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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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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 《天香飙》
第 一 回 冷面慈心 侠影红颜
秋风瑟瑟,晨寒犹冷,由河北保定府西行入晋的官道上,两匹健马,一前一后奋蹄急驰。
第一匹黄标马上,坐一个身材修伟,四旬左右的男子,紫脸环目,满腮虬髯,一身深蓝色疾服劲装,外罩缎披蓬,青色头巾,背插长剑,血红的剑穗,随风飘拂,马鞍前斜挂一枝三尺八寸长的铁拐,看上去神威凛凛。
后面一匹枣红马上,却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美丽少妇,大红披蓬,玄色短装,腰中横束一道红丝结成的绳索,一端结一个光芒耀目的鸠头金锤,一端系一个雪白的银球,由盘腰索绳中结垂两肋。
这两人衣著特殊,一望即知是武林中人物,虽然秋晨寒冷,但那两匹健马仍跑的满身汗水。
这时,两人正行到一片树林旁边,那玄裳少妇忽的一抖缰绳,枣红马陡然间向前疾行了五六尺,追在那大汉马后,笑道:“大哥,咱们已兼程赶了半夜,人虽不倦,只怕马已困乏不堪,不如在这道林旁边休息一下再走。”
那紫脸大汉一勒马缰,转头答道:“不错,一阵急奔,恐已有六七十里,也该让两匹牲口落落汗啦。”
他相貌虽然威猛惊人,但对那少妇言词却十分谦和,当先跃下马背,牵马入林。
这一男一女,就在林边一株大榆树下,席地而坐,玄装少妇由马鞍上取下干粮包裹,打开摊在地上,笑道:“这一次北岳大会,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绿林豪杰,如果真都赶往参加,那人数恐要有数百之众,想争那绿林盟主之位,只怕不是容易之事,大哥早年已名满江北六省,享誉之隆,无人可比.如今对这绿林盟首之位,又何必定欲力争?”
那紫脸虬髯大汉微微一笑,道:“此次恒山大会,名虽是争霸绿林盟主之位,其实就是一叟,二奇,三雄,四怪和咱们两人之争,那三雄四怪虽然武功很高,但我自信有能力制服几人,二奇名满江湖,不可轻敌,我虽久闻其名,还未会过两人。自然,最可顾虑的还是罗浮一叟,不过,有你在我身边,情形又自不同……”
那少妇缓缓放下手中干粮,目光疑注在那大汉脸上,微现忧伤的说道:“我自知本领有限,只怕无能相助大哥。”
紫脸大汉忽然仰面一阵大笑,道:“只要你站在我身侧,用眼睛望着我,就能激励我必胜信念,哪里还能让你真的出手相助……”
他忽然又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在未遇你之前,我确实是个嗜杀成性之人,行事从无是非之分,但凭当时的好恶之念,恣意而行,而且出手险毒,从不肯留人一步,因此江湖上才送我一个冷面阎罗的绰号,当时我并不以此为憾,反有些沾沾自喜。但自从和你相识之后,不知不觉间性格上有了很大的转变,以往把杀人视为赏心乐事,现在,却变成极大痛苦,唉,几年来,我虽然尽力改过向善,但因过去积恶太甚,结仇太多,始终无法获得一般侠义道中人物的谅解……”
那玄衣少妇一扬黛眉,接道:“那也不能怪你,他们对你诸般逼迫,都是我亲眼所见,那种赶尽杀绝的做法,未免过分,自然不能怨你施下辣手对付他们。大哥,你不要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中,你是被他们逼得没有办法呀!我心里一点也不怪你!”
紫脸大汉突然伸手握着那少妇玉腕,神情激动,热泪盈眶,说道:“你对我情爱愈深,我心中痛苦愈大,回想起以往诸般恶迹,恨不得横剑死你面前……”
玄衣少妇慢慢的把娇躯偎入那大汉怀中,轻举右掌,堵住那大汉嘴巴,笑道:“我不要知道你过去所作所为之事,但自我嫁你之后,没有看到你妄杀过一个好人,做过一件错事,三年前你伤人,我知道那是被迫,如果他们不是伤了我,你还不肯施下毒手,大哥,只要我能活一天,我就一步也不离开你了……”
那紫脸大汉,黯然一叹,道:“这几年来,我已经觉着领受的太多,像我这般满身杀孽的人,皇天还这样厚爱于我,更增我无比的愧疚,我这次不惜重入江湖,赶赴北岳,争夺那绿林盟主之位,并非是心存名利,而是想藉那绿林盟主地位,约束同道……”他话未说完,忽闻一阵低弱的哭声,随着那萧萧秋风飘传过来。
玄衣少妇一挺身,由那大汉怀中跃起,道:“大哥,听,这荒林之中,四无人家,那来的啼哭之声?”
紫脸大汉脸色微变道:“咱们瞧瞧去,只怕是……”他忽然住口,急步向林中奔去。
这一片荒林,大约两三亩地大小,榆槐丛生,衰草荒芜,两人奔行了四五丈远,忽觉迎面秋风挟着一股血腥气味。
冷面阎罗就地一跺脚,但闻“砰”的一响,碎石纷飞,沙土四扬,坚硬的沙石地上,登时下陷了两寸多深一个脚印。
只听他冷哼了一声,道:“果不出我所料。”微一挫腰,凌空而起,右掌随势劈出。
一股凌厉的掌风,震的盘空交错树枝,波开浪裂,但闻瑟瑟闷声不绝,黄叶枯枝,纷纷飘坠。
玄衣少妇紧随着跟踪跃起,飞落在那紫脸大汉身侧,两人这一跃之势,大约三丈左右远近。
定神望去,只见一丛深草旁边,横陈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并肩仰卧,两人衣着都很华贵,但死状却是很惨,男的两臂被折,又被拦腰一刀截断,女的上半身衣服已被撕破,酥胸半露,散发覆面,身中四刀,三处是人身要穴。
那玄衣少妇虽是一身武功之人,但心地却很善良仁慈,目睹惨景,不自禁滚下来两行泪水。
冷面阎罗侧脸望了娇妻一眼,满腔忿然之色,道:“咱们如能早到一个时辰,这两个人也不致被杀死了……”
——忽闻那枯草丛中,传出来微弱的哭喊之声:“妈妈……妈妈……”
声音若断若续,低弱凄楚,玄衣少妇眼中热泪,倏然间急涌而出,纵身一跃,从两具尸体上面掠过,分开乱草,抱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满身鲜血,奄奄一息。
她顾不得再和冷面阎罗说话,抱着孩子急奔出林,到了林边拴马之处,急急从马鞍旁取下水壶,再从披蓬上扯下一块布绺,洗涤了那孩子身上血污,只见孩子左肩右腿之上,各有一道两寸多长,深可见骨的刀伤,幸好尚未伤到筋骨。
可是,这等极重之伤,纵是成人,亦难忍受得住,何况他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幸得她是会武之人,对疗治刀剑之伤,十分熟习,当下轻轻把孩子放在地上,急趋丈夫坐骑旁边,解下马鞍上携带的金创药,很仔细替那孩子敷上,用布包扎起来。
她虽是少妇之身,得因未曾生育过儿女,替他扎好伤势之后,下一步不知该如何才好。
沉忖了一阵,才拿起水壶,轻轻启开孩子牙关,向他口中灌了几滴开水。
只听身后一声长长叹息,道:“这孩子长得倒很可爱。”
玄衣少妇只听那叹息之声,已知身后何人,缓缓站起身子,说道:“大哥,这孩子好生可怜,咱们把他带走好不好?唉,自我和大哥结婚以来,就日夜盼望给你生个儿子,那知我肚子不争气……”
话至此处,忽觉一阵羞意,泛上来两颊红晕,垂头接道:“这孩子不但可怜,而且也生得非常清秀,他身上两处刀伤,都很沉重,要是不用大哥‘止血生肌散’相救,只怕他决难活得下去。”
冷面阎罗沉吟了一阵,道:“香妹之言,本和我心意相同,不过……不过眼下时机不对,我们争雄北岳,胜负生死,都难预料,如果带着这样个重伤的孩子,不但诸多不便,且将有碍手脚,还是不带的好,想这道路之旁,定会有人经过,不如留给别人……”
玄衣少妇缓缓把目光移注在怀中孩子脸上,神情中无限怜惜,说道:“大哥说的不错,就是你说错了,我也是要依你的。”言词虽然柔和,但声音幽幽,热泪满眶,显然在这短暂的一刻之间,她对孩子已由怜悯生出很深的爱意。
她轻轻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下,孩子忽的睁开了一双失神无光的眼睛,低弱的叫了两声:
“妈妈,妈妈……”又闭上了眼睛。
那两声低弱的呼唤,是那样的亲切,玄衣少妇含蕴在眼眶的热泪,不禁簌簌落下,滴在那孩子脸上。
她不再回顾身旁的丈夫,放下孩子,缓步走到坐骑旁边,跃身上马,向前奔去。
冷面阎罗紧随着翻身上马,追在身后,默然无语,其实他心中何止有千百句话要说?他从未见过娇妻这般衰怨的神情,心中十分不忍,恨不得立刻答应她,带着那孩子同行,但他一想到赶奔到北岳之后,那争夺天下绿林盟主的惨烈搏斗,带着一个不解人事的孩子,实有不便之处,只得把想说出口之言,勉强忍住。
两人放马奔行,约有五里左右,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冷面阎罗回目望去,只见五匹快马并排急驰而来,铁蹄过处,尘埃弥天。
他内功精深,目力大异常人,一望之下,已然看清来人面貌,不禁微微一皱眉头,低声说道:“香妹快请勒马,有人追咱们来啦!”
那玄衣少妇猛的一带马缰,枣红马打了一个转身,停在路侧。
但见五匹快马风驰电掣一般,片刻之间,已追到两人身外数尺之处,马上人一齐猛收缰绳,只听群马一阵长嘶,前腿竖立,收住急冲之势,马上人却不待马蹄落地,一齐飘身下鞍,动作轻灵迅快,非有极好的轻身功夫决难办到。
五人跃下马后,同时对冷面阎罗一个长揖,说道:“胡大哥别来无恙,这几年你到那里去了,害我们找得好苦……”
冷面阎罗轻轻叹息一声:“你们还找我作甚,我早已洗手归隐,不问江湖是非了。”
最左首一个年龄较大之人,忽然面现凄然之色,说道:“大哥纵然洗手归隐,也该知会我们一声才好,这几年来,江北武林道上,盛传大哥遇害之事,一班兄弟,无不忿恨填胸,立志要替大哥报仇,只是大哥遇害一事经过,传说纷纭,莫衷一是,究竟谁是正凶,一时之间无法探得确实消息,害得一班兄弟们奔走江北六省,到处寻访大哥行踪,探听大哥遇难确讯,数年奔走,始终未能探得确实消息,但我知大哥一身武功,已达超凡入圣之境,放眼当今江湖,有谁是大哥敌手?遇害之事,恐是谣传,但因无法寻得大哥下落,只得半信半疑,一班兄弟在久寻大哥不得,大都心灰意冷,只余下我们五个,立誓要寻得大哥下落,如果证实遇害之事确真,亦要寻得大哥遗体安葬,再找正凶,替你报仇,想不到大哥确是有意逃避我们……”言词虽是说的婉转,但隐隐含有责备之意。
只听冷面阎罗黯然一声长叹,说道:“承蒙旧时兄弟们对我这等关怀,小兄十分感激,但近年之中,我已深悔过去的一切作为,满身罪孽,两手血腥,因此埋名深山,隐迹荒巅,忏悔我半身债孽。”
五个大汉望望他身后飘拂的血红剑穗,马鞍上挂的铁拐,脸上现露出不信神色。
冷面阎罗目睹几人神情,不禁微微一耸双眉,冷冷的说道:“我胡柏龄几时打过诳语?
这次我重整剑拐,再履江湖,但我欲所作为之事,已和昔年大不相同,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请几位转告一班旧时兄弟,说我胡柏龄谢他们的一番关怀旧情,但我已于数年前洗手退出江湖,江北绿林道上,早已没有冷面阎罗胡某人这号人物了。”
说完带缰转马,欲待走去。
五个大汉素知他为人做事,稍不遂心,举手就要杀人,见他转马欲走,那里还敢伸手拦阻?相互一使眼色,一齐拜伏地上,说道:“大哥请稍留片刻,我等还有下情禀报。”
原来这胡柏龄在未洗手退出江湖之前,乃江北六省绿林道上的总瓢把子,声威所指,江北黑白两道的人物,无不俯首听命。
此人发迹奠基,亦是际缘时会而起,当初江北道上,出现了五个人物,这五个人中,三个是触犯清规,被少林寺逐出寺门的弟子,蓄发还俗之后,仍借少林派外门弟子名义,横行江北。两个是武当派中私自逃离的门人,出没在江北地面。因为几人都是初涉江湖,不懂绿林过节,横冲直撞,引起江北道上绿林反感,暗传绿林箭,邀集高手,合力截击,想把几人逐出江北地界。五人因利害相关,结成一体,因为个个身手不弱,在几番被人围歼搏击之中,伤了不少江北绿林道上高手。
这一来,事情闹的越发不可收拾,江北六省所有绿林高手,一致愤而联手围剿。五人武功虽高,但难抗对方人多势众,遭人步步追迫得日夜奔走,狼狈不堪。
正在此时,行于江湖的少林、武当两派门下弟子,亦探得五人在江北诸般恶迹,回报两派的掌门师尊,联合调遣门下弟子,由少林派天明大师率领,渡河北上,准备生擒五人回山,以派中戒规治罪,以肃门规。
天明大师位列当代少林寺天字辈三大高手之一,除少林寺掌门方丈,行脚天涯,三十年未回过一次少林寺的天觉禅师之外,天字辈中,天明大师的武功,可列为少林派第一高人。
这时,冷面阎罗胡柏龄亦在江北崭露头角,因他武功太高,行踪飘忽,神出鬼没,虽在江北露面数年,但知道他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天明大师率领两派弟子,下山之后,难免伸手管些不平之事,行踪所及,挑了不少黑道窑子,江北绿林道上,遂传出少林、武当两派联手扫荡江北绿林的消息。
这一来确使江北所有的黑道人物,大起恐慌,因为少林、武当两派的武功,早已誉满天下,而且率领之人,又是誉重一时,号称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的天明大师,这传言震动了整个江湖。
可是这一变故,反而救了五人,所有穷追五人的高手,都纷纷撤回,聚会保定府,筹谋对付少林、武当两派的来人。
冷面阎罗胡柏龄听到江北绿林聚会保定府之讯,单身匹马,赶往赴会,他轻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无声无息的进了会场,数十个江湖高手,没有一个发觉他何时入了坐位。
直待众人意见分歧,迎战避敌两者难作定论之时,胡柏龄突然起身插嘴,力主合力迎击。
当时他年纪还轻,人又无名,虽然说的慷慨激昂,愿作先驻,独斗天明大师,但却无一人附和赞成。
胡柏龄生性本极暴戾,看众人无—把自己放在眼中,不觉大怒,飞起一脚,蹋翻桌子,大骂群集的江北盗首,个个都是贪生怕死,欺软怯硬的酒囊饭袋。
他这猖狂的举动,触犯众怒,立时有四个著名大盗,向他扑去。
冷面阎罗见状,冷笑一声,挥掌迎战四人,不过十合左右,四个声誉卓著的江北巨盗,全被他点倒当场。
他这一现身手,果然镇慑全场,遂有—大半主张截击两派的人,愿随他迎堵两派高手,不过,要他出手对付天明大师,因为群匪所以难作定论,大都是害怕天明大师的威名,既然胡柏龄愿独斗天明大师,少去一个顶尖强敌,余下便可应付。
胡柏龄眼看江北绿林的大部著名高手,肯受自己节制,内心十分高兴,当下哈哈大笑一阵,领着主战群匪,迎截天明大师率领的两派高手于黄河渡口。
那一战虽是动员大部江北绿林道上精英,抗拒少林、武当两派高手的大会战,但最为主要的还是胡柏龄和天明大师的一场博斗。
两人由晨至暮,由暮至晨,一昼夜的惨烈搏击之中,仍然无法分出胜负。
天明大师当时已在六旬以上,而冷面阎罗胡柏龄只不过三旬左右,那时出道江湖尚不及三年,天明大师虽未输招,但在一昼夜火烈绝伦的拼搏之中,也没有占得丝毫上风,他本是望重武林的高僧,看自己经一日夜之久的时间,还未把一个初出江湖的黑道人物打败,不禁大感惭愧,既心折对方武功,又感无颜再战,当下急攻三杖,把冷面阎罗胡柏龄迫退两步,跃出战圈,说道:“老衲一生之中,会过无数高人,但如施主这等年龄,有此身手,实在罕见罕闻,就凭施主这身惊人绝艺份上,老衲愿承担敝寺掌门人责怪,就此率本门中弟子,撤回嵩山本院,不过武林之中,首戒背叛师道,兰因絮果,一毫不爽。施主一身武学,举世无匹,如能步入正途,不难成为一代大侠,正邪之分,一望即知,是非之辨,全由心念,老衲不揣冒昧,说了这番肺腑之言,尚望施主三思。”
说完,果然率领少林门下弟子,退离江北,返回嵩山。
天明大师一走,武当派中几个弟子,也随着撤离了江北。
这不但使江北绿林同道对胡柏龄刮目相看,就是少林、武当派中的几个杰出高手,也震惊于他的武功,因那天明大师不但是少林寺中三大高僧之一,就当时武林而论,也是极负盛誉之人。
老和尚久战无功,含愧退回嵩山,而胡柏龄却在那一战之中,声誉鹊起,奠定他领导江北绿林的盟首基础。
几个被少林、武当搜捕的叛徒,在感恩之下,自动投依麾下,正式拥立胡柏龄出任江北绿林道盟首,继而纠众呼应,披靡江湖,一时之间群豪折服,绿林翕从,凡是冷面阎罗胡柏龄足迹所到之处,无不远接远送,畏忌三分。
在胡柏龄的属下助手中最为得力者,就是被两派所要缉捕的五个少林、武当的叛徒。五人投依胡柏龄后,备加友爱,插香结盟,合称江北五龙。
这时,江北五龙都早已恢复了俗家姓名,以年序排称,老大叫出云龙姜宏,老二叫入云龙钱炳,老三叫飞天龙何宗辉,老四多爪龙李杰,老五喷火龙刘震。
胡柏龄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在江北五龙从旁推恿之下,俨然以江北绿林盟首自居,并自制江北六省绿林盟首令牌,传谕北六省绿林同道,限期聚会五龙山。
这一道令谕,引起了江北六省中不少著名黑道人物的反感,暗中作梗,阻拦大会,致使依限赴会的绿林同道,寥寥无几。
五龙眼看赶会之人不多,立时又鼓动胡柏龄对那些未遵谕赴会之人,应逼使就范,并戮杀主谋作梗之人。
胡柏龄经五龙挑起怒火,果然放手大干起来,费时近年,足迹遍及六省,凡是未参与绿林会之人,只要稍具声望,不是被他诛绝剑拐之下,就是被迫加盟,再加上五龙相助,奔走呼应,软硬兼施,不及—年江北六省中绿林人物完全臣服,胡柏龄的万儿,愈来愈响了,但随着他日渐高张的声誉,恶迹血债也堆积如山,仇人也愈来愈多……直待他遇上了那玄衣少妇谷寒香,陡然间悔悟前非,悄然洗手归隐深山……可是他积欠的血债,并未因他改过而消解,追讨的铁蹄,仍处处紧追着他……
这诸般往事,闪电般从他脑际闪过,他回头望望眼前五个昔年效忠于自己的兄弟,心中忽然生出依恋,暗道:“哼!过去我纵横江北,是何等的威风,只要我一句话,整个江北地面,立时会掀起滔天的风波,血流成河,尸骨堆山,冷面阎罗胡柏龄七个字,震荡着千万人心,不管是黑白水陆道上的人物,谁敢不遵我胡某的命令……”
他眼睛中闪起冷傲的光芒,陶醉在往事的回忆之中。
只听出云龙姜宏长长一叹,说道:“自从盟首隐迹以后,江北绿林道上,已发生很大的变化,盟首的职位,已被别人取代……”
胡柏龄冷哼了一声,接道:“什么?那一个有这样的胆量?他定是活得不耐领了!”
姜宏目睹胡柏龄争雄之心复起,只要再劝说一阵,不难说动,当下接道:“唉!提起那取代大哥盟首职位之人,实非一般武林人物可比,他不但身负绝世武功,且更擅各种奇毒的暗器,谁也不知他出身来历,只要他一出手,对方不死必伤,他出没江北一带,只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可是他已取代大哥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一般效忠大哥的旧时兄弟,伤亡在他奇毒暗器之下的,更是难以数计……”
胡柏龄冷哼了两声,虬须暴起,根根如针,接道:“有这等事,他比少林寺天明大师如何?”
出云龙乃是被少林逐出门墙的弟子,一听冷面阎罗提起了少林,不禁微感脸上一热,接道:“天明大师乃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功力绝世,技业无双,量那人也不是敌手。”
冷面阎罗胡柏龄面稍见缓和,微微一笑,道:“江北道上,有了这么一个人物,我竟然一点不知……”忽然想起自己这几年来,和娇妻遁迹深山,已不问江湖是非,自然不知绿林形势,当下改口说道:“想你们一定会过此人,且把他形貌,及使用何种兵刃暗器,先说给我听听。”
姜宏回头望了同来的四个义弟一眼,脸色十分尴尬的说道:“说来惭愧至极,我们虽和他动过手,但却未看到庐山面目,一则他武功太高,来去无声无息,再者他故作诡异,面上经常罩着黑纱。”
胡柏龄皱皱眉头,道:“他用的什么兵器?”
姜宏又被问的呆了一呆,道:“我们和他动手之时,并未见他使用兵刃。”
胡柏龄冷哼了一声,道:“那你们是被人家赤手空拳打败了?”
江北五龙同时脸上一红,答道:“我等学艺不精,有辱大哥威名,愿领责骂。”
胡柏龄忽的双眉一扬,神采横飞,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想不到在我胡某人归隐之后,江北绿林道上,竟出了这等奇才,那倒要会他一会。”
飞天龙何宗辉突然插嘴接道:“大哥的江北绿林旧部,已有部份变节,投效那蒙面怪人,几个忠于大哥的兄弟,不是被迫流亡天涯,就是伤亡在那人手下,单单余下我们兄弟五人,终年奔走在深山大泽之中,人迹罕到之处,一面逃避追踪铁蹄,数年奔波总算没有白费,终于找到了大哥,但望盟主体念旧时兄弟一番追随情意,答允重出江湖,再整江北霸业,一则替那些被迫流浪天涯的兄弟们出一口气,再者也可告慰丧亡兄弟们九泉阴灵。”
这几句话说的凄凄动人,胡柏龄果然被勾起旧时情意,只觉胸中热血翻腾,豪气勃发,双目神光一闪,说道:“既有这等事情……”
忽听一声幽幽清音,响自身侧,说道:“大哥,我想那丢在荒林中的孩子,实在可怜极啦,求求你答应我去把他抱回来吧。”
胡柏龄心头一凛,慌忙把欲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只见娇妻满脸怜惜神情,两行清泪正缓缓顺腮而下。
原来她一直在想着那荒林中奄奄一息的孩子,根本就未听几人说些什么。
江北五龙一直未敢仔细打量那勒马身侧的玄衣少妇,此刻听得那幽幽清音,有似黄莺歌唱悦耳动人,再也忍耐不住,不约而同,转脸望了一眼。
只见一个轻颦黛眉,满腔幽怨的绝世美人,眼神中满含着乞怜神情,疑注着冷面阎罗,那照人容光,艳丽不可逼视,看了一阵,五个人同时别过头去。
只听胡柏龄柔和的说道:“好吧,咱们就转去抱他回来。”
玄衣少妇忽然绽唇一笑,陡然放马,疾向来路奔去。胡柏龄不再理会江北五龙,一抖缰,疾向那玄衣少妇追去。
江北五龙相互望了一眼,也纷纷跃上马背,放辔追去。
转眼间已回到林边,只见那身受重伤的孩子,仰卧在地,瞪着一双黑白分明,又大又圆的眼睛,呆呆望着飘落的黄叶……原来他自经谷寒香替他敷过“止血生肌散”后,伤疼已止,精神也好转不少。
谷寒香眼看孩子无恙,心头大喜,距孩子还有一丈多远,两脚微一用力,呼的一声,跃离马背,但见披蓬飘飞,人已落脚在孩子身侧,两臂一探,已把孩子抱在怀中,那知她动作过急,震动了孩子伤口,但见他一皱眉头,涌出来两眶泪水,但竟没有哭出声来。
谷寒香却吓的“啊哟”一声,急把孩子搂在怀中,神色间无限愧疚,怜惜。
她一生之中,从未经历过这等情事,此刻怀中抱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孩子,只觉心中惶惶不安,恨不得一下子把孩子身上伤势医好,让他和别人的孩子一样跳跃玩乐……
胡柏龄看她一付不知所措的模样,别有一种动人娇态,忍不住笑道:“看你那等惊慌模样,日后自己生了孩子,不知要把你累成什么样了。”
那知这一句无心之言,却触动了谷寒香的心事,只听她幽幽说道:“这几年来,我看到人家夫妇带孩子玩耍,心里老是想到,几时我也能生个孩子,我就心满意足啦,唉!谁知一年一年的过去,我日夜所梦想的希望,始终未曾实现,如果我这一生不能替大哥生儿育女,死在九泉之下,我也不能安心……”
胡柏龄黯然一笑,道:“香妹不必为此烦心,这事情怪不得你,我这半生作的坏事太多,两手血腥,满身罪恶,所以才迁怒皇天,绝我子嗣。”谷寒香凄凉一笑,道:“自我结识大哥以来,从未见你做过一件坏事,定然是我不好,不会生养儿女……”
她说到伤心之处,竟然满眶泪水,濡濡欲滴。
胡柏龄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你既然这等喜爱孩子,咱们就把这个孩子收留抚养,好也不好?”
谷寒香听得微微一怔,道:“我知大哥是为了怜我惜我,才要收留这个孩子,只怕你心中不会真的答应。”
胡柏龄笑道:“我几时骗过你啦,只要你每天能够生活得快快活活,就是让我受尽千般苦难折磨,我心里也是一样的快乐。”
谷寒香口中轻轻嗯了一声,道:“唉,大哥待我太好了……”娇躯慢慢向胡柏龄怀中偎去。
忽见数丈之外,站着江北五龙,几人都不敢站在近处,但十道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瞧着两人。
两人情爱,虽然深挚无比,但在江北五龙十目注视之下,不由谷寒香不生羞意,娇躯快投入胡柏龄怀中之时,忽然一跃,掠着胡柏龄衣服而过。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咱们既然收养了人家孩子,也该把孩子亲生父母的尸体埋葬起来。”两人奔入林中,找到那两具并卧的尸体,胡柏龄拔出背上长剑,就地挖掘起来,他功力深厚,两臂有千钧神力,树林内虽然是坚硬的砂石地,但他挖掘得却毫不费力,但见寒光闪动,片刻之间,已挖成一个八尺长短,三尺宽窄,五尺深浅的土坑。
他还剑入鞘,望着那两具并卧的男女尸体,不禁心生感慨,暗自笑道:“我胡柏龄一生中,只知杀人之事,今日却来埋葬被别人杀死之人。”
只见他轻探双臂,先把那男子尸体,放入坑中,然后又把女人尸体捧起,正待放入坑中之时,忽听一声轻响,一粒龙眼大小,银光灿烂之物,由那女尸身上滚落下来。
虽然是一瞥之间,但因他目光锐利,已然看清那圆形银球之上,雕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只觉心头一震,双手一松,竟把那女尸摔入了土坑之中。
他不愿让娇妻看出他惊恐之色,慌忙低下头去,借着移放那女尸机会,随手捡起滚落在地上的银球,藏入怀中。
谷寒香帮他填好土坑,一齐走出树林,只见江北五龙一排并立林外,一见两人出林远远的恭身相迎。
冷面阎罗微微皱眉头,转脸对谷寒香笑道:“这五人都是我昔年旧部,已有数年不见,今日无意相逢,他们仍然眷恋旧情,苦苦求我收留,不过,我已洗手不染血腥,自然不能再和他们混在一起,待我去把他们赶走……”
其实胡柏龄这几句话,并非由衷之言,他想到这次重履江湖,争夺那绿林盟首之位,不但要迭经惨烈搏斗,而且生死难料,即是侥幸成功,也必得有几个心腹部属追随身侧,以便相助,但因他一心向善,深悔已往之错,江北五龙在江湖上恶迹昭彰,他虽有留用五龙之心,但却不便启口说出。
只听谷寒香长长叹息一声,说道:“大哥,你既然决心争雄北岳,那就不如带着他们一同去,本来,我的武功就差,无能助你,眼下我还要照顾孩子,更是无法再帮忙,带着他们也好多个帮手。”
胡柏龄叹道:“这般人昔年助我为恶,确是极好帮手,可是现在我已深悟前非,想以有生余年,作几件大快人心,或是有益人间的事,以赎前愆,只怕五人野性难驯,再作些大背我心愿之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谷寒香道:“自我和大哥结识之后,总是听你谈起昔年所犯过错,可是我们相处数年,却未见你作过一件错事。”
胡柏龄淡淡一笑,道:“待我去问问他们,如他们愿放下屠刀,撒开孽网,改过向善,我就带他们同去北岳,要是未有改过之心,哼,那我就先替江北民间除一大害……”说到最后,环眼中神光暴射,眉宇间隐现杀机,一连几个起落,已到江北五龙身前数尺。
江北五龙之中,出云龙姜宏最为机警,一看胡柏龄来势不对,立时抱拳一礼,笑道:
“大哥也不替我们引见引见嫂夫人,致使兄弟们未向大嫂请安。”
胡柏龄冷笑一声,道:“你们五个苦苦找我,想必是为了那位新任江北绿林的盟主,未能善待你们,想借我胡某之力,替你除去强敌,是也不是……”他略一停顿,不待江北五龙接口,又道:“可是我已发誓洗手,不再妄杀一个好人,只怕你们一场心机是白费了。”说话之时,已暗中运集了功力,蓄势待发。
江北五龙互相望了一眼,倏然跃合一起。
原来五龙目睹胡柏龄面露杀机,怕他陡然出手,几人自知无一人能接他一击,只一出手,必有人立毙掌下,是以跃集一起,准备合五人之力,接他一掌,五人十余年奔走江湖,始终寸步未离,平时遇上强敌,总是一齐出手,早已心意相通,只那一眼互望,已然传达了各人心中之意。
胡柏龄看五人竟图合力拒挡,不觉脸色大变,缓缓举起右手,道:“好啊!你们就合力接我一掌试试。”
江北五龙知他功力深厚,一击威势,有如山崩海啸,那里还敢答话,个个凝神运功,十道目光,齐注冷面阎罗。
胡柏龄正待落掌下劈,恕听谷寒香娇婉的声音在身侧响道:“大哥,你不能伤他们……”
冷面阎罗回望娇妻一眼,倏然收掌,跃退五步,说道:“念你们昔年一番追随心意,放你们一条生路,快些上马去吧。”
江北五龙眼看昔日的龙头大哥,竟这般义尽情绝,不禁同声黯然一叹,翻身上马,正待放辔而去,忽又闻那玄衣少妇说道:“大哥这样对待你旧时朋友,不觉太伤他们的心么?唉!
大哥为什么不劝他们改除旧恶,洗心向善帮你作些好事呢?”
胡柏龄还未答话,忽见江北五龙同时一勒缰绳,转过马头,缓缓下马,一齐走到胡柏龄身前,躬身说道:“大哥都能深悟前非,立志向善,我等罪孽恶行,较大哥何至深重十倍,大哥如肯念及旧日一番追随之情,允把我等收留身侧,我等极愿追随大哥,做几件大快人心之事,也可稍赎前愆。”
冷面阎罗冷笑一声,道:“一个人从罪恶之中,拔身向善,岂是一件容易之事,且不去说什么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的话,单就内受同道排斥追杀,外难获一般正大门派中人的谅解,这两面受气之事,岂能使一个出身绿林,杀人成性的人所能忍受得了?”
出云龙姜宏忽然提高声音道:“我等五人,都是出身武林正大门户,只因少不更事,受了绿林中人物诱惑,叛离师门,私逃下山,那知一入讧湖,立即陷入泥淖,不克自拔,积恶愈深,恶性愈大,转眼间十五寒暑,自从大哥归隐之后,我等眼看一般兄弟死的死,散的散,大都身遭惨报,但仍不知悔悟前非,反而激起满腹怨忿,一心一意的要找大哥替他们报仇,自己却不知反省,在这十五年中,造了多少孽,妄杀了多少好人,今闻大嫂几句警言,愿以余生之年,追随大哥身后,做几件心安理得的事情出来,也可稍减内心愧疚痛苦,纵受千刀万剐之罪,亦在所不惜。”他这话一说完,钱炳、何宗辉、李杰、刘震等立时一齐接口求道:
“姜兄之言,正是我等心意,只祈大哥答允让我等追随左右,既可予我等自新之机,也可为大哥略效微劳。”
胡柏龄仰脸一阵大笑,道:“如果你们真有此心,从今以后,我们仍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他突然一整脸色,环目上神光闪闪,接道:“如有人口不应心,那就不如趁早走开,免得日后悔恨无及。”
江北五龙一齐躬身答道:“纵然粉身碎骨,亦无半句怨言,但请大哥放心。”
胡柏龄听五人说的斩钉截铁,脸上毫无半点犹豫之色,不禁心头一喜,笑道:“你们既然有这等向善之心,我自然欢迎……”忽的一扬左臂,拔出背上长剑,反手投掷而出,但见寒光电奔,红穗耀目,冷芒过处,一株碗口粗细的榆树,应手而断。
剑断榆树,余力不衰,又穿透数尺外一株合抱的大白杨树,没及剑柄。
江北五龙看他掷出剑势,威力惊人,个个看的一呆。
出云龙姜宏惊叹一声,说道:“大哥功力较昔年又精进很多了。”
胡柏龄哈哈一阵大笑,道:“如果那位兄弟背弃今日之言,此树就是他的榜样。”
江北五龙齐声答道:“我等如有违背今日约言之处,任凭大哥处置,如果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胡柏龄看五人一齐立下重誓,心中甚是高兴,笑道:“非是小兄怀疑诸位兄弟,实因那积恶返善之行,乃大不易为之事,如非发之于心,实难望其有成,诸位兄弟既能迷途知返,深悔前非,望能以无上智慧、定力,扫净灵台,要知半生作恶,已成积习,一旦想放下屠刀,谈何容易,非有极大智慧定力莫办。”他忽然回顾娇妻一眼,接道:“如以我昔年作为,罪恶之深,较诸位更有过之,只因遇得你们大嫂,忽然由罪恶深渊之中,觉醒过来,她本身的善良纯洁,固然给我莫大启示,但更重要的是她对我百般的深挚情意,这使我想到无数的善良人家,无数的恩爱夫妇,只因我们一念妄动,使别人骨肉离散,家破人亡,每每忆念及此,就恨不得拔剑自刎,以求心安……”他仰天一声长叹,接道:“但转念又想到此身既可为恶,为什么不可以行善,不瞒诸位,小兄近年之内,也曾暗中做过几件大快人心的事,虽然一样手染血腥,但心境却是大不相同,侠盗之分,善恶之行,全都系于一念之间,此中微妙,极难用口舌解说,何况一个人骤然间去恶向善,既不能获得武林正大门户出身的侠义中人物相信,又开罪了绿林中的朋友,造成了两面受敌之局,非有强大的定力决心,实难忍受,我这次明目张胆,重履江湖,表面上赶赴北岳,争夺天下绿林盟主之位,其实是想借那绿林盟主身份,假道行善,以稍减心中愧疚而已。”
出云龙姜宏正色说道:“大哥既有造福天下苍生之心,我等自当竭尽绵薄,助大哥一臂之力。”
胡柏龄道:“这次北岳之会,群集了天下绿林道中高手,成败之数,殊难预料,只能尽其在我,成败听天了。”说罢,步入树林,拔出长剑,还入鞘中,当先跃上马背,放辔疾奔,谷寒香和江北五龙也纷纷跃上马鞍,七骑长程健马,直放北岳。
经过了三天紧赶,第四日中午时分,已到恒山脚下。
胡柏龄默算那绿林大会日期,相距还有五天时间,正好借这数日功夫,找处僻静所在住下,一则养息精神,二则以保行踪隐密,心志一动,回头对谷寒香道:“现下相距那绿林大会之期,尚有五日,我想先进山中,找一处幽静的山谷住下,免得暴露行踪,也可静静的养息一下。”
谷寒香笑道:“咱们这几年来,不是常常露宿在荒山幽谷么?不管那一天,我不都是过的很快活么……”她忽然低头望了怀中的孩子一眼,脸上笑容突然敛去,道:“唉!可是现在咱们有了这一个孩子,事情就不同了,这几日因为兼程赶路,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如再露宿荒山幽谷之中,受那风吹雨打,我怕他忍受不了?”
出云龙姜宏微微一笑,接道:“深山大泽之中,有的是天然突岩石洞,有些比人工所建的高楼画阁,还要舒服的多,至于吃喝之物,我已在途中采办许多,尽够我们几人十日之用,嫂夫人但请放心入山就是。”
谷寒香忽的展颜笑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担心着这孩子伤势,人都想糊涂了。”
胡柏龄望着娇妻眉宇间隐现的倦容,心中十分怜惜,说道:“这几日来,你一直抱着他,片刻都不肯休息,孩子虽然要紧,但你就一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么?”
只听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大哥那止血生肌散,本是疗治刀伤的灵药仙品,不知为什么竟似失了灵效一般,我已替他敷用数次了,伤势还未见好。”
胡柏龄微微摇头,欲言又止,深吟半晌,才说:“他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身受那等重伤,流血甚多,虽用止血生肌散,但也非短期内能够复原,再休息几日,自然会好,你不必过分担心。”
其实他已看出孩子不只是外受刀伤,而且内腑也受伤不轻,是以在初敷止血生肌散后,大见神效,但却如昙花一现,数日来伤势不但未见起色,反而愈来愈见沉重,他早已看出孩子难再施救,只因怕伤娇妻芳心,不忍出口,只有待他油尽灯干,自行熄灭生命火焰了。
他暗里叹息一阵,纵骑带路入山,走了四五里路,山势已转险恶,举目危峰横阻,绝壑拦路,坐骑已无法越渡。处此情景,七人只得弃马步行,翻过两座山岭,到一处幽谷的入口所在。
胡柏龄回望娇妻一眼,转身对江北五龙说道:“如果我记忆不错,这处幽谷,距那天下绿林聚会争雄的寒碧崖,只不过二十几里,咱们就此各自找处凄身所在,休息几日,既可恢复旅途疲劳,又可就近窥探敌情。”
谷寒香转动星目,打量幽谷景色,只见千寻峭壁,挟持着一道蜿蜒伸展的山谷,谷中满生翠松绿苔,景物十分清美,只是略觉阴沉一些。
她低头望望怀中身受重伤的孩子,几天来似乎又瘦了不少,只见他双目紧闭,睡的异常沉熟,心中甚感不安的笑道:“如是我一个人跟大哥住在寒雪冰潭之中,我也会过的很快乐,可是这孩子伤势未愈,如果露宿在风霜之下……”
胡柏龄微微一笑,接道:“十年之前,我曾在这里停留半月时间,记忆之中,在这座幽谷之内,有一座很宽大的山洞,足可容我们几人存息,我们先入谷中瞧瞧,如果你觉着不好,再深入寻找一处使你满意的地方。”他长相本极威猛,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使人一见之下,心头凛凛生畏,但对待娇妻,却是和蔼异常,言来深情款款。
谷寒香粉颊上绽出盈盈的笑意,道:“为了孩子,近日来我常常和你争执,惹你生气,唉!早知这样,我就不带他啦。”她低头望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孩子,笑容逐渐隐失,泛起满腔怜惜之色。
胡柏龄目睹娇妻感伤之情,不禁心头一凛,暗道:看她神态,又对怀中孩子,生出挚深的情爱,他如一旦不治而夭折,这忧苦感伤的折磨,叫她如何能承受得住,我必需想法子救这孩子性命……。
心中寻思着疗救孩子之法,人却缓步向前走去。江北五龙个个小心翼翼跟随他的身后,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位昔年纵横江北道上,被人尊奉为绿林盟主的一代豪雄,虽已洗面革心,痛悔已往过错,全意向善,但昔年的余威,仍然使江北五龙心怀着无比的畏惧,只怕出言触怒于他,虽然看出他有着很沉重的心事,但却不敢妄出一言。
七人绕着翠松绿篁走约十几丈远,到了一座峭立的山壁下面,胡柏龄当先带路,绕过一块突立的山岩,走入一座天然石洞之中。
江北五龙恭谨的闪退到两侧,齐声说道:“夫人请进。”垂手低头而立,神情间流现出无比的恭敬。
谷寒香微一犹豫,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怕我呢?”她生平之中,从未遇到这般对她恭敬之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出云龙姜宏抱拳答道:“龙头大哥身为江北绿林盟主之尊,我们应尊敬夫人……。”
胡柏龄叹道:“昔年之事,早成过去,我们都是满身孽债,两手血腥之人,今后应当以有生之年,作一些救苦救难,有益于人间之事……”他微微一顿,目光中流现出无比的和蔼,笑道:“从今而后,咱们已是志同道合,先死与共的兄弟了。”
江北五龙受宠若惊般的呆了一呆,齐声说道:“我们只愿追随盟主,执鞭坠镫,心愿已足,怎敢当龙头大哥这等厚爱?”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今后我仰仗诸位之处正多,彼此既已心意相同,岂可再有你我之分,我比你们大上几岁,以后就叫我一声大哥吧!”
江北五龙互相瞧了一眼,一齐拜伏地上说道:“盟主既然这样吩咐,我等恭敬不如从命,大哥在上,请受我等一拜。”
胡柏龄双肩微晃,人已跃出石室,伸手拦住五人,说道:“快些请起。”
江北五龙只觉他那随手一拦之势,有一股极为强猛的潜力,挡住下拜之势,不敢勉强,一齐站起身子。
谷寒香微微一笑,举步由江北五龙之间,穿行而过,紧依在胡柏龄肩臂之上,说道:
“我应该替你们作些酒菜来,庆贺一下,可是在这荒山之中……”
出云龙姜宏哈哈笑道:“大哥肯降尊纡贵,把我等当作兄弟看待,我等已觉荣宠无比,终身铭刻肺腑,怎敢再劳玉驾……”他突然觉着自己言词神态之间,有些乐而忘形之感,慌忙住口不说。
胡柏龄笑道:“五位贤弟快些请入洞中,休息一下旅途疲劳,入夜之后,咱们还有事情要办。”
江北五龙虽然追随他近十年的时间,但却从未受到过他这般和颜悦色相待,只觉心中有着无与伦比的欢乐,一齐步入山洞之中。
胡柏龄转脸望着娇妻笑道:“一路之上,你都抱着孩子赶路,想来定已十分劳累,让我替你抱抱,你去休息一下。”
谷寒香本待拒绝,但见丈夫眼光之中,无限怜惜情意,心中暗自想道:“我如不答应他,只怕要惹他气……”她乃天性温柔和婉之人,对待丈夫用情,更是深重无比,一和丈夫眼光相触,竟自难以出口拒绝,缓缓的把孩子交到丈夫手中,微微一笑,说道:“我一点也不觉着疲倦,但你要我休息,我如不听,你心中定然感到难过。”
胡柏龄笑道:“因担心孩子伤势,全副精神,贯注在他的身上,人虽疲倦,但你并不觉得,如若再过几日,待精神支持不住时,病倒了怎么办?”
谷寒香笑道:“大哥这般怜我惜我……”忽然想到身侧站着江北五龙,粉面一红,倏然住口。
他们数年以来,大都生活在深山僻静之处,形影不离。从没有第三个人和他们走在一起,彼此之间,情爱深重,行动说话,亦无避忌,此刻骤然有江北五龙加入其间,一时间极难适应。
谷寒香一面缓步而行,一面流目打量石洞景物。
这座石洞大约三间房子大小,中间有一道天然突岩,刚好把石洞分隔为二,谷寒香缓步向里面一间走去。
胡柏龄望了江北五龙一眼,道:“诸位也请坐下休息一下吧。”
当先依壁而坐,闭目运气调息。
他内功精湛,略一运息,立时由丹田之中,泛上来一股热气,循经走脉,运行到四肢之上,缓缓把孩子放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在孩子身上推拿。
那孩子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瞧着他,嘴角间慢慢流现出微微的笑意,似乎胡柏龄的推拿之术,使他感到很大的舒适,连日来的痛苦神情,一扫而光,慢慢的闭上眼睛,沉沉的熟睡过去。
胡柏龄停下双手,低头望着横卧在地上的孩子,心中泛起了无比的烦忧,他深谙医道,已瞧出孩子难再拖过七日,眼下唯一能够救他的办法,就是自己拼耗元气,打通他全身经脉,促使他气血流畅,使他机能逐渐消失的六腑,恢复功能,但这样必然会使自己本身元气大耗,对来日寒碧崖比武之争,影响非浅。
但他已从娇妻的怜惜神色之中,看出这孩子对她是那样重要,如果孩子一旦离开尘寰而去,必将大创爱妻芳心……。
静卧在地上孩子的微笑,流现出一片天真无邪,他看在眼里,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轻轻的叹息一声,茫然不知所从。
他曾经亲手毁灭过千百条生命,但当面对一个垂死的孩子时,却有着手足无措的感觉,这正是人性中善良和残酷的分界,限界是那么微妙。他脸上一片茫然,呆呆出神,脑际中一直在盘旋着该不该救活这垂死的生命。
忽听里面石室中,飘传出来谷寒香娇甜的声音,道:“大哥,你也该好好的休息了,抱着孩子,定然休息不好,把孩子送给我来抱,好么?”
这清脆娇柔声音,却如晴天暴起的霹雳一般,使他的心弦震荡,也使他茫然无措的神态,为之一清。
他转眼扫掠了江北五龙一眼,只见五人中只余下三人静坐室中,六道眼神,齐齐投注在他的身上。
数年前的往事,闪电般重现脑际,那时,他只要一住下来,江北五龙中总要派出两人,替他守卫值夜,五人轮流担值,从未间断,如今事隔数年,难得他们还是这般忠于自己。
心中回忆着昔年往事,口中却答着谷寒香的问话,道:“孩子睡得很好,别把他吵醒了,你好好的休息吧!”伸出右手轻轻一挥,留在室中的三龙,一齐站起身子,悄然退了出去。
他望着地上的孩子,微微一笑,暗提丹田真气,左手轻按在顶门“天灵穴”上,暗运内劲,逼出真气,循着孩子“天灵穴”直攻体内。
要知一个毫无武功基础的孩子,不能运气和那攻入体内的真气呼应,全要凭仗胡柏龄本身精湛的内功,逼出真气,穿经走脉,带动他气血运转,促使他心脏机能恢复功用,孩子虽然获益甚大,但胡柏龄却要大耗元气。
片刻之后,他头上的汗水,已似水浇一般,滚滚而下,饶是他内功精湛,也无法承受这等真气太耗消之苦,但既一出手,在未打通孩子全身经脉之前,无法住手,一刻停息,即将前功尽弃,只得勉力苦撑,强逞内劲,源源不绝的逼出丹田真气。
忽觉幽香扑鼻,一方柔软的绢帕,轻轻的拂着他头上汗水,耳际间同时响起了一个娇脆的声音道:“大哥为了使我快乐,不惜这等耗消原气,只怕对北岳比武之争……”
胡柏龄运气正值紧要关头,不敢分散精神,头也不抬的答了一句道:“不要紧。”
忽听孩子叫道:“妈妈,我要喝水。”
胡柏龄忽然收回按在孩子“天灵穴”上的左手,长长喘息一声,侧脸望着谷寒香,道:
“他因流血过多,几日来又被我带着奔走,未能好好休息,早已油尽灯干,命悬旦夕之间……”
谷寒香道:“大哥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缓举皓腕,轻挥罗帕,又擦去他脸上汗水。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我见你对孩子情爱甚重,如果把此事据实相告,怕你听了伤心。”
谷寒香站起身子,笑道:“我去给孩子倒杯水来。”
胡柏龄点头微笑,闭上双目,运气调息,他强行运劲迫出真气,精神耗损极大,这一运气调息,立时觉出不对,好不容易才把真气调匀,运行全身,冲上十二重楼,渐入物我两忘之境。
待他运功清醒,天色已然入夜,睁眼看去,只见谷寒香怀抱孩子,满脸忧郁之色,坐在对面,一见胡柏龄清醒过来,急道:“唉,大哥平日运气调息,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就可醒了过来,怎么这一次运气调息,用了这样长的时间呢?”
胡柏龄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替孩子打通经脉之时,耗损真气过多,是以这次调息的时间较长。”心头却是暗生凛骇,默算相距比武日期,除了今夜尚余四天时间,自己耗损真气却无法在四日之中调息复元。
谷寒香道:“寒碧崖比武之争,转眼即到,我怕你……”
胡柏龄哈哈一笑,挺身跃起,道:“你看我不是完全复元了么?”
回头望去,只见江北五龙中的飞天龙何宗辉,多爪龙李杰,喷火龙刘震,并齐站在石室外面,不敢进来。
胡柏龄瞧了三人一眼,笑道:“你们怎么不进来,姜钱二位贤弟那里去了?”
飞天龙何宗辉,道:“姜钱二人现在谷口……”说话之间,人已跨入石室。
多爪龙李杰,喷火龙刘震,紧随飞天龙何宗辉身后而入。
胡柏龄摇摇头笑道:“去请他们回来吧!”一语甫落,忽闻风声飒然,出云龙姜宏疾服劲装,飘然踏入石室,口中微作喘息,显然,他是急奔而来。胡柏龄微微一皱眉头,问道:
“出了事么?”
姜宏道:“谷外来了七八个人……”
胡柏龄接道:“不要管他们也就是了。”
姜宏道:“其中两人,正是昔年追随盟……”忽然想到几人已是结拜兄弟,立时改口接道:“正是随大哥的陈文、陈武两位兄弟。”
胡柏龄淡淡一笑,道:“我们既已洗心向善,道不同不相为谋,由他们去吧!”
姜宏道:“除了陈文、陈武两人之外,还有四个年纪相若,劲装佩剑的少年,护拥着一个身穿长衫之人……”
胡柏龄道:“你要告诉我那身穿长衫之人,可能就是起而代我的江北绿林道上瓢把子是也不是?”
姜宏道:“大哥料事如神,小弟正是此意,不过……”
胡柏龄笑道:“四天后,寒碧崖即可展开争夺绿林盟主之位的大战,现下如人未有犯我之心,不可找人麻烦,好在只有四日时间,届时自然免不了和他一场拼搏,当可替你们出一口气。”
姜宏不敢再说,抱拳一礼,向洞外退去。
胡柏龄忽然叫道:“你去把钱贤弟也叫回来吧!”
姜宏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胡柏龄微一沉吟,又叫住姜宏问道:“那人长的什么样子,大约有几岁年纪?”
姜宏道:“其人故作神秘,经常黑纱垂面,他虽纵横江北道上数年,却没一人能讲出他的面貌,不过,依他身材看来,大约在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胡柏龄哦了一声,道:“别惹他也就是了!”
姜宏微一沉吟,问道:“如他们要进这山谷中来,是否也要放他们进来?”
胡柏龄道:“此处既非我们所有,让他们进来无妨。”
姜宏只觉胡柏龄性格大变,和昔年完全不同,当下说道:“大哥既然这等吩咐,我这就去通知三弟,不要和他们冲突起来,以免造成骑虎难下之局。”
胡柏龄点头说道:“那人既然出手毒辣异常,独让钱贤弟守在外面,反将多让我担份心事,还是去叫他回到这石室中吧……”
突闻一声怒喝,遥遥飘传过来。
出云龙姜宏脸色一变,道:“这喝声似是钱三弟所发……”话至此处,倏然住口目注胡柏龄等候示下。
何宗辉、李杰、刘震同时翻腕抽出背上兵刃。
江北五龙十数年一直形影不离,彼此之间,早已情重生死,心意相通,一闻那声大喝,立时辨出是钱炳求救的讯号,是以,个个心中焦急异常。
胡柏龄浓眉一扬,道:“走!咱们瞧瞧去。”大步向洞外走去。
忽听堂中传出来谷寒香娇跪的声音,道:“大哥,你要到哪里去?”
胡柏龄还未来及答话,瞥见一条人影疾如流星般直奔过来。
出云龙姜宏大声问道:“来人可是钱兄弟么?”纵身一跃迎了上去。
多爪龙李杰、喷火龙刘震一左一右的同时飞跃而起,紧随姜宏身后而去,只有何宗辉一人,站在胡柏龄身侧未动。
胡柏龄回头望了娇妻一眼,道:“没有什么大事,你回去休息吧!”
谷寒香道:“我一个人怎能放得下心休息呢……”
忽闻兵刃交击之声,就在这一转眼间,姜宏、李杰、刘震已和人动上了手。
原来三人迎上前去,正赶上钱炳陷身危境,已快被人追上。
当时情势紧急异常,谁也顾不得开口说话,姜宏一侧身让过钱炳,随手一刀“鸿雁舒翼”
封开两柄点过来的长剑,挡住去路。
两个紧随钱炳的劲装施剑少年,微一打量姜宏,一语不发,同时探臂出剑,左右合击过来。
李杰、刘震同时赶到,李杰施一对虎钩,刘震施两支判官笔,目睹对方双剑联手攻出,心头大怒,双双抢步急攻,判官笔、虎头钩抢前面接住了两枝剑。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又一个全身黑色劲装手横长剑的少年,离弦流矢般直冲过来,人还未到,手中长剑已自点袭出手,一招“毒蟒出穴”指向姜宏前胸。
出云龙反手一刀“丹凰撩云”,架开长剑,借势还了一招“春云乍展”,刀光电射横扫过去。
施剑大汉陡然向后一仰,刚刚沾地的身子,倏忽间又向后退回去四五尺远,避开了姜宏一刀横扫,振腕重又攻了上来。
这六人照面之后,一语不发,立时展开了一场极为猛烈的拼搏。霎时间,笔芒点点,钩影纵横,刀光如雪,剑气漫开,彼此之间,展开了抢制先机的快攻。
飞天龙何宗辉抢前一步,扶住了步履踉跄的钱炳问道:“你受伤了么?”
入云龙钱炳道:“不要紧,我被他们合力挟攻之时,打了一掌,已被我让过他掌力锐锋,左肩被掌势余力招中,略一调息就可复元。”
何宗辉瞧他脸色无异,心中放心不少,抬头望去,只见丈余外处,站着一个,面罩黑纱,身着长衫,手摇折扇的文生打扮之人,左右两边,站着陈文、陈武,身后随着一个黑衣少年,横剑而立,目光疑注在场中搏斗之人的身上,一付跃跃欲动之情。
胡柏龄环眼中目光发电,望了陈文、陈武一眼。
陈氏兄弟眼光一和胡柏龄目光相触,不觉心头一震,赶忙别过头去。
场中打斗,愈来愈是激烈,三个黑衣少年,手中长剑的变化,十分诡异、毒辣,剑锋指袭之处,无不是人身关节要穴之位。
姜宏、李杰、刘震经过四五个照面相搏之后,已觉出对手剑招怪异,以自己身经数百战的经验,竟无法瞧出对方武功路数,只觉对方剑势忽正忽反来势极难捉摸,几人都是武林正大门户出身,常听师长辈们谈起天下各派的武功,但眼前几人的剑招,却是从未闻见之学。
尽管那几个黑衣少年的剑招诡异凌历,但姜宏、李杰、刘震却能凭藉较为深厚的功力,和丰富的对敌经验,维持个不胜不败之局。
胡柏龄背手卓立,眼瞧姜宏等和对手相搏了三四十招,虽落下风,但却毫无力竭之情,不禁回头对何宗辉笑道:“这几年来,你们功力进境不浅,虽处劣势,而心不乱,尤属难得……”
蓦闻出云龙姜宏一声长啸,忽的放手抢攻,刀法一变,施展出十八罗汉神刀,但见他一招一式的施将出来,既无波涛汹涌般的刀光,亦无什么诡异多变的奇袭,但每一刀攻出手法,却有着极为强猛的威力,落落大方,无懈可击。
何宗辉和姜宏同是少林门下出身,两人也同在一处学艺,对姜宏武功知之甚详,知他那十八招罗汉神刀,是由少林派十八罗汉杖法中演化而成,姜宏功力虽然稍较深厚,但也难把这套刀法,发挥到十成威力,平时对敌之间,姜宏也常用出这十八罗汉神刀对敌,不知何故,今宵威力竟似特别,强猛攻出五招,已把对方迫落下风,心中大感惊奇。
定神瞧去,只见姜宏满脸壮严肃穆,凝神运刀,神情间从容沉着,不管对方剑招如何变化,如何诡异难测,但都被姜宏平平凡凡的刀招化解开去。
场中形势逐渐的开始转变,姜宏由守转攻,李杰一双虎头钩,刘震的两支判官笔,在相搏数十照面之后,已能逐渐适应化解对方诡异的剑招。
原来他那三个黑衣少年出手的剑招虽然凌厉,但尚未臻达炉火纯青之境,而且所会不多,一套剑法反复应用,已被李杰、刘震预先防守,加以对敌经验和内家真力,不如姜宏等三人丰富深厚,强弱之势,逐渐更易。
蓦闻一声长笑,那黑纱蒙面的长衫文士,双肩微微一晃,人已欺入场中,口中大喝道:
“没有用的东西,还不给我闪开?”话还未完,人已欺到姜宏身前,左手翻转之间已然抓住姜宏刀背,飞起一脚直踢过去。
此人出手迅如电奔,姜宏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刀已被人抓住,不禁心头大骇,对方右脚已近小腹,如不撤手丢刀而退,势非伤在对方脚下不可。
就在这生死刹那之间,一股拳风,斜里直撞过来,耳际响起胡柏龄朗朗长笑,道:“好一招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法。”人随声至,探手间,抓住了姜宏手中的刀柄。
强劲的拳风,迫的那长衫蒙面文士不得不收回踢向姜宏的右脚,但他右脚收回的同时,右掌已随着疾伸而出,猛向姜宏前胸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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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柏龄右手抓住刀柄,左手并指疾点而出,一招“画龙点睛”,迎向那蒙面文士右腕,指风如剪,直点脉门。
这几招攻拒之学,无一不是惊险绝伦凶猛异常的手法,那蒙面文士,攻的凌厉无比,胡柏龄也化解的恰当至极,交手两招之下,彼此都已知逢上劲敌。
长衫蒙面文士,挫腕收回击出的掌势,左手陡然加力,一股暗劲,由刀上直传过去。
这等借兵刃暗传内家真力伤敌的手法,非有极精深的内功,决难办到,胡柏龄微感心头一震,一面运集内力反击,一面暗自忖道:“此人武功不弱,这次恒山大会之上,除了一叟,二奇之外,又多此一强敌,届时难免又多费一番手脚,不如借今宵机会把他征服收为己用,或是挫辱一番迫他离此。”
心念—转,又暗加二成内劲。
两股借力刀身互相攻击的暗劲一触间,胡柏龄突感心头一震,但那长衫蒙面文士却被胡柏龄反击之力震的马步不稳,全身摇颤着向后退去。
此人生性似极倔强,人虽被震向后退,凶性不减,口中冷哼一声,握刀右手加劲一震,一柄精钢单刀,竟被他暗运内劲折断。
胡柏龄目光是何等锐利之人.瞧他不顾自己内力反击震伤之险,仍然强运功力,震断钢刀,无非借此掩人耳目,以掩饰他的窘困。
果然,观战之人,都被他这巧妙震断钢刀之策,掩遮过去,只道他因刀断而退。
胡柏龄也不揭破,微微一笑,投去手中半截单刀,道:“兄台功力深厚,在下十分佩服。”
长衫蒙面文士冷笑一声,道:“好说,好说,大驾可是人称冷面……”
胡柏龄道:“冷面阎罗是江湖中人相加的匪号,在下正是胡柏龄,兄台想必是……”
长衫蒙面文士,朗朗大笑声中,探臂松开横系腰中的一条白色手绢,手腕一振一抖,白绢脱落,露出一把三尺六寸长短,寒芒耀目的缅铁软刀,顺手一挥,划起一圈银虹,说道:
“兄弟自出道江湖以来,尚未用过兵刃和人动手,今日幸会,不敢自珍,在下有礼了。”
胡柏龄眼看对方冷傲神情,心知如不把他压服,今宵决难罢休,当下笑道:“承你这么看得起我,胡柏龄何幸如之,在下就以一双肉掌,奉陪大驾的缅铁软刀几招!”
蒙面长衫文士,自从出道江北之后,一直所向无敌,如何能受得胡柏龄这般的藐视讥讽之言,气得冷笑一声,喝道:“好大的口气。”振腕划起一片刀风,欺身直攻而上。
此人出手一击,大是怪异难测,手中缅刀并不攻向敌人,而是圈化上一片绕身刀光而进。
胡柏龄虽然身负绝世武功,见闻广博,但也为他这未闻未见的攻势所惑,一吸气,疾退三步。
只听长啸震耳,那蒙面长衫文士手中缅铁软刀,陡然振出朵朵刀花,分击胡柏龄数处要穴。
胡柏龄大喝一声:“好一招‘铁树银花’。”右手呼的一掌“星渡天河”,把一股极为强猛的内家真力,凝聚成一股腕口大小的力柱挥出,裂空生啸,撞向对方所撒出的朵朵刀花。
这等把内家真力凝作一线的击法,非内功达到炉火纯青,进入随心运用之境,决难办到,单是这挥掌一击,已使那蒙面文士,大生惊骇之心,一吸丹田真气,挫腕收回缅铁软刀,向后疾退五步。
胡柏龄一击抢回主动,侧身欺攻而上,左手施出擒拿手法一招奇学“暗风拂柳”,手腕翻转之间,穿隙而入,硬扣那蒙面文士握刀右腕的脉门。
这一击迅奇兼俱,果是名家手法,只看的全场观战之人,无不暗生敬服。
蒙面长衫文士心中虽然惊骇,但却毫不慌乱,右腕暗加内功一震,缅铁软刀倏忽间倒卷过来,截向胡柏龄小臂。
胡柏龄暗暗一惊,忖道:此人艺业果然不凡,无怪一出道,就征服了江北群雄,霸称江北绿林道上总瓢把子。左手一沉,避开刀势侧身一肘,横击过去。
蒙面文士,震刀解危之后,身子一侧,左手折扇疾展,斜斜的划出一招“仙鹤亮翼”护住了身子。
这一招大出胡柏龄意料之外,如不及时收招,必将被对方折扇划伤,当下一吸丹田之气,腿不屈膝,脚不移步的向后退出三尺。
要知高手过招,抢占先机最为重要,胡柏龄攻袭之势,被迫向后一撤,那蒙面文士立时借机抢攻,刀扇齐施,连环击出,刹那间,刀光如雪,扇影纵横,连攻了十四五招,而且刀扇指袭之处,无不是人身致命的要害。
胡柏龄一着失机,陷入被动,吃那蒙面文士一轮急攻,迫的无力还手。
但他究竟是久经阵仗之人,虽处劣势,心神不乱,掌指交错,招招是斩脉点穴手法,专在那蒙面文士刀扇击出之时,指袭他的脉穴要位,迫他自行撤招。
这等巧袭手法,不但要认位奇准,而且要快速绝伦,在对方招术击出一刹那间,抢先封袭对方脉穴,迫使敌人自动撤招,不过此等手法,乃武学中极难练成的手法,非有绝佳的内功,不能妄用,一点失错,即将伤在对方手中。
但这等极高斩脉点穴手法,非具有上乘武功之人,极不易看的出来,是以场中之人,都看那蒙面文士,刀花扇影攻的凌厉无比,早已胜算在握,其实两人拼搏了十几招后,那蒙面文士,已为胡柏龄斩脉袭穴的指掌,迫的手忙脚乱,心中暗生惊骇。
胡柏龄别有用心,是以,不肯当真下手点伤对方,他以对方的刀招猜度,自己这等手下留情之举,心中定已明白,那知蒙面文士,却似浑然不觉一般,不禁心中大怒,正等施下辣手求胜,忽听—个娇脆的声音,起自身后,道:“大哥,可要用兵刀么?”胡柏龄心中—凛,疾攻两招,迫退那蒙面文士,还未来得及开口,那蒙面文士,忽然收了缅刀,说道:“兄台武功高强,在下自叹弗如。”回头对陈文、陈武和四个施剑少年说道:“咱们走啦!”纵身一跃,人已到两丈开外,隐入夜色之中不见。
陈文、陈武和那四个施剑少年,紧随那蒙面文士身后而去。
江北五龙一见敌人撤走,全都拔出兵刃正等追赶,却听胡柏龄低声说道:“不要追他们。”
出云龙姜宏回头看时,只见冷面阎罗胡柏龄微作喘息之状,但他却是怕人闻得,尽量的压制住喘息之声,不禁心头大骇,呆了一呆,叫道:“大哥。”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你们也该休息一下啦。”转身望着谷寒香低声接道:“孩子呢!”他怕谷寒香瞧出自己喘息之状,故意提出她最为关心之事,以分散她对自己注意的精神。
果然,听得她轻轻的“啊哟”一声,转身向石洞之中奔去。
胡柏龄加快脚步,紧随她身后而入,盘膝闭门坐下调息。
谷寒香抱着孩子出来,缓步走到胡柏龄身边,她本想说几句慰藉之言,但见胡柏龄闭目而坐,只好依着身旁坐下。
几人在山谷之中,一连住了四天,这几日中,胡柏龄很少说话,日夜盘坐运气调息,想在绿林英雄大会之前,把替孩子疗伤耗去的真元之气,养复过来。
谷寒香自和胡柏龄结识以来,从未见过他这等用心的练习武功,即使练功过后,休息之时,也很少看到他有过笑容,但她知道丈夫忧虑难得那绿林盟主之位,心中惶惶难安,是以失去往日欢乐,温柔依偎身侧,轻语相慰,她哪里想到胡柏龄正在凝神专志排出心中杂念,想创奇迹,要以短短数日的时间,把耗消真元恢复,如在平时,至少要三个月以上的时间,才能休养复元。
这天,已届比武之日,胡柏龄并没有创出奇迹,消耗的真气,仍然未复。
但他为了怕娇妻担心,不得不振作精神,笑道:“今日是绿林英雄大会揭幕之日,岭南二奇和罗浮一叟,早年都已享名江南,这次联名发起英雄大会,邀请遍天下绿林同道参加,野心自是不小……”
他略略一顿之后,又道:“如果我这次比武失手,你要好好的带着孩子离开,此次参与盟主之争的人,大都在绿林道上极有身份,如果你不招惹他们,想他们决不致加害于你。”
谷寒香急道:“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唉!四五年啦!你还不知我的心么?要是真的有了什么不幸之事,我一个难道还能活得下去吗?”
她低头望了孩子一眼,瞧着出云龙姜宏道:“这孩子几天来,伤势已经大见好转,我和大哥要是有了什么不幸之事,你们就带着他离开这里,找—个积善之家,把孩子送去托人抚养。”
江北五龙一齐恭声答道:“大哥武功绝世,盖代英杰,罗浮一叟、岭南二奇,岂是敌手?
更莫论其他之人,嫂夫人但请放心。”
胡柏龄淡淡一笑,大步走出石洞,他因耗损功力未复,自知难耐久战,对争霸绿林盟主之位,信心大减。
姜宏心思缜密,几天来都暗中留神看胡柏龄的举动,此刻看他面呈无限凄凉,已往的豪迈之气,骤然不见,心中暗自忧虑,轻轻一皱眉头,举步紧随胡柏龄而出,他本想说几句鼓励之言,以激起胡柏龄豪壮之气,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适当言词。
太阳爬过山峰,照射在幽谷的松竹上,朝露如殊,闪闪生光,胡柏龄当先而行,带着谷寒香和江北五龙鱼贯缓行在崎岖的山道上。
一向豪气如虹的冷面阎罗胡柏龄,此刻却满腔凝重之色,心头如压着千斤重铅,步履之间,沉重异常。
他一人情绪低落,似乎影响了所有的人,大家默默而行。
登了一座山岭,胡柏龄突然停下了脚步,遥指着前面一座插天绝峰,说道:“前面那座云雾封绕的高峰,就是寒碧崖——这场绿林争霸之战,又不知要断送了多少英雄豪客的性命。”说完话,仰望云天,神情间无限黯然。
姜宏目睹胡柏龄黯然神色,心中突然一动,暗道:我必需要激起他大义凛然之心,才能使他恢复争雄之念,豪壮之气,当下问道:“昨宵兄弟和那蒙面怪人属下激战之时,施出十八招罗汉神刀,扳回劣势,争回主动,对此事,一直耿耿难忘。”
胡柏龄道:“那十八招罗汉神刀,乃少林派中十八罗汉杖法演化而成的正宗刀法,威力强大,岂是一般以诡异之称的剑法所能抗拒,有什么奇怪之处?”
姜宏笑道:“大哥说的不错,不过兄弟平日也常用出十八招罗汉神刀和人对敌,但却都不及昨夜威势来的强大,刀刀有如神助一般,不知原因何在?”
胡柏龄不但武功绝佳,而且才智过人,略一沉思,答道:“十八招罗汉神刀,乃是一种正宗武学,如果施用之人,不能正意正心,光明磊落,很难把刀势威力发挥出来,想我等过去所作所为之事,无一不是满手血腥,难见天日,是以你施展那十八罗汉神刀之时,无法把刀势威力,发挥出来,昨宵你突然神勇大增,你自己也许不知原因,但小兄一侧观战,却看的极是清楚,你劈出的一招一式,无不神色壮严,凛凛含威,是故,对方剑招虽然迅猛狠辣,但却反为你刀法所制,小兄要向兄弟恭贺了。”
姜宏微微—笑,道:“大哥仁德感召,虽然只短短几句相劝之言,却如醍醐灌顶,使我等骤悟前非,一念向善,顿生浩昂之志,将以有生之年,作几件有益人间,行仁扶危之事,以减少点过往的积恶,虽然粉身碎骨,但也死得心安理得,大哥武功博深,才智绝人,和我等相比,无疑泰山卵石,正是武林擎天巨柱。岂可自消豪壮之心……”
胡柏龄哈哈大笑,道:“兄弟说的不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存心正大,死而无憾。”登时豪气大生,放腿向前奔去,片刻之间,已到寒碧崖下。
胡柏龄回头望了谷寒香一眼,低声嘱道:“香妹小心!”忽的一振双臂,凌空直升两丈多高,落在一块突岩之上,四下张望了一阵,果然发现了一条登山小径,正待飞下突岩,接迎几人,江北五龙,已自拿出爬山用的索绳,拥护着谷寒香攀登上来。
胡柏龄看他们携带之物十分齐全,不觉微微一笑,道:“左侧十几丈远,有—条小径,似是通往峰顶之路,一叟二奇凶名甚著,只怕沿途有什么埋伏,你们最好和我保持着三四丈的距离,免得一旦遇伏,应变不及。”说完直向左侧奔去。
他的轻功提纵术,已达登萍渡水,踏雪无痕之境,只要有着足之处,就可飞跃疾奔而行。
但江北五龙和谷寒香却无法和他相比,几人相挟而行,向左侧走去。
胡柏龄当先开路,疾向绝峰上面奔行,沿途之上,一路未停,也未遇上埋伏,到达峰顶之时,已是辰未时分。
放眼瞧去,只见一片广阔的草坪之上,早已坐满了二十余桌客人,每桌十人八人不等,但所用桌椅,都是一色檀木制成,这等插天绝峰,一径如线,空手攀登而上,都十分吃力,也不知主持其事的一叟二奇,用的什么方法把这些东西搬了上来。
第 二 回 群雄大会 逐鹿盟主
峰顶一角处,炊烟缕缕,十几名白色围裙的厨师,正在忙碌着调制菜肴。
这峰顶草坪,大约四五亩地大小,显然早已经过人工打扫修整,是以瞧上去十分平坦。
广坪正中,排列五席,桌椅之上,都用黄缎垫衬,但座位虚设,并无—人在坐。
姜宏目光一转,低声对胡柏龄道:“大哥,那正中五桌,大概都是各方霸主参与争夺绿林盟主之人的座位,周围大概是随行同来之人的座位……”举目四望,瞧不到一处可隐身地方,不禁暗自奇道:“随行之人既到,为何不见正主?”
他乃久历江湖之人,略一沉思,已然有了主意,接道:“参与正主,想必在附近休息,他们既不派人迎接大哥,大哥也不必去找他们,反正那正中五桌席位之布设,十成十是各地霸主之位,大哥不妨和嫂夫人先行入席,选择一个最好的位置坐下。”
胡柏龄点头笑道:“这办法倒是不错。”转脸望去,只见数百道目光,尽投往娇妻身上。
要知谷寒香美艳绝人,姿色生香,任是何等稳重之人,见了她那等艳丽容色,也难正襟危坐,一眼不瞧,胡柏龄经常遇上这等尴尬之事,司空见惯,已经不以为意,但江北五龙却不禁一个个大怒起来,多爪龙李杰在五人之中,脾气最暴,不禁破口骂道:“没见过世面的下流坯子,挖了你们的狗眼,看你还瞧不瞧……!”
他这几句话,骂尽全场之人,坐在较近之处的几个人,都听得字字入耳,立时有四五个人站了起来,说道:“你骂什么人?”
胡柏龄一皱眉头,暗道:全场之人将近两百之数,如果要打了起来,势非闹的一塌糊涂不可,正待出来,把当先站起几人压制下去,以镇全场,忽见谷寒香怀抱孩子,抢前两步,挡在李杰面前,说道:“你们要干什么?”
她虽是责叱之言,但声音娇脆动人,容色耀眼生花,几个站起之人,一齐都坐了下来,呆呆一笑,却是答不出一句话来。
入云龙姜宏低声叱道:“老四不要多事。”
多爪龙李杰忍不下胸中之气,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几人到了那中间席位之处,姜宏选了正中一桌主位,拉开椅子,笑道:“大哥大嫂就请在此席坐下,我和几位兄弟,到旁边席位上去。”胡柏龄看姜宏选择的席位,乃全席最好的座位,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此位如非二奇的座位,定是那罗浮一叟的座位,我如坐了下来,只怕要把三人气个半死。”
姜宏道:“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联合召集天下英雄,争选盟主,装也要装出一点宽宏大度出来,纵然心中不满,也不致说什么难听之言。”
胡柏龄回顾娇妻一眼说道:“咱们就在这桌位之上坐下吧!”
谷寒香嫣然一笑,依着丈夫身边而坐,这一笑,如花盛放,引得四周群豪又是一阵骚动。
入云龙姜宏眼看两人坐好,回头对出云龙钱炳等低声说道:“走!咱们到左一侧空桌位上坐去。”
五人刚刚转过身躯,忽闻长啸划空,直传峰上,眨眼一个手摇折扇,身着长衫,面蒙黑衫之人,已越过群豪,直向正中席位之上奔来,正是四日之前,和胡柏龄在山谷中动手相搏,新起的江北绿林道上盟主,蒙面怪人。
此人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仍然是不取下蒙面黑纱,但因他身法奇快,来势有如丸飞电击一般,大部分人均未看到他蒙着黑纱。
胡柏龄微微一皱眉头,瞧了他一眼,发现他站的角度,似正凝神望着娇妻,不禁心中微生怒意。
因那蒙面黑纱极是浓厚,胡柏龄只能从他神态之间,和他站的角度中,推想他正凝望着娇妻。
忽然心头一凛,暗道:“此人面纱这等浓厚,一点也无法瞧到他面色和眼中神光,不知他何以能够瞧到别人,而且在动手相搏之时,还能运用自如,难道他真能透物瞧人不成?”
心中动了怀疑之态,暗中留神看去,这一用心,竟果然被他看出了破绽。
原来那浓厚的蒙面黑纱之上,嵌着两块指甲大小的水晶石片,外面又有一层黑纱掩遮,而且那两片水晶石片的颜色,也是浓黑之色,和面纱颜色相同,不留心很难看得出来。
忽闻一阵喘息之声,四个劲装佩剑的少年,和两个疾服大汉,跑的气喘如牛般,冲向正中席位之处。
江北五龙,本欲要走,但因怕这蒙面怪人陡然出手攻击,立时散开,护守着谷寒香。
这时,分坐在四周席位上三山五岳的豪客,都纷纷站起了身子,注视着场中的举动,有些好事之人,已自缓步向场中逼去。
那蒙面怪人自登上峰之后,目光一直投注在谷寒香的身上,对场中混乱之局,浑如不觉一般。
四个黑衣劲装的佩剑少年,虽然跑的气喘如牛,但一见四周群豪有不少缓步向场中逼来,立时拔出背上长剑,排成一个半圆形,保护那蒙面怪人的背和侧翼。
陈文、陈武同时望了胡柏龄一眼,垂手静立一侧,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胡柏龄目注两人,微微一笑,道:“咱们多年不见了,你们二位好吧?”
陈文、陈武望了一眼,同时躬身答道:“盟主大安……”
胡柏龄道:“此一时,彼一时,兄弟那江北绿林盟主之位,早已为人取代,两位大可不必再这般称呼兄弟了!”
陈文、陈武目光转向那蒙面怪人投瞥了一眼,欲言又止。
出云龙姜宏冷哼了一声,正想斥骂两人几句,但却为胡柏龄用眼色阻止。
这当儿,已有不少江湖豪客,走近了那蒙面怪人身后停下,大声喝道:“你们懂不懂江湖上的规矩……”几人一齐大叫出声,而且喝问之言,又彼此不同,声音有尖有粗,有高有低,听来刺耳至极。
那蒙面怪人突然转过身去,一扬手中的折扇,冷冷的喝道:“哪一个敢多管在下闲事,请向前再上三步。”
只听几声冷哼,同时响起,三个大汉同时举步而出。
那蒙面怪人忽的一扬左腕,目光之下但见三线白芒一闪,那三个举步同出的大汉,刚好同时大叫一声,一齐摔倒地上,整齐划一,分毫不差。
此人抬腕之间,立仆三人,使全场中人,个个心头一震,有几个准备随同三人身后出来的人,立时停下脚步。
那蒙面怪人冷笑一声,说道:“哪个还不怕死,再请向前三步。”
群豪互望—眼,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抢先举步。
胡柏龄微微一笑,低声对谷寒香道:“咱们快些坐下!”横跨一步,在正中一席落坐。
谷寒香星目流动,四顾群豪,都为那黑纱蒙面怪人出手毒针立伤三人威势震慑,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微微一笑,紧依在胡柏龄身边坐下。
出云龙姜宏打量了一下场中形势,低声对胡柏龄道:“这蒙面怪人出手极辣,眼下还不知伤到了哪一路的人物,此事只怕很难善罢干休,说不定要造成……”
胡柏龄摇头笑道:“你们放心吧!不管伤的哪一路人物,都不致引起风波。任何人也不愿背上破坏绿林大会之责。”
果然,那拥来群豪,眼看同伴伤了三人,而且己方也不过十四五人,纵然一齐出手,也毫无制胜的把握,默然向后退去。
黑纱蒙面怪人,眼瞧群豪退下,冷笑一阵,挥手对四个佩剑少年和陈文、陈武说道:
“你们退下去吧!”转身在胡柏龄对面坐下。
要知这峰顶广坪之上,群集了天下各省各路的绿林人物,彼此之间,心中都存着敌对之意,谁也不肯帮助别人,是以,那黑衣蒙面怪人,虽然一出手就伤了二人,但除了正东两桌席位之上,奔来的十几个大汉之外,大都是袖手旁观,瞧着好玩的人,一看苗头不对,立时四散而去,直待那黑纱蒙面怪人,转身入座,才有三人奔了过来,把受伤摔倒在地上的三个同伴救走。
那蒙面怪人就坐后,两道眼神仍然盯住谷寒香瞧,幸好此时,江北五龙都已退到旁侧席位上,胡柏龄因自知娇妻美丽绝伦,凡是见到她的人,不分男女,都难免要多瞧几眼,平日习见此事,忿妒之心,消减很多,正待出口,暗中讽劝他几句,使他自行收敛一下放荡形骸的骄气,那黑纱蒙面怪人已抢先开口,道:“兄弟出道江湖之初,已听得胡兄大名,恨无机缘早日相遇,前宵有幸一会,果然是名不虚传。”
胡柏龄微微一怔,暗道:他怎么知道我的姓氏呢?忽然想到陈文、陈武,追随自己多年,对自己做事、性情,了若指掌,自是难怪他知道了。当下微微一笑,道:“好说,江北绿林,如非大驾出来领导,只怕早已闹成群雄分割,相互残杀之局了……”
黑纱蒙面人朗朗大笑一阵,接道:“胡兄辛辛苦苦创出的基业,兄弟来坐享其成,说来惭愧得很。”
胡柏龄暗自想道:“此人初和我相遇动手之时,是何等的冷傲,不知何以此刻忽然变的这等谦和起来。”凝眸望去,只见黑纱重重,难见他脸上神情变化。
那蒙面人似已瞧出了胡柏龄心中怀疑之事,立时低声接道:“兄弟自出道江湖以来,还未遇过像胡兄武功这般高强之人,是以兄弟对胡兄早已倾服……”他微微一顿,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这次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召请天下绿林同道,会聚北岳,名是各凭武功,争夺天下盟主之位,其实,心怀鬼谋,早已预作布置,想一举歼尽不服三人出掌盟主之人。”
胡柏龄微作沉吟,想道:“此人面罩黑纱,不论昼夜,均不愿以庐山真面见人,如非有极大的缺陷,定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倒要防他一着。”故作镇静,淡淡—笑,道:
“不知兄台在何处听得这等消息?”
那蒙面怪人道:“不瞒胡兄,兄弟在这数日之中,已暗探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临时巢穴三次,听得了几人不少阴谋,虽不敢说全盘了然,但已知大略梗概……”他话至此处,突然住口一叹,道:“兄弟自离师门,从未遇上过敌手,但前宵和胡兄幽谷一战之后,顿感武功一道,深博精远,兄弟所学,极是有限。”
胡柏龄道:“客气,客气……”
蒙面怪人道:“据兄弟纵观大局,眼下实力最强的仍属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的联手之势,三雄、四怪虽然不可轻视,但如想问鼎盟主之位,那是自不量力,不过挟三雄、四怪,当可一壮声势……”
胡柏龄听他纵论争霸绿林盟主大势,滔滔不绝,识见颇高,不觉暗自赞道:“此人不但武功卓绝,为生平所会顶尖高手,而且胆识过人,实乃不可多得之材。”心中暗生倾慕之感。
只听那蒙面怪人继续说道:“目下局势,一叟二奇已是智珠在握,稳操胜算,但如胡兄能和兄弟联手,当可使大局一转,盟主谁属又当别论!”
胡柏龄暗道:“此话倒是有几分可信。”但他乃持重老练之人,心中虽觉对方说的不错,但却不肯一口应允,微笑不语。
那蒙面怪人等候片刻,仍不得胡柏龄的答复,继道:“在下生平之中,从未服过他人,但自那夜和胡兄动手之后,心中即生敬慕之感,如果胡兄肯于折节下交,兄弟决无争取盟主之心,甘愿附骥追随左右。”
胡柏龄笑道:“咱们谈了半天,在下还不知兄台高名上姓?”
那蒙面怪人笑道:“兄弟姓钟,双名一豪……”
胡柏龄道:“钟兄高见,兄弟极是佩服,不过……”
话至此处,忽见四周群豪,纷纷站起身子,全场突然静寂下来,鸦雀无声。
回头望去,只见蜂顶一角突岩之后,鱼贯走出廿余人,有老有少,高矮不等,长衫、劲装,形形色色,正是天下各处,独霸一方的绿林魁首。
钟一豪低声说道:“走在最左面的那个长发散披,胸垂花白长髯,金箍束发,全身灰衣的人,就是罗浮一叟。”
胡柏龄目光锐利,虽然相隔距离甚远,但仍可看清罗浮一叟的面貌,只见他脸形奇长,双目暴突,两面太阳穴却高高突起,一望即知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这般人现身后,脚步突然加快,片刻间,已到正中席位之处。
四十几道目光,一齐投注在胡柏龄谷寒香的身上。一则因为两人落据的座位乃全场最为适中的正位,再者谷寒香容颜绝世,这些人虽是霸主一方的绿林盟主,极知自重身份的人,也不禁瞧她几眼,对那面罩黑纱,装束诡异的钟一豪,反而没有注意。
胡柏龄武功卓绝,定力深厚,虽在众目交投之下,仍然若无其事,神情镇静,视若无睹。
群豪怔视了胡柏龄等一阵,一个身着天蓝长衫,鹰鼻鹞眼,年约五旬左右老者,突然排众而出,抱拳对胡柏龄等说道:“三位在何处立窑,可曾接到邀请的柬子么?”
钟一豪冷笑一声,接道:“这北岳之会,乃是争取天下绿林盟主之位,任是何人,只要有兴参与,大概都可算上一份,这等盘根究底,不觉得有些小家气么?”
蓝衫老者突然一沉脸色,道:“朋友高名上姓,这话未免说的近乎狂妄,遍天下绿林同道何止万千,如果都像阁下一般,没名没姓的人,也要大摇大摆的高踞主席,未免大小视我们东道主了吧!”
钟一豪敞声一阵冷笑,声音尖锐刺耳,有如冰窟地中吸出来的一阵阴风,历久不绝。
蓝衫老者大喝一声,截断钟一豪冷笑之声,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如再不报上姓名,可不要怪我开罪了。”
钟一豪冷冷的答道:“你虽不认识我,可是我却认识你是岭南二奇的搜魂手巴天义!”
此语一出,却使巴天义大大的吃了一骇,默然索思,想遍了天下绿林人物,仍然想不出什么人,整天面垂黑纱……
要知钟一豪出道江湖之后,只在江北道上,忽隐忽现,和他动手的人,从来很少逃得过他的毒手,纵有一二个人,逃得姓命。但为了保存自己的声誉,也隐讳不言,谁也不愿把自己败在一个形貌姓名都弄不情楚怪人手中之事,告诉他人。是以钟一豪虽已取代胡柏龄成了江北绿林道上盟主,并未传播整个江湖……
搜魂手巴天义名列岭南二奇,身份甚是尊祟,当着天下各路霸主之前,被对方直呼姓名,而自己却不知对方身份来历,心中甚感愧忿。但他乃见多识广之人,在未弄清楚对方底细之前,不肯贸然发作。两道目光投注在钟一豪脸上,一语不发。
忽听一声大喝,一个全身劲装年约四旬的大汉,分开人层直冲出来。
此人身高八尺,脸色赤红,短须如刃,根报见肉,背上斜插一柄金背开山刀,刀面足足有一尺宽窄,只看那沉重的大刀,就可知其臂力过人,衬着他虎背熊腰,高大的躯体,看上去,神威凛凛。
胡柏龄微一侧目,瞧了那大汉一眼,冷然一笑,抬头望着天上一朵飘浮的白云。
那大汉冲出人层,环目怒视了胡柏龄和钟一豪一眼,说道:“在下崂山王大康,是那位打伤了兄弟属下,请出答话。”
胡柏龄听他自报姓名,忽然转过头来,又瞧了那大汉两眼,笑道:“阁下可是人称崂山三雄之一的勇金刚么?”
王大康哈哈一笑,道:“不错,兄台和在下素不相识,可是听得江湖上传言中,说过俺勇金刚么?”他身体高大,声如洪钟,哈哈大笑起来,响彻山峰,引得全场之人,齐齐向他注视。
胡柏龄淡淡一笑,道:“兄弟久闻崂山三雄的大名,今日幸会。”
说完,转脸他顾,不再瞧王大康一眼。
钟一豪忽的站起身子,道:“人是兄弟打伤的,你要怎么样?”
王大康浓眉怒耸,厉声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打伤崂山三雄的属下,分明是瞧我们兄弟不起……”其人说话声音已经很大,这般大叫起来,更是震的人耳际嗡嗡作响。
钟一豪冷冷说道:“兄弟一向只知杀人欠债,却从不知偿命还钱。”
王大康怒喝一声,大迈一步,忽的一拳,直向钟一豪前胸击去。
他天生惊人神力,又练的外门功夫,一辈击出,有如铁槌撞岩一般,带起一股呼呼风声。
钟一豪冷笑一声,正想举手封架,忽听—个阴森的声音说道:“王兄暂请住手。”横里疾伸过一只手来,托住王大康击出右臂肘间关节。
这人出手奇快,疾如电奔,伸手一托,竟然拿住王大康的右肘,全场都不禁为之心弦一霞,连钟一豪也不自禁的转过头来。
只见那人面如淡金,长发散披,胸垂花白长髯,身着灰衣,正是发起这次绿林英雄大会的罗浮一叟霍元伽。
王大康右肘关节被人托住,全身力气用不出来,侧目怒视罗浮一叟,问道:“霍兄出手拿住兄弟肘间关节,不知是何用意?”此言一出,群豪之中一大半忍不住微微一笑,他这般大呼大叫质问于人,不啻自供技不如人,但他却问的理直气壮,面无愧色。
罗浮一叟松了王大康右肘关节,笑道:“比武即将开始,王兄心中纵有不平之气,也望能瞧在老夫面上,忍耐片刻,待一会再说不迟。”
说完,也不待王大康答话,转脸望着胡柏龄道:“这位兄台可是江北绿林道上盟主,人称冷面阎罗胡柏龄的胡兄么?”
这几句话,顿使在场的各方绿林霸主为之心头一震,不约而同把目光投注到胡柏龄的脸上。
要知胡柏龄率领江北绿林人物,抗拒少林、武当两派联手,独斗少林高僧天明大师之事,传遍了天下,江湖中人,很少不知胡柏龄三字,是以,听得罗浮一叟叫胡柏龄三字之后,都不禁心头一跳,转脸瞧去。
胡柏龄缓缓站起身子,抱拳笑道:“兄弟已退出江湖,洗手归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但闻恒山大会之后,竟难自抑制,兼程赶来北岳,承诸位不弃下愚,允准兄弟占得一席之位,在下心中感激至深。”
罗浮一叟霍元伽哈哈一笑,道:“兄弟本已和巴氏兄弟奉柬相邀,只因胡兄行踪隐秘,无法觅得大驾,难得胡兄及时赶来,使这北岳之会生色不少。”
他微微一顿后,又转脸望着面垂黑纱的钟一豪道:“请恕在下眼拙,不识这位兄台,但眼下之人,都是江湖上各地雄主,兄台这等故示诡异,黑纱遮面,不觉着有些太小家气么?”
钟一豪冷冷接道:“争夺盟主之事,各凭武功,至于在下面垂黑纱,似乎无关紧要吧!”
罗浮一叟冷哼一声,道:“藏头露尾,故弄玄虚,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钟一豪道:“霍兄如果看不顺眼,兄弟待会先请赐教!”此人冷傲异常,言词犀利,每一句,都使人难忍难受。
罗浮一叟冷笑道:“好!届时老夫自当揭去你垂面黑纱,让天下英雄瞧瞧你庐山真面……”
钟一豪道:“只怕未必见得!”
罗浮—叟双目一瞪,神光湛湛的逼射钟一豪,似要发作。
钟一豪暗中运气戒备,口中却又冷冷的接道:“霍兄如果等待不及,咱们就先打上一场,然后再吃酒不迟。”他句句字字,都含着挑战之意,只激的霍元伽一张淡金脸变成了铁青之色。
胡柏龄眼看局势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赶忙接口说道:“两位暂请息一时气忿,待会比武之时,兄弟当拭目一看两位身手。”
罗浮—叟冷笑一声,突然高声说道:“摆酒。”转身走到左侧一桌坐下。
他本来预备高踞正中一桌主位,但因座位被胡柏龄夫妇抢了先去,只好退居其次,抢了左面一桌主位。
这般人都是江湖之上,一方雄主,谁也不愿屈居人下,听得罗浮一叟大叫摆酒,立时纷纷抢奔席位,动作迅快无比,有不少为抢主位,还暗中较量了几招武功。
但闻一阵冷笑,怒哼交织,几股潜力激荡成风,吹的桌椅上黄缎垫子飘飘飞舞。
搜魂手巴天义目睹大家争坐主位的情景,冷笑一声说道:“恒山大会,旨在就我江湖绿林道上,推举出一位武功高强,才智出众之人,主盟大局,并非请诸位争坐上席来的……”
他话还未完,群豪争位已息,武功较高之人抢到了主位。
众豪刚刚坐好,忽闻一阵当当锣声起自峰下。
锣声来势奇快绝伦,倏忽之间,已达峰上,群豪各自心头一震,不约而同,转脸瞧去。
只见一个身穿天蓝长衫,头包方巾,腰束丝带,左手高举两块一尺长短的铁板,右手拿着直径八寸的一面铜锣,四旬上下文士装扮之人,大步直向正中席位上走来。
谷寒香星目流波,瞧那举板拿锣之人,低声对胡柏龄笑道:“这位算命先生可也是来争那盟主之位的么?”
原来此人除了双手的锣板之外,肩上还挂着一个长长的白布袋子,上面写了碗口大小一个“命”字,下面两行小字写道:
——神卜断祸福。
——铁笔判生死。
胡柏龄还未及回答谷寒香相询之言,那算命先生已然抢先接道:“好说,好说,在下一个算命之人,岂敢觊觎那绿林盟主之位,只因闻这次北岳大会,群集了天下绿林道上精英,在下想赶来作点生意,祸福寿禄,错一句分文不取。”说话之间,人已在谷寒香左侧席位之上坐下。
搜魂手巴天义冷哼一声,大步直走过来说道:“兄台如是来参与英雄大会,我们竭诚欢迎,但如存心捣乱而来,哼哼!那就不要怪兄弟出手伤人了。”
那算命先生似是十分畏惧巴天义,竟然一语不发,放下手中铜锣铁板,正襟而坐。
罗浮一叟霍元伽缓缓站起身子,高声说道:“兄弟这次和岭南二奇具名邀请诸位,聚会北岳,承蒙诸位赏光,不惜千里跋涉之苦,赶到这寒碧崖上,兄弟甚感荣宠,如有简慢之处,尚请诸位海涵……”话至此处,突然一顿,举手大喝道:“上菜!”
但见广坪一角中,急步奔出来几个上身穿白衣的青年,各自端起一盘菜肴,健步如飞的送到了各桌之上。
这些人似都是久经训练之人,动作迅快,健步如飞,但盘中菜汤,却点滴不溢。
胡柏龄瞧的心中一动暗道:“这般人分明都有着武功的基础,八成是三人门下弟子或手下亲信。”立时暗中留上了神,果然被他瞧出这些送酒上菜之人,身上都似带着兵刃,当时暗示给钟一豪。
钟一豪轻轻的咳了一声,暗中运集功力,蓄势以待。
这时,正好有一个手捧菜盘的白衣少年走将过来,钟一豪俟他走近桌旁之时,陡然伸手,一指点去。
那白衣少年耳目极是灵敏,钟一豪点出之势,已够迅速,而且猝然施击,事前毫无警兆,竟然被他一闪避开。
罗浮一叟霍元伽,冷哼一声,右手一扬,一物破空飞来,劲急生啸,直向钟一豪前胸射来。
胡柏龄若无其事的举起酒杯对那算命先生装扮之人笑道:“在下敬你一杯。”
那算命先生微微一笑,道:“这个穷秀才如何敢当。”
但闻呼的一声轻响,胡柏龄手中酒杯正好迎着飞来之物。
众豪转头瞧去,只见一支筷子,由胡柏龄手中酒杯对穿而过,但却酒杯不碎,满杯酒点滴未溢。
这等旷绝的手法,简直是罕闻罕见,只看的在场群豪一呆。
只听罗浮—叟阴沉沉的冷笑一阵,道:“冷面阎罗之名,果不虚传。”双手齐扬,两支筷子并排飞来。
胡柏龄突然朗朗大笑道:“想不到兄台还是位黉门秀才,失敬,失敬。”暗中潜运真力,手中酒杯,陡然破空而起,直向上飞去,五指一开一合,竟把两支破空而来,势道劲急,力透山石的筷子,夹在正中三指之间,并把落下的酒杯接住,口中仍然和那算命先生谈论着,始终未转头瞧过罗浮一叟一眼。
这当儿,钟一豪已然把那白衣少年制住,撕去他白色衣,露出一套黑色疾服,腰间围着一条虎皮带子,分插了十二口柳叶飞刀,刀上一片蓝汪汪的颜色,立时可以辨出是经过毒汁淬炼之物。
钟一豪伸手解下那黑衣少年腰中的黑皮带子,高举手中,一阵阴沉冷森的长笑道:“罗浮一叟,岭南二奇,你们具名邀请天下绿林道上高手,聚会寒碧崖,可准备一网打尽强敌……”
搜魂手巴天义不容钟一豪再说下去,大喝一声,飞扑过来。
胡柏龄回头对谷寒香道:“罗浮一叟、岭南二奇阴谋被当场拆穿,只怕他们要恼羞成怒,提前发动。”话至此处,全场已成混乱之局,群豪眼看钟一豪当场抄出那白衣人身上淬毒兵刃,个个心生惊震,疑心酒菜之中有毒,那里还敢食用,纷纷站起身子,全场一片喝骂之声。
正中五桌席位上,坐的客人,也都脸色大变,纷纷起身。
罗浮一叟一看要激起众怒,立时高声说道:“各位暂请落坐,听我霍某一言。”
钟一豪已然由腰间抖出缅铁软刀,此人惟恐天下不乱,想藉机引起一场双战,高声接道:
“在下实想不到霍元伽竟敢以这等卑劣手段,加诸天下绿林同道,各位请谨防酒菜之中有毒……”
搜魂手巴天义本已飞扑向钟一豪,却被胡柏龄遥遥一劈空掌风,震的人在空中连打了两个转身,落在中途。
这一击劲道奇大,巴天义虽然已运气全身,但仍被胡柏龄虚空一击的掌风,震的气血浮动,不禁心头大感惊骇,脚落实地,立时闭目而止,运气调息,如果胡柏龄趋势再劈出一掌,必可将巴天义震毙掌下。
场中局势已成混乱,群豪被钟一豪挑拨之言,激的怒火大炽,但闻一阵乓乓乒乒之声,桌碗横飞,菜肴满地。
罗浮一叟霍元伽眼瞧大局已难挽回,初步毒计已败,全都是那蒙面怪人所扰,心中恨不得一掌把钟一豪震毙手下,但他乃见闻博广,心机深沉之人,心知此刻群情激昂,都是对自己而发,如若一出手,必成众矢之时,强忍住心头怒火,一语不发,冷眼看局势变化。
原来霍元伽和岭南二奇预计在酒至半酣之时,再在酒中下上强猛的毒药,一网打尽天下高手,把几个强敌除去,胁迫其他的人相从,先取盟主之位,再设法整除异己,那知竟被钟一豪破坏,叫他如何不恨。
群豪闹过一阵,情绪逐渐平复,全场之中,只有中间五桌仍然桌椅整齐,碗碟无恙。
只因中间五桌之人,都是各地雄主,一方首脑身份,都有几分矜持之心,虽然对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不满,但还能自持不乱。
霍元伽直待群情平复之后,才拂髯大笑,道:“兄弟和岭南巴氏双杰,费尽气力才把桌椅运上这绝峰之顶,备下酒菜,替各位接风洗尘,不想诸位竟因人几句挑拨之言,打的桌椅横陈……”
钟一豪冷笑一声,接道:“兄弟破坏了这个毒谋天下绿林英雄之事,霍兄觉着有些不服是么?”
霍元伽道:“阁下没名没姓,面蒙黑纱,故作诡异神秘之态,挑拨是非,激动群情,不知是何用心?……”
他微一停顿之后,突然高声说道:“诸位之中,想必有不少辨解毒药的能手,请相验一下兄弟的酒菜,是否有毒。”
钟一豪一声长啸,压住群豪嘈乱之声,接道:“霍兄老谋深算,岂肯在初上酒菜之中下毒,这—点,就是兄弟也不会为之。”
罗浮一叟阴阴一笑,道:“阁下处处撩拨兄弟,不知是何用心?”
说完,缓步向钟一豪身侧欺去。
他虽久走江湖,但也受不了钟一豪连番挑逗,准备出手。
胡柏龄眼看局势已有利于己,原来拥护罗浮一叟之人,经这一番大闹之后,已然动摇,当下大声喝道:“事已至此,霍兄也不必多费口舌解释,各位来此之意,并非想讨三位一杯酒吃,我们绿林中人,不应作虚伪之言,兄弟说话,一向真诚,不如就此开始比武,早决盟主谁属!”
群豪相互望了一眼,各自暗中点头。
钟一豪大声说道:“这位胡兄说的不错,就请三位主事宣布这次比武的规矩!”
罗浮一叟冷然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两个先比上一场再说!”
身子一晃,直向钟一豪身前欺去,动作迅快,一闪即到。
胡柏龄冷笑一声,大喝道:“且慢。”身躯一转,人已挡在钟一豪前面。
霍元伽本已举手击下,钟一豪也横刀待攻,双方即将动手之时,胡柏龄却在两人快要搏击出手的刹那,冲到了两人身前,一招“划分阴阳”,把两人硬分开了。
罗浮一叟只觉一股强猛的潜力,直逼过来,挥掌一挡。
两人都暗自潜运真力,一较暗劲,彼此都不禁心头一震,半斤八两,难分胜负。
胡柏龄道:“霍兄乃武林间久负盛誉之人,这等气量狭窄,不怕天下英雄耻笑?”
霍元伽道:“胡兄这般强自出头,可是想先和兄弟比划比划?”
胡柏龄哈哈一阵大笑道:“霍兄如果有兴,兄弟自然要奉陪,不过咱们两人的生死胜败,只不过个人荣辱,对争夺盟主之位,并无补益,是以兄弟之意,想请霍兄把这次柬邀天下绿林同道的用意为何,争取盟主之位的方法,当众宣布,以凭各位参与大会的英雄裁决,如果大家认有不妥,也好提出修正,如霍兄办法周详公正,大家都表同意,那时霍兄如愿向兄弟挑战,兄弟决不推辞。”
他乃聪明异常之人,心知眼下集聚的群豪,乃天下绿林道上的精英人物,如果激起群愤,引起群攻,纵有通天本领,也难抵天下英雄联手攻势,罗浮一叟,岭南二奇,处心积虑,早已有备,不知暗中运合多少同路之人,虽经钟一豪当面揭穿阴谋,离间了不少人心,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不知有多少人和他同谋,单是他那送酒办菜的属下,人数已然近百,如果再被他暗中联合有人,群斗起来,自己方面,人数先就吃了大亏,而且争夺盟主的方法未讲,大打一场,也难求得结果,是故,不愿出手和罗浮一叟相搏。
果然他这几句,正大堂皇之言,使不少绿林英豪随声附和,要罗浮一叟,先说出争夺盟主之位的办法,然后再动手比武不迟,群情激动,你言我语,刹那间场中又现出一片混乱之状。
罗浮一叟眼看形势对自己愈来愈是不利,如再存投机取巧之心,只怕真要闹的天下绿林豪雄,携手联攻自己,只好高声说道:“各位既都有早些争夺盟主之意,兄弟自应顺附众情……”
群豪顿时平静下来,刹那间鸦雀无声。
霍元伽提高声音道:“武林间各大门派,都彼此互通声息,常有数派联手分别对付我们同道之事,想必各位都有所闻,用不着兄弟举例详说。”
他微微一顿后,接道:“因此,兄弟才想到咱们亦应彼此联合一体,相互救援,以对抗那般自鸣正大门户出身的侠义人士,不过此事想来容易,如要做到,却是一件大不易为的事,兄弟和岭南二奇,再三相商,才决定柬邀各位来恒山一聚……”
钟一豪冷冷的接了一句道:“借此机会一网打尽天下英雄……”
罗浮一叟怕他再说下去,高声接道:“我绿林同道,天南地北各居一方,平日很难聚会一起,借此机会彼此一叙,也好共商对付敌人之策,不过,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如不推举出一个人来主盟其事,事令无法统一,自难和人对抗,是以,兄弟相借这次聚会的机会,推选一位盟主出来主持其事……”
群豪齐齐转过头来,投注在罗浮一叟脸上,神色肃然,听他宣布比武方法。
霍元伽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接道:“我们在江湖上闯荡的朋友,推举盟主方法,自然要以武功为主,不过,刀枪无眼,动起手来,自难免有所伤亡,兄弟为减少比武伤亡,想出了一个法子,凡欲参加争夺盟主的人,必先通过三关考验,然后才可参与比武,如果无能通过三关考验,那就要被取消参与争取盟主的资格。”
胡柏龄笑道:“霍兄办法不错,此举可减少很多伤亡,但不知那三关考验方法为何?”
罗浮一叟道:“所谓三关考验,办法容易至极,第一种是轻身工夫,第二种是内家真力,第三种请随意现露一手武功,因为各人所学不同,有以掌力雄浑著称,有以内力深厚驰名,如果三关考验,全都硬性规定,未免有失公平,故而兄弟在第三关考验之中,任凭各位自露一招绝学,此关最易,但也最难,个中道理,想诸位都很明白。”
忽听一人高声说道:“参与比武之人,是否定要先通过一、二两关考验?”
霍元伽微一沉吟道:“这个兄弟事先已经想到,为顾及所学不同,成就各异,一二两关以通过其一为准……”
他微微一顿后,突然高声说道:“兄弟想这三关考验之策,最为重要的并非是考验各位武功,而是希望各位目睹群豪显技之后,自知无能取胜之人,知难而退,免得多招伤亡。”
胡柏龄道:“霍兄想的不错!但眼下时光不早,既然早有准备,那就请早些开始吧!”
霍元伽道:“诸位稍请休息,兄弟就叫人布置。”说完,高举双手,互击三掌。
但见二十余个白衣少年,分执应用之物迅快奔入场中,搬开正中桌椅,片刻间布置妥当。
胡柏龄看场中布置之物,简单无比,一目了然,一枝高约两丈,大指粗细的竹子,顶端横着一条一尺多长,火香般的细枝,竹枝后丈余处一面方桌之上,放着三十余块大如鸭蛋的石块和一大桶清水,二十余个酒杯,方桌过去,两丈左右处,分站十个白衣少年。
场中布置虽然简单,但大部江湖豪客却看的脸上变色。
罗浮一叟哈哈一笑,道:“各位看场中简单布设,想必心中已经明白……”
胡柏龄道:“霍兄这等布置,虽然能使人一目了然,但武功一道,无穷无尽,最好能将霍兄心中预想的考验方法说出,也好让我们增长一些见闻。”
霍元伽冷冷一笑,道:“胡兄最好少寻兄弟开心,比武开始后,兄弟自当先行领教威震江北的拐内套剑绝技!”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兄弟自然要舍命奉陪!”
罗浮一叟似是已被激的狂怒冲心,胸前长髯根根直垂如针,仰天一阵怪笑,如猿啼鹤唳,听来刺耳至极。
—阵怪笑过后,似是发泄了他胸中不少积忿,脸色缓和不少,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
“这竖立竹竿上的横枝,是一种极为嫩脆的草茎,着力稍重即折,兄弟之意,凡是自觉轻功过人的朋友,不论手抓足着,只要不损不折草茎,即算通过一关……”
他微微一顿,指着方桌上的卵石和一桶清水接道:“这第二关以考验内功为主,软硬二功任择—种,不论掌击指点,或用手拍,以碎去桌上一块卵石为通过,或以桌上酒杯盛满清水,以内家掌力吸出杯中存水,但不许点滴洒在桌上,不能让酒杯移动破损,碎石、吸水任选一种,至于第三种兄弟胸无成见,各位任意表演一种武功,堵侠都是身负绝技之人,各以所长,或掌或指,兵刃暗器,随意表演,但只限一招,兄弟已派了十名属下,听候使唤,各位需要什么应用之物,尽管吩咐他们去办。”
当场众豪听完罗浮一叟一番话后,登时有一些人知难而退。
霍元伽目光如电,缓缓扫了未退出的众豪—眼,又道:“兄弟既然设下三关考验,自应当先献丑……”余音甫落,突然一提真气,双臂一振,高大的身躯,陡然凌空直起,疾如离弦弩箭一般,倏忽之间已到了那竖立竹竿的草茎之上,果然如着实地,草茎竹竿,稳如磐石,毫未晃动。
在场众豪除了胡柏龄、钟一豪,和那算命先生装扮的中年儒士、岭南二奇外,各人心中都微生骇然之感,登时又有三处绿林雄主自动退了下去,场中所余,只不过二十余人了。
但听罗浮一叟仰脸一声长啸,头下脚上疾扑而下,悬空两个翻身,落到那方桌前,双手同出,右手握了一块卵石,左手拿了一只酒杯,探手间盛了一杯清水,放在桌上,暗运真气,右手握石,左掌向杯上猛然一按,猛然一扬。只见一股水箭应手而起直射丈余远近,化成一片水滴洒落,杯中滴水未存,桌面一点未湿。
罗浮一叟轻声一笑道:“微末之技,就教高明。”右手五指缓缓伸开,振腕一抖,一块坚硬无比的卵石,化作一片灰末飞数尺方圆。
他在同时之中,碎石引水,只瞧的群豪,大部为之一呆。钟—豪冷冷的说道:“碎石引水,算不得什么绝学,在场之人,大概都有这点本领,霍兄大不必以此洋洋自得,还是试试第三关吧!”
罗浮一叟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冷然投瞥了钟一豪一眼,缓步向前走去,大约有一丈左右时陡然停了下来,说道:“兄弟浪得虚名,实无真才实学就教各位……”说话之间,忽的一举右手,身躯凌空而起,快捷无伦的向十余个白衣少年扑去,他去势如风,有如飞鸟旋空一般,转了一转,重落原地,拱手笑道:“兄弟这套空手取兵刃的工夫,粗浅的很,诸位请勿见笑。”言罢,缓步退下。
在场之人都觉着奇怪,瞧不出罗浮一叟这一进即退的身法,何以叫出空手取兵刃的名字,但胡柏龄和那算命先生装扮之人,脸上却微微变色,钟一豪因脸上蒙着黑纱,难以见到他脸上表情。
直待霍元伽退场良久,才见一道白光由空中直落下来,插入地上。
紧接着白光闪动,片刻间十支宝剑,齐齐插入地上,每支相距只不过四五寸远,支支距离相等,高低一样。
他在刹那间,拔出十个白衣少年背上长剑,投入空中,动作快的几乎使人无法瞧得清楚,落下时群集径尺之地,各剑距离相等,高低一样,这般未闻未见之学,震动全场,当下又有四个独霸一方的绿林雄主,退了出去。
胡柏龄暗自一皱眉头,目光电射,横扫全场一周,正等举步出场,忽闻一声大叫,一条大汉排众而出。
钟一豪转头看去,见来人正是崂山三雄中之一的勇金刚王大康。
王大康抱拳对四周群豪一揖,说道:“兄弟献拙,各位请勿见笑,霍兄既然说过三关考验,任择其二,兄弟就免去第一关轻身工夫考验吧!”他声如洪钟,自说自话,也不管在场中人反应如何,大步直向那方桌之处走去,伸手取过—个卵石,放在左手之上,暗运真力,右手用力一击,但闻呼的一声,碎石如粉,飞洒数尺。
胡柏龄看他铁沙掌力练到这等地步,已达力毙虎豹之境,心中暗生惊奇,忖道:“纵是身负上乘内功之人,只怕也难受得他这一掌。”
王大康双掌碎石之后,也不望四周群豪,大步直对那十个白衣少年走去,停在场中,拱手对那十个白衣少年说道:“请诸位过来帮一下忙……”
十个白衣少年依言走了过来,齐齐躬身施了一礼,站在旁边。
王大康环视群豪一眼,说道:“兄弟施一点膂力。”大步走了过去,把十个白衣少年排成一行而立,和自己相距约两尺左右,提高声音接道:“请诸位合集全力,和兄弟一较膂力。”
那十个白衣少年,都是罗浮一叟门下最为精明的弟子,听得王大康之言,立时知他用心,同时伸出双手,顶在前面一人背上,动作迅快无比,片刻之间,排成了一条长阵,最前一人,双掌伸出和王大康双掌相抵。
王大康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双手潜运真力,猛然向前一推,那十个白衣少年吃他一推之力,果然全都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四五步远,王大康哈哈大笑,大步退到一侧。
在场众豪眼看力推十人倒退数步的膂力,心中暗自敬佩,忖道:“此点虽是蛮打之法,但这等惊人神力,也足以叫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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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众豪相继出手,试闯三关考验,崂山三雄,江南四怪,岭南二奇等相继通过,有三关齐试,也有自行减闯两关。但所有的人,均无超过罗浮一叟之能。
这时,全场之中只余下钟一豪、胡柏龄、和那算命先生装扮的中年儒士。
钟一豪回头望了中年儒士一眼,道:“秀才兄请啊?”
那算命先生装扮的中年儒士,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我看还是兄台请!”钟一豪轻轻一拂面纱朗声笑道:“如此兄弟有僭了!”
余音未绝,蓦地拔身而起,疾如流星一般,直射上竖立竹竿的横系草茎之上,略一停留,一个大翻身疾扑而下,落在那方桌面前。
此人轻功之高,似尤在罗浮一叟之上,看的全场中人屏息凝神。
钟一豪放声一笑,道:“在下献丑了……”双手齐出,分握两块卵石,暗中运气,片刻之后,伸开五指,两块卵石仍然完全无恙。
所余在场较技之人,都是绿林道上一流人物,经验、见闻,均极广博,知他暗中必已动了手脚,是以虽见两块卵石完好如初,但却无一人流现轻视之色,反而聚精会神的目注那两块卵石。
哪知钟一豪把两块完好卵石轻轻放在桌面上,竟然掉头不顾,向前走去。
他这一举动,立时引起了轻笑之声,只有罗浮一叟、胡柏龄、和算命先生等人,脸色仍然一片肃穆。
钟一豪走约一丈之外,陡然一个翻身,两股潜力遥向那卵石之上击去。
当风到处,一片砂灰飞扬,两块卵石竟然齐化砂灰,飞洒一地。
原来他早已暗运内力,把两块卵石握碎,但外形仍然保持完好如初之状。
钟一豪击碎卵石之后,一语不发,大步退到一侧。
胡柏龄回头瞧了那算命先生一眼,笑道:“秀才兄,咱们两人谁先来?”算命先生一笑道:“自然笨鸟儿先飞,打旗的先上,穷秀才给你们开道了。”身子忽的一转,盘旋而起。
此人身法,世所罕见,全身如风车一般转个不停。却借那旋转之力,向上升去,看似缓慢,其实极快,眨眼间人已到竖立竹竿的横系草茎之处。两臂猛然一举上半身倏而一升,头上脚下的落在草茎之上,摇板打锣,高声吟道:
——“我居北海君南诲,寄雁传书总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折三蕲肱。
——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援哭瘴溪藤。”
吟罢,纵身而下,直落到方桌前面,铁板扬处,挟起一块卵石,潜运真力一压,一阵簌簌轻响,卵石化成碎末洒在地上,左手铜锣疾出,在那满盛清水的桶内一挖,挖起一锣清水,向后疾退三步,张口一吹,锣中盛水,登时化作一道水箭,直向桌上一只酒杯中射去,眨眼间杯中水满,锣中积水,也刚好点滴不存。
场中高手大都瞧的目瞪口呆,似想不到此人竟有这等功力。
搜魂手巴天义低声对罗浮一叟道:“霍兄可识得此人么?看他武功,似是尤在蒙面怪人之上,想不到……”
蓦闻一阵铁板相击之声,打断了他未完之言。
转头望去,只见那扮装算命先生的文士已到了那十个白衣少年身前,摇打着手中铁板,对十人一字一字的说道:“你们身上带有暗器么?”
十个齐齐恭身,但却由最前一人答话,道:“老前辈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在下等立刻可以办到。”
中年儒士笑道:“你们最好把各种暗器都拿一点来!”
白衣少年心中虽然觉着奇怪,但他仍然依照吩咐之言去做,拿了七八种暗器来。
中年儒士望了那暗器一眼,只见镖、箭、梅花针等各种常用的暗器大都齐全,微微一笑,目光环扫十人一眼,问道:“这些暗器,你们都能用么?”
十个白衣少年听得同时怔了一怔,齐声答道:“勉可应用。”
中年儒士道:“那么好,你们每人选一样常用的暗器,分站在我的四周,听我铁板一响,同时对我打来,用足力道,打死了穷秀才决不让你们偿命!”
十人—齐转头望了霍元伽一眼,各自选了暗器,散立四周,把那中年儒士团团围在中间。
中年儒士高声说道:“各位尽管全力施展,向我穷秀才出手!”
举起手中铁板,互击三响。
十个白衣少年相互瞧一眼,同时举手发出手中暗器,刹那间镖箭齐飞,划空生啸,夹杂银芒闪闪的梅花针,四面八方,一齐打到。
中年儒士摇板低歌,似乎根本未把四面飞射来的暗器当一回事,左手铜锣飞舞,但闻一阵叮叮咚咚之声,那密如骤雨的暗器,尽为他手中铜锣击落。
片刻工夫,十个白衣少年手中的暗器发完,那中年儒士也收了铜锣,退到旁边。
这时,场中参与争夺盟主之人,只余下一个胡柏龄还没有闯三关。
中年儒士走到胡柏龄身旁低声笑道:“时光不早了,快些出场去吧!”
胡柏龄微微一笑,缓步出场,抱拳一揖,朗声说道:“兄弟胡柏龄献丑了。”余音未绝,双臂突然一抖,全身笔直而起,直升到两丈七八尺高,才借着下落之势,双脚微微一点,竖立在竹竿横立草茎之上,一个大翻身,头下脚上,疾扑而下,脚未落着实地,双手齐齐伸出,左手抓起一只酒杯探臂间盛起一杯清水,右手已同是捡握着一块卵石,手捧着满盛清水的酒杯,一个倒翻身,脚落实地,杯水点滴未滥,缓步走近那十个白衣少年说道:“各位请亮出兵刃。”
十个白衣少年依言取了兵刃,长枪、单刀、短剑、铁棍,各人手中兵刃,全不相同,躬身说道:“不知老前辈,要我等如何效劳?”
胡柏龄两掌平伸,左手托杯,右手托石,笑道:“诸位请用兵刃围攻于我,每人可用十招,只要能把我掌中托的酒杯中盛水逼的洒出一滴,在下就甘心认败服输,立时离开北岳,不再参与盟主争夺之战。”
这几句话说的口气托大,全场中人都有点面现怀疑之色!
忽见十个白衣少年一起举起手中兵刃,迅快的分散四周,正东一人举起手中花枪,大喝一声:“老前辈小心!”一招“毒蟒出穴”,当胸刺去。
此人一出手,四面的人紧随发动,刹那间,枪影刀光,寒芒电击,狂风骤雨般猛攻而上。
胡柏龄果然一招不还,双手平伸,托石捧杯,单凭纵跃闪避的身法,在刀光剑影中穿来闪去,他身体虽然魁梧高大,但却灵活无比,十个白衣少年既无防敌还击之虑,各出全力抢攻,合击之势,密如光幕,但胡柏龄却能在寒光绕体的猛攻之下,从容应付。
眨眼间,十招已过,十个白衣少年,一齐收了兵刃跃退。胡柏龄左手高举,杯中盛水,果然点滴未溢,仍是满满一杯。
搜魂手巴天义冷哼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胡柏龄已提聚真气,左掌向前一送,杯中盛水激射击出,一线细流,重返那水桶之中。
杯中水完,掌中酒杯却倏然飞起,盘空旋转着向前飞去,将要到方桌上空时,蓦闻胡柏龄一声长啸,右手卵石破空飞出,直击酒杯之上,轻响过处,卵石片片碎落洒下,那酒杯却安然落在桌面之上完好如初,毫无破损。
场中群豪个个看的心头震动,胡柏龄却缓步退到一侧。
罗浮一叟目光炯炯的扫射了全场一眼,高声问道:“还有那位有兴,出场一现身手,……”连问了三声,无人答应。
搜魂手巴天义高声接道:“诸位既要隐技自珍,参与争夺绿林盟主之位的人数,即将就此确定了!”
场中众豪,仍然无人答话。
罗浮一叟宣布三关考验,就此结束,所有参加之人,全都通过。
他微微一顿之后,高声接道:“现在开始争夺那绿林盟首之位,为示公平起见,兄弟想到了一个办法。”
全场之人陡然间静肃下来,目光全都集注在罗浮一叟身上。
但却无一人接口说话。
霍元伽目光流转,环视了全场一周后,高声接道:“这次参与盟主争夺之人,连兄弟算上,总共一十三人,如果以连胜十二阵的比法计算,只怕在场之人,都难有此功力,因此兄弟想以抽签之法,各自决定对手,得胜之人,再参加下场抽签,另和新的对手相搏,以此类推,最后余下两人,以胜负决定盟主之位。”
钟一豪冷笑一声,道:“霍兄办法说来虽高明,但这等比试之法,未免含有取巧成分……”他敞声大笑一阵,道:“就拿兄弟说吧!
如若第一次抽签之中,不幸和这位胡兄对手,兄弟首遭淘汰,未免输的太冤,但在场之人,除了胡兄之外,兄弟都有点不大服气。”
罗浮一叟霍元伽本想利用抽签之法,把几个武功较高的的排在一起,先让别人力拼一场,自己好保存实力,对付强敌。如今被钟一豪当面揭破,心中甚是恼怒,但他乃生性阴沉之人,喜怒不形于色,当下淡淡一笑,道:“兄台既不赞同兄弟之策,不知有什么高明办法……”
钟一豪接道:“兄弟的办法,最是简单不过,彼此之间,自由挑战,直待无人应战之时为止,最后获胜之人,就是领导我天下绿林的盟主,此法简易公平,各凭真才实学,谁也别想取巧……”忽的纵身—跃,落入场中,接道:“这第一阵么! 兄弟先向霍兄挑战!”
霍元伽冷笑道:“好极!好极!兄弟也正想领教阁下的武功!”
绥步向场中走去。
蓦闻一声大叫道:“霍兄别忙,这第一阵让给兄弟先打如何?”
一条人影,穿空而来,抢先落入场中,正是岭南二奇的搜魂手巴天义。
钟一豪一侧身,迎了上去,暗中已把门户封住,高声说道:“巴兄想动兵刃呢?还是比试拳掌?”
巴天义道:“任凭尊意,兄弟无不从命。”
钟一豪道:“如以在下之意,先比拳掌,如果难分胜负,再以兵刃相搏。”忽的欺身而进,一招“直叩天门”当胸直击过去。
巴天义看他说打就打,余音未绝,拳已递到,不禁大怒,冷笑一声,横臂出掌,一招“横架金梁”,潜运功力,硬封钟一豪的拳势。
钟一豪似是存了速战速决之心,右拳下击不变,左拳紧随击出,横里一招“叶底偷桃”,疾劈左胁。
巴天义侧身斜让,避开钟一豪的左拳,大喝一声,右臂又加几成劲力,去势也加速不少。
但闻蓬然一震,双方右掌接实,各自被震的退了一步。
钟一豪勇猛剽悍,一退即上,双掌合击,一招“双风贯耳”,疾击过去,右脚同时飞起“魁星踢斗”,直踢小腹,一进之间,两招迅猛绝伦的攻势,一齐出手。
巴天义心头微生凛骇,暗道:“此人如此神勇,实是少闻少见,刚才那一招硬拼,势均力敌,他功力并不高过于我,怎生连真气也不调息,竟又这等猛冲而上。”
巴天义再想闪避之间,钟一豪双掌右脚已同时攻到。
巴天义再想闪避之时,时间上已来不及,只得双臂平胸推出,向左右一分,一招“二龙分水”,又硬接钟一豪一招“双风贯耳”,右腿平扫而出,猛击钟一豪踢来右脚。
但闻蓬然一声,四臂两腿同时接实。
这两人功力悉敌,一出手两招硬拼,只看得全场中个个心头大震,暗道:“这等不顾生死的蛮打硬拼,实是未闻未见之事……”
但闻一声冷笑,闷哼同时响起,两人各自向后退了三步。
连续两招硬拼硬打,使两人都有点真气不继,同时觉到血翻气浮。
巴天义退后三步,立时疑神运气调息,钟一豪却一语不发的重又疾冲而上。左手一扬,当胸按去。
他这不顾生死重又疾冲而上,大大的出了巴天义的意外,在他感觉之中,钟一豪击的拳掌劲道,并不强过自己,连续两招硬打之后,他自觉已无再战之能,是以想到钟一豪决无力再行抢攻。
那知事实大出了他意料之外,待他惊觉之时,钟一豪掌势已到前胸。
他在真力耗消过多之后,已不似平时一般的灵活,闪避之势略缓,前胸已被钟一豪疾击而来的右掌按上,登时觉着前胸如受巨槌的一击,双足再也站立不稳,张口喷出一股鲜血。
钟一豪一击成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名震天下的岭南二奇,也不过如此而已,竟然难以接得在下三……”
他话未说完,突闻巴天义大喝一声,一掌疾劈过来。
这一掌发难突然,来势又迅快绝伦,钟一豪侧身一让,没有让开,吃巴天义掌势劈中了左肩,只觉肩骨一阵剧疼如裂,身躯连摇数摇。
巴天义一掌击出之后,突然身子一阵晃动,又喷出一口鲜血,脚步踉跄,身子摇摇欲倒。
他似是极力想稳住身子,不使摔倒地上,是以不停的移动双足,想稳住重心,但他终于无法如愿,移动数步之后,终于摔倒在地上。
这时,只要钟一豪随便出手一击,立时可以把巴天义击毙在掌下,但他却如木刻泥塑一般的站着不动。
这是一场武林中罕见的搏斗,两人都没有施出一招诡异拳掌,没有一招巧攻,只是平平常常的两招硬拼,使两个武林间一流的高手,同时身受重伤……
胡柏龄微微一皱眉头,高声说道:“霍兄请以主持大会的身份,判布他俩的胜败!”
罗浮一叟霍元伽轻轻的咳了一声,道:“这个么?兄弟很难判布,巴天义虽然摔倒在地上,但那位不肯通姓名的蒙面兄台,也没有再战之能,如果兄弟判布错误,只怕难以使天下英雄心服。”
胡柏龄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凡是入场比武之人,定要分出生死,才能决定胜负谁属了?”
要知已经判布胜负,落败之人即不能再参加第二场比武,是以,罗浮一叟故意拖延时间,希望搜魂手巴天义经过一阵调息之后,能够站起再战。
他目光锐利,早已看出钟一豪也已气力用尽,拼耗最后一口元气,压制住内腑伤势,不让它发作出来,如巴天义能够起身再战,钟一豪无法压制内伤,必然要晕倒当场,至多是个两败俱伤之局。
忽见钟一豪身子摇了两摇,缓步向倒在地上的巴天义走去。
全场中人都为之心头一震,因为大家心中都明白,钟一豪只要能走近巴天义,立时将有惨剧发生。
巴天义已挣扎着由地上坐起身子,双目圆睁的瞧着钟一豪。
钟一豪举步之间,如拖千斤重铅,走的十分艰难,一步一晃,看样子随时有摔倒在地上的可能。
两个身负重伤之人,都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准备以仅存的余力,作最后一击,以性命作孤注一掷,决定胜负谁属。
胡柏龄何尝未看出钟一豪己无能再战,心中大感焦急,此人虽然行动诡异,但武功却是很高,在这次盟主争夺的大会之上,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帮手,如若有了什么不幸,对自己影响匪浅。
正待出手阻止,忽闻一声大喝,一条人影疾飞入场,直向钟一豪迎撞过去。
胡柏龄冷哼一声,提聚真气,疾进数尺,举起右掌,准备施出百步劈空掌,解救钟一豪之危。
就在他移步向前之时,蓦闻铁板叮咚,那中年儒士已先他一步向场中跃去,衣袂带起了飘风之声。
罗浮一叟大声喝道:“快请住手!”
那中年儒士去势虽急,但转动之势更快,身子一侧,倏然而住,铁板、铜锣交叉胸前,刚好挡住那冲向钟一豪的人影。
那人身法亦极灵快,听得罗浮一叟大喝之言,立时施展千斤坠的工夫,硬把向前疾冲的身子收住,脚落实地,相距钟一豪,只不过三尺多远,望着那中年儒士冷笑一声,回身抱起搜魂手巴天义,大步退到一侧。
罗浮一叟眼瞧着搜魂手巴天义被拘魄索宋天铎救了回去,心知再要拖延时间,只怕要引起天下英雄心中反感,只好高声说道:“在下以主持大会身份,判布那位蒙面仁兄胜了一阵!”
他最后一字刚刚落口之时,钟一豪突然张口喷出一股血箭,晕倒在地上。
原来他和搜魂手巴天义两招硬打硬接之中,彼此都出了全力,势均力敌,巴天义及时吐出了胸中瘀血,还击一招之后,倒在地上,钟一豪却因求胜心切,提聚仅余真气,压制了伤势的发作,使伤势转于严重……
但闻一声大喝,一人疾跃入场,正是抢救搜魂手巴天义的拘魄索宋天铎。
此人和巴天义并称岭南二奇,武功极高,心地阴险,生性残忍,以单刀和拘魄索驰名江湖,岭南道上伤在他手下的绿林高手,不知凡几。
那中年儒士正待伸手扶钟一豪退下休息,宋天铎已疾跃入场,翻手拔出背上单刀,抖出腰中拘魄索拦住去路,冷冷的说道:“且慢退下,既然胜得第一阵,岂有不接第二仗硬退之理?”
那中年儒士微微一笑,道:“这等挑战之法,穷秀才瞧不顺眼。
乘人之危,岂是大丈夫的行径,要想打穷秀才可以奉陪……”
宋天铎冷冷接道:“你就是想和我动手,也待我胜得了那位蒙面之人,咱们再打不迟,区区自信还能接得两阵!”
中年儒士一扬手,当的一声锣响,高声笑道:“你如怕我穷秀才,那就等他休息复元之后再打吧!”伏身抱起钟一豪向后退去。
宋天铎一抖手中拘魄索,呼的一声,直向中年儒士双腿缠去,口中厉声喝道:“站住!”
中年儒士头也不转的,双足微一用力,全身凌空而起,让开一索。
宋天铎冷笑一声,右腕暗运真力,向上一扬,软索随着中年儒士凌空而起的身子,疾追上去,灵动如蛇,快速绝伦。
但闻那中年儒士冷哼一声,道:“拘魄索之名,果不虚传。”左臂一甩,凌空飞上的身子,忽然转向一侧,斜斜向旁边飞去。
宋天铎大声喝道:“好一招‘巧燕斜飞’的身法。”手腕加力一带,手中拘魄索突然暴长数尺,横扫过去。
原来他这拘魄索,全长一丈二尺,对敌之时长短随意变化,忽长忽短,叫人难测虚实。
那中年儒士轻功虽佳,且因怀中抱着钟一豪,身法的灵巧,大受影响,目睹对方拘魄索运用随心变化莫测,知难再在空中应付,立时一沉真气,施出千斤坠的身法,迅快无比,落着实地,拘魄索掠顶而过,扫破他包头方巾。
宋天铎看他连闪三索追打,不禁暗自佩服,大声喝中,一沉健腕,横扫拘魄索,突然由上而下,倒卷击来。
中年儒士看他索法愈出禽奇,心头暗自惊骇,心知再这般打下去,必然要吃大亏,当下举起手中铜锣一挥,当的一声大震,封开了宋天铎下击的软索。
谷寒香抱着孩子,站在胡柏龄身后,看他挥锣击索的手法奇准,不禁叹道:“原来他这铜锣还可当作兵刃应用,那手中铁板,自然也可用来克敌了。”
中年儒士封开了一索之后,立时以极快的动作,放下了钟一豪,右腕一抖,铁板叮咚脱手飞出,直向宋天铎飞击过去。
宋天铎横跨两步,让开铁板,横刀削去。
中年儒士突然一收右臂,铁板陡然又飞了回来,左手一振,铜锣却盘旋而出,挟着一片尖风击去。
原来他这铁板,铜锣后面,都有极坚固的细索连着,套在手腕之上,铁板、铜锣随时脱手飞出击敌,以补兵刃过短之弊。
宋天铎在出手之前,已觉出此人手中兵刃奇怪,吃亏太大,其中如无奇招,兵刃上必有变化,暗中早已留神戒备,是以,那中年儒士铁板脱手飞出时,他毫无惊奇之感,却没有想到手中铜锣竟然也可以脱手击敌,而且来势劲急,疾转如轮,较飞回铁板,快速极多,一时间闪让不及,举刀封去。
只听当的一声,单刀正击在铜锣之上,铜锣旋转之势一缓,忽然顺刀滑下,疾向前胸撞去。
因为他这铜锣击出的手法,全是旋转之力,和一般击来兵刃、暗器力道大不相同,一遇阻力,立时拍转击去,不致被人一击而落。
宋天铎武功虽高,但也无法应付意外的变化,匆忙之间,一提真气,身子陡热向后收缩半尺。
旋转的铜锣挟着凌厉的尖风,掠胸而过,划破他前胸衣服。
拘魄索、铁板、铜锣,各人露出了两手绝招,只看的全场中人,无不心头暗生敬佩,彼此半斤八两,不分负胜,拘魄索带去了中年儒士一条包头方巾,旋飞的铜锣也划破了宋天铎前胸衣服,彼此都是生死一发,存亡须臾。
宋天铎惊魂略定,突然大喝一声,举刀挥索直冲过来。
那中年儒士不退反进,纵身一跃,疾迎上去。
铁板铜锣,单刀软索,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
三宗奇形怪状的兵刃,施展开后,看的人眼花缭乱。
但见索影纵横,刀光如雪,铜锣飞旋,铁板叮咚,瞧的人目迷五色。
这两人兵刃特殊,武功招数,也和一般兵刃不同,打的奇招百出,花样横生,宋天铎的拘魄索,可长可短,近战远搏都能运用自如,索如灵蛇戏水,绕空飞舞,忽上忽下,当真有叫人难测之能。
但那中年儒士的铁板、铜锣,也施的神出鬼没,铜锣护身,铁板攻敌,不管宋天铎索中夹刀的招数,如何凌厉,均无法抢得一点优势,不大工夫,双方已拼搏百招。
要知岭南二奇,在江湖上凶名素著,武林中人都对他们惮忌三分,但这中年儒士却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能和宋天铎力拼百招而不露败相,立时引起全场中观战之人一阵骚动,转头耳语,议论纷纷。
胡柏龄冷眼旁观,看那中年儒士,愈战愈是沉稳招数也愈来愈奇,宋天铎攻势虽未受挫,但已不如初交手时那么凌厉。而那中年儒士却逐渐由守变攻,争取主动,看样子只要再拼上三五十招,那中年儒士大有反守为攻之能。
激战之中,忽见倒卧在地上的钟一豪挺身而起,略一调息,挣扎着站起身子,步履踉跄的向后退去。
胡柏龄大步迎了上去,低声说道:“钟兄不可太过好强,快请坐下调息一阵,保重身体要紧。”
因他面上蒙着黑纱,无法看清他神色如何,却听他微微一叹,说道:“岭南二奇之名,实不虚传,我受伤不轻,今日之战,只怕无能为胡兄再尽绵力了!”
胡柏龄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说道:“萍水相逢,得钟兄这般厚爱,兄弟感激不尽,这粒丹丸,虽非什么疗伤仙品,但对镇神行血方面,不无小补,钟兄快请服下,静坐一阵,以钟兄精湛内功,决无大碍。”
钟一豪伸手接过丹丸,正待放入口中,忽觉一阵香风,迎面袭来,谷寒香右手抱着孩子,左手递过来一个拔去塞子的水壶,说道:“我大哥的补血镇神丹,疗治内伤最具神效,你快些用水冲下。”声音柔脆,语气中满含关怀,钟一豪伸手接过水壶,把丹丸投入口中,用水冲服,盘膝坐下,运气调息。
就这片刻时间,场中的激斗,已有了急剧的变化。
那中年儒士已由守变攻,铁板、铜锣奇招绵连,忽而脱手飞打,忽而欺身近攻,夹杂着乱人耳目的叮咚之声,攻势凌厉绝伦。
宋天铎由攻变守,逐渐落了下风,拘魄索变化虽奇,但却为对方铜锣奇妙的招数所制,空自的盘空飞舞,难以攻入对方护身锣影。
罗浮—叟霍元伽眼看自己倚为左右双臂的岭南二奇,一个身受重创,一个落败在即,不禁大减了争雄豪气,暗自忖道:“如不及早设法,替下拘魄索宋天铎,岭南二奇要是全被重创当场,实力将大受损折了……”
心念一转,立时低声吩咐随在身侧的四个弟子,要他们设法扰乱武场,以找自己下场接替宋天铎的藉口。
他想的虽好,但时机已自晚了一步,蓦闻扬中清啸怒叱,同时响起,拘魄索宋天铎踉跄而退。
宋天铎似是要借后退之势,稳住身子,但他却未能如愿,倒退了五六步后,仍然跌坐到地上。
罗浮一叟霍元伽眼看自己倚仗为左右双臂的岭南二奇,双双受创当场,不觉怒火暴起,大喝一声,飞奔出场。
他怕那中年儒士及时撤退,是以,迅快绝伦的冲了出来,冷然喝道:“铁板、铜锣江湖间从未闻得,秀才兄定然是一位隐迹风尘的高人了,兄弟自不量力,愿以赤手空拳,接你铁板、铜锣几招!”
这些话如若出于他人之口,定将受到场中各地绿林豪雄斥责为大言不惭的狂妄之徒,但由罗浮一叟口中说出,却似变成了理所当然之事,无人觉得他这等托大之言,说的不该。
中年儒士微微一笑,道:“只怕穷秀才铁板、铜锣,难是你的敌手,但如你一定要比,穷秀才说不得只好舍命奉陪了!”
罗浮一叟阴恻恻的一笑,道:“好说,好说,只怕难以接得下秀才兄的铁板、铜锣神奇招数。”说话之间,人已欺身而上,当胸一掌直击过去,他一出手,即踏中宫直进攻敌,简直把那中年儒士手中铁板、铜锣视作玩物。
这在武林规矩中讲,乃是极瞧不起对方的举动,大凡江湖中人,都极重视名誉二字,遇上这等事,虽明知不是对方敌手,亦必以死相拼。
但那中年儒士却有着大异常人的涵养,不但毫无动气之态,而且手也不迟,纵身一跃,向旁边闪让开去。
罗浮一叟想不到此人当着天下英雄之面,竟然不把自己加诸于他的羞辱,放在心上,不禁微微一怔,笑道:“秀才兄究竟是读书的人,和我们江湖上草莽之人不同,这涵养工夫,实叫兄弟佩服。”
语气之中,满含讥讽,只听得场外的人都有点代那中年儒士不平,心中暗自想道:别人怕了你也就是了,你这般出言讥讽,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
那中年儒士对罗浮一叟的讥讽之言,竟似也未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霍兄这般称赞于我,穷秀才如何敢当,你以空手和我铁板、铜锣相搏,我如再不让你三招,岂不让天下英雄笑我穷秀才白读了圣贤之书。”
此人答非所问的胡乱扯了几句,但却表情逼真,似是他当真不知武林间比武规矩,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把罗浮一叟加诸的羞辱,解于无形之间,反而激起了霍元伽的怒火,只听他怒声喝道:“原来秀才是有心相让于我,那就再让上一招试试?”双肩微晃中,高大身躯快捷雷奔电闪般,直欺而上,一招“雷火交击”当头击下。
凌厉强猛的潜力,随掌而出,罡风激荡,带起了呼啸之声,排山倒海般直撞过去,威势惊人至极。
中年儒士表面上虽仍然笑容可掏,但心里却是暗暗惊骇,忖道:“此人功力这等深厚,如若被他击中一掌,只怕当场就得毙命。”
一提丹田真气,身子飘空而起,横向一侧飞去,让开罗浮一叟掌风。
霍元伽一击未中,向前疾冲的身子停也不停,一个转身,又冲过去,双掌平胸推出,一招“移山填海”,强猛的潜力,浪涌而出,横及四五尺宽,猛撞过去。
这一击的威势,较刚才尤为猛恶,中年儒士脸上的笑容,忽然敛失不见,双目疑视,神情肃然,双臂一振,身躯笔直而上。
他已看出罗浮一叟的功力修为,已达炉火纯青,收发随心之境,如果再向旁侧跃避,对方只需一转身子,带转击出力道,追击过来,这等猛恶之势,再想闪避,只怕不易,只有凌空而起,再见机应付。
只听罗浮一叟冷笑一声,推出双掌,猛然一招,那排空狂飚,陡然向上翻去。
中年儒士应变虽然快,但罗浮一叟击出的掌风,笼罩了四五尺方圆,想在一避之下,让开击来掌力,岂是容易之事,但觉一股强猛绝伦的力道,撞在双腿之上,登时觉着腿骨剧疼如烈,身不由主向外摔了出去,直飞出两丈开外,才向地上摔下。
就在那中年儒士吃掌风击中之时,胡柏龄已同时疾跃而起,快如离弦之矢一般,直飞过去,悬空一攫,不待那中年儒士外摔落实地,已把受伤的身子抱入怀中,紧接一个大翻身,轻飘飘的落到地上。
全场中人都为罗浮一叟奇猛的掌势内力,而生出凛骇之感,亦为胡柏龄迅快的救人身法心折,个个神色凝重,鸦雀无声。
罗浮一叟目光是何等的锐利,在攻闯三关的比武过程之中,已然瞧出这次争夺盟主的劲敌,只有胡柏龄一人而已,他原想以岭南二奇之力,先行和胡柏龄硬拼上两阵,然后趁他战后力疲之时,再出手和他决战。
哪知事与愿违,岭南二奇竟然双双挫败在钟一豪和那中年儒士手中,这意外的变化激起他胸中怒火,一怒出场,连运内家真力,打出震骇人心的劈空掌风,准备把那中年儒士击毙掌下,眼看大功将成之际,又为胡柏龄挺身救下,不觉把一股忿怒之火,尽转在胡柏龄的身上。当下冷笑一声,问道:“胡兄以江北六省绿林盟首之尊,竟然不依比武规矩行事,难道就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么?”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不知兄弟哪里有悖比武条规,还望霍兄当面说明。”
罗浮一叟霍元伽,双眉一挑,冷冷一笑,道:“此番北岳大会,共争天下绿林盟主,到场的都是一时英雄俊彦,岂是那普通比武较技可比……”
胡柏龄不待话完,接口说道:“霍兄此言,更使兄弟难解,但不知此次北岳之会与普通一般比武又有何不同之处?”
罗浮一叟道:“普通比武场内场外的朋友,可以衡量当时局势,从权处理,但今日之会,争的是绿林盟主尊高之位,到会的人,也必是抱有雄心,自信武学出人头地之人,动手过招,事关荣辱胜败,如无十成把握,就应藏拙不露,既然有胆量下场,想必早已存了性命作为赌注之心,不见真章,自是不肯善自干休,是以此等争雄论霸之战,岂容他人插手?”
胡柏龄“哦”了一声道:“听霍兄之言,似有责怪兄弟救人之意,但霍兄动手较艺之时,兄弟并未伸手,或有任何阻扰之处,这不依比武规矩行事的罪名,兄弟实……”
霍元伽未容胡柏龄话完,截道:“胡兄未阻扰比武,但适才出手救人,就是大为不该之事。”
胡柏龄脸色微变,道:“非是我胡某人多事,此人吃霍兄掌风击中受伤,场中人有目共睹,兄弟如不出手扶救,岂不断丧一条人命?”
罗浮一叟连声冷笑,道:“那只能怨他学艺不精,自不量力,这天下绿林盟主之尊,岂是这等容易夺得的么?不判生死,怎分胜负,胡兄贸然出手救他,就是存心破坏比武条规……”
胡柏龄见罗浮一叟越说神气越是蛮横,心中亦生怒意,当下问道:“请问霍兄,这比武条规之中,是否注明落败之人一定不得生还,这种条规兄弟闯荡江湖,也不是三天五日,倒还未曾听见说过,霍兄由何处听得此等成规,兄弟极愿详闻其事。”
罗浮一叟方才所说,原都是强词夺理之言,经胡柏龄一再反问,不由得僵怔在当场,答不出话来。
第 三 回 龙争虎斗 绿林称尊
罗浮一叟霍元伽,虽对胡柏龄忌惮三分,但他乃是异常冷傲之人,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如何能忍受得下,当时恼羞成怒,额上青筋暴涨,怒道:“江湖规戒之事,见仁见智,看法不同,胡兄既有意包揽是非,难道我霍某人当真怕了你不成?盛会难得,今天霍某人倒要领教你冷面阎罗几手绝学。”
冷面闻罗胡柏龄转脸看了谷寒香一眼,朗朗一笑,道:“既然霍兄有兴,兄弟自是要舍命奉陪了。”说话声中,人倏地凌空倒跃,把怀中的中年儒士送到江北五龙面前,低声嘱道:
“阁下可先行运功调息……”反身一跃,人又重返场中,抱拳对罗浮一叟道:“霍兄是以拳掌赐教呢?还是准备用兵刃交手……”
罗浮一叟正待答话,忽听侧方一声暴喝,道:“且慢,在下久闻冷面阎罗称雄江北,咱们兄弟心慕已久,机会难得,霍大哥,这一阵留给咱们兄弟,看看江北、江南,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熊……”眼前衣衫闪动,四条大汉一齐拥入场中,来人正是闻名江湖的江南四怪。
胡柏龄抬头瞧去,只见四个身着疾服之人,分站了三个方位,把自己围在中间。
四人之中,两个身材十分高大,两个却是五短身材的矮子。
胡柏龄环扫了四人一眼,微微一笑,道:“兄弟久闻江南绿林道上,盛赞四怪之名,今日有幸一会了。”
他目光锐利,扫了四人一眼,心中已自有数,暗道:“如若让他们个别出手,我得多费一番手脚、时间,倒不如让他们联手而上,借机现露出几手武功,给他们瞧瞧,一则可收镇压全场人心之效,二则可省去不少麻炳……”
只听左首一个身躯高大之人,说道:“好说!好说!我们兄弟也久闻冷面阎罗胡兄大名,仗剑拐横行江北,所向无敌,今日能得机缘一会,荣幸万分。”
胡柏龄道:“四位同时出场,可是想一起出手吗?”
最右的一个矮子接道:“如在平时,我四兄弟总是一起出手对敌,对方一人,我们四个,对方十人,我们也是四个,但今日之战,情形不同,我们如果一起出手,纵然胜了胡兄,也要被天下英雄笑我们以多凌寡,胡兄亦可借故推拖,不认失败之帐。”
胡柏龄大笑接道:“兄弟耳闻四位联手搏敌之名,我看还是四位一起出手的好,至于怕兄弟借故不认败帐,贵兄弟只管放心,只要你们能胜得了我,兄弟立时拔腿离开这寒碧崖。”
四怪看胡柏龄自动要他们一起出手,不禁心花怒放,齐齐说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左首最高之人,和右首最矮之人,忽然一起冲击过来。
胡柏龄忽的向后疾退三尺,两人左右合击之势,一起落空,彼此错身而过,交换了方位。
胡柏龄一退即上,双掌左右分击,正待向两人劈出,忽听两人呼喝,另两人由正面疾冲而上,四掌齐出,迎面击来。
胡柏龄想不到两人攻势来的这等神速,不禁一怔。
但他乃久经大敌之人,虽然感出意外,但心神仍然不乱,双掌平胸,推出一招“移山填诲”。
一股强猛的潜力,随掌涌出,硬接了两人冲击而来的事势。
二怪向前疾冲的身躯,吃胡柏龄推出的内力一挡,前进之势微一受阻,胡柏龄已疾收内力,长啸而起,凭空一个转身,由二怪头顶飞过,以巧快绝伦的身法,落在二怪身后,双手疾分,脚落实地,双手亦同时按在二人肩头之上,低声说道:“兄弟不愿和四位结仇,请赏兄弟一个面子认输退下吧!”
江南四怪一向骄悍横行,觉着胡柏龄按在肩上的掌力不重,哪肯低头服输,彼此互望了一眼,潜运内力,一齐翻身击出一掌。
另外两人由两侧疾冲而上,举拳直击过来。
胡柏龄浓眉轩动,蓄蕴掌心内力,猛然向外一吐,二人突觉肩头之上,如受千钧压力一撞,身子突然疾飞出来,翻身击出的掌势,也失了准头,直跌到八九尺外。
胡柏龄震飞二人身躯之后,身子向后一仰,施展“铁板桥”功夫,双足着地不动,仰面直卧下去。
左右合袭而来的两怪,冲击之势本极迅快,一时间收势不住,直向一起撞去。
胡柏龄陡然挺身而起,两手并出,推在两人肋间的“大包穴”
上,只听两声闷哼,一齐横退了两步,跌倒地上。
胡柏龄五合之内,制服了江南四怪,破了四人驰名江湖的合搏之术,也使全场之人都为之心头一震。罗浮一叟霍元伽,原想借四怪之力,先耗去胡柏龄一部分真力,然后自己再出手和他硬拼,只要击败此一强敌,取得天下绿林盟主之位,即可稳操胜券,哪知事出算外,对方竟以奇快的身法,数合之内制服了四怪,心中又惊又怒,正待亲身临战,准备硬拼一阵,忽听一声巨雷般的大喝,崂山三雄之一的王大康,大步冲入场中,举手一指胡柏龄,喝道:
“以诡巧的身法胜人,俺老王瞧不顺眼。”呼的一掌,直击过来。
此人浑浑噩噩,也不讲什么江湖过节,胡柏龄还未来及答话,拳风已到前胸,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好笑,但觉他击来掌势虎虎生风,力道竟然十分强猛,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虽然傻里傻气,但膂力却是不弱。”
当下向旁一侧避开一拳。
王大康一拳不中,第二拳连绵出手,身子一转,又是一拳当胸击去。
胡柏龄看天色已然不早,暗道:此等之人,和他说也说不清楚,先把他制服之后再说。
让开了王大康第二次拳势,右手却在身子转动的同时,斜斜而进,极快的向王大康手腕之上搭去。
王大康一拳打出,身子也随着向前冲去,他因第一拳被对方轻轻让过,心中忽然想到对方轻身功夫,高过自己很多,这一拳只怕也难打到对方,如若身子冲近,第二拳纵然落空,但却欺入了对方身侧,可以和他近身相搏,那时可凭自己天生膂力,和他硬拼硬打两招,或可胜得对方。他虽是浑浑沌沌之人,但却也知以己之长,对人之短。
胡柏龄虽然机智过人,但却没有想到这个浑人,竟然会想出了坏主意来,右手五指刚刚摸到对方手腕,王大康竟然冲入他门户之中,一掌向背心劈下。
他心中不愿和崂山三雄结仇,是以不肯施下辣手对付敌人,却不料王大康求胜心切,不愿自身安危,冒险求功,不禁心头火起,冷哼一声,左臂一收,手肘向后疾点而出。
他武功已到听风辨位之能,虽然来不及回头瞧着,但点出的肘势,仍然认位奇准,王大康左掌刚刚触及胡柏龄的衣服,左小臂“上厅穴”已被胡柏龄向后击出肘势撞中,只觉臂上一麻,全身劲力顿失,掌势变得软弱无力,右腕也同时被胡柏龄的擒拿手法扣上,转身一带,身不由主的踉踉跄跄向前跑了几步。
胡柏龄微微一笑,松了他被扣右腕,左拳同时轻轻在他右小臂上一拍,活了他的穴道说道:“承让,承让!”
王大康微微一怔后,大声喝道:“这等打法,俺老王败了也是不服。”挥拳当胸击来。
胡柏龄闪身避开拳势,心中暗自忖道:钟一豪同那中年儒士,都已身受重伤,一时之间,很难复元,江北五龙之力,不足应付众人,我和罗浮一叟一场激战,胜负尚难预料,败了也还罢了,如果胜他,他决不愿甘心服输认败,必将另生枝节,此人虽浑,但却甚是刚直,如能收服此人,崂山三雄成可为我所用,至低限度,当不致再帮罗浮一叟……。
他心念转动,也就不过是刹那间的工夫,当即笑道:“你要怎样,才肯输的心服口服?”
王大康略一寻思,道:“你先硬接俺老王三拳试试,我再败在你手中,那就心服口服了。”说完话,又是一拳击来。
胡柏龄潜运真气,举掌硬接了一拳。
王大康只觉他手掌坚如铁石,一拳打上,腕骨被震得隐隐作疼,心中暗生惊骇,忖道:
我这一拳,力道可击石成粉,怎生他这手掌比铁石还硬!大喝一声,又是一拳击去。
胡柏龄被他一拳击在掌上,震得全身气血微微浮动,不禁吃了一惊,忖道:此人膂力确是惊人,几乎接不下他这一拳,赶忙提聚一口真气,凝集前胸,疾向他拳上迎去。
王大康看对方居然挺胸挡受,心中忽生不安,暗道:这一拳只怕要把他打的口中喷血,摔出去七八尺外。
哪知拳势击在对方胸前,如中棉絮一般,竟然丝毫用不上力,惊骇之下,收拳疾退三步。
胡柏龄这次运气集胸,又接了他一拳,笑道:“王兄,还有一拳。”
王大康呆了一呆,又疾冲而上,左右双拳齐出,分击前胸小腹。
胡柏龄待他双拳近身,两手疾出,轻轻一拨对方双臂,身子微向旁侧一闪,右脚绊在王大康双腿之上。
王大康双拳一齐落空,身不由主的向前冲去!吃胡柏龄伸腿一绊,一跤向前跌去。
他身子将要摔在地上之时,忽觉背上衣服被人抓住,向上一提,把冲跌之势稳住,双脚重又落在实地之上。
回头看时,只见胡柏龄面含微笑,站在十步之外。
王大康愣在当地,想了一阵,忽然抱拳说道:“俺老王服气了,咱们别打啦!”大步向旁侧走去。
他说打就打,要退就退,也不理别人如何谈论。
这时,崂山三雄中的老大,老三,瞧他认输而退,深觉颜面攸关,双双奔了出来,却被王大康伸出双臂挡住去路,说道:“你们也不必再去打啦,咱们绝打不过人家。”
其实他们都已瞧出了胡柏龄武功高强,纵然双双出手,也无制胜把握,王大康出手一拦,两人果然退下。
此时参与争取盟主之位的一十三人,岭南二奇、江南四怪,和那中年儒士以及钟一豪等八人,都受了伤,崂山三雄因王大康一战之后,全体认输,不再出手,全场中只余下罗浮一叟和胡柏龄两人,决争盟主之位。
霍元伽望了崂山三雄一眼,缓步走入场中,冷冷说道:“胡兄准备和兄弟比兵刃呢?还是比拳脚?”
胡柏龄道:“霍兄既是主人身份,宾不夺主,霍兄怎么吩咐,兄弟无不从命!”
罗浮一叟道:“咱们先比拳掌,如果在两百招内难分胜败,再以兵刃相搏!”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如果兵刃仍难分胜负……”
霍元伽接道:“要是兵刃难在两百招内分出胜负,再以内功相拼,以决盟主谁属!”
抬头望望天色,说道:“时光已然不早,胡兄快请出手吧!”
胡柏龄道:“兄弟恭敬不如从命。”纵身而上,一掌拍去。
罗浮一叟横跨三尺,回身还击一拳。
胡柏龄一掌落空,人已凌空而起,施展“一鹤冲天”身法,跃起来一丈四五尺高,半空打了一个旋身,疾扑而下,一掌护身,一掌下击。
罗浮一叟大喝道:“好一招‘神龙出云’。”纵身而起,双掌平推击出,疾迎过去。
胡柏龄护胸一掌疾出,两人悬空硬接一招,四掌撞实,各自在空中打了两个转身,落着实地。乍分即合,同时以迅捷无比的身法,猛扑过去,一合又分,但己互攻三招。
奇快无比的互攻身法,只看得全场中人个个疑神屏息。
罗浮一叟大喝一声,重又扑上,拳脚齐施,抢攻了三拳四腿,把胡柏龄迫退五步。
胡柏龄避开一轮急攻后,而以迅速无比之势,猛击八掌,抢回原位。
两人各自凝神小息后,重复动手,掌风足影,急如骤雨,刹那间沙土横飞,难分敌我,但见两条人影盘旋冲击,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两个都是绿林道上的顶尖高手,相互搏击,声势果然不同,忽而凌空硬拼一掌,忽而以奇诡快迅的身法,闪避对方袭击之势,不过片刻工夫,两百招已然打完,人影忽分,各自向后跃退。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霍兄之名,果不虚传,兄弟今日得睹不少奇学。”
霍元伽冷然答道:“彼此彼此。”一抖腰间活扣,取出一条通体乌黑的蛇头软鞭,接道:
“兄弟久闻胡兄剑中夹拐之学,江北绿林道上无人能接过百招,今日有幸能得讨教。”
胡柏龄道:“好说!好说!”右手抽出背上长剑,左手一举接住出云龙姜宏投过来的铁拐,道:“拳掌承蒙霍兄相让,兄弟叨了先行出手之光,这兵刃要请霍兄先出手了。”
罗浮一叟一抖蛇头软鞭道:“那兄弟就有僭了。”手腕一振,蛇头软鞭笔直的点击过去。
胡柏龄挥拐封住软鞭,右手长剑一招“笑指天南”直刺过去。
霍元伽身子一侧,避开剑势,挫腕收回软鞭,盘空一旋,舞出—片鞭影,当头击下。
胡柏龄推拐护顶,长剑疾攻而过。
他分执拐、剑两种兵刃,有时彼此呼应攻出,有时却分作二起,拐攻剑守,或剑攻拐守,变化奇奥难测。
罗浮一叟蛇头软鞭招数虽奇,但往往被胡柏龄剑、拐分用的精奇招术,迫得撤身移位,在兵刃相搏之中,显然胡柏龄的剑、拐合作,略胜一筹。
但两人武功,实非一两百招内可分胜败,不过一顿饭工夫,二百招兵刃相搏又已打完,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这两个绿林道中顶尖高手,当着天下绿林同道之面,谁也不肯失信于人,在第两百招出手之后,同时疾退。
胡柏龄反手把长剑插入背鞘之中,一顿手中铁拐,插入石地五寸,拱手说道:“拳掌、兵刃,都已比完,内功如何比试,还得霍兄指教。”
罗浮一叟霍元伽把手中蛇头软鞭扣在腰中,说道:“不知胡兄有何高见,先请说出,兄弟当洗耳恭听。”
胡柏龄道:“在下胸无成竹,一切悉从霍兄吩咐!”
罗浮一叟微一沉忖,道:“叫兄弟说么!不如彼此以内功相搏,不管各人的修为如何,以胜者为先,同时这最后一战,也关系着那天下绿林盟主之位谁属,如不分出明显的生死胜败,只怕也难有判分胜负的方法。”
胡柏龄道:“兄弟一切遵命,但不知如何相搏?”罗浮一叟道:“咱们席地对面而坐,各出双掌相抵,然后再运气逼出内劲攻袭对方,谁人不支倒卧下去,或是自告求饶,就算落败了。”
胡柏龄目光环扫了全场一周后,微笑道:“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纵然有心想赖,只怕也难以做得出来,霍兄办法高明,实叫兄弟心服口服!”
霍元伽冷哼一声,当先盘膝坐下,伸出双掌。
胡柏龄回头望了谷寒香一眼,只见她怀抱孩子,凝目相注,心中关怀之情,流现于神情之间。
当下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两步,在罗浮一叟对面坐下,也缓缓伸出了双掌。二人在较量拳脚工夫之时,已知对方内功深厚,此时二人对坐,四手相抵,要以各人内功修为互分高下,自是不敢大意,各人心存戒意,满脸现出肃穆之色,凝神目注对方。
在场之人,个个神色疑重,屏息不动,静静看着场中。
二人四掌相抵,起先目光炯炯注视对方,片刻之后,二人同时缓缓敛收眼神,眼帘低垂,动也不动一下,全场一片寂静。
约有一盏热茶工夫,只见二人胸腹起伏,鼻息加重,脸上也泛起一片红润之色。
又过了片刻工夫,二人红润的脸上,冉冉的透蒸出一股薄薄热气,同时一挺上体,嘴角微动,似是提吸真气。这时场中群豪都将眼光投掷到二人手臂之上,但见二人的衣袖,竟慢慢的鼓胀而起,冷面阎罗因身着劲装,衣袖紧窄,尚且看不出什么变化,那罗浮一叟霍元伽因衣袖宽阔,情形便自不同,只见他那衣袖,不但为一股罡气所鼓胀膨起,而且渐渐地向上翻卷,露出了半截手臂。
同时二人的衣衫,也起了一阵猛烈的波荡,宛如立身在大风之中一般,吹得衣带飘拂。
又相持了半盏茶的时间,二人面色渐渐赤红,青筋暴涨,那罗浮一叟的手臂也陡然粗壮一倍,二人盘坐之处,似是飚扬起一阵旋风,激带起地上的尘土、草叶,围绕着二人翻腾盘飞。
四周围观的群雄,虽都是江湖成名人物,看到眼下这等情形,都不禁大感惊骇,只看得群雄连大气也不敢出,瞬也不瞬的凝目注视。
ㄒ×Т峆集 ㄒㄨТНJ、СοM
猛然间,场中响起两声长啸,二人各吐出一口长气,睁开双眼,射露出湛湛精光,罗浮一叟项颈微抬,拂胸长髯四外飞张。
冷面阎罗胡柏龄也一挺腰躯,虎目圆睁,环腮虬髯,根根直立,大有髭发俱张之概。二人这一提加功力,登时激起一阵狂风,但见石飞沙扬,五六尺方圆之内,弥漫起一片滚滚尘土。
这两人适才在拳掌剑拐蛇鞭过招之时,已相拼了数百招,自是耗去不少元气,再经这一阵互较内力,额角上已是汗水涔涔。
陡然之间,场中激发出一阵沉闷的冲击之声,砂土又是一阵翻扬,只见霍元伽、胡柏龄二人身躯同时向后一倾,红润的脸色,突转青白,涔涔汗水,竟如豆珠一般,顺腮流下,场中群雄一见此等情形,知是二人已硬拼了一次。
二人虽是各被对方震得略略后倾,但身躯依然坐在原地不动,四掌倏分即合,轻轻相抵一起,又同时缓缓闭上双目。
一阵剧烈的拼搏过后,又暂时恢复了平静,两人相对而坐,四掌触接,神色间十分平和。
但在场之人,心中都明白这不过是大风暴前一段暂时的平静,两人经过了一阵激烈的搏斗之后,都正在运气调息,一场更凶恶的搏斗即将紧接展开。
只见两人的脸色逐渐的恢复了正常,相触的四只手掌,缓慢的向后移开,相距约半尺左右时,忽听罗浮一叟吐气出声,身子一倾,双掌疾向前吐,掌风过处,地面砂土,顺着手掌推动,扬起三尺高的一团烟尘。
罗浮一叟素以雄浑的内功驰名武林,此时逢遇劲敌,又存了争雄夺霸之心,出掌相搏,自是蓄势而发,一掌推出,倏又收回,接着又疾推而出,这样连续收推了四五次,掌风的激荡更加怒海狂涛一般,汹涌腾沸,直向胡柏龄冲击而去。
这等凶猛浑厚的内力,力能倒碑拔树,只看得在场群雄,惊心动魄,一齐将眼光投注到胡柏龄身上。
只见胡柏龄二目圆睁,全神贯注,盯视着罗浮一叟的动作,也是双掌吐送,不过他的掌势与罗浮一叟恰恰相反,人推他缩,人收他推,二人一推一送,互相迎合。
这两人全是内家高手,一推一送之势,看似轻淡,其实乃是全力的相拼,二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收臂送掌,丝毫不敢大意。
在场之人,有不少武林高手,已瞧出两人之拼,真正的进入了生死关头,各以修为内功暗劲,抵掌硬拼,只要有一人不支之时,对方立时将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过去,趁势把对方击毙,所以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忽听罗浮一叟吐气出声,一阵颤动,双掌向前推进了一寸。
这时,场中已不似刚才尘土飞扬,断草四飞的情景,反而异常平静,尘不扬,草不动。
胡柏龄被罗浮一叟双掌向前推进一寸之后,便呈不支状态,身躯向后倾斜,脸色变成了一片紫红之色。
只觉对方压来暗劲,越来越重,渐感真力不继,心头大是焦急。
他心中异常清楚,全是为了教那孩子之故,打通他奇经八脉,保全了孩子的性命,但却耗去他全部真力,虽经数昼夜运气调息,但并未调息复元。
但觉对方压力层层叠叠,有如波浪一般,绵绵不绝攻了过来,自己却是内力渐告枯竭,不禁暗自一叹,道:“完了!”
精神一懈,斗志大减,只觉双臂一软,身子又向后倾斜数寸。
这时,江北五龙和谷寒香等,都不觉的围了上来。
身受重刨,静坐养息的钟一豪,忽然大叫一声,挣扎着站起身子,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口中大声叫道:“胡兄……不能……失败……兄弟……”他身受重伤未复,说起话来,十分吃力,断断续续,无法一气说完。
胡柏龄听得他呼喊之声,精神突然一振,双掌向前一推,冲进了一寸左右。
罗浮一叟长髯无风自拂,大喝一声,双掌一振,又把胡柏龄冲进之势压退了回去。
只见胡柏龄头上汗水,有如冷水浇头一般,滚滚而下,打湿了整个上衣,上身亦被罗浮一叟迫得缓缓向后仰卧下去。
被罗浮一叟掌力震伤的中年儒士,听钟一豪大叫,也睁开眼瞧了一瞧,吃力的摇摇头,又闭上了双目。
但闻两人的呼吸之声,愈来愈重,罗浮一叟双臂也逐渐伸长,胡柏龄被人强迫的上半身成了三十度以上的倾斜之势,看样子极难再撑过片刻工夫。
谷寒香忽然回头把怀中孩子交到姜宏手中,说道:“要是我大哥死了,我也不回去了,你们就把孩子送到一处好善人家,交给他们收养……”
她此时心痛如绞,纵有干言万语,也是无从说起,交代完姜宏几句话后,缓步向场中走去。
姜宏本不想接她交来的孩子,但见她脸上流现出无比坚决之包,虽是普普通通的两句话,却有着使人无法抗拒之力,竟然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接过了孩子。
谷寒香往前走了几步,在相距胡柏龄四五尺处,停了下来,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把九寸长短的匕首,除下丝绒刀鞘,低声叫道:“大哥,你如打人不过,死了也不要紧,我仍会追守在你的身旁,做了鬼也是夫妻!”
胡柏龄回头瞧去,只见谷寒香高举手中匕首,放在前胸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脸上毫无羞怩之情,情爱横溢,微笑如花,大有视死如归之概……
胡柏龄目睹娇妻神情,心头大生震骇,暗道:“我如败在罗浮一叟手中,自己生死事小,连累娇妻身殉,死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心念及此,只觉胸中热血滚滚直冲上来,斗志陡然大增,大喝一声,双掌猛力向前一推。
罗浮一叟霍元伽眼看胜利在握,胡柏龄即将被自己深厚的内力,活活压死,忽觉对方掌心之内,干百缕势力,直冲而来,紧接着一股强大绝伦的暗劲,反击过来,力道有如海潮山崩一般,竟是难以抵拒得住,但觉胸头一震,全身蓦的飞摔出去,直飞一丈多远,才落下实地,口中鲜血狂喷,仰脸倒在地上。
要知胡柏龄内力,本较罗浮一叟深厚,只因替那孩子疗治伤势,耗消真气甚大,导致难抵罗浮一叟的内力,待他看到娇妻举刀当胸,准备以身相殉之情,心中大生不安之感,全身潜力进发,深厚内力尽复,奋起神勇,大喝一声,推出了一股强劲绝伦的力道,直逼过去,反败为胜,一击成功,当堂把罗浮一叟重创在掌力之下。
谷寒香喜极而泣,两行热泪,顺腮而下,急急的奔了过去,屈下双膝,跪在胡柏龄身边,低声叫道:“大哥你没有受伤吗?”
胡柏龄微启双目,笑道:“不是你在我身边,只怕我早已死在罗浮一叟的掌力之下了!”
谷寒香看他说话神情如常,放心不少,微微一笑,道:“大哥已经胜了罗浮一叟,已取得天下绿林盟主之位了!”
胡柏龄心中忽然一动,挺身站了起来,抱拳说道:“还有哪位兄台进场赐教!”双目圆睁,环向四周扫视,豪气凌云,神威凛凛。
众人见他奋发神威的一击,把罗浮一叟震飞出去的威势,哪里还有人敢出场应战,一时间全场中鸦雀无声。
胡柏龄在场中足足站有一刻工夫之久,仍不见有人应战。
罗浮一叟心机深沉,早已预作布署,不但把门下精粹调集此处,而且还把岭南二奇门下高手,也全调集这寒碧崖上,准备在自己争夺盟主之位失败后,发动预先布设的埋伏,一网打尽天下绿林英雄。
他计划虽好,但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身受重伤,以致门下弟子在发动埋伏之前,不得不先把他抬离寒碧崖。
胡柏龄眼看群豪无人敢于出战,心中暗自庆幸,因他震飞罗浮一叟的全力一击,已耗尽全身真力,如若此时有人挺身出战,纵是武功极为平凡之人,只怕也难有一定胜得别人的把握。
忽闻耳际间,响起了谷寒香的娇柔声,道:“大哥,你夺得了绿林盟主之位,他们可是都要听你说话吗?”
胡柏龄点点头,笑道:“不错……”
谷寒香道:“那他们为什么都走了呢?”
胡柏龄道:“什么?”转头望去,果见罗浮一叟的门下,和岭南二奇中的门下,都正向山脚一侧退去,不禁心中大感怀疑。
但他乃生性沉稳之人,未把事情真相弄清楚之前,不愿随便说话,当下走近姜宏身侧,低声说道:“你快去瞧瞧那面山脚之下,是否有什么埋伏,或是不服气这场比武之争而有所准备。”
姜宏应了一声,疾向人群之中冲去。
片刻之后,姜宏急急的跑了过来,说道:“他们都集中山脚一侧,因那山背之处是一片甚大的树林,部分人都隐入了林中,行动鬼鬼祟祟,但却无法看出他们在做些什么。”
胡柏龄略一沉忖,突然高声说道:“兄弟承得各位相让,幸获盟主之位,如若各位心中有什么不服之处,敬请当面说出……”他一连问了数声,始终不见有人答话。
忽听人群之中,有人大喝道:“这次恒山比武,争天下绿林盟主之位,乃各凭真功实学之事,这位胡兄力败江南四怪,罗浮一叟,武功已为大家亲目所见,而且风范倾人,豪气干云,确为绿林道上极难遇得的奇人!如若无人再入场中相争,兄弟之意,立即拥立这位胡兄主盟天下……”
只听另一个高大粗豪的声音,接道:“俺老王首先赞成,哪个不服气,先来和俺老王较量较量。”说话之间,大步走了出来。
不知何人同时大声喝道:“我们在江湖行走之人,岂可不守信诺,还不快些拜见盟主!”
此人一言,群豪果然纷纷拜倒在地上,片刻之间,各路豪雄,一齐拜伏在地。
胡柏龄面泛欢容,抱拳一个长揖,道:“兄弟不才,如何能当得诸位这般厚礼……”他微微一顿后,高声接道:“这寒碧崖上,早已为人预备埋伏,兄弟想把这聚盟大会移到距此十里的万月峡举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但闻群豪齐声答道:“全凭盟主做主。”
胡柏龄一挥手,各路英雄纷纷起身。
这般绿林中人,大都是剽悍任性,如若心中不服于你,纵然刀横颈上,依然不肯听命,若是对人生出崇敬之心,却又能忠心耿耿,不生二意。
胡柏龄回头瞧见一个罗浮一叟门下弟子,高声叫道:“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那人微微一怔,来的慢了一步,群豪之中立时有七八个自动奔了出去,把那人活活捉了过来,送到胡柏龄面前。
胡柏龄挥手笑道:“快放开他,别伤着他了!”
原来几人把他推送到胡柏龄身前之时,仍然有两人分执他左右臂,听得盟主之言,果然松手而退。
那人站了起来,瞧了四周一眼,说道:“不知盟主有何吩咐?”
他见四围群豪,个个对胡柏龄恭恭敬敬,不觉心中也生出敬仰之心。
胡柏龄道:“罗浮一叟伤好清醒之时,告诉他我已把聚盟大会,改距此十里的‘万月峡’中,他如有兴参加,我胡某甚表欢迎,如若没兴参与,我胡某决不勉强!”
那人应了一声,转头走去。
胡柏龄冷笑一声道:“别忘了对他说,我胡某不和他一般见识,寒碧崖设谋布置,岂能逃得我的双目,只此一桩,已足处死!”
那人回头瞧了胡柏龄一眼,突然转面疾奔而去。
谷寒香伸出皓腕,从李杰手中接过孩子,紧随在胡柏龄身后面行,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袂披风,颊上笑意,如花盛放。众豪相随身后,行列浩荡,片刻便已下了寒碧崖。
身负重创的钟一豪和那中年儒生,早已有江北五龙和钟一豪四个相护的黑衣佩剑少年,用树枝软草,做了两付担架,把两人放在上面抬着,随行在浩长的行列之中。
忽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之声,一股火焰冲天而起。
群豪回头望去,只见寒碧崖上浓烟蔽天,耳际间滚石隆隆。
群豪正瞧得发呆之时,忽听一个声如雷鸣的声音说道:“罗浮一叟这王八羔子,竟存了把咱们全都炸死在寒碧崖上之心,如非盟主神目过人,洞悉先机,只怕咱们都已被炸成碎粉了。”
群豪转头望去,看那说话之人,正是崂山三雄中的王大康。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在那数百丈高峰之上,埋下数百斤的火药,而不露出一点痕迹,这工程不能算小,可惜霍元伽这一场心机算白费了!”说完,转头又向前走去。
他这几句淡淡之言,只听得各路豪雄个个对他生出敬佩之感,因他言下之意,似是早已发觉罗浮一叟在寒碧崖上埋下火药之事,但却能隐忍不发,不肯借机挑起群豪激愤之情,却以武功胜得罗浮一叟之后,易地聚盟,带领群雄脱险,此等胸襟,何等磊落,和罗浮一叟相比起来,有如云泥之别,是以更增群豪对他敬慕之心。
奔过了几座山岭之后,山势陡然一变,只见两座绝峰并立,有如一道石门。
胡柏龄回头望着群豪笑道:“进了这两座山的谷口,就是‘万月峡’了。”当先举步而入。
群豪鱼贯步入谷中,抬头望去,只见两侧立壁如削,万道山泉,广布其间,倒垂而下,其声淙淙,如鸣佩玉,遥望深处,林木茂盛,一片翠盖,谷中绿草如茵,山脚下潺潺细流,景物幽绝如画。
胡柏龄当先而行,在深入谷中五六丈后,突然停下身子。
他这时的身份,在群豪心目之中,已经是天下绿林盟主之尊,他一停下脚步,群豪相继而停。
出云龙姜宏急步来到胡柏龄身侧,低声问道:“大哥!怎么不往前赶了……”
一语未完,瞥见谷中奔过来一条人影,身法迅速,有如流矢划空而来。
姜宏顾不得和胡柏龄讲话,转身疾迎上去,同时左手一举,群豪之中,立时又奔出四个人来。
胡柏龄低声喝道:“不要和来人动手,快些退下!”
姜宏回头瞧了胡柏龄一眼,依言退回。
但见来人疾如流星一般,片刻间到了群豪前面,相距胡柏龄五六尺处,倏然停下,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各位深入我们‘万月峡’来,不知有何见教?”
胡柏龄抬眼看去,只见来人年纪约在二十左右,一双清澈的星目,安置在漆黑剑眉之下,生得神清气朗,身着淡青色劲服,腰束一条白色腰带,腰带之上系两枚铜环,铜环上扣着一条古铜色软鞭。
此人虽然年纪轻轻,但觉英风飒爽,而且言语间并无骄横之气,心中不由生出了一层好感,当下微微一笑,朗朗应道:“有一位神鞭万晓光,不知是否还住在这‘万月峡’中?”
那青衣少年神贯双目,瞧了胡柏龄一眼,略一沉思,道:“不错,家师正是住在这‘万月峡’中……”话至此处倏然停住口,眼睛扫视了跟随胡柏龄身后的群豪,讪讪地道:“但不知……”
冷面阎罗胡柏龄久经江湖,一看这少年神情,就料到他心中在怀疑自己的身份,点头笑道:“烦请你转报一声,就说江北胡柏龄亲来拜访。”
那青衣少年见胡柏龄气度非凡,抱拳笑道:“既是家师好友,请随晚辈进谷。”说着一躬身接道:“晚辈为诸位带路了。”当即向前走去。
这条谷道,虽是十分平坦,但却甚为遥长,走了百丈之后,两旁林木耸立,一阵风过,发出天然的音韵,吹过来沁人的花草芳香,夹着流水铮淙,宛如鸣琴,这怡人的风光,只看得胡柏龄心中羡慕不已。
群豪随着那青衣少年奔行约有一顿饭工夫,又转了两道山弯,眼前景色又是一变,只见前面群山叠翠,山风轻绕,艳花争妍,奇禽唱和。
那青衣少年忽的停步转身,回首向胡柏龄道:“前面就是家师之居所,敢请诸位在此小憩,容晚辈前去通禀一声……”
胡柏龄点头一笑,那青衣少年一拱手,转身顺着山径,向那万绿翠荫之中奔去。
他一停下身躯,群豪全都止步,纷纷在草地之上停了下来,二百以上之人,停在这幽谷之中,却听不到一点说话之声。原来群豪都为这山谷之中的秀丽景色吸引,不停的流目四顾。
忽听横卧在软榻上的钟一豪低声叫道:“陈文!过来。”
陈文正在浏览峡中景色,听得钟一豪呼唤之言,赶忙急步奔了过去。
钟一豪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低声说道:“快把这瓶丹药交给盟主,要他转赠给受我毒针打伤之人服下。”
陈文接过药瓶奔了过去,双手把药物交给胡柏龄,低声说道:“这瓶药物,乃钟公子命小的送交盟主,以解救受他毒针所伤之人。”
胡柏龄接过药物,缓步走到几个被毒针打伤之人跟前,倒出瓶中药丸,在每人口中放了一粒,低声说道:“此乃解毒之药,诸位快请服用下去。”
原来那几个受伤之人,大都是崂山三雄的手下心腹,崂山三雄虽然为胡柏龄武功慑服,心中对他十分尊敬,但对钟一豪施放毒针打伤手下之事,却一直耿耿于怀,只因钟一豪刻已身受重伤,三人对他虽然愤恨难抑,但却不便乘人之危发作出来,一直隐忍心中。
此刻见他略一清醒,立时把解毒药物,交人转送盟主,替自己手下之人疗伤,心中立刻消减了不少对他愤恨之心。
胡柏龄以天下绿林盟主之尊,亲手把药物送入几个受伤之人的口中,不但瞧的崂山三雄更增敬仰之心,就是其他各路豪雄,也都看得个个暗生敬佩之感。
谷寒香紧随胡柏龄的身后奔了过来,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打开壶塞,轻舒皓腕,用水冲下三个受伤之人的口中药物。
她娇艳如花,美丽绝伦,此刻微带笑意,丰姿更是撩人,替三个受伤之人,亲手冲服下口中药物,只瞧得其他的人,大生羡慕之感,暗地抱怨为什么不让自己也被毒针打伤。
这时,已是暮色苍茫时分,峡谷之中,弥漫着一片似雾非雾的云气,美丽灿烂的景色,逐渐被夜色遮去,只有轻拂山风之中,仍然飘送阵阵芬芳。
那淡青服色的英俊少年仍然不见返回,群豪之中已有人等得不耐,暗中咒骂起来。
要知道这般人中,大都是霸居一方的绿林群豪,哪里肯这般循规蹈矩的静待通报,只因胡柏龄在言词之间,流露出和此峡谷之中的主人相交甚厚,群豪才不敢冒昧的硬闯入谷,如今久等不见人来,自是怒火渐起。
忽见苍茫暮色中急急奔来三人。
来人身法迅快,片刻之间,已到几人停身之处,正中的人年约五旬,天蓝长衫,足着逍遥福字履,方巾包头,长髯垂胸,冷眉环目,神威凛凛。
左面之人,正是那入谷通报的英俊少年,右首却是个十几岁的妙龄少女,一身紫衣,鬓插翠花,长的十分秀美。
胡柏龄抢前一步,长揖说道:“大哥别来无恙,还识得小弟胡柏龄吗?”
这老者正是神鞭飞梭万晓光,急伸两手,握住了胡柏龄双腕,摇撼了一阵,道:“你还能记得我这位僻居山林的老哥哥,很好!很好……”他在过度的喜悦之下,只觉干言万语,一起要涌出口来,一时之间,不知先说哪句才好,半晌才长长一叹,接道:“记得咱们兄弟分手之时,你还是个廿多岁的少年,如今竟也满颊胡须了!”一面说话,一面举起手来,拂拭一下胸前长髯。
胡柏龄道:“大哥风采依旧,仍和廿年前一般模样。”万晓光回头对随侍左右的一男一女喝道:“还不快些过来拜见叔父。”那英俊少年和那少女同时拜倒地上,齐声说道:“叩见叔父。”胡柏龄伸手扶起两人,笑道:“快些起来!”
万晓光环目横扫了全场一周后,笑道:“年华似水,转眼间二十寒暑,小兄僻处荒谷,不知武林大事……”
万晓光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身后之人,不少是绿林道上知名人物,这……”忽然若有所悟地接道:“兄弟!你可是参与了那天下绿林盟主之位的争霸……”
胡柏龄接道:“大哥料事如神,猜想的一点不错,小弟幸得天下绿林盟主之位,不过……”他回头望了排列在身后的群豪一眼,微微一顿,接道:“只因难遏想念之心,冒昧造访,只怕有扰大哥的清修了。”
万晓光仰脸望天,沉思片刻,忽的捋髯大笑道:“听说吾弟到来,小兄已为你们准备好了酒席,快些请他们入谷欢饮一场,一为吾弟接风,二则祝贺你力败群雄,夺得天下绿林盟主之位。”
胡柏龄道:“二十年未来造访,见面就给大哥带来了麻烦!”
万晓光道:“知己兄弟,何需谦词……”抬头目注群雄,提高声音说道:“万月峡草庐主人,恭请各位英雄,到寒舍小饮三杯水酒!”
群豪听他言词客气,全都抱着手作礼,齐声答道:“多谢谷主盛情!”
万晓光拂髯大笑,豪气干云地朗声说道:“各位赏光,兄弟甚感荣宠,请恕老朽走前一步带路了!”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胡柏龄回头对群豪说道:“这位万兄,乃兄弟金兰之交,诸位进入谷中,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担待一二。”
群豪同时恭声答道:“既是盟主义兄,我等岂敢有放肆举动。”
胡柏龄知这群豪之中,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只怕吃上几杯酒后,野性发作,做出什么规外之事,那可愧对盟兄,故而事先出言相诫,到时如有藉酒放肆之人,出手惩戒,不致引起群情激愤。
他机智过人,思虑周密,事先已为入谷后处置野性难驯的人,留下把柄。
群豪浩长行列,紧随在万晓光身后疾步而行,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之中,都已对胡柏龄生出了崇敬之心,个个循规蹈矩,放腿疾走,鸦雀无声。
万晓光目睹胡柏龄身后豪客云集,本甚担心,他怕胡柏龄夺得盟主不久,群豪对他不服,借酒生事,闹出不欢之局。但见群豪静肃随行的举动后,心中放宽不少,脚步逐渐加快,走约两三里路,到了—片翠竹林边,这竹林似是经过了人工栽培而成,紧密异常,茂竹丛中,高挑着一盏红灯。
万晓光当先领路,缓步进入竹林中一条小径。
这条小径,仅容两人并肩而过,群豪到此不得不停下脚步,鱼贯而入。
过了一片绿篁围墙,地势突然开朗,放眼绿荫丛中,楼台耸立,高挑着十六盏垂穗宫灯,一片广阔的草坪之上,早已摆好桌椅。
万晓光转过身子,面对群豪,长揖肃客,高声说道:“恕兄弟不知诸位驾临荒山寒舍,未能早为准备,如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担待一二。”
胡柏龄笑道:“这般叨扰,小弟已感不安,万兄如再客气,小弟更觉愧无容身之地了。”
万晓光拂髯一笑,道:“你我兄弟熟不拘礼,但像这等盛会,兄弟未能善尽地主之谊,实觉有愧于心……”话至此处,突然提高声音,接道:“寒舍未扫,不能恭敬诸位,就请在这草坪之上,饮上几杯水酒,如不嫌弃,就请入座!”
群豪听他这般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客气之言,纷纷就位入席。
万晓光手拉胡柏龄,缓步走到左侧一角席位上并肩而坐。
这是一桌僻处边角的席位,紧靠着翠竹围墙,胡柏龄以盟主之尊,本应高居首位,只因万晓光拉他入坐,只好随着义兄安位边角。
这时,那青衣英俊少年,和那鬓插翠花的少女,都已退去,这一桌席上,只坐了万晓光、胡柏龄和谷寒香三人。
万晓光入座之后,低声笑道:“这位仙子般的玉人,不知是兄弟的什么人?”
要知谷寒香肤色如雪,娇美无匹,辉眼生花,虽已和胡柏龄结缡数载,但看将上去,仍然若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般,万晓光虽然已瞧出两人亲密之情,但是仍不敢冒昧直呼弟妹,只怕唐突了美艳无伦的谷寒香。
胡柏龄欠身笑道:“该死!我倒忘了替大哥引见了,香妹快些见过大哥。”
谷寒香抱着孩子,欠身而起,离开了坐位,盈盈欲拜。
万晓光离座躬身,口中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大哥山野中人,不讲求俗套礼法,弟妹快请就座吧。”
谷寒香欠身一礼,微笑入座。
片刻之后,酒菜轮番而上。
寒碧崖上,罗浮一叟备好的酒菜,被钟一豪挑起群情激愤,打的桌翻碟飞,一天之中,群豪大都未进食物,这般绿林中人,大都是生性豪放,不拘小节,腹中既然饥饿,立时大吃大喝起来。
胡柏龄虽然发觉了万晓光心神不定,只道他对自己率领天下绿林投此惊扰之事不乐,心中暗打主意,吃过这一顿酒饭后,立刻告别。他心中有了算计,反而豪兴甚高,开怀畅饮,举杯敬酒。两人对饮了十余杯后,万晓光忽然放下酒杯问道:“兄弟你已夺得这盟主之位,不知下一步如何打算?”
胡柏龄微微一叹,道:“自和大哥北岳分手之后,转眼间已二十寒暑,二十年来经历如梦,想起来实使人痛心疾首……唉!大哥想必已知道小弟在江北道上的诸般恶迹了!”
万晓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沉吟片刻,说道:“往事已去,不提也罢,眼下急要之事,是兄弟今后动向,你已取得绿林盟主之位,一言一行,对当今江湖形势,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咱们知己兄弟,恕我直言无忌,树大招风,名大招妒,今后你要如何善……”话至此处,忽然住口不言,目光横掠谷寒香扫过。
胡柏龄笑道:“大哥有什么话,但请直言无妨,兄弟从无一事瞒过你这弟妹。”
万晓光微觉脸上一热,低声接道:“古往今来,江湖上永远是风险重重,多少英雄豪杰为了一个‘名’字而死……”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兄弟才智出众,武功过人,小兄一向敬佩,但世间能够称雄一世之人,实是寥寥可数……”
胡柏龄满饮一杯后,接道:“大哥可是听得了什么不利兄弟之事么,既是情重骨肉的金兰之交,还有什么不可相告之言。”
万晓光道:“此事说来,并非对兄弟个人有什么不利,而是天下绿林聚会北岳之举,已然引起武林各大门派注意,早在半年之前,罗浮一叟柬邀天下绿林豪雄,比武北岳之时,武林中正大门派,已动了戒惧之心,中原道上高手云集,由武当派中掌门人亲自出面主持,宴请大江南北云集在中原道上高人,与会之人,都是望重一方的高手……”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大哥想必已受邀与会了。”
万晓光微微一怔,叹道:“兄弟料事如神,鉴一省三,小兄确实奉陪了那次盛会末座。”
胡柏龄道:“那次盛会之上,想必已谋定了对我们这次北岳大会之策。”
万晓光道:“目前江湖之上,宵小横行,到处劫货杀人,过去各方绿林豪雄地盘分割,彼此之间各存顾忌,尚不致闹得天下大乱,如这北岳之会,推举出一位主盟之人,那时各方豪雄,至一旗之下,势必要闹的……”忽然想到这天下绿林盟主就是坐在他面前的义弟,赶忙住口不言。
胡柏龄道:“这也难怪,如若天下绿林霸主,统一在一人旗令之下,为非作歹起来,那可是难以防止之事。”
万晓光听得又是一怔,心中暗自忖道:“看来他倒是先我思虑及此了……”当下笑道:
“那场盛会之中,各处高手一致看法,预计取得绿林盟主之人,必是罗浮一叟,万没想到会是……”
胡柏龄接道:“此事不但在大哥意料之外,就是小弟在三个月前,也未想到此事,直待目前,才突动了此念,兼程赶来北岳。”
万晓光道:“现下你已是天下绿林盟主之尊,不知眼下有什么计划举动。”
胡柏龄朗朗一笑,正欲回答万晓光的问话。
忽闻一阵衣袂飘拂之声,一人疾掠而来。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劲装,背插长剑的少年,直向万晓光座位之前奔去。
胡柏龄一见那少年神情,立时知道是出了事情。
只听那少年向万晓光道:“谷外有人相访……”
胡柏龄脸色一变,道:“什么人……”说过一句话后,脸色突然缓下来,接道:“如是大哥故旧之交,兄弟不知是否该回避一下?”
万晓光微微一笑,道:“兄弟一战成名江北,那次和你对敌之人,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胡柏龄心中突然一动,道:“大哥说的,可是望重江湖的少林高僧天明大师吗?”
万晓光道:“半年之前,武林各大门派盛会一堂,其中少林派与会之人,就是天明大师,这位年高德重的大师,不但在江湖上声誉极隆,就眼下少林寺中而论,也极受方丈尊重,门下爱戴,少林派推他参与那场盛会,自是对天下绿林争霸之事,十分重视……”他略一沉吟,接道:“不过,他这次不速来访,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兄弟尽管和你随行之人讨论你们的大事,小兄邀他到万月峡外一谈就是。”
胡柏龄道:“昔年黄河渡口之战,小弟记忆犹新,天明大师的风仪,仍然深留脑际之中,何不请他来共饮一杯?”
万晓光道:“兄弟既是愿和天明大师一见,请留在席位上稍候,小兄去接他进来。”
言罢,起身而去。
这时场中群豪,都知道发生了事情,数百道目光,一齐投注在万晓光的身上。
胡柏龄缓步走入场中,高声说道:“诸位尽管照常用酒,非有在下之命,任何人均不得擅离座位一步。”他身材高大,声如洪钟,这一摆出盟主身份说话,只觉豪气凌云,神威凛凛。
群豪听得吩咐之言,果然纷纷举起酒杯,不再注意此事。
片刻之后,万晓光当先而入,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个身着灰色僧袍,足着芒履,肩负禅杖的老和尚。
场中群豪,有不少识得这位名满天下的天明大师,不自觉转头瞧去。
要知天明大师乃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声威所指,绿林道上之人,无不对他怯惧三分,此刻突然在此地出现,立时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因胡柏龄已有约束之言,群豪虽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却无一人擅离座位。
天明大师满脸微笑,目掠群雄,缓步随在万晓光身后面直向胡柏龄落座的席位之上走去。
胡柏龄待两人相距丈余左右之时,起身迎了上去,抱拳一礼,笑道:“老禅师别来无恙,还识得晚辈胡柏龄吗?”
天明大师放下肩上禅杖,合掌当胸,高宣了一声佛号,道:“不敢,不敢,胡施主还能记得老僧吗?”
胡柏龄道:“大师风仪倾人,晚辈一见难忘。”说话之间,长揖肃客入座。
天明大师低沉地笑道:“老僧适逢盛会,极感荣幸,只是来的冒昧,恐怕有扰豪兴了!”
缓步入席而坐。
胡柏龄道:“大师来的正好……”他言未尽意,但却一笑住口,回头瞧着谷寒香道:
“这位是天明大师,快些上前见过!”
谷寒香欠身作礼,盈盈笑道:“常常听大哥说起老禅师仁心侠胆,想不到今日能得一见。”她本听胡柏龄说过和天明大师在黄河渡口相搏之事,一听天明大师四字,立时记忆起来。
天明大师忽然一瞪双目,两道炯炯神光,疑注在谷寒香的脸上,瞧了良久,一瞬不瞬,她脸上任何一个部分,他似乎都要极仔细评量一番。
足足有饮用一盏热茶之久的时间,天明大师突然一闭双目,长叹一口气,合掌当胸,沉声喝道:“阿弥陀佛!”
他瞧来望去,看了人家半天,突然宣了声佛号,别说胡柏龄、谷寒香大感莫名奇妙,就是神鞭飞梭万晓光,也有些被他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插口问道:“老禅师看出了什么禅机吗?”
天明大师不理万晓光的问话,回头对胡柏龄道:“这位女施主,可是胡兄的令正吗?”
胡柏龄道:“不错,老禅师如瞧出什么禅机,还望指示一二。”
天明大师道:“国色天香,娇丽无伦,温柔雅静,秀绝人寰,只可惜眉心上有一道地煞纹干犯紫斗,十年内恐要玉手染血,造劫武林!”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老禅师言重了,她生性善良,连一只雀鸟也不敢伤害,如说她造劫武林,真叫人难以相信!”
天明大师低沉一笑,道:“老衲自小精研相人之术,自信不致有错,但愿我所言不中,天下苍生幸甚,武林同道幸甚!”
胡柏龄朗朗一笑,道:“老禅师誉满天下,武林中人,无不敬慕,但对此预言,在下却是不敢苟同了。”
天明大师端起面前酒杯,神色肃穆地说道:“老衲已三十年不知酒味,今夜为武林苍生破此禁例……”举杯一饮而尽。
万晓光陪了一个干杯,笑道:“十年以后的事,暂时别想也罢!
禅师既破了酒例,今宵不妨畅饮一番。”
胡柏龄大笑接道:“好极,好极,在下先敬老禅师三杯。”说话之间,举起酒杯先自满饮了三大杯。
天明大师似是心情异常沉重,勉强一笑,道:“老衲今宵当尽一醉,我佛慈悲,饶恕弟子放肆了!”说完,果然端起酒杯,一连干了几杯。
胡柏龄看的暗自好笑,忖道:“这老和尚怎的这等庸人自扰,无根无据之事,他却摆出一付悲天悯人的神态出来。”
谷寒香缓缓端起面前酒杯,笑道:“我也敬老禅师一杯……”
天明大师举杯一饮而尽,微微一笑道:“老衲有一桩不情之请,不知女施主是否可以答应?”
谷寒香嫣然一笑,喝干杯中余酒,笑道:“老禅师有什么事?和我大哥说吧!只要他答应了,就行啦!”
天明大师转脸望着胡柏龄,道:“老衲苦修行脚,很少在寺中停留,老衲在寺中辈分虽尊,但却没有一个是老衲亲自传授武功的弟子,想把令正收作记名弟子,传以武功……”
胡柏龄起身一礼,说道:“老禅师肯这般重顾于她,晚辈感激至极。”他转脸向谷寒香道:“香妹还不快行拜师之礼,此等机缘,千载难逢,香妹造化不浅。”
谷寒香放下怀中孩子,盈盈拜倒地上,说道:“拜见师父!”
天明大师哈哈一笑,道:“就此一言为定,大礼免去,快起来吧!”
他说话声音甚大,场中群豪大都听到,千百道目光,一齐投注过来,一片肃然,鸦雀无声。
胡柏龄偷眼望去,只见场中群豪个个神情愕然。
要知这实是一件不平常之事,天明大师为当今武林正门户中一流高手,名列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各正大门户中人,无不对他尊敬异常,谷寒香却是天下绿林盟主的妻子。
这两个大相径庭的人物,不但环境不同,而且男女有别,少林寺门规森严,天下皆知,嵩山少林寺,素有严禁妇女入寺之规,他一个望重武林的高僧,收了这样一个绿林盟首的妻子作为门下弟子,可算是震荡江湖的一件大事。
万晓光呆呆的望着天明大师,半晌之后,才哈哈一笑,道:“老禅师妙语禅理,不受人间俗理的束缚……”
天明大师待谷寒香入座之后,微微一笑,道:“老衲还有要事,必需即刻离此,就此告辞了!”
此言一出,不但胡柏龄大感奇怪,万晓光也有些莫名其妙,呆了一呆,道:“老禅师就这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吗?”他素知天明大师为人持重,告别决非无因,只不过自己一时间难以想得出来罢了。
谷寒香起身说道:“我送师父一程!”目光却投注在胡柏龄的脸上,满脸乞求神色。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师伦大道,岂容忤逆,香妹自是应恭送师父一程。”
天明大师飘然离座,大步而去。
谷寒香抱着孩子,紧追大和尚身后而行。
胡柏龄怕在场群豪中有人出手拦阻,随在两人身后,护送过那绿竹围墙。
他目送谷寒香娇丽的背影,紧随在天明大师身后,绕过依依绿篁中曲径消失,才转过身子,快步走到广场中,高声说道:“诸位快请各入原位……”群豪果然纷纷就座。
数百道目光一齐集中在胡柏龄的身上,个个神色凝重、庄严。
万晓光目睹眼前情势,不自禁的也紧张起来,因为天明大师的突然而来,匆匆而去,似已引起场中群豪的怀疑之心,只要胡柏龄一道口令,立时将掀起一场风波……
场中群豪也和万晓光有着一般的紧张心情,因那天明大师,乃望重武林的高僧,大江南北绿林道上,无不知他的大名,何况他又是目下领导少林寺方丈的师兄,如若胡柏龄派人追袭,不但眼前即将展开一场激烈绝伦的拼搏,后果更是难以想象……
胡柏龄眼看在场群豪神情,知他们心中生了误会,不由心中一动,暗道:“眼下情势,极为紧张,如借这种肃穆气氛,把自己心中一点抱负,宣布出来,当可增强此事的威信。”
当下一正脸色,两道炯炯目光,环扫了四周一下,道:“我有一件心愿,蕴藏心中甚久,甚想借此盛会一吐心愿,不知诸位是否有兴耐听……”
在场群豪齐声应道:“盟主请说,我等洗耳恭听!”
胡柏龄点点头道:“好,既承诸君抬爱,胡某人就直言了。”眼神又掠扫群豪,侃侃言道:“数百年来,刀兵纷争,江湖上恩怨情仇,更是互缠不休,尤其咱们武林中人,争拼得尤为剧烈,是以无形中武林便分为两派,划割成黑白之分,那些凭仗武功,保货走镖,与一些劫富济贫的武林同道,便被人目为白道人物,他们自认是救贫扶弱的侠道……”
他顿了顿,接道:“另外一批人,则是挟着血肉之躯,匹夫之勇,小则任情恣意,为所欲为,大则雄据一方,安寨设卡,俨然官府,这些人便被视为黑道。其实所谓盗亦有道,只要存心方正,何事不可为,何事不是人为,古人所说舜亦人,吾亦人。欲为尧舜,只要心存此念,亦非难事,今天非是我胡某人一登盟主之位,就沽名钓誉起来,个人以为,纵令身在绿林,存心作为,还是贵乎光明磊落。仰俯无愧,才不负人生—场……”
这一番道理,只听得群豪纷纷私议不已。
胡柏龄轻咳一声,朗声说道:“为了改变世人对我绿林人物的看法,为了安自己天良,为了天下绿林千百年以后的地位,今天胡某人要以天下绿林盟主的身份,向在场的天下英雄,郑重宣布,我胡某人不敏,要为天下绿林道订四大戒律,凡绿林中人,必须一体遵行……”
场中群豪顿时静肃下来,数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胡柏龄的脸上,场中一片肃然庄严,胡柏龄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
要知这般人平日雄据一方,杀人越货,为所欲为,什么官府王法,根本不放在他们眼中,无拘无束,放浪形骸,陡热之间要立下几大律条来束缚他们,就心理之上而言,先已难自忍受,如果有—人出言反抗,激起群情,势必闹成不可收拾之局。
胡柏龄沉吟了片刻,放声大笑,道:“诸位如有不愿受戒律约束的人,现在还来得及撤离此地。”
他一连问了数声,群豪却无一人答应。
沉默,更显得场中情势的紧张。胡柏龄忖道:“此事早晚都难免一场惊扰,不如早些说出来。”当下一正脸色,提高声音,道:“万恶淫为首,在下想这第一条戒律,应首戒淫行,霸奸良家妇女,采花伤命者,订为第一大戒!”
群豪一阵低声议论,但却没人起身反对。
胡柏龄目注全场,沉吟了片刻,接道:“屠杀无辜,残暴善良,使我绿林道上,最为人诟责之事,应列为第二大戒!”
此言一出,群豪一阵浮动,立时有人高声说道:“盟主这戒杀之律,未免过于苛刻,我们在江湖道上行走,刀尖下讨饭,如若不能杀人,岂不要束手就缚,任人宰割……”
此人话还未完,忽见三条人影,疾奔而来,一人朗朗大笑,接道:“盟主之意,乃不让我们妄杀好人……”
群豪转头望去,见来人正是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
胡柏龄看三人身法迅捷,竟似大伤痊愈,心中暗自惊骇,忖道:这三人受伤不轻,怎能在短短半日养息之中,完全复元。
罗浮一叟霍元伽在相距胡柏龄丈余左右时,倏然而住,抱拳道:“我等神志一复,立时赶来此处,但仍然晚了一步,尚望盟主免除迟到之罪。”言词神情之间,流现出无比的恭谨。
胡柏龄心中虽怀戒惧,但口中却微笑说道:“三位来的正好,快请入席,吃杯水酒再说。”
罗浮一叟笑道:“盟主已是我天下绿林道上首领之尊,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这等谦让词色,我等如何敢当。”
他这神态言词,也不知是真是假,只看得全场群豪个个心中生出了奇怪之感,齐齐转脸,向三人望去。
只见霍元伽和岭南二奇,毕恭毕敬的对胡柏龄行了一礼,就近找了三个位置入席坐好。
这位名传天下,被人目为绿林中第一高手,鹫傲不驯的罗浮一叟,此刻突然转变的这般恭顺,不但在场群豪心生奇怪之感,就是机智过人的胡柏龄也有些惶惑不安,不知其心存何意而来。
这当儿,钟一豪和那中年儒士,突然站了起来,大摇大摆的走到了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身侧的席位上坐下。
这显然含有针锋相对的示威,但却使人自然感觉到一种均衡,因岭南二奇的武功,和那中年儒士、钟一豪相差不多,胡柏龄却足可抵罗浮一叟。
胡柏龄目睹钟一豪和那中年儒士行动时的灵快,似是增了不少胆气,微微一笑,道:
“当今江湖之上,大都已不守信义,彼此之间,全以机诈相处,虽是承诺之事,但一遇到利害冲突,立时弃信诺于不顾,致造成彼此勾心斗角,无法融洽一堂,是以,不守信义,应列为第三大戒!”
他微微一顿之后,见无人出言反驳,继续道:“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地域辽阔,最难使事令统一,如果一人不遵令谕,势必影响全局,如果我们想除此数百年来绿林道上大弊,应把逆不受命之事,列为第四大戒……”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目光缓缓移动,扫视了全场一周,又道:“这四大戒律,都是我依据当前绿林道上时弊而订,大体含意,已如上述,在未成定案之前,各位尽可据理争辩,一旦颁布,即盼各位一体遵照而行。”
忽见罗浮一叟站起身子,说道:“盟主口述四大戒律,确为我绿林道上时弊,在下当先拥护。”
群豪看霍元伽首先赞同四大戒律,无不觉着奇怪,一时之间,数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他的身上。
胡柏龄机智过人,岂肯失此机会,当下说道:“各位既不反对,此案即定,眼下各位先请放怀畅饮一醉,明日我当把这四大戒律书文颁布。”说完缓步走回自己席位之上。
群豪之中,大部分都是不愿身受束缚之人,但又都不愿率先反对,各人心中不乐,举杯尽酒求醉。
幸好,万晓光藏酒甚丰,群豪虽然善饮,仍可源源供应,不大工夫,全场中人醉倒十之六七。
胡柏龄表面之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他内心却甚沉重,只怕群豪不服他四大戒律,各自散去。他虽无留恋这盟主之心,但这一来,对他布善苍生的心愿,却将付之流水。
万晓光叹口气,低声说道:“兄弟雄才大略,实非常人能及万—,身背恶名,广播善因,这等侠心义胆,小兄虽不敢预言后无来者,但却前无古人,看来昔日传言,都是有意中伤,小兄竟被流言迷惑,信以为真,想来惭愧的很。”
胡柏龄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是,昔年传说兄弟诸般恶迹之言,不但件件真实,而且恐怕传言没法尽举恶道,唉!如若不是遇得你那谷氏弟妹,只怕我现在仍是满手血腥的造孽之人!”
万晓光微微一叹,道:“这么说来,我那弟妹不但艳绝人寰,而且还是位智德兼备的巾帼奇女子了!”
忽听胡柏龄低声说道:“大哥在这万月峡后,可有一处叫作‘迷魂谷’的所在吗?”
万晓光道:“那不叫‘迷魂谷’,应该叫‘迷踪谷’,因那谷中道路错综复杂,人入谷中,立时难辨方向,很多樵夫猎人误入谷后,久久不归,是以被山民视作禁地……”
胡柏龄愁苦的脸上突然泛起了—阵喜悦,接道:“那‘迷踪谷’距此有多少路程?”
万晓光道:“大约有五十里左右,小兄曾经夜入谷中窥探过两次,除了发觉谷中道路错综,难以辨认之外,似是还留有狮虎猛兽一类的痕迹。”
胡柏龄急急接道:“大哥去过,那是最好不过,不知可否带兄弟去看看?”
万晓光道:“那地方荒僻异常,人踪绝迹,你现下身担天下绿林盟主重任……”忽有所悟的“啊”了一声,道:“兄弟可是想把‘迷踪谷’建成你行令天下绿林道的总堂吗?”
胡柏龄心中似是十分高兴,一扫愁眉苦脸之容,微微一笑,道:“小弟虽有此想,但现下还言之过早。”他略一停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小弟虽已取得盟主之位,但眼下这些人心中并未全对小弟敬服,四大戒律,已引起不少人的反感,只要有一个出面挑动,势必要闹的天翻地覆,那‘迷踪谷’人迹罕至,却正是我们解决内部纷争的一处好地方……”话至此处,忽然一耸双眉,圆睁环目,神威凛凛,豪气干云。
万晓光看的全身微微一颤,道:“兄弟用心仁侠,足以惊天动地,但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抵群雄围攻,此事不宜过急。”
胡柏龄摇头一叹,道:“天下绿林群豪,相聚一堂,谈何容易,错过这次机会,永难再有此日,大哥关怀盛情,兄弟心领就是,趁你那弟妹未归,我们动身愈快愈好,只要大哥能带我到谷口之处,余下之事,我已胸有成竹。”说完,霍然起身,大步直向场中走去。
万晓光本想出手阻止,但见他脸色神情之间,流现出无比的坚毅,竟自不敢出手阻挡,目注他的背影,步入场中。
胡柏龄步入场中,环扫了四周大部醉卧的群豪一眼,大喝一声:“众位兄弟!”
这一句喝叫之声,有如春雷骤发一般,震得四外山谷之中回鸣不绝,场中群豪大都被震聋启聩喝声,惊醒过来,惺忪睡眼,一齐投注在胡柏龄的身上。
胡柏龄满脸肃穆地接道:“这万月峡中,非久之地,借宿几宵虽可,但终非长久之计,咱们应早些寻找一处常久安居之处……”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距此五十里处,有一座‘迷踪谷’,据闻谷中经常有猛兽毒物出没,如有胆小之人,不敢去那‘迷踪谷’中,请向前移动十步……”
这般人中大都吃的沉醉如泥,少数未醉之人,也都有了几分酒意,吃他拿话一激,虽有极少神智还保持清醒之人,觉着此事太过突然,但也不愿自甘后人,全都坐在原位之上不动。
胡柏龄面色凝重,回顾了万晓光一眼,高声接道:“诸位既都愿去,咱们立时就走!”
走字出口,人已大步向前走去。
但闻桌椅移动之声,砰砰一阵乱响,群豪纷纷起身,随在胡柏龄身后而行。
突然间传过来一阵娇脆呼喝之声,道:“大哥,大哥!你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不等我呢?”
胡柏龄微微一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群豪纷纷站住。
但觉一阵香风,掠着群豪而过,引得昏昏酒醉之人,都瞪大了双目注视,只见谷寒香怀抱着孩子,急如离弦弩箭一般,向前奔去,衣裙飘飘,带起一股拂面香风。一口气跑到胡柏龄的身前,才停了下来,满脸凄怨之色,说道:“师父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所以我……”
胡柏龄不让她再说下去,微微一笑,接道:“我已托请大哥留你在万月峡中住上几天,待我们把那‘迷踪谷’猛兽、毒蟒扫除,建起房屋之后,我再来接你过去。”他对谷寒香爱护无比,从不肯使她稍有伤情之感,纵心有生离死别之痛,仍然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神情,说的十分轻松。
谷寒香盈盈一笑,道:“我们结缡以来,几时离开过了,唉!就是那‘迷踪谷’中再危险些,我也是要和大哥一起去的!”
万晓光轻轻叹息一声,道:“兄弟,你再想想看……”
胡柏龄微微一笑,算作答应。
谷寒香秀目转动,瞧场中群豪大都带着酒意,有很多人连身子也站不稳,左右摇摆,东倒西歪,心中忽然生出害怕之感,低声说道:“大哥,很多人都喝醉了,明天再去‘迷踪谷’吧!”
胡柏龄道:“今宵和明天,都是一样。有劳大哥,替我们带路了!”
