有所不能,李宣宣所作的允诺,确然已是最好的情形了。
我不等她和齐白告别,就挥手道:"请别在我眼前消失,至少等我转过身去,不然,我会受不起这刺激。"齐白指着我顺手放在桌上的那电脑软件:"卫,就算你以这里面记录的一切资料没有兴趣,也请你草草地看一遍——人类的历史文物,尽在其中。"我道:"我知道,而且我可以全权处理。"齐白搓着手;"是,交给你处理,我最放心了。"我"哈哈"大笑:"齐白,你都是要成仙的人了,怎么连一些身外物也还放不下?"齐白望了李宣宣一下,神情不好意思:"或许,我尘缘未荆"我和白素齐声责斥:"咄!这等话,也是乱说得的?"李宣宣反倒替齐白分辨:"也有此可能,我就是尘缘未尽,不然,不会屡次到人间来,也不会碰到他。"齐白大声抗议;"你我可不是法缘,是仙缘。"我本来想补充一下:"是鬼缘"的,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因为在世俗的语言之中,那并不是令人听了悦耳的语句。
我转过身去,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们互相握着手,我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但是已经可以肯定,房间中少了两个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白素道:"世事变幻之奇,真是难测之至。"我也感慨:"不是'难测',而是根本没有测度的可能,齐白和李宣宣的事,我们是旁观者,尚且头晕目眩,当事人的感受如何,真是难以想像。"白素道:"宣宣应该是早知道的。"我用力挥了挥手,想驱去思绪的紊乱,但当然没有功效,依然紊乱如故。
李宣宣和齐白之间的关系,十分奇特,当然在爱情故事之中,早在两千年前,他们就是相爱的一对,那么,这些年来,李宣宣一直没有死,她的生命,进入了异特的形态,得以长期保持青春。而齐白却不同,齐白是投胎转世了的。
悠悠岁月之中,齐白从当的李宣宣恋人的角色,不知转世了多少次,以致他多少年之前的记忆,也越来越弱,只剩下一些潜意识了——这是何以他在古墓中,一见到屏风上的肖像就深深迷恋的主要原因。
自然,李宣宣有能力使他回复昔日的记忆。但是李宣宣会不会这样做呢?
李宣宣一再宣称当年的事极不愉快,其实,岂止不愉快而已。必然悲惨之至,悲惨到了一个美女走投无路,只好跳河自尽的地步。
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去恢复什么往日的记忆,只要享受目前快乐的就可以了。
我把我的想法提了出来,白素道:"怕只怕齐白的好奇心太强,想知道过去的一切情形,会磨着李宣宣告诉他,那就真正是自寻烦恼了。"我笑:"自寻烦恼,是世俗中人的行为,他已然超凡脱俗,只怕不会再做那样的蠢事了。"当时,我和白素讨论齐白和李宣宣的事,就到此为止。后来,我把齐白和要宣宣的事,说给温宝裕和良辰美景听——那一次,良辰美景恰好来探访我,我出了谜题:"李宣宣是历史上著名的美女,试猜猜她是谁。"温宝裕一马当先,从褒姒,妲己猜起,一直猜到了珍妃和赛金花,就是没有猜到洛神。
等我说出了谜底,这小子居然大表抗议;"那洛神,只是传说人物,不是真正的历史人物。"我道:"明明有这个人,就是历史人物。"良辰美景对齐白的印象甚好,齐白曾送给她们一对玉符,她一直戴在身上,听了他的故事之后,很替他高兴。温宝裕因为没有猜到谜底,有点意兴索然,但是他随即又兴致勃勃:"齐白究竟留下了多少宝物?"他一问,我不禁长叹了一声,给了他一个最简单,也最实际的回答:"与陈长青留给你的大宅比起来,你的只是一间玩具屋,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馆加起来,也比不上他的珍藏,我想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做到了那么多事,布置了一百三十多座无伦的地下博物馆。"我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确然充满了敬意——本来,我对齐白的行为,一直不以为然,齐白也可能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一再要我看一看他留下的电脑软件。
在他和李宣宣走了之后,我花了两天半时间,把他留下的资料看了一遍,这其间,不知发出了多少次惊叹声,也不知道多少次目瞪口呆,更不知道多少次手心冒汗。
齐白和另一个盗墓大王病毒不同。病毒把发掘的宝物弄出地面,建立了保卫得严密无比的藏金库——单是看守的受过严格训练的黑豹,便有三十多头,还有数以千计的各种毒蛇。
虽然,他在临死之前,把他的珍藏,一起捐了出来,但是他的做法,比起齐白来,是等而下之多矣。
齐白把文物留在古墓之中,而且加以归类,他不但在古墓之中储存宝物,而且还加固,修茸古墓,使古墓除了他之外,却无别人能进,藏在古墓之中的古物,自然了得到了最妥善的保存。
散落于世界各地的一百三十多座古墓之中,可以在任何一个国家之中被列为'国宝级'的古物,多达八万件以上,无一不是精品的精品。
而且,对每一件文物,他都有详尽的考证,我估计他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必然有一股对古物的狂热情绪支持着,不然,一个人不可能在有生之年,完成如此居大的工作。
我对齐白的佩服,到了空前的程度。他更值得人敬佩的是,他的大笔财富,并非来自古物,只是来自古墓之中发掘到了珠宝——他没有糟蹋过一件文物,他的工作,替人类历史保存磊量文物。
在叹为观止之时,如何处理这些古物,却令人伤神。
齐白的收藏方法,如此完善,敢说比任何国家的博物馆还好,至于一些落后国家,政权腐败、官贼勾结,公然可以把博物馆中的文物盗卖出去的,那更是望尘莫及了。
所以,我和白素讨论的结果是:任由那些古物,留在古墓之中。
白素唉了一声;"那部漆简《道德经》似乎应该公开,有些字句,千年以来,争论不休,没有定论,此经一出,便可以结束争论。"我反对:"等他们知道什么是'道德'时再说。"白素没有再说什么,等一会,她才道:"看来,那些东西,要长留地下了。"我道:"直到再有一个人,有齐白一样的本领、才能和热忱便可拿出来了。"白素扬眉:"本来倒还有希望,可以等齐白灵魂,再拥有一个新的身体,就有了另一个天才。可是现在,齐白的生命方式,一定和李宣宣一样,和常人不大相同,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我和白素,一直都认为"天才"是前生记忆的延续,例如莫扎特四岁就会作曲,除了这个理论之外,没有别的解释,白素刚才的那一番话,就由此而来的。
我又道:"奇怪,在几千万件古物之中,好像一件'法宝'都没有。"白素自然明白我所说的"法宝"何所指,像"思想仪"的部件都是,总之是外星人留在地球的一的东西,能发挥地球人所想像不到的功效的东西,全都是"法宝"。
白素道:"也不是没有,得自奏始皇墓中的那件异宝,不就是吗?"我感叹:"那异宝,只能使用一次。"白素笑:"我相信,法宝遗留人间的不多,大多数法宝都随人'仙去',也就是说,离开了地球。极少数的,就算留了下来,或未被人发现,或必然地落在最高权力者的手中,像那件异宝,就在秦始皇墓中。"我忽然想到:"余此类推,成吉思汗墓中——"白素道:"凡是帝王都是权力的最高层、所有奇珍异宝的集中处,所以帝王的墓中,有宝物的可能性最高。"我按了一个掣钮,电脑荧屏显示,在齐白发现的古墓之中,有四十二座,属于中外的帝王所有。我道:"这里显示那么多帝王的墓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外星人遗下的异宝在内。"白素望着我,她也伸手按了一个掣,电脑荧屏上又现出了另一批资料,那批资料的标题是:"另类物件,难以分类。"被齐白列为"难以分类"的物件,一共有一百一十七件,他说找不到任何资料,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白素道:"你看,这难以分类的物品,有百分之九十,均来自各个帝王墓中,你看过一件——"她顺手又按了一个掣,显现的一件物体,看来像一个圆锥体,约有半个人高,表面上全是一个个突起的半球体,看来有点像钟乳石,但是自然形成的钟乳石,显然不可能如此有规律。
这个物体,齐白是在印度一个为期颇短的王朝的一个帝王的墓中发现的,这古墓,如今仍在印度南部的密林之中,同时在该墓中的古物,有玉棺和精致之极的大型金器以及各种宝石。
但是,这个圆锥形的古物,就因为不知道是什么,而被归入难以分类物品——在这一类物品之中,编号是四十五。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这一百多件难以分类的物品,都有可能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东西。
白素笑:"有兴趣每一样都研究一下?"
我摇头;"早三十年,或许会,现在,免了罢。"白素也叹了一声,我打趣道:"有了这份资料,我们大可以在宇宙之间散布一项讯息:'失物待领'。只怕可以引来不少外星朋友。"自素"呸"了一声;"像思想仪部件散落的情形,是意外的意外,他们想重组思想仪,又想所有的归队,才急着想找回失物。其它的,我看都是人家不要了的东西,谁会来认领?"我再叹了一声;"或许是——若是可以追溯每一件物品的来历,那自然又是无数故事。"白素笑;"贪心无厌足,你的故事还不够多吗?"我套了一句:"名言""多乎哉?不多也!"讨论齐白的记录,至此为止。我决定让一切长埋地下,所以也没有批发详细内容告诉任何人,包括温室裕在内,唯恐他按捺不住,去打开哪一座古墓来,那就辜负了齐白一生的努力了。
或许,有人认为齐白一生的努力,应该公诸于世,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还充满了愚昧和混乱的情形下,那些东西,还是留在地下的好——君不见意大利的博物馆中的陈列品,差点全被毁灭在爆炸之中吗?
白素对我的决定,不置可否,这种事,从齐白突然来访,到他自己剖白那段奇异的恋情,到李宣宣的出现事情发生了充满戏剧性的变化,急转直下,快乐收场,我以为整件事已告一段落了。
虽然,我对于李宣宣和齐白在"阴间"如何生活,很有兴趣知道只是是我也知道,有许多情表,我无法了解,因为我只是地球人,地球的人各种观念,使我无法进一步了解另类空间和另类时间中的情形——即使李宣宣和齐白想主我知道,她没有可能,因为地球人的语言或文字之中,根本没有这一部分!
在这件事情中,一开始,看来好像处于主要地位的"成吉思汗墓"。到了后来,也好像完人不重要了。但是在看完了齐白的记录之后,还是约略地留意一下有关方面的资料。
资料其实很简单——日本和蒙古联合组成的考古队,已经工作了四年,足迹遍及蒙古各地,有种种精密仪器的帮助,甚至利用了人造卫星来把蒙古地区逐一划分来搜寻,可是仍角没有结果。
在这个期间,随意合考古队有意外的收获,发现了三千五百多个古墓,从青铜器时期到十三世纪都有(这些古墓,不知道齐白是不是光顾过)。
考古队长是日本人,姓江本,她屡次声称:"我知道已经不远了,虽然我们还没有发现。"齐白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废话,当然不远了——一定在地球上,一天找不到,距离就是无限远。"成吉思汗墓确实很具吸引力,但当然也不值得我去专注,所以,不过几天,我也就置之脑后了。
大约是在半年之后——在这半年之中,我另外有事在忙(似乎永远有事在忙),连想起齐白和李宣宣的时间都很少。
反倒是红绫,每当有好酒时,她就感叹:"这酒虽好,但是与齐白叔叔上次带来的比较,却相去太远了。"温宝裕在红绫那里,听说齐白来过,又提及成吉思汗墓的事,他倒十分起劲,问了我好几次;"齐白在那方面,有什么进展?"我没好气:"他要是有进展有,也不会来找我了。"温宝裕神向往;"齐白的推测是对的,若论古墓宝藏,当然成吉思汗墓为最。"我反问:"何以见得?"温宝裕道:"他是人类历史上,拥有最大版图的皇帝,理所当然拥有最多珍宝——不过奇怪,何以他的葬礼,竟然如此隐秘?"我一副"你问我,我去问谁"的神气,温宝裕这才滑继续发挥下去,转而和红绫一起去研究只经过多次改造的鹰儿去了。
(关于那只麻醉,发生在它身上的事,要详细说,叵是三言两语的简介,趣味大减。而它和这个故事的关系不大,所以索性不说,算是卖个关子。)对了大约是在半年之后,我在傍晚时分,自外面回家,当时,正在思索一个问题,所以有点心神不定,精神恍惚,进了门之后,迳直走向楼梯,没有去留意客厅中的情形。
在我走了两三级楼梯之后,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喂,我还是人,怎么就看不到我了?"我怔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听不出那是什么人来——那是因炎这个人已在我生活之中淡出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之故。
那当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我立刻认出了,那是齐白的声音。
这一来,我不禁大是惊讶,尤其当我转过身去,只看到他一个人,而没有看到李宣宣时,我更是讶异,伸手指着他,一时这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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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五、身体损毁之险
齐白看来极愉快,只有一个真正快乐的人,才能给人这样的感觉。他摊开手,摆出让我好好看他的姿态。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阴间岁月如何?"齐白的答案全用脸部肌肉的变化来表达,幸福快乐满溢,流于自然。
我四面张望,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有理由不和李宣宣一起出现。齐白也知道我的意思,他立即道:"我一个人来的——他们派我来的。"我扬眉:"他们?"齐白抓了抓了头:"你称他们为一二三号。"我"啊"地一声,刹那之间,心头更是弃满了疑惑,而且隐隐间,觉得事情很有些不对头之处,可是又说不出什么来。
看齐白那种高兴的神情,似乎不必替他担心。所以我只是"哦"地一声;"称他们是一二三号或阴间主人都一样,反正他们的身分,就是那么一回事。"齐白忽然之间,默然不语,我也不去催他。过了一会,他才道:"卫,这些日子来,在我身上发生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我点头:"这可想而知,如果你愿意说,我会听。"齐白伸手随意指了一指:"一切,都在这里开始——"我忍不住笑:"不必从那么远说起吧!"齐白被我打断了话头,略顿了一顿."是,长话短说,我被他们改变了生命密码,也就是遗传因子的密码,就得和宣宣一样了。"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我可以设想发生在齐白身上的变化。
每一个人、每一种生物(包括植物在内)每一个生命,都有遗传密码,每一个人的遗传密码都不不同,由这个密码去决定这个人的性格、健康、寿元,一切的一切,简言之,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密码,那密码.就是这个人一生的命运。
而这个密码,也包括所有人的一个共通的命运,例如所有人,都需要呼吸,都需要营养,都会衰老,都会死亡。
密码又决定了人类的总命运。
如今,齐白得到的改变,显然不是改变了他个人的命运,并不是使他变得更活跃、更聪明等等,而是使他脱出了人类的总命运的轨迹。
人类的总命运,是必然会老、会死。可是以李宣宣为例,时间在她的身上,已不起作用,两千年和两分钟是一样的,她不会老,也不会死。
自古以来,人类一直在追寻想改变总命运的方法,追求青春不老,追求长生不死,是然没有的到一定切实可行的方法,但是追寻的方向,却很"正确",都知道人类自己做不到这一点,必须向神仙求且,求取仙方。
神仙,在我的理念之中,就是外星人,唯有通过外星人的帮助,才艰达到彻底改变人类总命运的目的。
我接触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原振侠医生的三位美丽的蜜友,黄绢、海棠和玛仙,就都成了天上的"仙女"。白素的母亲也"成仙"了。
可是齐白和李宣宣的情形,却又和她们不同。齐李二人,均没有成为外星人,他们是在地球人的基础之上,而突破了生命的规律。
严格来说,他们经过改变,已经摆脱到了人类的总命运,应该不能算是地球人了。
但是,他们其余的一切,却又和地球人无疑。
我相信有这种情形,就是神仙传说之中的所谓"地仙"。成为"地仙",和"天仙"不同,地仙更接近人,也更适合人。要我作一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地仙——相信许多人也会和我一样。这很令人心动。试想时间对生命不再起作用,不会老,不会死这种改变,谁不想拥有?
一连串的联想,令我默然良久。齐白和我相知甚深,他道:"其实,这种改变,是不是在长期之后,仍然可以接受,也很难说——若不是为了宣宣,我决不毫不虑就接受改变。"他的话说得很是委婉,有几分是在安慰我别因为得不到这样的改变而不乐,这一点,他料错了,我很安于当地球人。要接受改变去当外星人的话,我的机会,比他多得多了。我的回答是:"我并不想改变自己,我的感叹是,人类一直在努力,但不知道何年何月,人类才会对自己的总命运有一个大改变——改变到了人人都可以摆脱旧的命运,可能永远滑这一天!"齐白的回答,很令我感到意外;"外星人一直很努力在帮助地球作总命运的改变——各种广为传播的信仰,都提及此点。"我点头,同意齐白的说法,从"诸神皆是外星人"这个假设出发来看,各宗教的教义,也格外容易透彻了解——诸神,一直在努力救世人,而且提出来的方法,极其简易,只是世人不肯相信和我把紊乱的思绪收了回来;"说些具体的中,你们在阴间的生活如何?"齐白双手一摊:"这真难倒我了,真的不知如何说才好,可以说…伏着各种仪器的帮助,可以随心所欲。"我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了不起的境界了!"齐白笑:"我能和宣宣在一起,便心满意足——这种境界,其实人人可以做得到。"齐白和话,颇具深意,"随心所欲"自然了不得,但心静根本无所欲,不是境界更高吧?