万晓光看他执意要去,心知劝也无用,当下说道:“兄弟心志既决,小兄自当竭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大步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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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柏龄率领群豪,紧随在万晓光身后而行,夜风迎面吹来,激醒了不少的酒意。
万晓光地势熟悉,率领群豪穿越窄谷而行,他怕带有醉意的人在登山时掉了下来,引起群豪对义弟反感,是以避免翻越山峰的险径,不惜绕道穿越山谷而行,而且走的速度很慢。
胡柏龄机智过人,心知义兄有心相护,但他心中却有着不同的想法,想趁群豪酒意尚未全醒之前,赶入“迷踪谷”中,如若群豪不服自己订下的四大戒律,群起相抗,那就不惜自相残杀,先把几个恶名最著的人除去,以稍赎昔年恶行……低声对万晓光道:“大哥请放快脚步,无论如何,咱们要在天亮之前,赶到‘迷踪谷’中。”
万晓光回头一笑,依言加快脚步。
他一加快奔行之势,群豪相继加快,但闻步履之声响成一片。
四五十里山路,在这些个个身负武功之人走来,自非什么难事,大约两个时辰左右,已然赶到了“迷踪谷”外。
拾头看去,群山连绵,一道蜿蜒而去的山谷,曲入群山之中。
入口处耸立着四五株参天古柏,杂草交错,封闭了入口,望去一片荒凉。
这时,天色已经快亮,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色。
万晓光停下脚步,望着那荒谷说道:“这乱草封闭的谷口,就是‘迷踪谷’的入口之处了!”
胡柏龄回头望去,只见群豪一个个肃容而立,目光齐齐的投注在他的身上。
胡柏龄心中正在想着对付群豪之策,忽听万晓光道:“‘迷踪谷’人迹罕至,猛兽毒物之类,势所难免,兄弟请养息一下精神,准备办理大事,小兄替你开道。”侧身直向谷中走去。
胡柏龄笑道:“怎敢相劳义兄。”急步追了上去。
谷寒香紧随胡柏龄进了山谷。
群豪一见谷寒香进了山谷,心中忖道:“一个女流之辈都不害怕,我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落人之后。”举步跟了进去。
前面几人一走,后面之人鱼贯跟了上来,分成两行,并列向谷中走去。
胡柏龄追到万晓光身后之时,低声问道:“大哥,这‘迷踪谷’中可有最易据守的险要之地?”
万晓光突然施了“蜻蜒点水”的轻身功夫,一连三个飞跃,向前奔行了三四丈远。
胡柏龄知他是为避别人耳目,故意向前急奔一段路程,当时一提真气,追了上去。
万晓光刚一停下身子,胡柏龄已到了身后,说道:“兄弟之事,大哥千万不能插手,如果大哥一助兄弟,事情立时将牵扯扩大,那就不好收拾了,大哥只要把所知此谷形势,大约对我说明一下,立请返回万月峡去。”
神鞭飞梭万晓光微一沉吟,举手指着前面一座山壁说道:“前面那座峭壁,就是此谷的必经门户,转过那处小弯之后,就算进‘迷踪谷’中,千道百径,幽谷纵横,别说初来之人,就是来过几次之人,也难辨认清楚道路,只要方向一迷,立时被困其中,小兄昔日来探此谷之时,思虑周密,步步为营,每一个转弯之处,都燃起一根线香,但仍然走入岔径,被困谷中一夜半日之久,才找到出口。”
胡柏龄道:“这么说来,只要能守住那山壁门户所在,就可封死此谷了。”
万晓光道:“不错……”他微一沉忖后,接道:“就我所记,那山壁转弯之处,有一片十分广大的草坪,足可容下你们所有的人,但我总望兄弟不可操之过急,事先必需要思虑周密,谋定而后动,方保万无一失。”
胡柏龄接道:“大哥相嘱之言,小弟自当铭记心中,现下天已不早,大哥也该请回万月峡了。”
万晓光微微一叹,道:“兄弟虽然胆略过人,但此事非同小可,尚望多自珍重,小兄这就告别。”
胡柏龄长揖相送,肃然说道:“大哥回到万月峡后,祈能预作戒备,如果小弟此次难以说服群豪,必将引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惨战,生死难卜,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怕余波累及大哥。”
万晓光道:“兄弟放心,三日之后,我再来这迷踪谷中看你。”纵身一跃,人已到一丈四五尺外,疾向谷外奔去。
胡柏龄望着万晓光疾如奔电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看他的身法,武功较前又有进境了。
但愿这次风波,不要连累及他才好。
瞥眼见娇妻怀抱着孩子,急急奔来,晨曦下但见她肤白如雪,嫩脸艳红,只是稍眉间微现出幽怨,那常常泛现在嘴角间醉人笑意,此刻也消失不见。
目睹谷寒香娇美容色,顿使他豪气一消,慌忙转过身子,大步向前奔去。
谷寒香自和胡柏龄相识以来,从未见他今日相对自己这般神情,有如见到毒蛇猛兽一般,神色中似是流现出无比的惊惧和厌恶,不禁大感伤心,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但她天性善良温柔,虽觉伤心欲绝,但却毫无抱怨丈夫之心,举袖拭去脸上泪痕,放慢了脚步,开始用心思索数日来发生的事情,什么事使丈夫那样烦恼。
她只管回忆着数日来经过的事,不知不觉间放慢了脚步,众豪雄行列匆匆的从她身侧奔过,每个人从她身旁经过时,都在不自觉中停了一下,被她那醉人的美丽吸引住心神,直待后面的人撞到,才想起了赶路,急急向前走去。
数百道目光,轮番的投注在她的身上,但她却若无所觉一般,仍然缓步而行,仰脸望天,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听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道:“夫人……”
谷寒香微微一惊,仰制住奔放的思潮,转头望去,只见面垂黑纱的钟一豪,缓步随在她身侧而行。
只听钟一豪低沉的一笑,道:“夫人在想什么,后面没有人了。”
原来群豪两行长长的行列,都已奔行过去,钟一豪却和那行列脱节,似是故意留下来陪她……
谷寒香“啊”一声,放腿向前跑去。
待她奔到那山壁之后,群豪都已云集山壁旁边的广阔草坪之中,胡柏龄面对群豪而立,虽然威风凛凛,但却显得是那么孤独。
谷寒香突然觉着,自己应该过去,和他站在一起。
心念一动,立时奔了过去,站在胡柏龄身后。
胡柏龄目注群豪,脸色异常严肃地说道:“这座山谷,人称‘迷踪谷’,相传此谷之中,经常有毒蛇猛兽之类出没,平常之人,一入此谷,就如沉入大海的沙石一般,无一生还,因此人迹罕至。”
群豪不自觉转头向后望去,只见幽谷交错,千径回绕,如一片蛛网一般,都不禁一皱眉头,不知胡柏龄是何用心。
胡柏龄朗朗一笑,大声接道:“我听得此谷之后,忽然想到我们这次聚会,虽然推举出了绿林盟主之人,但却尚未有一处根据之地,此谷地理,极为适当,因此我想暂留在这‘迷踪谷’中,群策群力,建立一处根据之地……”
群豪之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只听群豪之中一人高声问道:“盟主之意,可是要把我们都留在北岳,不放我们各返故居之地了吗?”
此言一出,场中立时肃静下来,数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胡柏龄身上,情势紧张无比。
胡柏龄微微一笑,缓缓答道:“兄弟既蒙各位抬爱,推为盟主,诸位自是应该听令兄弟。”
这几句话,说的十分缓慢,字字用力,音回山谷,全场群豪,都听得呆在当地。
此时正是群情浮动之时,胡柏龄不但不出言相慰,疏化群豪激愤,反而以坚强的命令约束群豪,大出了全场所有之人的意外。
也正因为他言出意外,群豪一时之间反而想不出适当之言相询,都为之一呆。
胡柏龄目光如电,环扫了群豪一眼,接道:“诸位之中,如不信任兄弟,或不愿听命兄弟之人,请站出来……”
说到最后一句,声色俱厉,音震耳鼓,山壁回音不绝。
群豪一阵沉默,但每个人的神情之间,已然流露出忿忿之色,彼此之间,互相瞧望,局势更形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胡柏龄突然朗朗一笑,道:“我们绿林中人,大都轻贱自己生死,把有限的生命岁月,都用在争名夺利之上,逞强斗狠,自相残杀,才为一般武林正大门户中人,视为黑道,见不得天日,盛名愈著,杀孽愈多,诸位扪心自问,拆散过多少家庭,杀害过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此等行径该是不该……”
忽听群豪之中,一人大喝道:“我等参与寒碧崖上大会,推举绿林盟主,旨在统一我绿林道上实力,和那些自命出身正大门户,以侠客自居的人相抗,想不到盟主却以佛门慈悲心肠,来度化我们,此等为善之事,用不到盟主大费唇舌,只怕在场之人,无不知晓。”
胡柏龄微微笑道:“兄弟之意,并非禁止各位杀人,而是要杀可杀之人,如若随兴所至,妄杀无辜,不但为人所责,且将天理难容。
世间尽多不仁之富,不义之财,已够我等取之不竭,如若诸位能够信得兄弟之言,五年之内,绿林道当另是一番面目。”
谷寒香忽然冲前两步,面对群雄,大声说道:“我们赶来北岳之时,在一处荒林之中,救了这个孩子……”
她低头望了怀中孩子一眼,接道:“此人年方稚龄,但在左肩、右腿之上,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他父母的死状,更是惨不忍睹,男的双臂被斩之后,又被横腰一刀截成两断,女的身中四刀,凄惨之状,使人一见鼻酸……”
第 四 回 绝谷风云 祸根深种
晨光之中,只见谷寒香泪痕满颊,山风吹飘着她的衣袂,像一株摇颤在风雨中的海棠,看得人大生惜怜之情。
忽听一人声如巨雷般地喝道:“盟主夫人说的不错,咱们绿林中人把杀人看成了赏心乐事一般,不知多少善良人家,夫死父亡,纵然咱们不惧国法,内心也难安稳。”要知谷寒香天生尤物,美绝人寰,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如拂面春风,醉人若酒,群豪之中,虽有不少剽悍残忍之辈,但亦为谷寒香绝代风华,艳丽容色所醉,心中迷迷糊糊,只觉她这般娇美之人,所说之言,自是无一不该,个个脸上愤怒之情,逐渐消去,情势大见缓和。
只听群豪齐声说道:“盟主既有此等用心,我等愿尽所能,一新天下耳目。”
胡柏龄眼看谷寒香一席话,使天下群豪倾服,甘为自己所用,心中暗自叹道:“原来她的美丽竟有这等惊人的魔力。”
胡柏龄略一沉吟,高声说道:“诸位既愿相助兄弟,兄弟感激不尽,我这里先向诸位致谢了。”说完抱拳长揖。
群豪齐齐躬身还礼,说道:“盟主这等待我们,我等如何敢当。”
胡柏龄朗朗笑道:“诸位甘愿放弃毕生心血创得基业,相随兄弟,理应受兄弟一拜之礼。”
他每想到自己半生之中,造了无数罪孽,心中就忡忡难安,立志在余年之中,尽全力作几件有益于人间之事,现下既得绿林盟主之位,又得群豪承诺相助,以这遍布天下绿林的雄厚之力,为恶固是可怕,但为善亦当有所大成,—旦心愿得偿,内心中自是欢乐无比。
且说万晓光退出“迷踪谷”后,心中甚是不安,他对义弟兴改绿林积弊的豪侠气概,有着无比的敬佩,但这干百年沿传而来的习风,一旦想以一人或数人之力把它扭转过来,自非容易之事。是故,他对义弟的安危,一直萦绕心头,如若这般凶悍成性的绿林豪客不受约束,以义弟倔强的性格,势必要闹出流血惨局,胡柏龄武功高强,但也难抵群豪联手之力。
他恍似闻得那千径回绕的幽谷之中,响起了一片喊杀之声,胡柏龄右拐左剑,独战群豪联攻……
他轻轻叹息一声,停下脚步,回首望着谷口,心中惶惶难安。
忽闻身后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道:“万大侠别来无恙……”
万晓光听那声音,异常陌生,立时提聚真气,暗中戒备,霍然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道袍,肩上斜背长剑,胸飘墨髯的中年道人,面含微笑,站在六七尺外。
此人面目陌生,万晓光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此人是谁?但从他仪态神情中看,又似在哪里见过,不觉怔了怔,道:“请恕在下眼拙,记不得哪里见过鹤驾?”
中年道人拂髯一笑道:“贫道白阳,奉了敝派掌门之命,监视聚会北岳的绿林群匪举动,已到北岳数日之久,本当早日登门拜会,但为保持行踪隐秘,故不敢打扰!”
万晓光一听对方说出道号,立时想起半年之前,武当派掌门人紫阳道长假座武当山三元观邀宴大江南北武林群豪之事,曾和此人见过,当下抱拳说道:“原来是白阳道兄,失敬,失敬!”
白阳道长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万大侠夜临荒谷,可也是为了监视这些聚会群匪的举动吗?”
万晓光道:“这个……”
白阳笑接道:“这也难怪,他们如把这天下绿林总窑子(大寨)扎在‘迷踪谷’中,和万兄隐居的万月峡近在咫尺,万大侠如若对他们太过严峻,自难免引起他们仇视之心。”语气虽甚和婉,但却含有讥讽之意。
万晓光心中暗自忖道:“他定是已见天下绿林群豪在我万月峡中饮宴之事,又见我带着群豪同入这‘迷踪谷’中,自是难免有所误会。意念及此,心中愤怒略消,但仍然冷冰冰地说道:“道长可是怀疑我万某人,也应邀加入了绿林中吗?”
白阳微微一笑,道:“这个贫道不敢妄测,但天下绿林群匪聚会你万月峡中,该当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万晓光道:“这么说来,道兄对在下相疑甚深了?”他乃生性孤傲之人,听得白阳道长连番讥讽,心中怒火大炽,拂髯长笑一声,接道:“纵然我万晓光侧身绿林之中,也轮不到道兄你来斥责于我,哼!当今之世,难道真还有管得老夫之人吗?”
白阳道长脸色一变,道:“半年之前,贫道师兄邀宴天下英雄之时,万大侠也是应邀赴会之人,想不到言犹在耳,万大侠却已侧身绿林了……”
万晓光生性淡泊,自隐居万月峡后,就很少在江湖上走动,除了友好相访时,和他谈起一些江湖事迹之外,对武林形势,知道甚少,但他的飞梭绝技,出神入化,早年行道江湖,侠名甚著,虽然他已隐居万月峡中,但武林一提起他,大都对他十分敬重。是以,紫阳道长宴请天下英雄聚会武当山三元观时,特派专人奉邀他参加大会。
他虽是不重名利之人,但却为人孤傲,最不愿受人闷气,此刻连受白阳道长讥讽责备,不觉大怒,冷笑一声,道:“令师兄紫田道长名满武林,望重一时,但他对人是何等谦恭,道兄年不及老朽,望不及令兄,怎的说话待人,一派老气横秋之态,哼哼!不是看在令师兄的份上,像你这等对待老朽,实该教训你一番才对!”
白阳道长年纪虽然不大,但他在武当派中辈分甚是尊高,乃上一代武当派掌门人广松道长最末弟子,甚得师父宠爱,广松羽化之日,曾把接掌门户的大弟子紫阳道长召到榻前,面嘱他妥为照顾这位小师弟。
紫阳拜受遗命,接了武当门户之后,对这位小师弟自是另眼看待。
白阳幼天资聪慧过人,对武当派内功心法剑术,均有甚深造诣,因受师父过于宠爱,养成一股骄横之气,紫阳道长因师父临终遗命,对他也未免稍为放纵。
不过紫阳道长乃一代武学宗师之才,对这位师弟虽然放纵,但却不让他下山行道,一则因为年少艺高,傲气凌人,二则他生性喜冲动,易露锋芒,故始终把他留在武当山上,度过了二十年悠悠岁月。
此次天下绿林聚会北岳,争夺盟主之位,紫阳道长忽然想到这位身怀绝技的师弟,二十几年来一直未曾离开过武当山中一步,特地派他潜来北岳,暗中窥探绿林大会的情形,在紫阳道长想来,此行贵在行踪隐秘不露,白阳剑术、轻功,都有极深造诣,自能胜任。
可是天下事情变化,往往难以使人预测,紫阳道长万没料到,白阳道长没有和聚会群匪冲突,却与望重一方的万晓光造成一番误会。
且说白阳道长听得万晓光一番训责之言,只觉一股愤怒之气,直冲上来,大声喝道:
“我们武当派乃武林间堂堂正大的门户,江湖之上,谁不景仰,绿林中人,无不闻名退避,你敢这般对待于我,难道看贫道的宝剑不快吗?”
万晓光冷笑一声,道:“道兄好大的口气,你就觉着手中宝剑,定能胜过在下吗?”
白阳道长一翻腕,抽出背上长剑,指着万晓光道:“快亮兵刃,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武当派的剑法……”忽的一跃,直欺到万晓光身前三四尺处。
万晓光究竟是上了年纪之人,生性虽是孤傲,但他做事却甚持重,一瞧白阳道长真的拔剑冲了过来,反而有些犹豫起来,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这等跋扈,倒是该给他一点教训受受!但那紫阳道长待我甚厚,我如和他一般气量,虽是曲在对方,但日后见着紫阳道长之时,甚难交代,不如暂时忍下这口恶气,抽暇到武当山三元观一行,当面向紫阳道长提出此事,顺便也可暗把胡柏龄兴革武林积弊,手订四大戒律之事,告诉紫阳道长,被誉为武林领袖的少林,因为方丈天禅大师,不愿过问江湖是非,武当派紫阳道长,隐隐成了领导白道武林人物的领袖,只要紫阳道长知道了此事,以他现在武林的威望,暗中略予示意,即可暂时阻止武林正大门户以及各地高手,联合对付义弟的行动,以便胡柏龄有较多的时间,来安排内部之事。”
心念一动,勉强把一腔愤怒之火按了下去,冷冷说道:“看在紫阳道长份上,老夫让你一步,半月之内,老夫当亲赴武当山三元观中一行,和令师兄……”
白阳道长自艺满离师之后,一直没有和人动手的机会,万晓光盛名甚著,心中早已跃跃欲动,一试自己身手,再听万晓光抬出师兄紫阳道长压他,心中更是恼怒,大声道:“贫道师兄是何等身份之人,凭你也配见他吗?”
这几句话大伤了万晓光之心,仰脸长笑一声,道:“这么说将起来,是要令师兄找在下了?”
白阳道长一时之间,听不懂他话中含意,怔了一怔,问道:“什么?”
万晓光冷冷说道:“我要把你活捉后囚在万月峡中,派人持函请令师兄来我万月峡中救你……”
白阳道长举手一剑,直刺过去,口中大声喝道:“你不要口出狂言,先接我三十招试试再说。”
他武功本已极高,此刻在愤怒之时,刺出的一剑,更是强劲,剑风带起轻啸之声。
万晓光看他出手剑势,竟有这等威力,心中甚感惊骇,暗道:“无怪此人这等狂妄,武功确有过人之处。”
左手疾拂,身躯飘出了六七尺远。
白阳道长大喝一声,如影随形而上,右腕挥舞之间,手中长剑幻化出三朵剑花,分取万晓光三处大穴。
万晓光右手一招“飞钹撞钟”,劈出一股强劲绝伦的劲力,迎向白阳道长撞去,左手在腰间一探,松开软鞭活扣一抖,一条金丝龙头鞭应手而出,挥腕一抡,拦腰扫去。
白阳道长虽已是四旬左右的中年人,但他却是学成武功之后,第一次和人动手,求胜之心,迫切异常,左掌一挥,竟然硬接了万晓光的一记强劲掌力。
两道雄厚的掌力一相接触,不由各自后退两步。
万晓光望着白阳道长,微微笑道:“道兄功力果然深厚,难怪气壮志豪。”
白阳道长自幼受师长宠爱,哪里忍受得了,长啸一声,长身抖腕,剑光电闪,暴出满天剑花,直向万晓光刺去。
盛怒之下,出手自是猛烈,剑夹破空啸风,暗含武当粘、卷、拿、引独有的绝学,真是柔刚并兼,气势骇人。
万晓光一见白阳道长剑势,就知他已用出本门太极剑,心中冷冷一笑,金丝龙头软鞭盘空一旋,啸如龙吟,一振腕,龙头连摆,直向白阳道长剑上迎去,但见一片金光银芒,交织一处。
二十招过后,白阳道长便不由心急,暗自忖道:“我以恩师亲传的本门剑法,竟不能讨得一点便宜,以后还怎样行道江湖?”
他这种意念,乃是初出江湖,未经磨练所致,再一方面也是他毫无对敌经验,他哪里知道,万晓光手中的金丝龙头鞭,乃是一种独门兵器,这种兵刃,长处是在软硬之间,如若对手是外门硬工夫,这条鞭便能贯以自身功力,与对方硬打硬接,如若对手是以内柔工夫见长,这条鞭也就柔如发丝,处处借力,化力,也绝不使对方占得便宜。
万晓光在这龙头鞭上,下了几十年的工夫,钻研出一套精奥无伦的招式,用来神奇莫测,他见白阳道长想以武当本门的粘、卷内劲,卷震走自己的兵刃,心里也不由微泛怒意,心中暗骂道:“这也太小视老夫了,今天如不给你点教训,以后你更要目空天下了。”
二人心中各存己见,手底招式,也隐隐渐转凌厉。
白阳道长在拼搏之中,已看出万晓光一支软鞭,神奇莫测,而且竟能分化自己剑上的粘、卷的暗劲,知道如不出奇招,决无法胜得对方。想到此处,双眉一挑,猛的抽身疾退两步,剑招一变,二次挺身进步,原来轻缓缓的剑势,突然凌厉无比,一剑跟一剑的连绵而上。
万晓光深晓各宗各派的武学,一见白阳道长骤变剑招,不由在举鞭封架之中,暗中注意,但见那绵绵不绝的滚滚剑影之中,隐约夹着动人心魄的风雷之声,但那剑势外表看来却不甚刚猛,心中不由奇道:“武当剑术之中,哪来的这种剑法呢?”
他却不知道白阳道长在武当山骄恣已惯,万晓光几句话,已激起他拼命之心,是以这次出手的剑招,竟将形意剑与天雷剑糅合并施,这才在连绵不绝的剑势中,夹着风雷之声。
白阳剑势愈攻愈快,打到三十回合后,人剑连成一体,剑气如波涛汹涌,绵绵攻上,万晓光软鞭造诣虽深,已难封架那排山倒海一般的剑势,心头大生惊骇,暗自忖道:“武当派以剑术称绝武林,看来果是不错,要是这般打下去,势必伤在他剑下不可,不如趁现在尚有反击之力,冒险和他硬拼几招,此人剑术虽臻上乘,但对敌经验不足,如能施计相诱,当可稳操胜算……”
心念一转,暗运真力,振腕一抡,金丝龙头鞭突然划起一片金风,登时金光大盛,震开白阳道长的绵密剑光,借势反击,手腕伸缩间,连攻三招,但闻龙头划空带起的锐啸之声,幻化出一片鞭影,分取白阳道长前胸三大要穴。
这一招“龙翔凤舞”,乃万晓光七十二式龙凤鞭法中三大绝招之一,用将出来威势非同小可,白阳道长立时被那凌厉的反击之势,迫得向后疾退两步,但他生性高傲,一退之后,立时挥剑强攻,一招“潮泛南海”,长剑划一片银虹,猛向鞭影之中冲去。
但闻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鞭剑相触一起,剑光鞭影,顿然齐消。
白阳道长大喝一声,运足内力,把手中长剑猛向万晓光推刺过去。
原来两方鞭剑一触,彼此均运足了内力,使鞭剑贴在一起,金丝鞭缠在长剑之上,白阳道长用力一推,连剑带鞭齐齐向万晓光撞去。
万晓光手中金丝龙头鞭,乃是极为柔软之物,用来和白阳道长长剑相较,自是吃亏甚大,只觉对方推击之势,来的异常强猛,心知硬接推来一击,定要受创当场,立时横移两步,向旁侧闪去。
白阳道长已蓄集全身真力,一见万晓光向旁让去,仰脸一声长啸,振腕一抖。
这一抖,乃是他全身功力所聚,力道强大无比,万晓光只觉手中金鞭被一股强大劲力吸去,再想用力握鞭,时间已是迟了一步,但觉五指一松金鞭被一股强大的劲力吸住,脱手飞去。
白阳道长,一剑摔飞万晓光手中金鞭,不由哈哈一笑:“神鞭飞梭,也不过尔尔之技……”举手一剑,直击过去。
万晓光盛誉满江湖,极受武林同道敬仰,生平之中,从未受过此等讥讽,浓眉一耸,面泛杀机,左臂斜出一引白阳剑势,右手一招“飞钹撞钟”,疾向白阳肋间击去。
白阳道长运用内力,摔飞万晓光兵刃之后,只道已稳操胜算,却不料万晓光突然反击,一时之间,闪避不及,只好一沉左臂,硬接万晓光拳势一击,只觉一股强猛力道击在左臂之上,登时觉着剧疼刺心,马步不稳,连退五步。
万晓光一击得手,长啸一声,凌空而起,悬空一个鹞子大翻身,横飞到金鞭落地之处,右手一探,捡起金鞭。金鞭刚一入握,突觉身后响起—阵金风破空之声,回头望去,只见白阳道长连人带剑,飞撞过来,势道劲急,疾如电闪。
白阳道长在重伤之后,竟然仍能运剑作这等快速的一击,实出了万晓光意料之外,再想闪避,已自不及,匆忙之中,奋力一带金鞭,猛力扫去。
这等匆忙间的相搏,用力自不似平日那般可以控制,力道虽是强猛,但却无法控制准头。
但闻一声金铁相触之声,万晓光抡出金鞭,吃白阳道长急冲过来剑势强震开去,一缕寒光,直向前胸刺来。
原来白阳道长在重伤后的反击之势,凝聚全身功力,劲道猛烈绝伦,万晓光金鞭竟未能封住白阳道长运剑的冲击之势,心中一急,全身随着剑势仰卧下去,左手一撑实地,疾向旁侧翻去。
他应变之势虽快,但白阳剑势来的太猛,寒锋过处,万晓光右臂之上被划开了一道四寸多长的血口,鲜血泉涌而出。
剑势余力不衰,击在沙石地上,深入半尺。
万晓光大喝一声,挺身而起,飞起一脚疾踢过去。
白阳道长左臂重伤之后,忍痛运剑一击,虽然划伤了万晓光的右臂,但他亦累的筋疲力尽,万晓光一脚踢中跨间,身躯随脚飞起了六七尺高摔在地上,手中长剑也同时脱手。万晓光忍痛而起,奔到白阳道长身边,点了白阳两处穴道,然后才站起身子,包扎好伤臂,捡起金丝龙头鞭,盘在腰中,负起白阳道长,奔回万月峡去。
他本想把白阳道长带回万月峡中,先替他疗好伤势,然后,再亲自到武当山三元观一行,面晤紫阳道长,说明经过情形。
但他走近万月峡时,心中突然想到,如果把白阳道长背入峡中,他被生擒之事,必将落入峡中内弟子眼中,他乃极重颜面之人,对于此事,决难忘怀,这个仇恐将永难解释……
心念一转,把负在肩上的白阳道长放了下来,解开他的穴道,说道:“道长武功比在下要高上一筹,闹成现在之局,全为对敌经验不足所致。”
白阳道长冷笑一声,道:“不管因对敌经验不足,还是武功不济,但既被你擒住,总算我败在你的手中了!”
万晓光两眉一耸,待要发作,心中又突然一动,暗道:“此人虽是横蛮,但生平从无恶迹,目下江湖之上,武当大有举足轻重之势,真如和他结下深仇大恨,不但对己无益,且对义弟有着甚大影响……”
当下忍了胸中之气,说道:“江湖之上,胜败乃常见之事,何况今日之事,道长并非真败……”
白阳道长忽的挺身而起,冷冷说道:“道爷有仇必报,今日之辱,暂记帐上,异日结算之时……”
万晓光大怒接道:“万某人随时在万月峡中候教!”
白阳恨声说道:“三月之内,道爷必报此仇……”
万晓光听他口气愈说愈是难听,不禁怒火大起,探手入怀,摸出两支银梭,一抖腕,破空飞出。
他被人尊称为神鞭飞梭,在暗器之上造诣甚深,两支飞梭虽是同时出手,但去势却大不相同,左面一支划空生啸,去势异常劲急,右面一支,却斜向上升,前进之势,异常缓慢。
白阳道长已领教了对方的武功,对飞来银梭,丝毫不敢存大意之心,当下一咬牙,强忍伤痛,暗提真气,凝神戒备。
双梭到了一丈五尺距离时,已相差了四五尺远,左面一梭愈来愈快,银芒电奔,直向白阳前胸打到。
白阳道长看双梭距离相距渐远,不自觉的全副精神,贯在左面近身一梭上,心想先把前面一梭震落之后,再集中全力,对后面一梭,当下大喝一声,运足内力,一掌向左面一梭劈去。
他内功深厚,这一掌又是蓄势而发,威势非同小可,一股强猛绝伦的内力,随手而出,迎向银梭一击,立时那当先而到的银梭震得向一侧偏去。
哪知右面缓来一梭,就在他出手对付左面一梭之时,闪电射到,来势较左面一梭更是快速,但见银光一闪,已然奔近身侧。
白阳道长劈出右掌尚未收回,银梭已到前胸,匆忙之间,身子一侧,银梭正击中左面肩头之上,只觉肩头肌肤一凉,深入寸许,抬头望去,只见万晓光双眉怒耸,肃容而立,左右双手之中,各自扣了两支银梭,看样子如这一击未中,立时将以四梭齐出打来。
白阳道长长叹一口气,闭住左肩穴道,右手反握梭柄,拔出银梭,一股鲜血,随手喷射而出,远达四尺开外。
万晓光高举双手银梭,冷笑一声喝道:“这不过略施薄惩,再要出口伤人,就要你尝尝我连环飞梭的味道!”
白阳道长狂笑一声,抖腕把手中银梭反向万晓光投掷过去,厉声喝道:“三月之中,必把你万月峡夷为平地……”说完转身疾奔而去。
万晓光目注白阳道长疾如电奔的背影,不禁暗暗一叹,忖道:此人心胸这等狭小,决难忍受伤擒之辱,回到武当山后,难免挑拨事非,武当派目下在江湖上的实力,甚是强大,只怕难以忍受派中高手挫败之辱,万一为了颜面,大举报复,以武当派雄厚的实力,自己本领就是再大一点,也难以抵拒得住。
突然心念一转,又道:“紫阳道长胸襟何等宽大,决不会听信白阳道长一面之词,就向自己报仇,纵然不满自己梭伤白阳之事,亦必要先行派人来查明此事真相,如果他知道了白阳道长的狂傲神态,当不至翻脸成仇。”
一时之间,思绪如潮,难以自遣愁怀,长叹一声,缓步向万月峡中走去。
他自隐居万月峡后,锐意经营,天然的险要形势,再加上一番人工布置,虽非处处险阻,但入峡之人要想隐秘身形,却是极不容易之事。
他昔年行侠江湖之时,结仇甚多,现虽已归隐,但武功并没放下,峡中除了一个爱女,一个承受自己衣钵的得意弟子之外,另有十二名健仆,巡守峡谷,四名听候使唤的婢女。
他半夜离峡,日升三竿还未到家,早已引起爱女和弟子不安,刚一入谷,已见一个二十上下的英俊少年,和身着紫衣的爱女,联袂疾奔而来。
两人似是早已在峡中等候着,一见万晓光无恙归来,满脸欢容的奔上来,那少年神态拘谨,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师父,垂首站在一侧。
但那紫衣少女却是一派天真娇憨,叫了一声“爹爹!”直向万晓光怀中扑了过去。
她似是瞧到万晓光臂上的血迹,啊呀一声,向后疾退了两步,满脸惊慌之色,问道:
“爹爹衣袖之上,哪来的血迹?”
万晓光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只受了一点轻伤!”
紫衣少女突向前走了两步,轻举皓腕捧起万晓光右臂,只见衣袖之上,有一道四寸多宽的口子,不觉大声叫道:“爹爹和人打过架了,这不是剑锋的伤痕吗?”拂开万晓光衣袖之上的伤口瞧去,只见一片长袍内襟,紧裹臂上,血尚向外浸出。
她早年丧母,追随父亲身侧长大,万晓光所以在盛名正著之时归隐万月峡中,和爱妻身体羸弱有着甚大关系。
他虽然为娇妻放弃江湖的名位,选择了万月峡这样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每日守在爱妻身侧,看顾她的病势,但却仍然未能挽回爱妻的性命,替他在万月峡中养了一位女儿之后,撒手离开尘寰而去,万晓光悲痛之余,把悲思爱妻之情,移在爱女身上,亲手把女儿抚养长大。
他一身兼顾严父慈母两职,对膝下这唯一的爱女,自是难免娇纵一些,养成她一种任情娇狂之气,好在这万月峡中,谁都让她几分,自是相安无事。
他为纪念逝去的爱妻李云霞,替女儿取名映霞。
万映霞虽是任性一点,但却异常聪明,甚明事理,小处虽不免撒娇一些,但对大事,却能顺从父意。
万晓光眼看爱妻死时病魔缠身的痛苦,决心把自己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女儿,想把一个娇弱之躯,培养成钢铁之身,是以万映霞初生不久,万晓光就用药水洗涤她的身体,略通人事,就开始传那内功坐息之法,这等从婴儿就着手打基础的授武之法,因其先天元气不失,后天又得调养,基础稳固无比,极易步入上乘境界,万晓光存心培养女儿,除了细心相授之外,又替她调配了很多药物,再加上万映霞天赋极佳,聪明绝顶,十五岁那年,已把万晓光的武功,学去了九成以上。
他眼见女儿武功,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几经思虑之下索性把自己成名江湖的连环飞梭绝技,一并传授。
万映霞心思灵巧,觉着父亲用的银梭太过重大,不适宜女孩子家应用,特地自绘蓝图,要巧工名匠依图打造成极小巧的银梭,加了两片银叶燕尾,易名燕尾银梭。
她这暗器体积小巧,久经练习之后,不但打的出神入化,而且一手能同时打出四支燕尾银梭。
万晓光眼看爱女武功、暗器,都渐有超越自己之势,心中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既觉爱女聪明过人,娇丽可爱,又觉着让她一个女孩子家,学了这样一身武功,有些不大妥当,终日患得患失,暗自发愁。
且说万映霞见父亲不肯把受伤之事相告,立时一嘟小嘴巴,道:“爹爹就是不说,我也想得到是哪个伤了你老人家,爹爹武功这等高强,别人哪里能够伤得了你,定是那个什么绿林盟主的叔叔了,哼!他再要来咱们万月峡时,我非拿燕尾银梭打他不可!”
万晓光听得怔了一怔,暗道:“这丫头胆大任性,说得出就做得到,她那燕尾银梭手法,甚是精奇,如若她隐在暗处,突然施击,胡贤弟武功虽高,只怕也难以躲得过去。”心中一急,脱口说道:“霞儿千万不能乱来,爹爹是伤在武当派白阳道长剑下,与你胡叔叔何干?”
万映霞展颜一笑,道:“胡叔叔和爹爹有着金兰之义,自是不会和爹爹打架了,不过,我要不激爹爹一下,爹爹决是不会告诉女儿了,哼!白阳道长,我以后遇上他,定要刺他两刺,替爹爹出一口气!”
万晓光想不到十七八岁的女儿,竟然是对自己施起诈来,摇头叹息一声,缓步向前走去。
万晓光回到谷中之后,把爱女和追随他十几年的徒弟文天生,以及十二名旧属健仆,一起召入大厅之中说道:“从今日起,你们须加倍留心,监视峡谷各处要道,如若发现有人进入山中,立刻驰回禀报。”
万映霞道:“爹爹这等谨慎防范,可是为了白阳道长么,哼!一个白阳道长,有什么好怕的,女儿见着他时,让他变成红阳道长。”
万晓光道:“小孩子家,知道什么,白阳道长是武当派当代掌门师弟,武功高强,剑术精深,为父尚且没有胜他之能,何况你那—点微末武功。”他怕爱女日后遇上白阳道长之时,真的出手,特以训教于她,要她心中有所警惕。
哪知万映霞自小被他娇宠长大,对他毫无畏惧,当下盈盈一笑,又道:“武当派在武林中甚具声威,门人众多,爹爹可是怕他们大举来犯吗?”她常听父亲说起武当派的事情,知那武当派乃江湖中一大系派,看爹爹谨慎之态,知道是怕人大举侵犯。
万晓光冷哼一声,怒道:“小孩子家哪来许多问话!”
万映霞娇声笑道:“爹爹不必为此忧虑,胡叔叔现在左近,如若武当派大举来犯,咱们就去请胡叔叔派人相援。”她见胡柏龄统率天下绿林的豪迈之气,心中记忆甚深,不知不觉之中,想到了他。
此言一出,万晓光脸色突然大变,猛的站了起来,奔了过去,厉声喝道:“爹爹是何等人物,岂能借仗绿林盗匪之力……”左手扬处,霍然一记耳光,打得万映霞娇躯乱晃,连退三步,粉颊红肿,指痕宛然,口角间鲜血流出。
万映霞生平之中,从未受过父亲一句厉言责骂,此刻突然受此沉重一击,不觉呆在当地,望了万晓光一阵,突然双手蒙面,大哭狂奔而去。
万晓光落掌之后,心中就有些悔恨,既觉言词之中有辱义弟,又觉对爱女责罚过重。见她蒙面狂奔而去,心中甚觉不安。
文天生看师父如此盛怒,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恭谨,静静的站在一侧。
万晓光一挥手,对那十二个健仆旧属,说道:“如遇侵入峡谷之人,不许擅自出手,即速禀报于我。”
十二个健仆齐齐抱拳躬身而退。
万晓光回目望了文天生一眼道:“你去解劝你师妹一下,别让她哭出病来。”说完转身缓步而去。
文天生只道师妹必定是回到卧房了,哪知到内院一看,才知她并没有回来,心中不免一急,忖道:师妹娇养已惯,做事向来任性,这一来不知她到哪里去了。他心虽在想着心事,脚下却一点不敢耽误,快速的向宅外奔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着师妹可去的方向,忽的心中一动,便向峡后潭边奔去,那里乃是他平日和师妹常去玩耍和研习武功之处。
心中有事,脚下更是轻快,不大工夫,便来到峡尾,远远地看见一个紫衣少女,伏倚着潭边一块大石上,从那秀肩抽动上看去,仍在伤心哭泣。
文天生一见师妹,心中的石头便放了一半,忙赶几步,跑到万映霞身后,低低地唤道:
“师妹,师妹……”
万映霞只顾伏着痛哭,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文天生叫了几声,见她不应,便也依石坐下,道:“师妹,难道你还生师父他老人家的气不成……”说着,望着万映霞,见她依然没有反应,叹了口气,接道:“师父他老人家望重武林,几时受过人的欺辱,想不到今天竟负伤而回,心中自然悲愤,你不该在他气愤之时出言顶撞。师妹,你是聪明人,你想想看愚兄说的是也不是?”
等了片刻,万映霞还是嘤嘤啜泣,文天生被弄得无法可施,唉了一声,道:“师妹,你跑出来之后,可怜师父心里不知怎样难受呢,我从来就没有看过他老人家那种神色,师妹,快不要生气了……”
万映霞猛的一抬头,秀发往后一甩,睁着一双秀目,道:“我才不气爹爹他老人家呢,我只恨白阳道长,有—天,我总要刺他两剑,替他老人家出气。”
文天生心中只想逗她欢喜,随口说道:“武当派虽是目下江湖上的一大剑派,但咱们未必就真怕他,师父臂上虽然受伤,但伤势并不严重,以此推想,那白阳道长,定然重伤在师父手中了。”
万映霞忽然拂拭一下脸上泪痕,说道:“爹爹常谈武当派剑术高强,领袖当今武林,你这般说,分明是故意骗我!”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早生情愫,万映霞因受父亲宠爱,养成一种娇贵之气,平时文天生总是让她几分,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当下急急辩道:“我哪里敢骗师妹,如是师父败在了白阳道长手中,他岂肯轻轻的放过师父……”说于此处,突然沉思不语,良久之后,才自言自语地说道:“其间有一点使人难解之处,却使我想它不通?”
万映霞道:“什么事想不通,告诉我,我来替你想吧!”
文天生微微一笑,道:“武当派乃当今江湖上的正大剑派,师父也是望重一时的大侠,不知所故,竟然动起手来?”
万映霞道:“你呀,平日看去,倒是满聪明的,哼!一旦遇上事情,就变糊涂了!”
文天生被她顶撞得微微一怔,道:“怎么?师妹想通了吗?”
万映霞道:“此事最容易不过,我不用想就知道了!”
文天生道:“师妹聪慧过人,学起武功,比小兄要高明许多,但这等江湖之事,你怎么会知道呢……”忽然觉着这几句话,问的有点唐突,赶忙改口说道:“也许因师妹聪明过人,已想到其中原因,小兄愿洗耳恭听。”
万映霞举起衣袖,拂拭一下脸上的泪痕,笑道:“一定是由白阳道长看到爹爹和胡叔叔等走在一起,待爹爹单独出谷之时,拦路责问,引起冲突。”
文天生听得心头一震,暗道:“果是如此,只怕事情要闹大了。”
万映霞原想他听得此言之后,定会赞扬自己几句,那知文天生仰脸望天,疑目沉思,竞似未曾听得一般,忍不住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文天生如梦初醒般,连声答道:“不错,不错,不过真要是因此而起,只怕事情不会就此结束……”
万映霞轻轻叹息一声,继续说道:“爹爹自隐居这万月峡后,十几年就没有遇上什么为难之事,这次和白阳道长功手之后,突然心情变的十分沉重烦恼,绝非无因而起,以我推想,定是担忧白阳道长率领武当派大举来犯,才这般郁郁不乐。久闻武当派乃当今江湖之上一大剑派,门人众多,爹爹一人孤掌难鸣……”
文天生道:“师妹说的不错,但那武当派乃当今武林正大门户,决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大举来犯咱们万月峡,纵然师父和白阳私人之间,有什么争执误会,也不致引起武当派的大举报复。”
万映霞道:“但愿师兄说的不错,万一事情不幸给我料中,咱们万月峡中这点力量,决难是武当派的敌手,唯—的办法,只有去找胡柏龄叔叔派人相助……”
文天生吃了一惊,道:“此事万万不可,师父乃一代大侠的身份,如何能与绿林道中之人,同流合污,混在一起……”
万映霞一正脸色道:“除了此法之外,不知还有什么办法,能保咱们万月峡安然无事?”
文天生道:“师父深谋远虑,必有安排,师妹千万不可擅自行动。”
万映霞轻轻叹息—声,道:“但愿我的推断有错才好!”缓缓起身而去。
时光匆匆,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已过,万月峡平静如昔。
但在万月峡外,却发生了敌讯。
这一夜,夜空寒碧,月明如洗,天上月影倒映山涧之中,荡漾出千条银蛇,一波一波,闪闪烁烁,直似水底的天幕,镶嵌着万轮明月。
山涧之上,孤峰插云,峰顶虬松盘错,下边,正是万月峡入口之处。
这些峡中要隘,自从万晓光负创归来,便命人暗中加强防守。
这一晚峰顶虬松之上,正是万晓光的旧属李茂在此巡防,此人江湖阅历极深,处事沉着机警,在武功上,也有着很深的修为,尤其一柄单刀,在江湖上替他出过不少风头,人称快刀李茂。
这晚天过三更,月在中天,快刀李茂正盘在那虬松之上守望,忽见涧溪水面之上出现三点黑影,他只道是天上的鸟儿反映下来的影子,但转念一想,这等夜深之际,哪里还有鸟儿飞行。
念头一转,不由心中一奇,凝神望去,却见那两点黑影,在金光闪闪中直向峡口飘来。
快刀李茂倒沉着老练,虽知这黑影出现得古怪,但却一点也不慌张,还是坐在枝桠之下,用心盯牢。
眨眼功夫,那两点黑影,向右边一闪,被一块突出水面的岸石—挡,便不见了。
快刀李茂心里暗叫了一声奇怪,便借着树枝上一点弹力,身子向前一探,已窜到另一棵树上,又一施劲,越过一树,不消片刻,已被他连越十数棵大树,向下一看,那块岩石,就在眼前,但却瞧不出一点痕迹,更不要说人影了。
快刀李茂心中不禁一急,暗道:“难道真有什么高手来我们这万月峡吗?”心里这么猜想,人已跃落地上,就附近形势,查勘了一阵,依然找不出一点迹象。
第 五 回 初生之犊 飞梭却敌
李茂到岩后查看,忽听涧水“花刺”的一响,他暗哼一声道:“算你有种,果然来了!”
当下一紧身,跃落实地,便向峰下扑去。
这万月峡中四面山壁之上,垂有万道山泉,日夜都有泉水奔流之声,如果不留心,很难听得出来其它异响。
李茂存心而来,特别留神,但奔下山壁之后,但见溪水淙淙,那有一点人影,不禁心头大奇,暗道:“难道我听错了不成。”
他乃久走江湖之人,四下瞧了两眼,故作若无其事一般,向山壁间一处大突岩上走去,心中暗自盘算道:“山上已有几处暗桩监视,我不如隐在那大岩之后。”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那大岩旁边,正待闪入岩后,突觉身后风声飒然,心知有异,急忙一个箭步,向前跃去。
他应变之势虽快,但来人身手奇高,竟然比他还快,李茂双足刚一着地,连头还未来得及回转,突然肩后“风府穴”上一麻,已被人点了穴道。
只觉衣领被人紧紧抓着,提了起来,直向那大岩之处走去。
这块突岩,足是有两间房子大小,但岩石相距山壁,还有三四尺远近。
李茂穴道虽然被点,但他神志尚清,只见那巨岩和山壁之间,站了两个背插宝剑的道人,只因穴道被点,无法叫出声来,空自心中焦急。
但觉衣领一松,被人摔在地上。
抬头看去,只见点中自己穴道之人,也是位中年道士,身着黑袍,胸垂墨髯,目中神光如电,一望而知此人内功十分精深。
但听他冷笑一声,说道:“万晓光可在谷中……”忽然想到他穴道被点,难以开口说话,当下接道:“现在拍活你被点穴道,但如妄图逃走,可别怪贫道不教而诛。”说完,果然拍活了李茂穴道,此人不知是没有江湖经验,还是自恃武功高强,拍活李茂穴道之后,缓步退到后面山口一站,说道:“你现在可以答复我的话了。”
李茂转头望去,只见刚才站在岩后的两个道人,已然拔出宝剑,挡在前面出口,前后出路,已被人封挡,当下说道:“你问我什么话了?”借机微一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两旁峭壁,高有数丈,绝非自己轻功能够一跃而上。
那中年道人冷冷地说道:“我问你万晓光是否在家?”
李茂随口应道:“你是什么人?怎的问话毫无礼貌。”心中却在暗暗盘算,如何设法脱身,或是招呼同伴。
那中年道人怒道:“我是问你的话,你倒敢反问起我来了?”
李茂道:“你如不说明身份,在下自不便说出谷主行踪。”言中故卖关子,叫对方猜想不透。
那中年道人仰脸冷笑一声,道:“贫道白阳,特来找万晓光,清结一本旧帐。”
李茂凝目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语地说道:“白阳道长!几位可都是武当派的门下?”
白阳道长武功虽高,但从不涉足江湖,是以知他名头之人不多,当下脸色微微一变,道:
“不错,万晓光如若不在谷中,贫道也不便和尔等为难,不过你要转告于他,三日之后,贫道重来相访!”
他见李茂竟然不知他的名头,忽然觉着堂堂的武当派四老之一,在江湖之上竟这等籍籍无闻,一气之下,忽然改变了主意,侧身让开了一条去路。
李茂微微一笑道:“武当派乃江湖上堂堂正正的剑派,做事正该光明磊落,在下定当遵守道长吩咐之言,转禀谷主,三日之后恭候大驾。”
白阳道长被他拿话一扣,只好冷然说道:“既是如此,三日后贫道再来,届时不管他在与不在,贫道一样深入你们万月峡中,凡有拦阻,一律格杀!”
李茂抱拳说道:“道长但请放心,三日之后,在下准在峡口恭候大驾。”
白阳道长冷哼了一声,转身疾奔而去。
另两个身背宝剑的道人,一见白阳道长急奔而去,立时相随奔走。
李茂望着几人背影去远,急急向谷中奔去,只见万晓光一人端坐大厅之上,独自品茗,当下奔了进去,拜伏地上说道:“李茂有事禀告主人。”
万晓光挥手笑道:“你起来。”
李茂道:“武当派白阳道长……”
万晓光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立刻通知他们,各自准备,第三天一早撤退各处暗桩,齐集门前草坪之上等候。”
李茂怔了一怔,站起身子,奔出大厅。
万晓光缓缓站起身子,在厅中走来走去,满脸忧虑之色,忽听厅外传入万映霞娇脆的声音叫道:“爹爹!”大步奔了进来。
万晓光故作欢愉之容,回头笑道:“你们到哪里去了?”
万映霞神色紧张的说道:“刚才我和师兄看到了几个佩剑道人,不知是不是武当派中人?”
万晓光道:“你们和他们动了手吗?”
万映霞回头望了望相随身后的师兄一眼,说道:“以我之意,要追上他们问个明白,但师兄却极力拦住,不要我出手,叫我早些回来告诉爹爹!”
万晓光两道眼神凝注在爱女和弟子脸上,神情十分凝重地说道:“你们两人过来!”他缓步走到桌案之旁,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声音十分低沉地说道:“爹爹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们,不知你会不会听?”
万映霞呆了一呆,流下来两行清泪,说道:“爹爹可是要女儿和师兄离开此地,避仇远去吗?”
万晓光轻轻叹息一声,道:“孩子!你很聪明,猜的不错。”
万映霞道:“爹爹武功绝世,为什么要这般害怕白阳道长寻仇?”
万晓光道:“武当派乃当今武林中一大剑派,门下弟子众多,咱们万月峡这点实力岂能抵拒得住,爹爹年过花甲,生死之事,早已不放在心上,近两月来,每日愁苦难遣,全都是担忧你们两个……”
文天生急上前两步,拜伏地上说道:“弟子身受师父一十五年教养之恩……”
万晓光脸色一整,冷冷接道:“武当派的剑术,素有领袖武林之称,连我都未有胜人之能,你们纵然留在此地,也是于事无补,快些准备一下,立刻随我出谷。”
万映霞突然展颜笑道:“爹爹可要和我们一道走吗?”
万晓光微微一叹,道:“自你母亲死后,我—直对你宠爱有加,纵有错误之处,也不忍责罚于你……”话至此处,泪水滚滚夺眶而出。
万映霞大叫一声:“爹爹。”直向万晓光怀中扑去。
万晓光轻拂爱女秀发,黯然叹息一声,接道:“如不是为了看顾你这孩子,爹爹早已追随你妈妈于九泉之下了……”
大厅之中,弥漫着悲怆气氛,个个泪水如泉,万映霞娇啼之声,更是远传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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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起自大厅门口,道:“什么事,害得大哥这等伤神。”
万晓光推开爱女,拭去泪痕望去,只见虬髯绕颊的雄伟大汉,和一个绝世无伦的美女,并肩站在大厅门口。
来人正是领袖天下绿林的冷面阎罗胡柏龄,和他的爱妻谷寒香。
万晓光急急迎了上去,强作欢颜,抱拳笑道:“不知贤弟夫妇驾到,未曾远迎,尚望恕罪。”
胡柏龄缓步入厅,躬身作礼,答道:“大哥怎的对待小弟也这等客气起来?”他目光缓缓扫掠过万映霞和文天生两人脸上,又道:“大哥这等感伤,定然有什么忧苦之事,不知可否相告,小弟或可为大哥一解忧虑。”
万晓光强作笑颜道:“今日是你大嫂忌日,我们谈起此事,不自觉的悲从中来,倒叫贤弟见笑了。”
胡柏龄微微一笑,也不再问,转过话题说道:“兄弟近数月中,一直忙碌着内部琐事,未能前来拜望大哥……”
他微微一顿,脸上泛出欢愉之容,笑道:“总算这数月时间,没有白费,‘迷踪谷’已为兄弟整理的初具规模,后日中午,兄弟准备盛宴属下,特来奉邀大哥……”
万晓光一皱眉头,说道:“贤弟一代霸才,竟能在短短数月时间之中,有此大成,‘迷踪谷’人迹难至,贤弟却把它改作天下绿林盟主的总寨,天然形势,再加上贤弟一番苦心布置,想来定当如铜墙铁壁了……”他微一沉吟,又道:“不过,近日之中,正值你大嫂忌辰,小兄心绪不宁,赴会之约歉难应邀了。”
谷寒香正待开口劝说,胡柏龄已抢先起身说道:“大哥既是心情不佳,小弟怎敢相强,兄弟这就告辞!”
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拉着谷寒香向外走去。
万晓光缓步送到大厅门外,高声说道:“贤弟慢走,小兄不远送了。”
胡柏龄回身说道:“大哥心绪不宁,怎敢有劳相送!”
万晓光站在大厅门口,直待两人背影完全消失不见,才缓缓转回厅中,说道:“你们即刻收拾点应用之物,咱们马上动身。”
万映霞樱唇启动,话还未说出口,万晓光突然一沉脸色,接道:“你如是有着些微孝心之人,就不该再伤老夫之心……”
万映霞呆了一呆,道:“女儿怎敢……”
万晓光道:“快收拾行李去吧!”
万映霞举起衣袖,拂拭一下颊上泪水,慢慢的转过身子,缓步向后走去。
万晓光目光转动,瞧了文天生一眼,看他仍然站着不动,微怒叱道:“你还不快去收拾行李,站在这里等什么呢?”
文天生垂泪说道:“师父请带着师妹离此,这峡中之事,由弟子出面……”
万晓光冷笑一声说道:“好啊!你的武功已经比师父强了吗?”
文天生扑身拜倒地上,道:“弟子怎敢存这等狂妄之心……”
万晓光道:“那你还不快去收拾衣物,当真要惹我生气,教训你一顿吗?”
文天生仍然跪在地上,垂首不言。
万晓光正当心绪欠佳之时,看他不言不语,心中怒火更大,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但闻一阵乱响,撞得桌上茶杯横飞,文天生也被撞的皮破血流,但他却仍然跪在地上不动。
万晓光踢中文天生后,已觉出他没有运气抗拒,心中甚感后悔,但一时之间,又无法收住去势,百忙中一吸真气,力道虽然被收住许多,但去势仍然凌厉。
只见万映霞眼含泪光,濡濡欲滴,站在楼梯口处。
原来她听到了茶壶、茶碗的撞击之声,转回身来。
万晓光缓步走到文天生身边,挥手对站在楼梯口的万映霞道:“快去收拾衣物!”十几年来万映霞一直未见父亲发过这样大的脾气,瞧了被打的师兄一眼,转过身子缓步向楼上走去。
万晓光轻轻叹息一声,望着文天生说道:“白阳道长志在找我,我如不在谷中,事情就不能算完,你认为留在谷中就可以代替我了,孩子!你用心虽然可贵,但江湖险诈,却不是你能想得到!”
文天生慢慢的抬起头来,挺身站起,满脸坚毅之色说道:“师娘早逝,师妹一直追随在师父身侧长大,武当派人多势众,如若真的大举寻仇,绝非咱们万月峡能够抵拒得住,师父留此,和弟子留此,实无什么不同之处……”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师妹毫无江湖阅历,弟子年幼无知,对江湖上的事情,也是毫无经验,一旦遇上什么凶险,弟子实难相护师妹安全,不知师父以为弟子之言,是否有些道理?”
万晓光被他说的怔了一怔,沉吟半晌,道:“话是不错,不过你看的只是过于短见,别说我还未必真的会伤在武当派道人手中,纵然伤亡在武当派群攻剑阵之下,他们也将付出代价……”他黯然叹息一声,又道:“孩子,我已活了六十多岁,早已把生死之事看穿,你师妹和你,都还是十几二十岁的人,来日方长,你们青梅竹马,从小在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情愫早植,这些事早就看到了我的眼中,我送你们离开万月峡,你们可一直奔她外公之处,那里山明水秀,风景绝佳,霞儿的外公和几位舅父,都是饱学之士,和他们相处一起,对你们都有甚大益处,唉!如果你们能够常留那青山绿水之中,作一对深山隐士,闲暇之时,游玩于山水之间,养情逸性,真真正正的度一生快乐时光,我纵然死在万月峡中,也将含笑九泉了,快去收拾衣物,立刻随我山谷。”
这一番话,无疑已把万映霞终身之事,托付于他,只听得文天生满脸紧胀之色,呆在当地,半晌才拜地上说道:“弟子!弟子……”他心中实在早已对师妹倾心,但又觉保护师妹安全事大,非自己力能胜任,心中情绪矛盾,使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弟子半天,仍然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万晓光道:“你们能否逃出武当派道人之手,还难预料,此事一半天成,一半人谋,还不快去收拾携带之物,再要延误时间,想走也走不了啦!”
文天生见师父心意坚决,知道再说无用,当下站起身子,转身回房,收拾好应用之物,带上兵刃、暗器,重回到大厅之时,万映霞已经在厅中等候。
两人携带的行囊,都很简单,除了几件随身的衣服之外,就是兵刃、暗器。
万映霞当先奔出大厅,但见万晓光背负双手,身背着一个蓝色包裹,站立大厅外台阶之上,脸上微现忧愤之色。
他回头望了女儿一眼,缓步向前走去。
万映震一看爹爹神情,已知他不愿多延时刻,紧随爹爹身后而行。
万晓光脚步逐渐的加快了速度,行约百丈,已是步履如飞,万映霞、文天生不得不施展轻身功夫疾追,不大工夫,已然翻越过两座山峰。
万映霞忽然想到,此次离开万月峡,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该到母亲坟上拜拜再走,当下高声叫道:“爹爹请慢走一步,女儿要到妈妈坟上奠拜一番再走。”
万晓光停了脚步,回头道:“此刻寸阴如金,不拜也罢!”
万映霞幽幽说道:“女儿这次一走,不知要哪年哪月才能重返万月峡中,奠拜母亲之墓……”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万晓光仰望着无际蓝天,沉声说道:“可以,但不许久留。”
万映霞道:“女儿拜过就走!”
万晓光不再多说,转身向丈许宽窄的峡谷之中走去。
原来万晓光心痛娇妻之死,不忍把她尸体埋去,异想天开,开出一个巨大的石棺,把爱妻尸体放在石棺之中,然后灌满清水,让水结成坚冰,棺盖是用一块白色透明水晶石做成,把这具石棺存放在十分阴寒之处,不使棺内结冰溶化,只需到那石棺之前,即可瞻仰爱妻遗容。
这条峡谷十分阴寒,山峰倒掩,非到午夜时分,难见峡月,但谷底两侧都是坚硬的石壁,看去虽是阴森,却是十分干燥。
深入约五丈之后,地势连向上升,万晓光领先带路,向上奔行。
这道峡谷,除了万映霞随父亲来过两次之外,平日甚难得父亲允准来此,文天生在万月峡中居住了十几年,却一直没有来过,他幼年之时,曾受过万夫人抚育之恩,对那多病娇弱的美丽师娘,怀念甚深,但却一直无法找到师娘的坟墓奠拜一下,他也曾暗中问过师妹,探询师娘遗体下葬之处,万映霞虽是对他无话不说,但独独对此事,不肯告诉于他,文天生问了几次之后,得不到答复,也不再问。
但见地势愈来愈高,直向一处崖壁所在走去。
万晓光似是十分小心,不时回头张望。
走完那崖壁倾斜的陡坡,到了一处突岩下面,抬头看去,立壁如削,已无去路。
万晓光又四下望了一阵,才回身在突岩下的光滑石壁上,用力一推,但闻一阵轻微轧轧之声,石壁突然裂开了一座石门。
一阵凉风吹出,使人顿生寒意。
这是一座两丈深浅的石洞,四面石壁,光滑如镜,靠后壁处,横放着一具石棺,万映霞目睹石棺,早已忍不住悲伤之情,娇喊一声:“妈妈。”扑在地上,大哭起来。
万晓光举起手来,轻轻挥弹一下脸上的泪痕,缓步走近石棺,低头疑视,默然无语,一颗颗泪珠,滴在石地上,发出轻微的音响。
文天生缓步随在师父身后,探头望去,但见那石棺之中,一片晶莹冰层里,仰卧着一个美丽的中年妇人,她嘴角间,仍然流现着微微的笑意,神志十分安详。
翠绿罗衣,在莹莹透明的坚冰层中,仍然光彩耀目,儿时的回忆一幕幕展现脑际,他想到这美妇人对他诸般的爱护,殷殷亲情,视若己出……他想到她辗转病榻的痛苦呻吟,声声如诉,但当她清醒时,她仍然拉着他问长问短……
只觉胸中热血沸腾,泪水夺眶而出,终于难再抑制住满腔悲苦,大叫一声,扑到那石棺之下,放声大哭。
万晓光黯然长叹一声,强忍着满腔痛苦,说道:“时间已然不早,咱们要上路啦!”
文天生长长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子,拭去脸上泪痕说道:“师父,弟子……”
万晓光摇摇头不让他再说下去,接道:“我决定之事,永不更改,快些拿着东西走吧!”
万映霞经过一阵痛哭之后,心情似是平静不少,拿起放在地上的衣物,站起娇躯,当先退出石洞。
万晓光关好石洞密门,正待急步下山,忽见四个佩剑道人,并肩站在十丈外峡谷之中。
四个道人都在三旬以上,一色的青布道袍,满颊黑髯。
万晓光一旦临敌,激动情绪反而平静下来,大步直向山下闯去。
文天生、万映霞紧随身后,疾扑而下,骤见敌踪,三人都为之精神大振,下山的奔行之势,快速了不少。
顷刻之间,已然到四个道人身前一丈左右之处。
万晓光停下脚来,抬头打量了四个道人一眼,冷然问道:“四位可是来自武当山吗?”
左边一个佩剑道人答道:“不错,阁下想必是万大侠了?”
万晓光道:“不敢,在下万晓光,几位深入我万月峡来,不知有何见教?”
那左边的道人,似是几人之中的首领,合掌笑道:“贫道等是奉白阳师叔的遣派,不让万月峡的人随便他往,至于敝派白阳师叔和万月峡有些什么约会,晚辈等则不敢多问了。”
这几句话答的十分得体,婉转之中,和缓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万晓光仰脸大笑了一阵,道:“这万月峡乃是万某人费尽了千辛万苦开辟的地方,万某人要出就出,要入就入,几位既然想阻拦我们,不知凭仗些什么?”
那左边道人微微一笑,道:“大侠誉满扛湖,贫道已久慕大名,怎会轻生狂想,但白阳师叔之命,贫道又不敢违抗,只好请万大侠原谅一二,好在我等只是奉命,监视一方,待白阳师叔和万大侠见面之后,我等立即撤守……”
他微微一顿之后,继道:“不敢相瞒万大侠,这万月峡四面八方,都早已有人守望,而且彼此之间,早已约定互通声息之法。”话至此处,倏而住口不言。
万晓光微微一皱眉头,心中暗自忖道:“听他之言,武当派早已在这万月峡四周满布暗桩,这两个孩子,毫无经验阅历,不知隐秘行踪,纵然闯过拦截,也难摆脱人家追踪铁骑……”心念及此,忽想到了胡柏龄来,如若把这两个孩子交他带走,护送出去,纵有武当派层层拦劫,也是不惧。
正在为难之际,耳边又响起了那道人的声音,说道:“万大侠名重一时,又和敝派掌门相识,纵和白阳师叔有些误会的地方,也不难解释清楚,贫道等却不敢无故相犯。”左手—
挥,四个道人一齐向后退去。
万晓光听他说的甚是有理,暗道:“这话确也不错,白阳道长这等劳师动众,决难瞒得紫阳道长,只要紫阳道长亲身赶来,此事就不难圆满解决,如其让这两个毫无江湖经验的孩子,冒险远去,倒不如留在峡中静待变化。”
抬头看去,只见四个佩剑的道长,早已退过山弯不见。
万映霞聪明绝伦,看父亲犹豫神色,知他心中正在为自己之事愁苦,她不愿避仇远走,离开年迈的老父,当下说道:“师兄和我都是毫无江湖经验之人,与其避仇远走,倒不如和您守在一起好些……”
万晓光轻轻的哼了一声,缓步向前走去。
出得峡谷,只见八个佩剑道人,远远站在一处山壁之前,刚好把出峡之路挡住。
原来武当派中之人,早已把这万月峡进出之路,摸的清清楚楚。
忽听两声长啸,接连响起,对面山峰之下,流星泻飞般奔下两人。
来人身法奇快,片刻工夫,已到八个佩剑道人身前。
只见那八个佩剑道人,疾忙旁侧一闪,让开了一条路,那两人也同时放慢脚步,昂头挺脸而过,神态之间,甚是倨傲。
万晓光微微一皱眉头,暗道:“这两人是哪里来的……”
但见来人重又加快脚步,疾行如飞,眨眼之间,已到了万晓光等身前。
当先一人黑纱蒙面,一身劲装,腰中微微隆起,也不知佩带的什么兵刃。
随后一人,一身落魄的文士装扮,腰挂铜锣,肩插铁板。
奔到万晓光身前三四尺处,陡然停了下来,那面蒙黑纱之人抱拳说道:“在下等奉盟主之命而来,万大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万晓光明知故问地说道:“在下和两位素不相识,不知是哪位盟主派遣而来?”
那当先之人因有黑纱蒙面,无法看出他脸色神情,那较后文士装扮之人脸色微微一变,似要发作,但终于忍了下去,仰天打个哈哈道:“万大侠虽和我们素不相识,但总该知道当今天下绿林盟主胡柏龄了……”
万晓光冷冷接道:“胡柏龄虽和我万某人有着金兰之义,但我万某之事,从来不喜别人插手,敬请两位上复盟主,就说我万晓光心领盛情就是。”
那蒙面之人突然插嘴说道:“武当派在这万月峡外,早已设下天罗地网,万大侠武功再高,也难以寡抵众,我们奉命而来,只是听候差遣,一切悉遵吩咐,决不擅自出手,万大侠尚请三思!”
万晓光将手一挥,道:“盛情只好心领,两位还是早些请回。”说着话,缓缓转过身,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叫道:“生儿,霞儿,咱们走啦!”
那面垂黑纱之人冷笑一声,骂道:“好大的架子……”
中年文士低声接道:“他不愿咱们插手相助,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咱们回去请命盟主,看他怎么处理。”
那面蒙黑纱之人重重的哼了一声,说道:“这老儿如此狂傲,如非他和盟主有过结盟之义,就这付神情,也得出手教训他一顿!”
那文士装扮之人微微一笑,道:“钟兄也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咱们既是受命而来,只要能够复命就行,此人外形虽是狂傲,但他心中何尝不知万月峡这点实力,决非武当派中之敌,他所以这般恶言相加咱们,只不过怕失去他侠客身份而已。”
蒙面人不再接言,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向前奔去。
且说万晓光带着弟子,爱女,缓步直向谷中走去,他心中一直在想着是否该让弟子、爱女离开万月峡,心有所思,不知不觉间,重又走回到庄院前面。
万映霞几度启动樱唇,想和父亲说话,但见他一直皱着眉头,几度又忍了下去。
直待到了庄院前面,万晓光才似有了决定,突然长叹一声,道:“好吧!你们避仇远走,既然未必能逃得武当派追踪铁蹄,倒不如留在万月峡中。”
文天生听得万晓光允准他和师妹留在峡中,才算放下心中一块石头。
万晓光心中似是甚为沉重,回头对两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我要到外面去查看一下。”
也不待两人回答,放下肩上包裹,竟自走去。
原来他突然变了决定,想单人匹马去找白阳道长,寻一处幽静的山坳,单打独斗,硬拼一场。
万映霞望着父亲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大叫一声:“爹爹!”追了上去。
万晓光突然加快了脚步,但见人影一闪已窜入翠竹林中不见。
万映霞追过翠竹围墙之时,早已不见了父亲的踪影。
不知何故,她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凄凉,不由连声大叫:“爹爹!爹爹!”
但闻满山回音,尽都是呼唤爹爹之声。
她愈叫愈觉凄凉,叫了十几声后,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忽听一声沉重凄凉的叹息,起自身后,道:“霞师妹,别哭啦!
眼下大事正多,你如哭坏了身体,那就更不值得了。”
转脸望去,只见文天生剑眉愁锁,静静的站在一侧,他虽然在劝师妹不要哭,但自己却是热泪滚滚,直落下来。
万映霞挥袖拭去泪痕,道:“走!咱们找爹爹去!”
文天生道:“师父不要我们随同前去,纵然找到了,也将招惹他老人家生气,还是先回去吧!”
万映霞娇声叱道:“那你一个人回去好啦!我要找爹爹去!”
转身向左面山弯中奔去。
文天生只得随她身后奔行,转过几个山弯,到一处峡谷出口。
但见四个身佩宝剑的道人,一排拦在谷口。
万映霞略一停顿脚步,疾冲过去。
四个佩剑道人忽然分散开来,中间两人向后疾退五步,拔出宝剑,当先两人却齐齐合掌当胸,垂首说道:“女英雄请留玉趾。”
万映霞哼了一声,收住脚步,问道:“我爹爹到哪里去了?”
左首道人被她问的微微一怔说:“贫道等奉命守此谷口,已有一日时间之久,并未见到令尊。”
万映霞心中满是怨愤之火,怒声说道:“我瞧着我爹爹到这里来啦!你们为什么没有见到,哼,牛鼻子老道士,就是不肯说实话。”
四个佩剑道人被她骂的个个脸色大变,互相瞧了一眼,右首道人答道:“姑娘不可出口伤人,贫道等素来不说谎言,确实未曾见到令尊。”
万映霞道:“这万月峡是我们居住之处,你们未得我们允准,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左首道人答道:“这个贫道很难解说,师长之命,我等不敢不遵。”
万映霞身子一侧,直向谷口冲去,口中娇声叱道:“闪开!让我们过去。”
当先两个道人同时向中间移动身形,推出一掌。
万映霞只觉对方推击过来的掌力,十分强猛,被逼后退了一步,道:“好啊!你们还敢出手打人!”
右首道人合掌答道:“我等奉命守此谷口,任何人也不许擅自通过,只要姑娘不从此谷经过,贫道决不敢出手相拦。”
万映霞怒气愈大,大声喝道:“这万月峡是我住家之地,我高兴往哪里走,你们还能管得了吗?我非要从此谷经过—次试试!”翻腕拔出宝剑,硬向谷中闯去。
当先两个道人,一见万映霞拔剑攻来,突然向后退去,五步外两个手横宝剑的道人,却猛向前冲来,一退一进,迅快如电,彼此之势刚刚错过,两个仗剑道人手中宝剑已自探臂击出,双剑交错,阻住去路。
万映霞长剑急出,一招“野火烧天”,玉腕翻挥,手中剑由底向上一抬,竞把两个道人手中宝剑一齐挑开,娇躯侧进,剑锋左右扫击,分向两个道人攻去。两个道人似是未曾料到她竟然施展这等险招,出手两剑,又狠又辣,被她迫的各自后退了一步。
万映霞一击得手,抢了先机,借势猛攻,玉腕挥动,连攻八剑。
两个仗剑道人还真被她这一轮猛攻急袭,迫得连向后退了三步。
阵势一稳,展开反击,但闻两声大喝,双剑分由左右两个方向袭来。
万映霞初次和人真正动手,心中又急于寻找父亲,战志激昴,锐不可当,出手剑势,常走险招,一见对方双剑合击过来,突然一提丹田真气,娇躯凌空而起,右手宝剑疾向左面一个道人头上点去。
忽听左面道人长啸一声,喝道:“姑娘未免欺人太甚,当真就这等藐视我们吗?”振臂跃起,悬空出剑,一招“穿云射月”,连人带剑疾向万映霞猛冲过去。
原来万映霞铤险出剑,几招猛攻,激起两个道人的怒火。
万映霞一见二人出剑凶猛,娇躯侧让,一声娇叱,道:“你们身为清修之人,竟然找上我们这里来欺人,要是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你们还要耻笑我万月峡中无人呢。”
右面那道人哈哈一声狂笑,道:“丫头,你要是乖巧一点,还可以饶你一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口齿却如此之凶,这是你自讨苦吃,可怨不得道爷心狠了……”一语甫毕,与左面那道人施了一个眼色,但见二人同时跃起,两柄长剑,宛如两条出云神龙,直向万映霞攻到。
万映霞满脸愤怒,银牙轻咬,正待举剑封架,突然眼前人影一闪,同时暴出一圈剑幕,已将道人两道攻来的剑势架开。那两个道人但觉来人剑气如虹,赶忙抽回剑势,举目一看,来人正是万晓光的爱徒文天生。
文天生跃落场中,横剑当胸,侧脸向万映霞微微笑道:“师妹乃是千金之体,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这牛鼻子让小兄来对付就是了。”
左面那瘦长道人一见眼前这少年,英气勃发,静如山岳,一时倒也不敢贸然出手,打量了文天生一眼,问道:“你是何人?何必硬要搅这次浑水,与我等作对?”
文天生朗朗一笑,高声说道:“你们是来者不善,我可不买你这假人情。”
万映霞道:“你退开去,谁要你来帮我了?”当着四个道人之面,文天生受她这样一顿申斥,不觉弄得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话。
万映霞似是自觉说的重了一点,歉然一笑道:“文哥哥,你在旁边替我掠阵,等我打不过时,再上来接替我。”
他们虽然从小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像这般亲热的称呼,还是第一次,万映霞叫过之后,不自觉粉颊上泛起两朵红晕,振剑猛向左面一个道人刺去。
文天生口中“啊”了两声,向后退了几步。
万映霞宝剑刺向左面道人,左手也同时一掌向右边一个道人劈去。
她似乎存心要对方两人一起出手,左一剑,右一剑的同时分袭两人。
两个道人都被她逼的心头火起,双剑齐振,展开反击,武当派被尊为江湖第一大剑派,门下弟子在剑术上大都有极深的造诣,两支剑施展开来,攻势凌厉绝伦,刹那间两道剑光结成了一片剑幕,但见寒光飞绕,顷刻间已把万映霞困入了剑光之中。
万映霞和人动手几招,攻的十分锐利,但待对方剑法展开反击过来,才知道逢上劲敌,当下暗咬银牙,拼出全力,一支剑尽展所学,力斗两个道人。
她自小在万晓光细心调教之下,可以说一出娘胎,就开始练习武功,不但剑术上造诣甚深,内功上也有了十几年火候,耐战之力甚强,在两个道人凌厉剑势夹击之下,仍然能抽暇反击。
文天生看师妹被两个道人的剑光所困,心中十分担心,暗中提聚真气,凝神观战,只要一发现万映霞难再独支,立时跃入场中抢救。
两个武当弟子的全力合攻,场中局势立时大变,万映霞不再像初次被困剑影之中那般从容,只觉对方剑势,有如长江大河一般,绵绵不绝而上,单是招架,已觉十分吃力,根本就无法抽暇还击,免强支撑过十合,已是险象环生。
文天生越看越觉不对,右手一松腰中扣把,抖出龙头软鞭,左手一翻,抽出背上长剑,大喝一声,直冲过去。
他本和师父万晓光施用一样兵刃金丝龙头鞭,因为万映霞不喜用鞭,改用宝剑,好在万晓光精通各种各类兵刃的武功,随把鞭法易化作剑招,传授万映霞。
文天生看师妹习剑,不禁见猎心喜,也拿了一支来跟着学习,他乃好学有恒之人,每日除了练习鞭法之外,又练习剑法,两种兵刃,居然都被他学的十分纯熟。
剑法学好之后,又开始自行摸索着混合应用,常常在夜深更静之时,起床自行练习,居然被悟出鞭剑合作的对敌之法。
但他为人拘谨,因师父没有正式传授他的剑法,平日不肯带剑,今日要和师妹避仇远走,故而把宝剑也带上同行。
他这里刚向场中跃去,准备解教师妹之危,那守候在一侧的另外两个道人,也一齐飞身扑来,双剑齐出“力屏天南”,挡往了去路。
文天生猛一沉丹田真气,身子疾落实地,右手金丝龙头鞭一抖,疾向左面点去,身随鞭进,左手长剑忽化一招“神龙出云”刺向右面一个道人。
他手中两般兵刃,同在一刹那间击出,抢了先机。
左面道人身子一侧,避开龙头鞭点击之势,右面道人却一挥手中长剑,硬把一剑封开。
但闻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双剑齐触,文天生立时收剑暴退出六七尺远近,略一停息,重又挥剑舞鞭而上。
两个道人目睹万映霞和另外两个道人动手情形,对文天生已不敢存轻视之心,一动上手,立时施展开八仙剑法,分由两个方面抢攻,寒锋疾转,剑风似轮。
万映霞生性灵巧,打到五十合后,已觉出不对,再这般打下去,只是自讨苦吃,趁现在尚有余力,早些冲出围困,施展暗器求胜。
心念一转,暗中运集真力,忽然挥剑反击,唰唰喇一连三剑,果然把两个道人联手的绵密剑光冲开,脱出围困。
两个道人也不追赶,忽的分向两边一跃,横剑而立。
万映霞冲破剑光向后跃退的刹那间,已探手从怀中摸出一支燕尾银梭,但见两人横剑不追,倒不好立时打出,微微一怔后,说道:“你们两人合力出手,我也要施放暗器了。”
两个道人齐声说道:“姑娘但请出手。”
万映霞微一沉思,暗道:“父亲和武当派中结仇,全是白阳道长惹出的麻炳,只要把白阳道长打败,或是把他打伤,就好办了,我何不先找白阳道长打上一场,如胜得了他,也可替爹爹出一口气。”
万映霞道:“咱们现在要赌点什么才行。”
右面一个道人道:“不知有如何一个赌法,还请姑娘说明!”
万映霞道:“我在三种手法之内,如果伤不了你们,立时退出此谷,如果伤了你们,那就请两位带我去见你们的白阳师叔。”
两个道人被她拿言语一激,未作考虑的就答应下来。
万映霞道:“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了。”探手入怀中,摸出一把燕尾银梭,说道:
“这一招叫‘满天花雨’手法。”玉腕一挥,七支银梭一起飞去。
两个道人的目光,一起投注那破空而来的燕尾银梭之上,凝神横剑,蓄势戒备。
因那七支破空飞去的银梭,并不指向两人,而直向高空飞去,两个道人虽然觉着奇怪,但却丝毫不敢大意。
但见那银梭飞到二人头顶之后,突然一起向下落来,四支袭向右面道人,三支向左面道人袭去。
这等手法,极是少见,两个道人心中先为之大生震惊,举剑盘顶疾旋,划起一片剑光。
但闻一阵金铁交鸣,紧接着响起两声闷哼!剑光忽的敛去,两个道人步履踉跄的向后退了几步。
万映霞初试这等手法,能否伤得两人,心中亦无把握,定神看去,只见两个道人左肩头上,各中了一枚银梭,不禁微微一怔,暗暗忖道:这两个人同时被打中左肩,倒是十分奇怪之事。
原来两人功力相若,运气施剑,剑势到左肩上时,劲力减弱,速度亦为之缓慢了很多,那盘空疾落而下的银梭,借势而下,是以两人同时被打中了左肩。
武当派乃领袖武林的一大剑派,门规极是森严,两个道人对承诺之言,极是认真,中了银梭之后,果然不再挥剑反击,同时把手中兵刃,投到地上。
万映霞本想出言讥讽两个道人几句,但见人家正大磊落的风度,哪里还能说得出口,缓步走了过去,伏身捡起地上的燕尾银梭,收入镖袋之中,说道:“两位既然输了,就请带我去见白阳道长吧!”
两个道人相互瞧了一眼,一语不发,转身向前走去。
万映霞见两个道人左肩之上的银梭,也不拔下,心中暗暗忖道:“我那银梭之上,都制有倒须,两个道人不知,用力一拔,定然要带出一片肉来。”心中忽生慈悲,高声说道:
“我那银梭尖端,制有倒须,如不知起梭之法,定然十分痛苦,两位请等上一等,待我替两位起下银梭,再去找你们白阳师叔。”
两个道人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左面一人冷冷说道:“别说区区一枚银梭,就是断去一条臂膀,又有何妨?姑娘盛情,我们歉难接受。”
万映霞暗暗骂道:“哼!不知好歹的老道,不吃一点苦头,也不知我燕尾银梭的利害。”
回头望去,只见文天生和另外两个道人打的难分难解,不禁心中一动,暗道:眼下几个道人,个个武技高强,单凭真实本领,决难打得过人,我如去找白阳道长,留得师兄一人在此,如果抵不住两人联攻之势,连个救应之人也没有了。
一时去留难决,不由呆呆的立在那里出神。
那两个道人似是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意,施展出八仙剑,这八仙剑若是单打独斗,尚显不出什么奇奥妙处,如是有人联手呼应,那就多一个人有多一个人的威力,要是八人联剑出手,按八卦方位,分布剑阵,那威力便如风雨齐发,雷电共鸣一般,这原是武当绝艺,极少使用。
今天这两个道人施展出八仙剑,幸好只是两人配合,尚未把八仙剑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文天生一人拼斗二人,一时还不至落败。
武当道士两柄长剑,势如游龙,互相策应,交织成一面极大的剑幕,把文天生围在当中。
文天生初生之犊,又抱着敌忾之心,右手金丝龙头鞭,左手长剑,左封右挡,前冲后击,这一鞭一剑被他用的得心应手,熟练已极,竟宛如两人联合出手一般。
转眼间过了三十余招,武当道士一看斗了半天,连一个尚未出道江湖的后生都不能取胜,纵然师门不见责,一旦传扬开去,那实是有伤武当的盛名。
两个道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左手也暗中打了个暗号,那左边年长的道人,猛的抽回长剑,倏的向后退了两步。
文天生右鞭正迎拒另一道人的剑势,及见左边道人忽然后跃,心中还怕他要乘隙施放暗器,哪里能容他得逞,一个滑旋,身子也左闪二尺,长剑疾吐,直逼那年长的道人。
年长道人既被选派来此,自非弱手,同时他已是成竹在胸,早有打算,一见文天生剑到,却不举剑封架,微一冷笑,双肩略一点晃,人已拔空而起。
文天生一见那年长道人凌空而起,不由得就提高警觉,本能的左腿斜跨一步,一个旋身,身子一挫,同时右腕微抬,金丝龙头鞭,舞起了一圈鞭影,以拒上面的击袭。
就在文天生挫腰矮身,收鞭挥鞭之时,那中年道人已暴喝一声,长剑一招“拨草寻蛇”,直向文天生下盘刺到。
文天生边侧受敌,这时自己身矮腿屈,要想跃避,已是无法施为,同时,那年长道人凌厉的剑势又在半空压下,这一来上下受敌,要想化解,乃是大为不易,而且对敌经验又少,一时间,竟不免慌乱起来。
眼看下面长剑就要刺中文天生大腿之际,陡然银光一闪,其速无比,接着一声脆响,同时间响起一声娇叱,道:“真不要脸,两个打人家一个,还用这等歹毒的打法,真不知武当派怎么好意思在武林立足现世的。”
发话之人,正是万映霞。
原来万映霞在一旁难以决定行止,但是一双秀目依然凝神注视着场中的变化,她一看师兄竟然鞭剑同时出手,而且使运的奇招迭出,一时童心大发,觉得师兄这等打法,很是好玩,所以就全神的在一旁观战。
等到那两个道人倏然分开,上下分袭文天生之时,她已料到师兄处境危险,自己要想出手相助,已实是来不及,同时那两个道人一上一下,配合得势如迅雷,任谁也无法跃前解救,她情急之下,只得一抖手,发出一枚燕尾银梭,砸开那直逼文天生下盘的剑势。
那中年道人长剑吃那银梭斜地里一击,但觉虎口一震,剑势被逼的偏开去七八寸远,心头一凛,转脸一看,冷哼一声道:“小姑娘,你好厚的腕力。”说着便缓缓向万映霞立身之处走来。
在万映霞银梭震开那道人长剑之时,那年长道人也已脚落实地,横剑当胸,护戒着文天生以防突袭,一面口中说道:“小姑娘,你辱及我武当清誉,如不是看你年幼无知,定然……”
那道人一言未完,万映霞圆睁秀目,呸了一声,道:“你少自鸣清高,你们这班牛鼻子,率众侵犯我万月峡,谁知你们所存何心?
依我看,哼,你们是自标清高,其实以你们这等作为,连黑道上那些干下五门勾当的都不如……”
这万月峡原本是一片乐土,如今却因他们的寻仇,弄得愁云惨雾,甚至骨肉分离,万映霞自是气恼万分,越骂越气,骂到后来,气得一句话也骂不出来,一抡手中长剑,愤愤地骂道:“你们这班鬼牛鼻子,不要如此欺人,姑娘今天非拿点颜色给你们看看不可。”一翻身,就往前扑。
那中年道士心中正恨万映霞发梭解围,见万映霞扑来,立时挥剑相迎。
二人心中各怀怒恨,更不打话,剑光飞闪,便斗在一起。
文天生一见师妹已出手,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右手金丝龙头鞭往腰间一圈,剑交右手,对那道人微微一笑,道:“武当以剑驰名天下,领袖武林,今天我要在剑上领教几招武当绝学。”脚下微移,左手一引,剑如长虹,便向那年长道人刺去。
二人这一交手,各出绝学,但见剑影似幕,剑势绵绵,斗在一起。
那边万映霞满腔怨怒,再加上方才力斗另外两个武当道人,是以在交手二十招过后,便感到有点心气浮动,后力不继,心中不免一动。暗道:“我何苦与他这等长拼下去,何不用燕尾银梭取他。”
心念微动,手中不觉间就慢了下来,等她取出银梭,那道人已暴喝一声,长剑挟着万钧之势袭来。
万映霞手下一慢,先机顿失,要想扳回劣势,已是不易,只得硬着头皮,一抖手,打出两枚燕尾银梭,但凌厉的剑势,也已袭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响起一声:“霞儿不要慌乱……”随着话音,一股强猛绝沦的内劲,啸空而至,但听一声闷哼,那道人被震得踉跄跌出一丈多远。
定神看去,只见七八尺左右之处,站着面色铁青的万晓光。
万映霞一见父亲,立时大叫一声:“爹爹!”扑了过去。
万晓光目光流动,瞧了女儿一眼,轻伸右手,把万映霞扑来的娇躯拨在一边,仍然一语不发。
这时,全场的搏斗,都停了下来。那个被万晓光劈空掌震伤的道人,似是受伤不轻,嘴角间鲜血流出,但却圆睁着双目,静静地躺在地上,不出一句呻吟之声。
万映霞发觉了父亲脸色有异,心中甚是惶恐,只觉千言万语,齐涌喉间,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文天生倒提金丝龙头鞭,缓步退到师父身侧,双方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万晓光眉宇几度泛上杀机,缓缓的举起手来,但又几度放了下来。
忽听那被万晓光掌力震伤的道人,大叫一声,喷出—大口紫血,双腿一伸,闭目而逝。
万映霞生平未遇过此等之事,吓得“啊哟”一声惊叫。
仔细看去,只见那一滩紫血之中,不少团团的血块,敢情这道人已被万晓光强劲的劈空掌力,震得内腑碎裂。
三个武当道人的眼中,缓缓的流出泪水,但却无一人去扶那躺在地上的尸体。
万晓光脸色逐惭恢复了正常,低声对文天生和万映霞道:“咱们走啦!”当先转过身子,缓步而去。
万映霞、文天生紧随在师父身后,走约五六丈远,突见一道横过峡谷之中,奔出十几个道人,个个手捧长剑,一字排开。
万晓光冷哼一声,停下脚步,但见一股黑气,泛现脸上,片刻间,满脸尽成了铁青之色,双目圆睁,眉宇间杀机重重。
万映霞从未见过父亲这等脸色,芳心中大为震骇,低唤了一声:“爹爹,你是怎么……”
文天生轻轻的扯了下万映霞的衣角,说道:“师父已默运神功,准备克敌,你别分散了他老人家的心神。”
只见那一十二个捧剑道人一齐停下脚步,个个脸上一片肃穆。
万晓光只道几人要布置什么剑阵,右手一抬,平胸推出一掌。
一股强厉绝伦的暗劲,直撞过去,左首一个三十多岁的道人首当其冲,闷哼了一声,身躯飞了起来。摔出去七八尺远,跌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口紫血,抱剑而逝。
余下的十一个道人,脸色同时为之大变,但也只回目瞧了那伤亡在地上的道人一眼,仍然静站在原地未动。
万晓光右手连挥,强劲的劈空掌力,连续击出,但闻闷哼之声,不绝如缕,眨眼之间,被他连伤五人,每人都掉出七八尺外,口喷紫血而死。
奇怪的是活着的道人,仍然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捧剑而立,毫无出手之意。
万晓光突然心头一凛,暗道:“一个人生死之事,是何等重大,但这十几个道人何以竟会把生死看得这等轻贱,纵有视死如归的豪气,也不致这样的束手待毙。”
他缓缓放下举起的掌势,心中疑虑重重,不知这些道人们,用心何在。
只见余下的七个道人,仍然原姿不变的捧剑而立。
这等藐视生死的豪气,不但是文天生、万映霞看的心寒胆颤,就是久走江湖的万晓光,也看的暗生敬仰之心,当下闭目而立,散去凝集的功力,正待开口相询,忽见那山谷之中,又缓缓走出来四个眉目清秀的年轻道童。
四人一般打扮,发挽道誓,身着青色道袍,背上斜插宝剑,手中拿着拂尘,年纪都在十八九岁左右。
万晓光只觉这四个道童,面目形貌甚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四个道童一见那五具尸体,嫩脸上立时泛现出一股杀机。
当先那道童,望了万晓光一眼,冷冷地问道:“我这五位师兄,可都是万大侠杀的吗?”
万晓光听得那道童声音,忽然想到这四个道童正是武当派掌门人紫阳道长的随侍护法,不禁大吃一惊,暗道:“难道紫阳道长也来了不成。”一面缓缓点头,答道:“不错,他们五人都是伤在我的手中。”
那当先道童冷笑一声,道:“万大侠好辣的手段,无怪被人尊为神鞭飞梭……”
万晓光接道:“他们虽是伤在我的手中,但我并无存有伤害他们之心,事出误会,一时间收手不及。”
那道童又冷笑一声,道:“连伤五人,个个被震碎内腑,还说是事出误会,如果万大侠有了杀人之心,只怕我这十二位师兄,尽要送命在万大侠的手下了?”
五尸横陈,铁证如山,万晓光纵有苏秦的辩才,也无法解说的清楚。
正自沉吟的当儿,忽听一声朗朗大笑,道:“万大侠别来无恙,还识得贫道紫阳吗?”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五绺长髯垂胸,身着藏青道袍,身躯修伟的道人,出现在谷口之处。
此人一派仙风道骨,望去飘飘出尘。
万晓光抱拳说道:“不知道长鹤驾光临,万某未能远迎。”
紫阳道长目光一掠横卧在地上的五具尸体说道:“贫道因事他往,师弟白阳擅传令谕,派遣门下弟子,相犯万月峡,贫道返山之后,惊悉此讯,连夜赶到此地……”他轻轻叹息一声,望望横陈在地上的五具尸体,倏而住口不言。
这位誉满武林的大宗师,虽然目睹五个弟子的惨死之情,仍然能保持着镇静神态。
万晓光忽然向前欺进两步,抱拳说道:“道长到晚一步,万某已铸成大错,连伤了贵派中六名弟子。”
紫阳道长单掌当胸,还了一礼,笑道:“不知万大侠施用的什么武功,竟能在片刻之间,连伤了本派中五个弟子。”
万晓光沉吟一阵,道:“万某施展的武功难登大雅之堂,对连伤责派门下六个弟子之事,愿凭道长裁决。”
紫阳道长微微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忽听身后传过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万大侠连伤了我们武当派六个弟子,偿还三条人命,不算苛求吧!”
万映霞抬头望去,只见两个身佩宝剑的中年道人,联肩而立,站在紫阳道长身后四五尺处。
万晓光拱手笑道:“青阳道兄说的不错,万某人既然杀了人,自是应该偿命,不过,诸位无缘无故的侵入我万月峡中,只怕也非武林公道。”
刚才说话的道人,转脸对身旁的道人说道:“师弟,掌门师兄既已亲自赶来,你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还不快把经过之情告诉掌门,听候裁夺。”
紫阳道长突然回过头去,冷冷地说道:“两位师弟,过来一步,愚兄有话要问你们。”
原来在他身边这两个道人,都是紫阳道长的师弟,和紫阳道长并称武当四阳的青阳、白阳,还有一位金阳道长,因修习上乘内功,闭关十年,限届未满,没有同来。
青阳、白阳急急奔到师兄身前,躬身说道:“师兄有何教诲。”
紫阳道长冷冷地说道:“哪个擅传令谕,调遣门下弟子来此的?”
白阳道长急道:“小弟擅自做主,私传令谕,愿受门规裁制。”
青阳道长截住了白阳道长未完之言,接道:“师兄神目如电,岂能容得师弟欺蒙……”
他回头望了横陈在地上的五具尸体一眼,接道:“白阳师弟有心要代我受过,其实擅传令谕,调遣弟子来此之事,全是小弟所为。”
紫阳道长冷笑一声,道:“你们可记得派中规忌条律吗?”
青阳道:“小弟记得,愿领责罚。”
紫阳道:“那很好,你们两人虽然轻重有别,但却已犯我本门戒律,虽然辈分尊长,但也得一样受罚……”
他略一停顿,突然声色俱厉地喝道:“给我拿下。”
四个眉目清秀的道童,立时奔了过去,从怀中取出两条金索,把两人捆了起来,推到一边。
万晓光一阵羞红,泛上脸来,疾向后面退了五步。
紫阳道长高声说道:“万大侠但请说出重创本派弟子的武功手法,贫道也有解教办法。”
万晓光叹息一声,道:“道长虽有灵丹妙药,只怕也无法救得几人性命了,他们已被极歹毒的黑煞掌力,震碎了内腑。”
第 六 回 血溅荒山 江湖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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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道长脸色忽然一变,道:“万大侠练有黑煞掌力,倒是大出贫道意外。”
万晓光苦笑一下道:“在下虽练有这等歹毒的功力,但生平之中,很少用过……”他本想开口认错,但是话到口边之时,竟又难以说出来,倏然停住。
紫阳道长面色渐转缓和,但声音仍冷峻地问道:“万大侠这等黑煞掌力,不知是何人传授?”
这等口气问话,本极难使人忍受,但万晓光目睹紫阳道长下令捆绑了两位师弟之举,心中甚感愧疚,对紫阳道长这等咄咄逼人的口气,也不放在心上,长叹一声,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在四十年前,无意之中救得一位身受重伤的黑道高人,曾在一所荒凉的庙宇之中陪他养息伤势,俟他伤势稍好之时,就开始传我这黑煞掌力,当时在下年纪尚幼,不知这功夫歹毒无比,他伤势在一月之后,已然好转,但却故意拖延时间,留在那座破庙之中,过了三月之久,直待我黑煞掌奠了基础,他才飘然而去,临走之际,曾经再三叮咛我,要我日夜苦练,三年可望小成,五年中成,十年大成……”
紫阳道长接口问道:“那个授你武功之人叫什么名字?”
万晓光摇头说道:“他一直未告诉过他的姓名。”
紫阳道长道:“他的形貌,万大侠总该记得吧?”
万晓光点头答道:“那人长相怪异,任何人只要见上一面就不易忘去,虽已相隔了四十年,但我至今想来,仍可清晰的记得他的形貌。”
紫阳道长仍然异常冷漠地说道:“万大侠记得那人形貌,最好不过,快……”言未尽意,但却倏而住口。
万晓光仰脸思索片刻道:“那人五短身材,瘦骨嶙峋,手臂特长,直垂膝下,其他面形如何,恕我已记不得了。”
紫阳道长冷然说道:“他和你相处三月,当真就没有告诉你他的姓名吗?”
万晓光听他口气,愈来愈是不对,不禁一皱眉头,答道:“在下生平之中,从未说过谎言,道长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
紫阳道长一拂长髯,笑道:“万大侠如若真不知道那人姓名,贫道倒可奉告。”
万晓光道:“道长请说,万某人洗耳恭听。”
紫阳道长道:“他就是黑白双魔中的黑魔时佛。”
万晓光怔了—怔,叹道:“在下练成这黑煞掌力之后,生平之中,甚少应用,故而知道此事之人不多,只是听人谈起黑煞掌力之时,才知我练的武功是黑煞掌。”
紫阳道长冷然一笑,道:“万大侠虽然深藏不露,数十年江湖行踪,竟无人知道你怀此绝技,不过,十年之前,开封城发生一桩震骇武林的惨案,十四位武林高手被杀在黄河渡口的事,万大侠总该记得吧!”
万晓光道:“那桩惨案哄传江湖数年之久,在下虽然已封刀归隐,但对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曾听人说过。”
紫阳道长仰首望着天上悠悠白云,道:“万大侠可知那十四位武林高手是何等人物吗?”
万晓光道:“这个,在下倒不清楚。”
紫阳道长略一沉思,道:“十四个人中,有五个是敝派门下,四个是少林寺僧侣,其他昆仑门下两人,和三个中原武林中的名镖头。贫道得到凶讯之后,曾亲自赶到现场勘查,十四人中,有六人是中黑煞掌力而死……”
万晓光冷笑—声,接道:“怎么?道长怀疑是我万某人所为吗?”
紫阳道长不理万晓光的打岔,继续接着说道:“百年以来,练有这等黑煞掌力,而有大成者,遍天下只有黑魔时佛一人,但黑白双魔四十年前被本派上一代掌门人,率领昆仑峨眉等三大剑派高手围剿,虽然被他们冲了出去,但二魔都已身负重伤,此后数十年间,从未再在江湖露面,天下武林同道,都认为两人受伤甚重,决难逃得性命,想不到今日从万大侠口中得到了黑魔时佛未死之讯……”
万晓光道:“如果道长怀疑那开封郊外黄河渡口连杀一十四位武林正大门派高手的凶嫌中,有我万某……”
紫阳道长拂髯长笑,打断了万晓光未完之言,接道:“在贫道未搜得证据之前,不敢妄自猜想,但当今江湖之上,除了黑魔时佛练有这等功力之外,万大侠可算是继承他衣钵之人,只怕黑魔时佛之外,再也没有万大侠这般成就之人了!”
万晓光被他连番激刺,不禁怒火大起,高声说道:“道长这般撩拨兄弟,不知是何用心?”
紫阳道长道:“那件凶杀惨案发生之后,在下亦曾和几位少林寺中高手,带领着两派门下弟子,四出追寻敌踪,查访了三月之久,没有一点消息,贫道虽不敢妄言万大侠参与此事,但万大侠身负绝毒的黑煞掌功,却是千真万确之事。”
万晓光微微一声冷笑,道:“道长心意,万某知道了,敢是道长自开封那桩血案之后,就一直暗中注意练有黑煞掌功力之人,但是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发现,今天一见万某具有此等掌法,便认为当年黄河渡口之事,必是我万某所为,你说是也不是?”
紫阳道长依然不动声色,缓缓说道:“万大侠你会错了贫道之意了,贫道自接掌武当以来,处理事务,从不敢妄凭想象,在未得确实证据之前,也不妄加他人莫须有之罪名。”
万晓光略现不耐之色,道:“既然如此,那么道长不厌其烦的与我提这旧事为何?道长身为武当掌门之人,领袖武林,有话又何不直言,何苦效那忸怩之态。”
紫阳道长笑道:“万大侠快人快语,令人敬佩,贫道现在也别无他图,只想在万大侠的黑煞掌下,讨教两招绝学……”
万晓光未待话完,便道:“别的万某可以考虑,如若道长要试试黑煞掌,恕万某歉难应命。”
紫阳道长道:“这黑煞掌百年以来能有成就的不过一二人而已,尤其近数十年来,江湖间更难得一现,这等罕见的武功,旷世的绝学,既被贫道有幸会到,如不讨教一二,那可是终身憾事,所以贫道才不自量力,想要万大侠赏脸,赐教一二,那真感谢不尽。”
万晓光皱了皱眉头道:“万某虽然学得此种武艺,却极少使用,道长虽然是有兴,但万某却不能胡乱出手。”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今天万某伤了贵派门下弟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下最公道不过之事,只要你道长说的公道,在下无不遵从。”
紫阳道长突然哈哈大笑。
万晓光惊讶的问道:“道长为何发笑?”
紫阳道长叹道:“人言万大侠光明磊落,今天一见之下却不过尔尔,叫贫道好生失望。”
万晓光一捋长髯道:“道长此话指何而言?”
紫阳道长笑道:“贫道再三要求万大侠施展一两招黑煞掌的绝学,以开贫道眼界,也可以证明黄河一案究竟是否万大侠所为,想不到万大侠却畏首畏尾……”
万晓光一声朗啸,道:“非是我万某畏首畏尾,我只觉得伤了贵派门下,心中甚觉歉疚,愿受道长裁制,已不存与道长动手过招之心,料不到道长却一再相逼,如若万某再不依从,那也实在有违雅意,不过……”
紫阳道长接道:“不过什么?”
万晓光道:“万某愿意献丑,但那只是万某个人之事,尚祈道长下令,放任小女及小徒离开此地,否则,恕万某难以答应。”
紫阳道长点头微笑道:“好,你请放心就是。”
万晓光微一调息,猛然喝道:“如此,道长请接我一掌试试。”
紫阳道长对这一种绿林道上素负盛名的绝学,丝毫不敢大意,当下暗中提聚真气,低声对身侧四个相随道童说道:“你们带着两位师叔,退后一点。”四个道童应了一声,挟着白阳、青阳退后九尺。
万晓光凝神而立,暗中提聚真气,只见一股黑气,泛上脸来,片刻之间,满脸成了铁青之色。紫阳道长圆睁双目,怔怔的瞪在万晓光的身上,看他脸上变成铁青之色,心中亦不禁暗自惊骇,提足了全身真气,护住要穴,蓄势待敌。万晓光缓缓举起右掌,向前走了两步,手掌轻轻摇挥了几下,示意紫阳道长准备。原来他这黑煞掌功,提足到十成功力之后,全身血脉都为之暴涨,一开口,功力即将散去一成,是以,不能开口说话,以手示意紫阳道长准备。
紫阳道长略一沉思,笑道:“万大侠但请出手,贫道已经准备妥当了。”
万晓光微一点头,举手一掌推了过去。
紫阳道长知这黑煞掌力,乃黑道中极负盛誉的绝技,除了掌势雄浑劲猛之外,还挟有异常强烈的毒气,一被击中,纵然不被震死,亦将为掌毒所伤,除了运集真气,护住要穴之外,亦运起武当派至柔的绵掌功力,挥手一接。
万晓光掌势出手,立时有一股极强极猛潜力,急涌过去,撞向紫阳道长。
紫阳道长凝步如桩,双掌迎势拍出,正迎在万晓光推过来的强猛掌力之上。
一股绵绵的阴柔之力,和那极强极寒的黑煞掌力一接,紫阳道长身子微微向后一仰,万晓光身子却不自主向前一步。
紫阳道长微微一笑,道:“万大侠黑煞掌力,果然不错,但贫道兴犹未尽,还愿再接一掌试试。”
万晓光突然向前跃进两步,欺入紫阳道长身侧,举手又是一掌劈下。
紫阳道长足踏子午桩,施展绵掌功夫,又硬接了一击。
这一次两人手掌接实,万晓光只觉掌势如同击在一团棉花之上,对方掌力迅捷的向后收缩而去。
紫阳道长一触在万晓光手掌之上,只觉如触冰铁之上一般,甚是寒凉,不禁心头大感惊骇,暗道:“这黑煞掌功,不但门径别走,而且其强猛之势,亦甚强烈,单是这等雄浑的掌力,就不易接下来。”
心念转动之间,万晓光又是一掌劈了下来。
这一掌是他全身修为所聚,威势非同小可,强猛劲道直劈过来。
紫阳道长大喝一声,又硬接了一击。
这一击之下,两人都用了全身功力,紫阳道长吃万晓光强猛绝伦的掌力震得向后退了三步,万晓光也被那强猛的掌力震地向后退了一步。
紫阳道长退了三步之后,微闭双目,略一调息,人已复元,万晓光却一直静静的站着不动。
只见他脸上的黑气,逐渐散去,闭目静站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睁开眼睛,笑道:
“道长功力深厚,在下不是敌手,我已身受重伤了!”说话之间,缓缓举起右手。
紫阳道长凝目望去,只见万晓光右手之上一片红肿,五指都已浮肿起来,比平时粗了一倍。
万映霞娇喝一声,奔了过去,玉腕一伸,直向万晓光右手之上抓去。
万晓光右手一缩,低声说道:“快些回去,我右手已被紫阳道长震伤,黑煞掌力的剧毒,已侵入了右臂。”
万映霞怔了一怔,道:“中了黑煞掌毒,难道就没有救了吗?”
万晓光笑道:“能否有救,还很难说……”
他微微一顿之后,脸色突然转变的十分严肃,接道:“霞儿,紫阳道长已答应放你们两人,还不快过去谢过紫阳道长。”
万映霞秀目转动,两道奇异的目光,缓缓移注到紫阳道长的脸上,莲步轻移,缓缓的走了过去。
万晓光心中暗自欣慰,忖道:“这孩子平日之中,总是不肯听话,想不到遇上重大之事时,尚能辨分轻重……”
心中正在高兴,忽见万映霞柳腰一挫,迅快无比的向紫阳道长冲去,背上宝剑同时出鞘,连人带剑猛向紫阳道长撞去。
紫阳道长冷哼一声,袍袖一拂,迅快绝伦的向后让开了三尺。
只听两声清叱,两支剑分由左右两个方向袭来,来势奇快,一闪而至,双剑交错,挡住了万映霞的去路。
原来那四个清秀道童,一见万映霞挥剑攻击紫阳道长,立时有两个仗剑跃奔过来。
忽见万映霞玉腕连挥,七支燕尾银梭连番出手,齐向紫阳道长袭去。
紫阳道长似对万映霞这等暗施突击的举动,甚感不满,脸色微变,挥掌拍出。
两个道童同时大喝一声,各自刺出一剑,把万映霞迫得向后退了一步。
紫阳道氏微微冷笑,道:“小娃儿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两道炯炯眼光,直盯着万映霞。
万映霞被逼得退站一旁,紫阳道长厉声相责,忍不住一蹙秀眉,横剑当胸,娇声怒道:
“你们这些鬼牛鼻子道士,一再犯扰我们万月峡,逼伤我爹爹,哼,要是我爹有什么好歹,我非跟你拼了不可……”
他们父女相依为命,骨肉情深,万映霞乍遭惊变,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说到伤心之处,不觉鼻子一酸,流下几颗热泪来。
万晓光先是以为她顺从自己心意,向紫阳道长行礼致谢,好让他们早点离开万月峡,哪知她依然倔强任性,猝然间发动暗袭,心中大急,喊了一声:“霞儿住手……”就陡觉舌头一僵,眼前一花,底下就出声不得。
文天生一见师父神情不对,忙来双手相扶,就地坐下。
万晓光坐下后,甚不放心,勉力睁开双眼,一看万映霞横剑站在那里流泪,心中不由一酸,要想呼喊,却又无力,只得把眼睛向文天生望了一眼。
文天生道:“你老人家是要我把师妹叫回来吗?”
万晓光微微点了点头。
文天生叫了一声:“师妹……”
万映震回头一看,见老父已然坐在地上,再看师兄脸色凝重,不由心中一凛,转身一跃,落到万晓光身侧,嘤了一声,就想伏到老父身上。
万晓光使劲一闪身躯,急道:“不要碰我。”声音说得虽大,吐宇已是混浊不清。
万映霞含泪道:“爹爹,你心里觉着怎么样,身上可难过吗?”
万晓光苦笑了一下,道:“你们都不要碰我的肌肤,以免染及毒气。”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道:“霞儿你怎的不听话呢?唉,你这孩子,也太顽强了,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能有多大能为?你平日倒是聪明可喜,怎么临到这等重要大事,反而糊涂起来了呢?”他说子一阵话,不由得喘息起来,显然是真气不继。
万映霞怔怔地望着她爹,道:“那么我们背负着爹爹,一同离开这里,好不好?”
万晓光缓缓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身负伤毒,你能把我带到哪里去……”
万映霞忧急地道:“那总不能让爹爹一个人留在此地!”
万晓光望了爱女和爱徒一眼道:“我又何肯让你们这毫无江湖经验的人,跋涉远走,只是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办了。”
文天生擦了擦眼泪,道:“武当派也算得是江湖上正大门派,师父既然身受重伤,拼去弟子的性命,我也要背负着你老人家离开此地,难道他们真能赶尽杀绝的阻拦我们不成?”
万映霞朝文天生看了一眼,道:“对了,让师兄背起你老人家,我在一旁护卫,咱们出去之后,再设法到外公那里去,或是到胡叔叔那里。”
万晓光看着这一对心爱的女儿和门下,说的情深意真,心中更是难过,忍不住淌下两行老泪,再俯首一看右手,原先的红肿之色,已渐呈紫黑,他转脸对文天生道:“生儿,你去捡一根树枝来。”
文天生依言捡来一根树枝,他不知师父此时要此物有何用处,心中也不便多问,只好怔怔的送上。
万晓光左手接过树枝,轻轻地举手向右手上击去。
文天生和万映霞二人看的呆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万晓光敲打了两三下,忽的又使劲击打,打了三数下,脸色骤然一冷,挥起树枝猛力狂抽自己的右臂。
文天生和万映霞从未见过他这等失常的狂态,他这一阵狂打猛抽,只吓得二人脸色大变。
万映霞急的一声惊叫,使力抱住万晓光的左手,哭道:“爹爹,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这样忍心嘛……”
文天生也泪痕满面地道:“师父,你老人家不要忧急,这样岂不是太苦了自己了吗?你还是要保重自己……”
万晓光老泪纵横的抬头望着爱女爱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唉!为父心里的苦处你们怎么知道?”
原来万晓光低头一看自己右手,色泽已呈紫黑,他自然知道这是伤毒转剧所致,所以要文天生捡取树枝,自己敲着试试,如若右手还知疼痛,便还有生机,那就依他俩的请求,暂离万月峡。
他虽然意念已改,但是接过树枝轻轻一敲,右手竟然全无感觉,心中不由暗暗着急,便使劲重击了几下,哪知还是一无所感。
万晓光见右手依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心里在就凉了一大半,再看万映霞、文天生二人怔怔的望着自己发愣,心中一酸,泛上了一种说不出的生离死别的滋味。
在忧急痛苦之下,有如万把利刃,刺在心上,一种难以描述的怨恨、悲愤、哀恸,使得他要发狂,所以举起树枝,一阵猛抽,恨不得把一切痛苦,藉此发泄出去。
这时左手被万映霞拼命的抱住,一阵哭叫,心中一阵茫然,颓然的一松左手,树枝便坠落地上。
万晓光含泪说道:“霞儿,生儿,不是我忍心不走,实对你们说了罢,就是大罗神仙下凡,华陀重生,也无能救得我的性命,为父的右手已完全麻木,伤毒就快发作,纵然为父肯跟你们同去你外公家,又有何用……”
万映霞、文天生听得在一旁呜咽而泣。
万晓光苦苦一笑,道:“人生百年,依然难免此关,不过时间早迟而已,为父自从你母去世之后,如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尝肯偷生人间,现在事已如此,也是大数难逃,为父倒可以见你娘于泉下,但撇下二个不懂世故的孩子,要你们远走天涯,真叫我放心不下……”
说着老泪如雨而下。
三人对泣一阵,万晓光脸上忽然显露坚毅之色,道:“霞儿、生儿,为父已年过花甲,只要你们能和爱厮守,为父就放心了,你二人还是依我之言,速去外公家,不要再以为父为念。”顿了下,一皱眉头,道:“为父手毙武当门下多人,他们自不会放过于我,而我杀人偿命,也是应该的,只是你胡叔叔性情暴烈,绝不肯就此罢休,就怕此事将会被他掀起滔天的风浪……”
文天生擦泪说道:“师父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应是找他们武当派算帐的。”
万晓光叹道:“这些身后之事,我也管不了,现在只望你们平安的离开就好了。”说到此处,转脸望了那边紫阳道长等人一眼。
紫阳道长身为领袖武林的武当掌门人,做事气派自是不同,他一见万晓光伤毒返攻内腑,也深悔自己过于孟浪,但事已如此,悔已无益,及见他们骨肉黯然相向,自己自无一走了之,抽身不管的道理,是以仍然立在原地,静待事情的发展。
万晓光朝紫阳道长一望,紫阳道长眼光何等锐利,就知他定有话说,缓缓地向万晓光这边走来。
万映霞、文天生一见紫阳道长走来,都不同的立起身来,怒目相视。
万晓光忙道:“你们不可乱来,为父有话要与他说。”
紫阳道长看了看万晓光,道:“不知万大侠有何见教?”
万晓光道:“道长为一派掌门之人,但不知适才之言,现在还作数不作数?”
紫阳道长道:“贫道乃三清弟子,何能与万大侠乱打诳语。”
万晓光点头道:“好,如此请受我一礼。”强自挺身双手一揖。
紫阳道长忙侧身让向一旁,道:“万大侠何必如此……”
万晓光奋起精神,哈哈一笑,道:“兄弟这一拜不是因为你是武当掌门的紫阳道长,而是尊敬你一诺千金,还能全武林道义的精神。”转脸唤道:“霞儿、生儿过来。”
万映霞、文天生不知有什么事,脸色茫然地走了过去。
万晓光倏然面色一整,庄穆凝重地道:“你们一个是我的女儿,一个是我的爱徒,但我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喜爱,从未分过厚薄,不知你们是否真的肯听我的话?”
文天生望了万映霞一眼,道:“师妹与弟子皆是你老人家一手教养成人,师父的训谕,自然是要遵从的。”万晓光把眼睛盯在万映霞的脸上,万映霞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文天生道:“师父有事,但请吩咐……”
万晓光转脸对紫阳道长,道:“方才蒙道长亲口答应,今日之事只是我万某个人之事,与小女小徒,毫无牵连,现在就请道长遵守前诺,放任小女小徒离此。”说着又转脸道:
“霞儿、生儿快向前谢过道长。”
万映霞、文天生因师父正是伤在紫阳之手,心中自是极为不愿,步履趑趄。
万晓光叹道:“唉!你二人怎的如此不听为父之言呢!”
二人一见万晓光精神痛苦,只得迟迟上前谢过紫阳道长。
万晓光一声长叹道:“紫阳道长,我万某杀人偿命,只望你守信诺言,放我二个孩子一条生路,万某就感激不尽了!”转脸满面泪痕地叫道:“霞儿、生儿但望你们相亲相勉,毋负为父对你们一片苦心,我已万无生理,你们也不要难过,快走……”说到这里,目光陡然朝前方瞧去,口中大喝道:“你是何人?”
几人被他这一大喝,都不由一惊,同时转头望去。
就在几人转头回望的一刹那,万晓光咬牙运功,疾举左手,猛向自己天灵穴上劈去,但见血光迸现,轰然一声,万晓光尸体已卧地上。
当几人回望之时,哪里有什么人,连人影也未见一个,就知受骗,等他们念转回首之际,一代大侠,早已脑碎气绝,离开人寰了。
万映霞一见老父自碎天灵而亡,心如万把刀剐,但这时她一点也没有哭泣,一声惨笑,衰如猿啼,怒叱一声,道:“牛鼻子,姑娘与你拼了。”银光一闪,连人带剑,猛向紫阳道长扑去。
文天生也叫了一声:“师父阴灵保佑,弟子与你报此血仇。”抡起金丝龙头鞭,欺身攻上。
紫阳道长见万晓光自决,心中也正感一阵惘然,同时自己曾答应过放任他二人离去,所以连连避让,绝不还手。
就在这时,山峰上传来一声喝叫道:“霞儿住手!”
这一声来得大是奇突,万映霞、文天生都不禁收势停身,转头望去。
但见那山峰半腰之上,两条人影,疾如丸泻星坠的赶来。
头前一人,一身深蓝劲装,手提铁拐,背插长剑,老远的就看到大红剑穗在半空飘飞,后面一人,面罩黑纱。
来人正是天下绿林盟主,冷面阎罗胡柏龄,紧跟在他身后,乃是钟一豪。
万映霞一见胡柏龄,竟如见了亲人一般,朝前一扑,抱住胡柏龄大腿,说了一声:“望叔叔替爹爹报仇……”话音未落,已“哇”的一声,哀哀恸哭起来。
胡柏龄跃落当场,虎目环扫,点头哼了一声,道:“霞儿你且不要哭,愚叔既来了,此事自是由愚叔做主。”说着慈祥的抚摸着她零乱的秀发,转脸对文天生道:“天生你来照应你师妹。”说着缓缓向万晓光尸体处走去。
面垂黑纱的钟一豪,见盟主胡柏龄向前走去,也一跨步,紧随身后跟去。
冷面阎罗俯身一看万晓光死状之惨,真是不忍卒睹,一时心绪缭乱,诸般往事,一齐袭上心头,心想:大哥安居万月峡,已与江湖纷争全无关系,在那里静享人间清福,安乐天年,如不是自己率众到他万月峡,他也绝不致牵入这江湖是非之场。想到此处,不由得歉然叫了一声:“大哥,这全是我这不肖的兄弟害了你。”
他仰起头来,看着天上蓝天白云,再想到大哥对他那种至情至理的爱护关切,可是如今万月峡景物依旧,而自己唯一敬爱的大哥,却已人天两隔,永无晤期……想到这里,心中一酸,忍不住淌下几滴英雄泪。
抬眼一望,紫阳道长及武当门人,还站在一侧,一拭眼泪,起身向紫阳道长走去。
他知武当派在武林地位,与少林宛如泰山北斗,而自己今天身为天下绿林盟主,心中虽然悲恸万分,也不能孟浪从事,当下抱拳问道:“请问道长,武当派乃天下武林正大门派,不知何故兴此无名之师,侵及我大哥万月峡?”
紫阳道长稽首还礼道:“此事实出于误会,万大侠身遭此劫,贫道正自追悔……”
胡柏龄冷冷一笑,道:“道长也不用推诿,你武当派大举侵犯万月峡之事,胡某早就获知,只是我大哥尊重武当乃武林正大门派,凡事定能按照武林规矩行事,所以不允兄弟参与此事,哪知你们武当门人,竟不顾江湖武林道义,仗着人多势众,作此违背武林公道之事,此时道长却口称事出误会,不知何以自解。”
冷面阎罗胡柏龄词严义正,侃侃反驳紫阳道长之言,只问得紫阳道长一时间,无词以对,怔了半晌,才道:“尊驾所问,实在使贫道惭愧,事已如此,不得不对尊驾实说。只为万大侠与贫道师弟,略有嫌隙,师弟无知,竟趁贫道因事他往之时,擅传本派令谕,率众前来万月峡,待贫道事毕返归,方知此事,就怕事态扩大,所以星夜赶来此处,不料万大侠已连伤我武当门徒多人,误会既成,要想解说,自是不易……”
紫阳道长话还未完,胡柏龄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胡某已知道长之心了,想是道长来到万月峡,一见门下已有伤亡,也就不问青红皂白,但知偏袒门下,终于恼羞成怒,全力出手,以命相搏……”
胡柏龄说到此处,紫阳道长忙截道:“尊驾言词休要过于偏激,想贫道蒙祖师慈悲,接掌武当门户以来,自问待人处事,还不敢逾越情理二字,万大侠名重武林,贫道处理此事,哪敢鲁莽,对自己门人更是毫无偏袒之心。”
胡柏龄道:“既是如此,道长处理就不能算公道。”
紫阳道长笑道:“但不知尊驾凭什么指责我不公道,以你高见,要如何作法才算公道?”
胡柏龄冷哼一声,道:“道长既知门人擅传贵派令谕,来到此处,就应与我大哥先谢惊扰之罪,然后按照门规,处罚私传令谕之人,之后再与我大哥当面解决两下纷争,如此既可一显武当正大门派的气度,也可令天下武林英雄敬服。”
紫阳道长听得肃然动容,道:“难怪尊驾被拥为绿林盟主,适才高见,贫道极是佩服,但是贫道虽属樗栎之材,但蒙先师耳提面命,朝夕教导,自然懂得做人做事之理,贫道如何处贵此事,尊驾可问万大侠门人。”冷面阎罗胡柏龄,向文天生查问究竟,文天生便将紫阳道长来的经过情形,一一叙出。
胡柏龄听得连连点头,赞道:“道长处事,在下虽然拜服,不过此错依然是道长一手所铸。”
紫阳道长问道:“但不知贫道又错在何处?”
胡柏龄道:“我大哥行道江湖,誉满武林,道长不是不知,何况我大哥自丧妻之后更是淡泊名利,退隐山林,从未过问讧湖之事,此事天下皆知,道长领袖武林,对此事怎么不明察事理,一意孤行起来了呢?”
紫阳道长被问的脸色微变,但随即又平静下来,道:“万大侠清操风标,我等自是尊敬,但十年前一十四条人命也不得不问。”
胡柏龄哼哼冷笑,道:“道长此话,说的更是欺人之谈,纵然我大哥身负奇学,难道道长就认定黄河案十四条命案,是我大哥所为吗?请问道长,武当以剑术名播天下,那么凡为剑刃所伤之人,能否一律归罪于武当门下呢?”
紫阳道长定力深厚,但被胡柏龄一阵驳斥,也不免微泛怒意,冷冷一笑,道:“尊驾与贫道如此说话,难道是以你绿林盟主的地位,来教训贫道的吗?”
胡柏龄也冷笑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与道长共争真理。”
紫阳道长一捋长髯,道:“我们抛下黄河案之事不谈,我武当门下五条人命难道就该白白牺牲的吗?”
胡柏龄面色陡变,道:“道长对门下依然如此义重,能为他们报仇,难道大哥待我情逾手足,爱如父兄,我胡某人就能忍下这笔血仇,抽身不管吗?今天你身为正大门派掌门之人,能强词夺理,不顾道义,我这冷面阎罗还有什么顾忌不成?”
双方舌剑唇枪,一阵激辩,都不禁有了怒意,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那侍立紫阳道长身后的武当门人,一见胡柏龄声严厉色的指斥掌门师尊,也都一个个怒形于色,互递了一个眼色,各踏方位,跨前两步。
那面蒙黑纱的钟一豪早把武当门人的行动看在眼内,心里暗暗窃笑,随手取下折扇,扇扇摇摇的,也向前迈进了几步,与胡柏龄成犄角之势,以防武当门人猝然出手。
文天生也把这种情势看的非常清楚,他担心师妹在过度的忧伤之下,贸然出手,或是受到武当门人的惊扰,所以强按下心头的悲伤,站在万映霞身侧,以待应变。
这时紫阳道长捋须长笑,道:“贫道对此事,自问无愧,虽经这等一再解说,无如尊驾不信,那也是无可奈何。但不知你要如何了断?”钟一豪冷冷一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道理难道你道长还不明白吗?”
紫阳道长脸色一变,眼睛不看钟一豪,却盯着胡柏龄瞧着。
胡柏龄凝神沉思,自言自语地道:“大哥待我恩义如山,如若我不报此仇,不但不能上慰死者,对自己亦难交代!”转脸看了看正在啜泣的万映霞,心中不由一动,脸上掠过一道疑虑之色,道:“不过……”
就在此时由峡中奔来一人。
胡柏龄一见由峡中奔来一名万晓光的属下,心中又是一动,暗道:“大哥已遭不幸,此仇定是必报,但是此番武当派高手来的不少,如若动起手来,死伤定然不少,而且映霞天生两个孩子忧恸过甚,峡中家人未作妥善安排,一旦动起手来,自己只有钟一豪一人,如何能分身兼顾……”想到此处,心中十分难决。
紫阳道长这时心中也正打量,他苦思了一阵,毅然说道:“此番我武当门下偷传令谕,私自寻仇之事,在我武当派来说,实在是件极为重大之事,必须从速回山清理,至于万大侠之事,事已如此,悔亦无及,贫道不愿一错再错,虽然我武当乃三清弟子,也讲的是武林公道,事既是贫道所为,自无抵赖之理,此事必有了断之日……”
胡柏龄一听紫阳道长之言,已知他言外之意,同时自己心中也别有打算,当即点头答道:
“道长不愧为一代掌门之人,处事当机立断,此事正如道长适才所言,自必应有了断,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道长可请回山,胡某人绝无留难之意,好在武当乃正大门派,道长亦不是畏首畏尾之人,咱们套一句江湖话,正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万月峡之事,又岂在一朝一日,改日我胡柏龄必亲赴武当三元观面谒道长,以了断此事。”说着转头对万映霞道:“霞儿,你不会怪愚叔如此处理吧?”
万映霞心中对胡柏龄原就极是崇敬,知他必有作用,便含泪点头道:“全凭叔叔做主就是。”
胡柏龄凄凉一笑,转脸对紫阳道长摆手道:“恕不相留,道长你请便吧。”
紫阳道长稽首一礼,道:“恭敬不如从命,贫道仅领盛情,尊驾果若有兴,肯驾临我武当山,贫道当在山门恭候大驾!”
胡柏龄道:“好说,好说,他日定当前来请教,今天恕胡某人不送了。”
紫阳道长后退一步,招呼门下一声,率众退出万月峡,径回武当而去。
胡柏龄见紫阳道长一走,转脸对万映霞道:“霞儿,你父亲遗体,依你如何处理?”
万映霞仰起脸来,用手理了理散乱的秀发,想了片刻,道:“爹爹遗体,自不能暴露,依侄女看,倒不如送到我娘停棺的石洞之中,那地方既隐蔽又干燥,不知叔叔以为如何?”
胡柏龄点点头,道:“好,既是你知道你娘停棺之处,那是再好没有,这样一来,也好让大哥安心多了。”
文天生道:“既是如此,待我背负他老人家走吧……”
胡柏龄道:“且慢。”又转脸对万映霞,道:“你爹对你们可有什么遗言?”
万映霞听了不禁由心底泛上一股羞红,眼角微微斜望了文天生一眼,低头不语。
胡柏龄已看出她这种小女儿情态,也不再说什么,只道:“难道大哥对你们何去何从,都没有嘱咐吗?”
万映霞这才低声应道:“依爹爹意思,是要我们去外公那里。”
胡柏龄一皱眉头,道:“那等路途遥远,任你们两个毫无出门经验的孩子走,我可不大放心。”
万映霞自知胡柏龄折服了天下英雄,荣膺绿林盟主,又听他诸种兴革的事迹,早就对这位义叔,敬佩得五体投地,只是爹爹过于拘泥,不然,她真想亲到“迷踪谷”去一瞻那里风光气象。
这时间她心中一动,应道:“叔叔,我也想到这一层,千里迢迢,实多不便,我想不如到叔叔那里且住些时日,再另作打算,一方面也可以跟叔叔学点武功……”
胡柏龄道:“好,就这样决定,时间不早,咱们赶紧把这里的事处理一番。”顿了顿,又道:“我与霞儿同去埋殓大哥,天生可陪钟兄前去峡内,告诉诸人,就说老主人不幸身故,现在小姐随我暂移住‘迷踪谷’去了,他们如愿同去,收拾收拾,马上同去,如若另有高就,你们可做主,分点贵重之物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谋生,少时我们仍在此地会齐。”
文天生应了一声,陪了钟一豪,带着适才来人同回万月峡。
胡柏龄俯身抱起万晓光遗体,道:“霞儿你在前带路。”
胡柏龄陪万映霞殓罢万晓光回来,文天生、钟一豪亦已将那边之事处理完毕,万晓光的旧属,一个也不肯离开万月峡,都愿株守峡内,看守田庐。
胡柏龄点点头道:“倒难得他们这一片苦心。”
当下四人,也不停留,便向“迷踪谷”奔去。
万映霞、文天生来到“迷踪谷”,一眨眼便是两个月,这两个月来,由于谷寒香爱慰有加,所以生活也就平静下来。
这一日晚饭过后,几人正在内宅谈心,忽然有人来报,说多爪龙李杰,入云龙钱炳求见。
胡柏龄道:“请他们进来。”
那人出去不久,江北五龙中老二入云龙钱炳,老四多爪龙李杰便进了房来。
二人一见胡柏龄、谷寒香,躬身施礼,道:“小弟向大哥及大嫂请安。”
胡柏龄笑道:“二位兄弟远去河南,一路辛苦,不知外间对我绿林有什么看法?”
钱炳、李杰二人对万映霞、文天生望了一眼,又互递了个眼色。
胡柏龄笑道:“这二人想必你们也见过,当日聚盟大会,便是在他们万月峡举行,我与他父亲是金兰之好,二位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入云龙钱炳道:“自从大哥荣任绿林盟主,亲颁四大戒律,白道人物对咱们确曾另眼相看,而各处道上朋友,也都能遵奉不逾,哪知此次河南道上,不知哪条路上的朋友,却又做出为非作歹之事,使人对咱们又生误会……”
胡柏龄听得眉头一皱,“嗯”了一声,道:“但不知他们又做出什么败德之事?”
多爪龙李杰道:“我兄弟奉了盟主大哥之命,前往豫、鲁二地,暗中查访绿林人的作为,山东尚未有何发现,但河南却出一件大事……”
谷寒香正哄着孩子,听得不由悚然一惊,向前移动了一下,睁着一双秀目,道:“大哥,难道外间的事,也与我们有关系么?”
胡柏龄点头应道:“我今天身为绿林盟主,道上朋友之事,我哪一件能置身事外。”转脸对李杰道:“出了什么大事,你说与我听听看。”
多爪龙李杰道:“当年洛阳有位老镖头,人称布衣善士邓寿峰,不知大哥可知此人?”
万映霞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要叫‘布衣善士’呢?这名字多奇怪?”
胡柏龄道:“这位邓老镖头为人疏财仗义,济困扶危,但自己却是极为俭朴,终年到头,都是布衣一袭,从没有穿过锦衣丝裳,虽然家产富有,但大把银子全用在济人上面,所以江湖上对他万分景仰,只要提起是布衣善士邓家镖局的镖,不管哪处卡寨,必无阻拦。”说着问李杰道:“怎么,你突然提起此人,难道此事就出在他身上吗?”
李杰道:“大哥明见……”
胡柏龄道:“邓老镖头的镖局早在十二年前就收歇了,何况他又未树仇敌,难道还有什么风险不成?”
入云龙钱炳道:“大哥说的正是,邓老镖头他老人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偌大个镖局,所以能在江湖走得动,并不是凭能耐压众,而是全凭他一点善名,所以在六十大寿那年,邀宴天下英雄,宣布收歇镖局,从此息隐林下,自己儿孙,也没有一个习武的,只在洛阳弃武就商,安安分分的做生意,谁知这一次竟找到他头上呢!”
钱炳望了谷寒香一眼,倏然住口。
胡柏龄知道他是有话碍着谷寒香,不便出口,当下说道:“贤弟有话但说不妨,你大嫂和霞侄女都不是外人。”
钱炳咳了一声,道:“邓老镖头息隐林下,儿子也无意功名,便开设了一家药材铺,谢绝江湖,一家人生活得安安乐乐,没想到上个月一个黑夜,突然来了三个蒙面人,大哥知道老镖头手下原本平常的很,不用说三人,凭来人的身手,一个他也罩不住。”说到此处哼了一声,又道:“来人解决了邓老镖头,刀伤邓家公子,最后,还犯下四大戒律第一条!”
胡柏龄气得直点头,道:“好恶贼……嗯,兄弟,你说。”
钱炳又道:“三人奸了邓家大媳妇,又洗劫了珍贵之物……”
胡柏龄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了,我问你,洛阳地面既发生这等之事,地方上不能不问,而洛阳道上有体面的人物,也不能不出头,你可曾听到一点眉目没有?”
钱炳道:“这事发生的第四天,我兄弟俩正巧赶到洛阳,地方官员知道邓老镖头是极得人望之人,所以搜查甚紧,但一点消息也没有。”
多爪龙李杰道:“我有一相识,现在关洛三剑的飞虹剑徐慕白家里当护院教习,听他说起,飞虹剑对此事极是重视,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胡柏龄“嗯”了一声,道:“由他出面,倒也真是得人。”说着又沉吟半晌,道:“你们在洛阳住了几天,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发觉?”
钱炳皱着眉头道:“只听邓家说,来人一律黑衣履,全是用的钢刀,进来之后,也没有开过口,说过什么话,所以留下的印象万分模糊。”
胡柏龄道:“好,辛苦二位贤弟,你们休息去吧。”
胡柏龄见万映霞、文天生脸上也是焦虑之色,怕他们心里忧急,淡谈笑了笑,道:“谅来也无甚大事,自不难解决,你们也休息去吧。”
洛阳邓镖头之死,使得胡柏龄内心大为不安,两三天来,精神也甚是不宁,但此事目前不便与众人商谈,只得一人闷在心里。
这一日钟一豪忍无可忍,毅然入内对胡柏龄道:“看盟主这两日愁眉紧锁,心中似有难决之事……”
胡柏龄对钟一豪望了一眼,没有答话。
钟一豪又道:“盟主身为绿林之主,许多事皆赖盟主策划裁夺,有事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共同思谋对策,又何能劳盟主一人独自苦思呢?”
胡柏龄点点头道:“承蒙你如此关怀于我,只是此事来的太过突然,使人意料不到,说将出来,也于事无补,如若此事果真要劳动大家之时,我自会提出,如今我们是荣辱与共,作事又何用客套呢?”
钟一豪也点头道:“盟主话虽如此,不过我是以盟主为念,既是盟主心中另有打算,自以盟主卓见处理为是。”说着顿了顿道:“日来前山红叶正艳,盟主何不前去浏览一番,略略消散胸中烦闷呢?”
谷寒香在旁道:“这倒是真的,大哥何不依钟爷的话,去到前山玩玩?”
胡柏龄转脸问道:“那么香妹你去不去呢?”
谷寒香情意款款地瞧着胡柏龄,道:“如果大哥有兴,小妹自是奉陪……”说着又略略沉吟了片刻,道:“也叫霞儿和天生一道散散心吧。”
于是胡柏龄、钟一豪、谷寒香、万映霞、文天生一行五人,漫步谷中,向前山走去。
走了一段路,但见前面出口之处,有三条岔路,均隐在树丛之中,立身之处,两谷红叶如丹,既艳丽又雄伟,看得人心中,确然感到一种坦荡的舒畅。
几人正眺望间,突然前面右边一条岔道上,扬起一点尘烟。
钟一豪道:“盟主,像是有人来了。”
胡柏龄却淡淡点头道:“不错,有人来了。”
尘土扬处,又响起马匹疾奔之声,得得得得,跑的快速异常。
几人跨步上前,走上一道小山岗上,朝前一看,那树隙之中的山径上,正有二匹健马,疾驰而来。
不一会两匹马已走近山岗,钟一豪道:“是姜老大……”说着人已跃下山岗。
胡柏龄也觉事情有异,随即一长身,跃落下去。
原来胡柏龄派出江北五龙分赴各地以一月为限,查探外间反应,昨日入云龙钱炳、多瓜龙李杰已由洛阳返回“迷踪谷”。
这时返归的正是奉命前往江南一带的出云龙姜宏和老五喷火龙刘震二人。
胡柏龄—见姜宏回来,再一看老五刘震,人却萎靡不堪的伏身鞍上,似是受了内伤一般,胡柏龄走向前一步,一手托着喷火龙的下巴,朝上一抬,但见他两眼无神,脸色青白,当即问道:“他遭人点了穴道,怎么你不与他解开,难道在外面跟人家动过手了吗?”
出云龙姜宏一脸歉然之色,道:“此事还请大哥原谅,老五的穴道乃是我姜宏点的。”
他这话答的大出几人意外,他们江北五龙,情同手足,亲爱逾常,他如何肯遽面下手封点他五弟的穴道呢?所以他此言一出,只见几人不约而同的转面对他望去。
出云龙姜宏赧然道:“老五为人太浑,我封点他穴道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这……”
钟一豪道:“难道路上出事了?”
姜宏道:“事倒不出在路上,却出在江西。”
胡柏龄当时就心中一惊,心里暗道:怎么天下竟有这等巧事,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怎么会在这时间一起发作呢?他心里虽然惊急,但他乃绿林盟主,自是不能忧形于色,以免影响全局,当下宽慰姜宏道:“你—路辛苦,不如到山岗上休息片刻,再谈此事吧。”说着走到刘震身前,瞧了一瞧,伸手一拍他左肩,刘震如大睡初醒一般,一见胡柏龄,便指着出云龙姜宏道:“大哥,老大太欺人了,如若不是为了大哥,我喷火龙可是真的要喷火了……”
胡柏龄知他是个直性子的浑人,只得拍拍他肩膀,安慰他道:“五弟,你先坐下歇歇,你们兄弟情同手足,什么事还有说不开的吗?”
喷火龙刘震还气愤愤的,在指手划脚嚷着,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诉理一般。
谷寒香笑着,盈盈的走过来,道:“五弟,你不要太难过,你大哥是不会欺侮你的,他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喷火龙睁着一对虎目,望着谷寒香,徐徐地道:“他怎么不会欺侮我,他反而帮外人,不让我打他们的嘴巴子,听他们胡说八道,反点了我一下,叫我一顿好困……”他本是浑人,说的几人都笑了,但原本暴跳乱嚷的喷火龙,这时却安静的坐在一块山石上休息。
胡柏龄对谷寒香笑了笑,然后向出云龙姜宏问道:“你们此去江西,难道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出云龙姜宏举手擦了擦额上汗水,叹口气道:“我兄弟奉了大哥之命,过鄱阳湖,到南昌,一路也都平安,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事,可是我们到了抚州府,却出了一件意外之事,大哥一定知道七星神弹彭靖这个人……”
胡柏龄没有说话,在那里静神听,钟一豪却答道:“不错,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物,此人全仗七星连珠神弹出名,在南昌开了一家镖局,就叫‘七星镖局’,听说近年来,很是发运,已成了赣省第一家镖局。”
出云龙姜宏接道:“钟大哥说的是,他这七星镖局不但是江西境内第一等镖局,就是百粤八闽等地,都争相聘托,这次福建苦遭干旱,江西全省士绅筹募了纹银二十万两,前去赈济,但怕岁凶年荒,路上出事,所以延请七星镖局负责解送。七星神弹到底不愧是高人一等,他也觉着责任非轻,所以把这二十万两的红货,分成两起,一起由他的两个儿子解送,第二起则打算亲自出马……按说江西通往福建的这条路,原是平安不过,不用说还由他两个儿子亲自押镖,就是凭一面七星旗,也不致有什么大风险,哪知这次却然出了漏子,当七星镖局的镖车来到广晶血禾岭下,竟吃人家三个人便把镖车劫了……”
谷寒香在一旁气愤地怨道:“这银子乃是赈灾救人用的,是什么人这等狠心,不顾成千成万的灾民,把这笔赈款劫走呢?真是该死。”说着恨恨不已。
胡柏龄望着出云龙姜宏,道:“想必你们到达抚州之后,此事才发生吗?”
姜宏道:“大哥说的是,当我和老五到了抚州之后,只见街上插剑背刀,身携兵刃的人,实在不少,当时也没有料到会生出这样变故,我们也跟着人在街上逛了逛街市,后来我们进了一家酒馆,对面却坐的四个大汉,看打扮,就知道吃镖行饭的,我们坐定下来,便听其中一个瘦长的人说:‘咱们老板之事你们三位看,会不会是有人挑眼,硬下老板的招牌?’另一个中年人摇头,道:‘不会的,咱们东家也不是没名没号的人物,而且近来他从来没有得罪过人……’那瘦长人又说:‘近来江湖绿林,新近争夺盟主,此事我怀疑可能是绿林盟主动的手脚,向咱们来个下马威。’另一个中年人又道:‘依小弟看,不致于是他们所为,前次有人来咱们局里,还谈起这次绿林盟主,倒是武林之福,并说此人颇有作为,一上来,就手订了四大戒律,那四条戒律,订得光明正大,似不会做出这等之事。’那个瘦长人哼了一声,骂道:‘真是见你的鬼,你看到有几个婊子竖贞节牌坊,有几个强盗生善心的?’当时我心里就另有打算,想从这四人嘴上探听一些线索,可是老五这个浑东西,一听这瘦长人嘴里不干不净的,眼睛一翻,就想动手……”
喷火龙刘震急得青筋暴涨的站了起来,翻着眼辩道:“我浑,你听他们嘴里骂大哥,却不准许我打落他们几颗牙齿,难道你就不浑?”他转眼望了望谷寒香,憨然笑道:“大哥说的可真对,我老五就是直性子,就不能叫大哥让人骂,有人敢骂,我喷火龙就敢喷火,就敢打他嘴巴子……”
胡柏龄深知江北五龙的性情,当下对出云龙姜宏假意责道:“五弟说的有道理,你当时如有什么用心,就应当先跟他商量,你难道还不知老五是个直性子的人吗?”顿了一下又道:
“以后事情,又是怎样了?”
冷面阎罗这几句话,说的刘震大为受用,咧着嘴傻笑了几声。
出云龙自然知盟主的用心,也朝刘震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只因事情来得意外,所以未曾与老五商议。那四个人当中,又另一个道:‘事情未分出皂白以前,咱们不要再替东家树敌。’那瘦长之人挺了挺身子笑道:‘不是老弟说句难听的话,就凭你二位这份胆子,这碗饭可趁早别吃了,咱们吃这行饭,还是刀尖上舔血,有几个打算跟黑道交朋友,咱们可不管他什么绿林盟主,黑林强盗,劫镖就是强盗,好在明后天东家就要赶来,到时候,你们就相信兄弟的话不假了。’他们说到这里,我一看老五的脸色变得像块大猪肝,知道再不走开,他定要沉不住气了,所以我一把将他拖了出来。”
喷火龙刘震又想站起来,姜宏未容他出声,便又接道:“我当时心里想,既是七星神弹彭靖要来,咱就不妨在抚州多留两天,看他来了之后,到底是怎么个处置。”
出云龙说到这里,那一旁呆着的刘震抢着嚷道:“他处置个屁,说来更叫我老五喷火……”
钟一豪道:“姜老大,那七星神弹是怎样说法?”
出云龙姜宏道:“第三天中午抚州城果然来了十二骑快马,这自然是彭靖等人,七星镖局留在抚州的人,就把他们迎上一家名叫高宝楼的酒馆,我也带了老五在旁择了张坐位,以便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但这次我可提醒了老五,要他不准胡嚷乱来。”顿了顿又道:“七星神弹处事倒真有见地,他自己却不说话,只静听押镖的趟子手一个一个的报告……”
万映霞在旁问道:“他两个儿子呢?”
喷火龙抢着道:“早就叫人家揍伤了。”
姜宏略停了停,道:“这些趟子手说的也不过多是些无关紧要之事,说了一大阵,七星神弹彭靖才开口,他什么也不追查,只问趟子手可看清来人的面貌、衣着,和用的兵刃!据说三人之中,有两个是使剑,一个年纪很轻,一个却是银髯老者,另一个却是,却是,……”
他一时竟无法说清。
钟一豪追问道:“却是什么?”
姜宏讷讷地道:“那人竟跟大哥使的兵刃一样。”
谷寒香“啊呀”了一声,道:“怎么,他怎的也跟大哥使的一样兵器呢?”
钟一豪问道:“那么他的形貌、衣著,可有人看清没有?”
出云龙姜宏嗯了一声,道:“说起来更是令人纳闷,此人以黑纱蒙面,所以谁也没有看清他的面貌,不过据说身材很是魁伟。”
胡柏龄在旁“噢”了一声。
姜宏又接道:“但夺镖之时,此人却只是站在一边,未曾出手,后来略略动了动而已,似乎是这三人中的首领一般。”
胡柏龄转脸对钟一豪道:“近年我已不大在外走动,江湖间之事,你自当比我清楚,你想,可有什么人跟我使的兵刃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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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一豪皱眉思索了一盏茶工夫之久,摇摇头道:“不是小弟自夸,近年我会过的人物,真不算少,除了盟主之外,还不曾遇到过如此之人,而且凭他三人就能把七星神弹两个儿子打伤,武功定已不弱,不像是平常泛泛之人,但是,我就却没有听说过。”
胡柏龄沉思了一阵,也是毫无线索可寻,当下又问姜宏道:“此事依七星神弹是如何说法呢?”
出云龙姜宏道:“他们那一干人,也是同样在推测是哪路人物所为,商讨了许久,也是一无结果,但是其中有一个紫脸膛的大胖子却说:‘依我所知,当今武林道上,使用拐剑的只有冷面阎罗,而胡柏龄新近出任绿林盟主,此事实令人可疑。’”
“但另外一人却道:‘胡柏龄争夺这绿林盟主的本意乃是为了规划江湖道义,为绿林开拓一个新天地,听说还弄得有声有色,依小弟看,他尚不致如此。’”
“那七星神弹这时却道:‘我彭靖自信,并没有得罪过什么道上朋友,就是在座诸位,也没有替我彭某人在江湖上树敌结仇,这事实在令人无所适从,但却不能不迅予追查,要知此银乃是关系八闽多少万人的性命,如若此银追索不回,我不但不能再在江湖立足,而且也无颜对这些成千累万的灾民,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尚幸这批货多,不易急藏,只要我们多派人手,不难探查出来;第二,尽管来人未曾留下任何形迹,但是咱们既知他们三人概略情形,不妨多立暗桩,或可寻出一点蛛丝马迹出来。’”
“这时早几天见到的那个瘦长之人,在旁说道:‘回镖主的话,依小的看,这事八成是什么绿林盟主所为。’”
“那七星神弹问道:‘你怎可断定是他们所为呢?’”
“那瘦长之人又道:‘镖主可曾想到,这冷面阎罗,一度隐迹江湖,此次复出,又夺得绿林盟主,他定要有两种作法,一、他对内要树立威信,才足以服人,不能不表现一两下,二、对外更扩张声势,自然要做两件不平常之事,好使人知道这绿林盟主的威风,再说他也不能赤手空拳的称主为王,没本钱总干不了事,由这三层原因,所以小的断定八成是他们搞的……’”
“那七星神弹听此人这一说,当时就哈哈大笑地道:‘好一个冷面阎罗,我彭某人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你却偏偏要找我的晦气,难道要我七星神弹向你臣服不成!哼哼,你可打错主意了……’”
胡柏龄听得嘿嘿一声冷笑,道:“此人如此不明事理,看来倒很难和他解说得清了……”
钟一豪望着胡柏龄,道:“此人竟敢这等血口喷人,也未免过于仗技欺人了,到时候我倒要领教他那七星神弹的绝学……”
胡柏龄急道:“此事虽然难以解释,但是还是以兵不血刃为是。”说着又转脸对姜宏道:
“他们以后又说些什么?”
出云龙姜宏道:“后来又把各地的绿林道上人物,加以推查,还是毫无头绪,所以对咱们便更多怀疑,那瘦长之人又说了几句火上添油的话。”
谷寒香生气地道:“他到底又说什么了呢?”
姜宏道:“他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大哥虽然有心整顿绿林,但天生品格,那能改得了,他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了一些话,但这些话叫老五听得忍无可忍,一抡拳,就想打架。”
谷寒香道:“这高宝楼全是他们的势力天下,老五他太不懂事了,动手有什么用处呢?”
姜宏道:“我一看老五情形不对,他这时已是火在头上,马上就要发作,这一发作,那就不堪收拾,幸好我是背面而坐,一看他那种怒发冲冠的样子,也顾不得其他,只有从权处理了,所以就在他将要发作之时,我也只好忍心背负罪名,拾起支筷子,猛点老五麻穴。”
钟一豪道:“当着他们之面,岂不令他们起疑么?”
出云龙姜宏道:“这点我也知道,当着这么多的高手,自己出手不慎,便必被他们看见,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我当时弄翻一只酒杯,又藉扶杯的机会,一下子便点中了他,当时为了掩饰起见,我嘴里还特别说:‘叫你不要多吃,偏偏又喝醉了,走,咱们回去吧,桂儿还在家等你吃饭呢。’我说着话,就硬把他拖回来,所以我可以说七星神弹绝没有发现我们的身份……”
胡柏龄点头喜道:“这事你办得很好,到底年纪大,阅历广。”
喷火龙刘震没有等胡柏龄话完,便嚷着道:“他让大哥给人家骂,倒反而做得对,我为大哥被人家辱骂,肚子都气炸了,倒反而不对。”
胡柏龄笑着上前安慰他道:“五弟为人最是豪爽,心地最好,大哥知道你,你不要难过,这趟你们二位辛苦不小,晚上我陪你们喝两盅,替你们洗尘……”
喷火龙一听大哥要陪他喝两盅,这是没有过的事,心中一阵高兴,早就把适才的懊恼之事,丢开一边了。
晚上,胡柏龄备了几色小菜,邀了出云龙姜宏、入云龙饯炳、多爪龙李杰、喷火龙刘震在内宅把杯闲话。
胡柏龄望了望围坐四周的江北四龙,道:“几位兄弟都平安回来,单是老三现远去三湘,还未见返回,愚兄倒是十分挂念。”
出云龙姜宏道:“这个大哥尽可放心,老三精明能干,见多识广,绝不致有什么事发生,咱们约定的限期已到,今晚不回,明早也必回来。”
喷火龙因胡柏龄破例邀他们饮酒,心中极是高兴,一咧嘴,说道:“大哥放心,连我喷火龙都丢不了,三哥更是丢不掉……”
说话间,猛听得前山窠雀一阵喧闹,胡柏龄推杯倾听,道:“有人来了……”
谷寒香抱着孩子,缓缓地道:“恐怕是三弟回来了。”
几人一阵沉静,渐渐地传来一阵疾走的蹄声,还有在夜风中飘来“呛啷呛啷”的惊铃声。
不一会哨岗上掠动着几盏红灯,在向山外搜照。
一盏热茶工夫,蹄声已到前门,又过了片刻,老三飞天龙何宗辉,风尘仆仆的来到内宅,先向胡柏龄夫妇请安问好,然后又与姜宏诸人一一招呼,才移椅入座。
飞天龙三杯酒下肚,转脸对胡柏龄道:“大哥,此次小弟奉命去三湘,衡阳,转湘潭,到长沙,一路还算平安。”
胡柏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第 七 回 冒名嫁祸 古刹道伏
飞天龙又道:“但在我到达长沙之时,却见许多人围在那里看告示……”
谷寒香心里一惊道:“难道长沙又出了什么案子了吗?”
飞天龙何宗辉道:“这件事太是蹊跷,这长沙乃湖南首府,素来极为安定,不知怎的这次竟出了一件大案子。”
喷火龙急道:“老三你就喜欢文绉绉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快说罢,我老五对你样样都好,就可恶你慢吞吞的瘟劲,快说。”
何宗辉对着刘震笑了笑,故意又吃了口酒,这才道:“这事既非江湖恩怨,又非为珍贵珠宝,却是一幅画。”
多爪龙李杰问道:“一幅纸画,能值多少,难道这失主还会打官司告状吗?”
飞天龙点头道:“失主纵然不打官司告状,可是官府却不敢放松……”
谷寒香惊讶地道:“如此说来,此人定是有功名之人了。”
何宗辉道:“正是,此人乃是退休的兵部大人,你想,他家里失了窃,不用说长沙府担待不起,就是湖南道也交待不过去,并且听说这幅画,是那年这位兵部老爷六十大寿,皇家赐的一幅松芝图,这官家钦赐的东西,在湖南境内丢了,长沙府哪能不着急呢?”
胡柏龄道:“既是出了这样一件案子,也只有设法查访,张贴告示,又有什么用处?”
何宗辉道:“大哥说的是,张贴告示能有什么用,不过那告示上倒还没有提失画之事,只规定了几条进出长沙城的条例,注意盘查之人就是了。”
出云龙姜宏道:“那三弟在长沙,可听出什么眉目来没有呢?”
飞天龙摇摇头,道:“我一看城门盘查得厉害,想必客店栈房,也有衙门内的人在暗中注意,是以我在长沙五六天,也没有活动,免得招惹无谓的麻烦,只是暗中打听罢了。”他顿了顿又道:“这个盗画之人,手脚十分了得,丝毫不留痕迹。所以也无法追查,况且所窃之物,不是金银珠宝,竟是一幅纸画,此人到底存的什么心,也叫人难以臆测。”
谷寒香沉思了一会,道:“这画既是皇上钦赐,此人单盗走此物,恐怕必定与这位退休的兵部大人有什么宿仇,想借此陷害于他……”
出云龙姜宏道:“设阱陷害,那只是普遍一般人之事,此人既有这等身手,如若与他有仇有恨,他又何必这等作法,还不如白刀进,红刀出来得爽快,所以依我看,其中不是如此简单,定会另有作用。”
胡柏龄在一旁皱着眉头,半晌不语,停了好一会,才道:“江湖上连连发生奇突之事,实在令人无从捉摸,而发生之事,并不一定牵涉到江湖恩怨,甚至连与江湖毫无利害的人,都被其骚扰,此事更是可怕。”
冷面阎罗说的神色凝重,几个人都没有答话。
又过了片刻,何宗辉才道:“方才大哥所说,江湖间连连发生变故,不知是些什么事……”
喷火龙没等他话完,就指手划脚的把抚州之事说了一遍。
多爪龙李杰也将洛阳邓老镖头之事详详细细的说了。
胡柏龄待他们说完,才叹了口气,道:“几位兄弟跟我多年,自不必隐瞒,依愚兄看,这些事,必然是江湖的大风浪,说不定有人暗中操纵,所以愚兄想出外走走,暗中访查一番。”
出云龙姜宏道:“大哥所虑极是,只是迷踪谷创建之初,大哥怎能远离,况且这些发生的事,分散四地,大哥纵然忍耐辛劳,一时之间怎能处处顾到呢?”
胡柏龄喟然道:“我也深知此时不宜远走,但几位贤弟不知愚兄苦处,如今不比往常,咱们各行其事,互不相干,不要说这几件案子,就是四百、四千件案子,又与胡某何干,但是今天不同,如今愚兄身为绿林盟主,小事可以装聋作哑,像这等震惊武林,动及官府的大事,我怎能置身事外,不闻不问?”说着转脸对谷寒香望了一望,道:“还有你大嫂师父,少林高僧天明大师,也曾来说过,愚兄夺得绿林盟主之后,一切作为,已被正道人物重视,但是在这四大戒律颁行之初,就发生这等事件,以后咱们这四大戒律,还要不要?”
喷火龙刘震嚷道:“这四大戒律,乃是大哥亲口所颁,哪个敢说不要。”
胡柏龄又道:“既是要维护这四大戒律,这绿林盟主,自不能坐让这些事轻易过去,必定要弄个是非明白出来,不然就无以向天下交待,更没法向自己交待。”
飞天龙何宗辉沉思了片刻,道:“大哥出去一趟,对这些事,自然是好,只是大哥分身无术,不知行去何处?”
胡柏龄胸有成竹,当下答道:“洛阳之事,离此地较近,只要谷中之人随时留意,便不难获得讯息。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广晶血禾岭劫镖之事,不但为的这镖银乃是救济灾民,而且七星神弹这个人,风闻刚愎自用,任意孤行,况且又怀疑到我身上,如若不双方见见面,就怕此事必被他先寻上门来,那就要把事闹大了。”
喷火龙提起七星神弹,心里还有点余恨未消,一抡铁拳,道:“闹大就闹大,七星、八星我老五可不怕……”
胡柏龄对他一望,道:“五弟,愚兄不在谷中之时,可不准你胡来,凡事必听你几位兄长之言,如若有什么过失,我回来定不轻饶你。”说着,又和颜安慰他道:“如果你真的敬爱愚兄,就体念愚兄的苦衷,千万不要替我招惹麻烦,有什么尽可和你大嫂说,让你大嫂为你拿主张。”
喷火龙咧了咧大嘴,道:“大哥你放心,老五虽浑,这话还懂。”
胡柏龄点点头:“那就好了。”接着又道:“所以我要去江西,看看七星镖局的动静,然后转湖南,看看这案子发展到什么情形,依愚兄看,盗画、劫镖二事,恐怕多少有点牵连。”
谷寒香道:“那么大哥几时起程呢?”
胡柏龄道:“事不宜迟,我想日内就动身。”
出云龙姜宏道:“大哥此去,前途定然事情不少,以小弟愚见,还是多带人手。”
胡柏龄道:“此事容我今夜详为考虑以后,再作决定,不过却也不宜人多,人多反而难以兼顾。”
喷火龙刘震道:“有咱们江北五龙陪大哥去,量来也足够了。”
胡柏龄笑了笑道:“几位贤弟不必再随愚兄前去,况且你们已露过面,二次再去,反招他人猜疑,所以打算另挑别人。”顿了一顿又道:“再说谷中琐事甚多,你大嫂一人在家,诸事还须几位贤弟多加操心。”
江北五龙都觉胡柏龄此话说的也是实情,都没有说什么。
几人又谈了一会,才各去安睡。
次日申刻光景,胡柏龄把一些重要人物,全都请来,连万映霞、文天生,也被叫来,团团坐满了一屋。
胡柏龄环视了一周,见罗浮一叟霍元伽,岭南二奇、崂山三雄、江南四怪以及黑纱蒙脸的钟一豪,算命先生打扮的中年文士余亦乐都已到齐,当下立身环环一揖,道:“承蒙各位如此抬爱,本应留在谷中,与大家共同开建一条新的路途,不料江湖风险迭遭惊变,而且外间对兄弟似有不谅解之处,微有责言,为了兄弟的名誉,及天下绿林的成败,所以兄弟必须亲自出外一趟,纵然不能将这些事求个水落石出,也得查探一点眉目出来……”
罗浮一叟霍元伽道:“但不知盟主获得了什么讯息,江湖上又出了什么事情?”
胡柏龄道:“说起来,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说的完,但所发生之事,虽是江湖惯见之事,不过发生的时间,与所找的事主,却似有所存心而为,总的一句话,这些事对我们甚是不利。”
钟一豪道:“迷踪谷创建之初,盟主如何能够轻离……”
胡柏龄接道:“为此事我昨夜通宵难眠,这迷踪谷虽属初创,但对外尚少接触,目前只要能够守住,略添布设,便是进展,我虽外出,但诸位都是独挡一方的干练雄才,只要大家能一心一德,同舟共济,经营此谷,绝非难事。”
诸人都欠身道:“不敢,不敢。”
胡柏龄道:“此次连番出事,既已震动整个武林,想必被惊动出头的人,定是不少,万一如我出外之际,假如有人前来咱们迷踪谷中探查,还望诸位凡事念在大局之上,忍耐为先,切不可跟来人动手。”
多爪龙李杰道:“难道咱们就听任来人放肆不成?”
胡柏龄道:“纵然是忍无可忍之时,也以不要流血结仇为好,这并非我胡某畏首畏尾的怕事,而是在今天的局面之下,我们应多求同情,少树仇敌。”
谷寒香含笑道:“大哥这等委屈求全,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胡柏龄瞧了娇妻一眼,又沉思了片刻,向在座诸人环视了一下,道:“此次我去江西,转湖南,准备劳动几位兄弟随同前去。”又把眼睛望着算命先生打扮的余亦乐身上,道:
“此去目的并不在争胜搏斗,主要是在暗中探查,为了不令人先起疑心,同去之人,以少在赣湘露面的为宜,所以我想请余兄和崂山三雄,随我前往。”
余亦乐一整方巾,道:“使得,使得,跑江湖原是我的本行,愿随盟主前去。”
王大康一听胡柏龄要自己随他外出,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嘴巴咧得大大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一拍胸脯,道:“要俺老王去,俺老王可高兴的了不得,只要盟主你说一句话,要俺老王去赴汤蹈火,若是俺皱一皱眉头就不算好汉。”
他左一句俺老王,右一句俺老王,说的在座之人,全都笑了起来,但他还毫不在乎的道:
“你们不要笑,俺老王可是说的真心话。”
胡柏龄原就是喜欢他这份本色,当下正色说道:“王贤弟侠义肝胆,豪气干云,愚兄甚是感激,不过路上尚望贤弟不要过于性急,凡事看愚兄眼色而行,方不致误事。”
王大康点着头,道:“俺老王理会得。”
胡柏龄欠了欠身子,道:“谷中之事我想烦劳霍兄、钟兄二位代劳。”说着又转脸对诸人道:“小事各位可斟酌处事,大事一定要与霍、钟两位相量……”
霍元伽、钟一豪欠了欠身,点头应诺。
胡柏龄又对江北五龙道:“你大嫂那边,虽有霞儿和天生相伴,但孩子身体尚未痊愈,愚兄确有些放心不下,你我兄弟多年,内宅之事,只有偏你们几位,最好每天轮出两人,在后面照应。”
出云龙姜宏起身道:“大哥请放心,一切小弟等自会安排。”
胡柏龄又对喷火龙刘震、多瓜龙李杰叮嘱道:“我不在家之时你们一定要听从你大嫂的话,切不可任性乱来。”顿了顿,站身立起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就走。”
几人收拾了一阵,众人送到谷口,胡柏龄几人接过马匹,翻身上马,一声呼喝,五骑飞蹄绝尘驰去。
胡柏龄一行五骑离开迷踪谷,一阵疾驰,走出谷道,约到午时便上了官道。
胡柏龄放慢丝缰,回头问道:“依几位之见,咱们先到南昌,还是先到抚州?”
那算命先生打扮的余亦乐眨了眨眼睛,道:“盟主此行,目的是查访肇事之人,也不是正式找七星神弹,依小弟愚见,南昌、抚州皆是一样。”
胡柏龄道:“我想此事既然人家有胆量闹事,亦必定有九成九的把握,七星神弹彭靖,虽然亲去抚州,但是也未见就能查得什么眉目出来,七星神弹此时也许已由抚州返回南昌,咱们先到南昌,可能会听到一点讯息。”
余亦乐接道:“那咱们就先到南昌看看情形再说。”
这一日不到申时,胡柏龄一行五人便已到了南昌,几人下骑入城,牵着马匹,在路上打听了七星镖局的地址,当下循着大路,找到大校场,遥遥便见到七星镖局,几人装着没事一般,信步向前走去。
只见七星镖局的门口坐了两个劲装大汉,里进厅堂上坐了几个人,看神情也甚安闲。
胡柏龄对几人道:“咱们先在附近住下再作道理。”
几人又走过十七八家店面,经过—家三泰客栈门前,店里早迎出小二殷勤接待。
胡柏龄忖道:“这地方离七星镖局很近,确也方便。”于是点头把马匹交了过去。
那店内掌柜先生,一看胡柏龄马鞍旁斜挂着一枝铁拐,不由多看了两眼。
晚上,五人分住两个房间,胡柏龄、余亦乐住一间,崂山三雄同住一间。
这一夜三更敲过,四更不到,南昌城一片谧静,万簌俱寂。
突然间,夜空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紧密的碎锣之声,随着呼啸的夜风,四向播送……
这一阵凄厉的锣之声,惊得户户家犬狂吠乱狺,登时妇惊儿啼,人声鼎沸嚷成一片。
胡柏龄几人耳目自是聪灵万分,在第一声锣响之时,便已惊起。
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惊急的马蹄疾奔之声。
胡柏龄对余亦乐望了一眼,正想说话,隔壁房间内的王大康已嚷道:“他妈的,南昌大概是翻了天啦,待俺老王出去看他一看。”
余亦乐抢着道:“不行,可不能让他出去。”
胡柏龄没有说话,人已闪身一跃,到了门边,探手开了房门,足一点,人已到了崂山三雄的房门口。
王大康正朝外走,胡柏龄伸手拦道:“你不可性急,这时外面一片紊乱,还不知是出了何事,咱们可在屋内,等待动静。”
第二天清早,胡柏龄等起床后,早点之时,向店家探听昨夜之事。
店家小声地道:“你们几位府上是哪里?”
胡柏龄随口应道:“咱们河南。”
店家道:“说来你们也许不知道,但也可能知道。”说着略略顿了顿,又道:“咱们江西有一伙出名的强盗,他们头领,叫什么钢鞭,什么飞镖,这个人连三尺孩童提起他来,也不敢闹,也不知做了多少案子,后来由前任大老爷请出好几位侠客,才把他拿住,关在死牢里,就要问斩,不知怎么,昨晚来了一伙人,翻牢劫狱,杀人放火,把他劫走了,听说还放走了不少死囚,真是不得了,简直胆大包天。”
几人在说话间,忽然店小二跑进来,道:“对面七星镖局,派人来看几位爷。”
胡柏龄闻言,抬头一看,只见走进来四个中年大汉,都是身着长衫,前面一个年纪较长的,双手捧着一个朱漆拜盒。
余亦乐轻轻扯了胡柏龄一下衣袖。
那手捧拜盘之人,紧走向前抢了两步,道:“敢问贵客,哪一位是天下绿林盟主,胡盟主?”
余亦乐原座不动地问道:“请问四位是哪一路的朋友,找胡盟主有何见教?”
那人应道:“我们乃是七星神弹彭镖主的门下,奉了镖主之命,特来投帖拜候。”
余亦乐笑道:“我们偶经贵地,只因与彭镖主缘悭一面,是以没有前往拜会,怎的倒劳他这等客气了。”顿了顿,道:“好吧,就请将拜帖递下,待盟主过目。”
那人托盘过顶,躬身向前走了两步,把拜盘朝前一送。
余亦乐伸手揭开拜盒,取出一张大红拜帖,转递给胡柏龄手上。
“天下绿林盟主胡勋鉴:欣闻贵驾,莅临南昌,顿使小邑添辉。
久仰阁下武功盖代,义气千秋,武林同钦,兹敬备菲酌,恭候光临,借表地主之谊。”
下面署的江西南昌府七星镖局彭靖百拜。
胡柏龄随手将拜帖交给余亦乐,对来人和蔼地道:“请烦四位上陈你家镖主,就说胡柏龄多蒙抬爱,少顷我必亲自驾前候教。”
那人躬身道:“胡盟主,你太客套了,咱们镖主还再三交待,他说胡盟主贵人事繁,难得来此,少时敝镖主也必亲来迎迓。”
胡柏龄道:“这样胡某人就不敢当了,恭敬不如从命,就说我胡某拜领他这份盛情了。”
接着又道:“有劳几位辛苦,请吃两杯早酒如何?”
四人连连称谢,躬身退出。
余亦乐笑着对胡柏龄道:“从古以来,宴无好宴,少时咱们前去,不可不防。”
王大康道:“你们放心,一切家伙由俺老王准备就是。”
过了一个时辰之久,店家进来报道,说七星神弹彭靖亲来拜访。
胡柏龄偕余亦乐肃装在店门相迎,只见那七星神弹,人也不过五十左右,生的甚是威猛,身后跟了六个镖局内的执事人员。
七星神弹略一打量,说道:“彭某不知尊驾光临南昌,迎迓来迟……”
胡柏龄未等他话完,抢着道:“不敢,不敢,你我均是武林中人,何须客套!”
彭靖道:“敝局略备水酒,请即移驾如何?”
胡柏龄道:“初次相见,就要打扰……”
彭靖哈哈一笑,打断话头,一挽胡柏龄的手臂,道:“尊驾这等客气,反而见外了,走走走,咱们好好干三大杯……”
胡柏龄也只好笑道:“既蒙抬爱,只有打扰了。”
七星神弹彭靖扫目环视了店内一下,道:“还有尊驾几位贵友呢,也请同往敝局……”
胡柏龄转身与店小二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崂山三雄携了兵刃来到,胡柏龄略一介绍。
七星神弹彭靖望了三人呵呵笑道:“原来是鼎鼎大名,威镇齐鲁的崂山三雄,失敬,失敬。”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时进来两个镖局的壮汉,望着彭靖小声道:“马匹已备妥,请镖主吩咐。”
七星神弹道:“尊驾如无他务,门外车马俱妥,请即拔驾敝局如何。”
胡柏龄点头道:“此地与贵局相距甚近,车马都用不着,你我步行好了。”
彭靖道:“彭某遵命。”说罢牵了胡柏龄的手,走到门外,余人也都紧紧相随,鱼贯而出。
到了门口,彭靖向侍候的人一挥手,与胡柏龄并肩,向七星镖局走去。
这七星镖局今天已与昨日初到南昌之时,大不相同,这时重门敞开,门口并立着六名臂抱单刀的大汉,显得气势非凡。
彭靖引着胡柏龄等人,来到第四进大厅,大厅上早已排好四桌酒席。
胡柏龄一见有四桌酒席,心中暗道:“看这里并无多人,为何要四桌酒菜呢?”但自已是当代绿林盟主,自不便相询,只是心中甚感奇怪而已。
七星神弹肃客入座,大家又谦让了一阵,才据坐中间主席。
酒过三巡,七星神弹彭靖道:“这几桌还空着,不妨请他们来吃,也好叫他们一睹绿林盟主的风采。”
立在彭靖身后之人,立即应了一声,转身走出。
不一刻,那边一片碎碎的步履之声,胡柏龄抬头一看,不由心头一震,暗道:“这些人是哪儿选来的,这彭靖到底是何用心?”
原来进来之人,全是些龙钟老人,面带泪痕的妇女,与黄发无知的孩童,另外还有八九名拄拐吊臂的中年汉子。
这些人进来之后,彭靖招呼他们坐入那三桌空席位之上,然后与胡柏龄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满了,双手捧着酒杯,立身对胡柏龄道:“在下南昌七星镖局彭靖,有一事想恳托胡盟主,我先干了这杯,如胡盟主赏脸,也请干了此酒。”说罢仰脖一饮而尽。
胡柏龄略一迟疑,道:“不知贵镖主有何见教,只要胡某知道,无不明言……”
彭靖抱拳道:“胡盟主这一句话,使在下十分感激,我彭靖乃一介武夫,有话喜欢开门见山,说个痛快。”
胡柏龄气定神闲地道:“有话请当面讲。”
七星神弹彭靖,用手一指那三桌的老幼妇孺道:“这全是咱们吃镖行饭朋友的家属,今天,我彭靖要当着他们之面,请问胡盟主一件事。”
胡柏龄是何等机智之人,目睹这男女混杂,扶老携幼,断臂缺腿的情形,心中已有七八了然,不禁一皱眉,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彭兄有什么话,深望能畅所欲言,在下这里洗耳恭听!”
彭靖似是未想到天下绿林盟主之尊的胡柏龄,言词这等谦恭客气,一时之间,反而呆在当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忽听一个苍老沉痛的声音,高声骂道:“什么臭盟主,贼盟主的,昔年绿林之中,没有推举过什么盟主,我那儿子还能好好的活在世上,江湖之上,虽然险恶,但也有要命不要钱,要钱不要命的规矩,自从有了你这臭盟主之后,不但未能把江湖上纷乱的情势澄清,反而更显得险恶毒辣,我那儿子在七星镖局跟随彭总镖头,十又三年,未出过一次岔子,不知和你何冤何仇,被你活活打死在铁拐之下。”
胡柏龄心中虽感万分沉痛,但外面却仍然保持着和蔼微笑,缓缓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人如是无缘无故,伤了你的儿子,老丈倒是应该骂他一顿。”
只听一个柔细的女子声音说道:“胡盟主,妾夫既非绿林中人,亦非保镖为主,只因学了一点武功,但他又从未仗恃着武功伤人,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胡盟主,被你劈死剑下,弃尸在郊野之中,又把妾夫人头割下,放在寒舍客厅之中……”
胡柏龄心情激动,全身微微抖颤了一下,但一瞬之间,又恢复了镇静,微微一笑,道:
“不知尊夫高姓大名?”
那女子大约有二十来岁,长的甚是清秀,轻举罗袖,掩面啼道:“妾夫姓单,双名宏有……”
胡柏龄道:“不知单兄几时被人杀害?距今有多长时间了?”
那青年妇人答道:“妾夫被杀,距今不及半月,现尚停枢寒舍未葬。”
胡柏龄缓缓站起身来,抱拳长揖,嘴角间微带笑意,目光横掠过全场之人,朗声说道:
“今日与会之人,恐怕都有事而来,在下敬望诸位尽情说出心中之事,纵然骂上兄弟几句,也无妨碍。”
话声甫落,忽闻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直奔过来。
抬头望去,只见两个大汉,护拥着一个全身白衣的中年妇人,眨眼之间,已到大厅门口。
三人来势迅快,一望之下,立时可以辨出个个身负着甚高的武功。
七星神弹彭靖似是也不认识这三位不速之客,离位起身,抱拳说道:“三位要找哪个?”
那中年妇人艳丽的脸上,如罩寒霜,星波电闪,打量了室中之人,说道:“在座之中可有冷面阎罗胡柏龄吗?”
王大康霍然举手一掌,击在案上,震得杯盘乱飞,酒珠菜汤四溢,挺身而起,大声说道:
“哪来的野婆娘,说话没轻没重,胡柏龄也是你叫的吗?”
那护拥她身侧的两个大汉,双双纵跃,挡在那中年妇人身前,左面一个年龄较长的大汉,指着王大康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说话敢这样没有规矩?”
王大康喝道:“你可是不服吗?待俺老王来教训教训你……”
七星神弹彭靖一看情形不妙,忙跃身离座,挡在王大康与两个大汉之间,朗声说道:
“诸位既来到我这七星镖局,那就是承蒙诸位看得起我彭某人,彭某自然一律以朋友相待,有什么话大家可说明,是非自有公论,”说到此处,略顿了顿,道:“要是诸位想在我这七星镖局动手,不是我彭某怕事,但也必须先把话说明。”
胡柏龄这时也起身走到当中,道:“彭镖主说的极是,还望三位说明来意。”
那大汉瞧了胡柏龄一眼,道:“你是何人?”
胡柏龄含笑道:“在下正是新膺绿林盟主,江湖朋友呼称的冷面阎罗胡柏龄,不知三位匆匆赶来,有何见教?”
他话音刚完,那中年妇人一咬银牙,恨声怒道:“胡柏龄你好狠毒的心肠……”话还未完,人已娇躯一闪,但见白光飘拂,人已欺身跃到。
胡柏龄见她是妇道人家,又见她满身素缟,不愿与她有什么争执,微一移步,已后退了三尺左右,望着那白衣妇人道:“这位大嫂,在下与你并不相识,如何便责骂于我……”
那中年妇人冷笑一声,道:“好狡猾的强盗,我问你,你二十天前,剑劈我夫,拐毙我弟之事难道就这样不承认了吗?”
胡柏龄听得一阵惊震,道:“此事从何说起,我几时……”
那白衣中年妇人,一声凄凄惨笑,道:“胡柏龄,你身为绿林盟主,就该当有男子气概,又何必畏首畏尾呢?”
胡柏龄道:“非是胡某畏首畏尾,我对此事实不知情,你怎能一口指定,硬说尊夫和令弟之死是我胡某所为呢?”
那中年妇人,微翻杏眼,道:“难道你随身使用的家伙,还错得了不成。”顿了顿又忽叱道:“今天非要你还个公道来。”
胡柏龄对那中年白衣少妇道:“此事可是你亲眼看见?”
那妇人摇摇头道:“不是。”
胡柏龄道:“既不是亲眼所见,为何便硬指此事乃我胡柏龄所为?”
那白衣妇人陡然向前抢进一步,目注两个大汉,问道:“当时你们在场,目睹惨剧,杀我丈夫、兄弟之人,可是这个人吗!”
左首大汉双目圆睁,蹬在胡柏龄脸上瞧了一阵,道:“是他,一点不错!”
那白衣妇人脸色一变,娇艳的粉脸之上,如罩寒霜,冷笑一声,说道:“眼下现有目睹惨剧的证人,你还有何言狡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男子汉、大丈夫,杀了人不敢承当,算得什么英雄人物?”
胡柏龄还未来及答话,那右首大汉突然指着王大康身上背着的剑拐,大声说道:“夫人,庄主就死在那飘垂红穗长剑之下,那飘垂的红色剑穗,殷红耀目,今生今世,我也难忘……”
胡柏龄陡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道:“住口!”
他生相本就威武,这声大喝,震得屋瓦动摇,积尘纷纷下落,虬须怒张,虎目中神光炯炯,更显得神威凛凛,不可一世,两个发话的大汉,不禁为之气夺,呆在当地。
那白衣艳丽少妇,微微怔了一怔,暗道:此人无怪能被拥推绿林盟主,果然气度不凡,神威夺人。
忽听一声“哇”的大哭,紧接着哭声大作,彼起此落。
原来有几个孩子,吃胡柏龄大喝之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呆在母亲身侧,虽感满腹委屈,但却不敢哭出声来,直待过了半盏热茶工夫,才有一个孩子,哇的哭了出来,这一哭,立时引起一片哭声,大厅中四五个孩子,齐齐大放悲声。
七星神弹彭靖,微微一皱眉头,抱拳说道:“诸位夫人,请赏给我彭某人一个面子,哄哄孩子,别让他们哭了。”
那白衣艳丽少妇,最先恢复了镇静,冷冷说道:“胡柏龄,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你杀我丈夫、兄弟,但已经查访明白,除你之外,当今江湖之上,还没有施用剑中夹拐之人……”
余亦乐忽然插口接道:“江湖之上,虽未闻有第二个施用剑中夹拐之人,难道别人就不会故意扮装成我们盟主之像,借铁拐、长剑,嫁祸于人么……”
王大康早已觉着情形不对,他心中很明白,眼下这些人的丈夫兄弟之死,绝非盟主所为,但他生性浑直,却想不出为什么这些人,都硬指盟主为杀人的凶手,听得余亦乐一说,心中忽然大悟,高声接道:“余兄说的不错,不晓得哪个龟儿子王八蛋,假扮了咱们盟主,到处杀人,替咱们找来这多麻烦,俺老王日后如遇上他,非得把他脑袋打碎不可。”
此人浑直、纯朴,毫无心机,心中想到之事,决难忍住,他骂的十分粗野,只听得厅中几个年轻少妇,赶忙别过头去,举手掩住耳朵。
那白衣艳丽少妇,沉吟了片刻,目注胡柏龄,冷然说道:“在未找到那假冒之人以前,此事也不能就此算了……”
胡柏龄突然仰天大笑,道:“绿林盟主之名,有谁不知统率天下黑道盗匪头子,杀了几个人算得什么?”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杀人事小,借我之名行凶事大,夫人纵然不愿追究,在下也要查问,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愿和人动手,今日在场之人,大概都是冲着胡某而来,诸位暂请把这些血债,记在我胡柏龄的帐上,三个月后,我胡柏龄如仍查不出假借我的名号行凶之人,自当挺身承担,任凭诸位用何种手段报复均可。”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目光转投到七星神弹脸上,冷冷说道:“一事不烦二主,就请彭兄把眼下受害人姓名住址,抄写一份,送给兄弟过目,三月后偿还血债之日,也好有个依据,恕兄弟不奉陪了。”大步向大厅外面走去。
那白衣艳丽少妇突然一横娇躯,拦住了去路说道:“你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说几句话,就想走吗?”
胡柏龄怒道:“我已交待清楚,还有走不成的道理?”
白衣艳妇冷冰冰地答道:“如你一走了之,届时不守信约,天涯海角,我们到哪里找你?”
胡柏龄虽被她气得全身发抖,但对方是个妇道人家,只怕发作起来,有失自己身份,想了想又忍下胸中怨恨之气,说道:“我胡某素来言出必践,夫人这般不肯信任在下,实叫我难作区处!”
那白衣艳妇,忽的双足一点地面,身躯倒退五尺,让开了去路,说道:“我那丈夫、兄弟,虽不敢说世无敌手,但寻常之人,要想伤他们,也非容易之事……”说完,转过身去,素手一招,那两个随来大汉立时奔了过去,护拥那少妇身后两侧而去。
胡柏龄听她话未说完,忽然转身而去,一时之间,倒是无法了然她话中含意所指,不禁一皱眉头,抱拳对彭靖说道:“彭兄请代为费神,兄弟在三泰客栈中,敬候回音。”
彭靖说道:“阁下以绿林盟主之尊,待人这等谦恭,实是大出了我彭某人意料之外,吩咐之事,自当连夜赶办,明晨一早,定当送请过目。”
胡柏龄道:“我此时心急如焚,恨不得早些离开,如能在今夜之中送到,那是最好不过。”
彭靖略一沉忖,道:“今夜二鼓之前,送请盟主过目。”
胡柏龄一抱拳,道:“劳神之处,容待后报。”直向大厅外面走去。
崂山三雄和余亦乐紧随身后相护,步出七星镖局,直奔三泰客栈而去。
胡柏龄心情沉重,奔行甚快,片刻之间,已回到客栈。
几人刚刚坐定,忽见一个店小二手执着一封白简,走了进来,说道:“这封书信,留给胡大爷,而且那送信之人,指定胡大爷亲自拆阅。”双手奉上书简。
胡柏龄伸手接了过来,果见那封简之上写着亲呈:
胡柏龄拆阅。
字迹甚是娟秀,但口气却托大的利害,心中甚是生气,暗道:什么人这等狂傲,随手拆开看去,上面写道:
“字奉绿林盟主胡:妾夫含恨惨死剑下,兄弟中拐而亡,虽然未必死于君手,但人证口传,历历如绘,实使人难消疑心。”胡柏龄看的冷笑一声,继续展读下去。
“妾夫武功,虽不能列名时下一流高手,但普通绿林中人,实难伤得了他,为此增我疑虑不少,君挟天下绿林盟主名衔,自是身负绝艺,先夫、亡弟,现尚并棺停尸于城南药王庙中,君如有胆,请携剑拐于今夜三更时分,独赴城南之约,妾当于是时候驾于亡夫棺前。
未亡人敬邀”
胡柏龄仔细看那信封上墨迹,尚未全干,当下投书一叹道:“那白衣妇人约今夜三更,会面于城南药王庙中……”
他话还未说完,王大康已抢先接口道:“深更半夜,约到那等荒凉阴森之处,决不会安有好心,俺老王看还是别去的好,如若—定要去,咱们也得早作预防。”
余亦乐微微一笑,道:“王兄近来,不但见识日增,而且心地也特别机敏了……”
王大康被他赞的脸上一热,接道:“天下武林朋友有谁不知俺老王是个浑人,你这鬼算命先生可是诚心往俺老王脸上贴金吗?”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她信中约我一人前去,势难带你们同行!”
余亦乐道:“盟主一人,身系天下绿林安谧混乱,岂可轻身涉险,她既然邀约你一人前去,又不便失威信于一个妇道人家,在下之见,不如由我替盟主赴约一行。”
胡柏龄哈哈大笑,道:“我以堂堂天下绿林盟主,岂可示弱于一个妇女,而且函中指明携带剑拐,或是借我兵刃,查看她丈夫、兄弟身上的剑创拐伤。”
余亦乐道:“盟主一点救人救世之心,世间又有几人能知,不是在下多疑,那白衣妇人或许受人指示而来,如若药王庙埋伏下他们邀集的高手,暗箭偷袭,或群起围攻,盟主纵有绝世武功,也是防不胜防,还是由我代去的好。”
胡柏龄霍然起身,仰脸笑道:“我胡柏龄生平之中,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难道身膺了绿林盟主,就该养尊处优不成,诸位好意,我这里心领,我已决定单身应她之约,也许借机能查出一点假冒我名号的蛛丝马迹!”
余亦乐默然良久,说道:“盟主既然决定,在下等自是不敢阻扰,为防万一,最好带一个相随之人同行。”
胡柏龄微一沉忖,道:“这么吧!我如在五更时分,尚未返回三泰客栈,诸位可动身到药王庙中一查。”
余亦乐道:“三更到五更,中间相距有二个时辰之久,如若那白衣少妇真有什么阴谋,只怕我们去时已晚。”
胡柏龄道:“诸位尽管放心,他们纵然有什么对付我的阴谋,我也不放在心上。”
余亦乐不敢再说,躬身退到门口,道:“现在时间尚早,盟主请休息一下,养养精神,待彭靖送来名单时,我再请盟主。”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咱们行踪已露,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你们谨慎一些。”
余亦乐、崂山三雄—齐躬身抱拳,领命而退。
胡柏龄待四人离室之后,关上房门,独自思索月来江湖上迭起的变故,暗道:“江湖上各大门派,纵然心中不忿我夺得绿林盟主之位,也不致做出假冒我名号之事,可是眼下绿林道上人物,大都集中在‘迷踪谷’中,还有什么人未参与北岳英雄大会……”
他虽然机智过人,但想来想去,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重重疑虑,无法思解得开。天到二更时分,七星神弹彭靖果然依约而来,送上了被害人的一份详尽名单,余亦乐先自查看了一遍,然后才带着彭靖,一齐到胡柏龄的房中,呈上名单。
胡柏龄接过名单一看,登时一皱眉头,只见那名单之上,写的密密麻麻,列的十分清晰,当场被杀的共有九人之多,身受重伤,落得残废的一十六口,轻伤二十一人,伤亡计达四十六人之众,内中包括彭靖的儿子。
看完名单上的记载,天色已快近三更,胡柏龄起身对余亦乐说道:“这些伤亡之人,凡有老母寡妻子女者,每人致送黄金百两,无妻无子者,减半相赠,重伤三十两,轻伤二十两。”
彭靖听他一开口,就是这等厚礼,心中甚是惊异,起身抱拳说道:“绿林盟主之尊,出手果是惊人,百两黄金,足够维持一家小康生活,我这里代为拜领厚赐了!”
胡柏龄打开房门,微笑说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敬望彭兄转告他们家人,耐心等待,三个月内胡柏龄必将查出那借我名号之人,替他们出口怨气。”
彭靖躬身说道:“未见盟主之前,风闻传言,盟主霸横无比,出手就要杀人,想不出这次一见,竟然是这样大仁大智之人。”
胡柏龄朗朗一笑,道:“不敢,不敢,彭兄过奖了。”
口中虽然说的谦逊之词,人却已抱拳送客,彭靖久走江湖,哪还有不懂之理,抱拳退出房门说道:“盟主如有需用在下之处,但请一言吩咐,我彭靖万死不辞!”
胡柏龄道:“将来借重之处正多,届时兄弟再派人相请就是,余兄请代我陪送彭兄一程。”
余亦乐躬身领命,牵着彭靖的手相偕而去,胡柏龄目睹两人出去,回房带上剑拐,略一装束,吹熄烛火,推窗而出,直奔城南药王庙。
他轻身工夫,已到炉火纯青之境,翻房越屋,毫无声息,借半轮明月光华照路,疾奔如箭。
不过一盏热茶工夫,已到达药王庙边。
这是一座建筑宏伟,但却十分荒凉的古庙,已绝了十几年的香火,几株高大的白杨、古柏,托衬得这座荒凉的古庙愈发阴气森森。
胡柏龄刚刚停下脚步,忽见人影一闪,由一株高大的古柏之后,走出来一个全身劲装的大汉,直向胡柏龄走了过来,停身在三四尺外,抱拳说道:“我们夫人已在庄主灵柩之前候驾多时了。”
胡柏龄目光锐利,早已看出来人正是随护那白衣艳妇的两个大汉之一,抬头望望天上星辰,冷笑答道:“现下天色,只不过刚敲三更,你们庄主夫人,也未免来的太早了。”
那大汉不再答话,转身向庙中走去。
胡柏龄目光转动,略一打量庙外形势,一挺胸,紧随那大汉身后向里走去。
进了大门,穿过了一座满生野草的荒凉院落,眼前又是一片石级,登上石级,眼前景物突然一变。
但见古木耸立,夜风中沙沙作响,两座厢房连毗,不下数十百间,直向后殿通去,但却不见一点灯光。胡柏龄一皱眉头,心中暗暗忖道:这地方纵然埋伏上三两百人,也难看出一点痕迹。
那大汉目睹胡柏龄左右张望,忍不住冷笑一声,说道:“胡盟主可是觉着这地方太荒凉了吗?”
胡柏龄冷哼一声,目注那大汉哈哈说道:“我如不看你是个听人使唤的奴仆,但凭这一句话,就该当场处死。”
他相貌威武,说起话来,神威凛凛,自有一种慑人的气度,那大汉只觉心头一寒,不敢再接口多说,低头直向前面走去。
又穿过两重院落,忽见前面一座高耸的大殿中,隐隐透出灯光。
那大汉早已被胡柏龄威武气势所夺,竟然不敢再说冷讽之言,回过身来,抱拳说道:
“敝庄主夫人,就在这座大殿之中候驾,胡盟主请!”
胡柏龄仰脸望着夜空,冷笑道:“去通报你们夫人,就说我胡某依约而来,叫她出来见我。”
那大汉怔了一怔,道:“这个……”
话刚出口,遥闻那大殿之中,飘传出来个娇若银铃的声音,说道:“胡盟主请恕我重孝在身,亡夫棺侧纸钱正燃,不便抽身相迎,请入大殿之后,再容我当面谢罪。”词意婉和,毫无娇矜之气。
胡柏龄暗暗忖道:她出言相求,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子,岂可和她这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当下转身,大步直向殿中走去。
只见一盏孤灯,照着两具并列的黑漆棺木,棺前果然犹燃着尚未熄去的纸钱,左手棺侧,站着那全身白衣的艳丽少妇,她胸前戴着一朵茶杯大小的素花,一条黑巾,紧裹秀发,傍倚桐棺,圆睁着一双星目,在那黝黑的大棺盖之上,放着一柄寒光森森的宝剑。
阴森大殿,双棺并陈,一灯如豆,光焰闪烁不定,那素缟丽妇,虽然美艳如花,也无法使这鬼气森森的大殿,减去半点恐怖之感。
胡柏龄虽是久经大敌之人,但处此情景,也不觉有种阴风森森的感觉。略一停顿,大步向那两个棺木走去,相距那棺木三步左右,停了下来,抱拳对那两具棺木一礼,才徐徐抬起头来,望着那白衣艳妇说道:“不知夫人邀约在下到此,有何见教?”
那白衣少妇缓缓伸出右手,取下放在棺木盖上的宝剑,说道:“亡夫身中三剑而亡,但面目之上,却是毫无伤痕……”话至此处,突然一振玉腕,寒光闪动,左首棺盖应手而起。
胡柏龄微微一笑,缓步走了过去,探头向下一看,只见一个年约四旬左右,身覆锦缎之人,仰卧在棺木之中。但见一只白嫩的玉腕,慢慢的伸了过来,纤指轻轻一提那锦缎一角,揭了起来。
胡柏龄凝神瞧去,只见那人方面大耳,面目如生,不觉心头一动,问道:“请问夫人,尊夫死有多少时日了?”
那白衣艳妇答道:“亡夫死去已二十多天了!”一面将那锦缎,完全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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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柏龄暗暗忖道:一个人死去了二十多天,仍然面目如生,实在是一件难解之事。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答复那白衣艳丽少妇之言,她已抢先说道:“请看亡夫身上剑创。”
胡柏龄道:“三剑均刺人身要害穴道,剑创都在致命之处。”
白衣丽妇道:“一剑已可置人死地,不知为什么要刺三剑?”
胡柏龄冷笑一笑,道:“夫人问话,最好别带语病,这个我怎能知道呢?”
白衣丽妇突然伸出雪白的玉腕,说道:“妾夫既非死于君手,不知可否把你长剑借我一用?”
胡柏龄冷冷说道:“这有什么不可,不过那人既仿造了我的兵刃,假冒我的名号,也许兵刃尺寸一般模样。”右手一翻,抽出背上长剑,递了过去。
那白衣美妇接过宝剑,在手中掂了两掂,缓缓向那仰卧在棺材中大汉的伤口之处量试。
胡柏龄双眼凝注,看那白衣艳妇用自己宝剑在伤口之上,量试了半晌,又把宝剑还了过来,说道:“三剑伤痕,都和你宝剑一般大小。”
胡柏龄道:“这么说将起来,夫人已认定在下是凶手了?”
白衣艳妇淡然一笑,道:“那也不是……”陡然向后退了两步,举剑一挑棺盖,但闻呼的一声,棺盖合好。
胡柏龄看她两次剑挑棺盖,只不过举手轻轻一挥,行若无事一般,心中暗道:“这女人的腕力很是不弱……”
正忖思间,忽听身后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直入大殿而来。
胡柏龄豪气干云,对身后那步履之声,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冷冷问道:“夫人具函邀约在下,深夜到此,可只是为了借我宝剑,试量尊夫身上的剑伤吗?”
白衣艳妇不答胡柏龄的问话,娇躯一转,姗姗莲步,走到另一具棺木旁边。缓缓伸出手中宝剑,慢慢的挑开另一具棺盖,道:“胡盟主请看我兄弟的凄惨死状。”
胡柏龄大步向前走了过去,在棺木之前停下脚步,正待低头向那棺木之中探视,心中突然一动,暗道:“这妇人在挑起第一具棺盖之时,手法异常迅快,合盖之时,又故意使棺盖猛力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声,适才身后又听步履声响,这大殿中分明已有人走了进来,他们却故意叫步履声音惊动于我,不知是何用心?她这次挑起棺盖的手法,却异常缓慢,难道这棺材之中,还暗藏什么诡谋不成?”
心念一动,凝立不动,环目圆睁,投注在那白衣少妇身上。
那白衣少妇只觉那炯炯目光,有如冷电中挟着霜刃一般,直刺入芳心深处,素腕微微一抖,几乎把那挑起的棺盖滑落下去。
胡柏龄暗中一提真气,身子突然打了一个旋身。
就借那迅快的一转之势,已看清身后景物,只见两个大汉,分站在大殿两侧入口处,正是护送这白衣少妇到七星镖局之人。
那白衣少妇就在胡柏龄转身一旋之间,人已恢复了镇静,绽唇一笑,道:“胡盟主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吗?”
胡柏龄心思何等机敬,略一沉忖,已然想出原委,冷笑一声,道:“这两人进入大殿之时,故意放重脚步,引去我注意之力,好掩遮其他人的行动,是也不是?”
那白衣少妇脸色微微一变,道:“你这等多疑之人,竟被推选为天下绿林盟主!既怕这棺木之中暗藏埋伏,不看也罢。”
胡柏龄纵声长笑,道:“如是那棺木中放着一具尸体,不看也还罢了,既是藏有埋伏,我如不看岂不有负夫人一番心血吗?”
那白衣少妇突然一颦黛眉,道:“既知棺木中暗藏算计,又何必舍身冒险?”说着话,素腕缓缓下沉,准备把棺盖合上。
胡柏龄突然一举手中铁拐,抵住棺盖,冷声道:“我既然来了,岂可不见识一下夫人的伎俩。”暗中提气护身,探头向棺木中望去。
但见一人仰面卧在棺中,头骨已经碎裂,一片模糊血肉,不觉怔了一怔,暗道:“这棺木之中,既放有一具尸体,难道埋伏就藏在这具尸体之中不成……”
突见那仰卧的尸体微微抖动起来,正觉奇怪,忽见白光电闪,一道冷锋直向咽喉袭来。
胡柏龄早已有备,抵住棺盖的铁拐一加力,棺盖突然向后飞去,人如飘风,疾向后退出五尺,让开那白衣艳妇一剑突袭。
凝目望去,只见那白衣艳妇娇躯一挺,横向一侧跃开。
就在一刹那间,棺中突然喷出一股毒水,夹杂缕缕银芒。
胡柏龄吃了一骇,暗道:“我还道这棺木之中,暗藏着强弩、铁镖,那知竟是这等歹毒的埋伏,看来她一剑突袭,倒是有意救我了……”
心中念头转动,人又向后跃退。
只见那喷出的毒水、毒针,喷射出之后,立即四散开来,笼罩一丈方圆大小。
胡柏龄环目转动,扫掠了那白衣艳妇一眼,大喝一声,直向那棺木欺了过去,抡动手中铁拐,横扫过去。
但闻一声砰然大震,那棺木吃他一拐横扫,击的直飞起来,片片碎裂,棺中一具尸体,也被拦腰打成两段。
震声缭绕耳际之时,大殿中灯光也突然一闪而熄。
胡柏龄久经大敌,愈是险恶环境,愈能沉得住气,当下剑拐一合,护住身子,静站在原地不动。
他内功精深,目力本有过人之能,略一停息,已可在暗中辨物。
缓缓转动目光望去,那白衣少妇已不知何时离去,守在两侧门内的大汉,也同时失了踪迹,两座侧门,也不知何时被人闭上,大殿中幽暗如漆。
在这等鬼气森森的环境之中,任是何等胆大之人,也不禁生出恐惧之感,胡柏龄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也不觉有点阴森森的感觉,暗道:“他们把两侧的木门关闭,不让一丝天光透入,定要施屉什么歹毒的阴谋,可惜我进这大殿之时,未留神四周景物,如若有人隐在四周暗影之中,施展那些无声无息的歹毒暗器,下手施袭,那可是防不胜防的事;我如破门冲出,只怕要被他们耻笑,眼下之策,只有先把那熄去的灯火点燃再说。”
心念一转,探手入怀,摸出火折子来,随手晃燃,暗运内劲,抖手投到另一具棺木之上,凝神静站了片刻,仍然不见一点动静。
但见那投在棺材上的火折子,熊熊燃烧起来,火焰渐大,胡柏龄缓缓举步走了过去,每一举步落脚,所踏之处的砖地,深陷下半寸多深的脚印,直待走到那棺材旁边,才举起右手长剑,挑起棺材上面的火折子,燃起旁侧熄去的灯火。目注棺木,举起手中铁拐,在棺盖之上敲了几下,冷冷说道:“你如再躺在里面装死,我就一拐劈下,你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了。”
声音甫落,果闻“嚓”的一声,那棺盖突然飞了起来,首先飞出一块锦锻,紧接着跃出一条黑影,飞离那棺木七八尺处,才落在实地之上。
胡柏龄凝神看去,只见那人方面大耳,正是躺在棺材中装死之人,再瞧他身上伤痕,宛然尤在,不觉一皱眉说道:“你装死装的一点不像,但不知身上那剑创,怎么做成?几乎瞒过了我!”
那人跃出棺木之后,双目一直呆呆的瞪着,身上僵直而立,对胡柏龄相问之言,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胡柏龄见他久久不应自己问话,不禁大怒,双肩一晃,直欺过去,大声喝道:“你听到我的问话没有?”
只见那人口齿微动,鲜血顺口淌了下来,还未说出一句话,人已倒了下去。
胡柏龄机警无比,一见情形不以,立时疾向旁侧闪去,果然那人倒向地下之时,身后暗影中,突然飞过来四把四寸长的柳叶飞刀,刀身蓝芒闪闪,一望即知是经过毒药淬炼的绝毒暗器。
四把柳叶刀,划起了几缕尖风而过,但闻啪啪几声,钉在对面壁间。
胡柏龄正待凝目向那发刀暗影中探看,耳边又响起暗器啸风之声,转头看去,只见六道白光疾射而到,来势劲急,一闪而至。
在这等阴风森森,险象环生的境遇之中,胡柏龄早已暗中运气戒备,那手中长剑一挥,立时幻化出一片剑幕,—阵叮咚之声响过,飞来暗器全被剑光击落。
就在他挥剑扫打暗器的同时,另一处殿角暗影中,疾射来两支镖枪,一阵劲风过后,灯火应声熄去。
胡柏龄武功虽高,也无法兼顾到七八尺外的灯火,大殿上骤然又恢复一片漆黑。
但闻一声尖锐刺耳,声若狼嗥的怪笑声,起自胡柏龄身后殿角,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才停了下来,笑声过后,一片寂然,却不闻说话喝问之声。
胡柏龄一面留神戒备,一面忖思对敌之策,他胆气过人,任何惊怖的环境,均无法扰乱他的心神,那怪笑声虽然来的惊心动魄,但他仍然凝立不动。
峙立了良久时光,大殿中仍然是毫无动静,沉寂形成了一种恐怖的紧张。
胡柏龄终于忍不住这使人窒息的沉闷,放声大笑一阵,说道:“隐起身形,暗施算计,岂是大丈夫的行径,如再不肯现出身来,可莫怪我胡某人要走了。”
他声如洪钟,这时大喝起来震得全殿都是回鸣之声。
只听那狼嗥之声的怪笑,重又响起,道:“胡柏龄,你已陷身绝境,这大殿四周,早已埋伏下数十个高手,识时务者,赶快放下手中兵刃,尚可保全一命,如敢妄图逞强突围,只要我一声令下,立时有数十种绝毒的暗器同时打出,任你武功绝世,也难在夜暗中逃过这密如骤雨的暗器袭击,只要你中了一针一箭,立时将横尸大殿。”
胡柏龄听那声音起自大殿后壁之处,似是那发话之人隐藏在神像后面,心中暗暗忖道:
“他这话虽是吓唬之言,但如细想起来,也是实情,这大殿中黑暗如漆,目难视物,如果他施用的都是梅花针之类的歹毒暗器,闪避确也不易,敌暗我明,先自吃了大亏,如逞一时豪勇之气,正中他人激将之法,实非上策。”
心念一转,暗中移动身躯,到了那棺木之前,提足真气,陡然大喝—声,一脚向棺木踢去。
这一脚乃是他生平功力所聚,威势非同小可,整个的棺材应腿而起,直向那大殿后壁之处飞撞过去。
胡柏龄在踢飞棺木的同时,右手长剑一挥,幻化出一片剑影,护住侧翼,右手铁拐一抡,疾向大殿门口冲去。
—声轰然大震,那飞起的棺木正撞在后壁之上,立时震得屋动瓦滚,积尘纷纷如雨。
他早已暗中相度好停身之处和那殿门之间的距离,这时就藉铁拐一抡之势,双足点地,一式“春燕穿云”,疾如飞丸,直向门外飞去。
他这一式的身法快迅无比,身子刚出了殿门不到二丈的地方,陡然间,一阵腥风挟着“沙沙”之声,迎风扑罩而来。
这时胡柏龄身势仍在飞跃之际,听得对面风声有异,急忙一吸丹田之声,身子猛的往下一坠,在身子将要触及地面之际,上身往后一倒,悬空挫腰长身,硬把一个疾向前冲的身子,平贴着地面,重又跃飞到大殿之内。
他这坠身倒跃,少说也有四五丈开外,待他落地之后,才知迎面喷罩而来的,竟是腥风刺鼻的毒雨,胡柏龄见了这等布置,不由打了个寒战。
那狼嗥之声又在另一殿角之处响起,胡柏龄略一喘息,暗暗忖道:“眼下环境,已非单恁武功能以应付得了,强敌隐身暗处,施用各种毒水、毒针之物,合力施袭,我武功纵然再强一些,也难保万无一失,必得想个出敌不意的脱身之法,才可冲出重围,或是设法先毙敌人,以寒敌胆……”
只听那狼嗥般的怪笑之声,缭绕耳际,不绝如缕,全殿回音震耳,尽都是尖锐刺耳的怪笑之声,有如冰窖地狱中吹出来阵阵阴风,使人如置身鬼域之中。
胡柏龄内功精湛,定力甚强,初闻那怪笑之声,并未放在心上,听了一阵,渐觉不对,因那笑声一气而出,间无停息,如非有绝佳内功之人,决难办到,这是他意念到除了四周毒水、毒针埋伏之外,又有一个武功精深的强敌,不禁凛然心惊,暗中提聚真气,仰脸长啸。
啸声若鹤鸣九泉,怪笑似荒夜鬼哭,两种尖厉的啸笑之声,交混一起,彼起此落,忽而啸声高拔,怪笑声低沉不闻,忽而怪笑突起,啸声又被压了下去,交织成一片惊魂夺魄的乐章。
突然间响起两声闷哼!紧接着扑通一声,似是有物摔倒地上。
胡柏龄运内功,发出长啸,和那怪笑之声互较高低,只觉那怪笑声,有如泻地水银一般,无孔不入,双方斗了一阵,仍是难分高下,可是胡柏龄已累得满头大汗,因为彼此互不相见,既不知那口发怪笑之声的是何等之人,亦不知他是否和自己一般疲累不堪。
忽的怪笑大振,长啸声登时被压了下来,胡柏龄正待拼尽余力反击,那怪笑声倏然而住,显然那人是害怕再和胡柏龄这般相斗下去,因为那埋伏在大殿四周的相随之人,已忍受不住了。
这时,胡柏龄也已甚觉疲累,怪声一住,立时停下长啸,略一调息,高声说道:“阁下既然身具这等武功,自非无名之辈,何不堂堂请出一见,这等藏头露尾,不觉着有辱阁下盛名吗?”
只听一角暗影之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老夫已二十年未和生人见面了,平常之人,老夫也不屑和他相见……”
胡柏龄暗暗忖道:“好大的口气!”口中却冷笑道:“胡某既然不配和阁下相见,不知邀我到此何意?”
只听那冰冷的声音,重又响起,道:“老夫重履江湖,即闻大名,原想传言未必如真,哪知今宵一会,竟是不凡,敬请稍候片刻,老夫立刻出见。”
胡柏龄暗暗忖道:“这人鬼鬼祟祟,不知弄的什么玄虚,难道现身之前,还有什么花样不成。”
心中念头未息,忽见眼前绿光闪动,眨眼间亮起了四盏光焰碧绿,有似鬼火一般的灯笼,四个身穿绿衣的美婢,各提一灯,缓缓自神像后面走了出来。
这灯光虽然碧绿黯深,但在胡柏龄这等内外功兼修的高手看来,已如旭日高照,皓月当空,大殿景物,清晰可见。
只见那四个绿衣美婢,都在十六七岁左右,个个黛眉樱唇,粉脸艳红,虽是莲步细碎,姗姗而来,但步履之间,却十分轻灵稳健。
胡柏龄见识广博,一望之下,立时辨出这四个年轻轻的绿衣美婢,都有着一身极佳的武功,当下提聚真气,暗中戒备,反手把长剑插入后背剑鞘之中,一手扶拐而立。
四个绿衣美婢,直步入大殿正中,才一起停下身来,然后缓缓散开,各把手中灯笼,高高举起。
胡柏龄正想借机看看四周情势,忽闻沉重的步履之声传入耳际,赶忙凝神望去,只见一个胸垂白髯,身披黑袍,发挽道髻,手执拂尘,脸长如马,颧骨高突,面如死灰的高大之人,慢步由神像后面走了出来,举步落足,着地有声。
此人生像已带着三分森森鬼气,加上那四盏碧绿灯光一照,和他那身漆黑道袍的装着,看将起来,直似鬼域中走出来的生死判官一般。
胡柏龄胆子虽大,但一睹此人形貌装束,也不禁心头凛然微震。只见他走到四个绿衣婢女中间一站,轻轻的咳了一声,四个绿衣婢女同时把手中高举的灯笼放了下来。
胡柏龄正待开口,那黑袍怪人已抢先说道:“你就是去年北岳绿林大会之上,独败群雄,夺得盟主的冷面阎罗胡柏龄吗?”
胡柏龄见他言词托大,老气横秋,不觉心中有气,冷冷答道:“不敢,胡某人正是在下。”
那怪人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一翻,打量了胡柏龄两下说道:“果是英雄气度,一表人材。”
胡柏龄道:“好说!好说!老英雄过奖了。”
那怪人微一咧嘴,无声无息的一笑,道:“当今武林之中,那些自我标榜正大门派中人,自天下绿林推举出盟主之后,都已大生恐慌,准备联手合力,大张挞伐,你身为绿林盟主,不知对此事有何应付之策?”
胡柏龄看他说话神态,俨然以长辈自居,哪里像是对待一个初度相晤之人的说话,心中大感不悦,冷然答道:“此事在下还未曾听人谈过,故而仍无应付之策。”
那怪人举起手来,一拂胸前长髯,说道:“身为绿林盟主,竟然虑不及此,一旦事情发生,人家出手攻你们个出其不意,难道届时束手就范,任人摆布不成?”
第 八 回 阴魔出世 两败俱伤
胡柏龄暗道:“此人不知是何许人,应该先把他底细摸清再说,”当下答非所问地道:
“不知老英雄上名高姓?”
那怪人脸色一沉,冷冷说道:“老夫昔年行道江湖之时,承得武林同道抬举,送了个‘阴手一魔’称号,不过老夫几十年未在江湖上行走,知这称号之人,只怕已所余无几了。”
胡柏龄虽是当代绿林盟主之尊,但他出没之区,只在江北一带,除了当代中几个盛名卓著的高手之外,对江湖上老一代的高手,知之不多,心中暗自忖思道:“阴手一魔之名,确未听人说过,但这称号之中,既阴又魔,相必是十分凶残之人。”立时抱拳笑道:“久仰,久仰!”
那怪人原想胡柏龄这等年龄,决不会知道数十年前之事,是以说出绰号之后,重又加上一句,以便留个下台之阶,哪知胡柏龄竟然抱拳作礼,连道久仰、久仰,心中甚觉意外,暗道:“昔年我被少林高僧大举围歼,身负重伤,突围而走,世人大都认为我已死去,难道我的名号,当真还在江湖之上传诵不成?”
他生性阴沉残酷,一向多疑,喜怒之情,从不形露于神色之间,尽管心中沾沾自喜,但面色仍是一片冷漠地说道:“你纵然知道老夫这绰号,但以你那点年龄对昔年江湖上事,也难了然许多,何况无知世人,大都以为老夫早已死去。”
胡柏龄暗暗忖道:“他既然重出江湖,必预备有一番作为,倒不如借机和他攀谈,恭维他几句,探听他的意欲如何!”
当下拱手说道:“老英雄这次重履江湖,想来必预备作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了?”
阴手一魔冷冷笑道:“老夫这番重出江湖,本想就找绿林道上,联络几位高手,合力同心,和那些自诩正大门户中人,作一次生死之搏,那知竟被你抢了先着,夺得天下绿林盟主之位。”
胡柏龄道:“老英雄说的不错,近数年采咱们绿林其中人实在受他们的恶气不少……”
阴手一魔听他所说之话,和自己想说的话一样,不禁心头大悦,阴沉冷漠的脸上,忽然间流现出一抹笑容,说道:“想不到老夫隐居之后,咱们绿林道上,竟然出了这样一位人才……”
他微微顿了一顿,道:“老夫生平之中,从未对人生过如许好感,但对你,却甚例外,老夫原意要一争长短,但你既和老夫气味相投,这绿林盟主之位不取也罢。”
胡柏龄心中暗道:“这中间还有这大曲折……”心念初动,阴手一魔又接着说道:“老夫虽可容你坐绿林盟主之位,但却必需依老夫三个条件!”
胡柏龄暗暗骂道:“老大的口气!”口中却微笑道:“不知三个什么条件?”
阴手一魔道:“第一件,要把绿林盟主的实权,交于老夫,一切尽依老夫暗中调度;第二件,你要拜在老夫门下,由我再传你几种绝技;那第三件……”
胡柏龄道:“第三件怎么样?”
阴手一魔突然举手一挥,四个绿衣小婢各自向后退了三步,举起手中灯笼,齐声说道:
“上酒。”
胡柏龄暗骂道:“哪来的这许多臭排场。”抬头看去,只见那神像之后,缓步走出一绿、一白两个中年艳妇,每人手中托着一只小巧的玉盘,姗姗而来,到了胡柏龄身前停下。
阴手一魔冷冷说道:“第三件,最是简单,只要你把玉盘中两杯药酒饮下。”
胡柏龄低头望去,只见两只玉盘中酒色各异,那白衣艳妇手托玉盘中的酒色一片血红,绿衣艳妇玉盘中的酒色,却是浓黑如墨,不觉一皱眉头,问道:“不知又有何妙用?”