但那种境界,说来容易,真要做得到的话,又是另一种神仙境界了。
齐白又道:"在那里的情形,真的很难言传——"我挥了一下手:"甚至难以意会。"齐白皱着眉,看来他还在努力,想使我至少可以"意会"。突然这间,他有了一种很是奇怪的神情,一开口,已压低了声音;"卫,我觉得,在另一个空间——在阴间,我的身体已不起作用,身体是休止的,活动的只是我的思维。"也难怪他有那样的神情,因为这种说法,确实令人很吃惊。
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在"阴间"中的情形,在那种处境这中,情景虽然诡异,但是我却没有灵魂和身体分开的感觉,只觉得我还是人。
可是齐白的处境,显然和我不同,他有那样的感觉,事情就更奇诡了——如今在我眼前的齐白,分明是人,难道到了阴间,他就变成了鬼?
本来,在阴间的只是人的灵魂,也就是说,根本全是鬼。
但也有例外,一二三号就是是鬼,他们是外星人。
而李宣宣和齐白,也是例外,他们是阴间使者,需要在阴间有我知道他一定另有下文:"好,你想怎么样,说吧。"齐白未开口,先向我拱了拱手:"你和勒曼医院熟,请他们他说着,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玻璃盒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要勒曼医院替你复制一个身体,以防万一有意外时可以用?"齐白的回答更令我讶异:"不单是我,还有宣宣。"我更是不解;:两千多年来也相安无事,何以忽然要作预防?"齐白道:"老实说,身体在阴间,不怕有损坏。但是在人间,却难说得很——我在阴间这样的环境中生存过,越发觉人间纷扰争夺,人心可怕,简一趟一惊魂,可怕之至!"我瞪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这家伙,看他的情形,当不了几天鬼,竟然憎厌起当人来了。
本来,我想讽刺他几句,可是一想到,他在那另一个空间中,那种宁静得什么也没有的境地之中。和人间的杂乱相比较,也难怪他有如此的想法。
我只好长叹一声:"既然发此,你大可长在阴间,不来人世。"齐白"哼"了一志"我才想,可是我现在的身阴间使者,一二三号改造了我,给了我那样的好处,我要当阴间使者来报答他们,直到——"他说到这里,陡然停口。
我追问,直到什么时候为止??
齐白神情古怪;"直到没有时候为止,我的意思是,对时间的观念一样了,没有到什么时候为止的这种说法。"我耸了耸肩——齐白说得很实在,没有经过了改变之后的自高,那使我感到他还是好朋友。
齐白又道:"勒曼医院的事——"
他的这种态度,却又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实在想不通他何以想要另一个备用身体。
我吸了一口气:"那简单——可是你何以有如此需要,应该告诉我。"齐白欲语又止,我也不去催他,让他自己决定,过了一会,他才顿足,咬牙道:"我可能有一个很冒险的行动,会使我这个身体有……损毁!"他用的语句很是特别,但是我听得懂,他是说,他有一个随时会死亡的冒险行动。
这就叫人大惑不解了,他才和李宣宣有阴间度那神仙岁月,可以说已经跳出红尘,照他的说法,由于时间观念的不同,他的岁月,无穷无尽,在这样的情形这下,他还去冒什么险?
我只是望着他,因为我知道他必然会向我解释其中缘由的。
齐白搔了几下头,一开口,却忽然转换了话题:"你看过我给你的记录了?"我由衷就道:"看过了,你真了不起,你一个人的工作,如果分配给一千个人去做,也未必做得好。"齐白对我的评语,感到满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但是……你对那无名字的一引进东西,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关于一类东西,我和白素曾有过讨论,我就把我们的推测说了出来,结论是;那都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东西。成了地球人心目中的宝物。
而这些宝物的功能,在地球人的心目中,无不特异。还胜过地球上的一切珍宝,所以,会渐渐集中在权力的高层。
或是掌权者风闻有异列宁主义在人间而巧取豪夺,或是杯宝者要南非媚而奉献——人很有点献宝的奴性,仿佛宝物到了皇帝手中,龙颜大悦,自己祖宗三代都会有光彩。
一个名叫卞和的人,发现了一块玉,就结皇帝,接连两次,都被打回头,每一次且被以"欺君"之罪砍去一条腿(多么大的痛苦和屈辱),可是失去了双腿的卞和,第三次还是要献宝,结果成功了。
卞和先生是伟大的献宝奴才——在精神上以他为榜样的人极,多,献出的是自身的人格和尊严。
所以,齐白发现的那些不异类物品,绝爽数是在帝王的墓中发现的,哪怕是在历史上微不足道的帝王墓中也多是奇珍异宝。
听了我一大串的分析和议论,齐白神情佩服,连连点头称是:"是!是!在这批宝物之中,竟有七件之我,是思想仪的部件。"我"啊"地一声;"这样说来,一二三号的收获,太丰富了。"齐白点头:"他们高兴之极,说是想不到帮助了我,也等于帮助了自己。"我皱着眉:"你一到阴间,就把记录给了他们?"齐白摇头,指着自己的头:"的有记录,全在电脑资料上,也存在我的脑中,他们要向我的脑做手脚,他们自然得到了我的全部记忆。"我点头,表示明白——一二三号有大部分的思想仪,要知道一个地球人的记忆,比我阅读电脑资料,还要容易。
齐白笑了起来:"我和宣宣,逍遥了三个多月,在世界各地漫游,虽然阴间生活好,但人世逍遥,有如花美眷相伴,也是其乐无穷。"我听了,先是想他怎么会旅行全世界,但随即明白,他旅行的目的,自然是在世界各地的古墓之中,取那七件思想仪的部件,带回阴间去给一二三号。
可是,似乎又没有理由,齐白找得到的东西,一二三号反而发现不了。
齐白看出了我的疑惑,便解释:"那些古墓的建筑结构往往深人地底,有极厚的古层,金属层保护,所以探测仪器,难以起作用。"我接受了这一说法:"那好,这样一来,你是立功之人了,在阴间地位,自然大不相同了。"齐白扬眉:"在那里,也无所谓地位不地位。"我轻拍了一下头;"对不起,是我的小人之心。"齐白笑:"你这人,就是这个可爱!"他放起了笑容:"可是现在有一个大问题,为人为已,我都要去冒这个险。"他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
齐白望着我;"你记得上次我来找你的目的吗?"我当然记得,所以我便惊讶:"你还要去找成吉思汗的墓"?
以他如今的情形而论,实在没有理由再去找成叶思汗的墓了——成叶思汗的墓中,宝物再多,也不可能比他过去几十年来发掘到的更多。他可以放弃过去几十年发掘的成果,如何还会去追求新的?
而且,如今来说,宝物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我一面讶异,一面道:"若是凡心未尽,通常都是自寻烦恼。"齐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有必要把成吉思汗墓找出来的原因。"我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齐白道:"在阴间,众多的灵魂之中,真的有几百年,一千年之前就进人了那个特殊空间的,我至少和三十个以上,那个时代的蒙古人有过接触。"齐白的话,令人听了产生一股寒意。他的奇想,是到阴间去找生活在成吉思汗时期的人的鬼魂,而居然被他找到了三十多个。
他在阴间找到了老鬼,这件事的本身,虽然诡异,但是可以接受。古怪的是,他和李宣宣、起到阴间去了。享受逍遥岁月,根本不应该再有原来的念头,保权还会去进行的蒙古老鬼接触的事而且,齐白和李宣宣都无力完成这事,非得有阴间的一二三号的大力雷锋助不可,他还要去说服一二三号,他又何必那么做?;一想到这一点,我突然明白了,张大了口,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早就应该明白——齐白曾有"为人为已,必须冒险"之话,为"人",自然是一二三号了。
一二三号在齐白的盗慕所得之中,又找回了七个思想仪的部件,尝到了甜头,所以想到在以成吉思汗的墓中,或也会有思想仪的部件在。
而齐白感恩图报,很想替一二三号做点事一一这就是他为人为已,必须找到成叶思汗墓的原因。
"而且,看来,在那超过三十个蒙古老鬼那里,他已获得了不少资料,可以有把握反到成叶思汗的墓了……"(我次使用"蒙古老鬼"这个名词,纯粹是为了简单明了之故绝无不敬的成分在内。若每次都称之为"元朝时代的蒙古人的灵魂",不是太罗唣了吗?)这时,我心中的感觉异样之极,因为齐白所做的事,是人类以前从来也没有人做过的。
人来,人类研究历史、考古都是从古代的遗物、记录上着手研究,所以,人类历史的真实性,究竟有几成,实在难说得很。
可是齐白却采取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方法,他竟然直接向古人的灵魂去了解历史事件,那自然可以更真实地获得历史真相。
而且,知灵魂处去了解真相,必然比向活人了解真相更能得到真相,因为活人有种种顾忌和利益打算,会为了种种理由而掩饰事实真相,但灵魂却没有了这种束缚,自然会把真相毫无保留说出此例一开,若是历史学家纷纷向各个年代的老鬼索取当时的资料,只怕人类的历史,要全部改写了。我觉的这种情形,可以列入黑色的荒谬之中,所以我的神情,不免古怪。
齐白望着我:"你真难以想像那些仪器的功能,真是神奇极了我不等他讲完,就伸手阻止了他:"事情太特别了,请你作有系统的叙述。
齐白连连点头:好!好!一到了那边,他们就和我沟通,那是一种情形奇特的对话,事实上,我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当他们需要展示什么的时候,我就可以看到——"我也连连点头,因为这情形,正如上次我在阴间时和一二三号沟通一样,我曾身历其境,自然容易明白——一切都通过思想进行。
由于齐白在阴间的遭遇,和以后事情的发展,有很重要的关系,所以有必要详细叙述。
齐白是在极度高兴、快乐无比的心情之中,握着李宣宣的手,进入另一空间的,他一直怀疑那是不是梦,所以把李宣宣的手,握得极紧,唯恐她突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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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六、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然而,他又知道那不是梦,因为他手中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柔软的手,也同时紧握着他,手指和手掌紧紧地相贴,使齐白知道,自己多年来,魂牵梦萦的美人,说法在自己身边——当然,他只要转一转脸,就可以目的地到娇丽无比的脸诚就贴在他的胸口。
他根本没有留意周遭的环境起了什么变化,只是身心俱醉在美有偎依之中。
直到他突然听到了一二三号中其中一个的声音,他才如梦初醒。
那时,他的情形和我到阴间的情形一样,他看到李宣宣仍然偎依在他的身边,又知道自己已到了阴间,就定了定神,听他可以"听"到的话。
首先和他对话的是一号。一号道:"你来得正好,可以像李宣宣一样,替我们工作,而且我们会改变你的生密码,使你进入新的生命形态——这新的生命形态详情如何,你需要了解,"齐白明知自己不能彻底明白,但他还是说:"以后我将遵循这新生命形态生活,所以我想尽我所能,知道一下它的情形。"一号立刻答应:"好!"随着那一个"好"字,齐白看到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组复杂无丝的仪器(这组仪器,我也见),接着,镜头调整,便看到三幅荧光屏。
接下来,齐白如同处身于梦幻之中,因为他听到的,他的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他至多只能消化十分这一。解释是和为断变幻的画面同时进行的,他看到了自己的细胞组织,看到了自己的遗传基因——那是人类正在致力研究的课题"DNA",看到了双螺旋状的基因结构,看到了一连串的数字。
然后,他又在画面上看到了改变,变动的部分极少,若不是在改变前改变后的对照图上,有特别的说明,他根本无法分辨。
齐白这时所想到的是,人类也发现人和黑猩猩的基因密码,相差不过百分之零点零三,那么极微小的改变,已经以在一个人的身上,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然后,他听到改变带来的变化——他的细胞,将会永远在新的新陈代谢方式下运作,而不是经过五十次代谢就衰老。他的脑部活动会适合多方向的时间观……总之,脱胎换骨,他会成为另一类的生命形式——这种形式,正是人类梦寐以求的成仙过程。
齐白的唯一反应,就是不断地重复;"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一号告诉他:"过程这中,你不会有任何感觉,不过,你的全部记忆,都会通过仪器的分析,你不反对?"齐白很明白,这样一来——他在阴间主人处,就再无个人秘密可言,在那样的情形下.他自然不会反对,所以他道"没有问题。"说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就在这时,偎依在他身边的李宣宣,贴得他更紧,且搂住他。
不知道是温香软玉满怀抱令飘飘然,还是仪器起了作用,他史觉得在一个短暂的时间中.失去了知觉,他在恢复知觉时,听到了好几下惊呼声。
同时,李宣宣在他耳际道:"阴主有一些发现,要向你发问。"齐白此际,只觉得神清气爽之至,他有点不相信那么快,等他的改变已经完成,只要是李宣宣的吩咐,他就必然遵从,所以他立即道:"只管问。"这时,在一个荧光屏上,闪动了几下之后,出现了一个物体。
那物体是一个圆锥形,上面有许多突起的半球形。
一号问;"你清楚了?"
那物体才一现出来,齐白就认出那是他盗墓生涯中的收获之一,由于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把它归入另类异物之中。
他很讶异何以会现出这物体来,一在回答:"看清楚了!"一面想问何以那东西会出现在荧屏之上。
这时,一号已解释道:"我们在你的记忆之中,找到这东西,还有这个……这个……这个……"随着一号的话,荧屏画面不断变化,现出种种不规则形状的怪东西来,一共是七个,都是齐白盗墓所得之中的另类异物。
一号问道:"在你的记忆之中,有这些东西,这表示你见过它们?"齐白笑:"岂止见过,我拥有它们,那都是我在一些帝王古墓。找到的。"接着,齐白便快速地将在什么墓中找到什么,说了一遍,一二三号欢呼:"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作为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在真正感到高兴的时候,反应和齐白完全一样。
齐白在愕然间,一号已经解释了:那七样东西,都是他们要找而没有找到,以为已落到了四号手中的思想仪的部件。
齐白在说到这里时,略顿了一顿,特别说明:"这时,他们对我的改变,必然已经完成,所以我和他们之间的沟通,和刚才不同——我感到,他们一动念,想了些什么,我就可以知道了。"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颇有自豪感。
我应了一句;"那当然,你在想什么,一动念间,他们也知道了。"齐白一点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他道:"那当然!"我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刹那之间,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像是有许多毛毛虫爬上我的向丰一样。
我首先想到的一顺老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想起来的——我想到的情形是,已经过改变之后,齐白和一二三号之间的沟通,也有了明显的不同。
照齐白的说法是,只要他们一动念,他就知道了。
同时,他一动念,他们也知道了。
齐白没有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头。
可是我却可以肯定:
一二三号他们要让齐白知道的事,齐白才能知道。
而齐白却是不论什么事,只要他的脑部活动一开始,一二三号就知道了。
在这种情形下,谁处于主宰的地位,谁处于被彻底的控制的地位,再明白不过。
通过改变,齐白得了很多人类梦寐以求的好处,但是他也被一二三号彻底控制!
说得好听些,他是"阴间使者",但换上一个"鬼奴"的称号,也不算过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团上了眼睛一会,没有把我想到的说出来,原因有两个,其一是齐白既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就让他不知道好了,在许多情形下,人如果不了解事实真相,会比知道快乐得多。
第二,我考虑到,他们既然有思想仪.要知道地球人的思想则易如反掌.齐白的情形,似乎和没有改变之前,并无不同。
但当时,我就隐约感到即使他们拥有完整的思想仪,于球人的思想,必然也还有他们未能获知的部分,也就是说,我认为他们不能知道我的全部思想。
我不知道他们无法获知我思想的哪一部分,以及用何种方法,才能抵抗他们对我思想的搜集,但是我知道必然有这种形存在,道理简单之至:狄可对我"客气",声言放弃收集我的思想,表面理由是尊重我,但我相信,真正的理由是他有困难,做不到,不牟马我所有的思想全收集去,不然,他才不会那么宽容。
所以,齐白的情形,尽管是人类的梦想,一样要付出代价,我还认为,相当可悲!