阴手一魔哈哈大笑道:“老夫和你一见投缘,索性破例告诉你吧!那墨色浓酒,名叫‘向心露’,饮下此酒,终生一世,都将对老夫不生二心,凡入我门,必饮此酒。”
胡柏龄道:“一杯药酒,能有多大毒力,我就不信,使人终生一世向心于你。”伸出手去,取过那墨色药酒。
只见那白衣艳妇脸上闪过一抹愁虑,素腕一伸送来玉盘,说道:“凡入我师之门,大都先饮此酒,对你岂可破例。”
阴手一魔突然放声大笑,目注胡柏龄道:“老夫索性让你占个便宜,只要饮下她杯中之酒,老夫连人一并相赠。”
此等之言,如在胡柏龄未改过向善之前,听后不过付之一笑,但此刻听来,却甚感逆耳难进,不禁脸色一变,冷然说道:“这等淫媚之酒,岂是大丈夫应饮之物,虽然区区一杯药酒之力,未必能使在下乱性。”
那白衣艳妇星目中闪动着奇异的神光,盯注在胡柏龄脸上说道:“先饮此酒,是我师门中严厉之规,你既答应入我师门,拒饮此酒,那是不敬师长……”
胡柏龄纵声笑道:“我几时答应了拜在你师父门下?”
阴手一魔脸色一沉,冷冷说道:“多口的贱婢!……”忽的向前欺了两步,左掌一伸,掌势已按在那白衣艳妇背心“命门穴”上,只要他一吐掌中的蕴蓄内力,这少妇势非被震死掌下不可。
胡柏龄忽然大喝一声:“住手!对付一个妇人女子,突然下手,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阴手一魔怒道:“她是我门下弟子,杀留任我之意,如何算得突然下手。”
胡柏龄朗朗大笑,道:“她纵然是你门下弟子,你也不能这般对待于她。”
阴手一魔缓缓收回放在那白衣艳妇“命门穴”上的左掌,笑道:“你是替她求情吗?”
胡柏龄道:“那倒不是,一门之中,应有门规戒律,她纵然犯了门规,也该按律规治罪,这等出手就要杀人的行径,哼哼!哪里像一派宗师的身份!”
阴手一魔被他几句反问之言,说的张口结舌,答不出话,呆了一阵,道:“你说的倒是不错。”
胡柏龄突然一耸浓眉,环目中神光闪闪地说道:“举凡比试,首应求得公允,老英雄命我饮下这两杯药酒,想来定然自信这药酒下腹之后,在下有生之年,都将对你不生二心,不过在下饮下这两杯药酒之后,要是果如所言,那也罢了,万一这两杯药酒难以迷失我的本性,不知老英雄何以自处?”
阴手一魔冷冷说道:“你欲让老夫如何?”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如若我饮下这两杯药酒,仍是依然故我,那就请老英雄想个自绝之法,离开人间,也免得丢丑现眼,有伤身份。”
阴手一魔看他不慌不忙的侃侃而谈,似是根本未把两杯毒酒放在心上,不禁心中动了怀疑,暗道:我这毒酒百试不爽,此人竟然敢这等和我相赌,难道他身怀解毒的灵药不成?一时之间,沉吟难答。
胡柏龄看他神色,满是迟疑之态,便知他是怀疑自己手持有解药,当下也对阴手一魔瞧了一眼笑道:“看老英雄神色,难道疑心在下话中有诈,或是认定在下身有解化你药酒之药不成?”
阴手一魔被他一问,暗道了一声“惭愧”,脸色微变,呵呵一笑,却未言语。
那白衣艳妇听得二人言语,紧张惶急的脸色,略略一松,星目中闪现出一种惊讶,关切,和期待的光辉,款款的向胡柏龄望了一眼。
胡柏龄偷眼看了看天色,心里暗中盘算,当下接道:“在下虽存心一试老英雄的药酒,但是老英雄却疑我藏有解药,而且看老英雄神色,不但不信在下之言,且还想搜查于我,看将起来,老英雄也太不信人了,这真使在下不敢恭维。”
这几句话,说的不但理直气壮,而且十分锋利,只说得阴手一魔脸色骤变。
那白衣艳妇听胡柏龄言词这等锋利,斜目看了他一眼,但见他依然毫无顾忌的侃侃而言,不禁暗中叹了口气,樱口张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星目流转,又向阴手一魔看去。
阴手一斑被胡柏龄说的恼羞成怒,脸色一变,暴喝道:“难道老夫就当真不能搜查于你吗?”
胡柏龄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阴手一魔喝道:“你不要在老夫面前卖狂!”说话间右掌疾扬,激起一股强猛的劲风,直向胡柏龄撞去。
胡柏龄不闪不避,左掌在胸前划了一圈,硬把阴手一魔击来的劲道,逼挡开去。
阴手一魔一阵怪笑,道:“老夫几十年未在江湖走动,也二十年未和他人动手,想不到江湖上倒真的出了不少人物,看你这一掌,确很有一点功力,难怪你能争得绿林盟主之位了。”说罢又是一声怪笑,道:“今天老夫倒要见识见识呢。”
胡柏龄硬挡了阴手一魔一掌,知他功力实是深厚,这时心里暗自忖道:“眼下不用说他们人多势众,就单这阴手一魔一人,也就不易对付了,现下只有与他拖延时间,待余亦乐几人到来,再作道理。
心念转动,人却微向一侧略让一步,道:“在下尊敬你是前辈英雄……”
那静站一旁的白衣艳妇,适才见他二人言词犀利,已是十分不安,又见阴手一魔向胡柏龄发出一掌,只惊得花容失色,嘴唇发白,如若不是心惧阴手一魔,真想向前阻劝。
这时她见胡柏龄让向一侧,再也无法按拣得住,当即启口向着胡柏龄道:“你既答应入我师门,如何能这等无礼……”
胡柏龄道:“在下何时曾答允入你师门了?”
那白衣艳妇道:“你允饮此酒,就算答应,难道还不承认吗?”
胡柏龄道:“我答应饮此药酒,乃是不信这药酒有什么怪异的药力。”
阴手一魔心里不由得一动,暗道:只要你饮了此酒,只要你真的没有解药,老夫还怕你逃出我的手掌吗?
但他继而一想,看胡柏龄那种对药酒有恃无恐的神态,心里又狐疑不定起来。
这阴手一魔乃心多疑忌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心里一阵盘算,越想越疑,暗下一片决心,转脸对伺立身侧的绿衣少女道:“你们上去,搜搜他身上,可有什么私藏的解药没有?”
胡柏龄冷哼一声,沉声喝道:“你们当真要搜吗?”
那两个绿衣少女望了阴手一魔一眼,也不答话,直欺而来。
胡柏龄见二女直欺过来,不禁心头微怒,大喝一声,道:“站住!”他外貌原就伟岸庄穆,这一声又宛似半空春雷。
二女被他一喝,不由莲步一缓,双双对他望去,只见他目光如电,脸色肃穆,一种慑人的神威,使人不敢仰视,二女心里同时一寒,正待转脸向阴手一魔看去,那边阴手一魔已冷冷喝道:“速去搜来!”
阴手一魔为人极为冷酷凶狠,二女心中虽怯于胡柏龄那股凛凛神威,但对阴手一魔的命令,更是不敢有违,二人互望了一眼,只得向前走去。
胡柏龄急道:“好男不跟女斗,胡柏龄堂堂大丈夫,怎肯与你弱女子动手,快退回去。”
二个绿衣少女对他的话,竟如未闻一般。
胡柏龄见二女不理自己的呼喝,心中一急,又后移一步,道:“老英雄,在下敬你是位前辈人物,你怎么叫这两个绿衣少女前来纠缠,快叫她们回去,在下愿和老英雄两下解决。”
阴手一魔别过头去,连瞧也不瞧他一眼。
两个绿衣少女来到胡柏龄面前,相距还有三四尺之处,忽探臂抖腕,已各取出一柄软剑,这两柄软剑迎风一抖,一柄是金光耀眼生花,一柄是银光闪闪,如流星划空。
胡柏龄一见二女兵刃,心中暗道:“这软剑乃兵器中最深奥的兵刃,没有深厚的修为,不敢使用,看她二人,竟是使用软剑,功夫定然不弱。”心念转动,当即提高警觉,口中说道:“你们不听在下之言,可休怪胡某……”
他话尚未完,二女已各虚晃一剑,守住两方,迎面站的绿衣少女道:“你如藏有解药,快拿出来。”
胡柏龄口露微微冷笑,却未答话。
另一个站在胡柏龄身侧的绿衣少女说道:“问你的话,你可听到没有?”
胡柏龄还是冷冷一笑。
二女互望了一眼,再不打话,只听一声清吟,金光一闪,银花点点,二女已挥剑分向胡柏龄刺去。
胡柏龄左手挟拐,右掌一招“经天纬地”拍出一股罡风,分向刺来的双剑迎去。
这招“经天纬地”直划过来,威力非同小可,掌风过处,激变一股厉啸之声,待与那袭来的剑势一接触,但见那剑身被震得在半空荡荡的一阵晃动。
两个绿衣少女,陡觉手中剑身一虚,几乎把握不牢,不由悚然一惊,赶忙又一提内力,功贯剑身。
阴手一魔在旁看的也不禁脱口赞道:“果然好功力。”
二女一剑未中,二次联剑再攻,这一次两柄剑分上中下三路,直向要穴点刺。
胡柏龄见二剑来得厉害,冷笑一声,道:“你可不要怪我胡某欺侮女流了……”说着依然单运右掌,一招“流星坠地”这一招暗含两式,上拒下砸,快如电奔,力如山岳,硬将两剑拒挡回去。
两个绿衣少女方才与胡柏龄接触一招,竟被他掌风一震之力,震得荡荡直晃,知他功力深厚,心里早存戒意,这时见他一招“流星坠地”,上拒下砸,直向自己剑势上迎拒而来,便觉一股极强猛的力道,封住剑势。
二女哪敢大意,倏的收招,玉腕一抖,绿光闪动,二人散而复聚,一前一后,分别袭到。
她二人这一联剑相攻,配合得严密异常,前面金光一点,直向“肩井穴”刺来。
胡柏龄耳目聪明,大异常人,正待出手封架前面金剑,陡觉后面金风微动,那绿衣少女已挥剑点到。
这前后夹攻,而且又是剑攻要穴,情势真是紧张之至。
那怔怔愣在一旁的白衣艳妇,只觉心头一寒,用力咬住下唇,香颊上已见汗珠隐隐,睁着一双星目,无比关切的向胡柏龄款款凝视。
陡闻胡柏龄一声虎吼,左手一翻,铁拐笔直竖起,脚下用力,身子借力一旋,拐演“困龙升天”,但听两声清脆的金玉大振,二女已惊叫一声,绿衣飘拂,佩环叮咚,二人已退出五七尺之外。
白衣艳妇转头向二女望去,但见二女花容失色,手战唇白,在那里喘息不止,再看胡柏龄,已收拐卓立当地。她心里不由激起一种敬慕之情,口角微绽笑意,星目含情,低头斜望了他一眼,这一眼之中,包含了深深情意。
绿衣少女略一喘息,惊恐的向阴手一魔瞧去。
阴手一魔嘿嘿笑道:“如此功力,自是难与,此番纵然是败,也怪不得你们二人。”说着,向前移了两步,冷冷地道:“能破老夫双珠联剑的,恐怕在今日江湖上,没有几人,你竟然在过手之间,就把她二人震退,足见你的武功修为,火候不弱了。”
白衣艳妇一见阴手一魔向前移动,一颗芳心不知为何竟放在胡柏龄的安危之上,不自觉的也向前移了两步。
阴手一魔冷笑道:“老夫见猎心喜,多年未曾动过手了,今天难得有此机缘,倒要看看天下绿林盟主这付身手,到底有多大的功力。”说到此处,哈哈一笑,道:“老夫也不强求,只要你接老夫三招试试……”
胡柏龄英雄盖世,豪气干云,哪里甘心雌伏,当下也朗朗大笑,道:“老英雄如若有兴,在下自当奉陪,不要说只赐教三招,就是三十招,三百招又待如何?”
阴手一魔仰首一声怪啸道:“好,你小心接招吧……”
一语未毕,突然前面传过来一阵争吵之声,接着又是一阵金铁交鸣。
二人听得俱都微微一震。
正在这时,又传来一声粗暴的喝声,道:“你少说废话,俺老王就不吃这一套,要不是俺老王心里着急,少不得把你们这群王八蛋的脑袋瓜子,砸个稀烂……”
阴手一魔听到那粗喝之声,宛如洪钟一般,心里不由一怔,忖道:“这是什么样的人物,怎的这等莽撞?”
他心念未歇,外面一阵乒乓之声,接着又响起呼喝,与急奔的步履声,眨眼间,一阵错乱的脚步之声,已到了门外。
阴手一魔闻听这阵嚣喧之声,已知有变,但他乃经验丰富,生性深沉之人,脸上表情一丝未变,倏的收回正待击出的掌势,掉脸向门外一瞧。
但见四条人影,横冲直撞而来,前面一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脸色赤红,短须如戟,背上斜插着一柄金背开山刀,圆睁虎目,气冲冲的直朝前闯。后面跟定了两个劲装大汉,这三人正是崂山三雄。
王大康一眼瞧见胡柏龄,远远的高声嚷道:“呔,盟主在这里了。”他说着话,便向阴手一魔奔去。
胡柏龄知他为人鲁莽,怕他有失,正待开口相阻,那王大康已伸手一指,对着阴手一魔喝道:“你这老鬼是什么人,这是咱们天下绿林盟主,你没有见过,也该听过,怎的敢对盟主这等吹胡子瞪眼,少不得俺老王要教训教训你才好……”
胡柏龄疾出左手阻道:“王贤弟不可造次,这位乃是前辈英雄,快些退下……”
王大康哈哈大笑,道:“盟主放心,俺老王纵然打不过他,却自信还挨得起打,俺老王怕他何来。”说着便欺身而上。
阴手一魔见王大康生性粗率,不愿理他,只是冷然一笑。
就在王大康欺向上前,胡柏龄正待出手相阻,阴手一魔冷笑之际,突然间门外“当当”
锣声,又是呵呵一笑。
阴手一魔回眼望去,只见一个文士打扮之人,手持铜锣铁板,踱着八字步,笑着缓步而来,他肩上还挂着一个长长的白布袋子。
王大康趁阴手一魔转脸瞧望余亦乐之际,高声喝道:“你不要东张西望,俺老王可要动手了。”
阴手一魔听他说来甚是有趣,不觉转头望了他一眼。
王大康不服气似地说道:“你笑什么,俺老王素来正大光明,从不打人家冷拳。”顿了顿,接道:“你准备好,俺老王要动手了。”
一语未毕,身躯闪跃,已呼的击出一拳,这一拳是他气极而发,一股强劲的拳风,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直向阴手一魔击去。
阴手一魔见他拳来,嘴角间泛起一丝冷冷笑意,说了声:“来的好,不懂事的蠢物。”
说话间,臂腕微微向上一翻,只听一声轻微风响,衣袖向上一拂,拂提之间,袖角已拂掠到王大康的手腕之上。
但听“哇呀”一声大喝,王大康陡然向外一跳,左手托着右拳,翻着一双虎目,恨恨的瞪注在阴手一魔脸上,道:“你打不过人,却施用什么妖法作弄俺老王……”
胡柏龄细看王大康右手已然红肿起来,不禁心头大骇,暗道:“一个人纵然功力深厚,内劲强猛,也不能在指扫袖拂之下,把一个身具横练功夫的人,伤的这等利害,只怕此人练有什么阴歹的功夫。”
心念一转,疑虑大生,当下低声喝道:“王兄弟,快把指臂伸屈几下,看看筋骨是否受伤?”
王大康道:“盟主放心,俺老王打人之技虽不高明,但挨起打来,却是有着过人之能。”
他口中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却也感到有点不对,依言把指臂伸屈了几下。
但觉指臂运用自如,筋骨毫未受损,大声笑道:“承蒙盟主垂顾,俺老王生得皮肉坚厚,指臂俱未受伤。”
胡柏龄轻轻的哼了一声,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双肩微晃动,人已欺到了王大康的身侧,沉声说道:“快把右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王大康缓缓伸开五指,平把右手背送出,果在手背之上,有一道极细的血痕,只是这血疽细如游丝,不留心极不易看得出来。
胡柏龄缓缓转过脸去,目注阴手一魔,冷冷说道:“对一个心地浑厚之人,暗下这毒手,你也不觉着惭愧吗?”
阴手一魔听得怔了一怔,思索一阵,才冷然答道:“难道我这阴手一魔绰号,是人白叫的吗?”
原来他生平之中,很少有人以善良人性之言,责问过他,是以听来甚感意外,沉吟了良久,才答出话来。
胡柏龄右手缓缓举起,拔出背上长剑,虎目神光如电,投注在阴手一魔脸上,缓缓走了过去,神威凛凛,气度慑人。
阴手一魔那等阴冷之人,也不觉为他威武的气度所慑,神色骤然紧张起来,圆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怪目,暗中提气戒备。
胡柏龄轻轻一挥手,宝剑划起一圈银虹,血红的剑穗,在碧绿的灯光之下闪动,红绿相映,幻起一圈暗紫,随着剑光幻起银虹摇动。
那紧随阴手一魔身侧的白衣艳妇,突然弯下柳腰,把手中一杯药酒,放在地上,探手入怀,从腰间解下一条红丝结成的索绳,一端结着一个光芒耀目的鸠头锤,一端系着一个雪白的银珠,握在右手,左手却一翻腕从背上拔出一柄长剑,低声对阴手一魔道:“师父,我先出手挡他一阵,好吗?”
阴手一魔还未开口说话,忽听三声当当锣响,余亦乐拔出腰间铁板,纵身跃落胡柏龄身侧说道:“盟主乃我天下绿林龙头,岂能随便出手,这一阵让给在下吧!”
那白衣艳妇突然一瞪双目,望着余亦乐冷然说道:“我不要和你动手,快些退下去,免得自讨苦吃!”
余亦乐微微一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这笔交易纵然不成,也该留点见面之情……”
白衣艳妇娇声叱道:“你胡说什么?”举手一剑“毒蟒出穴”当心刺去。
余亦乐铁板一封,但闻当的一声,板剑相触,宝剑被铁板架开。
胡柏龄突然低声喝道:“住手!”
那白衣艳妇一剑未中,右手红索鸠头锤抖腕直击过来,余亦乐横抡左手铜锣,幻起一片金光护住身子,耳际间锣声大震,鸠头锤又被铜锣架开,余亦乐借势跃到一侧,躬身说道:
“盟主有何吩咐?”
胡柏龄双目瞪在那白衣艳妇手中的红索鸠头锤上,满脸疑虑的问道:“你手中用的兵刃叫什么名字?”
白衣艳妇侧脸向阴手一魔望去,只见他微闭双目,背手而立,不觉脸色微变,一挥手中宝剑,高声答道:“用的什么兵刃,你能管得着么?”
胡柏龄正容说道:“你用这红索鸠头锤,江湖上甚是少见,可是令师相授的吗?”他刚才追问兵刃名字,此刻却自行叫了出来,而且神情庄庄重重,好像对这种奇形兵刃,十分尊重一般。
余亦乐机智过人,看到盟主神情,心中忽然大悟,暗道:“是了,这等红索鸠头锤的兵刃,江湖上施用之人不多,此人所用和他夫人所用兵刃一样,自是难怪追根寻底了。”
那白衣艳妇凝目沉吟了一阵,陡然欺身而上,剑锤齐施,着着攻向胡柏龄要害大穴之处。
胡柏龄却是随手挥动着铁拐、宝剑,化解那凌厉的攻势,出手不轻不重,只把她兵刃封架开去。
他对娇妻敬爱无比,因这白衣艳妇手中兵刃和谷寒香所用的一样,心中不忍伤害于她,要她知难而退。
那白衣艳妇连攻几招,看去虽然凌厉,但那剑、锤之中,并未含蕴劲力,但见胡柏龄随手挥舞剑拐,打来轻描淡写,不自觉激起了好胜之心,攻出剑锤,劲道渐增,二十合后,锤影已带起啸风之声,剑光电奔,幻起一片森森剑幕。
胡柏龄微微一耸肩头,暗道:“她这般不知进退,不知要打到何时为止,如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只怕她永无知难自退之心。”
念头一转,暗运功力,手中铁拐突出一招“惊鸿离苇”,铁拐横向白衣艳妇剑锤上扫去。
只听一声金铁相击的大震,那幻起的剑影,突然被直荡开去,那白衣艳妇也同时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我的敌手。”转脸望着那负手闭目,站在一侧的阴手一魔,豪壮地说道:“几位高足的武功,在下已经领教,现在该领教一下老英雄的武功了,快请亮出兵刃吧!”
阴手一魔一直闭着双目静静的站在一侧,听了胡柏龄挑战之言,才缓缓睁开双目,冷然笑道:“老夫就凭一双肉掌,接你的宝剑铁拐。”
胡柏龄朗朗大笑,道:“老英雄好大的口气,既然不愿亮出兵刃,在下只好空手奉陪了。”
正待出手,忽听一声闷哼!
转头望去,只见王大康左手抱着右手,满脸痛苦之色,头上汗珠如雨,纷纷滚了下来,那受伤的右手,己然肿大了一倍。
胡柏龄心中暗吃一骇,忖道:“此人不知用的什么武功,竟是这般歹毒。”心中虽然甚感惊震,但外貌仍然保持着镇静,淡淡一笑,说道:“咱们这场比武,多少赌点东西,不知尊意如何?”
阴手一魔突然仰脸一声尖厉的长笑,道:“如果你输在老夫手中,就把那绿林盟主之位让与老夫。”
胡柏龄道:“如是在下胜了呢?”
阴手一魔突然回头望了那白衣艳妇一眼,道:“胜了我就把她送给你终身为婢。”
胡柏龄暗暗骂道:“可恶的老鬼。”口中却微笑说道:“老英雄盛情可感,但恐在下没有这等艳福……”
他微微一顿,又道:“如若在下侥幸胜得,只望老英雄把我那受伤兄弟的伤势疗好也就是了。”
阴手一魔似是大感意外,冷冷地说道:“江湖之上,最重信诺,你身为绿林盟主,如若口不应心,可要被天下武林朋友耻笑了。”
胡柏龄道:“丈夫一言,驷马九鼎,老英雄但请放心。”
崂山三雄中的鲍超,突然向前走了两步,大声说道:“大丈夫生死有命,盟主岂可为一个人的生死之事,赌那绿林盟主的崇高之位。”
胡柏龄淡淡一笑道:“我已久经思虑而决,诸位不必再多进言。”抱拳大步而出,直对阴手一魔走去。
那手执灯笼的四个绿衣小婢突然散布开来,各自把手中灯笼高高举起,四灯光焰随着大张。
浓重的夜色,吃那四盏绿焰火光一照,大殿中一片深碧,所有人的脸色都变的青光渗渗,直似置身鬼域一般。
阴手一魔微微一笑,说道:“老夫生平和人动招,从未对人礼让,今日破例让你三招,三招之内,老夫只避不还,你有什么绝技,尽管施展出手,三招一过,你获胜的希望,即将消失。”
胡柏龄笑道:“老英雄还未答应在下相赌之约。”
阴手一魔道:“如若你胜得老夫,不但疗好你受伤兄弟,而且还放走你们今宵所有之人。”
余亦乐冷笑一声,接道:“这位老掌柜打的一手好算盘,做生意虽讲求将本求利,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等赌约,未免有失公允,难道你不放,我们就当真走不了吗?”
阴手一魔冷然一笑,还未来及开口,胡柏龄已抢先说道:“就此一言为定,在下要出手了。”纵身一跃,直欺过去,右手左挥右扫,连续拍出三掌,说道:“三招已过,老英雄请出手吧!”举手一拳当胸直击过去。
这一拳劲道强猛,和前三掌大不相同,拳势未到,拳风已近前胸。
阴手一魔右手平胸而立,迎着胡柏龄击来的拳势一推,冷冷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股暗劲,应手而出。
两股潜力一接,陡然涌出一阵旋风,吹得那四个高举灯笼的绿衣美婢衣袂乱飘。
胡柏龄左掌突然一伸,疾向阴手一魔推出的右腕之上抓去,出手迅如雷奔。
阴手一魔不闪不避,右手突然一翻,反向胡柏龄左腕之上扣去。
应变反击,易守为攻,快速如电光一闪,只看得余亦乐暗生惊骇,忖道:“此人无怪口气狂妄,果是身负绝技,单看这一招应变手法,已知武功不凡。”
胡柏龄手臂微微一缩,避开了阴手一魔反手擒拿之势,在微缩手臂的同时,五指同时一屈,立时弹出,直向阴手一魔右臂弹去。
阴手一魔心头一震,暗道:此人武功果有过人之处!丹田气一收,身子倏然向后缩退半尺。
两人交手一接之间,连续几招诡奇的攻守变化,彼此心中都有了数,谁也不敢有轻敌之心,各自收回掌势,相对而立,四目交投,静站不动。
但两人心中都明白这是大风暴前的暂时沉寂,双方都在运集真气,只要一出手,攻势定然更为凌厉。
双方相持约一盏热茶工夫之久,胡柏龄突然向前欺进一步,左掌运指如风,疾点阴手一魔前胸“玄机”要穴。右手一招“横打金钟”,侧击过去。
一攻之中,势道不同,而且各极其锐。
阴手一魔不退反进,突然向前一倾身子,双手齐出,左手“傍花拂柳”横扫右臂,右手“拒虎门外”硬接左掌。
胡柏龄掌指将要和阴手一魔掌势相触之际,突然向后跃退五尺。
阴手一魔似是未料到胡柏龄有此一着,不自主的身子向前一倾,双掌落空。
就这一瞬之间,胡柏龄已抽招换式,绕到阴手一魔身后,飞起一脚直向背心踢去。
阴手一魔双掌落空,人已戒备,知胡柏龄必有杀手,借着身子向前倾倒之势,突然向前移动三步,刚好把胡柏龄踢向背心的一脚让开。
胡柏龄朗朗大笑,一提丹田真气,身子凌空而起,踢出的右脚向下一踏,左脚紧接踢了出去。
阴手一魔避开胡柏龄一击之后,身子一翻,疾转过来,却未料胡柏龄左脚竟连着踢来,一着失神,立陷危境,身子还未转过,胡柏龄左脚已到前胸。
但他乃久经大敌之人,临危不乱,猛一吸气,全身忽然向后收缩了一尺五寸,胡柏龄踢来左脚,掠过前胸而过。
阴手一魔还未来得及还手,胡柏龄悬空的身子一振,右脚又随着攻了上来。
这一招兼具了迅快、辛辣,脚尖指袭之处,又是“将台”要穴,迫得阴手一魔又向后跃退了五尺。
胡柏龄大展神威,双臂平伸,两掌向下一拍,稳住了悬空的身子,左右双脚连环向外踢出,刹那间连续踢出八脚。
这八脚猛攻,招招间不容发,阴手一魔毫无喘息还手的机会,被迫得连跳带躲,才算把八脚让开。 ”
胡柏龄身子落着实地,微微一笑,道:“老英雄武功果是不凡,天下武林同道,能躲过我这‘飞凤十二连环脚’的,想来恐怕没有几人!”
阴手一魔冷哼一声,欺身直攻上去,双掌连环劈出,一掌快似一掌,瞬息之间,连攻了一十八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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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柏龄也被迫得向后退了七尺,才把一十八掌让开。
双方交手一瞬,各以绝技抢得了一轮先机快攻,迫得对方无力还手,彼此之间,仍是半斤八两,难分胜败。
这时,双方已成了近身相搏之局,拳掌的变化,迅快无比,当真是招招间不容发,着着疾如电火,刹那之间,两人已交换了四五十招。
大殿中四个高举碧焰灯笼的绿衣小婢,不自觉的围了上来,分站四个方向,把两人围在中间。
但见两人搏斗愈来愈是激烈,掌指上的变化,也愈来愈快,两条人影,在五尺方圆以内交错旋走,疾转如轮,难分你我,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激斗中忽听一声冷哼,暴喝,那交错的人影倏然分开。
在场之人,都为之心头一震,只见两人对面而立,中间相距约四五步,各自微闭双目而立。
此等情景,一望即知,双方都受了伤,但两人脸色平和,似是受伤不重。
那白衣艳妇缓步向阴手一魔身侧走去,樱唇轻启,似像说话,但声音还未出口,忽然神情大变,纵身跃退了七尺。
她这惊骇异常的举动,使崂山三雄和余亦乐同时动了疑心,鲍超大喝一声,直向那白衣艳妇冲去。
余亦乐为人谨慎,看那白衣艳妇不似借机暗向胡柏龄下手的模样,赶忙高声叫道:“鲍兄弟,不可鲁莽。”纵身一跃直飞过去。
他虽然发动较慢,但因轻功过人,去势异常快速,反而抢到了鲍超的前面,回身拦住,接道:“盟主和人相约比武,还未分出胜败,咱们岂可擅自出手?”
鲍超仍然气呼呼的瞪了那白衣艳妇一眼,骂道:“这不要脸的贱货,为了引诱咱们盟主上当,不惜披麻戴孝,假装着死了男人,我一看她心里就有气。”
那白衣艳妇轻合着双目,一任鲍超大声责骂,不但没有还口,连眼也不睁动一下,静静的站在当地,有如一座石像。
余亦乐心思缜密,一面阻止鲍超,不让他出手,一面仔细的向那白衣艳妇的脸上望去。
碧绿的灯光,使她原本十分娇艳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淡青之色,疑神细看,十分可怖。
她脸上的喜怒之色,虽然无法辨看,但神情却可辨出,只见她柳眉愁锁,满脸忧苦之容,微闭双目,似是受了重伤,亦似有着重重心事,如痴如呆的站着不动,鲍超对她那般辱骂之言,她竟似浑然不闻一样,不禁心中暗感奇怪,忖道:“此女怎的忽然变成这等神情,似是受了内伤一般,但她从未接近盟主,难道是她师父伤了她不成。”
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是啦!定然是老魔头在暗运什么内功,周身数尺之内,别人不能接近。”
正在忖思之间,忽听那白衣艳妇轻轻叹息一声,睁开眼睛,先望了胡柏龄一眼,又把目光转投到余亦乐身上,微微摇头,轻启樱唇说道:“完啦!”
这两个字,说的声音十分低弱,余亦乐虽然在她对面而立,也无法听的清楚,还得看口齿启动的情形加以思索,才能听出来她说的什么。
余亦乐皱皱眉头,忖道:“这是怎么,难道受伤之后,发了疯癫之症不成。”
他一向自负机灵,江湖上诸般诡计阴谋,都不易瞒得过他的双目,但此刻却有难于一目了然之感。
这时,王大康的右手,已然比平时粗肿了一倍,伤口之处,亦变成紫黑之色,但他怕影响胡柏龄的精神不敢呻吟出声,强忍着痛苦,一语不发。
那白衣艳妇经过了一阵惊骇之后,精神逐渐平复下来,又缓缓举步向阴手一魔走去。
余亦乐暗暗忖道:这女人行动鬼鬼祟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别让她抽冷子暗下毒手,当下暗中取出铁板,运功戒备,目光盯住那白衣艳妇,一瞬不瞬,只要一发现她有什么举动,立时将以迅快的行动截击。
但见那白衣艳妇缓缓向前移动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似是心中十分害怕。
阴手一魔慢慢睁开微闭的双目,望了那白衣艳妇一眼,冷冷地说道:“你要找死吗?”
白衣艳妇急道:“师父,我……”声音颤抖,显然她心中还有无比的惊惧。
阴手一魔冷冷接道:“退开!”右手遥遥对那白衣艳妇拂出一掌。
这一掌击来势道,十分缓慢,毫无破空的风声,但那白衣艳妇,却似大难临头一般,尖叫一声,向后退了三步。
此等变化,大出了余亦乐意料之外,不禁瞧的一呆。
阴手一魔对那少妇拂出一掌之后,立时举步一跃,直向胡柏龄冲奔过去,双掌齐齐推出。
胡柏龄突然大喝一声,须发怒张,右手食中二指,并在一起,疾点过来,身随指进,疾向阴手一魔迎了过去。
双方举动,均极快速,一进一迎,疾如雷奔电闪,两条人影,一错而过。
阴手一魔似受重创,身子摇颤不稳,停息了片刻工夫,才冷然说道:“今宵之战,就此罢手,三月之内,老夫当找上北岳求教。”
胡柏龄满脸庄严,但声音仍然十分缓和地说道:“在下随时候教,但老英雄请留下解药再走。”
阴手一魔阴沉的脸上,突然泛起怒意,似想发作,但一和胡柏龄那炯炯的眼神相触,竟然忍了下去,缓缓从身上取出一个羊脂玉瓶,倒出两粒黑色丹丸。
另一个身着绿衣女子,缓步走了过来,接过丹丸,急步送到胡柏龄身旁,交过丹丸之后,又退到阴手一魔身侧。
阴手一魔目光环扫了大殿中群豪一眼,举步向殿外走去。
他经过那白衣艳妇身侧之时,冷笑了一声,那白衣艳妇应声倒了下去。
胡柏龄大声喝道:“老英雄先请传谕撤去殿中埋伏,再走不迟。”阴手一魔回过头,望了胡柏龄一眼,举手在头上绕了一个圆圈。
只听大殿内四周暗影之中,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奔出来十八九个身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的大汉,纷纷向大殿外面奔去。
鲍超眼瞧这大殿暗影之中,奔出了这么多人,心头甚火,回头叫道:“老王动手吧!咱们先宰他几个出出气。”
一个枯瘦如柴的中年汉子应声而出,横身挡住去路。
胡柏龄大声喝道:“站开去。”
鲍超和那枯瘦中年汉子,听得胡柏龄喝声,果然让到一边。
阴手一魔眼看奔出来的大汉走完之后,阴冷的脸上,突然泛现一股怜惜之情,望了那白衣艳妇一眼,才缓缓转了过去,那绿衣女子和四个执灯笼的小婢,一步亦趋的随在身后。
胡柏龄在阴手一魔转过身子时,突然一皱眉头,长长吸一口气,一挺胸,登时又精神大振,虎目中精光如电,大声说道:“老英雄慢走一步,恕在下不远送了。”
阴手一魔头也不转地冷冷答道:“三月限期之约,就此一言为定。”
胡柏龄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但三月限期未满之前,老英雄应守信诺,不许再假冒我胡某之名,惹事生非,伤人劫财。”
阴手一魔突然回过身来,说道:“老夫是何等之人,岂肯假冒你的姓名?”
胡柏龄看他眉宇间满是怨毒仇怒之气,心中暗暗想道:“此人行动之间,这样大的排场,而且是早已在江湖上获得盛誉之人,想来不致冒充我的名号,如若是他的下人所为,只怕难以找出那样好的武功,七星神弹彭靖之名,在江南一带盛誉甚著,武功亦非小可,局中镖头,个个都有几手,那假冒我名号和他随行之人,能在几招之中,伤了强敌,武功自是不弱……”
阴手一魔目睹胡柏龄只管低头沉忖,不答自己问话,不觉大怒,冷笑一声,说道:“老夫生平之中,从未受过今日之……”话未说完,身子忽然向前一栽,又左右摇了几摇,几乎摔在地上。
胡柏龄拱手说道:“老英雄一言九鼎,在下怎敢不信,老英雄请吧!”
阴手一魔冷笑一声,转过身子,缓步向外走去,行至大殿门口,步履已是不稳,左摇右晃,勉勉强强走出了殿门。
那绿衣女子和四个执灯小婢,紧随他身后出了大殿,一出殿门,立时把四盏绿灯熄去,隐入夜暗之中不见。
鲍超一见敌人离去,晃燃千里火筒,满脸怀疑的对胡柏龄道:“那老鬼眼看已经身受重伤,盟主为何放他而去,纵虎归山,留下后患,为什么不借机把他除去……”
胡柏龄突然长长吁一口气,神色大变,满脸汗水,滚滚而下,有气无力的举起左手,接道:“快些把这解药,送给王兄弟服下,此人满身剧毒,再晚了恐怕施救不易……”话至此处,身躯摇了几摇,又道:“还有这白衣妇人,一起救……”话未完,一交跌坐地上。
原来在和阴手一魔那最后一击之中,各自出了全力,一击之下,都受了重伤,但两人又都不愿让对方知道自己已受创,难再应战,各自凭借着数十年深厚的功力,勉强把伤势压制着,不让它发作出来。
阴手一魔因为伤了那白衣艳妇之后,忽生怜惜之心,再吃胡柏龄责他冒充绿林盟主的名号,一时大怒,心情浮动,神志无法集中,伤势首先发作。
胡柏龄因为心无杂念,装出未受创伤的样子,十分逼真,不但崂山三雄没有看出,就是阴手一魔也有些惊疑不定,只道他还有再战之能,是以事事依照胡柏龄吩咐而作,听他没有留难之心,立时急急遁走。
余亦乐纵身一跃,飞落在胡柏龄身侧,扶着他的后背,急声问道:“盟主伤势很重吗?”
崂山三雄看的呆了一呆,齐齐奔了过去,王大康左手托着受伤的右手大声问道:“算命的,盟主的伤势重是不重?”
余亦乐转头瞪了王大康一眼,从胡柏龄手中取过解药,一粒存在手中,一粒交递给王大康道:“快把这粒解药服下。”
王大康接过那黑色丹丸,吞入腹中。
鲍超蹲着身子,低声问道:“盟主伤的如何?怎么刚才一点也看不出来?”
余亦乐道:“伤的只怕不轻,快去想法子找块木板,咱们先把盟主抬回城中客栈,此地药物不便,疗救困难。”
忽见胡柏龄睁开微闭的双目,有气无力地说道:“不必啦!扶我站起身子,走动一下再说。”
余亦乐依言扶起了胡柏龄,鲍超急急横跨两步,扶着胡柏龄左臂,向前走去。
但见胡柏龄满脸痛苦之色,提着脚步,慢慢的向前走去,每一举步之间,全身的骨胳关节,都格格作响,头上的汗水有如下雨一般,直向下滚。
沿着大殿走了一周,胡柏龄已是累得气喘如牛,但他脸上神色,却似好转甚多。
这时鲍超手中的火折子,已经燃尽,火焰一闪而熄。
余亦乐探手入怀,摸出自己的千里火一晃而燃,又从身挂的白布袋中,摸出一只蜡烛燃起,放在神像供桌之上,低声说道:“盟主可要我们再扶你走一转吗?”
胡柏龄摇摇头,道:“不要啦,我要静坐休息一下,你们快用‘推宫过穴’的手法,救醒那白衣妇人。”说完这句话,人又喘了一阵,才缓缓盘膝坐下,闭目养息。
余亦乐看了王大康一眼,只见他右手粗肿如故,一皱眉头,问道:“王兄伤是否轻了一些?”
王大康望了伤手一眼,笑道:“未服黑药丸子之前,有些痛痒,现下痛痒已消失了。”
余亦乐点头道:“相必是药力已到,你现下千万不要走动,也不要大嚷大叫,还是坐下休息的好。”
王大康托着受伤的右手呵呵大笑道:“看不出你这算命先生,也会替人看病疗伤呢……”
余亦乐见他一股憨劲,对他笑了笑,也不和他说话,走到那白衣艳妇卧倒之处,看了一看,转脸对鲍超道:“有劳鲍兄把神案上的蜡烛拿过来。”
鲍超依言取过蜡烛。
余亦乐伸手接过蜡烛,蹲下身子,照着那白衣艳妇,低头仔细的察看了一阵,只见她原是娇艳如霞的脸上,一片青白,嘴唇也滞无光泽,双目紧闭,娇躯蜷屈,并且微微抽动。二人看了一阵,余亦乐仿佛自言自语地道:“看样子,受伤似是很不轻,这老怪物,倒真的忍心下手。”
鲍超道:“适才盟主吩咐,用‘推宫过穴’的手法,相教于她,事不宜迟,我看咱们就动手吧!”
余亦乐嗯了一声,怔怔的望着那白衣艳妇,却不动手。
鲍超用肘臂触了余亦乐一下,道:“怎么啦,你怎的不动手,难道这秀色就这等可餐么?”说着耸肩一笑。
余亦乐正色道:“兄弟倒不是贪餐秀色,只觉着男女有别,如何能施用‘推宫过穴’的手法?是以正在为难。”
鲍超笑道:“余兄也可算得江湖上一位奇士,为何事到紧急关头,反而拘泥起来了呢!
岂不知凡事必须权衡利害轻重么。现在咱们身在敌窟,自然是救人要紧,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些酸礼。”
余亦乐略一沉吟,一整脸色,点头道:“既是如此,就请鲍兄放下火烛,先将她身子顺正,待兄弟为她推拿血脉便了。”顿了一顿,又道:“尚请鲍兄与兄弟护法……”言毕,立即运功蓄气。
片刻工夫,余亦乐卷起宽袖,缓缓伸运双掌,按着白衣艳妇双腕的内侧,隔衣按摩了一阵。
余亦乐在她臂腕上推拿了一阵,又将她秀发散开,在她脑后、天灵、额心等处按摩了一阵。
约有一盏热茶工夫,那白衣艳妇突然一声长吁,接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瘀血,鬓发间冷汗涔涔,忽的睁开星眸,一见余亦乐与鲍超二人蹲在自己身侧,而且余亦乐正在握住自己右腕脉门,在那里推按,不由用力一挣,娇躯猛一翻动,竟霍的用左手支地,半坐了起来。余亦乐怕她误会,忙道:“你受伤不轻,在下奉盟主之命,在为你施‘推宫过穴’的手法,你还是躺下来休息为是。”
白衣艳妇这一挣坐起,那如云的秀发,不由的散披满脸,她赶忙的用左手拂了拂,茫然又略带紧张地问道:“那么你们盟主呢?”
余亦乐道:“方才他与那老怪硬拼了一阵,仿佛也伤的不轻,现在正在那里自行调息呢。”说着转脸对胡柏龄坐的地方望去。
白衣艳妇随着他目光望去,只见胡柏龄盘膝静坐,正在运气调息,长长吁一口气,目光流动,不停的左右张望了一阵,道:“我师父也走了吗?”
鲍超冷冷地接道:“你问的可是那人不像人,带着几分森森鬼气的老头子吗?”
白衣艳妇醒来之时,一连串说出几句话,似已很累,那支撑着她坐着的手臂,似已不胜负重,又缓缓躺了下去,声音十分微弱地答道:“就是那人……”
鲍超道:“他已伤在我们盟主手中,逃走了……”
那白衣艳妇脸上忽现异常惊恐之色,道:“怎么?他败在你们盟主手中了?”挣扎着抬起头来,又向静坐的胡柏龄望了一眼。
余亦乐早已窥出她心中之意,不待她开口相问,自动接口说道:“他们硬拼之下,成了两败俱伤之局,不过令师似是受伤较重一些。”
白衣艳妇吃力的摇摇头,道:“我那师父练成了一种极为歹毒的‘阴风掌’,不论武功如何高强之人,也难挡一击,只怕你们盟主中了他的‘阴风掌’了……”她大伤初愈,体力未复,说话断断续续,无法一气说完。
余亦乐皱皱眉头,说道:“姑娘可也是被令师‘阴风掌’力所伤吗?”
白衣艳妇轻轻闭上双目,有气无力的说道:“不错,我看他静站运功之时,已知他要用‘阴风掌’了,想上前去阻挡于他,哪知他竟先对我下了毒手。”但闻娇喘吁吁,下面之言难再接续。
余亦乐忽然觉着眼前躺在地上的白衣妇人,十分柔弱可怜,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虽然有些可恨之处,但在那老魔头积威之下,自然无能抗拒了,也难完全怪她。”念头一转,油生同情之心,说道:“姑娘可知那‘阴风掌’伤人之后,有何药物可以解救吗?”
白衣艳妇强自振作精神说道:“那‘阴风掌’歹毒无比,据我所知,世间只有纯阳内功的‘先天性功拳’可以疗救,但此武功,乃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之首,当代少林高僧,不知是否有人会精练此种武功……”
她喘息了一阵,又道:“他运了功力之后,先对我拂出一掌,‘阴风掌’的威力,可能消减甚多,你们盟主之伤,也许发作会缓慢一些,我已经深中‘阴风掌’毒,诸位不必再为我费心了,快些想办法救你们盟主要紧。”
余亦乐轻轻叹息一声,道:“盟主内功深厚,机智过人,令师虽然练有绝毒无伦的‘阴风掌’,也未必真能伤得了他,他在中掌之后,尚能运功疗息,可见掌伤不重。”
白衣艳妇惨白的脸色上浮现出欢愉之色,微微一笑,道:“但愿他受伤不重,早日复元。”说完,缓缓闭上双目。
余亦乐举起手来,轻轻在她额角之上一按,只觉她额角之上,微微渗出冷汗,知她伤的极为惨重,救治之望,十分渺茫。
回头望去,只见胡柏龄气息均匀,伤势似已好转甚多。
当下站起身来,低声对崂山三雄说道:“盟主运气正值紧张关头,不能惊扰着他,王兄伤手未愈,亦应静静的养息一下,咱们就在此地候到盟主清醒之后再走,至于这白衣妇人,只怕是难以救治了。”
鲍超望了那白衣少妇一眼,骂道:“这贱货死了算啦……”
那白衣艳妇忽然睁开眼来,望了鲍超一眼,又缓缓闭上。
这轻轻一瞥之间,是那样娇弱凄凉,鲍超突感心头不安起来,暗道:“我一个堂堂男子,对一个挣扎在死亡边沿的妇道人家,口出这等放肆之言,未免有失大丈夫的风度。”当下转过身去,低声对余亦乐道:“余兄照顾盟主伤势,兄弟去守左面侧门,也免得有人闯了进来,惊扰到盟主疗伤。”说完话头也不回的向左面侧门走去。
那枯瘦如柴的中年大汉,接道:“我去守右面殿门。”转身急奔而去。
此人看去虽然十分瘦弱,一付皮包骨头,但在崂山三雄之中,武功仅次于老大鲍超,比起高头大马的王大康,尤胜一筹,排行第二,姓洪名泽,崂山三雄之中,以他城府最深,手段最辣,故有“鬼诸葛”之称。
大殿上只余下了静坐调息的胡柏龄,奄奄一息的白衣艳妇,还有依靠在壁间闭日休息的王大康,和满脸忧虑的余亦乐。
余亦乐抬头环顾一下四周的凄凉环境,心中泛起了千百种复杂的情绪,如今这大殿中所有四人,只有他一个没有受伤,只要他暗中施展一点手脚,立时可以不露痕迹的把胡柏龄置于死地,再设法暗算了崂山三雄,伪造胡柏龄手示遗书,不难取得绿林盟主之位,自己虽无意此位,但义弟钟一豪却是朝夕盼望着挣得此位,遗书中指明让钟一豪接掌绿林盟主,更是天衣无缝……
心念转动,杀机忽起,缓缓站起身来,向胡柏龄走了过去,暗中运集功力,正待出手点伤胡柏龄的死穴,忽听身后那白衣艳妇轻轻叹息了一声,梦呓般地说道:“冻死我了……”
这一声低弱的呼喊,顿使余亦乐杀机消灭,回头望去,只见那白衣艳妇身子动了一动,又寂然无声。
定神望去,只见胡柏龄闭目静坐,神威凛凛,烛光照耀之下,虬髯根根如针,虽然在运气疗伤,但仍有着慑人的气度。
数月来重重往事,陡然在余亦乐脑际泛起,心中暗暗忖道:“绿林中龙蛇混杂,最难统率,除了此人这等胸襟,气魄之外,实难找出第二人,万一刚才下了毒手,点了他的死穴,那可是铸错千古一大恨事……”
忽见胡柏龄微微一笑,道:“那白衣妇人,对我施恩甚重,如非先挡阴手一魔一记‘阴风掌’力,只怕我受伤不止这般轻微了。请余兄看看那白衣妇人伤势如何。”
余亦乐猛然一惊,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微微一皱眉头,面有难色地答道:“她伤势甚重,只怕难以救得过来了。”
胡柏龄道:“你们暂时把她伤势稳住,别让恶化就行,待我再把真气运行一周,再设法救她。”
余亦乐道:“盟主但请放心,此事我大概还能做到。”
胡柏龄淡然一笑,又缓缓闭上双目。
余亦乐缓缓站起身子,走到那白衣艳妇身旁,扶她坐了起来,自己也盘膝坐好,暗中运集真气,伸出右掌,顶在那白衣艳妇的背心“命门穴”上,迫出本身真气,一股热流,循臂而出,直向那白衣艳妇“命门穴”上攻去。把她将要断绝的气息,又缓缓恢复过来,但闻娇喘细细,似是人熟睡一般。
大约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余亦乐顶门之上,已隐隐现出汗水。
他收回右掌,略一喘息,又重新伸了出去,顶在那白衣艳妇背心“命门穴”上。
余亦乐既能醒悟过来,是以对胡柏龄之言,奉若纶音,不惜拼耗自己元气,以延续那白衣艳妇奄奄待毙的生命,在一夜之中,余亦乐以自己内元,在她十二处大穴上输入她体内。
天色由一线曙光,转为鱼肚白色,殿中蜡烛已尽,晨曦透进,已可看出那白衣艳妇面色与呼吸,逐渐转入佳境。
但余亦乐却是紧闭双目,一脸沉凝之色,满脸汗水像黄豆一般,滚滚而下,身上汗水,已湿透外衫,身子虽然稳坐不动,但似已隐现不支之意。
胡柏龄端坐一侧,通宵暗自凋息,试着以自身的真元之气,打通各道经脉,想将“阴风掌”的阴寒之气,逼出体外。
这时透进大殿的阳光,正照射到他的脸上,只觉眼睛一亮,知道天色已亮,缓缓吁舒了一口气,睁开双眼一看,见余亦乐依然盘膝端坐,双手正顶在那白衣艳妇的“命门穴”上,身上的汗水,被内元真气一蒸,冉冉的冒着热气。
胡柏龄一见他此等情形,自然知他是拼耗自己内元,在维持那白衣艳妇的生命,心中很是感动,当下又舒了口气,气贯丹田,微微伸展身躯,觉着经血通畅,似无异样,起身走了过来。
余亦乐对胡柏龄走到身前,浑似不知一般。胡柏龄半蹲下身子,低声道:“余兄,看你神色,似是太累了,赶快歇息。”余亦乐还是未曾听见一般,只鼻息重哼了一声。
胡柏龄举起衣角,在他脸上轻轻擦拭,替他抹去汗水,道:“余兄……”
余亦乐听得胡柏龄一声唤叫,双眉一紧,用力睁开双眼,嘴唇开合了一下,低沉地吐了一声:“盟主……”只见他身躯一翻,人便仆倒地上。
原来余亦乐以本身真元,耗了彻夜长长时间,他之所以还能坐在那里助白衣艳妇打通经脉,维持她的呼吸,可以说是全凭一种内心对胡柏龄感激的精神作用,这时又因胡柏龄对自己这等关心,为自己擦汗,虽然没有说话,但内心还是很清楚,不由得大是感动,待他睁眼,张口想说话之时,那硬聚的一口真元之气立即散去,真元之气一散,那股精神作用,也随之失去,是以一张口,人便摔倒地上。
胡柏龄疾伸双手,把他扶倚膝上,运功聚神,双手同出,连点他“紫宫”、“外陵”、“天地”、“神藏”、“衡门”、“百会”六大要穴。
只听余亦乐长吁一声,口一张,吐出一口浓浊的瘀痰。
胡柏龄左手紧握他脉门要穴,右手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翠玉古瓶,咬开瓶塞,倒出一粒朱丸,道:“余兄,你因耗伤过重,致一时血不归经,快服下这粒丹丸,以保住脾脏心腑。”
余亦乐也不说话,点点头,张口吞下朱丸。
胡柏龄合上瓶塞,低声说道:“余兄快请运气调息一下。”
余亦乐微微一笑,道:“盟主但请放心,我服下盟主的灵丹之后,已觉好转甚多,盟主不用再费心管我了,快些想法子救那白衣妇人要紧,恐怕她已快不行了……”
胡柏龄道:“她得你真元之气相助,人已好转甚多,最低限度,可延长她甚久生命。”
余亦乐轻轻吁一口气,笑道:“这么说来,我是幸不辱命。”
忽见那白衣艳妇转过脸来,接道:“我很感谢你,不惜消耗本身真元之气,延续我的生命,不过我受伤太重,虽蒙相救,只恐也难以熬过今日午时……”
她幽幽的叹息一声,又道:“不过,这已经很够了,我能多活上半日时光,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可以讲完了。”
胡柏龄微一摇头,笑道:“你的伤势,并非绝对难以疗救,不宜多耗精神……”
那白衣艳妇黯然接道:“不行啦!他那‘阴风掌’力,耗去他十五年以上之功,不但阴歹无比,而且掌力浑厚,我自知难以挨过午时。”
胡柏龄道:“夫人说的不错,在下和他硬拼的一招之中……”
那白衣艳妇突然接口说道:“别向我叫夫人。”
胡柏龄先是一怔,继而微微一笑。
那白衣艳妇凄凉一笑,道:“凡在我师父门下之人,向例不准有夫妇之伦,我冒充丈夫、弟弟死在你手,都是为了诱你到此。”
胡柏龄道:“我知道了。”
白衣艳妇道:“知道啦!那就别再称我夫人了。”
胡柏龄略一沉忖,道:“姑娘贵姓?”
白衣艳妇道:“记得我在家中之时,妈妈常常喊我兰儿,十几年来,就没听人这么叫过我了,你就叫我兰儿吧!”
胡柏龄皱皱眉头,面有难色,默默不言。
第 九 回 乱萌隐现 波谲云诡
白衣艳妇似已窥出胡柏龄心中之意,淡然一笑,道:“反正我已活不过今日午时,你叫我幼小之名,也叫不了几句啦。”
胡柏龄看她失神的眼光之中,满是乞求之情,暗暗叹息一声,忖道:人在将死之时,情感是脆弱的,最易想起儿时之事,我何忍违拒于她,当下轻轻的咳了一声,笑道:“兰儿!”
白衣艳妇忽然微微一笑,仰着脸儿,说道:“听到这声呼唤,我恍似年轻了十年,重回爹娘的身边一般。”
但见两行泪水,顺着她粉颊之上滚了下来,嘴角间却浮现着欢愉的笑意,似是胡柏龄那一声轻轻的呼唤,给了她无比的安慰。
太阳光由破漏的屋面上透照下来,侧门中人影倒现,缓步进来崂山三雄中的鲍超、洪泽。
两人在相距胡柏龄四五步处,一起停下了脚步,齐齐对胡柏龄抱拳一礼。
胡柏龄颔着微笑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鲍超躬身答道:“卯末辰初时光。”
那白衣艳妇忽然转过脸来,问道:“怎么?你们就要走吗?”
胡柏龄道:“这荒庙之中,药物不便,再稍候片刻,待我这位兄弟调匀真气,咱们一起回到城中,再设法……”
余亦乐忽然睁开双目,说道:“我已觉着好转甚多,已然无碍行动。”
那白衣艳妇接道:“可是我不行啦,现下已是辰初时光,我还有两个时辰好活,如果把这些仅有的好活时光,浪费在行程之上,未免太可惜了。”
胡柏龄微一沉吟道:“姑娘伤势虽重,但并非无救之伤,但请信任在下……”
白衣艳妇截住了胡柏龄的话,道:“你不是答应叫兰儿了?”
她微一停顿之后,又道:“我知道,我这伤势除了少林派的‘先天性功拳’外,纵有起死回生的灵丹,也是难以救得。”
胡柏龄摇头笑道:“兰儿!你知少林派的‘先天性功拳’为什么能解‘阴风掌’毒吗?”
白衣艳妇道:“因那‘先天性功拳’是一种纯阳的内家功夫,可逐阴毒。”
胡柏龄道:“这就是啦!‘先天性功拳’既然可逐阴毒,凡是练有纯阳的内家功夫,大概都可逐走阴毒。”
那白衣艳妇道:“你要找什么人救我?”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我。”
白衣艳妇忽现惊喜之色,道:“你没有娶过亲吗?”
胡柏龄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之言回答。
白衣艳妇似是自觉问的话有点不对,又接着说道:“我曾听师父谈过,凡想把纯阳工夫练有大成,必需从小练起,而且……而且……”
她而且了半天,仍嚅嚅的说不出口。
但胡柏龄似已领悟她话中之言,淡然一笑,接道:“那也未必,初练纯阳内功之人,确然童身才能奠基,但如已有成就之人,那倒不必固守此理,如果‘先天性功拳’真能疗治你的伤势,我想‘天星指’亦可奏功。”
白衣艳妇抬头望望屋顶,黯然说道:“我看算了吧!你纵然能够把我救活,我也难久生人世。”
胡柏龄愕然答道:“为什么呢?恕我难解话中含意了。”
白衣艳妇道:“凡入我师之门的人,终生不能叛离,如若擅离师门,必然要被追杀,不论他逃到天涯海角,都难避过。”
胡柏龄沉吟了一阵,道:“如果你确有弃邪归正之心,伤势好后,可暂时寄住‘迷踪谷’中,待我和阴手一魔了断三月期约之后,你再离开不迟。”
白衣艳妇轻轻叹息一声,道:“也只好这样办啦!”
胡柏龄回头望了靠在壁角的王大康一眼,道:“王兄的伤势好些没有?”
王大康恍如未闻一般,仍然依在壁间,连眼也未睁动一下。
鬼诸葛洪泽脸色微变,大步走了过去说道:“只怕那老鬼在解药之中动了心机。”
说后之间,鬼诸葛洪泽已走到了王大康身侧,伸手拉了他一把。
王大康霍然睁开眼睛,大声骂道:“那老鬼给我的什么药?吃过之后,就想困觉。”
胡柏龄见他醒了过来,放下心中一块石头,微微一笑问道:“兰儿,这解药服过之后,人可有困倦的感觉吗?”
白衣艳妇点点头说道:“不错……”微一停顿后,又道:“他们两位伤势,都还未愈,不如在这大殿中多留一会,让我把心中的话说完,再走好吗?也许我在未回到南昌之前,掌毒就会发作而死。”
胡柏龄转眼向王大康望去,只见他右腕上的红肿,果已消去不少,口中却答着那白衣艳妇的问话,说道:“你这不肯信任于我,那也是无法之事,什么话尽管请说。”
白衣艳妇道:“我哪里是不相信你,只怕万一我伤势早发死去,留在心中之言,不能说出,那可是一大憾事,死也难以瞑目九泉了。”
胡柏龄笑道:“你说吧!我洗耳恭听就是。”
白衣艳妇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师父这次重出江湖,早有预谋,准备把武林几个正大门派中高人,一网打尽……”
胡柏龄冷笑一声接道:“就凭阴手一魔那点微末之技,想横扫中原武林正大门户,哈哈,未免想的太狂妄了……”
白衣艳妇接道:“他这话并非无的之矢,他自己也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想胜得中原各大门派中的高手,决难办到,是早以有了准备。”
胡柏龄愕然问道:“什么准备?”
白衣艳妇道:“据我所知,有几个息隐江湖甚久的老魔头,在我师父劝说之下,都已有重出江湖的打算,个中详细情形,我虽然不大清楚,但外面看来,他们似已取得默契,阴谋早定,只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行动,如何下手而已。”
胡柏龄道:“你可知道那些人中,都有什么人物?”
白衣艳妇沉吟了一阵,道:“似乎有一个名叫酆秋之人,我师父一提起他的名字,神态之间,似是十分敬畏,似是他们那班人中首脑主谋……”
胡柏龄仰脸望着屋顶,低声自吟道:“酆秋,酆秋……”忽然脸色大变。
白衣艳妇怔了一怔,道:“怎么?你认识他吗?”
胡柏龄轻轻叹息一声道:“如果真的是他主持其事,只怕江湖之上,从此要多事了。此人武功绝高,世罕其敌,论起辈分,他还是我的师叔……”
那白衣艳妇接道:“除了酆秋之外,还有甚多隐息已久的江湖高手,这时一旦崛起,只怕你那天下绿林盟主之位,难以再保得住了。”
胡柏龄道:“兰儿,你可知道他们几时行动吗?”
白衣艳妇摇摇头,道:“这我不太清楚,但大概想来,就在最近数月之中吧!”
胡柏龄默然了良久,道:“如果此事属实,武林间这几个大门派,必须携手合作,才可扭转大局,力挽狂澜,如若仍然各有门户之见,抱着袖手看虎斗之心,只怕……”
话至此处,倏而住口,霍然站起身来,在大殿中走了两周,回头望着那白衣艳妇,满脸庄肃之色,问道:“兰儿!此事非同小可,不可捕风捉影,你讲的可都是实话吗?”
那白衣艳妇忽然一闭双目,流下泪来说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胡柏龄满脸庄肃之色,又绕着大殿走来走去,单看他脸上神情不时变化,就知他心中正在想着一件极为困扰复杂之事。
走了两圈,忽然停下来,跺脚一叹,道:“除了此法之外,再也没有办法可想了!”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两句,突然转脸望着余亦乐,道:“余兄,此事咱们该如何处理?”
余亦乐道:“盟主想已智珠在握,我等只愿追随身后,听命调遣。”
胡柏龄长叹一声道:“武林中几个正大门派,近年中虽然也有不肖弟子,借着师门声誉在江湖上胡作非为,但大体说来,都还能洁身自爱。不可讳言,咱们绿林道上之人,大都不畏官法,但对几个正大门派中人,还有七八分惮忌、畏惧,不敢放手乱来,只怕恶名大著之后,引起几个正大门派的注意,派人搜杀。百余年来,苍生疾苦,赖他们之助不少。如若一旦之间,几个正大门派中高手连续被杀,元气大伤,他们覆亡之事不大,但江湖间失此均势之后必将天下大乱。不是我自贬咱们绿林中人物身价,如若一旦被咱们主盟江湖,立时将引起惊世骇俗血腥屠杀,做事无章无法,随意杀人劫货,那时善良之家,毫无保障,年轻之人,难免铤而走险,势非弄的天下大乱不可……”
话到此处倏然住口,转脸向崂山三雄望去。
但见三人凝神而立,似都在十分用心的听他说话。
胡柏龄把目光移注到鬼诸葛洪泽脸上,微微一笑,问道:“此刻咱们就事论事,兄弟暂把那盟主之位,摆在一边,洪兄以为兄弟这话如何?”
洪泽抱拳说道:“盟主胸怀大仁,才经天地,处处为天下苍生谋命,可敬可佩!”
胡柏龄朗朗笑道:“我这话正好和咱们绿林道中旨意,大相背逆,几位听来,就不觉有些刺耳吗?”
洪泽正容说道:“绿林中人,虽然大都嗜杀,视人命如草芥,但也并非都是全无血性心肝之人,盟主志博远大,一心为天下苍生着想,解决民间疾苦,身负绿林盟首之名,做的的确是大仁大慈之事,我等纵然冥顽,也应为盟主仁德所感,我们崂山三雄,过去虽然恶迹甚多,但极愿洗心革面,追随盟主,一扫我绿林道上千百年沿传的积恶之名。”
胡柏龄豪气大发,仰脸一声长啸,只震得大殿上积尘纷纷而下,满殿啸声,绕耳不绝。
啸声甫落,朗朗接道:“兄弟能得诸位这等肝胆相照,宽慰不少……”他缓缓把目光移注在白衣艳妇身上,接道:“眼下江湖上波谲云诡,杀机隐起,大丈夫正当挺身而出,为苍生造福,成败岂足论英雄。”
余亦乐站起身来,说道:“经过一阵调息,我已觉着伤势大好,盟主如有什么差遣,但请吩咐,此刻寸阴如金,不宜多延时光。”
胡柏龄沉吟了一阵,道:“论眼下情势,确实急如星火,我们只有分头行事了。”转眼望着崂山三雄说道:“三位请送这位姑娘,连夜赶回‘迷踪谷’去,交于你们大嫂,并要她加派人手日夜护守各处,以免奸细混入山中,我在两个半月之内,定当赶回山中,余兄弟请跟我到嵩山少林院一行。”
那白衣艳妇说道:“我恐怕已经不行啦,你们尽管请便,别管我了。”
胡柏龄道:“兰儿,我既然答应了救你,岂有不把你救活之理,快些坐着别动。”
那个白衣艳妇道:“你大伤初愈,岂能再耗内力救我。”
胡柏龄道:“不要紧。”坐下身去,左手扶住她的肩头,右掌顶在她背心“命门穴”上。
那白衣艳妇还想挣扎,但被胡柏龄左手抓住肩头,动弹不得,只好坐着不动。
胡柏龄面色凝重,长长吸一口气,右手掌心之内,立时传出一股热力,攻入那白衣艳妇“命门穴”中。那白衣艳妇娇躯微微一颤,脸色突然大变,一层红晕,泛上双颊,樱唇启动,连续吐出了两口气来。
胡柏龄低声喝道:“兰儿,不要乱动。”突然纵身而起,向后疾退了五步,右手扬处,一缕指风疾向那白衣艳妇“命门穴”上点去。
指风到处,邢白衣艳妇的身躯,突然颤动了一下。
胡柏龄突然绕着那白衣艳妇疾转起来,每行一周,就转身一指点去,必然有一缕指风,应手而出,片刻之间,连点了那白衣艳妇“中府”“灵墟”“期门”“天汝”“云门”“肩井”“神封”“天突”“紫宫”“璇玑”“天鼎”“缺盆”“玉堂”一十三处大穴。
每点一穴,那白衣艳妇身躯必然微微颤动一下。
胡柏龄点了那白衣艳妇一十三处大穴之后,已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了。
他一面举手拭着头上汗水,一面低声说道:“兰儿,我已用‘天星指’功,点了你一十三处穴道,快运气调息,把身上阴寒之气迫出,伤势就可以好了。”
那白衣艳妇立时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胡柏龄似已累得筋疲力尽,长长吁一口气,原地坐了下去,运气调息。
但见他苍白的脸色,很快转过来,大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突然睁开双目。
余亦乐目睹胡柏龄施展“天星指”功,疗治那白衣艳妇的伤势之后困倦之态,心中暗自想到:他累成这般样子,只怕要两三个时辰之后才能休息过来,哪知事情大出意料之外,胡柏龄在一顿饭工夫之内,神光焕发,睁开双目,单看他眼睛之内精光闪动,已知功力尽复,心中大生敬服之感,说道:“盟主神武过人,短短一顿饭工夫之内,神功尽复,实叫在下等敬服。”
胡柏龄回目望去,只见白衣艳妇正自闭目养息,立时低声对崂山三雄说道:“你们待她调息复元之后,送她回‘迷踪谷’去吧。”
鲍超抱拳说道:“嵩山少林寺本院,素有领袖武林正大门户之誉,对我们绿林中人,深恶痛绝,盟主只带余兄一人前往,实力未免过于单薄,在下之意,在我们三人之中,由盟主指定一人送这位姑娘回到‘迷踪谷’去,两人随侍盟主,同赴嵩山少林本院,万一有了什么事故,也好一助声威。”
胡柏龄摇头笑道:“嵩山之行,人数一多,反有不便,何况那阴手一魔手下徒众甚多,他虽不能亲自出手,但恐要徒众拦劫,你们三人,只恐实力还嫌单薄,岂能再减人手,此行任重道远,三位请多费心了……”话至此处,回头又对余亦乐道:“余兄功力恢复了吗?”
余亦乐道:“托福盟主,在下功力已复。”
胡柏龄挥手对崂山三雄说道:“我们先走一步。”大步直向殿外走去。
余亦乐紧随身后,崂山三雄个个抱拳躬身相送。
胡柏龄一出大殿,立时施开轻身飞纵身法,放腿疾奔。余亦乐紧随其后。
胡柏龄为了赶路,昼夜倒置,白天住店休息,待晚上行人稀少之时,才施展轻功赶路。
余亦乐武功虽已有甚深造诣,但比起胡柏龄来,究是稍逊一筹,这等卖命狂奔的赶路之法,初行几夜,还可勉力追得上,但后来就感到力难从心,胡柏龄只得放慢行速等他。
奔行十余夜,已入河南省境,两人找了一处客栈,休息了一日一夜,待疲劳尽复,才向嵩山赶去。
这日中午时光,到了嵩山脚下,抬头看峰颠连绵,山势巍峨,扬名武林的少林本院已然隐现苍松翠峦之中。
胡柏龄昔年虽在河北道上吒咤风云,如今又是天下绿林盟主之尊,但也不敢对领袖武林的少林寺,稍存不敬之心,停下步来,整整衣服,大步向前走去。
胡柏龄正待举步入林,忽听两株巨大的松树之后,响起了一声:“阿弥陀佛!”两个身躯高大的和尚,同时由树后转了出来,拦住了两人去路,一齐合掌当胸,说道:“两位施主有何贵干?”
胡柏龄打量二僧一眼,笑道:“在下胡柏龄,求见贵寺掌门方丈,有重大之事相商,烦请二位大师代为通报一声。”
二僧相互望了一眼,笑道:“胡盟主大驾刚到吗?”言下之意,似是早已预知其事了。
胡柏龄拱手大笑道:“不敢,不敢,匆匆登门造访,未免太过鲁莽了。”
左面一僧当先退后两步,躬身合掌说道:“胡盟主暂请嘉宾室中稍坐,容小僧通禀过敝寺方丈之后,再来奉请。”
胡柏龄昂首阔步,向前走去,右面一僧抢前一步笑道:“小僧替两位带路。”当先绕林而入。
这片松林,异常浓密,浓密的松林之中,被人工开出一片四五丈方圆的空地,红砖砌成了一堵围墙,环绕着一座建筑精致的小楼。
那带路僧突然放快脚步,奔到那红墙旁边,举手在一座紧闭的黑漆大门之上,轻轻叩了三下。
一阵铜环响过,两扇黑漆门,呀然大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沙弥恭迎门侧。
那身躯高大僧人,合掌肃客,胡柏龄微一颔首,大步而入。
余亦乐紧随盟主身后相护,寸步不离。
胡柏龄等登楼之时,那随同到此的高大僧人,已然留在楼下,这小沙弥一走,雅洁的小楼上,只留下了胡柏龄和余亦乐两人。
胡柏龄吃了一口枣茶,笑道:“少林寺向有领袖武林正大门派之誉,如若在寺中接见咱们,恐怕难以保得隐秘,传言江湖之后,怕有碍他们的清誉,看这小楼布设的这般雅洁,只怕他们早有预谋,如果我判断不错,少林掌门方丈,只怕要移驾到这小楼之上,和咱们见面了。”
余亦乐笑道:“少林方丈,被武林视作泰山北斗,能移驾来此小楼,和咱们相会,对盟主也算得十分看重了。”
胡柏龄笑道:“他不过是怕和咱们相见之事,传在江湖之上,才作这番布置罢了。”
片刻之后,那小沙弥手中托着一个玉盘,笑道:“两位远来,想必腹中已甚饥饿,敝寺方丈特命厨下做了一席素斋,和两位同桌共餐,这玉盘之中乃是本寺小负盛誉的面糖饼,先请二位食用一点充饥。”
胡柏龄接过一块,笑道:“有劳小师父了。”
那小沙弥放下玉盘合掌告退。
两人食用几口,果觉清香甜美,兼而有之,乃极少吃到之物。
大约过有一顿饭工夫左右,忽闻楼梯上传来步履之声,那小沙弥当先登楼,笑道:“敝寺方丈已到了。”
胡柏龄、余亦乐双双站起身来,向楼梯门口迎去。
只听一声“阿弥陀佛”的佛号,一个身披黄色袈裟,面色红润,身躯高大的和尚,已出现在梯口之处,合掌说道:“老衲来迟一步,有劳两位久候了!”
胡柏龄虎目闪动,打量来人一眼,只见他方头大耳,慈眉凤目,和蔼中微带庄严,抱拳还礼,朗朗笑道:“大师名重武林,今日能得谒见,胡某人甚感荣幸。”
那高大和尚微微一笑,道:“胡盟主力服群雄,扬威北岳,夺得绿林盟主之尊,老衲思慕已久,虽已得天明师兄相告,但百闻不如一见,果是英雄风采,气度非凡。”
胡柏龄笑道:“大师过奖了。”
小沙弥移过木椅,待三人分别落座后,立即自行退下楼去。
胡柏龄微一欠身,叹道:“胡某这次冒昧造访,有扰清修,心中甚感不安。”
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合掌接道:“好说好说!胡盟主一代豪雄之才,威震江湖,肯移驾嵩山,想是必有指教。”
胡柏龄沉吟了一阵,道:“近来江湖风波,暗潮汹涌,千绪万端,一时间,真叫人有不知从何说起之感。”
那高大的和尚微微一笑道:“胡盟主领袖绿林,对江湖形势变化,自是了如指掌,有什么指教,老衲洗耳恭听。”
胡柏龄轻轻叹息一声,道:“老衲师掌理嵩山本院,想必异常忙碌,在下也不便多扰,长话短说,胡某人这次冒昧相访,特来相告一件机要重大之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相晤一面,总算有缘,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高大僧人本来微闭双目,静坐聆听,听得问话,突然大睁双目,含掌当胸说道:“老衲法名天禅。”
胡柏龄欠身抱拳一礼,说道:“在下游踪南昌,无意之中遇得一位绿林前辈。”
天禅大师双目闪动,低宣了声佛号道:“想必是那位绿林前辈闻得天下绿林竟争之事,故而重出江湖了。”
胡柏龄冷笑一声道:“如是那绿林前辈重出江湖之意,旨在天下绿林盟主,胡某也不敢惊扰大师了。”
天禅大师微一沉吟,道:“胡盟主可记得那人姓名吗?”
胡柏龄道:“姓名虽然不知,但却知道他绰号被人称作阴手一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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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禅大师低声吟道:“阴手一魔……”突然微微一笑,接道:“二十年前绿林道上确有这么一个人物,老衲虽然忆得其名,但确未曾见过其人。”
胡柏龄看天禅大师言词神态之间,似是对自己甚为轻贱,心中大感不满,暗道:我千里奔波,兼程赶来,特地通风报信于你,你却这般轻视于我,正想起身拂袖而去,心念忽然一转,我此行志在造福苍生挽救武林一场浩劫,岂可固一时意气背悖大义,忍下去胸中之气,笑道:“在下从阴手一魔门下弟子口中听得有几个隐居甚久的老魔头,一起重出江湖,准备和贵派及各正大门户一争雄长,此举牵扯颇广,只怕要造成武林中一场悲惨的屠杀,贵派素有领袖正大武林门户之誉,故而特来相告,敬望大师早作准备,免得临时措手不及。”
天禅大师微一沉吟,道:“那般人中除了阴手一魔之外,不知还有何人?”
胡柏龄道:“据在下听得,其中首脑主谋之人,名叫酆秋。”
天禅大师脸色一变,道:“酆秋?”
胡柏龄道:“不错。”
天禅大师面色庄严地说道:“酆秋已四十年未在江湖上露面了,难道他还活在世上吗?”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在下十年之前,还和此人见过一面,以他精深的内功,再活上三十年,大概还不会……”
他本想说不会病死,忽然想到酆秋乃是他尊长之辈,当下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下去。
天禅大师慈眉微睁,凤目闪光,霍然站起身子,缓步踱到窗口,抬头望着天空说道:
“这么说将起来,胡盟主定然和酆秋有着什么渊源了。”
胡柏龄道:“若以辈分而论,那酆秋乃在下师叔。”
天禅大师微现惊愕之色,突然回过头来,说道:“酆秋向各大门派寻仇之事,想必已事先和胡盟主说过了。”
胡柏龄霍地站起身来,说道:“酆秋虽是在下师叔,但他很少和在下见面,彼此之间情意淡漠,老禅师如若认为在下言中有诈,更叫人百口难辩,我千里赶来,冒昧相访,用心不过是把听得传闻相告,至于老禅师肯否听信,悉由尊便,在下就此告别。”抱拳一礼,转身向楼下走去。
天禅大师合掌说道:“楼下已备素斋,食用过再走如何?”
胡柏龄道:“不敢再多打扰禅师清修了。”说罢,扬长下楼而去。
余亦乐紧随在胡柏龄身后,离开了茂林环绕的静院,沿着那白石甬道,告别了庄严古朴的少林寺。
余亦乐似是已觉出胡柏龄心中气恼,默然相随,一语不发。
两人一口气奔行出十余里路,胡柏龄突然停了下来,长长叹息一声,回头对余亦乐道:
“少林寺方丈的威名,遍传江湖,今日一见,风采果是不凡。”
余亦乐听他竟然还满口称赞那少林方丈,心中甚感奇怪,暗道:“咱们日夜兼程,急如奔马一般的赶到了嵩山来给他们传达警讯,不但未能受到款待,反被他们怀疑,你倒还满口颂赞于他……”越想越是气恼,忍耐不住,说道:“那老和尚枉被武林同道称誉,似他那等心胸狭窄之人,掌理少林门户,实是有损少林威名,哼!见面不如传言多了。”
胡柏龄纵声长笑道:“此事也难怪他多疑,咱们身份不同,如何能够责怪别人多心,咱们的心意,只是想让他知道此事,能够早作准备,心愿就算达到。天禅大师能接掌少林门户,自是绝顶聪明之人,对此事决不会听若未闻,置诸不理,只要他能暗中遣人查访,定可找出眉目,探得真相……”
余亦乐轻轻叹息一声,道:“盟主胸襟开阔,肝胆照人,大义大仁,世间难有第二人想,余亦乐得能追随,实乃生平大幸。”
胡柏龄忽作戚色,微笑说道:“自古以来,大仁大义之人,大都是凭添后人几许惋惜怅惘,有几人真能得偿心愿,造福苍生?”
他缓缓仰起头来,望着无际苍穹,黯然指道:“咱们眼下所处的形势,就是个荆棘丛生,险恶异常的局势,一个处理失当,不但众叛亲离,而且还将陷入两面夹攻之中,此情此景,怎不叫人感慨、惆怅万端……”
余亦乐智谋过人,何尝不知眼下情景,微妙险恶,正大门户中人,不愿和他们联手结盟,手下群豪,又都是绿林大盗,这些人平日为非作歹惯了,杀人放火,视人命如草芥,无法无天,如今胡柏龄订四大戒律,要把这般野性难改,凶悍绝伦的人,硬行约束起来,实是异常危险之事,平日之中,都震惊于胡柏龄的武功,不敢擅动,一旦遇上事故,不但难以用其御敌,只恐他们还要借机捣乱,闹成自相残杀之局。当下暗中叹息一声,口中却微笑说道:
“盟主胆识过人,属下无不敬仰,虽在险恶的局势之中,亦必可安然度过。”
胡柏龄道:“咱们加快一点脚步,赶到一个市镇之上,也好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了。”
原来两人急急向天禅大师告别,尚未进食用之物。
且说崂山三雄守在那大殿之上,直待那白衣艳妇运息完毕,清醒过来,鲍超才把胡柏龄临去之言,转告于她,立时起程西下,沿途之上,快马兼程,直奔北岳。
那白衣艳妇忽然间变的十分娴静起来,言词行动之间,一派大家风范,崂山三雄心中对她原存有一些轻视之意,逐渐的也改变过来,变的对她十分敬重。
出于意外的,阴手一魔的属下,并未在途中拦劫,行程十分顺利。
这日中午时分,已到浑源县境,相距北岳不过半日行程,鬼诸葛洪泽长长吁一口气,笑道:“现在已近北岳,纵然发生什厶事故,咱们也不怕了。”
一语甫落,忽见一侧山脚,转出两个身背长剑的中年道人,缓步迎面而来。
鲍超回头对洪泽说道:“老二,你看那两个佩剑道人,精神饱满,气宇不凡,极似内家高手。”
鬼诸葛洪泽目光转动,打量两人一眼,说道:“好像武当派中之人,不知他们到此作甚?”
谈话之间,双方距离已渐相近,崂山三雄六只眼睛齐齐在那两个道人身上打量,但那两个道人,却是若无所觉,依然缓步向前行来。
鲍超一马当先,直冲过去,他心中对两个道人跑近北岳一事,十分怀疑,便有心找些麻烦,好借故动手,把两个道人捉回迷踪谷去审问。
两个道人一见鲍超放马直冲过去,微微一笑,同时向旁侧闪开一步,把中间让出来一道两三尺宽的空间。
鲍超存心找事,故意一带马缰,想向左边一个道人撞去,哪知坐下健马突然长嘶一声,猛然疾跃而起,鲍超骤不及防,几乎被摔下马来,匆匆之间,双脚微一加力,从马背上直跃而起,凭空一个翻身,落着实地。
但见那健马连声长嘶一阵,疾向前面奔去。
这时,鬼诸葛洪泽已然赶到,那白衣艳妇柳腰微挺,从马鞍上腾飞而起,衣袂飘飞声中,捷如海燕掠波,一掠丈余,落在那疾奔的马鞍之上,一收缰绳,带转马头,回冲过去,快要到达几个身前时,玉腕一挫,停了下来。
洪泽和王大康,都已跃下马背,二人并肩横站,拦住了那两个道人的去路。
两个道人目光转动,微一打量那白衣艳妇,右面站的一人,突然横跨两步,和左面道人站在一起。
鲍超冷笑一声,道:“出家人不守清规,身上佩着兵刃,出手伤我坐马,可是存心抢劫吗?”
左面一个年龄较大的道人,漠然答道:“那要怪你的马儿瞎了眼睛,横冲真撞,视人命如儿戏,难道出家人的性命,就不是命吗?”
这几句话,答的是词锋犀利,而且义正词严,鲍超一时之间,真还想不出适当措词回答人家,不禁呆在当地。
原来他最近追随胡柏龄身侧,不知不觉中,受了他的感染甚多,只觉对方理直气壮,无言可驳,空有一腔怒火,发作不出。
鬼诸葛洪泽冷冷的瞧了两个道人一眼,接道:“两位道长可是武当派中高人吗?”
两个道人听他突然之间,扳转话题,不禁一皱眉头,沉吟不语。
洪泽冷笑了两声,又道:“武当派乃武林中极负盛名的正大门户,说出来也不致有辱两位的身份吧!”
两个道人被他犀利词锋,逼得无法推托,只好冷冷答道:“是又怎么样呢?”
洪泽道:“武当山距此遥遥千里,行程不近吧?”
两个道人一时之间,想不出他问话之意,相互望了一眼道:“你这般问来问去是何用心?”
洪泽突然一整脸色,冷笑道:“两位千里奔波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那年龄较长的道人,大声说道:“干什么你还能管得了吗?”
洪泽回头望了鲍超一眼,冷然接道:“两位既不愿说出来,那就由在下代说了吧!”
那年龄较长的道人,道:“什么……”
洪泽接道:“两位可是奉了师长之命,想来一探北岳形势?可惜那‘迷踪谷’路径难找,戒备森严,至有劳两位徒劳而返。”
右面那年轻道人吃他一激,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只怕未必见得吧……”
左面那年长道人突然接口说道:“师弟,你胡说什么?”
鬼诸葛洪泽哈哈一笑,道:“晚啦!”回头对鲍超说道:“大哥,他们恐怕已经测得‘迷踪谷’的形势图了,咱们得搜他们一搜。”
鲍超道:“好啊!”突然欺身向那两个道人身前冲去。
那年长道人对年轻失言道人瞪了一眼,翻腕抽出背上长剑,随手一挥,化出一道彩虹,森森剑气,阻住了鲍超向前移动的身子,冷笑一声道:“哼!想动手吗?”
洪泽翻腕由背上抽出雁翎刀,纵身而上。那年轻道人也迅快的拔出背上长剑,横移两步,和那年长道人成了并肩拒敌之势。
王大康大喝一声,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光芒灿烂的金圈,和一柄粗逾手臂的铁棒,说道:
“老二让开,让我来试试武当派的剑法。”
此人莽莽撞撞,素不拘礼,说打就打,举手一棒,当头劈下。
那年长道人看他击来一棒十分凶恶,起手一剑斜向王大康右腕脉门上面点去。
这一剑来的十分辛辣,王大康被迫得疾收铁棒,向后退了三步。
那年长道人出手一剑迫退王大康后,突然欺身攻上,长剑左扫右击,瞬息间连续攻出八剑。
这八剑一气呵成,连续攻出,迅如电光石火,招招都是指点王大康要害大穴,凶猛绝伦,迫得王大康连劈带架,勉强才将八剑让开。
鬼诸葛洪泽看得微微一皱眉头,暗暗赞道:武当派的剑术,果是不凡,看来老三一人,是难以抵挡得住了。
正待出手助战,忽听王大康舌绽春雷般的大叫一声展开反击,金圈、铁棒交相攻出,一抡急攻,又把道人迫退了五步。
要知崂山三雄,乃江湖甚负盛誉之人,岂是易与之辈,那道人动手之初,施出武当派“八仙剑法”中几招精萃之学抢得先机,连绵攻出,才把王大康迫得连连后退,但他八剑用完之后,还未来得及变招抢攻,王大康已展开迅厉的反击之势。
此人天生膂力过人,他的兵刃,又极沉重,铁棒下击之势,有如铁锤击岩一般,那年长道人手中虽有长剑,但不敢硬接他的铁棒、金圈,全凭闪避身法,让开他迅猛的攻势。
两人各出绝学,互攻一轮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相对而立,凝神互注。
刚才交手几招,彼此心中知道遇上了劲敌,谁也不敢再有轻敌之念,再次动手,势必各出全力而拼,是以都在运气调息。
那年轻道人手横宝剑,站在一侧,目注场中,一付跃跃欲试之状。
鬼诸葛洪泽倒提雁翎刀,虎视眈眈,只要那年轻道人一出手,立时将出手接迎。
鲍超和那白衣艳妇,却是神态悠闲,一侧观战。
双方对峙一阵之后,两人重又打在一起。
这次,两人都不敢再有丝毫大意,各展生平所学,打的激烈无伦。
王大康膂力过人,铁棒金圈招招如巨斧开山一般,一面抢攻,一面大声呼喝,棒风圈光,再加上他那声如春雷般的大喝,声势十分吓人。
那道人却是满脸肃穆之色,长剑挥舞出一片银虹,飞旋在王大康铁棒金圈之下。
这是一场惨烈绝伦的生死拼搏,转瞬之间,已拼了三十回合,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论劲力王大康胜那道人甚多,但那道人剑招却较王大康精奇,扯直拉平,半斤八两,看将上去,两人一时之间仍然分不出胜负。
鬼诸葛洪泽低声对鲍超说道:“那道人剑术造诣甚是精深,处处取巧,老三却是不惜消耗真力,和人硬拼,看去老三声势甚猛,似占上风,但如这样耗战下去,仍是老三吃亏,我去替他下来如何。”
鲍超道:“两个籍籍无名的小道士咱们都打他不过,崂山三雄名威何在?你叫下老三,咱们两人一齐出手。”
洪泽微一点头,高声叫道:“老三快些退下……”他一连叫了两声,王大康充耳不闻。
原来他正凝集全神应战,打的兴高采烈,根本就听不到洪泽呼叫之言。
另一侧观战的道人,看鲍超和洪泽私语一阵,又高呼王大康退下,只怕有什么诡谋暗算师兄,一横宝剑,大声喝道:“暗算伤人,胜之不武,哼!绿林中人,究竟脱不了盗匪行径。”
鬼诸葛洪泽大怒道:“这小道士咋咋呼呼,讨厌的很,我先去把他收拾了再说。”一顺手中雁翎刀,冲了上去。
那年长道人突然一紧长剑,唰唰喇一连攻出三招,迫退王大康,大声喝道:“师弟不可单独和人动手,快过来咱们联剑对敌。”
那年轻道人应了一声,纵身直向那年长道人身侧欺去,长剑横出,一招“乳燕斜飞”,闪闪寒锋,疾攻王大康的侧背。
王大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迫得横向一侧退出三尺。
就在这一瞬之间,鬼诸葛洪泽已疾如迅雷扑到,雁翎刀幻出一片寒影直罩而下。
那年长道人手中长剑由下向上一翻,施出一招“野火烧天”,把洪泽攻势挡住,那年轻道人借机横跨两步,和师兄并肩而立,横里削出一剑,把洪泽逼的悬空一个筋斗,翻退四尺。
洪泽略一换气,又挥刀冲了上去,王大康也同时挥动铁棒金圈攻上。
两个人联剑对敌,威势忽然大增,双双攻拒之间,配合的极是严谨,尤以那年长道人剑招迅快辛辣,攻势异常猛锐,那年轻道人武功虽然稍逊一筹,但在那年长道人剑招领指之下,亦能配合的十分得宜,忽而并出攻敌,忽而分头施展,剑势变化,甚难测料。
洪泽手中雁翎刀施尽精奇招数,空自刀影如山,但仍然无法冲破两人联剑之势,不禁暗生惊奇,暗忖:“武当派自诩剑术领袖武林,看来倒非虚言,这两个籍籍无名的弟子,剑术竟然这等凌厉,内力这般绵长,这样打法,再拼上一两百招,也难分出胜败。”
心念转动,刀法突变,施展生平绝学,“怒波十五刀”,刹那间刀光大盛,幻出满圈寒影,把两个道人尽圈入刀光之中。
那年长道人一面挥剑拒敌,一面暗自忖道:“今日之敌,个个都非弱手,这枯瘦大汉看上去甚不起眼,但刀法却这等凌厉难当,看来今日想冲出这般人的拦劫,恐怕不是容易之事……”
突感压力大增,四周刀光如山,涌了上来,赶忙收起杂念,凝神运剑。
侧头望去,只见师弟顶门之上,汗水如珠,滚滚而下,不禁心头大骇,长啸一声,振腕扫出两剑,稳住快要被洪泽冲破的剑阵,低声喝道:“师弟不可为敌刀光威势所惑,快用师门无上心法,收住缭乱心神。”
耳际间响起王大康巨雷骤发般的一声大喝:“臭道士还不弃剑服输。”一棒“金刚开山”
当头直击下来。
那年长道人举剑一封,登时觉着手腕一麻,长剑几乎脱手而出。
洪泽趁势一招“江流怒泻”,人刀并进,直欺而入,把两个道人联剑之势冲开,身转刀回,一招“急浪翻舟”,击在那年轻道人的长剑之上。
但闻一声金铁交鸣,那年轻道人手上长剑应手飞出。
那年长道人挥剑来救,却被王大康的铁棒金圈合出一招“日月争辉”拦住了去路。
洪泽一刀震飞那年轻道人长剑,左手迅捷无伦的拍出一掌,击在那道人“肩井穴”上。
但闻一声闷哼,那年轻道人应手退了两步栽倒地上。
那年长道人一见师弟中掌跌倒,双目中闪起了愤怒的光芒,长啸一声,运剑如飞,尽都是毒辣无比的招术,倏忽之间,连续攻出了一十二剑。
寒光飞绕,剑风似轮,迫得王大康一连退出了六七步远。
洪泽飞起一脚把年长道人踢开,横刀叫道:“老三闪开!”
忽见红光耀目,一条绢带,疾飞过来,直向那道人右腕上面缠去。
这条绢带,来的无声无息,红光闪动,已然飞到,那年长道人久战之后,耳已不似平时那等灵敏,只觉握剑手腕一麻,手腕已被那绢带缠上,长剑脱手跌落地上。王大康趋势飞起一腿,踢中那道人左腿。这一脚力道虽然不轻,但那道人马步稳固,身躯晃了几晃,竟然未倒下去。
王大康大声喝道:“牛鼻子武功果然不凡……”金圈一送,“顺水推舟”,猛击右肩。
那道人右腕被绢带所缠,运用甚不灵活,只好一侧身,让过金圈,左手反臂拍出一招“挥麈清谈”。
王大康金圈斜斜一转,猛击过去,这一招乘势变化,迅快无伦,那道人再想闪避时,已是迟了一步,吃那金圈击中在右肩之上,登时筋断骨折,仰身向一侧倒去。
但那道人左手拍出一招“挥麈清谈”也正好击在王大康右肩上。
只听王大康大叫一声,右手铁棒应声落地。
鬼诸葛洪泽急跃过去,扶住王大康摇摇欲倒的身躯,问道:“老三,伤的很重吗?”
王大康纵声笑道:“不要紧,再重一些,俺老王也承受得住。”伏身捡起地上铁棒,大步向后退去。
原来此人天生筋骨粗壮,那道人掌力虽然不弱,但却无法伤他。
在那道人中了王大康金圈一击,向后倒去之时,那缠在他右腕之上的红色绢带,突然收了回去。
王大康转脸看去,只见那白衣艳妇迅快地把绢带收了起来,藏在怀中。
只见鬼诸葛洪泽手横雁翎刀,逼近那道人身侧,鲍超高声叫道:“老二不要伤他,带回‘迷踪谷’去,听候盟主发落。”
王大康道:“盟主不是已和算命先生赶到少林寺去,难道会先我们回到‘迷踪谷’中不成?”他心目之中,只有一个胡柏龄可以受他尊敬推崇,言下之意,胡柏龄既不在“迷踪谷”
中,大可不必把两个道人送回“迷踪谷”,听从他人发落。
鲍超淡淡一笑,道:“盟主离谷之时,已把谷中之事托付于人,既是盟主之命,那人自是和盟主亲身坐镇无疑,咱们自是应当听受论裁。”
王大康口虽不言,心中却是不肯认服,暗道:“好吧!你是咱崂山三雄中的老大,俺老王只好听你的了。”
鬼诸葛洪泽手点了那年长道人两处穴道,一言未问,抱起来,纵身跃上马背。
王大康也把那年轻道人抱了起来,跳上马鞍,四匹长程健马,直放“迷踪谷”去。
山道险阻,马行维艰,深入山区之后,健马已难再越渡那崇山峻岭。
王大康当先跳下马来,大声说道:“大哥,马已不能再走,难道咱们背上这两个道士赶路不成。”
鲍超微微一皱眉,正待答话,忽见山脚之处转出十二个黑衣劲装大汉,手执长矛,背弓插箭,一见崂山三雄,遥遥施礼拜见。
鬼诸葛洪泽微微一笑,道:“好了!巡山健卒来啦,用不到咱们背人走了。”
只见那十二个健汉之后,缓缓转出一人,正是江北五龙中的飞天龙何宗辉。
何宗辉一见崂山三雄立时飞奔过来,抱拳作礼,笑道:“几位沿途跋涉,多辛苦了。”
鲍超还了一礼笑道:“彼此,彼此,谷中近日没有事故吗?”
何宗辉望望两个道人,摇头一叹,道:“虽无外敌侵扰,但内患却使人……”忽然觉出此话不对,一笑住口不言。
他微微一笑,改口问道:“不知盟主大驾,现在何处?”
鲍超道:“盟主和余兄,联袂赶往嵩山少林寺去了。”
何宗辉讶然说道:“盟主到少林寺干什么?”
鬼诸葛洪泽抢先接口说道:“盟主行踪,在下等素来不敢多问。”
何宗辉目光转投到那白衣艳妇身上,觉着她容光照人,不敢失礼多瞧,一瞥而过,目注鲍超问道:“这位可是嫂夫人吗?”
那白衣艳妇秀面上泛起两片红晕,微微一笑,默然不答。
鲍超回目瞧了那白衣艳妇一眼,朗朗笑道:“崂山三雄个个草莽凡俗之人,哪有这等艳福?”
白衣艳妇虽然羞红泛颊,但仍不失落落大方神情,莞尔一笑,道:“鲍兄取笑了!”
那白衣艳妇一笑,说道:“贱妾得到胡盟主翼护,随三位到此避难而来。”
何宗辉怔了一怔,道:“既是如此,快请入谷吧!”心中却在暗暗忖道:“盟主怎的这等糊涂,把这样娇艳如花的少妇,带回谷中。”心中虽然疑虑重重,但口中却是不好多问,转过话题,笑道:“这两位道人……”
王大康大声接道:“两个臭牛鼻子老道,都是武当派门下,奉派来探咱们‘迷踪谷’中虚实,被我活捉了来。”
何宗辉不再多问,吩咐随来健汉,把两个道人抗了起来,直向谷中走去。
“迷踪谷”中千径交错,人入此谷,大都要迷失路途,但经胡柏龄选作天下绿林总寨之后,早已在各处要道之上,作一暗记,路标,设下铁栅、石堡,戒备十分森严,谷中之人,只要按照那路标暗记,出入毫无阻碍,但外来之人,不但要为那纵横交错的迷径所惑,还将被埋伏在谷中的暗桩明卡所阻。
那白衣艳妇一面走,一面暗中打量沿途形势,但觉道路纷歧,交叉错综,无人带路,实叫人难以辨认。
深入有四五里路,到了一处山弯所在,景物忽然一变。
但见一所青石砌成的大厦,矗立在广阔的绿草地上,山花盛放,绿草如茵,一座座背山而建的石屋,环绕在巨厦四周,青竹作篱,苍松啸风,构成了一幅悦目的画面,哪里像统率天下绿林的总寨,简直是一处世外桃源,人间天国。
那巨厦横挂着一块巨匾,写着“义薄云天”四个大字。
两扇黑漆大门紧紧闭着,难见厅中布设。
何宗辉吩咐随行健汉,把那两个道人暂时送到大厅旁侧的一座石室之中,回头望着鲍超道:“依据咱们寨中规矩,凡是初入谷中之人,都该先行拜见盟主,获允之后,才能留在谷中。眼下谷中之事,分由钟、霍两位掌理。不过,这位姑娘已得盟主面允,来此避难,依情而论,似是不必再行拜见钟、霍两位代理盟主了。”
那白衣艳妇微微一笑道:“贵寨既有这种规矩,岂可因贱妾废礼。”
鲍超笑道:“这么吧!何兄请把这位姑娘面得盟主赐允来谷避难之事,先对钟、霍两位陈禀,如能免除最好,万一不能免除,最好让她分别拜见两位盟主。”
何宗辉略一沉思,道:“咱们先去拜见盟主夫人,由她做主处理如何?”
鬼诸葛洪泽微微一皱眉头,道:“盟主夫人素来不问谷中之事,要她来处理,只怕不太方便吧!”
在他心目之中,谷寒香一直是位艳若仙子,少不更事的小妇人,天真烂漫,稚气未脱,如何能处理谷中之事。
何宗辉微微一叹,道:“洪兄哪里知道,自从盟主离谷之后,谷中立时谲波荡漾,暗潮汹涌,以钟、霍两位代理盟主为首,形成对立之局,迫得夫人不得不出面干涉,她本是一个娇稚无邪,不通事故的纯洁之人,但在内忧重重迫逼之下,居然能够运筹帷幄,统率全局,如非她出面调统大局,只怕钟、霍两位早已拔刀相向了……”
鲍超仰天望着无际苍穹,凝目沉思了片刻,回目一掠洪泽,王大康两人,说道:“走吧,咱们先去晋谒过夫人之后,再分头拜见钟、霍两位代理盟主。”
何宗辉转身当先带路,向左面山壁处走去。
步行十余丈,到一所竹篱环绕,满植山花的小院落前。
何宗辉面对篱门,恭恭敬敬地抱拳喊道:“崂山三雄,远行归谷,特来晋谒夫人。”
只听篱内步履轻响,两扇篱门讶然而开,一个满身素缟的少女当门而立。
何宗辉微微一笑,道:“万姑娘,夫人在吗?”
素衣少女目光转动,打量崂山三雄一眼后,目光又投在那白衣艳妇身上,凝注良久,才低声答道:“几位请进来坐吧!”说完,转身缓步先行。
何宗辉侧身让路,崂山三雄依序而入,白衣艳妇目光扫掠了厅中布设一眼,心中暗自叹道:天下绿林盟主之尊,竟然是过着这等简朴的生活,如非亲目所见,耳闻到也难以相信。
但见后壁侧角里,竹帘晃动,慢步走出位淡装丽人,发结宫髻,黑色长裙拖地,美丽绝伦的粉靥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但忧伤却掩不住她那天姿国色,夺目艳光,反而多了几分娇弱,倍觉动人惜怜。
崂山三雄瞧了一眼,立时垂下头去,不敢多看,连那浑厚又带着三分傻气的王大康,也有些不敢仰视之感。
她身后紧跟着那身穿素缟的少女,姗姗细步,踱入厅中。
鲍超垂首抱拳说道:“鲍超,洪泽、王大康,拜见夫人!”
洪泽、王大康齐齐抱拳作礼。
谷寒香笑道:“三位旅途辛苦了,不要多礼啦,快些请坐。”
鲍超等人依言落座,恭恭敬敬地答道:“有劳夫人垂顾,属下等愧不敢当。”
谷寒香回过脸去,低声吩咐那素衣女道:“去倒几杯茶来吧!”
素衣女应了一声,慢步而去。
那白衣艳妇看的暗暗奇道:“看她气度装着不似仆役下人,难道以天下绿林盟主的夫人之尊,连几个伺候的婢女仆妇也没有么?”
忖思之间,那素衣女已手托木盘,分别献上香茗。
谷寒香美目流转,扫掠了崂山三雄一眼,问道:“我大哥没有回来吗?”
鬼诸葛洪泽赶忙接口道:“盟主和余兄联袂到少林寺去,属下等奉谕先行归谷。”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唉!大哥再不回谷,我就要愁死了……”忽然又展颜一笑,接道:“他在外面终日辛苦奔走,我不能随在身侧照顾于他,心中已是不安,如果再不能帮他处理家中之事,那真是没用了。”
鲍超接道:“盟主到少林寺时,曾经交代属下,护送这位姑娘到咱们‘迷踪谷’来暂住。”
谷寒香转目望了那白衣艳妇一眼,笑道:“就是这位姊姊吗?”
白衣艳妇欠身福了一福,道:“贱妾得承胡盟主大仁相顾,到此避仇。”
谷寒香笑道:“大哥为人,心地最是慈善,唉!但却有很多武林同道,硬说他是坏人,不肯容他,当日我和他躲避敌人,终日奔走在深山大泽之中,常常数日吃不到饭,用些水果野草充饥,那实在是苦得很……”
她微微一笑,又道:“你放心吧,此地很多绿林高人,你那仇人决不敢寻来这里。”
白衣艳妇道:“多谢夫人!”
谷寒香望望那素衣少女,道:“咱们又多一个伴儿了。”
鲍超望了鬼诸葛洪泽一眼,道:“夫人,这位姑娘留此之事,不知是否要通知钟、霍两位代理盟主一声。”
谷寒香正待答复,忽听竹篱之外响起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夫人在吗?”
素衣少女笑道:“钟一豪来啦!”急步奔去,打开篱门,只见一个身着长衫,面蒙黑纱的人,大步走了进来,遥遥对谷寒香抱拳作礼道:“钟一豪给夫人请安。”
谷寒香笑道:“你来正好,快些进来坐吧!”
来人正是代理盟主钟一豪。
此人虽然面罩黑纱,无法看清真正面目,但一望他走路时昂首阔步,下颔微扬的神态,即知此人生性高傲,目空四海。
但他一见到了谷寒香后,却变的十分柔顺,一直微微垂首,似是不敢抬头仰视谷寒香的容色。
崂山三雄齐齐站起身子,躬身作礼。
但见钟一豪蒙面黑纱微微转动,停在那白衣艳妇的脸上,问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鲍超抱拳答道:“盟主行踪南昌时,遇到这位姑娘,她因相教盟主,激怒师父,当场身受重伤,难得盟主疗救复元,但却投奔无处,盟主面谕我等,把他送回北岳‘迷踪谷’中……”
钟一豪冷笑一声,接道:“江湖之上,虽然讲求心狠手辣,但对师伦一道,却是最为重视,她能背弃师父教养授业之恩,日后还不是照样能背叛盟主,此等之人,也把她带回‘迷踪谷’来,岂不是自寻烦恼?”
鲍超微微一皱眉头,道:“当时盟主面谕,属下等岂敢不遵。”
那白衣艳妇卓然站在一侧,一语不发。钟一豪突然上前大声喝道:“施小惠以图大谋,岂能瞒得过我钟某人的双目。”举手向外一招,登时有两个身佩宝剑的黑衣劲装大汉,冲入篱门,恭恭敬敬地站在大厅门口,躬身说道:“主人有什么吩咐?”
钟一豪一指那白衣艳妇道:“把这妇人押入石牢,但却不许亏待于她,待盟主返谷之后,再行发落。”
崂山三雄和她一路同行,沿途考查,发现她不但武功高强,智谋过人,而且生性柔和、娴静,一扫对她轻视之心,反而对她十分敬重,一见钟一豪不问青红皂白,下令就要拿人,心中都有些气愤,王大康最是沉不住气,身子一晃,绕过鲍超,欺身而上,准备出手拦阻那两个黑衣人。
鲍超右臂一伸,拦住了王大康,低声叱道:“回去。”
王大康虽然不敢反驳,但也不肯退回,满脸愤怒之色的望着钟一豪。
谷寒香本是犹带几分稚气之人,如果遇上她以前未曾经历之事,常感手足无措,反应甚是迟缓,她看着钟一豪传谕手下动手拿人,但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处理才对,直待那两个黑衣大汉奔近白衣艳妇,将要出手之际,她才突然喝道:“住手,不要动她!”
那两个黑衣人都是钟一豪由河北绿林道上带来之人,除他之外,从不理会别人,故对谷寒香喝叫之言,恍似不闻,同时伸出右手,向那白衣艳妇抓去。
那素衣少女一直站在谷寒香身后,冷眼旁观,一见两个黑衣人不理谷寒香喝叫,娇躯一晃,直抢过来,双手齐出,分向两人背心之上拍下。
那白衣艳妇一直静站着未动,两个黑衣大汉出手抓她,她也恍如未见一般。
素衣少女动作迅快,两个黑衣大汉尚未抓到白衣艳妇,她那分击之势,已然攻到,迫得两个黑衣大汉不得不先顾自己之危,同时向旁侧跨开一步,让开掌势,乍分即合,反臂出手,又同时向那白衣艳妇抓去。
钟一豪忽然欺身而上,左挥右击,双手齐出。
但闻乒乓两声脆响,两个黑衣大汉每人脸上中了一掌。
他身法奇快,后发先至,两个黑衣人汉还未抓到那白衣艳妇,脸上已各着一掌,当堂被震得退了两步。
两个黑衣大汉转目望望钟一豪,心头虽甚愤怒,但却不敢发作,各自抚着伤颊,呆在当地。
钟一豪冷笑一声,骂道:“盟主夫人之言,你们也敢不听,那还得了,还不给我退下。”
两个黑衣大汉抱拳应命,急步奔出室外。
钟一豪缓缓转过身去,躬身说道:“既是夫人做主,属下自应遵从……”
谷寒香叹息一声,接道:“我大哥何等精明,岂能看错了人。”
钟一豪道:“盟主神目过人,属下难及万一。”
谷寒香笑道:“这就是啦!我大哥要他们带她来此,决然不会有错,你不要再管此事,把她留在我这里吧!”
钟一豪道:“夫人乃千金之躯,岂可把一个素昧平生,来历不明之人留在身侧,万一出了事情,属下如何担当得起,不如把她暂时移交属下,派人看管,待盟主归谷之时,再请盟主裁决。”
第 十 回 秘谷夜惊 不速之客
谷寒香道:“交你带去,甚多不便,还是留我这里,待我大哥回来再说。”
钟一豪恭恭敬敬地答道:“但凭夫人裁决,属下告退了。”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崂山三雄也一起起身,抱拳告别。
谷寒香送到室外,欠身笑道:“三位长途跋涉,也该休息了,霍元伽处由我给他说明。”
鲍超道:“有劳夫人了。”带着崂山三雄,转身而去。
谷寒香唤过那素衣少女,说道:“你到霍元伽处,告诉他崂山三雄回来的事,就说一位女英雄被我留下了,要他别再查问此事!”
那素衣少女道:“我要他来见婶婶好了。”
谷寒香摇头说道:“你告诉他一声算了,我不愿见他。”
素衣少女微微点头道:“好吧!”转身而去。
谷寒香缓缓踱回客室,那白衣艳妇早已在门口恭候,欠身作礼,笑道:“多承夫人相护,贱妾感激不尽。”
谷寒香伸出雪白的玉腕,拉着她同在藤椅上坐下来笑道:“姊姊援手救我大哥,我心中也同样感激不尽,咱们都别客气了!”
她微一顿之后,又道:“姊姊和我大哥相识很早吗?”
白衣艳妇摇头答道:“南昌初次相见,过去素昧生平。”
谷寒香道:“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此言问的大是突然,饶是那白衣艳妇智计过人,也不禁被问的呆了一呆,沉吟半晌,才微笑答道:“胡盟主心胸磊落,气度恢宏,贱妾不忍他死在我师父绝毒的‘阴风掌’暗袭之下。”
谷寒香听她称颂胡柏龄,忍不住满脸欢愉,娇笑接道:“很少有人在我面前,称赞大哥的好处,但他确是世间最好最好的人,你这般称赞他,我心中快乐极了……”
白衣艳妇看她笑的如花盛放,毫无牵强做作,心中暗生愧疚,忖道:“像她这般善良多情,天使一般的人,纵然我也心慕胡柏龄的一缕情丝永藏心底,终生不露,也觉难于安心。”
谷寒香忽然收起了欢愉的笑容,说道:“我快乐的糊涂了,连姊姊姓名也忘记请教?”
白衣艳妇道:“贱妾姓苗双名素兰,夫人以后有事呼唤,就叫我兰儿吧!”
谷寒香道:“你比我大几岁,我叫你苗姊姊好了……”
苗素兰道:“这个贱妾怎敢?”
谷寒香道:“这谷中只有我和霞儿两个女人,你来了多个伴儿,后山流瀑飞泉,有很多美丽的花儿,过一天我带你去玩,现在你该休息了。”
苗素兰道:“夫人待贱妾这等恩情深厚,实叫人不知如何报答?”
谷寒香还未来得及答话,那素衣少女匆匆奔了进来,接道:“霍元伽听说夫人留下了这位婶婶,冷笑不语,心中似是很不高兴。”
谷寒香站起身来,说道:“你帮这位苗姊姊安排一下宿住之所,我去对他说吧!”
苗素兰站起身来说道:“夫人不必为贱妾之事,亲劳大驾,不如由这位姊姊把贱妾送至那位霍代盟主处,听他发落,好在胡盟主近日之内,即将归来,他要贱妾到此谷中避难,想必早已有了安排贱妾之策了。”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姊姊请放心吧!霍元伽虽然脾气暴躁,但他对我说的话,还是不敢不听,我很快就回来。”转身而去。
苗素兰轻轻叹息一声,望着那素衣少女笑道:“妹妹贵姓?”
素衣少女笑道:“我叫万映霞!请教姊姊?”
苗素兰道:“我叫苗素兰,妹妹一身雪缟,想必是生具爰穿白色了?”
万映霞黯然答道:“我在替家父戴孝。”
苗素兰道:“伯父几时仙逝的?”
万映霞秀目之中,滚下来两行清泪,道:“死了几个月啦!他是被武当派中紫阳道长*
死的。”
苗素兰道:“紫阳道长,他是武当派当代的掌门人啊!”
万映霞道:“是啊!他们自称为武林中正大门派,可是所作所为,却非正大之事,我跟着胡叔叔练武功,日后好替父亲报仇。”
苗素兰暗暗想道:武当派乃当今江湖上实力强大的门派,这报仇之事,岂是容易……
她心中虽然如此想,但口中却是不肯说出,低声劝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妹妹也不必急在一时。”
万映霞突然仰脸望着屋顶,咬牙切齿地说道:“此仇一日不报,我心中一日难安,我非要亲手杀死紫阳道长不可……”
苗素兰道:“我的身世和妹妹大同小异,父母在我尚未成年之时,双双抛我而去。”
万映霞被触动伤心之处,热泪滚滚夺眶而出,哭了一阵,神志渐清,拭去泪水笑道:
“我该替苗姊姊安个床铺啦。”
苗素兰道:“怎敢相劳妹妹,我自己来吧。”
两人一起动手,刚刚搭好床铺,谷寒香已缓步含笑而回。
苗素兰迎了上去,问道:“夫人,那霍代盟主可肯破例相容贱妾吗?”
谷寒香笑道:“他们都看在大哥份上,处处让我一步。”
半日时光,匆匆而过,转瞬间夜幕低垂。
谷寒香亲手烧一桌丰盛菜肴,替苗素兰洗尘接风,三女同桌,边吃边谈,苗素兰见多识广,词锋犀利,纵论见闻,风趣横生,听得谷寒香、万映霞,格格娇笑不止。
正在兴高采烈之际,忽听一个急促的声音起自篱外,道:“婶婶在吗?”
谷寒香放下筷子道:“生儿来啦!”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万映霞抢先奔出室门,打开篱门。
只见一个全身劲装,背插宝剑,腰围软鞭的少年,匆匆奔了进来,行色惶急的叫了一声师妹,急步闯入客室,抱拳说道:“钟、霍两位代理盟主,为处置武当两位道人之事,起了争执,各不相让!愈吵愈烈,婶婶快去一趟,再晚了恐怕两人要打起来。”
谷寒香一颦秀眉,道:“他们现在何处?”
劲装佩剑少年道:“现在聚义厅中,两人亲信手下都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情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婶婶快些去吧!”
谷寒香叹息一声,起身向外奔去。苗素兰、万映霞和那劲装佩剑少年紧随身后,直向聚义厅中奔去。
两处相距,不过几十丈远,四人疾奔而行,眨眼即到。
但见厅中烛火辉煌,耀如白昼,正中松木台案之所,站着钟一豪和霍元伽,两侧群豪分列,不下百人之多,正中四个黑衣健汉,手执鬼头刀,环围着被绳索捆绑的道人。
只听霍元伽大声说道:“我要杀就杀,出了事,由我霍某担待。”
钟一豪冷冰冰的声音,紧接着道:“武当派乃当今江湖实力强大的门派,两条人命虽然不足重视,但如引起武当派大举报复行动,事情就要难以处理,盟主即将返回,我看还是把他们押入石牢的好,等候盟主回来,由他裁决。”
霍元伽大声咆哮道:“钟兄也是江北道上一时雄主,为什么这等怕事……”
钟一豪不容他把话说完,冷笑一声,接道:“兄弟不是怕事,只是不愿替盟主和咱们‘迷踪谷’招来烦恼。”
霍元伽道:“什么烦恼不烦恼,分明是怕事而已,哼哼!像钟兄这等妇人之仁,能成什么大事。”
钟一豪一掌击在桌案之上,怒道:“你骂哪个?”
霍元伽道:“骂了你又怎么样?”
钟一豪怒道:“霍元伽出口伤人,大概是有些活的不耐烦了!”
霍元伽举手一举,迎面击去,口中怒声喝道:“咱们试试看是哪一个活的不耐烦了。”
钟一豪一侧身让开拳势,反臂一掌“乘风击浪”,拍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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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寒香已奔到大案面前,大声说道:“别打啦!”
霍元伽左脚微一上步,右脚暗中运力,转身一旋,让开了钟一豪反臂劈出的掌势人却欺身而上,一掌“直叩天门”,向前胸击来。
钟一豪已听得谷寒香的喝声,双肩晃动,向后疾退了三步。
霍元伽却装作未闻得谷寒香喝叫之言,抬腿向前冲去。
谷寒香急声说道:“我要你们别打了,你没有听到么?”
霍元伽目光一转,望了谷寒香一眼,放下手来,说道:“夫人几时到了,怎么不先要人通告一声,我等也好迎接。”
钟一豪冷笑一声,道:“霍兄大概是有了耳病,听不出夫人的喝问之声。”
霍元伽抱拳向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对谷寒香道:“请夫人上坐。”
谷寒香微微一颦秀眉,望了苗素兰一眼,满脸茫然无措之色。
苗素兰秀目一转,说道:“夫人肩上好多灰尘。”举步走了上去,借那拂拭灰尘之机,说道:“夫人请大胆上去,居中而坐,别害怕。”
谷寒香心中原无主意,听得苗素兰一说,心中一动,暗道:“对啊!那位置原是大哥坐的位置,我为什么不能坐呢?”大步登台,居中而坐。
钟一豪当胸抱拳说:“属下钟一豪,拜见夫人。”他一施礼,随他同来的江北绿林道上人物,齐齐跟着施礼拜见。
这一来弄得霍元伽不得不依样葫芦,抱拳作礼,江南、岭南绿林道上人物,也只好跟着霍元伽行礼,刹那间,一片拜见夫人之声。
谷寒香生平之中,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看群豪纷纷大礼拜见,芳心之中,甚是焦急,暗暗忖道:“我该怎么办啊?”
她呆呆地坐了一阵,才大声说道:“诸位请起。”
群豪纷纷归座,大厅上立时鸦雀无声。
谷寒香动人的眼睛缓缓由群豪脸上掠过,目光掠过之处,群豪纷纷低下头去。
她忽然觉着管理人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他们似乎都很愿意听从自己的话啊。
心念转动,胆气忽生,居然缓缓站起了身子,高声说道:“盟主离谷未返,谷中之事原本交由钟、霍两位代理盟主处理,但他们常因见解不同引起争执,总要我来处理,现在索性由我管吧。”
霍元伽道:“什么?”
钟一豪急急接道:“盟主不在谷中,自然夫人身份最为尊崇,凡是谷中之人都该听从夫人之命。”
谷寒香转过脸儿,望了霍元伽一眼道:“怎么?你肯听我话吗?”
霍元伽一和她目光相触,立时觉着心神一震,只感那一张绝世无伦的粉脸,艳光照人,秋水般的双目,满含着期望的神色,叫人无法推拒,心中一阵迷糊,道:“夫人的话,属下怎敢不听。”
谷寒香微微一笑,目注群豪,说道:“你们之中可有不愿听我话的人吗?”
群豪纷纷低下头去,沉默不语。苗素兰心中暗暗笑道:“怎么可以这样问呢?”
谷寒香道:“你们都不说话,那是无人反对了?”
钟一豪欠身说道:“盟主不在谷中,夫人之命,亦即盟主之命,属下万死不辞。”
他一说话,群豪齐声应道:“夫人之命,我们怎敢不从。”
谷寒香笑道:“这就好啦,以后他们两个人再也不会吵架了。”
群豪听得个个心中暗笑,但心中却又甚感高兴,暗道:“以后她常常到聚义厅来,我们不是可以常常见到她吗!”
谷寒香沉吟了一阵,缓步走了下来,伸出玉手,解开那两个道士身上捆绑的绳索,笑道:
“你们回去吧!我大哥为人很好,他回来也要放你们的。”
大厅众豪,群相愕然,但因是谷寒香亲身所放,又不好出手拦阻,百道以上目光,齐齐投在那两个道人身上。
那年长道人侧目望望右肩,说道:“夫人还是把我们捆起来吧!”
谷寒香奇道:“为什么?”
那年长道人大声笑道:“贫道右肩已断,纵然手有兵刃,也难闯过贵谷中重重拦截,何况赤手空拳。”
谷寒香听得怔了一怔,才想起那道人话中之意,回头对文天生和万映霞道:“你们两人送他们出谷吧!有人拦阻时,就说是我放他们走的。”
万映霞一颦秀眉,道:“婶婶,武当派中没有好人,把他们杀了算啦!”
她目睹父亲被紫阳道人*死,惨状记忆犹新,对武当派中之人,恨的刺骨,哪里还愿送他们安全离此。
谷寒香一时想不出万映霞反抗自己的原因,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我送你们走吧!”
两个道人相互望了一眼,默然垂下头去。
钟一豪突然大步走了出来,说道:“夫人千金之躯,岂可随便行动,属下送他们去吧!”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有劳你啦!”
钟一豪纵身一跃,人已到大厅出口,回头对两个道人喝道:“你们还不拜别夫人赶路,站那里等什么?”
两个道人被他一喝,不自主对着谷寒香躬身一礼,才转身相随钟一豪身后而去。
谷寒香转头望去,只见万映霞正举着衣袖,拂拭脸上泪水,便慢步走了过去,问道:
“霞儿,你哭什么?”
万映霞抬头说道:“我想到了爹爹惨死之情,忍不住心中悲苦。”
谷寒香沉吟了一阵,说道:“是啦!大哥告诉过我,你爹爹是被武当派中道人*死的,你看我放了两个道人,心中难过是吗?”
万映霞道:“霞儿不敢。”
谷寒香道:“一定是了……”她本说几句慰藉之言,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才对,呆望了万映霞一眼,缓步走上木台正中坐下。
霍元伽回顾了谷寒香一眼,说道:“夫人,属下心中有一点不明之事,不知该不该问?”
谷寒香道:“什么事尽管问吧!我如答不出来,就等我大哥回来之后再问他吧!”
霍元伽干咳了一声,道:“那两个武当道人已经偷窥了咱们‘迷踪谷’中的秘密,夫人放了他们,岂不是放虎归山?”
谷寒香怔了一怔道:“那该怎么办呢?”
霍元伽道:“他们离此不远,请夫人传谕下来,属下亲自率人追去,把他们杀了就是。”
谷寒香摇摇头道:“那怎么成,我已经说过放他们了……”
她心中虽然想到了杀了这两个武当道人,定会引起甚大风波,但口中却无法把心中想到之事说了出来,忖思了良久,接道:“我常听大哥说起,武当派乃当今武林中,实力强大的门派,门下弟子,人数甚多,如若咱们把这两个道人杀了,定要引起他们大举报复。”
霍元伽道:“武当派和咱们绿林道上人物,素来水火不容,杀了两个道人和不杀两人都是一样。”
谷寒香道:“我瞧还是不杀的好。”
霍元伽脸色一变,似想发作,但他终于又忍了下去,说道:“既然夫人一定要放,那就放吧!属下身体不适,我要先行告退一步了。”也不待谷寒香答话,回头就走。
谷寒香愕然望着霍元伽的背影,不知如何才好,呆坐在那。
苗素兰回过头去,低声对万映霞道:“妹妹,你去告诉夫人一声,如果没有事情,今夜之会,就此散了吧!”
万映霞微一点头,缓步走了过去,附在谷寒香耳际说道:“婶婶,如若没事,叫他们都回去休息吧。”
谷寒香虽然胸无城府,但对霍元伽告退一事,也感到他是负气而去,此等情事,她生平从未遇过,心中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羞恼,只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对,听得万映霞一说,立时站起身来,挥手说道:“没有事啦,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群豪相互望了一眼,纷纷步出大厅。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实在太笨啦,什么事都做不好。”但觉得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滴下来两行伤心泪水。
她姿容绝美,世所罕见,此际泪垂粉腮,眉锁幽怨,更显楚楚可怜,动人惜爱。
散去群豪,尚未走完,余下之人,全都为谷寒香幽伤的神情引得心头大动,刹那间一个个面泛愁云。
谷寒香用手拂拭一下脸上泪水,缓步向外走去,苗素兰、万映霞紧随身后相护,沿途群豪纷纷退到两侧,让开大路。苗素兰忽然发觉谷寒香一颦一笑,已然在无形之中,征服了“迷踪谷”中群豪之心,如花玉容,当真能醉人似酒。
万映霞紧走两步,追到谷寒香身后,说道:“婶婶,别伤心了,待叔叔回来时,告诉他这件事,要他好好责罚霍元伽一顿就是。”
谷寒香摇摇头,回过脸来,说道:“这件事如何能告诉他呢?
唉!他知道了定然会很生气。”
万映霞究竟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心中虽想劝慰谷寒香几句,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思索了半晌,才道:“婶婶,你如不把霍元伽的事情告诉叔叔,只怕以后便更嚣张了。”
谷寒香喃喃自语道:“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让大哥知道。”她回头望了万映霞一眼,道:“自从你叔叔走后,我忽然发现了很多人都不是真的尊敬他,这些人表面上,虽然对他十分尊敬,但心里却是很厌恨他,唉!真不知他们安的什么心……”她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
“过去,我和你叔叔终日守在一起,虽然在仇人铁蹄紧紧追迫之下,但从未担过心事,自从他争得天下绿林盟主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开始替他担心起来。”
说话之间,已到了宿住之处,万映霞抢前一步,打开篱门,当先走了进去。
苗素兰虽只来了半日,但她已甚熟悉,自行倒了几杯茶来,笑对谷寒香道:“恭喜夫人,刚才大会之上……”
谷寒香不容她再接下去,抢先说道:“我愁都要愁死了,姊姊还要恭喜我,不知有什么可喜之事。”
苗素兰微微一笑,道:“夫人也许觉着霍元伽含怒退席,是一件十分难堪之事,其实他弄巧成拙,夫人的恩威已深入群豪之心了。”
谷寒香茫然问道:“姊姊,此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一点也觉不出呢?”
苗素兰似在思索措词一般,沉吟了甚久,说道:“沿途之上,群豪纷纷对夫人行礼,难道夫人就看不出来吗?”她不便坦直说出群豪大都为谷寒香绝世容色所动,只好用话搪塞过去。
谷寒香不擅心机,也听不出苗素兰弦外之音,但她却隐隐觉着此事牵扯甚大,似乎这般人都在处心积虑,图谋那绿林盟主之位,当下长长叹息一声,站起娇躯,缓步走入房中。
此时,天色已近二更,文天生不便久留,低声对万映霞说道:“师妹请善保护婶婶。”
万映霞心中缭乱,哪有主意,微一点头,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走,留这里干什么?”
文天生也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正待退出,忽听一阵紧急的锣声,遥遥传来。
谷寒香听得锣声之后,急急的奔了出来,问道:“这不是咱们谷中紧急的讯号吗?出了事啦!”
这当儿,文天生已重又跃回室中,急急接道:“不错,这锣声正是咱们谷中紧急的警讯,师妹请留此保护婶婶,我去外面查看一下。”不待几人答话,纵身跃了出去,人落庭院一接脚,疾越竹篱而出。
万映霞口中应了一声:“知道啦!”急急奔入房中取出佩剑,背在身上,带上暗器,低声问苗素兰道:“姊姊要用什么兵刃?”
苗素兰道:“不劳妹妹费心了,我已带有兵刃。”
谷寒香侧过脸来,望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守在家中吧!我也要出去瞧瞧了。”
万映霞道:“那怎么成?我们随着婶婶同去,也好相护。”
谷寒香婉然叹息一声,瞧了两人一阵,缓步向外走去。
她心中本有着甚多话要说,但又觉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是以瞧了两个人一阵,缓步向外走去。
苗素兰、万映霞紧随身后,出了篱门。
但见人影闪动,纷纷向前面奔去,四处已亮起甚多火把。
这时,锣声已住,除了山风呼啸之外,幽谷中又恢复了沉寂。
谷寒香望着四外闪动的火把,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敌人来了不少,为什么四面都燃着火把呢?”
忽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高升到四五丈后,突然爆开,砰然大震声中,散飞出一片火花,四山亮起的火把,骤然一齐熄去。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划空而来,钟一豪有如天兵降临一般,突然出现在谷寒香等面前,一身劲装,腰围缅刀,蒙面黑纱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只见他抱拳一礼,说道:“夫人快些请回,夜寒露重,莫要着了风寒。”
谷寒香道:“谷中出了什么事啦?”
钟一豪道:“几个来路不明之人,闯入了三道暗卡,伤了六人,属下已派人赶往围抄,生擒伏诛,就见分晓,此等情事,江湖上常发生,夫人不必为此挂虑,还是请回去休息吧!”
突然锣声重起,传入耳际,而且响声十分杂乱。
钟一豪道:“夫人快请回房,属下亲去查看一下,不出顿饭工夫,定有佳音回报。”声未落口,人已纵身而起,凌空飞去,余音尚在耳际,形踪已消失不见。
谷寒香望着钟一豪消失的背影,呆了一阵,回头问苗素兰道:“姊姊,我们要不要也去瞧瞧。”
苗素兰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夫人不必太过忧虑,‘迷踪谷’中这多绿林高手,纵然是少林、武当联手大举来犯,也可挡它一阵,何况情势尚未如此……”
谷寒香叹道:“要是大哥在家,我心中就不会这样急了……”
忽听一阵杂乱的步履之声,霍元伽带着岭南二奇等江南、岭南绿林道上的高手不下二十余人,急急赶来。
但见罗浮一叟霍元伽举手一挥,随在他身后的绿林豪客突然散布开来,把谷寒香、苗素兰、万映霞三人围了起来。
苗素兰秀眉微微一耸,暗自运功戒备,借着举手理发之势,轻轻一推万映霞。
谷寒香面对着此等险恶之局,却似浑若不觉一般,星目转动,凝睇在霍元伽脸上,问道:
“咱们谷中今夜来了敌人,你知道么?”
霍元伽冷冷答道:“嗯!不错。”
谷寒香道:“钟一豪告诉我,说来人闯过咱们三道暗卡,还伤了六个人。”
霍元伽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谷寒香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查看一下呢?”
霍元伽道:“什么……”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虽然和钟一豪性情不投,但也受了我大哥咐托之重,眼下咱们这‘迷踪谷’中,只有你们两人武功最好,威能服众,唉!你们如果不能和睦相处,咱们这谷中之事,那就要乱成一团糟了……”
霍元伽冷笑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谷寒香又抢先说道:“钟一豪已经查看去了,你去帮帮他吧!”
罗浮一叟只觉她言语间,柔和中含蕴了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当下点点头,道:
“好吧!”
谷寒香看他口中答应,还仍然站着不动,心中甚感奇怪,叹一口气,又道:“你既然答应了我,为什么还不快些去呢?”
罗浮一叟“啊”了一声,转身缓步而去。围在谷寒香四周之人,眼望霍元伽掉头不顾而去,茫然不知所措,岭南二奇相互望了一眼,正待先行出手,忽见谷寒香星目转动,扫了四周群豪一眼,说道:“你们都去吧!”声音柔和婉转,悦耳至极。
围守在四周的人,都听得为之一怔,只觉她那柔和的声音之中,似是含蓄了无比的信任和威严,叫人无法抗拒,不自主的一起转过身子,缓步而去。
只有岭南二奇仍然站着不动,脸上泛现出一抹杀机。
谷寒香茫然的瞧了两人一眼,直对两人走了过去。
万映霞一皱柳眉,反手握住剑把,正待赶去相护,却被苗素兰拉住衣角,轻轻一扯。
岭南二奇眼看谷寒香毫无戒备的走了过去,倒是大出意外,一时之间,怔在了当地,不知是否借机出手?
谷寒香走近到两人身前,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两人有话对我说吗?”
岭南二奇呆一呆,道:“没有什么!夜寒露重,夫人要多多保重身体,几个无名小卒,闯入谷中,算不得什么大事,夫人请回休息,静候佳音。”说完话,转身疾向前谷奔去。
谷寒香高声说道:“我大哥不在谷中,你们多辛苦啦!”
遥闻岭南二奇相谢道:“多谢夫人了……”余音未绝,人踪已杳。
苗素兰眼看着一场即将爆发的凶险,竟被她这样轻而易举的消弭于无形之间,心中暗道:
“好险!好险!”
但见谷寒香转过身子,走了过来,说道:“姊姊,咱们要不要赶往前面瞧瞧?”
苗素兰心中暗想:霍元伽等既然有了杀她之心,随时随地都可以动手,眼下前山正在混乱之中,去了实有甚多不便之处,倒不如回去躲在房中的好。
她阅历丰富,智计过人,短短一日相处,她已看出谷寒香是个毫无心机之人,当下说道:
“咱们还是回去吧!有那样多人赶往查看,纵然来的敌人再多也不要紧,咱们去了,也帮不上忙呀!”
谷寒香沉思了一阵,道:“好!咱们回去吧!”转身朝屋中走去。
苗素兰、万映霞紧随身后相护,三人重又返回。
谷寒香满怀忧虑,坐在客室之中,默然不言。
她心中从未想过这样多,只感千头万绪纷至沓来,腹中千言万语不知先说哪句才好。
只听一阵沉重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似是已有人进了竹篱,到了屋外。
万映霞、苗素兰,都已暗中运功戒备,手中扣着暗器,谷寒香却圆睁星目,望着那两扇室门。
只听门口响起了一个沉重的声音,道:“夫人在吗?”
谷寒香正待开口,却被苗素兰摇手阻住。
但听两扇室门呀然大开,一个劲装佩带着兵刃之人,大步冲了进来。
苗素兰一振玉腕,突然飞出一条白绢,直向那冲入室中的大汉击去。
她手中白绢还未击中那人,谷寒香似已看出来人是谁,大声喝道:“快停手啦!”忙站起身子奔了过去。
苗素兰一挫腕收回击出白绢,道:“夫人,这人是谁?”双肩一晃,抢先奔了过去。
只见那进门大汉,踉跄移动两步,突然跌倒。
万映霞亦看出了来人是谁,惊叫一声奔了过去。探臂扶起那跌倒之人。
苗素兰觉得情势不对,凝目看去,只见一个四旬左右的大汉,面色惨白,紧闭双目,嘴角间鲜血汩汩而出,分明是被人用内家重手法所伤。
苗素兰低声问道:“这人是谁?”
万映霞道:“与盟主交情甚深的江北五龙之一入云龙钱炳。”
谷寒香缓缓举起手来,两行清泪顺腮而下,用衣袖抹去钱炳嘴角间的血迹,柔声问道:
“钱兄弟,什么人打伤了你?”
她一连问了数声,仍不闻钱炳回答之声。
苗素兰轻轻叹息一声,道:“夫人,他的伤十分惨重,已是奄奄一息,快些把他放下休息一下,贱妾略通医道,看看是否能使他保得一口真气……”
谷寒香道:“大哥医道精深,只要没有绝气,他都有能救得,唉!
可惜他不在谷中!”
万映霞缓缓把钱炳放在地上,苗素兰蹲下身子,伸出纤纤玉手,在钱炳身上推拿起来。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钱炳气息忽然转重。
苗素兰已累得满头大汗,低声对万映霞道:“妹妹,快点倒一杯热水,让他服下。”双手突然加力,推拿他前胸三穴。
但听入云龙钱炳长长吁了一口气,忽然睁开双目,满脸痛苦之情,望着谷寒香道:“夫人……”刚刚叫出二字,室中微风飒然,烛光摇颤复明,面蒙黑纱的钟一豪突然出现厅中。
此人来的甚出人意外,室中诸人无不被吓得微微一怔。
苗素兰长长吸一口气,站起了身子,说道:“钟代盟主功力深厚……”
钟一豪不容她把话说完,已接口说道:“医术一道在下毫无素养……”
口中虽然在谦逊,但人却缓缓低下头去,似在查看钱炳的伤势。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可怜他连被何人打伤,都不能讲啦!”
钟一豪蹲下身去,伸出右手,一把抓在钱炳右腕,暗中运集真气,右腕一抬,钱炳突然翻了一个转身,由仰面而卧,变成伏地而卧。
谷寒香吃了一惊,问道:“你要干什么?他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啦!你还要这般对他……”
钟一豪左掌举了起来,迅快异常的在钱炳背上拍了三掌,纵身退开。
说也奇怪,钱炳被钟一豪在背上拍了三掌,忽然一个转身,坐了起来,他缓缓移动目光,把室中诸人打量了一遍,道:“夫人,大哥回来之后,要他别再栈恋绿林盟主之位……”话至此处突然一阵急咳,喷出来四五口鲜血。
钟一豪冷森森地问道:“钱炳,提一口气,把话说完再死。”
谷寒香心地纯善,目睹钱炳脸上痛苦之色,又不禁流下泪来,从怀中摸出一条雪白的手帕,拂拭去他口角边的血迹。
只听钱炳重重的喘息一声接道:“我内腑已被震得支离破碎,只怕……难再……撑下……
去……了……”
钟一豪大声喝道:“是什么人打伤了你?”
钱炳双目已自闭上,听得钟一豪大喝之声,突然重又睁开,断断续续地说道:“是一个……”
忽闻一阵急风,扑入室中。
钟一豪身子忽然向旁侧跨了一步,反臂拍出一掌。
只听一个沉重声音喝道:“钟兄怎么出手就要伤人。”一股暗劲,迎面撞来。
钟一豪冷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那人也被钟一豪反臂劈出的一股强猛掌风,*得跨进室门的左腿,重又退了出去。
这时,谷寒香、苗素兰等都已看清楚了来人正是罗浮一叟霍元伽。
但见霍元伽身子微微一停之后,重又举步跨进门来。
钟一豪突然疾进两步,一把抓住钱炳的手臂,提了起来,问道:“是哪一个伤了你,快说呀!”
他一连问了数声,仍不闻钱炳答复之言,探手摸去,竟已气绝而死。
谷寒香突然向前奔了两步,举手一掌,拍了出去。
但闻砰然一声,钟一豪脸上着了一记耳光。
这一掌打的甚是着实,钟一豪竟然被打的晃了一晃,因他脸上蒙着黑纱,无法看清他神色如何,只见他缓缓放下钱炳,说道:“夫人,属下有什么不对吗?”声音平和,毫无怒意。
谷寒香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出手打人,打完之后,才抬起头来,说道:“他已经身受了极重的内伤,你还要那般的折磨于他……”
耳际间响起了钟一豪爽朗的笑声,道:“这个属下怎敢,他实是受了极重之伤,已非任何药物能救,我以本身真气拍击他身后三大要穴,使他即将散尽的真气,回聚于丹田之中,原想让他借此一点回光返照之力,说出被伤经过,哪知竟然未能如愿,唉!属下举动莽撞,事先未能对夫人说明,也难怪夫人误会了!”
霍元伽忽然冷笑一声,抬头望着钟一豪,满脸轻藐不屑之色。
谷寒香本已相信了钟一豪解说之言,但听得霍元伽冷笑之声,心中突然又生了怀疑之态,眨眨动人的眼睛,叹道:“要是大哥在这里,我就用不着去想这件事了!”
苗素兰道:“夫人!钟代盟主说的不错。”
钟一豪回头望望霍元伽,冷冷道:“霍兄冷笑什么?”
霍元伽道:“兄弟的事,钟兄也要过问,不觉着管的太多点吗?”
钟一豪怒道:“霍兄早不笑,晚不笑,怎么刚好在兄弟说完话时,冷笑起来,不知是何用心?”
霍元伽脸色一变,双目中暴射出恶毒的光芒,缓缓*了过来,慢慢举起右掌。
钟一豪低声说道:“夫人快请闪开。”一提丹田真气,双掌平胸戒备。
谷寒香心头大急,高声叫道:“不要动手。”急奔过去,站在两人之间。
霍元伽脸上闪掠过一抹杀机,冷森森地说道:“夫人不肯让开,属下万一收势不住,那时候,伤了夫人……”
突听一个威严宏亮的声音,起自室外,接道:“万一伤了她,你觉得该怎么办好?”
谷寒香一听那声音,已知是什么人,急急叫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唉!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愁死了。”
霍元伽收了掌,回头望去,只见胡柏龄满脸风尘之色,缓步进了室门。
谷寒香急步迎了上去,说道:“大哥!钱兄弟死啦,你如早回来半个时辰,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胡柏龄伸出右臂,扶住了谷寒香的娇躯,目光投注在钱炳的尸体之上,黯然问道:“他死了多久啦?”
苗素兰插口接道:“不足一刻工夫。”
胡柏龄蹲下身子,伸手在钱炳胸前摸了一阵,说道:“没有救了!”重又缓缓站起,回头望着霍元伽、钟一豪道:“击鼓召集兄弟们,我有要事宣告。”
钟一豪抱拳一礼当先退了出去,霍元伽却站在原地不动,沉吟了良久说道:“今夜咱们‘迷踪谷’中来了强敌,连闯四道暗卡,伤了一十二位兄弟。”
胡柏龄道:“知道了。”
霍元伽又道:“属下率人赶去,曾和来人对了一掌,彼此竟然势均力敌,难分胜负,大概强敌见我后援高手赶到,和属下对这一掌之后,抽身逸走。”
胡柏龄“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霍元伽顿了一顿,又道:“对方轻功火候造诣甚深,去势如电,属下追之不及。”
胡柏龄笑道:“霍兄可曾看清敌人装束么?”
霍元伽道:“来人似早已有备,和属下对掌之人身着长衫,头包黑巾,叫人无法看出年岁面形……”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不过当下武林之世,除了几个自诩正大门派中人之外,绿林道上高手,大都在盟主统率之下,一二漏网高手,亦必是盛名甚著之人,属下纵然没有见过,亦必闻名甚久了,此等之人来咱们‘迷踪谷’,其志亦在盟主之位,大可堂堂正正找盟主一较长短,绝不致暗中偷袭,故而属下推断今日来袭强敌,必是自诩正大门派中人。”
胡柏龄道:“推论之言,颇有见地……”
霍元伽朗朗笑道:“属下之言,决非无的之矢。”
胡柏龄摇手阻止他再说下去,接道:“目下大事正多,霍兄还是先行退下,待会在聚义厅中再谈就是了。”
霍元伽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笑,抱拳告退。
万映霞瞧着霍元伽背影去远之后,说道:“此人跋扈嚣张,只怕另有阴谋。”
胡柏龄轻轻叹息一声,道:“幸得我预感到谷中有事,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自从大哥走后,钟、霍两人大有水火互不相容之势,事无大小,必起争执……”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此事早在我意料之中,倒是想不到他们竟敢明目张胆的出手相搏……”
谷寒香突然举步走了过来,和他并肩坐下。
胡柏龄甚感娇妻动作突然,不禁回过头去望了她一眼。
只见谷寒香流下两行泪水,说道:“大哥,你这绿林盟主之位,别干了吧,这几天来,我常想到很多凶险之事,心中害怕极了。”
胡柏龄低声慰道:“你怕什么,可是觉着霍元伽要背叛我?”
忽听三声鼓响,遥遥传入耳际。
胡柏龄站起身来,轻抚着娇妻秀肩说道:“回房去休息吧!我去去就来。”随手抱起入云龙钱炳的尸体,直向聚义厅中走去。
大厅中早已燃起二十四支儿臂粗的巨烛,照得满室通明。
胡柏龄长长吸一口气,登时精神大振,大步走入厅中,放下钱炳尸体,走向盟主之位。
钟一豪首先抱拳作礼,江北群豪纷纷行礼参见。
胡柏龄虎目放光,冷冷的望了霍元伽一眼,霍元伽立时垂首抱拳,高声说道:“拜见盟主。”
胡柏龄一挥手,道:“罢了。”
霍元伽道:“属下有事启报。”
胡柏龄道:“可是为了释放那两位武当道人的事吗?”
霍元伽怔了一怔,道:“盟主神目如电……”
胡柏龄微微一笑,接道:“霍兄领袖江南群豪,一向唯我独尊,此次屈居兄弟之下,心中只怕常存着一股不服之气。”
霍元伽目光缓缓由岭南二奇脸上扫过,道:“属下不敢。”
胡柏龄笑道:“霍兄如想代兄弟出掌盟主之位,眼下倒有一个大佳的机会。”
霍元伽怦然心动,忍不住脱口问道:“不知什么机会……”话出口,方知失言,赶忙住口不言。
胡柏龄神态轻松,朗朗大笑道:“明晨午时,有人到咱们‘迷踪谷’中来,霍兄如能胜得那人,兄弟甘愿以盟主之位相让,而且立时携眷速走。”
霍元伽对年前比武败在胡柏龄手中一事,心中始终存着一股不平之气,听胡柏龄口气认真,似非虚言,当下反问道:“如若属下不能胜得来人,不知该受何等责罚?”
胡柏龄突然一整脸色,满脸庄严地说道:“如你不能胜人,从今之后,就要循规蹈矩,少生妄念。”
冷笑一声,又道:“如你出手不胜,本座再出手给你开开眼界,免得你心中对年前争夺盟主之战,败的不服。”
霍元伽冷哼一声,缓缓向后退了两步,垂下头去。
胡柏龄目光环扫了厅中群豪一眼,站起身,走到钱炳尸体之前。聚义厅上群豪的目光,一齐投在胡柏龄身上。
只见他伏下身去,一手把钱炳的尸体托了起来,说道:“诸位请看他是被什么武功所伤?”声音低沉,充满着悲伤。
钟一豪当先走了过去,仔细的在钱炳身上瞧了一阵,道:“属下之见,似被大力金刚掌,或小天星重手法所伤。”
胡柏龄淡淡一笑,默然不语。
江北群豪紧随钟一豪身后,缓步而过,看了一遍,但却再无人提出钱炳被伤的意见。
罗浮一叟霍元伽待钟一豪率领江北群豪退下之后,才缓步走了过去,仔细在钱炳身上瞧了一阵,道:“属下之见,和钟兄不同,钱兄似是被武当派中绵掌之类的武功所伤。”
胡柏龄轻轻放下钱炳尸体,吩咐厅中值班健汉,道:“你们把他尸体,先用白绫包起,置放在聚义厅上,暂时不要掩埋。”说完,缓步又走回盟主之位。
四个黑衣佩刀健汉,依言把钱炳尸体抬了下去。
胡柏龄目光环扫大厅一周后,面容十分庄严地说道:“兄弟承蒙诸位抬爱,推选为盟主之尊,原想借重诸位之力,作出一番事业,一洗我们绿林道被人目为盗匪之辱,哪知时不我待,眼下咱们‘迷踪谷’中,即将掀起一场滔天风波……”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天下绿林豪雄,联手结盟,就实力上说,并不输于眼下江湖上实力强大的门户,但咱们却不能见容于武林各正大门户,以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为首,已对咱们‘迷踪谷’中的一举一动,留上了心,不但暗中派遣弟子侦察咱们谷中动静,而且还有兴师监视之举……”
钟一豪朗朗接道:“少林、武当两派,自恃人多势众,经常在江湖上和咱们绿林中作对。
在下之见,倒不如借机和他大干一场,旧恨新仇,一起作个了断。”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少林、武当,两大门派,在江湖上虽然获誉甚隆,但远不足动摇咱们‘迷踪谷’中基业,眼下倒是有一件更为重大之事,对咱们‘迷踪谷’存亡威胁甚大。”
霍元伽道:“不知什么重大之事,还请盟主明白相示。”
胡柏龄回头望了霍元伽一眼,道:“霍兄出道甚早,不知是否知道阴手一魔其人?”
霍元伽沉忖了良久,道:“阴手一魔似是听人说过!”
胡柏龄道:“霍兄既听人说过阴手一魔其人,想必听人提过酆秋其人?”
霍元伽仰脸思索了半晌,缓缓说道:“可是四十年誉满江湖,被人称作神杖翁的吗?”
胡柏龄道:“不错,正是此人。”
霍元伽脸色忽然大变,身子微一颤动,说道:“如若此人还活在世上,这绿林盟主之位,自是非他莫属了。”
胡柏龄淡然一笑,道:“霍兄一向自负甚高,不知何以一听神杖翁酆秋之名,竟是这等畏惧。”
霍元伽只觉脸上一热,垂下头去,默然不言。
胡柏龄突然提高了声音,豪壮地说道:“以酆秋为首的几个退隐已久的老魔头,近日已重现江湖,如若他们单是为绿林盟主之位而出,兄弟自当拱手相让,不过,他们重出江湖的目的并非是只为了绿林盟主之位……”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从今夜三更开始,咱们这‘迷踪谷’中,开始严密戒备,不论何人,未得本座允准,不能擅自出入,违者一律处死。”最后一句话,字字如金石相击,钻入群豪耳中,武功稍弱之人,听得心头怦然一跳。
他生相本就威武,顾盼之间,已是神威慑人,此刻虬须怒张,目光如电,目光所到之处,群豪纷纷低下头去。
胡柏龄目睹群豪尽为自己神威所慑,缓缓坐了下去,说道:“钟兄请就所属之中,选出二十个武功高强之人,负责巡视全山,接近各处明卡暗桩,一得警讯,立时赶往现场驰援。”
钟一豪躬身抱拳说道:“属下敬领面谕。”
胡柏龄目光转投到岭南二奇身上,道:“两位就岭南高手中,各选五人,驻守谷口,凡是入谷之人,一律要他们投柬求见,如若遇上不愿投柬之人,两位就放手拦阻,格杀勿论。”
岭南二奇躬身应命。
胡柏龄又转脸望着崂山三雄说道:“三位请代本座掌理刑规,凡见有背叛四大戒律之人,一律就地格杀!”
崂山三雄齐齐抱拳说道:“属下领命。”
胡柏龄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明日午时,各位一律佩带兵刃,在聚义厅中相会,除了原派各处的明卡暗桩之外,一律在午时之前撤回聚义厅中待命。”
霍元伽忽然抱拳说道:“盟主何以不派属下职司,难道属下武功不足以胜任繁重吗?”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本座一向视霍兄、钟兄为左右二臂,是以离谷之时,才把谷中大事,尽付托两位,不过霍兄明日午时要和人动手,如果本座派付职司,恐怕有分霍兄精神,今宵请好好休息一夜,本座预祝明日旗开得胜,马到功成,本座也好以绿林盟主之位相让……”
他不待霍元伽答话,举手一挥,道:“散会啦。”大步向厅外走去。
群豪目睹胡柏龄背影消失之后,才纷纷离开大厅散去。
半宵时光,匆匆而过,次晨午时不到,胡柏龄佩带剑拐,赶到聚义厅上,群豪大都已到,个个佩带着兵刃,大厅上一片肃煞之气。
霍元伽腰扣蛇头软鞭,全身劲装,精神饱满,看来昨夜已经运功调息。
胡柏龄步入大厅,群豪纷纷抱拳致敬,胡柏龄一面颔首作礼,缓步走上盟主之位。
片刻工夫,钟一豪带着二十名江北高手,也赶到聚义厅上。
此人还是一袭长衫,面蒙黑纱,腰中扣着缅铁软刀,大步走到木案之前,抱拳说道:
“托盟主神威洪福,昨夜中各处明卡暗桩,均无事故发生。”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钟兄多辛苦了。”
余音未绝,忽见岭南二奇中搜魂手巴天义急步奔入大厅之中,双手捧着一个大红简,恭恭敬敬递到胡柏龄手中。
胡柏龄单手接过,拆开一瞧,笑道:“带他进来吧!”
巴天义应了一声,翻身急步而去。
胡柏龄侧着脸望了霍元伽一眼,笑道:“来了,霍兄请拿去过目。”
罗浮一叟接过红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晚进师弟张敬安叩。”不禁一皱眉头,道:
“此人当真是盟主师弟吗?”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天下武功,原本一家,此人和师门又有一些渊源,自称师弟,勉可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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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元伽道:“如若此人当真是盟主师弟,属下就不敢和他动手了,万一失手伤损到他,岂不愧对盟主。”
胡柏龄摇头说道:“相搏之时,霍兄但请放手施为,只要霍兄能够胜他,伤死不论,怕的是霍兄为对方所伤……”
霍元伽吃胡柏龄拿话一激,登时满脸怒意,冷笑一声,道:“盟主放心,属下今日如不能胜得来人,也无颜生见……”
胡柏龄重重的咳了一声,打断了霍元伽未完之言,接道:“胜败乃江湖常事,霍兄不必许誓立诺。”
大厅上重归沉寂,听不到一点声息,肃然中更显得杀气腾腾。
大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搜魂手巴天义、拘魄索宋天铎带着一个三旬左右的中年人,缓步入厅。
来人一身天蓝长衫,看去十分文弱,但气度却很沉稳,目光环掠大厅一周之后,直对正中木案走了过去,相距五步,停下身躯,抱拳一礼,说道:“师兄鸿图大展,身膺天下盟主之尊,小弟长居深山,直到今日,才迟迟赶来恭贺,尚望师兄大量海函。”
胡柏龄冷然一笑,道:“咱们师兄弟十余年没见了吧?”
来人恭恭敬敬地答道:“十二年零三十月。”
胡柏龄道:“你千里迢迢赶来此处,可只是为了向我祝贺吗?”
来人淡淡一笑道:“除了恭贺师兄之外,倒是还有一事相求。”
胡柏龄道:“什么事说吧!”
那文弱中年目光环望了四处群豪一眼,道:“请师兄移驾一处秘密所在……”
胡柏龄冷冷接道:“全厅中人俱是小兄心腹,有话请说不妨。”
那文弱中年微微一皱眉头,缓缓入怀中摸出一个锦缎包着的拜匣,道:“家师有一份薄礼,特命小弟送呈师兄过目。”
胡柏龄接过拜匣,打开锦缎,里面果然有一个八寸长短,四寸宽窄的红漆木匣,胡柏龄望了那木匣一眼,并不立时打开,淡然一笑,又问道:“除了这木匣之外,想必另有书信了?”
那文弱中年答道:“家师只交与小弟这个拜匣,别无他物,如有书信,想必已装入木匣之中了。”
胡柏龄道:“这么说来,是非让小兄打开拜匣之后,才能知得内情了?”
那文弱中年目睹胡柏龄冷漠神情,心中也似动了怒意,脸色微微一变,道:“师兄这等多疑,不觉着有伤长辈的尊严吗?就是兄弟看来,也觉着寒心的很。”
胡柏龄淡然笑道:“尊长之辈给晚辈送礼之事,也是天下少见的事,如何不让小兄多心。”
那文弱中年突然一抬右脚,飞上木台,举手一抓,抢过木匣,笑道:“师兄既然这等多疑,小弟替你打开吧!”右手托着匣底,左手打开匣盖。
但见一片宝光,耀目生辉。
木匣满装珠宝,似乎大出了胡柏龄意料之外,微一沉吟,单手接过木匣。疑目望去,只见那木匣中除了八颗明珠之外,还有一个翠色的玉瓶,和一封大红函简,封套之上,写着:
呈北岳迷踪谷胡盟主柏龄亲拆。
那文弱中年望着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家师函简,要不要小弟代为拆封?”胡柏龄默然不语,取过封简,只见上面写道:
“目下武林形势,以少林、武当最为猖狂,余虽已息隐数十年不问江湖是非,但连年频闻两派诸多凶惨恶迹,深为痛绝,为我绿林道求一席立足之地,经几位好友苦苦劝求,决计重出道山,一挫少林、武当凶焰。
欣闻汝独败天下绿林豪雄,夺得盟主之位,特派安儿送上薄礼一份祝贺,望于接函之后,立即传谕下属宣布余出山之事,七月七日,余当亲往迷踪谷一行。届时当大会天下绿林群豪,问罪少室峰前,以洗我绿林道上数十年受挫之辱。
谕函布达,望早作准备。”
师叔酆秋手笔
胡柏龄看完之后,随手放入袋中,目光突然转投到钱炳的尸体之上,冷冷问道:“师弟请看那人,可是你伤的吗?”
那文弱中年望望钱炳尸体点点头道:“不错!”
胡柏龄回头望了霍元伽一眼,道:“师弟可知小兄这‘迷踪谷’是什么地方么?”
那文弱中年微微一笑,道:“小弟纵然愚拙,也知师兄的‘迷踪谷’乃天下绿林总寨。”
胡柏龄突然一舒双眉,圆睁虎目,怒道:“你既知我这‘迷踪谷’乃天下绿林总寨,为什么胆敢出手杀人?”
张敬安淡淡一笑,道:“俗语道:‘出手不留情’,小弟如不杀他,他要杀了小弟,我岂不白白送了一条人命,连师兄之面也难见到。”
胡柏龄道:“好一个出手不留情,你敢在我‘迷踪谷’外伤人,心目中哪里还有我这个师兄,师弟既知出手不留情,想必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两句话吧!”
张敬安冷笑一声,道:“难道师兄要向小弟替属下索命吗?”
胡柏龄脸色一变,庄严地说道:“我如不能替届下做主,何以服众。”回头望了霍元伽一眼,接道:“给我拿下。”
罗浮一叟应声而出,大步向张敬安走了过去。
张敬安神色镇静,微笑说道:“咱们师兄弟十几年不见了,师兄可是想较量一下小弟的武功吗?”
霍元伽见多识广,张敬安看去虽然文弱,一付皮包骨头的样子,而且面黄如蜡,好似久病初愈一般,毫无起眼之处,但目中神光闪烁如电,两面太阳穴高高突起,实已具上乘内功,到了不着皮相之境,是以丝毫不敢大意,相距张敬安五步左右,停了下来,抱拳说道:“在下霍元伽奉谕领教张兄几招绝学。”
此人老奸巨猾,暗中早已运集了全身功力,准备出手,但口中却说的十分客气,言中之意,无疑说出奉命出手,情非得已,并无以命相搏之心。
张敬安微微一笑,道:“久仰,久仰,霍兄尽管出手,兄弟舍命奉陪。”
霍元伽笑道:“张兄远来是客,在下理应奉让先机。”
张敬安不再谦让,双肩一晃,欺身而上,举手一拳“神龙出水”,当胸击去。
霍元伽暗中一提丹田真气,突然向右让开三尺,但却没有还手。
张敬安抬头望了胡柏龄一眼,说道:“霍兄礼让一招已够,怎的还不还手?”
霍元伽道:“张兄和盟主同门之谊,在下礼该奉让三招。”
张敬安左手一挥,虚空击出一掌,道:“这算第二招。”紧接着欺身而上,右手疾向罗浮一叟前胸拍出。
霍元伽上身突然向后一仰,让开掌势,右臂一招“横招千军”拦腰击去。
他出手力道惊人,刮起一股啸风之声。
张敬安想不到他反击之势,竟是这等强烈,心中暗骂一声:“好阴险的家伙。”气运左臂,一招“力屏天南”,硬接罗浮一叟击来拳势。
两人双臂相触,砰然出声,各自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张敬安抬头望着胡柏龄道:“师兄请恕小弟放肆了!”余音未绝,人已疾扑而上,左掌横击,右掌直打,一攻之中,用出了两种力道。
罗浮一叟和对方硬拼一招之后,心中已自有数,看去文弱的张敬安,功力并不逊于自己,这一场搏斗的结果,胜败甚难预料。当下一提丹田真气,改采攻势,准备先试试对方拳脚招术,再想破敌之策,拳脚并用,把门户封的甚是严谨。
张敬安却是着着*进,招招煞手,攻势猛锐至极,二十招后,掌力拳劲不但未减,而且愈来愈是强猛,拳拳如铁锤击岩一般。
罗浮一叟弄巧成拙,原想先用游斗之法,耗消对方真力,待发现对方后力不继时,再以雷霆万钧的方式,展开反击,哪知强敌内力,有如长江大河一般,绵绵不绝,大有愈攻愈猛之势。
他在防守被动之下,失去先机,一时间要想扳回劣势,极不容易,二十招中,竟无法还击一拳一掌。
张敬安久攻不下,似是动了怒火,大喝一声,拳法忽变,出掌飞腿,诡异绝伦,身法飘忽,不可捉摸,罗浮一叟霍元伽,登时被迫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厅中群豪都看出霍元伽形势愈来愈险,再打下去,势必要伤在对方手中不可,岭南二奇更是关心异常,缓步而出,运功蓄势,只要霍元伽一遇危险,立时出手相救。
霍元伽在险象环生中又支撑了二十余合,才找出张敬安一个破绽,大喝一声,全力攻击两招,拳风呼呼,把张敬安迫退了两步,纵身斜向一侧跃开五步,脱出张敬安拳掌笼罩。
张敬安目光环扫四周群豪,见个个怒形于色,心中暗暗忖道:“我纵能胜得霍元伽,也难当师兄神勇,何况群豪虎视眈眈,大有出手之意,今日之局,胜败都难善终,”心念一转,大生惮忌,当下举手一拱,说道:“霍兄武功过人,兄弟甚是敬佩,今日之战,就此罢手如何?”
当群豪面前,霍元伽如何能忍下受挫之辱,冷笑一声,说道:“兄弟看在盟主份上,有意相让张兄几分,但如不分出胜败存亡,兄弟也无法向盟主交代。”
张敬安一瞪双目,怒道:“这么说来,霍兄是非要和兄弟拼个生死存亡出来不可了?”
霍元伽一松腰中扣把,抖出蛇头软鞭,道:“张兄请亮兵刃吧!”
张敬安缓缓把目光转投到胡柏龄脸上,问道:“师兄可是有意相迫小弟施展毒手伤人吗?”
胡柏龄转脸望了钱炳尸体一眼,冷冷说道:“杀一人和杀数人有何不同?”
张敬安道:“师兄既然这么苦苦迫小弟杀人,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霍元伽一抖蛇头软鞭,接道:“张兄再不亮出兵刃,兄弟就不再等待了。”
张敬安眼珠一转,忽似若有所悟一般,微微一笑,道:“兵刃无眼,我如失手伤了霍兄,可别怪我出手狠辣。”
说话之间,右手探入腰际一摸,取出一个金光灿灿的黄圈,接道:“霍兄请出手吧!”
霍元伽刚才相让,失尽先机,几乎伤在对方拳掌之下,这次哪里还肯再让先机,口中说道:“张兄留神了!”话出口,人已欺近对方,蛇头软鞭挟着一缕尖风,直袭前胸“玄玑”
要穴。
张敬安气定神闲,对霍元伽迅猛的攻势,视若无睹,直待那蛇头软鞭近胸三寸左右时,才随着霍元伽攻来之势突然一侧身子,蛇头软鞭掠着前胸衣服而过,手中金圈忽的反臂打出。
霍元伽大喝一声,猛然收住前冲之势,双脚一起加力,倏忽之间,又向后跃退六尺。他去势如风,退回之势更加迅快几分,当真是动如灵蛇,快似电奔。
张敬安却和他刚好相反,避敌,施袭,始终未移动半步。
两人交手一招,霍元伽已自心惊,暗道:看来他那金圈上招术,比起拳掌之学,更要诡异几分。不敢贸然轻进,凝立原地,不再进击。
第十一回 血印毒掌 初传警讯
张敬安微微一笑,道:“霍兄好快的身法。”金光一闪,已然欺身攻了上来。
霍元伽大喝一声,手中蛇头软鞭一招“八方风雨”,舞起漫天鞭影,护住了身子。
张敬安金圈斜撩,一招“流星赶月”,锵然一声金铁交击,把罗浮一叟的重重鞭影撩开,左掌“天外来云”疾向前胸拍去。
霍元伽冷哼一声,左掌“推山填海”平胸推出。
两人掌势,又自接实,这一招各人都用出七成以上的功力,罗浮一叟站立不稳,一连向后退了五步才拿桩站住。
张敬安却施出“风摆枯荷”的身法,双肩晃动不停,卸去了承受的强劲之力,站在原地未动。
霍元伽一退即上,蛇头软鞭破空点来。
张敬安初时,显得有些慌乱,但二十合后,渐渐稳了下来,手中金圈左封右挡,身法如行云流水,打的十分轻松。
直待霍元伽一套鞭法用完,张敬安才冷笑一声,道:“霍兄还有什么绝学,快些施将出来,让兄弟见识见识,如若黔驴技穷,兄弟可要反击了。”
话还未完,突然欺身而上,手中金圈一招“惊鸿离苇”直击过去。
罗浮一叟蛇头软鞭一沉,反向张敬安小腹上点去,人却横向左面跨了一步,让开张敬安击来金圈。
张敬安打了一个旋身,让开蛇头软鞭,右手金圈平推击去,左手一掌拍向罗浮一叟肩头。
两人立时展开了一场近身相搏,鞭圈并举,掌指齐出。
激斗之中,忽听一声冷笑、闷哼,同时响起,两条盘旋交错的人影,突然分开。
凝神看去,只见张敬安手横金圈站在原地,罗浮一叟却一连向后退了五步,才拿桩站住。
胡柏龄目光微侧,已然看出霍元伽受了暗伤,张敬安丝毫无损,当下冷笑一声,道:
“咱们十几年工夫不见,师弟的武功,又似精进了甚多。”
张敬安道:“师兄神武过人,小弟难及万一。”
胡柏龄淡然一笑,道:“师弟用的什么武功出手伤人?”
张敬安笑道:“那位霍兄功力深厚,拳掌纯熟,小弟难是敌手,迫不得已,只好施出‘血手印’掌力……”
胡柏龄目光转投到钱炳尸体之上,接道:“这人可也是伤在你‘血手印’掌力之下吗?”
张敬安微微一笑,道:“小弟虽已穷尽十年之功,但‘血手印’掌力,还未到五成火候……”
霍元伽突然松了手中蛇头软鞭,嚓的一声扯去左肩衣服,低头望去,只见左臂肘上肩下之处,印着三个血红的指痕,不禁心头一震,转头望了胡柏龄一眼,欲言又止。
他本想问胡柏龄这“血手印”掌力,伤人之后,是否还能救治,话到口边之时,忽又感羞于说出。
张敬安突然大笑一声,道:“霍兄不必担心,兄弟只用二成功力……”
霍元伽冷笑一声,接道:“大丈夫岂把生死事放在心上!”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在下看在盟主份上,不愿暗使毒手,伤害张兄,却想不到张兄竟以这等歹毒的武功对付兄弟,只好一还一报,咱们再动手时,张兄要留神兄弟的毒手了。”
张敬安摇头笑道:“霍兄已中了兄弟的‘血手印’,虽有再战之心,只怕难有再战之力了,如果霍兄心中不服,兄弟三天内大概还死不了,等你伤势好了之后,再打一场不晚。”
罗浮一叟暗暗想道:“看臂上血红的指痕宛然,想‘血手印’定是异常歹毒的武功,在天下绿林英雄之前,出口问他疗救之法,实在羞于出口,不如用话激他一激。”遂冷笑一声,道:“什么不能再战,难道这点微小伤势,还真能要了人命的吗?”
张敬安笑道:“兄弟虽只用出两成功力,但‘血手印’剧毒已然深入霍兄肌肤之中,如不服用兄弟的独门解药,十二个时辰之后,剧毒随着运行的血气,浸入霍兄内腑六脏,那时纵使华陀重生,也难救得霍兄性命,过招动手,无疑促使血脉运转加速,那只要六个时辰,霍兄生机即绝。”
霍元伽吃了一惊,但他外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神情,回头望着胡柏龄抱拳一礼,道:
“属下武功愧不及人,有辱盟主之命了。”
胡柏龄似是就在等待他这几句话,听完之后,失声笑道:“武林之中,胜败乃常见之事,霍兄不必放在心上。”大步走了下来,举手在霍元伽伤臂之上一点。
霍元伽只觉伤臂上一麻,一条臂登时垂了下去,不听使唤。
胡柏龄探手入怀,摸出两粒丹药,送在霍元伽的手中笑道:“霍兄快把两粒丹药服下,然后运气调息,一个时辰,再放出伤毒就可复元了。”
这时的罗浮一叟,凶骄之气一扫而光,依言服下药丸,退到大厅一角,盘膝坐下运气调息。
胡柏龄转脸望了张敬安一眼,道:“师弟到这‘迷踪谷’来,一共伤了几个人?”
张敬安略一沉吟,道:“不敢相瞒师兄,连这位霍兄算上,两死三伤。”
胡柏龄笑道:“两死三伤,换师弟一条命不知是否值得?”
张敬安脸色大变,冷冷说道:“那要看怎么个算法,如要兄弟来说么,再加上十条八条人命,也不值小弟一发一毛。”
胡柏龄道:“好大的口气,小兄这绿林盟主之位,如交于师弟,不知对伤害属下的凶手,该如何处置?”
张敬安道:“自然要替他们报仇雪恨,才能服众。不过……”
胡柏龄大声喝道:“不过什么?你连伤五人,还有什么话说!
还不束手就缚,难道当真要我出手吗?”
张敬安抱拳向后退了一步,道:“小弟是奉师命而来,师兄纵然不替小弟留步余地,也该看在家师份上……”
胡柏龄笑道:“酆师叔要你来送信之时,可曾要你出手伤人吗?”
张敬安道:“这个……”
胡柏龄笑道:“欺师之罪,非同小可,师弟可三思而说。”
张敬安道:“家师虽然没有指示小弟遇到拦截时,出手伤人,但师兄属下苦苦相遇,如何能怪小弟失手……”
胡柏龄道:“别说酆师叔尚未指示你遇拦时出手伤人,纵然他告诉过你,入得我‘迷踪谷’来,也要受我规戒约束,再不放下兵刃,听候裁决,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张敬安仰脸大笑,道:“师兄如若不满小弟所为,尽可留待家师到此之时,转告家师,想要小弟束手就缚,只怕难以办到!”
胡柏龄双眉一瞪,虎目中神光暴射而出,沉声说道:“十余年来,想你的武功定然精进甚多,既然迫我出手,或已智珠在握,看在你千里奔来传书份上,让你一招先机,快些出手吧!”
厅中群豪,全都聚精会神,等看这一场龙争虎斗,有不少江北旧人还暗暗替胡柏龄担心,寒碧崖盟主争夺之战,厅中群豪大都目睹霍元伽、胡柏龄力拼内功的凶险之搏,胡柏龄虽然稍胜一筹,争得盟主之位,但那场大战之后,他已累得筋疲力尽,文弱的张敬安力败罗浮一叟,看去却并不吃力,仍然气定神闲,毫无疲倦之容,两人这一场搏斗,鹿死谁手,实叫人难以预料。
张敬安在胡柏龄虎目逼视之下,又缓缓向后退了两步,说道:“师兄当真要和小弟动手吗?”
胡柏龄笑道:“难道我还用诈不成,再不出手,我可要抢先机了。”
张敬安突然放声大笑道:“师兄这等苦苦相逼,小弟如再推辞,未免有伤师父威名,我恭敬不如从命,师兄留神了。”双肩一晃欺身而上,左拳“直叩天门”当头击下。
胡柏龄左手疾起“天王托塔”,反向张敬安脉门扣去。
张敬安下落拳势忽然一偏,拳臂出肘,右脚同时向前踏进一步,猛向胡柏龄“期门穴”
上点去。
这一招看似平淡,实在寓防于攻,去势迅快至极。
胡柏龄右手横里点出,袭向张敬安肘间“曲池穴”,口中却大声笑道:“师弟武功果然精进了不少啊!”
张敬安道:“好说,好说,师兄夸奖了。”右脚一旋,身子疾转了大半周,让开胡柏龄点袭之势,右掌左腿一齐击出,脚踢小腹“丹田穴”,拳击前胸要害。
胡柏龄大喝一声,双手一并而出,由“童子拜佛”化作“野火烧天”,双掌一上一下,上封拳势,下击张敬安膝间关节要害。
张敬安疾退两步,突然一振双臂,身子凌空而起,双掌连环下击,胡柏龄却疑神而立,挥掌接架,两人同时以极快的变化相搏,张敬安脚落实地,两人已过手了四招,只看得场中群豪目不暇接。
胡柏龄接完张敬安连环掌势,突然大喝一声,欺身击进,左拳右掌着着逼进,拳如巨斧开山,掌似落英缤纷,倏忽之间,打出六拳一十二掌,把张敬安迫退了七八尺远。
搜魂手巴天义看的一皱眉头,低声对拘魄索宋天铎道:“盟主武功似较寒碧崖比武之时,精进甚多,拳风掌劲,也似强劲不少,难道这短短半载之功,能有这大进展不成。”他们怎知那日寒碧崖争夺盟主之战,胡柏龄替谷寒香捡得那重伤孩子疗治伤势,耗去真气甚多,他和霍元伽动手之时,真力尚未恢复,是以那场力搏,显得与霍元伽不相上下。
张敬安被胡柏龄奇奥迅快的招术,迫得连连倒退,还手无力,心中才明白,自己十余年的苦练,仍是难敌师兄神勇。
但觉胡柏龄拳势掌力,愈是强猛,接架渐感吃力,心中暗暗忖道:“再这样打下去,不出百招,我若不为他奇快的掌势所伤,亦必被他雄浑的内力震伤,那时再想施展毒手,只怕为时已晚。”
心念转动,杀机陡生,双眉轩动,目中凶光暴射,大声喝道:“师兄这等等苦苦相逼,小弟为了师门声誉,不得不施下毒手了。”
胡柏龄拳掌一紧,呼呼风生,把张敬安全身笼罩在掌势拳风之下,口中朗朗笑道:“师弟不必惜念同门之情,有何绝技,但请施展,再不施展只怕没有机会了。”
张敬安冷笑一声,右掌突然一变,疾快绝伦的反击过来,眨眼之间,连攻七掌。
这七掌有如飞瀑急泻,一气呵成,登时把胡柏龄猛烈的攻势阻住,抢回先机,不容胡柏龄反击,左手突然高高举起。
厅中群豪看两人搏斗之势,越来越是惊险,无不屏息凝神而观。
只见张敬安高高举起的左掌,变成一片血红之色。
胡柏龄突然向后疾退三步,双掌合十静立不动,须发竖立,满脸庄严,虎目圆睁,神光如电,凝注在张敬安的脸上。
张敬安脸上闪掠过一抹狞笑,缓步走向前来。
胡柏龄圆睁的双目忽然一闭,似是对血红的手掌,不愿多瞧。
群豪眼看张敬安一步步的缓缓逼近胡柏龄身前,既不见胡柏龄后退,亦无出手施袭的样子,不禁大感惊愕。
只听张敬安冷笑一声,左掌呼的一声猛劈而下。
但见一片血影,挟着腥风幻化出两尺见方大小,把胡柏龄完全笼罩在“血手印”掌风之下,迅快的在胡柏龄头顶上盘旋两周,但却并未立即落下。
四周观战群豪,只道张敬安忽然间怀念起故旧之情,不忍施下毒手,是以停掌不落。
其实张敬安正以全力运集“血手印”毒功,那掌势盘空旋转,每一旋转,威力就增强甚多,准备运足全力,再一掌劈下。他心中明白这一掌不只是关系着这场搏斗的胜败,而且也是他性命所系,这一击如不能把胡柏龄震毙掌下,或者重伤当场,胡柏龄必将以强猛无伦的反击之势还击过来。
胡柏龄外形之上,虽还能保持着镇静,但心中却是紧张无比,酆秋的“血手印”满含奇毒,别说被掌势印上,就是掌风挟带的毒气,已足以置人死地,哪里敢丝毫大意,凝神运气,全身坚如钢铁,暗运“天星指”神功,蓄势戒备,借机出手。
只觉张敬安掌势旋舞之间,阵阵腥臭之气,随掌而出,扑鼻欲呕,赶忙行功闭住真气。
张敬安掌势在胡柏龄头上绕了两周之后,突然拍下。
胡柏龄大喝一声,纵身击起,右手一伸,疾向张敬安拍下的掌势上面迎去。
两条人影乍合即分,张敬安闷哼一声,向后连退了四五步,才拿桩站住,胡柏龄也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四目相注,谁也不发一言,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张敬安长长吁了一口气,道:
“师兄武功过人,小弟不是敌手,咱们异日有缘再见之时,小弟当再领教师兄的武功。”
胡柏龄冷笑一声,道:“怎么?师弟还想走吗?”
张敬安道:“小弟虽然不是师兄敌手,但自信还能走得了。”
胡柏龄道:“师弟已被我‘天星指’反震之力,伤了内腑,两个时辰之内,伤势就要发作,纵然不和人动手相搏,也难走过百里,何况‘迷踪谷’中重重拦截暗桩,我纵然放你走,你也走不了。”
张敬安冷冷答道:“小弟‘血手印’掌力,含蕴奇毒,师兄虽然用‘天星指’破了我的‘血手印’,只怕人也被巨毒所伤。”
胡柏龄笑道:“可惜师弟功力不足,无法把那含蕴在掌力中的奇毒,逼入小兄身体之内。”
张敬安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来,师兄是存心要把小弟留在这‘迷踪谷’中了。”也不待胡柏龄答话,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胡柏龄大声喝道:“站住!”
张敬安转过头来,道:“怎么样?”
胡柏龄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迷踪谷’中二死三伤一事,师弟尚未交代,就想一走了之吗?”
张敬安暗中运气,果觉内腑已受伤,忖道:“我如此刻坚持要走,势必要伤在师兄手中,师父遥隔千里之外,不到七七会期,只怕难知凶讯,眼下必需先想出一个自保之法,再思脱身之计。”
心念一转,回道:“师兄既不念同门之谊,不知要如何发落小弟?”
胡柏龄冷冷说道:“暂屈师弟之驾,留我‘迷踪谷’中,待我查明事情经过,再按我‘迷踪谷’条律处决。”
张敬安微微一笑,道:“师兄大公无私,无怪能使天下绿林倾服。小弟愿成全师兄威名。”缓步走了过来。
胡柏龄正待回首吩咐钟一豪把张敬安押送石室,忽觉微风飒然,张敬安突以迅快无比之势,欺身攻了上来,挥手一掌,横拍过来。
这一击猝然发难,全力出手,掌势凶恶无比。
胡柏龄大喝一声,右手一招“云雾金光”硬接了张敬安的掌势,左手在胸前划了半个圆圈,一拳击出。
两人掌势接实,张敬安被胡柏龄强猛的反弹之力,震退了两步,脚步尚未站稳,胡柏龄左手打出的拳风又到,张敬安只觉胸前受重力一击,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胡柏龄疑目望了张敬安一眼,说道:“把他抬入石牢之中。”
立时有四名健卒,应声奔了过来,抬起张敬安,急急而去。
大殿上一片沉寂,百余人肃然静立鸦雀无声。
胡柏龄缓步走到霍元伽身旁,低声问道:“霍兄伤势如何?”
霍元伽骄狂之气,一扫而空,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答道:“服下盟主灵丹,伤势已大见好转……”
他微微一顿,叹道:“属下今日才明白那次寒碧崖争霸之战,是盟主有意相让!”
胡柏龄叹道:“霍兄请好好养息伤势,日后借重之处正多。”
霍元伽朗声接道:“盟主心地仁厚,属下今日方知,日后如有需得我霍元伽卖命之处,属下万死不辞,如若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他心感胡柏龄救命之恩,已是心口倾服,争夺盟主之心,忽然消去。
胡柏龄慰然一笑,高声说道:“人生于世,不过百年时光,不谈因果报应,死亡转眼间事,多少善良人家,被我们闹得妻离子散。
为非作歹,举手杀人,也许能逞一时豪快,但当午夜梦回,神志清醒之时,扪心自问,我们得到了什么?咱们绿林中出身之人,常为人所不耻,难道当真是生具恶性吗?”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此中之情,想诸位心中都很明白,以兄弟为例,数年前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害人间之事,当真是积恶如山,两手血腥。”
厅中群豪,似都听得十分入神,齐齐把目光投注在胡柏龄身上。
胡柏龄微微一叹,说道:“积恶愈多,一旦悔悟时,痛苦愈深,求恕之心,也特别强烈……”他当着一群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绿林盗匪,大谈其改过向善之心,居然说的个个侧耳静听。
这当儿,忽见一人急步奔入大厅之中,冲到胡柏龄身前,急声说道:“盟主……”
群豪转目相望,见来人正是与胡柏龄同离“迷踪谷”的余亦乐,只见他满脸困倦之容,似是经过一段紧急的跋涉。
胡柏龄目光凝注在余亦乐脸上,点头笑道:“你一路奔行,想已很倦了,先请休息一下,有话等会儿再说。”
余亦乐道:“属下身子还撑得住!”
胡柏龄看他站着不肯退去,心知他有要事相告,微微一皱眉头,道:“你有紧要事吗?”
余亦乐举手挥拭一下头上汗水,道:“属下遇到了武当派紫阳道长。”
胡柏龄脸色一变道:“紫阳道长怎么样?”
余亦乐道:“他就要来拜会盟主,今日午后不到,明日一早准来。”
群豪一听紫阳道长要亲来“迷踪谷”中拜会胡柏龄,个个心头一沉,暗道:“紫阳道长是一派武林宗师之尊,岂肯轻易移驾到‘迷踪谷’来?此行定然有着异常重大的事。”
余亦乐道:“他亲口相告属下,大概是不会虚假了。”
胡柏龄道:“你几时遇到他了?”
余亦乐道:“今晨寅时光景,就在咱们‘迷踪谷’外不足百里一座小村之中,那里有很多武当门下弟子,由紫阳道长亲自率领,似是有着什么重大之事……”
说到此处,又突然住口不言。
胡柏龄也不追问,淡淡一笑,道:“除了此事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余亦乐淡淡一笑,道:“除了武当派中人外,我又遇上了几个少林和尚。”
他虽尽力想使自己的声音平和,若无其事一般,但这消息,却震动了全场群豪,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胡柏龄淡然一笑,道:“晓得了,余兄先请休息去吧!”
余亦乐应了一声,抱拳一礼,离开大厅。
钟一豪道:“武当派紫阳道长,甚少离开武当山,如非有什么重大事故,也不会和少林寺中和尚会合,属下愿独自前往一探究竟,回报盟主。”
胡柏龄暗暗想道:“这两派会聚此处,定然有事,只不知是为着对付七七之日酆秋主持的群豪大会,还是对眼下的‘迷踪谷’有所图谋?”略一沉忖,说道:“钟兄既愿涉险一行,足见胆气过人,不过此行千万不能和人动手。”
钟一豪道:“盟主放心,属下就此上道。”躬身长揖,纵身跃出大厅,急急奔去。
胡柏龄目注钟一豪背影消失之后,挥手对群豪说道:“诸位各请回房休息,也许这一两天内,咱们‘迷路谷’,要有一番大变。”当先离开大厅,缓步而行。
谷寒香正在倚门相望,她宿住之处,虽和聚义厅相隔咫尺,但胡柏龄曾嘱咐于她别到聚义厅中找他,谷寒香生性柔顺,心中虽然忧急,也未到厅中找他,但却倚门相望。
一见胡柏龄后,立时急步奔迎上去,笑道:“我几次想到聚义厅上看你,但想到你不要我去,就只好倚门等你了。”
她一言一字,无不出自忠诚,不必用美丽的词藻堆砌,听来就动人肺腑,情意深重。胡柏龄虽有着沉重的心事,但见爱妻如花笑容,亦不禁眉头一展。
两人并肩而行,慢步踱入竹篱。
苗素兰、万映霞早已在厅中相候,两人尚未落座,立时送上香茗。
谷寒香亲捧香茶,送到胡柏龄身前,依在他身侧坐下,笑道:“大哥离开‘迷踪谷’中数月,我已无能处理谷中之事,想来我实在是个很笨的人。”
胡柏龄道:“谷中之事,千绪万端,我也无法处理得很好。”
谷寒香笑接道:“现在好啦,你回来了,用不到我再费心。”
胡柏龄忽然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去看看孩子,好吗?”
谷寒香娇声说道:“我早就想要你去看他了,但见你忙碌的很,不便启齿。”言来满脸欢愉之色,心中似是十分高兴。
胡柏龄站起身来,笑对谷寒香道:“咱们走吧!”谷寒香紧随着站起身来,两人并肩向后院行去。苗素兰略一沉忖,随在两人身后。
这一所庐屋,依山而筑,出了后门,就是耸立的山壁。满山松竹青草,不见一处登山之路。
胡柏龄当先而行,分开草丛,直向山壁上面攀去。行约十余丈高,到了一座突岩之下,胡柏龄举手推开岩下一块山石,沿着一条甬道,向下行去。
行约十丈,已到尽处,只见一座两间房子大小的石洞,靠右面壁处,堆积着一片干草,草上锦被绣褥,仰卧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鼻息微闻,似是正睡的十分香甜。
谷寒香急步奔了上去,蹲下身子,举手拂着那孩子的满头柔发,低声说道:“孩子,你瘦啦!”
那孩子缓缓睁开眼睛,瞧了谷寒香一眼微笑说道:“妈妈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谷寒香道:“近日来事情繁忙,抽不出时间来此看你。”
那孩子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很想念妈妈。”小脸侧转,忽然挺身坐了起来,接道:
“义父也来了?”
胡柏龄微笑道:“咱们数月工夫没见了。”
那孩子道:“我不知道有几个月,但时间很长,很长,你教我的武功,我都全学会了。”
谷寒香柔声问道:“孩子,你一人住这里,心里害怕吗?”
那孩子摇头笑道:“我原来害怕的,但住久了就不害怕啦!”
苗素兰看那孩子满脸红光精神甚是饱满,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几日也未见替他送茶饭菜来,不知他吃的什么。”忍不住低声问谷寒香道:“夫人,孩子在这里,每日有人送饭来吗?”
谷寒香摇头道:“没有!”
那孩子似已听得两人谈话,伸手从枕头旁边,拿出两只大玉瓶,道:“我吃的这个。”
苗素兰看那两只玉瓶之中都装满黄豆般大小的黄色药丸,一时之间,认不出是什么药物,默默不言。
胡柏龄笑道:“这是虎肉及百年何首乌等合配的药丸,对孩子身体筋骨,都有帮助。唉,这小孩子先天已甚虚弱,再加上身受重伤,失血甚多,服用此丸,能使他身体早日强健起来。”
那孩子忽然叹息一声,道:“义父对我说,吃这药丸,不但身体强壮,而且学习武功,也快速甚多,将来好替爹娘报仇。”
胡柏龄笑道:“我教你的武功都学会了吗,演习一遍给我看看好吗?”
那孩子点头答道:“会是都学会了,只是不知对不对,我要做错了,义父再教我吧!”
翻身而起,双手平胸静立了一阵,一掌一脚的缓缓使出。
胡柏龄看他出手的拳脚路数,一招一式的,和自己相授的一般,一套拳法用完,竟无一招出错,心中甚是高兴,抚着他头顶,笑道:“你这样聪明,又肯用心去学,不出十年,定可把我一身本领,全都学会,只不知义父还能教你十年不……”最后一句话,讲的十分神伤,大有英雄末路之叹。
谷寒香忽然回过身来,目光凝注在胡柏龄身上,道:“大哥,你说什么?为什么不能教他十年……”
胡柏龄已知自己失常神情,引起娇妻多心,赶忙收敛心神,哈哈大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忧虑了,只是想到这孩子……”他想说想到这孩子生身父母死时的凄惨之情,以分娇妻之疑,但话将出口之时,忽然觉着此话势将引起孩子感伤,赶忙住口不言,哈哈大笑一阵,含含糊糊的支吾过去。谷寒香心地纯洁,只道他真是想到孩子父母悲惨的道遇,引起心中不安,当下轻轻一叹,道:“过去的事,别多想它啦!咱们今日来看孩子,应该欢欢乐乐才对。”
苗素兰插口说道:“盟主日理万机,难得偷到半日清闲,我去准备几样酒菜,送入这石洞中陪孩子吃餐饭吧!”胡柏龄沉吟不言,既不答应,也不阻止苗素兰去拿酒菜。
谷寒香却点头笑道:“姊姊的主意甚好,只是有劳姊姊跑一趟了。”
苗素兰道:“此乃奴婢该做之事……”转身离开而去,片刻之后,已然捧个木盘进来,盘中放着四样小菜,和一壶酒。她把小菜一样样的摆好,然后又替胡柏龄谷寒香斟满了酒杯。
胡柏龄抢先端起酒杯,笑对谷寒香道:“这几月来,使你担忧受怕,我心中极是不安,敬你一杯酒聊表愧疚之意……”
第十二回 纵虎归山 深入虎穴
谷寒香突然奔了过去,偎在胡柏龄怀中笑道:“大哥这次出外归来,好像和我生疏多了,我是你的妻子啊!怎么可以和我说这些话?”一脸上笑容依然,两行热泪却顺腮而下。
胡柏龄轻轻叹息一声,拂着娇妻头上秀发,心中泛起了无比的凄凉之感,暗自忖道:我本可带娇妻隐迹世外,悠游林泉,过着神仙般的清静生活,却偏偏动了争什么绿林盟主之心,闹得骑虎难下,外不能得各正大门派首脑人物谅解,内不得绿林同道倾服,以酆秋为首的一群归隐魔头,即将重出江湖,势非把武林中搅个天翻地覆不可,眼看一场悲惨的杀劫,即将展现于武林之间,自己夹在中间两面受敌……。想到忧苦之处,不觉雄心顿消。
谷寒香缓缓由胡柏龄怀抱之中,抬起头来,拭去脸上泪痕,笑道:“大哥你心里不快乐了,唉!我不该这样喜爱流泪……”
胡柏龄心头一懔,一振精神,豪壮地笑道:“香妹不要多心,我哪里不快乐了,咱们喝杯酒吧!”首先举杯,一饮而尽。
谷寒香微微一笑,举起手中酒杯,一口喝完,说道:“大哥,你生日快要到了。”
胡柏龄略一思忖道:“你记得很清楚啊……”
谷寒香笑道:“过去我们终日奔逃,没有时间替你庆贺,今后我要好好的烧些菜,替你庆祝一番。”
胡柏龄回头望了那孩子一眼,笑道:“眼下距我生日,还有半月之久,到时候再说吧!”
霍然而起,笑道:“我还有事,不能在这里陪你们了。”伸出手来,拍拍那孩子头顶,大步向外走去。
原来胡柏龄忽然觉着谷寒香似水柔情,使他豪壮之心大消,不敢再坐下去,才起身离座而去。
胡柏龄步出石洞,草丛,迎面吹来了一阵山风,顿觉神志一清。
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酆师叔一向诡计多端,让师弟到我‘迷踪谷’中送信,决不会不作预防,我既然有了救世之心,何不索性涉险群魔大会,一探他们密谋诡计,先作预防之策。
胡柏龄行到一面光滑的山壁之处,伸手在石壁之上轻轻弹了三下。
等候片刻工夫,那石壁间忽然自行裂出一扇门来。
一个劲装佩带着单刀的大汉,急步走了出来,对着胡柏龄躬身一礼,垂下双手,恭敬的站在一侧。
胡柏龄微微一颔首,缓步直向里走去。这座石室,乃“迷踪谷”
中最坚固隐秘的一座石室,专以用来囚禁重要的人犯。
转过几个弯子,只见一座两间房子大小的石室中,一层厚厚的枯草上,仰卧着张敬安。
胡柏龄叩了两下铁栅,叫道:“师弟……”
张敬安缓缓睁了一下双目,望了胡柏龄一眼,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眼光涣散,一副有气无力神态,看去伤势似是极重。
胡柏龄回头望了那随在身后、佩带单刀的大汉一眼,说道:“打开栅门。”
原来那室前面配以茶杯粗细的铁栅。
那佩刀大汉应了一声,取出钥匙打开栅门铁锁。
胡柏龄推开栅门,缓步走到张敬安身侧,举手在他胸前“玄机穴”上拍了一掌,说道:
“师弟伤势很重吗?”
张敬安突然一睁双目,挺身坐了起来,满脸愤怒之色,说道:“师兄可是来要小弟命吗?”
胡柏龄摇头叹道:“我如想要你的命,也不会来看你了。”
张敬安振起的精神,忽然一懈,双目中暴射出的神光,也忽然散去,又缓缓躺下身去,冷冷说道:“师兄可是想以故旧之情,骗我说出胸中隐秘,然后再把我杀了。”
胡柏龄道:“兄弟如此多虑,倒叫小兄有口难辩了。”
张敬安道:“师兄既非要我性命,又不是想探求我胸中隐秘,到石牢中来看我不知是何用心?”
胡柏龄道:“我来替你疗治伤势来了。”
张敬安冷冷道:“我自信家师有能疗治天星指的伤势,师兄如果真存下放我之心,只要护送我离开‘迷踪谷’也就是了。”
胡柏龄心中一动,道:“纵然我送你离开‘迷踪谷’,还有一段千里行程,你身负重伤,如何能够走得回去?”
张敬安微微一启双目,冷笑道:“师兄可是怀疑这‘迷踪谷’外有人接应我吗?”
胡柏龄正容说道:“咱们究竟有着同门之谊,我伤你之后,心中甚是不安,几经沉思,才跑来探望于你,我要把你伤势疗治好后,亲自送你去见酆师叔,当面向他请罪,面领责罚。”
张敬安略一沉吟,冷然道:“师兄果不非凡,心机深沉,常人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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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柏龄淡淡一笑,接道:“师弟伤势甚重,不宜多说话,快请暗中运气,等我打通你几处受伤经脉之后,和我攻入你体内真气相应,只要血脉一畅,伤势就不会再继续恶化。”说完,伸手扶起张敬安的身体。
张敬安口中虽然未置可否,但暗中却依照了胡柏龄吩咐之言,勉强受着痛苦,运行真气。
胡柏龄手掌一和张敬安背心相触,立时觉出他已在暗中运功,也不点破,微微一笑,道:
“师弟请小心了,现下小兄先点你后背八穴。”左手扶着张敬安的肩头,右手挥指起落,眨眼间,连拍张敬安八处穴道。
张敬安自知眼下伤势甚重,胡柏龄如存有杀他之心,防也无用,心中倒甚坦然,毫不戒备。
胡柏龄拍完他后背八穴之后,略一停息,又道:“我现在要用本身真气,由师弟‘命门穴’攻入,师弟如能强忍伤疼之苦,勉力运气相应,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张敬安已觉出胡柏龄真心真意的在替自己疗伤,长长吁一口气,答道:“师兄吩咐,小弟无不从命。”
胡柏龄举手一掌按在张敬安背心之上,登时由掌心传出一股热流,直向张敬安体内攻去。
张敬安觉出那热流有如长江大河一般,滚滚不绝的攻入体内,立时把强行提聚的一口真气,向后逼去。
两气相合,张敬安发觉身上痛苦大减,轻松甚多。
但觉全身行血,被一股强烈热流推动,疾向身体四周行去,畅通四肢,行达百骸。
大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胡柏龄才收回按在张敬安后背“命门穴”上的右掌,笑道:
“师弟请自行运气调息一周,小兄也在此处相陪,待你行气一周之后,再用一点药,伤势可减去大半,两三天内,就可完全复元了。”
张敬安回头看时,只见胡柏龄正自挥着手帕,擦拭着满脸大汗,微微一笑,道:“小弟只道这次必死,却未料到师兄回心转意,又亲替我疗治伤势。”
胡柏龄低声说道:“师弟气血初通,不宜多劳神说话,快些运气调息。”
张敬安运气行血一周之后,睁眼看时,胡柏龄已先他调息完毕,笑道:“师兄……”
胡柏龄挥手止住他的话,轻声说道:“委屈师弟,暂仍留在这石牢之中,小兄立时着人送上酒饭,师弟用过酒饭后,请继续运功调息,今夜三更时分。小兄再来石牢中接你,亲自送你出谷。”
张敬安微微一笑,道:“师兄尽管请便。”
胡柏龄转身离开石牢,回头带上铁栅,大步而去。
张敬安望着胡柏龄的背影,心中反复推想胡柏龄相救之意,想来想去,找不着一点破绽……
不大工夫,铁栅重开,一个二十左右的壮汉,捧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瓶中放着四样精美菜肴,和一瓶上好的大曲酒,八张油饼。
张敬安腹中早已甚感饥饿,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一瓶大曲,八张油饼,和四盘菜肴,一气吃光。
那送饭壮汉,一直十分拘谨的垂手站在一侧,待张敬安用完酒饭,便收拾了碗筷而去。
张敬安用过酒饭,觉着精神已恢复了不少,依照胡柏龄相嘱之言,继续运气调息。
晚上三更时分,胡柏龄果然依约而来,全身劲装,佩剑提拐,开了栅门,笑道:“师弟可觉着伤势好些吗?”
张敬安道:“伤势已好了甚多,只是有劳师兄亲自相送。”
胡柏龄不容他再说下去,接道:“师弟既觉着伤势好了甚多,咱们就此上路,我已派人在谷外备马相候了。”
张敬安站起身来,随在胡柏龄身后而行,一路行去,遇到甚多巡夜之人,见到胡柏龄时,齐齐施礼拜见。
直待出了谷口,胡柏龄从那两个大汉手中接过马缰,才回头笑对张敬安道:“师弟请上马赶路。”
张敬安纵身跃上马背,道:“师兄请。”
胡柏龄道:“小兄走前一步,替师弟带路。”一抖缰绳,放马向前冲去,张敬安纵马急追,借一弯新月,急奔而去。
两人放马奔行了十余里,张敬安突然勒住马缰,说道:“师兄请慢行一步,小弟有几句话……”
胡柏龄勒住马回头,道:“师弟有什么话,尽管请说。”
张敬安道:“不敢相瞒师兄,这‘迷踪谷’外,还有人接迎小弟。”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不知接迎师弟之人,现在何处,咱们一起去见他吧!”
张敬安道:“师兄如不相疑,小弟立时可召他来此。”
胡柏龄心头微微一震,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十分镇静的神态,说道:“师弟说哪里话,小兄如会相疑,也不会亲自送你了。”
张敬安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圆型之物,在手巾掂一掂,笑道:“这是家师精心研制而成的传音器,师兄不知是否见过。”突然振腕一抛,投了出去。
但闻一阵嗡嗡之声,不绝如缕,划破了寂静的月夜。
张敬安臂力过人,那投掷之物,斜斜飞出了十几丈,嗡嗡之声,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
果见西面的山谷之中,奔来一条人影,来势迅快,片刻之间,已到两人停身之处。
胡柏龄凝目望去,只见来人年约三旬上下,一身劲装,身上佩着一柄长剑。
张敬安指着来人,笑对胡柏龄道:“这位周兄,乃家师一位好友门下,这次和小弟同来,本想一齐入谷,拜见师兄,但周兄觉着师兄盛名过大,只怕不肯接见,是以留在谷外相候!”
胡柏龄目光何等利害,一见来人立时觉着此人甚是自负,当下一抱拳,说道:“周兄。”
他心思缜密,一听张敬安引见之言,并未说出来人究竟是何人门下,知对方仍有相防之心,也未多问。
来人本甚倨傲,见到胡柏龄后,有如未见一般,神态之间,十分冷漠,但见胡柏龄当先对他抱拳作礼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忙还了一礼,笑道:“久闻胡兄大名,今日一见,足慰生平渴慕。”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周兄过奖。”
张敬安突然接口笑道:“英雄相惜,两位是一见如故了。”
胡柏龄回头望了张敬安一眼,笑道:“师弟,咱们早些赶路如何,我想师叔老人家,定在盼望着你的回音。”
张敬安还未来及答话,那劲装大汉突然接口说道:“胡兄这‘迷踪谷’外,来了甚多道士、和尚,不知何故?”
胡柏龄一皱眉头,心中忖道:少林、武当两派,也未免有些欺人过甚了,纵是对我存有防范之心,也不能这等明目张胆。
那劲装中年大汉,眼看胡柏龄沉思不语,忍不住又接口说道:“据在下所见,这些和尚、道士,个个都是身怀上乘武功,而且身佩兵刃,似非一般的游方道士,行脚和尚,成群结队,若有所图。”
胡柏龄心中虽然愤怒,但他定力过人,能把喜怒之情,压制心中,不使形露于外,当下淡淡一笑,道:“周兄所见之人,想来定是少林、武当两派的门下了。”
张敬安道:“怎么,师兄已和两派结过嫌怨?”
胡柏龄笑道:“百年以来,咱们绿林道上人物,无时无刻不在和少林、武当两派冲突,小兄这‘迷踪谷’既被称作天下绿林总寨,自是要引起两派注意……”
那劲装大汉忽然冷笑一声,接道:“胡兄气度恢宏,量大如海,如是兄弟早就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了!”
胡柏龄心中暗道:“此人不知是何人门下,口气如此狂傲,”留神瞧去,只见其人两面太阳穴高高突起,目中神光如电,果是身负上乘武功之人,当下微微一笑,道:“兄弟虽取得天下绿林盟主之位,但各位豪雄,大都是一方霸主身份,一时之间,甚难消除彼此歧见,无暇对外,致少林、武当两派,这等嚣张……”
他话还未完,突然丈余外一座山石之后,传出一声冷笑。
那冷笑之声虽甚轻微,但三人均是一流高手,耳目灵敏异常,俱都听得甚是清晰。
那劲装大汉首先发难,大喝一声,道:“什么人!”探怀扬腕,两点寒芒,破空而出。
但闻两声金石相击,月光下闪起一串火花。
胡柏龄看他发出暗器,并非存心打人,不过是借机卖弄一下强劲的腕功。
那中年劲装大汉暗器出手,人也随着急跃而起,两臂一振,直向上升起了一丈五六尺高,然后一收双腿,凭空打了一个旋身,斜向传出冷笑的巨石扑去,宛似一只巨鸟扑下,身法迅捷,姿势又极好看,将要扑近山石,右腕一翻,背上宝剑出鞘,撒出一片剑光猛击而下。
就在他长剑挥舞出手之时,一条人影,突由山石后面直冲而起。
但闻一阵铿锵金铁交击之声,剑光忽敛,两条人影,乍合即分,同时由空中飘落实地。
胡柏龄凝神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袍,手横禅杖的老僧,卓立在月光之下。
那劲装中年大汉,回目望了胡柏龄一眼,问道:“胡兄可识得这位大和尚吗?”
胡柏龄虽然不识,但却知这老僧定是少林寺中之人,当下说道:“这位大师父倒是陌生,但想定是少林寺中的高僧!”
那劲装大汉纵声长笑道:“胡兄既不相识,那就交给兄弟对付吧!”一挥手中长剑,向前欺进两步,说道:“久闻少林和尚,个个身负绝世武功,但在下一直恨无机会相遇,今宵得能一晤,良机难再……”
那灰袍僧人高宣一声佛号,打断了那中年劲装大汉的未完之言,说道:“贫僧乃‘达摩院’中天望……”
那中年劲装大汉冷然接道:“管你天望地望先接我三剑试试。”
话出口,剑势随发,一招“天外来云”,当胸刺去。
天望大师长眉耸动,面上微泛怒色,一杖“野舟横渡”封开剑势。
那中年劲装大汉不容天望大师还手,手中长剑左扫右点,两招连续击出。
但见一片流动的剑光,幻起朵朵剑花,齐向天望禅师攻了过去。
天望禅师冷笑一声,铁禅杖“雨打梨花”舞出一片护身杖影,一片叮叮咚咚之声,把那劲装大汉剑势震开,口中高宣一声:“阿弥陀佛!”反臂一招“挟山超海”铁禅杖带起一股风啸之声,当头劈下。
这一招威烈强猛,饶是那劲装中年大汉生性凶悍,也不敢横剑硬接,双肩一晃,向后退开五尺,让避开一杖猛击。
那劲装中年大汉初动手几招,剑势绵绵不绝,攻势异常强锐,但打过几十招后,攻势逐渐松懈下来,反观天望禅师,却是愈战愈勇,杖势也更为强烈,相形之下,那劲装中年大汉的剑光,渐被对方禅杖压制,愈来愈小。
那中年大汉适时改变打法,攻势变成守势,剑招绵绵不绝,把门户封守十分紧严。
天望大师却是展开了强猛的反击,铁禅杖纵送横击,挟带着呼呼的啸风之声,威势越来越是强猛。但那劲装大汉,剑势绵密异常,天望禅师虽把他圈入一片杖影之中,但一时之间,却也无法把他伤在杖下,看来这两人还有得一阵好打。
胡柏龄一面留神两人打斗情形,一面心中暗暗忖道:这人不知是何人门下,剑术虽非上乘,倒也登堂入室。
张敬安对两人打斗情景,虽然十分留神,但神色间并无关心之情,似是这两人不管哪个拼死,都和自己无关一般。
胡柏龄初见张敬安神色,心中甚感不解,继而一想,忽然大悟,暗暗忖道:“是了,酆秋为人,城府深沉,杀机敛藏不露,张敬安久随酆秋,对他为人作事的阴沉,险诈,想必已领受不少,如若那施剑之人伤在天望大师手中,必然要激起他师父强烈的复仇之心,又多替少林派树了一个强敌……”
正在忖思之间,忽听一声大喝,那施剑中年大汉,忽然振剑反击,眨眼间剑光大盛,冲破了天望大师重重杖影,跃飞出一丈开外。
天望大师横杖未追,高宣一声佛号,哈哈笑道:“施主武功不弱,老衲不忍施毒手伤害于你……”
那劲装中年大汉冷笑,接道:“我不过一时失神,被你点中穴道,三月之内我必雪今夜之耻!”
天望大师道:“你已被我施展金刚指,点伤经脉,但老衲下手之时,已替施主留了一步退路,只用出三成功力,虽无大碍,但至少需要三月以上时间,才能养息复元,我佛慈悲,广容万物,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胡柏龄暗暗叹道:“少林高僧,修养、定力,实有过人之处,在和人性命相搏之时,仍存有这等慈悲之心……”
只听那劲装大汉纵声大笑道:“老和尚少给我说教因果报应,先试试我夺魂子母梭,味道如何?”
突然一扬左腕,一溜金光,直向天望禅师打去。
胡柏龄听得夺魂子母梭暗器之名,心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吃了一惊,暗暗忖道:
夺魂子母梭,乃当今武林中暗器一绝,这老和尚如果不知底细,只怕要吃大亏……
但见天望大师禅杖一举,疾向那金梭上面击去。
他出手奇快,禅杖一击,正中金梭,只听一声似金石相击的脆声,那金梭突然暴裂出一片蓝雾,罩落下来。
天望大师哪里想到这金梭里面,竟然暗藏毒火,发生意外,想闪避哪里来得及,只觉火光闪动,衣袖、胸前几处,已被那蓝雾烧到。
他武功精深,定力过人,虽然衣着数处烧去,心神仍是不乱,纵身向后退出三尺,举手一掌向胸前燃烧之处拍去。
哪知右手一和胸前火焰相触,手掌衣袖,也随着燃烧起来。
片刻之间,全身火势大盛,熊熊碧焰,照得他满脸深绿之色。
天望大师扑熄不灭身上火势,心中已感慌乱,脸上突然泛现起悲愤之容,大喝一声,直向那劲装中年大汉扑了过去。
夜风飘飞起他的衣袂和闪闪火光,有如一只巨鸟破空而下。
那劲装大汉正自洋洋得意,忽见天望大师挟着满身烈焰,直扑而下,心中大为骇然,竟然不敢硬接天望大师扑击之势,纵身而起,斜斜向一侧跃去。
只听天望大师厉声喝道:“使用这等歹毒暗器,饶你不得。”声音悲壮,有似古刹晨钟一般。
喝声中,带着满身烈焰,悬空一个大转身,转向那劲装大汉扑去。
那劲装中年大汉纵身跃起,忽觉右腿一麻,才知自己已真的受了重伤,不禁心中一惊。
转头望去,天望大师挥动禅杖,当头击了下来。
他心气已馁,哪里还有勇气硬接天望大师的杖势,用出全力,纵身又向一侧跃出八尺。
天望大师冷哼一声,下击禅杖,已点实地,身躯又忽然间升了起来,疾追过去。
他这三升三降的扑击之势,身子未落实地,轻功之高,甚为少见。
那劲装大汉第二次虽然跃避开去,但全身的伤势,已然发作,自知已无能再避开对方扑击之势,暗暗一叹,道:“完了。”举起右手宝剑,准备拼尽全力,硬接天望杖势。
忽听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大喝,一条人影,横里直冲过来。
凭空迎住了天望大师,挥动铁拐,硬接了天望大师的铁禅杖。
一声金铁相击的大震,双方都被震落在实地。
天望大师已被那贴身毒火,烧伤了数处,但他强忍着火灼之苦,准备把那施用夺魂子母梭的中年大汉,击毙杖下之后,再自碎天灵要穴一死,免受毒火活活烧死之苦。
但却未料到胡柏龄会突然出手助拳,用铁拐硬接了他下击杖势。
这是一招真才实学的硬拼,谁也没有取巧。
天望禅师似已感受毒火焚身之苦,光头上的汗水,滚滚而下,目光移在胡柏龄身上,说道:“老衲曾听天明师兄说过,胡盟主神力过人,武功绝世,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可惜老衲……”熊熊的毒火,在他身上燃烧,他身上的一件灰包僧袍,已大半着火。胡柏龄突然接口说道:“但望老禅师留下命来,以便在下能有机会,再度请教。”
天望大师突然一振双臂,正在燃烧的僧袍,突然片片碎烈,散落在地上。
他虽震碎了僧袍,但身上仍有几处蓝色的火焰未熄。
原来那毒火顽强无比,不论何处,只要沾染一点,就一直延烧不绝。
胡柏龄回头望了那中年劲装大汉一眼,又回头冷冷对天望大师说道:“大师已被火毒烧伤数处,只怕剧毒已侵入体内,纵然用沙土熄去身上毒火,只怕也难保得性命了。”
言下之意,已暗中相示,要他快用沙土熄去身上火势。
天望大师不再答话,纵身跃起,两三个纵跃,隐入一个山角之中不见。
胡柏龄知他不愿在自己面前,满地翻滚,失了他的身份,才任凭身上毒火燃烧,先行走避。
张敬安缓步走了上来,笑道:“那老和尚纵然扑熄身上火势,只怕也难活得下去。”
胡柏龄淡淡一笑,也不追问,心中却在暗暗忖道:“难道这夺魂子母梭中暗藏的毒火,世间当真就无药医得吗?”
只听张敬安继续说道:“如他衣服刚燃之时,立即用沙土扑灭,那就不致毒火侵入体内了。”
胡柏龄是何等聪明之人,已知张敬安知道了他暗中相示天望大师扑熄毒火之法,心中暗道:“我如不想出适当之法,掩去此事,只怕要引起他怀疑。”
心念一转,微笑说道:“这少林和尚如当场被毒火烧死,势必引起少林僧侣的强烈报复行动,师弟和周兄,伤势未愈,小兄一人只怕也难抵挡……”
张敬安微笑接道:“小弟久闻少林派被誉为武林中泰山北斗,门下弟子,个个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
胡柏龄缓步走到那劲装中年大汉身侧,说道:“周兄伤势如何,如若无碍,咱们要早些赶路,如果伤势沉重,那就先到兄弟‘迷踪谷’中去,休息几日再走不迟。”
他微一沉忖,又道:“据我推想,这少林和尚身受重伤之后,势将引起其他僧侣报复之心,再晚片刻,只怕就难以走得了。”
那劲装大汉虽然身受伤势不轻,但却不愿示弱,大笑说道:“区区一点伤势,兄弟还可以支撑得住,咱们还是赶路要紧。”转过身子,当先向前奔去。
胡柏龄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健马如飞,疾追上去,追到那劲装大汉时,突然伸出右臂,一把将劲装大汉抱上马鞍,自己一点马镫,翻身而下,笑道:“周兄身受微伤,不宜奔行赶路,请用兄弟坐骑。”
那劲装大汉,回头望了胡柏龄一眼,也未说一句感激之言,纵马而行。
半宵紧赶,待天色黎明时光,已离“迷踪谷”五十余里,张敬安突然跃下马背说道:
“师兄奔走半夜,想已疲累,请骑小弟坐骑。”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小兄毫无倦意,师弟不用客气。”
张敬安犹豫了一阵,道:“小弟有几句话,未能事先相告师兄,心中极是不安……不过……不过……”他不过了半天,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胡柏龄道:“师弟有什么难言苦衷吗?”
张敬安道:“不敢再瞒师兄,家师等早已到了北岳,小弟相访之时,因受家师告诚,故而未曾相告师兄。”
胡柏龄心头一震,暗暗想道:我只料他近日内会赶来北岳,想不到却已先到,这么看将起来,只怕他阴谋早已发动……
胡柏龄沉思片刻接口说道:“酆师叔做事,一向神出鬼没,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快带小兄去见他老人家,我已十几年未见过酆师叔了。”
张敬安微微一笑,道:“家师就在左近,只是这两匹健马,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胡柏龄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张敬安的话,立时了解他话中含意,略一沉忖,举手一掌击在张敬安坐马头上。
但见那健马长颈一抬,倒地死去。
胡柏龄抬头看去,只见那劲装中年大汉,仍然端坐在马上不动,双手扶鞍,两目紧闭,晨光中望去,脸色一片苍白,不禁一皱眉头,暗道:“此人受伤甚重,再走上十里路,非从马上跌下不可。”大步走了过去,左手扶住那劲装大汉,右手一掌击中马头。
那马一声低嘶,卧毙地上。
张敬安望了那劲装大汉一眼,问道:“周兄的伤势很重吗?”
胡柏龄知他此刻已无行动之能,伸手把他背在身上,说道:“小兄背着他走吧!”