由此联想开,我可以推测,"阴间使者"受一二三号完全控制,齐白如此,李宣宣当也不例外,那么,李宣宣的前任,那个好色如命的阴差呢?阴差只怕也不能例外,那也就是说,阴差的下落,一二三号应该是知道的——虽然曹金福昔年的"血海深仇"已经弄清楚了,算是告一段落,但阴差当年见色起意,竟然布下如此可怕的阴谋诡计,全得曹金福的祖母不甘受辱,自刺身亡,这笔帐,倒还可以好好算一算。
这时,我想到了这一点,但想过就算,并没有进一步的找算,日后有许多事,是基于这个想到的事而行行,那是日后的事了。
却说我当时,不免有点精神恍惚,齐白叫了我两声,我才定过神来,听齐白再说下去。
齐白感到一二三号都十分兴奋:"你是说,这些东西,都在你手中,你随时可以取来?"齐白道:"当然。"一二三号更是高兴:"你愿意交给我们?"齐白知了起来:"地球人有一句话,叫'再造之恩',你们对我就有这大恩典,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况那些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一二三号连声道:"好极,好极,立即可以行动。"齐白道:"立即可以——"他望了在身边的李宣宣一眼,一二三号已他的意思:"你可以和李宣宣一起去,懊——每得了一件,立即回来,以免……有差错。"齐白答应着,他想起曾和我讨论过的事,又是才一动念,人家就知道了,一号问:"你的意思是,在还未找到的成吉思汗墓中,也有可能有类似的东西?"齐白的回答是:"很有可能——一你们不是不可以知道成吉思汗的墓座落在何处?"一二三号的回答是:"我们没有这个能力,但是你想在以前的记忆组中找寻资料,那是可行的办法。"他们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又道:"这一方面的工作,由我们来进行,你先去取那七件东西。"齐白心中正在嘀咕不知如何和"记忆组"打交道,一扣他们这样说法,正中下怀,连声答应。
于是,他和李宣宣就开始了他们奇特的密月这旅——那一百多天,对齐白来说,当真如蜜之甜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快乐之中——作为地球人,他已经可以享有人能享受的最大欢乐,何况此际,他经过改变,连死亡的阴影都运离了,尽怀开怀,再虽上所爱的绝色美人的在身边,也就构成了他的真正蜜月。
这期间,他往返阴间六次,每次都由李宣宣主持,他了不去过问如何使作仪器自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
等到第七件部件也带回阴间,他可以明显感到一二三号的异样兴奋,而且他感到他们的兴奋,不单是他伙他们找到了那七件思想仪的部件。
这时,齐白的感觉灵敏度,远远超过了以前,他甚至可以感到,一二三号的兴奋,是因为有了更大扫现,这令得他连带也兴奋了起来。
一号首先道:"你看看这些资料。"
我这时,莫名其妙想到的是——他的脑部有样的功能,他还能算是"人"吗?"(后来,我对白素提及这个问题,白素道:"哪还用问吗?经过了改变之后,他当然不'人',而是另一种生命形式,你称之为鬼、为神、为仙都可以。")(白素的意见虽然无可反驳,可是我在感觉上,难免觉得怪异。)齐白继续道:"资料一共有三十二个,在成吉思汗时代生活,见过成吉思汗的人的记忆组。"我有点恍惚:"真的找得到?既然找得到,何不直接找成吉思法本人?"我问的问题,听来很没有道理,但是发生的事,根本在常理之外,我自然只好这样问了。
齐白回答得很正经:"对于阴间的情形,我可以说一无所知,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所有死去的人的记组都在阴间。"我"懊"了一声——齐白的说法很对,并不是所有的鬼都在阴间,非便不是"所有的",而且只是极少数在阴间。试想,在那个时代见过成吉思汗的人,数以成,但是在阴间之中,却只有三十二个,所占比例极少。
我的假设是,绝大多数的灵魂,都投胎转世去了,而且,我更假设过只有一个有间,所谓十八层地狱,或许更多,一地三号只不过掌握了其中的一层,那当然更少,成吉思汗的灵魂,不知去了何处,以一二三号之能力,也难以找寻到他的踪迹了。
齐白见我沉吟,他又补充:"在阴间,记忆组若是要离去,全然不受限制,所以流动性极大——"我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记忆组离去之后,投股转世的详情?"这是一个题外的问题,我很想有答案。可是齐白神情茫然:"我一无所知。"他这样回答,也在我意料之中,我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阴间中找到的三十二个蒙古老鬼之中,最有价值的是两个。两个都是当时的"万夫长。"万夫长是蒙古军队中的高级军官,而军队是蒙古立国之本,万夫长的地位很高。
两个万夫长,以甲、乙称之。万甲的地位更高,因为他的那一个万人队,由成吉思汗亲自指挥,这精兵中的精兵,是大汗的亲兵,选兵也是属于中挑一,绝对可靠,作为统领的万甲,自然更是大汗的心腹简要信。
在万甲处得到的全是成吉思汗的许多资料,这些资料,落在历史家手中,每一条都是至宝,我这里自然不会-一详叙。
在万甲提供资料之中,有一点最值得注意。万甲说,大汗每当在重要的战役时,都会找一个时候,离群独处,虽亲如子侄,也不相随从。
而每当大汗要独处的时候,万甲就担任警卫的任务,率领万人队,导怪包围大汗所在的营帐。
万甲虽是离大汗营帐最近的人,但离营帐也有三箭之遥——蒙古军人最擅骑射,强弓长弩,一箭可以射出超过了三十公尺,而仍具杀伤力。所以,万甲年说的"三箭之遥",可以假定为一百公尺。
也就是说,大汗每当在重大的战役之前,独处之际,一百公尺之内,没有他人。
而在一个万人队的重重警卫之下,万甲说得好,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地鼠,甚至一只麻雀,都难以接近营帐。
而这种时候,不要说是当今亲贵,甚至王子,也都被隔在万人队之外,有天大的事,也要等大汗自己步出一营帐后说,若有惊扰,立杀无赧。
当齐白向我转述这些资料的时候,我觉得资料本身,很是有趣,但却想不出那和一二三号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些资料,在历史上闻所未闻,焉知是不是那具万夫长在信口雌共同?
我把这一点提出来,齐白叹了一声:"所谓历史,不知错漏了多少呈实,而被记载下来的,又有九成虚假,根本是人类自欺的典型行为。"他说得虽然偏激,但也接近事实,他又遭:"当年蒙古人记事,凭记忆和口头传述的多,为了方便记忆。还编成了歌来唱。绝少用文字记载,有一部去书叫《蒙古秘史》,虽然是文字,裸全是蒙古口语的音译,以致本无人能看得懂。"我同意,不住点头,齐白又道:"若是当时,大汗严令这种情形不得传言,那么,自然在历史上,就变成'没有发生过'了!"我轻轻鼓掌,因为刘白这一番解释,很是精确。
齐白作了一个手势:"最重要的部分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大口吞了一口酒,才继续叙述。
重要的部分是,每当大汁独自进营帐之示,必见他提着一只半人高的木箱,那木箱装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知道这木箱平日放在何处。
有一次,万甲侍立在大汗身后,一位素来得在汗喜爱的王子,大着胆子问在汗;"为什么不和众人商议大战的策略,而要独处思考?"旁的王子有的立时驳斥,说什么大汗天纵英明,一个决策,万人莫及,大拍其马屁。
大汗那天心情好,呵呵大笑:"不是,我一人独处,是方便和天神通话,听天神的指示,才能把敌情了解得一清二楚,百战百胜。"当时,无人能明白大汗意思,连万甲也不明白。
齐白在在叙述到这坦克的时候,略顿了一顿,我也在此时,发出了"啊"地一声。
不久之前,我和白素在订闲谈之中,谈到了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各种异宝,到最后,都容易流入权力中心,当时,我也曾信口提过,成吉思汗的兵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大有可能,他是得了什么宝物的帮助。
当时只是说说而已,如今听齐白这样说,成吉思汗竟有这样神秘的行为,莫非我信口所说的,竟是事实?
齐白见我神色有异就问;"你……听出些什么名堂来了?"我先问:"那万夫长,以后有没有再听大汗提起过同样的话?"齐白道:"没有,就是这一次,而且就是这一次,大汗在说了之后,也像是很后悔,先是一阵大笑,不让任何人说话,接着就吩咐取好酒来,大家一喝酒,也就没有人现追差别究竟了。你说,大汗和天神通话,可是真的?"齐白说了之后,望定了我。从他的神情上,我可以看得出,他早已有了答案,来问,只不过是在考考我的想像力而已。
我道:"他是不是能和一天神通话,我不敢断定,但当他独处营帐中的时候,必然能通过什么皮西的帮助,使他知道敌军的指挥者在想什么——换言之,他能收集到敌军首领的思想。"我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作出结论:"他带进营帐去的那只箱子之中,所放提'思想仪'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齐白的双眼瞪得老大,神情佩服。
他连连吸气:"真了不起,你真行!一二三号问我,我就答不上来。"我也吸气:"一二三号怎么说?"齐白道:"和你说的一样。"我追问:"必然更多!"齐白道:"是,更详细,他们说,那个部件,是思想仪的核心部分。"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七、丛林之神我忙问:"核心到了什么程度?"齐白当时,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可是他得到的答案,并不完整,他向我据实说了经过:他一问,先是三号的反应:"寻部分和四号——"然后,是一二号各发出了一下用意不明的声音,三号就没有再说下去。接着,一号就道:"总之也是极重要的一部分就是。"齐白说完了经过情形,望着我:"你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我不禁感到了一阵难过——我的推测得到了证实:齐白的一切,他们全知道,而他们却可以选择让齐白知道多少。
也就是说,齐白和一二三号之间,并不处于对等的地位,而是大有高低之差。
我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我仍然没有表示出来,我只是回应齐白的问题:"看来,那个部件,和四号有关。"齐白点头:"我起初认为,他们可能一直以为东西在四号那里得了万夫长甲资料之后,才知道那东西曾是成吉思汗的宝物,如今大有可能,是在成吉思汗的墓中。"我"嗯"了一声:"后来,你又怎么想呢?"齐白吸了一口气,现出十分复杂的神情:"根据你的经历来分析,一二三号自己不归队,但是却又希望四号回到他们这一组之中。"。
我点头道:"是的,可是四号不肯,国号坚决要做他们生活方式的叛徒,要独立生存。"(文白口中的"我的经历",记述在题为《将来》的这个故事之中。)齐白压低了声音:"所以我又想到,若是那个部件出现,可能使他们把四号逼出来。"我道:"你去想那些事干什么?那是他们之间的事!"齐白道:"要是和我却有莫大的关系!你想若不是四号不肯现知,令得一二三号归不了队,就根本不会有现在这个阴间,对不对?"我深吸了一口气——是的,齐白说得没错,若不是有四号的特异行动,一二三号也不会有"闲着没事做"的情形下建立的一个"阴间"。
若是没有了这个"阴间",自然也没有了李宣宣这个阴间使者,更不会有齐白的生命形态的改变。
对齐白来说:"若是四号现岙,第九十六组又变成了完整的一组,一二三号再度纳入的他们星球的原来生存方式,那样的变化必然影响,那个阴间的存在"。
那时,齐白和李宣宣的处境,就变得很尴尬了——他们既不是外星人,又已经不是地球人,他们算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很难设想的问题,齐白对目前的情形,感到极度满足,他自然不希望有任何改变。
也就是说,那东西若真能返四号出现,齐白就不会热衷去找寻它。
在我的神情上,齐白知道我已猜到了他的心意,所以大有愁意地望着我。
我踌躇了片刻:"他们之间的事,你不有、也无法参与,你但心的是,目前的情形会起变化,对不对?"齐白点头:"是,变化可能影响到我和宣宣——我经不对想失去我已得到的一切。"我知道他最后的决定,还是要去找成叶思汗墓,而且他知道此去,会冒极魔危险,要不,他也不会想先准备一个身体,以防不测了。
他已经过得了改变,生命才能大异于常人,可是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忧虑,这一点颇出意料。我安慰他:"你的情形,就算是他们之间的情形起了变化,也不会变坏,你们已超脱了生死,在多向式的时空之中生活,还有什么可忧的?"齐白呆了半晌,才道:"一切来得太快,而且太理想了,简直像一场梦,所以自然,也怕构醒。"我一扬手:"变化到最大,四号出现,全组归队,那也不过是他们放弃了阴间,并不代表阴间的消失,你和宣宣,更可以接管阴间,当当冥主!"齐白又发了一会怔:"我只想常和宣宣在一起。"我语重心长,拍着他的肩头:"你应该绝对相信一二三号,不要对他们有什么猜测,不然,只是自寻烦恼,绝不会有好处。"齐白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我话中的真正意思,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的真正意思是,他和一二三号之间的地位不平等,他如果有怀疑或不满,一二三号立刻便知。他的改变是一二三号所赐,自然也能被拿回去,那就县齐白最害怕发生的事——失去了现有的一切。
我等他定了定神,才问:"万夫长甲提从提供资料,就是这些?"齐白道:"主要的就是这些,其余的,历史学家有兴趣,但与我们无关。"我再问:"关于墓地——"齐白叹了一声:"他只知道大汗确然在精心经营墓地,但是行呈秘密之至,连他也不知道。"我皱眉:"以他的地位,也一无所知,似乎说不过去。"齐白道:"古代帝王的行为,绝非现代人所能想像,他只知道不断有一批一批宝物被运到秘密的地方地——"我拍桌子:"那就是了!"齐白道:"押运的过程,匪夷所思,所有的人,都要用漆涂上眼睛——"他说到这里,又不自主的颤动了一下,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用漆涂眼睛,结果并不是暂时看不见,而是永远变瞎子!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这种事情,在人类历史上虽然常见,介是要设想一下当时当事人的痛苦。也真的会讼人不舒服。
过了一会,我才道:"就算所有人都是瞎子,总要有一个明眼人带路的。"齐白点头:"是,据万夫长甲说,带路的人,在出发之前,必然蒙大汗单独召见,赐酒、赐赛旨,然后出发,不论带了多少人马,目的地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所带的队,在出发这后,沿途见人就杀,绝不留活口。"我又吸了一口气,心想这墓地,多半选在十分荒僻的所在,沿途被杀的人,大约不会太原市多。
倒是这个带队的人,只怕绝无再活下去的机会了。
齐白的庆,证实了我的想法,他道:"万甲说,他见过五十多个被大汗指定为带队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我感到奇怪:"带队的人不回来,大队盲了眼的官兵,怎么回来?"齐白道:"成吉思汗的安排很是巧妙,我估计带队进,在蒙大汗赐酒同时,就已被下了毒,毒性是算好了日子发作的,在约是在回程走了十之八九的路上就发作。带队的虽然死了另外找人把盲官兵带回来,也不是难事。"我叹了一声:"成吉思汗算是……不太残忍的了,不然,去一批杀一批,千百条人命,对帝王来说,不算什么。"齐白侧着头:"可恨找不到一个当年带过队的记忆组,只有万夫长乙提从的资料,有点用处。"万夫长乙提供的资料,十分特别,他曾奉命在一个十分隐僻的山谷之中,督造一批兵器。
铸造兵器的规模世大之至,集中了上千名工匠,还有来自天方异域的巧匠百多名。所造的兵器以锋利无匹的长矛为主,而每十根长矛,与一把巨大的怒弓,这弓大到了长十尺以上,绝非人力所能拉开。
更奇怪的是,万夫长乙虽然身为总督工,但是有一部分工匠,却不归他管辖,连那一批人在铸造些什么,也不得而知,铸造出来的东西,全被严密包装之的运出去,有的显然沉重之至,要用几十匹骆驼,特制的大车,才能拖拉得动。
据万夫长乙说,前后六十年,这个山谷这中,消耗掉的上等精铁不计其数,上等木材作燃料,堆积如山,可是奇怪的是这批兵器,全然未见士兵使用过,也不知道被运往何方去了。
齐白在说完了万夫长乙所提供的资料之后问我:"你有什么看法?"我道:"毫无疑问,那是墓地营造过程的一部分。"齐白吸一口气;"是,而且可以肯定,是墓地的警卫系统。那些长矛大奇,都通明巧的机械装置,保护着墓地,对付外来的侵入——成吉思汗墓的防卫一程,一定比秦始王墓更森严、更完整、更难进入,更……"他说完,声音竟然有点发颤——我知道这是人他自然的反应因为他迟早会弄明白墓的所在地,会作墓的不速之客,会面对那大有可能,由成吉思汗亲自高左的古墓防卫系统。
几百年前精工细造的长矛,就有可能在他进入古墓的第一部分,就把他射成蜂巢一样——定正是他为什么要预早准备身体备用的原因。
我望着他,他握紧拳头:"可恨资料太少了万夫乙所说的那些只是提供了想象力,使我知道,就算发现了墓地,要进去,把所要的东西取出来,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提醒他:"何况那东西可能根本不在墓中!"齐白吸了一口气:"这一业,倒可以肯定——大汗死后,没有人见过那东西,继承人也没有再具那种预知的能力。"。
齐白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又是惶然,又是坚决,我道:"墓地的防卫系统。严密得匪夷所思。万夫长乙提从的,只是金属兵器部分。可能还有毒药部分、烈火部分、山崩地袭部分、水淹七军部分……你要准备几百个身体,才够应用!"齐白打一个冷颤:"只要有后备的身体,就可以无数次地转换。"我道:"我不清楚,我知道那几个曾经转换身体的人,只是转换过一次而已!"齐白沉吟不语。我提议;"既然你这次盗墓,是为了一二三号他们神通广大之至,你何不问问他们的意见,看该如何进行。"齐白闷哼一声;"他们是神通广大,可是对于地球上的事,他们却不知如何进行——不然,他们也不必要有阴间使才了!"齐白所的这些情形,我也想过,他们必然有能力不逮之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方面有弱点。
齐白来回踱了几步:"如今唯一线索,是那铸造兵器的山俗。"我呆了一呆;"你以为墓地会在附近?"齐白沉声道:"不论墓地离那山谷多远,在那山谷中铸成的一切,都要经过陆地运出去——大汗再有能耐,那时也没有空运。"我明白齐白的意思了。
在山谷中铸成的物件,沉重无比,运输过程中,需要有特别的道路。
有元一朝,对道路的建设,特别重视,也大有成就,当然是为了马匹疾走的方便,但重型物资的输送,也是需要道路的原因。
齐白的意思是,应该会有特别的道路,由山谷通向墓地去。
要建造这样的道路,不单是一项艰巨的工程,而且也要有高超的筑路技术以及大量的建材,其中最主要的建材是巨大的石块。
这样的的道路,如果不曾经过刻意的破坏,保存千年以上,应无问题——就算经过破坏,也有一定的良迹可循,齐白的想法很对,那山谷的是唯的线索。
我缓缓点了点头:"虽然不是很有希望,但总算有一个开始。"齐白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用一种十分急发的目光,望定了我。我吃了一惊,不等他开口,就加以拒绝:"你和李宣宣,神仙眷属,权且视作多一次旅行,可别打我的主意。"齐白长叹:"若是能和宣宣一起去打,那自然再也理想不过!