张敬安道:“有劳师兄了。”转身直向一个山脚处奔去。
胡柏龄紧随身后而行,转过了一个山脚,景物突然一变。
只见两道山壁夹峙着一条山谷,谷中满是高可及人的荒草,除了那道荒谷之外,再也没有可通之路了,不禁微微一怔,道:“师弟,难道酆师叔就在这荒草中吗?”
张敬安道:“不错。”身子一侧,直向荒草中钻去。
胡柏龄紧随身后,走入草中。这条山谷,荒草甚深,进入数尺,人已全被荒草淹没。
张敬安双手分拂荒草,走的十分缓慢,似是在暗中用心辨认路途。
深入了二三里路,张敬安才停下了脚步,高高举起双手,互击三掌。
片刻之后,遥闻击掌相应之声。
眼前荒草一阵波动,突然现出来两个劲装大汉,来人一见张敬安,齐齐抱拳一礼。
张敬安道:“师父在吗?”
左面那劲装大汉,打量了胡柏龄一眼,反问道:“这人是谁?”
张敬安笑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当今绿林盟主,胡柏龄,胡师兄!”
两个大汉微微一拱手,道:“久仰,久仰。”转身向前走去。
这两人的身份,显然没有张敬安高,但神情词色之间,对待张敬安并不如何尊重。
胡柏龄故意轻轻的咳了一声,引得那两人注意后,低声对张敬安道:“小兄就此去见酆师叔,不知是否方便?我看还是由师弟先去通报一声的好。”
张敬安还未来及答话,忽闻一个遥遥的声音,传入耳际,道:“不用啦!”声音不大,但却入耳惊心,听得字字清晰。
胡柏龄暗暗吃了一惊,忖道:“这分明是酆师叔的声音,千里传音入密之法,不足为怪,但他能听到我和张师弟之言,难道十余年未见,他真已练具上乘武功中天视地听之技不成……”警觉之心暗中提高不少,高声答道:“弟子久未拜见师叔慈颜,无时不在念中,又不敢冒昧相访,惊扰了师叔的清修……”
遥闻一个清晰阴冷的笑声,传了过来,截住他未完之言,说道:“贤师侄取得绿林盟主之位,替令师和我增了不少光彩,老夫正有嘉客来访,无暇亲身出迎。”
胡柏龄高声答道:“怎敢相劳师叔大驾。”
那两个迎来的劲装大汉,听得酆秋和胡柏龄对话之后,忽然变的对胡柏龄客气起来,一前一后地分草带路。
胡柏龄、张敬安等人又走了四五丈远,到一座突立的大石前面,那个劲装大汉当先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对那大石一个长揖,说道:“当今绿林盟主胡柏龄求见师尊。”
第十三回 暗布陷阱 杀机四伏
只听那大石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带他进来吧!”
大石后面,是一面陡立的小壁,一个十三四岁,背插宝剑,面目清秀的道童,挺立在石壁面前,一见那两个劲装大汉,微微一笑,问道:“哪一位是胡盟主?”
胡柏龄双手扶着肩上的周姓大汉,欠身说道:“在下就是!”
那道童微微一笑,横向旁侧跨开两步。
此人似是最爱微笑,人又生的唇红齿白,稚气未除,笑起来十分好看。
胡柏龄心中暗暗忖道:“这孩子的举动大异常人,将来如非大豪大侠,定是阴辣无比的一代枭雄。”不觉多瞧了他两眼,说道:“小兄弟可是酆师叔的门下吗?”
那道童又是微微一笑,道:“末学后进,难成大器,还得胡师兄多多提携。”口齿伶俐,甚是讨人喜爱,胡柏龄点头一笑,未再答话,举步向前走去。
原来那道童身后的石壁上,有一个三尺大小的石洞,斜斜向下通去。
胡柏龄背着那周姓大汉,当先而行,伏身进了石洞,直向前面走去。
张敬安和那道装小童,鱼贯随在身后而行,那两个劲装大汉,却留在洞口。
这条石洞虽然曲折,但并不很长,四五丈后,忽然见到天光。
只见四面高峰耸立,环绕着一个绝谷,黄绫的布棚下,坐着四个老人。最左一人,道装白发,面如满月,正是酆秋。
其他三人都是侧背而坐,无法看清楚形貌。
胡柏龄放下背上的周姓大汉,长揖说道:“弟子十余年未拜慈颜,师叔功力已至返老还童境界。”
原来酆秋髯发皆白,但脸色却白中透红,有如童颜。
酆秋拂髯一笑,道:“很好,很好,你替令师和老夫,都增了不少光彩,很好,很好。”
短短两三句话,一连四个很好,一派老气横秋。
胡柏龄道:“师父教养恩重,师叔提携功深,弟子不过适逢其会,幸未辜负师父、师叔一番教养苦心。”
忽见左侧一个老人站起来,大步直向那身受重伤的大汉走了过去,举手一掌,拍在那大汉“命门穴”上,那大汉长长吁一口气,醒了过来。
那老人冷冷喝道:“没有用的东西,你伤在什么人的手下?”
胡柏龄转目望去,不禁暗暗一笑。
原来那老人生的丑怪无比,一张脸半边红,半边白,红的鲜艳夺目,白的毫无血色。
那周姓大汉,对那阴阳脸的老人,似甚畏惧,声音微带颤抖地答道:“弟子伤在少林派的僧侣手下。”
那怪老人冷笑一声,道:“初次上阵,就败在人手上,留你活着,为师还有何颜见人?”
说完话,举起手来,大有把那周姓大汉立毙掌下之念。
胡柏龄暗想到:“此人冷毒之名,果不虚传,对待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弟子,竟也这般惨酷。”赶快大声说道:“老前辈暂请息怒,周兄之敌乃少林寺达摩院中天望大师,少林寺天字辈中高手之一,周兄和他力拼百招,可算得虽败犹荣,何况天望大师还伤在周兄的夺魂子母梭下,负伤之重,更胜过周兄。”
那怪老人忽的拂髯一笑,道:“原来你是遇上了天望那老和尚,虽然难算虽败犹荣,但可免去一死,还不快些调息。”
那周姓大汉转脸望了胡柏龄一眼,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缓缓闭上双目调息。
正在端坐的酆秋,忽然站了起来,目注张敬安大声喝道:“你也是伤在老和尚的手下么?”
张敬安道:“不是,弟子是伤在……”
酆秋厉声接道:“武当门下。”
张敬安嗫嚅说道:“也不是,弟子是伤在胡师兄的‘天星指’下。”
酆秋一皱眉头,回目望了胡柏龄一眼,默然不语。
胡柏龄却毫无惊慌之情,侃侃而谈,道:“师叔息怒,师弟确实伤在我‘天星指’下,不过弟子身为盟主,不能偏顾私谊,失去人心,才和师弟动手。”
酆秋微一点头,道:“此言还有几分道理。”
胡柏龄淡然一笑,又道:“师弟武功精进甚多,迫得弟子不得不施展‘天星指’功求胜,师叔定然知‘天星指’功击出之后,甚难适时收回控制,何况弟子不过四成功力,更难及时收住攻势,以致伤了师弟。”
酆秋微微一笑,道:“天星指功,乃令师绝技之一,你师弟自然难抵挡得住。”
胡柏龄道:“弟子伤了师弟之后,心中甚是不安,尤觉愧对师叔。”
酆秋笑道:“事情已过,不用再放在心上,何况当时情景,也怪你不得,你身为天下绿林盟主,属下受了伤害,自是不能坐视不管。”
胡柏龄深探一揖,道:“师叔量大如海,弟子感激不尽。”
酆秋回眸对张敬安道:“你暂时自行运气调息一下。”又转脸对胡柏龄道:“我那封信你看到没有?”
胡柏龄道:“看过了。”
酆秋道:“你可曾对属下宣布?”
胡柏龄道:“弟子还未见过师叔,是以尚未对属下宣布。”
酆秋拂髯一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已准备逐步发动。”
胡柏龄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措词答复,微微一笑,默然不言。
酆秋略一停顿,又道:“我已久年未在江湖之上走动,不知当代绿林之中,出了些何等人物,你既夺得天下绿林盟主,是否能运用自如?”
胡柏龄道:“弟子虽然幸而夺得绿林盟主之位,但为时甚短,对属下尚难有运用自如之能。”
酆秋笑道:“你总该有一部分心腹的属下吧!”
胡柏龄道:“心腹属下虽有,但为数不多!”
酆秋沉思了一阵,笑道:“这么办吧,你先静静的思索一阵,把你属下分为三等,第一种列为顽强之人,第二种人可以听候调动,第三种人列为心腹之人……”
胡柏龄心中暗暗一惊,忖道:“此人手段,当真是毒辣无比!”
只听酆秋继续说道:“你把属下分为三等之后,选定一个日期,大开筵席,请他们吃饭,然后暗在酒菜之中放下毒药,把第一等人毒死,届时我当亲自带人赶去助你完成此事,如若当场被人揭穿,那就索性出手,把他们一一击毙。”
胡柏龄早已料到酆秋要说些什么,是以并无惊异之感,故意沉思了一阵,道:“这个必需要周详计议。”
酆秋低沉的冷笑一声,道:“你进棚内坐吧!你现在身为绿林盟主,地位身份,都很尊崇,也该认识认识几个绿林道上的前辈高人。”
胡柏龄道:“师叔这等称颂弟子如何敢当!”口中虽在说着谦逊之言,人却依言走入布棚之中。
酆秋并未立时把胡柏龄和棚中诸人引见,却回头低声对道装童子吩咐道:“吩咐她们快些摆下酒筵来。”
那道装童子微微一笑,也不答言,转身而去。
胡柏龄一进入棚内,便显得十分拘谨,落座之后,始终未发一言。
那几个静坐着的老人,有如木刻石雕一般,自从胡柏龄进来之后,始终未看过胡柏龄一眼,连头也未转过一次。
片刻之后,那道装小童,带着八个绿衣小婢急急奔来,那八个绿衣小婢手中,都托着一个木盘,但仍然健步如飞而来,一直进入棚中。
这时,酆秋说道:“诸位请用点酒菜吧!”
这几人似乎都极自负,又似素不相识,自胡柏龄入得此棚之后,除了酆秋和那个阴阳脸的怪老人之外,始终未听其他之人讲一句话。
直待听到酆秋让客人入席之言,几人才缓缓站起身来,举步入坐。
胡柏龄借机扫掠了几人一眼,只见左首一人枯瘦如柴,全身黑衣,但却生了两条白眉。
右面一个身着土色长衫,脸色金黄,有如死了数月的人,从棺材之中拖出一般,眉宇神情之间,一股阴森之气。
全棚中四个老人,除了酆秋满面红光,童颜鹤发,白须飘飘,颇有一点仙风道骨之气外,其他之人,一个比个难看。
这时,那周姓大汉和张敬安,都已退了下去,黄绫棚之外,那道装小童和八个送菜上酒的绿衣少女,也都走的踪影不见。
胡柏龄一直未看清这些人由何而来,又退往何处。
酆秋指着胡柏龄对那三个阴阳怪气的老人,说道:“此人乃兄弟师兄门下,当今的绿林盟主。”三个老人中,只有那阴阳脸的老人微一欠身,点头作礼之外,其他两个人动也未动一下,只把目光轻轻在胡柏龄脸上一瞥而过。胡柏龄处此环境之中,倒非常能忍得住气,那几个老人虽然都对他流现出冷傲的神态,但胡柏龄却似毫未放在心上,缓缓站起身子,抱拳一个长揖,道:“末学后进胡柏龄,给三位老前辈见礼。”
那全身黑衣,枯瘦如柴的白眉老人,呵呵大笑了一阵,转脸望着那身着土色长衫,脸色金黄的老人,说道:“酆兄这位师侄儿,倒是个可教之才。”
此人久不开口,一开口一派老气横秋之态。
那身着土色长衫,脸色金黄的老人,一咧嘴巴,无声无息地一笑,接道:“倒还算是个懂得礼貌之人。”
胡柏龄心中暗暗忖道:“好大的口气。”口中却是微微一笑,道:“两位老前辈过奖了。”
酆秋手拂长须,大笑了一阵,指着那全身黑衣,枯瘦如柴的怪人说道:“这位是鬼老水寒。”
胡柏龄抱拳一揖,道:“水老前辈。”心中却暗自笑道:“你既然是鬼,必在我阎罗管理之下……”
酆秋又指着那身着土色长衫,脸色金黄的怪人说道:“这是人魔伍独。”
胡柏龄又对伍独一个长揖,道:“伍老前辈。”伍独咧嘴一笑,也不还礼。
酆秋望了那阴阳脸的怪人一眼,说道:“水、伍二兄四十年前,已然绝迹江湖,不问武林是非,埋首北极冰天雪地之中,精研寒阴神功三十年,近月中始功行圆满,离开北极,重返中原。”他拂髯大笑了一阵,接道:“放眼当今武林高手,能够跟他们两人一击之人,只怕难得找出几个。”
水寒、伍独竟然默不作声,似是酆秋之言,毫无颂赞成分。
酆秋指着那阴阳脸的怪人,接道:“这一位,贤师侄定然听过,乃我绿林道上,第一位暗器高手,毒火成全。”
胡柏龄又是一个长揖,说道:“成老前辈。”
成全似是对胡柏龄甚有好感,竟然微一欠身,还了一礼。
酆秋端起桌上酒杯,笑道:“诸位先满尽一杯酒,也让兄弟略表一点相敬心意。”
水寒、伍独、成全、胡柏龄各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喝过一杯酒,鬼老水寒竟然一反沉默不言的神态,说道:“酆兄既然志在大挫少林、武当两派的锐气,似是不必劳师动众,费心筹划,单凭咱们四人之力,赶往少林,大兴问罪之师,已经够了,何苦东奔西走,到处邀请助拳之人,以我之意,咱们吃过酒后,立时赶往少室峰去,一鼓歼灭少林派的首脑和尚……”
酆秋微微一笑说道:“数百年来,少林、武当,一直雄霸江湖,绿林中人,早在两派积威之下屈服,除非利害关系本身生死,否则决不愿正面和少林、武当两派冲突,如想招呼绿林同道,抗拒少林、武当两派,势非先挫少林、武当两派一次凶焰,或是一击之下,歼灭两派几个首要之人……”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兄弟如果未存心先伤两派几个首要之人,也不敢有劳几位了。”
鬼老水寒脸上忽然泛现出欢愉之色,笑道:“酆兄这等瞧得起兄弟和伍兄,实叫兄弟感激,不知酆兄准备几时动手?”
酆秋拂髯一笑,目光缓缓投注在胡柏龄身上,笑道:“这件事还得请贤师侄原谅老夫,已擅自借你之名,发出邀请两派首脑人物的请帖了。”
胡柏龄怔了一怔,暗暗忖道:“无怪少林、武当两派中人,陆续赶往北岳‘迷踪谷’外,原来这中间竟有这等隐情……”
心中虽对酆秋此举大为不满,但口中却微笑答道:“师叔借弟子之名,发函邀约两派首脑,弟子极感荣宠。”
酆秋拂髯大笑,道:“我原定七月七日借你‘迷踪谷’召开绿林英雄大会,会中准备把少林、武当两派中几个首要人物的人头,悬挂出来,以慑群心。哪知千算一失,却没有料到,你竟然会亲自把你师弟送了回来,这一来,势难再对你保守此密了。”
胡柏龄心中急于知道酆秋对付少林、武当的阴谋,立时接道:“师叔如有需用弟子之处,弟子立时先回‘迷踪谷’去,尽选属下高手,听候调遣。”
酆秋拂髯一笑,道:“眼下还用不着,我已早有安排,只待少林、武当两派要人,一入我预布陷阱之中,大功就算成了一半。”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师叔早已在这‘迷踪谷’外,预布下人手了吗?”
酆秋道:“不错,我已费时三月,布置下天罗地网,虽然未必一鼓尽歼两派高手,但漏网之人,也难逃过伍、水二兄寒阴神功。”
说完哈哈大笑,满脸欢愉之色。
胡柏龄暗暗吃了一惊,他虽未听出酆秋说出要用什么方法,歼灭两派高手,但想来定然是十分毒辣之计,如若少林、武当两派中人物,不知个中阴谋,陷入酆秋诡计之中,江湖间正义,立时将荡然无存。
他心中虽然有着甚大的震骇,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十分镇静的态度,微微一笑,道:
“如若少林、武当两派中首脑高手就歼,咱们绿林小人物定可大大的扬眉吐气一番,但少林、武当两派中人,武功都非平庸之辈,岂是……”
酆秋拂髯大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除非他们不入我预布陷阱之中,只要入我预布陷阱,任他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无法逃得出去。”
胡柏龄漫不经心,淡淡一笑,道:“不知师叔用的什么方法,能一举尽歼两派高手?”
酆秋突然一瞪双目,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盯在胡柏龄脸上,冷冷说道:“用什么方法,暂时不能够泄露。”
微微一顿,又道:“胡贤侄用过酒饭之后,请立刻转回‘迷踪谷’中,尽出谷中高手,赶往谷外候命。”
胡柏龄心知他立时就要发动,如不适时通知少林、武当中人,两派甚可能被诱入酆秋埋伏之中。
心念一转,当下站起身来,说道:“弟子立时就去如何?”
酆秋笑道:“贤师侄不用太慌,两派中首脑人物,眼下还未进入山中,用完酒饭,再去不迟。”
胡柏龄心中虽然甚感焦急,但素知酆秋生性多疑,只好按下性子,重又坐了下去。心中却暗暗忖道:“师叔这次预谋,不知用了多少心机,经过了多少时间,连两派首脑人物的行动,都在他监视之下了。”
只听酆秋呵呵一阵大笑道:“咱们武林中人,虽然讲求武功高低,但机智较武功,尤为重要,少林、武当两派中高手如云,眨眼之间,就可把两派中大部精锐高手,化作飞灰……”
胡柏龄心中突然一动,接道:“那请柬之上,只有小侄,只怕两派不肯尽出高手,那知师叔一场心血,岂不等于虚耗了!”
酆秋道:“贤师侄想的不错,如果只有你一人具名,两派中人,也不致兴师动众,尽出高手,实不相瞒,老夫也在那请柬之上,具下名字了。”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师叔谋虑周详,弟子难及万一。”
心中却暗暗惊道:好一个老谋深算之人,看来少林、武当中人是难以逃过这场劫数了。
只听酆秋又是一阵呵呵大笑,道:“少林、武当两派中人,对此事十分重视,是以尽出两派中高人,对付此事,大概他们也准备在这一战之中,尽歼咱们绿林高手,是以布置也十分严谨,动员人数之多,可以说尽出两派精锐,这一场拼搏之战,双方都已存下势不两立之心,成败之分,对今后江湖形势影响极大……”
胡柏龄大笑接道:“何止影响极大,这一战如若尽歼少林、武当两派高手,自诩为江湖上正大门户的几派,恐将从此一蹶不振了。”
酆秋转脸望了胡柏龄一眼,道:“如若咱们在这场大战中,不幸败于少林、武当之手,三十年内绿林道上将无元气重复之能。”
胡柏龄起身笑道:“这一战兹事体大,非同小可,弟子已无心再用酒饭,先行告辞回去,召集所有属下……”
酆秋笑道:“贤侄既然无心再用酒饭,就请先行回去。”
胡柏龄抱拳一揖,离开席位,转身向前走去。
酆秋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贤侄慢走一步……”
胡柏龄回过身来,又是一揖,说道:“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酆秋笑道:“贤侄一人回谷,万一有事,只怕应付不下,叫你这位小师弟陪你去吧!”
胡柏龄微一沉吟道:“弟子十分欢迎小师弟结伴同行……”
酆秋不让他再说下去,拂髯一笑,回头望着那道装童子说道:“随你胡师兄到‘迷踪谷’中去一趟吧!”
那道装童子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胡柏龄心知酆秋有意派那童子随去监视,当下拱手对那童子一笑,道:“小师弟,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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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装童子又是微微一笑,点头奔了过来,抢到胡柏龄前面带路。
两人奔出石洞,出了荒草掩遮的山谷,直向“迷踪谷”中奔去。
胡柏龄暗中加劲,放快速度。
那道装童子衣袂飘飘,竟然紧随在胡柏龄身后而行。
胡柏龄暗暗一皱眉头,用出了七成功力,步履疾快如飞。
在他想来那道装童子决难追随跟上。奔行了一阵,回头望去。
哪知事实大出意外,那道装童子仍然紧随在身后,而且步履轻松,毫无吃力之感。
胡柏龄暗暗吃惊,放慢了脚步,转脸望着那道装童子,笑道:“小师弟今年几岁了?”
那道装童子道:“十五岁。”说完又是一笑。
胡柏龄道:“小师弟十五岁,能有这等功力,未来前程,实难限量。”
那道装童子这次不再答话,摇摇头,又是一笑。
胡柏龄暗道:这孩子怎的这等不爱说话?又追问了一句道:“你从酆师叔学艺几年了?”
那道装童子,仍不言语,轻轻伸出了两个指头。
胡柏龄道:“二年吗?”
那道装童子点头一笑,仍然默不作声。
胡柏龄心头一震,暗暗忖道:“如果他未说谎言,两年时光,怎么练就这样一身功夫?”
只觉疑虑重重,思解不透,沉吟了良久,又问道:“这么说来,小师弟是带艺投师了?”
那道装童子脸上似已泛现出不耐之色,微一点头,突然放步向前奔去。
眨眼之间,已超出胡柏龄一丈余远。
这等绝世轻功,使胡柏龄大为震骇,当下一加劲力,放腿疾追。
两人在荒凉的山野中,较上了脚程。
胡柏龄施出全力疾进,疾如电闪雷奔,片刻之间,已跑出了二十余里,竟然仍未追上那道装童子。
奔行之间,忽听一声沉喝:“站住。”寒光闪动,一个手横长剑的道人,由路侧急跃而出,拦住了两人去路。
那道装童子微微一笑,左手一扬,当胸击去,右腕向后一探,已拔出肩上宝剑。
他动作迅快无比,那道人刚刚让开一掌,还未来及还手,他手中宝剑,已自疾向那道人小腹刺去。
那道人大概看他身着道装,怕伤了自己人,不自觉地问道:“你是……”
那道装童子剑势突然一变,诡异绝伦的攻出一招,那道人一句话还未说完,宝剑已近前胸,匆忙之间,挥剑一架。
道装童子攻出的剑势,忽然斜斜一偏,寒光闪动,那道人握剑右臂,应手而断。
胡柏龄暗自惊喝一声:“好辛辣的剑法……”
赞声未完,那道装童子出手的剑势,又忽地回扫过来,只听一声闷哼,那道人拦腰被斩作两段。
胡柏龄惊愕的叹息一声,道:“小师弟的剑法辛辣无比,愚兄闯荡江湖数十年,还是初见。”
那小道童却是满不在乎的微微一笑,在那道人尸体之上,轻轻抹去剑上血迹,又放腿向前奔去,对胡柏龄赞叹之言,恍似听而未闻。
胡柏龄忽然觉着,这位笑起来十分动人的小师弟,是一位异常可怕的人物,心地毒辣,武功又高不可测,如若他对酆秋异常忠心,实是一位劲敌,必须要早些设法,把他除去。
心念转动,杀机突起。
当下一加劲力,疾如离弦流矢一般,一连两上急跃,追到那道装童子身后。
正待扬掌下手,那道装童子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笑道:“刚才那道人是什么人?”
胡柏龄一沉真气稳住身子,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答道:“是武当门下弟子。”
那道装童子展颜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皓齿,道:“我常听人说,武当派自诩以内家功夫和剑术领袖武林,怎的会这样不济事呢?”
说完话,也不待胡柏龄回答,立时又转身向前奔去。
此人唇红齿白,面貌娟秀有如女子,但心地却十分毒辣,武功又高不可测,以胡柏龄见识之广,竟也瞧不出这道装童子的来路,只觉他柔媚之中,潜隐着无比的阴险。
两人又向前奔行了四五里路,转过一个山脚,但闻一声:“阿弥陀佛!”两个身着灰袍,手横禅杖的和尚,并肩拦住了去路。
那道装童子回头微微一笑,问道:“这两个和尚大概是少林派门下吧?”
胡柏龄道:“不错。”
道装童子探手拔出肩上长剑,也不讲话,举手一剑,直向左面一僧刺去。
两个和尚看他出手就打,不觉微微一怔,左面和尚禅杖一横,一招“拦江截斗”斜斜推出,架开剑势,说道:“你不是贫僧敌手,快些退下去吧!”
那道童绽唇一笑,突然疾攻三剑。
这三剑招招相连,迅快、辛狠,兼而有之,登时把左面一僧迫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胡柏龄怕他又下狠手,伤了少林僧侣,赶快纵身而上,沉声喝道:“小师弟快请退开,这两个和尚由我对付。”
道装童子头也不回地柔声说道:“我先杀一个,留一个给你杀吧!”当下剑势一紧,疾攻过去。
左面一僧被他一连数剑疾攻,几乎伤在他宝剑之下,哪里还敢大意,看他再次挥剑攻来,立时抡动禅杖,封架还击。
两人立时展开了一场凶猛的恶战。
但见剑光飞绕,禅杖啸风,片刻间,已力斗了十几个回合。
胡柏龄目睹那少林和尚,手挥禅杖,有攻有守,一时之间,还不致落败,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双目圆睁,全神贯注在两人搏斗之上,想从那道装童子的剑路中瞧出他的出身。
又斗了四五个回合,那道装童子的剑势忽然一变,出手剑招飘忽谲诡,四五剑已把那和尚迫得险象环生。
右面一僧本来袖手旁观,但一见同伴陷入危境,不自觉的挥动禅杖,出手相助。
那道装童子忽然咯咯大笑起来,高声说道:“胡师兄,他们两人联手打我一个,不能怪我不留给你了!”剑势突然一紧,攻势突转强猛,但见白光飞绕,剑气冲天,倏忽之间,已把两僧圈入了剑影之中。
这孩子似是有意诱那袖手旁观的和尚助战,故意和那和尚游斗了十几个回合,才突然加紧剑势猛攻几招,使那袖手旁观的和尚,不自觉的出手相助。
两僧联手合击之后,他却突然一变剑势,招术诡辣绝伦,把两僧一齐圈入了重重剑影之中。
胡柏龄眼看二僧齐齐陷身危境,心头为之大骇,高声说道:“小师弟……”三个字刚出口,突闻一声惨叫。
飞舞的剑光中,暴射出一片血光。
一颗光秃秃的和尚头,飞出了七八尺远,落在地上,滚入草丛中。
耳际间响起那脆若女子的柔和声音道:“胡师兄,不用替我担心,我已经杀了一个啦,余他一个,挡不过我五剑……”话还未完,又是一声惨叫传来,另一个和尚,吃那道装童子一剑由前胸直穿后背。
那道装童子拔出长剑,疾快的闪向一侧。一股鲜血,急喷而出。
他在片刻之间,连杀了两个少林高手,一个断头喷血而死,一个胸背对穿而亡。
这等身手,就当代武林中高人而论,也难得选出几个。
胡柏龄望了那并肩而卧两具尸体一眼,黯然叹息一声,缓缓走近那道装童子身边,说道:
“小师弟武功深博,剑招精奇,实乃小兄生平中仅见高手。”
那道装童子微微一笑,满脸漠然神色,就那两具尸体之上,抹去剑上血迹,说道:“胡师兄身为天下绿林盟主,武功自是比我高了,等到尽歼少林、武当两派中人之后,小弟要向师兄讨教几招剑法。”
胡柏龄笑道:“不用比了,小兄决然不是敌手……”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小师弟这剑术,可是追随酆师叔学得的吗?”
那道童轻轻一皱眉头,说道:“不是。”
胡柏龄看他不愿说出自己出身来历,也不再多问,转过话题说道:“小师弟向着道装,定是三清弟子,不知法号怎么称呼?”
那道装童子犹豫了一阵,道:“我从小就穿这道装,穿惯了不愿脱它而已,并非三清门下弟子,也没有法号。”
胡柏龄道:“这么说来小师弟仍然沿用俗家姓名,不知如何称呼?”
那装童子微微一叹,道:“师兄噜噜嗦嗦,实在叫人心烦,唉!
我从小就被师父带到深山大泽之中长大,哪里会有名字?”他低头思索了一阵,又道:
“我好像记得姓麦,师父常常叫我小明,大概叫麦小明吧!”
胡柏龄道:“小师弟可是被酆师叔带在深山中吗?”
麦小明双目一瞪,微现愠意地说道:“胡师兄处处想追问我的出身,不知是何用心?”
胡柏龄想不到他竟然这等单刀直入的问出口来,一时之间,真还想不出适当措词答复,不禁微微一怔,沉吟了一阵,道:“小兄不过随便问问,并无其他用心。”放腿向前奔去。
麦小明紧随身后,振袂急追,已跑出六七里路。
胡柏龄用出了全力赶路,人如离弦弩箭一般,但麦小明仍然紧随身后,追个首尾相接。
沿途再无阻碍,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已到了“迷踪谷”外。
只见数十个佩带兵刃的劲装大汉,重重排列,把守着谷口。
那些人一见到胡柏龄,一起抱拳作礼,高呼盟主。
麦小明微微一笑,问道:“胡师兄,这是你的属下吗?”一面问话,一面抬头打量群豪,但见高高矮矮,肥肥瘦瘦,个个都对胡柏龄流现出恭敬之情,不禁赞道:“唉!当了绿林盟主,原来这等神气,无怪人人都想争取绿林盟主之位了。”
胡柏龄一见眼前形势,已知谷中出了大事,不禁一皱眉头,道:“钟一豪回来了吗?”
一个高大粗豪的声音,自人群之中响起,道:“钟副盟主刚刚回来,已进谷中去了。”
胡柏龄道:“还有什么人来过?”
那人答道:“武当派紫阳道长,亲率门下八大弟子相访,但问清盟主不在之后,留下一函而去。”
当下从怀中摸出一个大红封简,递了过去。
胡柏龄略一沉思,打开封简,只见上面聊聊数语,写道“接函望来一晤,贫道在谷外万月峡中敬候大驾”,下面并未署名。
麦小明一派天真,也不避讳,胡柏龄打开了封简,他也探过头去瞧看,胡柏龄看完后,还在低头沉思,麦小明已咯咯大笑道:“胡师兄,万月峡在什么地方,咱们一起看看去吧!”
胡柏龄正待答话,忽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遥遥传入耳际,道:“大哥,你到哪里去了?”
转头望去,只见谷寒香绿裙飘风,飞奔而来,她身后跟着一身白衣的苗素兰,和面垂黑纱的钟一豪,片刻之间,已奔到胡柏龄的身侧。
她脸上泛现出淡淡的困倦,似是一夜未眠。
胡柏龄目睹娇妻,不自觉的生出了惜怜之情,微微一笑,说道:“你很累吗?”
谷寒香柔婉一笑,道:“我昨夜没有睡觉,一直等到了天色大亮,还不见大哥回来。”
清脆的声音中,微微流露出幽怨。
胡柏龄道:“我有事出去了。”
谷寒香不再说话,轻轻一闭双目,长长吁一口气,缓缓走了过来,紧依他身侧而立。
西斜的阳光照射着她匀红的嫩脸,微带倦意的情态,备使人心动怜爱。全场中的目光,都不自禁的投注到她的脸上。
麦小明望了谷寒香一眼,问道:“胡师兄,这女人是你的妻子吗?”
这等单刀直入的问法,使胡柏龄为之一怔,只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麦小明轻轻叹息一声,道:“她很美丽!”
谷寒香缓缓转动星目,瞧了他一眼,笑问道:“你认识我大哥吗?”
麦小明道:“他是我的师兄,我自然是认识了……”
谷寒香“嗯”了一声,还未来及答话,麦小明又抢先说道:“不过,我和胡师兄,昨天才认识的,过去并不认识。”
他似是觉着不应该欺骗谷寒香,画蛇添足的又加了两句。
胡柏龄微微一笑,回头对钟一豪道:“钟兄此行经过如何?”
钟一豪躬身抱拳,诚诚正正地答道:“属下见到了紫阳道长,和少林派中监院天声大师。”
胡柏龄急急问道:“他们说些什么?”忽然想到麦小明随行监视,赶忙又接口说道:
“紫阳道长已来过咱们‘迷踪谷’了。”
钟一豪一时之间,想不出胡柏龄话中含意,接口说道:“天声大师曾再三相嘱属下……”
胡柏龄一皱眉头,接道:“我已接紫阳短函,约我万月峡中相晤!”
钟一豪究竟是久历江湖之人,目睹胡柏龄的神情已知他不让自己说出经过情形,微一沉吟,道:“武当派中,人心激动,盟主不宜单身涉险。”
麦小明突然插口说道:“不要紧,有我和胡师兄同行,包他无事。”
此人年纪虽然幼小,但口气却是托大的很,胡柏龄知他身负绝技,也还罢了,钟一豪却是听得微生愠意,冷笑一声,道:“小兄弟好大的口气……”忽然想到他口称胡师兄,只怕真是胡柏龄同门师弟,不便再说难听之言,倏而住口。
麦小明微微一笑,道:“你是我胡师兄属下,我如杀了你,只怕他心中不乐,但你不信我武功强过你,咱们就赌一赌吧?”
钟一豪冷冷说道:“哼,小小年纪讲话没有一点礼教,你要怎么个赌法?”
麦小明笑道:“这赌法最是简单不过,等一下咱们遇上武当派或是少林派中人时,一起出手,看哪一个杀的人多,就算谁胜。”
钟一豪听他越说口气越大,不禁大怒,正待反唇相讥,忽然觉着对方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自己如果和他斤斤计较,岂不失了身份,当下转过头去,装出一付漠然未闻的神态。
目光触处,只见数里外两列行人,直向“迷踪谷”口走来。
突然间,一阵嗡嗡之声,破空传来。
胡柏龄已见过张敬安投掷传音竹哨,一闻之下,立时辨听出来。
麦小明微微一笑,道:“大师兄,师父派人来找你了!”
胡柏龄“嗯”了一声,还未来及答话,钟一豪已接口说道:“少林、武当两派中大队人马,就要到了。”
原来那远远的两列行人,突然加快了脚步,疾奔而来。
胡柏龄抬头望去,果见一行肩横禅杖,身着灰袍的和尚,和一行道袍佩剑的道人,急步奔了过来。
蓦地里,谷中右面大石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胡师兄,家师特派小弟,抱伤赶来,有要事相商。”
说着话, 人已走近胡柏龄身侧。
胡柏龄微一沉吟,挥手对群豪说道:“你们都暂时退开。”
群豪纷纷退去,只有谷寒香仍然站在胡柏龄身侧不动。
张敬安望了谷寒香一眼,道:“这位是……”
胡柏龄道:“她是你师嫂,不论何等重大的事,我都从不避她,有话请说不妨。”
张敬安转脸望望那疾奔而来的少林、武当两派中人,不过只相距一里左右,低声说道:
“家师要师兄把少林、武当两派中人,带到距此‘迷踪谷’三里左右的落雁谷中。”
胡柏龄道:“落雁谷井非绝壑,后面还有路可通。”
张敬安道:“家师如此吩咐,想必早已有备,师兄就说家师在落雁谷中敬候两派高有……”
他转脸望了一下愈近的少林、武当两派中人,接道:“家师尚在等待师兄回话,小弟……”
胡柏龄接道:“师弟上复师叔,就说小弟一切遵命。”
张敬安抱拳一揖,转身而去。
胡柏龄抬头打量了一阵,只见少林僧侣,不下四五十人之多,武当派也有二十余人之众。
钟一豪举手一挥,低声说道:“咱们冲上去保护盟主。”
群豪应了一声,齐齐奔了上去,排列在胡柏龄两侧。
只听一声宏亮的佛号,一个五旬上下,平横禅杖的老僧,大步走了出来,说道:“诸位施主,老僧这里有礼了。”
胡柏龄道:“老禅师有何赐教?”
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如果老僧双目不花,施主当是统率当今绿林的胡盟主。”
胡柏龄道:“在下是胡柏龄,老禅师有何教言,尽管请说。”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胡盟主函邀敝派和武当派到此,不知有什么要事相商?”
胡柏龄沉吟了一阵,侧目一望麦小明道:“老禅师可曾看到过在下的邀约之函吗?”
那老和尚微微一怔,暗道:“你自己具名写的请帖,难道就记不得了吗?”只道他有意推诿取笑,不觉微有愠意,脸色一整,异常庄严地说道:“出家人一向不打诳言,你乃堂堂盟主至尊,还会有人冒名顶替,私发请帖不成?”
因那请帖虽有胡柏龄的具名,但却是酆秋伪制代他而发,那邀请少林、武当两派的请帖之上,究竟写些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心想取来瞧瞧,但听耶老僧之言,知他心中有了误会,扳转话题,说道:“不知老禅师法号如何称呼?贵派的掌门方丈,来了没有?”
那老和尚单掌立胸,冷冷笑道:“贫僧天仪,敝派方丈随后就到,胡盟主有什么话,对老衲说也是一样。”
胡柏龄一抱拳道:“久仰,久仰,‘迷踪谷’中宴会,已改在数里外的落雁谷中举行……”
天仪大师似是对宴会突然易地举行一事,心中甚觉怀疑,沉吟良久,想不出该如何答复。
胡柏龄回头对钟一豪道:“钟兄请代我传谕,召集全谷中人,即刻赶来谷口。”
钟一豪应了一声,转身疾奔而去。
胡柏龄轻轻叹息一声,低声对谷寒香道:“香妹也请回到谷中去吧……”
谷寒香似已预感不幸,黯然说道:“我不回去啦,我要和大哥走在一起。”
胡柏龄道:“动手相搏之事,你如何能够去得……”
谷寒香星目转动,望了望武当和少林两派中人一眼,只见他们整整齐齐地列队而立,一个个脸色庄严,凛然难犯,不自觉间,心中泛上来一股寒意,轻移莲步缓缓走了过去。
她微带愁苦的眉梢,和圆圆的眼睛中含蕴的莹莹泪水,衬着那天姿国色,绝世风华,只看得少林、武当两派的僧侣道士们,一个个垂下头去,不敢多瞧。
胡柏龄忖道:“此行一旦被少林、武当发觉了我是在相诱他们到落雁谷中,只怕在中途之上,就要动手,少林、武当两派,尽出高手而来,一旦动起手来,定然是一场十分惨烈的恶斗,那时只怕无暇兼顾于她。”当下别过脸去,冷冷说道:“不行,你还是回谷中去吧!”
他自和谷寒香结识以来,从未这般对待过她,心中痛苦无比,不敢回目相望娇妻。
谷寒香柔婉一笑,道:“大哥不要生气,我回谷中等待大哥就是。”缓缓转过身子,慢步而去。
山风吹得她绿裙飘风,背影流露出无限的凄凉。
胡柏龄强自振起精神,回头对群豪说道:“你们全部留在这里,等钟一豪会齐谷中高手之后,再赶往落雁谷中去接应我。”抱拳对天仪大师一礼,道:“老禅师如若有胆请随胡某人到落雁谷一行。”
天仪大师道:“胡盟主只要肯去,老僧当得舍命奉陪。”
胡柏龄纵声大笑道:“老禅师豪气凌云,在下佩服的很,不过,血气之勇,智者不取,老禅师要小心了。”大步向前走去,话中已隐隐相示落雁谷中,杀机四伏。
天仪大师只道他故用言语相激,冷笑一声说道:“刀山剑林,贫僧何惧。”一挥手中禅杖,紧随胡柏龄身后而行。
麦小明身子一侧,滑溜无比的抢在天仪大师前面,回头一笑,道:“你这老和尚蛮凶嘛,回头我得给你一点教训。”
此言一出,群僧个个面色大变。
要知天仪大师在少林寺身份甚是尊高,麦小明这般出言无敬,自是群僧难以忍受。
只听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冷冷说道:“小小年纪竟敢这等目无尊长,不是看你年纪小,立时要让你吃些苦头。”
麦小明目光转动,溜了那身材高大的和尚一眼,笑道:“等一会我先杀你。”
这一句话,反使群僧庄肃脸色,恢复了平静,原来大家忽然觉着这年纪幼小的孩子,这等语无伦次,定然有什么毛病。
胡柏龄原想丢开群雄之后,把酆秋准备在落雁谷中暗算武当、少林两派中人一事,暗中透露给天仪大师,要他早作准备,免得遭受暗算。
但麦小明寸步不离,使他没有机会泄露胸中之密,心中十分焦虑。
三里行程,片刻即到,落雁谷已经遥遥在望。
胡柏龄暗暗忖道:“如不借此机会,把胸中之密,泄露给少林僧侣,一进落雁谷中,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但却又想不出遣走麦小明的办法……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谷口。
他霍然停下脚步,回过身子,目光缓缓向武当、少林两派中人脸上掠过,冷冷说道:
“已到落雁谷口了。”他一时间想不出说什么,只好随口溜了一句。
天仪大师抬头打量了山谷一眼,道:“就是这座山谷吗?”
胡柏龄道:“不错,三面高峰环绕,两侧立壁如削,谷中杀机步步……”
天仪大师高喧一声“阿弥陀佛!”打断胡柏龄未完之言,接道:“邪难胜正,胡盟主尽管请带路入谷就是。”
胡柏龄暗暗叹息一声,忖道:“好一个冥顽不化的和尚!”口中却正容厉色地说道:
“老禅师并非少林寺掌门,岂可随便做主入谷?”
天仪大师怒道:“老僧虽非掌门,但早已得掌门人传下佛谕,此乃我们少林门中之事,胡盟主大可不必费心。”
胡柏龄心中焦急,但是面上却保持着镇静神态,抬头望着天上几片飘浮白云,漠然说道:
“我看还是等待贵派掌门人来了之后,再入谷中不迟。”
天仪大师怒道:“难道胡盟主自认谷中布置,当真就能把我们一网打尽么,哼!未免太有些自不量力了。”
胡柏龄暗暗忖道:“他既能想到谷中早有布置,也许已经有了准备,何况谷中情景自己并不了然,也难说出个所以然来,”当下冷笑一声,道:“老禅师既想自寻死路,就不妨入谷一试。”他再三强调谷中凶险重重,无非使天仪大师等提高警觉。
天仪大师举手一挥,低声说道:“留下十二护法,迎护掌门大驾。”
少林僧侣群中,登时分出了一十二人,留在谷口。
武当门下由一个五旬左右的道人率领,但他自和胡柏龄相见之后,一直未发一言,直到入谷之时,才简简单单说了一句,道:“留下五人。”急奔两步,和天仪大师并肩而行。
胡柏龄暗中留神,见他们留下人守着谷口,忖道:“看来他们倒是早有安排了,少林掌门天禅大师和武当派紫阳道长,迟迟不肯露面,想必另有作用。”不觉心中一宽,缓步向前走去。
少林、武当两派中人,和胡柏龄始终保持着五尺左右距离,因他走的很慢,使两派中人,有着充分的时间,观察谷中的形势。
这条山谷异常险恶,深入了里许之遥,未见到一树一草,除了那嶙峋怪石之外,似乎不再生长其它的东西。
麦小明紧随在胡柏龄身后,走的甚是不耐,低声催促道:“咱们走快些好吗?”
少林、武当中人,亦随着放开了脚程。
胡柏龄有意给两派中人默查山势的机会,凡遇到险要转弯之处,必然找几句话和麦小明说,借故放慢脚步。
转过了七八个山弯后,形势忽然一变,只见一片突岩上,端坐着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
四人身后排列了十二个绿衣美婢,除此之外,再不见其他之人。
那突岩距地面约四五丈高,背后是一座插天高峰,突岩之下,满是嶙峋的山石,无三尺平坦之地。
天仪大师合掌说道:“老衲少林寺天仪。”
酆秋冷笑一声,道:“老夫邀请的是贵派掌门天禅大师。”
天仪回顾了群僧一眼,也冷冷答道:“敝派掌门身份尊高,老衲奉命先代掌门开道,有什么事,先和老衲谈谈再说!”
酆秋回目瞧了鬼老水寒一眼,笑道:“果如水兄所料,少林掌门,不敢应约而来……”
天仪大师在少林寺中仅有天字辈五大高僧之中,脾气最是暴急,也极少在江湖之上走动,阅历甚少,听得酆秋之言,大为恼怒,一挥手中禅杖,高声说道:“本寺方丈是何等人物,岂肯随随便便和尔等见面……”
酆秋微微一笑,道:“在贵寺方丈未到之前,先请诸位在岩下小息片刻,待贵寺方丈到了之后,老夫再降阶相迎,盛开欢宴。”
天仪大师心中虽甚气恼,但因酆秋言语之间,似甚尊重少林方丈,使他不便出言反驳,只好忍着一肚子闷气默然不言。
酆秋目睹天仪大师愤怒之情,溢于形色之间,心里暗自笑道:“这老和尚好暴急的脾气,倒得好好气他一气。”当下又高声说道:“胡贤侄沿途奔行,想必已甚疲累,快请上来休息一下。”
胡柏龄心中虽然明知酆秋故意气天仪大师,但却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欢欣之情,抱拳一揖,大步直向突岩上面走去。
这座突岩,只有左侧一道斜度较大的小径,其他之处,都是壁立如削,除了沿那小径上去之外,就得施展轻身提纵功夫,飞登突岩。但那突岩距地足足有四丈多高,除非身负绝佳的轻功,才能一跃而上。
胡柏龄暗中估计自己轻功,是可上去,但他心思细密,此地此情之下,不愿锋芒过露,当下缓步走向登上交岩的小径之处,举步而上。
麦小明紧随在胡柏龄身后,亦步亦趋。
在少林、武当两派人的眼中,麦小明紧随相护,但胡柏龄却是暗自焦急,忖道:“他这般一步不离监视于我,甚碍手脚,得早些想个法子摆脱开他才好……”
正忖思间,忽听天仪大师高声说道:“法元、法净,快上那突岩上瞧瞧有什么布设!”
只见两个身材高大的和尚,由群僧之中,疾奔而出,直向突岩上面冲来。
麦小明突然回过身子,笑道:“好啊!你自己找上来了。”举手一剑,疾向左面法元和尚点去。
原来法元正是刚才出言相责麦小明的和尚。
胡柏龄心中暗道:突岩之上坐的四个老魔头,个个心狠手辣,这两个和尚如果冲上突岩,决难留得性命,倒不如把他逼退的好,也许逼退二僧会激怒天仪和尚,不等掌门人来,提前发动,两派人手众多,五行剑阵、罗汉阵,又都是旷绝千古的阵法,鄄秋等四位老魔头,纵然武功高强,也难尽歼少林、武当中高手合击之力,也许会因这提前发动,使酆秋早已预布的毒计,无法施展……
他心中念头百转,也就不过眨眼间的工夫,大喝一声,挥动手中铁拐,拦住了右面的和尚。
那和尚手横禅杖,不闪不避的硬接了胡柏龄一拐。
只听一声金铁大震,那和尚虽被胡柏龄强猛的杖势,震得向后退了一步,但胡柏龄却也觉双臂微微一麻,心中暗暗喜道:“少林派的威名,果不虚传,如若这些赴会的和尚,大都和此人武功相若,单就实力而论,决不弱于己方……”
只听酆秋大声笑道:“胡贤侄,快请登上突岩,这两个和尚,由你师弟一人对付,已足够了。”
胡柏龄虽已见过他出手剑招毒辣,但这个和自己动手和尚的武功,非同小可,铁禅杖上,蕴力极猛,麦小明武功再诡奇,究竟功力有限,独力对付二僧,只怕难以胜任。
心中在想,人却依言向后疾退上了突岩。
法净一挥禅杖,正待相随冲上,忽见白光一闪,斜里一剑,横刺过来,不觉心头一震,疾退一步,举杖封去。
那剑势来的诡异迅速,收势亦奇快无比,法净杖势出手,那宝剑早已收回,横里一转,又向法元攻去。
法元、法净乃少林寺中晚一代弟子中高手,眼看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独挡去路,心中又是气恼,又是羞愧,不约而同,全力挥杖抢攻。
刹那间,杖影重重,排山倒海般直逼过来。
麦小明仍然满脸笑意,神态从容的挥动着手中宝剑,在重重杖影中运用自如,只要二僧向前逼进一步,他必出一招奇诡难防的剑招,重把两僧迫退回去。
转眼工夫,激战了二十余合。
二僧仍被挡在原处,难越雷池一步。
胡柏龄眼看麦小明独挡二僧的奇奥剑势,心中大感震骇,看他轻松神情,再加两个少林高手,也不致落败。
酆秋的目光,也一直投注在麦小明的身上,看他独挡二僧的诡奇剑势,脸上却毫无喜色。
毒火成全、鬼老水寒,以及人魔伍独,似都为麦小明的精奇剑术,微生凛然之感,少林、武当两派中人,更是个个神色大变。
鬼老水寒轻轻一捋颚下山羊胡子,赞道:“酆兄调教这等弟子,实为兄弟羡慕的很,十年后,怕不是江湖上第一流中的顶尖高手。”
酆秋漠然一笑,似是对鬼老水寒的颂赞之言,毫无喜悦之感。
激斗中,忽听一声大叫,一道血光,直冲上来,法元和尚高大的身躯,疾向崖下摔去。
定神看去,只见麦小明右手持剑,左手却拿着一颗光秃秃的和尚头。
原来他突出奇招,巧妙的避开了法元禅杖的封架之势,一剑横削,斩落法元和尚人头,一股鲜血,冲了上来,人头吃那鲜血冲起两丈多高。
麦小明迅快的飞起一脚,把法元的尸体,踢落崖下,左手一伸,接住了法元和尚落下的人头。
法净被这突然的变故,惊骇得向后退了一步,愕然不知所措。
他与法元联手和麦小明动手相搏,竟然没有看清楚法元如何被麦小明一剑劈死。
麦小明咯咯一笑,道:“接住。”左手一抖,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直向法净抛去。
法净来不及想想看该不该接,本能伸手接住了法元人头。
忽见白光一闪,麦小明的剑势,紧随着那抛来的人头刺到。
法净左手端着人头再想用右手禅杖封架,已来不及,赶忙向后退了两步。
麦小明笑道:“你还想躲开吗?”身随剑进,突然向前欺进了一步。
法净只觉右肩之处一凉,右臂生生被切了下来,一阵刺心的剧疼,不自觉松开左手端着的人头。
只听砰的一声,铁禅杖撞在一块山石之上。
麦小明匀红的嫩脸上,毫无悯怜之色,微微一笑,道:“饶你不死,下崖去吧!”
法净转脸望着断臂处,鲜血泉涌,伏下身子,捡起法元的人头,大步向山崖下面走去,行至中途,体力难再支持,摇摇欲倒,再加上山道崎岖,着足难稳,一脚踏在一块浮石上面,跌倒在地上,滚了下去。
天仪和尚亦似是为麦小明奇诡的剑势所慑,呆呆地站着,竟是无人敢于相救。
忽听一声清越的长啸之声,划空而来,一条人影疾如雷奔电射而下,抓起了沿山滚下的法净和尚,双脚一点实地,人又腾空而起,落在少林寺群僧之前。
此人轻功奇高,来去如电,天仪大师低喝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似是对忘记抢救法净一事,甚感抱咎。
胡柏龄凝目望去,只见来人一身银色劲装,剑眉星日,猿臂蜂腰,背插宝剑,英风迫人,年约二十三四,但面目陌生,似是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之人。
只听酆秋低微却极是清晰的声音,在耳际响起,道:“胡贤侄,这少年是什么人?”显然,酆秋亦为这少年超绝的轻功,引起了关注。
胡柏龄本想同样的施展千里传音功夫,告诉酆秋,自己并不认识这少年,但他想到此时此地,应该尽量掩蔽自己的武功,回头瞧了酆秋一眼,答道:“弟子从未见过此人!”
酆秋轻轻一皱眉头,默然不语。
那银装少年救了法净和尚之后,仰手点了他右肩后“风府”穴,先止了他的流血,回首对天仪禅师说道:“贵派掌门和家父随后就到,命晚辈先行赶来,禀报大师一声,最好等待贵掌门到了之后,再和他们动手不迟。”
天仪大师一掌立胸,问道:“老衲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
那银装少年绝顶聪明,微微一笑,接道:“晚辈少不更事,从未在江湖露面,自难怪老前辈不识,不过家父却和贵派掌门人天禅老前辈相交甚久,提起家父之名,老前辈或可知道……”话至此处,故意提高了声音,道:“豫南范铜山,不知老前辈是否晓得?”
天仪大师愕然说道:“二十年前总领大江南北侠义道上人物神剑范铜山就是令尊吗?那阁下定是范公子范文杰了?”
那银装少年抱拳一礼,答道:“范文杰是家兄,晚辈叫范玉昆。”
天仪大师赞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由来英雄出少年,范公子刚才那等卓绝的轻功,举世少见,老衲自叹弗如。”
范玉昆欠身答道:“老前辈过奖了。”
两人谈话声旨甚大,高踞在突岩上的酆秋、胡柏龄等,都听得字字入耳。
胡柏龄低声说道:“想不到退隐甚久的范铜山,这次竟也参与此事了,弟子久闻其名,但出道不久,他已归隐,始终未见其人。”
酆秋阴冷一笑道:“好,愈多愈好,能一网打尽,省了咱们甚多手脚。”
鬼老水寒回头望了人魔伍独一眼,说道:“咱们还未归隐之前,范铜山已然名满武林,想不到咱们再度出山之时,却又和他相遇。”
人魔伍独冷冰冰地答道:“范铜山和兄弟倒有过数面之缘,只是事隔数十年,见面后,不知还是否相识?”
酆秋忽然举起手来一挥,道:“准备酒宴。”
他身后排列的十二个绿衣美婢,立时转身,向后奔去。
胡柏龄自登上突岩之后,一直暗中留神着突岩上的形势,但他又知酆秋乃疑心最重之人,只怕太过注意,启他疑虑,不敢回头张望。
待酆秋吩咐那一十二个绿衣美婢准备酒宴时,胡柏龄借机回头望去。
这座突岩,足足有近一亩地大小,岩下虽然怪石嶙峋,无三尺平地,但这石岩之上,却是一片平坦。
胡柏龄目睹那十二绿衣美婢跑近那山崖之后,鱼贯而下,消失不见,心中暗道:“这块突岩,看去和相依的插天高峰,接连一起,怎的后面竟有可通之路。”
心中虽然动疑,但却不敢看的过久,转过头向前望去。只见里许外,又一群人缓缓对着突岩走来。
那群来人很多,除了灰袍、光头、手执禅杖的和尚,以及椎发佩剑的道士之外,还有甚多疾服劲装,长衫儒巾的俗装之人。
这些人走的很慢,虽只里许之远,但却足足走了一刻工夫之久。
天仪大师率领的少林、武当两派弟子,齐齐转过身去,列队相迎。
胡柏龄凝目望去,只见身披黄缎袈裟的天禅大师,满面肃穆之容,走在中间,左面是武当派的紫阳道长,右面是一位长衫福履,童颜鹤发,白须飘飘的老者。
三人身后,除了少林的憎侣,和武当派弟子之外,还有十余个高矮不等,分着不同服色的劲装之人。
天禅大师目光缓缓扫过横陈岩下弟子的尸体,肃穆的神情中,泛起一丝淡淡的感伤,低声问天仪大师道:“法元死在什么人手中?”
天仪大师双掌合十,躬身答道:“死在那道装小童之手。”
天禅大师抬头望望仍然横剑守在登径上的麦小明一眼,问道:“法净也是伤在他的手中吗?”
天仪大师道:“老衲调度不当,致门下弟子受了甚大损伤,还请掌门师兄,依律治罪。”
天禅大师微微一笑,道:“动手相搏,难免伤亡,岂能怪及师弟。”
高踞在岩石上的酆秋,回头对胡柏龄说道:“你乃这次邀约他们赴宴的主人,不可失了礼教,咱们去迎接他们上岩。”霍然站起身子,大步向下走去。
胡柏龄随在身后,走下突岩。
麦小明望了酆秋和胡柏龄一眼,笑道:“师父,要不要动手,他们上来了。”
酆秋微一点头,道:“收了宝剑,跟在我身后,未得我命,不许随便出手。”
麦小明也不讲话,微微一笑,把手中长剑还入鞘中,随在酆秋身后而行。
第十四回 诡计毒谋 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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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禅大师回顾了左右一眼,道:“道兄、范兄,那满脸红光的老人,就是息隐数十年的酆秋;那虬辑绕颊,相貌威武的大汉,就是当今绿林盟主胡柏龄。”
范铜山轻轻一拂颏下白髯,笑道:“那突岩上还有三位,不知大师是否认识?”
天禅大师道:“老衲极少在江湖之上走动,见面有限,范兄这等相问,想来定是认识他们了?”
范铜山道:“那枯瘦如柴,全身黑衣,长着两条白眉毛的人,名叫水寒;身穿土色长衫,面色金黄,一脸阴森之气的人,是人魔伍独;阴阳脸的老人,兄弟不敢肯定,但想定是毒火成全了。”
天禅大师笑道:“范兄归隐林泉数十年,仍能在一见之下,认出对方姓名,实使老衲佩服。”
范铜山微微一笑,接道:“这四人都已绝迹江湖甚久……”他微一思索,接道:“想不到这几个天南地北,各自为雄的老魔头,竟然集会在一起,兴风作浪……”
谈话之间,酆秋已和胡柏龄并肩走到,麦小明紧随在酆秋身后相护。
双方相距约五六尺远,酆秋已停下脚步,抱拳作礼,笑道:“酆秋已敬候诸位大驾多时了。”
天禅大师合掌答礼道:“老衲等迟来一步,有劳久候!”
胡柏龄目光环扫天禅大师等一眼,接道:“突岩上备有酒宴,替诸位接风洗尘。”
范铜山拂髯冷笑道:“自古以来,宴无好宴,胡盟主如若准备在酒莱之中下毒,那可是白费一番心机了。”
酆秋冷哼一声道:“如果酆秋老眼不花,大驾可是昔年总领大江南北侠义道中人物的神剑范铜山,范老英雄吗?”
范铜山微微一笑,道:“正是老朽……”
酆秋淡然一笑,接道:“范老英雄尽管放心,酆秋在诸位心目中,虽被视作黑道上人物,但还不致在酒菜之中放置药物。”
范铜山道:“酆兄纵然心地磊落,不屑施展鬼蜮伎俩,但老朽等却不得不防……”他纵声大笑一阵,冷讽地说道:“这要怪一般下五门的绿林人物,常用‘迷魂药物’等下流手段……”
酆秋脸色微变,截住了范铜山未完之言,说道:“范兄说话最好要有点分寸。”
范铜山道:“酆兄不必多心,像酆兄这等身份之人,自是不能和一般绿林中宵小之辈,同日而语。”
酆秋早已被范铜山讥讽之言,激得胸中热血沸腾,无名火起,但他为人阴沉,不肯妄动小气致乱大谋,勉强按下胸中怒火笑道:“兄弟今日相请诸位到这落雁谷中,旨在排解少林、武当和天下绿林道中,数十年来积结的恩怨,免除冤冤相报的屠杀。”
天禅大师高喧一声佛号,说道:“如果当真如此,老衲等就不虚此行了。”
酆秋抱拳接道:“此地不是讲话之处,突岩酒宴早已排好,诸位有什么相示之言,请入席后再谈不迟,兄弟当洗耳恭听。”
天禅大师回头吩咐随在身后的少林门下弟子,道:“你们留在这里等候……”
酆秋急急接道:“兄弟准备席位甚多,大师随行之人,亦请登岩小坐,吃杯水酒。”
范铜山笑道:“好啊!酆兄可是存心把我们一网打尽吗?”此人见识博广,句句无不如刀如剑,深刺在酆秋心中。
酆秋冷然说道:“如果范大侠怕兄弟在酒菜之中下毒,不妨留在岩下等候就是。”
范铜山笑道:“兄弟这次应天禅大师之邀,赶来北岳,早已把生死之事置诸度外了。”
酆秋接道:“兄弟只想到能和少林天禅大师、武当紫阳道长会晤于一室,即可解决武林纷争,并未想范兄,也未奉函相邀。”
范铜山笑道:“老朽自寻死路而来,酆兄不是可以省却了一番手脚吗?”
酆秋冷冷说道:“范兄自视未免过高了,纵然范兄活在世上,也于大局无补。”
这几句话说的尖酸、刻薄,范铜山那等老于世故的人,也不禁有些急怒起来,脸色一变,冷然说道:“酆兄不可太过狂妄,今日之会,鹿死谁手,还难预料,口舌薄人,算不得什么威风。”
酆秋未再反唇相讥,拱手一笑,对天禅大师说道:“请恕兄弟先走一步,替诸位带路了!”转身向前走去。
天禅大师回顾紫阳道长和神剑范铜山道:“咱们既然赴约,不可太失礼教,不妨先听听他们高论再说。”
紫阳道长点头微笑,三人并肩向前行去。
登上突岩,酒席已摆好,满桌佳肴,腾腾热气,宴开五桌,每桌上有两个绿衣美女执壶侍酒。
酆秋先行坐了主位,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笑道:“酆秋以主人身份,先进一杯。”
天禅、紫阳道长、范铜山等依次就座,但三人的相随弟子却留在突岩之下,没有上来。
范铜山登上突岩,立时暗中留神打量四周景物,但见岩上一片平坦,毫无可疑之处,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突岩背依峭壁,三面又都清晰可见,不见藏人之处,以酆秋之老江湖,决不致当真在酒菜之中下毒。”
天禅大师就座之后,微笑问道:“两位函邀老衲和紫阳道长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酆秋看他滴酒不进,而且开口就谈起正事,知他们心疑酒菜之中有毒,当先举起筷子,在每盘佳肴之上,夹了一筷吃下,才大笑答道:“数百年来,少林、武当两派,一直受武林中人物推祟,被誉正门大派……”
天禅大师道:“好说,好说,我们少林派中,也非绝无不肖弟子。”
酆秋笑道:“绿林中人也非个个都是可杀之辈。”
紫阳道长接道:“酆兄话虽不错,不过绿林中人,大部分不知自惜羽毛,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实难让人看得下去。”
酆秋大笑道:“以贵派和少林派实力之大,和绿林中人相斗数百年,也未能把绿林中人灭绝。”
天禅大师说道:“佛门弟子首戒杀生,能放手时且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数百年绿林道中并非没有过大豪杰大英雄,尽力于改革绿林中诸多积恶之习,可惜这些人不但少如凤毛麟角,而且大都壮志未酬身先死……”
他轻轻叹息一声,无限感慨地说道:“而且这些人并非死于意外,或白道人物手中,大都死于你们绿林人物手中……”
天禅大师说到此处,又感慨地叹息一声,目光缓缓由胡柏龄脸上扫过,面色十分庄肃地接道:“还有不少口是心非,借兴革绿林道中积恶之名,假行善而暗中为恶,这等人尤较杀人放火盗匪行径可恶百倍,居心实在可诛。”
胡柏龄知他最后几句话,指桑骂槐,针对自己而发,淡然一笑,默然不语。
范铜山目光缓缓由鬼老水寒、人魔伍独、毒火成全脸上扫过,笑道:“想不到这次北岳之行,竟然和数十年不履江湖的诸兄相遇……”
鬼老水寒冷冷接道:“兄弟也未料到,范兄竟然还健在人世。”
神剑范铜山微微笑道:“阎王不要命,小鬼不来拿,老朽虽然想死,也是无法死啊!”
人魔伍独冷冰冰地接道:“今天这‘落雁谷’就是你葬身之地了。”
范铜山笑道:“咱们数十年不见面,想来几位都又各有几手绝技,老朽今日能够开开眼界,埋身‘落雁谷’死亦无憾。”
酆秋拂髯一笑,接道:“诸位这等争辩下去,于事无补,兄弟柬邀诸位到此小聚,还有正事相商。”
天禅大师道:“老衲愿闻高论。”
酆秋道:“贵派素有武林中泰山北斗之称,实际也是数百年来,实力最强的正大门派,代代以来,常出才人,行道江湖,和我们绿林中人作对,但经数百年不停的搏斗,使兄弟发觉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紫阳道长道:“不知什么要事,想来定是惊人之论。”
酆秋微微一笑,接道:“这数百年来不停的搏斗之争,绿林中人,仍然未被全数灭绝,而且每次大挫之后,必有绝技问世,这搏斗永难禁绝,似此等怨冤相报,不知何时休止,而且双方积仇愈来愈深,成了水火难容之势,各走极端,使后辈中人,先有了难以并存之心。”
天禅大师道:“酆兄之论,果有见地,但不知有何高见,以息此绵延不休的纷争?”
酆秋笑道:“这就是兄弟相邀诸位,到此‘落雁谷’中的主要相商之事。”
范铜山轻轻一皱眉头,道:“酆兄这些话,可都是出自肺腑么?”
酆秋微愠说道:“难道兄弟还与诸位说笑不成?”
天禅大师低喧了一声佛号,问道:“老衲自信有能束约门下,但绿林道上,多是各自为雄,只怕难以听命酆兄。”
酆秋道:“此事谈来虽易,但做来仍需一番苦心,兄弟之意,想请大师和紫阳道兄……”
话到此处,忽见一股浓烟,冲天而起,范铜山霍然站起身子,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酆秋已挥手对身侧几个绿衣美婢说道:“快去查查,哪里起火。”
六个绿衣美婢躬身应命,急奔而上。
范铜山看酆秋神色自若的端坐不动,心中狐疑不定,暗道:“这老魔头不知耍的什么花枪,目下天禅大师、紫阳道长,似都为他一席说词所动,我无法揭出阴谋真相,看来今日之险,实叫人防不胜防。”
那浓烟就起在紧依峭壁与尖岩之间,相距几人也不过五六丈远。
酆秋似是十分关注那突起火势,人虽端坐未动,目光却一直盯在浓烟爆起之处。
那六个绿衣美婢直奔突岩尽处,纵身而下,但立时重又跃上突岩,奔了回来,直至宴席之前,才停下脚步,说道:“掌灶厨师不慎引燃炉边野草,已然及时抢救,就要熄灭了。”
酆秋微微一皱眉头,击案而起,大声喝道:“浓烟爆涨,火舌隐现,分明火势正在蔓延,哪里像行将熄灭的样子。”
天禅大师、紫阳道长,都不禁一起转头向那起火之处望去。
就这心神微微一分,六个绿衣美婢却乘机突然疾跃而起,分向三人扑去。
范铜山大喝一声,剑光闪动,登时把向自己扑来的一个绿衣美婢,活活劈成两段,鲜血飞溅中,夹杂着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
天禅大师和紫阳道长却因分心于那突起的火势,应变稍迟,但见眼前人影闪动,两个绿衣美婢直向身上撞来。
紫阳道长冷笑一声,道:“恬不知耻的老魔头,弱女何辜,要她们白白送死。”说话之间,举手一掌,向近身的一个绿衣美婢劈去。
这三人虽然个个武功绝世,但因这六个绿衣美婢,大出意外的发难,使他们都有着措手不及之感,而且隐隐自觉功力深厚,这等粉拳、玉腿,接上两下,也不要紧。
哪知这一念仁慈,竟落入酆秋的算计之中。
原来狡猾的酆秋,早已算计出少林、武当两派中掌门人,对这些娇如春花的弱女,必然会生出惜怜之心,才利用六个绿衣美婢突然下手施袭。
但见几个绿衣美婢冲近几人之后,樱口齐张,喷出一股疾沫,十只玉腕齐扬,左袖打出一蓬银雨,右袖中却飞出一道蓝焰。
这等近身相接发出的暗器,就算天禅大师、紫阳道长,身负绝世神技,也无法施展出手,而且又背临悬崖,后退无路。
说来话长,但当时情景,不过是一刹那间,天禅大师、紫阳道长万没料到那绿衣美婢樱口中竟然暗藏了迷魂药物,只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赶忙闭住呼吸,袍袖拂动,各运内力打出。
两股强疾之风,由两人袖底卷出,强风起处,四个绿衣美婢娇躯,一齐被弹震开去,那打出的几蓬银雨,也吃那强劲之风,震飞去大半。
任两人神功绝世,也难全部闪避开这等近身的暗器相袭,只觉肩头和脸上一麻,各自中了数枝毒火。
几个绿衣美婢打出的蓝焰,吃两人拂出的强风一震,登时熊熊燃烧起来,化成一片碧绿火光。
几道闪裂的火焰相接,火势大张,贴物就燃,满桌佳肴,都成绿火附燃之物,眨眼间,就在席间筵前涌起一片火海。
爆起的绿火中,响起了酆秋惊心刺耳的大笑之声,道:“你们已中我费了三年心血淬炼的三绝神针,和七毒消魂散,以及成兄苦心制成的白磷箭,识时务者快些喝令相随尔等来此的门下弟子,要他们放下兵刃,听候发落,如再顽强不悟,执意反抗,老夫随时可使尔等横尸穷谷……”
这时留在突岩下的少林、武当两派中随来弟子,早已纷纷向突岩之上抢登,鬼老水寒、人魔伍独,在目睹天禅大师、紫阳道长和范铜山受伤之后,立时联袂跃奔到那捷径登山之处,守住要道。
麦小明已拔出背上宝剑,绿火映照下闪闪生光。
天禅大师灰色的僧袍上,已经有几处绿火燃烧起来,同时身上中针之处,也觉出一种麻痒之感。
这位德高望重,身负绝世内功的老和尚,虽然身受毒针之伤,仍然能保持着镇静的神态,一面潜运内功抗拒身受之毒,一面施出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突然高喧一声佛号,一掌推在身前席宴之上。
这一掌乃是他毕生的功力所聚,威势非同小可,狂飚突起,整个的席宴被震的飞了起来,一阵哗哗声中,碗筷菜盘,满天横飞。
那碗盘酒杯之上,都燃着熊熊的绿火,但见一团绿色的光焰,四外飞散。
酆秋目睹受伤后的天禅大师,仍有这等功力,心中暗生惊骇,忖道:“如若这一击不逞,求胜只怕不易……”
心中在想,口中也同时大喝一声,打出一记劈空掌力。
一股强猛的暗劲,应手而去,把那些横向身上飞来的碗盘之物,震得倒飞回去。
忽听紫阳道长清啸一声,纵身而起,直扑过来,手中的长剑幻起了朵朵剑花,猛向酆秋罩下。
他在生死交关,身中毒针之后,仍然不愿有失身份,先行长啸一声,才挥剑攻击过来。
站在酆秋身侧的麦小明,忽然微微一笑,振袂而起,一招“挟山超海”,疾迎上来。
紫阳道长强忍着伤势出手,早已心动杀机,出手剑势乃武当派中极厉害的绝学,准备在毒发身亡之前,一举把酆秋劈死在剑下。
一见不知天高地厚的麦小明,竟然挥剑迎了上来,心中大是愤怒,冷哼一声,挥剑划出一圈银虹,击在麦小明的剑上。
只听一声金铁相触的大震,麦小明吃紫阳道长贯注在长剑上的内家真力,震得连人带剑一齐飞了起来。
只见他长剑挥动,在空中打了一个转身,重又飞落到酆秋身侧。
紫阳道长震飞麦小明后,手腕一抖,长剑幻出三朵金花,分袭酆秋三处要穴。
酆秋大喝一声,拂袖打出一股疾风,一挡紫阳道长猛冲之势,人却突然向后退了三步,探手从宽大的袍袖之中,取出两个腕口粗细,黄光灿烂的金圈,分执两手。
就这一缓之间,紫阳道长已挥剑攻到。
两方立时展开了一场惨烈绝伦的搏斗。
紫阳道长含愤出手,有心要在毒发身死之前,先把酆秋劈死剑下,手中长剑连出绝学,绵绵的杀手剑势,有如长江大河,一剑紧接一剑。
酆秋施展开一对金圈,幻化出一片光影,防守的严密无比。
但闻金圈和剑芒相触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已力拼六七十回合。
酆秋一面打,一面暗暗惊骇于紫阳道长的奇奥剑势,心中暗暗忖道:“如若他未中毒伤,攻势想来更是凌厉,如他能再这样攻上百招,我势非败在剑下不可。”
原来六七招猛拼之中,酆秋被紫阳道长的奇奥剑势所制,未能还攻一招。
但他胸有成竹,料定紫阳道长难以支持到百招必然毒发而败,是以虽处劣势,却毫无紧张之感。
天禅大师一掌震开宴席之后,目光如电,盯注在胡柏龄脸上,满脸悲愤之容,说道:
“胡盟主,你们绿林中人,当真是心地阴辣,叫人防不胜防,老衲如不信人确有洗恶向善之心,也不致中你们的诡计了。”
胡柏龄道:“老禅师此话怎讲……”
天禅冷笑一声,道:“好一付奸伪的做作,留你在世上,还不知要害多少人?”举手一掌,遥遥直劈过来。
胡柏龄知他这一掌,已动了杀人之心,威势定然非同小可,暗中一提真气,斜斜微侧纵开,身悬半空,拔剑取拐,脚未落实地,人已向天禅大师扑了过去,铁拐长剑,幻化起重重光影。
被笼罩在拐影、剑芒下的天禅大师,却未感受到压力。
胡柏龄借着那重重拐影、剑光,掩护着身子,沉声说道:“大师不要慌急,先请住手,运气调息,别使身受剧毒太早发作。”
哪知天禅大师在身受毒伤之后,已动了怒火,神智不似平时那般清楚,瞧得空隙一指点出。胡柏龄踉跄后退。
天禅大师举起了右掌。就在他掌势扬起未落之际,一道白光电射而到,疾如风旋,猛向下盘攻去。
胡柏龄勉强提聚一口真气,挺身而起,喷出一口鲜血,手扶铁拐,闭目而立,暗自运气调息。
他伤势惨重,内腑都已受到震动,但他心中却十分平静,毫无怨恨天禅大师之心,只觉受此一击,乃是他昔年积恶之报,心中没有了怒气,人也平静了甚多,这对他调息伤势上有着甚大的帮助。
天禅大师被那急袭而来的剑光,迫得无法再分心旁顾,只好借势克敌,那扬起的右掌,疾向那急袭而来的剑光上劈去。
一股强猛的潜力,应手而出。
那袭来之势,似是知道历害,旋地一滚,让开数尺,竟然不肯硬接那股强猛劈空掌风。
但他一退即上,让开一击之后,立时又挥剑攻了上去。
天禅大师疑目望去,只见那挥剑猛攻自己之人,竟然是一个道装小童,不觉微一犹豫。
就这犹豫之间,已被麦小明抢了先机,长剑左右挥扫,倏忽之间,连攻五剑。
这时,范铜山已和毒火成全动上了手,两方都以迅快奇辣的招术,争取先机。
守在突岩下的少林、武当高手,已纷纷向上面冲来,但却被人魔伍独、鬼老水寒联手挡住。
这两位老魔头功山深厚,联手之势,更是锐不可当,武当、少林,两派中高手,数番猛冲,均被两人挡了下去。
范铜山和毒火成全拼了数招之后,已然觉着中针之处麻木逐渐扩大。
范铜山又勉强支持了几个回台,已渐觉运转不灵,暗自叹息一声,突然一紧长剑,疾攻三招,迫退了毒火成全之后,大声喝道:“住手!”
天禅大师、紫阳道长,听得范铜山大喝之声,果然都停下手来。
酆秋仰脸一声长啸,震得满山回鸣不绝。
人魔伍独、鬼老水寒、毒火成全,听得那长啸后,纷纷向后跃退,聚在一起。
这时,少林、武当,以及范铜山带来的高手,都已冲上了突岩。
天禅大师目光缓缓一掠身旁环视群僧,说道:“我已身负重伤,只怕难再支持多少时间,我如不幸身逝,方丈一职,由天明师兄接替……”
忽听一声惊叫,震得群山回呜,转头望去,只见范玉昆扶着范铜山的身子,不住低唤爹爹。
原来范铜山伤势发作,晕倒在地上。
天禅大师似是难再支持,低喧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坐在地上,低声向紫阳问道:
“道兄如果伤势无碍,本寺中人,由此时起,听从道兄调度……”
只听紫阳道长答道:“贫道也已经不行了,毒伤已开始发作。”
他微微一顿,回头站在身侧弟子说道:“我身埋此山,武当掌门一职,由你们青阳师叔接掌。”
被誉为江湖上实力最强大的两大门派的掌门人,似是都觉出了伤势难再复元,口谕了接替自己之人。
只见少林、武当门下弟子,脸上都逐渐泛现杀机,数十道目光,齐齐投注向停在两丈外的酆秋身上。
胡柏龄强忍着伤痛,装作一付若无其事之情,暗中留神四下的动静。
他内功精粹、虽然断了两根肋骨,但经及时运气调息之后,行动之间,甚难看得出来。
酆秋目睹对面群豪,已然群情激动,大有立即出手合击之势,冷然一笑,低声对成全说道:“成兄,快些动手……”
毒火成全冷冷一笑,也不理会酆秋,也不见出手动作。
胡柏龄却听得暗暗惊骇,忖道:“他们不知尚有何种诡计,这老魔头最是善于用火,想来定是什么火功了。”
只听酆秋纵声大笑了一阵?目光环扫了少林、武当群豪一眼,说道:“眼下他们三人都已中我三绝神针和七毒消魂散绝毒的暗器、药物,四个时辰之中,必死无救,遍天下只有我独门解药可救,尔等如果不顾三人生死,尽管出手就是。”
他这几句话,果然发生了强大的吓阻之效,少林、武当门下跃跃欲试的弟子,果然都为之一怔,齐齐垂下手中兵刃。
天仪大师大步走了出来,说道:“目下之情,大可不必再绕圈子说话,什么条件,才可以交换到你那独门解药?”
酆秋目光投瞥了横尸在地上的四个绿衣美婢一眼,说道:“我们已死了四个人……”
天仪大师道:“如若我那掌门师兄和紫阳道长,不是心存一缕仁慈,这几个女施主,纵有暗器,也难以伤得他们。”
酆秋冷冷一笑,说道:“也许这四个弱女子的性命,无法和贵派掌门生死相比……”
忽听长啸传来,数十条人影,遥遥直奔而来。
那些人影来势甚快,眨眼之间,已可看清楚当先之人,正是罗浮一叟和钟一豪,带着“迷踪谷”中高手,赶来助战。
胡柏龄暗暗一皱眉头,低声对酆秋说道:“弟子属下赶来助拳了……”
酆秋漠不关心地答道:“要他们守住出口要道,不用上来助战了。”
胡柏龄道:“弟子遵命。”当下一提真气,高声说道:“你们守在突岩下面,要道之处,不用上来了……”他这一运气,只觉肋骨折断之处,疼如刀割一般,话还未完,已疼得满身大汗。
天禅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口,霍然站起身来,神情肃穆,满脸悲壮之容,庄严地说道:
“今日之事,非是老衲等数人生死,而是关系今后我武林道上,正邪消长的大局,尔等如若为我等三人生死,受人要挟,束手就缚,白白放过这等歼敌之机,只怕以后的江湖道上,永无清静升平之日了……”他这几句平平常常的话,但说来义正词严,顿使人生出崇敬之情。
他微微一顿,又道:“错过今日歼敌之机,当为我后辈武林道上留下千秋大恨。”探手从身旁一僧手中,取过一支禅杖,大步直向酆秋等停身之处走去。
天禅大师这等举动,只瞧得酆秋大为震骇,暗忖道:“这老和尚内功如此精深,实是罕闻罕见,三绝神针奇毒,已然发作,他竟然能仗精深的内功,压制着剧毒……”
忖思之间,天禅大师已然走近几人。
只听他低喧一声佛号,说道:“酆秋,老衲和你谈不上一点恩怨,再说佛门中人,也没行贪嗔爱恶之心,少林派数百年来,常常和你们绿林道上冲突,那是事非得已,佛门弟子,虽然首戒杀生,但却不能眼看着那些善良人家,妻离子散,骨肉流亡……”
话至此处,倏然住口,抬头望天,喃喃低语数句,接道:“你施放绝毒暗器,伤了老衲,老衲并无恨你之心,但却不该使四个绿衣女子,为你送命,利用老衲和紫阳道兄等一点怜弱女子的慈悲心肠,遂你暗算老衲等之愿,用心不觉着太卑劣吗?”
他经过一阵调息之后,心情似已平静了甚多,不似和胡柏龄动手之时,那等愤怒之情。
酆秋冷然一笑,道:“兵不厌诈,愈诈愈好,既然彼此势难并存江湖,难免一场生死之拼……”
天禅大师微微一笑,接道:“好一个势难并存江湖,我佛慈悲,恕弟子要大开杀戒了。”
举手一杖,向酆秋劈去。
酆秋急举手中金环,硬接了一击。
但闻一声金铁大震,酆秋被震得向后疾退五步,双肩晃动,身躯摇摇欲倒。
这等惊世骇俗的神功内力,不但使人魔伍独等大为震惊,就是天仪大师也不知师兄近年功力,精进如许之多,心中大是敬佩。
只见天禅大师又缓缓举起手中禅杖,当头劈下。
酆秋刚才接得一杖,已被震得血气浮动,马步不稳,哪里还敢硬接这一杖猛劈,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纵身让避,正待硬着头皮,再接一杖,忽听毒火成全冷冷说道:“酆兄快退。”
一道绿焰随着他冷喝之声,激射而出,撞在山石上,立时爆烈出一片熊熊的绿火。
酆秋借机向后一跃退出了七八尺远,让开了天禅大师的禅杖。
人魔伍独、鬼老水寒,同时大喝一声,联袂劈出一掌,一股狂飚挟带着阴寒之气,呼啸而出。
天禅大师大袖一拂,疾向那狂飚上迎去。
但举袖一拂之势,十分平和,毫无破空啸风之声。
但那股挟着阴寒的狂飚,却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挡住,转成一股旋风,吹得地上沙石横飞。
人魔伍独和鬼老水寒,同时觉着心头一震,劈出去的掌力,被一股无形的劲力,挡了回来。
天禅大师拼尽全力,运起神功,发出一掌,人已累得出了一身大汗,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地上。
他勉强忍受着重伤,挣扎着和酆秋等动手,自知无疑是饮鸩止渴,促使毒伤早时发作,但他心中明白,如若自己不死,少林僧侣心中存有顾忌,不敢出手,势必受酆秋要挟,如若自己伤重而死,势必激起了群僧同仇敌忾之心,群僧才能放手抢攻。
果然少林僧侣目睹掌门方丈栽倒地上之后,齐齐高喧一声佛号,挥动手中兵刃,疾冲而上。
这当儿,胡柏龄突然疾飞而起,跃越群僧而进,脚落实地,运拐如风,迫开了两个护守少林寺掌门方丈的和尚,探手一把,竟把重伤奄奄的天禅大师袍入怀中,举起手中宝剑,架在天禅大师项颈之间,厉声喝道:“住手!”
少林各僧侣果然全都停下脚步,垂下手中兵刃,数十道目光,一齐投在胡柏龄的身上,满脸都是悲愤之容。
胡柏龄纵声大笑,道:“哪一个敢擅自动手,我立刻斩落他项上人头。”大步直对酆秋走去。
少林僧侣眼看掌门方丈被他仗剑挟持,只好俯首听命,谁也不敢出手拦阻于他。
胡柏龄走近酆秋之后,高声说道:“师叔,这和尚还能活多久?”
酆秋微微一笑,道:“贤师侄胆略过人,果是一代豪雄之才,他大概还可活上……”突然住口不言。
胡柏龄微微一皱眉,道:“师叔身上可有解毒药物吗?”
酆秋略一沉忖道:“你可是不要他死?”
胡柏龄笑道:“他能多活一刻时光,咱们就可用他钳挟少林寺僧一刻时光。”
酆秋笑道:“好。”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丹丸递了过去。
胡柏龄接过丹丸,仔细一瞧,只觉得那丹丸色呈浅红,一股清香之气,扑面袭来,立时把丹丸投入到天禅大师口中。
一代高僧的天禅大师,此刻已然有些神志晕迷,丹丸入口,不自主的咽了下去,如若他神志清醒,决不肯服用敌人对他相赠的药。
酆秋把药交到胡柏龄手中之后,似已有些后悔,正想喝令胡柏龄把药物退回,胡柏龄已把手中丹丸投入了天禅大师口中。
以天仪大师为首的少林群僧,已形成对胡柏龄的包围之势,各横手中兵刃,怒向相视,只要天仪大师一声令下,立时出手抢攻。
这时,毒火成全打出一片绿火,已然蔓延燃烧起来,平坦的石地上,高烧着一片三尺方圆的绿火。毒火成全忽然双手齐扬又打出四支白磷箭,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火焰。
忽见酆秋扬手一挥,鬼老水寒、人魔伍独,同时劈出一掌。
一股狂飚卷起了满地火焰,疾向少林群僧攻来。
酆秋低声喝道:“胡贤侄快退回来!”
胡柏龄暗中留神观查甚久,仍然未发觉酆秋等预先安排一网打尽少林武当群豪的诡计,心中暗暗忖道:“酆秋早有预谋,安排必甚周详,我如不俯首听命,无疑正面背叛于他,倒不如跟他去看看再说,或能事先发觉他们阴谋。”
心念一转,突然大喝一声,纵身直向外面冲去。
天仪大师疾跨两步,拦住去路,挥动手中禅杖,当头劈下。
胡柏龄急中生智,举起手中天禅大师,迎了上去。
天仪大师吃了一惊,疾收禅杖,倒跃而退。
就这一刹工夫,群僧已纷纷追了上来,分由四面八方攻到。
胡柏龄大声喝道:“哪一个不怕伤了你掌门方丈,尽管出手就是。”竟把手中的天禅大师,当作兵刃,横抡出手。
群僧果然被迫得纷纷向后退去,无人再敢逼近于他。
酆秋纵声笑道:“胡贤侄果是一代豪雄之才,老朽为令师衣钵有人而庆幸。”
胡柏龄咬牙强忍伤疼,纵身一跃落在酆秋身侧说道:“少林僧侣顾及他们掌门方丈性命,决不敢再向我们进攻,眼下只要想办法对付武当一派,和神剑范铜山带来的人就行了。”
酆秋一挥手笑道:“贤侄快请退下,此地有老夫和水、伍二兄,人手已足够了。”
胡柏龄还未来及答话,突听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大震,石碎粉飞中,浓烟四起,整个突岩四周,火焰闪动。
这座落雁谷中,本来寸草不生,但那声大震过后,竟然火焰闪闪,就在山石上蔓延燃烧起来。
紫阳道长经过一阵调息,人已好了不少,睁眼见群豪被困在一片浓烟大火之中,不禁心头大骇,当下强行一提真气,站起身来。
他虽在慌急之境,仍能保持着心神镇静,先打量一下四周形势,说道:“今日之战,咱们已满盘皆输,眼下只有先行脱此凶险,再设法找敌人复雪今日之辱。”他微微一顿又道:
“范少侠请就随来兄弟之中,选出四位武功高强之人,保护令尊,余下之人,最好走在一起,以免分散实力……”话至此处,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武当门下八个护法弟子,仗剑开路,冲出火圈,不论遇上何等凶险,均不得擅自退回,如有违犯,不必再回武当山了。”
只听八个中年道装大汉,齐齐应了一声,寒光闪动,八支长剑一齐出鞘,纵身直向酆秋等停身之处冲去。
这时,群豪已和酆秋等相距有丈余远近,中间熊熊燃烧着一道火墙,八个仗剑道人,挥舞着手中长剑护住身子,冒着焚身烈焰,奋不顾身,硬向前面冲去。
范玉昆施展推宫过穴之法,不停在父亲全身经穴推拿,直待范铜山轻轻吁一口气,醒了过来,范玉昆才把他交由随来高手保护,翻腕抽出长剑,长啸一声,施展家传轻功绝技,一式“潜龙升天”,拔起了两丈多高。
半空中挥剑一抡,舞出一圈白光,借那旋转的剑势,稳住身子,换了一口真气,施展“八步登空”上乘身法,从那熊熊的腾空烈焰之上,疾飞而过,人如天马行空般,横渡四丈多远,剑化“穿云取月”,连人带剑,一起罩了下来。
酆秋大声喝道:“胡贤侄快退。”袍袖一拂,一股激荡的劲力,直向范玉昆迎了过去。
就这一瞬工夫,武当门下八大弟子,已经冲过火墙,仗剑扑到,虽然已有三个人道袍着火,但他们仍然是不顾生死的挥剑而上。
酆秋打出的内力十分强猛,范玉昆向下急落之势,吃他打出的一股疾劲的潜力,逼的无法落下,斜斜一让,避开了三四尺远,才落到实地之上。
这时,整个突岩之上,大部都是蔓延的绿色火焰,无火之处,都站有人。
但见掌风呼呼,不时击向那绿焰上,可是那绿火顽强无此,掌势击中虽然可扑灭一些,但一眨眼间重已燃烧起来。
这是一场满布着死亡的恶战,兵刃和满山闪烁的火光相映。
八个武当弟子,分成了两下动手,四个挥剑猛攻酆秋,四个疾攻胡柏龄。
范玉昆脚落实地之后,却挥剑疾向毒火成全冲去,长剑挥处,洒出重重剑影,护住了身子,从那绿焰中直冲过去。
酆秋力斗四个武当弟子,虽然游刃有余,但一时之间,想把四人迫退,却也非容易之事。
胡柏龄却被四个武当弟子连环猛攻的剑势,迫得险象环生,他身负重伤,怀中抱着天禅大师,运转已不灵敏,幸得他拐势重大,四个武当道人都不敢硬接他的拐势,才算勉强支持下去。
少林群僧原来被胡柏龄以天禅大师生死要挟,迫得不敢出手,但见武当弟子已在紫阳道长统领之下,纷纷出手,范铜山带来三人,也都拔出兵刃,准备攻敌,那突岩上的火势逐渐蔓延,一大半都燃了起来,如不是鬼老水寒、酆秋还留在这突岩之上,群豪面对着这惊人的火势,恐怕早已心神慌乱了。
天仪大师冷眼默查大局,心中暗暗忖道:“这突岩火势,愈来愈大,再过片刻,只怕就难有立足之地,就眼下情势判断,酆秋等早有预谋,几人只要一冲出突岩,定然有毒谋发动,为今之计,只有把这些老魔头们,生困在此岩之上,不论这突岩爆烈火烧,什么毒计,有这几个魔头陪葬,死的也稍有代价。”
心念一转,突然高声对群僧说道:“眼下处境,已成了九死一生之局,虽然掌门方丈陷入敌人之手,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群僧早已有了出手之心,但因天仪大师没有下令,群僧不敢擅自出手,听得天仪大师一说,立时群情激昂地接道:“我等早已存下必死之心,也不让咱们少林威名受损。”
天仪大师凄凉一笑,道:“好!既然出手,就别再顾及……”一挥禅杖,当先向酆秋冲去。
酆秋力敌四个武当弟子,虽占优势,但加上天仪大师之后,立即强弱互易,老和尚功力深厚,铁禅杖招招如巨斧开山一般,不到十合,酆秋已被迫得没有了还手之力。
胡柏龄一面挥动手中铁拐抵敌,一面暗中打量四外战局,但见少林僧侣排成一个首尾相接的阵式,用掌力、禅杖扫开蔓展的绿色火焰,布成了合围之势,群僧脸色一片肃穆、平静,在蔓延的大火中,毫无一点惊恐之容,似是每一个人,都未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忽听人魔伍独大声喝道:“酆兄快退,少林寺和尚已排成罗汉阵,如待他们合围之势形成,再想脱身,势比登天还难。”
少林寺罗汉阵的威名,早已震憾天下黑白两道,伍独大声一叫,酆秋、成全,都为之大惊。酆秋大喝一声,左手金圈硬架天仪大师,右手金圈一招“云雾金光”,封挡武当门下四弟子的长剑,冲出围困,袍袖拂处,打出一记强猛绝伦的暗劲,直向围攻胡柏龄的四个武当道人击去。
这一拂乃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威势非同小可,四个武当弟子,立时被强猛的暗劲逼的退向一侧。
酆秋纵身一跃,人已到了胡柏龄身前,右腕振处,手中金圈脱手飞出,直向天仪大师打去,回臂伸手,沉声喝道:“贤侄快把怀中天禅大师交付于我。”说着话,人已伸手向天禅大师抓去。
胡柏龄疾退了两步,让开酆秋右手,说道:“师叔主持大局,岂可带人误事,这老和尚还是由弟子带着吧!”飞身一跃,直向鬼老水寒、人魔伍独身侧飞去。
酆秋冷笑一声,反手一掌,猛向范玉昆后背劈去。
范玉昆独挡毒火成全,施展家传剑法,竟然能和成全打一个半斤八两,不分胜负。
正激斗中,范玉昆忽觉一股劲道由身后直撞过来,心头一惊,纵身向前跃去。
就这一缓手工夫,天仪大师和武当门下八大护法,重又挥动兵刃攻到。
鬼老水寒、人魔伍独同时大喝一声,联手劈出一掌,一股冷飚掠过熊熊的火焰,直向天仪大师等攻去。
两人的“寒阴气功”都已有相当的火候,这联手一掌,威力强大无比,天仪大师和武当门下八大护法弟子,都觉着一股冷气,掠体而过,在四面熊熊火焰热气蒸烤之下,仍然感到全身一凉,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
毒火成全和酆秋,借几人攻势一挫之机,已双双跃落鬼老水寒、人魔伍独身侧。
这时,少林寺僧侣们的罗汉阵尚未及发动,眼看群魔都已退出包围,立时一拥而上,合围过去。
本来群僧都是久于熟习罗汉阵式之人,动作异常迅快,但因这突岩之上,大部地方都高烧着熊熊火焰,阻碍了群僧排阵的速度。
只听酆秋沉声说道:“咱们快些退吧!”当先打出一记劈空掌风。
鬼老水寒、人魔伍独相互瞧了一眼,又联发一掌。
毒火成全冷笑一声,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白绢包裹,猛力向地下投去。
那白绢落地之后,突然爆裂出一地黄色粉末,那黄色粉末一见绿焰,立时爆起一片大火。
这一阵火光,和那蔓展的绿色火焰爆起了两丈多高,群僧立时被那片火墙挡住。
毒火成全洋洋自得地笑道:“兄弟这片毒火,足可燃烧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咱们有着足够的工夫,从容离去。”
酆秋拂髯大笑道:“这一战尽歼少林、武当两派中精锐,一洗咱们绿林道上数百年所受屈辱,诸兄日后当都是绿林道中传诵不绝的人物了。”说完,纵声长笑,转身向前走去。
鬼老水寒、人魔伍独、毒火成全等鱼贯相随身后,疾向突岩下面奔去。
胡柏龄走在最后,心中暗自焦急,眼看少林、武当中人被困在火焰之中,自己却无法相救,心中甚是不安。
酆秋似等一路行去,奔行甚速,片刻工夫,已到突岩之下。
胡柏龄一面奔行,一面不停回头张望,心中暗自盘算道,那道火墙,虽然甚难通过,但其长度,不过二丈左右,如若群僧绕道而行,现在应该赶上来了。
忖思之间,遥见几条人影,急追而来。
那几条人影来势极快,眨眼之间已到两三丈外,正是天仪大师和范玉昆,在两人身后跟着四个和尚,和两个身着长衫的中年大汉。
这时,酆秋等人已奔下突岩,只有胡柏龄还在突岩旁边。
原来他借那左行之势,暗中施展推宫过穴手法,推活了怀中天禅大师的经脉。
范玉昆首先发难,一指胡柏龄对天仪大师说道:“大师请对付此人。”纵身一跃,直向下面飞去,人如苍鹰下击,剑化经长虹,直向酆秋扑去。
只听一声清脆声音,起自酆秋身侧,道:“师父!这人由弟子来对付他吧!”麦小明仗剑疾跃而起,直向范玉昆迎了上去。
两柄长剑相触,响起一阵龙吟之声。
范玉昆居高下击,占先不少,麦小明吃他强猛一剑的撞击之势,震得身躯疾坠而下。
此人年纪虽小,但却凶悍无比,跌出约七八尺时,突然一提真气,悬空打了一个转身,猛然又向范玉昆冲了过去。
这着倒是大出了范玉昆意料之外,赶忙一提真气,稳住向下急落的身子,斜斜扫出一剑。
只听当的一声,两人又悬空硬接了一剑,两人同时感到心头一震,谁也提不住丹田真气,一起由空中摔了下来。
这一下两人都摔得甚重,那岩下又是尖棱的山石,都摔了几处伤口,皮破血流。
胡柏龄推开天禅大师脉穴之后,低声说道:“酆秋等早已预计暗算贵派和武当派中之人,大师仍请装作晕迷不醒之状,暗中运气调息,仍由我带着大师,以便俟机救应。”
天禅大师微微一启双目,但重又迅快的闭上,未置可否。
他脉穴初解,正需要暗自运气调息,心中虽然不愿,但一时也无挣扎之能。
这当儿,天仪大师已经追到,举手一杖,直向胡柏龄背心上面点去。
胡柏龄身子一侧,大声喝道:“你们再苦苦逼迫于我,可别怪我辣手对付贵派掌门方丈了。”
他这一喝果然效用甚大,天仪大师自行收了禅杖,不敢再出手逼他。
胡柏龄纵身而起,一连两三个急跃,飞落到酆秋身侧。
抬头看去,只见突岩四面,都是熊熊烈焰,只有酆秋等这一条退路,没有火势。
胡柏龄一直强行运气,支持剧烈的伤疼,他心中极明白这一场正邪大决斗的结果,不但关系今后武林道上的正邪消长的形势,而且关系着无效善良人家安乐与流亡,万一少林、武当两派精锐,在酆秋预谋布设之下,尽化飞灰。江湖上势非掀起滔天的杀伐大劫不可……
一种赎罪向善的精神,支持着他重伤的身躯,使他在伤疼之中,仍能保持冷静。
回头向来路望去,只见麦小明和范玉昆各带着满身鲜血,挥剑力拼。
这是一场舍生忘死的恶斗,双方都带着石棱划破的伤痕,和涔涔而下的满身鲜血,在熊熊火焰中冲击,只为了胜负之名。
胡柏龄黯然的叹息一声,别过头去,不忍多看。
忽听酆秋冷笑一声,说道:“胡贤侄,叹息什么?”
胡柏龄吃了一惊,轻轻地“咳”了一下,道:“麦师弟浴血而战,似已大可不必,少林、武当中人,早已成笼中之鸟,何苦再……”
这几句随机应变之言,说的十分恰当,酆秋疑虑之心,似是消灭了甚多,提高了声音,叫道:“小明,不可恋战,快些退下。”
麦小明听得相唤之言,立时挥剑猛攻了几招,纵身而退。
范玉昆正待挥剑追赶,瞥见天仪大师手横禅杖站在那里发愣,不觉心中大急,高声说道;“老禅师还不追击,站在这里等死吗?”
天仪轻轻地叹息一声,道:“老衲如何能眼看着敝派掌门方丈,送命在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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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玉昆急道:“眼下四面大火,只此一条去路,如非借追赶强敌之机,冲出火势,哪里还有生路。”一挥手中长剑,大步当先追了过去。
那两个身着长衫的中年大汉,同时望了天仪大师一眼,道:“二公子说的不错,咱们不能坐失这唯一生机。”紧随范玉昆身后赶去。
天仪大师回头望去,只见突岩上的火势更为强烈,火光中人影,一条长龙般直向岩下冲来,立时回头吩咐身侧相随四个弟子,说道:“你们留两人在此迎接岩上之人,两人随我追敌。”纵身一掠,直飞两丈多远,疾向前面冲去。
酆秋等群魔似是有意诱敌,一面打,一面后退,待到一处山弯所在,突然振腕反击,登时把范玉昆和天仪大师的凌厉攻势挡住,缠斗三合,少林群僧和武当弟子已纷纷赶到。
因为那山道狭窄,少林、武当门中弟子虽多,却无法一起出手。
酆秋一面动手,一面留神默数对方人数,只见紫阳道长赤手空拳在六个武当门下弟子环护之下,闭目而立,显然他正运用数十年精修的内功,对抗着发作的毒性。
范铜山却被两个劲装中年大汉抬着,仍然晕迷未醒。
酆秋等默计过对方人数,共计有五十四人,立时暴喝一声,手中金圈一紧,把天仪大师和范玉昆的招术,尽都接了过来,毒火成全和麦小明却一起跃退下面,转退山弯不见。
麦小明奔退之时,随手一拖胡柏龄的衣角道:“师兄快退下去。”
胡柏龄转过山弯一瞧,登时心头一震,暗道:“好一片凶险的所在。”
只见两侧峭壁夹峙着一道三尺宽的甬道,那狭窄的山道在四丈之后,却突然开阔为一片数丈方圆的平地,过了那段平广之地,又是一条狭窄的山谷,形如葫芦一般。
毒火成全突然停了下来,冷冷对胡柏龄道:“你们退到后面去,别站在这里碍事。”
探手从那山壁间一条石缝之中,取出一条粗如蜡烛的火药引子拿在手中,左手晃了一个火折子,待机点燃。
胡柏龄打了一个冷颤,暗暗忖道:“如是用枯草干柴等火攻,少林、武当两派中弟子虽然难免重大伤亡,但还不致全军尽没,如在这山谷狭道中埋上火药桐油之类,只怕两派中人,难有一个逃得性命。”暗中用手指轻轻一弹怀中的少林掌门方丈。
天禅大师强行运集功力和酆秋动手,促使了剧毒提前发作,虽经运气调息,仍觉提聚不起全身真气,心知纵然挣扎出手,也难挡强敌一击,只好暂时安于现状,争取运集真气的时间,胡柏龄轻轻弹他一指,他仍装作不知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胡柏龄只道他伤势沉重,神志未复,不禁暗暗一叹。
忽听麦小明咯咯笑道:“我师父来啦!”
胡柏龄抬头望去,只见酆秋衣袂飘风,疾如离弦弩箭一般,电奔而来。
毒火成全一晃手中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火药引子。
但见一道闪闪火焰,快速绝伦的燃烧起来。
那火药引子早经酆秋等用山石掩遮起来,不留心根本无法看到。
就这一时工夫,酆秋已奔过那片开阔的盆地,到了胡柏龄等停身的谷口之处。
毒火成全又探手摸出一个布包,抖手投了出去,右腕随着一扬打出一支白磷箭。
白磷箭去势奇快,不出三丈已击在那布包之上。
只听“波”的一声轻响,那布包突然爆烈出一溜火焰,眨眼间化成一片火海,阻挡住天仪大师、范玉昆等急追之势。
胡柏龄疑目望去,只见少林群僧和武当门下弟子,都已追到那块开阔的盆地之中,只急得一身冷汗涔涔而下。
鬼老水寒、人魔伍独都已运足了“寒阴气功”蓄势待发,只要有人冲过那拦阻去路的火势,立时将联手发掌。
酆秋也是双目神疑,盯定燃烧的火引之上,一瞬不瞬。
胡柏龄看那火引愈燃愈短,心中愈感焦急,脑际中念头行转,胸腹热血沸腾。
少林僧侣和武当门下弟子,都被那高烧的火焰挡住了前进之势。
胡柏龄看到那火引即将燃尽,时机稍纵即逝,数十个少林、武当门下弟子,立时将身化飞灰,只觉一股热血,直冲上来,放下天禅大师,直冲过去。
他这突然的举动,在场之人,无不感到意外。
酆秋反应灵敏,一见胡柏龄奔行方向,正对着那火引燃烧之处,立时有所警觉,高声喝道:“水兄、伍兄,快些发掌。”
水寒微微一怔,道:“打什么人?”
酆秋急道:“胡柏龄。”
就在两人讲话的工夫,胡柏龄已奔到那片高燃的烈火之处。
水寒、伍独双双大喝一声,劈出一掌。
一股疾猛的阴寒之气,直撞过去。
胡柏龄正奔行间,忽觉身后一股狂飚撞了过来。时间仓促,使他无暇躲避,借势纵身一跃,腾身而起。
只觉后背那股疾撞而来的强猛之劲一撞,身子凌空而起,他纵身急跃之力,再加上那强猛之力的冲撞之力,直飞起三丈多高,横越过了那片拦路火墙。
胡柏龄原已被天禅大师施展金刚指武功,点伤内腑,肋骨也被打断了两根,再挡受水寒、伍独联手一击之力,只觉身子一震,全身气血登时向上翻涌起来,不自主的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心中一直惦念着搭救少林、武当两派中人,虽受重击,神志已然晕迷,但他心中还记着扑灭那燃烧着的火引,吐出一口鲜血之后,仍然向那火引之处扑了过去。
武当、少林中人,眼看着胡柏龄直越火墙而过,立时纷纷包围过来。
胡柏龄强忍提一口真气,只一开口说话,真气势必散去,也无法对群僧解说,只好一语不发,抡动手中铁拐,猛击过去,冲开一条出路,直向那火引之处扑去。
那火引燃烧附近,正是范铜山停身的地方,胡柏龄直冲过去,范玉昆只道他要伤害父亲,不禁心中大急,大喝一声,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银虹,直飞过去。
紫阳道长相距范铜山甚近,眼看胡柏龄冲向范钢山,立时挣扎而起,挥剑直向胡柏龄前身刺去,胡柏龄挥拐一挡,却不料范玉昆一剑刺到,由后背直入内腑。
这一剑伤到要害,胡柏龄再难支持,手中铁拐当的一声,跌在地上。
紫阳道长以重伤之躯,勉强运剑对敌,吃胡柏龄一拐震开剑势,回手一剑,又刺过去。
胡柏龄虽然身受重创,但目光仍然盯在那药引之上,而且人已有些头晕眼花,哪里还能躲避紫阳道长剑势,只觉前胸一疼,又被紫阳道长一剑刺入前胸。
胡柏龄神志忽清,大喝一声,举手一掌,猛向紫阳道长前胸劈去。
紫阳道长神志也有些恍恍惚惚,吃胡柏龄强劲的掌力,震得向后退了三步,刺入胡柏龄前胸的长剑,也随势拔了出来。
一股鲜血,急喷而出!
胡柏龄身子向前一倾,直向那火引上面倒去,口中大喝道:“火药,火药……”那一股由前胸喷出的鲜血,直喷在那火引之上。
火引被那喷出的鲜血熄灭,但胡柏龄也因尽了他最后一点气力,溘然长逝。
紫阳道长听得心头一震,恍恍惚惚的神志,陡然清醒过来。
凝目望去,只见一片石块前面,有着一条尺许长短的药引,随手举剑一挑,那石块应手而起,敢情那石块早已经挖开过,里面药引交错之外,还埋满了黑色火药,只要再晚了片刻,不但石堆下藏的火药要被引发,那交错盘旋的药引,势将尽被点燃,那交错药引,不下数十条,如被引发之后,这儿所有之人,尽将化作飞灰。
只感一种深沉的愧疚,泛上心头,目注胡柏龄横卧的修伟尸体,落下两行悲伤之泪,如非舍死用鲜血熄灭那火药引子,只怕少林、武当中人,此刻尽已棱那爆发火药炸的血肉横飞。
忽听一声尖脆的哭叫之声,划空急来,传入耳际。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玄装的美丽女人,冒着腾腾烈焰,直奔过来,她身后紧追着两个身着黑白两色衣服的女子。
那玄衣女相距胡柏龄尸体还有七八尺远时,突然叫了一声:“大哥。”纵身直向那尸体上面扑去,伏在那尸体之上,放声大哭起来。
紫阳道长以剑撑地,支持着自己摇摇欲倒的身子,大声喝道:“快冲过那道火墙……”
他勉强说出这两句话,人已支撑不住,手腕已软,倒了下去。
这时,范玉昆也己看到那片石块下面满埋火药之事,不觉呆了一呆。
抬头望去,只见前面谷口之处人彰闪动,打斗甚烈。
少林群僧和武当门下弟子,看到那山石下埋有火药,全都为之一呆,天仪大师冷哼一声,道:“好毒辣的手段。”一挥手中禅杖,当先由那烈焰中穿奔而过。
少林群僧齐随在天仪大师身后,由那熊熊的烈焰中奔穿过去。
毒火成全打出一包药物,经这一阵燃烧之后,火势已经小了很多,群僧奔过时一阵践踏,火势逐渐熄灭。
武当派中弟子抬起了紫阳道长,重重围护着,冲了过去。
这时,那谷口之处,正展开惨烈绝伦的恶斗,天禅大师奋尽余力,独挡鬼老水寒、人魔伍独的强猛攻势,不时抽出手来,猛攻毒火成全,以牵制他无暇再放阴火伤人。
天禅大师内功深厚,虽然身负伤势未愈,但他经过一阵调息之后,体力已恢复了不少,胡柏龄突然丢下他,急奔而去时,他真气尚未能运转一周,幸好当时都把目光投注到胡柏龄的身上,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胡柏龄舍身相救群豪时,他已运息完毕,悄然站了起来。
恰好此时,钟一豪和罗浮一叟带“迷踪谷”中绿林群雄也绕路赶到。
谷寒香一眼之间,已瞧出了胡柏龄正越过那火墙,陷入了少林群僧包围之下,不禁心头大骇,大叫一声,直向里面冲去。
万映霞、苗素兰齐声叫道:“夫人不可涉险!”急急追了过去。
钟一豪、余亦乐等随后追去,却被酆秋回身拦住了去路,回头一瞥之下,只见天禅大师悄然倚壁而立,不禁微微一怔,举手一掌劈了过去。
天禅大师挥掌接了一击,一指戮去。
麦小明身子一晃,冲了过去,举手一剑,横扫过去。
他来势慌急,钟一豪只道他向自己施袭,挥动手中缅铁软刀,接了一剑。
鬼老水寒、人魔伍独,大喝一声,联袂劈出一掌。
两人掌风强猛,把站在旁边的余亦乐震得直向旁边退去。
天禅大师横跨两步让开一击,纵身一跃,向两人冲了过去,强控伤势,提聚真气,和两人打在一起。
麦小明被钟一豪挡开一剑,心中大怒,立时展开了剑招,绵绵攻上。
钟一豪明知他是酆秋门下之人,但心恶他狂妄之态,不愿多费唇舌解说,施开缅铁软刀,和麦小明展开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
罗浮一叟带着数十个绿林高手赶来,眼看着一场自相残杀,却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就这一瞬工夫,天仪大师已带着群僧冲到谷口,纷纷挥动兵刃,冲了过去。
酆秋眼看功败垂成,心中虽然气怒至极,但见局势已成混乱之状,一时间不易控制,再打下去,也难讨得好处,立时长啸一声,道:“水兄、伍兄,这等混战,于事无补,咱们早些走吧!”他乃心地阴沉,大奸大恶之人,一见不利于己,立时不再恋战,当先疾奔而去。
水寒、伍独联手劈出一掌,强猛的掌风,迫得带伤力战的天禅大师横向一侧闪开,两人借势冲出,联袂疾行。
毒火成全大喝一声,呼呼劈出两掌,迫退两个少林弟子,随在两人身后退走。
几人去势迅快,片刻间走的没了踪影,只余麦小明一个人,还在和钟一豪全力相拼。
天仪大师抬头望了霍元伽一眼,纷纷挥动兵刃。
天禅大师突然叫道:“师弟不可……”
他身负重伤后,又勉强运气,经过一番激战,身体早已支持不住,这一开口说话,提聚的真气,立时散去,倒在地上。
天仪大师停下脚步,正待回头请示,天禅大师已晕倒在地上。
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冷笑和闷哼,缠战在一起的钟一豪和麦小明,霍然分开。
只见麦小明左肩上鲜血淋漓而下,钟一豪右大腿上,也是血如泉涌。
原来两人都负了伤,钟一豪削中麦小明左肩一刀,麦小明刺了钟一豪右腿一剑。
余亦乐低声对霍元伽道:“霍兄请主持大局,约束属下,别和少林、武当门下冲突。”
霍元伽低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兄弟实在是看的有点糊涂了。”
余亦乐道:“此时谈话不便,咱们等会再说不迟。”
纵身跃落钟一豪身侧道:“钟兄伤势如何?”
钟一豪摇头笑道:“一点皮肉之伤,打什么紧,余兄快去看看盟主怎么样了。”
由于天禅大师的喝止,少林僧侣们已不敢随便出手,静静的排在谷中。
余亦乐回顾了麦小明一眼,道:“小兄弟满身创伤,又陷在重围之下,最好别再横冲直撞,或能保得性命。”
麦小明望也不望余亦乐,放下手中宝剑,席地而坐,闭目养息,放任伤口处鲜血横流,也不包扎,神色间亦无惊慌之感,对四周重重包围的群僧,恍似不觉。
余亦乐微微一皱眉头,大步直向谷中走去,那列队而立的少林僧侣虽无出手拦阻之意,但亦无让开去路之心。
余亦乐轻轻咳了一声,拱手说道:“诸位大师父,请借一步。”
天仪大师沉声接道:“让他过去。”少林僧侣迅快向两侧分开,让开一条去路。
余亦乐加快脚步,疾奔而过。
这时,谷中火势,大部已熄,只有零零星星的火头还在燃烧。
一阵阵沙哑的哭声,随着山风吹来,这声音虽不高昂尖锐,入耳惊心,但一闻之,却叫人有一种沉痛无比的感觉,似是发出哭声的人,到了绝望的边缘,世界上已无一物一事可以留恋。
余亦乐奔行的脚步登时感觉沉重起来,似是突然在他心上放置一块千斤重铅。
他负着沉重的心情,缓步走了过去,目光触处,只见谷寒香怀抱着一个魁梧的身躯斜倚在一片大山石上,双目微闭,泪水如泉,涌下双颊,那低沉如诉的哭声由她的樱唇中发了出来。
苗素兰、万映霞分守在她的身侧,大概两人都受了谷寒香沉痛的哭声感染,脸上泪水纵横。
余亦乐轻轻叹息一声,暗道:“这两人怎么连劝都不知道劝呢?
难道让她哭死不成?”突然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只觉那幽幽如诉的哭声,不停缭绕耳际,当他走近谷寒香时,已被沉痛绝伦的哭声感染,不自觉泪水滚滚而下,竟然把相劝谷寒香的事情忘去。
美丽的笑容,百媚横生,使六宫粉黛失色,但最伤心的哭声,亦有强烈的感染之力,只觉那幽幽哭诉声中,蕴着无比的沉痛,听上一阵,登时有一种末日降临,生机全绝之感。
只听那哭声愈来直是微弱,逐渐的声息全无。
余亦乐拭拭脸上的泪水,神志忽然一清,急口叫道:“夫人,夫人……”
原来谷寒香伤心过度,晕了过去。
他这一叫,苗素兰和万映霞也同时清醒了过来,同时惊叫了一声,双双蹲下身子,扶起了谷寒香。
谷寒香人虽晕了过去,但她手中仍然紧紧的抱着胡柏龄的尸体不放。
这时一阵杂乱疾促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钟一豪、霍元伽带着“迷踪谷”中群豪,蜂拥而至。
钟一豪面上蒙的黑纱,一阵波动,显示他心中已为这惊人的变化感到了无比的悲伤,只是无法瞧出他的神情。
第十五回 大错谁铸 椎心泣血
霍元伽重重地叹息一声,道:“盟主还有救吗?”
苗素兰缓缓抬起头来,幽幽说道:“两处重创,都在致命所在,尸骨已寒多时了。”
霍元伽抬头望望天上浮动的白云,沉声问道:“盟主伤在何人手中?”
苗素兰摇摇头道:“这个贱妾没有看到,不敢乱说。”
钟一豪道:“不是少林僧侣手中,就是武当门下……”
余亦乐道:“盟主身上之伤,似都是剑伤,少林僧侣们从不用剑。”
一阵疾劲的山风吹来,飘起了群豪的衣袂,也惊醒了晕迷过去的谷寒香,只见她缓缓睁开星目,满脸茫然神色,望了群豪一阵,突然尖叫一声,抱起胡柏龄的尸体,狂奔而去。
余亦乐叹息一声,回头对苗素兰、万映霞道:“她悲痛过深,神志已有些迷乱,两位快追去,别让她寻了短见。”
万映霞、苗素兰目蕴泪光,点点头,放腿疾追而去。
霍元伽道:“眼下少林、武当中人,尚在谷外,咱们……”
余亦乐道:“少林、武当两派中掌门之人,似都受了重伤,两派和咱们敌意,看去亦不甚重,在下之意,如果能不和两派中人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霍元伽道:“两派中人,久战后疲,恐已无余力再和咱们动手,余兄如若误认他们对咱们消了敌意,未免有些自作聪明了。”
余亦乐皱皱眉头,未再接口,大步直向谷外走去。
钟一豪突然冷冷说道:“兄弟之意,也是暂不和两派中人冲突为宜。”也不待罗浮一叟回答,纵身疾跃而起,他轻身功夫造诣特深,两三个起落,已到了谷口所在。
只见十个少林僧侣一排横立,一个个手横兵刃,挡住了去路,谷寒香、苗素兰、万映霞、余亦乐等,都被拦在谷口。
谷寒香似又支持不住,在苗素兰、万映霞扶持之下,闭目而立,美丽脸颊上,仍然不停的滚下泪水。
钟一豪突然觉着一股怒火,冲了上来,一松腰中扣把,抖出缅铁软刀,大步直向群僧走去。
余亦乐低声说道:“钟兄不可造次。”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那列队而立的少林僧侣,突然开始移动位置,兵刃交错,片刻之间,布成了一座阵式。
钟一豪不禁心中一震,暗道:“看来今日之局,只怕难以善休了……”
回头望去,霍元伽已带着“迷踪谷”中群豪赶到。
余亦乐抢前两步,横身拦在钟一豪前面拱手对群僧说道:“诸位大师父挡守住谷口要道,不知是何用心?”
群僧一个个脸色庄严,默然不答。
钟一豪冷冷说道:“看来今日难免一战,余兄大可不必多费口舌了。”
忽听一声低沉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道:“闪开路让他们过去。”
这声音低沉的只隐隐可以听到,但群僧却迅快的退到两边,让开一条大道,手中横举的兵刃也同时垂了下去。
这意外变化,反而使余亦乐和钟一豪有些茫然无措之感,呆了一呆,钟一豪才低声说道:
“余兄请走前面开路,兄弟随后保护夫人。”转身过去,抱拳说道:“恭请夫人上路。”
苗素兰黯然答道:“她伤痛过深,人已晕了过去。”
钟一豪大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时机难再,不宜拖延,姑娘不妨运功暗击命门要穴,试试看能否使她清醒片刻。”
苗素兰点点头,暗中运集功力,举手一掌按在谷寒香背后“命门穴”上,轻轻向前一送。
但见谷寒香身子向前一倾,缓缓的睁开了双目,环扫了众僧一眼,突然大步向前走去。
钟一豪纵身一跃,抢在谷寒香前面,低声说道:“夫人身体不适,把盟主尸体交给在下代为抱着如何?”
谷寒香似是害怕钟一豪抢去怀中的尸体一般,忽的一个转身,摇摇头,道:“我自己抱着也是一样。”当先由群僧之间,走了过去。
钟一豪、余亦乐、苗素兰、万映霞,分在她两侧相护,罗浮一叟带着“迷踪谷”一干高手,走在后面。
忽听一个清脆的童音,传了过来,说道:“胡师兄断了气。”麦小明右手捡起地上宝剑,起身走了过来。
他和钟一豪动手受伤之后,就原地坐了下来运气调息,少林僧侣们虽然记着他杀死同门之仇,但见他一个孩子,又满身鲜血,闭目坐在地上调息,少林派乃江湖上正大门户,门下弟子,个个心胸磊落,不愿对一个满身重创的孩子出手,只好任他盘坐运气调息,此刻见他站了起来,立时有一个和尚横身挡住去路,沉声喝道:“站住,你也想走吗?”
麦小明微微一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走?”举手一剑刺了过去。
但见寒芒闪动幻起朵朵剑花,迫得那和尚,疾向一侧闪去。
群僧知他剑招辛辣,不可轻敌,见他一出手,立时凝神戒备,左面一个和尚“呼”的一杖“横扫千军”,拦腰击了过来。
麦小明不退反进,突然向前一跃,灵快无比的欺了过去,长剑左扫右刺,倏然之间,连攻三剑,迫退了几个拦路的僧人,冲出重围,奔到谷寒香面前,探头望了胡柏龄的尸体一眼,摇摇头道:“没有救啦!”
就这一瞬工夫,四个少林僧侣已疾奔而出,形成了合围之势,把麦小明围在中间。
谷寒香柳眉一场,大声喝道:“住手。”
她生的娇美如花,姿容绝世,发起狠来,亦别有一番风情,群僧回头瞧了她一眼都不自主的停下手来。
麦小明微微一笑,走到谷寒香身侧,说道:“我和胡盟主师兄弟相称,那要叫你嫂嫂了。”
谷寒香瞧了他一眼,也不理他。
天仪说道:“夫人请过,但这娃儿伤了我们寺中弟子,却得留下。”
谷寒香望了麦小明一眼,道:“我偏要带他过去,你们伤了我的丈夫,就不算人命吗?”
天仪大师脸色一变,道:“夫人这等强词夺理,就叫老衲为难了。”
遥遥又传来天禅大师一声深长的叹息,道:“放他们一起走吧!”
天仪大师不知胡柏龄舍命相教少林、武当两派之事,也不知掌门师兄一直为金刚指点伤胡柏龄一事,抱疚甚深,但少林门规素严,他虽和天禅大师师兄师弟相称,但也不敢有违天禅令谕,心中虽不愿,却不敢多言,默然退到一侧。
武当门下弟子,眼见少林僧侣不肯拦阻敌人,立时布成一座五行剑阵,挡住了去路。
余亦乐抬头打量了那五行剑阵一眼,低声对钟一豪道:“武当派和咱们‘迷踪谷’素有嫌怨,通过此关,只怕不易。”
钟一豪道:“武当派的五行剑阵,虽然驰名江湖,但兄弟倒不信真能把咱们去路拦住,可虑的是眼下盟主夫人已有些失常,先要想个法子,使她安静下来,咱们才能没有顾虑的放心动手。”
余亦乐转脸望去,只见谷寒香卓然玉立,美丽的粉颊上,泛现着一种奇异的神情,明亮的大眼睛中,闪动着愤怒和杀机,眉宇间却又流露出重重的悲苦,由这复杂的神情中,显示她内心正有无比的激动。
偏西的太阳光,由两座山峰的空隙中照射过来,照在她美丽的脸上,那混杂着各种不同神情的脸上,艳如流照的晚霞,耀眼生花,不论多深的悲苦、忧伤,和愤怒,都无法掩遮住她那动人美丽……
转眼望去,只见武当派中门下弟子,一个个目光痴呆,静站不动,敢情这些跳出三界外的三清弟子,亦为谷寒香耀眼夺目的容色所吸引。
只见谷寒香抱着胡柏龄尸体大步向前走去,闯入了五行剑阵之中。
她没有呼喝要人闪开去路,只因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那些道人,群道却不自觉的向后退去,让开了一条去路。
这时,只要有一个道人突然带剑刺去,不用凭借五行剑阵奇奥的变化,立时可把谷寒香伤在剑下。
钟一豪、余亦乐,都看的提心吊胆,但却不敢出言劝阻,或随相保护,因为谷寒香已进入剑阵正中,任何迅快的身手,都无法及时拦那道人刺出的剑势。
但见谷寒香莲步姗姗,坦然而过,群道竟然纷纷后退,让开了一条去路。片刻之间,她已穿过剑阵,缓步向前走去,美丽的背影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她走的异常缓慢,似是根本不知道,这片刻时光之中,已经历生死大劫。
苗素兰满含着泪水的星目,一直盯在谷寒香的背影上,一瞬不瞬,直待谷寒香身子转过了山脚不见,才长长叹一口气,说道:“夫人变了。”
钟一豪、余亦乐看她脱险而去,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目光又转投在武当派的五行剑阵之上,极仔细的查看那剑阵形势。
钟一豪道:“余兄,武当派的五行剑阵,誉满天下,和少林寺罗汉阵齐名武林,咱们兄弟先入阵试试?看看传言是否真实。”
余亦乐还未来得及答言,麦小明已接口说道:“我也算一份好吗?”
他年纪虽然幼小,但武功剑术,却极高强,钟一豪曾和他动手相搏过几招,知他剑招的诡异,不在自己刀法之下,当下说道:“好吧!算你一份。”
当先振袂而起,直向五行剑阵之中冲去。
麦小明笑道:“咱们联手闯阵,也好有个照应。”
余亦乐想阻拦已自不及,两人已极快的冲入剑阵中,不禁暗里一叹,回头对苗素兰、万映霞道:“两位姑娘在阵外等候吧!”
苗素兰道:“贱妾虽然技不如人,但也可略助三位一臂之力,请……”
万映霞道:“我也要去,我爹爹被武当道人逼死,此等大仇大恨,早已在我……”
余亦乐看两人神色,已知无法劝阻,低声接道:“好吧!不过两位入阵以后,最好能和在下守在一起,也好有个救应。”
苗素兰道:“我们唯命是从就是。”
万映霞道:“婶婶神态失常,一人走去,实在难以叫人放心,咱们得快些追上去啦!”
余亦乐听她一提,亦觉着此事严重,非同小可,右手一翻,拔出背上铁板、左手取过腰间铜锣,当当一敲,道:“两位请随在下身后进阵。”大步直向前面走去。
这时,钟一豪、麦小明已联袂冲入了阵中,这五行剑阵,早已驰名天下,江湖上黑白两道,无人不知此阵乃武当派中合力拒敌的绝学,两人入阵之后,钟一豪右手横刀,左手握拳,运集了全身功力戒备。
麦小明也一反平常轻俏顽皮的神态,凝注全神,长剑斜向上指,剑尖微微的晃动,幻化点点青芒,但却不肯出手。
两人奔入剑阵的速度异常迅快,但入阵之后却走的十分缓慢,一步一步的移动着身躯,四目乱转,注视着那剑阵的变化。
因为两人行动的缓慢,使五行剑阵也无法迅快的变化,但见五柄长剑,齐齐指着两人,脚下的方位,也慢慢的开始移动。
突见正中一个道人长剑左右一摆,寒光闪动,分向两人各刺一剑。
麦小明一剑“丹凤撩云”迅快绝伦的向那道人剑上击去,此人年纪虽小,但却聪明过人,而且出身名师门下,虽未见识过武当派的“五行剑阵”,但却常听师父谈此阵奥妙变化,只要能一举制服住那带动剑阵之人,此阵威力即难发挥,是以入阵之后,立时全神运剑,俟机出手。
他的打算虽是不错,但那布阵道人,都是武当门下久练此阵的高手,剑势一点即收,待麦小明挥剑挡出之时,他的剑势,已转向钟一豪刺去。
麦小明一剑刺空,“五行剑阵”已经发动,但见寒光流动,一剑迎面刺来,麦小明一伏身,让开迎面一剑,反手一招“划分阴阳”,当的一声挡开了背后袭来的一剑。
攻向麦小明的两个道人,身形一错而过,双剑左右并进,攻向钟一豪。
钟一豪大喝一声,打出一股拳风,一挡迎面攻来的道人,缅铁软刀,一招“风起云涌”,抡出一片刀影,封开了两面急袭而来的剑势,正待挥刀抢攻,背后又是一剑忽的刺到。
两人原想入阵之后,以急速的快攻,制住对方剑阵变化,哪知一动上手,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觉对方剑如轮转,尽失先机。
钟一豪一面挥刀接架那连环攻来的剑势,一面留神查看剑势来路,想从几人衔接不绝的攻势中,看出一点路数,再设法夺回主动,制敌先机。
但是满天剑影,分由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别说瞧出对方变化了,单是招架,已感到应付不易。
初时,钟一豪、麦小明还能相互呼应,彼此相接,过了十几个照面之后,“五行剑阵”
威力逐渐发挥,两人只觉被困在重重剑影之下,一个失神,即将被四周涌上的剑势所伤,别说彼此相互救援了,就是想互相看上一眼的机会,也是没有。
这当儿,余亦乐和苗素兰、万映霞等,已到“五行剑阵”之外,但见剑气漫天,光影如山,竟不知从何下手,并肩站在那剑影翻滚的剑阵之外。
霍元伽也带着“迷踪谷”中群豪赶到,各人手中都横着兵刃,准备出手,但因那剑阵变化推动太快,阵外看去,只见一片白光,群豪都有着无从下手之感。
钟一豪、麦小明又勉强支持了十七八合,已被那连环变化冲击的剑势,闹得有些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正当两人情势危殆,难再支撑下去的当儿,突闻一声轻喝,白光忽敛,攻势顿住。
钟一豪拭拭脸上汗水,抬头望去,只见五个中年道人,手中横着长剑,各人站定一个方位让开了一条去路说道:“诸位请过吧!”
这几个道人经过了一阵激烈的相搏,仍然气定神闲,面不改色。
钟一豪对那道人放行之言,似是不敢深信,怔了一怔道:“什么?”
正东方位上一个道人,轻轻一挥手中长剑,道:“诸位请过!”
麦小明举起左手,用衣袖擦拭一下头上的汗水,微微一笑,道:“我们就快要败啦,你们为什么不动手了,十合之内我们两人不死也要重伤。”
那适才答话的道人,沉吟了一阵,道:“此乃家师之命,诸位快点请吧!”当先把手中长剑一沉,向后退去,其余四个道人,紧随退下。
钟一豪转脸望去,只见紫阳道长在四个道人保护之下,倚在山壁之上,双目微启,神情萎靡,似是身受重伤一般。
麦小明忽然咯咯大笑道:“我师父那三绝毒针,乃调合数十种毒药,淬炼之物,不论内功何等精深的人,只要中上一支,必死无疑……”
他这句话,都是武当门人个个欲知之情,欲闻之言,是以个个凝神静听。
哪知麦小明说了一半,忽然住口不言,好整以暇的掏出一块绢帕,擦过了头上汗水,又擦拭伤口处的血迹,只急的群道个个心如火焚,却又不好追问。
麦小明擦拭好伤口的血迹,顺手把绢帕投掷地上,一挥手中宝剑说道:“你们这群牛鼻子老道,如果想教紫阳道长,都把手中兵刃丢在地上。”他自己身着道装,骂别人牛鼻子老道,听得万映霞和“迷踪谷”中群豪,一个个暗中偷笑。
群道脸色齐变,数十道愤怒的目光,一齐投注在麦小明的身上。
忽听当的一声,不知何人,当先投去了手中宝剑。
一人如斯,群起相应,但闻一阵叮叮当当之声,武当门下的弟子们,都依言丢了手中兵刃。
麦小明微微一笑,摇动着手中长剑,回头对余亦乐等说道:“诸位请啊!”
钟一豪低声对余亦乐道:“这娃儿胆气过人,悍不畏死,而且人小鬼大,他必然已有了脱身之策,咱们就先走吧!”当先举步向前走去。
余亦乐、苗素兰、万映霞、霍元伽等“迷踪谷”中群豪,鱼贯的由武当门下弟子之间,穿行而过,片刻工夫,走的一个不剩,只余下了麦小明一人仍站在原地未动。
麦小明目注“迷踪谷”中人转过了山弯,探手从怀中摸出一粒丹丸道:“这粒丹丸,可疗三绝神针剧毒。”
麦小明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把手中一粒丸药,放在一块山石上面,然后突然一提丹田真气,振袂而起,凌空飞跃,从群道头顶上,横越而过。
武当派中弟子让他跃空横渡,并不追赶,却齐齐把目光投注到山石上那粒丹药之上。
那是一粒白色的丹丸,只不过有黄豆大小。
几十道目光,虽然一起投注那粒丹丸之上,但却无人伸手去取,因为谁拿起这粒丸药,谁就要负起把这粒丹丸送给紫阳道长服用,是解药还是毒药?万一此药不是解药,谁送给紫阳道长服用,谁就要担负起杀师的罪名,这罪名在武林之中,列为首恶不赦,将永为天下武林同道所卑弃。
只听一声轻微的叹息,正东方位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捡起了石上的丹丸。
他左手捡起药丸的同时,右手同时抓起了丢在地上的一柄长剑,脸色庄严,眉宇间泛起一股坚毅的神色,大步直向紫阳道长走去。
数十道惊惧和希望混合的目光,一起盯在他手中那粒白色的药丸上面,每人的脸色,都是一片庄严,随在他的身后,缓缓走近了紫阳道长。
夕阳从山峰的隙缝间,透出一抹阳光,照在他脸上,几颗汗珠,由庄严的脸上滚了下来。
只见他举起手中的丹丸叫道:“师父,请服下这粒解毒的丹丸。”
紫阳道长脸上毫无表情,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答的什么。
群道同时觉到心头一震,齐齐地叫了一声道:“师父。”
清一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师父伤势沉重,已难再拖延时间,诸位师兄师弟如无人反对,我就擅作主意了。”突然提高了声音,连喊一两声师父。
紫阳道长对那大声呼喝之后,恍如未闻,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清一道长微微皱眉头,右手向上一抬,抓住紫阳道长下颚,大指、食指同时加力,紫阳道长的牙关立时张了开来,清一道长左掌一举,把手中的一粒丸药,投入了紫阳道长的口中。
时间过去了一盏热茶工夫,紫阳道长仍然是毫无反应,闭着双目靠在山壁上。
太阳沉下西山,山隙间透过来的一抹阳光,也随着向下沉落的阳光隐去,山风吹飘起群道的衣袂,但他们脸色、神情,却是愈来愈见紧张,几十道目光,闪动着期望的光辉,盯注在紫阳道长的脸上,只见他气息越来越微弱,生命有如那渐暗的天色,已是将近黄昏时分。
清一道长的脸色,逐渐变的铁青,探臂捡起地上的长剑,沉痛地说道:“诸位师兄师弟,别忘了替恩师复仇,他老人家伤在酆秋的三绝神针之下,送命在那小娃儿的手中……”
突然举起手中宝剑,疾向颈上抹去。
人群中响起了两声大叱,两只疾如电奔的手臂伸了过来,一只抓住清一握剑的手腕,一只猛向那宝剑之上拂去。
清一似乎存心必死,出手动作奇快,但见一闪,鲜血喷洒,待那疾来两手触及清一道长的衣袖时,清一的人头已被那急涌喷出的鲜血,冲起了三尺多高。
群道齐齐惊叫一声,热泪夺眶而出。
就在这纷乱当儿,紫阳道长突然睁开了双目。不知什么人先看到紫阳道长清醒过来,低低的唤了一声师父。
群道一齐把目光投注在紫阳道长的身上,惊叹与呼唤的声音,彼起此落。
时间只差这样短暂的一瞬,但却生死殊途,人鬼相隔。
紫阳道长目光一掠清一道人,神态十分奇异,对他的死,似是若有所知,又似茫然不解,疑目相望,沉吟不语。
初由晕迷中醒了过来,神志似是尚未全复,没有人愿意把这沉痛的消息告诉他,一个个默然不语。
遥遥的传出来一声佛号,天仪大师带着少林群僧,鱼贯而来。
天禅大师已可自己行动,在四个少林弟子环护之下,走在最后。
范玉昆倒提着长剑,满脸沉痛的走在天禅大师身后,他不时用衣袖拂拭着滚下来的泪水,两个劲装大汉,抬着范铜山的尸体,随后而行。
紫阳道长忽然举步而行,低声说道:“收了他们的尸体,走吧!”
在这山谷的数里之外,也有着一道长长的行列,当先一人,怀抱着一具尸体,泪水像不停的雨滴,由玉颊边滚落向她怀抱的尸体,是谁造成了这样黯然伤神的局面。
她身后紧随着白衣白裙的苗素兰,和头梳双瓣,鬓插素花的万映霞、余亦乐、钟一豪、霍元伽和“迷踪谷”中群豪,沙沙的步履声,划破了崎岖山道的幽寂。
这一行人中,虽然个个步履沉着,但心中所想之事,却是大不相同,霍元伽估想着胡柏龄这一死,遗下绿林盟主之位,如何才能顺利取得,目下济济群豪之中,只有钟一豪一人和自己实力在伯仲之间,只要设法把他除去,或是设法安抚下来,便极易取得绿林盟主之位,如若钟一豪从中作梗、阻挠,势必还得一场惨烈绝伦的拼搏。
抬头望去,只见钟一豪低头而行,似是也有着极重的心事,不觉暗暗警惕道:“我这里挖空心思筹思对付他的手段,只怕他也在想着对付我的方法,看来这盟主之争,还得有一场火并。”
其实钟一豪心念千回,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天色连渐的暗了下来,群豪也到了“迷踪谷”外,谷寒香突然停下身子,回头望了随在她身后的群豪一眼,说道:“你们回去吧!”转身向另一条道上走去。
苗素兰低声说道:“夫人,我跟你一起走吧!”
谷寒香回头望了苗素兰一眼,微一点头,又转身向前走去。
万映霞道:“婶婶,我也跟着你去。”
谷寒香回过头来,幽幽地说道:“我要去葬你叔叔,你去干什么?”
万映霞道:“我要去叔叔坟前奠拜一番。”
谷寒香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
钟一豪大步走了上来,接道:“夫人,埋葬盟主的棺木尚未准备,不如先回‘迷踪谷’去,准备好棺木之后……”
谷寒香摇摇头道:“如若装入棺木之中,我以后如何还能见他?
用不着了!”转身而去。钟一豪怔了一怔,低声对余亦乐道:“夫人神志未复,让她一人行去,万一遇上什么凶险,如何是好,咱们暗中随去保护她吧!”
余亦乐道:“好吧!”当下远远随在她身后走去。
霍元伽目睹钟一豪、余亦乐暗中相随谷寒香而去,心中忽然一动,暗道:“盟主既死,我何不先回‘迷踪谷’去,先行布置一番。”带领群豪,直向“迷踪谷”而去。
且说谷寒香抱胡柏龄的尸体,沿着一条小径,直向一座高耸的山峰之上走去。
万映霞看山道愈来愈是崎岖,谷寒香怀中抱着尸体,向上攀登,行动之间,艰险百出,万映霞几次要赶上前去相助,均被苗素兰出手阻止。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山风却愈吹愈是强劲,盈耳松涛,如一曲悲壮乐章,使这夜暗的荒山中,更显得悲怆凄凉。
山道越来越崎岖,山势也盒来愈险恶,加上夜暗如漆,难辩路径,更令人有一种举步维艰之感。
苗素兰和谷寒香相处时日虽是不长,但她为人精明,洞察细微,对谷寒香的武功,知道的却甚清楚,在这等夜暗之中,险恶的山势之下,要她抱着一具高大的尸体攀登险途,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却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能一直不停的攀登百丈多高,而且看样子仍然无休息之意。
万映霞一直瞪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谷寒香的背影,准备她万一失足跌下时,好出手抢救。
在两人身后的钟一豪和余亦乐,更是早已有了抢救的准备,两人瞄着谷寒香的身影,分在两侧,紧随而上。
在钟一豪和余亦乐两人身后二丈左右之处,悄无声息的跟着一条人影。
这人,正是武功诡异绝伦的麦小明。
正行走间,忽见谷寒香的身子向下一滑。
苗素兰吃了一惊,纵身一跃,就悬崖绝壁之上,冒险飞了过去。
哪知谷寒香的身子,滑落了两三尺后,突然停了下来,似是抓住了一条山藤,身子荡了两荡,重又向上爬去。
待苗素兰跃落她身侧之时,她已经脱了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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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目望去,只见谷寒香面色镇静,毫无恐惧之情,似是对刚才那幕惊险之事,根本不是她遇上的一般。
只见谷寒香把怀中尸体翻了两次,说道:“还好,没有碰着大哥!”
这两句说的自自然然,好像她怀中之人,仍然活着一般。
苗素兰低声说道:“夫人跑了这许多路程,只怕早已累了,让贱妾代夫人抱他一程如何?”
谷寒香摇摇头道:“以后再没机会抱他了,今晚我要抱他一夜不放。”
苗素兰知她口中之言,也就是心中所想之事,劝也没用,她生性和蔼温柔,不擅心机,但此刻却似陡然换了一个人般,每言每字之间,都流现出无比的坚毅,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抬头望去,距峰顶已不过二十余丈,谷寒香余勇大振,行速突然加快,不过片刻之间,已经奔上峰顶。
这是一座突出群山的高峰,峰顶之上,不过三四丈方圆,而且突岩嵯峨,无三尺平坦之地,不知谷寒香为什么要爬到这座山峰之上。
谷寒香爬到峰顶,人已似累的难再支持,抱着胡柏龄的尸体,倚在一块突岩之上睡去。
强劲的山风,吹得人站不稳脚,苗素兰左顾右盼,找不出一点引人注意之处,只觉这山顶之上,一无可取,实无法找出谷寒香攀登此峰的原因何在,轻轻叹息一声,忖道:“这么看将起来,她当真是有些神智迷乱了。”
忽听身后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万映霞、钟一豪、余亦乐、麦小明等,鱼贯登上了峰顶。
万映霞一皱眉头,暗暗忖道:“此地山风如此强劲,她熟睡在这里,岂不被风吹病!”
伸手向谷寒香左臂之上抓住,想把她叫醒。
忽听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声音,道:“不要动她。”
万映霞缩回手来,转脸望去,只见钟一豪蒙面黑纱拂动,站在她身后尺许之地,心中甚感不服地说道:“此地山风强劲,让她熟睡过去,如何可以?”
钟一豪一向冷傲,但此刻忽然变的十分温和,轻轻叹息一声,道:“她如不困倦至极,如何能在这等山风劲吹的峰上睡着。”当时脱下身上长衫,盖在谷寒香身上。
苗素兰、万映霞都看的呆了一呆,万映霞看不过眼,待要开口说话,却被苗素兰轻轻一扯衣角,忍了下去。
要知那时代,男女之间的防界,十分森严,所谓授受不亲,钟一豪这等举动,自是太过胆大,余亦乐似是也觉着此举大不应该,但又不好出言责问,赶忙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
钟一豪却若无其事一般,说道:“她在极度的困倦之下,这一睡,只怕不是片刻间能够醒来,咱们不妨趁机在这山峰上休息一下,养养精神,一面也好等侯于她。”
苗素兰、万映霞分在谷寒香身边坐了下来,两人经过一阵爬山奔行,都有了倦意,不知不觉间也睡熟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钟一豪运息完毕醒来,睁眼看去,忽然发觉不见了谷寒香,不禁心头为之一惊,站起身来,四下张望。
这座山顶,不过数丈方圆大小,钟一豪目力过人,虽在夜暗之中,仍可辨识景物,他看遍了全峰顶每一处突岩,仍然不见谷寒香的芳踪何处,心中大感焦急,暗暗忖道:“山势险恶,她一个人抱着一具尸体,不知哪里去了。”他心中虽是焦急异常,但却仍然不愿叫醒其他的人。
夜风拂面,斗转星移,天色已经快到三吏时分。
这是个无月之夜,只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发射出微弱的光辉。
钟一豪四下张望了一阵,但见空山寂寂,哪里能见到谷寒香的芳踪,不觉心头大急。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我非得叫醒他们不可了,我们每人找一个方面。”
正待唤醒余亦乐,忽听一阵山石相击之声,遥遥传了过来。
这声音绵延不绝,钟一豪倾听一阵,立时辨出是一块山石,由峰上滚落下去,撞击在峰腰的突岩上,发出的声音。听那山石相击的声音巨大,那滚落的山石,似是不小,静夜中这声音听来特别的清晰悠长。
钟一豪暗暗忖道:“这山石定然是谷寒香无意中碰落了。”当下纵身一跃,直向那传来响声处疾奔过去。
他身法迅快,心中又惦记着谷寒香的安危,奔行之势,迅快无比,片刻之间,已登上了前面的一座高峰。
这时,那滚落的山石,似已到了崖底,夜又恢复了静寂。
钟一豪虽然身负上乘轻功,但这一阵拼命急奔,也不禁有些微微喘息,停在峰腰运气调息,一面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峰顶之处,一条人影在蠕蠕而动,心头突感一阵跳动,人已疾如离弦流矢般,向上爬去。
他似是怕惊动了谷寒香,将要追上那条人影时,突然放缓了脚步。
暗淡的星光下,仍然看出那爬行之人,正是自己要找的谷寒香。
未见谷寒香时,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找到她,待见到了谷寒香,心中又忽然害怕自己这等鬼鬼祟祟的举动,不知她是否会瞧得起,心中患得患失,竟是不敢现身相见。
谷寒香爬登上蜂顶之后,用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低下头望着怀抱中的尸体说道:
“大哥,就要到了。”伏下身去,在那尸体上亲了两下,又继续向前走去。
钟一豪暗暗奇道:“她这般的翻过一山又一山的,不知要到哪里去……”
抬头望去,只见一座高耸的绝峰矗立在此山之后,山上积雪皑皑,一片银白,不禁吃了一惊,暗暗忖道:“那座高峰,不但高耸入云,而且积雪甚多,就以我这身轻功来说,爬上那座绝峰,也得手足并用,艰难万分,何况她武功较我甚差,怀中又抱着胡盟主尸体,爬上那座绝峰作甚?”
心中虽感奇怪,但竟是鼓不起相唤谷寒香的勇气,只好暗暗随在她身后而行,暗中运气准备,谷寒香一旦失足,立时出手相救。
果不出他所料,谷寒香越过山峰之后,直向那座积雪的绝峰上面爬去。
这座主峰,高出群峰甚多,方圆三十里内,一峰独秀,再无高过它的山峰。
不知谷寒香哪来的劲,竟然抱着胡柏龄的尸体,攀登而上。
接近峰顶,行动更觉艰难,岩上积雪,岩下坚冰,滑溜难着手足,谷寒香扯破自己衣服,把胡柏龄的尸体缚在背上,手足并用的向上爬去。
钟一豪怕她失足跌下,在这等险恶的山形之下,只怕不易接救,立时一提真气,追到谷寒香身后三四尺处,随行而进。
只见谷寒香一双白玉般的手掌,重重的击在突岩之上,震飞积雪,抓紧岩石,然后再移动脚步,向上爬去。
钟一豪看的心头暗生怜惜,忖道:“原来她是这样爬上来的,亏她想得出来这个办法。”
忽听一声低娇的“啊哟”之声,但一声响过。立时重又寂然。
钟一豪疑神望去,突然看到那积雪染上了红色的鲜血,每一个她手掌触过的山岩上,都有一块清晰的红色掌痕。
这是多难忍受的痛苦啊,破了的手掌,还要用力的击在冰冷的山石上,但她竟然能咬牙苦忍,不出一点呻吟之声。
他为之黯然一叹,一个看去十分娇弱的女孩子,竟然有着这样坚毅不拔的精神!
忖思之间,谷寒香已登上了峰顶,停下身来,回头探看,钟一豪迅快的隐起身子,躲在一块突出的山岩后面。
只听山峰上传下来谷寒香脆如银铃的声音,道:“这座峰当真是高……”说完一句话后,再不闻一点声音,似是又离此而去。
钟一豪探出头来,向峰上望去,果然已不见谷寒香的影儿,心中大急,提聚真气,一口气爬上峰顶。
一阵寒风,拂面吹来,钟一豪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这山峰之上寒冷无比,和山下温和的气候相比,真是两个季节,寒冷得令人头脑清醒,分外精神百倍。放眼望去,四面一片冰雪,仍是不见谷寒香的行踪,他又不敢大声呼叫,空自心头焦急。
忽然间,一阵轻微的冰雪相击之声,传了过来,这声音低微异常,错非钟一豪这等身负上乘武功,耳目灵敏过人的人,实难听到。
他循声找了过去,转过一个突岩,果见谷寒香跪在雪地上,不停用手扒着冰雪。
她身上既没有佩带兵刃,双手亦被山岩震破,此刻用手扒着冰雪,痛苦可知,何况这山峰上寒风刺骨,她手指早已冻僵,扒集的冰雪,越来越少。
钟一豪看那一只纤细动人的玉掌,早已血肉模糊,再也无法克制下心中激动之情,大步而去,走到谷寒香身侧,问道:“夫人,你扒集冰雪作甚?”
谷寒香先是一怔,继而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建筑一座房子。”
钟一豪心中暗暗忖道:“原来她对我突然出现之事,并无责备之意,早知如此,我该早些现身了。”口中却说道:“夫人可是要用这冰雪造成一座房子吗?”
谷寒香道:“嗯!我要把大哥放在那冰雪造成的房子中,心中想念他时,就可以来看他。”
钟一豪心中虽觉好笑,但却不敢形诸神色,正容说道:“夫人双手伤破甚重,也该休息一下,这扒冰雪之事,由属下代夫人做吧!”
谷寒香道:“好吧,我也实在累了。”
钟一豪解开怀中缅铁软刀,开始扒集冰雪,他功力深厚,又有利器相助,片刻之间,已扒集一大堆冰雪。
回头望去,只见谷寒香斜倚在一座大岩石上,双目微闭,状似熟睡一般。
钟一豪连唤了两声夫人,均不闻谷寒香相应,不禁动了怀疑之心,走到谷寒香的身侧,鼓足勇气,伸手在她顶门之上一摸。
只觉如触冰铁之上一般,心头大吃一骇,原来她精神一懈,寒风劲吹之下,人被冻的僵了过去,钟一豪仰脸吸一口气,镇静一下心神,伸手一按她前胸,余温犹存,心脏尚在跳动。
他低头望望那日夜萦绕在心头的美丽脸儿,一股激动之情,难以抑制,不自主低下头去,轻轻在那冰冷的粉脸上亲了一下。
他心内虽然知道谷寒香已冻得失去了知觉,纵然亲上她一千次一万次,她也懵无所觉,但他平时对她的崇仰之心过深,一亲之下,登觉犯了大罪,自愧形藏,举起手来,乒乒乓乓打了两个耳光。
他虽是自相责打,但出手却是很重,两记耳光打过,脸上甚觉疼痛,但迷乱的神智,却被这两记耳光打的清醒过来,暗忖道:“她此刻已是奄奄一息,还不快想法子救她。”心念转动,登时把其他之念,完全排除,探手抱起谷寒香的娇躯,急急纵跃而下。
他武功高强,奔行十分快速,片刻之间,已到峰下,找一处避风的山谷,放下谷寒香的身子,提集真气,在她身上推拿。
那高峰上酷寒无比,冷风砭骨,但这山谷之中,却是十分温暖,谷寒香冻僵的时间不长,又稍具武功基础,经他一阵推拿,立时清醒过来。
只听她长长吁一口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钟一豪和那美丽的目光相触,立时凛然而退,急急说道:“夫人请恕属下放肆……”
哪知谷寒香微微一笑,毫无怒意地接道:“你心里害怕么?”
钟一豪怔了一怔,道:“夫人冻……”
谷寒香道:“不用说啦,你为了救我,我不会怪你的,你心里怕什么呢?”
钟一豪道:“夫人量大如海,属下感激不尽。”
谷寒香嗤的一笑,道:“你这话不是说的很奇怪么?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应该感激你才对,你为什么要感激我呢?”
钟一豪道:“这个,这个……”
谷寒香挺身坐了起来,指指身旁一块山石,说道:“过来,坐这里,我有话要对你说。”
钟一豪恭恭敬敬走了过来,依言在山石上面坐下,说道:“夫人有什么教示?”
谷寒香忽然流下泪来,幽幽叹息一声,问道:“我大哥是好人还是坏人?”
钟一豪道:“胡盟主气度、胆识,心怀救人救世的宏愿,不计本身毁誉,冒险犯难,舍身为人,用心之善,无人能比。”
谷寒香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说道:“可是他却死了,我没有见到他杀一个人,做一件坏事,可是上天为什么不容他活在世上呢?”
她说哭就哭,而且哭起来凄凉无比,钟一豪登时被她的哭声困扰,而不知如何处理,呆呆站了一阵,才劝道:“盟主已经死去,夫人哭也无补于事,咱们要设法替他报仇才对。”
谷寒香突然停住哭声,慢慢的抬起头来,望着天空闪烁的星辰,默然不已。
钟一豪凝神望去,只见她脸上神情,变化不定,忽而双眉紧锁,忽而茫然无措,似是她心中正在为一件极大的问题,而感到烦恼。
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忽听她用力地说道:“你说的不错,我要设法替大哥报仇,我要杀尽伤害大哥的人,我要知道他死在什么人的手中。”
这几句话,字字句句,都似从她口腔中迸射出来,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入耳惊心,震人心弦。
钟一豪只觉心头微微一震,道:“替盟主报仇之事,非一年半载之功,夫人要好好保重身体,从长计议。”
谷寒香突然回过脸来,目光凝注钟一豪面垂黑纱之上,问道:“咱们‘迷踪谷’中,有谁能替盟主报此大仇?”
此言问得太是突然,钟一豪沉吟了良久,道:“这个很难说了。”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能么?”
钟一豪道:“如若单凭武功,属下自知无能报得盟主的大仇!”
谷寒香忽然若有所悟的“啊”了一声,道:“是啊!我大哥的武功那等高强,都无法胜得那些和尚、道士,你武功不如我大哥甚多,自是难以胜他们了。”
钟一豪微微一叹道:“属下虽然无能胜得少林、武当两派中人,但能够胜两派的天下绿林人物,只怕难得找出几个。”
谷寒香道:“霍元伽能吗?”
钟一豪生性冷傲,连番被谷寒香言语所激,不觉激起了豪壮之气,冷笑一声,道:“霍元伽武功未必强过属下,夫人如若不信,属下和他当着‘迷踪谷’中群豪,决一死战。”
谷寒香道:“唉!这么说将起来,咱们‘迷踪谷’中之人,算你的本领最大了。”
钟一豪道:“属下虽无能胜得少林、武当派中的高手,但在咱们‘迷踪谷’中,自信除了胡盟主之外,无人能使属下心服。”
谷寒香突然站起,柔声道:“你可肯帮我为大哥报仇吗?”
钟一豪道:“夫人之命,万死不辞。”
谷寒香长吁一口气,笑道:“只要你是真心帮我替大哥复仇,我决不会亏待于你……”
钟一豪也不知是喜是乐,呆了半响,才接口说道:“属下但得能追随夫人左右,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谷寒香道:“不要说啦,我知道你一直对我甚好,是吗?”
钟一豪道:“夫人艳绝尘寰,世无其匹,在下如非被夫人艳光吸引,决不甘屈居人下。”
谷寒香星目转动,娇媚横生,这一刹之间,她有似端庄美丽的天使,变作了人间尤物,嫣然一笑,说道:“我生的当真如你说的那般美丽吗?”
钟一豪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属下口齿拙笨,词难达意,千万句颂赞之词,也难描绘出夫人之美丽。”
谷寒香举起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右手,理一理鬓边散发,说道:“我从未注意自己的美丽,难道美丽的容色,也能够这样的使人倾心吗?”
她这话,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自相质问,目光中充满着惘然的迷惑,似是她突然间知道了自己的美丽,竟能使男人这般倾心。
钟一豪轻轻地叹息一声,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谷寒香道:“我在想一个人的美丽,除了供人欣赏外,不知有没有别的用处?”
钟一豪默默不语,缓缓退后两步,说道:“夫人手伤甚重,也该疗治一下,免得伤势转变恶化!”
谷寒香似是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转过脸来,望着钟一豪道:“你脸上常常垂着黑纱,可是面孔生的太难看吗?”
钟一豪身子微微一颤,道:“夫人想一睹属下的真面目吗?”
谷寒香道:“如果你脸上有什么大缺憾,那就不用瞧了,我瞧了,你心中定然十分难过。”
钟一豪纵声大笑道:“天下无我瞧得上眼的人,因而属下也不愿以真面目示天下。”突然举起手来,揭了脸上垂着的黑纱。
谷寒香在他举手揭去脸上黑纱的刹那间,突然别过头去,说道:“不要取下你脸上黑纱,我不要看了。”
钟一豪低沉地笑道:“夫人请转过脸来瞧瞧吧!除了我父母、恩师之外,你也是见我真面目的第一个人了。”
谷寒香缓缓的转过脸来,慢慢的把目光投注到钟一豪的脸上。
当她缓慢转动目光时,心中也开始剧烈的跳动,夜风吹拂她长长的秀发,一阵阵急快娇喘,显示她心中正有着无比的紧张。
在她想象之中,钟一豪一定有着大缺憾,才经常在脸上垂着一层黑纱,不是瞎一只眼,定然是少了一只耳朵,再不然脸上有着一块一块的疤痕。
哪知事情完全的出乎她意料之外,钟一豪竟然是一个五官端正,面目十分娟秀的人,这全出她意外的发现,反而使她失声大叫,呆了一呆,忽然放声娇笑,道:“你原来长的很好看啊!你那为什么要每天在脸上覆垂着一层黑纱?”
钟一豪笑道:“我面覆黑纱原意,只为了不愿以真正的面目示人,但现在却有了极大的用处了。”
谷寒香奇道:“有什么用呢?”
钟一豪沉吟了半晌,道:“天下武林道上,见过我真正面目之人少之又少,我如一旦抛弃覆面黑纱,就没有再认识我的人了。”
谷寒香笑道:“我明白啦,日后咱们走在一起,别人就不认得你是谁了!”
钟一豪全身一颤,道:“夫人……”下面之言,如鲠在喉头,急得面红耳赤讲不出来。
谷寒香微微一奖,道:“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说下去呢?”
钟一豪道:“属下不敢接说下去。”
谷寒香道:“为什么?”
钟一豪道:“冒犯了夫人,如何是好?”
谷寒香道:“不要紧,你说吧!就是骂了我,我也不生气。”
钟一豪道:“夫人如肯答应属下永相追随,在下就抛去这覆面黑纱,永不再戴。”
谷寒香呆了一呆,道:“你常常追随着我……”忽然觉着下面之言,难再出口,一笑而住。
钟一豪自第一眼看到了谷寒香后,就被她绝世的容色吸引,甘愿臣服胡柏龄手下,而且赤胆忠心,求得胡柏龄的信任,无非想得以常亲芳泽,此刻玉人相对,四外寂寂,哪里还能控制得一缕刻骨铭心的仰慕之心,突然伸手抓住了谷寒香的左腕……
但一握之下,突然又觉着此举太过莽动,登时又放开了手,退后两步,垂下头去,不敢再看谷寒香一眼。
在他心中想来,谷寒香定然要大为震怒,大骂几句之后,拳脚相加,狠狠打上自己一顿,然后掉头不顾而去……
可是天下事常常出人意外,只见雪白的玉臂送了过来,耳际间响起谷寒香甜柔的声音道:
“你喜欢抱住我的手臂吗?”
钟一豪诚恐诚惶地说道:“属下一时失态,万望夫人原宥!”抬起头来,目光盯注在谷寒香的脸上,神情极是奇异。
这时,他仍然未戴上蒙面黑纱,端正的五官上,泛起一层红晕。
谷寒香微微一笑,缓缓把雪白的手腕,放在钟一豪的手中,说道:“我手中伤痕累累,又脏又疼,你握着我的手腕也是一样。”
钟一豪受宠若惊的仰天望着夜空,说道:“我这是做梦吗?”
钟一豪慢慢的伸出手来,抓住谷寒香的玉腕,只觉滑腻无比,柔似无骨,心中一阵激烈的跳动,道:“得夫人如此垂顾,钟一豪死而无憾。”
谷寒香只觉他握在自己手腕的五指,不停的颤抖,手心之中,冒出一阵热气,心神微觉荡漾,笑道:“你的手抖什么呢?”
钟一豪道:“我……心中太快乐了。”
谷寒香缓缓挣脱钟一豪的手掌,问道:“你累吗?”
钟一豪道:“不累,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谷寒香挣脱他紧握之后,缓缓向一处山口所在走去,强烈的山风,吹飘起她的衣袂和鬓边散垂的秀发,显然,她要借山风的力量,使自己微微荡漾的心情,平静下来。
钟一豪紧随她走了过来,关怀地问道:“山口处风势强劲,夫人还是到里面避避风吧!”
谷寒香道:“我不要。”
钟一豪默然了一阵,叹道:“夫人可是恨属下举动放肆?”
谷寒香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别问这些,好吗?”
钟一豪怔了一怔,退后两步,心中暗暗忖道:“女人之心当真难测,她这等忽喜忽怒的神情,实是不可捉摸。”
他哪里知道,谷寒香此刻,正徘徊万丈悬崖的边缘,胡柏龄之死,给了她极惨重的打击,使她开始对善良发生怀疑。
她那纯洁的心灵里,激烈的孕育着仇恨。
山风吹醒了她荡漾的心神,但却无法吹散她复仇的怒火。
一颗播种在她心田中复仇的种子正在悲伤、愤怒的灌溉下开始成长、茁壮,迅快的改变了她。
她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无际夜空,喃喃地说道:“我要替大哥复仇,我要杀尽伤害丈夫的仇人,我要用一百条,一千条命,来抵偿大哥的死……”
突然间,另一个念头,闪电般由她脑际掠过,大哥的武功是何等的高强,是何等的英雄,但他仍然伤亡在别人的手中,我这点武功,如何能替他复仇?但觉复仇渺渺,此恨茫茫,有生之日,永无替大哥报仇之望,想到伤心痛苦之处,不自觉的放声哭了起来。
钟一豪站在一侧,看她喃喃自语了一阵,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心中大感奇怪。
他对她由爱生敬,由敬生畏,不敢再多说话。幽婉如诉,似是伤心非常,只怕伤了她的身体,忍耐不住,大步走了过去,劝道:“夫人,夜寒露重,山风劲吹,夫人哭坏了身子……”
谷寒香突然回过脸来,哭道:“大哥死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味,不如早些死了算啦,生为夫妇,死同穴……”
钟一豪忽然觉着心中有些酸溜溜的感觉,轻轻的“咳”了一声,接道:“话不是这么说,夫人要节哀应变,留得有用之身,也好设法替胡故盟主报仇。”
谷寒香举起右臂,拂去脸上泪水,问道:“咱们武功都难及我大哥,如何能替他报得了仇?”
第十六回 复仇之火 欲焰冰心
钟一豪道:“替盟主报仇之事,虽然需要武功高强之士,但也并非只有武功一途,才能达到此愿,要知少林、武当已是当今武林中两大武学主派,能和两派相抗衡的人物少之又少,如要替盟主报仇,非得别走蹊径,如若想凭借武功,歼灭两派人物,只怕此愿永无实现之日!”
谷寒香仰脸望着满天闪烁的星光,沉思良久,突然缓缓说道:“我要替大哥报仇,有生之年,守此不渝,纵然此愿永无达到之日,但我也要尽我心力,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她言词之中,充满了坚决,一字一句的说出口来。
钟一豪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谷寒香星目眨动,脸上流现出从未有过的坚毅之色,慢慢的转过头来,目光投注在钟一豪脸上,冷冷地问道:“你叹息什么?可是心中害怕吗?”
钟一豪道:“不论能否替盟主报得此仇,但属下却愿终生追随,听候差遣,死而无怨。”
谷寒香冰冷的神情,忽然绽开了一丝微笑,道:“你为什么肯这样帮助我呢?可是为了我长的好看吗?”
这位美丽绝伦的天使,已开始在变,而且变的异常惊人,不论她的说话、为人,都在发挥主宰的力量,她已开始摒弃了娇柔、懦怯,不甘雌服于命运的安排,强烈的情爱点起的复仇怒火,使她坚强了自己,她不但想主宰自己,而且进而主宰别人,向命运挑战……
钟一豪想不到她竟然有这样一问,呆了一呆,道:“这个,这个……”
谷寒香道:“别这个这个啦,你大胆的说吧,既然是我要问你,说错也不要紧……”她似是言语未尽,紧接着又道:“但你一定要说出肺腑之言,不能骗我。”说完,闪动着星目,盯着钟一豪一瞬也不瞬,脸上微现出焦急之色。
她开始测验自己,凭借着天赋的美丽,能否主宰别人的命运。
由天使转入了邪恶,她似是已觉到了美丽是她唯一能够运用的力量,但她不知这力量有多大,钟一豪是她第一个测验美丽魔力的对象。
钟一豪在她目光逼视之下,竟然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去,他原觉自己是她的保护者,但当他和她的目光相触时,他忽然变的怯懦,她那眩目的容色,使他变成了被征服者,他嗫嚅地说道:“属下不敢相欺……”下面之言,竟然无法说出口来。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你早就被我的容色迷惑了,是吗?”
钟一豪沉吟了一阵,道:“夫人艳绝尘寰,为夫人容色陶醉,何止属下一人!”
谷寒香笑道:“这话可是当真吗?”
钟一豪道:“千真万确,字字皆出肺腑。”
谷寒香长长吁一口气道:“果真如此,那就好了。”
钟一豪听得微微一呆,愕然说道:“什么好了?”
谷寒香答非所问的笑道:“你现在还累不累?”
钟一豪道:“不累,夫人有什么事?”
谷寒香道:“咱们上峰上去把我大哥的尸体埋起来吧!”说着当先向前走去。
她困倦未复,精神力量亦为之松懈下来,爬行了数十丈后,已觉力难胜任,娇喘不息,举行攀登之间,一副怯弱不胜之态。
钟一豪急急赶到她身侧说道:“夫人,要不要属下相扶一把?”
谷寒香回头一笑,缓缓把玉臂搭在钟一豪的肩上,柔声说道:“我真的很累了,跑不动了,最好你抱我上去。”
钟一豪受宠若惊的怔了一怔,喜道:“夫人请恕我放肆了。”单手抱住谷寒香纤纤柳腰,施展开提纵身法,直向山峰之上奔去。
她似是有意表现一下自己轻身功夫的成就,手足并用,捷如猩猿,一口气攀登上百丈绝峰。
谷寒香嫣然一笑,赞道:“你的轻身飞跃之术,除了我大哥之外,是我所见到最好的了。”
钟一豪笑道:“夫人夸奖了。”
谷寒香缓步走到胡柏龄身侧,蹲了下去,低声祈祷道:“大哥阴灵有知,助我替你报仇。”忽觉一阵羞愧,泛上心头,暗自忖道:“大哥尸骨未寒,我已让别人抱过,如何能够对得起他……”
这念头一闪而逝,迅快的被复仇的怒火逐走。
钟一豪大步走了过来,对着胡柏龄的尸体大拜三拜,虽未说一句话,但他心中却是深觉对不住这位胸怀仁慈英雄人物,只觉一阵惶惶不安,想借这大拜之礼,稍减心中一份愧疚。
耳际间响起了谷寒香柔媚的声音道:“你把我大哥尸体,用冰雪埋起来吧!埋的越深越好。”声音虽是柔婉动人,但语词之间,却是含着命令的权威。
钟一豪缓缓站起身来,一松腰中扣把,抖出缅铁软刀,开始挖掘峰上的冰雪,片刻之间,挖了一个深坑。
钟一豪随手把缅铁软刀放在雪地上,抱起胡柏龄的尸体放入冰雪坑中,纵身而上,正待埋下冰雪,忽听谷寒香叫道:“慢着,我要下去再看看大哥。”缓步走了过去,纵身跃入坑中,低呼了一声:“大哥。”伏下身子,伸出手去,整理他身上的衣服。
手指触处,忽觉他胸腰之处,有一个圆圆之物,用手取了出来,只见一个龙眼大小的银球,球上似是雕刻着花纹,可惜夜色之中,无法看清楚雕刻的什么?心中暗暗忖道:“大哥没有留给我一件遗物,这银球甚是好玩,不如把它收在身上,日后想念他时,也好取出来瞧瞧。”随手把银球放入了口袋之中,整理好胡柏龄身上衣服,才跃出雪坑。
钟一豪道:“可以填上冰雪了吧!”
谷寒香道:“可以填了。”
钟一豪推下冰雪,不大工夫,已把雪坑填满。
谷寒香遥指数丈外一株矮松说道:“去把那棵松树移过来吧!”
钟一豪捡起地上缅刀,笑道:“如无这把可削金铁的缅刀,在这等坚冰之上,属下本领再大一点,也难把那矮松移植过来。”大步奔了过来,凭仗利刃之力,把那株松树连根起出,抱了过来。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把它栽到埋葬我大哥的尸体旁边,日后我来运他遗体之时,就不致找不到了。”
钟一豪默然不语,又挥动缅刀,把那株矮松,种植在胡柏龄的身边。
他虽然武功甚好,但在饥寒交迫之中,连续做了这么多事情,也不禁累的有些轻声喘息。
谷寒香待他植好矮松,缓步走了过来,星目流转,嫣然一笑,道:“你辛苦了!可觉得有些累吗?”
钟一豪长长吁一口气,笑道:“虽然有一点累,但不要紧。休息一下就可复元,此地气寒风冷,夫人不宜在此多留。”他知她内功毫无基础,在这等严寒之下,决难耐受多久。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我抱着大哥来时,一点也不觉寒冷,现在倒是感觉到有些寒意了,咱们下山去吧!”当先向下走去。
钟一豪追了上去低声说道:“要不要我抱你下去?”
谷寒香回眸一笑,微微一点头。
她往常心地圣洁,虽然姿色绝世,笑容醉人,但笑时美而不媚,别人纵然为她笑容所迷,也只是觉得她美丽可爱,决不敢妄动邪念……
但这短暂的一宵中,她那圣洁的心地,已被一种强烈的复仇怒火掩遮,满布污秽,回眸一笑,美媚兼具,动人魂魄。
钟一豪被那勾魂夺魄的一笑,吸引住全部心神,呆了一呆,突然伸出强有力的双臂,一把抱住了谷寒香纤纤柳腰。
他这出于心念冲动的动作,不但迅快,而且去势异常狂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谷寒香被他一把抱紧纤腰,疼的娇呼一声,说道:“你慢一点好不好,抱断了我的腰啦!”
用力挣动娇躯。
但钟一豪臂力何等强大,她虽然用力挣扎,仍是难以挣脱,只觉一阵委屈,泛上心头,伏在钟一豪臂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这变故,大大的出了钟一豪意料之外,一时间心神惶惶,不知如何是好,呆了良久,突然想到寒气浸骨,不宜多做停留,先把她抱下这山峰,找处避风之地再说。心念一转,也不言语,抱起谷寒香来,直向峰下奔去。
谷寒香似是有无限的感伤,只管放声而哭,也不问钟一豪要把她带往何处。
钟一豪一口气奔下绝峰,把谷寒香抱到一处山谷中避风所在,放下谷寒香的娇躯说道:
“夫人不要再哭了,属下举动失态,愿受责罚。”
谷寒香缓缓举起衣袖,拭去了脸上泪痕,叹道:“这也不是你一人之错,我如不让你抱我,也不致发生这件事了。”
钟一豪突然放声狂笑道:“在下早已为夫人容色所动,此生今世,只怕已难自拔……”
谷寒香道:“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钟一豪倏而收住了狂笑之声,怔了一怔,道:“那我如何称呼夫……”忽然停了下来,改口说道:“在下要如何称呼于你?”
谷寒香幽幽一叹,道:“我大哥是何等英雄人物,他尸骨未寒,我已背叛了他,还有何颜为他之妻,你仍然叫我夫人,我如何能受得了……”
她微微一顿,又道:“你就叫我名字吧!胡夫人已经死了,她的心已然相伴在她大哥身侧,长眠泉下,余的下只是一具没有心肝的行尸走肉……”
钟一豪仰首望天,长长吁了一口气,默然不言。
谷寒香放声大笑道:“钟一豪,你知我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么,一具没有心肝的行尸走肉,活着比死去还要痛苦千百万倍!”
钟一豪道:“这个在下就难以猜得出来了。”
谷寒香道:“我留这具躯体,要为死去的丈夫报仇,我要不惜各种手段,杀死害死我大哥的人,不知你肯否相助于我?”
钟一豪沉吟了一阵道:“情甘效死,性难驯服。”
谷寒香一皱眉头,道:“这话怎么说?”
钟一豪笑道:“在下生具狂傲之性,除了恩师之外,世上无我佩服之人……”
谷寒香笑道:“那你为什么要助我大哥,夺取绿林盟主之位?”
钟一豪道:“为了夫人。”
谷寒香讶然说道:“那时候我大哥还活着呀,咱们过去又从不相识。”
钟一豪道:“匆匆一见之下,已为夫人容色所动……”
谷寒香叹道:“如我大哥不死,你难道也这样对我?”
钟一豪道:“胡盟主大仁大义,在下和他相处一段时日之后,倒是真的对他生出了敬仰之心……他虽然甚可敬佩,但如让在下甘心效命,那也是极不可能之事……”
谷寒香叹息一声道:“我明白啦,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我,所以才甘心听命于我大哥,是吗?”
钟一豪道:“不错,在下生平之中,从未为女色柔情所惑,但自一见你面,竟然心神摇动,情难自禁。”
谷寒香突然脸色一整,道:“你对我一番真情,我也不愿欺骗于你,我一片真情已随大哥埋葬泉下,此后永无倾心相爱之人。”
钟一豪突然长长一叹,黯然说道:“难道你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吗?”
谷寒香正容说道:“我如对你毫无半点情意,也不会对你说这些话了……”
她仰起脸来望着天上的星辰,幽幽接道:“牛郎,织女虽然一年只有一次相会之期,但他们却千年万载,长永不绝,大哥却和我人鬼殊途,再无见面之日了……”
钟一豪似是被谷寒香至情所感,也为之悚然动容,轻轻一叹,道:“胡盟主有此红颇知己,虽死泉下,也该瞑目九泉,在下如得你如此相爱,立时粉身碎骨,也无半点遗憾之心。”
谷寒香凄凉一笑道:“念你埋葬我大哥的尸体,我不愿欺骗于你,你快些走吧,至于你埋葬我大哥一番情意,我日后自然报答于你。”缓缓转过身去,慢步而行。
钟一豪长叹一声,追了过去说道:“你要到哪里去?”
谷寒香道:“我要去找那些能替我大哥报仇的人。”
钟一豪纵声大笑道:“据我所知,当今武林之世,还没有胜过少林、武当两派的高人……”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纵然是有,这般人也都隐迹风尘,深藏不露,天涯茫茫,你一个毫无江湖阅历的女人家,到哪里去找?”
谷寒香道:“我已经明白了如何去找,不用你多费心了。”
钟一豪突然抢前两步,一横身拦住去路,说道:“你就要这样走么?”
谷寒香道:“那还要怎么样?”
钟一豪道:“你前程路遥,险难正多,我如不相伴你去,只怕你连出此山,也不容易。”
谷寒香笑道:“少年男女,骈辔江湖,只怕别人都把我们当成一对情侣看待……”
钟一豪道:“在下以此自豪。”
谷寒香道:“可是我却惨了,别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我哪里还能找到武功高强之人?”
钟一豪呆了一呆,道:“你要如何去找他们?”
谷寒香道:“不论何人,只要能替我大哥报仇,我就嫁给他!”
钟一豪只道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怔了一怔,道:“什么?”
谷寒香娇声笑道:“我的心早已相伴大哥泉下,此身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已然没有爱情了。”
钟一豪脸色一变,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谷寒香的右腕,用力一拉,登时把谷寒香整个的娇躯,拉了一个圆周,衣裙带起了呼呼的风声。
谷寒香已然完全改变了,她似是胆大了甚多,钟一豪这出手拉动之力,虽极强猛,但她却毫无惊恐之感。
钟一豪拉了两周之后,似是怒气消了不少,放开谷寒香的手腕,冷冷笑道:“你要走淫贱之路,那也是没法之事。”
谷寒香突然微微一笑,缓步走了过来,偎入钟一豪的怀中,柔声说道:“你刚才只要一松手,非把我摔得粉身碎骨不可。”
钟一豪只觉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依靠过来,那美丽的笑容,有如盛放百花,肌肤相亲,登时为之神驰心摇,一缕柔情蜜意,登时把这狂傲不驯的钟一豪征服。
只听他轻轻叹息一声,双肩一张,紧紧抱着谷寒香的娇躯,双目中滚下两行泪水,低声说道:“属下愿拜石榴裙下,永作不二之臣,但愿常伴身侧,听候差遣。”
谷寒香挣脱了被抱的娇躯说道:“你当真的想跟着我吗?”
钟一豪前胸如受了强猛的一击,声音也有些颤抖地说道:“但愿能得见允……”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我旨在寻找能替大哥报仇的人,不论对方是老是少,是俊是丑,只要他能够替我大哥报仇,我都将委身相侍,你如跟随着我,我要嫁人的时候,你心里不难过吗?唉!你一直对我很好,我才要这般劝你,如果我对你毫无情意就不会对你说这些话了!”
钟一豪道:“盛意虽是可感,但此情绵绵,一旦和你分手,各奔东西,这相思之苦,就叫人忍不了。”
谷寒香笑道:“我已心有所属,有负雅意,我此身只不过是一具行尸,难道你只是爱我的美丽姿色吗?”
钟一豪黯然说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多谢一番相劝盛情,但在下无能自拔了。”
谷寒香叹道:“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要找苦受,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钟一豪低头沉思了一阵,道:“这么办吧!你在未寻得能替胡盟主报仇之人以前,在下暂时随行,一来借机多餐一些秀色,二来随行左右暂作护驾之臣。”
谷寒香微一沉吟,道:“好吧!”轻轻把粉颊送了过去……
钟一豪一和她粉脸相触,突感全身行血加速,欲火大涨,重又张开双臂,抱起了谷寒香的娇躯。
谷寒香看他双目通红,脸如火烧,芳心一震,道:“钟一豪你要干什么?”
钟一豪道:“你既无替盟主守节之心,属下要……”
突听一阵咯咯的大笑之声,传了过来,道:“你要怎么样?快些把我师嫂放下!”
钟一豪转脸望去,只见麦小明手横宝剑,大步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跟随着余亦乐、苗素兰和万映霞。
这时,麦小明手执宝剑,已走近钟一豪的身侧,剑尖一指钟一豪道:“快些亮出兵刃来吧!”
钟一豪已和他有过动手的经验,知他剑术造诣极深,如若赤手空拳,和他动手,决难抵拒,立时抖出腰中缅铁软刀,冷冷说道:“咱们今宵最好能分出个生死出来。”
麦小明笑道:“好啊!”举手一剑“天外来云”,疾刺过去。
钟一豪大喝一声,横刀向上扫去,刀剑相触,响起了一阵金铁大震。
谷寒香突然向前走了两步,道:“你们不要打啦!都快些收了兵刃。”
钟一豪、麦小明一齐转脸望了谷寒香一眼,收了手中兵刃。
钟一豪突然从腰间摸出蒙面黑纱,戴在脸上,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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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亦乐大声叫道:“钟兄请留步片刻,兄弟有要紧话说。”
钟一豪头也不回地答道:“余兄请念在咱们大仁大义盟主的份上,好好照顾夫人,兄弟今日一别,日后尚有再见之期。”他一面说话,一面奔走,话到此处,人也到四五丈外,夜色中,只隐隐可见一条黑影。
谷寒香忽然觉着不该让他走去,高声喝道:“钟一豪,快些给我站住。”
但见那隐隐可辨的人影,果然停了下来,遥遥应道:“夫人有什么教示吗?”
谷寒香高声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缓步走了过去。
万映霞怕她有什么失闪,伏身捡起地上宝剑随后跟了过来。
谷寒香听见步履之声,回头说道:“不要跟着我。”
万映霞呆了一呆,只好停下了脚步。
谷寒香忽然放快脚步,奔到钟一豪身前,伸手取下他蒙面黑纱,缓缓闭上双目,轻启樱唇,柔声说道:“你当真要走吗?”
钟一豪道:“有得那娃儿和余亦乐相护,此地已用我不着。”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那孩子只不过十三四岁,全然不解人事,你还要和他斗气吗?”
轻轻送上香唇,在钟一豪面颊上亲了一下,接道:“你现在还要走吗?”
钟一豪心神一醉,长叹一声:“不走了!”
就这一阵工夫,余亦乐、苗素兰、万映霞,已齐齐赶了上来。
谷寒香身躯娇小,和钟一豪对面而立,身形完全被他遮住,也遮住了她那樱唇送情的举动。
余亦乐大步走了上来,抱拳说道:“钟兄请看在故去盟主份上,别在此时此情中,为难夫人……”
他叹息一声,接道:“霍元伽心怀叵测,早已存心篡夺盟主之位,钟兄留此,可使他顾虑较多,至低限度,不敢骤然动手,咱们也好从容布置。”
钟一豪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兄弟决定留此就是。”
余亦乐怔了一怔,心中暗暗忖道:“此人一向冷傲,说一不二,怎的今日一劝就听。他原想必需大费一番口舌,才能劝他留下,想不到竟然这样容易。”
谷寒香星目流动,望了几人一眼,笑道:“咱们早些回到谷中去吧!”
苗素兰看她言笑盈盈,似已毫无悲恸之容,心中大感奇怪,只是不便追问,只好默然不言。
谷寒香当先转过身子,缓步向前走去,苗素兰、万映霞、麦小明、余亦乐、钟一豪等鱼贯随在身后。
迷踪谷入口处,排列着不少人迎接她,大部是钟一豪手下,江北绿林道上人物。
谷寒香也未留心接她的是什么人,一直奔向宿住之处。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钟一豪脸上,重又蒙上了黑纱。
在这半宵时光之中,罗浮一叟霍元伽不知作了何等的布置,入谷时,一直未见他和岭南二奇露面。
谷寒香走到篱门前面,心中突然犹豫起来,不知该否把钟一豪等也让进去,这是她闺阁私居之处。
她沉吟一阵,突然回过头来,满脸冰冷之色,说道:“钟一豪,你去召集谷中之人,在聚义厅上等我。”
钟一豪怔了一怔道:“夫人,目下情势不明,待属下去查问一下再来回话。”
谷寒香摇头说道:“不要管他,能召集多少人,就是多少。”
钟一豪道:“夫人不宜涉险,属下布置之后,再来相请夫人。”
苗素兰低声说道:“钟副盟主说的不错,夫人不宜太过固执。”
谷寒香笑道:“咱们布置还未就绪,只怕别人已经发动了。”
钟一豪呆了一呆,暗道:“她忽然间变的这等决断,”当下应道:“属下就去召集谷中群豪,夫人先请休息一下。”转身急奔而去。
谷寒香目注麦小明微微一笑,道:“你守住大门,不论什么人想要见我,都要通报。”
麦小明笑道:“好啊!如若有人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他杀了,好吗?”
谷寒香道:“杀了他,拿着人头来见我。”
麦小明道:“记下了,师嫂放心去休息吧!”
谷寒香大步走了进去。
苗素兰、万映霞紧随身后,举步欲入,麦小明突然大喝一声,翻腕拔出背上宝剑,说道:
“站住。”
苗素兰微微一怔道:“你要干什么?”
麦小明笑道:“你们刚才没有听到我师嫂的吩咐吗?不论何人要见她,都要我先行通报。”
苗素兰脸色一变,道:“年纪不大,花样倒是不少?”
麦小明道:“怎么样?你如心中不服气,就不妨闯一下试试,看我能不能拦得住你?”
忽听谷寒香娇脆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道:“这两人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她们出入,不要拦阻。”
麦小明横在门口的宝剑,忽然一收,说道:“夫人有命,你们进去吧!”
苗素兰一拉万映霞,大步走了进去,心中暗自奇怪,麦小明相阻之事,谷寒香早该知道,为什么早不喝止……
忖思之间,人已进入了大厅。
转头望去,只见谷寒香已脱去全身玄装,只留下一身亵衣,坐在床上,举手对两人一招,说道:“你们快些进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她卧室之门大开,只要一入客厅,立时可看到她卧室情形,一览无遗。
苗素兰为她这胆大的举动,为之一呆,长长吁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说道:“夫人有何吩咐?”
只听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两人看到我这般模样,一定觉着我很下贱,是吗?”
苗素兰道:“这个,属下倒不敢动此妄念,但夫人脱的这般模样,又把我等叫了进来,显然是有所用心了?”
谷寒香点头说道:“兰姊姊果真聪明,一猜就中,我要请你们两位替我作个见证……”
她目光缓缓移注到万映霞的身上,幽幽说道:“霞儿,你见我这等模样,心中定然对我十分厌恶是吗?”
万映霞脸蛋儿绷了半天,道:“霞儿是晚辈,懂事不多,不敢妄论长辈……”她想了一阵,似是感觉到言未尽意,冷冰冰地又接了一句道:“反正胡叔叔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管得住你了。”
谷寒香凄凉一笑,道:“你胡叔叔活在世上时,我从未见他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但他却死了,而且死的又那样凄惨!”
万映霞心中忽然泛起来一股愤怒之气,冷哼一声道:“胡叔叔如若不死,你哪里敢这般放浪形骸……”忽然觉着自己出言太重,赶忙住口不语。
突然间,室门外响起了步履之声,苗素兰娇躯一晃,迅快的掩上了房门,问道:“什么人!”
室门外传进麦小明的声音,道:“我呀,师嫂在吗?”
谷寒香拂拭一下面颊上的泪痕,问道:“什么事?”
麦小明道:“有一个中年大汉,要见夫人。”
谷寒香道:“你要他等一会再进来吧!”
麦小明道:“他永不会再进来了。”
谷寒香一时之间,听不出他话中含意,奇道:“为什么?”
麦小明咯咯大笑道:“因为他已经被我杀了!”
谷寒香道:“他叫什么名字?”
麦小明道:“他没有对我说呀,我要他在门外稍等片刻,进来替他通报时,他竟敢随后而入,被我翻手一剑把脑袋给砍了下来,师嫂可要瞧瞧吗?”
谷寒香道:“我现在有事,不能出去见你,把那人头,摆在我厅门前面。”
麦小明笑道:“小弟遵命。”脚步逐渐远去,渐不可闻。
谷寒香道:“我为了要替大哥报仇,已决定不惜这具行尸走肉的躯体,我想用一百条一千条命,来补偿大哥的死,但我的心,却永为大哥所有。”
苗素兰轻轻叹息一声,道:“胡盟主英雄气度,磊落胸襟,他的死实在留给人无比的怀念……”
忽听麦小明的声音,传了进来,道:“我又杀了两个,可也放在这大厅外的廊沿下吗?”
谷寒香别有所思,也未听清他说的什么,随口应了一声,道:“放在那里吧!”
只听麦小明咯咯大笑之声,传了进来,自言自语道:“这廊沿只不过一丈多长,看来不到中午,人头就要摆满了。”
谷寒香黯然一叹,幽幽说道:“我要把心中的事,说给你们听,求你们谅解我,然后托两位一件事情。”
苗素兰道:“夫人有什么事,但请吩咐,这等客气,我等如何能担待得起?”
谷寒香道:“自我和大哥结识之后,从未想到他会离我而去,他惜我怜我,情如海深,不论什么事,他从没有违拗过我,到现在还不相信,他真的已离我而去……”
两行清泪从她脸上滚了下来,她的声音也变的更为凄婉低沉,哽咽着道:“可是我亲眼看到了他的尸体,看到了他如何被人杀死,他舍死忘生的去救他们,但他们却毫不留情的杀害了他。”说至此处,她已是泪如泉涌,呜咽难过。
万映霞只觉一股悲愤之情,冲上心头,高声说道:“他们逼死我的爹爹,又杀害了胡叔叔,我亲自看到了这两幕惨剧,婶婶要报仇,我也要报仇……”但感一阵心酸,热泪夺眶而出。
谷寒香道:“不错,我要报仇,可是咱们武功和人相差甚远,如何才能替他报得了仇呢?”
万映霞怔了一怔,道:“这真是很为难,唉!少林与武当两派,人多势众,就算‘迷踪谷’所有的人,都肯替胡叔叔报仇,也是打人不过?”
谷寒香道:“所以我们要想法子……”
万映霞道:“想什么法子?”
谷寒香举起左手,理理鬓边散发,低下头望望修长的玉腿,只觉肌肤晶光,说道:“霞儿,你说婶婶长得好看吗?”
万映霞连连点头道:“好看极啦!容色耀目,貌羞花月。”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哥活在世上之时,我从没有注意过自己的美丽,如今大哥死了,我才想到自己的美丽……”
万映霞奇道:“能不能替胡叔叔报仇,要凭武功,和美丽有什么关系呢?”
谷寒香道:“唉!傻丫头,上天替我塑造一付美丽的容貌,窈窕的身体,我要利用它替大哥报仇。”
万映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啊!……”忽然叹一口气道:“是啦!谁要能替胡叔叔报了仇,你就嫁给他,是吗?”
谷寒香摇摇头道:“少林、武当两派,人手众多,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没有办法杀绝两派中人。”
万映霞道:“那要怎么办呢?”
谷寒香道:“我利用这美丽的绝色,使很多人替我卖命。”
苗素兰轻轻叹道:“夫人已经决定了吗?”
谷寒香道:“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替大哥报仇。”
苗素兰低声说道:“夫人再请三思,这决定非同小可。”
谷寒香突然一整脸色,道:“我再三想过啦,只要能替大哥报仇,我什么也不在乎……”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只求两位答应我一件事情。”
苗素兰道:“夫人请吩咐吧。”
谷寒香道:“我要替大哥报仇,今后势非生活在惊涛骇浪之中,我收养的那个孩子,没有时间再抚育于他,拜托两位替我看顾他长大成人。”
苗素兰道:“江湖险诈,防不胜防,夫人毫无经验,如何对付得了……”
谷寒香接道:“有钟一豪、麦小明两个帮我,也就够了,我要遍访天下武林道上高手……”
苗素兰道:“钟一豪、麦小明只能作夫人护卫,要他们为你策划大计,只怕他们智谋难及,夫人容色绝佳,当世或无第二人可与相比,但除了美色之外,还需要有一付欲擒故纵的方法……”
她略一沉思,接道:“须知武功有特殊成就的人,必需要有天赋的资才,这些人不是聪明过人,就是冷傲孤僻,夫人虽有醉人心神的美丽容色,但如不能善为利用,也难使他们臣服石榴裙下,甘心效劳呢……”
谷寒香听得呆了一呆,道:“唉!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吗?”
苗素兰笑道:“贱妾幼年奔走江湖,阅人千万,看了江湖上诸多众生相,因时制宜,因人施术,才能倾倒众生,收尽天下善才为我用,夫人如果决定要布施美色,替胡故盟主报仇,必需由贱妾从中策划,先使艳名大噪,倾动江湖,才能收先声夺人之效!”
谷寒香长长叹一口气,道:“原来此中还有如此多麻烦,真要借重姐姐相助了。”
苗素兰道:“容贱妾代为筹划一个策略,先传夫人艳名。”
谷寒香突然一整脸色,两行清泪顺脸而下,幽幽说道:“那就请姐姐多费心了。”
苗素兰还未来得及答话,突听麦小明的声音,重在室外响起,道:“那姓钟的要见师嫂,要不要他进来?”
谷寒香急急抓过衣服穿上,说道:“叫他进来吧!”
麦小明应了一声,急步而去。
谷寒香走出卧室时,那面垂黑纱的钟一豪,早已恭谨的站在厅门外面,目光转处,只见那廊沿上,摆满了血淋淋的人头,不禁心头一跳,目光移注到麦小明身上,急忙问道:“这都是你杀的吗?”
麦小明咯咯一笑,道:“是啊!总共一十二人,这条廊沿还没有摆满呢。”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些人,可都是要找我的吗?”
麦小明笑道:“是啊!他们来时都一语不发,往里就闯,我要他们停下,他们出手就打……”
钟一豪扫了那摆满的人头一眼,道:“这都是霍元伽手下之人,这些人恐怕都有不轨之图,杀的不错。”
谷寒香道:“快些收去吧,这样多人头摆在这里,看了有些害怕。”
麦小明微微一笑,飞起一脚,踢在最右一颗人头之上,那人头应脚而起,直飞五六丈高。
但见他双脚齐施,彼起此落,眨眼之间,一十二颗人头,齐齐飞起,接连在空中相撞,血肉如雨,洒落而下。
麦小明仰脸相望,脸含微笑,一片洋洋自得之色。
十二颗人头彼此互相撞了一阵,齐齐落于院外。
钟一豪看的暗暗惊心,忖道:“此子如此年幼,但所习武功,却是由上乘着手,日后成就,实在不可限量,眨眼之间踢飞一十二颗人头不难,难在能让他们在空中相撞,而且,一十二颗颗颗相击,自己就没有这等能耐。”
谷寒香突然心中一动,问道:“你的武功可是你师父传给你的吗?”
麦小明笑道;“我这踢人头功夫,很好玩吧!师嫂如果想学,我可以立刻教你。”
谷寒香道:“虽然好玩,但太残忍了。”
麦小明怔了一怔,道:“你如害怕,踢石头也是一样。”
谷寒香笑道:“我是问你,武功跟那个学的,可是酆秋吗?”
麦小明摇头笑道:“他自己只怕还没有学过,哪里能够传我呢?”
谷寒香道:“你有几个师父?”
麦小明突然收敛起脸上笑容,沉吟了一阵,道:“两个……”
他微一停顿,急急接道:“师嫂别再问了。”
谷寒香看他为难之情,心中暗道:“这孩子人小鬼大,只怕有什么难言之苦,不如等没人之时,再问他吧!”
心念一转,回头对钟一豪道:“找我有什么事?”
钟一豪道:“属下已召集了谷中群豪,恭候夫人大驾。”
谷寒香道:“霍元伽去了没有?”
钟一豪道:“罗浮一叟、岭南二奇,都已在聚义厅上。”
谷寒香道:“咱们走吧!”举步向前走去。
钟一豪急急说道:“霍元伽、岭南二奇,都已佩带兵刃,大有动手可能,夫人要小心一些。”
苗素兰道:“钟副盟主是否已有防对之策?”
钟一豪道:“我已暗命所属,佩带兵刃,严加戒备,恐一旦闹翻动手,只怕要形成群搏之局,那时全局混乱,难免顾此失彼之虑。”
苗素兰道:“夫人由我和万姑娘、麦小明三人保护,你只要能对付得了霍元伽、岭南二奇就可以了。”
钟一豪道:“这样我就少了一层顾虑啦!”转身向前走去。
谷寒香紧随钟一豪身后,苗素兰、万映霞紧随两侧,麦小明走在最后。
这时,已是卯末时光,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一轮丽日,满山苍翠,谷寒香一身蓝衣,外罩白缎披风,秀发长垂,随风飘飞,在苗素兰、万映霞左右随护之下,漫步而行,星目顾盼,仪态万千。
钟一豪当先开路,片刻之间,已到了聚义厅外。
大厅中站满了人,一个个脸色沉重,不见一点笑容。
钟一豪当门一站,大声喝道:“夫人驾到。”
但见左面群豪,一个个躬身作礼,高呼夫人,右面群豪,却是个个凝立不动。
谷寒香星目一转,玉腕轻挥,举步直入大厅。
麦小明目光扫掠了右侧群豪一眼,笑道:“这些人,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群豪目光全都投注到谷寒香身上,也没有人理会于他。
谷寒香走到正中横案之前,略一犹豫,举步登上木台,居中高坐。
那原是胡柏龄生前坐的地方,按照规矩,胡柏龄落座之后,群豪立时将伏身参拜,谷寒香刚刚坐下,霍元伽立时大声说道:“夫人可知那是什么人的座位吗?”
谷寒香随口答道:“我怎么不知道呢!这是大哥坐的地方啊!”
霍元伽倒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回答,微微一怔,道:“那乃当今绿林盟主之位,岂是人人都可随便坐的吗?”
谷寒香目光缓缓投注到霍元伽的身上,问道:“难道我就不能坐么……”
霍元伽道:“不错,不论是谁,想坐那盟主之位,就得有当今绿林盟主的身份,你虽是盟主夫人,也不能高居其位。”
谷寒香道:“我不能坐,那要给什么人坐?”
霍元伽冷冷答道:“当今绿林盟主。”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我大哥死了,哪里还有什么盟主?”
霍元伽道:“他死了,还有未死之人,还可以重新推选。”
钟一豪冷冷接道:“盟主之尊,必要有过人之能,才能领袖群伦,发号施令,谁想此位,必须自忖有点真实本领才行。”
霍元伽道:“钟兄说的不错,胡盟主既已身故,势非得早日推选出新任盟主不可……”
钟一豪接道:“霍兄可是有心问鼎此位吗?”
霍元伽拂髯大笑道:“打开窗户说亮话,今日之局,唯钟兄和兄弟之争尔。”
钟一豪大声说道:“盟主身故,正该夫人继位,兄弟并无图谋盟主之位的野心。”
霍元伽冷冷接道:“领袖群豪,势非小可,少林、武当两派,并未能就此罢休,如果兄弟猜想不错,三五日内,两派高手,定将会聚此谷。这等动手相搏之事,正如钟兄所言,必须有真才实学才能应付大局,夫人一介女流,除了撩人姿色,兄弟还看不出她有什么才干,领导群豪……”
钟一豪怒道:“霍兄说话,最好有点分寸,夫人是何等身份,岂可轻侮?”
霍元伽纵声大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钟兄已为盟主遗孀姿色所醉……”
忽听谷寒香长长叹息一声,道:“我大哥出任天下绿林盟主,不足一年,身殉其位,这天下绿林盟主之衔,乃大不吉祥之位,咱们不用争了,让给霍元伽吧!”
此言不但大出钟一豪意料之外,就是霍元伽也听得怔了一怔。
谷寒香星目环扫了大厅一周,停留在霍元伽脸上,道:“霍元伽,你既然早就存了谋取盟主之心,现在用不着再费心机了。”她抬头望望大厅外面的天色,接道:“太阳下山之前,我们就要走了,我大哥辛辛苦苦建筑的这‘迷踪谷’,也一起送给你吧。”嫣然一笑,又道:
“但愿你有本领把它经营成号令天下绿林的总寨。”
钟一豪急急叫道:“夫人!”
谷寒香侧脸过去,笑道:“什么事?”
钟一豪道:“这‘迷踪谷’中基业,乃盟主费尽心血筑建而成,岂可这样拱手让人……”
谷寒香接道:“你相信凭‘迷踪谷’这点实力,可以抗拒住少林、武当两派联合的力量吗?”
钟一豪道:“单凭武功实力虽难和两派硬拼,但‘迷踪谷’中山道错综,天险自成,人人用命,足可阻挡两派高手……”
谷寒香娇声笑道:“我们志不在阻挡两派中人进入此谷,守此何用,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再多说啦。”
钟一豪道:“属下遵命。”
谷寒香缓缓站起娇躯,大声说道:“眼下这绿林盟主之位,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我大哥武功,何等高强,你们哪一个自信武功能够胜过我的大哥?”
群豪面面相观,答不出话来。
谷寒香星目流动,扫掠了群豪一眼,接道:“我大哥就死在那绿林盟主虚名之下,如果他不参加寒碧崖的群豪大会,不夺得盟主之位,他也不会死,我们现在,仍然是一对快快乐乐的夫妻。”
她似是陡然间知道了很多事情,侃侃言来,只听得群豪个个默然无言。
一阵山风,吹了进来,飘起她长长的秀发,她举起雪白的皓腕,理理吹散的长发,星目流转,嫣然一笑。
这一笑,风情万种,全厅中群豪,都为之心神一动,每人都觉着她那笑容,是为自己而发。
只听那银铃般的娇脆声音,重又在耳际响起道:“我大哥取得了绿林盟主之位,也引起了少林、武当两派中人对他的妒恨,才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少林、武当两派中人所以不肯挥戈杀来,无非在重新布署,如果诸位今日不走,只怕明日就再难离此地,我们实力无法和人家决战,徒拥此绿林总寨之名,岂不是自惹麻烦,你们都是我大哥活在世上时的属下,我才不惜口舌的这般相劝你们,听与不听,那就任凭你们了。”举步离开了台案,缓缓向前行去。
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夫人要到哪里去呢?”
谷寒香停步说道:“天涯海角,行踪无定。”
那粗豪的声音,高声接道:“俺老王生平之中,从未遇得像胡盟主这样大仁大豪的英雄,如今胡盟主虽然已死去,俺老王对他崇敬之心,并未稍减,夫人既然要离此他往,俺们三兄弟,也要离开这‘迷踪谷’了,不知夫人有没有用俺老王之处?”
谷寒香凄凉一笑,道:“不用了。”又缓步向前走去。
王大康高声说道:“夫人游踪崂山脚下时,千万请到三义庄中坐坐。”
谷寒香道:“多谢盛情,如若机缘赶巧,定去拜访三位。”
崂山三雄齐齐施了一礼,说道:“夫人保重。”回手一招,立时有十六七个劲装大汉,奔了过来。
王大康一挥,道:“咱们服的是胡盟主,如今他死了,咱们放着现成的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在这里受人鸟气,走啦!”
他生性浑浑噩噩,说话没轻没重,说完了回头就走。
霍元伽眼看崂山三雄,带着手下之人离去,并未出手拦阻,似是谷寒香一番话,已使他雄心大消。
钟一豪突然放声一阵长笑,高声说道:“夫人恩泽广被,霍兄如愿以偿,轻而易举的得了盟主之位了。”
霍元伽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钟一豪又是一阵纵声大笑,道:“但愿霍兄长命百岁,把这座总寨,整理得有声有色,兄弟拭目以待。”大步向外走去。
左面排列的群豪,鱼贯而出,随在钟一豪身后,出了大厅。
麦小明突然抢前一步,低声对谷寒香道:“师嫂,咱们当真要走吗?”
谷寒香道:“穷山绝谷,留此何用?”
麦小明微微一笑道:“我们既然不要,那就不如放把火烧他个片瓦不存再走。”
谷寒香正待答话,遥见一匹快马疾奔而来。
麦小明翻身拔出宝剑,拦在谷寒香身前相护。
那快马奔近谷寒香前四五尺远,突然停了下来,马上人滚鞍而下,拜道:“大哥当真死了吗?”
谷寒香突觉一阵心酸,两行泪水,夺眶而出,道:“姜宏,你们到哪里去了?”
出云龙姜宏泣道:“想不到三日小别竟成永诀,大哥现在何处?
嫂嫂快带兄弟去奠拜一下。”
谷寒香摇摇头,道:“不用拜啦,我已把他藏了起来,等咱们生擒了杀他的仇人之后,再请出他的遗体,香山素果,人头人心,奠祭在他的灵前,以慰他含屈冤魂。”
姜宏怔了一怔,目光投注到谷寒香的脸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为人极重道义,对胡柏龄这位美丽的夫人,一向尊重无比,从未存过半点轻薄之心,目下这等相望,是他发觉一向善良仁慈的谷寒香,忽然间性情大变。
谷寒香低声问道:“你干吗只管瞧着我,为什么不讲话呢?”
姜宏如梦初醒般,迅快的垂下头去,说道:“唉!大哥智慧绝世,数日之前,似是已经知道他将要遭遇到不幸!”
谷寒香奇道:“你这话当真吗?”
姜宏道:“小弟怎敢相欺夫人。”微微一顿,叹道:“夫人刚才不是还问我们到哪里去了吗?”
谷寒香道:“是啊!”
姜宏道:“三日之前,我们接盟主之令,赶往……”他突然住下口来,目光环扫了钟一豪、麦小明一眼,接道:“大哥曾经相嘱小弟,他要是有了什么不幸,让兄弟把夫人带到他指定的地方,并留一封手书……”
谷寒香急急接道:“那信说些什么?”
姜宏道:“信上指明由夫人亲手拆阅,小弟等怎敢偷拆!”
谷寒香突然流下两行泪水,伸出纤纤玉手,道:“快些给我,我要瞧瞧大哥那信上写的什么?”
姜宏道:“这个,这个……”
麦小明突然一挥宝剑,一缕寒芒,掠着姜宏头顶扫过,冷冷接道:“什么这个那个,快拿出来!”
姜宏瞪了麦小明一眼,又转脸望着谷寒香道:“大哥指明,那封信必须要嫂夫人芳驾到他指定的地方之后,才能拆阅,兄弟不敢欺骗嫂夫人,但也不敢不遵从大哥的遗示!”
谷寒香举起衣袖,拂拭一下脸上的泪痕,道:“你把那信拿出来,让我瞧瞧大哥最后遗墨,好吗?”
姜宏沉吟了一阵,缓缓由怀中摸出一封信来,高举手中,道:“嫂夫人请看。”
谷寒香两道目光凝注那信封之上,瞧了一阵,哭道:“果然是大哥遣墨!”
麦小明突然向前冲进一步,一跃而起,挥手向那信上抓去。
姜宏早已暗中戒备,一闪避开。
麦小明一抓未着,立时挥剑扫击,他出手既快又辣,倏忽之间,攻出五剑,把这姜宏迫退了六七步远。
谷寒香柳眉一皱,大声喝道:“你这野孩子,还不给我停手。”
麦小明陡然收入宝剑,疾退五步,笑道:“这人不听你的话,难道我杀的还不对吗?”
谷寒香怒道:“你这般没规没矩的,以后,如何能和我走在一起?”
麦小明抓抓头皮,笑道:“你高兴怎么骂,就怎么骂吧!只要答应我追随着你,就行了。”
姜宏不识麦小明,但见谷寒香已出言对他直责,不好再说什么,淡淡一笑道:“这位小兄弟身手十分矫健,不知是什么人?”
谷寒香道:“他是大哥的师弟,少不更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姜宏道:“无怪有此身手,原来和大哥同出一师。”
谷寒香回头望望随在钟一豪身后的群豪说道:“这些人都要跟着我们走吗?”
钟一豪道:“属下遣他们各返所居,日后用得着他们之时,再由属下赶往召集不迟。”
谷寒香缓缓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她微微一顿,又道:“我要去整理一下衣物,带上孩子,你们在谷口外面等我。”
山风飘起谷寒香的衣袂,她回顾着两侧山势,初入此谷时,她走在最后,但当出谷时,她却走在最先,胡柏龄那雄伟身影,不住在她脑际盘旋,只觉山色模糊,两行清泪已顺腮而下。
她举手拂拭一下脸上的泪痕,茫然的向前走着。
太阳逐渐向西山落去,天际间泛起了半天美丽的彩霞。
谷口处并排站着四个雄伟的大汉,每人的脸色上,都是一片沉痛。
那最左一人,突然急步迎了上来,抱拳一个长揖,道:“行途遥远,山道崎岖,嫂夫人请上马赶路吧!”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姜宏,你们江北五龙,只余下四个了!”
姜宏黯然答道:“钱兄弟死啦!”
谷寒香道:“我想起了你们初和大哥相会的情景,唉,曾几何时,大哥和钱兄弟,竟然先后死去,这仇恨你们不能忘去。”
姜宏正容答道:“嫂夫人放心,但有用得着兄弟之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谷寒香凄凉一笑,回过头对钟一豪道:“咱们要赶路了,不能再这样多人走啦!”
钟一豪一抱拳道:“属下就把他们遣散。”纵身跃上一块巨岩之上,高声说:“盟主已死,‘迷踪谷’领导无人,夫人虽有承盟主大志之心,但眼下时机不对,必得暂时隐秘行踪,势难带着诸位同行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眼下诸位先请返回旧地,日后如有借重之时,兄弟再到江北相请。”
一句话群情激动,彼起此落,尽都是替盟主复仇之声。
钟一豪大声喝道:“快些住口,有话慢慢说。”
群豪吃他一喝,果然肃静下来。
谷寒香突然接口说道:“不要这样对他们。”缓步向人群之中走去。
但见群豪纷纷抱拳,退到一侧,替她让出一条路来。
谷寒香美丽的面颊上,流现着凄凉的笑意,缓步从群豪身前走过。
她胸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心念转动,忽然觉着这些人都是有用之才,她大胆的伸出雪白的皓腕,纤纤玉指,向前一个全身深蓝劲装大汉手上一握,道:“为着死去的盟主复仇,多多珍重身体。”
那人受宠若惊的呆了一呆,道:“夫人但有用得着小的之处,粉身碎骨,亦不自惜。”
他说的真情激荡,热泪盈眶,显然那是发自内心的承诺。
谷寒香黯然一笑,缓行一步,又和第二个人握手低嘱。
她缓步绕行在群豪面前,每个人都与她一握玉手之缘。
要知那时代的男女防界甚严,谷寒香这等胆大的举动,几使人难以置信。
她美丽的容色,原使人有着不可逼视的感觉,每一个和她握过手的人,都在心底留下了极深的回忆和温馨,也征服了一百余颗心。
太阳沉下了西山,山深日早暮,夕阳更短暂,转眼已是暮色苍茫时分。
谷寒香高举着右手,轻轻的摇挥着,道:“诸位多多保重了。”
不知甚么人,扯开了喉咙,高声喊道:“夫人保重。”
一起群和,空谷传音,刹那间,满山回鸣,尽都是夫人保重之声。
数百道目光,一齐投注在她的身上,蹄声“得得”中,放辔而去。
苗素兰突然想到,一直未见到文天生的面,忍不住低声问万映霞道:“万姑娘,令师兄哪里去了?”
万映霞道:“我也不知道啊!”口中虽是说的满不在乎,但却掩不住眉宇间忧苦之色。
出云龙姜宏接道:“万姑娘不用忧虑,令师兄早已在那里等我们了!”
万映霞微微一笑,道:“我才不管他呢。”
谷寒香回过头,问道:“那地方很远吗?”
姜宏道:“虽不太远,但山道崎岖,只怕也要得一天以上的行程。”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哥生平之中,从未欺瞒过人,但这件事,我竟然事先毫不知道。”
姜宏道:“那是一片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唉!盟主似早已料到了身后之事。”他似是自知失言,倏而住口,不再接说下去。
麦小明突然接口说道:“哼!天下的风景,只怕没有超过天台万花宫……”他也似突然警觉自己失言,赶忙住口。
但那天台万花宫,已引起钟一豪、余亦乐的注意,齐齐把目光投注过来。
谷寒香心念一动,回头问道:“麦小明,那天台万花宫是什么地方?”
麦小明怔了一怔,道:“天台万花宫么?是一处风景很好很好的地方。”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你去过那地方么?”
麦小明道:“去是去过,不过,不过……”
谷寒香心中疑虑更大,接道:“不过什么?”
麦小明被谷寒香逼的面红耳赤,头上汗水,滚滚而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不过那地方从不许生人涉足,去了就别想活着出来。”
谷寒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未再多问。
这是一段崎岖的行程,谷寒香胯下坐马,虽然是重金选购的良驹,一夜急赶,也跑的满身大汗,曙光初露,那健马已然不支倒地。
出云龙姜宏,急急赶了上来,说道:“夫人,这马已经不行了,而且前面险地天成,马也无法再走,让兄弟等抬……”
谷寒香接道:“我昔日曾随大哥,终年奔走在深山大泽之中,不论何等之地,我都走过,这一点山路,我就不能走吗?”
多爪龙李杰说道:“嫂夫人不用固执,我们早已备好了竹轿……”说话之间,喷火龙刘震,飞天龙何宗辉已从道旁一株巨松之后,抬出一顶竹轿出来。
敢情他们早已备好竹轿,存放在那松树之后。
钟一豪道:“夫人连日忧伤未眠,只怕体力早已不支,不用再推辞了。”
谷寒香略一沉忖,坐上竹轿,又从李杰手中要过孩子,刘震、何宗辉抬起竹轿,姜宏抢先带路,直向一座高峰上面攀去。
这高峰立壁如削,虽有矮松葛藤可以攀登,但走来亦甚吃力,刘震、何宗辉抬着竹轿,更是走的满头大汗。
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登上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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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宏遥指对面的山峰上倒挂下的一片瀑布,说道:“咱们过了那片瀑布,就到了。”
余亦乐极尽目力望去,但见山色凝翠,瀑布如雪,难见一点蛛丝马迹,忍不住问道:
“那瀑布后面还有人家吗?”