他倒说得很是明白,我问:"为何不能"?
齐白皱眉:"她在阴间,有许多事要做,一二三号不能缺她!"齐白的话,听来很普通,可是却很是古怪,难以理解。这问题存在我心中,也已很久了:究间一二三号要阴间使者来干什么"以前的阴差,如今的李宣宣,究竟有什么任务?何以一二三号非有一个阴间使者不可?
我不止一次设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一点间绪也没有,我只能设想,有一些事,一二三号做汪以,非要靠地球的人的帮助才行——我只有这样一个概念,无法进一步设想具体的情形。
所以,这时候,我自然而然地问:"一二三号是外星人,神通广大,有什么事是他科自己做不了,而非要李宣宣来做不可?"齐白皱着眉:"我也不清楚——我问过宣宣,她说,我还不是阴间使者,说了我也不会明白。"我讶异:"你不是经过他们的改变了吗?"齐白道:"是啊,可是他们叫我做的,呆是要去找成吉思汗的墓,发现更多思想仪的部件,至于宣宣别有什么任务,我就不知道了。"我相信齐白说的是实话。而在齐白话中,我更可以肯定两点:"其一,齐白和他们的地位,绝不对等;其二,他们一些事做不来,要阴间使者代劳。
我至少可以知道,阴间使者如果离开了阴间不回去,一二三号是无可奈何的。
上一任的使者阴差,就偷了阴间至宝逃到人世来为非作歹,一二三号除了派他宣宣了来找回宝物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那么,是不是他们根本离不开阴间,或是他们一离开阴间,就会被狄可发现?
我相信后者可能性更大,那是一二三号的弱点。
而我相信,狄可也一定有弱点——我坚决不肯照他的意思行事,他也就拿我无可奈何。自然,从好的方面去想,可以说是他的心地好,不弱逼人,但也可以盾作是他并无强副人的能力。
我一面想,一面道:"那你就一人去独自进行好了,你不是一直在独自进行盗墓勾当的吗"。
齐白长叹一声:"我可是把你当作唯的一朋友的。"我由衷地道:"考古并不是我的专长,我和你一起去,也帮不了你的忙,如果你不想单独行事,可以和那个日本、蒙古联合考古队合作。"刘白大摇其头:"提也不要提,我获得的资料,要是一公开,那还有我的份吗?"我为了转变话题,顺口问道:"那个曾帮助在成吉思汗战无不胜的仪器,是什么形状的?"齐白随手一挥:"形态普通之至,他们给我看到的是一根圆柱。"齐白特别强调"他们给我看到",而不说是"我从荧光屏上看到。"我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差别——若是一二三号要使你看到那东西,那东西就会显示在荧光屏上让我看到,蛤是齐白已经勃他们的改变,和他们的沟通,更是特别,他们可以把那东西的关资料,直接输入齐白的及部,齐白就看到了。
这时,我正由于了解这一点,所以我感到为齐白难过,齐白自己反而不觉得。
我为齐难过的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齐白知道多少,可以知道什么,就完全由一二三号决定,他自己悄能控制。
也就是说,经过了改变,一二三号得到了一个非常听命于他们,由他们控制的人。
不齐白的情形,就是那样。
不过我也不是态悲观,因为有阴差背叛的先例在,齐白如今是心甘情愿,万一他想反抗,还是有办法的。
既然齐白是心甘情愿,我自然了不必去点穿他如今的情形并不自主。
由于我想到了那一方面,所以对齐白具体的回答,反倒不是很在意,只是顺口重复了一下:"一根圆柱——"但是这四个字才一出口,我心中陡然一动,自己也似想起,在我早年的时险经历之中,曾见过一样和"一根圆柱"一样的怪东西。
那东西被称为"丛林之神"。
那被称为"丛林之神"的东西,正是一个圆柱形的物体,它是被一个探险家在巴西的原始丛林之中的亚拉瓜河流域发现的。
不旮,这个圆柱形的物体,是当地的一个巫师神奇能力的由来,因为这物体能赐人以预知能力。
是的,预知能力。
后来,经过了一番曲折和若干时日之后,这东西到了我的手中,也确实,只要把头部靠上去,它就能使我有预知能力。
当时,我曾和很多人讨论过这个问题,我提出一假设;这东西有一种能力,提高人脑电波的能量,使脑是电波的行进速度超过光速,所以使人可以经历到未来的事。
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所以当时我这样的假设,令得一些脑科专家,骇异莫名,认为不可接受。
(三十年来,人头的想像力在大大增长,但是脑科专家的在他们的专务上,却一点也没有前进,三十年来,可以说在对人类脑部的研究上,交了白卷——以前所知甚微,现在还是所知甚微。)(且看专家们再努力三十年,结果如何。)而在当时,我确知那东西有神奇的能力,但也只以对它作出一点假设。不过当时我也可以肯定了一点,就是这东西。必然不是地球上的物品,而是属于外星人的。而且,我认为这东西带给人的预知能力,并不能使人快乐幸福——它的前一任拥有者,那个探险家兼出色的脑科医生,反而因之苦痛莫名,与之有关的几个人,没有好结果。
所以,我把那东西抛进了大海之中。
这件事,我记述在(丛林之神)这个故事之中,而这件事,在我的经历这中,不算是什么大事,我甚至不是时时想起它。
但这时,我却感到了一定程度的震动。
齐白已看出了我异常的反应,他定定地望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取过纸笔。
把那"丛林之神"在纸上画了出来——一个圆柱体。我又在其旁画了一个人,以示它体积的大校齐白瞪大了眼,望了望图,又望了望我,来回望了好几次,才尖声道:"你,你真是什么都知道,那东西,就是这样子,一二三号告诉你的?"我摇了摇头:"说来话长——"我斟了两大杯酒,一人一杯,大口喝着,尽量使紊乱的思绪,理出一个头绪来。
知道了那东西是"思想仪"的部件之一,再解释它何以给人预知的能力,真是太简单了。
那东西能把人的思想,移向多向工的时间,进入未来,人就有预知能力了。
那种能力,当然只是这东西许多功能中的一种,在月圆之后,便会自动发生,所以才会被丛林的巫师发现,它还有千百种功能,人类根本不懂得使用,而成吉思汗如果真有预知以力,行军布阵,录然也就如有神助了。
看到我沉吟不语,齐白大是焦急:"就算说来话长,你了要说啊!"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八、七情六欲我只说了四个了字:"丛林之神。"齐白和我相识多年,有许多惊心动魄、不可思议经历,是我和他共同度过的,他对于我的一切,自然都很了解。所以一听了这四个字,他就"啊"地一声,张大口,合不拢来。
好一会,他喝干了怀里的酒,舒一口气:"那件有预知能力的东西,就是我所要找的?"我道:"如果那东西只有一个的话。"齐白望着我,我用力挥着手:"或许我见过的好个能使人有预知能力的东西,与你要找的无关,因为它的作用,要在月圆这夜才能发挥,而且,似乎看不到有可以帮助人成为帝王的力量。"齐白的神情很是迷惘,来回蹁步,突然之间,他"啊"地一声,疾声道:"我离开一会,再来找你。"说着,他说向门外走去,他的行动,突兀之至,我大声道:"你——"我是想告诉他,若是为了成吉思汗墓,他大可不必来找我了。
可是我才说出一个字,他就用力把门关上,行动无礼之至,我闷哼一声,赶过去把门拉开,他已经不知去向,消失无踪了。
看他刚才的情形,像是突然之间有了什么紧急的事情,所以匆匆回去了——由于他消失得快,所以我相信他是回阴间了。
由此判断,也可以推论,是他的脑部,突然接收到了讯号,那记号自然是由一二三号发出来的而当时,我们正在讨论"丛林之神",那么,是不是和那个圆柱有关?
白素在不久之后回来,我把一切经过,和我的想法告诉了她,她对于那个可以给人以预和在能力的圆柱,虽然事隔多年,但仍有余悸,她问:"那东西,也是思想的部件之一?"我点头:"我看是——我们确然是把它沉进了大海之中,是不是?"我也是心有余悸,所以才会这样问的。
白素道:"当然是沉进海里了,但是不是被打捞了起来,却不知道。"我苦笑了一下,为找寻散落的部件,一二三号和四号争执得很历害,这东西——"白素叹了一声:"他们争,是他们的事,我们没有必要……参与,我总觉得,他们有许多事,不让我们知道,行为是很诡异。"我道:"岂不让我们知道,连齐白都不知道。
白素道:"我觉得齐白的情况,比我们更糟——我们所想的,我看有一部分,他们未必接收得到,但是齐白所想的,他们一定全部知晓"。
我也没想过这一点,也曾为齐白感到难过。可是齐白正为他自己的改变而高兴莫名,又自此可以和他的梦中情人在一起,我们自然也不必去扫他的兴。"我把这一点和白素说了,白素在是感叹:"像齐白这种情形,也可以说是种典型,正是不少人的写照。许多人都认为这种改变,是一种荣幸——使自己接近了"神"或"仙",颇有在生命形式上千了~级之感,觉得自己异于常人、高人一等了,但实际上,他们却不由自己地进八了一个很可悲的处境。"我道:"一二三号他们,由于拥有思想仪,所以情况有点特殊别的例子,像令堂、海堂、玛仙,那当然有些不同。"白素有点茫然:"我不明白——"我又道:"倒是我们的思想,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他们就接收不到,这点很值得研究一下。"这一点,确然值得研究,因为和他们的来往之中,苦是我想的么,他们都知道,那必然什么事都处于下风,乏味之至了"白素沉声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的结论是,不必想得太奇妙复杂,极简单即可。"我问:"简单到什么程度?"白素徐徐道:"我想,只要我们有强烈地不被对方所知的愿望对方的思想仪,就收不到我们的思想,至少接收能力,会大打折扣!"我吸了一口气:"你是指狄可在追寻一二三四号下落的事上肯答应不接收我的思想?"白素肯定地:"他不是不想,是不能,因为你有强烈的抗拒意愿——你想,他为了寻找那一组人员。花了多少心机,万分之一机会的线索,都不肯放过,怎么会肯不接收你的思想?"白素的这一发现,使我大为雀跃,我抱起她来打了一个转:"你们并不是万能!"白素道:"当然不是万能,而且,掩饰的手段,也十分掘劣,狄可想要一二三号四号归队,一定另有目的,相信关系重大,可是他没有说,一二三号没有说,四号也没有说过——他们的行为,在其他方面,或者堪称君子,但在这一点上,十足小人。"白素很少用这样厌恶的口气评说一件事,我正感讶异间,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一时之间,虽不知确切用意,但也立即大声附和。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了声音。
同时,在白素的神情上,我可以知道白素和我有了一样的感觉——感到了有人在向我们"说话",而且,我们知道那是谁。
在同一时间,我的禾素一起道:"四号!"我们听到的声音在说:"帮我。"在我们一起叫完了"四号"之后,又再听到了一次"帮我。"我先有反应:"为什么要帮你?"我先问这个问题,而不问:"要帮你什么?",那是表示我没有必要帮他,基于白素刚才对他们的指责,我才作这样的表示。
四号的回应极快:"一二三号能改变齐白,我也能改变你们。"我和白素都不作声,四号组织在提供他可以通过改变我们的生命方式时空和我向式时空,那是地球人一直在追求的神仙境界。"四号许下的好处,确实可以使每一个地球人为之怦然心动,而肯去帮他做事。
我其实难免也心动,不过我又想到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句老话。
我道:"据我所知,经过了改变之后,就变成了思想任由你控制的奴隶了。"四号反驳:"你是指你的思想,会被我知道?那不必经过改变也一样!"虽然他的口气,并不据傲,但是听了总令人有点不舒服,我沉声道:"未必,现在,我可以用强烈的意愿抗拒你对我的思想搜集。"四号发出一下不知有示什么声音,白素也立即遭:"告诉我们,你们的弱点。"四号叹了一声:"是,你们真了不起,虽然我们有思想仪,但地球人之中,若是脑活动能力强而有力,也就是说,个人意志够坚强的话,我们的思想仪,也不是百分之百可以接收那地球人的思想。"我和白素互望——我们的设想被证实,当然感到高兴。我问"对抗的情形如何?"四号道:"因人而异,像两位,对抗的程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三十,像令媛,则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我再问:"经过了改变之后,就没有抵抗能力了?"四号的回答居然很幽默:"谁会制造一个反抗自己的力量?"我并不欣赏的他的幽默,反倒愤然:"那人刚才还向我提供那样的改变!"四号的声音中有着不可了解:"我以为经过了改变的生命形式,正是地球的人追求的目标,所以才提供给你们的——就算改变后,你们不能对抗被接收思想,那又算得什么?"我呆了一会,对于四号的话,感到难以反驳。确然,有了那么多好处,思想为了人所知,又有什么关系呢?别说思想为人所知,就算是从此思想撤底受控制,只怕一样有许多地球人爬着跪着去求得到那些好处。
别说那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地球人对于追求"好处",有叫种狂热,就算是根本不存在,只是他们心目中认为会发生的好处也会有一大群人爬着跪着去争取,而且在争取的过程中,根本已丧失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根本已自愿展现出一副奴性,算起来,思想为人所知,又算得什么呢?
四号进一步道:"我的提供,并无恶意,在思想仪未曾损毁之前,我们的思想,也都为了所知!"四号说得太过头了,我已听出了毛病来,但白素的反应,比我更快,她道:"阁下不就是感到了思想不被人所知的可贵,所以才不归队的?何以已所不欲,欲赐于人?"白素的词锋,锐利之至,我脱口叫了一声:"好!"白素说得太对了,四号说了不少"思想为人所知不算什么"的道理,可是了自己,却偏偏就是为了要"思想不为人所知"而独处,不肯归队,许许多多的事情,都由于他的行为而发生。
他这种言行上的矛盾,被白素一言道破,且看他如何应付。
四号的回答,来得很快:"我和你们不同,你们是在得到了许多利益之后,思想才为人所知,得和失之间,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得多失少!地球人奴性发作起来,太多自愿下跪的例子,太多了!"他提出了"自愿下跪",又说"太多了"这无可反驳。
确实,地球人自愿下跪的例子太多了。
通常,在一个强大的势力之前,地球人应付方法,只有一种:反抗。逃亡和下跪。这三种反应,本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当然,最有用的是反抗唯有反抗,才能使强权消失。逃亡是消极的做法。不跑,更是可奈何之至。
但下跪也有两种,一种是被逼下跪。被逼下跪,那是无奈,只因强弱悬殊,所以只好下跪。却还有一种,是自动下跪,那就是人性中的奴性发作了——会然可以不跪。可以采取别种反应,却争先恐后去争取自动下跪,以坟强权之手,抚顶嘉许,人性中的这种奴性,培育了强权,也形成了人类历史上不断出现的强权统治史!
这种人性中的奴性,经由四号的口中提出来,而我又分明知是事实,当然也无法反驳。我只好道:"也有例外,算我们是例外好了。"四号道:"对不起,只是,我还是要请你们帮我。"说了半了天,又回到老路上来了,妙得很,我还是那样回答他:"什么要帮你?"这一次,四号的回答是:"帮我,使我可以维持现在的处境不变。"我闷哼了一声:"那与我何干?"四号叹了一声,好一会,再没有他的"声音",我望向白素,白素冷冷地道:"有求于人,总要把一切话都说明白了才好!"白素这时的话,和刚才四号的声音还同有发出来之前所说的互相呼应——四号可以说是给她的头一番话骂出来的,所以这时她的话,也当在会使四号有反应。
果然,四号发出了一些我们不知什么含意的声音,然后他又道:"自从我们创造了思想仪,而又知道宇审间各星体上的高级生物又都有思想活动之后,有一种想法,就开始在我们之间形成。"我打了一个冷战:"说直接一点!"四号果然换了一个直接的说法:"这想法是,有思想仪,可以控制、操作、改变宇宙所有的高级生物!"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地球上,一直有人在做地球认的梦宇宙间,有人做宇宙之主的梦,也是必然之事,不足为奇。
我只是道:"有这想法,不足为怪,但事实上,你们做不到,地球人的反抗意志,就可以和思想仪抗衡。"四号又停了一会:"若是你知道了对方在想什么,要使他不和你抗争,那是十分容易的事!"我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四号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白纱低志提醒我:"人的欲念。"我又呆了一呆——人的欲念。
人人都有欲念,虽然说各人的欲念不尽相同,但是也大同小异很容易就可以分类出来,最通常的分类法,是把人的欲念,分成七情六欲——全部人类的欲念,不出这个范围之内。
佛家的七情六欲是,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色欲、形貌钦、威信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想欲。
这一切,都通过大脑的活动而产生,而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有"思想仪"这回事,自然也不会产生抗拒的意志。
那也就是说,地球上所有人,有什么欲望,喜什么,恶什么,都可以通过思想仪获知。从亚非洲的人希望猎到一头鹿,到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想统治数以亿计的人,思想仪都可以知道。
然后,思想仪就可以根据资料,去满足每一个人的七情六欲,使人知道,有一股力量,可以使他的每一种欲望,都如他所想的那样得到实现,那还有什么人会和这种力是抗争?