姜宏道:“瀑布旁侧,有一个裂开的山缝,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过,过了那条狭道之后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那地方山花缤纷,景色幽绝,当真是一片世外桃源。”
谷寒香道:“咱们没有带食用之物,那地方既是人迹罕至,难道咱们终日生食野果不成?”
姜宏道:“不劳嫂夫人费心,胡盟主早已代我们准备了,里面有存粮,足供我们一行人两年之用。”
余亦乐微微惊愕,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当先走上绝壁。
群豪鱼贯而行,下了一段峭壁,半山腰有一道羊肠小径,通那垂瀑所在。
姜宏抢先一步带路,绕着小径,直向那瀑布走去。
这是一条倾斜坡度甚大的小径,下临百丈绝壁,小径之外,尽是生满青苔的石壁,只一失足,势必跌入那绝壁之下,摔个粉身碎骨不可。
在这等天然的险地之下,群豪纵有极好的轻身武功,也不敢冒险疾行,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那瀑布虽然一目可及,但他们也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到。
姜宏轻车熟路,身子一侧,直向那垂瀑下面行去。
谷寒香低声说道:“让我下来走吧。”
刘震、何宗辉这一阵攀山履险,体力已感不支,依言放下竹轿。
麦小明突然一侧身子,从苗素兰、万映霞身侧冲过,抱着那孩子,说道:“我背着他走吧!”
此人年纪幼小,但确有着视生死有如儿戏的豪气,山径上满溅着水珠,滑溜异常,他竟然从人侧疾驰而过。
谷寒香怒声说道:“小心一些,掉坏了孩子,你就引咎自绝,永别见我。”
麦小明笑道:“你放心好了,除非我跌入绝壁之下,决然伤不着他。”紧随姜宏身后,穿入那瀑布之中。
群豪鱼贯而行,进入那暴瀑之下,但觉水露拂面而过,人已隐入瀑布之下。
原来这瀑布后面,有一道丈余高低的突岩,水势从那突岩冲下绝壁,贴壁处倒滴水皆无。
行约四五十丈,姜宏突然停了下来,道:“到啦!”一转身向山壁里面走去。
去路突然折转,后面之人看去,只道他冲入山壁之中。
这时,日光被那倒垂的瀑布遮去,群豪如行在浓雾掩遮之下,但觉曲曲弯弯,又行了两里多路,景物突然一变。但见一片缤纷花色,灿烂夺目,景物突然开阔。
姜宏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回头说道:“这地方就是了。”
原来绕道到了此地,突然中断,距实地成了七八尺高低一道断崖。
群豪依序跳落实地,打量四周的形势,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地方当真是美。”
余亦乐道:“四面高山环绕,立壁如削,仅有一条出入之路,又被垂挂而下的瀑布掩遮,这一条山谷的夹缝也不过两三尺宽窄,只要把这一条夹缝堵死,或是由一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守住要道,可算得一夫当关,万夫难入。”
这是一块群山环绕的盆地,形势随着那突起的山势,成为狭长之状,也许是土质沃肥,气候适宜花草生长,满地都是盛开的山花,五色缤纷,目不暇接。
姜宏带着群豪,穿行在花丛之中,走约二三里路,在一片高耸的树林前面停下。
这片树林只不过两亩地大小,林中满生着二寸长短的青草,一片绿苗青翠欲滴。
姜宏回头对谷寒香道:“不知何人,在这林中建了几座木屋,周围环以竹篱,哪知那些竹篱木墙,竟然活了起来……”
万映霞“啊”了一声,道:“有这等事,都真是闻所未闻的奇观,姜叔叔快带我们去瞧瞧。”
麦小明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好瞧的,这土地之中水分充足,山谷又成东西狭长之势,可获充足阳光,最适合草木生长,只要那竹木一端能和土壤相接,获得一线生机,就不难枯木复活,哼!少见多怪!”
群豪似是都未料到他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这样多事,甚感意外,不自觉都把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
麦小明眉头一皱,大声说道:“你们看什么?我讲的不对吗?”
余亦乐笑道:“就是高论大有见地,我们才投以敬佩的目光。”
麦小明道:“哼!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
谷寒香听他一开口就不肯给人一点下台之阶,心中甚是气恼,大声喝道:“放下我的孩子。”
麦小明怔了一怔,依言放下手中孩子,道:“怎么啦?我又没有惹你?”
谷寒香道:“你这野孩子,没有一点教养,不论对谁说话,都是没轻没重。”
麦小明耸耸肩膀笑道:“我从小没爹没娘,又无兄嫂,自然没有人管我了。”
谷寒香道:“你以后再要这样蛮横,那你就早些请便吧,我这里留你不得。”
凶残成性,剽悍绝伦的麦小明,对待谷寒香,倒是十分服帖,摇摇脑袋,笑道:“我以后对人和气点也就是了。”
姜宏怕谷寒香余怒未息,再出口责骂,赶忙抱起孩子,说道:“那居屋就在前面,咱们瞧瞧去吧!”当先带路行去。
群豪随他身后,走约十几丈远,果见两幢枝叶嫩绿的房子,停在面前。
谷寒香急急奔了过去,推开篱门,直向屋中走去。
这座房屋筑建的十分高大,房中也十分宽畅,一座广阔厅房外,还有两间隔离的房间。
谷寒香推开左面寝室房门,但见锦榻绣被,铺设的十分整齐,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仔细看去,不但那室中锦榻妆台布设的位置,和自己在“迷踪谷”时一般无二,而且帐被的色彩,也都是自己平时极喜爱的,不禁微微一怔,暗道:“我喜爱这些颜色,除了大哥之外,别人无知,难道他们预备的这般巧合吗?”
正忖思间,忽听姜宏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大哥遗书,嫂夫人可要过目吗?”
谷寒香急道:“快拿进来吧!”
绣帘起处,姜宏缓步而入,双手捧着一书信,恭恭敬敬的交到谷寒香手中之后,立时退了出去。
信封写着“书奉贤妻妆前亲拆”八个大字,字迹苍劲,龙飞凤舞,正是胡柏龄的手笔。
谷寒香睹书思人,两行清泪不自禁的滚了下来。
她缓缓移步榻前,坐下了娇躯,然后恭恭敬敬的拆阅信套,凝目望去。
只见上面写道:“香妹,你在拆阅此信之时,小兄已然不在人间……”
只见得这两行字,立觉一股忧伤悲仇之气冲了上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等侯在厅中的群豪,听得这大哭之声,立时奔了进去。
谷寒香泪眼流转望了群豪一眼,用衣袖拂拭一下泪水,道:“你们请退出去吧!”
群豪见她无恙,一个个依言退去,只有苗素兰站着不动。
谷寒香望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不出去呢?”
苗素兰道:“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你。”
谷寒香若有所悟的“嗯”了一声,向下看去。
“人生百岁,难免一死,我死之后,尚望香妹节哀顺便,数年夫妻,恨无一酬,反害你以纤纤弱质,伴着我亡命天涯,每念及此,弹剑长啸,立志以余年残生,酬报香妹错爱之情,但江湖险诈,风波重重,小兄满身罪恶,两手血腥,既不能见谅于正大门派,又不容于绿林道上,一己之力,回天何易,但香妹情意深重,我岂能畏艰避死,独善其身,立志之日,已下定必死之心,香妹知我,想能谅我曲衷,溅血剑下,横尸荒野,实是偿我心愿。
此地隔绝尘寰,不啻世外桃源,幽谷无名,姑题天香,就正于香妹妆前。
东室藏书,西室埋宝,望香妹隐名暂居于天香谷中,教子为乐,养息三年五载,再出此谷,千万别存为我复仇之想,因我曾亲手拆散了无数的和谐家庭,将人比己,其咎在我,望香妹能依我遗书之言,则小兄虽死,亦含笑泉下了。”
苗素兰一口气读完遗书,黯然叹道:“夫人猜的不错,他要你暂居此地,三五载后再出此谷……”
谷寒香急道:“不要讲啦,这书信由你保管着吧。”
苗素兰怔了一怔,接过遗书,道:“夫人当真不看下文了吗?”
谷寒香突然挺身而起,满脸坚决之色,道:“不看啦,看了我会不忍拂违他遗书之意,他的仇,就水远无法报了!”
苗素兰接过遗书,折叠的整整齐齐,放入怀中,说道:“夫人替盟主复仇之心如此坚决,不知是否已有良策?”
谷寒香凄凉一笑,道:“没有,但我将不计一切牺牲,要达到复仇之愿!”
她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姊姊,以后你别再叫我夫人了,咱们就以姊妹相称,你长我几岁,就叫我一声香妹吧!”说话之间,竟然盈盈拜了下去。
苗素兰吓的心中一跳,道:“这个你要我如何担当得起!”眼看已无法扶起谷寒香来,只好也慌急的拜倒地上。
谷寒香道:“替大哥复仇之事,望姊姊助我相谋,你如不答应,我就跪地永不起来。”
苗素兰道:“夫人这等看重贱婢,贱婢怎敢不……”
谷寒香道:“你又叫我夫人了……”
苗素兰感动的双目泪下,挽起谷寒香一只玉腕,道:“妹妹快些请起,姊姊当竭尽所能,助妹妹报仇就是。”
谷寒香道:“多谢姊姊。”两人相扶而起。
苗素兰疑目沉思了一阵,道:“妹妹如真的要替胡盟主报仇,决不能常驻在此谷之中。”
谷寒香道:“姊姊有何良策教我?”
苗素兰低声说道:“钟一豪、余亦乐,都是当今绿林道上的一时人杰,妹妹可改装游踪江湖,以两人武功为准,凡是超越两人武功者,一律网罗手下……”
谷寒香道:“此事说来容易,做去只怕非小妹才智能及……”
苗素兰道:“我在阴手一魔那里,学了他不少鬼鬼祟祟的东西,就用这一些诈术,加上妹妹的天生姿色,不出半年,定然哄动江湖,那时自会有甚多武林高手追踪咱们。”
谷寒香叹道:“一切仗凭姊姊了,只要能替大哥报仇,不论什么都愿干,唉!老实对姊姊说一句,从大哥死那一刻起,我也不愿活在世上,九泉之下,我再向大哥负荆请罪,求他饶恕。”
苗素兰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两人个个用情如海,当真是世间少见,我虽是局外之人,也被妹妹这样的复仇之心感动了。”
她对谷寒香有一种知己相遇之感,对胡柏龄又有一份追慕相思之情,这两种心情,也在她胸中燃烧起了复仇之火……
只见她仰望屋顶,圆圆的大眼睛中不停的转动了一阵,说道:“妹妹姿色,我见犹怜,如若妹妹不惜布旋雨露,不是姊姊夸你,武林道上的大部有用之才,都将为妹妹收用。”
她眼珠儿转了两转,附在谷寒香耳际,低声说了几句,谷寒香连连点头,道:“小妹一切遵命行事就是了。”
苗素兰笑道:“妹妹先不要急,暂时放开心中的忧恋之情,好好的在这谷中休息两天,再按咱们计划行事。”说完缓步向外走去。
谷寒香凄婉一笑道:“这两天我要和孩子守在一起,寸步不离。”
群豪暂时在天香谷中安住下来。
谷寒香是什么事也不愿管,整日夜和孩子守在一起。
她似乎要在短短几天之中,把一生慈母之爱,完全的给予孩子,她带着他游戏在花草地上,食同桌、夜同眠,爱护的无微不至,瞬息间已过了七天。
这七天中,谷寒香似是又变了一个人般,她好像成熟的更多了,举动之间,当真和生过孩子的妇人一般。
第七天晚上,余亦乐、钟一豪、姜宏、文天生等,都得到了苗素兰的通知,邀他们初更时分,在林外花坪之上赏月。
这晚上,正是十二三月将圆,不到初更,那一轮将圆冰轮,已高高悬挂在天上。
万里无云,月华似水,拂面的小风,不停的送来各种花香。
受邀群豪,都已坐入席位,流目鉴赏着四外景色。
忽然间环佩叮咚,林木深处,缓步走来了一个艳光夺目,容羞花月的丽人。
麦小明抬头看看天上的月色,低声赞道:“啊!好漂亮的师嫂,这月亮的光辉,也被你的美丽掩遮了!”
余亦乐暗自一笑,望了钟一豪一眼,心中暗暗忖道:“也无怪钟一豪会为谷寒香的美色陶醉,连这人事还未全通的孩子,也似乎是为她的美丽迷惑了……”
心中忖思之间,那丽人已然走近了座位,正是胡柏龄的未亡人谷寒香。
在她身边紧随着苗素兰和万映霞,这两人也似经过了一番刻意的修饰,描眉敷粉,娇艳欲滴。
谷寒香蓝色短衫衣裙,衬着她雪肤玉貌,有如那蓝天托出来一轮明月。
苗素兰仍然是一身雪白,万映霞却改了一身翠绿。
钟一豪正觉艳光眩目,眼花缭乱,忽觉一阵香风扑鼻,谷寒香已然走近身前,只见她轻启朱唇婉转出一缕清音,说道:“有劳诸位久候了。”嫣然一笑,盈盈作礼。
群豪齐齐起身,躬身还礼。
谷寒香突然一整脸色,道:“诸位都是我大哥生前好友,不是他亲如手足的兄弟,就是他倚作双臂的知己,现他已经抛开我们离开人世……”话至此处,突然住口,目光环扫了群豪一眼,接道:“这替他复仇之事,也都落在诸位肩上了!”
余亦乐轻轻一皱眉头,道:“夫人请恕属下饶舌,胡盟主那遗书之上,不知是否提到过,要我们为他复仇?”
谷寒香道:“我大哥胸襟何等广大,自然是不会在遗书上要你们替他报仇了。”
余亦乐道:“这么说来胡盟主复仇之事,全是夫人的主意了?”
谷寒香道:“不错,替他复仇一事,是我的主意,但我一个弱女人,哪里有能力替他复仇,还得借仗诸位大力了!”
余亦乐道:“夫人纵要报仇,也该从长计议,属下既被盟主生前视作知己,盟主死后又得夫人倚重,自觉应恪尽心力,相助夫人。”
谷寒香突然把目光投注在余亦乐的脸上,庄庄重重地说道:“如若我已想好报仇之策,不知余先生肯不肯相助于我?”
余亦乐仍是想不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怔了一怔,道:“这个……属下自是义不容辞。”
谷寒香道:“替大哥报仇一事,本极困难,虽然我想到一个办法,但还要借重诸位之力。”
余亦乐道:“在下既已答应,那就义无反顾,夫人有什么事,不妨明说出来吧!”
谷寒香道:“我请诸位易容乔装,伴我在江湖之上行走,同罗高手,以壮复仇之力。”
余亦乐沉吟了一阵,放声大笑道:“夫人既已决定,我等只有遵令行事。”
钟一豪道:“为何要易容乔装呢?”
谷寒香道:“咱们要以新人新面出现江湖,才能引起绿林道上之人的注意。”
麦小明笑道:“不知要扮个什么样的人物?”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我要穿上最动人的衣服,让他们看我一眼,就留下难以忘怀的想念。”
麦小明拍手大笑,道:“好啊!妙极啦,我可以天天看你!”
余亦乐仰脸望望天色,笑道:“趁皓月当空,夫人请把心中计议之事,告诉我们吧!”
谷寒香缓缓坐下娇躯,轻伸皓腕,提起酒壶,替每人斟了一杯酒,低声说道:“各位先请满饮此杯,咱们再慢慢谈吧!”
群豪各取酒杯,一饮而尽。
谷寒香喝了自己的一杯酒,细语莺声的说出了苗素兰教她的计划。
在场群豪,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有的点头微笑,有的摇头叹息。
这件大事决定之后,谷寒香忽然放荡起来,满桌轮转,有如穿花蝴蝶一般。
这一夜,群豪在她美色眩耀之下,孰款劝酒声中,一个个都喝个烂醉如泥。
七天后,江湖上出现了六匹快马和一辆美丽的骡车,奔行在驰往中原的大道上,他们第一站,到了古都长安。
六匹快马和一辆骡车,同时下榻在金龙客栈。
这是西京最大的一座客栈,也是西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方。
由于他们衣着特殊,当时就哄动整个金龙客栈。
钟一豪已取下了他的蒙面黑纱,换着一身蓝色劲装,余亦乐也改了装束,不再是长衫福履的算命先生,改成了一身土布裤褂的赶车夫,腰束白布带子,背上斜背个土布包袱,那里面暗藏着铁板铜锣,手执长鞭,足着草履,完全是一身车夫打扮。
钟一豪等分骑不同颜色的马,穿着不同颜色的劲装,但有一宗相同处,就是每人在左腕上带了一个三寸宽的金圈,金圈在太阳下闪闪生光,成了一个极显明的标志。
谷寒香更是装束妖艳无比,长发披肩,用黄绫打两个蝴蝶结,分排左右,一袭红衣,全身喷火,衣裙相连,长仅及膝,露出一对晶莹如玉的嫩圆小腿。
在那个时代中,这装束在中土极是少见,是以当谷寒香启帘下车时,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金龙客栈本就兼营着酒饭生意,闲杂人等一哄群应,刹那间重重叠叠的把谷寒香围了起来。
苗素兰仍然是一身素装,白衫白裙,腰结彩带,她也打扮的艳光照人。
万映霞一身翠绿,头梳双辫,辫梢处用红绫分打了两个兰花结。
三女鱼贯下车,万映霞挽扶着谷寒香左臂而行,红绿相映,只看得四围观众一个个目瞪口呆。
不知哪个登徒子,受不住谷寒香艳色照射,大声喝道:“我的妈妈呀,世间竟然有这样漂亮的女人……”
麦小明皱皱眉头尖叫道:“你们站远一点瞧,好不好?”大步向前冲去。
围观群豪看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放在心上,依然站着不动。
麦小明心头火起,双臂一振,登时有四个站在最前面的大汉,被推倒地上。
但见麦小明双臂连挥,扑扑通通,有如滚瓜一般,倏忽之间,被他推倒了二三十个人。
围观群众眼看前面的人,一个个摔的鼻青脸肿,不禁心中害怕,但秀色可餐,他们又不愿放弃这一个饱睹秀色的机会,纷纷向两侧躲开,让出一条去路。
谷寒香低声说道:“小明,别管他们了。”
麦小明回头一笑,大步向前走去。
店伙计迎了上来,带领几人直入左面一所跨院之中。
这是一所幽静的跨院,院中放满了盆花,谷寒香、苗素兰、万映霞,住到东面一座房中,钟一豪带了群豪,住在西房。
店家送上来丰盛的酒菜,群豪一日赶路,都已有些饥饿,匆匆吃完后,吩咐店伙未得允准,不许入内,紧紧的闭上跨院的门。
他们这等神秘的行踪,更引起了人们的好奇,话由金龙客栈伙计口中传出来,当夜初更时分,就传遍了半个长安城。
就在传说广播之际,谷寒香的房中,也正高烧着四支红烛,群豪团团围了一桌,研讨大计。
苗素兰望了谷寒香一眼,笑道:“夫人的艳色,已然倾动人心,再加上这一身全身喷火的奇装异服,已是够留给人谈话的资料,但这不过哄传街坊闹市之间,要怎生想个法儿,惊动武林中人物?”
余亦乐笑道:“在下曾经听人说过,长安城外三十里,有一座屠龙寨,寨主姓金,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他本也很少在江湖上面走动,但实际上,他却是暗中领袖西北绿林道的首脑人物。”
麦小明接道:“有此线索,最好不过,咱们就从他身上下手如何?”
余亦乐摇头说道:“事情虽然不错,但办法未必就如咱们想的那般容易,此人领袖西北绿林道,垂二十年,但江湖上都没有他一点事迹传闻,这等心机,岂是常人能及万一,兵略云,攻敌不备,如果让他有了准备,咱们不但心愿难偿,且将树一强敌,更别论把人家网罗手下了。”
群豪全都听得一怔,不知如何接口。
苗素兰道:“此事还得仗凭先生的神机妙算……”
余亦乐接道:“眼下第一件事,是要如何接近于他,如何才能混迹屠龙寨中……”
苗素兰轻轻叹一口气,道:“如果江湖上传言不虚,只怕此刻那姓金的已然知道了咱们的行踪……”
钟一豪突然站起身来,举手一挥,室中烛光登时一起熄去。
谷寒香急道:“你要干什么……”下面的话还未出口,人已被钟一豪拦腰抱起,纵身一跃,直向一侧跃去,附在她耳际间低声说道:“有人来了!”麦小明似乎也警觉到有人来了,尖喝一声:“什么人?”身子一晃直向后窗冲了过去,人还未近,长剑已到,砰然一声,一扇窗应手而开,疾穿而出。
余亦乐、江北三龙、文天生等紧随麦小明身后,穿窗而出。
苗素兰、万映霞虽未追出窗外,但也都拔出兵刃守在窗子两侧。
钟一豪抱起谷寒香跃躲到一侧之后,抱着谷寒香的双臂,并未放开,反而劲力暗加,愈抱愈紧。
谷寒香想到他为人的冷傲,居然肯对自己言听计从,在他的心中,亦不知强忍了多少委屈。
一缕怜悯之情,迅快在心中扩大,一面把娇躯依偎过去,一面轻轻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低声说道:“放开我,别让他们看到了……”
钟一豪依言放开了谷寒香的娇躯,附在耳际间低声说道:“你好好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瞧瞧。”
也许夜暗壮大了他的胆子,也许谷寒香紧偎在他身上的娇躯,给了他无法耐受的诱惑,说完话,他竟然大胆的向谷寒香樱唇上亲了一下。
他似是觉出自己的举动太过放肆,望也不敢再望谷寒香一眼,纵身向窗外跃去。
谷寒香倒似是未放在心上,一语未发的站起了娇躯,缓步向窗边走去。
钟一豪跃出窗外,脚尖一点实地,立时又腾空而起,落在屋面之上。
只见江北三龙各执兵刃,分守在屋角,不停在左顾右盼,却不见了麦小明、余亦乐的人影。
喷火龙刘震回望了钟一豪,缓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余先生和麦小明追赶来人去了。”
钟一豪道:“他们走的哪个方向。”
刘震道:“追往正北。”
钟一豪道:“你们好好守在此地,别再离开,我追上去看看。”说完话,纵身而起,直向正北方向追去。
这时,不过是初更稍过,华灯高挑,夜市正闹,街上行人,接踵擦肩,钟一豪翻越过几座屋面后,停了下来,心中暗暗忖道:“街道行人如梭,到处灯火通明,我在尾面之上行走,难免惊扰行人,如就这样回返客栈,心又未甘。”正感懊恼之际,忽见满街行人之中,有两个步履矫健之人,奔走在人潮之中,抵隙穿行,快捷异常。
钟一豪回望一眼,立时看出那后行之人,正是剽悍绝伦的麦小明,微笑忖道:“这孩子,也像脱胎换骨一般,竟然有耐心和敌人在人潮之中追逐。”心念转动之间,人已疾跃而下,沿着街边,疾追两人。
这时,他已看出前面奔行之人,是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大汉,身着长衫,足登福履,双手提着衣角,疾行在人群之中。
看他一身装着,颇似公子哥儿模样,但身法迅快,隐隐可看出身负上乘武功。
两人在街中追逐,虽然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但因行动极快,一晃而逝,刚一转头相望,两人已走的踪影不见。
那人像是有意和麦小明开心一般,单拣行人多的地方奔走。
麦小明追了一阵,心中不耐起来,尖叫道:“给我站住。”纵身一跃而起,从人头上飞掠追去。
他这举动,登时使满街行人为之震动,齐齐停了下来,抬头相望。
那身着长衫大汉目睹麦小明下沉之际,突然身子一闪,滑溜无比的,由人群之中,闪躲开去。
等麦小明身子落下,那人早已闪避老远,害得麦小明撞在了别人身上。
他下落之势十分疾猛,近身几人被他撞的踉踉跄跄,向一侧倒去,这一来,立时激起众怒,拳脚交加向他打去。
麦小明生性暴躁,如何能忍受挨打之辱,双臂一振,挥拳反击,片刻之间,被他打伤了十四五个。
他出手极重,挨打之人,不是臂折腿断,就是胸腹重伤,四周之人,眼看他落手奇重,拳无虚发,吓的纷纷向两侧让去。
麦小明抬头看时,早已不见那身着长衫之人,冷哼一声,骂道:“没有出息。”双臂一振,拔身而起,飞上屋顶,疾奔而去。
但站在一侧的钟一豪,却已紧紧的盯住那身着长衫大汉,见他戏耍过麦小明后,微微一笑,沿街向北面去。
钟一豪因为衣装特殊,怕引起路人注意,乘着混乱之际,出手点了一人穴道,脱去他身上一件长衫穿上,又拍活了他的穴道,疾追那长衫大汉而去。
他久走江湖,经验丰富,始终和那人保持三丈以上距离。
两人穿行了几条大街,到了一处极为热闹所在,但见宫灯走马,彩带飘飘,家家朱门绿瓦,气象十分豪华,那身着长衫之人,直向左边第三家走去。
钟一豪抬头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春江书寓”四个大字,不禁微微一笑,暗道:“原来此人落足这等所在,想不到花街柳巷之中,竟成了藏龙卧虎之地。”当下记熟了街道,匆匆返回金龙客栈。
他一回到跨院之中,立时觉出不对,四面一片漆黑,不见一点灯光。
他故意放重了脚步,走到谷寒香卧室门前,重重的咳了一声,问道:“夫人休息了吗?”
他一连问了数声,不闻回答之言,不禁大生惊慌,举起右手,暗运内劲,用力在门上一推,想震断门栓,推开双门。
哪知两扇门,竟然是虚掩着,钟一豪手指一和木门相触,两扇门立时大开,但他蕴蓄在掌心的内劲,已难再收回,随着两扇大开的房门,撞入房中。
但闻一声大震,室中桌椅,吃他掌力击中,桌上的茶杯、茶壶,相撞一起,一阵呼呼乱响,碎片横飞。
钟一豪心悬谷寒香的安危,已不顾及本身危险,室门一开,立时纵身而入,口中叫了一声:“夫人!”人却疾向室中一角闪去。
室门一触而开,钟一豪已然想到暗中可能藏有敌人,是以脚落实地之后,立时举起双掌,护住前胸。
哪知事情又出了他的意外,除了那一阵连续的杯盘响声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他经过一阵静站之后,目光可在夜暗之中见物,仔细把房中看了一遍,毫无可疑之处,再从怀中摸出火折一晃而燃。火光初亮突然由门口传来步履之声。
钟一豪探手摸出一把毒针,扣在手中问道:“什么人?”
耳际间传来了余亦乐的声音,道:“是钟兄吗?”
钟一豪伏身拣起地上的蜡烛,燃了起来,室中登时一片通明。
余亦乐缓步而入,目光遍扫全室,低声问道:“夫人哪里去了?”
钟一豪道:“兄弟亦正为此事焦虑不安……”
余亦乐目光一扫那散落地上的茶杯碎片,未及开口,钟一豪已抢先说道:“这茶壶、茶杯,乃兄弟掌力所毁,奇怪的是,苗素兰和江北三龙等,都守在此地,竟然不经搏斗,而让人把夫人劫走了。”
余亦乐低头沉思了良久,突然抬头笑道:“钟兄怎知夫人是被人劫走?”
钟一豪奇道:“不是被人劫走,难道是她自愿而去不成?”
余亦乐笑道:“不错,正是她自愿而去……”
他微微一叹,接道:“胡夫人的智慧和聪明,高出咱们甚多,不是兄弟自灭威风,两年之后,她将玩咱们如掌上木偶,她的美丽正和她的聪明一般,超绝人寰,最可怕的是她娇憨的神情,遮盖了她的智慧,使人对她不生戒心,误把她认作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去惜怜爱护……”
钟一豪不耐地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如何查出胡夫人的下落,余兄高论……”
余亦乐笑道:“如钟兄能够先知道胡夫人的性格,才能相信兄弟之言。”
钟一豪道:“那余兄就先说出胸中高见。”
余亦乐知他对谷寒香失踪之事,有着双重忧虑,既怕她受到伤害,又有着一种强烈的妒忌,轻轻叹一口气,道:“苗素兰深藏不露,但她的武功决不在江北三龙之下,万映霞、文天生,也不是容易对忖的人,江北三龙久走江湖,对绿林中闷香之类,一目就可辨识,除了夫人自愿随来人而去之外,非经过一番搏斗,决不致被人劫走。”
钟一豪道:“如果她自愿而去,总不能不留下一点消息。”
余亦乐道:“唯一不解的,就是这一点了,但胡夫人为人,不可以常情测度。”
钟一豪突然抬头望望天色道:“现在天色不到一更,余兄如果有兴,咱们不妨到屠龙寨去瞧瞧?”
余亦乐道:“纵然夫人是被屠龙寨中之人带走,也不会直回屠龙寨中。”
钟一豪眉头一皱,道:“余兄的意思是,咱们守在这里等消息了。”
余亦乐道:“纵然去找,也得等麦小明回来再说,以兄弟之见,明日午时之前,夫人必然有消息传来。”
忽觉一阵微风,拂动了案上烛光,一条人影飘然而入。
钟一豪道:“你师嫂不见了。”
麦小明双目圆睁满室瞧了一眼,道:“怎么不见了?”他微微一顿之后,尖叫道:“这鬼地方,惹得我动了火,烧它个片瓦不存。”
钟一豪心中暗暗忖道:“余亦乐为人持重,和他走在一起,反而碍手碍脚,倒不如和麦小明联袂行动,可以放手大干。”
心念转动,微笑说道:“余兄告诉我们屠龙寨方向去路,兄弟和麦小明去走一趟,余兄就请守在客栈之中,等候消息。”
余亦乐道:“两位一定要去,兄弟也难拦阻,但望遇事三思而行,免得树下强敌。”当下给两人说明屠龙寨的去路、方向。
钟一豪、麦小明,立时换了装束,联袂离开了金龙客栈。
幽静跨院中,只余下了余亦乐一人,他收拾一下打破的茶杯碎片,和衣倒在床上睡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忽觉一股脂粉芳香,触鼻馨心。
睁眼望去,蜡烛只余下一寸长短,艳绝天人的谷寒香,娇躯斜卧,就睡在他身旁,鼻息微闻,似是睡的十分香甜。
余亦乐凛然挺身而起,走下木榻,就案边坐了下来。
谷寒香人见人爱的姿色,对他有着极大诱惑,他忍不住转过脸去,多望了两眼。
忽见谷寒香双目启动,缓缓坐起来。
余亦乐怔了一怔,道:“夫人几时回来的?”
谷寒香道:“我刚回来不久,看你好梦正甜,不忍叫醒于你,但我困倦的很,只好和衣躺下了。”
余亦乐道:“夫人怎不叫醒在下之后,再睡呢?”
谷寒香道:“我看你睡的很香,叫醒之后,你心中定然十分难过!”
余亦乐轻轻咳了一声,道:“属下不该擅自躺在夫人卧室之中。”
谷寒香道:“你又不知道我几时回来,如何能够怪你?”
余亦乐哑然一笑,暗暗忖道:“我也被她的美色所迷了,怎的说了半天,还未谈到一句紧要之言。”当下一整脸色,问道:“夫人哪里去了?”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我要渴死了,你替我倒杯茶喝好吗?”
余亦乐只觉她那柔婉的一笑之中,潜蕴着无可抗拒的力量,叫人无力抗拒,只好依言转过身去替她倒茶。
哪知桌上茶壶、茶杯,尽都被钟一豪掌力击碎,一时之间,哪里去找,看了半天,仍然找不出一个好的茶杯,摇头一叹道:“茶杯茶壶,都被钟一豪打破了。”
谷寒香一皱眉头,道:“打破啦!”
余亦乐道:“钟兄回客栈之时,不见了夫人行踪,心中慌急,失手打破……”
谷寒香缓步下榻,淡淡一笑,接道:“他一定是心中生气,才打破茶杯。”
余亦乐道:“钟兄和麦小明为追查夫人行踪,已经赶到屠龙寨去了。”
谷寒香脸色一愕道:“你为何不劝住他们呢?唉!我又不是被人抢去的。”
余亦乐道:“他们去意坚决,属下劝留不住!”
谷寒香沉吟了一阵,忽然微微一笑,道:“只要他们不杀伤别人,大概不会引起冲突。”
余亦乐听得一皱眉头,只觉她言语之中,含意极深,但却无法完全了然,又不好再多追问,拱手一礼,道:“夫人既然困倦难支,那就请早些休息了,属下暂行告退。”
第十七回 玉趾飘香 艳震江湖
谷寒香星目转注在余亦乐脸上,笑道:“只有我一个人孤怜怜的回来,你一点也不觉着奇怪吗?”
余亦乐道:“夫人才华绝代,想必早有安排,用不着属下枉自操心。”
谷寒香忽的收敛了脸上欢笑之容,幽幽一叹,道:“大部分和我相交之人,都是沉醉、迷恋于我的容色,唯独先生不然,你对我无求无欲。”
余亦乐轻叹一声,道:“夫人过奖了。”抱拳当胸,侧身而退。
这一夜余亦乐如卧针毡,席不安枕,谷寒香突然归来,留给他一个无法索解的疑团,这疑团也给了他极大的困扰。
直到五更过后,他才有了一点睡意,朦胧中忽听房门声响,转眼望去,只见钟一豪和麦小明,一先一后,步入房中。
只听麦小明尖尖的嗓门骂道:“什么屠龙寨,王八乌龟寨,我总要放起一把火烧它个片瓦无存。”
余亦乐听他骂的十分辛辣,就知道两人没有讨到便宜回来,忙挺身坐起,说道:“你们回来啦。”
钟一豪道:“回来啦!夫人有消息吗?”
余亦乐道:“你们走后不久,夫人已无恙归来,现在还在梦中。”
钟一豪沉吟不语,解下腰中缅铁软刀,和衣倒在床上。
两人似是经过了一番剧战,倦意甚重,麦小明随手丢下了宝剑,倒头而卧。
余亦乐心中本有着甚多话,要对钟一豪说,但见他困倦模样,又不忍惊扰于他,只好暂时憋在肚里,迷迷糊糊的熟睡过去。
三人一阵好睡,直到申末时分,才醒了过来。大概谷寒香早已在房中相候,三人一醒,苗素兰立时过来相请。
钟一豪道:“昨夜你们到哪里去了?”
苗素兰微微一笑,道:“我一直没有离开过金龙客栈呀!”
麦小明一跃下床,尖声叫道:“你胡说八道,我们昨夜归来,鬼都没有一个,男男女女全都不见了,还说没有出去……”
苗素兰道:“你说话有点分寸好不好,什么胡说八道?”
余亦乐怕两人冲突起来,赶忙接口道:“夫人在哪里?”
苗素兰道:“夫人正在房中等待诸位,大概有事情和几位说。”
钟一豪目光一扫余、麦二人道:“咱们去吧。”当先向外走去。
余亦乐、麦小明、苗素兰鱼贯相随身后,走入谷寒香房中。
只见李杰、刘震、何宗辉、文天生、万映霞等分坐两侧,谷寒香居中而坐。
谷寒香一见几人,立时站起,笑道:“你们睡的好啊……”
余亦乐怔了一怔,凛然忖道:“是啊,纵然是困倦难支,也不致这等贪睡,怎的一觉睡到日升三竿以上……”
忖思之间,谷寒香已摆手笑道:“几位请坐吧!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量。”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目光缓缓由余亦乐、钟一豪、麦小明的脸上掠过,道:“我们几乎见不到三位了。”
钟一豪心头一震,道:“夫人此言从何而起?”
谷寒香低声说道:“昨夜我们都中了别人的暗算……”
钟一豪道:“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
谷寒香笑道:“那人智计多端,防不胜防,虽有李杰等守在室外,仍被他闯了进来。”
钟一豪接道:“可是那屠龙寨主?”
谷寒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微微一顿后,又道:“他说今日午夜之前,来看你们,有事和你们谈。”
余亦乐、钟一豪,都为之愕然一惊,不自禁回头向后望望。
麦小明却冷哼一声,道:“他来了,先和我打一百招,能胜我,咱们再和他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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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一豪忽然插嘴接道:“夫人可是决定留此和那人见面吗?”
谷寒香目光一掠江北三龙和苗素兰等,低声道:“眼下咱们一行人中,都已中了他的迷药,据他告诉我说,这迷药发作的十分缓慢,未发作前,和好人无异,但到发作之时,却是半身瘫痪,全身武功,也将随着失去……”
钟一豪冷笑一声,道:“哼,听他的鬼话。”
余亦乐却摇头说道:“钟兄稍安勿躁,夫人之言,并非空穴来风,以兄弟为例,昨宵虽然困倦,也不致一睡日升三竿,这其间只怕有点原因。”
钟一豪怔了一怔,默然不语。
谷寒香却轻轻叹息一声,道:“钟一豪,我不是故意骗你,昨夜中他们都是被迷药迷倒,那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冲进了我的卧室。”
江北三龙和文天生不禁脸上一红,齐声说道:“我等保护不周,致害夫人受惊。”
谷寒香微微一笑,回顾了苗素兰一眼,接道:“只有她和我没有被迷药迷倒,但那人武功高强,苗姐姐动手和他相搏一阵,就自知非敌……”
余亦乐接道:“那时我们正好追敌未归,强敌乘虚而入……”
钟一豪却接口说道:“那人先派人把我们引了出去,然后再施展迷药,迷倒何兄等人,分明是早有预谋,兄弟和麦小明找上屠龙寨时,寨中人亦似早有准备,我们还未进寨,已被埋伏在外面的高手拦住,打了二个更次之久,仍是个不胜不败,两件事联起一想,来人自然是屠龙寨主无疑,眼下只有一件事,倒让我想他不通。”
余亦乐道:“什么事?”
钟一豪道:“何兄等早得警讯,事先有备,那人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施展迷药,把人迷倒?”
飞天龙何宗辉道:“说来惭愧的很,兄弟等在钟兄、余兄等追踪强敌之后,一直守在夫人卧室四周,防御偷袭,大约有一顿饭之久,未再发现敌踪,但此时却忽然发现正东方一座屋面上闪起一片盈盈火光,兄弟赶往查看,只见一束似香非香之物,正在熊熊燃烧,刚想用脚踏熄,忽觉一阵香气扑鼻,人就晕了过去。”
多爪龙李杰、喷火龙刘震齐声说道:“我们听何兄摔倒的声音,一齐追了过去,刚刚摸到,人已嗅到述香……”
余亦乐叹道:“这办法倒是甚少有人施用,也难怪三位无法预防,就是兄弟,也难想到。”
文天生接道:“我和师妹分守婶母室外,突然听得一声似是瓦片触地的轻响,捡起看时,原是一个纸盒子,一股异香,从那盒中冲了出来,当时就被迷晕过去。”
钟一豪道:“此人这般精于心机,施用迷药之法,无不大出人意料之外,当真是凶狡得很,但余兄和我,都未闻过他的迷香,不知何以也中了毒?”
谷寒香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但他答应再和我相见时,要送解毒药物给我。”
钟一豪似是言未尽意,口齿启动了一阵,但却说不出话来,似是要说之言,碍于出口。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他对我很有分寸。”
这正是钟一豪要问之言,谷寒香这般率直的讲了出来,钟一豪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俊脸微泛起两朵红晕。
余亦乐忽然大笑道:“咱们离开天香谷时,一直担心无法引起武林中人物的注意,看来是多余了,这行程第一站,已有高手纠缠,日后真不知有多少人要追踪咱们,闹成个何等局面。”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越多越好,天下绿林道上的高手,全都找上来,那才好呢……”
谷寒香玉手一挥,道:“你们都该休息一下啦,也许晚上还有事情。”
余亦乐等相继退出。
这一天过的十分平静,晚饭过后,麦小明轻轻一扯钟一豪的衣袖,先行离开卧室,走到一处僻静所在。
钟一豪急步跟了上来,问道:“什么事?”
麦小明道:“你是不是很烦恼?”
钟一豪抬头望着将要沉落下去的夕阳,默然不语。
麦小明道:“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你心里很妒恨那个今夜要和我师嫂相会之人,师嫂言词之间,对他偏护,你心中定然感觉十分难过……”
钟一豪扫掠了麦小明一眼,仍然一语不发。
麦小明双目眨动了一阵,说道:“我愿意帮助你杀了那人。”
钟一豪道:“夫人偏护他,咱们如何下手?”
麦小明道:“咱们不让她知道也就是了,待他和师嫂见面后,告辞之时,咱们再追踪赶杀,或是先行埋伏在什么地方拦截于他。”
麦小明道:“就此一言为定,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
两人计议妥当,心中反而定了下来,各自回房运气调息,准备晚上一场恶战。
天色二更时分,麦小明首先一跃下榻,走到钟一豪床旁边,低声说道:“不早了,咱们去瞧瞧吧!”
钟一豪缓缓睁开双目,步下木榻,探首窗外,望望天空星辰,低声说道:“咱们索性躲在屋外,暗中窥探。”
麦小明微微一笑,道:“好吧!”当先向谷寒香卧室之侧奔去。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深夜,谷寒香房中的灯火,更显得明亮。
二人选好位置,隐起身形。
谷寒香独自站在室内,闭目沉思。
她呆呆的站着,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忽然间,听到了一声轻微咳嗽声,起自身侧。
谷寒香霍然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长衫,胸留黑色长髯的中年男子,站在身旁。
此人来的无声无息,谷寒香竟然不知他何时走入室中。
她镇定一下心神,问道:“你几时来的?”
那中年大汉微微一笑,道:“我来久啦,不忍惊醒你的沉思,我一直没有说话。”
谷寒香转过身子,走到那放着烛火的木案旁边,坐了下来,说道:“你答应给我的解药带来了吗?”
那中年大汉笑道:“自然是带来了!”探手入怀,摸出一对玉瓶,放在案上笑道:“那白玉瓶中,放的解药,翠玉瓶中是精心调制,独步江湖的‘迷魂’药物,此药无色无味,不论何时何地,均可施用,对你在江湖的行动,帮助甚大。”
谷寒香道:“这等珍贵之物,你肯拿来送人,我很感激。”伸手向那一对玉瓶之上抓去。
那中年大汉动作比她更快,右手一伸,已把两只玉瓶抢入手中,说道:“在下既然把这等珍贵药物带来,自然是存了相赠之心,不过……”
谷寒香看他忽然不言,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说呀。”
那中年大汉一阵轻笑,道:“不过,在下生平之中,不愿赐人一草一木,纵是拔一毛而利天下,在下也不愿为,肯以这等珍贵之物相赠,岂有白白送你之理?”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我早已准备好了。”缓缓解开白绫长衫,由莹光肌肤的项颈间,取下一串珍珠。
这一串珍珠,颗颗都在烛光下,闪动着耀目的光辉,其中两颗并在一起的大如龙眼,珠光闪动之间,满室一片宝光,单是一颗,已然价值连城。
谷寒香留恋的望了那串珠子一眼,缓缓递了过去,说道:“我以这串明珠,换你的解毒药物如何?”
那人淡淡一笑,伸手接过明珠,低头在烛光之下查看。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接道:
“我们是不是真的中毒,目下还很难说,但我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才肯以这串明珠和你相换。”
那人把手中一串明珠鉴赏了一阵,重又交还给谷寒香的手中说道:“这些珍珠,虽然颗颗价值连城,但在下收存的,只有比你这串货色尤好甚多,你既然舍不得,那就收回去吧!”
谷寒香道:“你这样说可是要把那些解毒的药物白送我们吗?”
那中年大汉笑道:“在下平生之中未开过此等先例,对姑娘自是不能格外施情。”
谷寒香道:“难道这串珍珠,还不值你那一瓶解药吗?”
那中年大汉道:“明珠虽贵,但总是有价之物……”
谷寒香道:“可惜我没有比这串珍珠更值钱的东西了。”
那人笑道:“有,姑娘有一件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金银珠宝,可以买到。”
谷寒香奇道:“当真吗?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中年大汉道:“此物一直相伴姑娘身侧。”
谷寒香道:“只要我有,我决不吝惜,你说出来吧!”
那中年大汉微笑说道:“姑娘不妨再用心想想,也许能够想到。”
谷寒香若有所悟的微微一叹,道:“还是你自己说吧!”
那中年大汉笑道:“姑娘心中想必已经有数了,那就是姑娘美丽的容色……”
谷寒香道:“难道容色也可以用作交换之物?”
那中年大汉道:“秀色可餐,美丽的容色足以使人废寝忘食。”
谷寒香道:“那你就坐在这里,看我一天一夜吧!”
那中年大汉突然缓步走了过去,伸手向谷寒香玉腕之上抓去。
谷寒香疾快的退后两步,道:“你要干什么?”
那中年大汉淡淡一笑,道:“姑娘难道不替你自己和属下的性命着想吗?”
谷寒香怔了一怔,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那中年大汉沉吟了一阵,道:“姑娘是当真的不懂呢?还是故作不懂呢?”
谷寒香道:“我有一点明白,但却又不太明白,你干脆的说清楚吧!”
那大汉微微一笑,道:“这些话,实是很难出口。”
谷寒香道:“这房中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难道还怕害羞吗?”
那中年大汉道:“姑娘这般苦苦相问,在下只好说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姑娘如能答应和在下相处两日,在下就把这两瓶药物相送。”
谷寒香点点头道:“好吧!你先把药物给我。”
那中年大汉似是想不到她竟这样一口答应下来,呆了一呆道:“姑娘答应了吗?”
谷寒香点点头道:“答应了。”
那中年大汉果然把药物交到谷寒香手中。
谷寒香接过药物,微微一笑,道:“我答应是答应了,不过现在不行。”
那中年大汉脸色一变,道:“为什么?”
谷寒香道:“我们是否中毒,眼下无法预测,你这解毒药物是否有效,我也不很清楚,等我证明了你的话不错时,我再答应你。”
那中年大汉笑道:“话是不错,但你许这心愿,却未免太遥长了,如若你一月无法证明,难道要我等上一月吗?”
谷寒香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决不会欺骗你,回去吧!两天后再来看我。”
这两句话,说的温柔无比,那中年大汉轻轻叹息一声,伸出手来,道:“让我摸摸你的手,好吗?”
谷寒香妩媚一笑,缓缓伸出手,放在他的手中,柔声说道:“耐心的等待吧!明月普向人间照,但每月只有一夜圆。”
那中年大汉眉宇间泛现一种欢愉和黯然混合的神情,显然他已屈服在谷寒香石榴裙下,分不出此刻心情,是苦是乐。
谷寒香轻盈的笑声,重在中年大汉耳边响起:“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去吗?”缓缓挣脱被他握在掌中的柔荑。
那中年大汉突然轻轻叹息一声,道:“姑娘的艳色,虽然是初现江湖,但因你们这一行人的奇装异服,早已引起西北绿林道上的注意,只怕你们今后行止之间,将引起无比的麻烦。”
谷寒香笑道:“我们这般装束,就是找麻烦来的,你不用替我们担心,麻烦对我们愈多愈好。”
那中年大汉听得怔了一怔,沉吟不语,良久之后,忽有所悟地打量了谷寒香一眼,道:
“这么说来,姑娘这身引人注目的装束,是别具用心了?”
谷寒香笑道:“我如不是有心如此,岂肯这样的抛头露面。”
那人突然精神一振,道:“不知姑娘能否将用心何在告诉在下,我或能相助一臂之力。”
谷寒香道:“你很聪明,但不知胆气和武功如何?”
那人笑道:“不是在下夸口,姑娘如能使在下甘心效命,比你现在统率之人,强胜何至百倍。”
谷寒香笑道:“你一直很冷静,一点也不像为我容色所动的样子。”
那人沉吟了一阵,道:“姑娘大可不必等待和在下两日之约,要赶路只管动身,我如自断情丝,自会想法子一报今日你骗我之恨,如果情怀难解,自会效命裙下。”
谷寒香笑道:“很好,我心中仇恨的人很多,而且大都是当今江湖上一派宗师之人,比起你,那可是高强甚多,增加你这样一个仇人也不会放在我心上。”
那人突然抱拳笑道:“好,我如能不屈服在你美色之下,十日内叫你们全数死绝……”
谷寒香挥手笑道:“你快些走吧,你这神态对我,如被我属下看到,他们绝对不会放你。”
那人更是气愤,冷笑一声,道:“就凭姑娘几个属下也能伤害到我吗?”缓缓举起右手,正待挥出,突听身后响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住手。”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三旬左右的英俊中年,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并肩而立,两人除了右手横着兵刃之外,左手高高举起,似是手中拿着暗器。
那中年大汉高举的右手,突然轻轻一弹,一片白粉,直向谷寒香飞去。
那白粉极其微小,而且飞出时无声无息,在那微弱的烛光下,极是不易看出。
他右手轻弹出一片白粉之后,缓缓说道:“两位气势汹汹,可是想和在下比划几招吗?”
麦小明担心打起来伤害到谷寒香,接口说道:“你如有意动手,咱们不妨选择一处宽大的地方,这室中太狭窄了。”
那人笑道:“不用担心我以她作为人质要挟,对付两位,大概还用不着施出这等手段。”
钟一豪冷笑一声,道:“听你口气如此之狂,想必就是暗中领袖西北绿林的屠龙寨主。”
那中年大汉微微一怔,纵声大笑,道:“我由来处而来,去处而去,相逢未必要相识,在下是谁,两位似是不用多费疑猜。”
麦小明道:“谁问你的姓名了,既然想打,快些滚出来吧!”
那中年大汉脸色一变,大步直向两人停身之处走去。
将要接近两人之际,突然举起手来,轻轻一弹。
钟一豪阅历丰富,双目一直盯着他的两手,见他举手一弹,立时挥刀直刺过去。
那人想把手中藏的药粉弹向两人,那知钟一豪料敌先机,抢先出手,迫得他无法对准两人,只好向下一挥,把手中暗藏药粉,撒在地下。
麦小明突然挥剑封住钟一豪的刀势说道:“让他出来,咱们再动手不迟……”
钟一豪暗道:“不错啊:我把他逼到这室中,岂不是正如了他的心愿,一露败象,就可把谷寒香抓住作人质了。”
心念一转,疾向旁边退开两步,让开了一条去路。
那中年大汉缓步走近门口之时,突然一挫腰,身子疾如离弦流矢,起落之间,人已到了两丈之外。
钟一豪冷笑一声,左腕一扬,一蓬银芒,疾射而出,麦小明一挫蜂腰,长身直追上去。
那人似是料到钟一豪等定要发出暗器的,脚落实地之后,立时向前一倾,前胸几贴在地面上,让开了钟一豪打来的一蓬银针。
但他这一缓之势,却无法让避开麦小明的追袭,他身子还未站起,麦小明手中的长剑,已挟着大片冷芒飞到。
那人武功不弱,而且临危不乱,一吸气,身子突然向一侧滚了过去。
麦小明下手毒辣,长剑疾转,盘旋不落,剑光始终笼罩着那人身躯。
要知高手相搏,不得有分毫的差别,麦小明手中宝剑,举而不落,使那人一直无法逃出他的剑势笼罩之下,使他无法站起身子。
钟一豪疾追而到,一见两人架式,立时一招“毒蟒出穴”,刀光如雪,混在漫天飞舞的剑影之中,疾沉而下。
只听那中年大汉大喝一声,突然挺身而起,右手一挥,白光闪动,一阵兵刃相击的金铁交鸣之声,钟一豪软刀,麦小明的剑势,全被震荡开去。
凝神望去,只见那中年大汉右手中握着一个形如短剑的兵刃,肃然而立。
麦小明怔了一怔,道:“我还道你身上没带兵刃呢?”横里的一剑斜削过去。
他故意问了那人一句,拖廷时间,顺便提醒了钟一豪的注意,出手剑式一领,钟一豪不自觉的举刀劈去。
原来他出手一剑,正是两人合搏之术的起手一招。
那人手中一柄寒光闪闪似剑非剑之物,看去形状奇古,既非短剑,又非匕首,只见他随手一挥,封开了麦小明的剑势,飞起一脚,踢向钟一豪的右腕。
钟一豪疾快的退后两步,让他踢来一脚,他忽然发觉此人武功,高出了自己意料甚多,低声对麦小明道:“快停下手来!”
麦小明依言向后退了两步,长剑横在胸前。
只听那大汉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一行十人,都已中了剧毒,七日后毒性发作,全身溃烂,现在,你们唯一的生机就是我在七日以内,找上门来救你们了……”
麦小明怒道:“那你送交我师嫂的药物是假的了?”
那中年大汉道:“那解药千真万确。”
钟一豪道:“别说我等从未有过中毒之感,纵然是真中了毒,既有解药,还怕什么?”
那人道:“不错,诸位身受之毒的解药,在下已经交给那位姑娘了,可惜的是,在下还未传授她施用之法。”
钟一豪冷笑一声,道:“既有了解药,难道还怕不会用吗?这个不劳费心了。”
那中年大汉道:“现下各大门派的独门解药,大都暗中和剧毒调合,如果是不知用法之人,拿来使用,不但难以见效,而且那受救之人,也难以保得性命了。”
钟一豪沉思了一下,缅刀一挥,道:“你走吧!”
那人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麦小明奇道:“你放他干什么?”
钟一豪道:“我要先试试自己是否已经真的中了毒。”
麦小明叹道:“待你试出已经中毒,那人早已走的没了影儿!”
钟一豪默然不语,转身直向谷寒香房中走去。
麦小明略一沉吟,也冲进了谷寒香的房中,室中烛光高烧,火焰熊熊,谷寒香对着烛光而坐,柳眉微微耸起,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钟一豪、麦小明走入室中,她仍是浑然不觉。
麦小明故意重重的咳了一声,道:“师嫂,那人留给你解药了吗?”
谷寒香如梦初醒一般,霍然转过头来,打量了两人一眼,说道:“留下啦!”
她似是正在想着一件重大的难题,简短的答复了一句话后,立时又疑目沉思起来。
钟一豪缓步走了过去,低声问道:“那人可曾告诉夫人,说咱们都已中了毒药吗?”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他说过了,但他既然留下解毒药物,自然是不用再怕了!”
钟一豪道:“夫人怎知他的解毒药物是真的?”
谷寒香微微一怔,道:“我想他不敢欺骗,现在我正在想一件重要的事,你们别打扰我。”
钟一豪、麦小明胸中虽然有甚多话要对她说,但见她那等不耐烦的神情,只好默然退出。
第二天天色还未大亮,谷寒香等一行人,趁晓色离开了长安。
六匹长程健马,和一辆骡车并驰在广阔的原野上。
就在他们离开金龙客栈后两个时辰,又有八匹快马,离开了长安城。
中午时分,谷寒香等一行,已远离长安四五十里以外,几匹长程健马,都跑的满身大汗。
谷寒香探出头来,低声对车前的余亦乐道:“把骡车驰到那片树林中停下来休息一下。”
余亦乐长鞭一挥,“啪”的一声,那拖车健骡,突然一个转弯,直向大道外一片林中奔去。
谷寒香缓步下车来,扫掠了群豪一眼,笑道:“我想他们定会派人来追踪我们。”
钟一豪笑道:“夫人之意,可是在此地等他们吗?”
谷寒香道:“我要从他们身上追查那人的来历,和那解毒药物的施用之法。”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你们快到林中埋伏起来,我去把他们诱入此林,一举而擒。”
苗素兰突然一跃下车,笑道:“我陪你去诱敌入伏。”
谷寒香笑道:“好吧!”举手扶在苗素兰的肩头之上,缓步向林外走去。
两人并肩在道旁坐了下来,遥望着通向长安的大道。
她们俩窃窃私语了好长一阵子。谷寒香终于面带羞意地点了点头。
谷寒香心里,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杂乱思想,她虽早有了利用自己美丽的用心,但在她心理上,仍有重重的束缚和顾虑,这束缚已被苗素兰几句话轻轻解开了,她有些怕,也有些羞,她要学着留给人深深的怀念,也要留给人极大的痛苦……
突然间,大道上,卷飞起一片滚滚的尘烟。
苗素兰突然站了起来,道:“来啦!”
谷寒香缓缓伸出纤手,抓住苗素兰的玉腕,道:“姐姐,我心里有些害怕。”
苗素兰淡然一笑,道:“你慢慢的就会习惯了。”
抬头看去,已隐隐可见那疾驰而来的快马。
苗素兰觉出谷寒香手心中不停的出着汗水,回头一笑,低声说道:“妹妹,江湖上险恶无比,不是你征服别人,就是被人征服,你要振作些。”
但见马如流矢,片刻工夫已到两人跟前。
那当先一人忽的一收疆绳,疾奔的快马,突然停了下来。
谷寒香美目流转打量了几人一眼,轻轻一拉苗素兰,转身向林中缓步行去。
来人中当先一个浓眉环目,虎背熊腰,神志十分威武的大汉,突然一跃下马,大声喝道:
“站住。”
声如雷鸣,震得人耳际间嗡嗡作响。
谷寒香停下身子,回头一笑,柔声说道:“什么事?”
她声音柔细,动人悦耳,听得那大汉怔了一怔,缓步直走过来。
苗素兰怕他突然出手,身躯一横,拦在谷寒香前面说道:“我们夫人是何等身份的,岂容你这凡夫俗子接近,有话站在那里说吧!”
那大汉略一沉吟,道:“在下奉命而来,告诉那解药施用之法罢了……”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既是善意而来,那就请林中坐吧!”当先转身,缓步而行。
那大汉举手一招,另外相随的七个大汉,一齐跳下马背,拔出兵刃,戒备而行。
谷寒香回目一望,不禁一皱眉头,低声说道:“他们这样,只怕不好对付。”
苗素兰微微一笑,道:“带队之人,看去虽然身躯魁梧,十分吓人,只不过天生几分蛮力,如论真实武学,只怕连贱妾也难敌得……”
她凝目想了一阵接道:“妹妹,咱们就拿他做一次试验好吗?
我由阴手一魔那里带来甚多药物,自从进了‘迷踪谷’,已不准备再用,封存甚久,原想今生今世不会再用此物,想不到如今竟然重又派上了用场,等一会我传你施用之法,以你的绝世容色,定可在江湖上掀起一阵风波,闹的天翻地覆,神鬼不安……”
谷寒香笑接道:“像一阵狂飚,吹的尘烟弥天。”
谈笑之间,已进林中。
江湖之中,素有逢林不入的规矩,那大汉怀抱鬼头刀,停在林外,高声说道:“姑娘如无什么吩咐,在下就在林外等侯。”
谷寒香心头一动,回头说道:“你等哪个?”
那大汉道:“等在下的总瓢把子。”
谷寒香不再理他,转身直入林中,回坐骡车旁边,才低声对苗素兰道:“姐姐,他们不肯进来,咱们岂不要白费一场心机。”
苗素兰道:“你不用急,他们决然等不了好久,安心的回车中休息吧!借这点时间,我把那药物的用法传你。”
谷寒香奇道:“什么药物?”
苗素兰笑道:“不用问,以后你自然会慢慢知道。”
两人果然揭开了车上的垂帘,进入了车中。
埋藏在四周的钟一豪等,眼看那八个大汉坐在林外,不肯进来,心中甚是焦急,但又不好挺身而出,自露形藏。
双方坚持了一顿饭工夫之久,那大汉似是难再忍受,大步直向那骡车冲去。
钟一豪看对方只有一人进来,心中睹暗忖道:“他一人入林,虽非必有诱敌作用,但也不宜暴露行藏,让敌人发觉林中早有埋伏。”
他们早有相约,一切都以钟一豪的行动为准,他不发动,大家只好都冷静的守在隐身之处不动。
那大汉直冲到谷寒香骡车前面,探手一把揭开垂帘。
只见谷寒香倚栏而坐,满脸笑容,容色夺目,不禁一呆。
他生平之中从未看到这等绝色的女子,何况她的侧坐和微笑,又显得那样诱惑。
他大大的咽了一口唾沫,忘记要说之言,手扶车栏,呆站不动。
谷寒香低声说道:“快些回去吧!这林中埋伏的有人。”
她声音柔和无比,神色间情意飞荡,那大汉呆了一呆后,突然从怀中摸出一只玉瓶来。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这里杀机重重,你不要再多停留了,快些走吧!”
美丽的声音,柔媚的情态,再加上那款款深情的言词,使那大汉如受电击一般,全身僵直的呆在当地。
他长长吸一口气,挣扎着说道:“在下有事对姑娘说。”
谷寒香笑道:“不用说啦,你快些走吧!”
那大汉道:“此事关系着姑娘和你那些属下的生死,如何能够不说?”
谷寒香心头微微一震,但外形间,却保持镇静的神态,笑道:“你在前面市镇上等我,今晚咱们再见。”素手一挥,放下垂帘。
那大汉缓缓转过身去,大步而行,耳际间一直缭绕着谷寒香那娇若银铃的声音:“今晚咱们再见。”
这一句话,有如一根坚牢的索子,紧紧的缚住了他的身心。
他茫然的走出了树林,冷冷的望了七个随来的同伴一眼,道:“咱们走吧!”当先牵过坐马,加鞭纵辔而去。
七人眼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他话,个个纵身上马,紧随他身后疾奔而行。
大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到了一座市镇之上。
那大汉如梦初醒一般,忽然一勒缰绳,说道:“咱们就在这镇上住下。”也不管随来七人同不同意,径自走入一座客栈之中。
他一直紧皱两条眉头,一言不发,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他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他叫一桌丰盛的酒席,但自己却一口也吃不下,冷冷的对七个随行的同伴说道:“你们在客栈里等我。”站起身来,大步而去。
他心中一直憧憬着那“今晚再见”的约言,匆匆赶到镇外的要道上,徘徊不停,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任何人一眼之下,都可以看出他心中的惶急和不安。
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美女的容色竟使人陶醉至此。
太阳落下西山,天际间幻起一片绚烂的晚霞,他仰望着黄昏的景色,呆呆出神……
忽然间,大道上疾奔来几匹快马,荡起了大片的尘烟。
这中年大汉心头顿然为之一喜,因为一眼之间,已然看出那辆骡车,正是谷寒香的坐车。
当先两骑快马上,坐的钟一豪和麦小明,这两人心地都偏激毒辣,因此相处一段时间后,感情大增。而且,二人还习练了一套联手剑法,十分厉害。
钟一豪目光一掠那大汉,冷哼一声,对麦小明道:“这小子探哨来了。”
麦小明笑道:“给他一点苦头吃吃再说。”
奔马飘风,两人话还未完,已到了那大汉身侧。
麦小明突然一振右腕,手中的长鞭子,疾扫过去。
他出手迅快无比,那大汉惊觉躲避时,已然晚了一步,但闻“啪”的一声脆响,右肩之上,着了一鞭,打得他身躯一阵摇颤。
六匹快马飘风一般,疾由他身侧掠过。
车声辘辘,一辆华丽的骡车,紧随而过。
骡车过处,飘落一纸素笺,笺上简简单单的写着:“午夜来会”
四个字。
那大汉手捧素笺,似是吞服了一剂灵药,忘去了身上的伤疼。
他举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暗暗忖道:人走了运道,真是铜墙铁壁,也难以挡住,我们寨主身份是何等尊高,但他费尽心机,也无法获得美人垂青,我却能独获芳心。
那大汉恭恭敬敬的收好素笺,伸手摸摸臂上的伤痕,昂首阔步,直向都市镇中走去。
他耐心走完了所有客栈,果然在一处客栈中发现了谷寒香等的行踪。
—个全身白衣妇人,缓步走了过来,走过他身侧之时,漫不经意的低声说道:“今夜三更时分,请到后门等候。”
她莲步款款的掠着他身躯而过,神态安详自然,若无其事。
但那大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拍拍脑袋,忖道:她这话可是对我说的么?我马二扁担,当真走了桃花运?太好的变化,使他有些受宠若惊,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突然间,由身后传来一声冷笑,道:“这小子胆子很大。”
马二扁担回头望去,只见刚好在郊外挥鞭击中自己肩臂的童子,昂首挺胸的直走过来,心中暗暗忖道:“这娃儿只怕和那位姑娘谊属近亲,倒不可和他一般见识。”
心念一转,大步直向店外走去。
麦小明看他慌慌张张的神态,不禁失声一笑,暗道:“此等胆小之人,竟也敢混身在绿林之中。”
如果这人长的有几分人才,定将引起麦小明和钟一豪的疑心,而刻意防范,但这人却生的高大拙笨,毫无气度,钟一豪、麦小明再聪明,也想不到谷寒香竟然拿他来作试验。
苗素兰选择了这个高大的愣小子,用心也就在使钟一豪和麦小明不动怀疑之心,使谷寒香初度施用美色时不致受到惊扰。
谷寒香更是早已心如枯井,她一心一意只想替大哥报执,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夜幕低垂,月黑风高。
马二扁担刻意修饰了一番,带上一把匕首,悄然出店,直奔谷寒香等宿歇客栈的后门。
这时,天气不过二更左右,夜阑人静,行人绝迹,马二扁担选一处黑暗所在,坐了下来。
等约一个更次左右,那一座小圆门,讶然一声,一条人影,疾闪而出。
马二扁担一眼之下,已然看出来人就是那素衣妇人。
他霍然站起来,迎了上去。
苗素兰双目凝神,盯注在马二扁担脸上,冷冷说道:“你来了很久吗?”
马二扁担恭恭敬敬地答道:“来了一个更次啦!”
苗素兰道:“我们夫人容色绝世,拜在她石榴裙下之人,不知凡几,看你长相浑厚,才破例接见于你,你要小心侍候了!”
马二扁担道:“夫人之恩,在下当永铭肺腑,终身不忘。”
苗素兰微微一笑,道:“夫人现在卧房相待,你如要表现诚心,最好爬着进去。”
马二扁担应了一声,双手扒地,爬行而入。
苗素兰莲步缓移,走的很慢,但她所行之路,都是捷径,显然早经勘查。
穿过了两所庭院,到了一处幽静的跨院中,苗素兰指指一座半掩的房门,低声说道:
“进去吧!”
马二扁担抱拳对苗素兰一个长揖,高大的身躯一闪,冲入房中。
室中未点灯火,一片幽暗,但却有一股浓烈的甜香,醉人如酒。
马二扁担究竟是久走江湖之人,他有着丰富的江湖阅历,闪进室中之后,这时凝神屏息而立,右手探入怀中,摸着匕首的把柄。
幽室一角传来了一个柔媚的声音,道:“你才来吗?”
这声音低沉柔甜,像出谷黄莺,充满着诱惑。
马二扁担凝目望去,只见静室一角处,放着一张阔大木榻,罗帐低垂,那柔媚的声音,正从低垂罗帐之中传出。
这如幻如梦的际遇,乃他生平中从未经过之事,他感到有些心跳,轻轻的“咳”了一声,镇静一下神智,道:“在下已在那后门外边,等候有一个更次了。”
低垂的罗帐中飘出一阵轻微的笑声,垂帐启动,缓步走出身着长袍的谷寒香,莲步轻移,直走过来。
马二扁担久在暗处站着,借窗外透入的些微星光,隐隐可辨那行来之人,正是林中见到的那位容色绝世的红衣女子,但觉心中一阵热血沸腾,躬身一个长揖,说道:“在下只不过绿林道上一名小卒,而且貌不惊人,才不出众,竟得蒙姑娘垂青……”
谷寒香也是初次试学偷情,她也有些紧张得娇躯发抖,但她一举一动,都早已得到苗素兰事先的指点,早已胸有成竹,虽然紧张,但心神不乱,当下淡笑一声,道:“因缘遇合情有独钟,这和个人的才貌并无多大关系。”
她缓缓举起手来,轻轻的放在他的前胸,停留了片刻,笑道:“你的心跳的很利害……”
马二扁担只觉随她近身的娇躯,传来了醉人的幽香,一阵激动,突然张开双臂,把谷寒香抱了起来,激动地说道:“想不到我马二扁担这一生中,竟会有今宵之幸……”
谷寒香纤纤玉指轻挥,缓缓由他脸上滑过道:“放开我,今夜我要陪你共度良宵,罗闱帐中,宽衣解带,你还怕抱我不够吗?”
马二扁担只感那滑过脸上的玉指,有如软玉一般,被拂之处登时如着电流,全身行血加速,经脉偾张,心中有着无比的舒畅,也有着无比的痛苦。
他激动得全身如受冰水浇头,抖动不停,但他仍然依言放下了谷寒香的娇躯,叹道:
“姑娘施情如山,叫在下粉身碎骨难报。”
谷寒香举手理一理鬓边散发,娇声说道:“我相信你真肯为我而死。”
马二扁担怔了一怔,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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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寒香摇头笑道:“男人们惯会甜言蜜语,谎言相欺……”
她仰起脸来,嫣然一笑,缓缓转过身子,莲步轻移,走向木榻。
马二扁担大步追了上来,低声说道:“不知姑娘如何才能相信在下之言。”
这时,谷寒香已近木榻,随手一撩长袍,露出雪白的玉腿,敢情那长袍之中,竟然未着衣物……
这幽暗的静室如此美人,雪白肌肤,醉人甜香,早已使人想入非非,魂难守舍,最是动人处,还是那长袍撩动间,隐现的修长玉腿。
马二扁担突然一把抓住了谷寒香的玉腕,急促地说道:“在下得蒙姑娘垂青……”
谷寒香轻掀罗帏,笑道:“不用说啦。”右腿一抬,登上木榻。
马二扁担突然伸手取出一只玉瓶,道:“此乃寨主派遣在下送上的解毒之药。”
谷寒香接过玉瓶笑道:“我们不都是好好的吗?哪里像中毒的样子?”
马二扁担道:“姑娘不知我们那位寨主用毒之能,只要和他见上一面,或是谈几句话,都可能身受剧毒。”
谷寒香道:“他真有这等能耐吗?”
马二扁担道:“小的如有一句虚言,天诛地灭。”
谷寒香柔声说道:“他姓什么?”
马二扁担道:“姓阎!屠龙寨中一草一木,都含有剧毒,是以凡是拜会过我们寨主,出入过屠龙寨中之人,只有两条路走。”
谷寒香道:“哪两条路?”
马二扁担道:“不是投身门下,就是死路一条。”
谷寒香望了那解药一眼,道:“如若这瓶中之药,不是解毒药物,我们服用之后岂不中了他的诡计吗?”
马二扁担道:“小的随了他多年,对他所用之药,甚多可以辨识,这瓶中确是解毒之药,决错不了的。”
谷寒香随手放下玉瓶,叹息一声,道:“你这人外貌倒是忠厚,但世上奸诈之人太多,叫我如何能够信得过你,除非……”
忽然住口不言。
马二扁担早已欲火高烧,口中急道:“除非什么,姑娘尽管请说。”
谷寒香秋波一转,轻轻抬起莹白如玉的纤纤素手,悠闲地把弄着束起罗帏的紫色丝穗,好像是不知道别人正在焦急地等着她回答似的。
她眼帘微阖,罗衿掩映,柔软的胸膛,宛如孩子梦中海洋的波浪般轻柔地起伏着,窗外的星光,映着她半带幽怨,半带娇羞的面容,映着她罗襟掩处丰腴却不露肉,修长而不露骨的玉腿,也映着她浑圆而小巧的足踝……
谷寒香手掌一垂,紫色的罗帏,突地垂落了下来,接着便有一阵奇怪而销魂的香气,自罗帏中袅袅飘出。
这异香给人一种舒畅无比的感觉,也给人一种加重欲念的冲动。
马二扁担张开嘴巴,长长呼一口气,他觉着胸腹之间有一股火焰在燃烧,五脏六腑,都开始剧烈的跳动。
他想不顾一切的扑入那罗帐之中,但他却又担心因莽撞粗鲁使谷寒香心中不悦。
他痛苦忍受着这欲火焚身之苦。
这时,低垂的罗帐忽然一动,一个柔媚冶荡的声音,传了出来道:“上来呀,天色不早了。”
马二扁担已被那焚身欲火,烧的有些头晕脑胀,哪里还有分辨声音之能,听得那柔媚娇呼之声,再也无法克制感情的冲动,双手齐出,分开罗帐,一跃上榻。
一阵剧烈的风暴过后,一切重归平静。
马二扁担昏昏迷迷的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马二扁担突然被一只玉手摇醒。
他伸动一下双臂,睁开眼睛望去,只见谷寒香满脸肃穆之色,身着长袍端坐在木榻之上。
她似是觉到了马二扁担已清醒过来,回目一瞥,冷冷地说道:“天色已四更过后了,你该走啦!”
她的冷峻,使马二扁担回味她刚才的热情,不禁微微一怔,突然挺身坐了起来,正待开口,谷寒香又冷冷地抢先说道:“不用说啦,快些走吧!”
她那冰冷的声音,含蕴着一种征服者的权威,马二扁担似是完全丧失了抗拒之能,缓缓离了木榻。
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子,当门而立,手中横着一柄冷森森的宝剑,马二扁担已然看出正是带他来此的女人。
马二扁担微一犹豫,探手摸出解腕尖刀。
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冲动,略一镇静,立时又把解腕尖刀放入怀中,目光一瞥苗素兰,回头对坐在罗帏中的谷寒香道:“今后岁月,小的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姑娘?”
一只雪白的手腕,迅快的由罗帐内伸了出来,撩起罗帏走出来容色绝世的谷寒香。
她冷冷的望了马二扁担一眼,柳眉微微一皱,神情间泛现起无比的厌恶,也许她目睹这粗鲁的莽夫后,心中泛升起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神情之间,显得十分冷漠,目光一扫马二扁担,道:“你还想见我吗?”
马二扁担脸色一整,恭恭敬敬地说道:“小的能再见姑娘一次,纵然粉身碎骨而死,也是死而无憾。”一刻销魂,已使他终生难忘。
谷寒香冷哼一声,道:“就凭你那笨头笨脑的长相,还懂得什么叫做情意?”
马二扁担呆了一呆,突然又探手入怀,摸出了那柄解腕尖刀,道:“姑娘如若不信,我就留下一只耳朵。”
谷寒香目光一转,冷冷说道:“我不信你真会割去自己的耳朵。”
马二扁担正容说道:“姑娘不信,我就让你瞧瞧。”举起尖刀一挥,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应手而落。
谷寒香看他真的举手一刀,削下自己一只耳朵,不禁瞧的一呆。
她天生潜蕴了无比的善良,目睹此情,大生不忍,急步奔了过去,叹道:“你怎么这样傻呢?”随手取出一块绢帕,按在他鲜血泉涌的伤口之上。
马二扁担胸脯一挺,一手拿着犹带鲜血的左耳,豪壮地说道:“小的是个粗鲁俗夫,承姑娘半宵垂青,无以为报,奉献左耳一只,聊表思慕之情。”
他用尽心思,说出了几句话后,放下手中左耳,转身向外走去。
谷寒香急步奔了过去,却被苗素兰伸手一把抓住手腕,摇头示意,让她守在屋中别动,自己却翻身追了出去。
片刻之后,苗素兰笑哈哈的走了回来,拿过谷寒香手中血耳,说道:“恭喜妹妹,初步大功告成,你的神态、言词,做作的十分入神。”
谷寒香黯然叹道:“我心中真的厌恶于他,哪里是做作出来的!”
苗素兰却望望手中血耳,自言自语说道:“对啦!以后凡是倾拜在妹妹石榴裙下之人,咱们都要他留下一些东西。”
谷寒香道:“留下什么东西?”
苗素兰笑道:“耳、鼻、眼、手,任他们选择一件……”
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开心的事,眉宇之间,泛现起一片欢愉之色,接道:“天台万花宫中,有一个残废的老人,凭仗绝世武功、医术,随意移动人的五官位置,妹妹为什么不可以凭借绝世容色,使那倾拜你石榴裙下的人,奉上五官、四肢……”
谷寒香听得由心底升起来一股寒意,道:“姐姐,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苗素兰笑道:“只有用这等残忍的方法,才能够哄传江湖,咱们做几只好看的箱子,把那些自愿奉献上的五官、四肢,好好存放起来。”
谷寒香本待出口反对,脑际间忽然闪电般浮升起胡柏龄惨死情形……
这一幕惨局,留给她终生难忘的回忆,也使她善良的天性中,潜入了冷酷。
复仇的火焰,又熊熊的燃烧在她的心头,她想到自己在大哥尸体前许下的诺言,要用千条武林人物的性命,来补偿胡柏龄之死。
这一股强烈的怒火,暂时掩没了她先天善良本性,她缓缓的点点头道:“一切都听姐姐安排。”
苗素兰微微一笑,道:“马二扁担已为妹妹容色所醉,以此推论,决不致有什么差错,这些药粉分给他们吃吧!”
谷寒香道:“我不信咱们都中了毒。”
苗素兰道:“我也有些怀疑,不过事情很容易得到证明,咱们把这解毒药,留下一部分,就中选择一人,不让他服用,看是否有毒发作。”
谷寒香笑道:“姐姐话虽说的不错,但要哪一个不服用?万一毒性发作,求援不及岂不造成一场大恨?”
苗素兰低声说道:“麦小明那孩子,不但心机甚深,诡计多端,而且他的武功成就,也大异常人,他来自天台万花宫中,可能身怀有奇药灵丹,咱们就拿他试验吧!”
谷寒香沉吟了一阵,笑道:“不错,咱们这些人中,他确实最为妥当。”
苗素兰牵着谷寒香一只手,行近木榻,低声嘱道:“昨夜之事最好暂时别让钟一豪知道。”
谷寒香道:“以后他总是要知道的,难道能长期骗着他不成?”
苗素兰柳眉微微一耸,道:“这就是姐姐要问你的事了,钟一豪对你用情极真,他所甘心听命于你,无非是把你视作了天人,高不可攀,如若一旦被他发觉了这些行径,必将移爱成恨,造成惨局……”
谷寒香道:“这该怎么办?”
苗素兰道:“事情并不困难,只问妹妹对他有几分情意?”
谷寒香道:“这很难说了,他帮我埋葬大哥的尸体,用情确实是一片至诚,我对他有点怜悯。”
苗素兰低声笑道:“这就是啦,眼下之人,除钟一豪和麦小明外,其他之人,对妹妹都还没有什么企图,钟一豪心倾美色,存有染指妹妹之心,麦小明虽然刁钻古怪,但终是年纪幼小,纵有用心,也不过是想一亲芳泽,只要妹妹稍布施点滴情爱,就可以使他死心塌地,涌泉以报,倒是钟一豪很难对付,妹妹如不布施雨露,慰他一片挚情,只有设法子杀了他以绝后患……”
谷寒香缓举右手,按在前额之上,道:“你容我想想再作决定好吗?”
苗素兰微微一笑,道:“此事急也不在一时,三五日决定不迟,天色不早了,妹妹也该休息啦!”
第二天卯时光景,谷寒香又率领群豪东行,巧妙的把解药分交各人服下,单单未给麦小明一人服用。
钟一豪纵骑开道,当先而行,谷寒香掀开车帘一角,望着他英俊的背影,心中泛升起万千愁虑……
迎面的晨风吹飘起钟一豪的衣袂,只见他背影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两行泪水,缓缓由眼角流下。
麦小明突然一举缰绳,健马一个转弯,蹄声得得的奔了过来,低声说道:“师嫂,你心中难过吗?”
谷寒香回眸望了麦小明一眼,笑道:“没有啊!”
麦小明轻轻叹息一声,道:“那你为什么哭呢?”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递了过来。
谷寒香忽然发觉麦小明那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中,流现出无比的饥渴,眼神闪闪,一直逼视在她的脸上,不禁心头微微一凛,暗道:“这孩子年纪虽然不大,但他目光中流露的饥渴之情,怎的竟和成年人一般模样。”
只听麦小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师嫂,你心中厌恨我吗?”
谷寒香道:“没有的事,你怎么这样问呢?”
麦小明道:“唉,那你为什么想害死我?”
谷寒香吃了一惊,道:“什么?我几时想害死你了?”
麦小明道:“那你为什么每人都给他们一粒药吃!单单不给我呢?”
谷寒香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呢?”
麦小明道:“我看到他们之中一个人服下药物后,心中就动了怀疑,那知依次问了他们一遍,原来所有的人都服过了,单单我没有服用。”
谷寒香心知难再欺骗于他,笑道:“那人说我们都中了毒,送来了解毒药物,我不信我们当真中毒,但我又确知那药物没有害处,为防万一,把那解毒之药,分给他们服用,我要拿你来试验一下,是否真有中毒的事……”
麦小明道:“原来如此,如果我要真的中毒死了,怎么办呢?”
谷寒香道:“不要紧,有我陪你。”
麦小明双目眨动了一阵,道:“真的吗?”
谷寒香探手入怀,摸出了一粒红色丹丸,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么,这不是我的丹丸么,你如果心里害怕,那就拿去吃了吧!”
麦小明望了那红色丹丸一眼,笑道:“如果那人送来的解药中暗藏剧毒,我们这般人中,只有师嫂和我不会死了。”双腿微一用力,健马突然向前面奔冲而去。
当先开路的钟一豪突然回过头来,凝目向谷寒香望去,只见她脸上满布着重重的忧苦,似有着无比的忧伤。
谷寒香缓缓放下垂帘,回头望了坐在身侧的苗素兰一眼,低声说道:“他的神色之中,充满了忧虑,我看他好像很烦恼。”
苗素兰心中怦然一动,故作不知的问道:“你说的哪一个?”
谷寒香道:“钟一豪嘛!”
苗素兰道:“你怕他烦恼,可见是很关心他了!”
万映霞道:“哼!那个人哪!心术坏透了,不用管他啦!”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我觉着他很可怜……”
余音未住,忽听一阵急促零乱的马蹄声,盘旋在马车之外,紧接着听得麦小明尖锐的声音,骂道:“你们要找死吗?”
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不许动手。”
谷寒香听得那粗壮的声音,不禁心头一震,揭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汉子,头上包着白色的纱布,伸手拦住了其他的人。
麦小明背过身子而坐,健马仍然向前奔走,双目圆睁的望着那紧随在马车后面的八九个大汉,手中横着宝剑,满脸杀机。
但见麦小明宝剑一扬,指着那头上包着白色纱布的大汉,高声说道:“你如有胆再往前走上一步,我就削下来你那只耳朵,不信你就上来试试!”
那大汉目光一扫谷寒香,笑道:“这只耳朵,在下倒是甚望早些被人割去。”
只听一阵零乱大喝之声,道:“马大哥,寨主虽然未到,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
马二扁担双目一瞪,怒声喝道:“诸位可是诚心和我过不去吗?
寨主把诸位交给兄弟,兄弟自然要把诸位整头整脸的交给寨主。”
麦小明笑道:“你自己就落得五官不全,还要保别人整头整脸,不觉着太夸张吗?”
他又仰脸一阵笑道:“这么办吧!我把你们每个人都削下一只耳朵,你见到什么寨主庄主的也好交帐了!”一抖缰绳,直向前面冲去。
谷寒香知他出手毒辣无比,正待喝止,苗素兰忽然轻轻一扯她的衣角,低声说道:“妹妹别管这闲事。”
只听麦小明冷笑一声,纵身而起,离鞍直飞过去。
他年纪幼小,虽然喝叫之中,充满着杀机,但落在对方眼中,仍然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任何人对他都毫无畏惧之心。麦小明如苍鹰盘空一般,在几人头上打了一个旋转,疾扑而下,手中剑光一闪,登时有一个大汉应声落马。
他动作迅快无比,那人一落马下,麦小明却借机落在那人马背之上,宝剑一旋,又是一个大汉滚下马去。
他举手投足之间,连伤了两人,那些大汉,都有些惊慌起来,马二扁担反手一把,抽出挂在鞍上的雁翎刀,举手一挥,余下六个壮汉,突然一收马缰,奔行的健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麦小明冷笑一声,运剑如风,双足一点马镫,人又凌空而起,长剑旋转之间,又有一个中剑落马。
他一连剑伤三人,只不过是刹那间的工夫,余下的人才有时间取下背上、鞍旁的兵刃。
只听几声哇啦哇啦的大叫,两柄单刀,一双虎头钧,齐齐攻袭过来。
麦小明击倒一人之后,人已落着实地,长剑一挥,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两柄单刀,两支虎头钩,齐齐被弹震开去。
麦小明趁势一跃,随手击出一剑,又有一个大汉应手落马。
马二扁担看他出手,必有一人受伤,心头大为震骇,眼看同伴伤损过半,自己不能袖手不问,大喝一声,抡动雁翱刀,横里斩去。
此人天生臂力过人,挥刀一击,带起一片啸风之声。
麦小明看他来势猛恶,也不敢挥剑硬接,当下纵身一跃,轻轻避开。
马二扁担借机跃下马背,大喝一声,又是一刀劈去。
麦小明看出他刀势沉猛,又向旁边避开了一步。
就这一缓的工夫,三个没有受伤的大汉,紧随下马,齐齐挥动兵刃,团团把麦小明包围起来。
麦小明冷笑一声,抡剑一封,架开了击来的两柄单刀,随手急攻两剑,立时将三个大汉的包围之势冲乱。
只听他咯咯尖笑道:“我索性把你们一齐送回姥姥家去吧!”说话之间,手中剑势同时加紧,一连三剑,又伤一人。
马二扁担眼看随行来的七个大汉,只余下两个好人,这等惨重的损伤,定然引起寨主的暴怒和重责,此人剑招的诡异和辛辣,可算生平仅见,自己出手,也是难料,但他未必在一开始接下自己十二招百胜神刀。
就在他衡度敌我形势之间,又有一人,伤在了麦小明的剑下。
马二扁担不再犹豫,大喝一声,挥刀攻上,一招“横扫干军”,拦腰斩去。
麦小明本已早存了硬接他一招刀势之心,但见横击过来之势,威猛谨慎,毫无破绽,虽然平平常常的一招,但却隐含着甚多的变化一般,不禁心头一骇,闪身而退,心中暗暗忖道:
“别看这人长的粗莽,但刀法精奇,却大出人意料之外。”
马二扁担大吼一声,又是一刀劈去。
麦小明只觉他劈来一刀中,暗蕴玄奇,运剑封架,非吃大亏不可,迫得又向后退了一步。
马二扁担欺身迫攻,连劈三刀。
这三招刀刀相连,一气呵成,麦小明被他三刀直劈横斩的猛攻,迫得连退了三四尺远。
马二扁担略一犹豫,又是一连三刀。
这三刀,比刚才三刀更是严谨、辛辣,麦小明被连环三击,逼得险象环生,几乎伤在刀下。
三刀过后,马二扁担却停手不再抢攻,横刀而立。
原来他十二招百胜神刀,已经使出八招,还有四招如若不能把强敌伤在刀下,那就只有坐以受戮的份儿了。
可是麦小明已被他这八招猛攻的威势所震慑,心中暗道:此人刀法精奇,臂力过人,再打下去,我势将要伤在他的刀下不可。
抬头望去,已然不见谷寒香等踪影,立刻萌生退志,突然纵身一跃,飞上马背,抖缰纵马而去。
他一路急奔如飞,一口气追了十几里路,才赶上谷寒香的骡车。
大概他久未归来,已引起谷寒香等的焦急,谷寒香揭起垂帘,正在回头张望。
麦小明双脚一点马镫,飞落到车辕之上,笑道:“那人刀法厉害,把我给赶回来了。”
谷寒香道:“什么人?”
麦小明道:“就是那个头上包着白布,缺了一只耳朵的人!”
苗素兰道:“他的武功好么?”
麦小明道:“刀法之奇,乃我生平仅见。”
苗素兰道:“这么说来,倒是一位有用之才了。”
麦小明道:“何止有用,如以他刀法而论,足可独当一面。”说完一笑,又纵身飞落马鞍之上。
谷寒香回目—笑,道:“看不出他那样笨头笨脑的人,竟然是身负绝技的高手。”
苗素兰道:“麦小明肯这般夸赞于他,自然是不会错了。”
谷寒香道:“这么看来,姐姐的办法,当真是不错了。”
苗素兰道:“如果你肯听姐姐的话,一年内包可使你的艳名,震动大江南北。”
谷寒香道:“为了替大哥报仇,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在苗素兰巧妙的安排之下,谷寒香的艳名,很快的在江湖上传播开去,上天赋予她一副秀绝尘寰的容色,而苗素兰却使她容色和残酷,以及床笫间动人的韵事同时传播在江湖。
像一阵狂猛的香飚,给武林带来一阵巨大的波动!
很多绿林高手,开始追寻这刺激的艳遇,甚至正大门派中人物,也为之震动。
第一个屈服在谷寒香石榴裙下的人,是那一直暗中领袖西北绿林的屠龙寨主。
此人以机诈用毒,威震江湖,坐地分赃数十年,但江湖上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可是他却暗中指挥西北绿林道上的活动。
一夜的缱绻,使他自愿削了一个手指。可是他的诚心和威名,并没有使谷寒香为之倾倒,像马二扁担一样,一宵过后,谷寒香即不再假词色。
不过,她留给他一个美丽的希望,那就是谷寒香答应他三年内重投他的怀抱。
半年时光,谷寒香足踪遍及中原,中原武林道上有四个威名卓著一时的高手,被她的美色征服,不过每一个被她征服的人,都忽然绝踪江湖,不再出现,因此,传言更加神秘。半年后,谷寒香行踪深入了江南,立时在江南武林道上,激起了一个巨大的浪花。
这日她们刚好下了渡船,江岸上已排列了十几个疾服劲装的大汉,这些人都带着兵刃,一望之下,立时可辨出是武林道上的人物。
除了这十几个携带着兵刃的疾服大汉之外,江岸上显得异常的冷清,渡船之上,人踪寥落,渔舟停泊虽多,但却不见一个人影。
麦小明斜背长剑,当先跃下渡船,紧接着钟一豪、何宗辉、李杰、刘震鱼贯而下。
苗素兰仍是一身白衣,万映霞绿衫,绿裙,一片青翠,两个人左护右拥着满身红衣的谷寒香,莲步姗姗,走下渡船。
余亦乐、文天生走在最后。
排列在江岸上的劲服大汉,齐齐把目光投注在谷寒香的身上。
她脸上垂着一片鲜艳的红纱,面目隐隐可见,更增加了几分神秘之感。
麦小明冷哼一声,道:“你们眼睛瞎了没有,这样多人,你们都看不到吗?”
他虽然经过了甚久江湖历练,脾气仍然是暴躁异常,说完话翻腕抽出背上长剑,大步向前冲去。
那十几个大汉,一看麦小明亮了兵刃,飕的一声,全都拔出了家伙。为首一个双手分握判官笔的大汉,似是这些人中的首领,微一欠身,说道:“不知哪一位可以做主的人,请出来答话。”
钟一豪一挥手,道:“什么话和我说吧!”
那大汉一分手中判官笔,说道:“近来中原武林道盛传着红花公主之名,玉趾飘香,行踪所到之处,无不被激起巨大的波澜,不知哪一位是红花公主?”
原来谷寒香自称来自西域,贵为公主身份,爱穿红衣,她又生的美如春花,故而传出红花公主之名。
钟一豪冷笑一声,道:“红花公主身份何等尊高,岂能轻易和你说话……”
那人冷笑一声,接道:“诸位来此江南地面,也不打听一下,当今江南地面上的行情吗?”
麦小明手腕一振,飕的一剑刺了过去,口中冷冷喝道:“什么行情不行情的……”
那人左手判官笔一挥,当的一声,封架开麦小明的长剑,说道:“在下奉命来此,并无和诸位动手之心。”
钟一豪缅刀一摆,封住了麦小明长剑,接道:“既无动手之心,难道是列队欢迎我们的吗?”
那大汉肃容说:“江南双豪之名,不知几位听人说过没有?”
钟一豪道:“听到过又怎么样?”
那为首大汉仰脸一阵大笑,道:“听到过那就好办了……”
他微微一顿,收住长笑之声,道:“在下奉江南双豪日、月二牌,特来奉迎红花公主,车、马都已备齐,只要诸位答应一声去字,立时可以起程。”
麦小明冷哼一声,道:“我们自己有腿,难道不会走吗?要你们费这些闲心干吗?”
钟一豪回头望了麦小明一眼,低声叱道:“不许多口。”半年江湖行走,钟一豪已隐隐的成了这般人中的首脑,麦小明对他已有了几分惧怕,果然不再接口。
那手执双笔的大汉冷峻的望了麦小明一眼,欲言又止。
钟一豪一拱手,道:“我这位小兄弟年轻气盛,得罪诸位之处,还望海涵,容在下请示之后,再给诸位答复。”半年以来,他连番遇上高手,气度方面,大了甚多。
钟一豪转身对着谷寒香抱拳过顶,说道:“江南双豪,派人奉迎公主!”
覆面红纱中传出谷寒香清脆的声音,道:“人家盛情奉迎,咱们却之不恭,答应他们吧!”
钟一豪欠身应道:“属下领命。”转身对那排列的群豪笑道:“已得公主允准,诸位带过车、马,我们即刻动身。”
那为首大汉收了判官笔,高举双掌,互击三下。
只听一阵马嘶轮响,三丈外一道突起的堤岸之后,传出来十几匹长程健马,和一辆豪华的双轮马车。
钟一豪一挥手,麦小明、何宗辉、刘震、李杰等,纷纷纵身上马。
苗素兰、万映霞扶着谷寒香,姗姗走上马车,余亦乐大迈一步,跨坐车前,伸手从车夫手中抢过长鞭,笑道:“鞭子交给我吧!此处已用你不着。”
那人冷笑一声,纵身跃落架辕的马背之上,余亦乐也不理他,长鞭一挥,叭的一声脆响,马车疾向前面驰去。
钟一豪、麦小明等六匹健马,立时散布在马车前后左右,护车而行。
那背插判官笔的大汉,一提马缰,抢先带路,数十匹快马,环绕着一辆马车,飞驰在沿江的黄土大道上。
这一阵急奔,足足跑出了十几里路,那带路大汉突然一勒马缰,转入一条荒僻的小径上。
钟一豪一皱眉头,道:“这条小径如此狭窄,如何能行得马车?”
那大汉笑道:“小径两边的荒草地上,都是坚硬的沙石地,阁下只管放心。”
抬头望去丘岭起伏绵连不绝,再行数里,即可进入山岭之中,但却不见一处村舍房屋,不禁心中动疑,回顾了那背插双笔的大汉一眼,冷冷道:“这山区之内,倒是—处极好的埋伏所在……”
那大汉淡淡一笑,接道:“垂杨村就在那边山岭下,大驾未免太多心了。”
钟一豪极尽目力,仍然看不出一点迹象,但又不好再多追问,心中却暗自计议道:“如近山区,我立时停马不进,纵有埋伏,又有何惧。”
又奔行四五里,已到丘岭之下,那带路大汉突然飘身下马。
钟—豪双足一点,人如掠波海燕一般,疾从马背跃下,悄无声息的落在那大汉身侧,和他并肩而立。
那大汉回目一笑,道:“好身法。”
钟一豪冷冷答道:“过奖了。”
那大汉遥指着左侧一道宽大的山谷说道:“那绿竹环绕,佳木葱茏中隐隐可见的楼阁,就是‘垂杨村’了。”
说话之间,忽听三声钟鸣,从那绿竹翠木林中飘传出来。
钟一豪目光环扫,打量那广阔的山谷一眼,只见那绿篁翠木林中,隐隐有人影闪动。忽听车轮声音,谷寒香坐车已到。
垂帘中传出来谷寒香的娇脆的声音道:“怎么不走了?”
那背插判官笔的大汉,接道:“已到‘垂杨村’,天下英雄,到此都要步行,有劳公主玉趾了!”
麦小明突然一抖马鞭,健马直向前冲去,口中大声叫道:“有这等事,宽谷大道,为什么不能行马?”话出口,坐下快马已冲出四五丈远。
那大汉浓眉一耸,一个箭步,跃飞麦小明马前,右手横臂一伸,道:“站住!”
麦小明身子一探,右手疾向那大汉手腕之上抓去。
那大汉右臂一收,疾快的缩了回去,但右手却同时疾击而出。
麦小明一击不中,双脚微一用力,由马背上疾翻而下。
但见白虹一闪,森森剑光,已然点向那大汉前胸。
原来麦小明借那跃下马背一刹间,已拔出背上长剑。
那大汉武功不弱,麦小明出手剑招,虽极辛辣,但那大汉竟然轻巧的闪避开去,双手一翻,两支判官笔一齐出手,一招“双龙出水”,分袭向麦小明“玄玑”、“腹结”两大要穴。
两人动作均极迅快,剑来笔往,转眼之间,已经对打了七招。
两个人似是都未料到对方身手,如此矫健,神色之间,隐隐现出敬佩之意。
钟一豪高声叫道:“两位请住手……”
麦小明首先收剑,一跃而退。
那手执判官双笔大汉似是对麦小明的举动,极为愤怒,正待挥笔追袭,突听一个沉重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我要你奉请贵宾,你怎的这等慢待佳客。”
那大汉听到声音之后,身躯忽然微微一颤,垂下双笔,恭恭敬敬答道:“小的被迫出手,并非有意慢待佳客。”
钟一豪抬头望去,只见七八丈外,翠林之中缓步走出两个人来,并肩而行。
两人身后四五尺处,一排并行着四个青衣童子,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件东西,缓步随在两人身后。
钟一豪看那施用双笔的大汉,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暗自惊惕,忖道:这人武功不弱,在江南双豪手下也算得一二流的角色,但看对两人的恭谨神态,想那双豪平日待人定然异常严厉了。
忖思之间,那两个身着长衫的人,已然走近身前。
钟一豪心中微微一凛,暗道:“看两人缓步而行,怎的来势如此迅快。”
只听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说道:“哪一位是红花公主?”声音如金铁相击,显然是有着极深厚的内功。
那手握双笔大汉,突然抬起头来道:“红花公主现在马车之中。”
钟一豪一抱拳,接道:“公主身份尊贵,不适步行入林,不知能否破例让公主坐车通行入村?”
说话之间,借机打量了两人一眼。
只见左面一人身躯魁梧,环目浓眉长髯垂胸,肤色黝黑不怒而威;右面是一位面色白净神态潇洒,满脸和蔼微笑的英挺少年。
左首那浓眉长髯大汉,环目一顾钟一豪,说道:“阁下何人?”
钟一豪道:“公主驾前带刀总管。”
那英挺少年微微一笑道:“‘垂杨村’从未让车马直入,不论何人,要进垂杨村,也得在此处停车下马,烦请总管代为申禀公主,劳玉趾一行入村,兄弟当于接风宴前,敬酒谢罪。”
钟—豪回目望去,只见麦小明双目凝注两人,暴射出愤怒的火焰,一付跃跃欲动之情,怕他发作误事,赶忙接口说道:“两位既然不肯赏脸,在下等自是不便勉强,强宾不压主,我等就此告别。”
那黑脸长髯大汉,突然仰天一阵大笑,道:“好一个强宾不压主,需知江南道上,除了我垂畅村外,再无其他之处,可以接待公主了……”
一阵娇若银铃的笑声,由那车中传了出来,说道:“两位派人用车,把我们迎来此地,并非是我们自找上门。”车帘启处,当先走出来面垂红纱的谷寒香。
苗素兰、万映霞鱼贯相随,缓缓下车。
那英挺少年抬头望了三人一眼,笑道:“久闻红花公主艳名,何以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言词之间,一派轻佻。
苗素兰脸色一整,肃然说道:“看两位的神情,定然是江南双豪了?”
那英挺少年微微一笑,道:“过奖,过奖,妄得虚名,多承挂齿。”
苗素兰道:“君子不重则不威,阁下的盛名虽重,但人却太轻浮了!”
那英挺少年脸色一变,似欲发作,那长髯大汉轻咳了一声,接道:“我等派遣专人奉迎公主来此,一则接风,二则有事奉求,并无恶意,诸位请打消敌视之意。”
麦小明插口说道:“别说一座垂杨村,就算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
那英挺少年略经忖思之后,怒容尽消,朗朗一笑,道:“兄弟言重了,我等诚意奉迎,毫无机诈之心,江湖传言失实,以致适才兄弟失礼,尚望诸位海函一二。”说完,抱拳一礼。
谷寒香欠身说道:“不敢当。”
苗素兰接口说道:“公主金枝玉叶,甚少跋涉行程,何况山道崎岖,举步艰难,不知可否破例优容以马代步。”
那长髯大汉沉吟良久,道:“‘垂杨村’自立下此规之后,天下武林同道,无不遵守,公主虽然身份尊祟,但这破例优容,实叫在下作难……”
他微微一顿后,接道:“在下倒想了一个两全之策,由在下派出两名健汉,以竹椅作轿,暂为公主代步,不知意下如何?”
苗素兰道:“既可存两位颜面,也应了我们之求,办法实在高明,叫人心生敬服。”
长髯大汉一拱手,道:“但却有劳诸位步行了。”低声对身后相随青衣童子,吩咐两句,立时有一个青衣小童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果然有两个大汉,用竹竿抬了一张竹椅,急驰而来。
苗素兰、万映霞扶着谷寒香坐上竹椅,紧随左右相随。
江南双豪长揖肃客,转身带路,钟一豪等紧随双豪之后,直向谷中行去。
第十八回 江南双豪 为色反目
穿过了一片翠竹林,景物忽然一变。
但见浅山环绕着一片广大的庄院,石楼、亭阁,山花烂漫,宏伟中不失清幽之气。
一排排垂枝杨脚下,曲绕着一溪清流,淙淙水声,如鸣佩环。
走过一道朱栏白石桥,奇花环抱着一座开敞的大厅。
大厅中早已摆好了两桌丰盛的酒席,十余个头梳双辫,身着白衣,年纪十七八岁的秀丽少女,齐齐拜伏在阶前迎客。
那长髯大汉闪身一侧,微微一笑,抱拳说道:“诸位请。”
钟一豪抱拳还礼,当先而行。
两个健壮的大汉,齐齐蹲了下来,苗素兰、万映霞,左右搀扶着谷寒香走入大厅。山风吹飘起她蒙面红纱一角,露出了一张绝世无伦的华丽面孔。
大半年的风尘奔波,丝毫没使这位有国色天香的绝世玉人,添上风尘的皱纹,仍然娇艳欲滴,容色绝代。
那英挺少年一直在注意着谷寒香的一举一动,就在那微风拂面的一刹,他已被那绝世的容色吸引。
谷寒香似是有意要和大厅中江南双豪选来的十余个美貌姑娘一较艳丽,缓缓伸手,取下了蒙面红纱。
骤然间使人的眼睛一亮,谷寒香艳丽四射的容光,登时使敞厅中的所有美女为之失色。
她轻轻一挥玉手,盈盈一笑,道:“诸位姐妹快些请起。”
她伪装的崇高身份,应该是一副冷若冰霜,凛然难犯的神情,这般和蔼的言谈,不但大出了那十几个少女的意外,就是江南双豪,也有些大感意外,不禁微微一怔。
只听那几个白衣少女,齐齐说道:“多谢公主恩典。”
谷寒香淡淡一笑,侧目对苗素兰道:“赏她们每人一颗明珠。”
苗素兰回头对站在大厅门口的余亦乐道:“把公主的明珠送来!”
余亦乐应声举步,奔了过来,取出身上一个黄色的袋子,打开袋口。
苗素兰探手入袋,摸出了一把明珠,分给那白衣少女每人一颗。
那英挺少年,早已想和谷寒香说几句话,但却始终找不出适当之机,此际眼看机会到来,立时轻轻咳了一声道:“公主出手就是一颗明珠,这等豪气,实叫在下佩服。”
谷寒香秋波轻动,缓缓扫了那英挺少年一眼,笑道:“些小之礼,何足挂齿。”
那英挺少年一抱拳道:“公主请入主席。”右手借势伸了过来,准备搀扶谷寒香的左臂。
那长髯大汉轻轻一皱眉头,低声说道:“二弟不可……”
话刚出口,忽见谷寒香左手一伸,搭在了那英挺少年右臂,不好再出言责斥,赶忙重重的咳了一声,借机住口不言。
谷寒香身躯一侧,本身的重量都依靠在那英挺少年的臂上,缓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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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路的姿势,动人至极,姗姗碎步,如风拂柳。
那长髯大汉倒是一派庄重,望也不望谷寒香一眼,抱拳把钟一豪等,奉让入席。
群豪一入席位,那十几个白衣少女,立时川流不息的送上菜肴。
那长髯大汉端起酒杯,先敬了群豪一杯,朗朗说道:“在下有几句不当之言,说将出来,公主不要见怪才好。”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我们初入江南,就承蒙如此款待,有什么话尽管请说。”
那长髯大汉一举手,干了手中一杯酒,说道:“公主的艳名,早已遍传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在下未见公主之前,早已闻名。”
谷寒香道:“过奖了。”她答的虽然简短,但声音却柔甜动人,如闻笙簧。
那长髯大汉笑道:“公主这次驾临江南,不知有何贵干……”
他似是自知这几句话问的太过生冷,微一停顿后,又立时补充了一句道:“在下或许有效劳之处?”
谷寒香樱口轻启,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我们久闻江南风光如画,特来观赏一番,并无可办之事。”
那长髯大汉沉吟了一阵,突然重重的咳了一声,正容说道:“目下江南武林中黑白两道,大都听我们兄弟之命行事,日月二牌在江南道上,重过帝王圣旨,官府的急令,想来公主早已是听说过了。”
谷寒香淡然一笑,道:“听过了,久闻江南双豪之名,今日有幸一见。”
那长髯大汉道:“好说,好说。”
谷寒香道:“可惜我们还不知两位的上姓大名。”
那长髯大汉道:“在下复姓皇甫,双名天长……”
那英挺少年不待那长髯大汉代为引见,已自行接口说道:“兄弟单姓谭,双名九成。”
谷寒香笑道:“武林中只闻江南双豪,不听两位的姓名,想是两位身份崇高,同道敬仰,不敢以姓名相传?”
皇甫天长眉头一皱,暗暗忖道:此女自号红花公主,也不知是何出身,这公主二字来自何处?听她口气,似是对江湖中事,十分了然,实是启人疑窦。心念一转,脸色随变,语气也变得十分冰冷地说道:“在下无意追究公主的身世,但有一事奉求,望公主能够赏给在下一个薄面。”
谷寒香道:“什么事?”
皇甫天长道:“自我们兄弟统率江南黑白两道之后,江南武林道上数年来一直平静无事,公主行踪所至,常引起轩然大波,在下不愿再见江湖武林道上,重起杀伐,望公主吃过这一餐接风酒宴之后,立刻退出江南,我们兄弟自当亲率江南道上高手,列队相送。”
他这般单刀直入,毫无保留之言,一时间使谷寒香想不出回答的措词,呆了一呆,道:
“如果我们不愿离开江南道呢?”
皇甫天长的目光缓缓由谷寒香移注到谭九成的脸上,肃然说道:“如若公主执意不肯离开江南,在下只好……”
谭九成突然插口接道:“大哥请听兄弟几句话。”
皇甫天长眉头一皱,冷然说道:“二弟请说。”
谭九成道:“公主远道来此,尚未得一息风尘,大哥话既说明,不必急在一时,兄弟之意,不如让公主思考一宵,明日午时之前,再复大哥之言。”
皇甫天长道:“小兄之意,接风酒宴过后,立时护送公主渡江,二弟既然主张延迟,那么就依二弟之意办吧。”
谭九成举起酒杯,笑对谷寒香道:“公主行程辛苦,在下奉敬一杯。”
谷寒香淡淡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谭九成也干了一杯酒,笑道:“明日为敌为友,那是明天的事,今日有酒且畅饮,公主欲睹江南风光,想必已久闻苏杭歌姬之名?”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庄主盛意心领,我看不用了。”
钟一豪突然站了起来,欠身对谷寒香道:“属下等已酒足饭饱,可否先行离席?”
谷寒香道:“咱们一起走吧!”缓缓站起娇躯。
谭九成道:“‘垂杨村’已为诸位安排了数处精舍,不知肯否赏光留住一宵。”
谷寒香两道撮人魂魄的秋波,一掠谭九成接道:“那要问问令兄,有没有留客的诚意了?”
皇甫天长道:“明日午时之前,诸位都是我‘垂杨村’中的贵宾。”
麦小明冷笑一声,道:“午时之后呢?”
皇甫天长道:“这敌友之分,全在诸位的一念之间了。”
麦小明突然咯咯一笑,道:“江南黑白两道中高手,可都已集中在‘垂杨村’中吗?”
皇甫天长道:“诸位尽管放心,明日午时之前,决无人敢向诸位有所举动,虽三尺之童,也不敢惊扰诸位的宿住之处。”
麦小明道:“哼!纵有惊扰,我们也未必会怕。”
皇甫天长果然不失为一方雄主的风度,纵声长笑一阵,端起酒杯,道:“明日午时之前,在下还自信有容让诸位几分的气度,这位小兄弟心中有什么不快的地方,尽管请说就是。”
麦小明道:“不是公主的禁令森严,单是刚才你那几句放肆之言,早已被我斩毙剑下了。”
皇甫天长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气,小兄弟今年几岁了?”
麦小明微微一怔,道:“不足十五。”
皇甫天长道:“这就是了,就算你得天独厚,一出世就开始练武,也不过一十五个年头。”
麦小明道:“十五年的岁月,可以使铁杵成针……”
皇甫天长笑接道:“小兄弟口齿伶俐,在下自甘认输,来!我敬你一杯酒。”当先举杯,一饮而尽。
麦小明冷冷说道:“承你看得起,我倒要奉陪一杯了。”
这时,李杰、何宗辉、余亦乐,都已相继站了起来。
谭九成也随着站起来,朗朗说道:“诸位既已无意再用酒饭,在下等也不便勉强了。”
他虽是和谷寒香等说话,但目光却盯注在皇甫天长的脸上。
皇甫天长淡然一笑,接道:“有劳二弟送贵客到精舍去吧!”
谭九成道:“小弟领命。”转对谷寒香一抱拳,道:“公主请!”
谷寒香当先离位,缓步而行,苗素兰、万映霞疾步而出,分行左右护卫。
钟一豪、麦小明联袂纵跃,抢在谷寒香前面开路,余亦乐、文天生和江北三龙五个人断后而行,团团把谷寒香护在中间。
谭九成目注谷寒香微微一笑,道:“在下走前一步,替公主带路了。”衣袂一振,飞离坐位。
但见他离地七八尺后,双臂突然一分,有如巧燕穿云一般,竟然从余亦乐、文天生之间穿飞而过,身子一侧,掠着苗素兰身边闪电而过,直向钟一豪和麦小明身后冲去。
钟一豪看他轻功佳妙,确是少见,故意横跨一步,和麦小明左臂相接,一面暗中运气护身。
哪知谭九成突然一昂首,身躯突然翻射而上,从两人头顶之上飞过。
钟一豪冷笑一声,赞道:“好身法。”他近来连遇强敌,涵养工夫,己然好了甚多。
但生性暴急的麦小明,却是忍受不下,左手一探,疾向谭九成抓了过去。
谭九成身法奇快,麦小明出手虽然神迅,但他身子甚矮,五指只不过微微触及至谭九成左腿。
谷寒香一皱眉头,低声喝道:“小明不可莽撞。”
但见谭九成身子一挺,轻飘飘落着实地,微微一笑道:“不要紧。”
谷寒香道:“下属无礼,我这里代为领罪了。”说完话,竟然当真的欠身一躬。
谭九成笑道:“还好,没有伤着,有劳公主挂心。”
麦小明冷冷的望了谭九成一眼,欲言又止。
谭九成却是谈笑自若的点点头,对麦小明道:“小兄弟好快的手法。”
麦小明冷冷说道:“过奖,过奖,不过二庄主这等卖弄轻功,未免太小觑天下英雄了。”
谭九成纵横江南,黑白两道中人,无不对他敬畏几分,如何能受得起这等讥讽,欲待发作,但又不敢在谷寒香之前流现出粗野的举动,勉强忍下胸中一口闷气,笑道:“小兄弟年纪最轻,但脾气却是最坏,在下身为地主,自不能和你一般见识。”
麦小明目光一瞥谷寒香,发觉微红的脸色上,已泛现愠意,哪里还敢再多接口,一语不发的大步向厅外走去。
绕过了一排翠竹,穿行垂柳夹峙的小路上,一丛丛奇花竟艳,一阵阵香风拂面。
葱茏的花树中,隐现出一座座红砖建成的楼阁,谭九成遥指着那突起的阁楼笑道:“那一片散布在花树丛中的红砖楼阁,乃我们‘垂杨村’接待贵宾的所在,虽不能说得上富丽堂皇,但还算幽静雅洁。”
谷寒香盈盈一笑,道:“多谢二庄主的盛情。”
说话之间,到了一座小桥旁边。
这座小桥不过丈余长短,溪中流水,潺潺通过桥下,朱栏玉砌,极尽豪华。
十二个全身红装的少女,并排儿站在桥边,一个个躬身作礼相迎。
谭九成当先过桥,回过身抱拳肃客。
谷寒香、苗素兰、万映霞,三人合住一楼,其余之人,合住一楼。
这花树林中,虽然精舍甚多,但几人眼下处境,凶险异常,随时有强敌施袭的可能,为了集中实力,不便太过分散。
一宵时光,匆匆过去,天色一亮,那精舍中的红衣小婢,立时分头相请群豪。
谷寒香步入大厅之时,钟一豪等早已在厅中相候。
但见那红衣侍婢们一个个捧着玉盘,川流不息的送上来丰盛的早点。
群豪相对而坐,默然无浯,直待那红衣小婢一个个退出厅外,谷寒香才望着余亦乐道:
“先生一向料事如神,一夜思虑,想已早有良策。”
余亦乐沉吟了一阵,说道:“江南双豪处心积虑,早已筹好了对付我们的办法,事情恐已无商量的余地,如若咱们坚持留在江南,难免一场冲突,衡度情势,对我大是不利,在下之意,不如暂时退出江南,然后再设法收服江南双豪。”
谷寒香听完余亦乐一番话,只不过微微一笑,不加可否,回眸望着钟一豪,道:“咱们要不要退离江南?”
钟一豪道:“咱们如就此离开,不但有失初意,而且对夫人的威名,也将大有损伤,不如由属下直接挑战江南双豪,和他们作一场生死之搏,有道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江南双豪虽然统治江南七省的黑、白两道,但两道人物,未必个个肯替他们卖命,只要能把江南双豪制服,其他之人,当可不战而屈。”
谷寒香道:“我虽不太懂得武功,但见江南双豪的气度、举动,决非武功平庸之辈,万一咱们出战之人,不是江南双豪的敌手,那岂不画虎不成反类犬了吗?”
钟一豪道:“属下虽无胜得江南双豪的把握,但自信还不致败在他们手中。”
谷寒香道:“如若不能在百合之内,压服江南双豪……”
突然飘传来一阵大笑之声,打断了谷寒香未完之言。
这笑声来的甚是突然,厅中群豪,全都听得为之一怔。
回头望去,只见谭九成一身天蓝劲装,外披黑色披风,脸色肃然,当门而立。
厅中群豪大都有着丰富的江湖阅历,一眼之下,立时分辨出那长笑之声,并非是谭九成所发。
初升的阳光,照射在大厅外的花树上,花叶上的露珠,闪闪生光,绿叶彩花,幻化出一片悦目的绮丽景色。
谷寒香亲手轻摇,阻止了推椅而起的钟一豪,姗姗莲步迎上去,嫣然一笑,说道:“二庄主早。”
谭九成肃穆的脸色上,闪起了一抹冷峻的笑意,道:“公主可有决定了行止吗?”
谷寒香微一沉吟,反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谭九成道:“卯时光景。”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相跃午时还早,二庄主问的早一些了?”
谭九成双眉微耸,目光一掠厅中之人,缓缓转过身子,慢步行去,退出大厅。
谷寒香举步欲行,忽听苗素兰低声说道:“公主止步。”急行两步,拦住了谷寒香的去势。
谷寒香望着谭九成姗姗而行,低声说道:“这个人行动有些奇怪。”
这时,种一豪、余亦乐等似乎都觉出了谭九成的举动,十分可疑,十几道目光,一齐盯注在他的背影之上。
只见他步行到小桥旁边之时,突然向前一栽,如非及时伸手抓住了桥旁朱栏,几乎跌入了那小桥之下。
苗素兰低声说道:“‘垂杨村’恐怕要有大变,咱们坐以相待,随机应付……”
谷寒香翠眉轻颦,想了片刻,道:“刚才那长笑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耳音似是很熟。”
语音甫落,忽见那伏在朱栏上的谭九成一挺而起,急步奔过小桥而去,行动迅快,似是又恢复了原有的矫健。
说话之间,突然听到一声巨震,渡仙桥对面的花树丛中,人影闪动,刀光生辉,一群群劲装疾服,手执兵刃的大汉,急奔齐出。这些人都是江南黑白两道上甚有盛名的人物,手中的兵刃,甚多奇形外门兵刃。麦小明冷笑一声,道:“江南双豪向咱们示威了,哼!”
余亦乐接道:“这些人似乎都是江南双豪召集的江南武林高手。”
谷寒香看那花树丛中闪出来的人影,不下百个,不禁一颦秀眉,说:“对方声势如此浩大,咱们决难抵敌,倒不如答应他们算了……”
苗素兰低声说道:“夫人不必多虑,据贱妾所见,只怕他们内部已有了惊人的变故。”
谷寒香道:“什么变故?”
余亦乐道:“苗姑娘之意,可是说江南双豪翻脸成仇,自相残杀吗?”
苗素兰摇头道:“这很难说了,但贱妾可以断言,刚才谭九成赶来此地,定然有什么重要之事,和咱们商量……”
谷寒香道:“商量?”
苗素兰笑道:“不错,但他中途又改变了主意,隐忍未言。”
谷寒香望了对面声势浩壮的强敌一眼,说道:“看样子,不到午时之前,咱们就是想出这片花树林,也非容易的事了。”
苗素兰低声劝道:“夫人不用忧急,贱妾自信料断不错,咱们暂时退入精舍,坐以待变,然后再衡度敌我形势,随机应变。”
谷寒香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群豪缓缓的退回了精舍大厅,等待着午时之约。
虽只有一个时辰左右,但却似乎是过的特别缓慢,好不容易太阳才爬升中天。
谷寒香仰脸望望天色,说道:“他们该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的投注在那渡仙桥上。
不论欢乐与苦难,都无法留住时光,只见那笔直的花树影子,开始向东方延伸,太阳偏西了。
钟一豪冷哼一声,骂道:“已到午时,还不见人!哼!臭架子倒是不小。”
余亦乐举起手来,逼指着厅外说道:“来啦!”
群豪凝目望去,果见一个身披斗篷的黑髯大汉,缓步走了过来。
那人举动看似缓慢,其实很快,不大工夫,已到了大厅门口。
谷寒香缓缓站起身子,说道:“只有大庄主一个人?”
那黑髯大汉,正是皇甫天长,只见他皮笑肉不笑的一咧嘴,道:“公主可是挂念着在下的二弟吗?”
谷寒香笑道:“谭二庄主年少英秀,言语和蔼,比起大庄主,使人觉着他亲切的多了。”
皇甫天长冷冷说道:“公主一夜思考,想已有所决定。”
谷寒香盈盈一笑,道:“决定了。”
皇甫天长一抱拳,道:“车马已备齐,在下当亲送公主过江。”
谷寒香忽然觉着再无可答之言,默默不语。
苗素兰冷哼一声,接道:“大庄主未听清楚之前,最好别擅作主意。”
皇甫天长怔了一怔,道:“什么?你们可是决定留在江南?”
苗素兰淡淡一笑,道:“我等无权做主,这得请公主裁决了。”
皇甫天长纵声大笑道:“现下已到午时,在下无暇在此多留,走与不走,但凭公主一言。”
谷寒香大眼睛眨了眨,逼注在皇甫天长的脸上,说道:“纵然我们今日退回江北,但我们立刻可以卷土重来,你虽然处心积虑,邀请了江南高手,但你不能让江南黑、白两道永远常住在‘垂杨村’中等待……”
皇甫天长冷笑一声,打断了谷寒香未完之言,接道:“江南黑、白两道中人,经常驻节在‘垂杨村’中,并非什么困难之事……”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在下对公主这般客气接待,并非是有所畏惧,我们已先尽了地主之谊,至于是敌是友,任凭公主选择。”
麦小明突然轻轻一扯钟一豪的衣袖,两人联袂一跃,挡在门口,缅铁软刀和长剑同时出鞘。
钟一豪冷笑一声道:“如若是先礼后兵,敝上已对大庄主极尽客气了……”
皇甫天长神色镇静的冷冷望了钟一豪和麦小明一眼,道:“两位亮出兵刃,可是存心动手吗?”
麦小明道:“口气不小,只怕你今天已再难生离此地。”
皇甫天长仰脸大笑,声如龙吟,震得人耳际中嗡嗡作响。
笑声中双臂一抖,肩上的黑色斗篷突然脱飞离身。
苗素兰、余亦乐同时向前飞跃两步,一左一右的挡在谷寒香的身前。
凝目望去,只见皇甫天长的手中,已多了一把银光闪烁的短剑。
他似是有备而来,暗中携带着兵刃。
钟一豪缅刀一挥,低声喝道:“苗姑娘和余兄保护夫人,其余之人守住厅门,拒抗敌人援手。”
江北三龙和文天生齐齐应了一声,拔出兵刃,面外而立,挡住厅门。
余亦乐回顾了大厅中几个侍婢一眼,高声说道:“没有你们的事,快躲一角,兵刃无眼,不要失手伤了你们。”
七八个红衣侍婢,早已吓的呆在当地,听得余亦乐一阵喝叱立时纷纷躲入了大厅一角。
形势已成剑拔弩张之局,一场惨烈的搏斗,一触即发。
皇甫天长抱元守一,凝神而立,手捧短剑,双目半睁半闭,显然已运集功力,蓄势待敌。
他似已看出了眼下的局势,纵然召集属下,赶来相援,但对方拒守厅门,凭以相抗,一时之间,也不易冲得进来,索性豪气一些,只剑拒敌,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大厅中突然间沉默下来,久久不闻人声。
钟一豪、麦小明四道眼神,一齐投注在谷寒香的脸上,一副跃跃欲动的神色,看情形只要等待谷寒香一声令下。
忽听谷寒香长长叹息一声,素手一挥,道:“你们收了兵刃。”
钟一豪怔了一怔,当先收了缅铁软刀。
麦小明道:“好吧!咱们白白放过这伤敌之机,坐以待毙。”他口中虽然叽哩咕噜,但却依言收了手中长剑。
谷寒香低声喝道:“你们离开。”苗素兰望了谷寒香了眼,横向侧旁跨了两步,余亦乐也退了一步。
谷寒香举起右手,整一整头上的珠花,缓步向皇甫天长走了过去。
苗素兰低声说道:“公主……”
谷寒香回眸一笑道:“你们放心,我想他不会伤我。”
皇甫天长双目中神光如电,逼视在谷寒香的脸上,随着她向前移动的身躯,变换着脸上的表情。钟一豪探手入怀,摸出一把毒针,握在手中,暗运内力,蓄势待发。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投注在谷寒香的脸上,气氛肃然,沉默中潜伏着无比的紧张。
谷寒香走近皇甫天长的身侧,缓缓举起右手,道:“把你的短剑给我。”
皇甫天长愣了一愣道:“你胡说什么?”
谷寒香盈盈一笑,道:“你不给我短剑,那就杀了我吧!”
皇甫天长双目闪转,脸色屡变,显然,他心中正有剧烈的震动。
大厅中所有的人,都为谷寒香处身的险境,紧张和不安,连那些躲在大厅一角的红衣侍婢,也为之星目圆睁,屏息而立,除了每人脸上忧急的表情之外,大厅中寂静得可听钢针落地的声息。
这时,只要皇甫天长一挥手中的宝剑,一代红颜,立时将血溅敞厅。
钟一豪望了苗素兰和余亦乐一眼,目光中充满愤慨和责备,似乎对他们放过谷寒香一事,大为不满。
只听皇甫天长一声叹息,缓缓把手中短剑,递了过去。
谷寒香盈盈一笑,道:“我知道,你决然不会杀我!”
皇甫天长缓和的面色倏然一整,又恢复一脸冷若冰霜之情,说道:“我虽然不愿杀你,但也未答允让你留在江南。”
谷寒香抬头望望天色,道:“现下时已过午,但我们仍然留在你‘垂杨村’精舍之中,你已经失败了!”
皇甫天长冷笑道:“公主虽自负天香国色,但可惜在下却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麦小明尖声叫道:“你这人信口雌黄,胡说什么!”
皇甫天长回目一顾麦小明道:“你骂哪一个?”
麦小明道:“你看看我骂的哪个?”
皇甫天长脸色一变,肃然道:“在下是何等身份之人,岂能和你一般口舌轻薄?”
麦小明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暴射出愤怒的火焰,高声对谷寒香道:“此人这般狂妄,属下可否出手教训他一顿。”
谷寒香素手一摆,道:“你们闪开路,让大庄主出去。”
麦小明心中虽极不愿,但又不敢抗拒谷寒香之命,平横宝剑,闪身让开两步。
皇甫天长冷笑一声,缓缓转过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谷寒香举步而行,紧随在他的身后。
钟一豪急奔两步,道:“公主不可单身涉险。”
谷寒香道:“不要紧,你们守在这里,无我之命,不许擅闯渡仙桥。”
麦小明摇摇头,低声对苗素兰道:“让我师嫂跟他而去,怎么得了。”
苗素兰微微一笑,道:“柔能克刚,皇甫天长虽是铁铮铮的汉子,怕也难以逃过夫人的醉人情网。”
钟一豪急步奔了过来,说道:“如若皇甫天长把她留作人质,逼咱们退出江南,那就麻烦了。”
余亦乐接道:“眼下众寡悬殊,只可智取,不宜硬拼。”
麦小明道:“难道公主布施色……”他本想说布施色身,以求苟安,但话到口边之时,忽然觉着太过刺耳,硬把下面之言忍住。
苗素兰低头沉忖一阵,忽然扬眉一笑,道:“公主聪慧绝伦,才智果非咱们能及,非此不足以挑起江南双豪的火并之心。”
余亦乐若有所悟“嗯”了一声,道:“但愿她巧计得售,引起他们一场内斗。”
抬头看去,只见谷寒香娇小玲珑的背影,紧依着皇甫天长高大身躯,并肩而行,缓缓踏上了渡仙桥。
一股妒忿之气,疾由钟一豪的心中泛升起来,他仰脸长长吸一口气,暗暗忖道:“钟一豪啊,钟一豪,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般的替她卖命,难道只是为了她人美丽,得以终日常伴玉人身侧,听她呼喝过来,指挥过去吗……”他本是自负不凡之人,一念动心,登时怒火上冲,脸色大变。
余亦乐一直在暗中注意钟一豪的举动,他心中很明白钟一豪的为人,极是自负,甘心受命谷寒香,固然为她绝世的容色所迷,但最重要的还是谷寒香那清华的风韵,使他自甘效命,半年行踪,谷寒香无声无息征服了中原道上四位高手,引起了风语,钟一豪虽然心中忧闷,但一直自相欺哄,想着以谷寒香那等天使般的玉人,决不致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卑下之事,耳闻不如目睹,如让他看出了谷寒香可疑的行踪,势非引起强烈的妒忌之心不可,愤怒启发了蕴藏在心中的猜疑,必将激起他的叛离之心。一见钟一豪脸色屡变,急急赶了过去,低声说道:“钟兄。”
钟一豪回头望了余亦乐一眼,望着天上一片飘浮的白云说道:“大丈夫岂能够常居人下,我要像那片白云般,飘飞在无际的天空之中,纵然到烟消云散,也不愿永远屈居人石榴裙下……”
他脸上怒容,忽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沉痛和忧伤,长长叹一口气道:“余兄洒脱不群,人间贤哲,面对着绝代红粉,竟然视若无睹,兄弟弗如……”
他凄凉一笑,流现出内心中深沉的痛苦,接道:“当初兄弟挽请余兄,留助夫人复仇,想不到我却先你而去了……”
余亦乐一皱眉头,道:“钟兄暂息胸中激愤,听兄弟几句话如何?”
钟一豪道:“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余兄的盛情,兄弟心领了……”
他突然仰脸一声长啸,豪壮地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兄弟后会有期。”翻腕抽出缅铁软刀,大步向前行去。
麦小明突然急跃而至,接道:“今日一别不知哪年才能相见,咱们最后试一下刀剑联手之战的威力如何。”
钟一豪道:“此行九败一成,何况我志在突围,并无鏖战之心,两位的盛情,在下这里拜领了。”抱刀握拳,深深一揖。
苗素兰疾步走了过来,道:“钟兄,能不能再想想。”
钟一豪凄凉一笑,道:“我想的已经够多了,苗姑娘好好的佐助于她……”
苗素兰脸色一变,冷冷说道:“你可发觉这些时日,她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钟一豪沉吟了一阵,道:“没有。”
苗素兰道:“这就是了。”
她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夫人并非薄情人,你为她效命之事,她并非毫无感觉,她对你愈是冷漠,心中对你情愫却愈深。”
钟一豪叹息一声接道:“当真有这等事吗?”
苗素兰道:“钟兄要好自为之,不难获得芳心,信我的话在你,不信我的话,也在你,像她那天生丽质的人,碌碌世人,岂肯随便能得她布施色身?”
钟一豪凝目沉思,默不作答,但他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显出他内心正有无比的激动。
这是个痛苦的抉择,在钟一豪的心田里,掀起了巨大的狂澜。
他必需放弃耳闻、目睹的诸般情景,相信谷寒香仍然是昔年的冰清玉洁。
苗素兰轻叹息一声,接道:“你必需要信我的话,不相信,你将抱憾一生……”
钟一豪双目闪动着明亮的光芒,说道:“多谢姑娘指点。”
苗素兰微微一笑,道:“你还要走吗?”
钟一豪尴尬的一笑,道:“不走了,但我要冲过去保护她的安全。”
苗素兰道:“你会破坏她倾覆江南双豪的计划。”
钟一豪微微一笑,道:“姑娘但请放心,在下自有两全之道。”
他仰脸望天,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要江南一黑一白两道上的人物,试试我手中钢刀的利害。”
转身望着麦小明道:“你还有没有胆气,试试咱们刀剑联手的威势?”
麦小明咯咯一笑道:“要打架吗?那是最好不过,别说只是江南黑、白两道上的高手,就是遍天下武林精英,尽集于此,我也不怕。”
钟一豪道:“咱们一步踏过‘渡仙桥’,你必需要绝对听我的话。”
麦小明笑道:“好吧,看在打架的份上,我答应你。”
钟一豪纵声一阵大笑,拔出缅刀,当先向前走去。
麦小明翻腕拔出长剑,笑道:“刀剑联手,剑势要先刀而前,让我走前面吧。”
钟一豪微微一笑,横向侧旁闪开一步,让麦小明走在前面。
只听对面花丛之中,传过来一阵喝叱之声,道:“两位快请住步。”
麦小明咯咯大笑,道:“不停步又怎么样。”纵身而起,直飞过去。
钟一豪高声叫道:“小心了,对方匣弩利害……”
他话刚出口,麦小明悬空飞起的身躯,已过了“渡仙桥”。
只听对面花树丛中,传出来一阵破空的箭风,数十支弩箭,齐射而出。
麦小明早已运气戒备,手中长剑突然施出一招“狂风落叶”,幻起了一片剑幕,护住了身子。
只听一阵叮叮咚咚之声,那疾如狂雨的弩箭,尽为剑光击落。
麦小明气沉丹田,疾快的落着实地。
他身子刚刚站好,第二排箭雨,已急射而到。
这当儿,钟一豪已迅快的飞落到麦小明的身侧,手中缅铁软刀一挥,化成一片刀光,护住麦小明的侧翼。
麦小明脚落实地,剑势应变不及,只能顾到正面,如非钟一豪及时而上,这一排箭雨,纵不致伤他,亦把他闹个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那花树丛中的弩箭,似是增加了甚多,第二排箭雨射出之后,花树中的弩箭,并未停止下来,反而更形猛烈。
但已不似刚才那等满天飞蝗一般,一排弩箭,多达数百支,而是一次三支五支的连绵不绝,箭虽减少了甚多,但劲道却较前更为凌厉,而且箭势指向,都是两人的大穴要害。
这一阵箭雨,给了两人极大的威胁,也阻挡了两人前进之势。
麦小明的心中,逐渐的感到焦急起来,低声对钟一豪道:“咱们这样和他们对耗下去,不知要耗到几时,总得想个法子冲过去啊。”
但那连绵不绝的箭雨,有如一道衔接不断的水泉一般,一支接一支,由花树丛中射出,稍一疏忽,就有被射中的可能,迫得两人不得不把全副精神,集中对付那连绵不绝的箭雨。
钟一豪略一忖思,说道:“对方不愿伤人,志在拒挡咱们,但咱们却不能毫无顾忌的放手伤人,只能迫使敌人放手自退而已。”
麦小明道:“好啊!这场不用打了,敌可伤我,我们不能伤敌,打起来还有什么味道呢?”
钟一豪接道:“公主陷身人手,生死全在对方掌握之中,如若咱们伤人过多,势将引起他们强烈的愤恨之心,那时他们极可能杀害公主,以泄胸中之愤。”
麦小明呆了一呆,道:“不错,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到。”
钟一豪道:“因此咱们就不能放手伤人。”
麦小明怔了一怔,道:“好吧!反正我已经答应了你,过了这‘渡仙桥’后,什么事都依着你了。”
钟一豪突然向前跨了一步,手中缅刀,登时刀光翻滚,光影如雪,连麦小明停身的位置也一齐挡了起来,低声道:“你紧随我的身后,用剑势上补我刀光上的不足,咱们一齐向前面花树中走去。”
麦小明道:“刀剑联手克敌,应该是我走前面,你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让你走前面也是一样。”
两人成了一线之后,受箭的幅面减少了甚多。
钟一豪一面急挥着手中的缅刀,拨打箭雨,一面缓续移动着脚步,向前走去。
麦小明手横宝剑,紧随在钟一豪的身后缓步向前行去,不时用宝剑帮着钟一豪拨打箭雨。
两人逐渐的接近了花树林边,只听花树林中传过来一声高喝道:“两位再不停步可别怪我们施放强弓硬弩了。”
钟一豪道:“诸位暂请住手,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花树林中传出来一个粗豪的声音道:“什么话?快说。”
随着这一声回答,花树林中的箭雨,一齐停了下来。
钟一豪道:“我家公主刚才相随皇甫庄主会商我等离开江南之事,我等必需随身相护。”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诸位如若不信,不妨派人去请示庄主一声。”
他说话的声音,故意提的很高,似是有意让很多人听到。
果然,片刻之后花树林中缓步走出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大汉,遥遥抱拳一礼,道:“皇甫庄主已传下牌谕,特准两位通过,赶往相护公主。”
花树林中,缓步走出来两个眉目清秀的青衣童子。
两人一道走。到了钟一豪的身前,才停下脚步,说道:“我们奉庄主之命,为两位带路来。”
钟一豪道:“有劳了。”
两个青衣童子齐声说道:“两位请随在身后,不要走错了路。”
说完,转身而行。
麦小明望了两位童子一眼,脸上的肌肉,不住颤动,显然,他在极力的克制着内心的冲动。
钟一豪大迈一步,随在两位童子身后,一面用手势示意麦小明,不让他发作出来。
两个青衣童子,带两人穿行在花树丛林中。麦小明忍了又忍,到最后仍是忍耐不住,说道:“你们这花树林能有多大,怎么走了这样长久的时间,仍然出不去呢?”
那两个青衣童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麦小明一眼,道:“如非我们带路,两位就是再走上两天,只怕也难以走得出去。”
麦小明正要发火,钟一豪赶忙低声道:“此时此刻,不宜和他们冲突,记在心中也就是了。”
说话之间,人已出了花树林。
钟一豪、麦小明只觉眼前一亮,景物豁然开朗,花树已尽,四面千株垂杨,丝丝随风飘拂,一阵阵清淡柔和的微风,代替了方才花树丛中的浓郁的香气,扑面吹来,正如突然自偎红依绿的绮罗丛中,走入了远离红尘的天外胜境。
麦小明仰天呼了口长气,面上的激愤之色,突地消失无踪,哈哈笑道:“好地方,好地方,看到这种垃方,我更不愿离开江南了。”
钟一豪虽然也觉心神一畅,但他已看出,这一片垂柳之后,必定就是江南武林重心中的重心,“垂杨村”的心腹重地。
两个青衣童子对望一眼,右面一人冷冷道:“两位在此稍候,容我先去通报。”
两个青衣童子脚步迅快,并肩而行,同时落足,瞬暇间便转回垂杨之下。
钟一豪此刻正是满腹心事,用尽目力,凝神向前望去,但见柳丝拂动间,隐隐现出一些亭台楼阁的影子。
他暗叹忖道:建造此村之人,心中是何等筹划,一亭一台,一花一木,俱都安排得如此巧妙……
思忖之间,突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来,麦小明精神一振,道:“公主在……”
钟一豪疾忙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话,轻轻道:“听!”
只听谷寒香的声音在说:“天长兄,你真的要我们走吗?”
钟一豪暗哼一声,忖道:“还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已称兄道弟起来了。”只觉一阵闷气,塞住咽喉,话也说不出来。
隔了许久,仍不闻皇甫天长的答复,显见他正在郑重地思考与矛盾之中。
谷寒香却又接道:“我这次一走,就不知要走到哪里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那么,你就可能永远看不到我了!”
她语声是那么娇柔而清脆,钟一豪挺起胸膛,吐出一口长气,一振掌中缅刀,道:“前面纵是刀山剑林,我们好歹也要闯上一闯,等在这里……等在这里……”他本想说“等在这里,岂是大丈夫行径。”但忽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激动,缅刀一垂,将下面的话忍了下去。
哪知麦小明根本不听他将话说完,已大喜喊道:“走!”一握掌中长剑,大步走去。
钟一豪苦笑一下,随之行去,起落之间,已到了垂柳之间,只见前面一片水波粼粼,竟是一片池塘,此刻已是暮春,塘中红茶荷叶,衬着半湾青波,景物更是幽绝。
荷塘西侧,楼阁深沉,丝丝垂柳下的岸边,泊着两艘朱栏碧窗,玲珑精致的湖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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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纱窗前,有两人对面而坐,一个是修目长髯的威猛豪士,一个是明媚绝代红颜,亦不知是他们增添了湖光水色的雅趣,抑或是四面的湖光水色增添了他们的幽情,一眼望去,但觉这两人已与日下景物融化一体,仿佛天上人间。
钟一豪脚步一顿,缅刀的刀尖,突地起了一阵颤抖。
麦小明瞧了他一眼,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忽然大声喝道:“公主……”
皇甫天长、谷寒香一齐转过头来,那两个青衣童子已闪电般自船舱中跃出,左面一人厉声道:“叫你们等候通报,没有听到吗?”
麦小明冷笑道:“区区一个庄主,架子却当真不小。”
右面一人低叱道:“你说什么?”双手紧握,虎视眈眈,大有与麦小明动手一拼之势。
钟一豪目光转处,只见谷寒香柳眉轻轻一肇,似在埋怨,这铁铮铮的汉子不禁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小兄弟,你们通报过了吗?”
左面的青衣童子,哼了一声,道:“随我来!”转身向湖船上走去了。
右面的青衣童子狠狠望着麦小明,哪知麦小明忽地轻轻一笑,道:“我若和你动手,岂非失了我的身份!”再也不望这青衣童子一眼,跟在钟一豪身侧,并肩走上湖船。
钟一豪垂首而行,但见眼前水波荡漾,似乎和谷寒香的眼波一样。
麦小明昂首阔步,眼前的粼粼水波,宛如一片刀光剑影,他心中充满愤怒,恨不得能大大厮杀一场,将皇甫天长一脚踢下湖里。
两人方才踏上船板,突听谷寒香道:“留在船下,不要上来。”
她头也不回,生像是自信只要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他们两人,便必定不会违抗。
钟一豪呆了一呆,垂首退下船来,满面俱是凄然之色。
麦小明呆望着他,心中似乎也在叹息,但口中却大声道:“不上去就不上去!”他一拍钟一豪的肩头,接道:“站在这里,真比船上凉快舒服的多。”
钟一豪苦笑一声,忽见柳丝拂动下,一个身躯修长的黑衫人,从容缓步而来。
麦小明转眼望了来人一眼,低声说道:“谭九成来了。”
钟一豪神态萧索,似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难再引起他的兴趣,头也不转的淡然说道:
“我早就看见了。”
麦小明抬头望望天上的浮云,忽然微微一笑,耸耸肩膀,凝目湖波,看着浮荡在水波中的蓝天。
只听步履之声,由远而近,到了身侧。
画舟中传出谷寒香娇若银铃的声音,道:“二庄主。”声音甜柔,充满挑逗诱感。
谭九成剑眉一耸,抱拳应道:“时已过午,公主还没有走吗?”
画舟中传出来皇甫天长冷肃的声音,道:“二弟么?上船来吧!”
谭九成冷笑一声,道:“方便吗?”
皇甫天长道:“有什么不方便……”
他似是听出了谭九成言词之间,含蕴有讥讽之意,略一停顿之后,接道:“二弟言语之间,要留心一些了,佳客在座,岂可无长幼之序?”
谭九成双足一顿,跃上画船,但却停步舱外,不肯进门,冷冷一笑,说道:“不知舱中的佳客,是哪一路的高人?”
谷寒香凭窗而坐,而且早已和他打过招呼,何况舱门之外,还守着钟一豪、麦小明两人,这些话,显然是明知故问。
面对着绝世风华的谷寒香,皇甫天长似是有着下不了台的感觉,冷哼一声,高声说道:
“进来!”
舱门垂帘启动,缓步走进来全身黑衣的谭九成。
他原本生的英挺潇洒,肤色如玉,此刻穿着了一身黑衣,更显得英俊不群。
谷寒香回顾了谭九成一眼,嫣然一笑,道:“二庄主请坐。”
谭九成微一欠身,但却不肯就坐,面若寒霜,双目投注在皇甫天长脸上,冷漠地问道:
“大哥喝令小弟进入舱来,不知有何训示?”
他言词之间,虽然说的十分客气,但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却使人有着一种极不顺眼的感觉。
皇甫天长微微一耸双眉,道:“二弟的身体不舒服吗?”
谭九成道:“小弟的身体很好。”
皇甫天长脸色一变,冷肃地说道:“我看你的脸色有些不对?”
谭九成接道:“大哥神目如电,一语道破小弟心事。”
皇甫天长道:“什么心事?”
谭九成道:“一股忿忿的不平之气!”
皇甫天长沉吟不语,双目缓缓由谭九成的脸上扫过道:“二弟气从何来?”
谭九成道:“大哥可知道,‘己不正不能正人’这句话吗?”
皇甫天长道:“话虽知道,但却不知二弟所言何指?”
谭九成冷笑一声,道:“大哥一向令出如山,从无更改,不知何以此次竟然令而不行?”
皇甫天长沉吟了片刻,道:“什么事,令而不行?”
谭九成道:“大哥曾经传下令谕,限定咱们‘垂杨村’中住客,午时之前,离开此地,眼下午时已过,那受限之人,反为大哥邀坐荷池画舟之中,对坐谈心,倒是真正的成了大哥的佳宾了。”
皇甫天长看他愈说愈是气愤,脸色泛红,心知下面之言,定然更加难听,立时接口喝道:
“住口,不要再说下去。”
哪知谭九成仍然我行我素地接道:“大哥既然要问,小弟自应把心中之言,完全说将出来才好……”
皇甫天长道:“此时此地,我已不愿再听下去,还是早些住口的好……”
谭九成怒道:“大哥可是感觉到有失颜面吗?”
皇甫天长连受顶撞,脸上也泛起了愤怒之容,说道:“帮有帮规,家有家法,二弟这等冒情犯上,可知道犯了咱们手订的戒律吗?”
谭九成哈哈大笑,道:“那戒律是哪个订的?”
皇甫天长道:“是由小兄和二弟研商而订。”
谭九成道:“这就是了,既是小弟和大哥所订,咱们也同样可以把它废除。”
皇甫天长厉声喝道:“小兄念咱们一番兄弟之情,不忍对你发作,但你这般不知进退,当真逼我教训你吗?”
谭九成欲言又止,缓缓垂下头去。
谷寒香眼看两人,即将闹成无法下台的僵局,反目成仇,谭九成却突然忍了下去,不禁心中一急,赶忙接口说道:“两位不要吵了,事情为我而起,两位争吵起来,实叫我心中难安……”
谭九成熄下去的怒火,似是又被谷寒香挑逗起来,冷笑一声,道:“这是我们兄弟之争,不关公主的事。”
谷寒香道:“我如不陪大庄主到这里来,两位也不会争吵了。”
谭九成缓缓把目光投注到皇甫天长的脸上,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兄弟合伙的时日不短了,也该分手了。”
皇甫天长冷冷说道:“二弟,一语错出,常留下终身大恨,你要三思再言了。”
谭九成道:“小弟已想了一日一夜,志念早决,不愿再更改了。”
皇甫天长突然仰脸一阵大笑,道:“二弟既然决定拆伙,小兄也不便勉强,但不知你几时要走,小兄当设筵一壮行色。”
谭九成道:“小弟想立时就走!”
皇甫天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神色屡变,沉吟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重又恢复了镇静,说道:“既是如此,小兄决不强留……”
谭九成原想皇甫天长听他说出叛离之心后,定然会大为震怒,哪知道皇甫天长竟然冷静异常,轻描淡写的答应了他。
尴尬的局面,使谭九成心头燃起了愤怒的火焰,但却又无借作发挥之题,呆呆的站了良久,勉强压制下心中的怒火,一抱拳,道:“大哥保重,小弟就此告别。”
皇甫天长道:“恕小兄不远送了。”
谭九成缓缓转过身子,向前走去。
谷寒香忽然举步而行,紧随谭九成的身后。
皇甫天长望了两人一眼,别过头去。
他心地阴沉,智谋过人,心知此刻谭九成正憋足了一肚子气,只是形势迫得他无处发作而已,只要稍作撩拨,势非江河堤溃,不可遏止。
谭九成行至舱门,突然转过头来,说道:“公主留步。”
谷寒香幽幽叹一口气,道:“你当真要走吗?”
谭九成道:“自然当真了,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他的声音微带着颤抖,显然内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谷寒香道:“今日一别,不知咱们还有没有再见之缘。”
谭九成突然纵声长笑,道:“在下生在江南,自不会背井离乡,飘然他往,公主如若有兴观赏江南风光,不但常可相见,在下且极愿作一识途老马,带公主一穷江南风光。”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我们长途跋涉,远道来此,自是极愿观赏一下江南的风景,可惜两位却不许我们一游江南之胜。”
谭九成沉忖了一阵,目光一掠皇甫天长,道:“在下既然离开了‘垂杨村’,自是不再插手相逼公主离开江南之事。”
谷寒香嫣然一笑,突然回过头去,望着皇甫天长,道:“不知大庄主的意下如何?”
皇甫天长道:“大丈夫言出如山,岂能中途变卦,今天日落之前,诸位必得回道江北。”
谷寒香轻叹一口气,道:“大庄主这般相迫我离开江南,真叫人难明你用心何在?”
皇甫天长冷然一笑,道:“江湖上传言你的美丽和阴毒,并名于世,我只道传言无凭,想不到今日一见,不但足可证明传言不虚,而且阴毒较美丽有过之而无不及。”
谷寒香虽然艳名传播江湖,但这等当面出言斥骂她的人,还未有过,不禁被骂的微微一怔。
舱门外的麦小明,早已忍不住心头怒火,回身拔剑,准备冲入舱中,但却被钟一豪出手阻止。
只听皇甫天长仰脸大笑一阵,接道:“我已破例宽限了午时之约,天黑之前,如你们还不肯就道起程,别怪我皇甫天长心狠手辣了。”
谭九成呆呆的站在舱门之处,他心中泛起了强烈的矛盾之感,只觉皇甫天长义正词严,毫无儿女私情,自己这般误会于他,实是不该,但一面又同情谷寒香的娇弱,皇甫天长严词责骂之下,流现出一副受尽委屈的娇怯情态,动人惜怜。
谷寒香长长的叹息一声,幽幽地说道:“你骂的很好,我心中一点也不恨你。”
皇甫天长呆了一呆,但刹那间又恢复了镇静神色,举手一挥,对两个站立舱门口的青衣童子,道:“送公主回到精舍去。”
两个青衣童子齐声应命,左面一人举步入舱,高声说道:“公主请。”
谷寒香回顾了皇甫天长一眼,道:“你很英雄。”随在那两个青衣童子之后,缓步向外走去。
谭九成紧依舱门而立,一见谷寒香转过身来,突然大迈一步,当先走出了舱门。
麦小明回顾了谭九成一眼,道:“想不到二庄主却要先我们而去了。”
谭九成憋了一肚气,无法发泄,听得麦小明之言,立时冷哼了一声,霍然举起了右掌,就在他举起右掌的同时,突然听到船舱中的皇甫天长喝道:“回来!”
这两个字,似是用了他甚大气力,想了很久才叫了出来。
他只叫“回来”两字,谁也无法确定他喊的哪个。
谭九成放下了举起的右掌,回头向舱中望去。
两个青衣童子,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谷寒香已将要举步出舱,听得那喝叫之言,也陡然回过身去。
这些人全都愣在了当地。
皇甫天长举手拂拭去脸上的汗水,两道炯炯眼神投注在谷寒香的脸上道:“你可是当真的想留在江南吗?”
谷寒香点点头道:“自然是当真了!”
皇甫天长道:“想留江南不难,但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谷寒香圆大的眼睛眨了两眨,道:“什么事?”
谭九成本已奔入舱门的身子,突然回步而行,站在舱门处,两道目光,炯炯的盯注在皇甫天长的脸上。
绿波中突然跃飞一尾鲤鱼,惹的麦小明见猎心喜,运足腕力,把手中长剑当作鱼叉投了过去。
剑势出手,啸风破空,银剑穿鱼,水花飞溅。
钟一豪微微一皱眉头,道:“你不要长剑了么?”
那鲤鱼垂死挣扎,在水中打了一个回旋,带着长剑沉入了潭底。
麦小明回顾了钟一豪一眼,道:“我去取剑啦。”纵身一跃,飞入碧波。
钟一豪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叹道:“唉!顽皮的孩子。”
船舱中的皇甫天长,似是为麦小明掷剑取鱼一事,驱醒了他迷乱的神智,他轻轻的叹息一声,挥手说道:“你走吧,天黑之前,必需离开这里。”
谷寒香柔声说道:“你叫我回来,就只要说这两句话吗?”
皇甫天长肃然说道:“我不愿看到你和你随行之人,埋身‘垂杨村’中。”
谷寒香:“你这般夜郎自大,看人不起,怎知我一定会走,又怎能断言我们必死呢?”
皇甫天长道:“不听良言相劝,那你就不妨试试。”
谷寒香道:“护我南来的人手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身负绝技的高手。”
皇甫天长冷冷笑道:“强宾难压主,何况我这‘垂杨村’机关布设,有如天罗地网,江南道高手云集,纵然再让你增加人手一倍,也只有束手就缚。”
谷寒香缓缓转过身子,道:“如我天黑前仍不离开,那就不肯走了,不论你要用什么恶毒的手段,尽管使出来就是!”
皇甫天长接道:“听在下相劝,公主还是离开的好。”
谷寒香道:“不用你管了,走不走是我的事。”
谭九成冷肃的脸色,逐渐的缠和下来,转过身子,长啸一声,飞跃下舟疾奔而去。
谷寒香低声喝道:“二庄主。”
只听麦小明咯咯大笑,道:“这家伙轻功不错,走的没了影子啦,公主要不要叫他回来?”
谷寒香慢步走出舱门,只见麦小明全身是水,站在船边,右手提剑,左手拿着一条一尺多长的鲤鱼,满脸笑容,露出一副整齐雪白的牙齿,不禁微微一笑,道:“你还会水中工夫?”
麦小明道:“水旱两路,哪一样我都不错。”
皇甫天长大步冲出舱门,抬头望望天色,道:“时光不早了,距离入夜,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回顾了两个青衣童子一眼,接道:“你立即送公主回到待客精舍。”说完纵身一跃,飞下画舟,人影在垂柳中闪了两闪,消失不见!
第二十回 险阻重重 万花官主
谭九成接过令牌,把日月双牌一合,分交那四个待命的坛主,和颜说道:“事情紧急,就请四位即刻上路。”
四位接令而去。
谭九成望了皇甫天长一眼,似有话说,但却未便开口。
他二人相处多年,一举一动之间,已能传达彼此心意,谭九成对他一瞧,皇甫天长已知他心意,转脸对钟一豪等说道:“愚兄弟虽知钟兄等心系公主安危,但在下兄弟对此也是坐寝难安,所以才传出日月双令牌,务必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此去天台,前途遥远,是以还望钟兄等在‘垂杨村’委屈一宵,稍事休息,明日咱们兼程赶往,不知诸位尊意如何?”
钟一豪见他说的十分至诚,同时又亲眼看到他兄弟传令日月双牌那等焦急之情,一时之间,倒也无法推辞,只得答应下来。
皇甫天长见群豪应允,心中似甚快慰,转向江南群豪道:“我与谭贤弟明日随钟兄等,同赴浙东,‘垂杨村’一切事务,就委请焦氏三杰代我兄弟做主,并利用‘驿马飞递’的方法,随时将有关各事,飞报于我。”
焦氏三杰一齐躬身受命。
次日清晨,朝曦初绽之时,皇甫天长选出八名高手,协同钟一豪等,浩浩荡荡的向浙东飞驰而去。
这江南双豪的日月双令牌,在江南武林道上,实具有神奇的权力,昨日才传下令谕,今日沿途之上便已奉令行事。果真是每隔三十里,便备有长程的健马,停在道旁等候换用。
每隔六十里,也必定有人在路旁搭起临时的帐篷,烧沏茶水,等候群豪打尖之用。
一路之上,每经一处站驿,都有人向江南双豪当面陈报,但红花公主的行踪,却如石沉大海,全无半点音讯。
群豪由北南下,日夜兼程,横穿浙江而过,不消多日,已抵天台山。
这天台山,上承仙霞岭,西联雁荡、括苍,北接四明、金华,山势延绵千里,形势极是雄伟。
群豪一齐缓勒丝缰,慢慢查看入山形势。
万映霞因心中挂念谷寒香,恨不得插翅入山,急得对麦小明道:“咱们已到天台,你快看看入山之路,好领咱们去‘万花宫’。”
麦小明摇摇头,迟迟地应道:“这山太大了,‘万花宫’究竟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钟一豪突然一阵大笑,道:“咱们那套刀剑合搏,久未施展,此番深入‘万花宫’,也该咱们露一露了。”
麦小明茫茫地摇了摇头。
苗素兰突然低沉的叫了一声:“麦小明。”一面将两道似电的目光,盯注在他脸上。
麦小明只觉得一怔,便应声上前。
苗素兰无比慈爱,柔声说道:“麦小明,我问你,你对公主是不是真心敬爱?”
麦小明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了。”
苗素兰道:“你既真心敬爱于她,那么咱们不远千里来到天台,你就该领前引路,寻找那‘万花宫’,才好搭救于她……”
麦小明茫然的脸上,浮掠过一丝笑容,呆呆的瞧着苗素兰,似是在用心思索一件什么重大之事。
苗素兰圆睁着一双秀目,右手在胸前微微划动,口中喃喃地念着:“天台万花宫……天台万花宫……”
麦小明脸上的神情,频频变化,那滞呆的目光,渐渐地由苗素兰脸上,移向远方,口中也跟着喃喃念着:“天台万花宫……天台万花宫……”
苗素兰目注着麦小明的神情变化,突然右手高举,空划一圈,高声喝道:“天台万花宫。”
她这一声,声宏音亮,宛似石破天惊,震得群峰回响,到处响着“天台万花宫”的嗡嗡余响。
麦小明沉迷中,猛听这一喝,有如乍惊春雷,突然神采飞扬,高声应道:“天台万花宫。”
呼声未毕,一紧手中缰绳,带转马头,折向正北方向,直朝一参天蔽日的树丛中,疾驰而去。
苗素兰似早有准备,麦小明方一转身,她也紧跟着他身后,策骑追去。
只见一阵丝缰摇曳,长鞭划空,群豪也都拨转马头,紧随二人身后驰去。
树林尽头,一湾山溪,绕山流出。
这时马匹都已跑得甚是疲乏,一见溪水,一个个都想俯首吸饮。麦小明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勒缰回身,大声呼道:“这水不能喝……”说毕,两腿一夹,回手一拳,打在马臀之上,那马负痛一惊,已涉水越溪而过。
群豪知他所言,必有缘故,一齐紧勒马缰,越过山溪,紧随麦小明驰去。
群豪随着麦小明奔行了一阵,又转过几条山道,忽然眼前一亮,原来眼前山道尽处,竟是一片广坪,坪的西方,矗立着一座高有四丈的紫石石坊。
石坊横顶,凿刻了“天台仙境”四个隶体大字,一条坦平的山路,迤逦直通无尽深处,道旁松柏相间,地上绿草油油,繁花点点。
群豪看了这番景色,心中不由泛生起一种庄严肃穆,略显森森之感。
麦小明却紧倚着苗素兰,怔怔地仰望着那座矗立的石坊。
苗素兰纤手一指那石坊,道:“这就是‘万花宫’了吗?”
麦小明缓缓的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群豪之中,有几个性急之人,已然策马冲过石坊,跨入那条入山大道。
麦小明突然惊叫一声。
群豪不知发现了什么可怖之事,都不禁四望搜寻,有的却把眼光投注在他身上。
就在麦小明惊叫之时,已有三人到了石坊那边,这三人一听惊叫之声,也都回身看望。
突然,树上一阵“索索”之声,一群红色小鸟,冲天飞去。
麦小明指着那群小鸟,张着嘴,只是说不出话来。
余亦乐也是久历江湖之人,一见他这般神情,低声对苗素兰说道:“适才他突然惊叫,莫非他早知树上潜有此种小鸟……”
他话一出口,又不知说的对或不对,微一沉思,接道:“难道这些小鸟有什么可怕之处不成?”
苗素兰道:“麦小明平素剽悍绝伦,他既这般害怕,想必是不会假的了。”
钟一豪、皇甫天长心中都记着谷寒香,一听二人之言,同时说道:“任那‘万花宫’是龙潭虎穴,咱们也不能半途而废。”
苗素兰点头一笑,转脸瞧着麦小明,道:“还是你带路吧。”
麦小明神情惧怯,皱着眉头,不敢前去。
苗素兰突然右手向前一指,沉声喝道:“咱们走啦!”
麦小明应声夹马,呼的一声,已然向前驰去。
山路平坦,群豪奔驰了三五里路,山径急转,山势往下一泻千里,转弯之处,竖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碑上血红红的写着:“此去仙境,凡人止步”八个红字。
麦小明喘着气,道:“我不去了。”
万映霞口角一撇,冷哼一声,道:“你为什么不去了?”
麦小明迟迟地伸出手来,指着前方远处。
但他心中似有着无比的恐惧,伸出去的手指,有着微微的抖颤。
钟一豪一摇手中折扇,急着问道:“前面可是快到‘万花宫’了吗?”
谭九成点头接道:“钟兄猜的不差……”
钟一豪心中对江南双豪,似有着甚深的成见,目光微扫了他一眼,并未理他,却又把眼光投注到苗素兰的脸上。
苗素兰的一双星目,却全神贯注的,凝视着那一泻千里的山道,瞧了片刻,又微作沉吟,缓缓把目光移注在麦小明脸上,神态严肃而声调柔和地说道:“麦小明,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们既已深入天台,你怎能就此折回呢?乖孩子,快点走吧,免得这么许多人,都在为公主担心……”
她说的悠悠慢慢,声音里充满了柔爱之情,使人听了仿佛无法相拒一般。
说完话,又用手向麦小明轻轻的招了几招,道:“乖孩子,还是你在前领路吧。”
麦小明畏怯的神情,渐渐放松开来,目注那条斜泻下的山路,沉思片刻,长长的吁叹了一口气,一昂头道:“走啦!”
这条路,十分歪斜,马匹行走之时,也是十分的吃力。
走了约一盏热茶时刻的光景,忽然之间,两边峙立的山峰峭壁之上,一声震天的巨吼。
这一声巨吼,来的大是突然,而且一声之后,万山回应,声势更是动人心魄,只听得群豪大吃一骇,有几匹健马,顿时被吓得四腿一软,蹲了下去。
麦小明却冷冷说道:“那是狮子叫……”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吼,传了过来。
群豪抬头仰望,只见那峭壁峰顶,每隔一段,便有一头金毛巨狮,守立在那里,一个个俯视下瞰。
只看得群豪由心底冒出一股寒意,心想如果这些巨狮,由上直扑下来,那可是无法抵御,群豪心存顾忌,一时都怔怔的呆在当地。
麦小明淡然道:“这些狮子只管守望,不会冲下来的。”说着,当先策马前行。
群豪见他对这些巨狮,并不畏惧,也都放缰跟了上去。
峰上巨狮见群豪策骑行进,第一头又叫了一声,随后,它们仍是在次第传讯,一个一个,一声接一声的叫了下去,遍山都回应着狮吼,宛似沉雷在半空响荡……
走完这条斜道,山路缓缓往右里弯去,路面也变的狭窄起来,只能容一骑行走。
群豪跟着麦小明鱼贯行去,走了没有十丈远,在一道转弯之处,路当中,却坐守着四头身高逾丈的大黑猩猩。
这四头猩猩,都似极为精灵,听见人言蹄声,并不呼叫跳跃,只把火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见人马近前,鼻子直扇,发出丝丝嗤声,同时,张着血盆大口,对着群豪龇牙咧嘴的在作怪状。
麦小明一见这四头猩猩,似是本能的发出了一声轻喝。
四头长相凶狞的猩猩,睁着火睛,对麦小明瞧了一阵,互相扑打了一阵,呼啸跳跃的翻山越岭而去。
这条狭窄小道,越走越高,半空中,峰峦连云,群山环抱,四面山瀑千条,急冲而下,汇成一个巨潭,几条支流溪涧,绕着山脚,翻滚流去。
眼前这路的尽头,只有一条长逾二十丈的石梁,由群豪停身的山边,直达对面山峰,除了这条石梁以外,没有一条可通之路。
这种奇绝的景色,真是鬼斧神工。
群豪正在仔细打量,忽然身后一阵劲风,势如狂飚,刮得石飞尘扬。
众人还未得及转身,两只山虎已由群豪身后飞跃而出,跃上石梁,向对面山峰奔去。
就在群豪闻声回顾的一瞥之间,猛然发现身后的山上,一块约有两丈高,五尺宽的光滑平整山壁之上,刻着:“就此回头,尚保一命,再往前走,即是黄泉。”十六个大字。
皇甫天长冷哼一声,道:“此人心中险奸已极,既是刻语示警,就该迎面竖立,哪有背人立碑之理?”
余亦乐点头接道:“此人这等作为,也太缺少光明磊落的英雄气概了。”
群豪一看在这四面环山,千条山瀑,只有一条石梁可以行走之外,再无第二条途径,而这条石梁,如长虹贯天,悬在半空,四面是瀑泻珠溅,底下是万丈深壑,壑底是嶙峋怪石,湍湍山涧,不用说这些马匹不能渡越,就是普通之人,也是没有这份胆量,跨上这条贯连万峰的石粱。
纷纷下马,取下马上之物。
钟一豪道:“麦小明,还是你带路吧。”
麦小明点了点头,却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余亦乐为人精细,阅历又深,沉吟了片刻,道:“不知这条石梁之上,有无什么埋伏?”
麦小明被他这一提,似是突然明白过来,接口说道:“‘万花宫’处处埋伏,步步凶险,不过这条石粱上却是没有埋伏……”
苗素兰未待他话完,接道:“既无埋伏,你就替大家带路吧。”
麦小明瞧了苗素兰那凝神而视的眼光,一句话也没有说,当先走上石梁。
群豪也一个一个鱼贯跟了上去。
石粱尽头,是一条深远的谷道。
群豪走完石梁,踏入谷道之时,只见一只黑色大熊,直立谷边,一见生人入谷,悄无声息的直扑过来。
麦小明走在最前,黑熊扑来,他正首当其冲,这时他竟又一反常态,一见黑熊扑到毫不迟疑,霍的抽出长剑,往那熊腹上面刺去。
黑熊体积痴肥粗大,但动作却极为灵活,一见麦小明长剑刺到,巨爪一挥,竟往他剑上迎来。
麦小明倏的收腕回剑,旋脚转身,第二剑又向它腹部刺去。
黑熊狡黠异常,一扑未中,宛似发疯一般,怒吼一声,后脚一跃,前爪悬空又再度扑到。
麦小明闪身回避,一面叫道:“这熊喂食了强烈的药物,凶恶无比,快来合力将它歼毙了……”
文天生离麦小明最近,翻腕一鞭,便向熊脚卷去。
黑熊纵身一跃,竟已避开来鞭。
谭九成也不坐视,双掌伸吐,一股罡风,直向黑熊击去。
钟一豪与麦小明相处较久,深知他的性格,见他此时神态认真,一点不敢大意,知道此熊定然凶恶异常,不然麦小明绝然不会如此慎重。连忙探手扣了几根暗器“追魂神针”。
黑熊跃身避鞭,身子尚未站定,谭九成掌劲又已袭到,它灵胜猿猴,后面双足在地上一顿,后臀往上一翘,同时前足朝下疾扑,身子正朝钟一豪悬空斜面跃去。
钟一豪哪肯坐失时机,右手一扬数点银芒,脱手而去。
那黑熊一声惨号,前爪蒙面,只听扑通一声大震,已摔跌地上。
原来这畜生体壮力强,又服食过强烈刺激的药物,皮肉已然不知疼痛,但双眼却是脆弱无比,加上钟一豪的“追魂神针”更是著名的暗器,黑熊自是承受不住。
就在黑熊倒地滚扑之际,谭九成的掌风,也凌厉的击到。
麦小明迅快绝伦的一挥长剑,疾跃而上,朝那软肚之上,连连戳了几剑,待那黑熊气绝死去,他才长长吁了口气,收剑回鞘。
苗素兰见他斗熊的神态,一反多日来畏惧之情,不由看了他一眼,道:“看样子,这熊定然十分凶狠?”
麦小明道:“太厉害啦,如不是我们几人同时出手,只怕一时之间还斗它不了。”说罢,望着苗素兰爽朗的一笑,似是对杀毙黑熊之事,心中极为高兴。
他杀死了黑熊之后,胆气似是壮了许多,对苗素兰笑道:“走啦!”
群豪走出不到七八丈远,猛听半空一声凄如夜枭哀鸣之声,两只长翅怪鸟,急泻而下,落在黑熊身上,立时啄食起来。
万映霞自幼娇生惯养,哪曾看到过这般凶惨之事,“啊”的惊叫一声,紧依到苗素兰身旁。
走了一段时间,转过两个山弯,只见远处绿荫如云,树梢枝头,隐隐现露出一堵红墙,绿瓦翠檐。
再走近前去,那原来似一片绿云之处,景色渐变,初看时,似是天际彩霞变幻,再近前去,又似一匹彩色织锦。
麦小明忽的住足不走,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有气无力地道:“到了……”
皇甫天长心中甚是焦急,他一听麦小明说已到“万花宫”,当下冷哼一声,道:“他人既敢犯我‘垂杨村’,在下倒愿先闯闯他这座神秘的‘万花宫’。”长啸一声,领先疾奔而去。
他身后的江南群豪也都追了上去。
钟一豪回头瞧了余亦乐等人一眼,冷哼一声,道:“好狂的口气……”人也振袂向前奔去。
群豪一阵急奔,突然奇香迎面扑来,眼前景色,也随之大变,但见遍谷开满了奇花异卉,繁花万点,盛开如星,一片花团锦簇,宛如一望无际的浩瀚花海。
谷道走完,万花密植中,留出一条白石小径,远远望去,小径尽处,矗立着一座朱柱碧瓦,红栏粉墙,美仑美奂的宫殿。
群豪又走了一段,前面一溪横路,一道小桥,横卧溪上,桥头一道低而短的木栅。
这时木栅突然悬空吊起,群豪抬眼一看,都不禁大吃一骇。
原来那木栅门后,并排立着六个身着豹皮短裤,上身赤膊,身躯异常高大的大汉。
这六个大汉,蓬乱的须发,虬结相连,是以无法看清他们的面貌,每人手中,都执着一杆一丈三四尺长短的尖矛,那矛尖迎着阳光,发出一片紫蓝湛湛的光芒。
这一道木栅,乃是往“万花宫”必经之路,群豪看了一阵,皇甫天长猛然沉声问道:
“哪位兄弟先上前试试……”
一言未毕,他身后跃出两个中年壮汉,两人也不打话,纵身一跃,已疾向木栅冲去。
这二人正是驰誉江南的“剑拐双杰”袁氏兄弟。
老二袁达人,身着天青劲装,一挥手中双拐,从左边疾攻而上。
那右边身着银灰劲装的老大袁奉天,也一抡手中双剑,同时点出。
六个须发虬结的怪汉,一见有人夹攻,同时发出一声怪啸,六人跨前一步,长矛疾如飞蟒,齐向两人刺到。
麦小明圆睁着一双秀目,张口结舌的凝注着那六人的动作。
袁氏弟兄剑拐齐抡,架格长矛,只是对方兵器沉猛,一触之下,只觉手臂一麻,立时收回剑拐。
麦小明在旁看的大是焦急,似是忍耐不住,突然大声说道:“那长矛有毒,千万小心。”
只听一阵“当啷”大响,六个手执长矛的大汉,已一齐挺矛攻上。
袁氏弟兄听得麦小明呼喝,已提高警觉,一见六矛齐来,立时纵身跃退了六七步。
那六个手执长矛大汉只追了五步远近,便又听一阵“当啷”巨响,退了回去。
原来这六人身后都拖了一根五尺多长的铁链,那铁链一端穿着他们大腿的腿骨,一端连锁在桥栏之上,是以行走之时,发出“当啷”之声,而进退之间,也大受限制。
袁氏弟兄正待挥剑攻袭,谭九成忽然喝道:“二位请回。”
皇甫天长不知他存的什么用心,转脸瞧了瞧他。
谭九成走过来笑道:“大哥,你看这六人身锁铁链,进退受制,咱们何必跟他游斗,不如用暗器来对付他们,岂不省事得多。”
万映霞在旁插嘴道:“不行,人家身受束缚,如我们这般对付他们,不觉着太不光明吗?”
谭九成冷笑道:“姑娘,对付故人怎么心存仁慈呢?”
他“嘿嘿”冷笑一声,右手微挥,但听一阵咝咝嗖嗖之声,早有数人打出各种暗器。
那六人长矛挥动,但因身重矛笨,甚是不便,顷刻间已有人被暗器打中。
江南群豪中擅打暗器之人,纷纷打出了许多箭弹等物。
六个须发虬结的大汉,身上都中了甚多的暗器,却竟似毫无感觉,神态表情没有一点变化,浑如无事一般。
皇甫天长一见这等情形,突然记起侵犯“垂杨村”的敌人,也是这般不畏刀剑,不知疼痛,心知这些人定然已为药物所迷,纵然再打出些暗器,也是毫无用处。立即挥手阻止,说道:“诸位不必了,这区区六人,难道还能阻得了我们吗?”
他说罢又转脸对钟一豪道:“在下与钟兄联剑上去如何?”
钟一豪对他瞧了一眼,没有答话,却翻腕取出缅刀。
麦小明站在苗素兰身旁,这时心神似是安定了不少,他一见钟一豪取刀在手,眨了眨眼睛,对苗素兰道:“不用动刀动枪了,这六个人只要用火一烧,便了帐啦!”
苗素兰虽然久随阴手一魔,见惯许多阴狠毒辣之事,但一听麦小明之言,也不由心里一动,脸上泛现出一丝不忍之色。
谭九成呵呵一笑,道:“对,多亏你想出这般好主意……”
苗素兰道:“咱们还是攻过去,纵然将他们俱都杀死,也好使他们心服。”
钟一豪、余亦乐心中悬念谷寒香,似已等的不耐,二人打了个招呼,缅刀一抡,铜锣响亮,双双联裾攻了过去。
“剑拐双杰”袁氏弟兄,适才在江南群豪之前,联手合攻,未能占得上风,心底微微泛出一种羞愧之意,此时见钟、余二人已然出手,暗中递了个眼色,抽剑举拐,向左边怪人直攻上去。
这六个须发虬结的怪汉,个个身躯高壮,六支长矛又都异常的沉猛,将那桥头之地封闭得甚为严密,钟一豪等四人虽然都是各负一身绝艺的武林高手,但兵刃短小,不敢力斗,又心畏那淬毒的矛尖,是以一时之间,竟然无能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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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游斗了一阵,钟一豪忽然心中一动,记起了麦小明相授的刀剑联攻之法,翻腕取出折扇,对余亦乐道:“余兄,咱们深入敌窟,不宜久拖,你我用全力对付左边第三人……”
他说话之时,怪汉一矛刺到,他连忙住口,闪身一侧,避过矛锋,又接着说道:“你可引开他的长矛,待我来对付于他。”
余亦乐与钟一豪联手甚久,彼此心意甚是了然,他一听钟一豪之言,已知他心意,铜锣一敲,笑道:“你的算盘,可是打对了。”
人影一闪,身形疾沉,铜锣横向中间的怪汉腿膝之处扫去。
那怪汉因铁链锁身,动作大为不便,微一后退,长矛一矮,硬向铜锣压去。
钟一豪也同时发动,左手伸吐,折扇直点那怪汉的“丹田”大穴。
那怪汉虽似不畏刀剑,身上也似无疼痛的感觉,但一见折扇点到,也不禁本能地往旁侧一让,闪身相避。
钟一豪未待招老,人已顺势欺进,力贯左臂,运集扇上,斜里硬向第三个怪汉的长矛之上逼压过去。
这第三个怪汉,正被余亦乐引逗开去,长矛正全力压向攻到的铜锣,此时,钟一豪折扇攻到,大出他意料之外,要想举矛封架,不仅时间上已来不及,而且钟一豪的折扇之上,已运集他十成的功力,力逾千钧,要想架格,更是无能为力。
钟一豪冷哼一声,同时欺身旋步,缅刀横飞,将那怪汉由腰肋之间,连着左腿,齐齐切了下来。
那怪汉巨大的尸体,往后倒去。
刹那间,“当啷”铁链之声大鸣,另外五个怪汉,竟身不由主的往后疾退,乱了步法。
原来这六个怪汉穿在腿骨之上的铁链,结集在一条横链之上,这时,中间怪汉尸体后摔,那巨大的尸体正压在横链之上,这一压之力,甚是沉猛,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是以五个怪汉都被横链拖得往后疾退,那左边最外侧的怪汉,竟被这一拖之势,拉得跌坐地上。
袁达人哪肯坐失良机,纵身一跃,身形凌空而起,双拐宛如两条游龙,一招“神龙入海”
自半空猛击而下。
这一招,来势奇速,只见红光迸出,那怪汉的头颅,被打得血肉飞溅。
那边余亦乐也趁势举锣左袭,钟一豪缅刀外透,二人又各击毙一人。
一时间,人影闪动,群豪中又跃过数人刀剑齐举,又杀死一人。
皇甫天长也奔了过来,一手夺过另一怪汉手中的长矛,反手一把,扣住那怪汉脉门。
钟一豪奔过来一刀,砍断锁腿的铁链。
皇甫天长喝道:“快说,红花公主是否被你们‘万花宫’劫来了?”
那怪汉仰着满脸须发的怪脸,瞧了他一瞧,默然不语。
麦小明突然走了过来,举手一剑,穿腹刺过。
皇甫天长脸色一变,愠然说道:“你这是什么用心?”
麦小明淡然地说道:“他又不能说话,留着干什么?”
余亦乐知道麦小明素来胆大口利,不肯饶人,而皇甫天长领袖江南武林,当着江南武林道上的人物,也自然不甘向一个小孩儿家低头,现今深入敌巢,自是不能自己干戈相向,是以他赶忙接道:“小明说的不错,这个人想来是不能言语,皇甫庄主纵然问也是问不出所以然来。”
皇甫天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么依余兄高见呢?”
余亦乐也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来到此处,除了硬闯‘万花宫’之外,在下不才,实在还没有什么妙策,想来庄主是胸有成竹了?”
皇甫天长嘿嘿微笑,正待答话,忽然万花宫外的树荫之中,响起了几声“呱呱”怪鸣,树叶一阵摇震,两只巨大的怪鸟,冲天飞起。
万映霞一见怪鸟,急急嚷道:“不错,不错,到‘垂杨村’去的,就是这种怪鸟……”
她话音未完,那只怪鸟,盘空飞绕,倏的长尾一沉,铁翅疾敛,直向群豪立足之处扑下。
钟一豪已知此鸟厉害,高喝道:“怪鸟凶残,大家小心……”
群豪都是久经大敌之人,一听他嚷喝,人已分散开去。
那怪鸟一见人群急散,似是十分气怒,两只鸟同时舒翅尾,又冲至半空之上。
两只怪鸟,一只在半空盘旋,另一只见几人隐藏在一棵大树之下,低啾一声,头下尾上,疾如流星的俯冲而下,铁翅过处,但听一片折裂之声,那棵大树被它铁翅一扫,竟弄得枝断杆折。
隐在树下的几人,虽然久历江湖,哪里见过这等厉害的怪鸟,都不禁大为震骇,纷向四面闪避。
怪鸟见人散避,大尾急摆,顺着冲下之势,一个急转,铁翅挟着劲风,追向几人横扫过去。
几人一听背后劲风呼啸,本能的仆倒地上。
怪鸟虽然凶狠,应变机智究竟无法与人相比,强猛的疾冲之势,一时收敛不住,扫切到一块突立的巨石之上,一阵石崩土裂之声,激得土翻石飞。
谭九成伏在一块巨石之后,喝道:“快用暗青子喂它……”
那怪鸟究竟是血毛之物,折树崩石之后,凶焰稍敛,屈腿昂首,正待升空,忽然寒光点点,数种暗器,从四面八方射到。
这阵突然打来的暗器,似又激起它的愤怒,一声怪啸,铁羽抖擞宛如冲天火炮一般,直向半空冲去。
怪鸟飞至半空,掉尾敛翅,再度冲下之际,忽听远处飘传过来一阵轻微的金振玉鸣之声。
怪鸟一听这声音,猛收住下冲之势,伸颈怪鸣,向那盘旋在高空的怪鸟飞去。
那盘旋在高空的怪鸟,也和应了一声,双双向西疾飞而去。
江北三龙互望一眼,急步冲过木栅,奔出了石桥。
苗素兰知他们三人勇虽有余,谋却不是,一见他们冲了过去,急忙叫道:“三位不可莽撞,快……”
她说话之时,人已跃上石桥。
江北三龙也都依言停步,立在桥上。
苗素兰站在桥上,回头向麦小明招招手,说道:“小明,你过来。”
麦小明两跟望着苗素兰,走了过去。
苗素兰忽然放低声音,柔和地说道:“麦小明,前面就是‘万花宫’了,你好好的替大家领路,带咱们前去搭救公主……”
麦小明略一迟疑,但一与苗素兰的眼光相接之后,才点点头,领先走去。
钟一豪看着麦小明的背影,微微怔了怔,突然纵身跃前,说道:“麦小明,慢走一步,让我来陪你……”
以快疾的步法追了上去,只听他笑着对麦小明,道:“说不定咱们还可再来一次‘刀剑合搏’……”
群豪也鱼贯走上石桥,紧跟二人之后走去。
这条路,只有二尺宽窄,两边尽都是一望无际的花树,宛如走在花海之中一般。
麦小明突然回头说道:“诸位脚下小心,不要踏到那些花树。”
谭九成低头看了看脚边的花丛,泛现出一片迷茫之色,惘然问道:“难道这花木之中,还有什么埋伏不成吗?”
麦小明冷冷地道:“哼,不信你就试试。”
群豪对麦小明都有一种莫测高深之感,听他如此一说,当真不敢踏那花丛,脚下行走过于谨慎,速度便不由的缓慢了下来,
走了一阵,前面现出一块广大平坦的草坪,中间有一条青石块砌成的石板路。
这石板路的尽处,是一级一级白玉石阶,石阶上竖排十八根双人合抱粗细的大红柱。红柱翠廊之后,是一堵雪白的粉墙,迎面两扇朱漆铜环的大门。
大门拱顶,悬吊着一张墨底金边的匾额。
匾额上三个二尺见方的金光耀眼的金字,写着“万花宫”。
这时天近黄昏,西天又泛出绚烂的晚霞,照映着遍山黛翠,再加上深谷山岚,只见眼前弥漫着一片紫色的轻烟细雾。
风涛呼啸,夜雾迷漫,那万花宫虽是建筑宏伟,却充满着一种神秘、恐怖的气氛。
群豪看了一阵,只觉得这座壮丽的宫殿,阴气森森,不由得都放慢了脚步。
钟一豪和麦小明在前,走上石阶,只见那紧闭的朱漆大门之前,横拴着一条拇指粗细的金黄色的丝索。他环顾四周,打量了一阵,却看不出这条丝索,有什么作用,一时间豪气油生,猛的抽出缅刀,翻腕一挑,直向那金黄丝索上割去。
麦小明瞥眼看他挥刀割索,立时脸色骤变,急急叫道:“不能动……”呼叫之间,人也跃了过去。
但钟一豪乃是猝然而发,麦小明发觉之时,那丝索已迎刀而断,待他跃到,那丝索已向墙内缩去。
麦小明一脸惊恐之色,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抱怨钟一豪道:“糟了,马上就有人来了……”
他一言未完,只听见半空中响起了一阵“嗡嗡”之声。
站在广坪口的群豪,仰头一看,只见屋顶之上,二只大的风轮,迎风滚转,带动轮上的风哨,发出凄厉的啸声。
原来这门前的丝索,正是那风轮的制钮,控制着那风轮的扇页,这丝索被钟一豪割断,风轮立时转动。
钟一豪也不禁一怔,凝注着麦小明,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所措。
麦小明一双眼睛,怔怔的望着宫门,人却缓缓的向后退去。
忽然间“呀”的一声,两扇大门,慢慢的向两旁开去。
钟一豪闻声警觉,一闪身向侧一偏,横刀护身,两眼中神光炯炯,盯着那慢慢开启的大门。
环立的群豪,也都是久经江湖之人,阅历丰富,一看大门自开,都不由登时向两旁散开。
两扇大门,慢慢开启之后,却无半点动静。
群豪向里面一瞧,只见里面是一处庭院,两旁是曲折走廊,庭院之后,则是重楼叠院,花木扶疏,只是光线幽暗,无法瞧看得清楚。
钟一豪回头看了群豪一眼,心中对这座“万花宫”,虽存怯意,但在众人之前,却又不甘现示出畏缩之态,双眉微蹙,凝神沉思了一阵,突然冷哼一声,迈步跨进门去。
余亦乐一见钟一豪迈步走进“万花宫”,知道此去定是步步危机,心中极是不放心,一摆手中铜锣,道:“咱们是多年老搭档,二一添作五,有生意还是合伙做……”
说话时,人已紧跟了上来。
皇甫天长也不能示弱,跃身追了上去,口中道:“兄弟来陪陪两位……”
三人进入跨院,地上一层厚厚的藓苔,仿佛很久未有人行走过一般,杂树深廊,显得十分幽暗。
这时三人心中都存有警戒之心,所以走得甚是缓慢。
宫外的群豪,也都鱼贯的跟了进来。
众人穿越过庭院,跨上五级台阶,眼前是一排落地长窗。
钟一豪左手折扇一点,当中两扇长窗,应手而开。
群豪进内一看,原来是处极为宽敞的大厅,只是窗门紧闭,竟似进了暗室、山洞一般。
大厅中间,高高的悬吊一盏琉璃长明灯,射出一片蓝蓝的如豆萤光。
群豪刚由明亮之地,进入黑处,是以一时之间,尚未看清厅内的陈设。
突然间身边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只听得群豪心中一骇,泛上股寒意。
群豪都是武林道上极负盛名的人物,进入黑室,略一定神,便能张目辨物,只见大厅两侧,蜷曲地卧了十多个人。
谭九成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麦小明此时神情,甚为紧张,他连大气也不敢出,猛听谭九成一喝,似是吃了一惊,连忙低声对苗素兰道:“叫他们不要管地上之人……”
苗素兰也不言语,跨前两步,推开了厅后的屏门,举步跨了过去。
群豪见苗素兰一走,也立即跟随上去。
众人越过两重厅殿,到了一处拱门所在。
过了圆门,是一块有亩许大小的大院,地上用一尺见方的白石,铺成十字形的石道,通达四面,除了一端直达这圆门之外,另三条的极处,都是曲廊画榭围绕的高楼。
除了中间纵横的十字道以及几堆假山几丛花树之外,地上尽是各式形态的石块,织成参差交错,曲折回旋的道路。
群豪看了看三面的高楼,不知该向哪一面走去,一个个怔怔的呆在当场,大有不知何去何从之感。
突然间,两侧幽暗的走廊之内,响起了一阵“咚咚”“呛呛”的鼓、铃声。这声音,十分急促,听得群豪心烦气躁。
群豪循声望去,只见幽暗的走廊内,一阵人影蠕动,走出两队人来。
两队人缓缓向中庭走来,只见左边一队十人,穿着彩衣,身披红色披风;右边十人,则是身披绿色披风。
这两队人,脸上全都涂着油彩,长发披散,直垂腰际,左手执着一面小皮鼓,右手挥指轻轻敲拍。
每个人的腰肢之上,都各生出一只手,这只手上,拿着一只铜铃,摇发出“呛呛”的声音。
这等奇形怪状之人,出现在这幽暗,充满森森阴气的深宫之中,只看得群豪毛发竖立。
群豪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在“垂杨村”又曾与“万花宫”的怪人交过一次手,是以一见这两队三手怪人缓缓走来,立时运集功力,排成一个半圆阵势,蓄势以待。
那两队三手怪人,鼓铃齐鸣的走到庭中,分成“八”字形站定,目光齐注群豪,口中发出“咝咝吱吱”的轻呼。
对峙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也不见这些怪人有何动静。
群豪之中,似已有人被那鼓铃之声扰的不耐,渐渐有人发出急躁的呼吸之声。
就在这时,正中那座楼前的八盏七角纱灯,突然亮了起来。
两队怪人一见灯亮,手中的鼓铃,更是加劲摇拍,在空旷的庭院之中,激起一种噪杂无比的烦音。
只听一阵隆隆之声,那正厅两扇大门,突然大开。
又是一阵轧轧辚辚之声,但见黄帏翻飞,一辆铁车,从那门内,飞驰而至。
这辆车,来得其速无比,直待到了跟前,才看清它的形貌。它外形宛如一只圆形座椅,约有三尺多高,座底满是小小圆轮,座椅之上,铺垫着厚厚天鹅细绒,座位前后,装置着一种特制的铜箱,上面重重垂挂着八尺多长的杏黄帏幔。
杏黄帏幔中,坐着一个黑影……
钟一豪心中一怔,想找麦小明相询,但一转脸,却不见了他的踪迹。
他正在迷惑之际,忽听车内发出一阵凄厉的冷笑,这笑声不但是凄厉刺耳,而声音竟似洪钟一般,要比常人大上数倍。
这时那两队怪人,三只手齐齐垂下,鼓铃之声,倏然而停。
那车内之人,笑声突住,又发出一种极为冷漠的声音,道:“天台万花宫,是仙境,也是鬼域!你们这些东西,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竟敢仗着一点血气之勇,擅闯我‘万花宫’……”
话到此处,又是一阵狂笑,接道:“老夫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那铁车又往前移了二尺,当前两块黄帏,缓缓向上卷去,端坐车内之人的形貌,立时清楚的现了出来。
群豪一见车内之人,都不禁大吃一骇,万映霞却骇得惊叫出声。
原来车内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只见他头束金箍,长发后披,脸上疤痕块垒,两道眉毛亦已烂去,左眼上挂着一块约有三寸长短的肉帘,将左眼盖遮了起来,右眼大如鸽蛋,突出眶外,上唇也齐鼻根烂去,露出白森森的长牙,这丑恶的长相,是以无能测知他的年岁。
他左手扶在座前铜箱之上,右手执着一把银丝拂尘,一双手瘦骨嶙嶙,有如鸡爪一般。
他猛听万映霞一声惊叫,心知定是见了自己形貌,惊恐过度,发出呼叫,这乃是他最为痛恨之事,一翻突出的右眼,厉声说道:“你们可曾见到老夫在石粱峭壁所留的警示吗?”
群豪虽都是胆识过人之人,但面对这怪人,也不禁都有一股畏怯之意,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人上前答话。
独跟怪人一见群豪对自己不睬不理,心中似是甚为不耐,扫视了一眼,道:“如若再无人与老夫说话,可别怪老夫……”
他说到此处,忽又改口说道:“尔等既敢无端进入我这‘天台万花宫’,老夫自然不用和你们多费唇舌了……”
皇甫天长听他口气狂妄,忽然记起侵犯“垂杨村”之事,又想起那貌若天人,容如春花的红花公主,竟被这丑怪之人所劫,心中泛起了一股怒恨之气,当下冷哼一声,迈步走了出去。
独眼怪人喝道:“你是何人?”
皇甫天长这时气愤填胸,昂然说道:“你不用问我是何人,我来问你,我‘垂杨村’与你‘万花宫’,井水河水,互不相犯,你为何无故相侵……”
独眼怪人哪里受人这般指责过,只气得脸上疤块抽动,厉声喝道:“住口!”
皇甫天长心知此来不能善自罢休,胆气一壮,继续说道:“红花公主下榻我‘垂杨村’,你全不顾武林规矩,犯庄劫人……”
独眼怪人又怒喝道:“住口!”
这时江南群豪怕皇甫天长受袭,是以一个个都走上前来,环立在他身前身后,运功戒备。
独眼怪人脸上疤块又一阵搐动,突然呵呵大笑,道:“看不出你还有几分胆量……”突然独眼一翻,道:“在老夫面前,却容不得这般猖狂……”
话至此处,右手往前一伸,银丝拂尘笔直点出,一缕劲风,直向皇甫天长前胸“神台穴”
袭去。
皇甫天长要想闪避,已是不及,一声闷哼,摔坐地上。
独眼怪人点伤皇甫天长,立时激怒了江南群豪,一声怒叱,已有两人奔了过去。
独眼怪人左手微微一抬,两粒铁胆,电飞射出,分向两人击去。
只听两声闷哼,那飞跃上前的两人,胸前各中了一枚铁胆,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翻身摔倒地上,当场死去。
谭九成情急之下,叫道:“用暗青子……”
群豪被他一提,立时暗器纷纷出手,齐向那独眼怪人射去。
那独眼怪人右手一旋,银丝拂尘幻化出一蓬白幕,然后往内一收,竟将打来暗器吸在银丝之内。
“剑拐双杰”袁氏弟兄挥剑舞拐,分从两侧猛袭那独眼怪人。
那独眼怪人右手拂尘往外疾挥,适才被吸在拂尘之内的暗器,应手而出,宛如满天雨花,齐向袁达人射去。
袁达人万料不到独眼怪人会施出这一着,但觉眼前银光闪耀,各式暗器,满天星般的打来,要想让避,已是不及,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就立时毙命。
独眼怪人在右手外挥之际,左手也同时外扬,两只二寸长短的小剑,一柄长有一尺的短剑,分二路疾向袁奉天射到。
袁奉天双剑倏分,左剑“玉尺量天”,右剑一招“怒海砥柱”分向三剑迎去。
疾射而来的三剑,突然中途一顿,劲势立缓。
袁奉天举剑迎封袭来的短剑,不料那剑的来势却中途突然一缓,他乃久经阵战之人,对这等暗器的奔射之势,竟能使之中途变慢,却是罕闻之事,是以不由悚然一怔。
就在他怔神之际,手中剑招登时迟缓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猛然金光跳闪,那三柄剑,突然之间,快如流星,直向袁奉天射去。
待袁奉天发觉,惊叫一声“不好……”话音尚未离唇,两柄小剑已直中双目,另一柄短剑却插在他胸膛之上,他手中双剑刚一抛出,人已倒地死去。
江北三龙中,多爪龙李杰,性子最为急躁,他一见那独眼怪人,举手之间,连毙四名江南武林道上的高手,他心中暗晴忖思:“要对付这独眼怪人,不如大家一拥而上,联手齐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乃粗率之人,想到就做,一摆手中虎头钩,大喝一声,道:“咱们一齐上吧……”当先冲了上去。
他这一声呼喝,立时起了作用,飞天龙何宗辉首先跟了上去,江南群豪除了谭九成在助皇甫天长疗伤之外,其余四人也各摆兵刃,一声呼啸,同时围攻而上。
独眼怪人一抛手中拂尘,双手在座前铜箱之中,一阵抓动,口口冷冷说道:“我要你二人的右臂……”说时手向外一扬,两柄柳叶薄刀,疾飞而出。
只听多爪龙李杰,飞天龙何宗辉一声痛呼,两人身子仆倒地上,右臂已掉落身后。
独眼怪人动作毫不迟慢,掷出两刀之时,双手又一阵挥动。
江南群豪中的四人,当先一人只觉眼前银芒一露,双眼如中刺芒,痛得在地上一阵翻滚。
那第二人只觉两腿一麻,跌坐地上,两条腿竟齐膝断去。
随后攻上的两人,似是被一阵无形阻力,撞得连连后退,直被一棵大树所阻,才挡住退势。身子尚未立稳,两根尺余巨钉,已电快射到。
这两根巨钉,挟着强猛的冲劲,趁二人后退之势,适时而至,将两人肩上琵琵骨对穿而过,牢牢钉在那大树之上。
独眼怪人眨眼之间连伤多人,心中似是大为高兴,不由发出一阵凄如鬼枭夜鸣般的笑声。
钟一豪、余亦乐虽然久在江湖行走,但像这独眼怪人的武功,与出手伤人的惨状,确是罕闻罕见,看得心中大为骇然。
江北三龙情逾手足,喷火龙刘震一见李杰与何宗辉二人断去右臂,将心一横,已把自己的生死置诸度外,一声怒叫,道:“我老刘与你拼了……”双笔一抡,直扑铁车。文天生与江北三龙相处较久,有着一种笃厚的友情,一见刘震为友拼命,一时间豪气如云,抽出软鞭,紧随攻上。
万映霞本是女孩子家,她对独眼怪人伤人的毒辣手段,适才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但她与文天生乃是相依为命的伴侣,这时见文天生奋身向前,自己也不知那里来的一股勇气,手中扣着燕尾银梭,也跃身追了上去。
苗素兰、钟一豪、余亦乐一见他们二人不计厉害的攻了上去,自不能在一边旁观,也都一齐纵身而上。
这种局面,已成了孤注一掷之势,以那独眼怪人适才伤人的武功而言,只要他存了伤人之心,这几人有立时被伤的危险。
就在这时,右侧那紧闭的楼窗上,突然现出一片明亮的灯光。
那独眼怪人也正待出手,突见楼窗灯光一亮,转头向楼窗望了一眼。
此时楼上“呀”的一声,推开了一扇绿窗,谷寒香凭窗叫道:“都与我住手!”
她的声音,虽然是柔美安详,但却似含有一种无上威严,不要说钟一豪等,都停身止步,就是那独眼怪人,也朝着她翻了翻那突出的大眼,住手不动。
谷寒香喝住了众人之后,推上窗户,转身入内。
片刻工夫之后,那右侧楼下,朱门开启,走出两名手执纱灯的青衣小婢,另一名蓝衫女婢,扶着谷寒香,缓缓走了出来。
万映霞、苗素兰等一见谷寒香走了出来,一齐奔了过去。
独眼怪人喝道:“不许乱动……”
谷寒香望着那独眼怪人,道:“这都是久随我之人……”
独眼怪人冷冷说道:“他们违我禁令,擅闯‘万花宫’,我要他们尝尝老夫‘脱胎换骨’的滋味……”
谷寒香发出一声娇笑,道:“你,私将我劫来‘万花宫’,却反怪他们前来找寻于我……”
她一眼看到李杰、何宗辉等人断臂残腿的惨象,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些人定是你所伤的了?”
独眼怪人冷冷一笑,没有言语。
谷寒香道:“他们虽违你禁令,闯入‘万花宫’,但他们是为我而来,既要我留在此地,我就不准你对他们妄加残害,不然,你也休想我留下来……”
独眼怪人看她说话的神态,甚是庄严,怔怔的睁着那只怪眼,不知如何回答。
停了半晌,他才在座取过一面皮鼓,拍击了两声,道:“把他们抬下去。”
静立两边的三手怪人,应声走了过来,将倒卧地上之人,一齐抬入内去。
独眼怪人一指钟一豪等,道:“先将他们关起,以后再发落。”
他看了谷寒香一眼,又道:“不准为难他们,好好款待……”
他话至此处,那冷漠的声音,忽然变的十分柔和起来,温和地对谷寒香说道:“山风夜寒,咱们还是进内去吧,他们既是你的人,我决不会给他们苦吃……”
谷寒香点头微微一笑。
独眼怪人见她展颜一笑,心中似是甚觉高兴,探臂将谷寒香抱上铁车,然后双手在车上略一按动,发出轧轧一阵轻响,车下小轮滚动,但见黄帏飘飞,飞快的向内驶去。
谷寒香被独眼怪人抱上铁车,只觉一股腥烂的臭味,钻进鼻孔,感到心中一阵难受,几乎要呕吐出来。
但她此时,已与过去大不相同,她经历过许多人间最痛苦、最残忍,也最险诈之事,所以,她已能强压下自己的心意,来适应各种环境,她知道这独眼怪人是一个喜怒无常,异常冷漠,残酷绝伦之人,只要有一点极小之事不能顺遂他的心意,立时即将遭遇到极为悲惨的命运。
独眼怪人腰际烂疮,发出的臭味,使人难以忍受,但她却强压下厌恶的神情,依着他坐在他身旁。
铁车缓缓地驶入内厅,又经过两重庭院。
谷寒香此时心中挂念着苗素兰等人的安危,心中虽是十分忧急,不知怎样安排才好,但神情上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所以一直默然不语。
独眼怪人怔怔地瞧了她一阵,他脸上满是疤痕,是以无法看出他的表情,但炯炯的眼神却不时的在变化着。
他突然伸出骨节嶙嶙的手来,抓住谷寒香的纤纤素手,神情很是激动。
谷寒香回眸看了他一眼,面上泛现出一丝幽怨的笑容。
独眼怪人心中一阵悚然,仿佛觉得自己不该渎犯于她,这时松开了手,低声问道:“你不高兴吗?”
谷寒香摇摇头道:“不是……”
她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把我的那几个人怎样了?”
独眼怪人道:“他们既然是为你而来,我不会为难他们的。”
谷寒香娇媚的笑了一笑,把身子又往独眼怪人身上依偎了过去,道:“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放开呢?”
独眼怪人被问得翻着那只突出的大眼,却答不出话来。
他怔了半晌,才道:“自然是要放他们,但眼下还不到时候。”
谷寒香听得心中一动,不待他话完,接口问道:“不知你要什么时候,才……”
她转眼一看,见他神情肃穆正凝神沉思,并未在听自己说话,一时不敢打扰于他,只好倏然住口不言。
这时车子忽然微微一阵颠动,同时眼前一明,现出一种鲜红色的光亮。
谷寒香举目一看,原来铁车已驶进一处地下甬道。
这地道乃是石块所建,建筑得甚是牢固,两侧石壁之上,每隔一段,插有一支松脂火把,发出红红火光。
铁车行驰在这地道之中,发出一阵辚辚声响,这声音回应在这深远的甬道之中,有着一股惊人心魄的恐怖感觉。
谷寒香悸悸地问道:“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独眼怪人对她相问之言,恍如未闻一般,直怔怔的坐在车上,呆呆出神,又似在思索着一件重大的疑难问题一样。
他长得原本丑凶已极,又在这种充满阴森的地下甬道之内,此时他更是神情木然,宛如一尊石像坐在车上,更显得鬼气森森。
谷寒香心中越来越觉得可怖,为了打破这如沉死一般的沉寂,她壮了一壮胆气,故意提高声音,道:“你对人竟这等无礼。”
独眼怪人似被她说话之声,惊醒过来,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谷寒香冷冷说道:“你此时心目之中还有别人么?”
独眼怪人对她这句冷漠的话,不但毫无愠意,而且甚为高兴,忽然温柔地说道:“我在想一件事。”
谷寒香此时已懂得许多对付人的手段,她听完独眼怪人的话,只冷冷一笑,并不出言相问。
那独眼怪人见她并不追问,心中似是意有未尽,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我在想这一件事,该如何对你言讲……”
谷寒香漫不经心的道:“你的事都是奇奇怪怪的想法,我也不想知道。”
独眼怪人把眼光凝注在谷寒香的脸上,停了片刻,才道:“此事与你有关……”
谷寒香道:“那么你就说吧。”
独眼怪人喃喃地道:“我自然要对你说的……”
他此时神情,竟似中酒微醉一般,自言自语地道:“否则,我也不用把你劫到我这‘万花宫’了……”
谷寒香虽然不愿与这奇丑的怪人多说话,但这时不由得生出一阵好奇之心,道:“你劫我来此,就是为了要对我说这件事吗?”
独眼怪人摇摇头道:“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要你依我一件事。”
他说到此处,忽然仰首一阵狂笑。
他笑的似是甚为激动,只见他那疤痕累累的脸上,肌肉一阵抽动,笑音也渐渐地发出抖颤之声。
这时铁车停在一道铁门之外,独眼怪人收敛住狂笑,银丝拂尘迅快的击向那铁门旁侧的铜环,微微往后一带,铜环往下一沉,发出一阵隆隆响声。
那道铁门随着隆隆之声,往上缓缓升起。
谷寒香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要和我说,现下你要到什么所在?”
独眼怪人沉吟了一阵,忽然变得很伤怀的样子,忧然说道:“这件事,在老夫心中已留了多年,这地方也有许多年,没有其他人来过。”
他顿了一顿,又道:“老夫只道此事在老夫有生之年,再也无能如愿,谁知……”
话到此处,倏然住口不言。
铁车进入铁门之后,转了一个弯,眼前突然一片光亮,明如白昼,并有一阵淡淡的幽香,飘传过来。
只见人影闪动,一个身躯佝偻的驼背老人迎了上来。
这老人面蒙黑纱,是以无法看清他的面貌。
独眼怪人对他挥了挥手,他佝偻着身子,领前走去。
他虽是身体佝偻,脚下却是极为快建,行走了二十多丈远近,还是一直走在铁车前面。
来到一处双扇的房门之前,那驼背老人,晃亮火种,点燃起门口两盏绯纱宫灯,启开朱门,静静的肃立门前。
独眼怪人点点头,挥挥手,似是叫他退出。
那驼背老人仰起蒙着黑纱的面,朝着谷寒香瞧了一眼,身子微微抖颤了一下,倏然低下了头,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独眼怪人按动机钮,车上铁杆与黄幔,立时拆收起来。
铁车一进房门,只见眼前珠帘一阵闪烁,恍如万点繁星。
珠帘之内则是一间陈设华丽,芬香浓郁的卧房。
铁车穿过珠帘,停在一张香木雕花的木床之前,独眼怪人将谷寒香抱着送下车,指着桌旁的锦椅,叫她坐下来,然后自己纵身一跃,落在木床之上。
二人沉默了一阵,独眼怪人方开口问道:“公主自来老夫这‘万花宫’,你可知老夫的心意吗?”
谷寒香望着他,摇头淡淡一笑。
独眼怪人点头笑道:“此事如老夫不说,你自然无能得知。”
他说到此处,似觉没有到正题,干咳了一声,接道:“老夫虽然深居‘万花宫’,但对江湖上之事,也不想过问,但自你的艳名,由西域播传到中土之后,老夫也有风闻,不过老夫还难以相信,这人间能再有像传说中那等艳丽之人,哪知见你之后,竟大出老夫意料之外,老夫再三思量,才带你来此密室。”
谷寒香见他说了半天,自己依然不明他心中之意,不由嫣然一笑,道:“你说了半天,我还是没有听懂。”
独眼怪人对谷寒香之言,恍如未闻一般,又自说道:“你可喜爱这座‘万花宫’吗?”
谷寒香不知他问这话究竟存的什么用心,秋彼微转,缓缓说道:“这座‘万花宫’,实在是美仑美奂,纵然是王侯府第,也不过如此了……”
独眼怪人听她这等赞美,似是大感快慰,立即接口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很喜欢了?”
谷寒香道:“你‘万花宫’虽好,我也不能就住在此。”
那独眼怪人忽然面露愠色,沉声说道:“你还想走吗?”
谷寒香叹了口气道:“我一身待办之事甚多,才不远千里自西域来到中土江南,我自然是要走。”
独眼怪人冷冷一笑,冷漠地说道:“你虽有许多随行相护之人,不过那班人在老夫眼中,连三尺孩童也不如,老夫如若不放你走,你也是无能走脱。”
谷寒香道:“你这般强留于我,不知是什么用心?”
独眼怪人呵呵一阵大笑,道:“老夫要你永留‘万花宫’,陪伴老夫过这逍遥生涯。”
谷寒香听得芳心一震,暗自忖道:“要我留在这‘万花宫’陪伴于你,岂不是伴着一个怪物在一起吗?”她心里虽然这样想,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展颜媚然一笑,道:“要是我不肯呢?”
独眼怪人嘿嘿一阵冷笑,道:“既进了老夫的‘万花宫’,你不肯也由你不得,哼!如敢对老夫有半点违抗,就要他身受分肢移脏之苦。”
他话到此处,似是觉着说得太过冲动,立即改口说道:“但对你,老夫绝不忍施出此等手段,只要你好好的听从于我……”
独眼怪人,此时神情甚是大异寻常,满布疤痕的脸上,泛现出一片深红紫色,那只突出眶外的独眼,也发出异样的光芒,倏然一声不响,盯注在谷寒香的身上,一瞬也不瞬。
谷寒香一看他这般神色,心中感到一阵悚然不安,但此时身陷虎穴,而这独眼怪人,武功奇绝,手段残酷绝伦,心中虽然焦急,却想不出脱身之计。
正当谷寒香芳心纷乱之际,那独眼怪人突然由床上纵起,凌空一个旋身,已将谷寒香拦腰抱起,跃返木床之上。
独眼怪人两臂如两道铁箍,牢牢地搂住谷寒香,脸上满是贪婪、丑恶的神情,看得谷寒香心头泛起了一阵呕心,要想抗拒,已是无能为力。
但谷寒香原是冰雪聪明之人,又经历了许多事故,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本能地生了一种应变的急智,她忽然娇叱一声,道:“你这般对待于我,到底是何用心?”
独眼怪人恍如未闻一般,丑脸往谷寒香脸上凑去。
谷寒香被折磨得真想大哭一场,但她知道,此时此情,任你哭断嗓子,也是毫无用处,她用尽力量,挣出一条手臂,扬手一掌,掴在那独眼怪人的脸上。
独眼怪人似是未料到谷寒香这猝然之举,被打得怔了一怔。
谷寒香乘他怔神之间,厉声说道:“你也是一宫之主,怎的如此无耻。”
她虽然貌如春花,但这时说话的神情,却含有一种无上的威仪,那种艳若桃李,冷如冰霜的神情,使人一见,就产生出一种不敢侵犯的戒心。
独眼怪人呆呆的瞧了她一阵,心中似是生出了一种羞愧之意,避开谷寒香的目光,说道:
“唉,我是太喜欢你了……”
谷寒香哼了一声,道:“纵然是喜欢,也不该这等羞辱于我。”
独眼怪人这时竟没有一点凶残之气,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我对你的一片心吗?”
他眼睛虽然盯注在谷寒香脸上,但目光却是一片散乱,脸上也一片茫然之色,喃喃地说道:“我等了几十年了,今天……”
谷寒香未待他话完,心中大感惊讶,接口问道:“什么?你等了我几十年了?”
独眼怪人茫然地应道:“不错,多亏老天见怜,我这几十年的心愿,今天才如愿以偿……”
他忽然发觉眼前之人是谷寒香,不由得泛起一阵宛如大梦醒来的惊异之色,失望地接道:
“是你,原来是你……你太像她了。”
谷寒香看他失去常态的神情,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奇念,同时,她知道这独眼怪人,乃是一个残酷成性喜怒无常的怪人,适才自己在情急之下,掴了他一掌,不知他是否恼羞翻目,怀着一种好奇与恐惧的心情,轻轻问道:“你说我像谁……”
独眼怪人此时也平静了不少,脸上那股贪婪淫欲的神色,也已退去,他又看了她一眼,才道:“你跟我心中之人,长得完全一样,但是老夫费尽心血,依然无法寻找得到,今天既然将你劫来,老夫要你代替她在这‘万花宫’相伴老夫,度享这有生之年。”
话毕,伸手在壁上一按,只见迎面墙壁之上一幅精绘的花鸟图,缓缓往上卷去,现露出一幅古装仕女的图画。
谷寒香举目一望,也不由看得呆了一呆。
原来那画中的美女,除了衣饰与自己不同之外,面貌、神态竟是无一不像。
谷寒香一面默察这张图画,一面心中暗暗盘算,她沉思片刻,转脸瞧着独眼怪人,道:
“看你这般情形,你对她已是钟情许多年了。”
独眼怪人点头道:“数十年来,一直未能相忘。”
谷寒香道:“你将此人看作何等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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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怪人道:“老夫将她看作瑶台仙女……”
谷寒香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心口不一!”
独眼怪人道:“你怎说老夫心口不一?”
谷寒香道:“你既将她看作瑶台神仙,就不该生出那等猥亵之想!”
独眼怪人脸上疤痕微一抽动,道:“老夫有生之年,如若不能一亲芳泽,实是毕生的憾事。”
他顿了顿,接道:“但是画中之饼,不能充饥,所以老夫许下心愿,一定要找到一位与此画神貌相若之人,要她常伴身侧,以偿老夫夙愿,苍天不负有心人,你果然真如画中之人,所以老夫适才一时……”话至此处,似是不好再说下去,倏然住口不言。
谷寒香艳如春花的脸上,泛现出一片红霞,低头说道:“此事虽然不全怪你,但是此乃人生大事,自是不能视同儿戏。”
她说到此处,心中意念回转,许多事情,一起涌上心头,一时间,心意纷扰,也无法再说下去。
独眼怪人见她话语温和,不禁一阵心喜,忙道:“依你要如何?”
谷寒香心中默默一想,心知既然落在这种恐怖残酷之人手中,未来命运,实在不堪想象,目前只有以话扣住他,苟廷一时,再视机而行。
她心意一定,伸手理了理鬓边秀发,又整了整零乱的衫裙,然后幽幽一笑,道:“你虽然喜爱那画中之人,但我究竟不是她,日后……”
独眼怪人急道:“你……”他因一时情急,说了一个你字,就没再说下去。
谷寒香道:“依我看,你在武林道上,定也不是泛泛之辈,我也是一方公主的身份,如你果真喜爱于我,绝不可苟且乱礼,必须要隆重其事才行。”
独眼怪人连声应道:“老夫依你。”
谷寒香摇摇头道:“不是那么容易,我要你答应我几件事,如有一件不答应都不行。”
独眼怪人急着说:“好,老夫全依你,你说好了……”
谷寒香微一沉峙,道:“如你真心喜爱于我,必须要明媒正娶,大礼要在两个月之后,在这段时间,我要考查你对我是否真心!”
独眼怪人道:“可以。”
谷寒香又道:“在这段时间内,你要将‘万花宫’禁令解开,不得再杀一人。”
独眼怪人道:“可以,还有什么,你一起说吧。”
谷寒香又道:“大礼之时,我要请出三媒六证,以示慎重,同时,要你遍请天下各宗各派英雄,前来观礼……”
独眼怪人翻着那突出的怪眼,道:“老夫与外界之人,久无往来,何必……”
谷寒香冷笑一声,满脸娇态说道:“我早知你是并无真心。”
独眼怪人见她一付幽怨的情态,急得丑脸一阵搐动,急急地道:“好,也依你,你可称心了吗?”
谷寒香又道:“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远千里迢迢,自西域来此,是有着一件切身大事。”
独眼怪人为了要讨好于她,立即说道:“什么事,只要老夫力所能及,一定为你办妥。”
谷寒香玉面一冷,神情肃然地道:“这件事,在我未对你说时,不许你出口相问,不过,这件事我还是有借重于你之处。”
独眼怪人这次并不接口,只望着谷寒香,点了点头。
谷寒香又恢复温柔之态,道:“我们成婚以后,我在宫中陪你一年,我必须出去一次,清了我这件大事,事情办完之后,再返回天台,与你同住此间,你可答应?”
独眼怪人沉吟了半响,点头应道:“这也可以依你。”
谷寒香道:“不过我前去了断此事,或恐遭遇险难,虽然有人随行相卫,终是不妥,所以我要你在这段时间,传我一些防身的武艺。”
独眼怪人听了,突然发出一阵“呵呵”怪笑。
谷寒香见他这等狂豪大笑,不知他是什么用心,想询问于他,却又不知如何问法,怔了一怔,惘然地瞧了他一眼。
独眼怪人笑了一阵,握住了谷寒香的纤手,道:“放眼当今武林,能在老夫手下走过三招五式之人,哼哼,恐怕是数不出几人,只要你肯应允于我,老夫传你几种绝学,保管你驰骋江湖,没有人敢欺悔于你了。”
谷寒香听得似十分神往,幽幽地说道:“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独眼怪人抚摸着谷寒香的玉手,轻声说道:“老夫虽不是什么大信大义之人,但对你所说之话,却是绝无一句诳语。”
他因为脸上疤痕斑斑,说话之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是极为至诚。
谷寒香本是极为善良之人,看他这时对自己竟是这般的至诚,心中也觉着很是感动,不由柔声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独眼怪人听她赞誉自己,心中大为受用,握住谷寒香的双手,竟发出一阵微微的抖颤,激动地道:“只要你相信我,我定会使你过的很高兴。”
谷寒香温柔地点点头。
独眼怪人见她这般柔顺,似是极力的讨她欢心,立即又道:“我一定要全力地把我生平得意的独门绝学,传授与你。”
谷寒香一双秀目,望着那映在灯光之下,闪烁的珠帘,眼睛一瞬不瞬的在怔怔出神,仿佛在思索着一件重大之事。
第二十一回 舍身啖魔 复出江湖
独眼怪人忽然发觉她并未全心在听自己说话,不由摇了摇她的手,道:“你在想汁么?”
谷寒香“啊”了一声,微微笑道:“我住在‘万花宫’,虽是十分享受,只是太觉苦闷了。”
独眼怪人本想出口安慰于她,忽然觉得她的话确有道理,让她住在这神奇阴森的处所,自然是难怪她苦闷难安了,而自己此时也实在无法安慰于她,所以倏然住口不言。
谷寒香似是对独眼怪人,又似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你如真的对我好,就该将来寻我之人,释放出来,也好让他们相伴于我。”
独眼怪人脱口应道:“我明天将他们放出来就是。”
他忽然发觉谷寒香脸上微微泛现出一丝倦意,又接道:“你定是累了!我送你回房去吧。”
谷寒香目光柔和的对他轻柔地一瞟,点了点头。
独眼怪人一按机钮,那幅美人图,立时又转隐去,他随手抱起谷寒香,跃落在铁车之上,按动机钮,铁车出了房门。那驼背蒙面老人,这时已迎了上来。
独眼怪人停车向那驼背蒙面老人作了许多手势。
那驼背蒙面老人,一面看着独眼怪人的手势,一面却又斜仰着脸,在瞧望着谷寒香。
独眼怪人一发觉驼背蒙面老人在注视谷寒香,突然脸色微变,但随即又平复过来,一牵动机钮,一阵轧轧声响,铁车已飞驰开动。
来到谷寒香住的绣阁,两个小婢接迎进去。
独眼怪人临行之时在谷寒香耳边轻轻说道:“今日之事,你不准对别人言讲,尤其那张图画之事,更不可告诉任何人。”说完之后,才依依地离房而去。
次日午饭之时,女婢在桌上放置了三付碗筷。
谷寒香甚感惊讶,却没有出口相问。片刻工夫之后,婢女又捧上了菜饭。
不大一会功夫,房门开启,传过来一声:“夫人……”与“婶婶……”之声。
珠帘掀动,苗素兰、万映霞二人,双双走了进来。
谷寒香一见二人进来,起身分握着二人之手,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万映霞两手紧抓着谷寒香的手,叫了一声:“婶婶”,秀目中滚动着濡濡泪光。
谷寒香道:“你们可知钟先生、余先生吗?”
苗素兰道:“役有看到他们。”
谷寒香见她们既不知钟一豪等的情形,也没有再问下去。
三人用过饭后,谷寒香把婢女打发开去,然后把昨夜独眼怪人种种情形,对苗素兰说了一遍。
苗素兰沉思了半晌,瞧着谷寒香,道:“这老怪物既然这样对你,他是绝不愿轻易放过,只是听麦小明说,他的脾气甚是古怪,又是喜怒无常之人,以你来对付这种人,实在太使人担心了。”
谷寒香道:“所以我要和姊姊商量……”
她说了这句话后,展颜微微一笑,道:“现在我比以前要强多了,要是以前遇上这等事,那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万映霞道:“如今他肯释放我们,对婶婶之言,到是真的言听计从……”
她话还未完,门口人影闪动,一个婢女走了进来,走到谷寒香跟前,低低的说了两句。
只见谷寒香脸色一动,秀眉舒展,道:“快带他们进来。”
那婢女出去之后不久,门外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钟一豪领先走了进来。
谷寒香看了钟一豪等人一眼,道:“为了我,劳你们冒这等大险……”
钟一豪望着谷寒香,无比关怀地说道:“只怪在下等护卫不周,实是……”他似是有着甚多的抱愧,这时见了谷寒香,一时之间,反而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情意。
江南双豪皇甫天长这时走上前,抱拳作礼,道:“在下兄弟,防范疏忽,实在于心难安,为了公主,我兄弟特地率领了江南武林道上的朋友,前来‘万花宫’,就是为了救公主出险,返驾‘垂杨村’。”
钟一豪扫了他一跟,冷冷哼了一声。
皇甫天长看了看钟一豪一眼,脸上一红,倏然不语。
谷寒香秀目缓扫,最后把目光停注在喷火龙刘震脸上。
喷火龙刘震立时说道:“他二人虽经那人疗伤,却还不能行动。”
谷寒香忽然“啊呀”了一声,道:“怎么不见麦小明呢?”
群豪互望一眼,都不知麦小明去处,是以一个也没有说话。
万映霞道:“我也很多时候未曾看到他了。”
谷寒香似是很为关心,幽幽地说道:“唉!不知这孩子一个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说话时,脸上泛现出一丝淡淡忧虑之色。
钟一豪道:“他年纪虽小,但却胆识过人,对这‘万花宫’也似甚为熟悉,谅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谷寒香点点头,勉强的微微一笑。忽然遥遥传来一声玉鸣金振的声音。
一个青衣小婢,急急奔来,向谷寒香道:“主人请公主入内说话。”
谷寒香望着群豪道:“你们不妨先返回住处,我如有事,再着人前来相请。”说着又对苗素兰道:“姐姐与映霞,可留此处等我。”说完起身扶着那青衣小婢出房而去。
谷寒香随着那小婢,走入内室,见那独眼怪人,脸上蒙起一块黑纱,盘坐在一张雕花木榻之上。
他一见谷寒香进来,用手拍了拍木榻的边沿,示意谷寒香,要她就坐,同时说道:“你要我办的事,老夫都已照办了。”
独眼怪人生怕谷寒香不尽了然他话中之意,又说道:“随护你的那些人,老夫已经尽皆释放,要他们依然随护于你,那些受伤的,老夫也免了他们受那移肝换脏的痛苦,代他们医疗伤处。”
谷寒香温婉地笑道:“多谢你啦!”独眼怪人又道:“老夫也下了令逾,‘万花宫’从今日起,不再残杀一人,明日开始,我就传授你武功……”
谷寒香这时做人处事,处处仔细,见他住口不言,已知他的心事,婉然一笑接道:“你待我这样好,我……”
独眼怪人不待她话完,立即接口问道:“两个月之后,你答允老夫之事,可不准反悔。”
谷寒香低声道:“你放心好啦……”
她微微沉吟了片刻,道:“只是婚礼之日,我要你遍请天下英雄之事,你也要一定办到。”
独眼怪人沉思了半晌,道:“只是老夫久绝江湖,怎能将武林英雄请来呢?”
谷寒香黛眉微锁,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
她似是有甚多的哀怨,脸上泛起了一层不愉之色。
独眼怪人急道:“不是老夫不依从你,只是老夫与外界素无往还,纵令老夫遍散喜柬,也是无人肯来。”
谷寒香又绽颜微微一笑,道:“难道就不能想一个法子,要天下英雄闻讯之后,一定要来吗?”
独眼怪人微作忖思,然后说道:“你可有什么法子吗?”
谷寒香摇摇头道:“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不过,随护于我的那位余先生,他定能想出妙策的。”
独眼怪人一拍掌,那小女婢走了进来。
他急忙吩咐道:“快请那位余先生来。”
不到一盏茶工夫,余亦乐已随着青衣小婢进来。
谷寒香道:“余先生,我已答应嫁给此宫主人,但是我在婚事大礼这一天,要天下英雄都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独眼怪人接道:“但是老夫与外界绝少来往,不知这喜柬如何传发,况且武林中人,与老夫毫无交往,纵然接到喜柬,也不一定就肯赶来,所以请先生想个妥善之策。”
余亦乐闻言之后,脸上突然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没有言语。
独眼怪人沉声道:“看你这种模样,倒像满腔愤怒,无从发泄,难道你们公主嫁给老夫,就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成?”
余亦乐忽然昂首向天,放声一阵狂笑,声达户外,良久不绝。
这一阵狂笑之声,充满了讥诮的意味,直激得独眼怪人无名火起,举起手掌,欲将余亦乐击毙。
谷寒香惶恐万分,急声道:“余先生,你笑的什么啊?”
独眼怪人缓缓垂下手臂,道:“你胆敢在老夫面前卖狂,倘若说不出一番道理,且看老夫如何整治你。”
余亦乐镇定如恒,突然双目炯炯,凝视谷寒香道:“公主,是否由于这位‘万花宫’的主人相貌有异,你不愿嫁给他,因而提出柬邀天下英雄前来观礼的条件,故意与他为难?”
此言一出,独眼怪人和谷寒香俱感一怔,谁也不知他讲出此言是何用意。
余亦乐突然大声逼问道:“公主,属下是否道破了你的心事?”
谷寒香并不甘心嫁于独眼怪人,独眼怪人心中自是明白,此时被他公然点破,顿令两人面上,俱感到难堪。
她口中嗫嚅,不知如何讲才好,独眼怪人心下不忍,转向余亦乐道:“你在自家主人面前,居然如此无礼,想必是欺她孤身弱女,平日跋扈已惯……”说着举起右掌,便待施展辣手。
余亦乐只作不见,突然道:“公主,你是否倾慕此间主人的武功,甘心情愿的嫁给他?”
谷寒香暗忖:“我要为大哥复仇,舍此人外,哪里去找武功更高的。”想着螓首一垂,低声道:“先生说得不错。”
余亦乐道:“那么公主要天下英雄前来观礼,是恐怕有人不知,红花公主业已嫁给‘万花宫’的主人了?”
他咄咄逼人,直问得谷寒香玉面苍白,娇躯暗暗地颤抖。
独眼怪人惑然朝她望了一眼,转向余亦乐道:“你有话好好的言讲,再敢无礼,老夫要割掉你的舌头。”
谷寒香突然泪珠泉涌,暗忖道:“他明明是点醒我,不要让人知道胡柏龄的妻子已经改嫁他人,唉!我将自己看作红花公主,其实江湖上的人眼睛雪亮,我曾与大哥一道参加北岳大会,认识我的人岂在少数。”
只听余亦乐亢声道:“公主如果不愿嫁给此间主人,咱们拼着一死,也不束手就戳,但若倾慕他的武功,甘愿委身相从……”
独眼怪人截口道:“她刚刚承认,甘愿下嫁老夫,难道你的耳朵聋了。”
谷寒香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道:“先生去吧,我已想明白了。”
独眼怪人听谷寒香言下之意,似乎业已改变心意,不再坚持柬邀武林人物,来此观礼,不禁心头一喜,如释重负,遂向余亦乐将手一挥,道:“你今天以下犯上,肆无惮忌,照理本该处死。”顿了一顿,又道:“姑念你进言有功,而且老夫喜期将届,不愿沾染血腥,功过相抵,你速即去吧。”
余亦乐不再讲话,朝二人各行一礼,转身走出室外。
独眼怪人伸手一抚谷寒香的玉臂,道:“此人有点江湖习性,故意装模作样,其实对你倒极忠心,所讲的也是正论。”
谷寒香暗忖道:“我既然决心舍弃皮囊,谋取武功,为大哥复仇,怎么又畏难不前,三心两意,忘了自己的初衷!”
她愧疚自责之心一起,立即决定割肉喂虎,不择手段,早日骗取独眼怪人的信任,于是说道:“我已想通了,‘万花官’世外桃源,何必让那种市井之人涉足,而且……”说到此处,泪痕未干的面颊之上,突然飞起了两朵娇艳欲滴的红晕。
独眼怪人见她自行就范,不禁喜心翻倒,握住她的一只柔荑,连声道:“而且什么?嗯?
而且什么啊?”
谷寒香羞不自胜,忸怩道:“我既然决心嫁给你,两月之期,也没有什么意义。”
独眼怪人大喜过望,道:“对!对!老夫即日安排喜事,与你行礼成吉。”
第二日晚间,“万花宫”华灯通明,细乐鸣奏,独眼怪人与谷寒香草草行了婚礼。
喜宴之后,独眼怪人用车载着谷寒香,走过一条长长甬道,到了那座暗室之中。
独眼怪人搂抱着谷寒香,他自是极度的喜悦。
谷寒香只觉得一阵中人欲呕的腥臭之气,冲入脑鼻,心中一阵血气翻腾,想起眼下的处境,她不由得滚下了两行珠泪。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她心中暗暗的祷告,道:“大哥,以前的我,已经早就相伴你于九泉了,以后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大哥,谷寒香算已死了,以后活着的乃是红花公主,但是,我要借那红花公主,来为你报仇……”
夜阑更深,除了钟一豪等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和深藏山岭石洞之中的麦小明在痴望星斗外,天台山是一片静寂。
自此以后,谷寒香刻苦自励,日夕随独眼怪人习武。
这一日,谷寒香练完半套掌法,独眼怪人极感满意,道:“你资质好,肯用功,进境神速,大出我意料之外。”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练上十年,也难及你十之一二。”
独眼怪人傲然道:“你果真能练得我十分之一,也就可以称雄江湖了。”
干笑一声,又道:“想练到我十分之一,谈何容易……”
谷寒香心中原就想借机套出他的底细,这时乘机说道:“我自西域来到中土,一路之上,也曾遇到不少武林人物,论武功自然难望你项背,不过据我所知,当今江湖之上,各门各派,依然有身负奇学之人……”
独眼怪人冷冷地道:“哼,不是老夫夸口,那批人萤火之光,如何能与老夫相比。”
谷寒香稚气地道:“依你这么一说,我的武功也不用学了。”
独眼怪人茫然问道:“为什么不用学了?”
谷寒香叹了口气道:“那些掌门宗师,哪一个不是穷数十载岁月,才有这等成就,你却说人家不过是萤火之光,你想,我纵然学上十年八年,也是微不足道的了……”
独眼怪人摇摇头,道:“武功一道,不能以此而论,这要看各人的禀赋、机遇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学武练功,首重禀赋,如果一个人生非此材,纵是大罗神仙,也难令他脱胎换骨;如若此人得天独厚,再遇良师,那就一日千里,别人费上十年时日,也不如他一年半载的成就。”
谷寒香微微斜过秀脸,问道:“你看我如何呢?”
独眼怪人“咳”了一声道:“你天生佳质,聪慧绝伦,假以时日,我敢保你在当今武林道上,无人能与你匹敌。”
谷寒香脸上泛现出一种讶疑之色,道:“这话我有点不信。”
独眼怪人怔了一怔,冷冷望了她一眼,道:“你难道还信不过老夫吗?”
谷寒香盈盈道:“我虽知道你武功奇绝,胸罗万有,但是你却身罹恶疾,自己也无能医治,所以么……”
独眼怪人听得哈哈一笑,道:“所以你就不信任于我,是吗?”
谷寒香默然不语。
独眼怪人点头道:“这也不能怪你,不过,你却不知老夫此病的由来。”
谷寒香道:“你腰部毒疮,终年脓血,不但使人难以忍受,其实,就是你自己,行动上也是大为不便……”
她停了一停,又道:“还有你纵然武功盖世,但是半身瘫痪,总难与常人相比。”
这番话,原是有伤人自尊之心,是以她说来甚是和婉。
独眼怪人听来毫无愠意,仰脸沉思了半晌,才道:“你我既成夫妻,我也不用相瞒于你,说起老夫的病疾,实是世界之上,无人知晓的秘密……”
谷寒香连忙摇头,道:“快不要说了,既是这等重要的秘密,我也不想听了。”
独眼怪人转脸望了她一眼,道:“时过境迁,说将起来,如今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谷寒香心中虽想获知他的秘密,但表面之上,却是一片漠不关心的神情,淡然的“啊”
了一声。
独眼怪人思想了一下,似是想在思绪万端之中,整理一个头绪出来。
他想了一阵,缓缓说道:“四十年前,老夫在江湖之上,已是叮当响的人物,但想不到一次却挫在一个仇人手中,那时老夫年少气盛,受此败挫,自是难于甘服,为了要洗雪一败之耻,是以远走边陲,深入蛮荒……”
谷寒香自己也正是怀着习艺雪仇之志,听他一说,也不由得提起精神,问道:“中土乃是武术发祥之地,名家高手,不知有多少,你又何必跑那么远呢?”
独眼怪人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当时来讲,老夫会过的高手,何止百人,但是真能叫我衷心折服之人,实在不多,同时我还有一种怪想,我觉得循正常学武之道,势必要花去甚多时日,那时我的好胜心强,报仇心切,恨不得三五日之内,就学得一身令人莫敌的奇学……”
谷寒香听到这里,不禁微笑出声,心中暗道:这倒跟我的心一样了。
那独眼怪人也不理会于她,继续说道:“那时老夫心想,如若走旁门,何不到边陲之地,向蕃蛮野苗学那些下毒施巫之术,所以这才远走边陲……”
他说到此处,略略一顿,道:“哪知凡事皆有机缘,想不到我在苗疆野区,竟遇到一位隐迹多年的前辈奇人,可惜的是,这位前辈此时却是油尽灯枯,奄奄一息,不然老夫也就不致落得这等模样了。”
他说到往事,仍是有着甚多的喟叹,叹了一口气,但转眼之间,神情又奋扬起来,道:
“这也是我旷世奇缘,这位前辈,传了我两本书,但临终之时,却告诚于我,要我只学第一本,第二本千万不可轻试……”
谷寒香心中一动,关怀地问道:“那么,你依他的话没有呢?”
独眼怪人此时闭起那只突出的大眼睛,鼻子里沉浊的嗯了一声,道:“那位前辈死去之前,对我所说之言,宛如蚁语蚊声,断断续续,老夫无法听得清楚,只能意会,他似是说他这一生所学,均录在这两册书上,第一本是些拳脚兵刃的奇招绝招,第二本乃是他穷数十年的时日,寻觅到的许多秘术,其中有许多内功修练,除了苦练之外,尚需仰仗丹药为辅……”
他说至此处,转脸睁眼对谷寒香,道:“当我得到此书之后,这位前辈就气绝而亡了,当初之际,老夫尚能自我警惕,只是阅练那第一册上的武功,但是老夫乃是好胜心强之人,五年之后,老夫虽然报得前仇,但是浴血困斗,胜来却是大为不易,老夫突然觉得,凭我这等聪明之人,苦练五年,依然不能称雄武林,看来武功一道,实在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所以我就决心找一处人迹不到之处,参练那第二册秘书。”
谷寒香“啊”了一声,插嘴问道:“想必你就选中了这处天台山了?”
独眼怪人点头道:“不错,我跑了甚多地方,又为了此山灵泉异花甚多,是老夫修为之时,不可缺少之物,是以选了此处,但是老夫此时的心理,十分复杂,既想练成天下无敌的本领,又怕自身练后,步那位前辈的后尘,老夫几经考虑,还是决心谨慎从事,不求急进,慢慢探讨,总算如愿以偿,老夫在一半之前,竟是极为成功……”
他呵呵干笑了一声,似是甚感得意。
忽然,他似问谷寒香,又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知道老夫练的什么,老夫练的既非金钟罩,又非铁布衫,却就凭那种纯柔之内劲,竟能使刀枪不侵……”
谷寒香暗中一怔,心里暗暗说道:“你已练到刀枪不侵之境了。”
独眼怪人顿了一顿,又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夫练到这等武功,原该满足,但是这位前辈的秘册,就如深山宝藏,越掘越是珍贵,我越看越想练,是以又狠心练了下去……”
谷寒香是何等聪明之人,此时,心中又另有打算,心机已变得极为深沉,她明知独眼怪人说将下去,定然是练功入魔,她此时却作出极是关怀之态,道:“你此时的武功,想已是盖世无伦,何必还要苦练下去呢?”
独眼怪人恨恨地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这种内功的奇妙,怎能相怪于我。”
谷寒香冷哼一声,道:“难道还能长生不老吗?”她说话时的神情,满是娇嗔与不屑之态,但暗中却含有激逗的力量。
独眼怪人本想不说,但被她一逗,不由得改变了心意,道:“这种武功练成之后,虽说不能长生不老,但却能自控血液的流动,脏腑脾胃,均可由自己控制,到这种地步,此人便可不受寒凉水热气候的影响,也没有饥饱痒痛的感觉,更不怕病毒侵害,不过,在修练之际,却先要受血气返回,脏腑震荡之苦,不幸老夫练了数年之后,一不小心,竟使血流不能归经,是以落得这等模样……”
谷寒香见他说到此处,脸色突变,毛发偾张,她深知他原是喜怒无常之人,这时只是静坐一旁,不理会于他。
独眼怪人愤怒了一阵,才淅渐消平下去,又道:“老夫这半身瘫痪难起,自信是不难疗治,老夫不但已学得移腑换脏之术,而且老夫已不需仰仗此等手术,即可自疗,但是这腰际的疮口,却是不敢疗治了。”
谷寒香看他此时神色已恢复了平静之态,而且说话,也没有愤怒之气,是以又问道:
“瘫痪难起都能使它痊愈,这小小疮口难道还没有办法吗?”
独眼怪人道:“不是无能治疗,而是不敢疗治。”
谷寒香怔怔的望着他,似是不懂他此话的用意。
独眼怪人点点头,道:“这也难怪你不懂,你可知道老夫这个疮口,乃是老夫自己开的吗?”
谷寒香讶然道:“你自己为什么要把好好的肉,开一个疮口呢?”
独眼怪人道:“老夫练功走火,血流不能归经,内气不能外逼,此乃最为危险之事,所幸老夫功力尚浅,并未因此毙命,只仅昏迷了三五日,便好转过来,但是血流既被功力逼反,却无能再导它走入正规,循流周身一周,必然要震动心腑一次,心腑受到激动,内气就被压动,这股不正常的血气,既无能得到排泄,只得在腹内,四处乱窜,这种痛苦,绝非常人所能忍受,那时老夫五脏翻腾,周身如崩,恨不能剖开胸膛,将那股血气放将出来,才觉舒畅,总算老夫聪明过人,于饱受痛苦之后,只得横了心肠,在这腰部,开了一个小口,再用内功,将那股乱窜的血气,导引体外,这才保得老夫之命,所以这个疮口,虽然终日排出恶臭脓血,老夫却是不敢治疗于他。”
谷寒香听得点点头,说了声:“原来是……”
她说了一句之后,忽然“呀”了一声,道:“万一有人将你这个疮口堵塞起来,岂不是……”
独眼怪人哼哼一声冷笑,道:“要想作弄老夫,岂有这般容易,何况老夫致命的‘罩门’在旁的地方……”
他好胜心强,在谷寒香面前,又有着炫耀自己之心,竟趁兴而道:“老夫虽然练功走火,但若以当今之世而论,老夫可称宇内无敌了,这疮口对老夫生命,虽是关系重大,但老夫唯一的致命‘罩门’却在另一个极为隐秘之处,除了老夫自知之外,无一人能够知道……”
谷寒香心头怦怦乱跳,瞬目之间,暗自打定了欲擒故纵的主意,未待他话完,急急阻道:
“你快不要说了,我不要知道这等重大的隐秘……”
独眼怪人忽然柔和的说道:“你既嫁与老夫,结为夫妇,古语说得好:‘夫妻好比同命鸟’,老夫这致命之处,对其他之人,自然是不能泄漏,对你说说,又有何妨。”
谷寒香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承你之情虽肯将此等重要之事,相告于我,这也足见你对我之厚待,但是此事与你关系极为重大,如若我知道此等隐秘,将来万一有个疏忽之时,泄露了出去,那可是毕生抱憾之事。”
独眼怪人听她这一番理论之后,忽然呵呵大笑,望着她连连点头,虽然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情,但由他那神情上看来,似是甚为高兴。
这一日,谷寒香练罢武功,返回暗室之内,正巧那看守甬道的驼哑老人不在,她便径往内室。
但见朱门紧闭,她叩了两下,不见有一丝回音,她知独眼怪人每日此时都是留在此间,决不会外出,此时见毫无动静,心中想道:难道像他这等异人,此时会睡觉不成?正待返身欲走之际,朱门呀然而开。
独眼怪人端坐床榻之上。
谷寒香进门之后,只见那活动的暗壁,正缓缓合去。
独眼怪人看了谷寒香一眼,道:“你可知道那暗室之内,藏的是什么?”
谷寒香摇头道:“别人之事,我从不过问。”
独眼怪人翻着一只突出的怪眼,怔怔的瞧了谷寒香一阵,口角微微张动了两下,似有话想说,但随即又默然不语。
停了半晌,似是忍耐不住,忽然道:“你对老夫,可以称得上‘贤顺’二字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谷寒香听不出他的用意何在,只微微笑了一笑。
独眼怪人又道:“老夫一生心血,尽在此室之内,你如对老夫始终不渝,自有你的不世奇遇,如若不然,老夫大去之日,也就是此宫毁灭之时,老夫绝不愿让人占去丝毫便宜。
谷寒香听了这几句话,觉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茫然地望了他一眼。
这时那驼哑老人走了进来,跟独眼怪人比划了几下手势,又退了出去。
独眼怪人藉机将适才这种尴尬场面,遮盖过去。
谷寒香知他是多疑之人,但她却依然不露形色,每日晨昏,替他穿衣脱衫之际,小心探查穴道。
转眼三天过去,谷寒香试遍了独眼怪人身上的穴道,依然毫无收获。
这日下午,她一个人倚窗闲眺,只见树梢一只雀儿,将头钻在翅翼之下啄毛,不由心里一动。
第二天清晨为他穿衣系带之时,手指顺势往独眼怪人左腋之下,轻轻一触。
独眼怪人左臂迅快的往下一沉,对谷寒香望了一眼。
晚间谷寒香又藉机戮了一下。
那独眼怪人右手一拦,谷寒香被震摔坐地上,只见他脸上满布怒色。
谷寒香心中已然有数,表面之上,却幽幽地道:“你怎么啦?”
独眼怪人见谷寒香一派幽怨之态,心念一转,脸色又缓和下来,忽然呵呵笑道:“老夫虽然练有武功,却是有一个怪毛病,这腋下,脚心,从小就怕呵痒,只要别人一碰,老夫就受不住了。”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适才谷寒香触及他腋下,他脸色陡变,本想发作,但忽然想起以前自己提及这处隐秘之时,谷寒香却力予阻止,此时虽然触及自己隐秘之处,看来似是出自无意,自己这等粗暴的举动,一时之间,颇为后悔。
他心念一转立时突换笑脸,一面说,一面跃身将她扶了起来。
谷寒香见他这等神态,已知自己所料不错,但她表现之上,依然是一片茫然,幽怨之色。
独眼怪人凝神注视了她一阵,愈悔自己出手孟浪,是以也显出了一种不安之态。
这日午后,谷寒香与苗素兰、万映霞三人,一时兴起,在一起演练了两个时辰的武功,回去之后,独眼怪人道:“你一脸汗水,不知做了什么吃力之事?”
谷寒香见他和颜悦色相问,心内灵机一动,故意叹了口气,嗔然道:“不用说啦!”
独眼怪人看了她一眼,茫然道:“难道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吗?”
谷寒香故意沉默了片刻,才赌气道:“我看,我这武功也不用学了。”
独眼怪人似觉十分奇异,道:“老夫不知你说此话是什么用心?”
谷寒香气得一转脸,道:“你说你武功冠绝当今,可是我跟你学了这久时日,哼!连映霞我也竟无能胜得了她,这还有什么可学的……”
独眼怪人怪脸耸动,笑道:“原来为的这等小事!”
谷寒香忿然反驳道:“在我乃是大大重要的大事,你怎能说是小事。”
独眼怪人道:“我本就对你说过,武功一道,既要天赋,又要名师,绝非一蹴可成之事……”
他见谷寒香为此事生气,原想婉言劝慰于她,但说到此处,再看谷寒香,却是怔怔的凭几而坐,对自己所说之话,竟似充耳不闻一般。
他对谷寒香,真是万分喜爱,所以才事事顺从,这时见她满脸娇嗔之态,一时间竟无法再说下去,但他心中又极想善言相劝,这种情形之下,只急得他怪眼乱翻,不知所措。
谷寒香暗中留意他的举动,见他果然被自己作弄得不知所措,心中不由暗暗的笑了一下。
她忽然转脸对着独眼怪人,轻叹一声,幽怨地说道:“这事只怪我天赋太差,也怨不得你,你也不必如此焦急了……”
独眼怪人睁着一只突出的大眼睛,沉思出神。
停了半晌,他才似由梦中醒来一般,冷漠地道:“你不要为此事难过,老夫定要为你想出一个法子来。”
谷寒香歉然一笑,道:“我虽知你学贯天人,但这等之事,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她说罢,又低低叹息了一声。
独眼怪人满脸疤痕的肤肉,连连抽动了一阵,那只突出的大眼,暴射出慑人的光芒,忽然展舒两臂,重重一击,“人定胜天,老夫倒要试他一试。”
说罢转脸对谷寒香道:“你是否真的要想学成一身绝世的武功?”
谷寒香嫣然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世上的人,哪个不想呢?”
独眼怪人鼻中又沉沉嗯了一声,道:“好,老夫问你能否吃得了苦?”
谷寒香不知他这话的含意,茫然问道:“但不知要我吃什么苦?”
独眼怪人面容一整,一片肃穆的道:“老夫潜心研练了数十年,但也熬受了数十年之苦,如今老夫要用另一种方法,将老夫这身绝学,化用一周时间,传授与你。”
他顿了一顿又道;“老夫此举,乃是与天争胜,究竟能否人可胜天,尚在未定之数,不过,你却要先尝受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的血肉之苦……”
谷寒香泛现出一片坚毅之色,冷肃地说道:“只要你真心相传,慢说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就是七七四十九日又待何妨!”
独眼怪人冷漠地道:“你不后悔。”
谷寒香淡淡地笑道:“我学武并不是想争胜江湖,只是想试试看,我是不是不如别人,所以,纵然吃些苦,也是自相甘愿的。”
独眼怪人霍然一跃而起,凌空在橱架之上,取过一瓶药丸,交与谷寒香道:“老夫这等传授武功,乃是武林之中从未有过之事,也是老夫一种大胆的尝试,能不能成功,或是半途功败垂成,都要看你的造化了。今晚你且将这瓶里的药丸服用六粒,明早老夫就为你用内功强自打通‘任’、‘督’二脉。”说完,闭目而坐。
谷寒香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不知是喜,是悲,是祸,是福,只觉得浑身血液奔流加速,一时间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带着一股紧张的心情,将此事告诉苗素兰。
苗素兰微思了一阵,很忧虑地道:“老怪物心地阴毒,不知会不会暗中耍什么花样,况且依他所说,要身受四十九个时辰之苦,想妹妹这般娇柔,如何能抵受得住?”
谷寒香冷冷的一笑,道:“与其终日生活于惶惶不安之中,倒不如求一速决,是生是死,我已不予考虑,不过看他的神情,也不致会有什么阴谋。”
苗素兰点点头道:“妹妹也说得是,只是苦了你啦。”
谷寒香道:“我要走了,姐姐虽可将此事告诉余先生和钟一豪,但千万叫他们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误事。”
她说完之后,径自转回房去。
临睡之前,独眼怪人看着她服下药丸。
谷寒香不知这种丸药,究竟有着什么作用,是以服下之后,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等待着药力的变化。
不知什么时候,她却在等待中静静的睡了过去。
梦境里,只觉周身轻飘,恍如一只风筝,在轻柔的春风吹荡中,飘飘摇摇……
又仿佛身在一叶扁舟浮飘在万顷柔波之上,顺水流去……
只觉得浑身有着一种无比舒泰的感觉,她乏力地睁开秀目一看,但见独眼怪人,双手正在自己左腕脉门之上,轻轻推动。
独眼怪人虽然全神一意的在推动,但他依然注意着她的反应。
这时见谷寒香微睁秀目,未待她开口说话,立时轻声说道:“你不要开口……”
谷寒香见他不叫自己说话,脸上泛现出一丝茫然之色。
独眼怪人似是为了解除她心中的疑念,道:“老夫先打通你的外六经,使流血归心入经,到了正午时,老夫就要使流血逆转。”
他话到此处,倏然而住,低头用心推拿。
谷寒香又在舒泰中沉沉睡去。
到了巳末时刻,独眼怪人叫那蒙面驼哑老人在房中生起了一炉火,火上置了一只古铜青锅,锅内沸滚着一锅沸水。
独眼怪人拍醒了谷寒香,叫她尽去内衣,然后,他用两块长大的绒布在沸水中煮浸了片刻,取出来凉了一下,便将这温湿的绒布,覆盖在谷寒香身上。
他此时也将外面长衫脱去,对谷寒香肃然地说道:“现在老夫要替你用内力强行打通‘督’脉,这种苦却是极不易忍受……”
他本来还有话要说,但低头一看谷寒香一脸肃穆之色,立时住口不语。
谷寒香闭上双目,想把一切之事尽皆忘去,也不思索即将忍受的痛苦。
独眼怪人静坐调息,到了正交午刻之时,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左手按谷寒香“命门”大穴右手迅快的点了她身上“督脉”的九处要穴。
谷寒香陡觉身子往下一沉,宛如由千仞高峰,跌落万丈深渊,心中一阵绞痛,大有胃翻肠断之势,身上冷汗如淋,头上汗珠如豆,滚滚而下。
痛苦难熬之中,又觉着似有一条烧红的铁链在周身抽打,打到一处,即有一阵炎热难堪的感受。
不消一盏茶工夫,她已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她人虽然昏了过去,但这种难熬的痛苦,却丝毫并未减轻。
独眼怪人点拿一阵,又换上一块绒布,又坐息片刻,这样循环的忙到子时才休息。
到了次日午时,谷寒香身子刚稍稍平静,独眼怪人又走来道:“你觉着如何?”
谷寒香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浑身无力,只微微点了点头。
独眼怪人道:“你‘督脉’已通,如今老夫还要为你打通‘任脉’,到了明天,这‘任、督’二脉接通之后,再与你通全身十二关窍,你能把这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熬受过去,就成功了一半。”
谷寒香似是甚为感激,无力地瞧着他,悠悠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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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怪人道:“你将身子翻过来,伏身而睡。”
谷寒香依言,伏下身子。
独眼怪人右手抵住谷寒香后心,左手疾扬,轻拍她“天府”、“地泉”二穴。
谷寒香身上一冷,打了一个寒战,张口想喝叫,但声音尚未出口,浑身一阵痉挛,肌肤收缩,竟似跌进冰窖之中一般。
一阵酷寒之气,像利刃一样,刺肤侵肌,直钻肺腑。
这阵奇寒严冷,是她从未经过之事,只觉得口唇僵硬,牙齿粉碎,肌肤片片崩裂,遍体骨节,也似寸寸碎断,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内外交相侵袭。
独眼怪人以他多年潜修的一种至阳至柔的内家劲力,一连打通了她“任脉”一十二处要穴之后,翻身取出一只深埋地下的瓷坛。
这坛中乃是藏的终年不见阳光的悬岩上的积雪,和无根的山泉,这两种水乃是一种最阴最冷之水,即在六月伏天,只要饮下一滴,立时凉透心腑,有祛炎祛暑之功。
独眼怪人取过瓷坛倾出一杯,左手捏开谷寒香牙关,将雪露冷泉,缓缓的灌了下去。
谷寒香本已觉遍体冷得难以支持,这时又被灌下一杯世上最凉的雪露冷泉,就仿佛一把冰刀,直插心底,只觉得骤然一惊,丹田元气,立时松散,张口呼吸,竟如游丝一般的微弱。
独眼怪人又取了一粒红如火丹的丸药,灌服下去。
这粒丸药乃是几味最热之药调制,但谷寒香服下之后,也只发生了很少的作用。
直到了第二天午时,身上的寒热方始恢复正常。
独眼怪人也因耗去了甚多内力,静坐养息直到此时,才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后,看了看谷寒香,见她面色已回复原状,扶她坐了起来,教她“周天运息之法”。
谷寒香依照独眼怪人所授的方法,将“周天坐息”之法,坐练了一个对时。
这乃是一种内家至上的修为之法,她坐习一天一夜后,脸上渐渐泛现出了光辉,精神也极是舒泰。
独眼怪人道:“你可觉着其中的妙处!”
谷寒香点点头,吁了一口长气,虽未答言,但神态之间,却表示出欣愉之色。
独眼怪人查对了一下时刻,道:“所幸老夫第一步的尝试,未曾落败,你的‘任、督’二脉已然贯通……”
他微微一顿,又肃然说道:“你不要小视打通‘任、督’二脉的重要性,要知武林之中,能打通这‘任、督’二脉之人,尚是不多,你虽然熬受了这两天的奇寒酷热之苦,但是在习武的进展上来说,你已超越了他人十年,二十年的时间……”
独眼怪人说到此处,沉思了片刻,接道:“不过老夫所授你之武功,乃是我数十年痛苦所得的一种奇学,你‘任、督’二脉虽通,如学其他内功,已是绰有余裕,但是若要学我这种奇学,还是不够,是以,老夫要大胆的再尝试一件史无前例,武林从未有过之事。”
谷寒香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悠淡的笑了一笑。
独眼怪人疤痕累累的脸上,抽动了几下,也看不出一丝表情,语气极是坚定地说道:
“老夫数十年来,为了修习此一奇功,身受血脉逆流之苦,今天老夫要以自身功力,使你能令血脉逆流,但要免去此等难以忍受的痛苦,这等之事,虽是史无前例,但我自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老夫行功之时,你可要强自忍耐。”
他原是冷癖异常之人,对谷寒香已算是尽了最大的情爱,此时乃是紧要关头,他也不待谷寒香说话,立时伸手点了她二处心脏要穴,顺手反拿,扣住她双腕脉门,丹田运气,功行双臂,一股凌厉无伦的劲道,透过十指,直传入谷寒香体内。
不到一顿饭工夫,谷寒香只觉如天旋地转,山崩海啸一般,全身经脉竟似粗涨欲炸,五腑翻滚。
独眼怪人圆睁那只突出的大眼,凝注在她的身上。
谷寒香宛如椎心绞肠一般,身子一振,本想翻滚,但独眼怪人这时,手肘往下一沉,就借这一沉之势,已点了她的穴道,使她无法转动。
独眼怪人虽然武功奇绝,但这等施为,乃是他一种大胆的尝试,而且这种尝试乃是加在自己平生最为爱怜之人的身上,是以显得极是紧张,那丑怖的脸上,已滚动着豆大的汗珠。
谷寒香由于内心痛苦难耐,已经面无人色。
独眼怪人连续行动,将她的血脉逼的逆滚了四个时辰,直到亥尽子交之际,才令她再依“周天坐息”之法,调元归本。
子刻过后,谷寒香才由痛苦中解脱出来。
独眼怪人拭去汗水,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这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已算是熬受过去,老夫这初步之事,也可说功德圆满,现在你‘任督’二脉既通,又打通了血流逆顺之道,你已尽得老夫真传,只是火候之差而已……”
他说到此处,由秘墙内取出一个琉璃瓶。
这瓶也不过四寸多高,里面满盛清澈药水之中,浸着一株淡红的小草。
独眼怪人左手托瓶,右手指着瓶内小红草,道:“此草乃是昔年老夫在边陲所得,当地山苗,称它是‘游梦草’,不论人畜,吃了此草之后,必定陷入一种半睡半醒之境,恍如夜魂梦游之人一般。”
他顿了一顿,十分珍惜地道:“不过此草乃是人间奇珍,老夫生平之中,也不过仅有这一棵……”
说到这里,拔开瓶塞,用竹筷取出“游梦草”。
那草一离瓶,立时枯萎。
独眼怪人迅快的放入一只瓷钵之中,又参放了几味粉药,研碎拌匀,搓制成一粒圆圆的丸子。递给谷寒香,道:“你将此丸吃了下去。”
谷寒香接了过来,依言服了下去,然后笑问道:“你难道要我做梦不成吗?”
独眼怪人也笑了一下,道:“老夫要尽三日之功,传你一些奇绝武功,但是人生才智,极是有限,三日的工夫,你哪能学得许多,所以,老夫要借助这奇珍的药物之功,以遂你愿。”
谷寒香听了甚觉讶异,正想启口相问,突觉生出一股睡意,顿觉心神一松,颓然倒卧床榻之上。
独眼怪人盘坐床上,伸手在谷寒香身上,前点“神府”,后点“龙池”。
谷寒香两处穴道被点,浑身一动,打了一个寒战,两眼缓缓睁开,惺忪的向四周扫了一眼。
这时室中高悬着两盛纱灯,灯内红烛熊熊,遍室都满溢着一种迷离的橙朱金黄之色。
谷寒香举手揉了揉秀目,悠悠的坐起身子。
独眼怪人闭目敛神,恍如入定老僧一般。
谷寒香自经他打通‘任督’二脉,逆回血流之后,此时心灵似已与他心灵相通。
独眼怪人决心在谷寒香服过“游梦草”之后,处身在半睡半醒的游离状况之下,用自己的心灵感应的力量,将自己的武功传授于她。
他心里电一般的闪过一套武功。
这武功乃是最为迅快的身法,走动之时,能令敌人无法追及,用以避闪,实是第一等的武学,较之武当的“七星步”尤为神妙,这原是他自己参悟而来,并无一定名称,此时,他替这种步法定了个名字,叫作“摘星步”。
独眼怪人敛神静坐,用灵思心语对谷寒香道:“老夫传你一种‘摘星步’……”
接着他心念里像闪电般幻涌起“摘星步”的步法。
谷寒香随着他心念里的幻象,举步在室内,按步游走。
这“摘星步”,乃是以八卦方位研创而出,每一方位计共六步,这六步之中,又分正三步,反三步,合共起来是六八四十八步。
独眼怪人用慢步法,授过“摘星正步”,又教她走了两遍,然后,才授她“摘星反步”。
谷寒香把正反摘星步又练了数遍,已是费去了甚长的时间。
独眼怪人让她休息了一段时间。
此时,已是上灯时光,独眼怪人在室中四处的墙上,高高低低的燃插了许多细细的香枝。
独眼怪人将香枝插妥之后,在桌上放置了一盘细如牛毛的银针,然后用心意指挥谷寒香起身取针。
他教了施用暗器之法,不到三更,已将正射,侧射,转身反射各种打法,全部传授于她。
第二日清晨,独眼怪人将当今武林道上,九大门派的武功源流,要义,摘精撷华的,用心传之法,向谷寒香解说一番,并将各派搏敌常用的手法,以及一些绝招奇学详尽的演说了一遍。
同时又将一些不传之秘的口诀,教授于她。
独眼怪人心里默想一句,谷寒香也随着默念两遍,一日一夜之间,谷寒香不但对各门派武功门径尽皆了然于胸,而且那些不传之秘的口诀,也都牢牢熟记心中。
第三日,独眼怪人又尽一日之功,将得自那册秘籍上的一种“三元九灵玄功”相授于她。
这“三元九灵玄功”,乃是一百零八式掌法,这掌法的奇妙,是在发掌之时,既无劈空啸声,又使人看来,只是轻描淡写的略作手势,其实这掌式乃是一种极柔至阴的内劲,如若发掌之人的功力深厚,只要扫中敌人,立时断经斩穴,厉害无比。
独眼怪人虽将这“三元九灵玄功”相授,然而二人因一连七日,已将元神耗去甚多,此时已到了强弩之末,精力松散,教的人既无法全力相授,学的人也似无法将之全部消化,是以谷寒香也未能尽得所传。
待“三元九灵玄功”授完之后,二人已是大感不支。
独眼怪人强自镇定了一下,道:“老夫传你武功,自身心力消耗过多,如今要到山后空静之处静坐十日,你也不可过事劳动。”
这几句话,他说来大感吃力,说完之后,驰车急急而去。
谷寒香也觉精神萎顿,静坐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了一阵,然后和衣睡去。
她因耗去甚多精力,一觉睡去,自是甜甜无比,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
此时,谷寒香的“任、督”二脉已通,又经独眼怪人用心法传授了许多不传之秘的武学,听觉警觉与以前自是判若两人。
她正在沉睡迷蒙之际,只觉着一阵轻微响声,不由悚然一惊,本能的微睁秀目,向外一看。
室内还是纱灯映照,遍室熊熊,一个巨大的黑影,竟向自己缓缓逼来。
她知此室乃是独眼怪人的秘室,绝不容其他之人进入,心中不由一动,但她乃是绝顶聪明之人,为了要看来人究竟有什么意图,是以依然纹风不动,佯作酣睡之态。
适才是因为她由沉睡中刚刚迷迷悠悠的醒来,一眼之下,未能看清来人是谁,此时再瞥目一看,来人竟是那看守秘室的蒙面驼背老人。
她一看来人是他,心想,此室本就是由他照应,他来到此间,自算不得什么奇怪之事。
意念电转,刚趋平静,陡见熊熊红色的纱灯光耀之下,那驼背老人的手中,紫光一闪,赫然竟是一把匕首。
谷寒香在此情此景之下,不由骇然一惊,暗暗忖道:看他的情形,似是老怪物的心腹之人,此时此地,他竟手持利刃而来,不知是存何用心?
她虽然是异常仁慈之人,但天生有一种坚忍卓绝的内在力,遇事极能沉着,而且,此时已得独眼怪人的绝学,她自己虽然无能知道自己已是当今罕有匹敌之人,但是无形中,胆识已较以往大不相同,是以,一见驼背老人持刀而来,竟似有恃无恐,毫无惊惶失措之感。
蒙面驼背老人蹑手蹑脚,潜至床榻之前,左手掀起罗帐,静静的站在床前,神情木然,似是在想着一件重大之事。
谷寒香虽然无法从蒙面的纱巾后,看出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能由他举动中体会出他的心意来。
那驼哑老人呆立了片刻工夫,突然一抡右手,蓝汪汪的刀光一落,竟然猛向谷寒香身上刺来。
谷寒香虽不知自己武功到了何种境界,但却本能的运用出独眼怪人所授的武功,左脚一抬,径向驼哑老人的肋间踢去,同时身子一翻,右手疾出反手一格,直向他右腕之上击去。
那驼哑老人猝不及防,肋间已被踢中,同时右手只觉微微一麻,已吃指风扫中。
但这老人也非庸手,虽然两处为谷寒香击中,竟然并不慌乱,右手一扬,匕首脱手飞出,闪电般向谷寒香掷去。
谷寒香此时已经坐起,因二人距离仅仅二尺左右,那老人匕首脱手,闪电般到了谷寒香面前。
她一声惊叫,一面立出左手,迎着匕首,斜劈出一掌。
那匕首吃她斜切的掌风一击,宛如陨星一般,跌落在床榻之上。
那驼哑老人肋下已被踢中,又见掷出去的匕首被她击落,不由骇然吃惊,一种无比恐怖的寒意,袭上心头,立时举手一掌,猛向自己天灵盖上击去。
谷寒香也不知哪里来的本领,素腕疾探,玉指轻抄,这举动虽比那驼哑老人后发动,但竟还比他快了一步,他一掌还未击中自己的天灵骨,右手已被她拿扣住了。
谷寒香此时的心情,虽较以往大为改变,但潜在的本性依然存在,何况她自思与这驼哑老人无仇无怨,他何以会向自己下这等毒手,所以她心中还存有这种疑念。
她一把扣住了驼哑老人,惊讶地问道:“你虽然未能刺死我,也用不着就自杀呀……”
那驼哑老人脉门被扣,已无抗拒之能,侧着脸,似是在凝视着谷寒香。
他见谷寒香娇靥之上,只是一片茫然迷惑之态,却毫无愠怒之色,心里不由大感奇怪。
驼哑老人正怔神之间,谷寒香左手快逾电闪,已到他面门之上,老人要想避让,已自不及,谷寒香手往上一扬,已将他蒙着脸的一块纱布,取揭下来。
谷寒香一看,心里大感不解。
原来她以为这“万花宫”之人,定然是生相丑恶,何况这驼哑老人更是面蒙纱巾,如非长相有特奇的难看,绝不罩上一块面纱。
哪知她揭开了他的面纱之后,竟是大出了她的意外,这驼哑老人却生得五官端正,面目和慈,不过,此时的脸上,却满布惊异之色。
谷寒香看了他一阵,迷惑地问道:“你和我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想刺杀于我呢?”
她本性原是纯厚之人,在这忽遇此等突发事件之际,没有容她思虑,是以,她真纯的出言相问。
那驼哑老人怔怔的望着她,渐渐地,脸上泛现出一种羞愧之色。
谷寒香自来到“万花宫”,一直未见他说过一句话,此时连问他两遍,见他茫然不答,才想起他乃是驼哑之人,不由的又问了一句,道:“你当真不能说话吗?”
那驼哑老人沉闷的喟叹了一口气,张开嘴来,用手朝嘴内指了一指。
谷寒香一看,原来这老人嘴内的舌头,似被人割去一般,只留下短短一截舌根,所以无能发音说话。
她看的心中一震,“啊”了一声,道:“原来你是被人所害!”
她乃是绝顶聪明之人,话甫说完,心念电转,顿时会悟过来,心中暗暗忖道:“看这老人情形,想必定是受那老怪物所害。”
想到此处,乃出口问道:“难道你也是为这老怪物所害吗?”
她说此话之时,已将扣住他脉门的手,松了下来。
那驼哑老人茫然的瞧了她一眼,然后茫然的用手指了指谷寒香,同时嘴也启张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种沉浊的“呀呀”之声。
谷寒香看他神情,点点头道:“你可是问我是什么人,是吗?”
那驼哑老人见谷寒香甚是慈和,此时已不似先前的紧张,惊讶,听谷寒香一问,连忙点点头。
谷寒香道:“我是被他掳劫而来……”
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顺从于他,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那驼哑老人又望着她,点了点头。
谷寒香眨了眨眼,问道:“你是什么人?看你的出手,似是武功不弱……你为什么竟要谋杀于我呢?”
那驼哑老人脸上现出一种有口难言的焦急之态,游目四周看了一眼,见墙上四周都插有谷寒香学习暗器的残香,立时伸手取下十数根。
他又找了一块白绢,用香烛写道:“我以为你和他是一丘之貉,故欲杀你,以为天下苍生除害。”
谷寒香微笑道:“啊,这就难怪于你了。”
她接着问道:“你是什么人呢?”
那驼哑老人沉思了片刻,然后才写道:“在下包九峰。”
谷寒香心中暗道:“想必你也是被他掳来的了。”当下又问道:“看你武功也非泛泛之辈,为何不设法逃走呢?”
包九峰写道:“在下已被俘来数十年,不仅无能逃脱他的手掌,而且在下服了他的毒药,每隔半年,必须服用解药,是以,也不敢背叛于他。”
谷寒香心中想了一想,暗道:“他在此地,过着这等暗无天日的生活,却还不敢背叛于他,可见蝼蚁贪生,人也是尽量苟活的了。”
她想了一阵,忽又问道:“你既不敢背叛于他,怎么又敢下手谋杀于我呢?”
包九峰表情大为尴尬,怔了半晌,才缓缓写道:“在下见他传你武功,怕你们将来狼狈为奸,贻害天下,思之再三,故而乘你尚未复元之际,翦除于你……”
包九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写道:“一时之间,在下也未曾顾虑许多。”
谷寒香瞧了包九峰一阵,见他佝偻着身躯,须眉雪白,心里不禁起了一种同情、怜悯之意,暗道:“看他这等高龄,还要在此执服苦役,不知老怪物为何要将他掳来‘万花宫’,如此折磨于他?”
她沉思一下,忍不住问道:“不知你为何被他劫来此地?”
包九峰须发颤动,两眼望着闪耀的烛焰,怔怔地出神。他似是被谷寒香所问之言,勾引起许多往事。
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包九峰激动的神情,才慢慢平抑下去,他此时已知谷寒香与自己皆是受人荼毒之人,心中顾忌顿消,舒了口气,换了一枝残香,写道:“你可知在下与佟公常是何等关系吗?”
谷寒香讶然道:“你说那老怪物,叫佟公常吗?”
包九峰点点头。
谷寒香微微摇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
包九峰白眉耸动,低头写道:“在下乃是他授业师兄!”
他这话,实在大出了谷寒香意料之外,她怎样也不料这看守甬道的老人,而且身被老怪物所残害的老人,竟然是老怪物的授业师兄。
她怔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包九峰侧脸望着谷寒香,知道她定是为自己之言所惊骇,当下向着她轩眉微笑,继续写道:“世间之事,原是有许多不可思议之处,你也不用惊讶……”
谷寒香此时又已回复了适才的神态,道:“我虽留在这‘万花宫’甚多时日,却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你既是他的师兄,想来定然……”
包九峰未待她话完,即挥动残香,又手势比划,道出了他与佟公常的一段往事。
原来当年包九峰与佟公常同门习艺,包九峰为首座师兄,后来佟公常半途逃出师门,侧身绿林。
此时佟公常在绿林道上,虽然已甚有名气,但他对这位师门的师兄,却还有着几分惮忌。
隔了数年,佟公常因做案被人围歼,负伤遁走,从此便毫无音讯,江湖道上只当他定是亡命在外,或是伤重毙命在什么隐僻之处。
不料过了数年,江湖上又传出他的讯息,并对昔日围攻他的仇家,大肆杀戮,当时,江湖道上被他扰得腥风血雨,造成了一场浩劫。
所幸,这佟公常在江湖上只如昙花一现,不久之后,便又销声敛迹,不知所踪。
包九峰此时已摆脱江湖纷争,息隐家园,但却在一个风雨之夜,这位敛迹多年的师弟佟公常,竟突然来到,师兄弟见面之后,略略寒喧几句,佟公常便道明来意,要请包九峰随他同去,代他主持某一处地方。
也未容包九峰表示意见,佟公常已点了他的穴道,劫了就走。
原来佟公常此时,已占据了天台万花宫,他将包九峰劫到“万花宫”之后,一面对包九峰表现同门之谊,一方又用毒药控制了他的行动,将“万花宫”许多事,皆交由包九峰,自己则潜习武功。
佟公常练功走火之后,性情变本加厉,较以前更是险毒,为了想疗治他自己病态,竟将许多活人当作移肢换脏的试验。
这乃是惨绝人寰,罕见罕闻之事,包九峰自是看不过去,不免出言劝阻,但佟公常此时已是大反常态,对他百般责辱,最后又将他舌头割去。
最后佟公常又迫他服下另一种毒药,使他不敢稍生逃走之念。
同时,佟公常并以他全家性命作为要挟,如若包九峰意图逃走,或是自寻短见,他就下山尽杀他全家的性命。
在佟公常的淫威之下,包九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过了这数十年的岁月。
他虽然有着一身武功,时时都想与佟公常拼个同归于尽,无奈对方武功太过高强,自己一不小心,便有性命之忧,到时不但自己白白送了性命,还得连累不知多少人。
在这种原因之下,包九峰只有空满怀壮志而已。
后来见谷寒香被劫入“万花宫”,而甚得佟公常欢心,又见谷寒香竟然嫁与佟公常,心中只道他们乃是一丘之貉。
再见到佟公常竟又将武功相传于她,心中更是愤恨,怕她一旦武功学成,与佟公常二人狼狈为奸,为害江湖,那实是贻患无穷。
为了挽救江湖上一次大劫,所以他决心趁佟公常体力未复,后山静休之际,除去谷寒香……
包九峰摘要从简的将自己的身世,与佟公常的关系连比带写的道了出来。
谷寒香点头叹息了一阵,将自己被劫之事,又略略相告,但对胡柏龄之事,只字未提。
包九峰这时对谷寒香的情形,也知道了个大概,便写着问道:“姑娘既然不甘常留此地,奉侍佟贼,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谷寒香眨了眨秀目,心中暗暗沉思,不作正面答复,却反问道:“依你说我该怎么办?”
包九峰未料到她会反问自己,不禁怔了一怔,想了想,写道:“佟贼对你虽是极好,但此人性情古怪,反复无常,日久相处,总是难有善果,姑娘既有离此之心,除……”
他写到此处,倏然住手不写,却将眼睛凝注在谷寒香脸上。
谷寒香道:“除,除什么?”
包九峰脸上泛现出一片毅然神色,将手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谷寒香冷冷一笑,道:“你是说,除了杀死他之外,就无别法了吗?”
包九峰微笑着点了点头。
谷寒香道:“要杀他谈何容易……”
包九峰随手将匕首捡起,递给谷寒香,又握香写道:“此刃淬有剧毒,见血封喉,佟贼与姑娘有同床之亲,如俟机相谋,定然有成……”
他又沉思了片刻,接着写道:“佟贼十日期满,定然要与姑娘同床,此时,他精力还未能复元,不如就乘时动手。”
谷寒香秀目凝神,静静的在思索。
包九峰又写道:“在下可在外接应姑娘。”
谷寒香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再相瞒于你,我来此‘万花宫’之后,我的一些旧日之人,也相随来‘万花宫’,举事之夜,必要他们也来接应……”
她因耗去甚多元气,虽经过一阵休息,精力依然未能全复,此时说了很多话,脸上不觉现出困倦之色。
包九峰看了她一眼,写道:“姑娘体力未复,在下也不打扰。”
写罢对谷寒香欣然笑了一笑。
谷寒香道:“咱们所说之事,就按计行事了。”
说着,缓缓将匕首收藏怀中。
包九蜂点头示意,一面又蒙上面纱,对谷寒香作了个手势,退出门去。
隔了数日,谷寒香起身来到前楼,要万映霞将苗素兰找来。
苗素兰进入房中之后,对谷寒香看了又看。
谷寒香笑道:“姐姐是怎么啦?”
苗素兰讶然道:“我看妹妹气色似与以往大不相同……”
谷寒香笑了一笑,乘机便将老怪物如何被激传授武功,包九峰如何行刺之事,说了出来。
当谷寒香说那独眼怪人名叫佟公常之时,苗素兰不禁大为骇然。
谷寒香道:“难道姐姐知道此人吗?”
苗素兰摇摇头道:“我哪里会知道,不过却听人说过,数十年前,此人便已名满武林了……”
十日光阴,转眼过去。
谷寒香心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紧张。
午时未过,她就在楼前守候。
等侯了约有顿饭工夫,才听车声轧轧,黄幡飘飞,独眼怪人佟公常,已乘车电奔而来。
佟公常见谷寒香在外迎候自己,虽然似是甚为高兴,但神情之间,却仿佛冷漠了许多,冷冷地问道:“你精神可觉……”
谷寒香道:“我很好,你……”
佟公常点头“嗯”了一声。
二人进入室内,坐了片刻之后,佟公常又忽很似关心地问道:“这几天,你可觉着比以前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谷寒香摇摇头道:“没有觉得有何不同。”
佟公常睁着那只突出的大眼,瞧了她一阵,道:“老夫所传你的武功,你可记得吗?”
谷寒香是聪明绝顶之人,见他返回之后,有点喜怒不定的神情,怕他对传授自己之事,忽生悔意,那也是大有可能之事,是以对他的问话,与自己应答之言,特别小心。
此时见他相问,淡淡笑了一下,很随意地答道:“这几日我只知道睡觉,你教我的武功,只觉得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真不知道学会没有!”
佟公常瞪着一只大眼睛注视着她说话的神态,见她说得这等平淡,脸上也并无特别欢欣之色,心中沉吟了一阵,点头笑了一笑,默然不语。
谷寒香见他默然不语,心中一时料不透他存的什么心意,也静坐沉思起来。
二人默然相对,良久之后,佟公常忽然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谷寒香此时正在默思着晚上如何下手之事,心中又希望天光早点黑下来,早办完此事,离开“万花宫”,但又怕自己万一下手不成,情形又不知是如何演变下去了,同时,又想着下手成功,该如何处理“万花宫”的善后诸事……
她心中盘绕着这些问题,但听佟公常一问,却嫣然笑道:“我在试着想你教给我的武功……”
说到此处,又幽幽笑道:“我真不相信,那短短时间,能学得什么天大的本领……”
佟公常见谷寒香如此一说,心中已深信眼下谷寒香尚不知她自己的武功,已足能与目前江湖上一流高手分庭抗礼,更深信她并无什么雄心异志。
心念一转,神态之间,也随着转变了过来,又恢复了过去的情意。
到了晚间,佟公常载着谷寒香,走到暗室。
包九峰依然面蒙纱巾,垂手侍候。
谷寒香对他看了一眼,不由得心头卜卜的跳了起来。
室门纱灯红烛,花香氲氤,遍室通明。
佟公常已有十日未见谷寒香,此时一入暗室,房中又充满着诱人的灯光,香气,容颜绝代的谷寒香在这种灯光香气之中,更显得冶艳骀荡,他贪婪的凝视着谷寒香,心中油生出许多绮念,意态飘飘,竟有些不克自持之势。
谷寒香又比平日温柔三分,她一面曲意奉承,以讨他欢心,一面却暗自思虑如何下手之事。
此时,天过二鼓。
包九峰已受谷寒香的旨意,一看二人入房,便悄然而出,将一道道的栅门,尽皆打开。
他疾快的奔出甬道,来到凉亭边,照着谷寒香的吩咐,轻轻举掌互击了三响。
隐藏亭后花草丛中的苗素兰、钟一豪、余亦乐、文天生、万映霞以及江北三龙,立时应声跃出。
众人知包九峰乃是哑口之人,也不与他说话,只打个手势。
包九峰也不延搁,返身领路,带着群豪进入甬道。
群豪来到暗室之前,一个个屏息静气,静待室内的变化……
佟公常拥着谷寒香,恣意调笑了半晌,已是心猿意马,就要鱼水之欢。
谷寒香许多时日以来,就盼望着这一天到来,但当时机未到之时,却又无比的紧张,脸上泛露出一片红晕,心跳气喘。
佟公常此时神志已被欲火所蔽,只道她是被自己挑逗得神情跃荡,根本未想到其他之处。
谷寒香身着一袭粉红卧纱,仰卧床榻,素手已暗暗由褥底取出淬毒匕首。
她虽然追随冷面阎罗胡柏龄多年,又在“迷踪谷”那种复杂的环境之中处了甚久,见了甚多的惊人之事,而此次谋刺佟公常,乃是自己朝思夕想,必行之事,然而一旦面临现实,手握利刃之时,心意竟然极是纷乱,浑身沁出了一阵阵的汗水。
她怕自己没有下手的勇气,因为她原是心地善良之人,此时要她亲手来刺杀一个人实在是非常为难之事。
她强自镇慑心神,把纷乱的思潮,尽量集中,回想着胡柏龄对自己的深情,想着自己与胡柏龄的恩爱,想着为胡柏龄报仇的决心……
她企望借此,能使自己的心意集中,她想借这报仇雪耻的意志,来增强自己的勇气。
佟公常抬手弹指,弹灭了两盏纱灯中的熊熊烛光,室内只留下两盏灯光,立时暗了下来。
谷寒香知道即将来临的事,心脏跳动得更是剧烈。她在无比紧张之中,闭上秀目,暗中叫了一声:“大哥!”心里仿佛向胡柏龄在祷告道:“大哥,我为了你,什么事都不惜去做,今天我要刺杀此人,但求大哥在天之灵保佑,使我能一击成功……”
她脑际现出胡柏龄的英姿,心内宛然似有了依托,立时产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就在此时,一个丑陋的魔影,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向她身上扑下来。
血流似是要崩溃一般,时间使她无暇思考,就在那魔影压下之际,说时迟,那时快,谷寒香藏在身下的右手,倏的抬起,正巧在佟公常的左肋之下,但见蓝光一闪,霍的一声,一把匕首已插进佟公常的肋下,鲜血如注,直喷而出,染红了谷寒香一只右腕,锦被绣单之上,也洒满了血水。
大雪纷飞,朔风狂啸,北岳恒山的千谷万壑,俱已覆盖在皑皑积雪之下,西面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一株露出雪地四尺许的矮松之前,仆伏着一位浑身重孝的女子。
风不停地呼啸,雪不住地降落,逐渐地,她的双臂双腿,俱为厚厚的积雪所掩,但她丝毫未见移动,依然双手捧面,埋首跪在矮松之前。
她似在垂泣,似在倾诉,似在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但见她缓缓地站立起来,白绫包头,白缎外氅,白麻孝服,她!浑身缟素,绝代红颜,正是一度性情大变,如今还我本来面目的谷寒香!
冶荡淫佚,名噪一时的红花公主已死,此处站的,乃是已故天下绿林盟主胡柏龄的未亡人!
雪地之上,一片潮湿,那是她的泪痕!
蓦地,谷寒香玉臂一抬,将外氅披向肩后,接着飘然旋身,双袖交拂,朝雪地上连连挥扫。
霎时间,峰上积雪,四散飞扬,她身形愈旋愈疾,双袖越拂越快,倩影摇晃中,只见遍地积雪,直往四外而射。
待她垂手收势时,峰上积雪,业已刮去三尺。
忽见她双眼凝视地面,喃喃自语道:“大哥英灵有知,请勿远离,只待大仇得报,我立即前来伴你。”说罢之后,默然良久,仿佛是在聆听着回话。
突然,她身形一转,朝峰下问道:“什么人?”声音冷峻,犹如万丈玄冰。
只听峰腰有人道:“属下钟一豪,是否可以上来,拜一拜盟主的遗体?”
谷寒香黛眉一蹙,淡淡地说道:“不必了。”接着转身望住地面,面露微晒道:“大哥,此人不过贪慕我的美色,对你并非真的忠心。”
说到此处,倏地扭转身形,怒声道:“钟一豪,你敢再上一步,休怪我不留情面!”
朔风震耳,她竟听出峰腰的动静,其内功之深湛,端的惊人。
忽听她叹息一声,悠悠地说道:“大哥,我真想见你一面,却恐打扰了你,令你灵魂不安。”说罢又是凄然一叹。
风雪越来越大,她双目泫然,朝地上凝望了半晌,倏地银牙一咬,转身朝峰下疾奔而去。
钟一豪黑纱垂面,伫立在风雪中,一见谷寒香由峰上驰下,立即闪开一步,躬身道:
“夫人久久不归,众人俱都放心不下。”
谷寒香目挟霜刃,在他蒙面黑纱上一掠,沉声说道:“有话少时再讲。”说罢双肩微晃,风驰电掣而去,眨眼之间,人影已在数十丈外,雪地上未留点滴足印。
钟一豪目注她的背影,怔了一怔,突然自怨自艾自伤自怜的“咳”了一声,猛一顿足,疾朝她的去路追下。
风雪交加下,谷寒香快如一缕飞烟,疾奔了顿饭工夫,闪身进了一座深广不及两丈的岩洞。
这岩洞之内,早有一群男女相候,余亦乐、江北三龙、文天生、麦小明、苗素兰、万映霞和一个唇红齿白,英气勃勃,看来八九岁的男孩。
众人俱都结扎停当,整装待发,一见谷寒香入内,顿时纷纷起立见礼,那孩子扑身向前,道:“妈妈恁久不回,我要去寻找,他们偏是不许!”
谷寒香举手拂着他的满头柔发,低声说道:“自今以后,妈妈有许多事情要做,你要乖乖的,听苗姑姑和万姊姊的话,知道吗?”她轻言细语,怜爱横溢。
那孩子睁着一双朗目,点头道:“翎儿听苗姑姑和万姐姐的话,翎儿再不离开妈妈。”
谷寒香霭然一笑,柔声道:“咱们立刻动身,去收回你义父手创的基业,你与苗姑姑走在一起,以免分散妈妈的心神。”
翎儿点了点头,转身退到苗素兰身旁,谷寒香突然面容一冷,环扫众人一眼,道:“走吧。”转过身子,直向洞外走去。
众人鱼贯而行,紧随在她的身后,出洞投东南而去,钟一豪刚刚奔回,默然插入队中。
谷寒香率领群豪,穿越一条窄谷,冒着风雪疾走,约莫行了十余里山路,已然赶到了“迷踪谷”外。
抬头望去,群山连绵,一道婉蜒而去的山谷,延伸入群山之中。
她停下脚步,秀目之中,陡地冷芒电射,道:“钟一豪!那霍元伽等人既然尚在谷内,何以这谷口数里不见桩哨?”
钟一豪闪步向前,躬身说道:“属下早已探明,霍元伽与巴天义、宋天铎等人确在谷内。”
余亦乐迈上几步,道:“他三人的老巢,已被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独分别夺占,霍元伽度德量力,自知无能继承天下绿林盟主的宝座,不设卡哨,自是聪明之举。”
谷寒香点了点头,转向钟一豪道:“你走在前面,命他三人率众出迎,听与不听,由其自愿,我等随后即到。”
钟一豪道声“遵命”,当先往谷内奔去,谷寒香倏地阴沉沉一笑,玉手一挥,举步往谷内走去。
这“迷踪谷”内,道路错综复杂,人入谷中,立即难辨方向,好在众人俱是旧游之地,而且雪地之上,有钟一豪特为留下的足印,故而谷寒香略不旁顾,一径循着足印疾走。
快近大寨时,忽见钟一豪独自一人,疾奔而回,谷寒香不待他开口,微一摆手道:“不必讲了。”说罢脚步加疾,朝前奔去。
大寨门外,并肩立着三人,罗浮一叟霍元伽长发散披,胸垂花白长髯,金箍束发,依然是过去那副打扮,岭南二奇仍是一袭蓝衫蔽体,容颜丝毫未改,三人身后,排着二十余名身穿黑衣的汉子。
谷寒香率领众人,疾奔而来,身未立定,罗浮一叟突然纵声一阵长笑,道:“来者莫非艳名惊世的西域红花公主?”
只听麦小明大喝一声道:“老狗瞎了眼睛,连盟主夫人也不认识!”
霍元伽勃然大怒,双臂微提,作势欲扑,忽听谷寒香冷森森地哼了一声。
这一哼声音不大,霍元伽却感到耳膜一痛,身心同时一震,凛然之下,移目朝她脸上望去。
四目一接,霍元伽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双目一垂。
原来谷寒香天姿国色,秀绝人衰,只是所有温柔娴雅,娇媚艳丽的神情,突然由她玉容上消逝。代替的却是一层玄冰似的薄辉,与眉宇间腾腾的煞气。
罗浮一叟霍元伽年老成精,心念一转,业已知道谷寒香必有奇遇,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当下双拳一抱,道:“江湖传言,夫人业已入主天台万花宫,数千里北上,不知有何事故?”
谷寒香面凝严霜,凝视霍元伽半晌,冷冷地说道:“如果谷寒香踏入江湖,为先夫报仇,令少林武当两派灰飞烟灭,绝迹武林,你有什么话讲?”
她的口气太大,霍元伽情不自禁地哈哈一笑,岂料笑出一半,目光突然瞥着她面上那一层杀气,顿时大嘴一闭,将未曾笑出的一半咽了回去,道:“夫人不忘旧情,为盟主报仇雪恨,霍元伽不才,自当帐前听令,以供驱策。”
谷寒香听他语中带刺,隐含讥诮,不觉阴沉沉一笑,问道:“如果我要收回先夫的基业,自任天下绿林盟主,你又有什么话讲?”
霍元伽浓眉一蹙,干笑一声道:“这个么,如果天下绿林俱无话讲,酆秋水寒,武当少林等俱无话讲,霍元伽自然也无话可讲。”
只见谷寒香嘿嘿一阵冷笑,玉臂一抬,退下了身披的外氅,飘身上前,道:“我大哥大仁大义,也不能赢得你们的忠心,看来绿林之中,是无道义可言了。”
霍元伽道:“胡盟主身在绿林,心存侠义,他算是黑道中大大的一个奸细,在绿林言绿林,霍元伽等阳奉阴违,心怀异志,也是人情之常。”
谷寒香玉容之上,突然掠过一片奇异的神色,道:“好一个黑道中的奸细,可惜这话由你口中讲出。”说着伸手朝一叟二奇一指,道:“你们三人一齐上,尽力而为,胜了谷寒香任凭宰割,败了,我对你们自有处置。”
只听霍元伽震天一阵狂笑,半晌之后,始才收敛笑声道:“罗浮一叟,岭南二奇,三人齐上,哈哈!巴老弟,宋老弟,你们的意思怎样?”
搜魂手巴天义鼻中一哼,道:“老子哭笑不得。”
霍元伽突然大迈三步,站在谷寒香身前五尺之遥,转面道:“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岭南二奇未见得奇绝天下,你们两位就一齐上吧。”
搜魂手巴天义与拘魂索宋天铎相视一眼,两人跨步向前,立在谷寒香左右两侧四五尺处。
只见谷寒香冷冷一笑,双肩微晃,霍地欺身而进,玉掌一挥,直往霍元伽胸上击去。
这一掌飘忽快捷,不带丝毫风响,辛辣玄脆,迥异寻常!
罗浮一叟霍元伽看这一掌来势奇快,虽无凌厉的掌风潜力,却有一股狠毒的势道,矍然之下,不敢轻挡锋锐,滑步旋身,左臂上搦,疾抓敌腕,右掌一招“雪拥蓝关”,猛的朝前劈去。
只听搜魂手巴天义,拘魂索宋天铎齐声厉喝,一左一右,两股凌厉的劈空掌力,向谷寒香身后击到。
第二十二回 重振声威 力拼阴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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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二奇是黑道中久负盛名的好手,此时蓄势发掌,左右夹击,那两股掌风呼啸作响,澎湃奔腾,直如倒海狂潮一般,这等凶猛浑厚的掌风,力能倒碑拔树,只看得在场群雄,惊心动魄,齐将目光注在谷寒香身上。
忽听麦小明破口大骂道:“鼠辈胆敢背后伤人!”双足一顿,飞身扑向场内。
余亦乐站在他的身旁,探臂一捞,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沉声说道:“稍安勿躁,仔细瞧瞧。”
麦小明双眼一瞪,怒道:“你敢多事!”
话声中,场内情势大变,谷寒香娇躯微晃,倏地脱出了三面袭来的掌力,双掌翻飞,刹那间攻出四指九掌,与三人对拆了一十三招。
谷寒香自从刺死丑怪老人佟公常后,独自一人,又在“万花宫”
后洞秘室之内,练了三月武功。她出洞之后,性情大变,与过去判若两人,非但不苟言笑,对练武之事讳莫如深,而且冷若冰霜,脸上经常透出一股煞气,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烦渎,因而钟一豪等只知她业已练成一身绝艺,但是究竟到了何等境地,仍然是莫测高深。
这时眼见她力战一叟二奇,进攻拒守,奇幻无伦,掌指之下,隐蕴无穷威力,不禁俱皆惊诧,赞叹,欣慰,百感交集,苗素兰与万映霞二人,更是热泪盈眶,心情激动不已。
酣斗中,只见谷寒香身形电闪,左手骈指如戟,飞点巴天义的“期门”穴,右臂挥处,五指突向霍元伽的右腕拂去。
罗浮一叟霍元伽一掌拍出,掌至半途,忽见谷寒香五指拂来,顿时沉臂拧腰,左掌下搦,封闭敌招,石掌一挥,猛向她的胁下击去。搜魂手巴天义双掌连挥,化解了敌人点向“期门”
穴的一指,怒喝一声,一招“阎王掷令”,掌挟惊风,猛地挥了过去。
拘魂索宋天铎心地阴险,生性残忍,出手从来不知容情,此时一见霍巴二人双出,封住了谷寒香的前路,立即闪身上步,全力一掌,直往她的后心击下!这三人三掌,配合得天衣无缝,既快又辣,掌掌致命,直看得一旁观战的群雄惊汗一炸,纷纷作势欲扑。
忽听谷寒香阴沉沉一笑,香肩略晃,蓦地脱出了三方袭来的掌力之外,玉掌一挥,疾往宋天铎背后击去。
她飘忽如同鬼魅,拘魂索宋天铎一掌拍出,突感眼前一花,顿时失了她的踪影。
宋天铎情知不妙,惊凛之下,毫不迟疑地伏身一窜,闪电般的激射七尺。
只听霍元伽与巴天义齐声怒喝,四掌同挥,阻住谷寒香追击。
谷寒香杀气直透华盖,双臂一分,同时攻向二人,刹那间,三人对拆了五十招,拘魂索宋天铎尚未回过身来。
要知罗浮一叟与岭南二奇,在江湖上凶名素著,单打独斗,也不过输于寥寥可数的几名绝顶高手,以三敌一,实无几人可敌,而且三人久经战阵,临敌经验丰富异常,联手却敌,更使威力倍增,转眼之间,双方力搏,已逾二百合。
谷寒香情切夫仇,割肉喂虎,得天怜见,练出这一身武功,此刻与一叟二奇力拚两百招不露败相,非但引得钟一豪等人心下骇然,交战中的一叟二奇,亦是满腔震怒,化作了一片惊恐。恶斗中,谷寒香忽感悲从中来,心中暗暗忖道:“连这三人也久战不下,看来为大哥报仇,尚还遥遥无期。”心念一转,杀机横生,银牙一咬,奋力向三人疾攻。
她鏖战两百合,丝毫不露倦容,而且奇招怪着,层出不穷,霍元伽等三人虽然此遮彼架,始终有攻有守,但却找不出克敌制胜之道。
三人本就越打越为胆寒,谷寒香突然招势一变,使出一路破空生啸的指性,瞬眼之间,三人感到压力大增,攻势受挫,须得全力自保。
罗浮一叟霍元伽心念电转,暗忖道:“这女人有点邪门,再不见机,只恐悔之晚矣!”
思忖中,劲贯双臂,连环劈出四掌,略阻敌人攻势,游目一掠,打量周围的形势。
只听麦小明嘻嘻笑道:“相好的,要突围便往这边走。”
原来他好勇喜斗,眼看场内打得热闹,心痒难搔,早已手横宝剑,在一旁掠阵,他近来对谷寒香惮忌日深,未得命令,不敢擅自伸手,因而一心一意,希望三人分头逃遁,以便他弄一个煞煞手痒。
余亦乐眼看场内激战转烈,情知胜负一分,生死即判,于是朝众人施了一个眼色。
钟一豪一松腰中扣把,抖出缅铁软刀,闪身上前,堵住了出谷的去路。
苗素兰与万映霞将那翎儿夹护在中央,三人同时闪退在一侧,余亦乐手执铜锣铁板,文天生持定金丝龙头软鞭,与江北四龙,齐皆守护在两旁,以防霍元伽等羞怒成恨,对小孩猝下毒手。
罗浮一叟岭南二奇的属下见势不佳,亦皆纷纷将兵刃握在手内。
场内恶战,愈来愈见惨烈,一叟二奇见麦小明与钟一豪监视在侧,知道即令自己三人甘心逃走,也未必能够轻易地脱身,因之俱各将心一横,竭尽平生所学,进力与谷寒香抢攻。
激斗之下,转眼五十合又过,霍元伽心念一动,寻思道:“这女子武功奇诡,步法玄奥,加上姓钟的和那麦小明虎视眈眈,等在一旁接应,她明明是有胜无败之局。”想着心意一决,突地猛劈一掌,飘身后闪,大喝道:“夫人住手,听霍元伽一言!”
岭南二奇一听霍元伽发话叫停,顿时连拍数掌,闪身并肩而立。
谷寒香收势卓立,冷冷地问道:“你有什么话讲?”
打斗一停,指风掌飚一歇,岭南二奇的喘息之声,顿时清晰可闻,霍元伽与谷寒香的气息,亦显得粗重异常,只见霍元伽双掌一抱,微微欠身道:“夫人武功高强,在下万分佩服,但不知我等落败之后,夫人如何处置?”
谷寒香冷冷一笑,道:“你们尚未落败,此时说之无益。”
忽听搜魂手巴天义冷哼了声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霍大哥问这些废话何用?”
罗浮一叟霍元伽猛一转面,怒声道:“巴老弟,如果你我获胜,老弟面上是否光采?”
搜魂手巴天义环眼一瞪,怒道:“霍大哥此话是什么意思?”
罗浮一叟霍元伽浓眉一轩,亢声道:“到此为止,霍元伽对盟主夫人的武功衷心佩服,怎么,难道我错了不成?”
只听麦小明接口笑道:“霍元伽,你前倨后恭,敢莫是怕死?”
罗浮一叟霍元伽满脸涨得血红,目含怨毒,盯注麦小明说道:“小狗,你的武功想必也长进了。”
麦小明勃然大怒,宝剑一抡,直向霍元伽劈去,大喝道:“几时我输于你了!”
霍元伽看那宝剑削来之势,猛恶无比,双肩晃动,疾退两尺。
情知他生性剽悍,不见真章不散,当下左手疾探,倏地向他刺剑的手腕抓去,右掌一挥,隔空劈出一掌。
这两招同时发出,快如电光石火,麦小明一招未尽,忽感掌风盈耳,一股暗劲,当胸直撞过来,右腕一热,眼看即要被他抓上。
麦小明精神大振,高声喝道:“来得好!”宝剑一挥,猛削霍元伽的右掌。
谷寒香突然长袖一拂,一股极为阴柔的暗劲,直往两人之间涌去,迫得二人同时闪退了数尺。
她伸手朝麦小明虚虚一拦,双眸冷焰一闪,凝注霍元伽道:“今日一战,到此为止,你们要走,只管自便,如果甘受约束,迷踪谷自有你们的位置。”
罗浮一叟心头闪电般地掠过一个念头,暗忖道:“这女人满眼杀机,迷踪谷的形势,我等了如指掌,她岂会放心我等离去,最毒妇人心,老夫防她一手,然后相机而动。”不待岭南二奇开口,抱拳道:“夫人如果有意为盟主报仇,在下甘愿效力,否则交还盟主的基业,就此离去。”
谷寒香面色沉凝,丝毫不露喜怒之色,面庞一转,移目朝岭南二奇望去。
拘魂索宋天铎与霍元伽一般心意,既怕钟一豪等一哄而上,又因老巢被人魔伍独所夺,除此之外,没有好的安身之处,当下抱拳躬身,抢着道:“如果为盟主复仇,赴汤蹈火,宋天铎兄弟甘心效命,否则留此无趣,就此别过夫人。”
这两人老奸巨猾,自找台阶,明知谷寒香念念不忘夫仇,却偏是否则否则的。
只见谷寒香淡淡一笑,道:“三位能与谷寒香敌忾同仇,亡夫在天之灵,必定感激不胜。”
一叟二奇,齐齐躬身道:“盟主大仁大义,我等理当效命。”
谷寒香冷冷扫了三人一眼,转面唤道:“麦小明。”
麦小明嘻嘻一笑,上前道:“干什么?”
谷寒香冷冰冰的一哼,说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你年纪已经不小,言语行事,应当多加思虑。”说罢举步朝寨中走去。
麦小明暗暗一吐舌头,倏地面孔一板,朝着一叟二奇冷冷地道:“听到吗?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你三人小心一点。”
搜魂手巴天义双眼一瞪,怒声道:“小儿找死?”
拘魂索宋天铎一拉巴天义道:“我们快去搬地方,将后寨让给夫人,何必与这乳臭小儿一般见识。”
麦小明宝剑一举,又想上前动手,余亦乐突然将他的手臂拉着,道:“夫人重临旧地,内心沉痛,可想而知,今非昔比,你确实应该检点些。”说话之中,目光朝钟一豪扫去。
钟一豪知道这番话是讲给自己听的,他心中何尝不明白这层道理,怎奈他因爱成痴,不克自主,这时想到谷寒香武功高过自己甚多,两人间的距离愈来愈远,一时感慨丛生,黯然神伤的垂下头来。
这“迷踪谷”经胡柏龄开辟草莽,营建栅寨,早已粗具规模,一叟二奇自老巢被夺后,索性以此为久居之地,大事扩建,不遗余力,而今屋宇连绵,栅寨林立,规模气势,已大非昔日可比。
靠崖壁的后寨,如今由谷寒香占居,与她同住的除使女外,只有苗素兰,万映霞,和那取名胡白翎的小孩,白翎二字,仍是取柏龄二字的偏旁,意思指这小孩与胡柏龄有半子之亲。
“迷踪谷”内,除胡柏龄手订的四大戒律外,新颁的一条规戒是:妄入后寨者,杀无赦。
后寨之中,有一间宽广三丈的密室,室中陈列着几个蒲团和一架兵器,此外则空荡蔬的了无一物,谷寒香除了至中察议事外,无分日夜,均是独处密室之内,每日傍晚,则将万映霞和翎儿唤入室内,亲自传授武功。
这日清晨,苗素兰正在督促翎儿练武,忽见谷寒香命使女前来传唤自己,于是去到密室之内,问道:“夫人召唤,不知有何吩咐?”
谷寒香一指身旁的蒲团道:“姐姐请坐。”
苗素兰依言坐下,看她一双秀目,冷焰闪烁,开阖之间,冷芒电射,芙蓉美面,却日渐清减,体态也不似以往那般丰盈,忍不住心中酸楚,黯然轻叹一声。
谷寒香似乎明白她的心意,淡淡一笑,问道:“姐姐,阴手一魔算不算你的师父?”
苗素兰听她突然问及此事,不觉怔了一怔,道:“我的武功是他传授的。”
谷寒香道:“姐姐的意思,认为他是师父?”
苗素兰摇头道:“他夺了我的童贞,姬妾弟子不分,也算不得什么师父。”
谷寒香道:“自毁师伦大道,禽兽不如,他该不是姐姐的师父了。”
苗素兰惑然道:“夫人忽然提起此事,想必是另有用意?”
谷寒香淡然一笑道:“阴手一魔凶毒阴狠,姐姐既然弃暗投明,背叛了他,他如果得知姐姐的行踪,想来不会将你放过。”
闭目沉思良久,然后秀目一睁,肃然问道:“阴手一魔隐迹的所在,姐姐如无碍难之处,就请告诉于我。”
苗素兰黛眉一蹙,问道:“难道你要去找他?”
谷寒香螓首微点,道:“我便不去,他迟早会来,这批人绝不甘于寂寞,何况大哥曾将他打伤过。”
苗素兰满面愁容,道:“话虽不错,只是阴手一魔成名数十年,其武功之高,绝非霍元伽等人可比,当日盟主与他在古庙一战,实际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谷寒香点头道:“这点我知道,当日若非姐姐舍命相助,大哥难免一死。”
苗素兰叹息一声,道:“他武功高强,尚不要紧,只是阴毒险狠,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谷寒香道:“外号阴手一魔,其人之险诈狠毒,自然是竟料中的事。”说罢站起身来,取下兵器架上的一柄淬毒匕首,反复观看,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姐姐不必过虑。快将地点说出,少时我即动身。”
苗素兰知她心意已决,再难更改,于是坚决地道:“既然你执意要去,我陪你走一趟吧,快马兼程,三日后可以赶到。”
谷寒香听她要一同前去,心中暗想道:阴手一魔名震江湖,绝非易与之辈,此去生死难卜,万一二人同遭不幸,翎儿小小年纪,依靠何人?
苗素兰见她沉吟不语,急忙说道:“我久在阴手一魔门下,对他的鬼域技俩,大半都能识透。”
谷寒香断然摇头道:“翎儿练武正勤,不可一日荒废,我俩同行,便无人督促于他,我心意已定,姐姐速将地点指出,我立即动身。”
苗素兰虽然放心不下,但见她语气坚决,斩钉截铁,令人不敢违拗,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地点在吕粱山,靠离石县境,阴手一魔潜修的所在,名为黑风峡,洞府深藏在山腹之内,范围不小,除弟子姬妾外,以前即有二十余名武功不弱的属下。”
谷寒香听说阴手一魔除弟子姬妾外,尚有属下,不禁秀眉一蹙,道:“这样说来,阴手一魔志不在小。”
苗素兰道:“是啊!他原有问鼎中原,逐鹿绿林盟主之意,近年来按兵未动,想必也是鉴于少林、武当的势力过于庞大,酆秋水寒等不可轻敌之故。”
只见谷寒香玉容之上,掠过一抹肃杀之色,道:“姐姐命人传话,着霍元伽、钟一豪、麦小明及巴、宋等五人多备暗器,整装待发。”
苗素兰领命而去,谷寒香将那柄淬毒匕首插于腰际,另将一柄百炼精钢长剑背好,转身走出密室。
密室之外,是谷寒香的起居之所,两名贴身侍婢,经常守在房内,此时见谷寒香外出,即忙拿起披风,替她穿好。
谷寒香道:“密室上锁,任何人不许入内。”说罢出门,往寨内的练武场走去。
练武场上,仅有小翎儿一人,只见他挥臂扬腿,满场盘旋,正在练习掌法。
这套掌法是谷寒香亲授,全套六十四招,尚只传了一半,但已被他练得抬臂劲响,推掌有风,工稳烂熟,使来如行云流水一般。
他练得意如神会,谷寒香到了场边,他仍丝毫不觉,三十二招使完,收势卓立,一敛气息,从头又练起来。
只见谷寒香莞尔一笑,柔声道:“翎儿住手,妈妈有话讲。”
小翎儿收掌一望,顿时欢呼一声,腾身一跳,拉住谷寒香的手道:“娘,我练给你瞧。”
谷寒香微笑道:“怎么你不叫妈妈要唤作娘?”
翎儿道:“她们说的,小孩唤娘作妈妈,大人唤妈妈作娘,我如今是大人啦!”
谷寒香霭然一笑,点头道:“好吧,你如今是大人了,大人要明理讲话,娘有事出门,多则半月,少则七日即可回来。”
翎儿听她说有事出门,刹那间小脸黯然,讷讷地说道:“妈妈别出门啦,翎儿也不作大人。”
谷寒香玉手一抬,轻拂着他的头顶,道:“好孩子,这次与以往不同,几日便回,而且有苗姑姑留下伴你,来,留神看着妈妈传完功夫,立即须得启程。”说罢步入场中,拉开架式,一掌一掌的传授与他。
这翎儿聪明剔透,天赋极高,谷寒香传他四招掌法,教了两道不到,已被他学得烂熟,谷寒香见无谬误,于是说道:“每日至谷外练轻功,须由苗姑姑或是映霞姊姊陪伴,晚间练内功,须以两支香为度,不可中辍,不可贪多,知道吗?”见他眼眶发赤,又补上一句道:
“男孩儿应当坚强,像你义父一般,不可哭,知道吗?”
翎儿将头一点,道:“知道,翎儿像义父一样,翎儿不哭。”
突然间,一声隐隐约约细如游丝的叹息之声,随风传入了谷寒香的耳内。
这声叹息大异寻常,谷寒香凛然一惊,功凝双目,往声音来处望去。
这后寨依山而筑,寨后山崖,壁立千尺,雀鸟难度。
谷寒香穷尽目力,在岩壁上逐排搜索,要知道岩壁如果可以容人上下,则迷踪谷的天然蹊径,及一切人为的布置,便都形同虚设了。
忽听一阵飘渺的语声传入耳内,道:“老夫在离地百余丈处,如欲会见老夫,可至西面崖上相见,但不可携带从人。”
谷寒香目射精光,向离地百余丈的岩壁上凝神搜索,怎奈距离太远,看来看去,除了藤罗草莽,嵯峨怪石,及皑皑积雪外,终是一无所见。
相隔百余丈高,能将语声颇为清晰的送入旁人耳中,这种神乎其技的功夫,谷寒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如果其事当真,怎不令她骇然汗下。
她疑信参半,惊诧未已,正要移目他顾时,忽见一条灰色人影,自练武场的百丈高处,朝山顶笔直走去。
这还是她遭逢奇遇,得了一身精湛深厚的内功,因而目力陡增,大异常人,若是换了霍元伽、钟一豪等人在此,只怕连这依稀淡薄的人影,也无法看得清楚。
翎儿突然将她的手臂一摇,仰面道:“娘,您在望什么?瞧您的脸色苍白,手又是冰凉的。”
谷寒香略定心神,温柔地道:“娘有事,你在此处练武,不许离开。”说罢双肩微晃,一掠七八丈,直往寨外赶去。
由后寨转出前寨,直奔谷口,她驰行太快,看来只是一抹淡影,因而一路之上,不时有人发出惊噫之声。
出得谷口,她掉头向西,直往山顶奔去,星跃电闪,一直化了顿饭工夫,始才翻上千仞绝壁上的一片悬崖。
悬崖之上,一个乱发披肩,胸垂长髯的灰袍老者,正自双目微阖,神色漠然地向谷寒香望着。
谷寒香驻足不进,在那灰袍老者身前一丈之遥站定,秀目凝光,向他仔细地打量了一阵。
这老者须发衣著,全是一片灰色,他双手笼在袖内,脸上皱纹累累,肤色亦呈灰白。
谷寒香暗忖道:“此人不知是敌是友,看他貌相倒不狞恶,只是神情冷漠,令人难以忍受。”
她双拳一抱,不卑不亢,从容问道:“老者见召,不知有何指教?”
这灰袍老者,似对她的镇静功夫大感意外,此时双目微张,冷冷地在她面上一掠,淡然道:“你是当真想要制住阴手一魔?”
谷寒香一听,不禁惊诧欲绝,刚刚才在密室中议定的事情,不知他怎能得知,想来想去,想不出其中的缘故。
只听灰袍老者道:“你不用疑神疑鬼,这半年来,老夫一直跟在你的左右,自‘天香谷’,‘万花宫’,以至此间,你每夜练那破书本上的武功,老夫尽都一一收入眼底。”
谷寒香暗忖道:“他所言不知是真是假,若说是真,未免令人难信。”
灰袍老者道:“你怎不答复老夫所问的话?看你面无血色,手足发抖,想是害怕得很,其实只要你不忤逆老夫,老夫非但不会伤你,而且少不了你的好处。”
谷寒香强颜一笑,道:“生死二字,早已不在谷寒香心上。”
灰袍老者道:“你忍辱含垢,卧薪尝胆,都是为了什么?哼,违心之论,竟敢在老夫前面言讲!”
谷寒香定了定神,抱拳道:“老丈上下如何称呼?这般不辞辛劳,跟在谷寒香左右,其用意何在?”
灰袍老者冷冷地道:“你未答复老夫所问的话,最好不要先盘问老夫。”
谷寒香晒然道:“江湖中人,有得七分武功,便要故作神秘,其实可笑得很。”
灰袍老者厉声道:“丫头利嘴,想是活得不耐烦了!”右掌一竖,凌空一掌推出。
寂然无声,丝毫不见警兆,一股如山暗劲,直涌谷寒香胸前。
两方相隔寻丈,谷寒香既不甘心,亦无颜面就这般退让。
只见她足下暗踏子午,披风一抖,露出一双白玉手掌,平胸一并,缓缓朝前推去。
灰袍老者见她居然出掌相抗,顿时眉端一蹙,不待双方掌力接实,猛地振腕一收,夷然不屑地道:“凭你微末之技,岂堪老夫一击!”
话声未竭,忽听“砰”的一声巨响,谷寒香所发的内家掌力,被他引向一旁,将雪地击了一个深广三四尺的陷坑。
忽听灰袍老者道:“念你是女流之辈,老夫特别宽待于你,如今闲话不讲,你交出‘问心子’,老夫任你要求,完成你一件心愿。”
谷寒香讶然道:“‘问心子’?我不知你指的什么?”
灰袍老者突然森森一阵冷笑,怒道:“你趁早别自讨没趣,‘问心子’大如龙眼,银光灿烂,其上雕刻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如今就藏在你的身上。”
谷寒香芳心之下,怦怦乱跳,寻思道:“那是我大哥的遗物,他怎会得知,如果说是自己偶尔把玩,被他在暗中窥见,却令人难以置信。”
灰袍老者见她沉吟不语,于是说道:“你有何要求,只管说将出来,无论是阴手一魔的‘向心露’,少林寺的‘绿玉佛杖’,或是天禅、紫阳、酆秋等任何一人项上的头颅,老夫俱可以替你弄到。”
谷寒香接口道:“而我却只须交出‘问心子’来。”
灰袍老者点头道:“正是,而‘问心子’本来是老夫之物。”
谷寒香秀眉一扬,道:“那明明是我大哥的遗物,你说是你的,岂非事无对证吗?”
灰袍老者道:“老夫与你交易,并不向你追讨。”
谷寒香暗忖:“这老者火气倒大。”
忽听灰袍老者沉声道:“你愿也罢,不愿也罢,东西老夫势必收回,‘万花宫’,‘天香谷’,你那卧室,老夫俱已搜遍,如今只有两处地方,未经老夫搜索。”
谷寒香问道:“哪两处地方?”
灰袍老者道:“一是胡柏龄的埋骨之所,一是你的身上,这两处老夫均不愿亲手搜索,你自己权衡利害,如果激恼了老夫,那却很难讲了。”
谷寒香寻思道:他既能杀天禅、紫阳,又能杀酆秋和阴手一魔,显然是个不论是非,不辨黑白的人,何以对大哥和我,又有所顾忌?
她本聪明绝顶之人,略一寻思,已知其中必然有某种原因,迫使这老者不能为所欲为,但是到底是何,则非凭空所能想象。
忽听灰袍老者道:“你想好了没有?看你脸上阴晴不定,可是拿不出主意?”
谷寒香银牙一咬,暗叫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心意一决,昂声道:“‘问心子’在我身畔,你要想独得,必须答应受我差遣,直到我报完夫仇为止。”
只见灰袍老者须发怒张,冷哼一声,霍地扬手一掌,朝两丈外的岩壁遥遥击去。
“轰!”的一声暴响海碗大的山石,雨点似的飞溅。
岩壁之上,被击下方圆四尺,深达五寸的一片,一掌之威,如此之盛,怎不令人骇然!
谷寒香心意既定,反而镇静如恒,冷眼旁观,声色不动。
灰袍老者怒不可抑,目中冷电闪闪,牙齿挫得咯咯乱响,良久之后,始才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何人,岂能受你的挟制!”
谷寒香语调平静地说道:“谁挟制你了?既称交易,自然要两相心愿。”
灰袍老者突然手臂一抬,指着谷寒香道:“老夫暂不杀你,但你小心在意,如果失落了‘问心子’,老夫誓必将胡柏龄鞭尸三百,将你碎尸万段!”说罢双袖一抖,直往百丈悬崖外跃去。
午末未初,谷寒香率领霍元伽、钟一豪、岭南二奇、麦小明,一行六人,自“迷踪谷”
启程。
六骑健马,首尾相接转入官道后,立即纵辔疾驰,投西南而去。
一路兼程,赶到第三日黄昏,谷寒香一行六人,到了离石县内,落店小憩,然后同进酒饭。
次日凌晨,六骑马离了客店,出城向吕梁山进发,入山之后,又疾驰了一两个时辰,方始进入黑风峡内。
这黑风峡两壁夹峙,中通一条宽约四尺的窄径,峭壁高耸入云,绝壁上伸出的参天古树,遮断了一线天光,因而虽在日中,峡内却是黑黯沉沉,鬼气森森,加以刺骨阴风,吹得人汗毛直竖,其险恶之状,较“迷踪谷”远为可怖。
一行六人,纵然都是以胆包身,叱咤风云的人物,入了此等幽冥绝地,也不免惴惴不安,怦怦心跳起来。
谷寒香手牵马匹,当先朝峡内走,行入十余丈后,忽听头顶响起一声短促锐啸。
这锐啸尖厉刺耳,恍若鬼哭枭鸣,峡壁传音,更增恐怖气氛,众人入耳心惊,不由自主的驻足不前,仰面朝头顶望去。
蓦地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众人转面一望,只见峡口一片漆黑,业已被堵得一丝缝隙不露。
听那沉重响亮的声音,堵住峡口之物,应在万斤以上。
麦小明双肩一晃,返身奔到峡口,拔出宝剑,朝那封闭出口之处连砍数剑。
只听当当当连响,沉闷的金铁之声,不绝于耳,阴沉沉的峡谷,顿时充满了嗡嗡的回音。
谷寒香初入峡内,本为那凄惨的气氛和幽暗的景色所慑,心中感到惊怵,此时突然觉出强敌已在身侧,反而胆气大壮,精神为之一振。
她久历艰辛,养成了超人一等的胆识,此时双眸凝光,朝四面阴暗处游目一扫,扬声道:
“小明回来,不要损坏了宝剑。”
麦小明手提宝剑,纵身回到谷寒香身前,笑道:“好家伙,半尺厚的钢闸!”
罗浮一叟霍元伽道:“那铁闸顶端,尚有缝隙,想是阴手一魔特为留下的陷阱。”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霍兄说得不错,敢犯黑风峡的人,自不将两三丈高的铁闸放在眼内。”
谷寒香长袖一抖,一张大红柬帖,直往麦小明怀中飞去,接着手指一处岩壁道:“那上面藏的有人,你前去投帖,命阴手一魔出来迎客。”
麦小明朝她手指之处张望半晌,用力一拍脖子道:“当真有人,怎会我未曾发觉。”说罢腾身一跃,直落三丈以外,突然又扭头道:“如果有人拒不受命,或是出口伤人,我是否应该一剑将他杀掉?”
他久未与人动手,此刻心痒难搔,恨不得立即点燃战火,与人恶斗一场。
谷寒香秀眉一蹙,不耐烦地说道:“该杀就杀,你瞧着办吧!”
麦小明闻言大喜,柬帖往怀中一揣,手横宝剑,大声道:“有人没有?”
只听嗖嗖风声,四名身着黑色劲装,肩后插着兵刃的大汉,飞泻而下,并肩挡在路中。
麦小明双眼一扫,看出四名黑衣大汉,腰下均挂着皮囊,不由嘻嘻一笑,宝剑前伸,道:
“快将拜帖交给阴手一魔,命他赶紧前来迎客,谁跑慢一步,我砍下谁的狗腿。”他口说拜帖,却不将拜帖取出。
四名黑衣大汉齐声怒喝,刹那之间,俱将兵刃亮出。
只见麦小明挺剑疾跃,高声道:“你敢骂人!”唰唰连声,寒光电掣,一连攻出四剑。
这出手四剑,诡异绝伦,暴伸疾缩,快得肉眼难辨。
惊哦之声纷起,忽听一名黑衣大汉怒喝道:“点子扎手,大伙并排上!”白光一闪,厚背鬼头刀罩头劈去。
刹那间,刀风霍霍,剑影重重,排山倒海般激涌而前。
原来这黑风峡窄隘幽暗,如四人联手,以暗器袭敌,则对手武功再高,也必陷身危境,麦小明鬼精灵,猝然突袭,一招四剑,竟将四名黑衣大汉盛放暗器的皮囊,巧妙绝伦地挑落在地。
只听四名黑衣大汉怒声一喝,一排刀光,突然卷进,将麦小明迫退一步。
这四人兵刃相同,招术一致,联臂出手,其应敌方式,殊为少见。
麦小明满脸笑意,虽然被迫连退两步,宝剑挥来,反而更见从容。
倏地,剑光大盛,麦小明健腕挥处,陡然一剑横削。
只听“叮叮叮叮”,刀剑相交,发出一串金铁相击之声。
这一剑凌厉之极,兵刃相触之下,四名黑衣大汉被震退一步,麦小明的前冲之势竟也为之一挫。
谷寒香突转冷冰冰地说道:“恶鬼奔丧……”
麦小明心头一动,身躯一侧,迎着岩壁暴进三尺,精芒电掣,一剑刺向左面一名黑衣大汉的肋下。
谷寒香沉声道:“怨魂缠足,五雷击顶……”
麦小明一招“恶鬼奔丧”使出一半,急忙转身一剑,横扫四名黑衣大汉的足下,紧接着凌空腾起,口中大喊道:“试试看!”
话未了,惨嗥之声,响彻了幽暗的峡谷,漫天惊虹,带起一片血雨,最右一名黑衣大汉,被麦小明一剑削下半边脑袋,第二名大汉的持刀右臂,被齐肘斩下。
适在此时,阴暗的峡谷深处,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什么人好大胆,入了黑风峡内,还敢出手杀人?”
麦小明宝剑狂挥,朝两名连连后退的大汉追杀不已,四名黑衣大汉一死一伤,余下二人,已无法抵挡性的剑势。
谷寒香突然道:“小明住手,留此二人一命。”
麦小明不敢不依,飘身后闪,他的武功与谷寒香同一师承,适才与四名黑衣大汉动手时,他一味猛攻,无法破解四人的联手刀法,谷寒香点拨三招,立即奏功,无形之中,令他对谷寒香的惮忌之心更增几分。
眨眼间,数十丈外绿光闪动,亮起了四盏光焰碧绿,有似鬼火般的灯笼,四个身著绿衣的美婢,各提一灯,缓步向前走来。
这灯光虽然碧绿黯淡,但在谷寒香这等内功精湛的高手眼中,已不亚于旭日高挂,皓月当空。
只见那四个绿衣美婢,莲步款款,姗姗而来,四人之后,走着一个胸垂白髯,身披黑袍,发挽道髻,手执拂尘,脸长如马,双颧高突,面如死灰的高大之人。
此人生相已带着三分森森鬼气,加上那四盏碧绿灯光一照,和他那一身阴气沉沉的装着,看将起来,直似刚刚由鬼域中走来。
谷寒香暗忖道:“此人大概是阴手一魔了。”
罗浮一叟霍元伽与钟一豪等人,俱是叱咤风云,称霸绿林的人物,此时处身这举头不见天光,抬眼深不可测的峡壁之内,目睹阴手一魔这等形貌装束,也不禁心头怔忡,凛然生惧。
只见阴手一魔走到四个绿衣婢女中间一站,轻咳一声,冷冷地道:“这黑风峡内,二十余年未见生人,尔等各自报上名号,此来是有意还是无意,速即禀上,以便老夫处置。”
谷寒香听他言词托大,老气横秋,不禁冷哼一声,晒然道:“听阁下的口气,想必是这黑风峡的主人阴手一魔了。”
阴手一魔突然冷冷地道:“扬灯。”
四名绿衣婢女一听,急忙齐上三步,一边两人,将四盏碧焰纱灯,高高举起。
阴手一魔双目之内,突地奇光流转,盯注谷寒香的面庞一瞬不瞬。
他生性阴沉多疑,喜怒之情,从不形露神色之间,此时但见他双睛幻动,被碧绿灯焰一照,映成两点灼灼闪耀的磷光,面上却仍是一片冷漠之色,对于谷寒香两旁的一叟二奇,及钟一豪麦小明五人,连瞥也未曾瞥上一眼。
忽听麦小明笑道:“你到底是不是阴手一魔?装模作样,算什么东西。”
阴手一魔恍如未闻,依然目注谷寒香的面庞,道:“老夫正是阴手一魔,你既识得老夫,则多半是有所为而来,姓名来历,到此何事,且先说与老夫得知。”
谷寒香冷冷一笑,转朝麦小明望上一眼。
麦小明探怀中,取出谷寒香的大红名帖,将手朝阴手一魔一扬,道:“你的臭排场很多,少时我先斗你三百回合。”那名帖被他随手一掷,去势如箭,直往阴手一魔脸上射去。
阴手一魔似未想到麦小明年纪轻轻,竟然内力深厚,能将一片薄纸,掷得疾劲异常,因而手接名帖,不禁向他打量一眼,然后方始目光一垂,转向名帖上看去。
这名帖之上,大书“天下绿林盟主谷寒香”九字,阴手一魔声色不动,凝视半晌,然后双眼一抬,神光湛湛地盯注谷寒香道:“老夫曾听人言,冷面阎罗胡柏龄的未亡人美绝人寰,国色无双,但不知道前后两位盟主之间,是否有何渊源?”
谷寒香沉声说道:“胡柏龄正是亡夫,谷寒香即是胡柏龄的未亡人。”
她生来天香国色,任何人与她相对,都不免为她的美色所惑,向她凝视不舍,她习以为常,是以阴手一魔目光灼灼,紧盯在她的脸上,她也不以为忤。
阴手一魔听她自承是胡柏龄的未亡人,顿时微一咧嘴,无声无息的一笑道:“你这天下绿林盟主,是以武功赢来,还是由天下绿林所推举?”
罗浮一叟霍元伽突然冷冷地道:“以武功赢来,受绿林推戴,如果你这黑风峡也算绿林一环,少不了也在谷盟主的辖下。”
谷寒香暗忖道:霍元伽老奸巨猾,与这阴手一魔倒可以针锋相对。
阴手一魔脸色一沉,斜眼在霍元伽面上一掠,蓦地神色一弛,朝谷寒香抱拳含笑道:
“谷盟主驾到,老朽疏懒成性,未曾远迎,尚祈多多恕罪。”说罢侧身揖客,道:“盟主远来不易,请至蜗居待茶,以便老朽恭聆教益。”
忽听钟一豪嘿嘿笑道:“阴手一魔也会笑脸迎人,如此看来,江湖传闻,尽多不实之处。”
阴手一魔果然名不虚传,麦小明、霍元伽、钟一豪三人一再撩拨,他仍是冷漠如故,丝毫不见激怒,其阴沉之性,较谷寒香和霍元伽尤为过之。
只见他拂尘一摆,缓缓地道:“谷盟主,你这几位从人,似乎猖狂过甚。”
谷寒香尚未开口,钟一豪突然举步一跨,沉声道:“你讲话应该多多斟酌,猖狂二字岂可轻用!”
阴手一魔冷冷地道:“老夫爱用即用,这黑风峡内,没有尔等开口的余地。”
钟一豪怒喝道:“你好大的口气!”
声甫落,倏地欺身上步,挥手一掌击去。
阴手一魔见他竟敢动手,不由眉端微蹙,移目向谷寒香望去。
这峡中形势险恶异常,他那洞府之内,更不知是何等情况,因而霍元伽与钟一豪等人俱不愿深入涉险,而想就在当地挑起战端,与阴手一魔决一雌雄。
谷寒香心中另有计较,此时眼看钟一豪出手,并不出声制止,仅只秀目凝光,冷眼望着阴手一魔,瞧他如何还手。
阴手一魔看她嘴角噙着冷笑,不言不动,一无表示,猜测不透她的心意,不禁暗暗忖道:
怎么这女人冷酷寡情,与传闻中大异其趣。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劲风盈耳,钟一豪的手掌,离他胸时已不过咫尺之遥。
阴手一魔冷哼一声,举掌一挥,硬接钟一豪一掌。
双掌一接,“砰”地一声脆响,两人之间,陡然涌起一阵旋风,吹得四个碧灯高举的绿衣美婢衣袂乱飘。
只见钟一豪双足交替,连退两步,阴手一魔则站立原处,凝然未动。
忽见钟一豪纵身一扑,一招“直叩天门”,当胸一拳击去。
同时间,麦小明飞身一剑,直袭阴手一魔头顶,口中大喝道:“你也接我一剑看看!”
但听岩壁之上,喝叱纷起,十余缕蓝光,带来破空声响,直向麦小明疾射而到,来势劲猛,一闪而至。
谷寒香眼看情势即将混乱,霍地双肩微晃,直欺钟一豪与阴手一魔两人之间,长袖一挥,劈出一阵阴柔暗劲。
阴手一魔与钟一豪拳掌即将接实,忽见谷寒香出手相隔,顿时各自收势,飘身退出数尺。
但听一阵叮咚之声响过,十余柄四寸长短,蓝芒闪闪的柳叶淬毒飞刀,被麦小明剑光击飞,撞得两边岩壁火花乱溅。
谷寒香冷冷扫视阴手一魔一眼,伸手一指霍元伽说道:“这一位姓霍名元伽,江湖道上,称作罗浮一叟。”接着一指岭南二奇,道:“这两位是巴天义,宋天铎兄弟,人称岭南二奇。”
阴手一魔两眼上翻,鼻中冷哼一声。
搜魂手巴天义见阴手一魔公然无礼,显然是目中无人,不将一叟二奇看在眼中,勃然大怒之下,连冲数步,劈面一拳击去。
这一拳含怒而发,猛恶至极,拳出未半,一股凶猛绝伦的拳力,轰轰有声地向阴手一魔冲击而去。
阴手一魔冷笑一声,道:“你也不过如此。”右掌平胸推去,一股暗劲应手而出。
拳风掌力一接,但闻砰然一震,搜魂手巴天义噔噔连退两步,阴手一魔静如山岳耸峙,依然凝立原地。
北岳大会之上,搜魂手巴天义与钟一豪一场硬拚,结果势均力敌,两败俱伤,自此以后,二人各怀心病,一有机会,便明争暗斗,钟一豪刚刚在阴手一魔掌下输了一招,巴天义上来,仍是依样葫芦,不觉心病复发,不顾胸中血气翻腾,踏上一步,左掌迅发,右掌回收,又极快地击了出去。
他刹那之间,一连三四拳连环击出,每一拳发出的力道,汇合成一股如山狂飚,风起云涌一般,直往阴手一魔怀中呼啸撞去。
阴手一魔连劈两掌,怒喝道:“你当真找死不成!”饶他目无余子,也不禁凛然心惊。
谷寒香卓立一旁,玉容之上,倏地掠过一丝飘忽诡异的笑意,皓腕一舒,道:“巴兄先行退下。”
搜魂手巴天义所击出的拳力,与阴手一魔劈出的掌力一触,已感到胸腹中震痛不已,闻言之下,立即借着反震之力,飘身退至原处。
谷寒香秀目一垂,一扫阴手一魔脚下,道:“老英雄名下不虚,功力的确不凡。”
原来阴手一魔与钟一豪,巴天义二人接手几招,业已双足深陷,入地将及两寸,这山峡内未见冰雪,岩石坚硬,足陷两寸,其劲力可想而知,谷寒香言外之意,便是阴手一魔的功力不凡,钟一豪与巴天义二人,亦非等闲可比。
阴手一魔岂不识她弦外之音,冷笑一声,道:“谷盟主来至黑风峡内,杀人挑衅,究竟所为何事?”
谷寒香微微一哂,一指钟一豪道:“这一位姓钟名一豪,领袖江北绿林多年,另一位名叫麦小明,乃是亡夫的师弟。”
阴手一魔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有气,冷声道:“这几人老朽已见识过,谷盟主能以统御群豪,武功造诣,谅必更高一筹。”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有劳老英雄带路,且容谷寒香一瞻仙居风采。”
阴手一魔暗暗忖道:这女人行事奇特,迥异常人,看将起来,较胡柏龄更为厉害!转念之间,双手一拱,转身当先领路。
四个手举碧绿纱灯的婢女见阴手一魔举步,立即转身紧随两侧,朝峡谷深处走去。
谷寒香目光流转,在霍元伽与宋天铎脸上一掠而过,心头冷笑道:“你们暗怀鬼胎,我将你们置于死地,且看你们卖不卖命。”
阴手一魔当先领路,谷寒香紧紧相随,钟一豪与罗浮一叟等跟随在后,直往幽暗深邃的峡底走去。
这黑风峡全长三百余丈,最宽之处,不过八九尺阔,愈至峡底,愈为漆黑阴沉,伸手不辨五指。
众人就着四盏碧灯,打量沿途的形势,只见两边岩壁之上,散布着许多蜂房鸟巢似的洞穴,漆黑一团,深浅难测。
谷寒香暗忖道:“这些洞穴之内,十有八九有人藏着,居高临下,以暗器伤敌,谁想以武功强出强入,倒是不大容易。”
阴手一魔干笑一声,转身朝前走去,倏地碧光一闪,但见右面岩壁上现出一座高约丈许,宽八尺的洞门,四名背插长剑的青衣少年分立两旁,每人手中高举着一盏灯笼。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四男四女气定神闲,举止凝稳,似乎都有一身极佳的武功,若能收为己用,则自己家居外出,势必方便不少。”转念之间,秀目一闪,冷冷在四人面上扫视一眼。
阴手一魔当先领路,入洞之后,左转右折,穿过几重门户,一直走入一间四壁洞开,中间设有桌椅的石室,方始停下身来,肃客入座。
他这洞府深藏山腹,洞内不见天光,全以那种碧绿灯光照明,阴气沉沉冷森可怖。
阴手一魔轻轻的咳了一声,道:“胡夫人的胆识与豪气,着实令人佩服,但不知枉驾黑风峡,究竟因为何事?”
谷寒香成竹在胸,淡淡地道:“谷寒香来此,有件琐事,要烦扰老英雄的精神。”
阴手一魔道:“夫人有话请讲,力所能及,老朽无不从命。”
谷寒香双眉一轩,神光炯炯,注视阴手一魔道:“听说老英雄有一种名为‘向心露’的药物,谷寒香不揣冒昧,欲向老英雄讨取些许。”
阴手一魔眼珠微动,缓缓地道:“但不知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谷寒香道:“老英雄有个名叫苗素兰的门下,她人并未死,现今与谷寒香为伴,特此奉告一声。”
阴手一魔沉吟不语。
这时,一名绿衣婢女手托一只青铜茶盘走了进来,在众人面前分别敬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
阴手一魔端起茶杯,微微一笑道:“这茶内绝无‘向心露’,夫人但饮无妨。”说罢举杯就唇,啜饮一口。
忽听钟一豪冷冷地道:“阁下太容易讲话,与传闻中的阴手一魔大相径庭,这茶阁下敢吃,钟一豪可是不敢。”说罢右手疾探,陡地向身后侍立的一名绿衣婢女抓去。
但见阴手一魔五指箕张,电激而出,冷哼道:“鼠辈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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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来,钟一豪随谷寒香奔波劳碌,也是历尽了人世疾苦,平居之余,常以武功未能登峰造极,不能独力为胡柏龄报仇,以致眼看着谷寒香自污清白,以色相换取武功,他暗自伤怀,但有闲暇,即刻苦练武功,因而虽只三两年时间,其技艺已大非昔日可比。
那绿衣美婢耳目原是极为灵敏,而且与钟一豪相隔四尺之遥,钟一豪坐在椅上,理该抓她不着,岂料钟一豪这一抓之势,快如惊霆迅雷,未见他身形离座,业已抓住那名绿衣婢女的手腕,一把扯入了怀中。
但听谷寒香冷声一笑,道:“属下卤莽,老英雄多多见谅。”茶杯一举朝阴手一魔一照。
钟一豪与罗浮一叟霍元伽首先离座而起,岭南二奇与麦小明亦纷纷起立,阴手一魔面露诡笑,目光湛湛地盯在谷寒香玉面之上。
原来谷寒香举手之间,檀口一张,竟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汁凭空吸入了腹内,茶杯一晃,差点撞在阴手一魔的“曲池”穴上,迫得阴手一魔硬将袭向钟一豪的一掌,收了回去。
忽听“嘤咛”一声,钟一豪一指点了那名绿衣婢女的穴道,健腕一挥,将她朝另外一名婢女扔去。
他原是挑衅,此时伸手在腰间一拉,撤出缅铁软刀,道:“这茶中多半有鬼,夫人请在一旁监战,待属下来料理此人。”
忽听麦小明大声道:“第一场是我的!”“呛啷”一声,已将宝剑执在手中。
谷寒香黛眉微蹙,缓缓地道:“除钟兄外,其余的人各守一处门户。”
刹那间,飒然声响,霍元伽、巴天义、宋天铎、麦小明,分别守在四侧。
阴手一魔安坐椅上,阴沉沉的冷笑一阵,道:“夫人指挥若定,果有领袖群伦之才,只是在老朽眼中,夫人这批属下,不过是些土鸡瓦狗而已。”
此言一出,连鼠首两端的霍元伽与宋天铎,也觉得怒不可抑,钟一豪欺身上步,即待挥刀动手。
阴手一魔两眼停在谷寒香脸上,对扑近身前的钟一豪连瞧也不瞧上一眼。
只听娇叱之声响起,两个绿衣婢女倏地闪身上前,抖手之间,亮出两柄软剑,一柄金光耀眼生花,一柄银光闪闪,如长星划空。
谷寒香对这黑风峡内的一人一物,俱都别有用心,一见双剑一刀将要交上,顿时扬声道:
“钟兄手下留情。”
但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满室回荡,两个绿衣少女环佩叮当,同时被震得退出四五尺远。
谷寒香突然声音一冷,道:“老英雄,谷寒香曾听亡夫说起,你胸怀大志,腹藏机谋,素有问鼎中原之心,不知如今改变了初衷否?”
阴手一魔嘿嘿一笑,道:“有道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朽雄心倒是未死,惟其自恨力薄而已。”谷寒香双臂一震,抖掉了锦缎披风,离座而起,道:“胜得了谷寒香,自今以后,迷踪谷归黑风峡管辖。”
阴手一魔诡笑道:“夫人何不一提气,试试体内可有异样?”
钟一豪面庞一转,急往谷寒香脸上望去,他面垂黑纱,无人看得出他脸上的神情,但由那急骤的动作中,可看出其内心的震动。
谷寒香轻哼一声,冷冷地道:“等闲的毒药,毒谷寒香不死。”说着双肩一晃,迎面一掌,直往阴手一魔额上拍去。
这一掌疑真似幻,悄无声息,缓缓而来,恍忽晴空一朵白云。
阴手一魔嘴角间泛起一丝冷冷笑意,长身而起,挥掌向前迎去。
谷寒香天生绝色,一身之上,无一处不美,但见那纤纤玉掌欺霜赛雪,一眼望去,便令人有柔若无骨之感。
阴手一魔姬妾弟子不分,本来就深具寡人之疾,他内力精湛,目光犀利,在峡内第一眼看见谷寒香时,即为其绝世容貌所震,不克自已,但他年老成精,情知来者不善,是以强自收摄心神,装模作样,直将谷寒香迎入洞内,示意身边婢女,单单在谷寒香茶中弄鬼。
这种简单办法,不过是姑且一试,并未期望必成,不料谷寒香明知故犯,偏偏将茶一饮而尽,意外之喜,怎不令他心头雀跃。
只听轻轻一声脆响,双掌甫接,一阵激烈异常的气流,波翻浪滚,四散飞溢,吹得满室之人衣襟猎猎作响。
阴手一魔急退两步,足下一晃,身形朝前一倾,谷寒香双足紧钉原地,娇躯摇晃,仿佛风雨之下的一叶残荷。
蓦地钟一豪大喝一声,缅铁软刀带起惊天毫芒,飞劈阴手一魔头顶。
这一刀猛绝经伦,两个绿衣婢女骇得花容失色,金银软剑疾刺而出,分袭钟一豪肩肋二处。
阴手一魔突然侧闪五尺,双掌连击三下。“啪啪”三响,掌声未落,四门之外,陡地涌起疾促的步履之声。
谷寒香冷哼一声,霍地欺身而上,左手骈指如戟,直点阴手一魔肩胛,右掌闪动如电,罩定阴手一魔左肋诸大穴道。
阴手一魔轻敌致败,一掌硬拚,只使出五成功力,此刻内腑已被震伤,不敢再存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一见谷寒香掌指袭到,立即旋身一掌,全力攻出。
另一旁刀光闪闪,剑气腾腾,两名绿衣婢女与钟一豪激斗数招之后,另一名未曾动手的少女,也挥剑加入了战团。
洞门之下,打得更为激烈,除先时在门外迎客的四名青衣少年外,另有十余男子,分头向室内冲击不已。
这石室形势极为怪异,东西南北,各有一道门户,四门之外,俱是一座略较狭小的石室。
此时室内室外,掌风盈耳,兵刃相击之声此起彼落,夹杂着喝叱之声,火辣辣炽烈异常。
北面门户通往洞外,罗浮一叟霍元伽暗怀鬼胎,一听谷寒香下令各守一门,顿时抢先发动,占据了这处出口,以便危急之时,易于遁走。
他心机深沉,预留退路,岂料弄巧反拙,阴手一魔轻敌过甚,一招之下,被谷寒香震伤了内腑,因而击掌为号,招入守伺在外的属下,掌声未歇,四名手持精钢长剑的青衣少年,即已风驰电掣而来。
这四个青衣少年,是阴手一魔门下的精粹,由他一手调教的弟子,武功造诣,胜过那四个绿衣少女。
霍元伽的眼力何等敏锐,四人身形才现,他立时瞧出对方的深浅,一撩衣襟,撤出了极少动用的兵刃。
但见四个青衣少年两前两后,晃眼已至近处,为首二人长剑疾震,同时向霍元伽刺去。
这二人剑势一动,剑尖之上,立即银星乱爆,威力慑人,实非小可。
霍元伽心下一凛,振臂一抡,龙吟声响中,星火飞溅,当前两个青衣少年倏地一分猛向左右闪去。
罗浮一叟霍元伽手执一柄通体乌黑,类似鸡爪镰的奇形兵器,出手一招,震退前面的两名青衣少年,翻腕一挥,划出一道乌光,封住了来路。
要知罗浮一叟成名数十年,原是问鼎绿林盟主宝座的首要人物,非但武功卓绝,而且临敌经验车载斗量,料敌先机,以长击短,等闲之辈,根本难在他手下走得了三招两式。
两名青衣少年长剑刺去,忽感身心一震,手臂一麻,长剑似欲脱手飞去,不由悚然一惊,撤招收势,猛地闪退半步。
霍元伽所使的兵器名为“青龙夺”,招术极为诡异,前势未尽,后招又起,只见他右臂微划,满天乌光,挟着一股轻啸应手而起。
蓦地,拘魂索宋天铎的厉喝之声,响彻了整座石室。
嗤嗤之声,纵横乱响,十余枚淬毒暗器,由东西两面激射而入,砸得地面火花乱溅,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霍元伽暗暗忖道:“如果我这一面首先被人冲了进去,则颜面无光,二则必招她忌恨。”
转念之间,忽见左右两支长剑,雷奔电闪而来。
他不知不觉间,对谷寒香萌出了怯惧之心,青龙夺展出一招“云麾三舞”,左拒右砸,回环扫击,硬将两剑拒挡回去。
谷寒香掌指兼施,两只长袖,不时劈出一阵阵如山潜力,迫得阴手一魔,无一丝缓手的余地,霍然间,只见她左手中光芒一闪,多了一柄蓝汪汪的淬毒匕首。
蓝光乍现,一招“金钩挂玉”,陡然向阴手一魔右肋撩去,其疾若电,狠辣至极。
阴手一魔见她越斗越勇,一杯秘制的药茶被她吸入腹内,迄今无半点反应,不觉惊疑交集,激战之下,暗暗感到举棋不定。
这招“金钩挂玉”来得突兀,亏得他眼明手快,应变机警,危急之中,双足疾挫,猛力后闪,右臂下沉,并掌如刀,直砍谷寒香的左腕,左臂一挥,突然击出一掌。
只听谷寒香冷冰冰一哼,右掌一扬,硬接一掌,左手绕了半个圆圈,侧身探臂,匕首霍地一送。
她招式怪异,与中原武学大有格格不入之势,而锋锐勇猛,与她那美秀绝伦的容貌更不相衬。
阴手一魔暴闪数尺,怒喝道:“谷寒香,你如此拚命,究竟为了什么?”
谷寒香欺身直进,如影随形,淬毒匕首如灵蛇吐信,伸缩不已,嗖嗖之声,刺入耳鼓,宛如草下毒蛇疾窜一般。
忽听搜魂手巴天义怒骂道:“无耻鼠辈……”
声未落,三名黑衣男子快若流矢,由东首门下一窜而入。
当先一人挥动一柄金背单刀,涌身一纵,扑向钟一豪身后,抡刀便砍。
搜魂手巴天义据守东壁门户,以一根亮银软鞭,力拒发来的兵刃暗器,他的武功本与拘魄索宋天铎不相上下,但宋天铎使单刀拨打暗器,软索防身攻敌,硬软相济,兵刃上占了便宜,因而宋天铎尚能守住,他却被人冲入了室内。
当先闯进室中的是一名年约四旬,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此人久随阴手一魔,临敌之际,心眼颇为灵活,他不助阴手一魔,却悄无声息地扑向钟一豪身后。
钟一豪的缅铁软刀凌厉凶猛。三个绿衣少女原本抵挡不住,只是她三人联剑相守,配合得严密万分,钟一豪虽然亟欲结果三人,以便协助谷寒香对付阴手一魔,急切之间,依然料理三人不下。
他久经阵战,虽在激斗之下,对周围的动静,依然看得分明,背后金风微动,顿时脚下用力,身躯半旋,陡地反臂一刀劈去。
突然间,麦小明的长笑之声划空而过,一道耀眼惊芒,横贯石室一隅,直落谷寒香身后,但见他宝剑连挥,两声短促的惨嗥相继响起,两道血光,直冲空际。
两名冲入室内的黑衣大汉,就在他举手之间,身首异处。
忽听谷寒香怒叱道:“滚回去。”
麦小明大声道:“那面没有人了!”左手连连晃动,笑喝道:“阴手一魔,接住!”三颗血淋淋的人头,衔尾飞去。
阴手一魔气得牙根乱咬,眼见人头飞来却无暇出手拨打,百忙之下,双掌连环劈击,身形电闪,疾飘四尺,避过了谷寒香的淬毒匕首,与激射而至的头颅。
忽见白光打闪,麦小明的剑势,紧随着人头刺到。
阴手一魔怒发如狂,只见他招式一变,双掌连发,一掌快似一掌,瞬息之间,攻出了二十余掌,硬将谷寒香与麦小明二人逼在数尺之外。
突然间,异声大作,岭南二奇怒吼之声同时响起。
只见东西两边门外,各有三名劲装大汉并肩而立,每人手中执定一具粗如海碗,长约三尺的圆筒,一股股黑色毒水,夹杂缕缕银芒,由筒中激喷而出。
但见那喷出的毒水、毒针,喷出之后,立即四散开来,笼罩一丈方圆大小,三筒齐发,更是满空密密麻麻,仿佛一道怵目惊心的怒潮。
搜魂手巴天义,拘魄索宋天铎,二人闪身退到了北面出口之处,手横兵刃,眼中犹有余悸。
钟一豪缅铁软刀横扫一匝,舍却那名劲装男子和三名绿衣少女,疾往阴手一魔身前扑来,口中大喝道:“夫人请退,待属下与麦小明来斗他一斗。”
谷寒香突然冷冷喝道:“统统住手!”
这些都是瞬间的事,谷寒香喝声一出,钟一豪与麦小明立即收势住手,立在她的两侧。
阴手一魔也不进击,仅只面含诡笑,冷冷地向谷寒香望着。
转眼间,六名手执喷筒的黑衣大汉,大步走入了室内,一边三人,分立在阴手一魔左右。
霍元伽一听谷寒香喝令住手,顿时身子一侧,让开一步,四名青衣少年一晃而入,亦都侍立在阴手一魔身旁,眨眼间,东西南三面门外,涌进了十余名持刀大汉。
谷寒香冷冷一笑,双手一摆,将钟一豪与麦小明挡退两步,面庞一转,移目朝霍元伽望去。
她目光如电,威严逼射,霍元伽心头一震,赶紧跨步向前,与麦小明并肩而立,巴天义和宋天铎相视一眼,急步跟上,转眼间室内剑拔弩张,弥漫起一片肃杀之气。
阴手一魔目光一闪,环扫众人一眼,缓缓辩道:“今日之战,胜负未分,不过老朽得地利人和,略占几分胜算。”说到此处,顿了一顿,道:“若无老夫首肯,夫人与手下这几位英雄,自信能够生离黑风峡吗?”
麦小明笑道:“阴手一魔,你可敢与我单打独斗,决一死战?”
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战 无名奇叟
在谷寒香一行六人中,麦小明的最小,武功却又甚高,阴手一魔对他早生疑窦,闻言向他仔细打量一眼,见他确实年幼,并非有什么驻颜之术,不禁双眉一整,说道:“胡柏龄的武功我曾见过,你既是他的师弟,何以武功路数,又与胡夫人相同?”
谷寒香暗暗忖道:“此人目光如箭,心机似海,当真是难以对付。”
只听麦小明道:“你敢打就打,何必问这问那。”
阴手一魔嘿嘿一笑,转对谷寒香道:“夫人可知你所饮的茶内,除了含剧毒外,尚融有碧蟾之血,金蟆之涎,若不服下老朽特制的解药,那可是遗患无穷。”
此言一出,罗浮一叟,岭南二奇,钟一豪,麦小明等五人,俱都移目朝谷寒香望去,众人虽不知碧蟾血和金蟆涎究属何物,但听这两样名称,亦可想象其厉害之甚。
谷寒香玉面一沉,目注阴手一魔道:“谷寒香的生死,毋须老英雄费心,所言二事倒底怎解决,老英雄速即示下。”
阴手一魔沉吟半晌,道:“非是老朽危言耸听,夫人倘若自恃内功深湛,不将老朽的毒药放在心上……”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魔头尽管顾左右而言他,看来是在拖延时刻,想等待自己毒发。”
心念一转,突然伸手一掠肩后,将长剑握在手中,冷冷地道:“我若不相信老英雄的毒药,怎会甘冒风险,来此讨取‘向心露’。”
忽听钟一豪接口道:“阴手一魔,姑不论你的毒药有效无效,你且说说,要你交出解药,须得什么条件?”
谷寒香陡地冷哼一声,把口一张,昂首望空一喷,这举动出人意表,满室之人,齐皆仰首望去。但见她口齿张处,一股黑色烟雾激冲而起,那烟雾直升七尺,然后化作一大片蒙蒙灰雾,四散飘飞。
阴手一魔手下的男女人众,俱不敢让那灰雾沾上身来,却因阴手一魔平日驭下极严,未得号令,不敢自行后退,一时之间,俱都眼望着缓缓下沉的迷雾,流露出满脸惶急之色。
谷寒香妙目凝光,冷冷望着阴手一魔道:“老英雄这杯香茗,确然厉害无比,可是谷寒香虽然吸入腹中,却并未容其渗入体内,有负盛意,尚祈老英雄见谅。”她连讽带损,饶是阴手一魔心机深沉,也不禁被挖苦得青碜碜的脸上,泛起两朵红云。
阴手一魔大袖一挥,击出一阵无形劲气,将那片即将沾上身来的迷雾逼得一分为二,直往两旁飞散,冷冷地道:“夫人玄功通神,竟将吸入腹中的药物逼住,动手数十招后,重又喷射出来,老朽垂暮之年,得睹奇学,实是三生有幸。”
谷寒香道:“老英雄客气,当真动手相搏,谷寒香殊无自胜的把握。”
这两人口中讲得客气,其实各逞心机,都在筹思良策,想在不伤肢体的情况下,将对方擒到手内。
阴手一魔突然转面吩咐身后的绿衣少女道:“快去取两瓶‘向心露’,和一粒‘寒蚋丹’来。”
一个绿衣少女躬身领命,急往洞后奔去,须臾奔了回来,手中捧着两大一小的三只玉瓶。
阴手一魔摆手道:“送与胡夫人收下。”
那绿衣少女走到谷寒香身前,将三只玉瓶奉上,谷寒香接过手中,声色不动,往囊中一揣。
阴手一魔轻轻的咳了一声,道:“那两个大瓶之内,盛的是‘向心露’,服后记忆丧失,神志麻醉,终其一身,任凭施药人支配,赴汤蹈火,不知推辞。”顿了一顿,接道:“小瓶之内,装着一粒‘寒蚋丹’,夫人虽已将那杯药茶吐出,只恐仍有余毒渗入体内,一旦发作,势必抵受不住,到时候可将这‘寒蚋丹’服下,毒性自解。”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老英雄顾虑周详,令人感激不尽,不知老英雄是否尚还有兴一争绿林盟主之位。”
只见阴手一魔连连摆首道:“自从南昌古庙之内,与胡盟主一战后,老朽已深感江湖风浪险恶,武功之道,却是渊纳海藏,了无止境,以有生之年,如其逐鹿虚名,自蹈危机,何如闭门纳福,摩娑岁月,是以那盟主宝座,老朽令生是不想染指的了。”
麦小明突然嘻嘻一笑道:“你说得太好听,只怕有点口不应心。”
阴手一魔充耳不闻,继续朝谷寒香道:“老朽虽无江湖称尊之心,不过胡夫人是老朽生平最为拜服之人,一旦‘迷踪谷’有事,但有需用之处,力之所及,老朽无不从命。”
谷寒香玉腕一抬,插还长剑,双手抱拳,神情语调颇为冷淡的道:“盛情不敢相忘,谷寒香就此告辞。”
阴手一魔听她开口告辞,当下也不挽留,一顾左右道:“送客。”
四名绿衣少女闻言,立即奔向一旁,各自拿起一盏灯笼,晃手之间,碧焰闪闪,已然点亮。
谷寒香暗暗冷笑,忖道:“这魔头巧言令色,当真令人莫测高深。”转念间,暗自戒备,故意与他并肩而行,缓步朝洞外走去。
一叟二奇与钟一豪等,俱是多疑善诈之人,阴手一魔今日表现得过于软弱,对于连毙十余名手下之事只字不提,因而众人心中,俱都疑云重重,不知阴手一魔有何诡计在后。
四名绿衣少女提灯领路,谷寒香与阴手一魔相随在后,一叟二奇与钟一豪,同一心意,大家鱼贯而行,各自看住一名手执喷筒的大汉。
阴手一魔忽然轻笑一声,转面向谷寒香道:“夫人重整绿林的消息,想必尚未传出江湖,否则的话,那些自我标榜正大门派中人,必将联手合力,准备大张挞伐。”
谷寒香秀眉一扬,道:“老英雄是否因此原故,才自甘寂寞,不再插手绿林盟主之争。”
阴手一魔淡然一笑,道:“与我绿林存有誓不两立之心的人虽多,但是真正成为绿林道的威胁者,不过少林、武当两派,绿林道上的高手,如果真能合力同心,与那些自诩正大门户中人,作一生死之搏,孰胜孰负,乃是殊难预料的事。”
谷寒香道:“听老英雄言外之意,症结所在,乃是如何令绿林道上的高手同心戳力,联合对外。”
阴手一魔干笑一声,道:“夫人聪慧,所言甚是,草莽中的人,多是桀骜不驯,谁也不愿受羁勒,再说真是武功高强之辈,难免野心勃勃,不愿屈居人下。”
到了峡口,只见那道重逾万斤的铁闸已开,两名黑衣大汉牵着自己乘的马匹,等候在峡外。
她此来的目的,实想制服阴手一魔收为己用,这时一面打量周遭形势,一面急转念头,准备猝然下手。
阴手一魔似是明白谷寒香的心意,行走之间,双眼一直不离她的身上,看她两手虚握在胸前的样子,显然是凝足了功劲。
片刻之间,众人已走到峡口,阴手一魔止步立定,双手一拱,道:“请恕老朽不再远送,如有相需之处,夫人可命人知会老朽。”
谷寒香目光流转,扫视他身旁几个手执喷筒的大汉一眼,暗忖道:“这东西威力太大,除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将六个人制住,否则身法再快,也难逃毒针毒水之厄。”无奈之下,双手抱拳,道:“今日多有冒犯,谷寒香迫于境遇,尚祈老英雄见谅。”
说罢双足微顿,飘身落于马上,钟一豪等人也都纷纷上马。
谷寒香高坐马背,一声“后会”,当先纵辔驰去,霎时蹄声如雷,六骑马绝尘而去。
冬日昼短,此刻天空已渐昏暗,谷寒香一马当先,直往西边疾驰,约莫奔出七八里路,忽见她马头一折,转往一座山头上飞驰。
马至半山,谷寒香突然一勒缰绳,道:“巴兄、宋兄,二位就在此处歇马。”
岭南二奇闻言一怔,两人尚未驻马,谷寒香业已继续往山顶驰去。
行不一刻,谷寒香突然勒马向霍元伽道:“霍兄留在此处觅地歇息。”说罢不待回话,策马再朝山顶驰去,钟一豪和麦小明二人纵马紧随在后。
上了一段,谷寒香驻骑朝钟一豪道:“你就留在此处,不可使任何人闯上山顶。”
钟一豪见她这等安排,显然是在她的眼中,麦小明较自己更为亲信,一时间百感交集,黯然垂下头来。
他黑纱蒙面,旁人原是难以窥知他的心事,不过谷寒香与他相处日久,早已识透了他的性情,这时眉端一蹙,冷冷地道:“阴手一魔那杯茶厉害无比,我体内尚有余毒,必须赶紧运功炼化,是否成功尚不一定,你守在这里,无论如何,别让人闯上山顶。”
只听麦小明嘀咕道:“谁救你硬充好汉……”
谷寒香玉面一沉,冷冷地哼了一声,麦小明急忙嘴巴一抿,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钟一豪似乎觉得自己的使命重大,心下宽慰了不少,道:“今日若非夫人先将阴手一魔镇住,令他莫测深浅,心存疑忌,他势必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咱们也无法离开得这般容易。”
谷寒香轻叹一声,道:“此人极为厉害,他知道我目的不在‘向心露’上。”说罢一抖马缰,再朝山顶上冲去。
山道崎岖,加以皑皑积雪,行不多远,马匹已无法再上。
谷寒香飘身落地,朝麦小明道:“你守在附近,任何人闯上了山顶,我便取你的性命。”
麦小明笑道:“如果钟一豪……”
谷寒香截口道:“不管是谁,格杀勿论。”说罢身形微晃,直往山顶奔去。
只见她纵跃如飞,转眼间到了山峰之上,略一打量形势,立即在一株树下盘膝坐定,闭目运起功来。众人包内都带有干粮,这时各自拣了避风之处,歇憩进食,只有谷寒香高居山顶,盘坐在凛冽朔风之下,不言不动,仿佛一尊石像,远远望去,她是那般的孤独和倨傲,却又无比的坚毅,无比的刚强。
天黑之后,开始下起雪来,风愈来愈大,呼啸之声,震山撼岳,树木山石,似欲离地飞起,直到下半夜时,谷寒香始才一跃而起,但见她双臂一振,抖掉了满身积雪,接着足尖点地,朝峰下如飞而下。
麦小明那敢偷懒,这时躲在一处山石之后,两眼大睁,正朝山下望着。
谷寒香一掠而过,低喝道:“小明,走。”声未落,人影已沓。
月黑风高,马匹无法乘骑,麦小明纵身一跃,追在后面便跑,一忽工夫,钟一豪和一叟二奇,俱都聚集到了一处。
风雪交加之下,只见谷寒香双目电闪,在众人脸上来回一扫,语声沉痛地道:“武当、少林两派人多势众,酆秋、水寒等武功高强,单凭谷寒香和诸位之力,实不足与彼等抗衡。”
微微一叹,又道:“是以谷寒香不惜一死,定要将阴手一魔收在手下,增加几分实力。”
说到此处,倏地目如利箭,盯注霍元伽道:“你倘若怕死,赶快先对我讲明,如果误了大事,我必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令你万劫不复。”
她讲话时句句用力,风云之下,字字铿锵,直入霍元伽耳内。
罗浮一叟原也是名震绿林的人物,此时俯首无言,心头充满了惶恐,半晌之后,陡地叹息一声,慨然道:“好罢,人寿几何,夫人既然不惜一死,属下又何必贪生。”
谷寒香目光一闪,一扫巴天义和宋天铎二人,接着娇躯一闪,直往黑风峡驰去。
几里路程,片刻即至,抬眼望去,峡口那道铁闸并未放下。
一行六人,俱是一流的轻功,眨眼之间,全无声响地闪入了峡内。
这峡壁之内,只有刺骨的寒气,和间歇的狂风,雪花却打不进来,众人才入峡内,便听身后疾风陡起,紧接着“轰隆”一声暴响,扭头看去,那道万斤铁闸已被人暗中放下。
漆黑之下,忽听机簧之声大起,前后左右,俱是“咔喳!咔喳!”
的声响。
但听谷寒香急声喝道:“散开!”贴地一掠,霎时出了五丈之外。
刹那间,遍地沙沙之声,显然是金针之类的细小暗器,散落在地。
这黑风峡内,铁闸一关,顿时伸手不辨五指,适才机簧一响,一叟二奇与钟一豪等人,未待谷寒香令下,便已往四外闪避,这时各自屏息而立,谁也不知谁在哪里。
谷寒香心中暗忖道:刚才未闻人声,想必还无人受伤。思忖中,功注双目凝神朝黑暗中看去。
看了片刻,终是一无所见,不由寻思道:我既然看不见,想他阴手一魔也瞧不出什么,等而下之,他手下那批人更难看出敌人的位置。想着胆气一壮,转将一身功力,往双耳上凝聚。
仔细一听,立即听出数十个人的呼吸之声,靠出口之处的人,气息悠长而轻缓,岩壁半腰处的人,气息则显得较为粗重。
她略一寻思,立即双掌贴住岩壁,徐徐往上升起。
这岩壁离地一两丈高处,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洞穴,情知黑风峡的人,必定藏身在这些洞内,阴手一魔可能也在其中,因而上升之势极缓,不敢发出丝毫声息。
突然间,一道剑光,在黑暗中一闪,紧跟着机簧“咔喳”之声大响,夹杂着毒蒺藜与甩手箭暗器的破空之声。
但听麦小明大喝道:“来得好!”一片七八尺方圆的剑光,闪掣不定,在峡内来回流动。
谷寒香秀眉紧蹙,暗暗思忖道:“这傻瓜卖弄精神,时间一久,必然丧命在暗器之下。”
心中念头未了,人已迅捷地上升了一丈来高,耳闻头顶有发射暗器的声响,顿时娇躯一拧,闪电般地腾身而起,朝着料想中的一处洞穴中激射而去。
这一着实在奇险无比,洞穴边上,果有两名大汉,正以居高临下之势,朝着麦小明的剑光施放暗器,一觉惊风扑面,立即将手中尚未发射的暗器,同时振腕打出。
谷寒香莲足才一点住洞穴,顿时猛一侧身,飞快地向洞中撞去,耳听暗器啸风之声,左手一捞,攫住了一只擦衣而过的标枪,右手疾探,五根纤纤玉指,霎时插入了一个大汉的肋下。
但闻一声凄厉惨呼,响彻了漆黑的峡谷,那大汉被谷寒香五指插入肋下,直感到痛彻心肺,来不及抽出肩后的兵刃,右臂一挥,猛力一拳击来。
谷寒香杀机大盛,右手一紧,顿将那大汉的两根肋骨捏碎,左手标枪一抡,直对劈面击来的拳风砸去。
又是一声惨嗥起处,那大汉一只右手,被谷寒香砸烂,血肉横飞,立时昏死过去。另一名大汉心惊肉跳,兵刃尚未抽出,双足一蹬,猛朝洞外窜去。
谷寒香听风辨位,就以手中抓的大汉,直对另一人撞去,但听那人“啊唷”一声,直往洞外摔去。
壁上惨呼之声一起,四外的暗器即已停顿,恢复了一片寂然,就在此时,忽听“砰”的一响,搜魂手巴天义的闷哼之声,似是被人在背后击了一掌。
谷寒香瞿然一惊,忖道:“这一掌伤得不轻,除阴手一魔外,旁人无此功力。”
心念未息,忽见麦小明的宝剑光华由地面疾掠而过,刚刚被自己打下地去的那人惨叫了半声,看样子已被他杀了。
蓦地,蓬然一声暴震,排空劲气,撞得岩壁砰发响。
原来阴手一魔悄然到了峡谷,搜魂手巴天义首当其冲,闪避不及,被他在肩上狠狠地击了一掌,几乎将肩骨击碎,这还是他日间与谷寒香对掌时受了重伤,否则巴天义的性命势必不保。
只听阴手一魔的声音,道:“谷寒香,你已陷身绝地,依我良言相劝,不如提早放下兵刃,倘若妄自逞强,只要我一声令下,立时有数十种绝毒的暗器,和十个特制的喷筒,同时打出,任你武功绝世,也难在此时此地,逃过这密如蝗雨的暗器袭击,只要你中了一针一箭,沾了点滴毒水,立时将横尸峡内。”
谷寒香暗暗忖道:“他这话虽是吓唬之言,此时此地,倒也是实情,只不知因何缘故,迟迟不肯下手。”
心念一转,暗中移动身躯,拣了一个暗器难以射到的角度立定。
幽黯的峡谷内,沉寂如死,阴手一魔再没有开口,瞧那情形,想是等待谷寒香的回话。
谷寒香倚壁站立,暗暗忖道:“许久未曾听得钟一豪的动静,他克敌勇猛,有进无退,恁久不见响动,看样子必是潜入峡内去了。”
心念一转,遂以内家练气成丝的绝顶功夫,斜对右方岩壁,缓缓地说道:“阴手一魔,你将几件暗器夸张得那般厉害,何不下令施放出来,让谷寒香见识见识。”
她朱唇启动,不见声响,对面的岩壁之上,却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将她的话语逐字逐句,清晰的讲了出来。
只听阴手一魔轻声一叹,道:“我若非爱惜你的武功和人才,日间便将你置于死地了。”
他微微一顿,继道:“老夫生平之中,极少对人生出好感,但是当日一见胡柏龄后,竟生出一股怜才之念,想不到他不识好歹,竟与老夫以死相拚,是老夫门下突出叛徒,致令老夫与胡柏龄两败俱伤,差一点同归于尽。”
说到此处,沉声一叹,接道:“岂料造化弄人,今日见你之后,老夫又生出爱惜之念,因而一再容让,不忍施展毒手。”
谷寒香暗忖道:“这般僵持,终非了局,怎生想个法儿,将这老魔引到空旷之处,决一死战。”
思忖中,忽觉一阵微风,由身侧轻轻掠到,心下虽知是霍元伽等人之一,但却拿不准是哪一个,当下将手一伸,突地朝前抓去。
原来由她身前经过的是拘魄索宋天铎,宋天铎已将软索执在手内,此时觉出她出手抓来,不敢以软索还击,仅只旋身一让,左手疾推而出。
谷寒香原是出手相试,宋天铎身形一旋,她已觉出是谁,未待他左掌推到,已将抓出的手缩了回来。
瞬眼间,罗浮一叟也往峡壁深处闪去,只剩下谷寒香,麦小明,和身负重伤的搜魂手巴天义三人,尚留在峡口附近。
忽听搜魂手巴天义“嗯”了一声,接着发出身躯倒地的声响。
陡听麦小明惶声叫道:“师嫂,王八羔子施放迷药!”药字出口,人已跃出了二十丈外。
谷寒香听说“迷药”二字,也不禁焦急起来,当下闭住气息,身形连晃,悄然回至原处,手贴岩壁,以“壁虎游墙术”缓缓向上升起。
升至那洞穴边缘,凝神一听,了无声息,于是娇驱微拧,探身钻入了洞内,抽出腰间的淬毒匕首,飘身朝洞内闯去。
谷寒香离开“迷踪谷”时,已听苗素兰讲过这黑风峡中的形势,这岩壁上的许多洞穴,俱是天然生成,不过有的业经人工开凿,与内洞相通。
左手持定匕首,身形连晃,眨眼间深入了二十余丈。突然间,甬道前端,传来轻微的步履声响。
谷寒香寻思道:“听这落足之声,来人必是阴手一魔的手下。”
思忖中停下脚步,背贴岩壁站定。
来人果是轻车熟路,转眼工夫,业已奔至谷寒香身前,谷寒香听声辨位,右手疾起,倏地一指点了出去。
那人奔行颇急,忽感腰眼之上一麻,一口浊气尚未吐出,顿时全身无力,直往地面瘫倒,手中提了一柄厚背单刀,脱手向地面落下。
他单刀脱手,谷寒香立即警觉,匆促之下,来不及出手抢接,只将匕首疾伸,猛地挑了过去,欲待将那单刀挑起空中,再伸手接住。
岂料,谷寒香匕首刚刚伸出,一声冷冰冰的轻哼,蓦地起自身侧,接着一阵微风拂身而过,直往内洞飘去。谷寒香匕首挑空,身形末及闪动,四顾寂然,那柄行将落地的单刀,业已被人半途中截走。
此人身手之快,不可思议,谷寒香突然心下一寒,生出了一股怯意,怯惧之心未消,一阵哀哀愁绪,倏地袭上心头。
正当她愁绪隐隐,忧心忡忡之际,脑海中突然现出胡柏龄的影子,魁梧,轩昂,充满了英雄气概,与他在世时完全一样。
谷寒香每遇疑难,或是忧急恐惧这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胡柏龄来,想起了亡夫,一股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毅力,顿时油然产生出来。
但见她淬毒匕首一送,倏地插入了右手所抓的那人身上,顺势放下尸体,直往洞内闪去。
甬道中漆黑异常,谷寒香顺着岩壁,左转右折,约莫进入一两百丈深,忽然盛到地势空旷,好似进入了一间石室,同时隐约之间,感觉得身前不远处,有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谷寒香银牙一咬,暗将全身功力,往右掌上凝聚,准备猝然出手,以从未用过的“三元九灵玄功”,猛地一掌击去。
蓦地,碧焰一闪,只见阴手一魔手提一个灯笼,冷然站在一座敞开的石门前面,阴沉诧异,望之毛发悚然。
谷寒香暗忖道:“适才那人,绝不是阴手一魔,但是此时此地,非友即敌,那人既不属于自己一面,则是黑风峡的人当无疑义。”想着右掌一扬,即待拍了出去。
阴手一魔突然怒哼一声,道:“谷寒香,你也过于恃强欺人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隐然含有责备之意。
谷寒香冷冷一笑道:“我大哥与你有何仇怨,你何以将他诱到南昌,暗算于他,江湖事恩恩怨怨,没有多少道理可讲,你有什么本领,只管施展出来,谷寒香虽死无怨。”
阴手一魔道:“你虽死而无怨,胡柏龄的杀身之仇,却教何人来报?”
嘿嘿一笑,又道:“如果你不嫌老夫年迈,与老夫一双两好,携手合作,那时老夫定必竭尽心智,助你为胡柏龄报仇,进而扫荡异己,称尊武林,也非什么难事。”
谷寒香饱经忧患之后,心机之深沉,已不在阴手一魔之下,此刻虽然怒火中烧,却强行捺下,声色不动地听他将话讲完后,始才冷冷地道:“贪慕谷寒香美色的人,并非只你一个,你是否有异他人,那要看你的武功如何了。”
说到此处,缓缓地收起淬毒匕首,双掌微提,冷然一笑,道:“你亮出绝技,我看你是否有言过其实之处。”
阴手一魔虽然老谋深算,惯于稳扎稳打,也经不住她一再出言相激,怒哼一声,道:
“倘若老夫获胜……”
谷寒香秀眉一蹙,不耐烦地道:“杀剐任便,遑论其他!”
只见阴手一魔怪笑一声,大袖一扬,陡地向石壁上拂去,刹那间“轰隆”大响,前后两道石门,应声而闭。
阴手一魔将手上提的灯笼往壁上一插,沉声道:“老夫也不敢说容让,你先出手吧。”
谷寒香闷声不响,欺身上步,陡然一掌击去。
她这一掌蓄势而发,虽然未曾施展“三元九灵玄功”,但那掌力沉重如山,卷起一片狂飚,凌厉之势,更为慑人。
阴手一魔见多识广,一看掌势,即知她力有未尽,真正的杀手,必然跟踪袭到,转念中,身形疾旋,挥臂一掌,阻遏她击来的掌势。
谷寒香面如玄冰,双手忽拿忽劈,倏忽间连攻五招,招数奇奥,内力深厚,火候老辣,全然不似出自一个年轻女子的手下。
阴手一魔心头大震,他虽看出谷寒香身负绝世武功,却未料到她出手这般锋锐,险象环生,勉强应付过五招,立即双掌疾变,争抢先机,力图主动。
激战中,谷寒香心念电转道:“看来今晚若不孤注一掷,势难有获胜之望。”心意一决,蓦地轻啸一声,足尖点地,猛然旋身一匝,右掌一挥,凌虚击去。
这一掌又轻又慢,不带丝毫风声,看那掌势,根本击不到阴手一魔身上。
阴手一魔目光如炬,谷寒香手掌才动,他这里业已瞿然一惊,脱口叫道:“好阴柔的掌法!”
语音未歇,一阵极阴至柔的绵绵暗劲,陡地涌到了胸前。
阴手一魔一惊不小,身躯电掣,霍地左移数尺,右手飚然击出一掌,左手骈食中二指,陡地疾点过去。
谷寒香耳听“嗤!”的一声,一缕尖厉刺耳的指风,疾往自己“七坎”穴上撞来。
这“七坎”穴居双乳之间,阴手一魔危急出手,倒非存心轻薄,谷寒香却是暗暗生下了恨毒之心,左足一抬,娇躯蓦地横闪三尺,皓腕一抡,接连拍出三掌。
这三掌一晃而罢,快过火花一溅,手掌距身尚有两尺之遥,阴手一魔已感左肩、右肋、小腹三处,同时有一股暗劲涌到。
阴手一魔突然大喝道:“好掌法!”塌肩滑步,双掌猛甩,但听“砰!”的一声轻响,刚柔两种掌力一撞,激起了一阵摇曳不定的呼啸之声。
谷寒香暗暗忖道:“无怪这厮自高身价,端的武功机智皆不弱,瞧这情形,自己未必就能胜他。”
转念之间,陡地脚踩“摘星步”,一掌快于一掌,全力朝他攻去。
这一轮疾攻,招招连绵,仿佛天河下泻,奇招妙着,更迭而起,变化万端,睹之骇然。
阴手一魔也自施展全身绝学,掌指齐施,避敌还击,招中套招,式中藏式,飘忽来去,闪动不已。
突然间,“轰隆”一响,通往内洞的石门霍地大开。
石门敞开,但见钟一豪浑身浴血,手挥缅铁软刀,猛然冲了进来,两个手执长剑的青衣少年追踪而入。
钟一豪窜入室内,大喝一声,抡刀便向阴手一魔背后砍去,刀似虹飞,精芒电掣,猛恶之极。
阴手一魔激斗正紧,忽感刀风盈耳,急忙滑步一转,挥手击出一掌。
那两个青衣少年紧接入内,双剑齐挥,朝钟一豪身后袭到。
这室中空间不大,五人混战,顿时有转动不灵之势,谷寒香眼看钟一豪腹背受敌,只得撇下阴手一魔,劈空一掌,遥遥向两个少年击去,逼得二人剑势一顿,退了半步。
但听钟一豪厉吼一声,一招“神龙抖甲”,猛地朝阴手一魔袭去。
他浑身为血汗湿透,蒙面黑纱已然不在,双眼之内,血丝密布,一眼望去,凶神恶煞一般。
阴手一魔双掌翻飞,连连击出三掌,硬将钟一豪迫退数步,大喝道:“谷寒香,你再不令这莽汉住手,休怪我掌下无情!”
谷寒香冷冷笑道:“我令他停手,你不停手怎办。”双掌疾挥,分袭三人。
那两个青衣少年联剑相攻,配合得严密异常,叵耐谷寒香的“三元九灵玄功”出神入化,轻描谈写,略作手势,大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概,但那阴柔内劲撞到剑上,长剑顿时嗡嗡震响,似欲折断。
混战中,阴手一魔暗暗忖道:“这姓钟的年纪轻轻,貌相俊逸,瞧他对敌时奋不顾身,若非与谷寒香情谊特殊,怎会如此替她卖命。”这般一想,不禁醋火中烧,杀机大起,一面拆招避敌,一面潜运功力,伺机出手。
阴手一魔心机深沉,杀机既动,打得更是工稳,鏖战中,掌掌不离谷寒香的要害,对于钟一豪缅铁软刀泼风似的攻势,反而力加闪避。
谷寒香聪慧过人,看他神情有异,心中忽有所悟,暗道:“这厮对我暗藏野心,出手之间,一直有生擒的打算,这时一反常态,谅必有什么诡计。”思忖中,左手电激伸出,疾抓身侧少年执剑的手腕,右掌迅如奔雷,一招“三仙朝观”,突然向阴手一魔击去,扬声喝道:
“钟一豪,沉住气!”
阴手一魔存心将钟一豪毁在掌下,谷寒香偏在此时出言提醒,一个有意,一个无心,怎不令他醋火万丈,恚恨欲绝。
但听钟一豪大喝道:“夫人将这老儿交给属下!”
阴手一魔怒不可抑,陡地凄厉一声长笑,厉吼道:“小辈拿命来!”声出掌出,探手刀影丛中,迸力一击。这一掌衔恨而发,掌入重重刀光,直击钟一豪心口!
钟一豪虽然悍不畏死,睹状之下,亦不禁心头大震,急迫中双足猛挫,拧腰暴闪,缅铁软刀轮转如飞,直向阴手一魔的手臂绞去,应变之速,不谓不快。
但听谷寒香急喝道:“阴手一魔看掌!”左手扣住一名青衣少年的腕脉,随手一带,将他猛朝另一人的剑上撞去,右掌左挥右扫,连续拍出三掌。
“砰!砰!”连声,钟一豪被阴手一魔一掌击在胸上,鲜血狂喷,身躯飞出丈外,撞上石壁之后,始才堕落地上。
同时间,阴手一魔左掌挥动,化解谷寒香连续拍来的三掌,却被谷寒香至柔至阴的掌力余波,震得身子猛地一阵摇撼,就在这一阵摇撼之间,右臂已为钟一豪的缅铁软刀连衣带肉,削去了老大一片,击在钟一豪身上的掌力,也因此消减不少。
谷寒香勃然大怒,反手一撩,已将长剑摘下,震腕出剑,剑尖颤出万点寒星,倏地向阴手一魔刺去。
阴手一魔右臂血肉模糊,剧痛难当,眼看寒芒闪耀,一剑疾刺而来,只得滑步旋身猛地往一旁闪避。
但听两个青衣少年齐声大喝,一左一右,联剑刺到。
谷寒香冷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回剑一抡,横削一剑。
刹那间,一阵风涛之声,起自她那剑上,接着“呛!呛!”两响,三剑一接,两个青衣少年同时被震出了数步。
就这略一阻挡之际,阴手一魔业已闪电般地窜到那盏碧灯之下,左手大袖一扬,顿时弄熄了那点昏黯的灯光。
浓重的黑暗,重又布满了石室,谷寒香急忙低头一望,自己手中的一柄精钢长剑,竟然不露一丝光亮,抖了一抖,依然不见光芒。
漆黑之中,但听得两名青衣少年急促的喘息,和钟一豪游丝一般的呼吸,谷寒香和阴手一魔两人,俱都使出了内家龟息之法,屏息站在室中。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山腹中当真黑得厉害,精钢长剑也不带一点……”思忖未了,石门之下,突然现出一道隐隐的光华。
忽听麦小明的声音道:“里面是谁,赶紧报出万儿,否则错杀了好人,休得见怪!”
谷寒香怒声道:“收起你的宝剑!”
只听麦小明嘻嘻一笑,道:“师嫂不用耽心,我有法宝护身。”说话之际,那道剑光业已隐去。
谷寒香暗忖道:“这石室门户俱由机关启闭,阴手一魔不将自己困在室中,反而敞开通往内洞的石门,显然是有意诱使自己入内,怎么钟一豪与麦小明又能安然无恙,由里面出来,还有先前拣去那柄单刀的人,怎么又久无动静?”
疑念未已,忽听麦小明问道:“师嫂,里面还有自己人没有?”
话音甫落,忽听一声轻微的机簧声音,刹那间,嗤嗤之声大作。
但听阴手一魔狂声吼道:“小贼该死,老夫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强猛的劲风随声而起,震荡得石壁嗡嗡作响。
黑暗之中,只听一个青衣少年“啊唷”一声惨叫,谷寒香则趁这混乱之际,飘身到了钟一豪身侧,玉手一伸,塞了一颗药丸在他口中。
原来麦小明由正门进入洞内,浴血苦战,闯到了此处,他剽悍成性,血战之中,冒死抢着了一个喷射毒针毒水的机筒,这时对着两个青衣少年立身之处猛地一按机簧,数十枚细如牛毛的毒针,夹杂着蚀骨毒水,直对二人射去。
室内漆黑不辨五指,这种机簧发射的暗器又是强劲非常,声音入耳,暗器即到,阴损霸道,无以复加,两个少年久战之余,喘息未定,更加无力躲让,亏得阴手一魔应变机警,急迫中猛地拍出一掌,以强猛的掌风,震落了大部分的毒针毒水。
麦小明得意之极,朝着阴手一魔立身之处大声道:“阴手一魔,是你吗?”
阴手一魔气得暗自发抖,知道自己只一开口,毒针毒水就会应声而至,忍了一忍,暗将全身功力朝左掌运集。
忽然间,石门之外,传来隐约的碧光,和呼喝打斗之声,灯光与兵刃相接的声音,逐渐朝此处移近。
阴手一魔突然大袖一挥,在石壁上疾拂一下,两扇厚几盈尺的石门轰隆一声,陡地由暗槽中直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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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小明当门而立,正欲施放毒针毒水之际,忽听声响,骇得双足猛顿,陡然朝前一纵。
他身才纵起,阴手一魔一手抓着一个青衣少年,与他擦肩而过,眨眼窜出了门外,谷寒香出手拦截,已是慢了一步。
麦小明定了定神,笑声道:“师嫂,地上躺的是谁?”说着将针筒插在腰旁,两手在石壁上敲敲打打。
谷寒香道:“钟一豪挨了阴手一魔一掌,霍元伽等人的情形怎样?”
麦小明双手不停,将石壁敲的砰砰作响,道:“霍元伽今日不错,倒是跟在钟一豪身后进来了,宋天铎那兔崽子胆小如鼠,我见他躲着不动,刺了他一剑,结果未曾刺着。”
谷寒香道:“你身边带有火折子没有?”
麦小明道:“有。”说着掏出火折子一晃,火光一闪,室内重见光明,道:“我听得两个女人讲话,说是许多机关,今日忽然出了毛病,可是师嫂弄的?”
谷寒香接过火折子向钟一豪脸上一照,随口道:“这洞中另有能人,不过是敌是友,一时还分辨不出。”
麦小明朝钟一豪望了一眼,见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脸上黑气密布,胸前衣衫四分五裂,清清晰晰一个掌印。
忽听阴手一魔的声音自石室上方响起,道:“谷寒香,你速即转身看看。”
谷寒香与麦小明一听,齐齐转面望去,只见一股浓烟,由左面角落处缓缓升起,逐渐扩散,大有弥漫全室之势。
只听阴手一魔的声音继续道:“这黑烟含有剧毒,吸入腹内,顷刻窒息而死,而且遇火即燃,厉害无比。”
麦小明怒吼道:“阴手一魔,有种就一枪一刀拼个死活,倚仗机关埋伏伤人,你算哪一门好汉!”
但听阴手一魔的声音道:“谷寒香,你快将火折子熄掉,回头抵受不住时,可在左面门上用力连击三掌。”
谷寒香秀目凝光,望着对面的石壁,暗暗忖道:他两次启闭门户,袍袖皆是拂在那处地方,看来门户枢纽必在那里。心念一转,出指如风,闭住了钟一豪的呼吸,接着将火折子灭掉,吩咐麦小明道:“你闭住气息,如果我能启开石门,你便将钟一豪抱起,随我向外闯去。”
这室中讲话,外面想必听得颇为清晰,谷寒香话刚讲完,即闻阴手一魔的声音道:“你不要痴心妄想,我若不存心放你,这一辈子,你就休想出来。”
谷寒香不敢再行开口,屏住气息,纤手一扬,一掌向对面壁上劈空击去。
但听“砰”的一声,回音震耳,前后两座门户,依然紧闭如故,纹丝不动。
那逐渐弥漫开来的浓烟,吃她强劲的掌风一震,顿时波翻浪滚,四散飞扬,加速了蔓延之势,谷寒香突然感到眼中一阵辛辣,泪水夺眶而出了。
黑暗中,麦小明突然闪到石门之前,抽出宝剑,猛然一剑砍下。
他这宝剑切金断玉,一剑砍下,顿时在坚硬的石门上划了一道深达五寸的槽痕。
麦小明宝剑一挥,又待砍下去,陡地手腕一震,宝剑已被谷寒香伸手夺了过去。
忽听阴手一魔的声音道:“谷寒香,你不必枉费心机了,我已在门外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你走出门外必然落到我的掌握之中。”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厮说的倒有几分可信,石门纵然开了,如果他以那机簧暗器堵在门口,自己仍然冲不出去。”思忖中,食中二指贴着剑身一拂,觉出宝剑完好,并未受到扭伤,于是身形一晃,转到通往洞外的那座门户之前。
只听阴手一魔的声音道:“你手下的什么一叟二奇,俱已被我擒住,依我的良言相劝,你还是早点弃械投降算了,不要一个疏神,将毒烟吸入腹内,枉送了一条性命。”
谷寒香寻思道:“只要有山风透入,就不怕他这毒烟,然后再打脱困的主意,好歹要擒住这厮,不虚此行。”心念一转,立即力透剑尖,缓缓朝两扇石门之间插下。
蓦地,耳听阴手一魔的声音急喝道:“谷寒香,快闪!”
原来他这洞府之内,每处门户,皆是两扇并列,其中另含妙用,这时喝声未歇,嗖嗖之声,陡地大响,百十柄淬毒柳叶飞刀,由上下左右,猛然朝中央射来。
这百十柄飞刀,位置也分布的极为巧妙,只要触动机关飞刀射出,顿时将门前所立之人的退路尽行封死,任他身法再妙,也难逃乱刀解体之厄。
亏得阴手一魔出声示警,谷寒香一听语声惊惶,未待他将话说了,立即松手蹬足,猛力朝后跃退,但觉惊风割面,十来柄飞刀贴身而过,划破了身上的衣履。
惊魂甫定,忽听阴手一魔的声音道:“谷寒香,我那飞刀淬有特制的毒药,见血之后,一个时辰便死,如果你受了刀伤,赶紧将我给你的那颗‘寒蚋丹’服下。”
他这攻心战术端的历害,一言一语,无不令人心烦意乱,恼怒不堪,谷寒香饱经忧患,性情已变得极为坚忍,任他出言挑激,依然心神不乱,麦小明却是不行,屏住呼吸,紧闭双目,已是感到不耐,耳听喋喋不休,自己不能回嘴,更是难以忍受。
谷寒香暗暗忖道:“我想活捉这厮,这厮想生擒自己,倒不知结果是谁胜谁败。”思忖中,身形一晃,飘然又到了石门之前。
她的胆量当真是大,手握剑柄,继续朝门上刺去。
但听阴手一魔的声音又起,道:“谷寒香,你已是笼中之鸟,网底之鱼,顽强抵抗,不过拖延时刻而已。”
微微一顿,又道:“你如今应该知道,手下那批人俱不足恃,胡柏龄的血海深仇,须赖你独自去报,少林、武当两派,人数何止千百,加上酆秋,水寒等人,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你武功再好,孤身一人,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麦小明愈听愈气,暗忖道:“这王八蛋先头讲过,如果抵受不住时,可在左面门上用力连击三掌。”心念一转,闪身到了门前,左手持定毒针喷筒,右掌连挥,“砰砰砰”连击三掌。
谷寒香耳闻掌击石门之声,双眉一翘,徐徐的扭回头来。
内功深厚的人,自闭气息,个把时辰之内,倒也不难支持,只是在石室中浓烟弥漫,无法张开眼睛,却令人感到不耐,而且那浓烟贴着脸面,又湿又热麻痒的感觉,极不好受,因而谷寒香虽知麦小明以掌击门,也不加以制止。
但听阴手一魔的声音道:“谷寒香,老夫从未对人如此礼让,今日和你一见投缘,这才对你容忍有加,如今放你出来,倘若你依然不识好歹,老夫拼着终生抱撼,也要辣手摧花,将你毁在掌下。”
谷寒香气得娇躯发抖,身形一晃,闪到麦小明身后,将宝剑交还给他,接着跑到钟一豪身前,将他移到靠壁之处,以免被人踩到。
她尚未站起,身后“轰隆”声响,两扇石门,业已霍然敞开。
麦小明久已按捺不住,石门一开,立即舞动宝剑护身,闪电般的冲了出去。谷寒香恐他有失,身形电掣,随后便往外纵。
黑暗中,只听麦小明狂叫一声,宝剑针筒同时坠地。
谷寒香凛然一惊,双眉微晃,倏地横飘丈余。
但听一声轻响,麦小明的身子倒了下去。
谷寒香再也按捺不住,秀目一睁,厉喝道:“阴手一魔,谷寒香人在此处,你还不赶快滚了出来!”
她这两句话凝气纵声而发,语声过后,室中回音震荡,缭绕不绝,足足有半盏茶工夫,方才停了下来。
一片寂然,了无人声,阴手一魔陡地一反常态,既不现身,亦不回话。
谷寒香一面留神戒备,一面思忖对敌之策,她虽胆识过人,但是处身这种阴恶的环境,一行六人倒了三个,两个下落不明,剩下自己一人,敌暗我明之下,怎不芳心惴惴,暗暗感到不安。
峙立了良久时光,漆黑之中,仍然是毫无动静,死一般的沉寂,形成了一种恐怖的紧张。
谷寒香终于忍不住这种使人窒息的沉闷,纵声大笑一阵,说道:“隐起身影,暗施诡计,岂是男子汉的行径,如果再不现出身来,可莫怪谷寒香要走路了!”
她声如鸣金击玉,字字以内功发出,震得满室都是回鸣之声。
倏地,谷寒香探手囊中,摸出火折子来,随手晃燃,直往麦小明身畔走去。
只见麦小明脸面朝天,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两颊之上红扑扑的,睡的又香又甜。
谷寒香暗暗忖道:“瞧他脸上的颜色,好似中了一种极为厉害的迷药,但不知是否须有解药,才能将他救醒?”思忖中俯下身来,手掌按在他的头顶“百汇”穴上,将一股绵绵内力,传入他的“督脉”之内。
麦小明和钟一豪,都是与她久共患难的人,彼此之间,业已产生一种亲切的情谊,她志切夫仇,平日间待人冷峻,言笑不苟,因而那份情谊深藏不露,此时一个重伤垂危,一个人事不省,于是一种自然流露的忧伤和关注之情,突地袭上了她的心头。
正当她救麦小明不醒,有点心烦意乱之际,身后两三尺处,倏地响起一声极具哂薄意味,冷得不能再冷的哼声。
谷寒香惊汗一乍,贴地一掠,闪电般飞出丈外,顺手一抄,将麦小明掉在地上的宝剑和针筒拾到了掌中,那火折子却被扔在地上,一闪而灭。
黑暗中,只听一个苍老沉重的声音,缓缓说道:“小丫头,你敢轻举妄动,老夫教你也躺在地上。”
谷寒香听那语音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谁,当下针筒暗暗对住那人,冷然问道:“你是谁?”
但听那苍老沉重的声音道:“你看不清老夫,老夫却看得清你,你将那破铜烂铁指住老夫,是何用意?”
谷寒香毛发悚然,不知如何是好,怔了一忽,强自镇定道:“是酆秋?”
那苍老沉重的声音道:“呸!酆秋是什么东西,怎可与老夫相比!”碧焰一闪,地上现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人影。
碧焰光照之下,只见一个鬓须纠结,宽袍及膝的老者,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挟着四肢着地,软绵绵的阴手一魔。
谷寒香双眸神光如电,一眼之下,认出面前这个老者,即是数日前在“迷踪谷”外,向自己讨取“问心子”的那位无名老叟。
只听那无名老叟冰冷地道:“丫头,这买卖你做是不做?”
谷寒香暗暗忖道:原来他跟到此处,目的仍然在“问心子”上,那东西是大哥唯一的遗物,我怎可送给别人?她对胡柏龄情深爱浓,虽是些许微物,在她的目中,即是情爱的表徵,有莫大的价值。
无名老叟双眉一剔,两道冷电,紧逼在谷寒香脸上,怒声道:“如果你认为奇货可居,任意为难老夫,惹得老夫火起,这黑风峡之内,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谷寒香曾经与他交手,知道他的武功,确已到了飞花摘叶伤人的境界,因而虽听他口出大言,也找不出适当的言语驳斥于他。
无名老叟见她沉呤不语,顿时面色一弛,和颜悦色地道:“今夜若非老夫暗中维护,你早就落到这魔崽子的手中了,如今我已将他擒住,并且点倒了他的那批手下,只要你将‘问心子’交还老夫,你就可以将‘向心露’灌入他的腹中,做这黑风峡的主人。”
他似乎生平从未对人讲过好话,说完之后,胸前起伏如浪,激动不已。
谷寒香原本是个心肠极软的女子,自从胡柏龄惨死之后,她伤至痛深,心肠转趋刚硬,此时被无名老叟以惠相挟,以利相诱,心头不觉动摇起来。
无名老叟见她仍不开口,重又说道:“实对你讲,阴手一魔狡猾绝伦,她给你的那颗丹丸,乃是一重奇淫绝毒的药物,那两瓶‘向心露’也是西贝货,真的现在老夫身畔,只要你答应这笔交易,老夫将药物和人一并给你,否则的话,老夫也只得将他放掉,让你们拼个死活了。”
谷寒香突然莞尔一笑,说道:“我有几点疑问,老前辈须得据实相告,否则交易不必谈了。”
无名老叟双眉一蹙,道:“老夫无名无姓,也不知‘问心子’有何用途,除此之外,你尽管问吧。”
这两点正是谷寒香急欲知道的,不料他先将谷寒香的嘴巴堵住。
谷寒香轻声一笑,问道:“老前辈的武功,胜过谷寒香许多,何不明抢硬要,却想出这个公平交易的法子?”
无名老叟双目怒睁,厉声道:“你以为老夫不敢明抢硬要吗?”
谷寒香淡然一笑,说道:“老前辈当然敢,正因为如此,晚辈才百思不解,想不出老人家因何顾忌迟迟不肯下手?”
她愈讲愈客气,无名老叟却越听越气,终于左臂一松,扔下阴手一魔,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
谷寒香见他逼近身前,立即横剑护身,毒针喷筒一指,纵声道:“老前辈站住,再进一步,休怨晚辈无礼!”
无名老叟怒不可抑,厉喝道:“你太不知道进退!”
喝声中,举手一掌,劈出一阵排空暗劲,直向谷寒香撞击过去。
他右手提着那个碧绿灯笼,仅凭一只左掌对敌,出手之际,神情傲慢,看起来漫不经意,但那强猛的掌风,却划起了呼啸之声,威势慑人。
谷寒香看那掌力来势,如江河下泻,猛不可当,情知毒针毒水攻不进去,匆迫之际,心中闪电般地转念道:“是福是祸,就看这一剑的结果!”
转念中,但见她翻身上步,右臂疾舒,倏地一剑刺出!
这一剑凝重如山,快捷无伦,剑出未半,陡然剑上寒芒暴涨,那剑恍忽长了数尺,直往掌力中心投去。
但听无名老叟厉声喝道:“亡命之徒,老夫教你识得历害!”左掌划了半个圆圈,欺身上步,霍地向谷寒香左腕攫去。
谷寒香将全身功力化作一股剑势,由剑尖上逼了过去,借着宝刃威力,猛刺无名老叟的掌心,无名老叟若不撤掌收招,势必与谷寒香两败俱伤。
这种打法有点近于无赖,不过无名老叟见她能将一身功力化作剑势伤人,虽然火候尚浅,却也暗暗敬佩。
谷寒香一剑刺出,眼看无名老叟撤掌变势,转攫自己左腕,顿时莲足一挫,施展“摘星步”法,猛地朝后疾闪。
但听无名老叟冷笑一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话声中,五指一撮,业已抓住了毒针喷筒的前端。
谷寒香娇躯才动,陡感左手一震,骇然之下,右手剑倏地划个半弧,竖剑上撩,猛向无名老叟刺去。
这一剑又狠又快,凌厉之至,长剑才动,风涛之声霍然而起。
无名老叟却未料她在不能出剑的方位,突然刺来一剑,不觉双眉一蹙,左手一松,飘然闪出了丈余。
谷寒香也不追击,剑势一收,莞尔道:“老前辈,你老人家与亡夫可有渊源?”
无名老叟两眼精芒电射,恨声道:“丫头,你笑里藏刀……”话未讲完,突然转面朝着通往内洞处厉声喝道:“什么人!赶快滚进来!”
语音甫落,忽听有人咳嗽一声,只见一个三旬左右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碧绿灯光之下,但见来人一身黯色长衫,看去十分文弱,双眼闪动,气度却很沉稳。
来人当门而立,目光环掠石室一周之后,突然双拳一抱,朝着谷寒香遥遥一礼。
谷寒香与他相隔两丈之遥,眼看他抱拳行礼,双目之内,却流露出一片淫邪之色,不禁怒气横生,冷冷哼了一声。
只听来人敞声一笑,道:“区区张敬安,这位姑娘可是新主‘迷踪谷’的谷寒香吗?”
语调浮滑,隐含轻悔之意。
谷寒香心中有气,冷声道:“我叫谷寒香,你有何话讲?”
那张敬安用手一整衣襟,笑声道:“适才听姑娘口称亡夫,但不知指的是已故天下绿林盟主胡柏龄,还是天台‘万花宫’的主人佟公常?”
突然间,谷寒香眉心之上,露出一道深深的紫纹,一双俊目杀机腾腾,令人不敢直视。
张敬安凛然一惊,强笑一声,道:“姑娘何必动怒,夫死从子,无子再嫁,这也是人情之常,区区问的,只是姑娘……”
话未说完,那无名老叟突然厉声道:“畜生!快躲到老夫背后来!”
谷寒香杀机大盛,暗暗运集功力,正待飞身一剑,将那张敬安毁于剑下,闻言之下,不禁目注无名老叟,怒声道:“此人是酆秋的弟子,老丈袒护于他,莫非和他有什么关连?”
无名老叟轻哼一声,夷然不屑地道:“老夫何人?谁与这种不知死活的畜生有甚关连!”
忽听张敬安扬声一笑,道:“原来姑娘识得区区的来历,当真是荣宠之至。”说着迈出数步,朝着无名老叟道:“你这老儿,刚才可是与我说话?”
无名老叟面孔一板,用手一指地上的阴手一魔和麦小明,道:“这两人都已伤在谷寒香掌下,她已启动杀机,要取你的性命,你快躲到老夫身后,以免遭了她的毒手。”
张敬安进门之后,早已看出地上躺着阴手一魔和麦小明二人,这两人他都相识,武功深浅,他也知道,这时耳听他两人都伤在谷寒香的掌下,不禁满面疑惑,转眼朝她望去。
他来此这前,业已听过有关谷寒香的传说,虽知谷寒香以色盗艺,已经练成了一身绝艺,但想时日有限,纵然得窥绝学,功力亦必有限,因而要说阴手一魔是谷寒香所伤,他实难以相信,麦小明怎会伤在谷寒香掌下,他更不知所以。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老叟当真古怪,口口声声畜生,却教人躲到他的身后,不知他想弄什么玄虚?”
恩忖中,忽听那无名老叟厉喝道:“畜生!你到底过不过来?”
张敬安勃然大怒,道:“老狗!大爷岂是你呼来喝去的!”
但见无名老叟嘿嘿一笑,道:“你不过来,老夫只得动手了。”欺身直上,五指箕张,径向张敬安当胸抓去。
张敬安怒火倏烧,左手一扬,疾扣敌腕,右掌一挥,猛地劈了过去。
谷寒香卓立一旁,冷眼观战,看那张敬安左手化解敌招,右掌同时攻敌,攻守兼备,使得恰得好处,掌劲如潮,大有海啸山崩之势,不禁暗暗忖道:“其徒如此,其师可知,要杀酆秋,看来实非易事。”思忖中,不觉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无名老叟亦未料到张敬安的火候如此老辣,冷哼一声,左臂倏缩倏吐,大袖摆动之间,已将张敬安的掌势逼住,食中二指一骈,霍地向他咽喉上点去。
他右手提着灯笼,虽在对敌之际,那灯笼纹风不动,丝毫不见摇摆。
张敬安一掌击出,陡觉一缕尖风,直对喉间刺来,不禁冷汗一乍,惊魂欲出,百忙中双掌连劈,封闭敌势,猛提丹田真气,闪电般地朝后疾退。
无名老叟变指为掌,沉腕一挥,竟然未曾把他抓住,顿时飘身向前,虚空一掌按去,口中冷冷地道:“能够挡住老夫三招,你也可以称霸江湖了!”
谷寒香看这一掌虚幻空灵,玄奥难测,料那张敬安招架不住,于是娇叱一声,震腕出剑,突地向无名老叟刺去。
无名老叟怒哼一声,双肩微晃,陡然横飘半尺,两指一扣,蓦地往谷寒香剑尖上弹去。
这扣指一弹,当真是动如灵蛇,快似奔雷,刹那之间,手指已近剑叶。
谷寒香自忖剑术未成,猛将剑身一侧,欲将锋刃迎向无名老叟的手指。
但听“嘶!”的一声,无名老叟中指由剑身一扫而过,余音摇曳不绝。
忽听张敬安朗声喝道:“多谢嫂夫人援手。”
话声中,只见他手执一个金光灿烂的黄圈,拧身上步,猛朝无名老叟攻去。
谷寒香突然冷声道:“谁是你这畜生的嫂夫人!”话出口,宝剑惊芒暴涨,蓦地朝着张敬安臀下刺去。
张敬安回首一顾,骇然色变,危急中猛施一个驴打滚,手中金圈狂挥,舞起重重圈影。
谷寒香杀机未泯,冷笑声中,伏身探臂,陡地一剑下插,直刺金圈丛中。
但听一阵金铁交鸣,张敬安的腰际被剑尖一划而过,拉了一条长达尺许的剑口,鲜血涔涔,洒得满地都是。
谷寒香娇躯电闪,陡然一剑,猛挥而下。
这一剑势如奔雷激电,张敬安未及起立,眼看即要身遭腰斩。
无名老叟忽地一掌击来,冷声道:“未得老夫许可,岂能随便杀人。”
就在这倏忽之间,他已将那个碧绿灯笼插在壁上,去势如风,返回势更加迅快几分。
谷寒香面凝严雾,嗔然道:“你横生枝节,大概是不要‘问心子’了!”宝剑震起斗大的剑花,直往无名老叟面门刺去。
张敬安由地上一挺而起,怒火万丈中,正欲不顾伤势,趁着无名老叟与谷寒香动手之际,上前合力将谷寒香毁掉。
他作势欲扑,身形未动,忽听谷寒香口中道出“问心子”三字,不禁心神一动,脱口“嗯”了一声。
谷寒香霍地剑势一变,电掣星转,刹那间连攻八剑,飘身后闪,娇喝道:“老丈住手!”
无名老叟立定身形,嘿嘿一笑,问道:“你是否有话问那畜生?”
张敬安怒喝道:“老儿再要出口伤人,大爷可就骂你祖宗十八代了!”
只见无名老叟双眉一轩,右掌一扬,便待劈空击去。
谷寒香突然道:“老丈是否要杀人灭口!”
无名老叟牙根一挫,睨视谷寒香道:“丫头你尽管撩拨老夫,惹得老夫火起,迟早总会取你的性命。”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我想来想去,觉得老丈必然是欠我大哥一点人情,因而……”
无名老叟截口道:“你不必做梦,老夫与胡柏龄素不相识,凭他后生小辈,也与老夫攀不上交情。”
谷寒香微微一哂,面庞一转,冷冷地道:“张敬安,‘问心子’有何用处?”
张敬安口齿一动,正欲答话,突然感到四道眼神,仿佛四根利箭,同时盯在自己身上,不禁暗暗忖道:“老子横行江湖,几曾受过这般折辱,这一男一女武功之高,倒也罢上,只是行事怪僻,令人无法测度,老子可不要多言招尤,枉送了一条性命。”
转念之下,将头一昂,道:“师嫂,小弟纵然出言卤莽,冲撞了你,也不该得个死罪,师嫂骤下毒手,岂不太为过分?”
谷寒香冷然道:“你罗嗦什么,我只问你‘问心子’有何用处?”
张敬安亢声道:“小弟不知,师嫂何不问那老……”他本待说“问那老儿”,突然想到无名老叟离奇难测的武功,话到唇边,终于缩了回去。
谷寒香暗暗忖道:“那‘问心子’不知有何用处,瞧他言语吱唔,和那老者势在必得的情形,其中必然另有隐秘。”
心念一转,突然向着无名老叟道:“老前辈,咱们交易不成,你还是另作打算吧。”无名老叟想是怒极,只见他敞声一阵狂笑,戟指谷寒香道:“老夫看你卧薪尝胆,念念不忘夫仇,故而对你存了几分敬意,谁知你贪婪成性,只图小惠,不顾大局,庸俗一至如此!”
说到此处,倏地大袖一挥,猛向地面拂去,将那阴手一魔震得腾空飞起,直对石壁撞去。
谷寒香被他激颜厉色一顿数落,不禁娇面生嗔,暗暗生出怒气,其实她想挟制无名老叟,目的也在夫仇。
倏地,只见阴手一魔右手一按石壁,疾若流矢,猛地向门外射去。
谷寒香芳心一震,娇喝道:“阴手一魔,扔下解药再走!”喝声中,一掠数丈,闪电般的追到了外面那间石室,震腕一剑,直向阴手一魔后心刺去。
这间石室内没有灯亮,仅凭门外射入的一线微光,幽暗之中,但见阴手一魔形如鬼魅,倏地拧身一旋,右掌一挥,击出一股冷森森的凉风。
谷寒香练的是至柔极阴的内功,情知只要被他的“阴风掌”击上,则所受之伤,必较他人远为严重。当下不敢托大,左腕一抡,疾劈一掌宝剑翻飞,护住了周身要害。
阴手一魔突然跑到右面壁下,大袖一扬,巧妙无比的在壁上按了几下,但听隆隆声响,通往峡外的石门霍然而开。
谷寒香冷声道:“你撒手一走,偌大一片家业,弃了岂不可惜?”
阴手一魔怪笑道:“你动了黑风峡的一草一本,我管教你‘迷踪谷’化为平地。”
忽听那张敬安笑声道:“老前辈,家师业已坐镇‘迷踪谷’内,在下奉命到此,即是为了与两位释嫌修好,请两位即时命驾,同至‘迷踪谷’共商大事。”
谷寒香闻听酆秋已到谷内,惊疑之下,双目冷电迸射,转向张敬安脸上望去。
张敬安当门而立,昂然发话,神情中流露出一股得意之色,他本来皮包骨头,而且面黄如蜡,好似久病初愈,一眼望去,文弱不堪,毫无起眼之处,这刻存心卖弄精神,点头晃脑暗影深沉中,看起来古怪可笑。
那无名老叟则更为怪异,但见他紧贴在张敬安身后,悄然而立,仿佛一条鬼影。
阴手一魔先前被无名老叟点住了“晕穴”,穴道一解,顿时向外逃窜,未曾留意到张敬安身上,这时听他发话,移目望了过去,不料目光所至,却见无名老叟如影附形,紧贴在他的背后。
老魔头已成惊弓之鸟,愣了一愣,陡地双足一顿,猛朝石门外纵去,他轻车熟路,勿须光亮,身形微晃,业已消失在腹道之中。
谷寒香心念电转,正在筹思应付无名老叟之策,张敬安陡然跨步向前,朗声笑道:“师嫂,这地上躺的,可是名叫钟一豪的那个家伙?”
他跨上一步,无名老叟跟上一步,如影随形,亦步亦趋,张敬安已具一身上乘内功,到了不着皮相之境,当年在“迷踪谷”的大寨之内,曾经当着群雄之间,将罗浮一叟伤在“血手印”下,无名老叟随在他的身后,他竟懵然不觉,怎不令人骇然!
谷寒香心知无名老叟是在向自己示威,那张敬安腰上血渍未干,却神气活现,直对自己行来,不禁心中一烦,厉喝道:“畜生,赶快闪到我的身后!”
张敬安闻言一呆,高声道:“师嫂是唤我吗?”说着身形一晃,直对谷寒香闪去。
无名老叟突然阴侧侧一笑,右臂疾操,一指戳在张敬安腰上,手腕一翻,将他挟在腋下。
谷寒香看在眼中,不觉满头云雾,讶然道:“此人是酆秋的弟子,老丈杀之则可,擒在手中,岂非无益有害?”
无名老叟冷嗤一声,道:“老夫要将这畜生带回山去,派作守洞之用,杀一杀酆秋的面皮。”
谷寒香忍不住莞尔一笑,双眸一转,道:“老丈在哪一座名山遁迹?倘若酆秋找上门去,岂不讨厌?”
只听无名老叟“呸”的一声,道:“酆秋可没有你这个丫头胆大,他对老夫避之犹恐不及。”
谷寒香本非少女,加之连年颠沛流离,境遇悲惨,因而失去了欢乐的心情,如今被无名老叟口口声声唤作丫头,不禁生出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她暗暗忖道:“这老叟的武功,似乎不在佟公常之下,倘能得其臂助,对于报仇之事,必然大有俾益。”
无名老叟看她沉吟不语,顿时举步向她身前走近,幽暗之中,但见他目射寒光,冷焰逼人。
谷寒香背贴石壁,倏地滑开丈许,左手执定毒针喷筒,冷峻地道:“老丈意欲何为?”
无名老叟掌上早已凝足了功力,冷笑一声,道:“老夫念你是个女子,一直不忍搜索你的身上,如今可想出了一个法子。”
谷寒香秀目一挑,娇声喝道:“什么法子?”
无名老叟淡淡地道:“老夫先将你一掌击毙,在你的尸体上搜索,自然无男女之嫌。”
语音甫落,陡地欺身直上,身形之迅快,恍若电光一闪。
谷寒香冷笑一声,纤指一按喷筒上的机簧,双足一挫,横里闪开三步。
但听“咔喳”一声,一股毒针毒水疾射而出,直对无名老叟罩去。
她将时间拿捏得极准,无名老叟眼看手掌一挥,即可将她笼罩在掌力之下,无奈腥风刺鼻的毒雨,和沙沙作响的毒针,来势如电,罩定了自己面前的六尺方圆。
他虽早已相度好趋避之势,也不敢怠慢丝毫,紧迫中,一吸丹田真气,身子猛地一掠,闪到了钟一豪身旁,四散飞射的毒针毒雨,几乎是擦身而过。
谷寒香暗暗心焦,忖道:“这暗器虽然厉害,却只能暂保一时,他如能躲闪四次,毒针和毒水势必用尽。”
思忖间,忽听无名老叟厉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快点滚进来。”
甬道之内,传来拘魄索宋天铎的声音,道:“夫人可在里面?”谷寒香冷声道:“我在此地,你只管放胆进来。”只听宋天铎的声音逐渐移近,道:“阴手一魔由这面出去,又从正门进入了洞内,属下恐怕夫人中了他的诡计,特地前来接应。”
谷寒香暗暗冷笑,循声望去,只见拘魄索宋天铎手持单刀软索,慢步走了进来。
无名老叟突然沉声道:“丫头,你到底想死想活?”
谷寒香暗暗忖道:酆秋既已到了“迷踪谷”内,我还得早点回去,同来之人伤了大半,若不行个权宜之计,今日也逃不掉这老叟的纠缠。
心念一转,说道:“我倒是真的想死,不过为时尚嫌太早,这样吧,老丈若能再将阴手一魔擒住,晚辈但凭吩咐便了。”
无名老叟怒哼一声,道:“你敢弄鬼使诈,可别怨老夫无礼!”
谷寒香淡然道:“这个老丈放心,怕只怕阴手一魔早已远遁,老丈抓他不着。”
无名老叟突地左臂一松,扔下了张敬安,晃身一掠,一把抓住了宋天铎的右腕。
这一下动作奇快无比,张敬安的身子尚未落地,宋天铎业已被他抓住。
谷寒香冷冷地道:“此人是晚辈的属下,老丈抓住他则甚?”
无名老叟恍若未闻,却向宋天铎声色俱厉地道:“小子再讲,阴手一魔到了哪里?”
拘魄索宋天铎打量无名老叟一眼,道:“阁下何人?我刚才不是讲过,阴手一魔回到了洞内?”他虽两手执着兵刃,无奈腕脉被老叟扣住,半点劲力也使不出来。
无名老叟陡地暗将手指一紧,厉声道:“小子再讲,阴手一魔到了哪里?”
但听宋天铎惨叫一声,两手一松,单刀软索坠地,双膝一软,直往地面跪下。
谷寒香勃然色变,娇喝一声,飞身一剑刺到!
无名老叟头也不回,身形疾转,顺势一带那宋天铎的手腕,将他挡在中间。
谷寒香气沉丹田,猛地驻足撤剑,冷声道:“老丈这是什么意思?”
无名老叟干笑一声,道:“丫头,你还嫩的很,这小子言中有诈,你却觉察不出。”
拘魄索宋天铎满头大汗,颤声道:“老前辈松手,阴手一魔逃出峡外去了。”
谷寒香暗暗骂道:“该死的东西。”口中却微笑道:“老丈快追,迟恐不及。”
无名老叟目如利刃,盯注谷寒香道:“老夫若将阴手一魔抓住,你敢推三阻四,可莫怪老夫心狠手辣。”
谷寒香面露诡笑,道:“那得有个时限,如果老丈抓个三年五载……”
无名老叟怒哼一声,截口道:“任他逃到天边,不出一月,老夫必能将他抓住。”说罢随手一挥,将宋天铎扔了出去。
谷寒香看他要走,急声道:“老人家,请把‘向心露’留下。”
无名老叟微微一怔,接着将手一扬,掷出一个紧口玉瓶,道:“阴毒之物,用之只恐不祥,是福是祸,你自行思量。”语音甫落,人已消失于漆黑的甬道之内。
谷寒香皓腕一伸,接住了玉瓶,蓦地一个踉跄仆身朝前栽去。
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狭路逢仇
拘魄索宋天铎见谷寒香快要跌倒,不由悚然一惊,情不自禁地闪身向前,伸手扶去,但见谷寒香双肩一晃,倏地横飘数尺,立定身形,冷冷问道:“巴天义人在何处?”
拘魄索宋天铎暗感到背脊一寒,垂首道:“他被阴手一魔的手下弄进洞内来了。”
谷寒香突然玉容一沉,阴森森一阵冷笑,道:“这‘向心露’不知有无效应,我想命你首先服用,你的意下如何?”
拘魄索宋天铎浑身一震,躬身道:“在下乃是胡盟主的属下,决不敢对夫人稍存异心。”
谷寒香嘿嘿地冷笑道:“你也知道念旧?巴天义与你是生死之交,你怎能见危不救?”
拘魄索宋天铎暗暗直冒冷汗,俯首道:“自今以后,属下再不敢贪生惜命。”
谷寒香暗暗一叹,忖道:“仰仗这种奴才坯子,怎能报大哥的血海冤仇?”思忖之际,不禁悲从中来,两滴热泪,夺眶而下。
拘魄索宋天铎俯首无言,心中却在思念她方才突然栽倒的事,原来谷寒香日间饮下那杯药酒后,虽然先声夺人,镇住了阴手一魔,得以安然离去,但那剧毒浸入脏腑,并未能全部炼化,她久战之余,心神一弛,竟为毒力所乘。
忽听谷寒香冷声说道:“这洞内灯笼甚多,你快去点亮,小心在意,不要触动了机关。”
拘魄索宋天铎应喏一声,举步往内洞奔去,谷寒香微一沉吟,接着走到钟一豪卧倒之处,蹲下身子解开他被点住的穴道。
只见钟一豪吐出一口悠悠长气,双目缓缓张开,软弱无力的朝谷寒香望去,目光之内,流露出一片感激之色。
谷寒香轻叹一声,道:“你已服下‘万花宫’的保命神丹,性命可保无虞,‘阴风掌’须以纯阳内功治疗,我无法相助于你,你自行运功,五六日后,想来即可痊愈。”
钟一豪口齿一动,欲言又止,接着微微将头一点,手撑地面,意欲坐起。
谷寒香暗暗忖道:“他痴迷不悟,我不可过于关注,引起他的误解。”
心念一转,任他自行挣扎,提起地上的张敬安,飘身进入里间的石室之内。
麦小明依然仰面朝天,卧倒在地上,谷寒香看他脸上姹红未退,心知若无解药,势难将其救醒,于是扔下了张敬安,转身往内洞走去。
内洞中各处门户大开,壁上的灯笼多已被宋天铎点亮,谷寒香打量形势,暗忖道:“这洞中门户如此复杂,加上重重机关,今夜若非那老叟将阴手一魔制住,自己势必要陷身此处。”
忽听宋天铎的声音传入耳际,道:“夫人快来。”
谷寒香听他语声急迫,不知有何事故发生,连忙娇躯疾射,电闪云飘,循声赶去。窜入左面一座门内,纵目一扫,但见男男女女,倒了一地,纵横交错,几乎无落足之处。
宋天铎立在室中,手指地面道:“巴老大倒在此地,霍大哥却下落不明。”
谷寒香暗自惊道:“那老叟当真厉害,全洞之人,竟被他一人制住。”思忖中,跃到搜魂手巴天义身旁,翻过他的身子看,原来他的背上,挨了阴手一魔一掌,这一掌似乎手下留情,虽然依旧不轻,却非“阴风掌”力,仅是平常的重手法而已。
拘魄索宋天铎立在一旁,道:“阴手一魔的点穴手法自成一家,属下试了几处,无法解开。”
谷寒香声色不动,一掌拍在巴天义的“神封”穴上,但见巴天义咯出一口浓痰,两眼张了开来。
在一叟二奇中,巴天义的性子较为暴躁,鬼心眼却是较少,谷寒香想起宋天铎自称是胡柏龄的旧属的话,心肠一软,遂由怀中取出一个朱红葫芦,倾出一粒药丸,纤指一弹,投入了巴天义的口内。
搜魂手巴天义脸色大变,张口便往外吐,宋天铎突然反手一挥,拂在他的下颚之上,道:
“夫人赐的灵丹,赶快吞下去。”
谷寒香任他做作,视若未睹,飘身跃到一名绿衣少女身畔,检视她被点住的穴道。
那无名老叟的点穴手法极为怪异,谷寒香试了一盏热茶的时光,才将绿衣少女的穴道解开。
这绿衣少女正是日间奉茶敬客那个,穴道一解,本能地挺身而起,一看室中情势,骇得花容失色,疾步往门外奔去。
谷寒香冷哼一声,道:“你最好站住,出了门外,我便取你的性命。”
那绿衣女闻言一呆,停下脚步,在门边立着。
只见谷寒香玉掌连挥,一掌一个,转眼之间,解开了另外三个绿衣少女,和四个青衣少年的穴道。
四个青衣少年人一醒转,立时在地上寻找兵刃,绿衣少女等一见,也纷纷检取自己的兵器,转瞬间,四男四女,分别并肩而立,横剑当胸,一副凝神待敌的样子。
谷寒香面露薄哂,冷冷地望着他们,待得众人站定之后,始才问道:“你们是阴手一魔的弟子,抑或仅是下人?”
她眉宇之间,闪动着一股煞气,语言之内,流露出一种威仪,连一叟二奇这等人物,对她尚且愈来愈为怯怕,这几名少年男女,眼看阴手一魔久不现身,恐惧之情,更是油然大炽。
四个青衣少年相互望了一眼,为首一人答道:“我等俱是下人身份,并非洞主的弟子。”
谷寒香一瞥地面,其中并无起眼之人,不禁秀眉一剔,冷声道:“据我所知,阴手一魔尚有两名弟子,如今人在何处?”
为首的青衣少年顿了一顿,道:“两位姑娘原在洞内,如今到了何处,在下等却不知情。”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几个少年男女武功根基不错,若能收为己用,再加训练之后,就可予以重任,只是阴手一魔尚在,他们定然不敢变节。”
心念一转,目射神光,在众人脸上横扫一眼,说道:“阴手一魔素行不义,我不信他是个待下有恩的人,你们如其永远呆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洞内,何不随我转回‘迷踪谷’去?”
八个少年男女似是大出意料,彼此面面相觑,俱都不敢事先答话。
谷寒香双目炯炯注定为首那个青衣少年,道:“阴手一魔终难逃出我的掌握,你们放胆跟随着我,谅他也无可奈何。”
想见钟一豪大步由门外走了进来,厉声道:“弃暗投明,千载良机,谁敢执迷不悟,便以绿林第四戒律治罪!”
他已将黑纱蒙在脸上,昂首阔步,看来豪迈如雄,但是讲话时声音干涩,中气短促,一听之下,即知他身负极重的内伤。
为首的那个青衣少年曾与钟一豪交手,眼见他挨了一记“阴风掌”倒于地上,不料他非但未死,而且恁快就行动自如,且还大声讲话,不觉怔在当地。
但见一个绿衣少女朝谷寒香敛衽一礼,道:“婢子等也曾听人说过,绿林四大戒律的第四条是‘逆不受命’,不过婢子等份属下人,不知洞主是否身在绿林,该否受‘迷踪谷’的节制,未得洞主面允,实不敢贸然相从。”
谷寒香看那答话的少女,正是日间捧茶敬客的那个,不怒反笑道:“你倒是伶牙俐齿,姓什么?叫什么?”
那少女答道:“婢子没有姓,贱名叫作绿云。”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名字倒也不俗,咱们有一人中了迷药,现在外面躺着,你去将他救醒,领来此处。”
那名叫绿云的少女闻言之后,转面朝另外几人望去,似乎要征求众人的同意。
拘魄索宋天铎大声喝道:“还不快去,当真找死不成。”
那绿云向谷寒香望了一眼,见她嘴角挂住一丝冷笑,双目之内威严闪闪,不觉心中一馁,转身向门外快步走去。
钟一豪恐她暗中弄鬼,举步跟着走去,谷寒香将手一摆,道:“勿须。”接着向那绿云扬声道:“阴手一魔早已逃之夭夭,谁敢节外生枝,可别怨我以‘五阴搜魂’的手法治人。”
那绿云转身道:“婢子不敢。”
谷寒香冷冷一笑,挥手道:“速去速回,见着了你们那两位姑娘,带她们前来见我。”
绿云低诺一声,转身走出门去,谷寒香转向为首的青衣少年道:“咱们尚有一人下落不明,你速去将他找来。”
那青衣少年为谷寒香的威仪所慑,不敢抗命,只得疾步往室外奔去。
这一间石室颇为宽大,谷寒香卓立室中,仿佛一座高耸入云,翠绿欲滴的山峰,秀逸绝伦之中,令人有高不可攀的感觉。
搜魂手巴天义盘膝坐在地上,正在运气行功,以助药力,钟一豪和宋天铎二人,一边一个,侍立在谷寒香身后。
十余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横七竖八,卧倒在地面,三个青衣少年和三个绿衣少女,则屏息而立,每人脸上都有点阴晴不定。
蓦地,门外传来麦小明的呼喝之声,和兵刃相击所发的金铁交鸣之声。
谷寒香黛眉一蹙,回头望宋天铎一眼道:“你去瞧……”
话未了,只见绿云披头散发,左臂右腿之上,鲜血淋淋,手执一柄长不盈尺的金色断剑,狼奔豕突地窜入了房内,麦小明手挥宝剑,流星赶月一般,衔尾追进来。
但见麦小明朗声喝道:“看剑!”惊虹电掣直往绿云脊梁上刺去。
谷寒香突然双肩一晃,闪电般的到了麦小明身旁,玉手一探,倏地夺下了他的宝剑!
但听一阵“叮叮”之声,谷寒香宝剑连震,连点六个少年男女的剑尖,将六人震得同时大退了一步。
室中鸦雀无声,沉寂如死,每个人都为谷寒香的奇奥手法,和神妙剑术所怔住。
麦小明瞠目结舌,愣了半晌,讷讷地道:“师嫂这两手,我都未曾学过。”
谷寒香冷冷地望他一眼,转对绿云道:“你快将创口包扎起来,能进到此地,你的武功也算不错。”
要知麦小明的武功,系由独眼怪人佟公常亲授,与谷寒香是同一师承,正因为艺出同源,麦小明所能的,谷寒香都会,谷寒香所会的,麦小明却有未学,故而谷寒香才能轻易的将他的宝剑夺下。
谷寒香见一个绿衣少女,已在替绿云敷药裹伤,于是将宝剑朝麦小明扔了过去。
麦小明接住宝剑,突然一指地上的张敬安,讶声道:“师嫂,张敬安怎的也在这里?”
谷寒香答非所问地道:“他算不算你的师兄?”
麦小明嘻嘻一笑,道:“我在酆秋那里吃过几天饭,酆秋要收我做徒弟,我是无可无不可,他要我唤他做师父,我看反正不行拜师之礼,师父就师父吧。”
谷寒香冷冷一哼,道:“有奶就是娘,亏你讲得出口。”
麦小明嘀咕道:“本来是么,难道说没奶的倒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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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寒香沉声道:“我就要整治张敬安了,如果你有故人之情,最好是回避一下,不要看入眼中。”
说话中,门外传来一阵步履之声,跟着便见罗浮一叟霍元伽一手提着一人,大步走了进来。
谷寒香移目望去,但见霍元伽束发金箍已失,须发蓬乱,浑身为汗水浸湿,左手提一个紫衣艳妇,右手提着一个黄衫女子,两个妇人都长的十分艳丽,此时软绵绵的昏睡未醒,似是被人闭住了穴道。
霍元伽进门之后,双目一闪,环扫众人一眼,接着扔下两个女子,朝谷寒香躬身一礼道:
“属下无能,差点折了夫人的名,特此请罪。”
谷寒香目光锐利,向两个少妇模样的女子掠了一眼,看出二人是被无名老叟的点穴手法所制,心中暗暗想道:他含糊其词,明是有意遮羞,瞧他狼狈之状,想必也历经一番艰苦了。
心念一转,突然一反常态,温言道:“霍兄定已久战身疲,先请一旁歇息,我尚有一桩小事处理。”
罗浮一叟抱拳一礼,移步退到一侧,谷寒香突然玉面一沉,注视几个绿衣美婢道:“你们久随阴手一魔,谅必知道‘向心露’的用法。”
四个绿衣美婢相视一眼,顿了半晌,始由绿云开口道:“洞主为了携带方便,将‘向心露’制成了药丸,用时以酒化开,服后约莫醉死一个时辰,醒来后灵志不清,心中只有施药之人。”顿了一顿,接道:“洞主向来将药丸带在身上,如果夫人想要,婢子等却难以从命。”
谷寒香问道:“解药呢?”