这种力量,可以使人喜,使人有爱,可以使人足欲,可以使人免哀、无惧。
那么,这种力量就必然能令所有人所膜拜,成为人类的主宰。
算起来,这样的情形,并滑什么不好,恰如人类的某种思想民,进入了理想的境界。
人类满足了七情六欲,所失去的,中不过是思想不为人知的隐秘权而已。
相信绝大多数的人都肯接受这样的交换!
我又想志了曹普照的一家,他们的灵魂,到了阴间之后,在几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完全可以回来,可是他们却不回来了。
他们接受了"阴间"的那种生命方式,而放弃了原来的生命方式!
由此可知,地球人原来的生命方式,很经不起比较,一有比较就会放弃。
何况,四号所提出的情形,还不是要人改变生命形式,自然更易为人接受。
那么,地球人就再也没有自己了。
用的同样的方式,其他星体的高级生物,也很容易没有了自己。
这其间,并无强逼奴役等经过,一切都是通过欲望的满足而自动生产。
从他们有这样的野心看来,一二三号建立了阴间,似乎绝不是"闲来无事"那么简单,他们通过这一行动,至少已控制了大量地球人的思想组!?
这种控制的形式,虽然和强逼奴役大不相同,但是所能达到的效果却更好,而且,人类乐意接受——从麻醉脑部活动的药物如此受欢迎的程度上,可以看出地球人所追求的是欲望的满足,即使是虚幻的满足!
他继续说:"譬如说,一个患了精神病的人,自己以为他是皇帝,他就比真正的皇帝更满足,因为他的虚幻的帝王生活之中,足有他想象的皇帝的一切尊荣权力,绝没有真正的皇帝在现实的宝座上的种种烦恼,他不必担心国计民生,只要做他的皇帝就好。所以,只要精神感到快乐,思想上觉得满足,虚幻优于真实!"(这位朋友说的,我无法不同意。)当时,我听了四号的话之后,所想到的是:"就算地球人,或是更多的星体上的高级生物,全在这样的状态下被控制了,那又有什么不好呢?"当然,若是有旁观者,那可能会看到十分怕的景象: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快乐之中,虽然一切都是虚幻,但所有人却真正感幸福快乐。
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唯一不好的是,所有人的思想,都被一座庞大无比的仪器操纵。
四号的声音又传来:"在那种情形这下,地球人等于生活在梦中一样。"我苦笑:"我难以作出判断,真的,我难以判断。"四号沉默了片刻:"我的意思是,只要我能维持如今的处境这种情形,就不会出现,因为我们必须集中全部的力量,少了我,少了我所属的这一组,这种事,就不会发生。"我用力挥了一下手,思绪紊乱之至:"你说了半天,究竟具体要我做什么?"四号道:"帮我打一零九A。"我怔了一怔,叽咕了一句粗话:"那是什么?"四号的回答,极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是我却一听就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他道:"多年之前,被你抛进海中去的,是一零九B。"我和白素互望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自然,我们也都知道"一零九A"是什么了。
当年被我抛进海中去的那个被称为"丛林之神",可以使人有预知能力的圆柱,补四号称为"一零九B。"当然是那是"思想仪"的一个组成部分。
而当齐白自他获得的资料,得知成吉思汗也有一件圆柱状的宝物之后,我立即联想起"全林之神,"还曾以为那就是它。
如今,四号这样说,使我明白成吉思汗的宝物和"丛林之神"是两个形状相同的部件,一个是"A",一个是"B"。
它们形状相同,但作用未必相同,因为"丛林之神"虽然能使人有预知能力,但是决计无法改变将来会发生的事实——许多悲剧,也因之而生.似乎并不能帮助成吉思汗建立他的霸业。
那"一零九A",如今有可能在成吉思汗的墓中!
那四号,不知是在什么样的时间和空间之中,但是他却像是无处不在,我们和齐白的对话,他一清二楚,齐白的一切行为,他也知道。
他虽然只是一个人,但是他的能力,似乎比一二三号不强,至少,一二三号就不知道他的情形。
齐白曾说,那"一零九A"是思想仪的核心组成部分,那么"一零九B"呢?
我才想到这里,四号的声音已传来:"A和B同样重要,若是两者合一,可以发挥启动思想仪的八成功能。"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一零九B,已经被我先找到了,所以,如果我再找到一零九A,就等于我得了思想仪的八成多功能一二三号再也打不到我,宇宙间各星体的高级生物,了可以一直按照自己的生命形态生存。"我吞了一口口水,一时之间,就不出话来——"一零九A"竟然关系如此重大,不但和地球有关,而和宇宙之中,许多星体上的高组生物的生命形态有关。
这自然是大事中的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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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九、欲念
白素先我开口,她道:"你的话,不足以构成我们帮你找一零九A的理由。"四号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白素道:"可能有些星体的高级生物,并不满意他们原有的生命形态,渴望得到改变。像地球人,对自身的生命形式,就很不满,一直想改变,追求想像中的新生态,用地球人的语言来说,是"神仙境界"。照你刚才所说,若能使人的七情六欲都得到满足,那正是人类普遍的愿望,我们为什么要为了帮助你而去阻止?"白素这一番话,我不是很同意,可是却也想不出用什么话去反驳。
四号也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那也许是我的误解,我以为人喜欢保存自我,重视个体的存在,就算七情六欲得不到满足,人的一生总还是自己的,比被外来的力量牵制脑部活动的好!"我忙道:"是,是,你了解正确!人确实十分重视自我的单独存在,尽管有许多人甘愿不要自己,但那只是……只是……"白素绝少和我意思相左,可是这时,她冷然反问:"你能说那是少数人吗?"我怔了一怔:"就算那是多数,少数人仍然有保持自我的权利,包括你和我。"白素吸了一口气:"外星先生,请不必为地球人着想,老实告诉我们,得到了一零九A,对你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四号的回答来得很快:"我说过了,可以使我如今的处境不变,他们再也无法强逼我归队,宇宙间的一切,也照各自原来的方式运行,不管是好是坏,总之是合乎自然的规律——谁也不知道,改变这种自然的法则,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白素的声音冰冷:"就是这些?"四号道:"是的——我要是被强逼归队,就会……就会……就会……"他一连说了三次"就会",这才道:"就会被消灭!"我大感意外,白素却像是在意料之中,我立即问:"你们不是已超脱生死了吗?何来有被消灭这种事?"四号吧了一声:"还是可以被消灭,或更悲惨地,被永远禁锢。"我道:"狄可告诉我,你和另外三个组员,归队之后,不曾受任何惩罚。"四号的回答再简单没有:"你骗你的。"我再问:"消灭了你,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四号反问:"地球人有上百种方法处理叛徒,又有什么好处?我们扭成一团惯了,忽然有一个要脱离,自然就形成了背叛。"他竟把集体生活的方式称之为"扭成一团"。虽然别开生面,但倒也很生动。
我望向白素——白素一直怀疑,狄可一二三号和四号,都有秘密隐瞒着,现在四号所说的那些,已证明了白素的怀疑有理。但不知道四号所说的,是不是能令白素满足。
我看到白素的神情,很是矛盾,她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这个解释,勉强可以接受,但是那一零九A,我们也不知道在何处。"四号说得很肯定:"根据一二三号和四号获得的资料,一九零A在成吉思汗墓中。"我问:"成吉思汗墓在哪里?"四号道:"我不知道,一二三号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两位如果和齐白一起寻找,找到的机会比齐白独自找高。"我摇头,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四号道:"这墓,一定有极厚的隔绝层。"我没好气:"何止极厚的隔绝层,还有各种机关,有上万支精铜铸成的尖矛,有无数陷阱,有许多长弓大弩、毒毒蛇,还有水牢火攻,只怕飞进去一只蚊子,顷刻之间,也碎尸万段!"在我那样说的时候,我没有半分打算真会去探什么成吉思汗的墓。
可是四号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不但令我怦然心动,而且接着改变了我的心意。
(正是由于心意有了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所以才把这个故事,叫作"改变"。)四号说来很轻描淡写:"你所说的,可能全是事实,但是你当然不必去冒这种险,那是我的事。"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四号道:"你只要循唯一的线索,找到了墓的所在。进去搜寻一零九A,把它带出来,那是我的事。"我仍然在发呆,不明白何以四号敢去冒那样的险。自然,我立即知道,他是外星人,一切足以伤害地球人的把戏,对他都不起作用!
我问哼了一声,仍然没有要去的打算。
四号继续道:"当然,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和你一起进行,把你带进去。"我陡然震动了一下——一来,由于我绝不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提议,二来,我也想不到他用什么方法,可以把我带进去。
刹那之间,我思绪乱成一片,想到的只是:他怎么进去?我不知道:我怎么进去?理乐知道,在紊乱之中,我想起了齐白这次前来对我的要求,所以我在一种神思恍惚的情形之下,问了一句:"那我得请勒曼医院准备多少后备身体?"我的意思是墓中惊险重重,机关密布,我可能死上十七八次,自然要准备多一些身体——齐白正是为了这一点才来找我的。
当齐白向我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我当然想不到,转眼之间,我自己也会有此需要。
四号的回答,更令我意外:"一个也不用!"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难道你有破解墓中埋伏的方法?可行吧?"关于我的生死,我自然问得紧张。
四号却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下对我的话像不是很满意的声音。
就在那一刹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我根本不必准备后边的身体,并不是说,我进入墓中,身体可以避过埋伏,不会损坏,而是说,我的身体不会进入墓中。
他"带我进去",并不是带我的身体进去。
他是要带我的灵魂进去。
虽然今中外,人类对于"灵魂出窍"这种现象,有种种不同的传说,可以说并不陌生,但是事到临头,总不免有很是怪异的感觉。
所以我说得很是委婉:"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根本不必参加行动?"四号回答干脆:"正是。"我吸了一口气——直到如今为止,我不知道一二三四号他们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的,我虽然见过他们同类狄可,看来和寻常的地球人无异,然而必然是他顶了一个地球人的身体所到致。
如今,从四号的话中听来,他们的生命形式,竟然像是早已没有了身体。
没有了身体的生命形式,是我所能理解的最高能的生命形式——思想组单独的存在,不受肉体的拘束和羁绊,也根本没有了病痛和死亡。而且,可以以任何方式行动。这种极高级的生命形式,我以前也曾接触过。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脱口道:"失敬了,原来你们的生命形式……"还不等我想出形容词来,四号又道:"把身体和思想分离,本来就是我们的看家本领。"他的这种说法,我不是完全明白,但是也可以理解——正因为他们对思想组(灵魂)有了深刻的了解,所以他们才会创造出"思想仪"来。
而他们要把地球人的身体和灵魂分离,理是轻而易举之事,甚至不必他们亲自动手,只要使用思想仪中的一个小小的环形部件,就可能在刹那之间,使好向百人同时灵魂出窍。
一时之间,四号由于等我的决定,没有作声,我则是思绪紊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我才道:"以你的神通广大,没有理由找不到墓地!"四号的声音,听来很无可奈何:"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在地球上,有许多事,没有道理可说,或许是由于我们对地球上的情形,还未能作撤底的了解——例如,我们就无法理解何以地球人那么重视保存已经死去了身体,那只是一无用处的废物!"这个问题,听来虽然可笑,但是想想地球人在保存这种"废物"上所作的努力,也就笑不出来了。我摇着头:"你这种说法,没有说服力,那东西——"四号纠正我的说法:"一零九A。"我道:"那一零九A,它必然有可以使你们探测得到所在的方法你何不试用?"四号道:"我什么方法都用过了,一二三号他们也用过了,一0九B沉在海底,已经深入海沙之中十公尺,我仍然可以把它找出来。一0九A所在之处,一定有极不可思议的保护层,使我们的一切寻找方法都无效。不然,我不会来找你。
我感到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滑稽,他们是如此神通广大的外星人,竟然还要地球人的帮助。一二三号找到了齐白,四号找了我在我和齐白之间,还会有一场竞争,看谁先发现成吉思汗的墓,而本来齐白是来向我求助,我应该是和他合作的。
想到了这一点,我的反应是:"如果我答应了你们的要求,我将和齐白站在敌对的地位,但我们是朋友,我不想改变这关系。"四号没有立刻的反应,我又遭:"而且,如果我要找墓地,必先从那个铸造兵器的山谷开始,那是齐白的资料,我不能利用他的资料来和他作对。"四号的声音很低沉:"我刚才说,地球上有许多事,我不理解你刚才说的情形,我就不明白何以你'不能'。"我吸了一口气:"地球人有许多行为,颇为不堪,属于低级生物的习性,但也有一些,是高级生物的行为,我刚才所说的情形,叫做'道义',若不遵守,就沦为低级生物了!"四号咕哝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照猜测多半不是好话,极可能他是在腹诽"地球人本来就是低级生物"!
我对自己的推测,颇具自信,所以我的语气,也就不太好:"这是地球人的特怪不性之一,或许,在你们来说,根本没有'道义'这回事。"四号又咕哝了句,才道:"是,我对你的这种行为,不是很了解。"我本来想对他解释一下,便随即想到,对一个根本没有这种没有这种概念的外星人,解释什么叫"道义",那实在是太困难了!
我怎么说,他敢不会明白——就像随他怎么说,我也不会明白什么叫多向式时间一样。
谁知道我不说,四号反倒发表他的意见来了:"我知道,我向你求助,但是你不能帮助我的这件事上,得到什么好处,所以你不答应,这种行为,就属于你说的所谓'道义'的范畴!"一时之间,我的心口,像是被他的话,堵了一块大石一样,堵得我一句话说不出来——这家伙,竟然用这种话来讽刺我!"白素看到了我又气又窘的模样,自然知道我心中的感觉,她冷冷地道:"你和智慧、能力,都远远在我们之上,你来找我们帮助,我们很荣幸,但你始终不把最主要的真相说出来,在我们地球人看来,那是没有道义之至的事,所以,你也因此而得不到我们的帮助!"白素一直肯定四号他们有重大的隐秘未曾说出口,虽然刚才四号已经说了很多,她仍然坚持这一点,连我也不明白。
在白素的指责下,四号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已经说了,这关乎我的生死!"白素疾声道:"何止你的生死。"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神情讶异,因为白素这样说法,相当严重。对于一个生命来说(任何形式的生命),最重要的事,莫过于生或死,可是白素却强调四号还有比生死更严重的事!
四号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四号又有一会没反应,这才道:"可是我不是很了解,我的想法不对吗?"白素道:"不是对或不对,而你既然有求于人,就该坦白告诉人!"我越听越是讶异——我、白素和四号三个人在说话,可是说着说着,四号和白素的对话,我竟然听不懂了!我变得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这种现象,是不是怪异之至?
但听四号和白素,一句紧接一句的对话,我又一点也插不进口。
我看到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暂匆出声"的手势,我就只好静待其变。
又过了一会,四号才道:"事情其实和你们关系不大,但如果你坚持要知道,那也无妨——确然和我的生死存亡有关,有了一0九A,我不但可以永远依照如今方法生存,而且,我的许多愿望,都可心得到满足。"白素一步也不放松:"例如?"四号叹了一声:"一切——我无法——列举,一切,就像我们可以通过仪器,使地球人的一切欲望,都得到满足一样,那是生命的最理想的形态,所有生命,不管是什么形式的生命的理想目标。"我看到白素的神态,松驰了下来,就知道四号的回答,令她满意了。
同时,我已暗中"啊"地一声,感到十分震动。地球人有七情六欲,他们也一样有。他们的欲望,可能和地球人根本不同,但是有欲望则一。
濒临饿死的饥民想要有最低限度可以维生的食物,是一种欲望。
已经拥有了一大片国土的帝王,想并吞近国,扩大疆土,也是一种欲望。
鸽望的细则大不相同,但同为欲望则一。
他们的生命形式再高级,一样有欲望,一样想将欲望得到实现。
那种心态,和地球人追求欲望的实现,并无二致。
有了"一0九A",四号的许多欲望能实现,所以"一0九A"对他重要之至。
为了追求小小欲望的满足,地球人可以做出匪夷所思的行为。四号所要追求的欲望满足的"一切",他自然会尽他所能,做任何事以求达到目的。
很多时候,追求欲念满足的确凌驾于生命的生死之上!在地球上有太多这样的例子,轻生命,重欲念的例子太多了!
在地球上,生命层面越高的生物,欲念越盛——同样是人,也必然是地位高的人,欲念之盛,超过了地位低的人。
那么,在整个宇宙而言,情形是不是也是如此?生命形式越高级的生命,欲念也越盛?