绿云说道:“昨日洞主命婢子取‘向心露’时,是大小姐揣测洞主的心意,装了两粒解药,用以搪塞夫人,那药丸只须吞下,自然有效。”
她说到大小姐时,目光朝地上的紫衣艳妇瞥了一眼,谷寒香早已料定那两人是阴手一魔的弟子,当下懒得理会,仅只淡淡的说道:“你们去斟一碗酒来,我有用处。”
一个绿衣美婢惑然望她一眼,转身奔出房外,谷寒香走到张敬安身畔,翻过他的身子,一掌拍在他的背上。
但见张敬安身躯一震,吐了一口浊气,略一定神,由地面挺身而起。
谷寒香突然阴沉沉一笑,玉手一挥,一指向他的“神封”穴上戳去。
这一指其快绝伦,张敬安足未站稳,睹状之下,急忙猛力一挪身子,可惜为时已晚,谷寒香的纤指业已戳在穴道之上,毫厘不差。
张敬安的麻穴被点,身子顿时动弹不得,苦笑一声,道:“师嫂,你制住小弟则甚?”
谷寒香冷然不语,却由囊中取出那个紧口玉瓶,拔开瓶塞,倾出一粒黑黑的药丸。
张敬安骇得面无人色,颤声问道:“师嫂这药丸有何用处,难道是给小弟吃的?”
麦小明立在一旁,口齿一动,似欲讲话,即又像恐怕触怒了谷寒香,终于忍了下去,闭口不言。
张敬安见谷寒香闷不声响,连忙转动目光,向麦小明望去,乞怜之色,流露无遗。只见麦小明怔了一怔,期期艾艾地道:“师嫂……”
谷寒香猛地转面,杀机腾腾,怒声道:“叫你滚出去,你是想死,还是想尝尝‘向心露’的味道!”
张敬安一听“向心露”三字,刹那之间,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双目之内,露出一片恐惧的光芒。
只见麦小明怔了一怔,有气无力地道:“出去也好,眼不看为净。”说罢转身,往门外走去。
张敬安突然急声道:“麦师弟,你就无同门之谊,也该看在恩师份上,劝一劝师嫂手下留情。”
麦小明扭头道:“你别怕,师嫂也不杀你,你偏向她,她不会亏待你的。”语罢疾步走出门外。
适在此时,那绿衣美婢拿着一只小巧的玉碗,由门外走了进来,玉碗中盛了大半碗浓醇美酒。
谷寒香看她目含怨毒,飘了霍元伽一眼,不禁秀眉微蹙,转而问道:“霍兄是否已将那个少年废了?”
罗浮一叟躬身道:“属下出手不重,想必尚有救。”
谷寒香道:“霍兄速去瞧瞧,是我命他去传唤霍兄,伤了他的性命,难免令人耻笑。”
霍元伽面上一红,道声“遵命”,快步走了出去。
谷寒香接过绿衣美婢手中的玉碗,将那粒黑色药丸投入酒中,移步向张敬安走近。
张敬安汗出如浆,急声道:“师嫂,只要你不嫌小弟鲁钝,做牛做马,小弟俱都甘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决不敢稍有二心。”
谷寒香充耳不闻,丝毫不为所动,但只手掌微晃,使碗中的酒动荡不止,一忽工夫,酒色已变得浓黑如墨。
张敬安见软求无效,不禁骇极而怒,狂声吼道:“谷寒香,‘迷踪谷’男女老小的性命,都在恩师的手中捏着,你胡作非为,定必后悔莫及!”
谷寒香冷冷地道:“你最好是闭嘴,惹得我割掉你的舌头,你才是后悔莫及。”
张敬安骇得浑身汗下,怎奈身子不能动弹,无可如何。
谷寒香看那药酒业已调匀,皓腕一抬,即往张敬安唇边送去。
室中的人,谁也不敢出一口大气,每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碗“向心露”,每个人都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除了钟一豪之外,每人的心头都暗自惴惴,似乎都有一重感觉,张敬安之后,下一个吞服“向心露”的即是自己。
忽听张敬安凄厉喝吼道:“贱婢……”
谷寒香左掌疾伸,拇中二指,倏地钳住了张敬安的下颚,玉碗一倾,大半碗浓黑如墨的药酒,顿时灌入了张敬安腹中,点滴无余。
但见张敬安晤晤连声,转眼之间,苍白的脸颊上泛出一片青紫,眼皮也逐渐垂落下来。
谷寒香玉掌一挥,解了他的麻穴,厉声喝道:“小明!”
麦小明探首朝室内一望,问道:“干什么?”
谷寒香冷冷地道:“将他背着。”震腕一推,将张敬安的身子送了过去。
麦小明闪身向前,伸手接住,惑然问道:“咱们这就走吗?”
谷寒香目光流盼,一扫钟一豪和搜魂手巴天义道:“两位是否能骑马?”
钟一豪尚未开口,搜魂手巴天义由地上一弹而起,抢着道:“多谢夫人慨赠灵丹,属下业已行动无碍!”
谷寒香玉面一转,看了钟一豪一眼,钟一豪急忙抱拳道:“属下已不碍事。”
罗浮一叟霍元伽大步走进室中,躬身道:“这洞内有一座密室,控制各处的门户,夫人是否要前去检视一番,予以拆毁?”
谷寒香微一沉吟,道:“酆秋已到‘迷踪谷’内,咱们须得立即动身,赶回去。”接着转向几名少年男女道:“掌灯带路,你们洞主如果回来,要他即日前去见我。”
几个少年男女闻得吩咐,唯唯诺诺,谁也不敢多话,转眼间碧光晃动,手提灯笼,当先朝外走去。
谷寒香随后向外走去,霍元伽与钟一豪等人心意,都怕养虎贻患,希望就此将阴手一魔的手下除去,毁掉他这洞府,但见谷寒香喜怒不测,行事诡异,俱都不敢开口,以防多言招祸。
出到黑风峡外,一看天色,已是近午时光,一个绿衣少女牵了谷寒香的马匹,送了拢来。
谷寒香飘身上马,接过丝缰,忍不住扫视了几个少年男女一眼,道:“倘若阴手一魔在一月之内,仍不回转,你们最好是自动前来投我,‘迷踪谷’虽未招贤纳士,也不致薄待尔等。”说罢之后,丝缰一带,驰马绝尘而去。
一叟二奇和钟一豪等人,急忙策马紧随在后,麦小明将醉倒的张敬安搭在鞍前,驱马跟在最末。
六骑健马奋蹄疾驻,直投西北而去,谷寒香归心似箭,马不停蹄,越驰越快,众人虽然饥肠辘辘,也不便讲出口来。疾驰中,软绵绵地搭在鞍上的张敬安,陡地大喝一声,手按马背,猛地腾身着地。
麦小明一惊之下,不遑多想,右手一伸,疾往他的足踝抓去,左手骈食中二指,飞袭他的腰际“太乙”穴。
只见张敬安含胸拔背,猛地一拧身形,双足翻飞,直踢麦小明面前。
这一连环飞足,快若迅雷疾电,凌厉如巨斧开山,麦小明被坐骑前冲之势一带,直往他双足上撞去。
急迫中,但听麦小明大叫一声“师嫂”,连翻带滚,闪落到了地面,张敬安形如巨鸟破空,双掌猛划,疾射盈丈,一把抓住了马鬃。
谷寒香驰马在前,一闻张敬安的喝声,顿时猛勒缰绳,掉头朝后一望,眼看张敬安拍到马匹,不禁脱口厉喝道:“张敬安!”
只见张敬安闻得喝声,浑身一震,勒住缰绳,转面望来。
谷寒香目光如炬,相隔虽远,却看出他眼神缭乱,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情,当下将手一招,厉喝道:“过来!”
张敬安耳闻谷寒香招唤,两眼遥遥盯在她的脸上,恍忽似曾相识之人。
两人四目相接,一直僵持了盏茶工夫,张敬安始才双腿微夹马腹,策马向前走来。
谷寒香目射冷电,盯注张敬安的双眼一瞬不瞬,口中冷冷地道:“跳下马来。随在我的鞍旁行走。”
张敬安看来似懂非懂,转脸一望罗浮一叟等人,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麦小明但问好恶,不论是非,他带艺投师,曾与张敬安相处两年,二人之间,既无情感,亦无嫌隙,这时眼看他痴痴呆呆,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下感到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朝着谷寒香道:“师嫂,就让他骑马,我跑一段再说。”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药力虽然厉害,不过似这等麻木不仁的人,带在身畔,也没有大用。”
忖念之下,不由心头一烦,丝缰一抖,纵马朝前驰去,张敬安好似惟恐她要将自己撇下,策马上前,抢过霍元伽与钟一豪的马头,紧傍着她的马鞍驰去。
黄昏时分,赶到了忻县城外,六骑马首尾相衔,正自往城内冲去,蓦地,蹄声震耳,一匹枣红健马风驰电掣,迎面疾冲而来。
谷寒香神目如电,瞥眼之际,看出马上人乃是多爪龙李杰,当下一勒丝缰,低喝道:
“老三?”
多爪龙李杰闻得呼喝,抬眼一望,急忙猛收缰绳,只听那枣红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收住了急冲之势。
谷寒香目光一闪,见他衣衫和坐马俱已为汗水湿透,想是长日赶路,一直未曾歇足之故。
多爪龙李杰跃下马背,忽见张敬安随在谷寒香一旁,不觉面色一变,口齿微动,欲言又止。
谷寒香道:“你有话但讲无妨,这般马不停蹄,可是谷中生了变故?”
多爪龙李杰躬身一礼,瞥眼向张敬安脸上一扫,看他神情木讷,大异寻常,不由讶声道:
“酆秋已至寨内,除了派人远下岭南,柬邀鬼老和人魔等人外,并且擅传夫人的号令,召集天下绿林同道,限于四月初八日,前来‘迷踪谷’听令。”
说道此处,用手一指张敬安道:“这厮脚程好快,我一路换马,两日夜未曾驻足,不料仍然被他赶到了前面。”
谷寒香沉吟少顷,问道:“酆秋擅传我的号令,是口头之令,或是书面之令,传令之人是否都是谷中的弟子?”
多爪龙李杰喘了一口大气,说道:“余先生刚刚将三色令符制好,不知怎的,竟被酆秋得知,他逼着余先生交出了四面‘威风金符’,派了他自己带来四个手下,持符传令。”
谷寒香将手一挥,道:“落店之后再讲。”丝缰一抖,纵马往城内冲去。
七匹健马首尾相衔,刚刚冲入城内,谷寒香倏地猛勒丝缰,扭头喝道:“宋天铎,赘住前面两个老道,快!”
拘魄索宋天铎闻得吩咐,纵目朝前一望,只见长街尽头,依稀有两个道袍背剑的身影,当下不敢怠慢,腾身下马,施展轻功身法,全力向前追去。
冬日昼短,转眼之间,夜幕四合,满街灯光闪动,谷寒香策马在前,沿街徐徐行去,找着了一家客店,率领众人投入店中。
众人俱是整日未进饮食,落店之后,立即开始饮酒用饭,那张敬安痴痴呆呆,守着谷寒香寸步不离,一起一坐,俱都随着她行动。
谷寒香秀目流盼,一顾霍元伽道:“近来的江湖情势,霍兄料必清楚,绿林之中,是否有后起之秀?”
黑风峡一战,使她威仪倍增,罗浮一叟听她询问自己,不由自主的放下酒杯,抱拳答道:
“自从盟主身死后,少林、武当两派,气焰更甚往昔,加以绿林道中领导乏人,是以只要小有名气的人,全都敛迹养晦,以避株连,新起的人物尚未听说有过。”
钟一豪忽然接口道:“崂山三雄,对胡盟主崇敬有加,他们得了夫人的号令,定然不待四月初八,即会赶到迷踪谷内,还有属下的一些旧部,也必是闻令动身,兼程赶来。”
谷寒香转眼望着麦小明,问道:“酆秋共有几个弟子?”
麦小明笑道:“三个半。”
只见谷寒香玉面一沉,双目之内,迸出一股煞气,麦小明急忙接声道:“本来就是,我算半个。”一指张敬安道:“他还有两位老兄……”
谷寒香突然冷冷一哼,截口道:“酆秋是罪魁祸首,本来我打算料理了阴手一魔之后,就去找他算帐,不想他自投罗网,竟会送上门来。”
麦小明问道:“师嫂想要杀他吗?”
谷寒香冷冷一笑,尚未讲出话来,甬道之外,突地传来一阵疾步之声。
众人转面望去,只见拘魄索宋天铎举步若飞,匆匆奔了进来。
谷寒香双眉微耸,问道:“那两个老道,可是武当派的?”
拘魄索宋天铎行了一礼,道:“正是武当四阳之二,青阳白阳二人。”
谷寒香悚然一惊,暗暗忖道:“在武当派中,这两人辈分崇高,联袂北上,定然是有重大事故。”思忖之际,一股腾腾杀机,陡地自眉心露出。
拘魄索宋天铎话未讲完,睹状之下,心神不禁一凛,不觉的住口不言。
谷寒香沉声问道:“两人如今到了哪里?你是否泄露了行藏?”
拘魄索宋天铎忙道:“二人并未发觉属下,他们才到城北一家客店门外,店中立即有个中年男子迎出,三人未曾交谈几句,同时往城外奔去,行色匆匆,好似有什么急事,属下跟出城外,发觉三人所去的方向并非恒山,故而回来请示。”
谷寒香忖道:“武当派人多势众,‘五行剑阵’非同小可,想杀武当四阳,谈何容易,现下这两人落单,再不下手,更待何时?”
心意一决,顿时推杯而起,目光一扫钟一豪和巴天义两人,道:“你二人内伤未愈,就留在店中歇息吧。”说罢当先往房外走去。
张敬安一见,立时跟在她的身后,霍元伽与麦小明也都离座而起,随同向外走去。
忽听钟一豪大声道:“属下也愿同往。”
谷寒香似是无心理会二人,随口“嗯”了一声,疾步往店外走去。
她出了店门,宋天铎立时上前带路,一行八人,顺着长街疾行,直往城北奔去。
她出城外之后,谷寒香问明所行的方向,立即吩咐众人随后跟上,自己展开轻功脚程,全力朝前疾追。
旷野之上,夜风呼啸,遍地积雪,泛出一片皑皑的白光。
她这一全力疾奔,霎时撇下了众人,但那张敬安却如流星赶月一般,虽然终是越掉越远,却逐渐超在霍元伽等人的前面,麦小明好胜之心大起,竭尽全力,紧追在张敬安之后。
疾奔了半个时辰,突见一座小小的冈峦横在前面,隐约的金刃劈风之声,随风送到了耳畔。
谷寒香深吸一口长气,飕飕飕接连激射,刹那之间,抢进了数十丈距离。
突地剑光耀眼,强劲的掌风,呼呼作啸。
谷寒香一跃七八丈,娇躯尚未着地,忽见人影晃动,喝叱之声大起,眨眼之间,四个手执兵刃的男子,一字排在眼前。
但听一个粗重的口音大喝道:“来者何人,火速报出名号!”
谷寒香目射冷焰,向身前四人横扫一眼,莲步轻移,直往打斗场中走去。
这平冈之上,三个人激斗正烈,一个是五短身材,瘦骨嶙峋,双臂特长,鸠形鹄面的人,另外两个,则是一般打扮,发挽道髻,身着藏青道袍,花白长髯,飘拂胸际。
忽听先前那个粗重的口音厉喝道:“回去!”
原来四个拦阻谷寒香的大汉,被她慑人心神的目光一扫,俱各为之一怔,待得神志清醒,谷寒香业已走到近处,玉掌一挥,直向居中二人横劈过来。
那出声发话之人立在最右,此人手持一柄宽达五寸的厚背锯齿刀,一见谷寒香恃强硬闯,不觉恼羞成怒,声出刀出,反手一招“猛虎当道”,一刀斜劈过去,霍霍刀风,震得人耳膜生痛!
但听居中二人齐声一哼,身形后仰,被弹出一丈开外。
谷寒香随手一掌,既无劈空啸风,亦无暗劲潜力,两个手横兵刃的彪形大汉穴道已被震闭,倒地不起,说时迟,当时快,未见她变招换式,纤指倏合,已将那柄势如疯虎的锯齿刀握住。
那人一刀劈出,蓦感手腕一震,刀身纹风不动,骇极之下,双腿一坐马步,暴喝一声,竭尽全力,猛地将刀往怀中一夺。
同时间,左面那名大汉大喝一声,一根粗如鹅卵的七节钢鞭,朝谷寒香拦腰击到。
谷寒香一双冷芒逼射的美目,依然盯注打斗中的二道一俗身上,但听她冷森森一哼,纤腰微摆,形如柳絮随风,倏地横飘三尺,借着移形换位之势,皓腕陡地一折。
忽听一个清朗的口音纵声道:“姑娘手下留情。”
话声中,一条人影如雷奔电射,由十余丈外一闪而至。
此人轻功奇高,来势如电,谷寒香心头微微一惊,功贯五指,力透刀身,霍地沉腕一拧。
但听“呛”的一声脆响,那柄宽达五寸背厚寸许的锯齿刀,竟被她春葱似的纤指硬生生捏断。
似她这等娇美如花,柔弱如水的女子,手握刀锋,力断利刃,怎不令人骇然,两个大汉骇极而痴,目瞪口呆地立在当地,仿佛泥塑木雕似的。
那电闪而至的人影突然沉声道:“尔等还不退开,莫非当真要找死!”俯身挥掌,顿时解了地上两人的穴道。
两个大汉闻言一惊,齐声一喏,疾步退了开去。
谷寒香凝目望去,只见来人年约二十五六,一身银色劲装,剑眉星目,猿臂蜂腰,背插宝剑,英气迫人。
忽听剑气掌风之中,响起一个苍劲的口音道:“时寅,贫道等以多胜少,情非得已,你再不束手就缚……”
只听那鸠形鹄面,瘦骨嶙峋之人截口道:“少放屁!胜得了大爷时,大爷将项上的人头给你。”
语声中,双掌翻飞,忽击忽扫,疾变如电,招招不离两个老道的要害。
谷寒香暗暗忖道:“此人骨头好硬。”移目望去,只见那人脸色铁青,双掌乌黑,手肘以下,条条血管偾张,将手掌胀得又粗又大。
她目光如炬,三人虽然动作快速,往来如电,但在雪光反映之下,她却看得纤微尽呈,巨细不遗。
那猿臂蜂腰的男子见她望了自己一眼后,重又凝神观战,移步往场边走去,不禁俊面微红,抱拳道:“姑娘尊姓芳名?此人使的是‘黑煞掌力’,奇毒无比,姑娘若非……”
他本想说“若非他的同道,最好不要拢去。”话到唇边,忽然想到如此秀美高雅的女子,决不可能是那时寅的党羽,莞尔出言,只恐唐突佳人。
要知谷寒香也不过二十许人,她天生绝色,虽然饱经忧患,心若槁木死灰,但是外表看来,依然是个艳光照人的少妇。
谷寒香一听那以一敌二,掌对双剑之人姓时,使的又是“黑煞掌力”,顿时芳心一动,飘身向场边闪去。
那猿臂蜂腰的男子,见她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不觉一呆,接着双肩一晃,随着跃了过去。
蓦地,一阵疾风贴地掠到,但见张敬安举掌一挥,不声不响,陡然朝那猿臂蜂腰之人背心击去。
这一掌来势奇诡,力道惊人,掌挟腥风,凌厉之极。
那猿臂蜂腰之人,身手居然极高,耳闻掌风袭到,蜂腰一扭,霍地转过身来,健腕一抡,猛地一掌迎去。
忽听他惊声道:“血手印!”
“砰”地一声巨响,两掌一接,激风旋回震荡。
他功力原本较逊,又是仓促反身发掌,以短敌长,竟被震得右臂麻木,内腑齐动,眼花耳鸣,身躯弹出一丈之外。
张敬安一掌拍出,身形丝毫不停,瞬眼之间,静立在谷寒香身侧。
突地,麦小明疾掠而至,敞声笑道:“范玉昆,吃我一掌!”扬掌一挥,猛向那猿臂蜂腰之人天灵盖上击下。
但听喝声大起,六七条人影齐向麦小明扑至,寒芒电掣,刀剑鞭钩俱有。
原来这猿臂蜂腰之人,正是已死的神剑范铜山之子,北岳“落雁谷”之战,曾与麦小明狠拼百余合,未曾分出胜负。
名家之后,果然非同凡响,范玉昆被张敬安的“血手印”震出丈外,身形依然未倒,此时眼看麦小明一掌压下,欲待还击,无奈右臂无法举起,只得恨声一哼,猛力往一侧窜开。
麦小明嘻嘻一笑,道:“饶你不死!”腾身而起,倏地飞过迎面扑来之人的头顶,泻落于谷寒香身旁。
激战中的两个老道,显然是知道谷寒香是敌非友,两人一般心意,都想速战速决,尽快将那名叫时寅的人毁在剑下。
两个老道功力之深,堪称武林一流高手,两人所使的剑法,更是大异寻常,但见此剑未消,彼剑即长,此剑倏出而收,彼剑未动而至,交织来去,如穿梭织锦,相生相应,绵密极顶,重重剑幕,将那时寅紧紧地裹在其中。
麦小明看了半晌,心中大感不服,脱口道:“师嫂,两个牛鼻子太不要脸,我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好吗?”
他至今尚着道装,见着道人,仍然叫牛鼻子。
谷寒香面如玄冰,眼神随着三人的剑掌幻动不已,口中冷冷地道:“留神瞧着,休得多话。”
麦小明嘀咕道:“武当派的‘两仪剑法’,有什么好瞧的,‘五行剑阵’,我也杀得进去,杀……”他要说杀得出来,忽然住口不言。
倏地,风声嗖嗖,一叟二奇和钟一豪、李杰等人,先后跃到场边,簇拥在谷寒香两侧。
这面的人越来越多,范玉昆和激战中的两个老道,俱都觉出情势严重,霎时间,人影晃动,原是环列一圈的人,这时雁行排列,与谷寒香等人遥遥相对,两个老道也剑势紧迫,招招制敌要害。
那时寅殊为沉着,剑幕愈缩愈小,两柄寒光耀眼的剑尖,在他周身大穴上点来划去,他却丝毫不见忙乱,双掌交挥,护住周身要害,乘隙还攻,气势如虹。
他这黑煞掌力,乃黑道中极负盛誉的绝技,除了掌势雄厚浑猛之外,还夹有异常强烈的毒气,一被击中,纵然不被震死,亦将为掌毒所伤,难逃一命。
拘魄索宋天铎站了一会,见那“两仪剑法”循环相生,如江河下泻,越来越见威猛,时寅随时有丧生的危险,他虽不知时寅的来历,却知必是黑道中人,敌忾同仇,不免关心,因而移近谷寒香身侧,低声道:“启禀夫人,这两个杂毛,即是青阳白阳。”
谷寒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激斗中,危机迭起,那时寅想是知道难逃一死,因而泼出了性命,招式一变,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冀图拼个两败俱伤,与敌偕亡。
蓦地,谷寒香冷冰冰一哼,人影乍闪,投入了剑气掌飚之中。
场外之人,俱都早已跃跃欲动,谷寒香哼声才出,麦小明即已翻腕拔剑,纵身往场内扑去。张敬安神志不清,反应较为迟钝,但他功力精湛,身法快捷,谷寒香娇躯一动,他也随同动作,纵身扑向场中。
岂料谷寒香的动作太快,麦小明和张敬安才至半途,其余的人刚刚转过念来,场中业已冷笑、怒喝、闷哼之声,同时响起,四条盘旋交错的人影,快若火花飞溅,突地分散开来。
凝神看去,只见谷寒香满面冷笑,卓立在原地,两个老道手横长剑,并肩立在两丈开外,须发倏张,脸色气得铁青。
那时寅站在两者之间,气息喘喘,汗水如浆,胸前一道长几盈尺的剑创,血涌如泉,转眼之间,湿透了胸前的衣衫。
谷寒香突然阴沉沉一笑,朝着青阳白阳两个道人道:“你二人休要不忿,如果你们的本领,仅止于这套剑法,今夜就别想活命。”
青阳道长未及开口,白阳已抢先怒喝道:“你的口气好大,莫非与‘迷踪谷’有何关连?”说着向一叟二奇等人瞥了一眼。
谷寒香冷冷地道:“我姓谷,天下绿林,俱都归我统辖,你是青阳,还是白阳?”
她适才投身剑丛之中,出手救人,虽只一招半式,却令青阳白阳震骇不已,是以她虽自称统辖天下绿林,两人却无法不信。
白阳道长惊诧未已,站在一边的时寅突然身形一仆,张口一喷,吐出一口紫血。
谷寒香双眸凝光,在他面上一转,惑然道:“我瞧你血中瘀块,莫非内腑已被重手法震伤?”
只见时寅双眼一翻,打量了谷寒香一眼,道:“哼!我若未曾受伤,凭这几个鼠辈,岂是我的对手?”冷傲之性,溢于言表。
宋天铎突然道:“你的口气也不小,咱们夫人救了你的性命,你怎么慢不为礼,道谢之言,也没有一句!”
谷寒香看那时寅浓眉一竖,似欲发作,顿时玉手一摆,道:“属下直言,你不必放在心上。”说着探手囊中,取出一只羊脂玉瓶,摊开左掌,由瓶中倾出了两粒龙眼大小,色作金黄的药丸。这药丸功能起死回生,钟一豪与搜魂手巴天义俱曾服过,众人见她玉瓶一倾,知道药丸仅剩二粒,不觉全都睁着双目,看她如何发落。
只见她将一粒药丸重又装入瓶中,盖好瓶塞,放回囊中,接着两指一弹,将另一颗药丸朝时寅投了过去。时寅接住药丸,发觉她身旁之人,大都面带惋惜之色,怔了一怔,忽将药丸掷了回来,道:“我今日受你援手之德,将来一定设法补报,这丸药看来极为贵重,我不再领情了。”
谷寒香淡淡一笑,将那药丸重又扔去,道:“武当派惯于群打合殴,你武功虽高,内伤未愈,逃得过今夜,逃不过明天,我救人救彻底,而且尚还有事相求于你,你快将药丸吞下,我有话要讲。”
青阳道长静立一旁,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黑道之中,何人配有谷寒香这等武功和貌美胜似天仙的妻室,忽向谷寒香稽首一礼,道:“贫道青阳,敢问女施主的尊夫,是哪一位成名的英雄?”
谷寒香突地目射寒光,阴沉沉一笑,反问道:“三年前北岳之战,你是否曾经到场?”
青阳道长似是未曾料到她有此一问,怔了一怔,始才缓缓地道:“那一次‘落雁谷’大战,惊天动地,青阳恭逢其会,至今历历如在目前,不知女施主何以有此一问?”
但见谷寒香双眉之间,陡地现出一道紫纹,杀机盈面,厉声道:“你是否识得‘冷面阎罗’胡柏龄其人?”
这一句话,恍若晴天霹雳,但见白阳、青阳与范玉昆三人,身子同时一震。
胡柏龄死时,身上留着一道剑伤,自后背直贯前胸,刺穿内腑,当时赴会之人,以少林武当两派为主,少林派无人使剑,其他虽有用剑之人,仅只神剑范铜山的名誉最隆,但是范铜山和天禅、紫阳等为首三人,一上来便中了酆秋的三绝神针、七毒消魂散,三人同受重创。
当日之战,谷寒香身畔的人,仅只麦小明在场,但当胡柏龄重创身死之际,他却业已退下,因而谷寒香等推究情势,判断胡柏龄是死在武当派的“五行剑阵”,或是白阳青阳等武当高手的围攻之下。
此时,谷寒香眼看青阳白阳二人一闻胡柏龄之名,顿时面色大变,身躯震动,越发证实了自己平时的判断,霎时之间,只感到心头一阵剧痛,双手颤抖不休。
蓦地,只见她仰面望天,亢声一阵长笑!
凄厉的笑声,划破长空,直冲霄汉,回音摇曳,久久不绝!
但听她愈笑愈见激越,直笑得敌我两方的人,俱都心摇神骇,目眩身颤,恍忽天摇地动一般。
陡地,笑声戛然而止,谷寒香皓腕一抬,抽出了肩后的长剑,一步一顿,直对青阳白阳两人身前走去。
张敬安早已被她凄厉阴恻的笑声,骇得六神无主,手足不住的战懔,这时见她亮剑上前,顿时探手腰际一摸,取出一个金光灿灿的黄圈,蹑足跟了上去。
谷寒香陡地扭头怒喝道:“滚回去!”
只见张敬安手足一颤,举步踌躇,一副彷徨无主的样子。
钟一豪和谷寒香相处迄今,虽然也曾遇她动怒之时,却从未见过如此之甚,情知她夫仇当前,心中伤痛已极,故而虽有满腹关注之情,却不敢吐露半句,仅只默然而立,忧愁地望着她的背影。至于一叟二奇等人,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麦小明看张敬安呆了一呆,又要跟着上前之势,急忙飘身过去,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拖了回来。
谷寒香突然阴恻恻一笑,目注青阳白阳二人道:“你们若不出手,我可不等了。”她那副冷漠的神色,和慑人的煞气,确实使对方不寒而粟,对她望而生畏。
青阳道长单掌当胸,问道:“女施主莫非是已故江湖奇侠胡柏龄的夫人?”
谷寒香秀眉猛剔,嘿嘿一笑道:“江湖奇侠!好怪的谥号!”微微一顿,厉喝道:“谷寒香为夫报仇,你们准备了!”长剑一震,疾刺而出,突然袭向青阳的胸口。
只见青阳白阳二人同时飘身,暴退五尺,青阳道长纵声道:“夫人暂请住手,贫道等尚有下情奉告!”
谷寒香剑势一收,冷然说道:“事到如今,昭然若揭,你们还有什么话讲?”
青阳白阳二人,突然相视一眼,同时将长剑插回了鞘中。
谷寒香秀眉一颦,淡淡地道:“武当四阳,久负盛名,你二人联剑拒敌,未必不能自保,如此畏首畏尾,岂不令人齿冷。”
白阳道长性情原极骄躁,闻言好似忍无可忍,面色一变,开口似欲讲话。
青阳道长突地转面喝道:“师弟难道忘了掌门师兄的告诫?”
只见白阳道长将头一垂,低声道:“白阳不敢。”
谷寒香看二人对答之间,神色自然,不似故意做作,不禁心下大奇,诧然道:“武当派自视甚高,纵横江湖,素来是锋芒毕露,但不知紫阳有何告诚,竟使你们忍辱含垢,如此的一再相让?”
青阳道长虽然听出她语含讥诮,依然不动怒气,浩叹一声,肃容道:“非仅敝派,连少林寺亦是一样……”
谷寒香声色俱厉道:“怎么样?”
青阳道长正色道:“武当、少林两派,追念胡大侠的恩泽,敬仰他的侠骨仁心,两派掌门俱已严命门下,任何情况之下,不许与大侠的遗孀动手。”
这几句话,大出众人意料,谷寒香也不禁悚然动容,满腹杀机,消泯不少。
忽见时寅将那粒药丸投入口中,朝着谷寒香微一抱拳道:“胡夫人厚赐,时某业已敬领,夫人有何差遣,只管示下。”
谷寒香转眼朝他一望,突然冷冷道:“所服的那粒药丸毒绝天下,若无我的独门解药,百日之后,腹破肠穿而死。”
时寅一听那粒药丸竟如此阴毒,刹那之间,脸色变得难看无比,目射凶光,跃然欲动。
谷寒香知他正在暗中凝聚功力,欲待猝起发难,不禁冷冷一笑,道:“你内伤未愈,久战身疲,此时与我动手,不啻自找死路。”
时寅怒哼一声,道:“你解铃系铃,出尔反尔,究竟是何用心?”
谷寒香淡淡地道:“我要杀尽武当、少林两派为首一辈的人,无奈众寡悬殊,难以如愿……”
时寅恍然大悟,截口道:“你的意思,是想我与这批人一样,随在你身侧听令?”说话之间,伸手向一叟二奇等人一指。
谷寒香冷声道:“这批人原也各霸一方,武功威望,俱不在你时寅之下,你若愿意入伙,也未见得受了委屈。”
只见时寅浓眉连耸,沉吟不语,双目炯炯,紧盯在谷寒香脸上,神色之间,狞恶无比。
谷寒香泰然一笑,道:“你仔细考虑一番,待我杀了这两个道人,再与你从长计议。”
时寅突地牙根一咬,厉声道:“要说杀尽武当、少林两派的人,我时寅倒是自愿效力,但却不愿受你羁绊,与这批人为伍。”
说着将手一伸,二度向一叟二奇指去。
罗浮一叟突然双目一翻,冷哼道:“你是什么东西,黑白双魔不可一世,结果依然被武当派联合昆仑峨眉两派的高手,围攻得重伤而遁,终于无声无息而死,你父仇未报,还臭美什么!”
时寅怒火如焚,右臂一举,即待一掌劈去。
谷寒香玉手一摆,道:“时寅,他虽然出语唐突,但是所讲的都是实情,你恼羞成怒,岂不令人见笑。”
时寅强压怒火,狠狠地看了霍元伽一眼,陡地转朝谷寒香道:“念你解围之德,今日之事,恩怨两抵,你报夫仇,我报父仇,我们各行其事,互不相涉。”
谷寒香看他似欲离去,顿时玉面一沉,道:“且慢!恩是恩,怨是怨,哪有两抵之事!”
时寅怒发如狂,厉声说道:“依你如何?”
群雄见她讲出这重大违常情的话,俱皆为之一怔,一双双精芒逼射的眼睛,全都集中在她的面上,要看她到底是何居心。
谷寒香突然淡淡一笑,缓缓说道:“十余年前,开封城发生过一桩震骇武林的血案,十四个武林高手,被杀在黄河渡口。”
这一桩惨案,曾经哄动一时,一叟二奇等俱是久走江湖之人,对于此事,全都耳熟能详,知之甚稔,这时听她突然提起,顿时倾耳静听,看她尚有什么下文。
只见那白阳道长口齿一动,似欲插言,青阳道长向他一施眼色,白阳道长立即缄口不语。
谷寒香微微一顿,忽然神情一整,肃然道:“时寅,你据实答我两句话,我今晚救你的事,从此一笔勾销,百日之内,只要你胜得了我的双掌,我定然解你腹中之毒。”
时寅浓眉一轩,宏声道:“此话当真?”
谷寒香面庞一寒,说道:“我说话算数,问你的也甚简单,你愿答则答,否则作罢。”
时寅不假思索,接口道:“时某知无不言,你问吧。”
谷寒香笑道:“开封血案,你是否在场?”
那白阳道长似是忍耐不住,手指时寅,愤然道:“那惨死的十四人中,五个是本派门下,四个是少林僧侣,其他昆仑门下两人,和三个中原武林中的名镖头,十四人中,六个人死于黑煞掌力……”
谷寒香秀目一转,哂然道:“黑煞掌力又怎么样?”
白阳道长声色俱厉道:“姓时的业已亲口供出,那次惨案,乃是他所策划……”
时寅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道:“正是时大爷主谋,依你应该怎样?”
白阳道长厉喝道:“血债血还,你今夜就别想走了!”
谷寒香突然纵声一笑,鄙夷不耐地扫他一眼。
白阳道长勃然色变,敞声道:“谷寒香,贫道等恪守掌门师兄的令谕,你可不能欺人太甚!”
只听青阳道长沉声喝道:“师弟!你若不知进退,为兄便权代掌门师兄,以家法治你!”
白阳道长闻言一怔,顿了一顿,转眼望着他处。
谷寒香冷然微晒,眼望时寅道:“这样说来,当时是有你在场了?”
时寅将头一昂道:“时某亲手击毙六人,岂有不在场之理,难道这也算得一问?”
谷寒香蜂首微点,笑道:“不错,我所要问的第二件事,即是神鞭飞梭万晓光,是否也参与了其事?”
青阳白阳二人,此时恍然大悟,明白了谷寒香问话的目的,同时间,二人脸上露出了不安之色。
原来昔日在“万月峡”外,武当派的掌门人紫阳道长,见万晓光身负绝毒的黑煞掌功,因而错疑开封悬案,系万晓光所为,乃以绵掌将万晓光震伤,致令万晓光掌毒反侵,自碎天灵,血崩气绝而死。
只见时寅微微一愣道:“万晓光今在何处,时某正在寻他。”
谷寒香厉声道:“你寻他则甚,莫非那次血案,也有他一份?”
时寅见她杀机盈面,大有一言不合,即要猝然出手之势,不禁暗忖道:“这女子喜怒无常,心意难测,不正不邪,委实令人费解。”
但听谷寒香追问道:“你既然知无不言,怎不回答我所问的话?”
时寅双眉一轩,道:“万晓光对先父有救命之恩,也是当今世上,第二个练有黑煞掌功的人,我既然重在江湖上走动,自然想与他见上一面,至于开封杀人之事,却是我与另外两个同道所为,与万晓光无涉。”
谷寒香暗暗忖道:“以三人之力,同时击杀十四名武林高手,另外那两人的武功,想来定不在这时寅之下。”思忖之际,不由随口问道:“另外那两人是谁,你与万……”
说话中,突然记起自己讲过,仅问他两个问题,急忙住口不言,玉手一挥,道:“我话已问完,你去吧,百日之内,随时可至‘迷踪谷’见我。”
时寅略一沉思,道:“我与万晓光素未谋面,你若道出他的居处,我也将另外两人的姓名出身,说与你听。”
谷寒香漠然说道:“万晓光已被武当紫阳道人逼死,他的两个后人,如今随我住在‘迷踪谷’内,至于和你同谋杀人的是谁,你不说也罢。”
时寅目射精芒,注视谷寒香半晌,忽然道:“另外两人,一个名叫龙行风,一个名叫朱五辰,同是白魔门下。”说罢将手略略一拱,转身昂然而去。
白阳道长忽然扬声道:“时寅,你今日幸逃一命,若不立即洗心革面……”
时寅不待他将话说完,转身道:“但愿你二人今夜不死,时某若不将你二人碎尸万断,誓不为人。”说完之后,反身扬长而去,对于自己身中剧毒之事,仿佛业已忘怀了似的。
忽见那青阳道长稽首一礼,道:“胡夫人得承先夫遗志,重整绿林,为生民造福,青阳等感佩无已,如今暂且告退,他日有幸,再向夫人请教。”
谷寒香见他们要走,心中转念道:我以清白之躯,忍辱含垢,侧身绿林,目的为了什么?
转念之下,冷面阎罗胡柏龄神威凛凛的面庞,与溘然长逝时的遗容,同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本是极端善良,博爱众生的人,自从胡柏龄身遭惨死之后,她的生性突然大变,芳心深处,隐隐觉得天下武林人物,不分邪正,俱是杀害胡柏龄的凶手,俱是她报仇泄忿的对象。
一股狂烈无比的仇火,刹那之间燃遍了她的全身,只见她双眼血红,阴森森笑道:“生死有定,你们最好死得硬朗一点。”
青阳道长见她作势欲扑,急忙喝道:“夫人且慢。”
谷寒香秀眉双剔,怒声道:“事到如今,已不是口舌之争,你们抵抗也好,不抵抗也好,我是一定要取你二人的性命。”
青阳道长道:“贫道并不如夫人想象的那样怕死,不过夫人对贫道等如此仇深恨重,贫道却百思不解,因而既不敢有违掌门师兄的令谕又不甘束手就戮,死的不明不白。”
但听谷寒香嘿嘿一笑,厉声问道:“我大哥因何而死?”
青阳道长浩叹一声,道:“胡盟主之死,乃是武林千古未有的惨事,虽然阴错阳差,事出误会,但是武当、少林,以及酆秋水寒等人,俱都难辞其咎。”
谷寒香哼了一声,冷笑问道:“神鞭飞梭万晓光又是因何而死?”
青阳道长无词以对,叹了一口气,默然不响。
白阳道长原是刚愎之性,眼看谷寒香咄咄逼人,自己的师兄一再容让,心中有气,忍不住鼻中一哼,转朝着悄然立在一旁的范玉昆道:“范公子,此地留之无益,我看还以离去为是。”
谷寒香仇火未熄,怒火倏炽,冷嗤一声道:“万晓光之死,便是因你而起,我今夜若不杀你,实无颜面见他的后人!”
话声甫落,蓦地身形似箭,一射而上,精钢剑电闪星漩,带起漫天精芒,朝白阳道长乱点而下。
这一剑千头万绪,凌厉慑人,白阳道长也是使剑名家,眼看青芒刺目,惊风扑面,万点银星簇拥而至,竟然瞧不出刺向自己的何处。
急怒之下,猛地往一侧疾闪。
陡见谷寒香纤腰微拧,倏地欺近了身前,长剑一抡,忽然袭到。
白阳道长来不及伸手拔剑,双足一顿,激射而起,百忙中右臂一挥,一掌劈空击去。
但听“嗤”的一声轻响,寒芒一闪一片青色衣袂应手而落。
青阳道长满面忧色,目注谷寒香的身形,暗暗忖道:“想不到此女的武功,强到如此的境界,无怪她放着手下这许多高手不用,反要独斗自己师兄弟的两仪剑法。”
白阳道长刺空跃起,反手急拔肩后的长剑,耳中忽然闻得惊“哦”之声。
垂首一顾,不禁心头大骇,只见一片耀眼精芒,轮转如电,紧附着自己的双足,腾空而上。
一阵羞愤,泛起心头,竭尽平生之力,双掌猛地下劈,借那掌势带起的风力,身躯旋空折转,斜往七八尺外飞去。
谷寒香追踪跃起,一招“罗掘俱穷”,猛袭白阳双足,蓦感到剑势一顿,似为一道无形的坚壁所阻,杀机大盛之下,猛地一提丹田真气,娇躯一折,震腕一剑刺出。
但见她目光阴冷如电,头下足上,剑尖直指白阳后心,这一剑如果刺上,势必要贯胸而过。
ㄒXㄒ閤集 ㄒㄨТHJ.CοM
白阳身躯尚未落地,突然感到身后疾风震动,一股锐利无伦的剑势,刺得自己的“脊心”
穴火辣生痛,危急中,身子盘空一转,陡然腾开四尺开外,疾泻而下。谷寒香出手三剑将白阳逼得险象环生,讵料三剑连发,依然未能将他伤着,芳心之内,不禁燃起一般熊熊的怒火。
白阳单足点地,霍地翻过身来,“呛啷”一声龙吟,已将一柄百炼精钢长剑掣于掌中。
谷寒香似是恼怒至极,但见她沉声一哼,身未着地,陡地纤腕一抖,长剑猛然向白阳一晒。
只听“铿”地一声脆响,一柄长剑,突然寸寸而断,残剑纷飞,狂风骤雨般朝白阳头面处飞去。
白阳道长见她自行将长剑震断,不知她用意何在,凛然之下,回剑一挥,一招“云连秦岭”,护住了周身上下。
谷寒香莲足沾地,纤腕霍地一震,手中剑柄疾若流矢,猛然往白阳脸上射去。
白阳道长虽然骄气凌人,此时为谷寒香的威势所慑,也不由感到气馁,眼看剑柄飞来,不敢以剑去撩,仅只双足一滑,横飘尺余,将剑柄避开。
果然,谷寒香快逾电闪,随身欺上,玉掌一挥,直对白阳胸口击去,对他掌中的长剑,视如无物一般。
白阳道长虽知眼前这个女子,是自己生平所遇武功最强的敌手,无奈盛怒之下,欺她年事尚轻,左掌一挥,砸接了谷寒香一掌。
剑为短兵之帅,最是难学难精,谷寒香的剑法,乃是依照独眼怪人佟公常所遗的秘籍自行修练,一则无师自通,事倍功半,再则时日尚浅,功力火候太差,是以三招杀手,仍然无法将白阳伤在剑下。
此时,她改以徒手对敌,情势又自不同,她的“三元九灵玄功”,及“摘星步”法,都是佟公常所亲授,“生死玄关”也系佟公常亲手所打通,因而其内功掌法,殊非剑法所能比拟。
谷寒香这一掌虽然只用六七成功力,劲道之强,已足惊人,白阳道长求胜心切,一时误算,竟然出掌相接,双掌一触之下,白阳道长当场被震退三步。
白阳道长惊怒交集,飞快地提起一口气,在胸腹间略一流转,发觉内腑尚无大碍,顿时长啸一声,欺身探臂,剑光电闪,暴出满天剑花,直向谷寒香刺去。
但见谷寒香冷森森一笑,劈手一掌,直对剑身拍去。
白阳道长悚然一惊,看那掌势,飘忽诡异,虚实莫测,自己手中的长剑,却陡地嗡嗡一响,不禁闪电般地思念道:“这女人的武功,当真邪门的很。”
同时,长剑划了半环,一招“风卷长草”,反削她的手掌。
谷寒香虽然剑未练成,眼光却是锐利无比,一见白阳剑式,暗含粘、卷、拿、引之力,刚柔并兼,气势非凡,情知他已用出武当太极剑法,心中冷冷一笑,滑步旋身,倏地往他身后转去,快如飘风,霎眼已至他的背后,玉掌一挥,疾拍而去。
白阳道长眼见她身法之快,为自己前所未睹,不禁戒心大起,旋身挥剑,连使“杏花春雨”,“云麾蔽日”,“斗柄南指”三招,脱出了她的掌势之外。
二人乍分又合,眨眼之间,打得惨烈异常,只见掌影纵横,剑光闪闪,攻拒之势,危机迭出。
钟一豪立在场外观战,突然向麦小明附耳道:“夫人自昨日起,一直未曾歇息,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打来不免有点心浮气躁……”
麦小明左手正抓着张敬安的臂膀,以防他突然上前插手,闻言笑道:“这老牛鼻子虽然有剑在手,三百招内,仍然要死在师嫂的掌下。”
钟一豪暗暗一蹙眉头,低声道:“世事难料,我身上有伤,你留神在意,随时准备接应。”
麦小明微微一笑,满不在乎的将头点了一点。
片刻之间,双方已力搏百余回合。
另外一边,范玉昆忽然移步走到青阳道长身侧,愁眉苦脸的道:“道长快点设法,将两位拆开,再打下去,必有一方伤亡。”
青阳道长惨然一笑,道:“胡夫人对敝派成见已深,贫道的话,她半句也听不进去。”
微微一顿,接道:“如果白阳师弟丧了性命,贫道也无脸回山,就烦范公子走一趟武当,将神鞭飞梭万晓光与开封命案无涉的事,代为禀报敝派掌门人得知,至于青阳等丧命之事,务请委婉陈词,以免加深了两方的仇隙。”
他说话之际,双目神光炯炯,紧随着白阳道长剑诀闪动。
原来他见识渊博,目光极为犀利,一看谷寒香所带众人的身法步伍,即知这批人个个均是一流高手,每人的武功,都与他在伯仲之间,单打独斗,他就未必全能胜过,混战起来,他这一方更远非敌手,因而打定主意,即使眼看白阳道长不敌,他也不加援手,反之,万一谷寒香失手,他却有救援之意。
激战中,忽然谷寒香娇躯电闪,飞快地在剑影之下盘旋游走,形如鬼魅,飘忽之极,白阳道长招招连绵,如抽丝剥茧,剑剑如擦身而过,看得敌我两方的人,俱都目眩神驰,震骇不已。此时场中剑气弥空,掌飚奔腾,剑掌呼啸之声,如雷电交作,顷刻后,二人恶战已近三百合。
武当派以剑术名世,尤其太极剑,虚实相生,刚柔互济,为内家剑法之翘楚,其精妙之处,在一招出后,不论对方如何招架退避,第二招顺势而出,不需收回再发,圆通混畅,如太极图。
白阳道长剑上的功力,已至炉火纯青之境,意在剑先,念动剑至,如珠走玉盘,了无空隙。
谷寒香使“三元九灵玄功”与“摘星步”,掌法身法之奇奥,无与伦比,剑来掌去,奇招迭出,直使敌我两方的人目不暇接,眩惑不已。
蓦地谷寒香玉掌翻飞,妙着连发,瞬眼之间连攻二十余掌。
这二十余掌变化玄诡,迅捷无匹,掌掌间不容发,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逼得白阳道长回剑自守,退让不迭。
激战中,忽闻一声冷哼、暴喝,两条交错盘旋,疾转如轮的人影,倏然分了开来。
在场之人,都为之心头一震,定神看去,只见两人对面而立,中间相距约四五步,各自微闭双目而立。
两面观战的人,俱都心头狂跳,凝神朝自己一方的人看着,除了钟一豪黑纱蒙面,麦小明满脸笑意之外,所有的人都面容肃然,显露出紧张惶恐之状。
青阳道长跟看白阳左手剑诀向天,右手剑尖微翘,摆出了太极剑中最后一招“紫府云封”
的架式,情不自禁地,脱口浩叹了一声。
陡地,谷寒香莲步轻移,斜走两步,右掌一挥,遥遥对白阳道长拂出一掌。
这一掌击出的势道,十分缓慢,毫无破空的风声,但是白阳道长却似大难临头一般,瞪目一喝,猛将长剑一舞,一片耀眼寒芒随剑而起,布满身前。
只见谷寒香拂出一掌后,娇躯突然如风摆杨柳,前后一阵摇晃,白阳道长则双足拖动,连退两步,嘴角沁出了两道紫血。
此等变化,大出群豪意料之外,不禁瞧的一呆。
蓦地,只见谷寒香左足横移半步,走“无妄”,进“讼”位,转西北“归妹”,缓缓一掌,对着白阳道长推去。
在场之人,多是武学行家,且见她足踏伏羲六十四卦,出掌如推山填海一般沉凝,都知这一掌是她全身功力所聚,白阳道长如果功力不敌,势必非死即伤,无法再战,但若功力胜得过这生死一击,则谷寒香势必为自己的掌力所反震,当场殒命。
但见白阳道长须发猬立,双目暴张,长剑震动得嗡嗡作响,显然也已将毕生修为的功力,凝聚在剑身之上。
就在这掌剑真力一发,生死存亡即判之际,忽听范玉昆颤声道:“姑娘,冷面阎罗胡柏龄,乃是在下亲手所杀!”
这几句话,宛如晴空霹霹,谷寒香、钟一豪、麦小明,以及一叟二奇等人,都不禁身心为之大震!
要知冷面阎罗胡柏龄雄霸绿林,剑拐之下,罕逢敌手,其武功造诣,早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这范玉昆虽是名家之后,身手不弱,但要与胡柏龄相较,纵无天壤之别,亦难以相提并论。
因而,胡柏龄含冤惨死后,谷寒香等猜来猜去,始终未曾想到范玉昆头上,此时听他亲口供出,怎不令人大出意料,惊诧欲绝。
谷寒香蓄势凝功,正待全力一掌,置白阳于死地,为死去的亡夫和万晓光复仇,闻言之后,只感到脑中轰然一响,娇躯一晃,摇摇欲坠。
忽听白阳道长大喝道:“范公子,走!”
走字出口,人已快若电掣,闪到范玉昆身侧,左手疾探,抓住他的膀臂,掠出数丈之外。
麦小明手持宝剑,形若长虹经天,飞越二人头顶,直往两人的前方射去。
霍元伽、宋天铎、多爪龙李杰,俱都身形电射,朝二人身后纵身疾跃,钟一豪和搜魂手巴天义二人虽然重伤在身,也都急抽兵刃,飞快地扑了过去,众人一则激于义愤,再者全都本能地感到,今夜如果放走了范玉昆,谷寒香必定迁怒到自己头上。
然而,谷寒香却如泥塑木雕,牢牢地站在原地,只将两道阴森可怕的目光,冷冷地罩住范玉昆的身形。两条深探的紫纹,倏地在她双眉间出现,闪闪跳动,令人看在眼中,不禁胆战心寒。
另外那十余名大汉,俱是范玉昆所率的从人,一见麦小明等人追扑自己的主人,顿时纷纷喝吼,随后扑上。
这都是同时间的事,白阳道长手抓范玉昆的膀臂,一掠数丈,足点地面,又是一纵。
只见麦小明快如闪电,半空中身子一折,大喝道:“哪里走!”一片耀眼精芒,铺天盖地而下。他的剑法,奇奥处较谷寒香小有不如,剑上的功力,却深厚得多,白阳道长眼看漫天精芒,蒙头而下,只得猛施一个“七星步”,斜刺里暴闪一步。
但听多爪龙李杰嘶声喝道:“该死的小辈,还我大哥的命来!”
喝声中,一对虎头钩挥舞如电,疯狂似的向范玉昆袭去。
白阳道长陡地厉喝道:“范公子,你不杀人,人家可要杀你!”
一阵金铁相击之声同时响起,多爪龙李杰被震得连退数步,双臂酸麻,虎头钩几乎把持不定。
突听谷寒香冰冷的声音道:“小明,先将白阳贼道剁掉。”
这一句,冷得不能再冷,仿佛万丈冰窖之下,吹来的一阵寒风。
麦小明哪敢怠慢,宝剑一挥,大叫道:“牛鼻子,别走啦!”剑如惊霆迅雷,朝白阳猛刺而去。
刹那间,兵刃相击与喝喊之声,响成一片。
多爪龙李杰双眼涨得血红,虎钩狂舞,二度向范玉昆扑去。
范玉昆先头一时冲动,自承杀害胡柏龄之事,说话之际,心中原是充满了愧悔自责之意,这刻见谷寒香尚未动手,她手下的人却与自己拼命,不由怒心暗生,私忖道:“孰是孰非,本难论定,范某便是该死,也不能死在尔等手中!”
转念之下,倏的挫步旋身,避开了李杰的双钩,抬臂一掠,将宝剑掣到了手内。
只听霍元伽沉声一哼,潮涌而至,口中冷然道:“小子,你最好横剑自绝。”话声中,惨嚎之声,此起彼落,三个持刀大汉,被钟一豪和岭南二奇在一招之间,结果了性命。
转眼间,人影交错,寒光耀眼,一场惨不忍睹的混战,展露在雪地上。
谷寒香杀机盈面,冷冷地向青阳道长望了一眼,陡地面庞一转,朝着蹑足趋至身后的张敬安厉声喝道:“滚下去!”
只见张敬安骇得身子一颤,退了一步,露出一副惘然若失,手足无措的样子。
谷寒香气得银牙乱挫,玉掌一扬,便待一掌劈去,霍地心意一变,转向混战场中,猛地将手一挥,张敬安愣了一愣,好似明白了这个手势,一声不响,直往场中扑去。
青阳道长满面惶急之色,稽首一礼,道:“夫人明鉴,这般滥造杀劫……”
谷寒香截住话头,冷然道:“你悲天悯人,何不挥剑上前,解救彼等之厄?”
话声中,惨哼之声,接连不断的传来,只见张敬安双掌狂挥,尽找范玉昆的那批从人下手,一掌一个,击得众人鲜血狂喷,直往场外弹去,几句话的工夫,剩下的人,业已寥寥无几。青阳道长突地猛一跺足,沉重地“唉!”了一声,一拔长剑,飞朝张敬安扑去。
这一场恶斗,打得惊天动地,鬼哭神嚎,交手的人俱都舍死忘生,有进无退,猛恶之状,似是敌对之人,全与自己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
片刻时间,喝喊之声已竭,满地遗尸,散发出扑鼻的血腥气味,范玉昆所率的十余名属下,竟然一个也不剩。
只见麦小明与白阳道长两道剑光,翻翻滚滚,交织来去,烛天剑气,冲起数丈高空。张敬安不知何时,拿出了那个金光灿烂的圆环,与青阳道长的长剑斗在一起,他那左掌殷红如血,招招不离青阳道长的要害,狞恶万状,睹之骇然。
另外一边,一叟二奇、钟一豪、多爪龙李杰,五个人将范玉昆团团围住,兵刃如狂风骤雨,大有将他乱刀分尸之势,范玉昆虽然剑法了得,功力不凡,无奈这五人之内,四个是绿林中雄霸一方的高手,每一个的武功,皆与他在伯仲之间,李杰虽然较弱,但他奋不顾身,较其他四人更为拼命。以一敌五,他哪里支持得住。
青阳白阳二人,眼看范玉昆丧命在即,两人一般心意,都想移身过去,三个人联手拒敌,讵奈麦小明与张敬安招招紧迫,逼得二人无丝毫缓手的余地。
谷寒香见胜券在握,不由一声冷笑,向钟一豪等人道:“手足可以卸下,但要留下活口。”语音冷峭,字字冰凉,叫人听了,不由从心底涌起一阵寒意。
话声中,只见霍元伽青龙夺带起一片乌芒,蓦地向范玉昆左臂袭去,一面漠然道:“小子,你就认命算了!”
范玉昆四面受敌,虽知绝难幸免,却也不甘束手就戳,百忙中,宝剑挥出千重剑幕,猛地迎面推去。
讵料霍元伽变招奇速,青龙夺快如奔雷激电,一圈一吐,猛然向上一崩。
只听范玉昆惨嚎半声,左手五指,已被青龙夺砸得粉碎,血肉横飞,怵目之极!
拘魄索宋天铎趁机搏进,大喝一声,软索一抡,照着范玉昆的右肩一抽而下!
只听白阳道长震天一声怒喝,厉叱道:“谷寒香!你好毒的心肠!”
声甫出,长剑一招“星河摇斗”,荡开麦小明的宝剑,双臂一振,霍地往范玉昆头顶射去。
他情急救人,奋不顾身,这纵身一跃,原是迅捷无比,叵耐麦小明剑招诡辣,武林罕见,但见他怒吼一声,宝剑倏然一转,挽剑进击,陡地向白阳道长小腹间刺去,声出剑到,快迅骇人!
白阳双足离地不过数尺,忽见一片刺目寒光,飞袭而起,不禁心胆皆寒,宝剑疾沉,施展一招武当绝学“法轮九转”,猛然望下罩去,左掌拼力一挥,凌空劈下!
这一剑一掌,为白阳毕生功力所荟萃,麦小明虽然剽悍,亦不敢轻视,大喝一声,连人带剑,瞬眼闪出一丈之外,白阳道长双腿齐腰以下,却已血肉模糊,藏青道袍被绞得稀烂。
白阳道长痛得浑身乱颤,人却依然疾若劲矢,直往范玉昆头顶扑去,半空中虎吼一声,一招“法华传旨”,朝拘魄索宋天铎猛劈而下!
第二十五回 浴血荒山 再遇劲敌
另一边,青阳道长展尽一身所学,始终脱不出张敬安的环掌之下,此时泼出了性命,刺出了孤注一掷的一剑。
原来张敬安服下“向心露”之后,除武功一道,出诸本能,不退反进外,对于其他的事俱都懵懵懂懂,一无所知,临敌之际,既无生死之念,更无怯惧之心,一心一意,只欲将敌人打败,至于是否制敌于死,则顺其自然,毫无打算。
他武功本高,如今动起手来,心头无丝毫杂念,攻守之间,不觉恰到好处,使得原来的功力火候,突然间大为增进。
只见青阳道长一招“后羿射日”,直刺而去,接着“千里流沙”,一剑横削,紧跟着纵步腾身,竖剑上撩,一招“诸天令到”,猛向张敬安的头面上袭去。
这三相连环并发,快速无匹,招式玄奥,威力绝伦,尤其最后一招“诸天令到”,乃是武当“度世三招”之一,不传之秘,武林中只有耳闻,从来无人见过。
张敬安似是识得这招“诸天令到”的厉害,只见他金环飞舞,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前面两招,接着将口一张,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啸,拧腰半旋,展动金环,洒出层层环影,将自己裹了一个风雨不漏。
但听环剑交击之声,响成一中,火花飞溅,蔚成一片奇观。
二条人影倏地分开,张敬安蜡黄的面孔,扭动不已,鹰目连翻,紧盯在青阳道长的剑尖之上。
青阳道长见这神情怪异,貌不惊人的男子,居然挡住了自己看家的绝艺,一时之间,也惊得怔在当地,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忽听麦小明高声道:“牛鼻子,还不与我躺下!”
青阳道长霍然一惊,冷汗直冒,飞身猛跃,急声道:“夫人高抬贵手!”
原来白阳跃至范玉昆头顶解危,身形尚未坠落,钟一豪的缅铁软刀,霍元伽的青龙夺,业已同时袭到。
就在此时,只见那多爪龙李杰贴地一掠,窜到范玉昆身侧,手起一钩,猛力剁下!
范玉昆的左手五指,被霍元伽一夺砸烂,痛彻心肺之下,早已宝剑脱手,此时倒地未起,忽感右肩上一阵剧痛,惨叫一声,顿时昏死过去!
白阳道长身在切近,睹状之下,目眦欲裂,暴喝一声,扑了过去。
钟一豪被他一剑迫退,心中恚怒异常,不理胸前痛如刀割的伤势,缅铁软刀一挥,直往白阳身后劈去。
罗浮一叟霍元伽暗暗忖道:“要闹就闹个大的,杀了这个杂毛,何愁天下不乱!”
心念急转中,欺身直上,青龙夺一招“龙跃云津”,朝白阳拦腰突袭而去。
这一夺力猛招沉,乌光闪闪中,凌厉的劲风,先将白阳的道袍震得猎猎作响。
同时间,麦小明人随声到,忽然一剑,径刺白阳的心口,来势奇速,晃眼便至。
白阳道长双腿已带重伤,足尖点地,顿感腿上剧痛难当,双膝一软,身形朝前一倾之间,三件如狼似虎的兵刃,业已同时袭到。
这一刀、一剑、一夺,合力一击,便是武当掌教紫阳真人,也承受不起,白阳道长双腿已伤,哪里还躲让得掉,生死之际,猛地身子一扭,避过霍元伽的夺招,宝剑一挥,拼力向麦小明的剑上撞去。
另一边,青阳道长好不容易地脱出了张敬安的金环之下,眼看师弟殆危,急忙飞身一纵,跃了过去,岂料双足才离地面,忽见人影一晃,谷寒香已挡在身前!
谷寒香听他出声求情,不禁冷冷一哼,玉臂一挥,倏地拍出一掌。
青阳道长热血沸腾,情急之下,竭尽十成功力,一掌挥了过去。
双掌一交“啪”的一声,谷寒香莲足移动,大退两步,青阳道长悬空挥掌,被那反震之力弹得身躯后仰,飞出两丈之外!
青阳道长血气翻腾,人未落地,背后已有疾风扑到,匆促中,陡地凌虚一个转折,朝一侧疾泻而下。
只见张敬安不声不响,一招击空,二招又出,刹那之间,将青阳道长裹于了金环之内。
这都是俄顷间的事,但听“呛啷”一阵龙吟,白阳道长与麦小明的两口宝剑撞在一起,震得二人身子同时一晃,霍元伽的青龙夺一招击空,钟一豪则一刀劈实,锋刃过去,血涌如泉,白阳再也立身不住,哼得半声,仆身倒了下去。
只见霍元伽大迈一步,青龙夺快如电掣,猛向白阳的后脑砸下,劲风盈耳,力雄势沉。
忽听谷寒香冷声喝道:“霍元伽住手!”
罗浮一叟霍元伽惟恐天下不乱,眼看青龙夺离白阳后脑不过寸许,恶念暗生之际,故意猛力一缩右臂,装出全力收招之式,却巧妙之极的一沉夺势,欲将白阳暗毁在青龙夺下。
但听麦小明嘻嘻笑道:“老儿好狡猾!”寒光电闪,一剑刺到了霍元伽的喉间,后发先至,剑到血迸。
只见霍元伽暴吼一声,快如离弦之箭,倏地倒射出一丈之外,双足一顿,猛地扑了回来,怒喝道:“小狗拿命来!”青龙夺“呼”的一声,力劈而下。
这一退一进,迅捷无伦,麦小明宝剑一挥,即待反击,陡地眼前一花,谷寒香已闪到了中间。
霍元伽怒发如狂,青龙夺上凝聚了全身的劲力,岂料招出未半,突见谷寒香挡在身前,任他如何胆大,这几日之间,眼见谷寒香超人的胆勇,钢硬的心肠,诡诈的手腕,此刻也不由自主的心气俱馁,将击出的夺势,硬生生的撤回来。
谷寒香面如玄冰,冷冷地向霍元伽颈下瞥了一眼,神色之中,突然露出一片阴沉沉的笑意。
此时除张敬安尚在和青阳缠战不休外,其余的人,俱已停下手来,一个个鸦雀无声,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霍元伽伸手一摸颈下,觉出咽喉旁边,被麦小明剑挑了一个黄豆大的刨孔,再偏毫厘,势必伤到喉管,愤恨难抑之下,双眼怒火熊熊,转朝麦小明望去。
麦小明咧嘴一笑,道:“老儿瞪什么眼,倘若心中不服,几时找一处无人的所在,咱们好好的打上一场。”
谷寒香玉面一转,冷冷地扫了麦小明一眼,转向霍元伽道:“亡夫仁厚,谷寒香偏激,你久闯江湖,当有知人之明。”
这几句话,讲的平平淡淡,毫无激言厉色之状,但是所有的人听在耳内,俱感到心下一寒。
霍元伽明白她言中之意,是说如果自己有不轨之举,她将壮士断腕,也要铲除自己。忍了又忍,终于俯首退了两步。
忽见谷寒香目射寒光,一扫血泊中的范玉昆和白阳道长,转朝麦小明冷冷地道:“将两人的‘厥阴心脉’闭了!”
青阳道长正与张敬安打得难分难解,一听谷寒香命人闭白阳和范玉昆的“厥阴心脉”,不禁心头大骇,急声叫道:“夫人请看天明大师的金面……”
话未讲完,张敬安金环一抡,霍地撞下,长剑竟被荡开了尺余,危急之中,只得双足猛挫,施展“七星步”法,往一侧一闪。
但听“嘶”的一声,张敬安“血手印”击空,顺势一抓,将青阳的道袍左袖齐肩扯了下来。
少林派的天明大师,曾收谷寒香为记名弟子,此事麦小明听人说过,这时睁着两眼朝谷寒香望住,等侯她的令下。
只见谷寒香抬眼望天,默然半晌,突然冷哼一声,自语道:“当日你们杀我的大哥,何以又不看我师父的份上,血债血还,还有什么话讲。”说罢面色一沉,对麦小明将手一挥。
麦小明一言不发,蹲下身子,将白阳道长与范玉昆翻过面来,出指如风,在二人心口连戳数下,两人本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麦小明的手指戳上,二人的身子仍然颤抖不已。
这“厥阴心脉”被点之后,无论功力深浅,百日之后必死,在场之人,虽然都是江湖行家,对这手法,也是但闻其名,未尝目睹,麦小明想是知道这手法过于阴毒,是以动手之际,特为背着身子,不让众人瞧见,饶是如此,众人心头兀自震动不安。
那青阳道长气急败坏,张敬安浑浑噩噩,反而打得不矜不躁,头头是道,眼看数招之内,青阳性命难保。
适在此际,谷寒香陡地冷哼一声,玉肩微晃,闪至两人身侧,双掌一分,倏地向二人推去。
张敬安一见谷寒香推来一掌,未待她掌力出手,即已满面惊愕的疾跃开去,青阳道长早已欲罢不能,这时也足尖点地,飘身退出八尺。
青阳道长叹息未定,望了地上的白阳道长一眼,羞愤填膺,须发皆颤,手指谷寒香怒道:
“夫人此等作为,只恐天理难容。”
谷寒香纵声一笑,一指白阳道长和范玉昆二人,道:“如果你能令我大哥死而复生,我负责将范玉昆的左手还原,将他二人的伤势治愈。”
青阳道长闻言一怔,范玉昆的左手五指,业已被霍元伽的青龙夺砸得骨肉俱无,便是华陀重生,也无法令其还原,心念一转,明白她讲的反话,于是忿然道:“仇仇纠结,你报不了许多,胡大侠虽是蒙冤而死,武当、少林、以及范公子,俱犯的无心之过,似你这般残忍无道……”
忽听多爪龙李杰怒喝道:“住口!我嫂夫人若非心软,你此刻哪有命在!”
谷寒香将手一摆,道:“老四不必岔口,让他讲下去。”
青阳道长顿了一顿,继道:“你仇恨蒙心,灵智已蔽,贫道的话,谅你也听不进去。”
说到此处,喘了一口大气,道:“贫道只问你一句,范公子与贫道的师弟已经伤得半死,你又命人点了他两人的‘厥阴心脉’,如今还要怎样?”
谷寒香柳眉一剔,漠然道:“范玉昆要想活命,除非是日从西出,不过我一时还不会杀他。”
青阳道长怒声道:“你要怎样?”
谷寒香阴恻恻一笑,道:“我要将他剖腹挖心,生祭我大哥的英灵。”
青阳道长不由须发怒张,厉声道:“你可知道,神剑范铜山,也死于‘落雁谷’一战!”
谷寒香嘿嘿一笑道:“既然如此,范玉昆何以放着父仇不报?
你们侠义为怀,又怎忍袖手旁观?”
这几句话,犀利尖刻,事实俱在,青阳道长便是有什么道理,也无法讲出口来。
谷寒香忽然目光一垂,黯然自语道:“如果姓范的是个孝子,念念不忘父仇,我便将他放过,将来在大哥面前,也还有话可讲了。”
语声凄凉,闻之恻然。
原来她对胡柏龄情深爱重,自觉为夫报仇,就算杀尽武当、少林两派,及范玉昆和酆秋等人,也于理无亏,于心无愧,因此之故,认为报仇雪恨,乃是理直气壮,最值得同情的事。
谷寒香淡淡地道:“万晓光虽然是被紫阳逼死,其起因则由白阳一手所酿成,照理来说,他是死有余辜。”她微微一顿,接道:“念你对我大哥敬意真诚,我权且饶他一死,不过人却由我带走,百日之内,请你们的掌门人亲至‘迷踪谷’内,向我谷寒香要人。”
青阳道长暗暗忖道:“霍元伽凶名久著,在她面前,居然忍气吞声,那小童和这痴呆男子,俱是默默无闻之辈,武功之高,竟又出人意表,自己就想不依,也不过徒自取辱而已。”
转念之下,不禁低叹一声,举掌一礼,道:“范公子与贫道这个师弟,俱都伤势沉重,此去‘迷踪谷’路程尚远,倘若死在半途,岂非大违夫人的原意。”
谷寒香冷笑道:“依道长之意,又待如何?”
青阳道长道:“贫道亦不多求,只想先将二人的创口医好,暂保他们的残生。”
谷寒香一无表情,玉手微摆,道:“道长只管动手,有什么灵丹妙药,不妨与二人服下。”说罢转过身形,飘出数丈之外。
青阳道长急忙赶到二人身旁,掏出内外伤药,撕碎了身旁的道袍,先将范玉昆左手及肩上的伤处敷药裹好,然后撬开他的牙关,喂了几粒丹丸到他口内。
积雪之上,遍地横尸,晓色朦胧中,一片惨淡的景象,众人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好汉,也不愿多看这战后沙场一眼。
青阳道长看众人都不注意自己,于是趁着推宫过穴之际,暗自检视范玉昆的穴脉,无奈只能察出他心脉有异,无法诊出毛病所在,情知麦小明点穴手法独特,自己无能解开,只得喟然一叹,转又料理白阳的伤势。
这两人都是受的外伤,血止之后,即相继醒了过来,只是两人都失血过多,人虽醒转,却虚弱不堪,似是连张眼的气力也没有。
青阳道长暗叹一声,缓缓地道:“范公子与师弟静心……”话未讲完,忽然住口不言,浩叹一声,飘身到了谷寒香面前,深施一礼,道:“多谢夫人,贫道这就告辞了。”
谷寒香双拳一抱,道:“后会有期,恕不远送。”
青阳道长凄然一笑,飘身下冈而去,行出十丈后,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
原来不知何时,那瘦小干枯,鸠形鹄面的时寅,悄然回到了原处,昂首向天与罗浮一叟等站在一起。
转眼之间,青阳道长的背影消失于晨曦之下。
谷寒香美目流盼,在群豪脸上扫了一眼,当她掠过时寅倨傲瘦削的面孔时,眼神之中,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色采,芳心之内,似觉离手刃夫仇之日,又近了不少。
离“迷踪宫”已久,酆秋又已入居谷中,她心下逐渐的悬念起留守的人来,尤其对那义子翎儿,每一念及,辄感不乐,当下一反冷漠的常态,温言道:“我知诸位连日劳累,疲备不堪,照理原该歇息一天,不过谷中有变,我归心似箭,还请诸位委屈一点。”
群豪连宵大战,确是身心交疲,但是都知她情非得已,因而无人提出异议。
谷寒香瞥了躺在尸体间的白阳道长和范玉昆一眼,道:“此处不可久留,老四和小明将此二人带上一程,回头雇一辆大车,兼程回谷。”
多爪龙李杰低诺一声,跃到范玉昆身旁,双手一抄,将他横抱在手,范玉昆勉强睁了睁眼,煞白的脸上,隐隐露出痛苦之状。
麦小明走了一步,突然停下身来,打量时寅一眼,道:“喂,你可是叫做时寅?”
时寅仰脸向天,鹰目一垂,冷冷地道:“时某正是,你有什么话讲?”麦小明将头一偏,问道:“你可是有意入伙?”
时寅傲然道:“时大爷的事,不用你这小儿操心。”
麦小明不怒反笑,道:“这么说来,你是入伙了。”
那范玉昆和白阳道长二人,所用的宝剑,俱非凡品,两人倒地之后,搜魂手巴天义立即撤下了二人的剑鞘,将两柄剑拿到了手内,此刻正将宝剑交到谷寒香手上,请她过目。
谷寒香正在审视两柄剑的锋刃,耳听麦小明与时寅斗口,暗中目光一转,冷冷地朝二人瞥去。
只听时寅鼻中一哼,道:“时大爷高兴入伙,小儿有什么屁放?”
麦小明嘻嘻一笑,道:“你出言无理,只此一端,已该杀头。”
谷寒香突然秀眉一蹙,沉声道:“小明,你惹事生非,是存心使‘迷踪谷’离心离德吗?”麦小明转向白阳身旁走去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坏差事就派我,不公平么。”
他口中嗫嚅,好似满腹委屈,谷寒香见他噜嗦半天,原来只为懒得带人,本待不去理会,忽然心中一动,故意淡淡地道:“你若想要偷懒,就叫张敬安替你。”
麦小明大喜过望,道:“这可是师嫂讲的!他痴痴呆呆,如果弄死了老牛鼻子,师嫂可不要怪我。”说话中抱起白阳道长,向张敬安走了过去。
张敬安愕然不解,双手一缩,转眼向谷寒香望去。
谷寒香暗暗叹道:“‘向心露’果是厉害,瞧他这种神情,显是除自己外,谁也不再认识,但不知自己命他去死,他听是不听。”
感慨中,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将人接过,张敬安果然双手一伸,将白阳道长接了过去。
此时天光已亮,谷寒香喝一声走,当先往来路奔去,群豪各展轻功,随后驰下,转眼之间,旷野寂寂,只剩满地遗尸,和雪地上斑驳刺眼的血渍。
匆匆一日,第二天凌晨,定襄县内,驰出了五骑快马,和二辆四马高轩的篷车。
这一行人,正是谷寒香等,只见钟一豪黑纱蒙面,高居在第一辆篷车的车座之上,搜魂手巴天义双手笼在袖内,坐在第二辆车座上养神,五骑马上,坐的是一叟、二奇、麦小明、李杰和时寅。
蹄声雷鸣中,车马快如一阵狂风,直往恒山方向驰去,离“迷踪谷”只有两日途程,家园在望,每人都开始心急起来。
由此北上,人烟愈渺,车马出城之后,直驰到日中时分,仍然马未停蹄。
突然间,第一辆车内,传出谷寒香的声音,问道:“离牧虎冈尚有多远?”
马蹄声震耳欲聋,疾风割人肌肤,她那语音却聚而不散,字字送入群豪的耳中。
钟一豪大声道:“再有半个时辰即到。”
只听谷寒香在车内吩咐道:“后车的马匹,已经乏力,附近若有避风的所在,停下来打尖吧。”
钟一豪高声道:“这附近风沙很大,看来只有赶到地头了。”说罢耳倾听了一会,果然后车的马匹,步伐有一点散乱。
搜魂手巴天义,忽然由赶车的手中接过马鞭,将左面两匹马抽了几鞭,钟一豪看身旁赶车的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索性将马鞭与缰辔一齐夺下,亲自驾车前进。
半个时辰未到,眼看百余丈外,一条冈峦阻路。
忽听麦小明大喝道:“老秃驴!你敢是讨死!”
语声未罢,群豪俱已瞧出,一个面如古月,白髯垂胸,头顶油光闪闪,两行戒疤,清晰可数,粒粒皆有铜钱大小的和尚,盘腿坐在冈下,挡住了过冈的道路。
这一行人,全是江湖行家,一眼望去,便知老和尚大非常人,这批人都是桀骜不驯之辈,既觉老和尚来势有异,非但无意停马,反而马鞭齐挥,加速朝前冲去。
麦小明原是一马当先,拘魄索宋天铎突然猛抽两鞭,与他奔个并排,眼看刹那之间,即要冲到老和尚身上。
车帘后,忽然传出谷寒香的声音,道:“住马!”
麦小明与宋天铎如雷贯耳,只见两人猛地一带丝缰,两匹马倏地分开,由老和尚身旁一掠而过。
霎时间,希聿聿马嘶之声,响成一片,钟一豪手挽缰绳,将篷车硬刹住在老和尚身前,再近数尺,老和尚势必要死在马蹄之下。
只见群豪骑马人立,团团乱转了一阵,接着马首四合,将老和尚围在了垓心。
这老和尚镇静之极,端坐道上,纹风不动,双目微睁,缓缓环顾群豪一眼,然后凝目注视着谷寒香的座车,神色之间,既无惊悸,亦无慢色。
多爪龙李杰一看老和尚气度非凡,知道不是等闲之人,急忙飘身下马,往谷寒香车前走去。
忽听麦小明笑声道:“喂!和尚,你可是少林派的?”
老和尚双目一睁,湛湛神光,在麦小明脸上一转,道:“阿弥陀佛,行脚僧人,正是少林寺的。”
多爪龙李杰刚将车帘掀开,忽见谷寒香紧锁的眉头一舒,淡淡地道:“问明那僧人的来意,有什么事,可由霍元伽做主。”
这几句话,虽然讲的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都听入了耳内,多爪龙李杰低诺一声,放下车帘,转向霍元伽望了一眼。
罗浮一叟先是一怔,继而寻思道:“这事古怪,明知来者不善,却命我代为做主。”心念一转,暗道:“是了,天明和尚是她的师父,她自己不便出面,却行这掩耳盗铃之计,既然如此,岂非暗示自己,就是杀了这个和尚,也无不可。”
正思忖间,忽见那老和尚眼望自己,道:“贫僧天觉,这一位莫非就是罗浮霍施主?”
罗浮一叟心头一凛,飘身下马,双拳一抱,道:“不才正是霍元伽,常听江湖传言,大师乃少林三太高僧之一,自来行脚天下,但不知是什么时侯,返回少林寺的?”
钟一豪见谷寒香授权予霍元伽,心头本来感到不是味道,这刻听霍元伽先问天觉大师返寺的日期,也不禁暗暗的喝彩,情知换了自己,未能问出这句话来。
只听天觉大师朗声道:“贫僧无德无能,岂敢当高僧之名。”顿了一顿,接道:“天觉在外四十余年,迄今未尝回过嵩山,不知施主何以有此一问?”
罗浮一叟抱拳当胸,道:“大师既未回过少室,对于少林派与‘迷踪谷’小有嫌隙之事,谅必尚还不知。”
天觉大师寿眉微扬,目注霍元伽道:“‘落雁谷’之战,贫僧也曾听人说起,同时贫僧也曾听人言道,‘迷踪谷’当今的主人,乃是少林寺记名的弟子。”
罗浮一叟浓眉一轩,手抚长髯,亢声道:“如此道来,大师拦住去路,乃是有意寻衅了!”
天觉大师合掌朗诵一声佛号,道:“贫僧是苦行之人,寻衅之事万万不敢。”罗浮一叟双目陡射神光,电扫天觉大师一眼,道:“既非寻衅,如此拦住去路,是何用意?”
天觉大师浩叹一声,道:“贵盟主虽是少林寺的记名弟子,不过既然仅只记名,贫僧怎敢妄自尊大,如此挽留诸位的大驾,实因有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冀图与贵盟主结一桩善缘。”
霍元伽道:“敝盟主有话吩咐,大师有事,可与霍某商量,但不知什么事两全其美,这善缘如何结法?”
天觉大师口齿一动,未曾讲出话来,瞧他沉吟难言之状,似心头甚为作难。
罗浮一叟冷冷地道:“大师可讲则讲,如嫌此处人多眼杂,就请闪开道路,改日至‘迷踪谷’内与敝盟主面议。”
只听天觉大师轻叹一声,道:“非是贫僧瞧诸位不起,实因此事关系重大,轻率不得。”
罗浮一叟微出怒声,道:“你既有疑难之处,敝盟主又不愿见你,看来今日之事,只有作罢了。”
天觉大师似是迫于无奈,道:“施主勿须动怒,贫僧此来,实因有一件重宝,意欲献与‘迷踪谷’的主人。”
群豪一听天觉拦住去路,用意只为献宝,刹那之间,各人的眼睛同时一亮。
天觉大师略为一顿,又复言道:“贫僧除了有物呈献外,尚有一点不情之请,亦望贵盟主俯允。”
罗浮一叟心想,老和尚乃行脚之人,有什么希世的奇珍,因而声色不动,只将双眼朝和尚望住。
天觉大师环视群豪一眼,正色道:“贫僧所有之物,武林之内,人人梦寐以求,兹事体大,请恕贫僧不能让诸位过目。”
此言一出,群豪脸上俱露愠色,同时亦大起好奇心。
麦小明嘻嘻笑道:“老和尚,那东西是拳经剑诀吗?”
天觉大师摇了摇头,目注车帘,道:“谷檀越,可否容老衲自将宝物奉上?”车内戚然无声,显然谷寒香不愿与天觉大师见面。
天觉大师摇了摇头,眼望车帘,道:“谷檀越,其实老衲所求不多,谷檀越坐失良机,只恐他口后悔莫及。”
罗浮一叟忽然冷笑一声,道:“大师的目的,昭然若揭,敝盟主非是贪婪之人,大师不必枉费唇舌了。”说罢将手一拱,飘身落至马上。
麦小明闻言一怔,脱口道:“和尚,你说来说去,可是想我师嫂将白阳牛鼻子和姓范的放掉?”
忽听天觉大师道:“贫僧之意,只想以怀中至宝,换范玉昆一人。”
罗浮一叟坐在马上,道:“换一人也罢,换两人也罢,大师不将宝物先让霍某过目,这交易是谈不成了。”
说罢双拳一抱,接道:“我等尚要赶路,相烦大师借道一行。”
天觉大师寿眉微扬,静静地凝视霍元伽一眼,突然双目一合,竟不声不响的坐在当地。
罗浮一叟暗暗忖道:“老秃驴与天明、天禅二人,被武林道称为‘少林三僧’,其武功绝非小可,我若独自上前,一个不好,势必弄得灰头土脸,让那小狗和姓钟的笑话。”
心念电转下,朝拘魄索宋天铎一施眼色,纵声道:“大师强阻道路,难道是要我等硬闯!”
天觉大师充耳不闻,依然闭合双目,盘腿坐于道中。
只见罗浮一叟脸上一红,怒喝道:“大师既然恃强,休怪霍元伽无理!”
语音未落,忽听“呀”的一声,谷寒香那辆篷车的车门,缓缓地打开来。
忽见谷寒香由车门探身出来,道:“两位退下,待我亲自会一会这位师傅。”说话中,莲步姗姗,直向天觉大师走去。
群豪见她下车,顿时纷纷下马,钟一豪和巴天义二人,亦由车座跃下,各自举步,往她身侧移近。
天觉大师双足一弹,振衣而起,未待她走近身前,先自双掌合什,低眉垂首道:“老衲卤莽,冲撞了谷檀越的玉驾,尚祈海涵一二。”
谷寒香目凝神光,冷冷地打量天觉一眼,只见他身著灰布僧袍,赤足草鞋,肋下悬一布袋,衣履破旧,满脸风尘,确有一副苦行僧的模样,不禁暗忖道:“这老僧英华深敛,不着皮相,倒是个难以打发的敌手。”
思忖中,人在天觉身前丈外一站,抱拳一礼,淡淡地道:“谷寒香草莽之人,失礼之处,老禅师万勿见罪。”声音一冷,道:“范玉昆重伤垂危,如今就在后车之内,未知老禅师与他何亲何故,何以甘舍重宝,换他一命?”
天觉大师见她单刀直入,不觉为之一怔,沉思少顷,道:“老衲与范玉昆素未谋面,亦无何等亲故,但念他代人受过,心有不忍,加以适逢其会,若不救他一命,自问心头有愧。”
谷寒香柳眉一轩,冷声道:“亡夫死在他的剑下,他代何人受过?”
天觉大师喟然道:“想胡大侠武艺超群,当年与老衲的天明师兄鏖战数日,始终未曾分出胜负,范玉昆年轻技浅,如何能伤他的性命?”
谷寒香冷冷一笑,道:“老禅师言之成理,其实谷寒香何尝没有此等想法,无奈范玉昆亲口自供,谷寒香也只好宁可错杀,以免错放了。”
天觉大师朗诵一声佛号,道:“胡大侠宅心仁厚,已是举世皆知的事,谷檀越错杀好人,岂不有损胡大侠的英名!”
谷寒香嘿嘿冷笑,斩金截铁地道:“谷寒香心如铁石,老禅师不必说法了。”
天觉大师道:“那么以宝换人之事,谷檀越是毫不考虑的了?”
谷寒香漠然道:“苟且偷生,尚要宝物何用!”
天觉大师道:“唉!那件宝物,对你报仇雪恨之事大有裨益,难道你就不知权衡轻重吗?”
只见谷寒香玉面一沉,怒道:“何等至宝,敢说对我报仇之事有助!”
天觉大师叹了一口气,将手伸入怀中,缓缓地摸出一物,举步上前,道:“此物关系太大,除谷檀越外,不能容他人见到。”
谷寒香秀眉一蹙,朝群豪一挥手,道:“各退十丈,未得我令,不许走近一步。”
群豪虽然好奇心盛,极想一知究竟,但知此时违令不得,钟一豪首先一跃而起,将那赶车的往肋下一夹,快步向一旁退去,转眼间仅剩天觉大师与谷寒香二人留在当地。
只见天觉大师将一个长约六寸,破布小包递了过来,神色之间,一片肃穆。她不假思索,随手接住,缓缓地摊开破布,向其中之物看去,但见那布中裹的,不过是半截小刀,通体乌黑,似是牛角制成。
瞧这小刀的形式,原来的长度,最多不过八寸,如今齐中折断,刀尖的一截已然不在,剩下这刀柄一截,统共长才四寸,看来看去,实无半点奇处。
谷寒香审视小刀半晌,突然双目一抬,阴森森一笑,道:“老禅师乃是有道高僧,谅必不会有欺人之举,谷寒香孤陋寡闻,无法看出此物的妙用。”说着将小刀重又包好,朝天觉大师递了过去。
天觉大师自谷寒香将布包拆开后,一双精光隐蕴的神目,就紧盯在她的脸上,似是惟恐漏掉了她丝毫的表情,这时接过小包,慎重其事的揣入怀内,一面讶声道:“女檀越当真不识此物的来历么?”
谷寒香摇了摇头,道:“谷寒香识见浅陋,看不出此物的奇处。”
天觉大师似乎大失所望,轻叹一声,自语道:“这么说来,是老衲估料错了。”
谷寒香满腹疑云,道:“我虽不识此物的来历,但如果对我报仇之事有所裨益,咱们的交易也未始不能谈成。”
天觉大师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范玉昆之事,老禅师最好是不用管了。”
天觉大师眼光一转,向囚禁范玉昆和白阳道长的那辆马车望了一眼,忽然心意一变,试探道:“这柄小刀虽只半截,但是锋锐异常,任何宝刀宝剑难以劈开之物,这刀只须轻轻一划,立时应手而开。”
话才讲完,突然转向西南方望去,双目之内,倏地射出两道亮如闪电的光芒。
谷寒香暗惊老和尚内功的深厚,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但见几丛杂树,数堆残雪,和随风翻腾的黄沙。
天觉大师突然转过面来,匆匆地道:“滥造杀劫,上失天和,但望女檀越速放屠刀……”
刀字出口,人已双肩一晃,飘出了十余丈外,几个起落,转眼间消失于牧虎冈后。
谷寒香惊疑未已,忽觉身后一阵疾风扑到,赶忙双足一挫,飘身闪出丈外,移目望去,原来那缠着自己,追讨“问心子”的无名老叟,风驰电掣的到了场中。
无名老叟目光如箭,朝四处乱射,口中道:“丫头,少林寺的一个贼和尚,是否刚刚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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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寒香莞尔一笑,道:“老前辈问的,是否少林派的天觉?”
无名老叟目射奇光,点头道:“正是那个贼秃,他找你何事?”
谷寒香一指马车,笑道:“我抓住了范铜山的儿子,和武当派的一个道人,那和尚拦路劫人,正要动手时,忽又不战而退,老前辈问他则甚?”
无名老叟脸色一沉,踏上一步,厉声道:“丫头!你敢在老夫面前弄鬼!”
谷寒香暗暗忖道:“老怪物色厉内茌,似乎惶急得很,难道天觉和尚与‘问心子’有关吗?”
转念之下,举手向四外一挥。
群豪散布在十丈之外,一见谷寒香的手势,顿时纷纷急奔过来,飒热风响中,时寅首先赶至,张敬安与麦小明同时跟到,分立在谷寒香两侧。
无名老叟冷笑不绝,环掠群豪一眼,道:“酒囊饭袋为数倒是不少。”
麦小明大喝道:“老儿何人?可是嫌命长了?”
无名老叟勃然大怒,右臂一抬,即待挥掌劈出。
谷寒香笑叱道:“小明不得无礼!”
麦小明笑道:“今日怪事真多,这老头儿大模大样,难道又有什么宝贝不成。”
此言一出,无名老叟双眼一翻精芒乱射,谷寒香眼内神光隐隐,两人各自盯注对方,似是都在揣测对方的心意。
麦小明大感不解,眼望二人,讶然道:“你们闹的什么玄虚?难道又是事关重大,不能让第三者知情吗?”
群豪有的老成持重,有的心机深沉,谁也不愿甘冒不韪,贸然开口,只他一人莽莽撞檀,放言无忌。
忽见无名老叟面色一冷,眼内凶光逼射,道:“丫头,快将东西还给老夫,否则这牧虎冈下,即是你毙命的所在!”
谷寒香暗暗忖道:“那‘问心子’明明是我大哥的遗物,老怪物偏讲属他所有,江湖中险诈重重,我可不能上他的当。”
只听麦小明大声道:“老头儿,什么东西还给你,瞧你老气横秋,想必不知我师嫂的厉害。”
无名老叟陡地冷哼一声,欺身直上,陡然一掌朝谷寒香袭去。
谷寒香看这一掌阴辣险狠,显然是蓄势而发,凛然之下,猛旋一个“摘星步”,闪电般的横飘八尺。
只听麦小明大喝一声,惊虹乍展,一剑刺向无名老叟的右腕。
无名老叟似是深知群豪的底细,一掌袭空,双肩倏地一晃,闪过麦小明的宝剑,衔身朝谷寒香扑去,瞧那焦急猛恶之状,明是提防群豪一哄而上,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将谷寒香制住。
倏地,疾风震耳,张敬安与时寅双掌同挥,齐向无名老叟袭去,这两人一个手掌猩红,一个手掌乌黑,单是颜色,已足令人心惊。
无名老叟咬牙一哼,顾不得追袭谷寒香,双掌一挫,同时迎向时寅和张敬安二人。
谷寒香再不怠慢,莲足微错,一掌拍了过来,口中冷冷地道:“你既言而无信,怪不得我不仁不义了!”
无名老叟才将时寅与张敬安的掌势逼开,忽感一股如山暗劲,直向自己肋下撞来。
只听他冷笑一声,左手一挥,击出一股凌厉掌风,对着谷寒香的掌力迎去。
罗浮一叟霍元伽看了两招,蓦地青龙夺一挥,不声不响,侧攻而上,麦小明宝剑忽出奇学,一招“挥马化龙”,撒出一片寒芒,这两人原是对头冤家,这联手一招,竟然丝丝入扣,威办奇猛。
无名老叟怒不可抑,暴喝一声,疾拍数掌,硬以强劲无伦的掌力,将一剑一夺震退。
谷寒香暗自寻思道:“他从不在人前提‘问心子’三字,此中必然大有隐秘,那天觉和尚与他避道而行,看来也与此事有关。”
她本是绝顶聪明之人,略一揣摩,已知其中的大要,同时暗忖道:“老怪物武功之高,堪称举世第一,若能得他效力,报仇之事,也就指日可待了。”
念起了夫仇,她的心肠,变得无比的钢硬,当下掌势一紧,峻声道:“各自当心,谁手下走脱了人,我取谁的性命!”
话声中,左手在腰间一探,将那柄淬毒匕首握于掌中,张敬安见她手抄兵刃,也将自己的金环撤了出来。
无名老叟被五大高手环攻,任他武功通神,亦感到力绌势穷,岌岌不保,左冲右突,闯不出五人的围困,急怒交加之下,打定擒贼擒王的主意,掌势一变,连连向谷寒香反击。
张敬安浑浑噩噩,独对谷寒香的安危反应敏捷,无名老叟心意才露,他的金环顿时如狂风骤雨一般,猛然向无名老叟攻去。
无名老叟逐渐感到自己掌上沉重起来,心中暗暗忖道:“这蠢才神智已迷,对那丫头死心塌地,看来非先将他击毙,或是重伤在掌下,才有伤那丫头之望。”
心念一转,杀机暗生,摆脱剑夺与时寅的掌招,朝张敬安连下十余招杀手,迫得他手忙脚乱,闪避不迭。
忽听谷寒香冷笑道:“老丈若不拼着自己伤亡,休想动咱们一毫一发。”话声中,淬毒匕首蓝芒如雨,挟着强凌的剑势,疾涌而至。
无名老叟厉声道:“老夫就拼着伤亡,先将你这丫头毁了!”反手一挥,倏地一掌击去。
但听时寅沉声道:“你先接我一掌试试。”“呼”的一声,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潮涌而至。
原来他生性好强,自念出道以来,单打独斗,从未遇上敌手,不料投身谷寒香麾下,初次出战,竟然合五人之力,还制不了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叟,因而不顾内伤未复,暗将“黑煞掌”力凝足十成,舍命击出一掌。
无名老叟目光雪亮,才一交手,即已瞧出时寅的来头,此时看他一掌击来,知他业已用出全力,如果自己出掌反击,纵能将他震死,其余的人,亦必趁机攻上,自己纵或不死,亦要身受重创。
他料敌机先,虽是快捷无比,叵耐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好胜之念,较之时寅更强,脑中念头尚未转完,掌上却已凝足功力,猛地挥了出去。
但听霍元伽与麦小明齐声一喝,一剑一夺,同时向无名老叟身后袭至,张敬安亦是临敌经验车载斗量之士,此时神志虽然不清,武功本能却在,一见二人掌势欲接,顿时扑身探臂,金环猛地击出。
突然间,谷寒香厉喝道:“稳扎稳打!”淬毒匕首一挥,直削无名老叟的右掌。
无名老叟刚一逞强,心头已自后悔,这时掌势一沉,闪电般地与谷寒香交错而过,举手之间,与四人各拆了一招。
时寅正待与无名老叟硬拼一掌,忽见谷寒香由身前一掠而过,忙将欲吐未吐的掌力一收,身形疾晃,抢了谷寒香原来的位置,瞬眼之间,重将无名老叟围在中央。
忽听无名老叟冷冷地道:“臭丫头,你讨好老夫则甚?”
谷寒香抡手一掌,淡然道:“我觉得似你这般武功的人,死了未免可惜,再者也不愿‘迷踪谷’的人,断送在你的手上。”
无名老叟嘿嘿笑道:“你为夫报仇,倒是苦心孤诣,足以上感天心了!”
谷寒香漠然道:“你知道就好。”
说话中,双方舍死忘生,重又打得如火如荼。
忽听钟一豪急急喝道:“抄家伙,准备暗青子!”
声未落,十余条人影风驰电掣,直对此处奔来,眨眼之下,来人现出身形,居然男女老幼,僧俗皆全。
谷寒香耳目灵敏,虽在激斗中,依然看出了来人的形貌衣着,与武功、身法的高下。
来人共是一十二名,为首一个缁衣老尼,略后半步,一个是带发头陀,一个是年约四旬,俗家打扮的男子,这三人身后丈余,则是八名年轻的男女,这批人中,除了那带发头陀手提一根方便铲外,其余的人,俱都肩插着长剑。
嗖嗖几声,钟一豪、岭南二奇、多爪龙李杰,四人纵身到了大车之旁,手横兵刃,据守当地。
那缁衣老尼身法奇快,一掠数丈,当先驰到了近处,正欲答话之际,目光忽被谷寒香等人的搏斗吸住,只见她眼神似电,紧随着无名老叟的掌指闪动,容色之中,惊喜交集,对钟一豪的喝问,恍若未闻。
谷寒香暗暗忖道:“来敌身手不弱,夜长梦多,看情形只有大刀阔斧,先将老怪物收拾掉才行。”
心念一决,杀机陡起,厉喝道:“一齐加劲,先将老怪剁掉!”左手匕首一撩,右掌疾抡,一招“幻影游音”陡地向无名老叟击去。
无名老叟手忙脚乱,勉强支持到现在,对这一招“幻影游音”再也无力化解,危急之下,身子闪电般的横移半尺,左手倏伸,直对霍元伽的青龙夺抓去,右掌猛挥,朝谷寒香劈空一掌。
但见时寅和张敬安出手若电,一左一右,两掌同时击到,麦小明剑如蚊龙闹海,奋力一剑,猛向无名老叟右臂绞去,这五人合围,威势骇人之极,无名老叟纵是肋生双翅,也无法飞去。
那缁衣老尼突然暴喝一声:“狂徒尔敢!”飞身一剑,直对麦小明的宝剑撞去。
同时间,那带发头陀和中年男子亦齐齐发动,铲剑并挥,纵身朝场中扑去,钟一豪等人早在一旁戒奋,这时也挥动兵刃,分头截向三人。
这几人同时发动,喝叱声中,只见钟一豪缅铁软刀一挥,与缁衣老尼的长剑撞在一起,被震得闷哼一声。噔噔连退两步,胸上旧创剧痛难当。
拘魄索宋天铎单刀软索,与那带发头陀迅捷无匹地对拆了三招,那头陀的方便铲虽然力猛招沉,功力雄厚,匆促之下,依然未讨到丝毫便宜。
搜魂手巴天义截向那中年男子,一掌尚未攻出,被那中年男子的青钢长剑刺到胸前,逼得闪开一步,让出了道路。
这中年男子与缁衣老尼一招得手,立时向谷寒香等人扑去,只是就这眨眼工夫,场中的胜负已分,形势已变。
原来无名老叟一看身陷绝地,知道再不见机,性命不保,于是猛地一个旋身,双掌交错,同时袭向麦小明、霍元伽、时寅、张敬安四人,一面功凝后背,准备硬抗谷寒香一掌。
要知时寅的“黑煞掌”与张敬安的“血掌印”,都是奇毒无比的功夫,一旦挨上,若无二人的独门解药,纵不当场身死,亦难保全性命,麦小明与霍元伽一剑一夺,和张敬安的一双金环全都狠辣之极,着上一下,不死亦得重伤,因而无名老叟权衡轻重,宁愿硬挨谷寒香一掌,话虽如此,除非是他,旁人也不能在一招之下,化解麦小明等四人的招数。
说时迟,彼时快,但见谷寒香沉声一哼,变掌为指,猛地向无名老叟“三焦”穴上戳去!
这并指一戳,凌厉慑人,尖锐的指风破空生啸,仿佛一支疾劲的利矢。
无名老叟亦未料到谷寒香会变掌为指,想那“三焦”穴为昏穴之一,若让她一指戳上,势必被震散护身罡气,将自己一指点倒。
间不容发之际,无名老叟暗运神功,将背后诸大穴道,霍地横移半寸。
这都是瞬息间的事,只见谷寒香纤纤玉指,倏地点到了无名老叟的背上,将他击得机伶伶一个寒战,身子猛朝霍元伽的青龙夺上扑去。
罗浮一叟应变之速,在群豪中数得第一,一见无名老叟身躯一颤,顿时一招“苍龙归海”,青龙夺竭力往前一送!
无名老叟的武功,端的已臻化境,但见他怒叱一声,双手一分,右掌拂在霍元伽的青龙夺上,将他连人带兵器震出了七八尺远,左手扣指一弹,将麦小明袭近身前的宝剑荡开了尺许。
场中这一瞬间的变化,简直令人目眩神驰,难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无名老叟虽然武功通神,谷寒香等人亦是升堂入室的高手,尤其时寅一双肉掌,非但掌底劲力奇猛,招术变化,亦玄奥万分,无名老叟才被谷寒香一指点上,他的手掌,已跟踪击到。
霍地,谷寒香喝道:“且住!”只见她秀眉紧蹙,左手疾向时寅的腕寸扣去,右掌一翻,蓦地截向张敬安的金环,瞧她的心意,似乎不想置老叟于死地。
谷寒香出手一挡,无名老叟疾若电掣,立时掠出了数丈之外,目光灼灼,闷声不响,盯在她的脸上,谷寒香双手一摆,止住群豪追击,目射冷焰,亦向无名老叟望着。
这二人的眼神,一个熊熊似火,一个寒冷如冰,两人相互盯着,似怒非怒,似嘲非嘲,弄得四外之人,俱都莫名其妙。
忽见那缁衣老尼插还长剑,与同来的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三人走到无名老叟身前,同时深施一礼。
无名老叟目光一闪,打量三人一眼,道:“瞧你们武功家数,像是峨眉昆仑两派,这般劳师动众,可是有什么大事?”
他老气横秋,漫不为礼,三人却丝毫不以为意,那缁衣老尼双掌合什,满面虔敬之色,道:“贫尼峨眉曼陀,另外两位道友,乃是昆仑门下。”
那手持方便铲的头陀单掌打一问讯,道:“贫僧瞿道陵,与师弟展云翼,老前辈尊姓大名,可否见示?”
这一尼一僧都是武林中知名之士,因见无名老叟的武功神奇莫测,又与绿林人物为敌,因而料定必是一位久隐江湖,新近复出的前辈高人,是以言词之间,恭谨有加。
无名老叟眉头一蹙,道:“老夫的名姓久已不用,你们不问也罢,大概所谋不同,也难以携手合作。”
瞿道陵闻言一怔,用手一指时寅,道:“此人乃黑魔时佛之子,不知多少正派侠士,毁在他的手内,老前辈此来,是否与他有关?”
时寅浓眉一轩,敞声道:“姓瞿的,时大爷人在此处,你待怎样?”
那曼陀老尼似是火气甚大,闻言猛一转面,厉声道:“你张狂什么!若不砍下你的首级老尼决不回峨眉。”时寅勃然大怒,双肩一晃,倏进四尺,喝道:“大爷不信,几日工夫,你的剑法长进了多少!”听他言中之意,两人似曾交手。
曼陀老尼身形一转,抬手便拔肩后的长剑,瞿道陵伸手虚虚一拦,道:“大师息怒,既已对面,忙也不在一时。”接着转向无名老叟道:“老前辈与彼等有什么过节,只要志同道合,瞿道陵愿听差遣。”
无名老叟将头一摇,道:“老夫另有图谋,不能说与人知,姓时的业已投入谷寒香旗下,依我看来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曼陀老尼忽然冷笑一声,道:“瞿道友,我们正事要紧,别再多费唇舌了。”
曼陀老尼目射精光,将谷寒香从头至足,端详一遍,口中缓缓地道:“你就是胡柏龄之妻,新盟主谷寒香?”
谷寒香冷冰冰地道:“你何必明知故问!我听人讲过,峨眉派靠你撑持门户,看来你派中的事,你是做得主了!”
曼陀老尼双眉怒剔,道:“老尼虽与掌门人是一师之徒,遇事也不敢妄自做主,但若锄奸卫道,又当别论。”
谷寒香阴森森一笑,道:“那就好办,‘迷踪谷’绝无正人君子,你不必担心错杀好人。”转眼一望瞿道陵,道:“昆仑派的事,自然是由你做主了。”
瞿道陵点头道:“谷盟主只管划道,瞿某但凭吩咐。”
谷寒香目光一闪,掠了几个少年男女一眼,情知都是两派的门下,于是指了时寅一指,冷然说道:“时朋友业已加盟‘迷踪谷’内,他私人的恩恩怨怨,俱由谷寒香一肩承担,你们要人,须向我谷寒香要。”
时寅口齿启动,似欲讲话,旋又心意一变,默然退了几步,立至钟一豪身侧。
忽见瞿道陵跨上两步,举手一礼,道:“听说谷盟主擒了两人,其中之一,乃是豫南范铜山之子,未知此事真是不真?”
谷寒香一指身后的大车,道:“人在车内,另一个是武当派的白阳道人,阁下有何见教?”
瞿道陵忽然低叹一声:“白阳道长之事,自有武当派出头,用不着贫僧等越蛆代庖,但那范铜山与我等皆是旧识,此子这次又是为了协助贫僧等追捕时寅,始遭谷盟主擒获,于情于理,贫僧等俱难坐视。”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接道:“贫僧斗胆,请谷盟主释放此子,倘蒙慨允,自今以后,昆仑派不再过问‘迷踪谷’之事。”
谷寒香纵声一阵长笑,良久之后,始才哂然道:“你是否知道,范玉昆与我有杀夫之仇?”
瞿道陵怔了一怔,叹道:“谷盟主志切夫仇,贫僧听人讲过,但那范玉昆武功平平,纵然胡大侠死在他的剑下,其中亦定然另有关键,而且范铜山一条老命,也送在‘落雁谷’内。”
无名老叟突然接口道:“丫头,这头陀讲的也是正理,范玉昆无名小卒,你便将他挫骨扬灰,也算不得报了杀夫之仇。”
谷寒香玉面一转,怒道:“你善善恶恶,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名老叟干笑一声,道:“老夫想杀你而不忍,想救武林苍生而不愿,你不将东西还给老夫,老夫又不能一走了之,行事颠倒,自己也不明所以。”
谷寒香暗暗忖道:“老怪物墙头之草,随风而倒,有他在此,大碍手脚。”略一转念,朝着无名老叟道:“擒住了阴手一魔之后,我不守信,其错在我,如今人未擒着,你不守信,其错在你,如何自处,你自行打量便了。”
无名老叟嘿嘿一笑,沉吟半晌,道:“丫头,我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当真弄得天怒人怨,胡柏龄泉下有知,只怕也不谅解于你。”
谷寒香秀眉双剔,满眼煞气,一字一顿地道:“你放言高论,肆无忌惮,我总叫你多言招尤,后悔终身就是。”
无名老叟冷嗤一声,转朝瞿道陵道:“老夫不是侠义之人,懒得舍身卫道,你们估量情势,好自为之。”
说罢身形一晃,电闪云飘,疾投西南而去,人影杳然之后,突地逆风送来一阵语音,道:
“丫头,你敢作弄老夫,老夫管教你骨化扬灰,死无葬身之地!”余音摇曳,仿佛来自天外,听得众人面面相觑,惊懔不已。
谷寒香环顾全场一眼,只见自己一方的人,俱都精神疲惫,容色憔悴不堪,不禁暗暗一叹。
忽听瞿道陵朗声道:“谷盟主为夫报仇,志行可嘉,贫僧等原都佩服得很,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杀戮相寻,何日是了?还望谷盟主三思而行。”
谷寒香微微一哂,道:“大头陀勿须多说,范玉昆之事,谷寒香自知处理,诸位若不愿节外生枝,最好是就此请便,免管闹事。”
瞿道陵未及开口,曼陀老尼陡地声色俱厉道:“谷寒香,你刚愎自用,老尼拼受掌门人的责罚,今日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只听时寅夷然不屑地道:“哼,凭你那点微末之技,也不知谁教训谁。”
曼陀老尼怒火倏炽,手指时寅,道:“老尼容你多活一时,你若不知后悔,就算你托庇在阎王殿下,老尼也要取你的性命。”
“呛”的一声,抽出肩后的长剑,朝谷寒香道:“老尼向你讨教几招,只要你胜得一招半式,老尼再不管你的闲事。”
谷寒香哑然失笑,道:“我以为你是降魔卫道,原来只是争强好胜,斗一口闲气。”说话中,朝麦小明将手一伸,索取他的宝剑。
时寅忽然上前几步,躬身道:“所谓名门正派之中,似老尼这等人物,少说点五十个总有,如果个个须夫人亲手料理,还要我等何用?”
谷寒香玉面一沉,冷冷地道:“我另有计较,你不必多问。”接着又道:“谷寒香统率的是天下绿林,依我良言相劝,你们在未得掌门人承诺之前,最好是不要轻启战端,以免牵一发而动全身,使昆仑一派,沦于万劫不复之地。”
忽听曼陀老尼道:“天下绿林,虽然多于牛毛,你怎知人人都会服你,都肯听你调遣?”
谷寒香秀目一转,哂然道:“你若不信,大可自己上前。”
曼陀老尼纵身上前,冷笑道:“你不必卖狂,老尼不向你领教几手,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反手一撩,抽出了肩后的佩剑。
谷寒香道:“你胜了将人带走,如果败了,我就当着你的面前,将那范玉昆杀掉,事关重大,你仔细点。”宝剑一挥,突然刺去。
曼陀老尼恨得牙关乱挫,一面挥剑还攻,一面暗暗忖道:“瞧这女人的剑势,尚是初窥堂奥,再过一年半载,其功力与经验大进之后,只恐绿林中无人再是她的敌手,自己年已老耆,何不以身殉道,与她拼个同归于尽,为天下苍生除一大患!”
如此一想,顿时剑刃藏锋,先自稳扎稳打,一面留意谷寒香的剑招之内,是否有破绽和罅隙之处。二人出手都快,片刻功夫五十合已过。
第二十六回 各怀鬼胎 挫服老魔
谷寒香与曼陀老尼拼斗正酣,忽听钟一豪扬声道:“老尼姑心怀鬼胎,夫人若是不耐烦琐,不如下令我等,来个快刀斩乱麻吧。”
谷寒香绝顶聪明,临敌经验虽然不够,却也看得出老尼姑腹内藏有机谋,不下杀手则已,一旦下手定是石破天惊,孤注一掷。因而也凝神宁志,攻则急,守则严,既不贪功躁进,也不理会钟一豪的主意。
酣斗中,谷寒香突地剑势一紧,向曼陀老尼连攻八剑,接着宝剑一震,撒出万点银星,朝老尼当胸刺去。
曼陀老尼暗暗心喜,知道谷寒香久战无功,业已感到不耐,于是长剑微翘,反削敌腕,一面吸气飘身,向后闪退数尺。
谷寒香阴沉沉一笑,如影随形,欺身直上,挥手又是一剑。
曼陀老尼见她一剑狠似一剑,剑上迸发的罡力,愈来愈见强猛,凛然之下,除她的心意,也更为坚决。
正当谷寒香步步进逼,曼陀老尼埋弓捕兽,节节后退之际,东南方荒野之上,倏地现出了天觉和尚的身影,他先时越冈而去,不知怎的,竟由东南方回来。
眨眼之下,天觉大师到了场边,他手中多了一根锡杖,腰下那个布袋,却已不知去向。
麦小明见老和尚拢来,正欲开口喝问,钟一毫见场中恶战已入紧要阶段,为防谷寒香分了心神,因而使了一个眼色,暗暗将他止住,天觉大师与瞿道陵等似不相识,彼此望了一眼,重又注视场中。
蓦地,谷寒香冷哼一声,莲足一挫,绕着曼陀老尼飞快地旋转起来,同时剑招一变,左挑右戳,朝曼陀连刺数十剑,迫得老尼旋身游走,封闭不迭。
“迷踪谷”群豪见谷寒香展开了“摘星步”法,知道胜负之分,转眼便见分晓,不觉同时抽出了兵刃,那张敬安更是手握金环,越众走了出来。
曼陀老尼严守门户,瞥眼之下,见“迷踪谷”群豪跃然欲动,大有一拥而前之势,顿时轻喝一声,长剑急疾,陡然一剑刺去。
谷寒香一看来剑奇怪,回剑封架不及,逼得双足用力,斜斜退出数尺。
霎时间,攻守易势,曼陀老尼长剑电闪,一连刺出七剑,将谷寒香逼得穿花蝴蝶一般,在剑光丛中,飘来闪去。
瞿道陵师兄弟,及昆仑峨眉两派的门下,齐皆手横兵刃,看住“迷踪谷”群豪,虎视眈眈,紧张无比,显然只要对方一动,彼等亦即挥戈向前。
谷寒香冷笑一声,宝剑忽展绝学,震起斗大的剑花,霍地一剑推去。
这一剑非但拆解敌招,而且罩定了曼陀老尼胸上八大死穴,只要她触在剑尖,非横死不可。曼陀老尼惊怒交加,猛撤长剑,飘身朝后疾退。
但听“呛”的一声脆响,双剑交击,老尼精钢长剑的剑尖,顿时被削断寸余长一截。
忽听天觉大师纵声道:“谷寒香,你若当着老衲面前逞凶,老衲立即扭头一走,令你遗恨终身,后悔莫及。”
谷寒香方自趁势进逼,一轮疾攻,逼得曼陀老尼节节后退,闻言之下,忍不住怦然心动,收剑停身,冷笑道:“如果谷寒香落败,大概你是心安理得了。”
天觉大师一笑,寿眉一扬,抬眼向她望去。
四目交投,天觉大师突地双眼一合,匆匆将头俯下,举掌一礼道:“老衲乃是苦行之人,对女檀越绝无恶意。”
原来谷寒香天生绝色,内功精进之后,更显得容光焕发,美艳夺人,天觉大师虽然久在佛门,心如明镜,也不敢对她逼视。
谷寒香似有所觉,不禁暗忖道:“大哥携走我的心,却不带走我的容貌,难道他是特为此留下,备我报仇雪恨之用的吗?”
她心内忽发奇想,顿时展颜一笑,款步向天觉大师走去,一面淡淡地道:“你既不怀恶意,何以趁我正要得手之际,讲出后悔莫及的话。”
只听曼陀老尼忽然道:“倚仗宝刃的威力,有什么自鸣得意的?”
谷寒香面庞一转,哂然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回头我徒手与你走上几招,总叫你输得心服口服,从此不敢多管闲事。”
天觉大师忽然由怀中摸出那个布包,俯首低眉道:“谷檀越,老衲尚还有事,你若信得过老衲的天明师兄,也该信得过老衲。”
谷寒香暗暗忖道:“那么半截小刀,也不知是什么宝贝,以这天觉在少林寺中的地位来说,自不会有欺人之举。”
思忖中,不由狡黠的一笑,道:“大师誉满江湖,公认是少林三大高僧之一,怎么见了那无名老叟,立时就望影而逃,难道是有什么把柄,握在那老叟手中吗?”
天觉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老衲生平,从未做过半点亏心的事,岂有把柄握在旁人手上,不过……”
谷寒香道:“不过什么,有道高僧,也有难言之隐吗?”
天觉大师道:“阿弥陀佛,女檀越言重了。”
谷寒香微微一哂,道:“大师言不尽意,难怪谷寒香起疑。”
天觉大师沉吟半晌,突然叹息一声,道:“不瞒谷檀越讲,那位施主谋夺老衲的宝物追在老衲身后,足有十年之久,老衲打他不过,自然只好见面远避了。”
谷寒香暗想道:“那老怪谋夺自己的‘问心子’,何尝不是阴魂不散。”
想着微微一笑,道:“他要夺大师的宝贝?莫非就是……”
天觉大师不待她将话讲完,立即岔口道:“正是!正是!老衲左思右想,与其落到他的手内,还是用来与谷檀越换人的好。”
谷寒香眼珠一转,笑声道;“看在我师父份上,就与老禅师做这一笔交易吧。”转面朝多爪龙李杰道:“老四,将那范玉昆放掉。”
多爪龙李杰应诺一声,奔入车内,将范玉昆抱了出来。一言不发,将人递了过去,谷寒香则玉手一伸,索取老和尚手中的布包。
天觉大师将布包交到谷寒香手内,肃然道:“女檀越既然放人,自当解开他的‘厥阴心脉’,否则百日之后,他仍然不免一死,岂非失了老衲以宝换人的原意?”
谷寒香嘿嘿一笑,道:“我放人只放一次,下次再到我的手内,倒看老禅师以何物相换。”接着转向麦小明道:“将他的心脉解了。”
麦小明闻言一愣,呆了一呆,突地两手一摊,道:“我功力不够,点是可以,要我去解,只怕要将人弄死。”
那范玉昆左手以布裹着,手掌是光秃秃的,神情萎顿,满脸病容,双目虽然睁着,四肢却软绵绵的仿佛有肉无骨一般。
曼陀老尼目毗欲裂,切齿道:“谷寒香,你豺狼成心,蛇蝎为性,老尼若不除你……”
话未讲完,“迷踪谷”群豪已自纷纷怒喝,时寅身形一晃,首先扑了过去。
谷寒香冷声道:“时兄回来,老尼姑大言不惭,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她微微一顿,旋即命多瓜龙李杰与天觉大师二人,各自扶住范玉昆的一条膀臂,让他站在地上,然后款步上前,玉手连挥,在他后心附近连击八掌。
她每击一掌,范玉昆的身子就颤抖一阵,八掌击完,范玉昆吐了一口浊气,双目一合,疲惫不堪的将头俯了下去。
这种阴手绝脉之法,昆仑峨眉两派的人,俱是初次见到,众人除了对她手段之狠辣暗暗心凛外,对她掌上功夫较剑法造诣远为高深的事,也都大感意外。
天觉大师双手一抄,将范玉昆抱了起来,朝谷寒香手中的布包瞥了一眼,道:“此物非同小可,女檀越善自珍藏,最好不要落入旁人的眼内。”
谷寒香淡淡一笑,一看身外之人,齐都目光灼灼,盯在自己手上,似乎都希望自己打开布包,让大家瞧一瞧究竟。
适在此时,范玉昆忽然双目一睁,有气无力地道:“谷……盟主……”
谷寒香面色一沉,冷然道:“你吞吞吐吐,要讲什么?”
范玉昆面带苦笑,深深望她一眼,道:“有个发挽道髻,身披黑袍的老者,潜入了谷盟主的……”
话犹未了,谷寒香那辆马车的车帘倏地飞起,阴手一魔快如飘风,由车内飞身而出,落地之时,已在数丈开外。
钟一豪挨了他的一掌,差点送了性命,睹状之下,拔足就追,一面大喝道:“阴手一魔,有种的站住!”
但听谷寒香道:“穷寇勿追,容他去吧。”
阴手一魔似知众寡不敌,默然不响,飞身往冈上奔去,转眼之下,隐入了一排树木之后。
忽听曼陀老尼冷声道:“范公子,你以德报怨,贫尼着实佩服得很。”
谷寒香猛一转面,眉端聚煞,嘴角含恨,慢步朝老尼走了过去。
曼陀老尼见她满脸泛露杀机,举步落足,着地有声,知她已在暗暗凝聚功力,急忙横剑待敌。
张敬安似是突然之间,将曼陀老尼恨入了骨髓,只见他双眼发赤,喉中嗬嗬作响,亦向老尼身前走去。
天觉大师见双方剑拔弩张,大有火并一场之意,情急之下,晃身拦在谷寒香身前,道:
“女檀越身怀异宝……”
谷寒香冷笑一声,将那布包扔了过去,道:“谷寒香不欠人情,不忘仇恨,我是睚眦必报,下次相逢,你们各自打点就是。”
曼陀老尼是姜桂之性,明知火并起来,自己一方难免惨败,无奈怒不可抑,手指谷寒香厉声道:“贱婢……”
两个字才一出口,谷寒香已是勃然大怒,玉臂一扬,向张敬安猛地一挥。
张敬安识得这个手势,只见他低啸一声,金环一挥,直对曼陀老尼扑去。
曼陀老尼长剑一抡,与张敬安对拆一招,口中怒声道:“谷寒香贱婢,你……”
谷寒香突然狞声一笑,道:“霍兄上!”
罗浮一生微微一怔,青龙夺“乌云蔽日”,飞身朝曼陀老尼袭去。
瞿道陵亢声道:“谷主,以多胜少,江湖规矩何在?”
谷寒香冷冷地道:“尊驾上去,岂不就二对二了?”
语声中,一阵阵金铁互击之声,相继响起。
只见张敬安的金环与曼陀老尼的长剑撞在一起,震得各自退了一步。
霍元伽趁机欺近,青龙夺“横扫千军”,猛朝曼陀老尼拦腰砸去。
曼陀老尼闪避不及,只得力贯剑身,震腕一剑迎去。
二人功力相当,然而剑轻夺重,剑夺一触之下,曼陀老尼只得借着反震之力,撤剑飘身后退。
张敬安出手如电,金环与“血手印”同时袭到,封闭了老尼的退路,霍元伽老奸巨猾,打这种有胜无败的仗,最合他的心意,看他青龙夺隐挟雷霆万钧之势,大有与张敬安争功之意。
三五招之下,曼陀老尼已被迫处于下风,一夺一环,此起彼落,打得曼陀老尼紧守门户,再无还击的余地。
瞿道陵暗暗心焦,眼看峨眉派的弟子有一拥而前之意,只得一顾展云翼道:“师弟上去,助曼陀大师一臂之力。”
展云翼亦知混战起来,局面定然极惨,当下宝剑一挥,纵身跃了过去。
忽听谷寒香阴沉沉地道:“小明上!”
麦小明就等她的令下,这时一跃而出,截住展云翼就打,展云翼连闪数次,终是无法将他摆脱,只得展开昆仑剑法,竭力与他拼斗。
瞿道陵暗暗一瞥谷寒香的脸色,见她眉笼煞气,眼露杀机,阴森森地望着曼陀与霍张等人,瞧她那种神色,显然立意要谋曼陀老尼的性命。
蓦地,金环与长剑一撞,二人身形一滞,霍元伽蹈隙而入,青龙夺迅雷惊霆一般,猛地向曼陀老尼砸下。
霍张二人,皆是黑道中一时之选,曼陀老尼以一敌二,实难支持。
只听“呼”的一声,青龙夺擦肩而下,将曼陀老尼的左肩连衣带肉,刮下了一片。
瞿道陵再难坐视,亮银方便铲一抡,欺身向霍无伽背后袭去。
谷寒香嘿嘿一笑,厉声喝道:“时兄上!”
时寅一言不发,腾身上步,挥掌便向瞿道陵后心击去。
“黑煞掌”名动江湖,时寅的一身武功,较之谷寒香亦不稍让,否则的话,武当、昆仑、峨眉几派,怎会为了兜捕他一个人,如此的劳师动众。
瞿道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迫得招式一变,拧腰挥铲,转向时寅还击。时寅哪将瞿道陵放在心上,沉声一哼,伸手便向铲头抓去,右足一扬,猛踢瞿道陵的手腕。
转眼间,时寅对瞿道陵,麦小明对展云翼,与曼陀老尼等分作了三起。
曼陀老尼本就不支,左肩一伤,顿时险象环生,陷入了生死一发之地,张敬安与霍元伽却愈战愈狠,一环一夺,连环进攻,招招如骤雨狂风,直袭曼陀老尼的要害。
天觉大师越看越急,才将范玉昆放落在地,昆仑峨眉两派的弟子,业已纷纷出手,加入了三处。
谷寒香杀机大起,举手一挥道:“统统上!仇怨既结,勿须再留活口!”
天觉大师惊怒交集,喝道:“谷寒香,你敢滥造杀劫!”身形电射,并指点来。
谷寒香双眉之间,紫纹倏现,挥手一掌,便向天觉大师袭去,对他所说的话,恍若未闻。
顷刻间,惨呼之声便起,拘魄索宋天铎举手之间,一刀便将峨眉派的一个弟子砍翻在地。
钟一豪突然窜到瞿道陵身旁,缅铁软刀劈了过去,一面沉声道:“时兄,这头陀让给小弟!”
时寅会意,大喝道:“好!”身形电射,直向天觉大师纵去。
天觉大师右手提杖,左手运指如风,忽击忽戳,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谷寒香制住,叵奈谷寒香掌法步法两皆神奇,连攻了七八招,依然无法得手。
适在此时,时寅凌厉无俦的掌力,已纵身涌到。
老和尚暗暗心凛,一招“飞钹撞钟”,杖挟震耳惊风,转向时寅砸去。
时寅轻哼一声,身形飒然一转,电掣般的绕着天觉大师盘旋一匝,一掌向他胸口击去。
同时间,谷寒香纤腰一扭,突地到了天觉身后,玉掌一挥,隔空劈了过去。
这一掌虚飘飘的,毫无破空之声,仍是“三元九灵玄功”内的精髓招数。
天觉大师一杖击空,眼看时寅转向右侧,立即追踪一杖盘打,杖势未尽,忽又回杖上挑,反搠时寅丹田,三杖连环,一气呵成,其快无匹,仿佛一招似的。
讵料,一阵如山暗劲,已然触上了后心。
天觉大师瞿然一惊,暗忖道:“好阴柔的掌力。”伏身一窜,斜斜射出丈余,身未立定,惨呼之声,重又传入了耳际。
倏地,范玉昆跄跄踉踉,奔了数步,拾起一柄长剑,将剑在颈下一横,嘶声喝道:“统统住手,瞧我的!”
敌我两方的人,见他忽然要横剑自刎,不禁大感意外,手中同时一慢。
天觉大师横扫一杖,将谷寒香与时寅迫退一步,喝道:“谷寒香!赶快命你手下的人住手。”
谷寒香亦是满腹疑云,飘身后退,扬声道:“一齐与我退下!”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谷寒香自主“迷踪谷”以来,其威严日渐建立,殆已深植群豪心内,此时一声令下,群豪不约而同的撤招后退,眨眼工夫,俱都环伺在她的身后。
只听曼陀老尼讶然道:“范公子,你这是为了什么?”
这老尼刚硬异常,此刻血流未住,喘息未定,神情语言之内,依然是满带火气。
范玉昆惨然一笑,道:“老师太与瞿展二位前辈爰护晚辈之情,晚辈终生感激不尽。”
曼陀老尼怒声道:“剑扔下,讲这些废话则甚?”
范玉昆微一摇首,坚决地道:“如果为了晚辈一人,令峨眉昆仑两派……”
曼陀老尼截口道:“胡说!老尼是锄奸除恶,与你有何干连,昆仑诸道友尽可撤走,峨眉派的进退,却由老尼做主。”
谷寒香听曼陀言语不逊,正欲发话,范玉昆已自凄然道:“老人家有帐,改日与谷盟主再算,否则晚辈立时自刎在此地。”
天觉大师朝地上望了一眼,原来就只一会工夫,已有一人重伤死命,一人满身浴血,被峨眉派的一个弟子抱在臂中,于是转向曼陀老尼道:“依老衲相劝,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武当白阳道长,尚在谷檀越手内,紫阳真人势必有‘迷踪谷’之行,大师如果有兴,何不届时与紫阳真人同行,将今日这点过节,一并解决。”
曼陀老尼亦知敌人势盛,硬拼下去,峨眉昆仑两派的小辈门人,首先承受不住,忍了又忍,终于含怒朝谷寒香盯了一眼,转身疾奔而去。
瞿道陵朝天觉大师与谷寒香分别一礼,道声“后会”,亦自转身奔去,两派弟子抱起了伤亡的同门,随后跟了下去,天觉大师待众人去后,低叹一声,将范玉昆往肋下一夹,转奔东南方而去。
眨眼之下,场中只剩“迷踪谷”的九人,谷寒香想想新仇旧怨,不禁冷笑连声,恨恨不已。
忽听麦小明高声道:“两个王八羔子,快点滚出来赶路!”等了半晌,才见两个车夫由乱草中钻了出来。
多爪龙李杰想起阴手一魔潜入车内之事,急忙奔到后面那辆车旁,掀开车帘瞧了一瞧,看到白阳道长尚在车内,才将心放下。
众人在冈前打尖用饭,小憩片刻,然后起身登程,一路无话,第三日午间,始入山区之内。
才近谷口,即见余亦乐率领几个头目,在道旁列队相迎。
谷寒香未待马车停妥,飞身下地,沉声问道:“翎儿如何?姜宏、何宗辉、刘震几人何在?”
余亦乐躬身行礼,道:“少谷主无恙,刘震领了属下之命,守伺在酆秋身旁。”说着目光一抬,朝张敬安与时寅扫了一眼。
谷寒香一指时寅,道:“这位是黑魔时前辈之后,两位多亲近。”
余亦乐抱拳道:“兄弟余亦乐,久仰时兄大名。”
时寅还了一礼,却不讲话,余亦乐久走江湖,阅人无数,虽感他骄气凌人,心头倒也不能为怪,转眼一瞥张敬安说道:“此人神情有异,可是服了夫人的药物?”
谷寒香微微点头,道:“此处没有外人,你有话但讲无妨。”
余亦乐顿了一顿,道:“姜何二位,与苗万两位姑娘,俱已随护少谷主他去……”
谷寒香道:“好!此事处置甚当,不必细说。”
余亦乐躬身道:“属下无能,交出了夫人的‘威风金符’,请夫人治罪。”
谷寒香将手一摆,道:“酆秋难敌,两害相权取其轻,能将他稳住,先生功劳不小。”
说罢之后,接过一骑健马,当先朝谷内驰去。
入了大寨之后,余亦乐上前道:“酆秋住在左寨,这张敬安如何处置?”
谷寒香沉吟半晌,道:“先生即时去见酆秋,说我业已回谷,掌灯时与他在大寨议事,并说张敬安在我身畔听令,晚间再与他见面。”
余亦乐低诺一声,转身往左寨奔去。
谷寒香突然面色一沉,朝着一叟二奇与钟一豪四人道:“四位各自回寨,好好地调息养神,以备晚间应变。”
一叟二奇与钟一豪施一礼,各自转身离去。
谷寒香待四人走后,对多爪龙李杰道:“老四辛苦一点,守在左寨附近,如果发觉有人暗中与酆秋接触,晚间再告诉我。”
多爪龙李杰道:“兄弟理会得,嫂夫人不必操心。”说罢转身奔去。
麦小明大奇,道:“师嫂,这是干吗?”
谷寒香面露诡笑,道:“你此时应该想想,你倒底是何人的弟子!”
麦小明当真想了一想,道:“我的武功得自‘万花宫’,照说应该是佟公常的弟子。”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如果我要杀酆秋呢?”
麦小明目瞪口呆,半晌之后,问道:“为什么?酆秋又未惹着师嫂?”谷寒香道:“蠢才,你师兄岂非被酆秋所害?再说他来到此地,明有鸠占鹊巢之意,怎么说是未惹着我?”
麦小明呆了一呆,忽然笑道:“随你吧,你要杀谁就杀谁,只要不杀我就成。”
谷寒香莞尔一笑,转身往后寨走去,道:“你们三人,暂时随在我的身旁。”
时寅站着不走,道:“夫人……”
谷寒香转身道:“你是否觉得我这人阴辣险狠,难以共事?”
时寅点了点头,表示承认确有这等感觉。
忽然,他又将头一摇,道:“孤零女子,侧身绿林,又有血海冤仇待报,阴辣险狠,也是不得已的事。”
谷寒香看他讲话之时,神情漠然,毫无同情之意,知道愈是这样,其言语愈为真实,一笑道:“你叫住我,有什么话讲?”
时寅看她一眼,淡淡地道:“夫人麾下鱼龙混杂,时某是甘心效命,可不愿明珠暗投,被视作厮仆之流。”
谷寒香突然冷笑一声,道:“我倒无意将你看作厮仆,不过你若夜郎自大,也休想取得我的解药。”
时寅双目一睁,静静地望她半晌,陡地干笑一声,道:“时寅虽然不容于世,却非贪生惜命的小人,如果夫人所赠的那粒药丸真是阴毒之物,时寅纵然万死,也不会向夫人低头。”
谷寒香冷笑一声,转身而去。麦小明见谷寒香回寨,笑嘻嘻的跟着就走,张敬安更是亦步亦趋。
时寅见三人俱都离去,犹豫半晌,终于大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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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后寨,谷寒香命使女安顿三人,在寨门附近的一座屋住下,道:“有劳时兄,如果酆秋迫不及待,闯来见我,你就将他截住。”
时寅双眉一扬,道:“原来是为这个,夫人放心,姓酆的纵有三头六臂,谅他也难越雷池一步。”
谷寒香微微一哂,转身自回居处。
她回房之后,任何事情不做,先躲入密室,盘膝打坐,闭目练功,直练到天将向晚,始才走出密室,梳洗更衣。
今日晚间,她似是刻意修饰自己,描眉抹粉,选衣选裙,还拣了一串明珠,挂在颈下,这是从来未有的事,直将两个贴身侍婢,也弄得惊疑不已。
打扮就绪,她重又走入密室,出来之时,掌中托着两包药粉,她将纸包打开,原来一包药粉是黑色,一包则是白色。
只见她先将那包黑色的药粉服下,然后将白色的重新包好,交与身畔的婢女,道:“待得酒酣耳热之际,我命你们上酒,你们便将这药粉下于我的酒壶之内,记着千万不能露出马脚,酒也只能让我一人饮用。”
她这两个贴身侍婢,一个名叫菁姑,一个名叫苑姑,俱是“万花宫”的旧人。
谷寒香领着二人向外走去,时寅与麦小明、张敬安三人,早在寨门下相候。
大寨之内,灯火辉煌,酒席筵上,已有多人在座,有的闭目枯坐,有的在低语交谈,原来余亦乐得了谷寒香之命,将酒筵作家宴布置,一张圆桌,置于大厅中央,谷中群豪,都与酆秋共坐一桌。
此时一叟二奇,多爪龙李杰,喷火龙刘震,钟一豪,余亦乐全都坐在席前,最奇怪的是既为长辈,又为贵宾的酆秋,竟也坐入了席中。
谷寒香环佩叮咚,姗姗而来,才至厅门之外,大厅中已响起酆秋震耳欲聋的笑声。
但听他笑声一歇,道:“客等主人,香儿你好大的架子!”说罢之后,又是一串哈哈。
谷寒香细辨笑声,心中暗暗忖道:“缓吐深纳,声震屋瓦,这酆秋内功之深,似不在那无名叟之下,只不知他的武学造诣,究竟到了何等境界。”转念中,莲步款款,进入大厅之内,秀目凝光,朝笑声来处望去。
只见上首席上,高坐一人,道装白髯,面如满月,脸色白中透红,有如童颜。
几人才入厅内,正在端坐的酆秋,忽然站了起来,目注张敬安大声喝道:“敬安!你怎么了?”
群豪见他声色俱厉,都恐事情要糟,不觉纷纷离座而去,往谷寒香两侧移动。
谷寒香却是漫不经意,回顾身后的张敬安一眼,见他神情木然,仿佛与酆秋素不相识,不觉嫣然一笑,向酆秋道:“他言语鲁莽,冲撞了我,是我将夺来阴手一魔的‘向心露’,顺手让他服了一点。”
酆秋双眉怒剔,两眼暴射神光,盯注谷寒香一瞬不瞬,瞧他须发皆颤,似是愤怒至极。
谷寒香突然展颜一笑,转朝余亦乐道:“先生代我陪客,若无重要事故,今日不可再打扰我。”说罢纤腰一扭,转身向厅外走去。
酆秋怒发如狂,手按桌面,即待飞身扑出,突地心意一变,压抑嗓音,道:“丫头,你站住。”
谷寒香转身道:“怎么,老前辈可是要露一手功夫,给谷寒香瞧瞧?”
酆秋哑然失笑,道:“我一看这谷中的情形,就知你强梁霸道,与柏龄大不相同,岂料你非但强顶,而且横得六亲不认!”
谷寒香冷笑一声,道:“老前辈可是在教训我?”
酆秋目光灼灼,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忽然面色一弛,手拍身畔的座椅,道:“你坐下,愚叔千里远来,尚有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
谷寒香淡淡一笑,款步上前,欠身一礼,默然入席。她本是天生绝色,宜嗔宜喜,一颦一笑,俱足以颠倒众生,今晚一反常态,非但盛装入席,而且收起了惯常的冷漠神情,轻颦浅笑,妩媚横生,群豪虽与她相处甚久,此时也如对醇酒,不饮自醉。
酆秋目中奇光流转,眼望着谷寒香入席坐定,呵呵一笑,转朝麦小明道:“明儿,你见了为师怎不行礼,莫非也是你师嫂教的?”
麦小明微微一笑,作了个揖,道:“师父,弟子给你见礼。”
酆秋拂髯一笑,道:“很好,很好,你也成人了。”
说罢坐了下去,眉开眼笑,朝谷寒香道:“香儿快命他们坐下,为叔的枯等数日,心头早已不耐,你再要违逆师叔,为叔的可要拂袖而去了。”
谷寒香暗暗一哼,将手朝群豪一摆,示意众人坐下。
群豪入座之后,余亦乐向几名侍酒的小婢做了一个手势,几个小婢立即开始斟酒,那菁姑和苑姑侍立在谷寒香身后,菁姑端起酒壶,替谷寒香将酒杯斟满,然后将酒壶往怀中一抱,亦不理会他人。
酒席筵上,酆秋高踞上座,谷寒香和余亦乐二人分坐他的左右,麦小明则紧傍在谷寒香的身畔,群豪皆不知这顿酒的结果如何,因而都显得颇为拘谨。
谷寒香端起桌上酒杯,朝酆秋道:“酆师叔先满饮一杯,算是寒香略表一番敬意,以后的事,咱们走到哪里,说到哪里。”
酆秋呵呵大笑一阵,道:“香儿,听你言中之意,似对师叔有所不满,难道就是为了你敬安师弟的事吗?”
说罢举杯就唇,似欲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忽又浩叹一声,道:“自从柏龄那孩子死后,为师的也曾多方打听你的下落,唉!你一个孤身女子,长此流落江湖,也不是一个了局,待我替你报完大仇后,再替你找个安身立命之处。”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你放心好了,除了为叔之外,你也没有什么亲人,为叔的也不会亏待于你。”
谷寒香见他举杯就唇之际,舌尖曾在酒内沾了一沾,这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却不将酒饮下。
她本是绝顶聪明之人,瞧他这等举动,知他防着酒中有毒,因而先以舌尖尝试,当下也不点破,反而向侍酒的众婢将手一挥,道:“统统退下,无事不必过来。”
酆秋似是试出酒中无诈,喝过一杯酒后,目注谷寒香道:“你这孩子忒过大胆,阴手一魔不是等闲之辈,他未惹你,你怎么反去惹他?”
谷寒香莞尔一笑,道:“‘迷踪谷’济济多士,也没有一个等闲之辈啊!”说着酒杯向群豪一举,道:“此次出征与留守之人,惧都功劳不小,谷寒香尽此一杯,聊表对诸位的谢意。”
众豪纷纷举杯称谢,罗浮一曼霍元伽道:“夫人身先士卒,属下等敢不卖命。”
谷中群豪,原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之辈,开始时因有酆秋在座,都感到有点别扭,几杯落肚之后,眼看谷寒香对酆秋大模大样,酆秋则始终眉飞色舞,笑不离口,一副慈蔼可亲的样子,于是都逐渐的戒心消退,露出粗豪的本色来。
酒至半酣,谷寒香突然面色一冷,朝酆秋道:“师叔传我的‘威风令符’,算是什么意思?”
酆秋见他满面娇嗔,仿佛一言不合,即要翻脸成仇似的,不禁呵呵大笑,双目灼灼,在她脸上身上,乱转一阵。
她本来酒量不大,今晚又故意多饮了几杯,以致玉颊姹红,双眸水汪汪的,衬上肌肤胜雪,珠光辉映,其美体之处,着实难以言宣。
美色当前,加上酒意阑珊,谷中群豪,不觉都开怀畅饮起来,十余道目光,却都在她脸上打转。
谷寒香见酆秋久不答话,冷笑一声,道:“如今为时不晚,师叔最好亲自去将那四面金符追回,否则的话,我只好自己动身了。”
酆秋干笑一声,手拂银髯道:“香儿,听你们这位余先生讲,你志在手刃少林、武当两派为首一辈的人,此言是否当真?”
谷寒香淡然道:“我这次出猎,回程中抓了武当派的一个道人,师叔如果有意,咱们立时将他开膛剖心,以助酒兴。”
酆秋眉端微翘,道:“想不到你这早就下手,你抓来了武当派的何人?”
谷寒香娇声一笑,道:“一个名叫白阳的道人,师叔是否见过?”
酆秋笑道:“也许上次落雁谷大战时见过,如今记不起了,不过既属四阳之一,武当派定不干休,看来此事不久就要闹大。”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老贼虽然露出一副色不迷人人自迷的模样,但是自己未曾下箸的菜,他也不伸筷子,看来依然神志清醒,步步为营,丝毫也不大意。”
一瞥座中群豪,却是多半已带醉意,芳心之下,不禁焦急愈甚,寻思道:怎生想个激动人心的法子,然后再乘机下手才对。
忽听酆秋敞声一笑,道:“香儿,师叔业已柬邀鬼老水寒,人魔伍独,和毒火成全等人相助,只待四月初八,天下绿林首脑聚义‘迷踪谷’后……”
谷寒香不待他将话讲完,截口道:“师叔怎知天下绿林首脑,都肯来‘迷踪谷’聚义?”
酆秋凶名震世,数十年来,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的肆无忌惮,这时被谷寒香出言顶撞,不觉为之一怔。
谷寒香突然掩口一笑,道:“武当派要以一颗名为‘问心子’的银珠,与我交换白阳道人。”
她说到此处,故意住口不言,却自妙目含笑,横扫在座之人一眼。
霎时间,大半的人耸然动容,只有时寅和张敬安依然原样,麦小明不知“问心子”是何物,但却想不出什么时侯,武当派人与谷寒香谈过交易,因而一脸迷惑之色。
酆秋突然身形微俯,凑近谷寒香面前,沉声道:“香儿快讲,武当派什么人与你开的谈判,你可曾见过东西?”
麦小明讶然道:“师嫂……”
谷寒香玉面一沉,道:“你少开口!”
麦小明愣了一愣,道:“好罢,不开口就不开口。”
酆秋嘿嘿一笑,道:“香儿好厉害,连明儿也怕了你啦。”他口中老气横秋,一双眼睛,却灼灼如火,总不离开谷寒香身上,毫无长辈的样子。
要知谷寒香并非妖冶之流,她乃是天生绝色,姿容盖世,妩媚天成,是以纵然酆秋这等修为年久,定力深厚之人,也难抗拒她的诱惑。
忽听谷寒香娇笑一声,道:“酆师叔,那‘问心子’究竟有何用处?武当派非但要我释放白阳,并要将前仇一举勾销,想那小小一粒银球,不过雕刻了一条飞龙在上,怎抵得武当四阳的性命?”
酆秋点头笑道:“抵是抵得,只不知东西如今在何人手内?”
谷寒香佯嗔道:“师叔这般追问东西的下落,其用意何在?”
酆秋干笑一声,道:“为叔的只是意有不信,防你受了别人的蒙骗。”
他顿了一顿,环顾群豪一眼,颇为得意地道:“老夫敢夸海口,有关‘问心子’的秘密,武林中虽是传说纷云,但绝无一人较老夫知道的更为清楚。”他转望余亦乐道:“我瞧你见识不错,你先将‘问心子’出处来历,说将出来,有不详尽之处,老夫再告诉你们。”
余亦乐放下酒杯,朝谷寒香抱拳一礼,道:“属下孤陋寡闻,所知有限,所讲的也是道听旁说,若有不实之处,夫人万勿见罪。”
只听麦小明道:“要讲就讲,哪来的这多累赘。”
余亦乐微微一笑,道:“百余年前,武林之中,出现了一个自号三妙书生的人物,此人出道江湖,不足三年,即已名倾天下,其震撼武林之力,据谓史无前例。”
谷寒香道:“他自号三妙,除武功外,尚有什么?”
余亦乐道:“他自诩三妙,指儒、释、道而言,至于武功,医术等等,在他的心目之内,仅是小道而已。”
他微微一顿,又道:“这三妙书生游历天下,盛名所在,自有不服的人向他挑衅,据说他仅凭一双肉掌,打遍天下,所向无敌,此言虽有不实,不过其医道通神,活人无数,却是有口皆碑,无人置疑的事。”
谷寒香道:“如此也难能可贵了,其后呢?”
余亦乐道:“其后,这三妙书生突然隐迹起来,但是每隔十年,总要在江湖上露一次面,直到二三十年前的一次,到了日期,却不见他出现……”
谷寒香道:“寿届百龄想必是物化了。”
余亦乐道:“当时的武林人士,也是这般推想,只因从来所见,都是他独自一人,未见他携带过从人或门下,因而,大家就想到了他的遗物之上。”
谷寒香笑道:“利之所在,于是天下大乱了。”
余亦乐肃容道:“江湖人士,因见三妙书生每次出现,总是先在江浙一带露面,因而推断他的隐迹之所,必在东南临海一带,于是纷纷出动,一时之间,掀起了一阵寻宝的狂潮。”
钟一豪见他讲得慢吞吞的,忍耐不住,插口道:“后来有人找到了那粒‘问心子’并且看到三妙遗言,说是遗珍之处,剖开‘问心子’便知。”
谷寒香心头一震,惟恐自己神色中露了破绽,于是拿起手边的酒壶,往杯中斟酒,以为掩饰。
桌面上珍馐杂陈,酒壶罗列,谷寒香与酆秋都是自斟自饮。各自用手边的一把酒壶。
这时她壶中之酒已尽,余亦乐方待传命添酒,她已将空壶往身后一伸,漫不经意地道:
“菁儿上酒。”一双晶莹的美眸,兀自凝注在钟一豪面上,倾耳听他的下文。
只听钟一豪朗声道:“岂料江湖上又有传说那‘问心子’水火不浸,任何宝刀宝剑,俱难伤它分毫,如此一来,得着‘问心子’的人,就只有睹物兴叹,徒呼奈何了。”
谷寒香暗暗忖道:“哪有任何宝刀宝剑,俱无法损伤的物件,可惜自己未曾早日试试。”
思忖中,见那菁姑送来一壶美酒,接去了自己手中的空壶,情知她已将药粉下于酒中,于是自行斟满一杯,一口饮尽,然后再将杯中注满。
酆秋一双奇光流转的眼睛,始终未离谷寒香身上,这时捋须一笑,怜爱横溢地道:“香儿,我瞧你不胜酒力,你别饮过了量,伤了身体。”
谷寒香妙目一斜,飘了酆秋一眼,道:“师叔多管闲事,这几年来,我就未曾开怀畅饮过一次。”
她这斜眼一瞟,似嗔似喜,风情万种,媚态横生,非但身边的酆秋神魂一荡,大有飘飘欲仙之感,其余的人看在眼中,也都不禁为之一呆。
钟一豪暗暗忖道:“唉!只要她这样看我一眼,我这一生,也就死而无憾了。”
他一往痴情,愈陷愈深,谷寒香却对他越来越不假辞色,积威之下,又不敢稍露不满,只有黯然神伤,默默忍受。
谷寒香见他忽然住口不言,芳心之下,若有所悟。
只见她举杯就唇,轻轻一啜,将一杯浓醇的美酒一口饮尽,美目流盼,转朝酆秋望去,神情之中,好似希望由他接下去讲。
酆秋呵呵一笑,见她举壶添酒,顿时将手一伸,由她手中夺过酒壶,自斟自饮,连尽三杯,始才笑道:“‘问心子’数度易手,最后落于天池老怪庞士冲手内,此事只有老夫与少数人知晓。”
谷寒香见他连饮三杯药酒,芳心之内,不禁喜得怦怦乱跳,面上神色大有按撩不住之势。
酆秋突然话声一顿,双目精光逼射,紧盯注她的双目,道:“香儿,我知你心中有鬼……”
谷寒香心头猛跳,劈手夺过酒壶,注满一杯,仰头一口而尽,佯怒道:“有鬼就有鬼,师叔何不拂袖而去?”
群豪见他二人话里藏机,全都暗暗生疑,只是各人冷眼旁观,谁也不敢插口动问。
忽听酆秋哈哈大笑道:“傻孩子,别说你自己有本领将‘问心子’夺到手中,就是师叔的东西,身外之物,还不是可以赠送给你,为叔的只是奇怪,‘问心子’明明落在庞老怪手中,何以又会转入武当派内?”
谷寒香一听,原来他的心眼均在三妙遗珍之上,不觉暗暗舒了一口长气,索兴娇躯一扭,满面薄嗔地道:“师叔虽尽管打听‘问心子’的下落,不说那庞士冲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何以我一直未曾听人说起。”
酆秋拂须一笑,道:“庞老怪隐居天池,因非中土人物,故极少人知。”
他似是不愿多提庞士冲的事,说到此处,将酒杯向谷寒香一伸,意欲她为自己斟酒。
谷寒香陡地大反常态,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地瞟了酆秋半晌,始才端起酒壶,在他杯中注了大半杯酒,一面轻言细语地道:“那天池老怪庞士冲的武功如何?”
酆秋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道:“武功不差,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独两人,就是为了争夺‘问心子’,折在庞老怪手内,因而一气之下,埋首北极冰天雪地之中,精研寒阴神功……”说着又将酒杯朝谷寒香伸去。
钟一豪忽然离座而起,朝谷寒香略一抱拳,道:“属下有伤在身,难耐久坐,请夫人准许属下告辞。”
谷寒香冷笑一声,将手一摆,道:“你退下。”回眸对酆秋一笑,道:“师叔的武功,较之庞士冲如何?”
酆秋干笑一声,道:“这个么,就很难说了。”
他面庞一转,见那钟一豪昂首阔步,快要走近厅门之前,心中暗暗骂道:“不知死活的小辈,胆敢与老夫争风吃醋起来!”
只见他纵声一笑,道:“香儿,你可要看为叔的武功?”话声中,举掌一挥,向钟一豪身后遥遥击去。
余亦乐大声喝道:“钟兄留意身后!”
谷寒香坐在酆秋身畔,见他猝然出手,本待出招阻止,皓腕一抬,突然又改变心意,将手放了下来。
钟一豪眼看谷寒香对酆秋神情暖味,两人眉来眼去,尊长不像尊长,晚辈不像晚辈,醋火中烧之下,早想不顾一切,找点事端,与酆秋拼上一场,这时一听余亦乐出声示警,顿时猛地转身,一掌挥了出去。
但听酆秋冷声一哼,道:“香儿,看着。”掌势一顿,划了半个圆弧,霍地往怀中一带。
钟一豪见酆秋与自己相隔一丈多远,算他掌力沉雄,如此遥远的距离,必然也是强弩之末,难以伤着自己,因而旋身一掌,全力反击过去。
不料两股掌力甫交,酆秋所发的那股潜力暗劲,陡地随着他手掌一晃之势,一阵回旋,“呼”的一声,蓦地倒涌回去。
钟一豪掌力已竭,倏感立足不稳,身子被一股硕大无朋的吸力,拖得直往酒筵上撞去,惊怒交加之下,伸手腰际一摸,飞快地抽出了缅铁软刀,同时左掌猛地一划,冀图腾身而起,越过桌面,直对酆秋扑去。
群豪见他亮出兵刃,知道事情就要闹大,不觉大喝一声,纷纷推杯而起,疾快的往一旁闪去。
余亦乐与钟一豪交谊不恶,知他心有积郁,借着五分酒意,妄图一泄为快,但想酆秋何等武功,钟一豪势难挡他一击,而且谷寒香若不出手解救,此时此地也无旁人会伸出援手,焦急之下,身形闪电般的一掠,绕过酒桌,猛地伸手向他腕脉上扣去。
但听酆秋呵呵长笑,道:“香儿,这一招叫着‘仙索缚龙’。”龙字甫出,人已长身而起,右臂一探,攫住了钟一豪持刀的右腕,抬手一挥,将他抡了一圈,放在自己与谷寒香两张座椅之间立定。
同时间,余亦乐快若疾箭,霍地倒射丈余,神色之间,隐隐含着怒意。
原来酆秋怪他出声示警在前,插手拦阻在后,因而借着提起钟一豪一挥之势,一刀向他劈面斩去。
缅铁软刀虽在钟一豪手内,但这劈面一刀,猛恶无伦,刀光一闪,余亦乐额上已被刀风割得火辣生痛,若非他应变机警,身法快捷,势非伤在刀下不可。
大厅之内,一乱而静,群豪环立四周,一双双锐利如箭的目光,齐皆投注在谷寒香脸上,有的焦急有的惶惑,也有人幸灾乐祸,暗暗心喜。
酆秋右手扣住钟一豪的腕脉,左手端起酒杯,笑道:“香儿,此人桀骜不驯,武功又差,留下亦无大用,要不我顺手将他毙了?”
谷寒香端坐椅上,闻言一笑,心头却闪电般的转念道:“那药力眼看就要发作,如果我立即动手,只怕他激怒伤人,若待他药性发作之后下手,又恐他有了警兆,见机遁走。”
酆秋见她沉吟不语,不觉面露诡笑,语带双关地道:“师叔知道,这小辈随你甚久,你有点故旧情重,下不了狠心。”
谷寒香饱历风霜,岂有不懂他弦外之音的道理,只见她脸上闪过一抹杀机,冷冷地道:
“此人虽然随我甚久,却也说不上故旧之情,不过目前正在用人之际……”
酆秋摇头笑道:“这种人派不了大用场,你放心,单我那几个弟子,已足够你使唤了。”
谷寒香哂然一笑,道:“那要见着了人,才知直假虚实。”她微一停顿,脸上突然露出一股坚毅之色,沉声道:“师叔先将此人扔到门外去吧。”
钟一豪被酆秋扣住腕脉,一身功力,点滴无存,眼睁睁地站在当地,竟丝毫动弹不得。
他怒火如焚,羞愧欲死,恨不得嚼碎舌尖,一死以求解脱,然而,他心头又发奇想,要看看斯情斯景之下,谷寒香对他是什么态度,岂料她非但不念故旧之情,而且要酆秋将自己扔出厅外。
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谷寒香一言甫出,余亦乐脸上首先变了颜色,连与钟一豪素有嫌隙的一叟二奇,也都瞿然一惊,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只听钟一豪放声一笑,道:“谷……”
酆秋鼻中一哼,指尖微使真力,钟一豪“嗯”了半声,顿时将未讲的话咽了回去。
他指上的力道使得极巧,直到此时,钟一豪掌中的缅铁软刀才脱手坠地,额上也汗出如浆,簌簌下落。
谷寒香心念一转,知道酆秋故意延捱时间,折磨钟一豪和其余的人,一则立威,一则泄愤,于是冷哼一声,拂袖而起,似欲转身离去。
酆秋突然哈哈大笑,道:“香儿坐下。”举手一挥,将钟一豪向厅外扔去。
就在他手臂高举,肋下门户大开之际,谷寒香霍地纤腰一拧,一指向他“期门”穴上点了过去。
“嘶”的一声,一股破空锐啸,应指而起,刺耳慑心,仿佛出自一条暴起噬人的毒蛇口中。
酆秋骇然色变,封架闪躲,两皆不及,危急中,猛提一口真气,将“期门”穴横移半寸。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酆秋咬牙一哼,身子弹出丈外,脚步踉跄,连窜五步!
谷寒香高声喝道:“时兄、霍兄、钟兄上,其余的守住厅门!”话声中,娇躯电射,“三元九灵玄功”凝聚十成功力,猛地一掌击去。
酆秋闷声不响,扭头旋身,双足疾蹬,直对厅门窜去,其势之猛,宛如负箭之狼。
时寅身手最快,横闪一步,抡掌便击,掌挟腥风,前所未见。
只见酆秋拧腰一窜,暴射丈余,足尖点地,转向麦小明与张敬安之间冲去,谷寒香追踪一掌,未曾将他击着。
麦小明本已惊惶失措,一见酆秋向自己身旁射来,不由自主的横跃开去。
倏地,张敬安挥手一掌,对着冲近身旁的酆秋击去,掌风盈耳,直叩脑门。
酆秋急怒交加,狂吼一声,转向右侧冲去,就这开口一吼,刚刚聚拢的一股真气,重又四散奔腾开去。
转眼间,罗浮一叟挥动青龙夺,与谷寒香同向酆秋身后扑去,时寅在左,张敬安在右,齐向酆秋身前截来。
钟一豪跌落在大厅门旁,也不调息运气,纵身拾起软刀,一抡右臂,挥刀向酆秋便砍。
忽听谷寒香厉声道:“火速下手,若让酆秋功力还原,‘迷踪谷’死无噍类!”
话声中,掌飚澎湃,纵横交织,逼得酆秋如网底之鱼,往复乱窜。
蓦地,麦小明扭头向门外奔去,眨眼之下,消失了踪影。
忽听余亦乐沉声道:“巴兄,宋兄,请守左边,李兄,刘兄,请守右边。”说罢身形一晃,跃出了厅门之外。
四人回顾身后一眼,原来这会工大,厅外业已布满一队弓箭手,百余张强弓硬弩,齐齐扣矢待发,指定了大厅的门户,搜魂手巴天义首先纵身一跃,退出厅门外,宋天铎等相继跃出,各守两侧,让开了弩箭的射程。
只听“哗啦”一声,酒桌被谷寒香一掌震碎,杯盘碗盏,撒落一地。
酆秋形同冻蝇钻窗,在兵刃掌力之下东逃西窜,片刻工夫,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谷寒香暗暗忖道:“酆秋已被自己一指点上,震散了体内的真气,如果合五人之力,尚不能将他制住,‘迷踪谷’也只好由此解散了。”
她怒气暗生,掌上奇招迭出,回环劈击,朝酆秋连攻五招。
一直往后逃窜的酆秋,突然低啸一声,道:“贱婢,你好毒的心肠,好辣的手段!”声出招出,倏地连连反击。
谷寒香眉宇之间,煞气隐隐,一口气连攻八掌,始才冷然说道:“你最好言语谨慎些!
逃得出‘迷踪谷’外,你尽可设法报仇,若是出言不逊,不落我的手中则已,落入了我的手内,管教你此生此世,生不如死。”
酆秋虽然纵横绿林,不可一世,此时此地,处身五大高手环攻之下,眼看徒儿张敬安这种神志全灭,六亲不辨的情况,也只得隐恨在心,不敢泄诸口舌了。
这一场恶斗,惨烈异常,谷寒香惟恐纵虎归山,遗下无穷的后患,钟一豪对适才被酆秋制住的事,引为生平的奇耻大辱,时寅好强成性,联手攻敌,在他已是万分委屈的事,再若不胜,他更是忍受不住,张敬安的情绪受谷寒香感染,谷寒香打得拼命,他也随着拼命,霍元伽虽然贪生惜命,但他知道自己力弱,愈求自保,愈易为敌人所乘,因而五人手下,俱是狠辣之极。
酆秋竭尽平生所学,勉强支持了八九十合,情知再打下去,定然不幸,于是招式一变,严守门户,急思脱身之策。
蓦地!他脑中如遭锥击,痛得他手脚一颤,脱口大叫一声!
高手相搏,失误不得毫厘,但见时寅掌如电掣,“砰”的一声,击上了酆秋的左肩!
酆秋一声未歇,又是大叫一声,身躯翻腾,直向霍元伽与张敬安之间摔去。
罗浮一叟最会拣便宜,青龙夺如惊霆迅雷,猛地拦腰砸下。
酆秋端的厉害,身形凌空一滚,霍地射出了青龙夺下,眼看张敬安一招“鬼王扇扇”,酆秋教得尤为详尽,此时眼看他用来袭击自己,不禁怒火狂炽,目眦俱裂。
只听酆秋怒吼一声,反手一捞,抓住了张敬安的右腕,谷寒香与时寅扑到,双掌同时击去。钟一豪突地大喝一声,缅铁软刀“探海屠龙”洒出重重寒光,直向酆秋左肋砍到。
酆秋左肩挨了时寅一掌,手臂下垂,形同废物,危急之下,脱口一声厉啸,右手一带,将张敬安当作盾牌,直向钟一豪的软刀撞去,就势一掌,猛劈右侧的霍元伽,人也激射而起,朝厅门外窜去。
钟一豪一招“探海屠龙”竭尽了全力,估料酆秋决逃不出刀下,岂料他竟将张敬安塞来,钟一豪衔恨出手,招式用老,虽然有意撤刀,也感到力不从心,为时不及。
眼看张敬安性命难保,谷寒香陡地双手一分,一掌拂在钟一豪的刀背之上,一掌将张敬安震开数尺。
同时间,时寅手起一掌,正正击在酆秋的后心之上,将他打出丈外,掼落地面。
但那酆秋一仆而起,凄厉长啸,直向厅门外冲去。
群豪俱是目光如炬之人,眼见他连中两记黑煞掌后,依然有能力突围,各人心中无不骇然。
忽听门外梆子一响,劲矢破空之声,传于耳际。
“啪!”的一声,酆秋掼落门前,连滚带爬,躲入了厅内,一阵密如骤雨的流矢,随在他的身后射入。
谷寒香暗暗忖道:“那药力早该发作,怎的这厮兀自不倒,难道时日过久,药性失效不成。”
原来那一黑一白两包药粉,乃是独眼怪人佟公常所炼,黑色的是解药,白色的下于酒内,无色无味服上少许,半个时辰之后,必然醉倒。
思忖中,忽见酆秋沉声咆哮,涌身扑了过来,双眼血红,势如疯虎。
张敬安见不得人袭击谷寒香,一见之下,必然热血沸腾,按捺不住,这时横身一跃,挥掌便向酆秋拦击。
时寅见酆秋连中自己两掌,非但不倒,亦无毒发之象,不禁激发了乖戾之性,欺身直上,拼力一掌挥去。
酆秋身子一侧,避过张敬安一击,举手一挥,硬接时寅一掌。
只听“砰”的一声,时寅双腿移动,连退四步。
酆秋身子一阵摇晃,似欲倒下,忽觉钟一豪与霍元伽一刀一夺,齐自身后袭至。
他猛一拧身,右掌一扬,即待向二人劈去,忽感脑中一阵剧痛,双眼倏地一黑,扬起的右掌猛地一颤。
钟一豪与霍元伽齐声一喝,刀光霍霍,夺挟惊风,同时加疾击去。
谷寒香实有生擒酆秋之意,见状之下,欲待出声阻止,又恐酆秋垂死挣扎,反而伤人。
忽见酆秋大叫一声,一个筋斗,翻出了八尺之外,右手抱头,在地上倒立乱转。
谷寒香厉喝道:“擒活的!”欺身上步,骈指点去。
酆秋脑中如遭斧劈,痛得他立身不住,讵料谷寒香一指点来,依然被他就地一滚,躲了开去。
转瞬之间,漫天指风,由四面八方袭到,纵横交错,全都指向酆秋身上,钟一豪与霍元伽也都扔了兵刃,随同众人动手。
这是一场怵目惊心,惨不忍睹的搏斗,五大高手,围着满地乱滚的酆秋,此进彼退,猛袭不止。
须知酆秋武功非凡,这时神志渐失,垂死挣扎,发挥了全部潜在的功力,谁若被他的手足碰上,势必非死即伤。
霍地,酆秋又是一声大叫,谷寒香快如电光石火,应声一指点到。
这一指又快又准,群豪俱未看清,谷寒香乍进即退,沉声喝道:“住手!”
漫天指风,霎时收敛不见,凝目望去,只见酆秋身子一挺,旋即瘫倒在地。
大厅之上,寂静如死,人人满头大汗,人人心有余悸,谁也没有心情开口,谁也没有胜利的感觉。
良久之后,始听谷寒香道:“有劳时兄,先将酆秋的掌毒解掉。”
时寅一言不发,走到酆秋身畔,塞了两粒黑色的药丸在他口内,然后垂手退开。
适在此时,余亦乐,巴天义,宋天铎,以及李杰刘震等,相继走入了厅内。
谷寒香缓缓扫视群豪一眼,忽向余亦乐问道:“麦小明呢?”
余亦乐躬身道:“瞧他奔去的方向,想是回转本寨去了,夫人是否传他?”
谷寒香摇了摇头,道:“先生回头先开导他一番,明日辰正,命他至后寨见我。”
顿了一顿,又道:“先生暂时替时兄安排一个居处,明日兴工,再立几座栅寨。”
余亦乐躬身一礼,道:“属下遵命。”
谷寒香秀目凝光,转向一叟二奇与钟一豪等望了一眼,有意慰勉几句,忽感到疲倦不堪,似欲病倒,只得将手一摆,道:“诸位连日劳累,今晚早早歇息吧。”
经此一战,群豪对她的霹雳手段,认识得更为清楚,一见她有意离去,不觉齐齐躬身行礼,诚正之色,表露无遗。
谷寒香朝那苑姑望了一眼,一指瘫倒地上的酆秋,然后往门外走去,苑姑急忙提起酆秋,随在她的身后,群豪一直将她送出中寨,始才各自散去。
回至后寨,谷寒香转身一望,果然见张敬安蹑手蹑足,尾随在菁苑二婢之后。
她暗暗一叹,手指寨门右侧的一座屋子,说道:“你就住在此处,不要老跟着我了。”
张敬安似懂非懂,愣了半晌,当真立在那里不走。
谷寒香转身回到居处,命苑姑将酆秋放到密室之内,说道:“准备一碗酒,一杯凉水,然后依照酆秋的身材,缝制一袭黑色的宽袍,一个黑色的头罩,手眼露在外面,其余的皆以袍服裹住。”
菁姑和苑姑点头应诺,一人估料酆秋的身材,一人去倒来一碗醇酒和一杯清水,然后双双退出了室外,
谷寒香闭上密室的门户,凝神倾听半晌,确定四外没有动静之后,始才解下衣带,敞开罗袖,露出了雪白的胸膛。
原来她的胸上,贴肉挂着一个小小的丝囊,只见她缓缓地拆开,由其中取出一粒龙眼大小,银光灿烂的圆球。
这圆圆的银球之上,雕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栩栩如生,似欲离球飞起。
她喃喃自语道:“‘问心子’……‘问心子’,秘密在球心之内,那是再无疑义的了……”
倏地,两行清泪,顺着她美丽的面颊流了下来。
这粒“问心子”,乃是她由胡柏龄的遗体上取到,在她的心目中,这是胡柏龄的遗物,也是胡柏龄遗留给她唯一的东西,睹物思人,不觉泪下沾襟。
她暗暗忖道:“这么一粒银珠,岂有宝刀宝剑无法剖开之理?
何况这条飞龙,明明是人工雕刻的……”
转念之下,不禁暗将功力凝注指端,以指甲向银球上划去,直至手指生痛,那银球依然丝毫无损。
要知她指上的功力非同小可,较之宝刀宝剑,亦所差无几,这“问心子”纵是纯金所俦,她的指甲划上,也能刻下一道深痕,但这银球却一丝无损,其坚硬的程度,自非钢铁可比,更非什么银质可及了。
她再无疑义,闪身到兵器架前,抽出一口宝剑,将那“问心子”
置于架上,手起剑落,向“问心子”劈下,只听“锵”的一声响,宝剑反而弹起,“问心子”也跳起一尺来高。
她勿须察看,即知“问心子”无恙,宝剑则已伤损。
原来这口剑,乃是豫南范家之物,斩金削玉,吹毛立断,范铜山仗以行道,搏了个神剑之号,身死之后,宝剑传入范玉昆手内,牧虎冈一战,范玉昆和白阳道长同时受伤遭擒,两人的宝剑,俱被宋天铎拾到手中,后来范玉昆虽然获释,宋天铎既不交出,范玉昆也无颜索取,因而被带回了“迷踪谷”内。
谷寒香秀目一抬,朝白阳那柄宝剑望了一眼,情知多试无益,喟然一叹,将那“问心子”
收入丝囊,整好衣衫,转向卧倒地面,人事不省的酆秋走去。
她暗暗忖道:常言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那三妙书生既能制出‘问心子’这种东西,就一定遗有剖开‘问心子’的物件,何况他在其上刻了一条飞龙,岂非昭告世人,‘问心子’虽硬,必受一物所克,只是须得双宝合壁,始能取到他的遗珍罢了。
突地,她芳心一震,暗暗叫道:“天觉和尚以宝换人,宣称那截牛角小刀无坚不摧,嘿嘿!这两件东西必有关连,老秃驴必是有心人,知道‘问心子’在我身上!”
转念毕,捏开酆秋的牙关,将一包药灌入他的口内,接着掏出那个紧口玉瓶,倾出一粒“向心露”的药丸,投入酒碗之内。
良久之后,酆秋双目一睁,凝望谷寒香一眼,接着双睛转动,瞥视周围的景况。
谷寒香见他连受重创之余,双眼开合之间,仍然是精光逼射,熠熠夺人,芳心之内,也不禁暗暗震动。
寂静了片刻,谷寒香突然冷冷地道:“酆秋,你积恶如山,我谷寒香也算得凶残成性,如今我与你约法三章,你仔细听着。”
酆秋双眼一睁,冷峭如刀,默然朝她望来。
谷寒香漠然道:“第一,我谷寒香自己不怕死,以己喻人,世间不怕死的谅必不少,因而我不曾轻于杀你。”
酆秋目光一闪,似欲讲话,旋又忍下去。
谷寒香道:“你须谨记,不可以言语伤我,否则我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顿了一顿,接道:“其次,你须有问必答,能讲实话,对你只有好处;最后一点,我大哥因你而死,但非死在你的手内,我不杀你,但须假你之手报仇,何日大功告成,我谷寒香何日离开人世,到时也还你本来面目。”
这一段话,她讲得平静异常,但是言语之间,冷酷严峻,句句如刀似箭,直入酆秋心内。
酆秋双眉一耸,一瞥她身畔的酒碗,看那碗中的液体浓黑如墨,闭目想了一想,旋即睁眼问道:“那碗中的药物,是否阴手一魔所炼的‘向心露’?”
谷寒香将头一点,淡然道:“那是为你准备的,谅你也猜想得到,其实人生在世,苦多于乐,能过一段迷失本性,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未尝不是赏心的乐事。”
她伤心人别有怀抱,这种说法,本是由衷之言,酆秋与她非是一人,这种话如何听得入耳,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道:“无论如何,老夫终是你的长辈,你用这种手段对付老夫,只恐柏龄九泉之下不安。”
谷寒香阴沉沉一笑,道:“我大哥的心意,你不会较我更为清楚。”
她沉思半晌,接道:“你想想看,你怎会落入我的手内?”
酆秋双目凝光,在她脸上痴痴地望了片刻,喟然道:“怪老夫贪慕你的美色,失了机心,以致落入你的圈套。”
他浩叹一声,接着道:“你若赐老夫一死,老夫倒是感激不尽。”
谷寒香摇了摇头,道:“世人争名逐利,贪色纵欲,惟其本是禽兽,才想成佛仙,或成圣贤,长幼的话,你再也休提,是生是死,我自有计较。”
酆秋怔了一怔,道:“你愤世嫉俗……”
谷寒香将手一摆,冷森森地道:“多说无益,谷寒香绝非言语所能打动,我问你,‘问心子’既落庞士冲手内,其后如何?”
酆秋似知求告无益,却也不敢以言语泄愤,沉吟俄顷,道:“庞士冲虽然少在中原走动,但其武功之高,中土实少其敌,他夺得‘问心子’后,立即遁回长白,既然几个名震当世的人物,都败在他手内,余者碌碌,自然更不敢找他,何况谁都知道,纵能将‘问心子’夺到手中,也无法将其剖开,获知其中的隐秘。”
他微一停顿,接道:“三妙书生武功医道久享盛誉,何况他寿长百龄,临死还是中年模样,因而人人都想,他定有拳经剑谱,和什么灵丹妙药之类的东西遗下,人们夺不到‘问心子’,干脆直接去找他遗留的东西。”
谷寒香哂然道:“这也是个办法,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可有谁找到了什么?”
酆秋道:“约莫十余年前,这寻宝之热,已是渐趋消沉,突然江湖之上,又有传言,说是有人在中孚山内,找到了一柄‘寒犀刀’……”
谷寒香秀眉一轩,插口问道:“寒犀刀?名称因何而来?”
酆秋道:“人云亦云,不知谁见过这东西,也无人道得出名称的由来,据说此刀长约五寸,通体为黑,非金非石,任何宝刀宝剑触上就折,因此之故,人们便将‘寒犀刀’与‘问心子’联想在一起,但是天池老怪已不在长白,那获得‘寒犀刀’的人,也不知落在何处。”
谷寒香笑道:“这倒是有点意思,得到‘问心子’的人,势必要追寻‘寒犀刀’的下落,‘寒犀刀’的得主,也就奇货可居了。”
酆秋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咧口一笑,道:“你究竟是得到了‘问心子’,还是获得了‘寒犀刀’?如果两者兼得,就不必为报仇的事发愁,若是仅得其一,可要留心自己的性命。”
谷寒香冷冷一哼,问道:“庞士冲的模样和武功,你是否讲得出来?天池老怪,想必是他的外号了。”
酆秋见她声色突冷,不由自主的心下一寒,道:“天池老怪四字,是恨他的人随口呼唤的,这人容貌武功,都难找出特征,不过从来不用兵刃,人也正邪难辨,行事难测。”
谷寒香暗暗忖道:“如此说来,那无名老叟就是庞士冲了,然而‘问心子’怎会转入大哥手内?天觉和尚所持的如果是‘寒犀刀’的话,怎么只剩下半截,另外一半又在何人手中呢?”
她疑念重重,但知要想明白其中的真相,非得当面询问两人不可,沉思半刻,端起那碗“向心露”立身起来,朝酆秋走去。
刹那间,酆秋面色如土,嘴角抽搐不已,愤怒,恐惧,怨毒,祈怜,混杂不清,却又极力压抑,不敢表露出来,致将一张面孔扭曲得难看之极。
谷寒香漠然无动,走到他的身前,冷冰冰地道:“你放心,只要谷寒香不遭意外,决不令你先丧性命,你能一灵不昧,勇往直前,也可早日挽回前愆。”说罢左手倏伸,捏开他的牙关,右手一倾,将“向心露”灌了下去。
这“向心露”端的骇人,酆秋连挨两记“黑煞掌”也能挺住,半碗药酒下肚,眼皮顿时垂落,转瞬之间,面泛青紫,人事不知。
谷寒香让他卧倒地上,玉掌连挥,解下他的各处穴道,犹豫片刻,忽然翻开自己的衣囊,将手伸了进去。
原来独眼怪人佟公常的武功路子,是修炼与药物并进,谷寒香将他刺杀后,把他的两册秘籍,连同各种已炼成的药物,全部取到了手中,她鉴于佟公常身受之惨,只拣秘籍所载的正途方式练武,却不服用任何药物。
这次离开“万花宫”时,她将可能用到的药物,俱都带了少许,其中有起死回生的灵丹,也有杀人害命的妙药,她救钟一豪,巴天义和时寅三人,用的乃是不同的药丸,其中效用有别,外表看来,却是极难找出差异。
此时,她伸手囊中摸来摸去,最后取出一个小小的火红葫芦,倾了一粒金黄色的药丸,塞入了酆秋口内,然后坐上蒲团,闭目练起功来。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酆秋突地闷声一啸,由地上挺身而起,惊惶四顾,似欲夺门逃遁。
谷寒香已有对付张敬安的经验,这时妙目一睁,大袖一拂,将身旁的一个蒲团斜斜推出数尺,口中峻声道:“坐下!”
酆秋闻得喝声,浑身一震,转眼望住谷寒香,神色之间,张惶失措,茫然若失。
谷寒香目光如电,紧盯注他的双眼,僵持了一盏茶的时光,酆秋缭乱的眼神逐渐聚拢,露出一股柔和依慕的情意,仿佛认出自己是他唯一的亲人似的。
又待一刻,谷寒香一指蒲团,道:“坐下。”
酆秋愕了一愕,终于依言坐了下来,谷寒香不再理他,双目一垂,重又练起功来,酆秋望了半晌,也将双目一闭。
凌晨之际,谷寒香起身走出密室,酆秋也跟了出去,谷寒香知道,要使他熟悉自己的命令和心意,必须一点一滴的训练,因而捺着性子,口讲指划,对他慢慢地指使。
菁姑与苑姑二人,业已连夜赶工,缝制了一袭黑色锦缎的宽袍,和一个颇为精巧的头罩,命酆秋更衣倒还容易,命他带上头罩而不取下,那可是费尽了心力,谷寒香亲自为他带上,使尽威风,才令他不再取下。
梳洗用饭之后,谷寒香命人将麦小明传了进来,交了几页剑谱与他,命他暗自勤习,并叫他将张敬安带在身旁,两人住在一起,一夜工夫,麦小明对于酆秋之事,也不再放在心上,只是对她将要带着酆秋单独出门的事,有点不大高兴。
麦小明走后,谷寒香又将余亦乐传入后寨,问明了苗素兰与翎儿等的去处,吩咐完应办的事宜,然后命他传命谷中群豪,晌午时集合中寨待宴。
麦小明走后,谷寒香登上了一部特为她制备的长行马车,由一个谷中弟子执辔,浑身是黑,仅露手眼在外的酆秋,高踞在车座之上。
群豪直送至谷口,没有人确知她此行的目的,但都隐隐猜到,她这次出门,多半与三妙书生的遗珍有关。
车行轳轳,一路无话,这日黄昏时分,谷寒香入了裕州城内。
投店之后,谷寒香吩咐那赶车的道:“你去踩探一下,看看范玉昆家住何处,豫南范铜山的名气颇大,知道他家的人定然不少,注意不可泄露了行藏,不可引鬼上门。”
这赶车的名叫三眼雕章恩,原是钟一豪的旧属,为人精明干练,办事极为得力,余亦乐特为选拔出来,令他随辕听差。
三眼雕章恩领命出门,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转回店内,向谷寒香禀报道:“范家庄在城南偏西五六里处,小人在庄外守了一会,发觉庄内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天黑之后,庄内出来了两个佩剑的道人,绕城而过,似欲北上。”
谷寒香暗暗忖道:“裕州离武当山已近,那青阳回山报信之后,武当派定然有人下来,计算日程,早该到了此地。”
转念之下,朝三眼雕章恩道:“你吃过饭后,再到他们庄外去守望,不可逼得太近,三更之际,我自会找去。”
三眼雕章恩恭喏一声,行礼告退,谷寒香瞥了呆坐门边的酆秋一眼,吹灭油灯静坐用功。
二更过后,谷寒香起身下床,酆秋似是知道她有事出门,也由椅中站起,谷寒香任他跟着,径自走到庭院之内,纵身上屋,直往南门奔去。
出城之后,向西南奔了五六里路,发觉前面极大一片庄院,眺台高耸,护庄河宽达两丈,气势雄伟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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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眼雕章恩忽由路旁一丛矮树后奔了出来,朝谷寒香悄声道:“启禀夫人,刚刚有一人潜入了庄内,瞧那身法之快,实为小人……”
谷寒香暗暗忖道:“此处离护庄河尚有二三十丈距离,什么人恁快的身法,能够一晃而入!”
思忖中,忽见酆秋猛一转面,目射精芒,往裕州方向望去。
谷寒香暗想道,莫非是有人来了,将手一挥,当先隐入了一丛灌木之后。
三人才将身形隐住,一阵轻微的步履之声,传入了耳际,接着衣襟风响,五条人影先后驰到了当地。
谷寒香秀眉一翘,暗暗忖道:“这两个老魔怎会走在一起!”
原来当先驰到之人,是个丑怪无比的老者,此人一张脸一半红,一半白,红的鲜丽夺目,白的毫无血色,谷寒香目光锐利,虽在黑夜之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此人乃是毒火成全,他天生异相,谷寒香听人讲过,因而入眼便能忆起。
随在毒火成全之后的是阴手一魔,他须发散乱,一双袍袖被齐肘撕脱,狼狈之状,令人发笑,这两人身后,随着三个中年大汉,声法快捷,一望而知,都是一流身手。
这五人到后不久,俱都悄然立定,似是等待毒火成全的命下。
忽见一个年约五旬,打扮得非僧非道的男子越众向前,朝毒火成全微一拱手道:“晚辈已将豫南道上的绿林兄弟全部调集到此,只等老前辈下令,即可动手行事。”
毒火成全低声一笑,道:“想不到那丫头的字号如此响亮,一块令符,即能号令江北。”
他微微一顿,转眼望着阴手一魔,笑道:“道兄见过那个丫头,兄弟有点不信,她就真如传言的那般美艳?”
阴手一魔冷冷地道:“美艳倒在其次,心狠手辣,却是胜过传言十倍,如果成兄遇上了她,最好是多加小心,尤其口头上须得谨慎。”
毒火成全拂须一笑,道:“道兄真是一遭经蛇咬,十年怕井绳。”
第二十七回 喜获至宝 重返天台
毒火成全与阴手一魔正谈论着谷寒香,那打扮得非僧非道的男子,忽向阴手一魔道:
“老前辈,‘寒犀刀’当真是在天觉秃驴手中吗?”
阴手一魔似乎心情欠佳,闻言冷笑一声,道:“我亲眼见他与谷寒香递来递去,难道老夫时乖命舛,连老眼也昏花了不成。”说到此处,转向毒火成全道:“倘若成兄今夜仍是虎头蛇尾,兄弟可不再奉陪了。”
毒火成全淡然一笑,向那非僧非道的男子道:“我与你师父是生死之交,你只管放心,夺得‘寒犀刀’后,我不会据为己有。”
那非僧非道的男子拱了拱手,退于了后来的那批人中。
毒火成全与阴手一魔相视一眼,忽然沉声喝道:“走!”身形电掣,当先朝庄内闪去,霎时间,寒光耀眼,后到的人纷纷抽出了兵刃,朝护庄河边一拥冲去。
忽听庄门之后,一声锣响,接着火光闪耀,庄寨之上,现出一排手横兵刃,高举火把的壮汉,跟着庄门大开,闪出了十余人影。
谷寒香隐身在灌木丛后,暗暗一阵冷笑,目光到处,见两方已在护庄河边列阵相峙,剑拔弩张,仿佛两军对垒。
庄内迎出的人,以范玉昆为首,他的左臂挂在胸前,看样子伤势尚未痊愈,少林天觉,峨眉曼陀,及昆仑派的瞿道陵,展云翼等俱在身侧,另外尚有一个五绺青髯的道人,四个少年道童,分立于他的左右。
忽见天觉大师跨步向前,朝毒火成全愠然道:“施主也是成名英雄,如此一再相犯,扰得人家宅不安,岂不怕江湖朋友见笑?”
毒火成全低沉的冷笑一声,转眼一扫那道人,道:“在场的全是旧识,这位道长却是面生得很。”
那道人神情肃然,缓缓地道:“贫道武当金阳。”转向天觉大师稽首一礼,道:“老禅师,何不将庞施主请出,把‘寒犀刀’的事作一根本了断?”
天觉大师沉吟半晌,突然转向庄门之内纵声道:“庞施主,此处来了江湖朋友,公然要夺老衲的‘寒犀宝刀’,你再不现身,只恐悔之晚矣!”
只听庄内响起一阵震耳的长笑,一个灰袍老叟,飞身跃出,坐于庄门之旁的眺台顶上,哈哈大笑道:“贼和尚,你若丢了老夫的宝物,看老夫放一把火,烧光你少林寺的家当!”
谷寒香注目一望,看出现身的正是那无名老叟,心头暗暗忖道:“果然此人是天池庞士冲,如此看来,他说‘问心子’属他所有,倒是有几分根据。”转念之下,忽然感到身畔人手不足,后悔未将谷中群豪带来。
天觉大师见庞士冲坐在半空不肯下来,怔了一怔,转向毒火成全道:“成施主,你意下如何?”
毒火成全一瞥身旁的阴手一魔,瞧他一见庞士冲出现,顿时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不禁向眺台顶上多望了一眼。
他嘿嘿干笑一声,道:“还是老话,大和尚胜得了成某,成某人拍腿就走,否则就请大和尚交出宝物,打发姓成的走路。”
忽听那金阳道长道:“庞施主,尊意如何?”
庞士冲呵呵笑道:“东西在谁手上,老夫找谁的晦气,你们要打只管打,老夫袖手旁观便了。”
金阳道长目中神光一闪,向天觉大师单掌一礼,道:“这位成施主就交给贫道吧。”
天觉大师合什道:“如此有劳了。”
金阳道长神情肃穆,既无骄矜之色,亦无天觉大师那种冲谦恬淡的气概,但见他缓步向前,道:“尊驾但请动手,胜得了贫道,老禅师自会将‘寒犀刀’奉赠。”
毒火成全勉强把一腔怒火按捺下去,冷冷说道:“武当派以剑法名世,道长何不拔剑?”
金阳道长肃然道:“尊驾乃是绿林道上,第一位暗器高手,贫道不敢托大,须用剑时,自会及时拔剑。”
毒火成全暗暗忖道:“武当四阳,唯独这金阳的深浅,不为世人所知,既敢代替天觉出头,武功造诣,必有过人之处。”
转念之下,欺身上步,一掌“天魔叩紫府”,缓缓拍去。
金阳道长长眉略一耸动,脚下凝步如桩,绵掌迎势拍出,正迎在奇火成全推过来的强猛掌力之上。
一股绵绵的阴柔之力,和那强劲的罡力一接,两人身子微微向后一仰,须发袍带,波浪飘拂不已。
但听毒火成全笑声道:“原来武当派内,尚还隐着高人!”左手一挥,罩定金阳道长胸前五大死穴,右臂一舒,倏地一指点了过去。
这一指藏在左掌之后发出,令人防不胜防,指风锐啸一声,业已攻到金阳道长胸上。
只见金阳道长沉声一哼,袍袖一拂,迅快绝伦的闪退三尺,让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身形未住,倏地左手反扣敌腕,右手食指微伸,霍地向毒火成全左颊点去。
毒火成全看他举手之间,指尖已快触上自己的腕脉,瞿然之下,急忙撤招收势,斜斜飘出数尺。
二人乍分又合,转眼工夫,各各以迅捷手法抢攻了八九招之多,攻拒之间,险象环生,瞧得观战群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金阳道长手法玄奥,武当绝学层出不穷,出招收势,绵密异常,兼以功力精湛,掌指上的威力,蕴含不吐,端的炉火纯青,达到了内家拳术的极致,毒火成全虽以暗器驰名天下,除了功力深厚外,手法竟也是博杂奇奥,兼而有之。
两人一轮疾攻之后,倏地同时缓慢下来,毒火成全稍稍后退,与金阳道长对峙了俄顷,突然双手齐施,虚实混杂,欺攻过去。
金阳道长凝立如山,直待他攻近身前,始才双掌同挥,反击过去,一面淡然说道:“成施主若不使出看家绝艺,今夜之战又是枉费心力了。”
毒火成全连攻七招,未能得手,忽然暴退两丈,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尝尝毒火焚身的味道!”
话声中,双手齐扬,两袖之中,飞出两道长达五尺的蓝焰。
这护庄河外,是一片颇为宽广的平地,双方观战的人,环列于南北二面,那天池庞士冲高踞在眺台顶上,谷寒香则率领酆秋和“三眼雕”章恩,隐身在二三十丈外的矮树丛后。
但见那两道蓝焰离袖而出,直奔金阳道长的身后,磷光闪耀,映得金阳道长须眉皆碧,毫发毕呈。
成全这暗器固然奇特,他无的放矢,舍金阳道长而射向地上,更是令人惊疑不已。
金阳道长知道成全遍身都是毒辣的火器,任其施展,委实太过危险,当下双袖拂动击出两股强疾的劲风,直对成全劈去,同时不退反进,晃身迫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响,毒火成全袖内射出的两道蓝焰,倏地凌空互撞,熊熊燃烧起来,化成一片碧绿火光,方圆盈丈,威势骇人。
同时间,毒火成全双掌一竖,迎着金阳道长击来的劲风猛地推去,双袖一张,又是两股蓝焰射出。
这两股蓝焰离袖即撞在一起,眨眼之下,火势大张,随同他双掌所发的内家真力,疾涌过去。
金阳道长也未料到,他对火药暗器运用得如此巧妙,眼看前后是火,急忙双足一顿,闪电般的往一侧跃去。
忽听毒火成全发出一阵刺耳惊心的大笑之声,道:“你们看看我的白磷箭,与往日有何不同!”说话之间,双手齐扬,洒出一片银芒,直对金阳道长头顶罩落,金阳道长见满空火焰熊熊,一片耀眼生花的银芒又至,立时提起一口真气,欲从火焰与银芒缝隙间闪将出去。
忽听嗤嗤之声,响自当空,那片似雨银芒霍地纵横交错,凌空一阵乱撞,紧接着折而向下,纷纷疾坠。
金阳道长看那银芒下落之势,几乎封闭了自己的一切退路,惊怒交加之下,施展出白己本来不愿轻用的绝世神功,双掌齐扬,望空托去。
正中毒火成全下怀,狂笑一声,道:“螳臂挡车!”
一语未了,突见自己忍痛击出的数十支白磷箭,落至金阳道长头顶三尺之处,倏地全部停顿下来,既不下降,亦不见向上反弹。
忽听眺台顶上的庞士冲高声叫道:“好啊!武当派有人练成了玄门‘太清真气’,实乃百年未有之事,可喜可贺。”
语声中,那数十支白磷箭所幻的银芒业已收敛,变成了一片熊熊烈火,在金阳道长头顶三尺之上,凌空燃烧起来。
这“太清真气”,乃是玄门中至高无上的功夫,练至化境,可以随着意念,将体内的真气逼出体外,护身伤人,仿佛有形之物。
金阳道长虽然仗着神奇的“太清真气”,挡住了白磷箭,但知毒火成全的伎俩决不止此,当下双足微挫,飘身往一侧闪退。
他这里“太清真气”一收,半空中那片熊熊烈火,顿时一泻而下,连着先前那片蓝焰所化的大火,贴地燃烧,毫无熄灭的样子。
但听毒火成全厉喝道:“金阳!我且看看你的‘太清真气’究竟有几成火候!”
喝声中,双手连挥,数十团酒杯大小的银光,夹杂着三粒金光闪耀的梭形暗器,向金阳道长驰袭而去。
忽听天觉大师急喝道:“夺魂子母梭,道兄留意!”
声未落,劈啪之声,已自满空乱响,那三枚金梭突然自行爆裂,一片蓝焰,罩落下来。
金阳道长实在未曾料到,毒火成全身上的暗器如是之多,而且件件带火,霸道绝伦,急迫之下,暗运“太清真气”裹住全身,猛地斜斜闪出丈余。
玄门神功,果然不同凡响,四五滴毒火眼看即要沾到金阳道长身上,倏地自行震弹开去。
金阳道长立定身形,闪目一看,发觉满地火焰,竟在不觉之间,将自己围在了中央,忽见毒火成全右掌一摊,掌中现出一颗大如鹅卵,乌光闪亮的圆球,只听他狂笑连声,道:
“天觉和尚,老夫的‘兜天魔火大阵’业已布成,只要我这粒‘惊天魔火弹’出手,金阳道人就得骨化飞灰,血肉无存,识时务的快将‘寒犀刀’献出,尚可挽救金阳的一条性命。”
此时场中鸦雀无声,数十道目光,俱都凝注在毒火成全掌上的那粒“惊天魔火弹”上,神色之间,都是疑信参半,未知这小小一粒弹丸,到底有何等的威力!
所有的人,心中最难过的,还是隐身在暗处的谷寒香,她既惊于金阳道长的武功,又惊于毒火成全的暗器,芳心之内,突然感到为夫报仇之路,愈来愈是漫长了。
忽听天觉朗声道:“阿弥陀佛,老衲纵然愿将‘寒犀刀’给你,庞施主也不会答应。”
言下之意,隐然指出庞士冲的武功,远非毒火成全所能敌。
庞士冲高踞眺台顶上,哈哈一笑,道:“贼和尚,你尽管放心,庞士冲最好讲话,你将刀儿给他算了。”
他先前还讲“寒犀刀”在谁手内,他就寻谁的晦气,如今又是这等的说法,颠三倒四,简直不知所云。
金阳道长突然冷笑一声,道:“大师何必多费唇舌,区区火器,只怕还伤金阳不了。”
毒火成全狞笑道:“你是自恃几成‘太清真气’,不到黄河心不死。”说着手掌一合,握住那粒“惊天魔火弹”,缓缓扬起。
这两人讲话,四道精芒逼射的目光,却紧张地盯在一起,谁也不敢稍为旁瞬,只恐微一疏神,对方会猝然出手,或是趁机逸出了火圈。
金阳道长看毒火成全凝重之状,似是正将一身功力,暗中向右掌上贯注,当下亦将十年闭关,潜心练成的“太清真气”遍布身前,蓄势待敌,等他的魔火弹出手。
毒火成全原是老谋深算之人,他虽料定自己这最俱威力的火器出手,极可能将金阳道长毁在场下,但知武当派人多势众,自己未与酆秋会面之前,首先与武当派结下深仇,实为不智,而且庞士冲窥伺在侧,纵然伤得金阳,也未必能够将天觉的“寒犀刀”夺下。
情势复杂,迫得他迟迟不愿出手,然而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无奈之下,只得暗将牙关一咬,掌心真力一吐,将“惊天魔火弹”向金阳打出。只听“轰”然一声,火光一闪,照彻了方圆十丈之地。惊天一震,宛如平地一个焦雷,在场之人,全都被震得眼花耳鸣,身子一颤,似觉天摇地动一般。
谁也未想到一震之威,如此之甚,人人面上,都是惊悸未退,忘了身在烈火中心的金阳。
金阳道长此时站立在西首十多丈外,面色苍白,须发俱颤,道袍之上,千疮百孔,好几处渗出了血迹。
原来毒火成全那粒“惊天魔火弹”,系以掌上的内家真力震裂,由于勿须撞击,因而出手爆炸,时间部位,拿捏得极为准确。
这魔火弹的外壳,乃以极好的玄铁与青钢合制而成,中藏强烈的火药,外壳一碎,顿时化作百十块,夹着硫磺火焰,朝四面爆射开去,布满十丈方圆之内。
金阳道长虽然早已全神戒备,毒火成全的魔火弹才一出手,他即双足猛蹬,背贴地面快捷无匹的激射开去,但却依然被魔火弹激射开来的钢屑,震破护身的“太清真气”,袭到身上,但因经过太清真气一挡,其势已竭,故而仅只刺破了身着的道袍,只有少数几粒较为强劲,伤了皮肉。
但见毒火成全震声狂笑,道:“金阳,我这‘惊天魔火弹’,曾经剧毒淬炼,你休看受伤微细,一个对时之后,依然要你命丧黄泉。”
金阳道长面色气得铁青,一步一顿,缓缓向他逼近,口中冷冷地道:“我原无取你性命之意,这般说来,我是非得杀你不可了。”
天觉大师眼看毒火成全满面狰狞,右掌之内,又复握住了一粒魔火弹,立时纵声道:
“道兄请退,待天觉来领教领教。”双肩微晃,倏地闪身过去。
忽见峨眉曼陀老尼奋臂狂呼道:“诸位道友,索性大伙齐上,拼着损兵折将,先将姓成的剁掉,为江湖除一大害!”
语音未落,即已青钢长剑一挥,朝毒火成全身侧闪去。
曼陀老尼一动,昆仑派的瞿道陵与展云翼跟踵而进,眨眼之下,五人各站一方,将毒火成全围在中央。
阴手一魔一直神情木然,静悄悄的立在一旁,此时忽然瞥了眺台顶上的庞士冲一眼,向身旁那个黑衣虬髯之人低声道:“褚贤侄,欲夺宝物,此其时矣。”
这姓褚的乃是毒火成全的大弟子,眼看敌方五人,环立在自己师父身外,也自耽心有人舍命相扑,酿成两败俱伤之局,当下不理阴手一魔的挑激,冷笑一声,道:“少林、武当自诩名门正派,原来两派之人,也都是些言而无信,倚多为胜的小人。”
只见范玉昆身侧,一个少年道童接口道:“什么叫做言而无信,你们人数不下五十,何不一拥齐上?”
要知毒火成全全仗霸道绝伦的火器,始能将金阳道长与天觉大师等人镇住,倘若两方混战起来,毒火成全投鼠忌器,火器不能发挥威力,单凭武功,势必落于下风,因而这姓褚的虽然眼看敌方五人,困住自己的师父,也不插足上前。
金阳道长见毒火成全那姓褚的弟子,两人同时口齿一动,似欲讲话,忽听一声清冷的哼声,传入了耳际,不觉同时目光转动,朝声音来路望去。
原来谷寒香细审当前的情势,深感自己若不出场,凭着毒火成全与那股绿林道的乌合之众,绝对难以成事,因而横定心肠,倏地现身出来。
谷寒香人随声到,众人方自掉头惊顾,她已卓然立于场内,那酆秋如影附形,同时出现在她的身旁。
忽听庞士冲厉声道:“谷寒香,你带的是谁?这般打扮可是他的面目不能示人?”
谷寒香三字,震撼着在场之人的心弦,范家庄一面的人,固然猜测不透,何以她刚刚北返,突然又追踪南下,毒火成全与阴手一魔等人,亦是疑云满腹,不知她怎会单单带着一个浑身是黑,仅露双眼在外的怪人赶来此处。
三眼雕章恩突然疾步奔了过来,朝着那批豫南道上的绿林人物厉声喝道:“盟主驾到,尔等还不上前参见。”
这批绿林人物,表面上是被“威风金符”调来此处,实际上却是由于持符传令之人,乃是酆秋的二弟子丁一魂,这时忽见谷寒香亲临此地,一则为她的美色所惊,再则丁一魂尚无动静,因而一时忘神,齐皆怔在当地。
三眼雕章恩厉喝甫歇,那批人不觉同时抱拳施礼,有人口中,道出“参见盟主”,但是语声零落,全无振奋之意。
那年约五旬,打扮得非僧非道之人,正是酆秋的二弟子丁一魂,他出道江湖甚久,在绿林之中名头响亮,其武功人望,殊非张敬安可比,这时大迈数步,朝谷寒香抱拳一礼,道:
“小兄丁一魂,与谷师妹初会,失礼之处,尚祈师妹见谅。”说话中,目光一转,在酆秋身上扫视一瞬。
谷寒香突然阴森森一笑,道:“我有一面金符,是否正在你的身上?”
丁一魂听她语意不善,不觉淡然一笑,道:“小兄奉恩师之命,持符传令,行至豫南,适遇成老前辈有事差遣,耽搁数日,尚请师妹恕罪。”言外之意,是令符虽在身上,却不能缴还与她。
范家庄一面的人,俱想得知“迷踪谷”的内情,此时瞧出他们内部矛盾颇深,不禁同是暗暗心喜,冷眼旁观,不插一语。
毒火成全见谷寒香果然天生绝色,人世罕见,私心之内,亦是暗暗窃喜,深感此行不虚,美景在望,只有阴手一魔一人,一会偷瞥庞士冲一眼,一会看看谷寒香,一会又四面巡梭,打量逃遁的道路。
正当各人暗怀鬼胎,自作盘算之际,谷寒香突然转眼朝酆秋一望,秀目之内,迸出两道阴沉沉的煞气,玉掌微扬,轻轻向下一斩。
酆秋一见她的眼神和手势,略微一顿,立时低啸一声,猛地朝着丁一魂扑去。
丁一魂睹状之下,既惊且怒,当即左足一横,倏地一个“维摩步”,右掌疾挥,直对酆秋胸口击去。
这一掌凌厉无匹,雄浑的掌力,应手而起,怒潮汹涌一般,径往酆秋胸口撞去。
然而,他的武功,乃是酆秋亲手所传,这般对面发招,岂能伤得酆秋丝毫。
但见酆秋左手一翻,霍地抓住了丁一魂的腕脉,右掌一挥,也是一掌直击过去。
丁一魂一见这身着黑色宽袍,头带黑色面罩之人,心头即怦然跳动,大有似曾相识之感,这时见他一招扣住了自己的手腕,虽然手法普通,但却极感眼熟,心头大骇之际,又见他一掌当胸袭至。
这击来的一掌,与自己击去的一掌一模一样,毫无二致,让过胸口要害之处。
只听“啪”的一声,酆秋一掌击在丁一魂肩上,打得他惨呼一声,张口喷出一股血箭,身子仰天便倒!
酆秋左手一带,将丁一魂的身子霍地拖了回来,右掌一挥,猛然向他天灵盖上击下。
丁一魂挨了一掌,肩骨已被击得粉碎,眼看这第二掌电闪而下,不禁双目一闭,脱口叫出一声“师父!”
这一来一去,不过瞬息间的事,毒火成全惊诧欲绝,刚刚纵身扑来,忽听丁一魂口唤师父,不禁心头一怔,半途中身形顿了下来。
就在酆秋的手掌已快触及丁一魂的顶心之际,谷寒香突然闪身上前,伸手向酆秋的腕脉上拂去,酆秋的反应灵敏之极,谷寒香手势才起,他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左手一松往一旁飘退数尺。
丁一魂身子晃了两晃,终于站稳,双目喷火,在酆秋与谷寒香两人脸上,扫来扫去。
只见谷寒香玉容之上,露出一个冷酷的微笑,道:“丁一魂,如今你明白了吗?”
丁一魂口中乱嚼,嘴角鲜血涔涔而下,半晌之后,猛一点头,道:“丁某明白!”
谷寒香冷笑一声,道:“你明白就好,我只问你,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丁一魂朝酆秋望了半晌,但见他纹风不动,仿佛一座漆黑的石像,一对闪闪生光的眸子,牢牢地盯在谷寒香身上,生似惟恐她会出其不意,撇下他独自离去似的。
丁一魂血红的双睛一转,重又投注在谷寒香面上,切齿道:“丁某对自己的生死,并不介意……”
谷寒香截住他的话头,道:“这么说来,你是想死了。”
丁一魂重又猛一点头,沉重地道:“丁某想活!”
谷寒香嘿嘿一笑,道:“不管你想活的目的何在,只要你不愿死,在你目的未达之前,先须听我的指令行事。”
说到此处,微微一顿,接道:“如今你先将豫南道上的人带走,依照原订的计划去做,四月初八之前,务必将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独二人,邀至‘迷踪谷’内,其余的事,你自行酌量,结果如何,咱们各凭命运!”说罢之后,将手挥了一挥。
丁一魂顿了俄顷,倏地朝着酆秋扑身一拜,眼看他毫不理睬,形同未觉,只得牙根一咬,翻身站起,转朝自己带来的那批人道:“诸位请随丁某离开此地。”
在场之人,都已明白这黑衣蒙面之人,即是黑道巨擘,威镇绿林数十年的酆秋,而且也都隐约知道,谷寒香已经控制了他的心神,成了他绝对的主宰。
那批豫南道上的绿林人物,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后,对于谷寒香其人,业已萌出一种敬鬼神而远之的心情,一听谷寒香下令自己等先行撤退,顿时躬身行礼,齐齐告退。
丁一魂谁也不打招呼,一言不发,领着那批人疾奔而去,转眼工夫出了视线之外。
谷寒香玉容一冷,缓缓地转向金阳道长,道:“‘迷踪谷’与武当派之争,道长谅必知情,但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金阳道长与她目光一接,倏地眼帘一垂,肃然道:“金阳意欲请教一句,不知贫道那个白阳师弟,如今是否尚在人世?”
谷寒香道:“两三月内,无性命之忧,道长是否有意,将这段粱子就地解决?”
金阳道长摇了摇头,淡然道:“贫道奉掌门师兄之命,在此相待,准于三月初一,至‘迷踪谷’拜会夫人,是以此时此地,贫道不敢提敝师弟白阳之事。”
谷寒香道:“令师弟现在‘迷踪谷’内,此时论及这桩事情,确是难切实际。”她略一停顿,接着冷声道:“谷寒香既不在期前伤害令师弟的性命,不过有一点要请道长留意,‘迷踪谷’乃是天下绿林的总寨,盗贼渊薮,最忌有人窥探,此中关碍,道长谅必能够体会。”
金阳道长冷冷一笑,抬眼在她面上一掠,旋又目光一垂,道:“武当派确曾派了两名弟子北上,不过目的仅在投书,想来不致触犯贵寨的禁忌。”
谷寒香冷冷一笑,心中暗忖道:“那书信之内,谅必定期拜山之意,自己在三月初一之前赶回谷内,也就是了。”
心念一转,回眸一扫毒火成全,见他右掌之内,尚自握住那粒小小的“惊天魔火弹”,不禁莞尔一笑,道:“成兄的毒火暗器,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见面胜似闻名,实在令人倾佩。”
毒火成全见她刚刚还是冷若冰霜,煞气盈面,一与自己讲话,顿时声如银铃,颜如春花,令人如沐春风,身心坦荡,飘飘然似欲飞起,不禁乐得哈哈一笑,拱手齐额,道:“谷盟主谬赞,成全惶愧之至,惶愧之至。”
要知谷寒香名声远播,可只是美艳之名与狠辣之名,却非淫荡之名,似毒火成全这等人物,大江大海,全都已经闯过,阅人之多,亦可谓之无其数矣,倘若谷寒香是冶荡之人,纵然投怀送抱,毒火成全也不会觉得可贵,正因为她矢志夫仇,持身严谨,已与她的美名结连一起,因而她只要略为假以颜色,即能令毒火成全受宠若惊,忘其所以。
忽听眺台顶上,庞士冲纵声道:“丫头!你花言巧语,莫非想让这玩火的老儿,尝尝‘向心露’的滋味吗?”
天觉大师与金阳道长等人,听得“向心露”三字,心中若有所悟,不由齐齐向黑衣蒙面的酆秋望了一眼。
毒火成全本来业已想到,酆秋必是受了谷寒香的暗算,饮下了阴手一魔所炼的“向心露”,这时听庞士冲一嚷,不禁机伶怜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谷寒香勃然大怒,面庞一转,恨恨地道:“庞士冲,谷寒香若不令你空劳神思,怀恨以没,我的亡夫之仇也不报了。”
庞士冲内功精湛,眼神似电,他与谷寒香相隔虽远,但是借着地面闪亮的火光,对她脸上的表情,依然看得巨细不遗,丝毫不漏。
庞士冲心头发怔,尚未讲出话来,谷寒香业已转面望着天觉大师,道:“老禅师,谷寒香千里南下,乃是向你借‘寒犀刀’一用,但不知你肯是不肯?”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齐齐为之一惊,数十道目光,俱在天觉大师和她的脸上扫来扫去,显然是对她借宝的目的有所怀疑,同时亦不知天觉大师将要如何作答。
忽听庞士冲狂笑一声道:“丫头,你好大胆!”
语音未落,人已横空飞泻,立身到了天觉大师与谷寒香之间。
毒火成全冷然一哼,道:“此处乃中原之地,非关外可比,阁下若不自知约束,诚恐暴骨异域,作了孤魂野鬼,那可是太不值了。”
庞士冲闻言大怒,厉声道:“老夫就跳跳火坑,试试你的破铜烂铁看!”说罢欺身直进,抡手一掌击去。
毒火成全见他身形一晃,倏地欺近了自己面前,迫得手腕一震,将那粒“惊天魔火弹”
收回袖内,旋身发掌,还击过去。
二人才只拆了一招,谷寒香突然暗向酆秋做了一个手势,酆秋顿时领悟,仆身探臂,猛地一掌向庞士冲背心击去。
但见他身形一闪,霍地移近了丈余,手掌一探,恰恰够到庞士冲身上,疾快无匹,诡异无比,功力之深,端的武林少见。
庞士冲身形未转,即知偷袭过来的是酆秋,怒气暗生之下,双足一错,施展九成功力,猛然回身一掌击去。
庞士冲与酆秋动起手来,其情势可是大不相同,两人举手抬足之间,无不是杀机隐伏,每一片衣角袍带,俱都暗藏着莫大的陷阱,只要对方沾上半点,顿时便有杀身之危,毒火成全在一旁夹攻,亦每每感到搭不上手。
这一场搏斗,吸引了在场之人的目光,看到精采绝伦之处,一个个脸上,同时露出惊叹之状,看到危机一发似无挽救之处,每人都露出惊怕失措,张口欲呼的样子,待到另一方突使一招妙着,化险为夷之时,观战之人,顿时露出如释重负,身心俱畅的神情。
正当这三人打得舍死忘生,观战之人也忘乎所以之时,谷寒香突然娇躯一晃,闪到了天觉大师身侧。
金阳道长立在天觉大师身旁,一见谷寒香悄无声息地闪了过来,立时开口喝道:“大师留意……”
天觉大师面庞一转,静静地看了谷寒香半晌,道:“难道女檀越要暗算老衲吗?”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暗算不敢,不过谷寒香所求之事,尚祈老禅师有个明确的答复。”
忽听庞士冲厉声道:“谷寒香,倘若‘寒犀刀’落于了你的手内,老夫誓死也要取你的性命。”
谷寒香冷笑道:“谁的命长,还得看老天爷的安排,你就作得主吗?”
只听毒火成全大声道:“谷盟主,你到底要借‘寒犀刀’何用?
倘蒙开诚相见,成某定然倾力相助。”
庞士冲哂然道:“你有多少力量可倾!”左掌连挥,一口气攻出八掌,逼得毒火成全左闪右避,封架不迭,但又脱不出掌势之外。
谷寒香沉吟少顷,突然面露薄哂,扬声道:“我夺了庞士冲的‘问心子’,若能借到寒犀刀一用,三妙遗珍,即可垂手而得,这般说法,成兄信是不信?”
这等说法,别说毒火成全,其他的人,也无一个敢于全信,然而许多迹象,又显示她的话大有可信之处,否则何以庞士冲那等担心“寒犀刀”落于谷寒香手内,加以谷寒香讲完话后,庞士冲又不予以反驳,因而众人更加相信几成。
毒火成全突然精神大振,喝叱连击,双掌翻飞,反击不已,仿佛忽然与庞士冲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怨,立意要将他毁在当地。
谷寒香凝目看了数招,倏地转面向天觉大师望去。
天觉大师犹豫半晌,慈容之上,忽然露出一片坚毅之色,伸手向怀中摸去。
金阳道长睹状一惊,道:“老禅师似应多加考虑,三妙遗珍,自是武学绝艺,若被人以之济恶,造劫江湖,老禅师岂非分任其过?”