而生命为了满足一已的欲念,必然要在一定程度上损及他周围的一切,越是高级的生命,要满足他的欲望,而一将功成,就万骨枯了!
这还是地球上情形,若将它放大到了整个宇宙,那就是扩大几万亿倍。
那么,四号在他的一切欲望满足过程之中,会给宇宙带来什么损害呢?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大有不寒而栗之感。
在这一刹间,相信白素所想到的,和我所想的一样,她也神情凝重并不出声。
我们都知道,四号一定可以知道我们在想些什么,我们也正在等他的回应。
过了一会,才传来了四号的几下十分难听的干笑声,接着他道:"地球人有一句老话。说'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真的一点不错。我向你们求助,已经好放矿产尽了;你们却越想越远,嘿嘿。宇宙间对地球人的地位相当低,一致公认地球人极缺乏想象力,所以难以列入高级生命形式——"听到这里,我心中也大是不快,闷哼了一声。但四号还继续他的讽刺:"看来,两位倒是例外,想像力丰富之至!"白素沉声道:"是不是我们所想的,都想对了?"四号一阵狂笑:"怎么说呢?怎么说,你们也根本不能明白!"我怒意上升,已到了一定程度,我提高了声音:"是,我们什么也不懂,你根本不必来求我们!"四号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直在求我们,可是这时,一下子就放弃了,他哈哈的一笑:"对,我错了,我不必求你们,我何必求你们!"说了之后,他又是"哈哈"一笑,竟然从此音响寂然,再也没有讯息了。
起初,我们以为过一会,四号就会再和我们联络,可是一直到了第二天同样的时间,仍然音讯全无,而我们又无法和他联络,看来,他真的放弃了。
这很使我感到意外——虽然我一直不想帮他去找那个什么一0九A。但是我却很乐意和这个处境奇特的外星人保持联络,在以前的几次联络之中,我从他那里得到了许多新知识。
不但是四号没有了音讯,突然之间,连匆匆离去的齐白,也再也没有出现。
又过了两天,我对白素道:"真好笑,这件事,竟然有头无尾,无疾而终了。"白素望着我:"你根本不打算去找成吉思汗墓,无疾而终,有什么不好?"我叹了一声:"话虽如此,但这种……情形,总信难不舒服——你一直认为四号他们另有目的,所以一直在追问——"白素瞪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我的态度把他逼走了?"我忙道:"绝无此意,若说什么令他放弃,那是我的态度。"白素掠了掠乱发:"四号也已承认,有了一0九A,可以使他的欲望实现,而他的欲望是什么,他又说我们不会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自然不能帮助他。"我伸了一个懒腰:"说得是!"白素忽然叹了一声:"只可惜,我们行事考虑周详,别人未必知我们一样。"我呆了一呆:"你是说,四号不再求我们,转去求别人帮助?"白素点了点头:"正是。"我不无自豪:"除了我们,他能找谁,齐白和他站在对立面,他找谁也没有用。"白素并不说话,只是取过了一叠报纸来,很快地翻着,然后递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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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十、神秘高人
我接过了报纸,看到有一则小字标题的新闻:"寻找成吉思汗墓有新突破,蒙古国家考古队获得珍贵线索。"我笑了一笑,抬头望向白素。白素作了一手势,示意我看内文。
内文并不长,说蒙古国家考古队,曾和日本合作,花了三年时间,动用了种种精密仪器,甚至借助了人造卫星的光谱照片,对文大的蒙古肯特山脉地区,拍摄了上万幅照片,并进行分析,试图找出成吉思汗的陵墓,结果却令人失望。
所以,日本方面已宣布放弃,但蒙古的考古队,却楔而不舍,终于有了新的、重要的线索。
新线索是,在肯特山脉南麓一个十分隐蔽的山谷之中,发现了许多物事,都证明在这个山谷之中,曾有过大规模的锻铸工程,被断定和陵墓的警卫系统有关。
看到这里,我抬起头来:"那正是齐白所说的"唯一线索",看来齐白已在进行了——他想到和蒙古考队合作,倒事半功倍。"白素微笑:"你看下去再说。"我知道白素如此说,必然事出有因,所以再去看那段新闻。
突然,新闻的尾段,有十分值得注意的报道:新闻说,蒙古国家考古队,已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找到成吉思汗陵墓,而且国家方面也有了计划,在陵墓得到了开发之后,辟出一个旅游区来,以宏伟的陵墓为中心,以展出陵墓中各种出土文种,估计每年可以吸引大量游客,使国家经济得到极大的好处。
有了这样长远的计划,国家方面,自然倾全力支持,所以,由国家出面,聘请了一位高人,作考古队的总顾问。这位高人,身份神秘,不能暴露其身份,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所以除极少数的几个高级领导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而且,这个"神秘高人",为了身份保密,他甚至在任何时间,都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戴上了一只面具面具的造型,是蒙古传统中的一位恶神,看来很是狰狞之至。
在新闻之旁,还有一幅图片中的人类,看来只有火柴头大小,而且模糊不清,约有十来个人,其中,有一个人,确实带了一个面具。
新闻还说,在这位"神秘高人"的带领指导之下,一定可以找到成吉思汗的陵墓。
我看完了之后,用手指弹着报纸:"齐白在闹什么鬼?为什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藏头露尾的,莫非真是在阴间沾上了阴气?"白素反问:"你以为那是齐白?"我笑了一笑:"不是齐白是谁——"这句话才一出口,我也感到,那被称为"神秘高人"的,不会是齐白了。
那张图片,虽然又小又模糊,但是人的高矮,还是可以分得了来的。齐白的身材不高,甚至可以归人瘦小一类。他常说,他的那种身型,是天生的盗墓人的体型,因为盗墓人常需要在狭小的空间中通过,若是身形雄伟,肯定很不方便。
如今在图片上的这具戴了面具的人,却是身形高大,比站在他身边的几个人,都高出大半个头,若那是齐白,那在图片上的其他人,都是矮子了。
而且,在图片上,还有一个人,手持一根测量用的标杆,这种标杆,通常为两公尺高,戴面具的人与之相比较至少在一公尺八十以上,那更证明其人不会是齐白了。
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她观察仔细,那确实不是齐白。
"神秘高人"不是齐白,又会是什么人呢?
白素也以眼神在问我同样的问题。我想了一想:"四号在我们这里,碰了钉子,而他又非得到一0九A不可,他自己又无难为力,唯一的方法,就是他去找别人。"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的分析。
我继续道:"于是他找到了那个'神秘高人'。"白素笑:"你这样的分析,太简单了吧!"我摊了摊手:"还能怎么复杂?一二三号找齐白,他找那蒙面人,大家所持的线索一样,蒙面人有国家考古队作靠山,行事要方便得多。看来在寻找陵墓的龙争虎门之中。齐白要落下风。"白素又点了点头、在蒙古,确然是有"国家"做靠山,行事自然方便得多。齐白若是和"国家"站在对立面,随便被安上一个什么罪名,人了境也可以被驱逐出境,一二三号在这件事上,既然无能为力,那就算齐白经过改变。已成了金刚不坏之身,也只好徒呼奈何,一筹莫展!
我最后的结论是:"这神秘高人,不知道是什么人,有可能是我们的熟人。"白素道:"不会是原振侠。"我点头:"当然,不应该是他。"原振侠去向不明,神秘之至,四号曾经和他在多向式的时空之中相遇后,其时,原振侠正在观察地球的形成——当真是难以想像之至。
但是我还是说"不应该是他",那是对白素的断言。有所保留。
我的意思是:四号既然会在那个时候,遇见地过原振侠,或许他有办法,再把他拉回现在的时位,帮助他得到一0九A。
白素凝眸沉思:"还是不会是他,若他再来地球,绝对不和我们联络之理!"我仍然坚持:"存疑。"接着我说:"也不会是年轻人——他必然和他的公主一起出现。"白素对这一点,并无异议,然后我们两人异口同声:"鹰?"我们口中的"鹰",自然是指亚洲之鹰罗开。
在叫出了一个"鹰"字之后,我们沉默了片刻,我就摇头,理由是:"鹰的脾性,绝不喜在不明不日的情形之下受人指使,四号说服不了他。"白素同意了我的分析。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但是没有说出口,就摇了摇头,白素微笑:"想到了浪子高达?不会是他,他哪里有这分散心思!"我摊了摊手:"天下能人异士甚多,猜不中的。"白素望着我,欲语不——她的这种神态,极其罕见。我和她生死与共,生命虽然未能实质成为一体,但确然已到了心灵相通的地步,她有什么是欲言又止的呢?
我扬了扬眉,她笑,笑容之中,略带歉意:"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你毕竟不再年轻了。"她说得很婉转,我抚着脸,笑了起来:"何不直接说我老了。你是说的好奇心已大不如前?"白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我吸了一口气:"是的,若是以前,我一定会去算清楚那蒙面神秘客是谁一一那时,觉得世上什么事,都和自己有关,什么事,都应该有一个水落石出的答案。可是现在的想法,大有不同,很多事情,和自己无关,更倾向于闲云野鹤式的生活。"白素赞同地道:"好啊,不过,闲云也要被风吹,野鹤也要有栖身之所。"我笑:"你怎么啦,好像很想我去参加陵墓的探索工作?"白素摇头;"不是我想你去,而是我有强烈的感觉,你欲罢不能"我哈哈一笑:"天下没有'欲罢不能'这回事,若是'不能',一定是自己不肯罢休。"白素竟然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跳起来:"你是说,我会不肯罢休?"我知道我确实有意继续探索,但是却有一种提不起这股劲来的感觉——这就变得十分矛盾,究竟我该怎么做,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白素精慵慵伸了一个懒腰,正在这时,只听得开门声,和老蔡大呼小叫的声音:"齐先生,你不舒服?脸色好难看!"我跳了起来之后,还没有坐下,闻声一下子就到了门口,向下看去。
只见门开处,齐白和老蔡一起进来,看来是老蔡刚好回来,在门口遇上齐白。
齐白的脸色,确然难看之极——照说,他在经过了改变之后生命进入了另一境界,绝不应该有那么难看的神情。
可是这时他的样子,确然又是晦气,又是恼怒,像是一个面临家破人亡的地球人!
对于老蔡的问候,齐白的反应是,一伸手,粗鲁地推开了他,同时,他抬头向我望来,也就和我打了一个照面,他一看到了我,就发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也似的叫声:"卫斯理,你好!"他一面叫,一面向上冲来,我本来想迎下去,可是一看到他这样子,我知道还是以逸代劳的好,所以就站定了没有动。
好家伙,齐白一面吼叫着,一面直冲到了我的面前,伸手向我胸口便抓。
不过他这个动作,却并未如顾,我一翻手,已把他的手腕刁祝齐白一面挣扎,一面还在吼叫:"卫斯理,你干的好事!"看他的情形,我知道其间有误会,我放开了手,他还想来抓我,但扬了扬手,知道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所以又垂下手来。
我道:"我干了什么——以为你经过改变,已是神仙境界,怎么行为还发同白痴一般?"齐白哑着声:"你出卖了我!"我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可以值得出卖的地方?"齐白又急又怒:"我把那山谷的资料告诉了你,你却告诉了蒙古人,还装神弄鬼,充什么神秘高人,想先我一步,找到陵墓!"一听得他这样指责我,我气得说不话来,白素淡然遭:"笑话,一上来我问还以为那是你在装神弄鬼!"齐白一怔,一时之间像是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他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但却不会在白素面前放肆。
他大口喘着气,打开手中的一只纸袋,取出一叠相法大的照片来,用力放在桌上,哑声道:"你们看看,那会是我吗?我哪有那么高大?"我和白素的视线,立时投向照片,将近三十公分见方大小的照片上,人物清楚无比,一看就知道正是在那个山谷之中拍的,和报上所刊登的差不多,是考古队和那个蒙面高人在工作的情形。
一连七八张,皆是如此,其中且有两张,是那个神秘人的正面和侧面的特写。
一时之间,心中疑问之多,都涌了上来,齐白指着那人:"看,那会是吗?"我沉声道:"我们只是一开始认为是你,后来早已否定了这个想法。"那蒙面神秘人当然不是齐白,因为他身形很是魁梧,是一条大汉。
由于他戴着面具,所以无法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所戴的面具;有点像蒙古人的宗教仪式跳神中的恶魔,但是狰狞大有过之,而且,还透着一股诡异之感。
在照片中还可以看出,在他周围的人,都对他的面具,相当抗拒——离他近的人,虽然有的像是在和他说话,但目光仍然避开正面接触,而离他远的人,望着他时,神情却很怪异。
白素和我,都是改装易容的大行家,齐白也是,在看到了那两张大特写之后,我吸了一口气:"这面具……这面具……"齐白接口道:"制作精美之至,简直就如同他的皮肤一样!"齐白如此形容,不算夸张。
白素的话可以证明这一点,白素道:"我看他不是戴着面具,那恶魔的脸谱,是他直接画在脸上的!"我和齐白盯着照片,我道:"只有面对面,才能确定这一点。"这时候,齐白居然还问:"卫斯理,真的不是你?"我咕哝着骂了他一句,他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这个资料,我除了告诉之外,没对别人说过。"我的回答很快:"在你告诉我的过程中,给四号侦知了,他找我帮忙,我没有答应。"我回答,令齐白用力一拍大腿,狠狠地道:"唉,没想到这一点!"他皱着眉:"可是,我们侦知的是,蒙古考古团的团长和工作人中,称呼那个神秘高人为'卫',所以我才以为是你。"我又是惊骇,又是气恼道:"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万里之外的对话,你们都可以侦知?还有个人隐私没有?"齐白却翻了我一眼:"思想尚且可以搜集。何况通过思想,发而为声,实实在在有声波在的,当然可以收得到,说得出口的,再也不为隐私,真正的隐私,可以不说。"对着他的这番话,我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所为"立场"了。
经过改变之后,创建已经不能算地球人,而我是地球人,立场不同自然对所有事物观点也不同了——世上事,本无对或错,有的,只是立场不同,观点也不同而已,你认为对的。他认为错,都是由此而来,并没有一个标准可供衡量的。
我定了定神,不再去想那些,追问了一句:"那个神秘高人被称为'卫'?"齐白点点头,白素道:"可有录音?"齐白却摇头:"等我们接收到的时候,已不是音波,而只是一种频率,虽然有记录,但和地球上的录音技术,并不相同。"我竖起了手指:"第一,天下姓'卫'的人多的是。第二,可能是'喂',听错了就是'卫'。"齐白摇头:"整个考古队,甚至蒙古的国家领导人。都对这位神必高人,敬一有加,不可能用'喂'这种称呼对待他。"白素向我望了一眼,我明白她是在问我,在蒙古语中,和'卫'相近的发音,是否另有用意。我摇头:"用在称呼上,没有意义。"白素蹙眉:"这神秘高人的身份很耐人寻味。
齐白道:"只要不是卫斯理就好,若是卫斯理,我输面就大。"他忽然对我说了一句这亲的捧场话,我耸了耸肩:"你虽然有蒙古老鬼提供的直接讯息,但他们有国家的协助,而且,我相信神秘高人的真正后台是四号!"齐白神色阴沉,我把我们和四号之间的沟通过程,约略告诉了齐白。
齐白的神情更是凝重:"那肯定是四号了,求你不成,就找到那神秘高人。那'一O九A',对他们来说,一定重要之至——。"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上次我突然离去,就是因为我们的谈话,你提到了'丛林之神'一二三号立刻知道那是'一0九B'那也落入了四号之后,一0九A就绝不能再给四号拿去,所以才紧急召我回去的。"我问:"你们有何对策?"齐白道:"非但不能让他得到,而且我们必须先手!"他口中的"我们",自然是他和一二三号了。
我默然,思潮翻涌。我想到的是,原来生命形态,进展到了他们这种程度对地球人来说,已是高不可攀的了,但是生命的原则,却仍然不变——争夺,仍然是生命活动的重要部分。
我对着白素,把我所想到的,说了出来——我这样做,多少有点奚落齐白的意思,因为齐白在经过了生命形态的改变之后,言行之间,颇流露出一点"高人一等"的心态,很是惹人反感。
白素听了并不作声,齐白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他沉声道:"卫斯理,你这种说法,不能说是公平。不管是什么形态的生命形式,有一个总原则是不变的,那就是一定要生存。为了争取生存,不致灭亡,所进行的行为,即使是争夺,也属必须。"我听了之后,叹了一声。齐白追问道:"你可同意我的说法?"。
我只好点头:"同意之至。"
接下来,我们二人都有一段短暂的沉默——我们各自想到的,不必宣诸语言了。
生命为了要生存而争夺,当然是必须的行为,不然,也就不叫生命了。
可是"争夺"这种行为,却可心无限度扩张,在地球人的领域中,"争夺"行为是为了基本生存的作多少比例?比起为了贪欲之念而产生的争夺行为,只怕是少之又少。多少勾心斗角,用尽了一切卑鄙手段的争夺行为,绝不是为了争夺就活不下去,而只是为了满足欲念。
相形之下,为了生存而发生的争夺行为,自然不应放在同一水准上谴责。
我首先打破沉默:"一二三号若是得不到一0九A,他们的生存会有危险?"齐白道:"三种情形。其一,他们若得到一0九A,可以令四号归队,二十九组又成为一个整体——"我一挥手:"那对他们四个都没有好处!整个组,又要再归入大整体,就会受到大整体的惩罚!"齐白避开了我的目光——人在心虚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身体语言,看来齐白"积习难改",我心中陡地一凛,也已经想到他为什么会这样了,但是我却要经由齐白口说出来。
齐白的声音,听来很干涩,他先支或了一阵:"是这样的,嗯,情形是……一二三号之所以不归大整体,是由于四号不归队。"我冷冷地"哼"了一声,齐白却不再言语。
我道:"说啊,再说下去啊,怎么不说了?"齐白十分懊丧:"你都知道了,何以非我说不可?"我不放过他:"你只说对了一半,我虽然猜到了,但是不敢相信一二三号会有这样的行为!"齐白一抬头:他们确然有这样的行为,整体事件中,四号是反叛者,一二三号不是,没有理由接受和四号同样的惩罚!"一听得齐白这样说,我不由得自顶至锺,感到了一股凉意。
四号来向我求助的时候,曾向我说那是他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一直不是很相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那一O九A如果落人一二三号之手,四号就无法保持目前的状况,会被一二三号押回去。作为牺牲,而一二三号有可能逃脱惩处。
四号和一二三号各有立场,谁对谁错,难以下定论。但是四号坚持的是自由的选择意志,个人的行动自由,这一切,都是我和白素,也是地球上一切崇尚自由的人所追求的目标。
四号要妹的是个人意志不受干扰。他不想归队。就应该有不归队的自由,大队若是强逼他归队,并且在他归队之后,加以惩处,那就量对个人意志自由的践踏!
我应该赞成何方,反对何方,不是再明白不过了吗?
可是我却拒绝他四号!
我握着拳,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却听得白素问:"第二,第二个情形怎样?"齐白望了我好一会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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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十一、突然改变
齐白道:"第二个情形是,四号得到了一0九A,那么,在目前的情形下,他就可以一直逍遥……像他如今的情形。"听来,齐白本业是想用"逍遥法外"这句话的。他其实不必改口,因为四号如今的情形,坚持个人意志得到发挥,而大整体又无奈他何,确然有逍遥法外之实。
齐白续遭:"第三个情形,是一0九A落入狄可的手中。"他说到这里,神情有点咬世齿:"这是最糟糕的情形了,狄可就有能力,强逼一二三号现身。"我和白素听出了话中有历。齐声问:"四号呢?"齐白吸了一口气;"四号因为有一0九B,所以在目前的情形下,不会有问题,但是进一步如何发展,难说得很,所以,那对一二三号来说,是大灾难,四号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我道;"一二三号被逼归队,会有更严厉的惩处?"齐白点了点头;刹那之间,脸色变得难看之至,也就在那刹间,我明白了。
我盯着他:"一二三号坏了事,你也就同时糟不可言了,对吗?"齐白打了一个寒颤:"是,我和宣宣,都会变成名副其实的游魂野鬼。"他说来清楚之至,连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
白素失声道:"何致淤此呢?"
齐白叹了一声:"我和宣宣的生命形态,和他们一样,是一种共同生存的莆式,其中详情,你们无法了解,总之若是失去了他们,我和宣宣,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指着他:"至多像现在一样,你在人间长生不老,岂不是更好?"齐白苦笑:"我们和一二三号……正确来说,和思想仪之间,有着某种怪异的联系……"他说得十分支吾,我越听越心惊:"你的意思是,你和李宣宣的生命,都受思想仪的控制?"齐白无力地分辨:"也不能说是控制,只是某种程度的联系。"他说到这里,突然发起狠来,一顿脚:"我说过,你不会明白的!"我冷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奥,你不是有替身吗?简单行很!"我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齐白的神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白素吸了一口气:"不对啊据我所知,有珍个阴间使者,离开了一二三号逍遥人间,一二三号已无奈他可。"我连忙附和:"是啊!"我和白素所说的,自然是上任的阴间使者,那个中屈服差的家伙,这家伙,带了阴间三宝逃走,为祸人间,至今不知在何处,是曹金福的大仇家。
若是一二三号无奈他何,那么,齐白带了李宣宣离开队间,一样可以逍遥人间!
齐白在听了我们的话之后,神情更是难看,简直有一种打从心底里发出的感觉,以致他的声音也显得异样:"你们说的那个人,名字是阴差!"我点头:"关於这个人,以及他的许多行为,我都已经记述出来了。"齐白道:"你们认为他一直……逍遥法外?"我道:"阴间找不到他的鬼,阳间找不到他的人,他究竟怎么了?"齐白不由自主,颤动了一下:"他被特别处置了。"他虽然尽量说来轻松,但是从他的神态看来,那"特别处置"的内容,一定十分可怕。而且,不单如此,他一定知道,如果他有什么行差踏错,他也一定会受到同样的处置!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神情难免有异,齐白居然立刻知道我想到了什么,神色惊讶地点了点头。
在这时候,白素握住了我的手,我们心中,对齐白都有一种难言的同情。
齐白连喝了几口酒:"对我来说,最好的情形,自然是通过我,一得到一0九A。"我没有作声,齐白续道:"那样,一二三号就可以继续主持阴间,我和宣宣也可以——"他说到这里,我已经听出不对头来了,我忙道:"等一等,你的话我不明白——你说过,有了一0九A,一二三号以可逼四号现身,他们可以押四号去归队,把过失全推在四号身上,他们不致获罪。"齐白道:"是啊!"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在那样的情形下,一二三号也必然归了大队,还主持什么阴间?"齐白望了我一眼:"在大队的领导下,主的阴间!"我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我曾问过一二三号,为什么要建立一个阴间,得到的回答是:"反正也是闲着",我还为此着实感叹了一阵。
如今听齐白这样说,分明一二三号在骗我!不是他们闲来无事的玩意,是大队早有计划的行动!
刹那之间,我面色难看之至,齐白忙道:"是研究工作的一部分,对地球人绝无害处……只有好处。"我轻轻拍打着自己的额角,令思绪静下来——那不太容易,因为一时之间,要想到的事情太多。
首先,我无法不同意齐白的话,有这样的一个"阴间"在,看不出对人类有什么好处。人的生命形式是必有死亡,而人对于死亡之后的情形,一无所知,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人死之后的记忆组,失散流离,无所依凭,有一个"阴间",可以让人类的记忆组有一个聚集所在,有什么不好呢?
而且,即使是由于偶然的意外,而到了阴间的记忆组,也是在一到阴间之后,就"此间乐不思蜀"了——曹普照一家人,和历年来被崔三娘"报了仇"的人,都毫无例外,表示了同一意向。
这样是说,这个"阴间",作为人类生命中的一个中途站,甚至是一个终点站,非但没有什么不好,且是大大的好事。
那么,就算一二三号对我不尽不实,就算他们另有研究上的目的,似乎也无法责备他们。因为对于处一死亡之后的记忆组,人类自己,一点方法也没有。
我神情阴晴不定,但是思考的过程,大致还是可以反映在表情上,所以齐白及时道:"卫期理,你我多年交情,那三种情形,你自然希望出现我们得到一0九A!"他这时所说的"我们"仍然是指他和一二三号而言。我没有特殊的反应,只是默然。
他却进一步道:"本来,敌人若不是你,我就放心许多,但如果你能帮我,等于我已得救了!"我望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齐白极诚恳地道:"帮我,站在我这一边!"他的这种情形,使我想起几帮少年人打群架之前拉帮手的情景。
少年人打架是儿戏,扩大到了世界大战,什么协约、联盟,只不过是儿戏的放大,如今牵涉到宇宙星际关系,一样使我感到那是大型的儿戏。
刹那之间,我突然感到十分疲倦。
我双手掩住了脸一会,才道:"我什么都不理,我不会帮狄可,不会四号,也不帮你!"齐白还没有反应,我再补充了一句:"那不关我的事——你我虽然相识多年,但现在你的身分,已大不相同,我的能力和你相差甚远,你也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齐白望着我,仍是一脸的哀求之情,我叹了一声:"四号曾答应,只要我找到了陵墓,他甚至可以带我进去,而且我也十分同情他的处境,认为他有权独处,我极不愿他归队受到惩罚,可是,我也没答应他,更主要的是,我绝不认为我有能力找到成吉思汗墓!"齐白叹了一声;"如果你找不到,那么地球上再没有地球人可以找得到了!"我本来想说"你太捧场了",可是骤然之间,我听出了他话中有因,就追问了一句:"什么意思?"齐白说:"如果你肯救我,嫂夫人肯救宣宣,你们两人出力,必然可以成功。"我自然而然,和白素站在一起,白素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就算自己办不到,也还可另找能人,达到目的!"齐白分明是这个意思了,他道:"两位交游广阔,得道多助,向各方能人求助,无有不应允的!"我已觉得气往脑门直冲,齐白这时的情形,用"其情可怜,其得可诛"这八个这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他不单想利用我,还想利用我所相识的能人的关系!
的确,如他所想,如果我有心要做,联络各方离人,虽然不一定成功,但我们如果不成功的话,也就没有什么人可以成功了!
但是,我何秘要这样做呢?
虽然齐白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我也不必为他去这样劳师动众,欠下全世界人的人情!
更何况,如果我成功了,对四号就大大不利,因我是一直同情四号的处境的。
我摇头:"我不会为你那样做。"
齐白显示得十分难过:"不是不能,是不为!"我答得干脆:"对了!"齐白的神情更痛苦:"是我们之间的交情不够,当然,我知道,要你出手救我和宣宣,太……难了,如果是你的至亲有事,你就一定会倾全力,是不是?"齐白这样说,简直已是出言无状了,我怒道:"你胡说些什么!你的所谓'救命',我一点也不理解,而且,我看也不会发生,再怎么说,你都是起人一等,你是神仙,来找我这凡夫俗子干吗?"我大大吸了一口气:"我虽然有几个也是神仙一样的朋友,但我不会利用他们!"齐白走开几步,双手抱住了头不出声。
白素道:"我不明白,你、或是一二三四号、或是狄可,都可以顶着人的身体往来,你们自己去进行,一定比我们要容易成功,何以要来求人?"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白素问了出来,我作了一个手势,请齐白回答。
齐白的神情甚是复杂,他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我不是他们,我毕竟不是他们!"我心知其间必然还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一定关系重大,所以一二三号不说,四号不说,狄可也不说。
而每当我追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哪些外星家伙就支支吾吾,不肯明言。
我估计这个问题和他们能力上的一些缺憾有关——他们不亲自出动去找一0九A,和在寻找陵墓的过程之中,他们未能提供实际上的帮助,就是明证。
一二三号要委托齐白行事,四号要我帮助,狄可也要求助于我,这一切行动,都说明他们力有不逮。
虽然在捕捉人类思想上,处理人的灵魂方面,他们有了不起的成就,可是实际上,只怕的他们能力,并不如我们想像中的那样超卓。
我把思绪拉得很远,齐白沉着声道:"你什么也不必想,只要想帮我!"他这句话才一出口,突然又有一个又动人、柔婉的声音传来:"也帮我!"这声音来得意外之极!循声看去,却见美人李宣宣已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美目流泪,眼波停留在齐白的身上,充满了爱怜。
齐白忙迎了过去,双手一起拉住了她的手。连声叹息:"你怎么也来了?"李宣宣道:"和你一起来求人啊!"齐白更是难过:"唉,这求人之事,要低声下气,岂是你做的?"李宣宣道:"又岂是你做的,既然事情和我们有关,当然有难同当!"他们四手互握,四目交投,在他们之间,洋溢着互相对对方关切之感人之情,要不是历劫几生情鸳,做也做不出来。
我和白素,也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手,互望了一眼,刹那之间,宣宣的出现,感人的场面,改变了我的决定,也改变了白素的决定白素嫣然一笑:"宣姐,我们为什么要帮你,我们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一个大才子曾为你赋诗,你是姓甄,还是姓宓?"李宣宣柳眉微扬:"都不是,若你们肯大力援手,我便把有关己的一切相告如何?"我和白素异口同声:"不必,我们答应帮忙便是!"因为我们都记得,李宣宣说过,当年的事,十分痛苦,她绝不再提。而此时她有求于我,我们若是以此为条件,那岂不是乘人之危吗?我和白素,自然不致于做这样的事——虽然对发生在这曾使大才子写下了"洛神赋"的美女身上的故事极有兴起,也不接受。
或许是我们一直在坚拒,这下子又答应得太快,不但是齐白连李宣直在一刹那之间,也显得有点意外。接着,齐白发出了一怪叫声,李宣宣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他们并不立即向我们道谢,而是两人紧拥在一起——虽然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发出了连串听来没有意义的声音,但是此情此景,却比千言万语更动人——他们的情形,竟像是在欢庆劫后余生一般。
我不禁叹了一声:"两位,就算我们肯出手,也未必一定成功。
李宣宣不但语音动听,说的话也动听若是我们四人齐心合力也找不到的话,那就再也没有人找得到。一0九A永不出现,我们的劫难,也就永不会发生。"我"哦"了一声,是的,只要一0九A永不出现,如今四号游离,二十九组归不了大队的情形,就不会改变,也就等于他们一直可以过他们的神仙生活!
所以,是不是找到一0九A,对齐白和李宣宣来说,并不重要,或许,不找到更好。
想到了这一点,我们都会心微笑,我心中想到的是,毕竟齐白和李宣宣是由地球人改变而成的生命形态,不是与生俱来外星人,所以,他们的心态,和真正的外星人不尽相同。
这了可以说是一种"非我族类,其心必殊"吧。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很是融洽——这是李宣宣出现之后的突然转变。
齐白首先提到具体进行的方法:"他们在明中进行,我们在暗中进行。"我皱了皱眉,一来,我不是很喜欢"暗中"进行。二来这样大规模的考古探索行动,在人家国土中进行,也绝难偷偷摸摸。
齐白挥手:"我的计划是,我们两人,以考古学者的身分,去考古队应征当队员——"我眉心的结更甚,这不仅是"暗中",简直是鬼崇的间谍行为了。
所以,不等他说完,我就伸手在他的头上拍打了一下:"万万不可!"却不料白素道:"照看,这倒是事半功倍的好办法!"我大是竟外:"你同意?"白素道:"我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明、暗之分太甚,只好如此。"我道:"对手不是四号,就是狄可——"白素道:"四号也好,狄可也好,他们和一二三号一样,自己都不能出面,出面的是我们这些地球人。所以我们的对手,是那个神秘高人——他如代表四号,必然也有人代表狄可,他如代表狄可,就必然有人代表四号,连蒙面高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另一个更是隐秘,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自然也非兵行险着不可!"经过白素这一番分析,我自然无话可说,我只是道:"真悲哀,我们地球人,竟沦为人家争夺宝物的工具。"李宣宣立即道:"工具是我和齐白,两位是见义勇为,为朋友出力!"我忍不住讽刺一句:"对,你这样说,我心里会好过得多。"李宣宣充满了歉意的望着我,神情楚楚可怜。想起她多年以来,多历忧患,其情可怜,我也就挥了挥手,不再说什么。
我对白素道:"我和齐白去就行,你不必去了——我不放心红绫长时期没人在她身边。"白素点了点头,齐白大喜若狂,手舞足蹈:"我们要稍作化妆以掩本来面目。"说是"稍作化装",但出来的效果是,齐白变成了一个看来很典型的埃及人,而我则成了一个花甲老翁,行动还颇为不便——那当然不是化装而是"演技"了。
照着镜子,我对齐白道:"相形之下,那个神秘高人,确然高我们一等。"齐白不服:"何以见得?"我道:"一样是化装,他摆明化了装,而我们却要别人不知道我们化了装。"齐白仍不以为然:"不想人见到真面目的行为则一,五十步与百步之间耳。"我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和他争论下去。
齐白和埃及考古界极熟,由他制造两个假身分,再去应征蒙古考的古队,真是易如反掌,而蒙古考古队有我们参加,也如获至宝于是,很快地,其间琐事,不必细表,我们就处身于那个山谷之我们的名义,也是"顾问",但是地位和那神秘高人,显然有差别。
考古队的成员,一共有十七人,在山谷中扎营,除了正副队长,以及我和齐白之外,其余是四人共搭一个营帐,但是那神秘高人,却独自居祝而我和齐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面对那神秘高人的经历,是这个故事的最后组成部分,以下会详细起述。
在队长亲自到乌兰巴托,接我们到那山谷去时,他就不断对我们说:"本队能有两位相助,实在荣幸之至,但是有一件事,要请两位谅解。"他现出为难的神情:"本队的高级顾问,脾性甚古怪神秘,竟连我也未曾见过他的本来面目。他从不与人交谈,只是在工作上提点意见,希望两位能和他相处得来。"齐白冷冷地道:"他干他的,我们干我们的,两不相干。"我问道:"他的来历如何?"队长苦笑:"不知道。"我又问:"那为何要用他?"队长叹了一声:"那山谷的所在,和那山谷当年曾充当铸兵场,以及所铸兵器的特殊用途,都由他提供,所以不能不重用。"齐白连吸了几口气——这些资料,最早是一二三号得自蒙古老鬼,是在交谈之中,不知是被四号还是狄可偷听了去的。如今齐白反倒不如他重要了。
当然,齐白并没有发作,只是唯唯答应。
令我们意料之外的是,当天晚上,北风呼号,营帐内虽然炉火熊熊,但寒气仍然自四方八面侵来——山谷中的强风,由于地形关系,成为大大小小,一团一团的旋风,所以尖锐的风声,像是有许多厉鬼,围着营帐在打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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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十二、要有选择的自由
虽有炉火,一样要钻进厚厚的睡袋中御寒,齐白已进了睡袋,上半身在外,正探身向炉火上取下一壶热酒来,我也双手捧了一大瓶热酒在手。
酒是极好的二锅高梁,经过加热之后,酒香四溢。在那种寒冷的环境之中,也只是这样的烈酒,才能使四肢百骸都生暖意。
就在这时,营帐的门帘,突然掀起,一股寒风卷进来,炉火陡地升高。炉火一窜就烧着了齐白壶中的酒,冒起一蓬蓝炎炎的火炬来。
而在被掀开的门帘之中,就在这时,一张狰狞可怖之极的鬼脸,探了进来。
酒精燃烧所发出的火光,就算映在正常人的脸上,也会使正常人的脸变得看来诡异古怪(这可以通过简单的实验来证明),何况这时探进来的鬼脸,是真正的鬼脸,再给蓝殷殷的火光一映,脸上各种色彩流转,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恶鬼。
我和齐白,都是见识广大的人,齐白更来自阴间,更不会对"鬼"有什么害怕,但这时,我们也并不是害怕,只是视觉神经受了如此诡异景象的刺激,自然而然,引起了一连串的生理反映。
生理反应之一,是我和齐白,一时之间,都僵住了,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那鬼脸探了进来,绿幽幽的眼珠,转了一转,接着,整个人就挤了进来,门帘落下,寒风被阻在门外,炉火也回复了正常。
那人闪身进来——当然那是人不是鬼,并且我们也立即知道,他就是那个蒙面的"神秘高人",也是我们此行的敌对人物。
所以,我已经第一时间镇定下来准备若有不测的变故发生,立刻可以应付。
那人的动作极快,一进来之后,一伸手,便把齐白手中的那壶酒,夺了过来。其时,壶中的酒,兀自在熊熊烧着!火窜起老高,那神秘高人一手执壶,另一手却向壶口盖去。
他手心一按,把火苗按了下去,停了两三秒,再提起手来,已把火按熄。
这一下,虽然并不很难做到,但是他的行动自然之至,快绝无伦,倒也叫人不可小觑。
把人按熄之后,他提起壶来。就向口中灌酒,那酒极烫,他也不在乎,连喝了三大口,一面喝,一面居然还要说话。当然,语音有点含糊不清。
他说的是:"好酒是要来喝的,不是要来烧的!"然后,在每一口酒下肚之后,他就叫一声:"好酒!"虽然他来得如此突兀,而且进帐来的行动,怪异莫名,令人震憾。可是他一进来就抢酒喝,这一步,却绝不惹人厌。(《天龙八部》之中,丐帮帮主乔峰说的"爱喝酒的人,总不会是坏人。")我和齐白缓了一口气,齐白道:"说得是。"他顺手拿过一只碗来,伸到神秘高人身前,那神秘高人居然反客为主,把壶中的酒,斟少许在碗中,便又就着壶嘴灌酒。
齐白哈哈一笑,干了碗中的酒,出了被袋,又取出一大壶酒来,放到炉上:"阁下来筛在好。我们不妨围炉痛饮,以寒风炉火,为下酒之物。"他这样说,对于突然闯进帐来的不速之客,可说是客气之极了。
可是那神秘高人一翻眼,伸手背抹口角的酒——他口角处,恰有几线鲜血渗出,这面具的效果极好,就象真血一般,再加上酒的渲染,看来更是夺目。
他一开口,声音难听之至,如钝银,如破锣,说的话更是难听:"说到对饮,人和人饮,鬼与鬼喝,和你这半人不鬼,有什么好喝的!"这几句话,把齐白堵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听了之后,也不禁惊然一惊。因为他直呼齐白是"半人不鬼",竟像是已经知道齐白地球人的生命形态,经过了改变一样。他这样咄咄逼人,出言不逊,齐白被说中了心病,一时之间,无以为对,我却不能说此不出声。我自喝了一大口酒,冷冷地道:"我是人,看来帐中三个,只能自喝自的了!"我的话,也不很客气,他指齐白是"半人不鬼",我则直指他是鬼了!
他"哈哈"一笑:"好得很,我也是人,又是鬼!"他说着,举壶向我,我冷然:"自称是人的鬼多的是!"他又是一笑,不再邀我喝酒,自顾自大口喝酒,转眼之间,将一壶烈酒,喝个精光(还有一公斤),他放下壶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只说我的话:两位请回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里没你们的事!"对于他这样的态度和语气,我和齐白的反应一致,都是几声冷笑。
那神秘高人在说了之后,忽然笑了起来,那面具——如果那真是面具的话,一定其薄无比,因为在他笑的时候,可以清楚看到他面部肌肉的运动,整个鬼怪的狰狞的脸,也就是活的,叫人想把视线立即移开去,可是却又难以避得开。
他一面笑。一面用压低了的,听来更是难听的声音。指着齐白说:"对你来说。维持现状不变,不是最好么?起了变化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对你来说,太不可测了!"在炉火的掩映下,齐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对方的话,说了他的心事。
但是齐白还不忘掩饰他的身分,他干脆地道:"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神秘高人徒然发出了一阵纵笑声,他的笑声高吭之至,竟然把围着营帐呼啸的寒风声,也压了下去。他一面笑,一面道:"你明白,你太明白了!"齐白震动了一下,用求助的眼光,向我望来,这时,我心中已暗自吃惊。因为我感到,不论我和齐白,化装得如何巧妙,身分掩饰得如何妥善,那神秘高人,根本一掀营帐走进来时,就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
他所说的话,甚至极其露骨,已经超过了暗示。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阁下致力于改变,那么,我们自要奉陪!"听起来,我和神秘高人的对话,像是在打哑迷,但是如果知道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自然可以理解。
我们的话,其实都是围绕着"一0九A"究竟会落在谁的手中而发的。齐白曾作过"三种情形"的分析,而我认为,对齐白来说,最好的情形,是那"一0九A"根本永不出现,也就是说,他的处境,维持不变,那么,他和李宣宣,堪称神仙生涯。不然,任何一种情形,对他来说,都要面临不可测的改变——这一点,和神秘高人刚才不客气地告诫齐白的话,完全一致。
但神秘高人摆明了要找成吉思汗墓——真正的目的,是找"一0九A",我不知道他代表哪一方面给他找到了也就意味着现状的终结。
所以,他要我们离去,也就不符合我们的利益,我才说了那几句话,表示我们不能任"一0九A"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显然明白我的话,只见他仰着头。在那样的角度下,炉火映着他的鬼脸,格外阴森。奇怪的是,虽然他仰着脸,可是我仍可以感到他双眼闪着幽光。
刹那之间,帐中的气氛,紧张之至,事态的发展,对齐白影响最大,所以他有点沉不住气呼吸很是急促。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和你们,其实并无利益冲突,目的一致。"我已压低声音:"请你说得具体一些。"神秘高人低下头来,目光炯炯,逼人而视——他显然通过有色隐形眼镜,或是别方法,使得他的眼珠,看来绿幽幽的,极其骇人所以当他向我望过来的时候,我便陡然震动了一下,随即用力摇摇头。
因为在那一刹间,我竟然觉得,他的目光,十分熟悉。但当然是陌生的眼光,不但陌生,而且那种绿色的眼光,我生平第一次触,所以我又不由自主摇着头。
可是,刚才那种熟悉的感觉,却又如此之强烈——只是当时那种环境,我又无法在记忆之中,好好搜索它的来源。
他望了我一会,又盯着齐白看,再伸手,又取过在炉上的那壶酒来,大口喝着。
齐白忍不住道:"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神秘高人已"哼"的一声:"地球人有一个大的毛病,就是一直不满足于做地球人,这给异类以可趁之机!"他的话,"题目"很大,也很空泛,可是我还是立即接得上去:"也未必,即如区区在下,有好几次可以离开地球人的生命形态,但都放弃了!"神秘高人冷笑:"不必卖弄,那是来曾达到你心中的愿望,若是等到了,你也一样!"他的话,类似"每个人都有一个价钱"的论调,我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把话锋一转:"我很欣赏阁下所说的"被异类有可趁之机"这句话——请问阁下是同类,还是异类?"神秘高人"嘿"的一声:"我和你,当然是同类!"齐白扬声道:"若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同类,那你至少也受了异类的利用。"齐白也知道,自己的真正身分,难以隐瞒了——能知道他的真正身分,那自然和四号、或狄可有关,所以他说得很是直接。
神秘高人中报,发出了几下冷笑声:"这就是你与我不同之处,异类利用我,我可以反利用,将计就计,你能吗?"齐白张大了口,一时之间,面色灰败——他自知道,他受一二三号的改变之后,虽然得了许多地球人梦寐以求的好处,可是他和一二三号之间关系,却变成了被控制的关系。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神秘高人的话,令得齐白震慑,但是却令我大感兴趣。因为他自己承认了受"异类"的利用,而他可以将计就计,进行反利用——对于他能做到这一点,我并不怀疑,因为我也能做到,"思想仪"并非万能,只要脑部活动与之对抗,思想仪也难以刺控脑部力所产生的思想。思想仪之所以有此功能,一是由于人类的不设防,二是由于人类的心甘情愿,如齐白那的情形,就失去了和思想仪对抗的能我更想知道,利用这神秘高人的"异类"是谁,虽然不是四号和狄可,但"一样想知道答案。"这时,齐白镇定了下来,他大大喝了一口酒:"我对于现在的状况,十分满意,各人对生命的追求不一,我喜欢现在的情形!"神秘高人的声音,听来神秘之至:"那么,你为什么拉了他来想改变现状呢?"齐白道."我……我……我……"他连说了三个"我"字,对于那个指责,他竟然无法辩解。
他自然是可以辨解的,只是有些话,他难以说得出口而已——他如今的生命形态,已和一二三号他们,以及思想仪结合在一起他的一切思想,都受到牵制,一二三号要他做什么,他自然只有照做。
这种处境,当然不去想是好,一想之下,不论他因此得了多大的好处,总不是令人愉快的事,这便是他支吾以对的原因。
神秘高人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发出了一阵干笑声,突然又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现在还好,若是一0A到他们的手中,你情形就糟透了!"齐白陡然震动,喉际发出了一下古怪之至的声响:"我会怎样?"神秘高人双手一摊:"散装的思想仪,因为一0九A的复现而归于完整,那东西的功能得到全部发挥,地球人在它面前,变得毫无自卫的能力,你比地球人更差,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一分子,但又是他们的一分子,这种尴尬情形,你自己去想吧!"那时候,我心中的疑惑,真是到顶点,我想问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可是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所以我先问:"你是说,思想仪归于完整之后,他们对地球人不怀好意?"神秘高人声音凝重:"'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什么是好意,什么是坏意,看法也就互异有标榜'为人民服务'的,人民的有拒绝他们服务的权利吗?非强逼接受他们的服务不可,他们的服务,是好意还是坏意?"他举了这样一个例子,很叫人啼笑皆非。
确然是有标榜替人服务的——没有选择不接受服务的自由,这是人类行为之中,最卑鄙的一种。掌握了这种强逼权力的人,也就自然是人类之中,最卑劣的一群。
神秘高人走近了些,炉火在他的脸上,映出了奇异的色彩。
这时,我对那神秘高人,已在是敬佩,我向他举了举杯,他向我一笑——怪的是。这一笑,出现在他狰狞无比的脸上,竟然颇有亲切的意味。
齐白喃喃地道:"他们对我,不会有恶意。"神秘高人接着道:"他们对全人类,都可能没有恶意。但是问题的关系在于,不能给他们有一种能力,可能使他们的好意或恶意施诸地球人的身上,而地球人除了接受之外,没有选择的自由!"我立时鼓起来掌来,齐白的神情有点茫然,我向他道:"选择的自由——你选择了对生命形态的改变,我拒绝,这说法是选择的自由,而不是有一种力量,强逼我接受。凡是强逼人接受的事,不论打出的旗号多么鲜明、叫出的口号是多么嘹亮,全是坏事。"齐白的声音更低:"对于愿意接受的人来说,那么就是好意。"神秘高人冷笑一声:"在没有选择自由情形下,应该拒绝任何事,若乐意接受,那是奴性的表现。"我吸了一口气——那神秘高人的措辞,激烈之至,但是他的话,却又深合我意。我有度盼望自由,认为在任何情形下,人都有根据自己的意愿作选择的权利,这种权利被剥夺,人就变成了奴隶。
神秘高人的意思也明白:"就算你原来的选择,正如所提供的,但由于没有选择的自由,也不应该接受!"看来,他崇尚自由之心,和我一致!
齐白没有再说什么,神秘高人一指齐白:"你还想找成吉思汗墓,去找一o九A吗?"齐白面色惨白,摇了摇头,可是他道:"他们……我答应了他们神秘高人却向我道:"你看,他就不如我们,我们能抵抗思想搜集,他不能。"齐白的面色更难看,神秘高人仍不理会他,只是问我:"你可知道,我们的某种脑部活动,为什么能够抵抗思想仪的功能?"我心头一阵狂跳——自从狄可告诉我,如果我有抗拒之心,他们便无能为力,我就一直在思量这个问题;我忙道:"是思想仪……的功能未逐。"神秘高人点头:"可以这亲说,思想仪的功能,无法通过一种特殊的电离子层,而人脑在充满了抗拒情绪之时,脑细胞外,就产生这种电离层——我是指地球人的脑细胞!"他说到这里,才瞪了齐白一眼——显然,齐白的生命形态经过了改变,脑细胞活动的方式,也已不再是地球人的方式了。"神秘高人忽然语锋一转:"海水之中,就有这种特殊的电离子层,所以,海洋是他们的禁区。"我又"啊"地一声惊呼——我一直知道,一二三四叼有行为上的弱点。但直到现在才知道弱点的所在,要不是神秘高人说明,再也难以设想。
但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我道:"不对啊,你说海洋是他们的禁区。可是那"一0九A",我是沉入了大海的,四号如何能得到它?"神秘高人的回答,又令人吃惊,又在意料之中:"是我代他捞起来的!"齐白也发出了一声惊呼,神秘高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别出声"我曾帮他,找到了许多思想仪的部件,直到我觉察到,不能再找了,再找,他就会拥有完整的思想仪了,就可以改变地球人的生命形态了!于是,我不再和他联络,也使他找不到我,所以,他才找你帮助!"他伸手向我指了一指,我苦笔——他早知道是什么人了,我却还精心伪装。
齐白低声道:"改变……任何事物,都有改变!"神秘高人道:"是的,任何事情,都有改变,但任何事物的改变,都有一个自然规律,循这个规律来变化。突然的外来力量的改变,别说没有选择不改变的自由,就算有,也不是本来的自然规律,我感到要阻止这种情形的发生,也就是说,不能让非我族类,拥有一部完整的,可能彻底控制地球人的思想仪!"我失声:"难道他们只有一部思想仪!"神秘高人道:"你以为他们有多少部?制造出一部来,已耗尽了他们的一切资源,不然,对一个宇航组的消失,他们何必那么紧张?"齐白的反应,却和我不同,他的专家敏感发作,他叫了起来:"成吉思汗的陵墓在海底!"神秘高人赞道:"别看你鬼头鬼脑,还真有两下子!"成吉思汗墓在海底,所以在陆地找,一无结果。成吉思汗墓在海底,所以一二三四号根本无能为力,也无法发现,因为海水中的一种电离子层,是他们的"死角"。
齐白在百忙之中,不忘谦虚:"岂敢岂敢!"神秘高人斜睨着他;"你不会再有兴趣去发掘了吧?"他的意思很明白,我们在这里的交谈,一二三号会知道,四号会知道,甚至狄可也会知道!
神秘高人神态悠然:"通过一个简单的装置,就能产生这种电离子层。"我和齐白一起"啊"的一声,自然而然,四面张望,神秘高人伸手向帐顶指一指。
事情再明白不过——他把一个装置放在营帐顶上,那装置将产生一种特殊电离子层,使我们在帐内的一切交谈,对一二三四号和狄可来说,成为秘密。
他们不知道有这场讨论,也无法知道"一0九A"是在海底的陵墓之中,齐白的一切顾虑,也不再存在了。
在默然了十分钟之后,我和齐白声道:"是,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我们这就走。"齐白说:"这就走,真的是立刻就走,他一出营帐就消失,回阴间去和李宣宣相叙了。"我是第二天才走的,当晚,我和神秘高人饮酒直到天明,互相说话不多,但我对他越来越敬佩,他说:"我会假装努力,和四号调一番,然后告诉他找不到,使一0九A永不面世。"我没有问他成吉思汗墓在什么海底,因为我对发掘古墓兴趣不大。我也没有问他究竟是什么人,因为若有了答案,他就不再神秘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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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