谷寒香眼看宝物将要到手,金阳道长突然出言劝阻,不禁怒气山涌,冷声说道:“谷寒香如能学得绝艺,第一件事,便是歼灭武当四阳。”
金阳道长勃然大怒,双目暴睁,即待越过天觉大师,挥掌向谷寒香击去。
天觉大师忽然绽颜一笑,双手向二人一拦,旋即嘴皮微动,以练气成丝,传音入密的功夫向金阳道长说道:“此中原委,极为复杂,老衲决非轻率之人,事过之后,再与道长详细解释吧。”
谷寒香秀眉一翘,道:“老禅师乃是有道高僧,难道也有不可告人之事吗?”
忽听庞士冲大吼道:“天觉,你敢交出‘寒犀刀’,老夫与你少林派誓不干休!”
金阳道长深感天觉大师的举措有异,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道:“事关武林苍生,老禅师务必三思而行,千万不可大意。”
谷寒香本人也感到天觉大师的态度大违常情,这时反而不急于索取“寒犀刀”,只将一双美眸,紧紧地盯在天觉大师脸上,欲在他的神情之中,找出一点破绽。
庞士冲极欲摆脱酆秋和毒火成全二人,无奈任他双掌之下,施展何等毒辣诡异的招术,依然无法将二人逼退,怒火如焚之下,一掌狠似一掌,使得战况愈来愈见惨烈,昆仑两派的人,及阴手一魔,毒火成全的三名弟子等,俱都看得心惊肉颤,惕怵不已。
天觉大师忽然低叹一声,重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向金阳道长说道:“自北岳绿林大会之后,老衲的天明师兄,即已预见到今日之局,叵耐天意难以挽回,始终想不出消弭这场浩劫的办法……”
金阳道长肃然道:“以壮士断腕之法,难道就不成吗?”
天觉大师见他大声讲话,只恐谷寒香发作,不禁转眼朝她望去。
谷寒香知道金阳道长言中之意,淡淡一笑,道:“我也想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一举歼灭武当派的老少四辈,只是力有未逮,徒唤奈何而已。”
天觉大师暗暗忖道:“原来这丫头也有一张利嘴!”想着重又向金阳耳中道:“道兄别看这孩子独自一人,就站在我等身旁,真想取她的性命,也是难上加难的事,倘若弄巧反拙,逼得她失却理性,那更是无法收拾。”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老衲的天明师兄苦思经年,突然悟出武林前贤三妙前辈遗珍之事,其中定然大有文章,想那三妙前辈学究天人,终身以济世活人为务,他的遗珍,必然是巧为安排,绝不会落入坏人手中,以之作为造劫江湖的工具……”
金阳道长忍不住插口道:“请恕贫道愚鲁,难以想通此中的道理。”
此时庞士冲与酆、成二人,业已互搏了三百余招,依然未曾分出胜负,金阳道长与天觉大师,则在研究对付谷寒香之策,谷寒香却正自心头暗忖道:“莫非老和尚故意将寒犀刀交给自己,以促使庞士冲和自己势不两立,同时其他觊觎三妙遗珍的人,也必明抢暗盗,甚或谋害自己的性命,果然如此,倒不失一条借刀杀人的妙计。”
谷寒香这面暗自猜疑,天觉大师却继续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向金阳道长道:“老衲的天明师兄,业已仔细考究过三妙前辈的生平,得知这位武林前贤,非但仁慈万端,而且行事缜密万分,他留下的东西,必然是有益于后世之物,能够得到他的遗珍之人,也必是生性善良之辈……”
金阳道长见天觉大师讲得如此肯定,自己心头,虽然不无疑议,但知多说无益,而且无论好坏,谷寒香终是天明大师的记名弟子,与天觉大师渊源非浅,再来“寒犀刀”也是天觉大师之物,自己亦不便多作主张,于是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天觉大师突然由怀中抽出手来,将那个破布小包塞入谷寒香掌内,低声道:“赶快收好,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谨防因宝丧生。”
谷寒香虽是疑心天觉大师使的移祸江东之计,但听他语声诚挚,句句如出肺腑,心头亦感到怔忡不安,才将那小包揣入怀中,场内业已情势大变。
只见那庞士冲双目大张,凶神恶煞一般,掌掌凝聚真力,记记找二人硬拼。
要知酆秋与毒火成全二人,皆是名动江湖的人物,尤其酆秋的武功,在江湖上已是少有对手,庞士冲以一敌二,能够支持不败,已是震骇武林的事,要想击退二人,那真是谈何容易。
蓦地,庞士冲抡手一掌,毒火成全避无可避,迫得举掌一挥,硬接一记。
双掌一交,“啪”的一声脆响,毒火成全双足移动,噔噔噔连退五步,胸腹之间,痛如刀割,嘴中发甜,满口血腥气味。
庞士冲功力虽厚,也被震得血气翻腾,大退一步,人未立稳,酆秋业已掌如电掣,猛地击了过来!
他本是姜桂之性,何况此时因“问心子”与“寒犀刀”一起落入了谷寒香手内,只怕她趁机遁走,取得三妙遗珍后,再想制她,定然希望渺茫,激愤填膺之下,凝足八成功力,回身一掌,直对酆秋的手掌击去。
“砰”的一声暴响,两人脚步同移,齐齐朝后直退,每踏一步,地上便是一个深达寸许的足印。
庞士冲毕生的心力,便是花在这“问心子”与“寒犀刀”上,无奈变生肘胁,意外重重,致令他到手的宝物重又落空,长久的积忿,此时突地全部爆发开来,使得他神情大变,状如疯狂一般。
但见他霍然一声暴喝,后退之势未竭,立时涌身一纵,腾起丈余,飞身向谷寒香头顶扑去。
谷寒香目射神光,凝注庞士冲的身形,玉臂双举,不待庞士冲的手掌临头,径自反击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两股内家掌力一撞,狂飚顿起,回旋激荡,仿佛巨浪排空,海立云垂一般。但见谷寒香双足连移,以细碎的步法,直退八尺之外,玉面苍白,了无血色,庞士冲则凌空一阵翻腾,泻坠于一两丈外,落地之后,满头银发,尚在颤动不休。
瞬眼之间酆秋双眼发赤,只见他左手捏住一个诀印,右手微扬,陡地朝庞士冲身后欺近,神情狞恶,形同鬼魅似的。
庞士冲身形一转,忽见他目光之内,充满了森森的怨毒,不禁心头一凛,飘然斜闪数尺,顺势往谷寒香身前逼近。
酆秋陡然张口低啸一声,右手一挥,霍地向庞士冲肩上拍去。
这声低啸,仿佛出自一头垂死的野犬口中,众人听后,齐皆为之一怔。
庞士冲闪目一看,酆秋右掌齐腕之下,突然变得猩红如血,鲜艳欲滴,怵目之极,急忙横闪数尺,让开这一击,一面运气行功,匆匆调理体内的真气。
在场之人,多半是武学行家,目睹酆秋的“血手印”练到了这等境界,无不心头骇然。
毒火成全暗暗忖道:“那妞儿讲,‘问心子’落入了她的手内,瞧这姓庞的如此拼命,此事八成可信。”他人海翻腾,见多识广,眼珠一转,心内业已有了主意,当下朝谷寒香道:
“谷盟主就在一旁督战,这姓庞的交给成某便了。”
话音未落,早已双手齐扬,白磷臂银芒闪耀,脱手飞出。
庞士冲刚刚见过他暗器的威力,瞧那满地磷火,犹未全灭,知道托大不得,于是身子一侧,闪电般的贴地一掠,直往毒火成全身畔欺近。
毒火成全第二批暗器尚未出手,忽觉一阵重逾山岳的潜力暗劲,霍地涌近身前,不禁暗暗咒骂一声道:“这个老怪物!真他XX的……”双足猛蹬,急往一侧暴闪。
庞士冲岂肯容他缓手,举掌一挥,口中鄙夷不屑地道:“小辈别逃,老夫这就交给你了。”说话中,陡觉身后有人袭到,旋身一顾,正是黑衣蒙面,掌红如血的酆秋,急忙一招“烘云托月”,还击过去。
毒火成全暗暗忖道:“酆秋的武功虽在,灵智却已迷失,那批自命侠义之士的男女,决无脸夺小妞儿的宝物,眼下之局,只有这个庞老怪讨厌,干掉这厮,何愁不能人宝两得。”
他利欲并起,不觉雄心万丈,血脉偾张,忘了内腑已被掌力震伤,大喝一声,抡掌便向庞士冲袭去。
忽听曼陀老尼道:“范公子,这种分赃不匀窝里反的事情,老尼看着就恶心,天时不早,大伙回庄去吧。”
这老尼对谷寒香印象恶劣,谷寒香不喜欢此人,耳听风言风语,不禁怒气暗生,目挟霜刃,转眼望了过去。
她这面目光一转,发觉范玉昆正向自己望来,四目一接,范玉昆急忙移转目光,向着金阳道长与天觉大师二人道:“夜尽更残,两位老前辈请回庄歇息吧。”
金阳道长亦感留在此地无益,瞥了恶斗中的三人一眼,转面向庄门走去。
天觉大师忽以传音入密的功夫,遥遥向谷寒香的耳畔道:“刚极易折,兵凶战危,谨记!
谨记!”说罢扭头自去。
谷寒香冷哼一声,暗暗忖道:“你的移花接木之计已售,如今该沾沾自喜了。”她心中充满了仇恨,只觉得人人都有可死之道,因而凡事皆往坏处着想。
转眼工夫,范家庄一面的人全部撤回了庄内,两扇门重又紧闭,庄寨之上的火把,顿时熄灭,只剩地面一层稀薄的磷火,碧光闪闪,明灭不定,照得当地像是一片森森的坟场。
谷寒香闪目一看,场内除了殊死恶战的三人,只余三眼雕章恩和毒火成全的三名弟子,另外一个,却是阴手一魔。
突然间,她的玉容之上,掠过一丝飘忽诡异的微笑,转朝阴手一魔道:“你当真不想分一杯羹吗?”
阴手一魔微微一怔,道:“不知你指何而言。”
忽听毒火成全纵声道:“谷盟主勿须性急,谅这庞老儿逃不出酆兄与在下的手掌。”说罢招式一紧,连连抢攻。
庞士冲切齿咒骂道:“无耻匹夫,老夫先毙掉你。”双手连变,忽击忽指,逼得毒火成全连连后退,若非酆秋招招不离他的要害,迫得他无法缓手,毒火成全势必丧命在他的掌下。
阴手一魔深目闪动,朝谷寒香偷眼望了半晌,欲待猝起发难,出其不意的将她制住,连人带宝一起挟走,却又担心一击不中,反惹杀身之祸,又怕成为众矢之的,逃不出众人的围攻。
谷寒香忽然面庞一转,似笑非笑的望他一眼,道:“瞧你举棋不定,似是万分作难,依我相劝,你还是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否则咱们杀了庞士冲之后,必然转而向你下手。”
阴手一魔闻言一愣,明知她是在使弄狡狯,无奈目迷美色,心贪重宝,舍不得就此离去。
他沉吟良久,突地把心一横,暗忖道:“不是福,就是祸,管他恁多则甚!”
心念一决,立时闪身上前,挥掌向庞士冲攻去。
庞士冲怒骂道:“谷寒香贱婢!老夫不将你碎尸万段……”
一言未了,三双手掌,业已同时袭近身前。
庞士冲怒发如狂,左掌一挥,化解阴手一魔袭来的一掌,右掌一招“雷动万物”,直击酆秋,飞起一腿,猛向毒火成全踢去。
忽听谷寒香冷冷说道:“庞士冲,中原武林,容你不得,你再不见机,只恐回不得天池了。”
庞士冲陡使一招绝学,身形原地一转,将酆秋等三人同时逼退一步,口中恨声道:“老夫拼着暴尸异域,也不让你这贱婢如意。”
谷寒香冷笑一声,道:“我原无杀你之心,怎奈你口齿伤人,我纵然有意行善,也管不住自己了。”
阴手一魔忽然冷冷一哼,打出一记阴风掌力。
掌风凌厉,啸声盈耳。
这一掌乃是蓄势所发,一股强猛绝伦的暗劲,排山倒海般直撞过来。
庞士冲眉端一耸,眼看酆秋的“血手印”如附骨之蛆,正在自己身侧晃动,只得施展“金鲤倒穿波”的身法,斜斜激射而起,向后跃退了八九尺远。
他身形刚要沾地,忽见碧芒一闪,一道冷焰直向自己立身之处射来,时间部位,拿捏得恰到好处。
只听“砰”的一响,那道碧蓝焰击在地上,火光一闪,直向庞士冲下落的身子烧去。
庞士冲心神一凛,猛吸一口真气,凌空一翻,横曳丈余,忽见袍角业已着火,急忙随手将袍襟扯落下来,顺手向毒火成全扔去。
但听“呼”的一声,一片带火的衣襟,竟被他掷得去势如箭,劲力惊人。
毒火成全欲乘机施放看家暗器,以“惊天魔火弹”向庞士冲击去,忽见火光扑面而来,只得双足一挫,横飘数尺,纵目一望,酆秋又与庞士冲斗在一起。
他暗暗忖道:“眼下之局,多除一个高手,自己便多一份希望。”
想着恶念顿生,右手一扬,即将“惊天魔火弹”朝庞士冲打去。
庞士冲与酆秋激斗正烈,阴手一魔则巡梭未进,这一粒魔火弹出手,庞士冲与酆秋二人俱都难逃性命。
蓦地谷寒香双肩一晃,快如电掣,霍地一掌向毒火成全肋下拍去,口中冷冷地道:“成兄,还不快上,酆秋一人,不是老怪的对手。”
毒火成全骇然汗下,他这魔火弹系以内家真力,逼使弹中的火药自行爆发,此时内力业已贯于弹中,再也无法收回,危急之下,猛地将魔火弹往右旁一扔,纵身向左侧跃开。
但听轰然一响,火光闪耀,地面被炸得斑痕累累,沙土飞扬中,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庞士冲见状,恨得肝胆欲裂,舍下酆秋,拧身朝成全扑去,人未到,猛恶的掌力已自涌到。
只听谷寒香冷声道:“庞士冲,记着我又救了你一次性命,不过你尽管放心,我不会挟惠相求,要你报答什么。”
庞士冲漠然道:“你不过恐怕酆秋死了,失了保驾之人,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老夫岂是三岁小儿。”呼的一拳“直捣黄龙”,朝毒火成全当胸袭去。
毒火成全身子一侧,避过一拳,骈右手食、中二指,疾点庞士冲肋间,心头却自暗忖道:
“这女人,当真合了美如天仙,毒若蛇蝎的俗语。”
谷寒香忽向阴手一魔道:“阁下鼠首两端,到底作何打算?”
阴手一魔浓眉一轩,望她一眼,突然目光一黯,道:“老夫纵横半生……”
谷寒香冷冷说道:“纵横一世,晚景凄凉之人,你大概未曾见过。”
阴手一魔牙根一挫,死命盯她一眼,重又挥掌向庞士冲袭去。
谷寒香狞笑一声,道:“这就对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人生在世,岂能不碰碰运气?”
这次动手,庞士冲与毒火成全二人,都打得小心翼翼,庞士冲掌指连绵,绝不容毒火成全有脱身的机会,毒火成全则警觉出谷寒香手段之狠辣,因而不愿用掌指硬封庞士冲的攻势,更不愿硬拼内力,以俾保存元气,免得毁了庞士冲后,自己功力耗竭,遭受谷寒香的宰割。
阴手一魔的戒怕之心,更为严谨,虽然随众出手,却是步步为营,完全是先求自保,再求伤敌的打法,酆秋懵懵懂懂,“血手印”虽是凌厉慑人,却使得极有分寸,进退趋避,无不恰到妙处。
但见四人的掌势由缓而慢,二三十招后,双方一快全快,转眼之下,各个抢制先机,穷极变化,又成了舍死忘生状。
这时,谁的手上略慢丝毫,顿时便横尸当地,除非四人同时歇手,否则便是一个欲罢不能之局,同时谁若最先气馁,谁便最先送命。
但见双方的掌指攻出即收,绝无招式用老的事,四条人影交错盘旋,游走不定,但却始终将庞士冲围在垓心。
片刻之后,双方力搏已三四百合,澎湃震响的掌风之内,渗入了细微的呼吸之声。
转瞬之间,喘息之声,业已清晰可闻,原来毒火成全与庞士冲硬拚一掌后,五藏受了严重的震伤,力战一久,已自伤势发作,内腑痛如刀绞,同时体内的真力,也开始散乱起来。
然而,庞士冲也到了筋疲力竭,将告不支之时,要知这三人联手围攻,放眼当世,除他庞士冲之外,实无第二个人能够支持四五百招不败。
谷寒香暗暗忖道:“我再不出手,只怕老怪物要逃……”思忖中,冷冷地扫了毒火成全的三个弟子一眼,缓步向庞士冲等走近。
正当谷寒香徐徐逼近,欲待伺机出手之际,庞士冲突然觉出情势严重,双掌连挥,一口气击出八掌,抓住一丝空隙,倏地窜出了重围。
谷寒香芳心大震,急喝道:“成兄火速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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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火成全未料到庞士冲武功之高,一至如此,喘息未定,猛地双手齐扬,白磷箭、夺魂子母梭,同时出手袭去。
但听庞士冲震天一声怒啸,双足顿处,疾投正北而去,口中扬声道:“谷寒香,你若不交还‘问心子’,老夫誓必教你骨化灰扬,‘迷踪谷’土崩瓦解!”
语音未落,人已驰出数十丈外,转瞬不见。
谷寒香微一定神,突然厉喝道:“成兄、阴手一魔随我取宝,其余的人回谷等命!”说着头也不回,疾奔西南而去。
酆秋一见,纵腿便向谷寒香身后追去,阴手一魔微一怔神,立即衔尾奔去,这三人何等脚程,眼皮一眨,最慢的也出了十丈之外。
毒火成全恨得双眼冒火,猛一咬牙,撇下三个弟子,跟踪追了下去。
且说谷寒香在前,直对西南方纵腿疾驰,芳心之内,却自急转着主意。
原来她估料三妙书生的遗珍,多半落在东南一带,庞士冲走往北面,她正好向东南逃遁。
其实庞士冲并未去远,他隐在暗处,一见谷寒香向南,顿时也随在毒火成全那三个弟子之后,追了下来,不过他知道自己武功纵然高强,若不出奇制胜,一时也将谷寒香无法,因而也不急于逼近。
谷寒香拣了一条奔向汝南的大路,竭尽全身之力,愈驰愈快,丝毫不停,同时留意着身后的动静,酆秋起步稍迟,与她隔了二三十丈的距离,一直赶了十多里路,犹未将她追上,至于阴手一魔,虽然未曾落后,却是也未能追近。
谷寒香在前,风驰电掣,跑成了一条淡淡的人影,直到朝阳东升之际,酆秋才将二三十丈距离追上,不过离范家庄,业已百里之遥。
阴手一魔掉后百余丈远,忍了又忍,终于扬声道:“谷盟主,你这般奔跑,是何道理?”
谷寒香冷冷道:“毒火成全还在后面吗?”
阴手一魔猛然省悟,心头暗忖道:“这女人好毒!原来她想将毒火成全活活拖死!”
转念之下,倾耳向身后听去,发觉毒火成全果然不甘罢手,犹自追在自己身后一两百丈处。
他暗暗寻思道:“这主意真狠,毒火成全久战身疲,加以身受内伤,若不见机罢手,纵不拖死,也得累个半死,那时她只须挥手一掌,就可结果他的性命,至不济也可将他摆脱掉。”
倏地,他心内一凛,暗想道:“不好!几人之中,显然以酆秋的内力最为悠长,那老儿的心神已被所制,如果少时她将手一摆,命酆秋取自己的性命,自己可无还手之力了。”
忽听毒火成全在身后嘶声喊道:“谷盟主,庞士冲亦未赶来,你何必一个劲的奔……”
他声嘶力竭,中气不继,最后一个跑字,竟然讲不出了。
但听谷寒香纵声道:“庞老怪脚程快,咱们若不趁早将他扔掉,休想将宝物取到手内。”
毒火成全纵声道:“在下内伤……”说了一半,忽然住口不言,咬住牙根,加疾追赶。
这四人流星赶月一般,沿着大路疾驰,一两里之后的庞士冲突然心意一变,只恐入了城市,被谷寒香躲藏起来,于是足下加劲,发力朝前追赶。
须臾,庞士冲赶到了毒火成全那三个弟子身傍,突地冷冷说道:“你们何必跟着现世,还是在此地躺一躺吧。”
这三人也是久走江湖之辈,闻言之下,知道庞士冲迁怒到了自己兄弟身上,那姓褚的首先大喝一声,纵身往一旁跳去。
只听庞士冲“呸”的一声,双手齐施,眨眼之间,点了三人腰际的“太乙”穴,身形丝毫未见停顿。
这三人落下地面时,两腿俱已动弹不得,眼睁睁地望住庞士冲的背影,徒自咒骂而已。
毒火成全正在咬牙硬撑,欲待谷寒香力竭,自停下身来,忽然觉出身后,有衣襟带风之声传来。
他掉头一顾,不禁骇得双腿发软,张口大叫道:“谷盟主,庞老怪……”
话未了,庞士冲业已嘿嘿大笑,电掣一般的扑到。
毒火成全惊魂出窍,双手连挥,将藏在衣袖中的暗器倾囊击出。
但庞士冲大喝一声,双掌猛地一挥,劈了一阵倒海狂澜般的劲力,直对毒火成全击出的暗器撞去。
毒火成全内力已竭,暗器出手,顿时张口喷了一股紫血,接着惨叫一声,猛地往路旁滚去。
原来毒火成全的暗器过于霸道,庞士冲与谷寒香二人,都对他存有几分惮忌之心,两人皆无制得住他的把握,因而庞士冲一扫平日那种大模大样,竟然暗中蓄势凝功,出其不意的猝然一击,谷寒香虽已听到他出声求助,亦不急于回头驰援。
毒火成全力尽筋疲,腕力已甚软弱,庞士冲倾力一掌,顿时将他打出的白磷箭和夺魂子母梭,悉数反震回来,银芒蓝焰爆闪中,一支白磷箭首先擦过右颊,将耳朵铲下了老大的一片,血肉模糊,痛彻心肺。
庞士冲存了先声夺人,杀鸡警猴之心,不待毒火成全翻身站起,晃身向前,抡手又是一掌,直向毒火成全右肩击下。
只听毒火成全惨哼一声,身子被击落在地,喷了一口黑血,再也无力爬起。
庞士冲一掌击过,掉头又向阴手一魔追去,阴手一魔早成了惊弓之鸟,眼见庞士冲袭击毒火成全,非但不转向后,反而加疾朝谷寒香奔去。
谷寒香早知要摆脱庞士冲决非易事,这刻回身立定,静待他追上前去,酆秋似是对庞士冲起了一种特别的憎恨,他两眼之内,满含怨毒,盯注庞士冲一瞬不瞬,阴沉之状较谷寒香更为可怕。
阴手一魔连纵数步,跳近谷寒香身旁,掉首一顾,庞士冲亦已跟踪追到,立在两三丈处。
忽听谷寒香冷冷说道:“庞士冲,你还不动手,想要等待什么?”
庞士冲双眉一剔,道:“老夫想等你良知觉醒,自行悔悟,交还老夫的宝物。”
谷寒香冷冷一笑,道:“你口口声声,咬定‘问心子’系你所有,空口无凭,教我如何相信?”
只见庞士冲的脸色,在瞬息之间,连连转变,恨怒交加,阴森之极。
半晌之后,他忽然沉声一叹,软弱无力地道:“老夫连败中原武林十余高手,将‘问心子’夺到手中,那是中原武林人尽皆知的事……”
谷寒香淡淡地道:“我只知‘问心子’是我大哥的遗物,那也是千真万确的事,想我谷寒香虽然不讲情理,我大哥却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绝不会做出于心有愧的事。”
庞士冲仰首望天,默然片刻之后,突然叹道:“这是老夫终生抱憾之事,唉!如果你当真不知‘问心子’怎会落于胡柏龄手内,待到老夫临死之时,再将其中的原委告诉于人。”
他语音一顿,重又目光一抬,望了望东方升起的朝阳,悠悠的道:“也罢,老夫将那狗屁书生的遗珍,全部相赠给你,不过老夫要与你同道取宝……”
谷寒香秀眉微翘,讶然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庞士冲冷冷地道:“老夫为了那狗屁遗珍,浪费了半生时光,若不看它一眼,实是死难瞑目。”
他微微一顿,突然又露出疲惫之色,道:“依你所料,那个名唤三妙书生的东西,可能遗下一些什么?”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老怪物怎么弄的,瞧他时阴时晴,神思不宁,哪里像一个身负绝世武功之人。”
转念之际,微微一哂,反口问道:“如果三妙书生遗下了毕生的武学结晶,你将如何?”
庞士冲嘴唇一撇,夷然不屑地道:“武功练到老夫这等境界,当世之内,业已罕有敌手了,再练下去,又有什么意思?而且老夫行将就木,岂会留下话柄,再学旁人的武功。”
谷寒香恍然笑道:“这点我倒未曾想到,学了旁人的武功,便算别人门下的弟子,对人来说,那确是大不合算的事。”
庞士冲皱了皱眉,道:“老夫笑你原是天仙似的女子,可惜一旦仇火蒙心,立时变得丑怪无比。”他将手一摆,止住谷寒香发作,继续道:“你只管放心,天下的英雄,绝不止胡柏龄一个,老夫说话算话,任何武学秘籍之类的东西,全都归你所有。”
谷寒香狡黠的一笑,道:“若有什么驻颜不老,祛病延年的灵丹妙药……”
庞士冲连连摆手,道:“老夫活够了,只想早日了却一点恩怨,离开这混浊的尘世,便是有了长生不老的仙丹,老夫也点滴不取。”
谷寒香闻言一愣,忽然转面朝阴手一魔道:“我是将死之人,无时不急思解脱,真有什么灵丹药,统统都让给你吧。”说着探手怀中,摸出一个白玉小瓶,拔开瓶塞,倾出了一粒红色的丹丸。
谷寒香目光阴冷,静静的望了阴手一魔片刻,道:“与虎为伴,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若想我信任于你,须得立即将这丹丸吞下。”
阴手一魔连退两步,道:“在下之心,可表天日,谷盟主何须相疑?”
谷寒香冷冷一笑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久闯江湖,何必多说废话,落人笑柄。”阴手一魔道:“凭谷盟主与酆秋二人之力,似非庞士冲之敌,瞧眼下的形势,合则两利,分则彼此无益。”
谷寒香突然玉面一沉,双目之内,杀机迸射,挥手道:“顾惜性命,何必贪心?你赶紧离开,下次在我眼前出现,我必倾全力取你的性命。”
阴手一魔见她讲得斩金截铁,知道若不立即走开,难免招致杀身之祸,当下暗暗咒骂一声,一言不发,扭头如飞而去。
只见庞士冲嘿嘿笑道:“翻脸成仇,的确有趣得很。”
谷寒香漠然道:“你是否有点心寒?”
庞士冲哼了一声,道:“老夫心寒什么,不取你的性命,已经是天大的异数。”
谷寒香冷然一笑,道:“这粒丹丸,毒绝天下,服下之后,若不沾染血腥,可保百日的性命,不过一沾血腥,顿时便得毒发身死。”
庞士冲仰天一笑,道:“好东西!你快服下,老夫是绝对不敢领教的。”
谷寒香注目望他一眼,忽以指甲在丹丸上一划,将丹丸割为两半,然后自行吞下一半,将另一半朝庞士冲掷了过去。
庞士冲接住半粒丹丸,不胜诧异地道:“你这丫头,可算是天下最为狡诈之人……”
谷寒香惨然一笑,道:“三妙遗珍,我是势在必得了。”说着目光一转,朝远处的毒火成全望了一眼,见他业已悄然跃起,往回路疾步奔去。
她冷冰冰的笑了一笑,收回目光,道:“我也不管你与我大哥之间,究竟有点什么纠葛,你要动手,只管请便,要想同取三妙遗物,少不了先将这半粒药丸吞下。”
庞士冲沉声一哼,将那半粒朱红丹丸投入口内,吞了下去。
谷寒香目凝神光,盯在他的脸上,看出他确实已将药丸吞下,方始含笑道:“自今以后,你须以阴手伤人,别令血腥沾到身上,取到三妙遗物后,我立即将解毒的单方告诉给你。”
她语音一顿,探手入怀,取出贴肉佩在胸前丝囊,一面神情漠然地道:“除了武功图籍之外,我一概不要,而且看过的拳经剑诀,俱都交还给你。”
庞士冲对她的话岂能相信,冷笑一声,语含讥诮地道:“原来你的心肠并不太坏,老夫倒是看错你了。”
谷寒香缓缓地拆丝囊,取出那粒银光灿烂,上面刻着一条八爪飞龙的“问心子”,仔细地反复审视。重又伸手怀中,取出那个破布小包,打开一看,果见其中藏的,是那半截寒犀小刀。
她左手持“问心子”,右手持定“寒犀刀”,将刀口按于球上,手指贯劲,将“问心子”
徐徐一转。
天材地宝,果是不同凡俗,但听“嗤”的一声微响,那“问心子”
随着她的手指转动,顿时被齐中割开。
谷寒香目光到处,发觉“问心子”果然中空,而且其中藏了一团白绫似的物体,但是年日过久,那团白绫已经变成了淡黄颜色。
她心头怦怦跳动,偷眼向庞士冲一瞥,见他目光如两道冷电,向四处扫视不已,对于自己,反而视若无睹,于是匆匆收起“问心子”的外壳和“寒犀刀”,将那团陈旧的白绫摊了开来。
只见这块白绫长宽不过五寸,非丝非帛,极为细薄,不知何物织成,白绫上亦无字迹,仅以浓墨画了一些山川木石,亭台楼榭的轮廓,着笔不多,极难辨认。
谷寒香乃是天资聪慧之人,她初初看去,只觉得不着边际,再看下去,忽感到颇为眼熟,继续再看,却是愈看愈为心惊,越看越是骇然。
忽听庞士冲冷声道:“江湖之上,立即就要因此轰动,说不定尚要掀起一场滔天的风浪,时间宝贵,若有不识的字,还是请教老夫吧。”
谷寒香心头有气,玉腕一震,将那块白绫掷了过去。
庞士冲伸手接住,双目炯炯,低头望去。
他才只看了一忽工夫,立时脱口说道:“果然在‘万花官’!可是老夫搜遍了那块地方,偏又毫无所获,难道那酸丁的遗物,已被佟公常捷足先登了不成?”
谷寒香何尝未将“万花宫”踏遍,只是搜索枯肠,也想不出尚有何等隐秘所在,未经自己发觉。
但听庞士冲问道:“佟公常的武功,你是否都摸清了?”
谷寒香道:“摸清了又怎样?”
庞士冲听她语气不善,不禁为之一怔,重又向那白绫凝视几眼,问道:“这草图的形式,你可记全了?”
谷寒香冷冷的道:“记全了又怎样?”
庞士冲微微一笑,将那白绫揉成一团,双掌一合一搓,霎时变成了一片黄粉,洒落在地。
谷寒香暗暗忖道:“毒火成全,阴手一魔,以及范家庄的人,俱已知道‘问心子’和‘寒犀刀’同时落入了自己手中,毒火成全和阴手一魔二人美梦成空,势必将消息泄露出去,鼓动江湖,兴风作浪,趁机图渔人之利,夜长梦多,看来自己确实应该尽快的下手才对。”
心意一决,立时对酆秋将手一挥,拔步往前奔去。
庞士冲暗暗皱了一皱眉头,袍袖一拂,默然随在酆秋的身后。
一路之上,谁也不开口讲话,奔到日中时分,三人在汝南城中匆匆吃了酒饭,然后奔出东门继续赶路。
江湖上消息虽是不胫而走,叵耐这三人的脚程过于快捷,因而三妙遗珍出世在即的风声,始终未能赶到三人的前面。
三人昼夜兼程,斜贯皖省,不消多日,由豫南赶到了浙东,抵达天台山下。
才入山内,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刺耳怪声,一双铁翅大鸟划空而过,霍地又折翼转回,在空中打了两个盘旋,突然怪叫一声,铁翅一敛,俯冲而下。
只见谷寒香左臂一抬,嘬口低嘘一声,那怪鸟半空中几个翻滚,忽地落在她的玉臂之上,左顾右盼,嘎嘎嘎乱叫。
谷寒香玉手一伸,抚了抚怪鸟身上的羽毛,含笑道:“你倒是优游自在,可知你的主人,度日如年吗?”
庞士冲见她与一只怪鸟谈话,不禁哑然失笑道:“好丑的鸟儿。”
谷寒香玉掌一翻,倏地抓住怪鸟的两只钢爪,震腕一送,喝道:“通知九峰,说我回山来了!”
那怪鸟腾起半空,盘旋数匝,果然向山中飞去,口中嘎嘎嘎长鸣,叫得空山响应,回声四起。
她自与胡柏龄结识后,流转江湖,居无定所,计算起来,倒似在“万花宫”成了她的家业,如今小别数月,重返家园,由于几月来出生入死,迭经风浪,这时重归旧居,不禁兴起一种游子远乡之感。
第二十八回 圣地觅宝 奋不顾身
三人加快脚步,一阵疾奔,穿过一段参天蔽日的树林。
再行几条山道,忽然眼前一亮,山道尽处,一片广坪,广坪西方,矗立着一座高达四丈的紫石牌坊,石坊横顶上书“天台仙境”四个隶体大字。
那须发如银,名叫包九峰的驼哑老人,早已得了怪鸟传信,率领着两个青衣婢女,恭立在石坊之下迎候,一见谷寒香驰近,齐齐躬身行礼。
谷寒香才到近处,石坊两旁的树枝上面,立时“索索”一阵轻响,数百只红色小鸟,激飞而起,满空翔舞,同时远处的两道削壁之后,也响起了百犬齐鸣之声。
忽听庞士冲冷冷地道:“有福不享,一心造劫,老天爷倘若有眼,也不会容你有好的下场!”
谷寒香闻言之下,不禁怒气陡生,冷冷说道:“如今到了地头,你须小心在意,防我取你的性命。”
庞士冲鼻中一哼,昂首望天,道:“你也不可大意,或许老夫临时变计,突然劫宝杀人。”
这一路之上,两人不知闹过多少别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间或斗上几招。
庞士冲似乎存心找事,抓住机会,必要撩拨谷寒香一阵,言词之间,常常暗讽丧心病狂,但知仇恨,不明仁恕之道,谷寒香空自气恼,亦将他无可如何。
适在此时,又是一阵郁雷般的吼声,传入了众人耳际,接着远处的峭壁之后,突然奔出四头身过愈丈的猩猩,两旁峙立的峭壁峰顶,每隔一段,现出一头金毛巨猩,居高临下,群向此处俯瞰下视。
谷寒香看酆秋双眼之内充满了敌意,十指箕张,微微上扬,似在暗暗凝聚功力,不觉面容微弛,柔声说道:“这些猛犬已经由我饲养驯服,不会侵犯我的。”
说话中,四头大黑猩猩,业已风驰电掣地奔到近处,在谷寒香身前欢呼跳跃,闹嚷不休,虽是丑态百出,喜悦之情,却表露无遗。
谷寒香目含笑意,凝注四头猩猩一眼,心中暗暗忖道:终老此乡,虽与草木同朽,倒也逍遥自在,可惜大哥已死,这等桃源避世的日子,此生是与我无缘了。
转念之下,不禁感慨丛生,暗暗地浩叹一声。
忽听庞士冲冷冷说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毒火成全与阴手一魔两个贼坯,必然会邀集一批狐群狗党,赶来此间生事。”
谷寒香亦早已顾虑到此,当下朝四头猩猩低啸一声,那四头庞然大物顿时闭口低目,匍伏在地。
她沉吟一阵,忽向包九峰道:“督促各处的鸷禽猛犬,加强防务,任何人擅闯禁宫一律格杀勿论,来敌可能人多势众武功高强,谨记先下手为强,不必择什么手段。”
包九峰闻言一怔,暗道:“少林、武当两派的人,要侵犯‘万花宫’么?”
谷寒香秀眉一翘,对他说道:“是一个叫做阴手一魔的……”
忽听庞士冲道:“别忘了还有一个毒火成全,那家伙的‘惊天魔火弹’非人力可敌,烧光了你这‘万花宫’,你可是喊天也不应。”
谷寒香目挟霜刃,阴沉沉地朝他凝视半晌,转向包九峰道:“这阴手一魔和毒火成全两人,都是无恶不作,凶名久著之辈,他们邀集的人,也不会有善良之辈,你只管放手去干,绝不会错杀一个好人。”包九峰躬身而去。
忽见庞士冲仰首一笑,道:“原来‘万花宫’尚有好人,这倒是出于老夫意料了。”
谷寒香怒气陡生,张口一声急啸,玉掌一扬,倏地击了过去。
庞士冲那曾将她放在眼中,大袖一挥,击出一股潜力暗劲,反袭过去。
突地,一阵震耳的咆哮,发自四头大黑猩猩的口中,声如闷雷,震得人耳膜生痛。
只见那四头大黑猩猩急跃而起,纷纷向庞士冲扑了过去,争先恐后,猛恶绝伦,火红的眼睛一开一合,塌鼻直扇,发出丝丝之声,血盆大口之内,露出森森白牙,狰狞万状,威势慑人。
庞士冲似是识得这四头畜生的厉害,但见他哈哈一阵长笑,飞身一纵,霍地激射出数丈开外,倏落倏起,直向“万花宫”驰去。
一路之上,随处都有奇禽猛犬,这批禽犬都是久经饲养训练,见有生人,顿时群起攻袭,讵奈庞士冲的身法太快,略现即逝,眨眼驰出甚远,任何鸟犬虫蛇皆难追及。
此时满宫鸟鸣,遍山兽吼,庞士冲在前,谷寒香与酆秋在后,三人流星赶月一般,直往宫内疾驰。
庞士冲在“万花宫”内窥探甚久,轻车熟路,对其间的部置了若指掌,但见他左拐右折,毫不停顿,片刻之间,奔近了宫墙之外。
庞士冲奔到此处,倏地驻足不前,转面一望谷寒香,漠然道:“急不如快,早点勘察地方吧。”
谷寒香冷哼一声,越身上前,当先奔去。
一段横路,一道石桥之后,并排立著八个身躯异常高大的大汉。
这八个形体惊人的大汉,每人手中,执定一杆一丈三四的长矛,矛尖之上,发出一片紫蓝湛堪的光芒。
谷寒香才一现身,八人已齐齐拜伏下去,只是八人口中,俱无丝毫声息。
她玉手挥一挥,娇躯微晃,转往左侧一条小径奔去,顺着宫墙奔了一段,接着转而向右,发足疾驰。
绕来绕去,终于绕至一处花如繁星,流泉似瀑的所在,谷寒香停下身来,目凝神光,朝四处打量不止。
庞士冲双目之内,倏的精芒逼射,环顾四周一眼,自语道:“果然不错,那图中所指的正是这个地方。”说罢分花拂柳,往一旁的山石处走了过去。
谷寒香暗暗忖道:“‘万花宫’一草一木的布设,都是匠心独具,格调极高,若非胸有丘壑之人,决难有这等手笔。”
她转念之下,愈信这“万花宫”,必然与三妙书生有所关连,对于发掘遗珍的信心,亦愈为坚定。
此处靠“万花宫”的后方,一面是高约八九丈的石壁,一面通往宫殿,其余则是奇花异卉,浅水短桥,和一座修整得焕然一新的八角凉亭。
谷寒香心中暗暗忖道:“高人奇士的遗珍,想来总不致于埋藏于土内,瞧这四周的形势,关键定然在那石壁之上。”
忽听庞士冲冷峭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谷寒香,你就不怕老夫先找到了宝物吗?”
谷寒香分开花木,朝石壁下走了过去,口中冷冰冰地道:“此处经常有人整理,如是容易寻到的宝物,只怕早已被人取走了。”
只听庞士冲哼了一声,道:“你若不信,何不过来瞧瞧。”
谷寒香循声走了过去,只见庞士冲立在石壁之前,双手抓住壁上茂密的藤萝,目光熠熠,盯注一个小小的洞穴发怔。
这个穴宽广不足五尺,其深才只四尺不到,一目了然,毫无起眼之处,唯一有异的地方,乃是洞穴的干燥异常,既无杂草蔓生,亦无半点虫蚁之迹。
只听庞士冲冷声道:“你张开眼睛,瞧瞧这洞内有何异状。”
这两人越来越不客气,言语之间,大有水火难容的样子,谷寒香妙目凝光,向小洞仔细瞧了半晌,委实瞧不出有何异状,口头上又不愿意示弱,于是岔开话题,冷笑道:“看你对此处这般熟悉,倒似早就疑心三妙遗物藏在‘万花宫’了。”
庞士冲亦报以冷笑,道:“天下的灵山胜景,哪一处未经老夫踩探?哼哼!偌大一片‘万花宫’,武林之内,却无人知道其兴建之人,这岂非大为可疑之事?”
他说到此处,忽将左手大袖一挥,朝那小洞之内轻轻拂去。
只听“卜”的一声轻响,一阵柔和的潜力暗劲,由庞士冲大袖之上涌出,向洞穴中的地面拂过,撞击在洞壁之上,直激得尘土飞扬,满洞回荡不已。
忽听庞士冲低喝道:“闪开一步。”身子一侧,大袖随手往回一收,那满洞回旋飞舞的尘土,忽地汇成一道蒙蒙灰流,直往洞外射出。
谷寒香闪开半步,心中暗暗忖道:“飞袖的功夫练得这等深厚精纯,也算是登峰造极,无可再进了!”思忖中,目光流动,瞥了悄然立在一旁的酆秋一眼,美眸一转,重又移往庞士冲身上。
庞士冲似乎洞察她的心意,嘿然一笑,道:“如果老夫猜得不错,你大概觉得三妙酸丁的遗物,尚在虚无飘渺之间,于其舍近求远,莫如设法以药物制住老夫,有了老夫这个杀人工具,你为夫报仇之事,也就易如反掌了。”
谷寒香确曾有过这想法,此时被他当面揭破,依然面不红,气不喘,声色不动,仅只阴沉沉地盯他一眼,转脸向那小洞内,顿时玉容苍白,樱口一张,几乎惊叫出声。
原来经过庞士冲所发内家真力拂过之后,这小洞之中,忽然现出两桩异事,一是石壁之上,赫然现出一个指力刻画的人像,这人像着笔不多,轻描淡写,刻画出一个文士装束之人,此人左手藏于背后,右手微抬,食中二指,指定自己的心田,意态如生,栩栩欲活。
另外一桩异事,则是人像前的石地之上,有几块圆润异常的凹痕,大小不一,深浅不同,一眼望去,恰似一人面壁盘膝而坐,双腿坐出的痕迹。
谷寒香惊诧欲绝,身形一弓,一头钻入了洞内,细瞧那人像的笔画,正如以金刚指力之类的功夫,在石壁上信手画成。
只听庞士冲冷声说道:“谷寒香,你且出来,待老夫揭掉这座山头,瞧瞧那酸丁究竟遗下了一些什么。”
谷寒香目光流盼,暗暗向四壁察视一眼,但见洞穴内天衣无缝,无丝毫罅隙,于是退出洞外,一顾庞士冲道:“‘万花宫’的主人在此,你若自信气力充足,尽管将这座石壁铲平。”
庞士冲怒声道:“这个自然,反正你是要死的人,身外之物,惋惜它作甚?”说罢跨上一步,举掌一挥,霍地向洞中隔空击去。砰然一击碎石狂飞,齐往外激射。
庞士冲横闪一步,避过洞口激射出的石块,接着左足一迈,一掌向小洞的右壁击去,跟着闪向右旁,一掌击向小洞的左壁。
砰砰砰之声,震得人耳膜生痛,碗大的石块,在洞口互相撞击,有的随着澎湃的狂飚往洞外激出,猛恶之势,仿佛天崩地裂。
只见石洞四壁,被庞士冲劈得斑斑驳驳,疮痍满目,无一尺完整之处,不过,这小洞显然到此为止,并无夹壁内洞等。
忽听庞士冲道:“谷寒香,那酸丁的遗物,你还想不想要?”
谷寒香望了望壁上残缺不全的人像,冷哂道:“你别管我的事,先问问你自己,是否还要见识人家的遗迹?”
庞士冲沉吟了一声,接口道:“不瞧瞧那穷酸丁的本领,老夫食不甘味,睡不安枕……”
谷寒香冷笑一声,道:“你死也不能瞑目!”
庞士冲突然狂笑一声,道:“不亲眼看到你恶贯满盈的悲惨下场,老夫岂会轻易死去。”
他语音一顿,接道:“老夫敢以项上人头打赌,三妙酸丁的遗物,就在此山的山腹之内,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找出其开启的门户。”
谷寒香淡淡地道:“你不是要捣掉这座石壁么?怎的又不动手了?”
庞士冲目射寒光,凝注谷寒香道:“老夫忽然想到,让你坐享其成未免太不划算,倘若你趋着老夫力竭筋疲之际,猝下毒手,与那呆子合力谋害老夫,那更是大为不值。”
谷寒香嘿嘿一笑,道:“你倒是步步为营,丝毫也不大意。”
庞士冲道:“似你这等心狠手辣,绝情寡义之人,老夫岂能不加意提防?”
谷寒香目光一冷,阴沉沉地看他一眼,默然无语。
三人站在石洞之外,忽然同时沉默起来,酆秋懵懂无知,根本不知讲话,谷寒香与庞士冲则在各绞脑汁,齐搜枯肠,筹思探索三妙遗物的方法。
片刻之后,庞士冲突然打破沉寂,用手一指酆秋,朝谷寒香道:“你命那个呆子向洞中击上一掌试试,老夫仔细听听回音,即知这石壁是否中空。”
谷寒香已将四周的地势仔细想过,如果山腹中别有天地,其门户理该设置在这面石壁之上,此时无法可施,只得向酆秋以手示意,命他凝聚功力,以劈空掌力向洞中击去。
酆秋长日守在谷寒香身侧,对她的心意和手势,业已颇为熟悉,这时微微一顿,立即功贯右掌,挥手向洞中击去。
他这凝劲一掌,其劲力沉雄,较之庞士冲并不多逊,只听一声轰然巨响,碎石狂飞,击在洞壁之上,转而由洞口迸射出来,沉闷的回音,由洞中一阵接一阵的涌出。
庞士冲两眼微合,双眉深皱,在凝神倾听洞口传出的回音,谷寒香虽然也在细辨那“嗡嗡”震响的余音,却丝毫觉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酆秋一掌击过以后,见谷寒香未作表示,莫明其妙之下,双掌齐胸推出,击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力,二度向洞口击去。
这一击他竭尽了全力,强猛的掌劲,将洞壁震得碎石如雨,纷纷反激而出,巨响之声,直传“万花宫”外,余音摇曳,久久不绝,那满地繁花,亦为之无风自颤,震动不休。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一掌当真有震山撼岳之威,想不到服用过‘向心露’的人,武功会如此的突飞猛进。”
思忖中,见酆秋双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圆圈,再度朝前推出,急忙飘身上前,伸手将他拦住。
只听庞士冲鼻孔中一哼,冷冷说道:“原来你的心肠软弱,知道顾惜手下的气力。”
谷寒香阴阴一笑,道:“强敌在侧,我也不能不为自身打算。”
庞士冲侧目望她一眼,身形一晃,再次钻入了洞内。
这洞穴空间不大,虽经庞士冲和酆秋一连数掌,将洞壁震碎了尺厚的一层,却也不过六尺方圆,谷寒香见庞士冲业已钻了进去,于是就立在洞口,纵目向洞壁上察看。
但见庞士冲伸出右掌,在洞壁上徐徐地拍着,敲得那洞壁卜卜作响,乍看之下,似在悠悠摇晃。
谷寒香瞧了一会,心中寻思道:“如果这洞壁上有门户,岂能一丝裂缝俱无,至低限度,也该多少留有痕迹。”
转念之下,不禁冷笑说道:“我看你不用枉费心机了,那图案所示的地点虽在此处,门户却不一定就是此洞。”
庞士冲哈哈一声狂笑,厉声道:“谷寒香,老夫与你打个赌,包你找着那个狗屁书生的东西,你敢是不敢?”
谷寒香秀眉一扬,道:“如何赌法?”
庞士冲伸手向洞口一指,道:“你进入那个洞内,依照地上遗留的印痕坐好,十日之内,定能发觉那狗屁书生摆布的机关。”
谷寒香冷笑道:“你想我不饮不食,坐上十日十夜?”
庞士冲淡淡地道:“都有何不可?倘若十日之内,你察不出关键所在,勿须你亲自动手,老夫自饮‘向心露’,终生替你为奴。”
谷寒香心中暗暗忖道:“这老怪物定必发现什么端倪,又不愿低首下心,向那三妙书生低头。”转念之际,不觉移目向洞口望了过去。
只听庞士冲说道:“那地上的凹痕,即是一个蒲团,你依样坐好,万一饿得难以忍受,也可随时进些饮食,只是十日之内,不可起身出洞。”
谷寒香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我实在想不出其中的奥妙。”她沉思了一阵,问道:
“如果是你赢了,十日之内,发现出探取遗物的门道,那又怎么样?”
庞士冲冷说道:“老夫对你一无所求,倘若十日内找出了门道,遗物依然归你,老夫只要你听几句逆耳忠言,至于是否依言行事,也全凭你自己抉择。”
谷寒香淡然一笑,玉手一扬,向花丛外的两名侍婢招了一招。
那两名青衣侍女一见召唤,顿时身形疾闪,眨眼之下,穿过紧密的花丛,赶到了谷寒香身前。
谷寒香看两人的轻功都大有进展,玉面之上,不禁略露喜色,说道:“你二人轮流在此守候,我要进入那洞中面壁,可能十日后始才出洞,速告知包九峰,无论任何人不许入宫。”
那两个青衣女婢恭喏一声,立即分了一人转身奔去。
谷寒香冷冰冰地转望庞士冲一眼,道:“别忘了你身中奇毒未解,死了我谷寒香,你也活不了多久的时间。”
庞士冲沉声一哼,道:“你不必恐吓老夫,生死之事,老夫自有打算。”
谷寒香颔首一笑,转朝酆秋做了一个手势,命他守护在洞口,然后身形微俯,一头钻入了洞内。
她长袖微拂,将地面的沙石尘土扫出洞外,依照地上的印痕坐下。
这坐姿与她本来打坐的姿势略有不同,但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她依样坐下,眼望石壁上残缺得难以辨认的指痕,想象着那文士装束的人像。
她并不相信,如此呆坐上十日夜,即可发现三妙书生的遗珍,她甚至怀疑,那文士装束之人,是否即是武林传言中的奇人,她之所以毅然坐了下来,只是为了与庞士冲打赌,她暗暗决定,只待十日期满,逼着庞士冲服下“向心露”,然后再收伏阴手一魔和毒火成全等人,只待羽翼一丰,实力一足,立即大举扫荡武当、少林,将两派的首要人物剑剑诛绝,然后……
开始时,她思潮起伏,但她毕竟是身负上乘内功之人,想了一会,终于屏绝杂念,冥心内视,暗暗练起功来。
“万花宫”内,突然寂静下来,包九峰赶来探望过一次,但见谷寒香在洞内面壁,黑罩蒙面的酆秋盘腿坐在洞口,白发萧萧的庞士冲闭目坐在花丛之外,只有那青衣女婢的眼睛是张开的,他不知众人在闹什么玄虚,但他知道事态严重,因而悄悄朝那青衣女婢暗示后,立即赶往前宫去了。
转眼间,一切沉寂下来,鸟兽的鸣声也没有了,似乎整个“万花宫”内,再无一样生物。
红日西沉之后,上弦月由东方升起……
月坠西山,旭日再由东方露出……
日复一日,时间缓缓地过去,第三日中午,谷寒香开始烦躁起来。
那青衣小婢每日按时送来三人的饮食,庞士冲与酆秋饿了就吃,偶尔也起身活动一下,只有谷寒香一人,她一经坐在洞内,双腿从未移过一次。
不知为了什么,她转面瞧一瞧身畔食物,芳心之内,总觉得有一件事情未了,懒得去动饭食。
此时,她躁渴难耐,极欲一跃而起,但她强行忍住,她知只要自己离地站起,这三日夜的工夫便白费了。
一种坚忍无比的毅力,令她闭目枯坐,丝毫不去动弹,偶尔张一张眼,壁上除了斑痕累累外,其余什么也没有。
蓦地,她瞿然一惊,心中暗暗忖道:“庞士冲莫非在使弄诡计,倘若自己饿得筋疲力竭,酆秋一人岂是他的敌手,如果自己走火入魔,那更成了俎上之肉,任他宰割了。”
转念之下,不觉心意一变,随手取过一点食物吞入腹内,然后澄清神智,重又闭目运起功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待到第五日夜,“万花宫”外,突地火光冲天,跟着鸟鸣兽吼,响彻霄汉,偶尔夹杂几声武林高手所发的急啸之声。
谷寒香星目一睁,瞧瞧洞壁上反映出的火光,听那闷雷似的野兽咆哮之声,一阵紧似一阵,于是出声唤道:“青萍过来。”
那名叫青萍的侍女正自举措难定,闻得传唤,急忙飘身进入洞内,躬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忽听庞士冲冷冷地道:“来者必是毒火成全等人,不过包九峰尚未来到,想必情势尚不严重。”
谷寒香自从矢志为夫报仇以后,即养成了一副不知畏惧的性情,因之她毫不考虑,即向那青萍道:“你去传话给包九峰,无论来犯的是何等样人,统统不要拦截,领到此地见我,不过放进不放出,若无我的吩咐,任何向外闯的一律格杀勿论。”
那青萍恭喏一声,立即转身驰去。
庞士冲立在花丛之外,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沉声一哼,道:“老夫见过的亡命之徒不少,但如你这般不计厉害,不管成败的,却是绝无仅有。”
谷寒香冷笑一声,懒得口舌之争,只将全身功力凝注双耳,向“万花宫”的宫门外听去。
片刻之后,鸟鸣兽吼之声倏地静止,接着两声慑人心魄的尖啸划过长空,直对此处飞射而来。
这两声尖啸来得好快,眨眼之间,声到人到,只见当先落地的一人枯瘦如柴,全身黑衣,但却生了两道白眉,随后一人身着土色长衫,脸色金黄,有如死了数月的人,从棺材中拖出来的一般,眉宇神情间,满布阴森之气。
这两人身已落地,那啸声的余音尚在空中摇曳,远山皆应,颇有天摇地动之势,连天上残星,也似悠悠晃动,摇摇欲坠。
两人落地未久,半空中劲风震耳,那只硕大无朋的怪鸟突然疾掠而下,在花丛上霍地一个盘旋,泻落于那小洞上方的崖壁之上,双睛电射,朝着先来的二人顾盼不已。
那全身黑衣,枯瘦如柴的白眉老者,与那身着土色长衫,脸色金黄的老人,落地之后,一眼看清花丛边的庞士冲和酆秋,不禁相视一阵狂笑,哈哈之声,震得万花齐颤,枝叶簌簌摇落。
笑声未歇,飕飕之声连响,阴手一魔与毒火成全当先跃到,接着包九峰率领两队奇形怪状的人,风驰电掣而来。
只见左边一队十人,身披红色披风,右边十人,身披绿色披风,这两队人,俱都面皮如纸,长发披散,直垂腰际,每人左手执着一面小小的皮鼓,空着右手,最怪的是每人腰肢上,都各生出一只手,这只手上,拿着一只铜铃,不过铜铃皮鼓,未发丝毫声响。
这二十个三手怪人,俱是“万花宫”的旧主人佟公常所遗,谷寒香接掌门户后,因无力恢复其形体,因而任其留在宫内,既未遣散,亦未带下山去。
这两队怪人奔到花丛之外,包九峰举手一挥,口中发出“吱吱丝丝”的一声轻响,两队怪人顿时一左一右,奔到谷寒香面壁的那座小洞两旁站定,目光齐注着阴手一魔等四人,口中齐发一种含混不清的轻呼之声。
忽听庞士冲冷冷一笑,道:“你们两个老废物,昔日幸逃一死,如今再度出来现世,大概是练成了几手绝艺吧?”
原来那全身黑衣,枯瘦如柴的白眉老者,乃是鬼老水寒,那身着土色长衫,脸色金黄的老人,乃是人魔伍独,这两人昔日为了争夺“问心子”,都与庞士冲交过手,后为庞士冲所败,两人一气之下,远离中原,埋首北极冰天雪地之中,精研寒阴神功二三十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鬼老水寒阴沉沉低笑半晌,道:“庞老儿,今日天假其便,你我间的千笔帐化作一笔。”他语音微顿,傲然道:“念你找寻‘寒犀刀’不无微劳,我兄弟论功行赏,给你占一点便宜就是。”
庞士冲双目一翻,仰望当头几颗残星,慢吞吞地道:“怎么?你两个老废物要伸出脖子,让老夫砍下你们的脑袋当溺器吗?”
鬼老水寒白眉怒耸,狞声道:“老儿莫图嘴皮子痛快,我兄弟站在此处,任你拣上一个,胜得了我兄弟的寒阴神功,今夜就放你一条生路。”
忽听人魔伍独道:“水兄也太性急了,连本带利,包在兄弟身上如何?”
他两道青冷的目光,转投到庞士冲脸上,道:“庞老儿,你先将谷寒香那女娃叫出来,姓伍的有话问她。”
庞士冲闻言之下,心中暗暗忖道:“那山腹明明中空,老夫激那丫头枯坐十日,原望她静极生慧,找出山腹开启的门户,谁知她心浮气躁,根本体察不出老夫的用意。”
转念之下,不禁暗暗一叹,掉头向那洞口叫道:“谷寒香,老夫昔日的手下败将,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独两个废物,请你出洞答话。”
谷寒香面对石壁,看不到众人形貌,不过由三人对答之间,业已听出是水寒和伍独两人,这时依然端坐不动,扬声问道:“庞士冲,咱们的赌约还算不算?”
庞士冲怒声道:“你要算就算,不算拉到!”
毒火成全向洞口凝注一眼,突然双掌一合,向外一分,纵声道:“谷寒香,什么赌约?
相好的到齐了,你藏头露尾,难道是怕羞不成?”说话中,一阵劲风应手而出,将花丛吹得齐中分开,朝两旁伏卧,露出了那个石洞。
毒火成全等四人,无不身负上乘内功,每人的目力都大异寻常,就这一眼之下,俱已将石洞中的景况,看得巨细无遗。
谷寒香虽是背着身子,但从花丛拂动的声音,亦能得知毒火成全的举动。
耳听他口出污秽之言,芳心之内,震怒万分,不禁双手一按地面,由洞口倒射而出。
她身影一现,毒火成全等人反而默然无语,十余道目光齐皆落在她的身上,似是全都等待她最先开口讲话。
倏地,一阵疾促的衣襟飘风之声响起,酆秋和那两队三手怪人,齐齐移步,拥立到她的身侧。
庞士冲目射神光,朝她凝注半晌,肃然的脸上,微微泛现出一缕怜悯之色,道:“你枯坐五日,神情倒不萎顿,看来那酸丁的打坐姿势,另有一种奥妙。”
谷寒香冷冷地道:“咱们的赌约只得作罢了。”目光一转,落在鬼老水寒与人魔伍独身上,说道:“两位怎样称呼,夤夜造访,未知有何见教?”
鬼老水寒与人魔伍独似乎突然之间,为她的美色所迷,自己变作了另外一人,只见他两人相视一眼,神色之间,好似都不知如何措词,始才不致唐突佳人。
顿了一顿,人魔伍独突然双手一拱,抢着说道:“老朽名叫伍独。”伸手向鬼老水寒一指,接道:“这一位大名水寒,江湖朋友都称作鬼老。”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久仰二位的大名,但不知宠降‘万花宫’因了何事?”
人魔伍独沉吟了一阵,道:“说来事情不大,但有三桩之多。”他仰起脸来,干笑一声,接道:“一来那位酆秋兄乃是我等的同道至交,耳闻他落于了谷姑娘手内,我等若不前来一看究竟,难免有失朋友间的义气……”
谷寒香微微一笑,道:“酆秋人在此地,他安然无恙,两位应该放心了。”
人魔伍独闻言一怔,转眼向酆秋望了过去。
鬼老水寒忽然扬声叫道:“酆兄,你还识得兄弟吗?”
酆秋痴痴呆呆,哪里知道答应,他头覆黑罩,众人无法瞧出他脸上的神情,亦不知他是否听到了鬼老水寒的话。
谷寒香陡地阴阴一笑,移目向阴手一魔道:“你与酆秋也是旧识,何不将‘向心露’的解药,与他服上一粒?”
阴手一魔未料她讲出这等口是心非的话,但他究竟是久走江湖,甚擅心机之人,略一转念,顿时由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朝谷寒香抛了过去。
谷寒香玉手一伸,接住那粒药丸瞧了一瞧,突然两道秀眉微微一翘,沉吟不语。
毒火成全挨了庞士冲碎石开碑的一掌,被谷寒香半途撇下,心中原已对她恨至极处,誓欲将她碎尸成段,始才甘心,岂料此刻面面相觑,心头的激愤,倏地化为乌有了。
他敞声一笑,显示自己内伤已复,功力犹在,接着笑声道:“谷寒香,快将解药给酆兄服下,咱们老友重聚,急着叙旧一番。”
谷寒香冷冷望他一眼,突然伸手怀中,另外摸出了一粒药丸。
只见她手托两粒药丸,仔细审视半晌,忽然目光一抬,望住阴手一魔,道:“你前次交给我的解药是一种,这次给的又是另外一种,到底何者是真,何者是假?”
阴手一魔明知她不会解救酆秋,因而大大方方地拿出一粒解药,当着众人面前,正要瞧瞧她如何抵赖,讵料她胡乱拿出一粒药丸,使这等以假乱真之计,他虽老奸巨猾,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辩驳。
忽听谷寒香冷笑道:“难道你一种毒药,却有两种解药不成?”
阴手一魔怒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这种含沙射影,罗织罪名的办法,骗得了谁?”
鬼老水寒,人魔伍独,以及毒火成全等人,都知谷寒香在使弄狡狯,但因她风华盖世,美绝天人,色不迷人人自迷之下,三人俱觉她狡黠得令人可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人魔伍独笑声一歇,高声道:“阴手兄,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你的‘向心露’,还是由你亲手解救吧!”
他面庞一转,朝谷寒香眉开眼笑,柔声说道:“你尽管放心,有老朽在此,包管酆兄神智清醒之后,不会向你算帐,而且只等此间事了,老朽同心协力,助你报仇雪恨,以尝夙愿。”
谷寒香任他睁眼说梦话,却自眼望阴手一魔,冷然发笑。
阴手一魔目光一扫人魔伍独,心中暗暗骂道:“老匹夫,你只管消遣老夫,有一日你落入这丫头的手内,自有你的罪受。”
心中在骂,口中却淡淡地道:“我姑且一试,酆兄神智已失,制他不住,也难以逼他就范……”说话中,重又取出一粒解药,缓步向酆秋身前走去,眼中射出一片友善的光芒,一面轻言细语地道:“酆兄,兄弟阴手一魔,与你多年至交,如今特来救你脱却厄难……”他喃喃自语,尚未走近酆秋身前,忽见酆秋双目之内,凶光四射,左足斜跨,挡在谷寒香身前,“呼”的一掌,劈空猛击过来。
阴手一魔一听那掌风初起,即带呼啸澎湃之声,不禁心头大骇,双足猛一点地,拧身倒射而回,只见一阵狂猛的掌飚,直向阴手一魔先头立身之处扑去,阴手一魔离地而起,酆秋顿时手腕一震,缩掌向后一收,那阵狂猛的掌飚突在原地一阵回旋,须臾消散不见,数尺外的花草木石,也不过略晃即止。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作声不得,连谷寒香与阴手一魔二人,也都暗暗翘眉,不知酆秋何以突然将掌力练得如此刚猛,并且收发由心,运用自如。
忽听庞士冲嘿嘿冷笑一阵,道:“你们两个老废物,此来的第二桩事,自然是向老夫找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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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老水寒抢先开口道:“姓水的生平不作赔本买卖,此来非但找场,而且取你庞士冲的性命,以消三十年埋首寒漠之恨。”
庞士冲冷笑连连,满脸不屑之色,道:“你们还有何事须得交待,快快料理完毕,老夫便来成全你们的心愿。”
谷寒香环扫众人一眼,接口道:“第三桩事,自然是三妙遗珍了。”
人魔伍独口齿一动,尚未讲出话来,毒火成全陡地狂笑一声,道:“你可曾知道,武当、少林、昆仑、峨眉四派之人,正在天台山下集结,准备大举进犯,趁你远离‘迷踪谷’老巢之时,合力将你擒下吗?”
这消息太过突兀,谷寒香先是一怔,继而陷于沉思之内。
忽听人魔伍独纵声一笑,道:“话虽如此,不过你不用操心,我等已命门下弟子守在山下,监视四派之人的举动,有咱们几个老不死的在此,保你无惊无险,无灾无难……”他语音微顿,转眼一顾那壁上的石洞,接道:“你适才与庞老儿打什么赌,可是与三妙遗物有关吗?”
庞士冲冷然接口道:“三妙遗宝就在这座石壁之后,老夫与她打赌,谁先打着门户,谁就是实物的主人。”
毒火成全的鸳鸯脸上,突然绽出一片丑怪的笑容,高声道:“好哇!大伙全来赌上一赌,瞧瞧谁的运气最佳。”
鬼老水寒两道白眉倏地一耸,消瘦的脸上,闪过一抹杀机,道:“动手相搏,拳脚失眼,成兄……”
人魔伍独忽将双手连摇,道:“两位又犯心病了,要知让庞老儿拣便宜事小,让谷寒香姑娘看笑话,我瞧两位的老脸往何处放。”
毒火成全与鬼老水寒闻言之下,同时移目向谷寒香望去,两人面上的神色,不禁同是一弛,人魔伍独哈哈干笑一声,道:“成兄,谁不知你那‘惊天魔火弹’的威力,你先炸开这座石壁,三妙遗珍寻到之后,先由寒香姑娘尽量拿取,有她看不中的,咱们几个老不死的再随便捡点什么,意思意思。”他转面一顾阴手一魔,问道:“阴手道兄,你瞧兄弟这办法如何?”
阴手一魔瞥了谷寒香一眼,点头说道:“老朽本来只是与谷寒香斗气,三妙遗珍既在‘万花宫’内,自然属她一人所有,老朽等活了一把年纪,岂能觊觎她的东西。”
忽见谷寒香螓首一扬,淡淡地环掠众人一眼,道:“三妙书生既然年过百龄,行迹遍天下,他所遗留下物件定然不少……”
鬼老水寒接口笑道:“照啊!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虚名在外,吐出的口水,谁也不致再收回来,你退过一旁,水寒拼着耗损功力,也要以寒阴神功将这石壁震开。”
庞士冲见众人巧言令色,争着向谷寒香讨好,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插口道:“你耗损了功力,须防老夫趁机取你的狗命。”
鬼老水寒勃然大怒,身形一晃,直向庞士冲身前欺近。
谷寒香一见两人将要动手,心中暗暗忖道:“敌人虽四个,然而个个都是功力绝世的高手,而且人人对自己存有不良之心,一旦破脸,自己势必陷于四面楚歌之境,单凭自己和酆秋二人,显然不是彼等的对手,‘万花宫’的下人虽多,在这些武功出神入化的高手之前,却又派不了大用。”
这念头像闪电一般,在她心头疾掠而过,她忽然体念到,这天池老怪庞士冲,乃是一个对她颇有善意的人物,心念电转之下,惟恐庞士冲拼得你死我活,失了平衡眼下这局势的力量,不觉玉掌一挥,倏地向鬼老水寒拍去。
鬼老水寒正向庞士冲欺去,忽见谷寒香横里一掌击来,而且这一掌只见她玉手挥动,不见丝毫掌风劲力,凛然之下,立即折腰一拧,使出五成寒阴功力,一掌直迎过去。
谷寒香自离“万花宫”后,迭经阵战,增长了不少临敌经验,不但内外功精进极多,对于防身绝学“三元九灵玄功”,亦已练至炉火纯青,神妙无方之境。
她这一掌敛劲不吐,直待鬼老水寒的掌力业已击出,始才掌心一震,将一股极阴至柔的潜力暗劲,倏地逼了过去。
这两人的掌力,皆是属于阴柔一类,鬼老水寒怜香惜玉,虽然使了五成功力,依然全神贯注,在掌上拿捏分寸,以防将谷寒香击伤,谷寒香亦知锋芒太露,对自己大是不利,因而佯装倾力一击,实际亦不过使出五六成功力。
二人手掌未接,掌力已交,但听“砰”的一声闷响,激风排荡,波翻浪滚,直往四外溢出。
鬼老水寒稳立当地未动,掌力一接之下,测出自己这四五成功力的一掌,谷寒香勉强可以承受,眼看她藉着反震之力,飘身退出了一丈开外,藉以消解自己掌力的余劲,不禁极为得意地哈哈一阵狂笑,道:“不错,不错,有这一份功力,足可领袖天下绿林了,难得的是聪慧伶俐,料敌机先,自立不败之地。”
谷寒香娇躯一稳,瞥见庞士冲口齿启动,似欲发话,急忙冷笑一声,故露满面薄嗔,抢先道:“你何必卖狂,要不再对拼几掌试试。”
说话间,忽见花丛靠边的长长一片,随着激荡的掌风摇一阵之后,突然逐渐萎缩起来,转眼工夫,齐皆枯萎而死。
鬼老水寒看她玉容忽转苍白,似乎已被自己的寒阴神功所慑,不禁更为得意,仰天一阵狂笑,道:“水寒痴长你一把年纪,何必与你争强斗胜,你先运一运气,看看是否已被我掌力的寒阴之气,侵入了体内。”
谷寒香任他骄狂,但只满面冷哂,亦不调息运气。
人魔伍独向她脸上凝神一眼,笑道:“水兄的五成功力,她还应付得来……”他的目光,又投到毒火成全身上。
毒火成全淡淡一笑,道:“伍兄等请过一旁,待兄弟来献丑吧!”
人魔伍独心机较深,情知庞士冲在此多日,倘若这石壁能以掌力震开,也不致待到自己等人到此,因而虽见毒火成全面有骄色,亦假作未见,轻笑一声,转朝谷寒香道:“寒香姑娘,请随伍独退向一边。”
谷寒香听他叫得亲热异常,心头暗哼一声,举手向酆秋和那两队三手怪人挥了一挥,闪身退到了数丈之外。
鬼老水寒原想先料理庞士冲,然后再动手取宝,这时觉出毒火成全与阴手一魔二人,与自己所欲相同,冲突难免,而且山下尚有武当、少林等派的人窥伺,自己与伍独要想挟着人宝脱身,血战亦所不免,为了保存功力元气,故而改变心意,一见众人俱已退出四五丈外,遂也双足一弹,凌空飞出六丈,落于一株紫檀树上立定,静观毒火成全施为。
毒火成全待众人退开后,伸手在衣襟之下一摸,取出两粒大如鹅卵,黑忽忽的钢丸,两手各持一粒,觑准那壁上的石洞,扬手投掷过去。
他两粒钢丸出手,人也仰面倒射,急退三四丈外,但见那两粒钢丸才入洞内,倏地一声震天暴响,传了过来。
这一声轰然暴响,直如天崩地裂,在场的如许盖世高手,俱感耳鼓一热,随即嗡嗡震动,一时失了听觉。
霎时间,风云失色,但见斗大的石块,由那洞口处迸裂而出,往四外飞射,众人俱感到足下的土地在疾速震动,带得自己也立足不稳。
这一震之威,端的惊天动地,酆秋不明其中之故,骇得手足俱颤,两眼望住谷寒香,充满了乞怜之色,那两队三手怪人更是神情大变,一个个吱吱乱叫不已。
庞士冲与鬼老水寒、人魔伍独等高手,这时也都暗暗心凛,众人只知毒火成全的“惊天魔火弹”,与“白磷箭”等火器厉害,却未料到他的身上,还揣有威力如是惊人的杀伤武器,想想若是不知端底,一个躲避不远,岂不要活活被他炸死。
过了一盏热茶的时光,那洞内开始沉寂下来,毒火成全首先纵身一跃,钻入了那个被炸得高可丈余的洞口,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独如影随形,双双电射而入,庞士冲、谷寒香以及阴手一魔三人,则仅只闪到洞口,凝目向洞中望去。
此时残夜已尽,天光微亮,满地乱石,将洞口那些繁花压得倒塌殆尽,谷寒香等虽在洞外,对洞中的景况,亦皆一目了然。
只见那石洞的后壁,已被炸塌了四五尺厚的一片,残壁之上,山石作乌紫色,与原来的山石相异,瞧那大小格局,正似一座洞门。
人魔伍独突然“啪!”的一声,一掌按在石壁之上。
隔了一会工夫,一阵沉闷的回音,由石壁上缓缓传了过来,但却余音袅袅,持续甚久。
庞士冲一听音响,发觉这石壁至少尚有五六尺厚,顿时转身走开,口中却喃喃骂道:
“奶奶的,穷酸……”
须臾,鬼老水寒扳着一副死人面孔,昂首走出洞外。
人魔伍独跟着走了出来,经过谷寒香身畔之时,突然眼球一转,朝她暗暗递了一个眼色。
谷寒香芳心一怔,尚未了然其中之意,毒火成全垂首望地,默然跟了出来。
她妙目凝神,朝毒火成全脸上盯视一眼,发觉他脸上忧喜参半,阴暗不定,似有甚大的难题,她乃是聪慧之人,略一转念,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但却佯作未解人魔伍独眼色之意,扬声问道:“成兄,你这弹丸,一共备有几粒?”
毒火成全闻言,顿了一顿,始才缓缓的道:“这‘霹雳弹’的外壳,系以钢母铸造,成某共只制成五粒,除适才用去两粒外,身畔尚有三粒。”
谷寒香点头笑道:“钢母乃五金之英,铸剑之宝,得来不易。”
毒火成全干笑一声道:“姑娘所言甚是,余下的三粒弹,成某要留作防身保命之用。”
忽听庞士冲笑道:“这么讲来,如果前日老夫再补你一掌,你就奉赠老夫一弹,来个同归于尽了。”
毒火成全想起那日挨了一掌,至今内伤尚未痊愈,不禁恨得双目喷火,咬牙切齿道:
“老儿说得不错,不过你不必得意,成某迟早要令你骨化灰扬,死无葬身之地。”
庞士冲哈哈大笑,道:“如此一来,你的‘霹雳弹’可只剩下两颗了。”
毒火成全怒气填膺,真想就此与他一拼,但知眼下之局,鹬蚌之争,徒使渔人得利,谁最先动手,谁就少一分成功之望,多一分杀身之险,因而强咽一口怒气,这才忍让不语。
谷寒香见二人不再斗口,回顾洞中一眼,道:“凡百事小,人命事大,成兄防身保命之物,咱们不能再用他的了。”她凝思俄顷,倏地笑声道:“空入宝山,谁也不会甘心,为今之计,只有另思破壁之法了。”
鬼老水寒,听她挖苦毒火成全,胸怀大畅之下,捋须笑道:“你聪明绝顶,是否业已筹出锦囊妙计了?”
谷寒香一扫素来那种冷漠之色,娇笑道:“聪明却也未必,法儿倒想出一个。”
众人听她说想出了破壁之策,齐将目光盯在她的玉面之上,静待她的下文。
只见她探手衣囊之内,摸索半晌,突然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翠绿葫芦来……
庞士冲瞧是葫芦,知道其中又是药丸,不禁气得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邪魔外道,你将来若能善终,老夫为你披麻带孝。”
谷寒香星目一瞪,怒声道:“这里三人等着取你的性命,你死活不过今日,管我是善终或是横死。”说着莲步轻移,走到一块大石之前,拔开翠绿葫芦的木塞,倾出七粒小小的药丸在石块之上。
人魔伍独双眉一挑,含笑问道:“寒香姑娘,咱们这几个老不死的都是蠢人,怎知你葫芦之中,卖的是什么药啊?”
谷寒香突然咯咯一笑,退了数步,一指石上的药丸,道:“我这药丸,乃千年灵芝,万载雪莲等物合制而成,服上一粒,足可增加十年功力,这里共有七粒,咱们每人吃下一粒,然后轮次向那石壁发掌,周而复始,直待将石壁震开之后,始准罢手。”
众人见她原来想的是这种办法,不禁都感到哭笑不得,阴手一魔首先冷哼一声,道:
“轮流发掌,不失为无可奈何下的法子,不过在下宁可功力耗尽而死,也不吃谷姑娘的药丸,增加那十年功力,减少我十年阳寿。”
毒火成全接口道:“成某也不乱吃东西,实在不济,姓成的再捐出一颗‘霹雳弹’,和几粒‘惊天魔火弹’就是。”
人魔伍独与鬼老水寒相视一眼,顿了半晌,鬼老水寒笑道:“久闻你一身是计,听说黑魔时佛的儿子时寅,即是被你所骗,服了一颗奇毒的药丸,因而对你低首下心,唯命是从……”
谷寒香冷冷地截断了鬼老水寒的话,转望庞士冲道:“你是快死的人,谅必不致像他们这般多虑的了。”
庞士冲双目怒睁,道:“老夫死去之时,少不了将你带走,省得留你在世害人。”
谷寒香不怒反笑,道:“好么,就这么办,反正你已服过我的一粒毒药,没有我的解药,你也活不了多久。”
鬼老水寒等听说庞士冲业已服过她的毒药,不觉齐齐转面,向庞士冲望去。
庞士冲突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丫头虽然可恶,人却不笨,她明知旁人不会服用她的东西,这番举动,难道是针对老夫而发的吗?”
他转念道:“眼下的形势,她实无暇谋害老夫,何况老夫确已服下了她的一粒毒药,倘若毒上加毒,岂不画蛇添足吗?”
忽听谷寒香道:“你敢吃就吃,不敢吃拉倒。”
庞士冲见她学着自己的口气讲话,恨得咬牙骂道:“不知死活的丫头,等你身遭惨死之时,老夫要仰天大笑三日!”说话之中,大步走了过去,拈起一粒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谷寒香冷冷一笑,走到大石之前,将剩下的六粒药丸拾起,自己吞下三粒,余下的三粒悉数交到酆秋的手中,酆秋接过药,毫不犹豫,一口就吞了下去。
鬼老水寒等也弄不清她闹的什么玄虚,只是瞧她那种诡异难测的行径,心中暗感到惮忌。
谷寒香美眸流盼,娇笑道:“哪一位发第一掌?”
她目光投向鬼老水寒,鬼老水寒愕了一愕,皮笑肉不笑道:“也罢,老夫试第一下。”
话才完,人已跃到洞口,功贯右掌,霍地猛推出去。
鬼老水寒一掌击罢,晃眼退回了原处,只听那洞中殷殷一阵雷鸣,隔了一会,突然响起石块雨落之声。
人魔伍独怪笑一声,举步往洞口走去,口中却道:“这实在不是办法,不过伍独既不希冀宝物,也只好为你胡乱效劳了。”
人魔伍独笑声不绝,扬手一掌,朝洞中击去,轰隆巨响之下,石壁旋即崩塌了数尺宽阔的一片。
众人听那震响之声,都知人魔伍独掌上的实力,与鬼老水寒难分轩轾,而且这一掌威力虽然猛烈,其实最多不过使出了六成真力。
阴手一魔闪身过去,阴风掌凝足五成功力,突然劈了一掌,于是毒火成全、庞士冲、谷寒香、酆秋七人相继跟上,各自击出一掌。
但听轰轰之声,不绝于耳,沙石狂飞,尘土弥天,那石壁摇摇欲坠,威势骇人。
鬼老水寒正欲二度上前,领先击出一掌,忽听人魔伍独扬声道:“水兄且慢。”
谷寒香冷冷地道:“阁下的名堂真多,如今又想出何等高见了?”
人魔伍独敞声一笑,身形微晃,闪到洞口立定,双袖一拂,两股寒阴之气直逼洞内。
眨眼之间,满洞飞扬的尘土悉落地面,人魔伍独双目炯炯,向洞壁和地面的碎石打量数眼,接着转过身来,朝谷寒香含笑说道:“寒香姑娘,依伍独估料,倘若各人能够维持适才那一掌的力道,则每人各击十掌之后,那一面石壁也就可以洞穿了。”
谷寒香佯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各击十掌就是了。”
人魔伍独双眼连眨,眉花眼笑地瞄她半晌,道:“姑娘自料,这般十掌击去,能以维持功力如一吗?”
谷寒香淡淡地道:“勉力而为,尽心而已,难道阁下要半途而废,空入宝山一趟不成?”
忽听鬼老水寒道:“寒香姑娘,如此一掌一掌击去,击开石壁之后,你还有余力对敌吗?”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些老贼,说来说去,还是希望自己出面,去动毒火成全‘霹雳弹’的脑筋。”
她心中在想,口中却笑声说道:“反正对那三妙书生的遗物,我是可有可无,大不了宝物拱手让人,没有余力对敌也不要紧。”
突然玉手一举,向身后那两队怪人挥了一挥。
展眼间,那两队怪人三手齐齐摇动,一时之间,皮鼓“咚咚”,铜铃“呛呛”,响起了一片低沉的杀伐之声。
阴手一魔对她的戒心最重,睹状之下,顿时扬声问道:“谷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我不过瞧诸位举棋难定,特以这铃鼓之声,替诸位洗涤心神罢了。”
人魔伍独知她必有诡谋,只是仓猝之下,识不透其中的奥妙,于是转向毒火成全道:
“成兄,兄弟向你借一粒‘霹雳弹’应用,谅你不致见拒吧。”
毒火成全冷冷地道:“兄弟这‘霹雳弹’用来对付绝世高手,一两粒已足。要炸开那石壁,却非三粒齐发才可。”人魔伍独狂笑道:“既然如此,成兄只得将三粒‘霹雳弹’,一并借与兄弟了。”说罢移动脚步,缓缓向前逼进。
阴手一魔听那铃鼓之声,一阵紧似一阵,急促诡异的节奏,逼得自己逐淅心烦气躁起来,急忙收敛心神,一凝神志,高声道:“成兄,眼下之局,除了同舟共济之外,别无二途,依在下愚见,成兄还是炸开石壁,解开这遗珍之谜才是。”
毒火成全将凝在双掌上的功力一散,徐徐吐出一口长气,道:“道兄的话是不错……”
他突然面庞一转,冷声道:“谷姑娘,这声音聒噪得很,你可否令其停下。”
谷寒香双眉一扬,道:“成兄何不舍却一粒霹雳弹,将他们毁掉?”
忽听庞士冲怒喝道:“谷寒香,你当真找死吗?”
谷寒香道:“怎么,区区离心夺舍之法,你也承受不起了?”
庞士冲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老夫见不得鬼蜮伎俩,一见就心头有气。”
谷寒香撇嘴一笑,举手向那两队怪人挥了一挥,那两队怪人顿时三手齐齐垂下,铃鼓之声,倏然而止。
只见人魔伍独仰天一笑,道:“成兄,你是要兄弟对天盟誓,始能消除对兄弟的猜忌之心吗?”
毒火成全淡淡地道:“兄弟只是感到,用成某一人之力启开石壁,似乎有欠公允罢了。”
人魔伍独哈哈大笑一阵,道:“水兄与在下有言在先,三妙遗珍纵然都是绝世至宝我两人也走在最后,决无巧取豪夺之意。”说罢目光一转,向谷寒香望了过去。
谷寒香漠然道:“我志在夫仇,身外之物,要之无益,但若有助于复仇大事的,谷寒香是无法舍弃了。”
只听阴手一魔接口说道:“这是肺腑之言,毫无置疑之处,至于在下么,阴手一魔素不多求,成兄大可放心。”
庞士冲目射湛湛神光,横扫众人一眼,最后一望毒火成全道:“你动手吧,有谁违背诺言,老夫站在你的一边就是。”
毒火成全知道再不出手,定然触犯众怒,于是双手一抬,托着两粒黑忽忽的霹雳弹,举步向洞口走去。
接着一起一落,双手齐扬,两粒霹雳弹脱手掷去,右手顺势在衣襟下一抄一抡,第三粒霹雳弹发射完毕,人已退回原处立定。只听震天一声暴响,霎时间,山摇地动,风云失色,斗大的石块,从洞口处暴射而出,密如骤雨,罩定了三丈方圆之地。
毒火成全好似自己也未曾料到,这三粒霹雳弹的威力如是之猛,眼看那半空飞射的碎石,大有击上身来之虞,不觉双足一蹬,疾地又退后数丈。
蓦地轰隆一声,那石洞上方,崩裂了丈余宽阔的一片,令人望去,觉得那洞口突然大了数倍,但是一股股沙石涌出洞口,愈堆愈高,又有将洞口堵塞之势。
谷寒香听那山石崩裂之声继续不断,不禁芳心大急,忖道:“如果那个洞口被乱石封死,要想清出门路,那可非一朝一夕之功了。”
忽听庞士冲恨声诅咒道:“臭酸丁!捣他XX的什么鬼?”
谷寒香听那隆隆之声,意来愈是沉闷,仔细一辨,觉得那山崖之内,亦是石块崩塌之音。
毒火成全、人魔伍独等,每人脸上具有惋惜之色,每人的眉宇之间,都露出枉费心力之意。
谷寒香瞧那洞口,尚有四五尺的一截未被封死,突地,她银牙一挫,拔足疾奔过去!
众人瞧那石壁悠悠晃动,仿佛整座峭壁俱有倒塌之势,她却贸然扑向洞口,不禁齐齐都大惊失色,纷纷出声喝止。
倏地,庞士冲身影电射,直向她的背后窜去,右手疾探,飞拍她的腰际,口中厉喝道:
“亡命之徒!”
谷寒香离洞口有一丈之遥,觉出庞士冲一掌抓来,不禁勃然震怒,纤腰一拧,冷声道:
“休得多管闲事!”玉掌一挥,当胸击去。
庞士冲不敢以掌硬接,只恐她藉反震之力,窜入了洞内,匆促中,双手倏出,左斩腕脉,右手疾点她的“期门”重穴。
蓦地,酆秋悄无声息,一掌击到了庞士冲的背后。
庞士冲听掌势风响,知是酆秋袭到,恨得咬牙咒骂道:“蠢东西!”身形霍地一个盘旋,向谷寒香与洞口之间抄去。
这都是瞬眼的事,人魔伍独一见谷寒香往洞口奔去,心头闪电般地思忖道:“如此可人的丫头,死了着实可惜!”心念一转,顿时一跃数丈,疾纵过去,一面高声道:“稍安勿躁,老夫担保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
鬼老水寒与他一般心意,伍独是凌空飞纵,他却是贴地一掠,两人一上一下,俱都快速无伦,七八丈距离,眨眼便到。
霍地,只见谷寒香莲足一绞,施展“摘星步”,由庞士冲身侧一闪而过,眨眼之下,窜到了洞口的乱石之上。
人魔伍独身在半空,一看谷寒吞窜上了洞口,顿时大袖一挥,凌空朝前激射,一面急声喝道:“鲁莽不得!”十指齐张,向她当头罩下。
鬼老水寒如斯响应,双手一探,贴地掠出丈余,疾抓谷寒香的双足。
这两人惑于谷寒香的美色,怜香惜玉之心,油然而生,再者这石洞有倒塌之虞,自己不敢贸然下去,潜意识中,也不欲旁人独下,是以双双出手,欲将谷寒香拦住。
谷寒香此时虽是热血拂腾,心头狂跳不已,但是,她的神智依然冷静,丝毫未被贪欲所蒙蔽,然而她急于为胡柏龄报仇,加以自己陷身在一群心怀叵测武功奇高的魔头之间,若不早谋出路,迟早会被这干魔头吞噬,而且她知道,没有人真能助她,唯一足以依赖的,还是谷寒香自己。
她看来好狠!莲足翘处,一招“乱石崩云”,飞踢鬼老水寒面门,双手擎天,凝十二成功劲,猛地向凌空扑下的人魔伍独推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震,原来是酆秋和庞士冲二人硬接了一掌。
人魔伍独一见谷寒香双掌推来,顿时横空一扭身形,避过她的掌力,一面纵身笑道:
“姑娘快快闪过一旁,天大的事,全都包在伍独身上,保你不致失望。”
似他这种功力登峰造极之人,谷寒香双掌推来,其力道多寡,自是入眼便知,因而一见不便力敌,立时改易身法,另向谷寒香左侧扑下。
鬼老水寒未曾抓着谷寒香的双足,却被她一腿踢来,眼看百十点青影簇涌而至,迫得足尖一挫,疾退五尺。
他不怒反笑,瞥眼人魔伍独扑身左侧,顿时疾若流矢,转往右方激射。这两人一上一下,俱是行动如风,不说“寒阴神功”,单以轻功身法而论,也都是顶尖的功夫。
此时洞口传出的闷雷之声,依然一阵紧似一阵,那洞口碎石外涌,愈积愈高,眼看再有片刻,势必将洞口封闭起来。
谷寒香纤腰一折,双掌翻飞,分别迎向左右二人,芳心之内,却自暗暗忖道:“这山腹之内,洞府定然甚广,三妙书生果真高明的话,也决不会仅开一处门户。”
她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叫道:“大哥啊!大哥!你的香妹左面是虎,右面是狼,她便舍却性命,也是力不从心,为今之计,只有铤而走险,至于生死成败,俱都随你的心意了!”
思忖中,已与人魔、鬼老对拆了七招,两人不忍伤她,要想擒她,那是谈何容易。不过二人也打了主意,只要不容她有缓手的机会,稍拖一时,那洞口堵塞之后,自然不愁她钻天入地。
然而酆秋见谷寒香独敌二人,却是目眦欲裂,心胆欲碎,一轮狂风骤雨的狠打之后,终于捕到一个空隙,摆脱了庞士冲,涌身一掌向鬼老水寒袭去。
谷寒香再不怠慢,双手回环,连劈四掌,未待人魔伍独和庞士冲扑近,拧腰一窜,瞬眼钻入了洞内。
众人一见谷寒香钻进了洞口,不禁骇然色变,一边的毒火成全、阴手一魔等人,亦向洞口处赶来,一时情势大乱,恍若天地崩塌一般。
人魔伍独和庞士冲双双出手,未曾将谷寒香抓住,庞士冲瞧那洞口尚有一两尺的空隙,猛一咬牙,俯身亦往洞口钻去。
适在此时,一声闷雷似的响声,挟着一股砂石尘土,由洞口潮涌而出。
庞士冲身形微微一滞,方待身形一昂,由空隙处钻了进去,忽感到双腿一阵剧痛身子被人倒掷出去。
原来谷寒香钻进洞口后,众人除了面面相觑之外,再无其他的举动,那酆秋却状如疯狂,扑身亦往洞口窜去,但他慢了半步,一瞧庞士冲堵住了洞口,顿时双手一沉,抓住他的一双小腿,猛地往后一摔。
酆秋神志颠狂之下,双手使劲极猛,随手一抓,十指俱已插入庞士冲的腿中,鲜直泉涌,染得十指根根赤红。
庞士冲骤遭剧痛,不禁怒发如狂,酆秋尚未将他掷出手去,他已腰杆一折,一掌击了过去。
这一掌结结实实,正击在酆秋的肩上,打得他喉间“荷荷”一响,一交摔倒乱石之上。
忽听毒火成全厉声叫道:“水兄、伍兄,一切事暂时撇下,先将那个凌辱中原武林,令咱们中原豪杰三十年来,未能一日抬头的老贼合力剁掉!”
人魔伍独哈哈狂笑一声,道:“好啊!既然成兄有这个意思,水兄和兄弟再要坚持独力对付庞士冲老儿,那也未免太骄人了。”
说话中,那酆秋已由地上连滚带爬,赶到了洞口之处,但是终于慢了一步,一股碎石和沙土,已将洞口堵得丝毫缝隙不露。
庞士冲双眼血红,两手在洞口处不住的乱扒,将那堵设洞口的石块扒得直往身后飞去,但是洞内显然尚在继续崩塌,他忙了半天,那洞口随缺随补,依然不露一丝空隙。
适在此时,包九峰风驰电掣地赶来,他面容苍白,毫无人色,那青衣婢女则泪痕满面,跑得大汗淋漓。
包九峰奔到临近,略一打量洞口的景色,立即将手一挥,带着那两队三手怪人,转身如飞而去。
另一边,毒火成全听人魔伍独言语狡滑,将联手对付庞士冲的责任推到自己一人头上,不由暗暗冷笑一声,飘身上前,与人魔伍独、鬼老水寒二人“丁”字形一站,将庞士冲围在中央,冷笑说道:“庞老儿,你扬威中原三十年,如今也该志得意满了。”
只听庞士冲“嗤”地冷笑一声,道:“老匹夫,你别打如意算盘,只一动手,老夫必然先结果你的性命!”
他暗暗运气行功,止住腿上的血液外流,接道:“嘿嘿!你们这些丑类,也算得中原豪杰吗?”
鬼老水寒冷冰冰一笑,道:“老儿不要臭美,待水寒一人,来打发你上路。”闪身上前,忽然一掌击去。
庞士冲哈哈狂笑,身形电掣,倏地一个盘旋,向鬼老水寒身后欺去,道:“老夫瞧瞧,三十年的时光,你长进了多少。”骈指如戟,疾点过去。
鬼老水寒挫步旋身,挥掌还击,霎时间,二人争抢先机,展开了一场龙争虎斗,生死之搏。
突地,一阵急骤的步履声传了过来,众人掉头望去,原来是那驼哑老人包九峰,率领那两队三手怪人疾奔而来,后面还有几名泪痕满面的少女。
包九峰满头大汗,老泪纵横,他奔到石壁之旁,立即向左面一队怪人打了一个手势,那三手怪人顿时一拥向前,齐往洞口围去。
原来这两队怪人手中所持的铃鼓,一概换作了钉耙铲等器具,这时纷纷挥动,将那堆积洞口的乱石和沙土向两旁拨开。
酆秋突然反手一捞,夺去身旁一人手中的铁铲,却听“喀嚓”一声,就只一下,便将铲头碰得翻卷过来。
包九峰睹状,转向身后一人所持的一柄三股叉拿了过来,直向酆秋抛去。
酆秋伸手接住,瞧也不瞧,顿时向洞口挖掘,这三股叉本是一根钢质特异的兵刃,酆秋下手又重,信手一挥,立时碎石纷飞,火星四溅。
石洞之前乱成一片,石洞内的闷雷之声却已停顿,想是内中不再有倒塌之处了,但是洞口才掘开一点,重又“哗啦”一声,被后面的乱石填上。
激斗中的庞士冲和鬼老水寒一口气对拆了二十余招,两人都无法抢到先机,将对方逼处下风,因而一轮疾攻之后,两人同时跃开了丈许。
僵持半晌,鬼老水寒倏地冷冷说道:“庞老儿,姓水的懒得打了。”
鬼老水寒自称懒得打了,这在武林人物来说,乃是大反常态之事,但他说得坦然自若,丝毫没有示弱与做作的意味,生似原就是打着好玩,而对方并非自己三十年的宿仇。
庞士冲闻言之后,闪目向乱作一片的洞口瞥了一眼,突然发觉自己也是意兴萧索,百无聊赖,根本就懒得与人动手。
他怔了片刻,忽然冷冷地道:“不打就不打,难道老夫不知你有几斤几两么……”说话中,移步向洞口走去。
鬼老水寒懒洋洋的哼了一声,也自移步走了过去,只见沙土飞扬之下,那洞口的积石已被清除了大半。
倏地,那几个青衣女子,低声垂泣起来。
第二十九回 三妙书生 苦练绝艺
在场之人,为数不下七十,众人列作半环,团团围在石壁之前,静观酆秋和那十名怪人忙乱地清除石土,每人脸上,都是一片哀伤之色。
包九峰更是急得满头大汗,老泪纵横,指挥着同来的怪人,努力挖掘。
那两个青衣女子的垂泣之声,愈来愈响,越来越是悲怆,其余的人,俱都希望她们停止哭泣,但是谁也不愿开口去阻止她们。
突然,立在一旁的那队三手怪人中,有人发出一种“呜呜”的哭声,转眼之间,一响众应,所有的三手怪人全都嚎哭起来,连那些正在清除乱石的人也是一样。
这些怪人的形貌装束本就诡异,那嚎哭的声音,更是刺耳难听,正如鬼哭神嚎一般。
那堆积在洞口的乱石被铲除,酆秋和两个三手怪人已掘进洞口一两尺深,因那洞口宽不盈丈,沙石纷飞之下,其余的人插不上手,俱已退向一旁。
人魔伍独移步上前,见那洞中拨出的乱石,又在洞口堆积起来,于是走到一侧立定,双袖一拂,劈出一股狂飚,贴地扫去。
只听一阵“哗啦”声响,满地乱石,被他那重如山岳的袖风卷起,折向一旁飞去。
鬼老水寒见那些三手怪人嚎哭不停,突然感到心烦意乱起来,他原待向那些怪人发作,突然心意一变,转向包九峰道:“喂!老儿快命这些怪物闭口,否则老夫一掌一个,统统予以毙了!”
驼哑老人包九峰正当哀伤之际,闻言之后,抬头向鬼老水寒一望,口齿启动,讷讷无声。
鬼老水寒愠道:“老儿望我则甚,莫非是不想活了!”
忽听庞士冲冷冷地道:“他是哑子……”
鬼老水寒勃然大怒,移步走向庞土冲,狞声道:“老匹夫,他是哑子,难道也是聋子吗?”
人魔伍独突然冷声道:“水兄,谷寒香死了,难道连一点哀悼和招魂之声,也不许有吗?”
此时那些怪人的嚎哭之声,已被包九峰止住,那几个青衣女子的垂泣之声,也逐渐的微弱下来。
适在此时,一声宏亮的佛号,由数百丈外的花丛之后,遥遥传了过来。
只见那花丛之后,大步走出两个年老的和尚,前面一人,肩上扛着一根粗如鹅卵的纯钢禅杖,后面一人僧袍蔽旧,补缀重叠,一根锡杖拄在手中。
众人一望之下,不觉同是一惊,原来当先这肩扛纯钢禅杖的老僧,乃是少林寺中,享誉最隆的天明大师,天明大师久走江湖,在场群雄,大半都与他见过,随在他身后的乃是天觉大师,那天觉大师虽然一生都在天下行脚,识得他面目的人,反而为数不多。
只见天明大师走到近处,朝众人合掌一礼,道:“各位老施主别来无恙,可还记得贫僧天明吗?”
庞士冲倏地哈哈一阵狂笑,道:“天觉,你布的好陷阱,老夫如今是服你了!”说罢之后,又是哈哈一串狂笑。
天觉大师容色一动,环掠群雄一眼,移目向那洞中望去。
忽听天明大师道:“庞老英雄,你可见到贫僧那个女徒……”
言未落,包九峰和那两个青衣女子突然奔了过来,跪在天明大师身前,放声痛哭起来。
天明大师面色一凛,威然问道:“你们因何啼哭,莫非老衲那香儿有何不测么?”
包九峰不能言语,那几个青衣女子纷纷指住洞口,涕泪滂沱,一时竟是语不成声,答不上话来。
天明大师缓缓地点了点头,自语道:“阿弥陀佛,瞧你们如此伤痛,想必香儿平时待你们尚还不薄……”
他垂目望地,默然沉思片刻,接着又低声自语道:“如此看来,香儿并未迷失本性,莫非我佛慈悲,特意令她一灵不昧吗?”
忽听人魔伍独纵声一笑,道:“天明,谷寒香是你的徒弟吗?”
天明大师目光一抬,深注人魔伍独一眼,道:“她是老衲的记名弟子,伍老施主可是眼见她葬身在洞中的乱石之下?”
人魔伍独将头一点,道:“伍独亲眼见她窜入洞中,阻截不及,眼看乱石将洞口封死。”
他话音一顿,接道:“伍独深望你那女弟子福大命大,神佛默佑,倘若她得以活命,伍独自今以后,也要长斋念佛,再不做半点亏心之事。”
忽听庞士冲冷冷地道:“天明,你是赶来念超生经文,为你那徒儿超度亡魂……”他意兴萧索,越讲越觉无趣,话未说完,倏地将口闭住。
鬼老水寒朝洞中凝视半晌,忽然说道:“待咱们几个老不死的施点手脚,或许谷寒香那丫头大难不死,另有巧遇也说不定。”
天明大师淡然一笑,扭头向庞士冲道:“庞老英雄可否相助一臂之力?”
庞士冲敞声一笑,飘身立到天明大师身旁,人魔伍独亦闪身站到鬼老水寒身侧,四人面向洞口,并肩而立。
四人并肩站好,静立片刻后,庞士冲首先单掌一扬,向洞口缓缓推去,紧接着天明大师双掌一分,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独四掌齐扬,同时罩定洞口,彼此间似有默契,各将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化作一股潜力暗劲,无声无息的向洞中逼去。
倏地,酆秋身形电射,由洞口飞纵而出,直落五丈开外。
忽听人魔伍独大喝一声:“起!”
声甫落,天明大师、庞士冲、鬼老水寒以及人魔伍独四人,业已同时飘身而起,跃出数丈之外。
停了片刻,一阵沉闷的响声起处,那堵塞洞内的乱石突起一阵震动,接着似江河堤溃一般,轰轰隆隆,由洞口潮涌而出。
这黑白两道的四位顶尖高手合力之下,其威势端的骇人,只见那洞口乱石狂涌,直泻三丈有余,一直持续了半盏热茶的时光,其去势始才逐渐衰竭下来。
那洞口沙尘弥漫,乱石尚自滚滚外流,但是洞外之人,大半都是目光如炬,能够直透弥天沙尘之后,庞士冲和天明大师等为首数人,更是早已看出那石洞深邃异常,至低限度,也要深达五丈。
众人先是盯注洞口涌出的乱石,瞧瞧并无谷寒香的尸体,各人心中,业已想到那亡命之徒多半已误打误闯,逃脱了活埋之厄,这时看出洞中有洞,益发相信她已有惊无险,当先入了藏宝之处。
人魔伍独暗暗忖道:“捷足者先登,老夫再也不能后人!”
转念之下,顿时功凝右掌,暗提一口真气,不待洞中情势澄清,立即双足猛蹬,飞身向洞中射去。
他身形刚刚离地,忽觉脑后生风,耳听鬼老水寒厉喝道:“伍兄留意!”
人魔伍独惊怒交加,身形疾坠,猛然腰肢一拧,发觉酆秋衔身追到,一双血红刺目的手掌,正向自己当头压下。
酆秋的“血手印”,岂同小可,人魔伍独怒极而笑,举掌一挥,施展早已凝足的“寒阴神功”,霍地朝后一推。
讵料,酆秋神志虽然不清,却因心无杂虑,武功一日千里,突飞猛进,这时但见他掌式倏变,手腕翻处,蓦地骈指如戟改拍为点,陡地向人魔伍独掌心点来,身形却丝毫未慢,就这瞬间工夫,业已身子凌空飞过了人魔伍独的头顶。
人魔伍独怒不可遏,眼看自己一掌纵然可将酆秋击伤,酆秋的手指破劲下击,直点自己掌心“劳宫”重穴,大有令自己应指毙命之势,万般无奈,只得强忍一口恶气,双足微挫,向一旁暴闪一尺。
他这里身形尚未立稳,酆秋业已飞临洞口,足未沾尘,双手猛然一挥,捷若劲矢离弦,眨眼射入了洞内。
蓦地,嗖嗖两声,庞士冲和鬼老水寒一掠数丈,衔尾钻入洞内。
人魔伍独见毒火成全与阴手一魔二人,亦已腾身而起,双双朝洞口跃去,不禁怒哼一声,双足猛蹬,再度飞射而去。
天明大师看这干魔头,一个个争先恐后,抢进洞中,急忙向天觉大师道:“师弟,你我快去瞧瞧,别令人伤了那个孩子。”
天觉大师朗声一笑,道:“师兄休急,有那酆秋走在前面,你那香儿可保无虞。”
且说庞士冲和鬼老水寒二人,追在酆秋身后进入洞内,五丈距离,在这几人来说,自是一晃就到,讵料两人身形未住,即已发觉这石洞尽头,地面有个六尺方圆的洞口,那酆秋略一俯首下视,顿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两人奔到洞口,俯首一望,不禁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原来这洞穴生似一口枯井,下丰上锐,黑沉沉的深不见底,两人的目光虽然黑夜之中能见缝衣针落地,却看不出洞底究竟是何状况。
展眼间,人魔伍独、毒火成全、阴手一魔,以及天明、天觉两位大师,相继赶到,环立在洞穴四周,凝目下视。
人魔伍独突然干笑一声,眼望庞士冲道:“胆大的庞老儿,你迟早逃不出伍独的掌下,反正一死,还是你先下吧。”
庞士冲双目微翻,冷冷说道:“老匹夫,这洞穴谁都敢跳,但怕无耻鼠辈落井下石,那可是死得不值。”
语音甫落,忽然“砰”的一声,由洞底悠悠传来,余音袅袅,绕耳不绝。
天明大师暗暗忖道:“听这声响,此洞约有十来丈高,跃下倒是容易,上来却是大费周章之事。”
一言未了,砰砰之声,一阵阵地传了上来。
天明大师忽向天觉大师道:“那位酆施主想必已经发现门户,正以掌力在攻门,我这就下去,师弟留在上面,倘若金阳道长等人到此,师弟可以说明原委,请他们稍待一时。”
只听鬼老水寒道:“对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才是出家人的本分。”
天明大师僧袍大袖一挥,手提禅杖,飘然跃下。
展眼间,天明大师落到洞底,只见两扇紧闭的石门挡在眼前,那石门的门楣之上,镂有斗大的“问心斋”三字,笔力雄浑,古朴异常,一片柔和的珠光,由洞顶折射而下,正照在字迹之上,那酆秋则双腿微分,前弓后蹬,正在一掌接连一掌地向石门攻打。
天明大师见酆秋挥掌不住,记记隐含裂石开碑之力,但那两扇石门除了微微震撼,发出一阵阵沉重的回音之外,丝毫未被掌力损坏,不禁暗暗忖道:“前辈奇人的设施,果然迥异寻常,单瞧这‘问心斋’三字,即可知道这石门后的景况,非常情所能臆测。”
他暗暗寻思道:“照理来说,我应将一切人驱开,使她得以澄清神志,独处这石洞之内,那么她定能得三妙前辈所遗的启迪,潜移默化,消除心内所藏的狠毒之念,化乖戾为慈祥,放弃浩劫江湖之心,只是……”
原来谷寒香冒生命之险,在那洞口即将封死之际,由乱石之间窜入了洞内。
她手足并用,凭着一股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力量,在间不容发之际,终于穿过了滚滚而下的乱石,窜入了石洞之内,手足衣履,已是伤痕累累,零乱不堪。
然而,当她抵达“问心斋”之后,却又被惊得手脚无措,芳心之内,悔恨不迭。
原来这“问心斋”,仅是一个宽广两丈,空荡荡的石室,石门对面,则是一面晶莹闪亮的玉壁,玉壁之上,刻着一个闭目叠坐,一手扪胸,一手指天的老年儒生,看这老年儒生的神情相貌,显然并非三妙书生,而是另有其人。
在这壁像之前,设有一座矮矮的玉几,玉几之上,陈列着一卷非丝非帛,颜色已转暗黄的手稿,卷头之上,题着“三妙遗言”四字。
谷寒香料想那玉壁上的人像,必是三妙书生的祖师,于是先行跪拜默祷,然后盘坐玉几之前,阅读三妙书生的遗言。
那“三妙遗言”之上,开头便写着“门祚中缺,传人不继,仁心仁术,暨绝世神功,待诸有缘……”等,随后则称,为防仁术神功沦入宵小之手,因而洞中另加设施,但恐入门之人未谙武功,是以各处门户启闭,俱都别有巧思,另含用意,强行攻开,必罹奇祸……
那遗言上称,三妙书生的祖师,原是一位学海书城的太守,因是儒家出身,故而他这一门的武功,亦由“诚意”“正心”上入手,而以“定、静、安、虑、得”为一贯之法门,不能方寸澄然,灵府空明之人,纵然入其门中,亦必空手而返,一无所得。
最后,那遗言上写道:“问心斋”的两扇石门一闭,非至参透三妙遗泽之时,不能随意启开,同时石门一闭,石室中即另有门户出现,但是来人务必反躬自问,其心是否有愧,倘若心有惭怍,则不可进窥秘学,否则便留在这“问心斋”中,静待祖师爷的启示。
谷寒香读完“三妙遗言”,早惊得浑身汗下,想她一腔热血,哪里能够“诚意”“正心”?满腔仇恨,如何能够反躬自省?瞧瞧一切都在三妙书生算中,又何敢轻举妄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跪仆在壁像之前,冀图祈求祖师爷的启示。
孰料她跪不多时,堵洞的乱石已被天明大师等合力移开,酆秋业已闯下洞底,此时此地,她亦不遑多想,也不管当先闯到的是谁,闪到石门之前,玉手疾挥,顿时闭上了两扇石门。
这两扇石门一闭,一阵“隆隆”巨响之后,那壁像两侧,倏地现出了两座小门,一座门上镶着“洗心小室”四宇,另一座门上,则分别刻着“武库”“文廊”四字。
她本是绝顶聪慧之人,单瞧那遗言之上,说是“仁心仁术,暨绝世神功,待诸有缘……”
等字样,便知自己理应先进“洗心小室”,洗涤自己的心灵,但是她的芳心之内,充满了诛戮强敌,为胡柏龄报仇雪恨之念,情知入室洗心,自己势须大改初衷,放弃为夫报仇之志,是以她裹足不前,不敢一触那“洗心小室”的门户。
但是“三妙遗言”之上,又明明写着:“倘若心有惭怍,不可进窥秘学”,她被迫无奈,只有依照遗言上的指示,重又跪仆在壁像之前,祈求祖师爷的启示。
她虽然知道,所谓“洗心小室”,所谓静待祖师爷的启示,目的都在转变来人的气质,因而她尽量地澄清神志,屏绝杂念,冀图以自己的聪明才智,来参悟此中的奥秘。然而,一阵接一阵的巨响,令她心烦意躁,神志不宁,也无法思考,与那“定、静、安、虑、得”的法门,早已是背道而驰,愈离愈远了。
倏地,轰轰之声,越来越甚,其中尚还夹杂丝丝透壁而入,隐隐约约的话语之声。
她再难忍耐,热血沸腾之下,霍地一跃而起,带着满面泪痕,直向那镂着“武库”“文廊”的小门冲去。
“砰!”的一声,她一掌推开了“武库文廊”的石门,娇躯似一阵狂风,眨眼卷入了门内,却听一阵沉重的响声起自身后,转身一瞧,那扇厚重的石门业已自行关上。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洞中的布置,倒真是别具巧思,处处另含用意!”思忖中,扑到石门之前,伸掌在门上,猛然往外一推,果然,那石门纹风不动,生似业已与洞壁连为一体了。
谷寒香暗暗寻思道:事到如今,倘若饿死岂不死得太冤?
她横定心肠,撇下了一切挂虑,回过身来,打量眼前的环境。
只见立身之处,乃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石壁之上,每隔丈余,嵌有一粒径寸明珠,珠光辉映之下,将这不见天日的山腹,照得瑞气隐隐,不带半点阴森之气。
谷寒香举步朝前走去,发现一座石门之上,题着“赏心小藏”四字,好奇心动之下,走到门前,举手向门上推去。
但听“吱呀”一声轻响,那扇薄薄的石门,应手启开,谷寒香纵目向室中望去,原来里面陈列着许多瑶琴钟磬,字画古玩等物,一眼望去,古色古香,令人启发思古之悠情。
这“赏心小藏”虽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谷寒香却似走马观花一般,就在门外望了几眼,立时转身走去。
再走过去,乃是那三妙书生的藏书之处,谷寒香推开石门瞧了半晌,看出所藏的虽是一些世间难见的善本图书,和珍贵的手稿,不过都是经史子集,以及释道两家的典籍和舆地星象等杂学,却与武功没有关系。
她不禁浩叹一声,喃喃自语道:“若非要为大哥报仇,我便谢绝尘世,终老在这地阙之内。”
当她一时忘情,神驰物外之际,那持续不断的撞门之声,忽然停了下来。
一阵出奇的寂静,仿佛一股阴寒之气,倏地袭上她的心头,她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掉头向前走去。
过去一间密室,乃是三妙书生心爱的珍藏,谷寒香在其中留恋不去,将室中的片纸只字,俱都仔细地检视,半点不肯遗漏,然而,她终于喟然一叹,转身退出了室外。
原来这室中除了各种医药典籍外,尚有形形色色的药材,和大瓶小罐的成药,那些盛放膏丹丸散的瓶罐之外,全都贴有禁签,她逐一检视,瞧那许多药物几乎能治百病,但无一样是能助武功长进的。
她继续向前走去,发觉那甬道已至尽头,两扇紧闭的石门,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刹那间,她的心情紧张起来,万籁俱寂中,她开始听到了自己的喘息之声,她恍惚看到自己心头的跳动。
那两扇石门特别宽大,门楣之上,嵌着一块宽达四尺,高约尺许的玉石,那玉石平滑之极,莹莹生光,但是一片空白,好似这洞府的主人,忘了在石面题上字句,或是不知题上什么才好,因而只得任其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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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一怔,继而银牙一咬,忖道:“管他是什么意思,拼着埋骨在此,也是有进无退。”心念一决,立时闪身向前,双掌同出,向那石门推去。
但听一声微响,两扇石门应手而开,谷寒香目光落去,忽见一个中年文士当门而坐,双目微睁,正朝她莞尔发笑,同时间,一阵殷殷雷鸣之声,亦由门后响起。
此时此地,乍睹生人,怎不令她惊凛欲绝,浑身冷汗直下。
谷寒香身形暴起,猛退数丈,落地之后,未及看清室中的景况,却见那两扇室门在殷殷雷鸣之中,正自徐徐拢去,同时整个甬道之内,也响起一种“隆隆”震耳之声,那声响不知起自何处,只是听入耳内,令人心惊肉跳,觉得这条甬道即将全部崩塌似的。
刹那间,谷寒香脑海之内,掠过了千百个人影,她想起了胡柏龄,想起了由于酆秋入据“迷踪谷”,因而至“天香谷”避难的翎儿,以及苗素兰和万映霞等人,她也想起了“迷踪谷”的部众,同时也想起了难计其数的仇人。
她更想到一件事:这甬道顷刻便要崩塌,而那石门关上之后,再也休想启开。
蓦地,她心头热血一冲,一股求生的意志,一种报仇的决心,激发了她全身潜在的功力,但见她双足猛顿,快逾奔雷激电,就在那两扇石门闭而未闭,其间宽不逾尺之际,窜入室内,只听轰隆一声,一块巨石霍地由石室顶上垂落下来,将那两扇石门全然遮断。
谷寒香,虽然正邪两派的人,都将她目为亡命之徒,对她忌惮有加,然而,面临如此的绝境,生死难料,吉凶难卜,任她肝胆似铁,亦不禁芳心惴惴,怔仲不安。
良久之后,她才惊魂略定,记起这已被封死的石室之内,尚有一人在内,转而一望,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中年文士,盘腿坐在一个大块墨玉雕成的蒲团之上,不知何时,业已连人带座,退后了两三丈远,移到了石室中央,这时双目大张,两道湛湛神光,正自微带笑意地笼罩在谷寒香的身上。
谷寒香浑身上下,冷汗如雨,忽然之间,又觉出自己窜入洞口之际,一身衣衫已被乱石刮得凌乱不堪,衣不蔽体,加上满身尘土,狼狈之状,不堪入目。
忽见那中年文士口齿启动,缓缓说道:“老夫行年一百六十余岁,你不必羞窘,须知在老夫眼中,你不过是个初生的婴儿罢了。”
谷寒香虽然羞窘得无地自容,玉面之上,却苍白得毫无血色,她双手抱在胸前,愕然半晌,始才嗫嚅说道:“你老人家可是……”
那中年文士见她讷讷不能成语,不觉微微一笑,道:“世人都称老夫作三妙书生,你也唤老夫作三妙书生便了。”
谷寒香惊诧欲绝,道:“三妙……你老人家不是业已……”
那中年文士想说什么,蔼然一笑,道:“你可是奇怪,老夫何以未死?”他凝目望着谷寒香的面庞,接道:“其实老夫业已死了。”
谷寒香听得怦然心动,暗道:“他明明未死,怎么说是死了?但他说得那般自然,却又令人毫无置疑的余地。”
一时间,她也无法分辨出眼前这位盖世奇人语中的含意,但见他双目一阖,低声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谷寒香心中,本有甚多疑问,但见这自称三妙书生的中年文士闭目不语,仿佛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就不敢开口动问,再者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寂然良久,谷寒香突然心头一动,暗道:“瞧这人的形貌衣着,正是洞口那画像上的模样,虽然语音神情不似年过百岁之人,怎见得就不是因为内功通神所致……”
她思忖未了,倏地不顾一切地扑身向前,跪仆在那中年文士脚前,哀哀痛哭起来。
那中年文士慢慢张开眼来,道:“你哭什么?瞧你眼中的神色,似对老夫尚有所疑。”
谷寒香玉面微仰,哭声道:“你老人家是三妙……三妙祖师的传人吗?”
那中年文士哑然失笑,道:“老夫若有传人,早已解脱这具皮囊了。”他语音微顿,问道:“你跪在老夫面前则甚,莫非担心陷身这山腹之内,从此与世隔绝了?”
谷寒香记起那“三妙遗言”之上,所称“门祚中缺,传人不继,仁心仁术暨绝世神功,待诸有缘……”等语,不由自主地猛一摇头,昂然说道:“弟子历尽艰险,为的是探求绝艺,尚祈老人家慈悲……”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插口道:“绝艺倒有,不过老夫非僧非道,不以慈悲为本,不讲因果报应。”
谷寒香哀哀说道:“老人家济世活人,胜似万家生佛,弟子身世堪怜,千万祈老人家垂鉴。”她声泪俱下,说得凄惨欲绝,任何人听了,都会恻然心动,但那中年文士不过淡淡一笑,说道:“你满身血腥气味,照理来说,老夫是懒得理你的。”他淡淡一笑,接道:“不过你既能到此,总算与老夫有见面之缘,你且将身世来历,详细地说与老夫得知,老夫酌情处置,决不亏待于你。”
谷寒香举起衣袖,揩拭脸上的泪痕,道:“弟子据实禀告。”
那中年文士眉头微翘,道:“我看你是个狡黠成性的人,你自圆其说就好,不必要据实相告。”
谷寒香闻言一怔,凝思半晌,突然伏地恸哭,道:“老人家对弟子有了先入之见,弟子就说真话,老人家也是不会相信的了。”
她越哭越是哀楚,双肩抽动,涕泪滂沱,看来完全是个初解人事的少女,哪里还似叱咤风云,江湖上闻名丧胆的谷寒香。
倏地,密室靠外的石壁之上,传来一阵隐约的声音,这声音似有似无,宛如人在水底所感受的一样,那声音余波荡漾,犹未竭止,跟着又是一音传来。
中年文士眉头又是一翘,道:“这掌力颇为雄浑,发掌之人,与你是敌是友?”
谷寒香仰面听了片刻,摇头道:“弟子分辨不出发掌之人是谁,想来是个叫酆秋的黑道巨恶,或是一个叫作庞士冲的关外人物。”
那中年文士沉思少顷,道:“老夫想不起这两人,不过刚刚那两声响音,乃是佛门大力金钢掌所击起。”
谷寒香未曾料到到天明大师也会赶到此处,想了一想,道:“或许是少林派下,一个法号天觉的和尚了……”
那中年文士含笑道:“老夫已有数十年未在世上走动,对于武林人物,已经陌生得很了。”
他那冲谈的神色之间,倏地泛现出一缕吝悯之情,接道:“你虽仇海沉沦,灵智隐晦,但念你年事尚轻,老夫破例矜恤,你先将往事述说一二,但有值得恕宥之处,老夫必然成全于你。”
谷寒香早已被这洞中的布置,和那三妙书生的盛名,以及眼前这人清奇恬淡的气质所慑,闻言之下,不禁大喜过望,膝行数步仰起玉靥,将自己与胡柏龄结缡之后的经历,半点不漏的陈述出来。
她泪随声下,往事不堪回首,不知讲了多久,最后仆伏在地,重又痛哭起来,那中年文士则瞑目端坐,面色肃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正当她杜鹃泣血,子归夜啼,泪尽而继之以血的时侯,那石壁之上,重又响起了回荡之音,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断,石壁传音,好似远山之外,随风飘来的暮鼓晨钟,声音虽然隐约,却是叩人心扉,发人深省。
那中年文士倏地双目一张,眉头微翘,道:“这是斧钺伐石之声,想来只有那个被你夺了神志的酆秋,才会做出这等傻事。”
谷寒香俯首无语,显然,此时此地,她对自己过往的那种霹雳手段,也开始感到惶恐了。
那中年文士突然将手一伸,轻抚她的头顶,道:“左面壁上有一座小门,里面有饮食之物,你小憩片刻,我就开始传你的功夫。”
谷寒香惊喜不胜,美目大睁,欢声道:“多谢师父……”
那中年文士莞尔一笑,道:“老夫无福收纳弟子,你也无福列入老夫的门墙,去吧,你宗旨在于报仇,此来为了学艺,老夫多少总要完成你的心愿。”
谷寒香闻言一呆,她原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这时玉面之上,红一阵,白一阵,羞窘而又惶急,许久工夫,依旧语不成声。
那中年文士仍然微微含笑,目光轻注她的脸上,道:“你何必着急?老夫传你武功已足,不认师徒,又有何妨?想那天明和尚也曾收你作为记名弟子,只因未曾传你武功,你又几曾认他作为师尊?”
这几句话,不啻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直讲得谷寒香羞惭欲绝,惶愧无地,重又俯下头去,半晌之后,始才讷讷说道:“少林派过于愧对亡夫,弟子报仇心切,因而忘了天明师父眷顾之恩。”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道:“此事暂且不提,那小室中有一道灵泉,泉下有一株‘龙须宝竹’,那宝竹每隔三日,长成一截竹笋,竹笋可食,灵泉可饮,你先入内饮食,回头我就传你练气行功的法门。”
谷寒香早已慑服在这三妙书生的雍穆气度之下,闻得吩咐,立即温顺地点了点头,起身向他手指处走去。
那石壁之上,果然有一道小门的痕印,谷寒香用手一推,那小门应手而开。
她走入室内,见那小室方圆丈许,靠壁之处,石地上有一块尺许大的低陷之处,其上生着一株高约三尺,翠绿欲滴的小竹,壁上有一道流泉喷出,正浇灌在那株小竹之上。
忽听那中年文士的声音道:“那灵泉不可弄脏,龙须竹笋可以手指折下,不可触及金铁之器。”
谷寒香俯身一看,那龙须宝竹的竹节之上,生满了长约寸许的须根,碧绿晶莹,鲜艳夺目,一眼之下,便能看出这宝竹乃是天生异种,迥异寻常。
她蹲下身子,瞧那竹根之处,果然生有一截小小的竹笋,这竹笋才只拇指粗细,色作嫩黄,纤尘不染,悦目之极。
本来她早已饥肠辘辘,眼看这截竹笋,更是垂涎欲滴,食欲大动,但她忽然想道:“这龙须宝竹三日长成一截竹笋,自己未来之前,三妙师父定然是以之度日,如今自己将竹笋吃掉,他将以何物果腹?”
转念之下,不觉娇声问道:“师父,这竹笋弟子若吃了,师父却吃什么?”
只听那中年文士在室外说道:“你不必担心,老夫是饿不死的,只要你不乱叫师父,想来老夫尚有几年好活。”
谷寒香暗暗一笑,忖道:“倘若自己一时无法离开此地,那末就与这三妙师父轮流食用,如果这竹笋有点宝物性质,六天吃上一次,想必也不会饿死。”
心念一决,于是取过一旁的一只玉钵,盛满泉水,走到室角将手脸洗净,然后折下那根竹笋吃下。
那龙须竹笋不过拇指大小,一口也能吃净,味道苦涩,了无奇异之处,她吃罢之后,饮了几口冷泉,秀眉微耸,款步往室外走去。
那中年文士依旧磊坐在墨玉蒲团之上,这时伸手向右侧一指,道:“那面有间丹室,原是老夫起居之所,你去找一身衣衫换过。”
谷寒香娇靥一红,奔到石壁之前,重新走出室外。
那中年文士目光一抬,见她长发披垂,穿着自己的男人衣衫,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玉面之上,那片肃煞之气一扫而尽,换了一副天真无邪的娇憨神态,不禁拊掌哈哈大笑起来。
谷寒香听他笑声清越嘹亮,却又不似内功深湛之人,有那震人耳膜之力,不由暗暗忖道:
“莫非这位三妙师父,业已修至返朴还虚的境界了。”转念中,作了一个长揖,甜甜地唤了一声“师父”。
那中年文士笑声一歇,将手一摆,道:“老夫不尚虚假,你也不须无较。”伸手一指,道:“你坐下,老夫先将切身之事,略略向你说明一二。”
谷寒香双腿一曲,模仿他那姿势,席地坐在他的面前,索兴无赖到底,道:“师父有话请讲。”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旋即面容一整,神色转为端凝,道:“这洞府之内,每座门后有一块重逾万斤的‘断门石’,如今各处的断门石俱已落下,你若不能练出三万斤的掌力,这一辈子休想脱离此地。”
谷寒香秀目一眨,道:“那末师父就传我功夫,待我来练成三万斤的掌力吧。”
那中年文士见她说得轻松,不禁解颐而笑,道:“我这一门功夫,首重一个‘静’字,倘若你不能撇下俗世恩仇,安心凝神学艺,老夫纵然有意成全,倾囊相授,你也徒对绝艺,难有所获。”
他语音微顿,倾耳一听洞外传来的斧钺之声,接道:“若不能守定心神,一遭魔扰,重则丧生,轻则沦为残废。”他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若非有此关键,老夫怎会忍令绝艺失传,始终未能获衣钵弟子?”
谷寒香愕然良久,问道:“如果弟子能够撇开俗务,澄清灵智,约须多久的时间,才能练出三万斤的掌力?”
那中年文士凝思片刻,道:“约须十年工夫吧。”
谷寒香如遭焦雷轰顶,愣了半晌,倏地珠泪泉涌,道:“弟子除了满身恩怨之外,尚有那个稚龄养子在外,如今不敢多求,只祈师父略为传授一点武功,然后启开门户,放弟子离开此处。”
那中年文士两道长眉微微一轩,道:“在你想来,只要老夫略予传授,也尽够你纵横江湖,手刃夫仇了,是吧?”
谷寒香确有这等想法,被他道破心事,不禁玉面一红,露出忸怩之态。
那中年文士突然轻叹一声,蔼然说道:“你的想法固然不错,无奈老夫油尽灯枯,早已无力启开断门石了。”
谷寒香大吃一惊,知道这等世外高人,绝不会谎言欺骗自己,一时之间,惊惶过甚,不觉吓得面无人色,口中喃喃自语道:“十年,十年,十年太长了……”倏地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那中年文士看她放声悲哭,亦不出言慰藉,反而双目一合,自行枯坐起来。
然而,谷寒香终是生有慧根之人,哭过一阵之后,知道徒自悲伤,于事无补,于是揩干泪痕,仰面说道:“师父就传弟子的武功吧,弟子尽力而为,何时脱困,听天由命罢了。”
那中年文士张开眼睛,点了点头,道:“通权达变,不失为可造之才。”接着面容一整,沉声说道:“老夫生平救人无数,却从未杀过一人。话虽如此,亦知间有可杀之人,你先说说,哪些人是你势在必杀的?”
谷寒香未料他有此一问,闻言之下,不禁芳心暗急,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她对胡柏龄情深意重,矢志为夫报仇以来,衔恨忍辱,为的就是将正邪各派,所有导致胡柏龄身罹惨死之人诛灭殆尽,但是,此时此地,她怎敢坦率直言?
挨了片刻,她嗫嗫嚅嚅地道:“鬼老水寒、人魔伍独、毒火成全——这三人无恶不作,弟子是一定要取他们的性命,为世人除害了。”
那中年文士面容之上,倏地转为肃穆之色,两道湛然神光,凝注在谷寒香脸上,缓缓说道:“老夫不管你杀谁,不过学了我三妙门下的武功之后,终你一生,只许你杀害四条性命,杀满四人,你就有天大的仇恨,也不得取人的性命。”
说到此处,脸上忽然现出一片凄凉的笑意,接道:“老夫宁可绝艺失传,却不愿为武林苍生贻下无可挽回的祸害,如何取舍,你自行思量吧。”
谷寒香怔在当地,良久不能言语,却听那中年文士淡淡地道:“老夫出言不改,不过你只要用手一推,便可制老夫的死命,而且老夫的一生武学结晶,都藏那间丹室之内,你可自行取阅,自行修练。”
谷寒香玉面一昂,摇头道:“弟子并非真正邪恶之人。”
那中年文士道:“那么你仔细思量吧,洞中无甲子,时日还长得很。”
谷寒香垂目望地,低头沉思了良久,然后仰面说道:“是弟子自己闯来此处,于今进退维谷,只有依照师父的吩咐,此生不得多杀一人了。”
那中年文士颔首道:“老夫深信你的话出自肺腑,不过你隐恨太深,如何取信自己,立一个自己也无法违背的誓言,你自己酌量吧。”
谷寒香心神一凛,默然有顷,终于幽幽地道:“弟子指亡夫和养子为誓,终此一生,只取四条人命!”
那中年文士肃然道:“也罢,你屏绝杂虑,听老夫传你内功心法。”
他顿了一顿,接着便将他这一门的内功口诀,和练气行功之法,详细地说了出来。
这三妙书生所传的内功心法,特重个“静”宇,他反复剖析,讲得惟恐不详,一直花了半日工夫,始才令谷寒香全然领悟,无半点疑问,然后才命她依法修练。
讵料她一摸着门道,循着那内功心法练气行功,顿时感到由石壁上传来的斧钺之声,逐渐变得震耳欲聋,令人心烦起来。
那石壁上传来的斧钺开山之声,自开始响起之后,再也不曾停歇,但那声音甚为细微,隐隐约约,并不令人烦躁,可是当谷寒香心神一静之后,那声音却显得特别巨大了,然而,当她以原来的“周天坐息”之法练功时,又丝毫不受那声音的干扰。
约莫过了一日时光,谷寒香依然无法屏绝那音响的困扰,当她移往丹室,或那间种植龙须宝竹的小室中时,那音响更显得响亮,此时,那中年文士也是愁眉不展,满面忧色了。
谷寒香迫于无奈,最后语带央求地道:“师父,弟子实在无法再……”
那中年文士苦笑道:“老夫知道!本来这心法练出三成火候,即可使蚊蚋之声为雷鸣,初练之时,的确禁不住杂音打扰。”
谷寒香问道:“弟子就练原来的内功,师父传弟子武功招术,成吗?”
那中年文士摇头道:“你那内功心法难有大成,练至极处,也休将那断门石揭起。”
谷寒香秀眉紧蹙,问道:“以掌力将断门石震碎,是否可行?”
中年文士道:“这洞中共有断门石三块,石质特硬,揭之不起,震其不碎。”说话中,突然缓缓起身,走下了那个墨玉蒲团,接道:“这墨玉座乃是武林至宝,你坐上去试试。”
谷寒香入洞之后,尚是首次见他起身,不由歉然道:“这是师父的宝座,弟子怎能占据!”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老夫业已三十余年未下此座,于今也该退位让贤了。”说罢举步向丹室走去。
谷寒香怔了一怔,见他久不出来,只得坐到墨玉蒲团之上,重又试行练功。
这墨玉蒲团端的妙用无穷,谷寒香坐上不久,即感周身舒泰,灵明朗彻,那斧钺伐壁之声虽然听来更为清晰,但却不再摇撼心神,生离心夺舍之象了。
正是洞中无甲子,她这一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起身之时,听那斧钺之声,依旧声声不断,不禁暗叹一声,想道:“若非酆秋,便是包九峰的主意,旁人决无如此的耐性。”
她振衣站起,听那丹室中尚无动静便信步向左侧的小室走去。
入室一看,那龙须宝竹之上,早又生出了一根竹笋,较之自己上次吃的,似乎还要大点,显然,时间已不止三日。
她一见这根竹笋,顿时感到腹中饥饿,垂涎欲滴,但她并不将竹笋吃下,仅只饮了几口山泉,然后,以玉钵盛了清泉,连同折下的竹笋,一起拿着往丹室走去。
那丹室的石门自开启之后,即未再次关过,谷寒香蹑足走了过去,探首向室中一望,哪知她不望犹可,一望之下,不禁惊诧欲绝,脱口叫出声来。
原来就这三四日的时光,那中年文士的满头青丝,业已转作了花白,颏下青须,更变得其白如银,脸上皮肤松弛,皱纹隐现,看来至少是一个年届六十的花甲老翁了。
这银髯老人原是闭目磊坐在云床之上,闻得谷寒香的惊叫之声,顿时双目一张,呵呵轻笑一声,举手招唤道:“你如何吃惊?于今老夫是三妙老人了。”
谷寒香细辨那语音神情,除了略显苍老外,依然神定气足,儒雅从容与以前无甚差别,于是举步走了过去,惶声道:“师父,你老人家原来是化装易容……”她讲了一半,突然感到那是不大可能的事,因而朱唇一抿,倏然住口不语。
那三妙老人目光闪动,向她手中的玉钵和龙须竹笋望一眼,蔼然笑道:“老夫不似你,善以机诈对人。”他一拂颏下的银髯接道:“早曾对你讲过,老夫已是油尽灯枯的人了,靠着那墨玉蒲团,和你手中这龙须竹笋的神效,始能苟廷残喘,勉强活到今日……”
谷寒香未待他将话讲完,霍地放下手中的玉钵和竹笋,伏在云床之上,放声痛哭起来。
她也不知因何道理,自见这前辈奇人之后,情绪特别易于激动,动辄失声大哭,与她素来的性情迥然两样,幸得这世外奇人应付得宜,每当她放声大哭,便来个闭目枯坐,不理不睬,她哭了片刻,也只得自行收眼泪了。
那三妙老人看她停了哭泣,微微一笑,道:“人孰不死?只要人死得其所就好,倘能扪心无愧,更是别而无憾。”他重又笑了一笑,接道:“你将这龙须竹笋拿来,可是省给老夫吃的?”
谷寒香将头一点,坚决地道:“我和师父轮流果腹,这次轮到师父了。”顿了一顿,接道:“弟子也是个一言出口,宁可死而不改的人!”
那三妙老人抚须一笑,道:“六天吃上一枚,那是有点饥饿的了,而且这龙须竹笋除了充饥之外,尚有培元益气,助长功力,驻颜添寿……”
谷寒香淡然截口道:“修到师父这般境界,也还是有羽化飞升的日子,可见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不老之人,师父不吃,弟子也宁可饿死。”
那三妙老人呵呵一笑,道:“好吧,你忍着饥饿,老夫亦忍死一时,也好多加指点,助你早日功成脱困。”说罢拿起那截龙须竹笋吃下,饮了几口冷泉,然后在云床里端摸索一会,忽取出一个两寸见方的玉盒来。
谷寒香倏地噗嗤一笑,娇声问道:“师父还藏着些什么宝贝,何不让弟子开一开眼界?”
那三妙老人莞尔笑道:“这洞府之内,每一样物件都是宝贝,不过对你有用处的,只有这玉盒中的一粒药丸。”
谷寒香双目闪亮,盯注那玉盒一瞬不瞬,口中却不禁稚气的道:“拳经剑诀和任何武学秘籍,对弟子都有用处。”
那三妙老人启开玉盒,取出一粒寸大的蜡丸,一面含笑说道:“老夫不肯收录于你,正因为我门下绝艺难学,纵然许你列入门墙,你也无福消受……”
谷寒香又气又恼,娇嗔道:“既然如此,师父何必甘舍余年,传授弟子的武功?”
那三妙老人凝目注视她一眼,微笑说道:“老夫但望你能练出三万斤掌力,揭起那断门巨石,不过老夫的毕身武学结晶,俱都要交托于你,倘若你揭起断门石后,能够看透恩仇二字,留在洞中,继续钻研老夫的绝艺,那时老夫虽死,依然追认你为关门弟子,衣钵传人。”
谷寒香听罢这一段话,不觉哑口无言,面露沮丧之色,她暗暗忖道:“要我改变初衷,放弃夫仇,我便武功盖世又有何用?”
思忖中,一阵扑鼻异香,薰得自己陶陶欲醉。
原来那三妙老人已将蜡丸的外壳,剥开了薄薄的一层,但是就这外层一去,一种奇异莫名的异香,业已弥漫于整个的丹室之内。
谷寒香瞧那香气浓郁得异乎寻常,情知他手中这粒药丸,必是由极为珍贵的材料,或是什么罕世难逢的人间奇药所炼成,由他的语气听来,似乎还有意将这粒药丸赠给自己,因而惊喜交集之下,不禁双眼奇光迸射,玉颈长伸,面庞直往那药丸凑去。
她乃是天生绝色,娇美无伦,在这三妙老人面前,又回复了纯真之态,任是那老人心如止水,微尘不惊,也被她惹得慈怀大畅,呵呵长笑不绝。
那三妙老人笑声未竭,手指却已极快地剥去蜡丸的层层外壳,露出一粒大如龙眼的朱红丹丸,一下塞入谷寒香的小嘴之内,朗朗说道:“这药丸名叫‘火龙丹’,老夫费十年时光始才炼成,保藏至今,为时已在一甲子以上,本来系为我未入门的弟子所备,如今却便宜你这野孩子了。”
那“火龙丹”才入她的口中,立时溜入了腹内,闻言之下,不禁感激莫明,眼眶一热,泪珠似乎又要夺眶而出。
只听那三妙老人肃然道:“休得多言,速至墨玉座上,依照老夫所传的调息之法运气行功,老夫不唤,不许起身。”
谷寒香亦感到胸腹之间,有一团暖气扩散开来,全身血液向上冲集,身子跃跃欲飞,当下感激不已地望了三妙老人一眼,转身奔出室外,坐上墨玉蒲团,闭目行起功来。
她的任、督二脉,早在初入“万花宫”时,即已由独眼怪人佟公常代为打通,加上自己的勤修苦练,其内功火候,早已登上一流高手的境界,如今虽然改练三妙老人的内功心法,那也不过因为新辟途径,功力火候较逊而已,至于丹田真气,依然是流转周身,通行百骸,毫无阻碍之处,是以她这一运行功,片刻之后,便将胸腹间那股暖气糅合于本身的真气之内,流转于周身百骇之中。
珠光辉映,无昼无夜,谷寒香端坐玉座上,意与神会,浑然忘我,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忽然感到,自己周身血液的热度逐渐增高起来。
她知道“火龙丹”的药力,业已渗透于自己全身血液之内,因而继续运气行功,催动药力,使其在周身百穴中流转,然而,那热度愈来愈高,到得后来,简直像滚烫沸腾一般,烫得她禁受不住。
片刻之后,她开始浑身汗下,呻吟出声,再过一刻,她感到晕厥欲倒,她的身子不断地扭曲,大汗如雨,湿透了衣履,一阵阵沸腾的热气,由她的头顶冒了出来,她痛苦地喘了几口大气,终于双目一闭,晕倒在墨玉座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的苏醒来,张开双目,向丹室望了一眼,她记起三妙老人曾有吩咐,未得呼唤,不许自己起身离座,于是她重又调息运气,闭目行功起来。
她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业已冷却了许多,虽然尚有难受的感觉,却不似先头那种炙热如火,好似要将人焚化的样子。
随着她的真气流动,她身子血液的热度逐渐降低,醒透了的衣履早已干燥了,她重又入了忘我之境……
那斧钺伐壁之声,依旧是日以继夜,时光似水,悄然流动,那龙须宝竹的竹笋早已结成了,倏地,丹室中传出三妙老人虚弱的语声。
只听那三妙老人道:“谷寒香,你快过来,老夫传你几招手法。”
谷寒香瞿然惊醒,娇躯一晃,霍地闪到了云床之前,惶声道:“师父……”言未了,倏感眼中一酸,泪珠汩汩,沿着粉腮滚滚而下。
原来几日时光,那三妙老人已是须发如银,面上皱纹累累,连背脊也微微佝偻了。
谷寒香想起初进洞时,他还是一位儒雅清奇,仙风道骨的中年文士,曾几何时,竟然变成一个鸡皮鹤发,看来行将就木的老人,她原是天生情厚之人,想起这一切均是因了自己之故,不禁“哇”的一声,掩面大哭起来。
忽听三妙老人笑声道:“你这般好哭,哪里像个绿林盟主。”
谷寒香突然反身奔出室外,抱着那个墨玉蒲团又奔了进来。
那墨玉蒲团原本颇重,但在她的手内,却是恍若无物,只见她将蒲团往云床上一放,连推带抱,道:“师父快坐上去……”话未讲完,又已拿着龙须竹笋,重又出现在云床之前,三妙老人亦不推辞,吃了龙须竹笋,饮过山泉,一指石案之前的一只玉瓶,呵呵笑道:“那瓶中的药丸勉可充饥,你先吃上一些,老夫好与你讲话。”
谷寒香毫不违拗,走到石案之前由玉瓶中倾出五六粒药丸,一口吃了下去,重又走到云床之前,道:“师父有何吩咐?”
三妙老人双目微合,倾耳向室外听了片刻,道:“不知何人,正以一柄似钻似杵的宝物,在第一块门石上敲击,再有三五日时间,那人可能在断门石上凿出一个小洞,倘若其精擅缩骨神功,即可由小洞钻入,进至‘问心斋’中。”
他说到此处,停下吁了一口长气,谷寒香瞧入眼中,心头暗暗一痛,趁机插口道:“也许是酆秋,旁人不会有这种恒心。”
三妙老人微笑道:“此人也可将功折罪了,出洞之后,你将他‘向心露’的药力解掉吧。”
谷寒香温顺地点了点头,道:“弟子谨遵师命。”
三妙老人莞尔一笑,道:“当他攻到第二座断门石时,那声音老夫已抵受不住了,你也无法再继续练功,因而老夫打算,先将后事交待清楚,然后传你几招手法,你尽力去练,以便出困之后有力应变。”
谷寒香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滚滚下落,道:“师父别说丧气的话,有这墨玉宝座和龙须竹笋,你老人家至少还有百年好活!”
三妙老人脱口大笑,接着由身后拿出一个厚约寸许,状如书本的玉匣,道:“老夫毕生的武学精萃,都藏在这玉匣之内,你出洞之时,记着将这玉匣带走,若有机缘,便替老夫觅个传人。”
谷寒香接过玉匣看了一下,然后放在墨玉座旁,幽幽地道:“倘若弟子本想长留洞中,继承师父的衣钵,却因外敌侵入,迫得非离洞不可,那么弟子也算列入了师父的门墙吧?”
那三妙老人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狡猾得很,如果你真想长留洞中,老夫只要举手一挥,即可令整个的前洞崩塌,那时纵然土行孙前来,也无法进入此间。”
谷寒香娇靥一红,忸怩道:“弟子的养子翎儿,他是你老人家的徒孙,弟子须得出洞一次,将他接来此处。”
三妙老人捋须大笑,道:“你巧言令色,老夫不与你胡扯。”他面容一整,接道:“你谨记一事,最后一块断门石被人攻开之前,你将那龙须宝竹连根拔起,将地面以下的部分,统统吃下肚去。”
谷寒香愕然问道:“为什么?”
三妙老人道:“吃下之后,足可增加你三十年的功力,而且身轻如燕,几可蹈虚而行。”
谷寒香毫不思索,道:“那末师父把它吃掉,咱们一道离开这里。”
三妙老人凝目望她半晌,看出她言出肺腑,完全是一片真诚,不禁大受感动,伸手一抚她的秀发,道:“老夫寿数已尽,不是药物所能挽留,何况这玉匣非同小可,如果你没有盖世的功力,定然保护不住,倘其落入坏人手中,那一场武林浩劫,较之你这丫头所造成的,又不知大过多少倍了。”
谷寒香小嘴一撇,嗔道:“弟子几时造劫武林了?”
三妙老人微微一笑,正色道:“闲话少说,老夫传你九招掌法,时日紧迫,你要用心掌,加紧练。”
谷寒香道:“师父先告诉我掌法的名称。”
三妙老人道:“没有一定的名称,若是你用来行善诛恶,就叫天雷掌,如果你用来滥杀无辜,也可称作天魔掌。”
谷寒香知道弦外有音,故意问道:“倘若弟子用来报仇雪恨,又该怎么称呼?”
三妙老人淡淡地道:“世间何来仇恨?正如你我之间并无恩惠一般。”说罢之后,不待她再次开口,立时口讲指划,将掌法的招式,变化,运力,使劲等详细的解说出来。
谷寒香才只听完一招,便知道这九招掌法,必是三妙老人一身武学中的精华,因而丝毫不敢大意,直到将所有疑难之处全问清楚以后,始才请教第二招掌式。
那三妙老人传罢三招,立即吩咐谷寒香自行演练,同时重将墨玉蒲团移至室外,亲自在旁指点,三招掌法练得娴熟于胸,毫无瑕疵之后,再学另外三招,待得第九招掌法教完,谷寒香尚未开始练习时,石壁之上,却突然传出了一阵异响。
谷寒香自服食“火龙丹”后,耳目之力,早在不知不觉之间,加增了数倍不止,此刻闻得声响,不禁脱口叫道:“师父,那‘问心斋’的那块断门石,好似已被人击穿了!”
三妙老人点了点头,含笑道:“此人击开这块断门石,化了十一个昼夜,依此则论,至少尚须二十余日,始能抵达此处,你速练掌法,不要分了心神。”
谷寒香躬喏一声,立时飘开丈余,练习最后三招掌法。
倏地,“咚!”的一声闷响,由室外遥遥传来,余音未竭,又是“咚!”的一声,其声震耳,令人听到耳内,烦躁异常。
谷寒香掌势一收,秀眉双蹙,道:“师父,这声音是来自甬道口吗?”
三妙老人将头一点,道:“快快练功,心神不可旁鹜。”
谷寒香愣了一愣,重又反复地演练掌法。
最后三招练习纯熟之后,谷寒香遵嘱将九招掌法连缀起来,从头施展,这掌法名为九招,其实每一招中,俱都包含着极为繁复的变化,精奇玄奥,迥异常流。
这九招掌法,乃是去腐存菁,千锤百炼而成,掌法展开,能将全身每一寸地方,都防护得严密周到,同时亦能由任何一个角度,去攻袭敌人的要害。
谷寒香原本资秉过人,何况武学早窥堂奥,但她练这九招掌法,前后已化上十日的工夫,依然未能得心应手,离出神入化的境界,更是远而又远。
那斧钺伐壁之声,仍昼夜不断,因那声音较先头还为响亮,而且石壁传音,回声四起,激得人头晕脑胀,若非三妙老人督导在侧,时加训勉,谷寒香势必早已狂声大叫,暴跳如雷了。
正当她练得筋疲力竭,欲待小憩片刻,吃几粒药丸充饥时,忽然看到那三妙老人目光黯淡,面色苍白,神情萎顿之极。
谷寒香大吃一惊,扑到三妙老人身前,惶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了?”
三妙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就要去了,这音响震耳得很,你将老夫搬到云床上去吧。”
谷寒香瞧他语音虚弱,简直似个魂游废墟之人,脸上的微笑,亦似竭尽了浑身的气力,始才挣扎出来,不禁心头一酸,珠泪夺眶而下。
她双手平伸,捧住那墨玉蒲团,连人带座,搬于丹室之内,放到云床上面。
三妙老人伸手一抚她的秀发,含笑道:“像你这等情感脆弱之人,实在不宜练我这门功夫……”
谷寒香噙泪说道:“弟子只有在师父面前,才会这样易于激动,对于其他的人却是心肠刚硬得很。”
三妙老人失笑道:“刚硬也是不宜,要在心平气和——”他越说声音越低,说了两句,终于语音一顿,大声喘息起来。
谷寒香心头大急,转身将室门闭上,依然不能使那咚咚巨响减低,急得拉开室门,向外奔去。
忽听三妙老人叫道:“谷寒香,你要干什么?”
谷寒香闻言一愣,道:“弟子将那龙须宝竹拔来……”
三妙老人摇手笑道:“龙须宝竹只能增高功力,不能增长寿命,贸然拔掉,连你也得饿死。”他喘了一口大气,接道:“谨记你的誓言,不可多杀一人,善藏老夫的玉匣,不可落于匪类之手。”说罢之后,双目缓缓合上。
谷寒香瞧他双颊之上,逐渐泛露出两片红光,情知他即将大去,不禁悲从中来,珠泪簌簌,直往下淌,却又强忍悲痛,不敢哭出声来。
咚……咚……咚……那斧劈石壁之声,愈来愈响,好似在催促三妙老人,早点离开尘世一般。
倏地,那三妙老人双目微睁,静静地望了谷寒香片刻,跟着双眼重合,两条玉筋,由鼻内徐徐垂下。
谷寒香早已泪如雨下,湿透胸前的衣襟,她痴痴望了老人的遗体半晌,霍地跪在地上,默然大拜九拜。
然后,她将放置云床上的玉匣拿起,贴身收藏妥当,悄然退出室外,掩上了丹室的门户。
她奔到左侧的小室之内,躲在门后,低声啜泣不止,她担心惊动了三妙老人的亡灵,因而不敢放声痛哭,但她难抑心头的伤痛,加以自悲身世,又无法收束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数声巨响传入耳际。
她略一思忖,即知有人正以雄浑的掌力,击在那甬道口的断门石上,想是那人见掌力无效,因而那种规则和有节奏的斧钺声音,重又响了起来。
谷寒香悲痛稍止,立即感到这种震耳的声响极为难耐,她恨恨地咬了咬牙,奔出室外,重又练起掌法。
一日,二日,三日……陡地,一声轰然暴响,由室外透壁而入。
谷寒香被那昼夜不断,一连二十余日的轰轰之声激得心躁意烦,这时见人已到了门外,顿时提起一口丹田真气,大声喝道:“什么人?”
原来石室之外,当门站定一人,正是身穿黑袍,黑罩蒙面的酆秋,左侧一人,乃是少林寺的天明大师,右侧一人,则是自落雁谷大战之后,一直未在江湖上走动的武当掌教紫阳道长。
那甬道出口处的断门石上,被击了一个方圆尺许的小洞,人魔伍独、鬼老水寒、毒火成全、阴手一魔,相继穿洞而入,在那“赏心小藏”等石室门外略一瞥视,立即向这面闪来,接着,那洞口射入一个缁衣背剑的老尼,跟着是一个形貌苍古的和尚,这两人紧随在人魔伍独等人身后,目不旁瞬,对于甬道两旁的石室,恍若未见。
谷寒香在石门之后一声喝问,门外诸人,只感嗡嗡之声,却辨不出是何人的声音。
天明大师忽向酆秋摇了摇手,接着以“凝气成丝”和“传音入密”的功夫,朝着门缝中缓缓说道:“老衲是少林寺的天明和尚,室内若是香儿,可在石壁上轻击三掌。”谷寒香未曾料到自己的中气如此充沛,一声喝问,震得自己的耳膜也隐隐生痛,但她立即明白,自己的内力虽有惊人的进展,但却火辣庞杂,离精纯之境尚远。
这时,天明大师细若蚊蚋的语声,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中,她愕然少顷,随即玉掌轻挥,在那断门石上连击三下。
她出手虽轻,而且落掌无声,但那石门之外,却应手响起三声轰轰巨声,整个甬道之内,充满了震耳的回音。
室外诸人,都以为她在猛力劈击石壁,多数人都暗皱眉头,鬼老水寒与人魔伍独相视一眼,面上齐露会心的微笑。
第三十回 武林浩劫 香消玉殒
天明大师暗暗忖道:“这孩子想必受困太久,饥饿难耐,心头烦躁的很。”转念之下,重以精纯无比的传音入密功夫,朝着门缝中说道:“香儿再忍耐几天,为师的加紧施为,务必使你早日脱困。”
说到此处,伸手一拉酆秋,同时飘身退了七八尺远,说道:“水施主,伍施主,两位的掌力雄厚,就请相助老衲一臂之力,先将这两扇石门震碎吧。”
鬼老水寒阴恻恻一笑,道:“老秃驴,你大概想先耗尽我们的功力,然后趁机将我等打败,嘿嘿!”他狂声一笑,接道:“你这佛门弟子,倒是甚擅心机啊!”
天明大师目光炯炯,轻注鬼老水寒一眼,淡然说道:“既然两位施主顾虑如此周详,就请退过一旁,待老衲来独自施为吧。”转身面向室门,调息运气,凝注功力。
那酆秋满身尘土,衣履尽湿,手持一根长达五尺,形如降魔杵的兵刃,这时倏地兵刃一扔跨步上前,与天明大师并肩立定。
人魔伍独观状之下,忽然哈哈一笑,道:“水兄,咱们也卖点气力,省得见到那丫头颜面无光。”说罢身形微晃,立至酆秋身侧。
鬼老水寒冷冷地瞥了紫阳道长和那僧尼二人一眼,终于闪身上前,在天明大师身旁立定,四人小立片刻,霍地四手齐扬,向那两扇石门隔空按去。
只听砰然一声暴响,两扇坚厚的石门,顿时四分五裂,碎落地面,石屑纷飞中,露出了堵塞门户的断门石来。
这断门石颜色微黑,青光闪闪,状如一块巨形石碑,上下两头,都在石槽之内,恰好将这室门堵住。
天明大师见石门一碎,顿时扬声叫道:“香儿,你无恙吗?”
谷寒香立在断门石的侧面,虽然瞧不到外边的景况,对于室外的声息,却已听得一清二楚,这时抑住心头的激动,高声道:“弟子没事,你老人家怎地到此了?”
天明大师听她语音清亮,神元气足,不觉吁一口大气,道:“不但为师的到了此处,连武当、昆仑、峨眉、少林等四派的掌门,也都早已到达‘万花宫’内。”
人魔伍独倏地狂笑一声,道:“寒香,黑白两道,各门各派,尚有成百成千的人,正往此地陆续赶来,只等你这天下绿林盟主出阵,一场百年未有的黑白决战,即要锣鼓登场了。”
谷寒香秀眉微蹙,冷冷叫道:“庞士冲。”
庞士冲人不在场,鬼老水寒却接声问道:“你叫他则甚?”
天明大师忽然低声一叹,道:“酆秋的四弟子名叫‘冷眼神枭’高嶙,那人得知酆秋失手后,立时赶去‘天香谷’内,将你那翎儿掳到手中,如今正被庞士冲和‘迷踪谷’的人困在一座山头之上,双方僵持了二十多矢,须得等你出面,才能解决此事。”
谷寒香闻言之后,芳心一阵猛震,顿了半晌,始才缓缓问道:“门外尚有何人?”
人魔伍独干笑一声,道:“除了旧相识外,尚有武当紫阳,昆仑一休,峨眉曼因,三派掌门,俱都在此恭迎鸾驾。”
忽听那缁衣老尼冷冷说道:“贫尼到此,只是监督尔等,以防有人窥窃先贤遗泽,亵渎武林前辈的遗体。”
鬼老水寒勃然大怒,身形一转,似欲发作,人魔伍独却已狂笑一声,抢着说道:“老夫还道你们想混水摸鱼,乘机捞上一票哩!”
天明大师向那缁衣老尼歉然望了一眼,意似求她忍让一时,接着转向室门道:“这石碑坚硬异常,香儿捺住性子,再有十日工夫,即能使你出困。”说罢之后,将手中的纯钢禅杖靠在壁上,拾起那根形如降魔杵的兵刃,举手一挥,直对断门石上击去。
这断门石不知是何物制成,降魔宝杵,和天明大师的一身功力,劲力至大,这一杆击上,但见火星飞溅,响声震耳,那石面之上,却不过微微显出一点白痕。
谷寒香暗暗忖道:“三妙师尊的遗体尚在室内,而且听他老人家说,这密室中尚有甚多的宝藏,如果断门石被毁,门户洞开,实不妥当。”
转念之下,又听一声震耳巨响,急忙高声道:“师父暂请住手。”
天明大师歇手问道:“香儿有话要讲吗?”
谷寒香道:“这声响伤人的很,弟子承受不住,师父就请各人静坐用功,待到功力复元后,咱们内外合力,将这断门石扶了起来……”
只听人魔伍独笑道:“寒香,这鬼石碑叫做断门石吗?”
谷寒香听他叫的亲呢,不禁暗暗冷笑,口中道:“正是。”
人魔伍独含笑道:“你知有多少分量?”
天明大师寿眉暗翘,接口道:“这断门石质地特异,重约万斤,加以不便着力,凭一人之力,那是万难扶起,即使两面施力,至少亦得两万斤以上的力道,始能有望扶起。”
他说到此处,重又向那断门石打量几眼,接道:“这外面可由在场的几位合力施为,你那边独自一人,何来万斤神力,将这断门石扶起?”
谷寒香见天明大师将这断门石的分量,估计的颇为正确,对于这位记名师父的眼力,心头确是暗暗佩服,她自知服过“火龙丹”
后,自己的内力业已大非昔比,不过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她自己也不确知,但她听闻翎儿已落入那个“冷眼神枭”高嶙手内后,心头已是忧急如焚,急于出困。
她暗暗忖道:“依照三妙师尊所言,那龙须宝竹的根部吃下之后,足可增加三十年的功力,有这两般灵药异宝相助,加自己的修为所得,想来所差也不致太远了。”
心念一决,立时扬声说道:“这室中另有物件相助,师父先歇息运功,香儿准备妥当之后,立即请师父动手。”
天明大师不知她有何物相助,不过自己连日劳累,身心交瘁,亦感到体力不支,须得养息,于是转身向众人合掌一礼,道:“承蒙诸位鼎力相助,贫僧感激不已,事到如今,尚祈各位成全到底才是。”
紫阳道长接口道:“些许小事,同道至交,老禅师勿须客气。”说罢退出丈许,席地坐了下去。
那昆仑一休大师,峨眉曼因师太等,亦都退后丈许,当道而坐。
谷寒香立在断门石后,倾耳听了一忽,然后闪入左侧的小室之内,去拔那株龙须宝竹。
她五指微注真力,朝那龙须宝竹的根部抓下,山石虽硬,遇着了她的手指,竟然如同朽木相似。
抓开石地后,她握住竹根,将那龙须宝竹连根拔起,然后在山泉下将泥土洗净,瞧那竹根,除了根须较多较软外,也没有何等奇特之处,但她不遑多想,张开樱口,咬下竹根便吃。
那龙须竹根入口冰凉,苦涩之极,她皱眉咧嘴,直将咬得动的地方,尽都吃下肚内,饮了几口山泉,然后退出室外,席地坐了下去。
这龙须竹根的性质,与那“火龙丹”极端相反,她人才坐下,顿时感到腹痛如绞,浑身冰冷,骨髓似欲冻结,但她心头却暗感宽慰,她觉得愈生异象,其神效必然愈大,因而她咬紧牙关,尽力忍耐,同时捺住体内的奇痛,勉力运行三妙老人所传的坐息之法。
蓦地,武当派的金田道长,由甬道口的小洞下飞射而入,他两手各提一个竹篓,竹篓中盛着满满的食物。
这甬道中飞花落地,所有的人俱可惊醒,金阳道长尚未着地,断门石后,业已传出谷寒香的喝问声道:“什么人?”
众人刚刚睁开眼睛,闻声之下,不禁齐齐皆悚然动容,那金阳道长乃是武当派的第一高手,身负玄门绝学“太清真气”,喝问之声入耳,立即辨出是谷寒香的声音,而且听那语声清越,仿佛中间根本没有石壁阻隔似的。
金阳道长修眉连轩,飘身到了近处,地上之人,也都纷纷振衣而起。
毒火成全久未讲话,这时陡然脱口问道:“谷寒香,你在何处讲话?”
谷寒香以三妙老人所传的坐息之法,潜心练了数个时辰的内功,体内的阴寒之气一散,耳目突然变得灵敏异常,而且身躯虚浮,似欲离地飘起。
那金阳道长人未入洞,她心头已起惊兆,因她悬念翎儿的安危,疑心是庞士冲入了洞内,故而冲口喝问一声,此时听毒火成全一问自己在何处发话,不禁微微一怔。
忽听天明大师霍然道:“是武当派的金阳道长,孩子你无恙吗?”
谷寒香听他念念不忘自己的安危,语声之内,充满了慈祥关切之意,芳心之内,不由生出一股歉疚之感,期期艾艾地说道:“香儿无恙,师父请在外面施为,只听香儿出声,立时将断门石向上扶起。”
天明大师愕然少顷,转身向金阳道长道:“烦劳道兄相助一臂之力。”接着又朝鬼老水寒与人魔伍独将头一点,道:“两位也有劳一番吧。”
金阳道长与水伍二人都默然无语,四人同时走到断门石前,身形微蹲,八双手掌,同时贴至断门石的底部,默运神功,透石而入。
谷寒香早已一跃而起,朝着丹室洒泪一拜,然后略整衣衫,揣好玉匣,立至断门石后,双掌抵了上去。
她功贯双掌,力透指尖,口中喃喃念了几句言语,倏地沉声喝道:“起!”
室外四人,早已弓开弦满,闻声之下,顿时腰肢齐挺,内力迸出,将那断门石猛然向上一举。
但听“吱呀”一声,那重达万斤的断门石,在内外两股硕大无朋的内力相托之下,霍地向上升起露出了三四尺高的空隙。
天明大师等力道尚未使尽,倏地一股微风,由肋下疾掠而过,同时掌上一热,那断门石猛然朝下坠去。
只听轰然一声巨震,断门石重又垂落,天明大师等人惊悸犹存,不觉本能地转面望去。
但见谷寒香长发披肩,身穿一袭又宽又大的白罗儒衫,默然不响地立在甬道之内,那儒衫显然是男子之物,因为过于长大,乃以一根丝绦,将儒衫向上提起,系住腰肢,那模样瞧来既是洒脱,又是诡异,令人眉头直蹙,却又不能发笑。
然而,最令这一干绝世高手凛然心惊,惴惴不安者,却是她那莹莹生光的玉靥之上,那两点亮若寒星的眼睛,那双眼棱芒袭人,令人不敢逼视,略一凝视,顿时生出芒刺在背之感。
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独口齿启动,然而两人都是话到唇边,倏又忍住。
在场之人,都是当代武林的一时之选,有的是武学宗师,有的是一派掌门,有的是威震江湖数十年的盖世魔头,这干人无一不是目光如炬,一眼之下,便瞧出谷寒香已获奇遇,有了一身不可思议的功力,就连神志已失的酆秋亦能感觉出来,因而目幻奇光,似惊似喜。
天明大师与她自“迷踪谷”晤面后,离别已久,这时瞧她虽然容貌如花,犹似往昔,神情之间,却流露出长时期风霜浸蚀之后,那种坚挺,自信,成热,以及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肃煞之气,再看她双眉之间,那三道紫纹业已由显而隐,但却栩栩欲活,不时在晶莹如玉的皮肉下跳动,一时之间,不禁百感交集,怔立当地,不知如何开口才是。
倏地,谷寒香移步上前,向天明大师盈盈一拜。
天明大师虽然久在佛门,定力深湛,此时亦不禁慈怀激动,不克自主。
老禅师见她一言不发,不由微微一愕,道:“香儿,你怨恨师父吗?”
谷寒香拜伏在地,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天明大师浩叹一声,道:“或许老衲打错了主意,唉!如果柏龄身死之后,老衲将你带在身畔……”
谷寒香未待他将话讲完,重又螓首一摇。
天明大师戚然道:“老衲也未善尽为师之责。”说着将她搀扶起来,接道:“你那孩子尚在‘冷眼神枭’高嶙手中,咱们快点赶去,设法营救。”
谷寒香歉然望他一眼,平静地道:“一切自有天意,弟子并不焦急。”说罢面庞一转,向酆秋望了一眼。
酆秋静立一旁,目光紧随在谷寒香身上,瞧她望向自己,顿时双目一亮,露出一片惊喜之色。
谷寒香玉容之上,瞧不出丝毫喜怒之色,但见她目挟霜刃,横扫众人一眼,淡然问道:
“有哪一位想要三妙老人的遗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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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众人齐齐一怔,寂然片刻,人魔伍独含笑问道:“你见过什么?得了什么?
这室中尚还留有什么?”
他一连问了三个“什么”,关切之心,似是难以抑制。
谷寒香冷冷望他一眼,道:“我见过三妙老人,得了一身武功,这室中宝藏无尽,我尚未得其万一。”
只听鬼老水寒干笑一声,道:“如此恭喜你了。”
谷寒香目光一掠,在水寒、伍独、毒火成全,以及阴手一魔等四人脸上一扫而过,漠然问道:“你们不想分一杯羹吗?”
四人目光闪动,飞快地交互一瞥,毒火成全忽道:“这甬道中十一个人,就此决一死战,也未始不是快事。”
谷寒香暗暗忖道:“他这话似在告诉自己,出洞而战,不若在此有利。”
转念之下,移目一望紫阳道长、一休大师、曼因师太三人,道:“三位都是堂堂一派掌门,想必不至轻于犯险。”
紫阳道长稽首一礼,肃容道:“胡夫人,少林派的天禅大师率领门下百余弟子,在‘万花宫’前布下了‘罗汉大阵’,武当派的百余徒众,亦已设下‘五行剑阵’,此外尚有昆仑,峨眉等派的人,俱在宫前待命。”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接道:“然而我等志不在于夫人,更不觊觎先贤的遗珍,干戈玉帛,但凭夫人裁夺。”
忽听天明大师道:“香儿,你若成为罪魁祸首,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胡柏龄?”
谷寒香淡淡地道:“如果眼下之人,就在这山腹内同归于尽,从此岂不天下大平了?”
那一休大师、曼因老尼、以及紫阳道长等,俱是释道两门的高人,虽听她出语霸道,竟都不动嗔念,只将目光朝天明大师望去,看他有何意见。
天明大师本已将纯钢禅杖握在手中,这时重往地面一插,道:“如此也好,是老衲穿针引线,将你诱导至三妙老人洞中,实指望你受前贤感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然天意已定,人力无法挽回,老衲也不再逆天行事了。”说罢坐于地上,伸出双掌,意要与她一拼内力。
谷寒香恪于自己的誓言,终身至多只能杀死四人,因而她颇欲就在这山腹之内,引起一场火拼,令正邪两派的首要人物自相残杀,同归于尽,然而,她未料到天明大师偏要选上自己动手,而且一上来就以内力相拼。
她呆了一呆,摇头道:“弟子不能与师父动手……”
天明大师淡然截口道:“老衲不是你的师父,正如那翎儿不是你的儿子一般。”言外之意,便是假若自己是你的师父,你岂能违抗师令?假若那翎儿是你的亲生之子,你听他落入了敌人手中后,岂能不急于营救?
谷寒香冰雪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心知他责备自己是个六亲不认之人,她情切夫仇,有口难辩,不禁怔怔地呆立当地,一时手足无措。
人魔伍独暗暗忖道:“此时六对五的局面,出到洞外,却得落入‘罗汉大阵’和‘五行剑阵’之中,大江南北的绿林人物到得虽多,但乌合之众,终难胜得少林、武当两派久经训练的阵法……”
思忖未毕,人已举步上前,道:“天明,伍独不才,就与你捉对拼。”说罢在天明大师身前坐下。
金阳道长忽向紫阳道长躬身一礼,道:“金阳请掌门师兄的法谕,与胡夫人免力一搏。”
紫阳道长打量周遭一眼,见天明大师和人魔伍独的手掌业已抵上,鬼老水寒蠢然欲动,毒火成全与阴手一魔目光闪动,似在暗中估量一休大师和曼因师太的实力,谷寒香则眼露杀机,望住自己哂笑。
他微作沉吟,立即肃然说道:“师弟可向水老英雄请教,胡夫人由为兄接待。”
天明大师双掌已与人魔伍独接上,倏地手腕一震,将人魔伍独的手掌弹开,仰面朝谷寒香道:“江湖人物,须得信守诺言,你出洞之后,应将白阳道长释放……”
言未了,忽见谷寒香莲足一跺,凄声喝道:“统统出去!”语音甫落,人已微一晃身,掠出八九丈外,足不沾地,由那断门石上穿洞而出。
这等惊世骇俗的轻功身法,纵然在天明大师,紫阳道长,以及鬼老水寒等顶尖高手眼内,亦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众人骇然惊顾,瞬眼之下,谷寒香业已身影沓熬,酆秋拔足就追,身形连晃,随后窜出了洞外,展眼间,甬道内众人俱向出口处奔了过去。
谷寒香见自己的轻功,倏地到了这种念动即至,几可蹈虚而行的境界,芳心之内,亦是暗暗震惊,她明白所以如此,全靠那龙须宝竹之力,想到龙须宝竹,不禁追念三妙老人的恩德,同时也想起天明大师所说,是他穿针引线,将自己领来此处之言,霎时之间,心内百感交集,怔忡不已。
她入了“问心斋”中,向那玉壁上的画像拜了一拜,看那断门石上同样有一个八九寸方圆的小洞,于是娇躯一晃,飞身钻了出去。
来至那洞穴之下,她仰首一望,看出洞穴下丰上锐,四壁毫无借力之处,洞穴之上却有一僧一道,正在俯首下望。
她正在调息运气,欲待姑且一试,瞧瞧自己倾力一跃,究竟能达多高,蓦地风声飒然,酆秋赶到了身旁,接着人影连闪,甬道中的诸人俱已赶了过来。金阳道长落地之后,仰首向洞穴上轻啸一声,洞穴之上,立即垂下了一条长绳,谷寒香正待攀绳而上,忽听人魔伍独讥笑道:“这三妙书生的确有点玩意,你难道不带点东西走吗?”
谷寒香冷然说道:“我是垂死之人,要身外之物何用?你们也活不长久,我便带了什么,于你们也有害无益。”说罢之后,双手移动,沿绳而上。
她纵出洞口,守护洞穴的一僧一道,正自紧握绳索的一端,两人与她目光一接,竟然身子同时一震,四手齐松,将那垂落穴中的绳索脱手松掉。
谷寒香一脸冷漠之色,莲足一伸,跺住了下坠的绳索,片刻工夫,洞下之人全都相继援了上来。
众人见她未走,亦都宁立当地,岂料她玉臂一舒,霍地抓住了毒火成全的右腕。
毒火成全虽也贪慕她的美色,但是对她畏如蛇蝎,连行路也不敢与她离得太近!这时见她本在一丈开外,倏地到了自己身前,攫住了自己的手腕,骇然之下,要待左手挥掌,右手翻腕争夺,岂料腕脉一麻,一股灼热如火的力道,霍然冲上了自己心口。
他明白这等现象,乃是血脉逆流,反攻心脏所致,情知谷寒香指上略一加劲,自己顿时就得心脏溃裂而死,敢急而不敢怒之下,只得强笑问道:“夫人要什么?”
谷寒香皓腕一伸,漠然道:“成兄的‘霹雳弹’,权且借给谷寒香一用。”
毒火成全急忙探手囊中,取出一颗“霹雳弹”递去,道:“须以内力震爆,力道须得恰到好处,否则就要炸着自己。”
谷寒香冷冷而笑,接过“霹雳弹”,托在掌中掂了一掂。
只见人影晃动,阴手一魔首先脚底揩油,闪身溜出了洞外,人魔伍独向鬼老水寒一施眼色,两人电闪云飘,眨眼不见。
紫阳道长不知她意似何为,但知那“霹雳弹”威力惊人,倘若在这狭隘的洞中爆烈开来,纵有通天的本领,也难幸免一死,于是向一休大师等招呼一声,齐往洞外走去。
谷寒香见众人俱已退开,立时拉着毒火成全退至洞口,将“霹雳弹”朝洞内扬手掷去。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洞顶山石应声塌了一片,疾风震荡中,谷寒香玉手已自伸入毒火成全囊中,瞧那“霹雳弹”尚有一粒,摸了出来,随手便向洞中扔去,只因毒火成全的暗器过于阴损霸道,用之于偷袭暗算,更是神鬼难逃,因之正邪两派的人,无不对他心存疑忌,谷寒香也防他心肠一狠,对自己猝下毒手,因而借这机会,上下其手,将他衣囊和双袖中藏的暗器洗劫净尽,悉数往洞中扔去。
连声暴震中,“惊天魔火弹”,“白磷箭”,“夺魂子母梭”……诸般火器,连续爆裂,烈火狂焰遍及全洞。
毒火成全激愤填膺,但是右腕被谷寒香紧紧捏住,浑身无半点气力,火光照耀之下,鸳鸯脸白中带青,红里泛紫,鬼怪得不成形象。
谷寒香眼看这洞穴无法封闭,芳心之内,正自暗暗焦灼,忽听洞穴底部,传出一阵殷殷雷鸣,势若万马奔腾,令人听来心惊肉跳。
忽听天明大师喝道:“香儿速即退开。”
谷寒香也感到这山壁似要崩塌,当下松了毒火成全,飘身向后疾退。
转眼间,轰隆之声大起,那山壁悠悠摇晃,响起一阵崩裂之声,毒火成全如丧家之犬一般,纵跃如飞,往山外狂奔而去。
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唤道:“婶婶……”
谷寒香转眼一望,只见万映霞满面泪痕,立在一旁,另外尚有包九峰和“万花宫”的一群下人,此外只有天明大师和酆秋,紫阳道长和鬼老水寒等人俱已不见。
天明大师蹙然道:“香儿快走……”
谷寒香悬念翎儿的安危,芳心之内,实是忧急如焚,这时见山壁有下塌之势,那三妙老人长眠洞底,遗体免受侵扰,于是不待天明大师话了,截口道:“有劳师父带路,香儿这就赶去。”
天明大师微一颔首,手提禅杖,当先驰去,谷寒香皓腕一舒,抓起万映霞的手臂,随后起身,行不多久,身后震天暴响起处,那山壁果然整个地崩塌下来。
谷寒香欲回首察看,耳中又闻得前山人声鼎沸,这声响虽然微细,她却听得颇为清晰。
当下双足加劲,越过天明大师,奋力朝前驰去。
片刻间,鼓躁之声,聒耳欲聋,只见通往紫石碑的那片坦岩之上,聚集了数百人,兵刃映日,耀眼生花,杀气腾腾,似乎一场集体血战,即将触发。
原来百余名武当道士,手仗长剑,五人一组,五组一群,扼守在入宫的隘道之前,百余名少林僧人,每十八名列成一阵,据守在出宫的通道前面,昆仑,峨眉,以及其他门派的人,则都散布在两侧,坦岩中央,则是南七北六闻风赶到的绿林好汉和黑道高手,为数之多,竟然不下于少林、武当两派的人。
如许的黑道人物,亦是三个一群,五个一组,一堆一堆,自成部落,各有统属,形式并不紊乱,江南双豪所率之人,亦为其中之一。
靠北一面,情势最为惊人,只见方天澜、罗铮、丁一魂、追魂手莫信,和另外八九个人,据守着一座高约六七十丈的断崖,一个鹰鼻遥眼,目光阴冷的消瘦男子,单独坐在断崖的一边,一个唇红齿白,英气勃勃的男孩,满面怒容的坐在他的身旁。
这断崖之下,围坐着二十余人,当先一个,正是天池奇人庞士冲,时寅、余亦乐、钟一豪、麦小明、一叟二奇、苗素兰、江北四龙、张敬安,所有“迷踪谷”的首要人物俱都在场,连那受伤遭擒的武当白阳道长,亦在其中。
另一边,武当派的紫阳、金阳,和昆仑、峨眉两派的掌门,与鬼老水寒等僵持在一处,两方都有数十名门人手下簇拥在后。
谷寒香目光锐利,大异常人,身在数百丈外,已将偌大一片广坪看的巨细无遗,眼见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一触即发,不觉气凝丹田,引吭一声急啸。
此时的谷寒香,其内力深厚,已至惊世骇俗,无可比拟之境,这引吭一啸,宛若龙吟大泽,凤鸣九霄,听得坦岩上人人心惊,个个凛然,齐向声音来处望去。
她来势若电,声到人到,瞬眼之间,登上了场边的一座岩石之上,朗声说道:“黑白两道,为首之人过来答话!”
在场之人,听那清朗的语音聚而不散,在头顶盘旋不去,一时之间,俱都噤口无声,惊怔当地。
展眼间,酆秋纵跃如飞,赶到了谷寒香身侧,天明大师则向自己的掌门方丈天禅大师奔去。
苗素兰一见谷寒香现身,顿时疾奔过来,道:“夫人……”她激动过甚,语不成声。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姊姊别急,咱们按部就班,一件件的解决,反正尽其在我,听天由命便了。”
忽听那庞士冲怒声骂道:“你这丧心病狂的女人,只顾自己好勇斗狠,连儿子的性命也不管了。”
谷寒香大怒道:“你可要找死!”
苗素兰见谷寒香勃然震怒,急忙哀声道:“夫人息怒,这位老前辈侠义为怀,他目不交睫,守在此地一二十天了。”
说话中,少林天禅、天明两位大师,武当紫阳、金阳二位道长,昆仑一休大师,峨眉曼因师太,以及另外两个白发老叟,相继走了过来,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独等,也都往这面走来。
忽见少林、武当两派的徒众,撤阵移动起来,一会工夫,齐齐列站于坦岩北面,黑道群雄顿时纷纷向南走动,转眼之间,成了南北对阵之式。
断岩之上,那鹰鼻鹞眼,目光阴冷的男子突然一把抓起翎儿,高举过顶,厉声喝道:
“谷寒香,火速还我师父的本来面目,否则即将小儿撕作两半,令你终身抱憾,后悔莫及!”
谷寒香目射寒电,冷冷地向上望了一眼,道:“你最好下来讲话,死了这个孩子,我将你师徒踏为肉泥。”她的声音又冷又峻,听得在场之人心头直冒寒气。
说罢之后,她举手向“迷踪谷”的人一挥,飘身向场中跃去,余亦乐等只得撇下崖上之人,往她身后奔去。
断岩上的方天澜见谷寒香神情冷漠,似乎并不将那翎儿的生死放在心上,一时之间,少了主意,只有转眼向冷眼神枭高嶙望去。
冷眼神枭高嶙狞声一笑,道:“师兄不要中了那女人欲擒故纵之计,咱们死守住这个小儿,不愁她不肯就范。”
方天澜皱眉道:“师弟不知这女人的性情,她六亲不认,何况这小儿又非她亲生之子。”
冷眼神枭高嶙微作沉吟,突然怒哼一声,道:“下去!”挟起翎儿,当先跃下。
此时黑白两道的首要人物,俱已会集阵前,庞士冲独自一人立在一侧,看来似乎不属任何一方,但他目中两道湛湛神光,一会睨着谷寒香嘿嘿冷笑,一会又飘向断崖之上。
冷眼神枭高嶙挟着翎儿,奔到谷寒香和庞士冲的八九丈外,立时止步不前,冷声说道:
“姓高的虽然武功低微,但要捏死一个小儿,依然容易的很,谁若轻举妄动……”
谷寒香截口道:“少说废话,你要怎样?”
忽听天明大师道:“香儿,你就释放他们的师父吧,反正恩恩怨怨,都在今天解决,‘迷踪谷’济济多士,少了酆秋一人,对你亦无所损。”
谷寒香早已见到,“迷踪谷”群豪之中,多出了六个来历不明的男子,这六人与时寅站在一起,神情气宇,微显倨傲,看来都是武功不俗,特立独行之士。
她环顾四周一眼,略一转念,立时扬声道:“白阳道长请上前来。”
白阳道长立在江北四龙之间,闻言之下,举步向前走去,他的外伤已痊愈,因被麦小明点了“厥阴心脉”,真气无法凝聚,武功不能施展,因而未曾捆绑。
只听谷寒香道:“武当派既未趁我不在时动手救人,我也依江湖规矩,将你先行释放,少时两军阵前,再凭武功决胜。”
白阳道长默然无语,转身向本阵走去。
天明大师口齿启动,正欲讲话,谷寒香倏地玉掌一扬,朝白阳背心遥遥击去,武当弟子一见,不禁哗然怒喝。
白阳道长行了几步,突感一阵灼热的潜力暗劲透体而入,直涌自己的“厥阴心脉”,顿时身子一颤,张口吐出了一股浊气,试一运行真气,业已八脉俱通,于是快步向紫阳道长走去。
少林天觉大师,峨眉曼陀,昆仑瞿道陵,范玉昆,这批人全都在场,几人瞧谷寒香上次解穴,须要连击八掌,如今却只举手一挥,月余工夫,进境如斯,各人心中,除了骇异不置外,对于今日一战的结局,也都生出黯淡的感觉。
忽见谷寒香玉手一伸,揭下了酆秋蒙面的黑罩,将一粒药丸塞入他的口内,酆秋宛如一个不解人事的婴儿,任她摆布,丝毫不予抵抗。
谷寒香转向张敬安将手一招,张敬安立即奔上前去,见她递过一粒药丸,顿时接过手中,吞服下去。
忽听庞士冲怒喝道:“高嶙,你再不放人,老夫先将你一掌毙掉。”
那冷眼神枭高嶙一手抓住翎儿的肩胛,一手按住翎儿的头顶,方天澜等十余人手横兵刃,挡在他的身外,数十道目光,齐注在酆秋和张敬安身上,对于庞士冲的话充耳不闻,不加理睬。
谷寒香忽然转向阴手一魔道:“阴手兄,你这解药服下之后,何时始有反应,多久……”
言未落,那张敬安倏地大吼一声,身子原地乱转起来。
只听方天澜厉声喝道:“谷寒香!”
谷寒香也怕冷眼神枭猝施辣手伤害翎儿,强捺心头跳动,道:“这是药性发作,你们稍安勿躁。”语音甫落,酆秋亦是大吼一声,团团转动起来。
方天澜等惊疑不定,齐齐向阴手一魔望去。
忽听“叭哒”一声,张敬安一交摔落地面,晕死过去,那酆秋尚自转动不已。
阴手一魔见谷寒香面含冷笑,两道慑人心神的目光倏向自己脸上射来,不觉心气一馁,道:“我这‘向心露’对于武功愈高之人,其效力愈大,不过解药服下之后,至多半个时辰,即可神智恢复,清醒转来。”
庞士冲突然怒气冲冲,大步向方天澜等人走了过去。
只听冷眼神枭高嶙厉声道:“谷寒香,你趁早将庞老怪拦住,否则休怨高某心狠手辣!”
在场数百人,都在冷眼旁观,静待此事解决之后,再来料理黑白两道积年来的夙怨,眼看谷寒香心肠之刚硬,大异常人,不觉齐皆一怔。
正当众人惊怔不置,暗暗兴叹之际,庞士冲已自身形电掣,霍地闪过方天澜和罗铮二人,欺近冷眼神枭高嶙身前,双手同出,疾驰袭去。
只因酆秋状似疯狂,原地乱转,却又久不倒地,谷寒香一副冷漠无情,令人望而心寒的神情,使得方天澜等心神微分,举棋不定,待到警觉,庞士冲业已趁虚而入,一招得手。
冷眼神枭高嶙只道谷寒香投鼠忌器,不敢妄自逞强,孰料庞士冲事不关己,却这等性急躁进,惊疑之下,一股凌厉慑人的锐利指风,业已直对自己“天池”重穴撞到。
百忙中,高嶙身躯猛仰,避过指风,倏感左臂一痛,手中抓的翎儿顿时落空。
只见方天澜手挥一柄闭穴金镢,与罗铮、丁一魂等齐声怒叱,同时朝庞士冲身后袭到。
庞士冲是何等人物,但见他左手袍袖一卷,业已将那翎儿抱入怀中,身形一旋,随手一掌,将方天澜等逼得同退一步,双足一顿,飞身纵出了数十丈外。
谷寒香见他离自己远而又远,不禁哂然一笑,道:“庞士冲,你有何冀图?”说话中,那原地乱转的酆秋倏地身子一顿,随即“叭哒”
一声,猛向地面掼下。
庞士冲环顾四周一眼,冷冷说道:“你若想这孩子活命,必须立时随老夫离开此处……”
言未了,那翎儿倏地大喝一声,手足齐施,猛地向外一挣。
庞士冲瞿然一惊,手臂一紧,猛的暴退三丈,就这瞬眼工夫,谷寒香业已悄无声息地站于了他原来所立之处。
这两人的行动,俱是快逾电掣,瞧得场中一众高手,无不心摇神骇,目眩不已。
只见谷寒香满面怒容,道:“我一直以为你志在三妙遗珍,因而对你疏于防范,不想你竟然打的这等主意。”
她语音微顿,惑然问道:“你逼我离开此地,其目的安在?”
庞士冲知道谷寒香的一身功力,已至出神入化,匪夷所思的境界,因而对她丝毫不敢大意,这时双目盯注她一瞬不瞬,道:“老夫一无所求,只是你的这身武功,系由‘问心子’所得,老夫不许你施展而已。”
谷寒香闻言之下,冷冷一阵长笑,道:“黑白两道,积怨多年,今日之局,有谷寒香是战,无谷寒香也战,你为人不黑不白,非邪非正,我就将这孩子交托于你,若有差错,我唯你是问。”
说罢之后,纵目一扫全场,看出除了毒火成全外,有关之人全都在场,于是气凝丹田,纵声说道:“少林、武当、昆仑,各派掌门听了,自今之后,黑白两道,前仇一笔勾销,各行其是,互不干扰,诸位意下如何?”
语音甫落,嗡嗡议论之声大起,一时聚蚊成雷,嘈杂的耳语之声,竟然聒耳欲聋。
忽听少林掌门方丈天禅大师诵了一声佛号,声贯全场,响遏行云,展眼之间,坦岩上重新寂静下来。
天禅大师迈上几步,合什说道:“胡夫人,黑白两道若能前仇一笔勾销,化干戈为玉帛,化暴戾为慈祥,那正是武林苍生之福,大快人心之事。”
他语声微顿,肃穆的脸上,泛露出一片难以抑制的忧戚之色,接道:“但若黑白两道各行其是,互不干扰,那时奸掳烧杀,唯力是视,巧取豪夺,随心所欲,众暴寡,强凌弱,肆无惮忌,江湖正义,荡然无存,民不堪命,生不如死……”
谷寒香突然冷笑一声,截断天禅大师的话头,道:“名门正派替天行道,为小民谋命,与绿林道势难两立,老禅师可是这个意思?”
天禅大师听出她语意之中,含有挑衅煽动之意,心中暗暗忖道:“黑白两道水火难容,那乃是不争之论,但若定说势不两立,必须拼个你死我活,那也未免过分。”
他心中在想口中却平静地道:“名门正派中,固多慈悲为怀的人,绿林道上,何尝没有大仁大义,舍己为人之辈,夫人才智超群,绝艺在身,缅怀胡柏龄大侠的高情远致,想必也能为天下苍生造福,做出一番轰轰烈烈,有益人间的事了。”
忽听人魔伍独厉声道:“老秃驴,你花言巧语,讲的好不中听!
我且问你,胡柏龄是否死在你们这批自诩正道,自命侠义的人手内?”
只见江北四龙齐声狂喊道:“咱们要为盟主大哥复仇!”
顿时,一呼百应,立于北面的绿林群雄中,“为盟主大哥复仇”
之声如春雷乍动,响彻青冥,震耳欲聋。
忽见罗浮一叟霍元伽挥舞着青龙夺,厉声呐喊道:“天禅,紫阳,你们如果真认为胡盟主是大仁大义,舍己为人的英雄,就该立刻仆剑自刎,以谢天下,以平胡夫人心头的积恨!”
天明大师倏地飘身向前,沉声道:“香儿,这些人在挑拨仇恨,制造杀劫,你千万不可受人利用!”
忽听人丛之内,一个粗豪的嗓音嚷道:“俺们替盟主报仇,粉身碎骨,死而无怨!”
话音甫落,应声暴起,群情激动,彼起此落,尽都是替盟主复仇之声。
这一阵骚动持续颇久,呼吼之声,仿佛千军万马呐喊奔腾一般,苗素兰和万映霞两人真情激奋,热泪盈眶,少林、武当、昆仑、峨眉等派的弟子因为早有掌门人的严命,未得号令,全都肃然静立,不作一声,不过眼瞧这片沸沸腾腾的骚动,亦是人心惶惶忐忑不安。
忽听鬼老水寒凄声大喝道:“谷寒香,你尚不动手要待何时?”
武当金阳道长倏地嗔目喝道:“水寒,你何不与贫道单独一战?”
这两人的内功造诣,俱已超凡入圣,虽在吼声如怒潮澎湃中,两人的语音依然清晰异常,字字钻入众人的耳中。
数百双眼睛,全都集中在谷寒香身上,等待她一声令下,那金阳道长虽然出言向鬼老水寒挑战,亦是没有动手的样子,鬼老水寒满面怒容,张口欲言,却也凝立不动。
谷寒香却是出奇地镇静,她胸中仇火熊熊,眼中杀机隐隐,面庞之上,则是一片极端的冷漠。
只见她两道慑人心魄的目光,在四大掌门人的脸上缓缓移动,最后凝注天明大师面上,冷冷一笑道:“师父,你们好似计议已定,不论我是否出手,你们终要背城一战,借此将天下绿林一网打尽,师父请讲,我这猜测对或不对?”
只见武当掌教紫阳道长神色激动,昂声说道:“我等虽无斩尽杀绝之心,但有将少数凶名久著,罪不容诛的人铲除之意!”
谷寒香暗暗忖道:“我忍辱含垢,夫仇岂可不报?但我立有毒誓,终身只能杀害四人,为今之计,少不得不一石两乌了。”
媳满腔仇恨,积怨多年,这时放眼一扫全场,凝气纵声说道:“黑白两道,水火难容,与其杀戮相寻,了无休止,不如借今日一战,以分高下,永决雌雄。”
她语音微顿,眼望紫阳道长,冷冷一笑,道:“依谷寒香想来,若要造福苍生,挽救武林浩劫,十恶不赦之人该死,自居侠义,假冒为善之人,更应首邀诛灭……”
紫阳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贫道忝为武当掌门,虽然德薄仁鲜,多有陨越,但却自信不是假冒为善,为害武林苍生之人。”
语音甫落,倏地人影连闪,万映霞与文天生手横兵刃,双双跃出了行列。
只见万映霞玉臂一抬,指住紫阳道长,切齿道:“你满口假仁假义,好似天下英雄全是三岁孩童一般,我且问你,我父神鞭飞梭万晓光何罪,因何死在你的掌下?”
紫阳道长闻言之下,心神暗暗一凛,打量眼前这对少年男女,男的眉清目秀,女的亭亭玉立,两张面庞,俱都依稀相识。
刹那间,紫阳道长的脑海之内,现出了万晓光自碎天灵,血溅荒山的一幕。
往事历历,如在目前,紫阳道长重又轻声一叹,道:“事出误会,贫道有口难辩。”他微微一顿,接道:“此乃贫道一生中最大的憾事,天幸万大侠承继有人,贫道不才,定然有所交待。”
万映霞伤痛逾深,泪如雨下,这时与文天生双双转身,朝谷寒香躬身一礼,依然由万映霞开口道:“侄女父仇不共戴天,有心拼舍性命,斗一斗杀父的仇人,只恐武功低微、挫了婶婶的悦气……”她虽力持镇静,终因伤心过甚,语不成声。
谷寒香冷冷一望两人,斩钉截铁地道:“今日之事,公义在先,私仇在后。”说罢面庞一转,朝着人魔伍独道:“伍兄恶名在外,想在诛灭之列,谷寒香权以天下绿林盟主的地位,请伍兄施展绝艺,出战武当掌门。”
人魔伍独闻言之下,先是一怔,继而暗暗忖道:“好丫头,你倒真的拣着鸡毛当令箭了。”
他心中虽想,人却为谷寒香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飘身出列,朝紫阳道长纵声叫道:
“老杂毛,伍独领教你的武当绵掌和两仪剑法。”
紫阳道长未及开口,金阳道长乃是武当派的第一高手,自是头一阵的理想人选,紫阳道长低声嘱咐了一句,金阳道长顿时反身向人魔伍独走去。
谷寒香早料到对方有此一着,这时冷森森一笑,转向身后的时寅道:“时兄出阵,向武当掌门人讨教几招。”
时寅闪身上前,向谷寒香低声讲了一句,立时跃出数丈,昂然说道:“紫阳,你最好是自己上来。”
说话中,金阳道长与人魔伍独二人,业已在两军阵前动起手来,四掌一挥,身影顿失。
倏地,一条人影飞落场中,厉声道:“时寅,贫尼与你走上几招。”
原来出阵的是峨眉曼因师太,老尼说打就打,虚晃一剑,旋即挥刃攻上。
时寅怒气勃发,眼前这一派掌门剑势凌厉,自非其师妹曼陀老尼可比,只得展开掌法,与曼因倾力接斗。
霎时,坦岩之上的气氛空前紧张起来,曼因的峨眉剑法,时寅的黑煞掌力,金阳道长的玄门“太清真气”,人魔伍独的寒阴神功,每一样都是名动江湖,一等一的功夫,这四人捉对厮杀,胜负一分,生死立判,四人固竭尽全力,丝毫不敢大意,两方之人,亦是心神凝重,不敢轻抱乐观。
谷寒香静观片刻,看出激斗中的四人俱是稳扎稳打,门户守的极紧,一时之间,殊难分出胜负,于是转身叫道:“龙兄上前,出会武当紫阳真人。”
只见余亦乐身畔站的一个瘦长老者,飘身到了谷寒香身前,抱拳一礼,道:“龙行风听令。”
原来此人乃是白魔申无的首座弟子,四十年前,黑白双魔被武当、昆仑、峨眉三派高手围剿,双魔虽然血斗数日,终于突围,但因负伤过重,不久之后,依然伤发致死,由此之后,双魔的子弟门人,俱都隐迹潜踪,苦练绝艺,不在江湖上公开露面,两派门下,虽然时恩复仇雪耻,无奈武当,昆仑、峨眉三派,不但人多势众,而且声气相通,动辄联合出手,使出以大吃小的手段,因而双魔门下隐忍迁延,始终未敢轻动。时寅报效谷寒香麾下后,立时将两派的门下招来。
龙行风身形微晃,直对紫阳道长纵去……
适在此时,忽听时寅发出一阵厉啸之声,跟着砰然一声暴响,金阳道长与人魔伍独竟然双掌齐挥,硬拼了一记。
这一震石破天惊,引得全场之人的目光,俱都朝两人移去。
只见金阳道长与人魔伍独手掌一撞,立时噔噔噔齐退三步,狂飚激荡,裹着两人回旋飞舞,呼啸不止,两人却都静立不动,看不出孰胜孰负。
那龙行风朝二人略一凝视,立即转向紫阳道长道:“姓龙的乃是白魔申祖师座下首徒,你衡量轻重,是否应该亲自出马。”
紫阳道长正待答话,昆仑一休大师忽见武当青阳,峨眉曼陀,以及自己的师弟展云翼全部跃跃欲动,似要越众向前,不禁瞿然一惊,赶紧飘身纵起,朗声道:“紫阳道长,这一阵权且让与贫僧吧。”
紫阳道长听这瘦长老者是白魔申无的大弟子,心中正感为难,待见一休大师出场,始才心头略定,举掌一礼,道:“多谢大师代劳,白魔‘坏血掌力’为武学一绝,至今尚无人能以解救,大师动手之时,请勿轻敌大意。”
一休大师含笑点头,转身向龙行风合什一礼,道:“尊驾只管划道,一休但凭吩咐。”
龙行风傲然一哼,欺身直进,倏然拍出一掌,一休大师挥掌反击,霎时打在一起。
另一边,金阳道长与人魔伍独重又以快打快,双双抢攻起来。
此时曼因师太与时寅相搏已逾百招,曼因师太展动长剑,紧守门户,伺机还击,时寅似已傲性复发,双掌翻飞,猛攻不已,厉啸连声,势道慑人。
忽听谷寒香冷冰冰的声音道:“水兄,阴手兄,两位可以出阵了。”
鬼老水寒和阴手一魔闻言之下,心头齐齐一怔,这两人全是久涉江湖,机智颇深之人,略一转念,即知谷寒香存了玉石俱焚,令黑白两道的首要人物同归于尽之心。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心中都不愿意出阵,但又感到此时此地,若与谷寒香翻脸,定然陷于两面受敌,左右夹攻之境。
阴手一魔眼珠一转,倏地一跃五丈,朝着天明大师和天觉大师两人扬声叫道:“两位老禅师,哪一位不吝指教,与在下走上几招?”
天禅大师见武当、昆仑、峨眉三派俱已有人出场,未待天明、天觉二人开口,立时传命,吩咐天觉大师下场。
天觉大师躬喏一声,手扬锡杖,肃然向阴手一魔走去,转眼之间,亦自动起手来。
同时间,鬼老水寒走近谷寒香身前干笑一声,道:“彼方高手如云,我方好手不多,我尽出精锐,不留余力,一旦彼等的‘罗汉大阵’与‘五行剑阵’展开,绿林道上的乌合之众,岂能抵抗得住?”
他语音甚低,面上犹露笑容,岂料谷寒香听罢之后,冷漠的玉靥上,陡地泛起一片肃煞之色,冷若严霜的目内,倏地迸射出两股毒怨的光芒。
鬼老水寒心神大凛,情不自禁的暴退三尺,双掌微提,低声说道:“此时此地,不宜自相残杀,授敌以隙……”
言犹未了,忽听余亦乐高声喝道:“夫人留意身后!”
谷寒香凝立如山,丝毫未见移动,仅只面庞微转,从容望了过去。
只见人影乍现,黑袍白髯,面如满月的酆秋,倏地跃到了近处,只见他双目电射,紧盯在谷寒香面上,看他须发微颤,口齿紧闭,似是心头愤怒已至极点。
谷寒香好似未将酆秋放在眼中,冷然一哂道:“你历劫余生,理该善自惊惕……”
言未了,陡听人魔伍独凄厉一声长啸,声如枭鸣鬼哭,慑人心神,同时人随声起,向东方飞射而去,金阳道长则如影附形,随后纵起。
刹那间,情势疾变!
喝吼声中,鬼老水寒恍若流星经天,直往二人身后赶去,人魔伍独和鬼老水寒的上十名弟子从人,亦都挥动兵刃,纷纷奔了过去,同时间,武当弟子的“五行剑阵”霍然展动,首尾一变,转往右侧移动。
原来人魔伍独久战力绌,情知再不见机,势必难保性命,因而疾攻数招,立时抽身遁走。
他一跃十余丈,身法原是快极,叵耐武当、少林等派早经部署,阵法一转,瞬眼便将出山的隘道堵死。
人魔伍独起落之间,忽见五名持剑道人,直对自己冲来,剑气森森,充满了肃杀之势,他见多识广,入眼之下,立时看出其中的厉害,当即袍袖一挥,折而向右闪去。
但见人影闪动,又是五名持剑道人冲了过来,同时金阳道长亦电射而至。
这都是顷刻间的事,毒火成全的几名弟子见师父久不现身,心头俱感惶恐异常,俟见“五行剑阵”一动,立时返身向“万花宫”内奔去,岂料少林派的“罗汉大阵”亦在转动,晃眼之间,拦住了左侧的通路。
绿林群雄到的虽多,但是大部分都是闻风而至,彼等原是暗存观望之心,是战是走,见机而作,这时跟看少林、武当两派堵塞出路,一网打尽之心揭露无遗,不禁群起怒吼,喝骂连天,使得情势更为复杂。
酆秋瞧那激斗中的几人全都到了猛烈阶段,昆仑、峨眉两派的弟子全都向自己的掌门人移近,似是打算在必要时上前接应,金阳道长已和鬼老水寒斗在一处,人魔伍独在“五行剑阵”中东穿西闪,武当青阳道长正向他身前扑去,瞧这情形,只待一有人死伤,情势即将混乱。
他略一沉吟,立时纵声喝道:“谷寒香,究竟是你主持大局,或是由老夫来发号施令?”
谷寒香双目电闪,朝着屹立数十丈外的庞士冲望了一眼,漠然说道:“咱们各行其是,互不相犯,你的人由你率领,我的人听我指挥。”
庞士冲挟着翎儿,老少二人都在全神观战,一听谷寒香讲话,齐齐移目望来,谷寒香目光转动,亦自望了过去。
那翎儿挣扎了一下,突然高声叫道:“娘,不要管我,我不怕。”
此时喝骂震天,人声嘈杂,但谷寒香耳力敏锐,依然听清了翎儿的话,她芳心暗急,正在筹思对策,忽见酆秋凝气纵声,亢声叫道:“绿林兄弟听了,武当、少林等派早已定下毒计,要将咱们黑道兄弟一鼓歼灭,赶尽杀绝……”
他内功深湛,中气充沛,声声如雷,直击众人耳鼓,绿林群豪方自寂静下来,听到此处,重又群情激动,鼓噪喧哗起来。
只听酆秋继续叫道:“咱们不能束手待毙!绿林兄弟要挺身而斗,湔雪前耻,扬眉吐气,不要令人赶尽杀绝了……”
忽听庞士冲插口叫道:“酆秋老匹夫,你要不要脸!”
绿林群豪一听,顿时纷纷向庞士冲喝骂起来。
但听酆秋重又叫道:“绿林兄弟听了!南七省的兄弟攻武当右侧,北六省的兄弟攻少林左首!”说罢之后,顿时口发厉啸,直对少林掌门天禅大师扑去。
霎时,杀喊震天,酆秋、毒火成全、鬼老水寒、人魔伍独,这几人的弟子首先发动,朝左右两翼冲了过去,绿林群豪本已人心浮躁,再经酆秋一阵鼓动,不禁理智溃散,热血上冲,随在方天澜等人之后冲了过去。
此时情势大乱,天禅大师一见酆秋扑了过来,立时振袂而出,八宝禅杖一招“挟山超海”,疾迎上来。
展眼间,混战已经开始、少林、武当两派的弟子随着阵法转动,直往这面迎来,峨眉、昆仑两派的门下向掌门人身前拥去,黑白双魔的门下亦向时寅和龙行风两人奔去,双方一凑,顿时恶斗起来,“迷踪谷”的诸人原本稳立未动,亦被势如潮涌的绿林群豪迫得朝前移动。
忽听谷寒香纵声喝道:“映霞,天生随在我的身后,其余的人将庞士冲守住!”说罢娇躯疾晃,直向紫阳道长扑去。
黑白两道,展开了一场惨烈绝伦,史无前例的火并。
紫阳道长一看谷寒香扑向自己,立时清啸一声,长剑一挥,疾迎上去。
倏地,一声宏亮的佛号起自身侧,只见天明大师纯钢禅杖挟着震耳啸风,猛向谷寒香劈面击去。
谷寒香怒不可抑,愤然道:“师父,你是逼我放手杀人吗?”身躯一侧,打出一记劈空掌力。
但听“呼”一声,一阵强猛绝伦的掌飚,直向天明大师撞去。万映霞与文天生则越过天明大师,向紫阳道长窜去。
天明大师一杖击出,倏感禅杖重逾山岳,似欲脱出手掌,骇然之下,急忙变招换式,一杖拦腰扫击,同时口中道:“香儿,尔夫志在肃清江湖败类,造福天下苍生,他甘冒不韪,亲访少林,说教于天禅掌门,你枉自聪明,不能爱人以德……”
他见谷寒香随手一挥,掌力惊人,越发不敢放其脱身,只是杖杖顿尽功力,依旧难以将她缠住,所讲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含混不清。
谷寒香听他提起亡夫,忍不住仇火如炽,狞声道:“师父火速退开!若不报大哥之仇,我死不瞑目!”挥手一掌,猛击过去。
这一掌使了八成功力,一阵如潮怒劲,汹涌而出。
天明大师知道紫阳道长绝非她的敌手,死了武当掌门,武当弟子势必与其拼命,那时仇怨纠结,不知多少人须得丧命,他忧急如焚,不遑多想,右手一松禅杖,一掌反击过去。
两股强猛无俦的掌力相撞,但听砰然一声暴响,满地沙石,狂飞四溅,排空疾飚,波涛怒涌。
天明大师吭了一声,双足移动,连退三步,嘴角两旁溢出两滴鲜血。
谷寒香娇躯不过晃了晃,目睹天明大师受伤惨重,心头顿感一阵歉疚,但她衔恨负仇,含冤蒙垢,积年累月下来,心肠业已刚硬异常,这时牙根一咬,撇下天明大师,飞身便向紫阳道长扑去。
此时喊杀震天,数百人混战,兵刃相击之声响成一片,惨嚎之声此起彼落,残骸横飞,鲜血四溅,惨烈之状,令人不忍瞩目。
万映霞与文天生二人,一人持剑,一人执鞭,正向紫阳道长猛攻不已,紫阳道长随手挥剑敌住二人,目光却始终未离谷寒香与天明大师二人,眼见天明大师硬接一掌,顿时震成重伤,不禁暗暗叹息一声。
天明大师一看谷寒香要从身旁掠过,禅杖一抡,再次击了过去,紫阳道长急忙大喝道:
“大师请退,待贫道向胡夫人领教!”手中长剑一挥,将万映霞与文天生同时逼退了数步。
倏地,一阵凄厉的狂笑之声,由喊杀声中冲霄而起。
原来黑白双魔的门人子弟,与昆仑、峨眉两派之人混战在一处,时寅与曼因师太则在混乱之中缠斗不休,两人同是刚烈成性,都是宁折不弯的脾气,激斗既久,时寅一掌击在曼因师太的胸上,曼因师太一剑劈上时寅的左肩,时寅左臂齐肩断落,曼因师太则被黑煞掌力震碎内腑,当场口喷黑血,倒地身亡。
时寅一掌毙敌,顿时厉声狂笑起来,他左臂被齐肩斩下,血流如注,随着狂笑之声泉涌而下,狰狞之状,触目惊心。
峨眉弟子眼见掌门师太殒命,全都悲痛逾恒,展眼之间,纷纷摆脱对手,转向时寅扑去,原已混乱的局面,顿时更为混乱不堪。
这一场厮杀,令人惨不忍睹,绿林群豪中,多是雄踞一方,武功高强之辈,少林罗汉阵与武当五行剑阵,变化神妙,威力奇猛,双方各有所长,火拼不久,立时丧亡累累,尸横遍地。
惨斗下,金阳道长与鬼老水寒,龙行风与昆仑一休大师,俱已斗至生死一发,险象环生的炽烈阶段。
金阳道长见混战开始,知道谷寒香即要出手,并知其志首在武当掌门,忧急之下,顿时拔出肩后的长剑,朝鬼老水寒猛攻不迭。
“太清真气”为玄门无上神功,金阳道长闭关十年,潜修至今,业已成就不凡,他长剑展动,翔灵如飞,太清之气化作剑势,由剑上迸涌而出,只见那柄剑忽长忽短,时宽时窄,精芒刺目,耀眼难睁。
展眼之间,鬼老水寒已是岌岌殆危,他惊骇莫名,暗萌悔意,无奈金阳道长杀机已动,剑剑紧迫,再不容他脱身。
恶战中,金阳道长霍地怒啸一声,长剑疾挥,接连攻出三剑。
鬼老水寒早已面色如土,只见他双掌翻飞,连闪带跃,堪堪将金阳道长的三剑化解,但那纵横交错的剑势,突破密布如墙的寒阴掌力,将他的须发割得寸寸断落,袍袖片片飞舞。
霍地,金阳道长震声一喝,跃起半空,挥剑划起一片惊虹,猛向鬼老水寒罩下。
鬼老水寒惊骇欲绝,危急之下,拧腰振臂,不顾一切地双足猛顿,迸力激射而起,讵料,为时已晚,只听半声惨嚎起处,金阳道长“太清真气”所化的剑气,由水寒腰际一掠而过,顿时将其斩为两断。
适在此时,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和喊杀声中,响起了龙行风的狂叫之声,这声狂叫莫可名状,附近武功较次之人,全都闻声一凛,手中招式为之一顿。
只见昆仑一休大师长剑斜举,由下至上,将这白魔申无的大弟子劈作了两半,鲜血淋漓,溅起半空,狂叫之声未绝,两片尸体已自倒地,但那昆仑派的一代掌门也被龙行风的“坏血掌”击在胸口,呆立当地片刻不到,立时全身转为苍白,断气身亡。
金阳道长剑斩鬼老水寒之后,立时功凝双目,观察全阵情势,只见少林掌门天禅大师与酆秋打得如火如荼,由于两人的武功太高,身法招式全都过于快捷,因而黑白两道的人虽在左近恶搏,但却泾渭分明,未与两人混杂。
青阳道长和人魔伍独也正打得激烈异常,但是两人同在五行剑阵之中,人魔伍独虽与青阳道长恶战,却要不时抽手抵挡攻上身来的武当弟子,但因伍独和鬼老水寒、以及毒火成全的弟子都在附近,以致青阳道长亦须不时分身,去应付突如其来的袭击,如此一来,战况虽然火炽,青阳道长和人魔伍独二人,反而无法全力火拼,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阴手一魔与天觉大师也激斗方酣,两人前后左右,俱是江北道上的绿林人物,少林弟子的罗汉阵三人一组,四人一排,在人群中穿来插去,看似杂乱无章,其实纵横交织,次序井然,所向披靡,往来自如,绿林群豪虽然高手如云,却因各自为战,应接不暇,顾此失彼,陷入极为不利的地位。
“迷踪谷”的群雄,本是奉命困守庞士冲的,无条黑白两道出战之人,为数不下五百,这坦岩虽然宽广,武当五行剑阵和少林罗汉阵展布开来,仍旧没有敌方容身之地,何况庞士冲人在两军之间,血战一起,“迷踪谷”群雄不由自主地就和少林弟子接战起来,庞士冲何等武功,几起几落,顿时踪影不见,眨眼之间,又在谷寒香与紫阳道长附近出现。
谷寒香已与紫阳道长和天明大师二人恶斗起来,紫阳道长手仗长剑,武当太极剑法夹杂左手的绵掌,天明大师纯钢禅杖下,展尽了少林绝艺和将近一甲子的功力,侥是如此,依然被谷寒香逼得守多攻少,岌岌可危。
金阳道长默察全场形势,心中暗暗忖道:“酆秋虽然厉害,有少林天禅、天仪两位大师,足可与其力敌,人魔伍独的阴寒神功虽非小可,如果自己上前,亦能取其性命,阴手一魔鼠首两端,看来无足为虑,庞士冲武功似在诸人之上,但瞧他所作所为,又似站在白道侠士一边……”
他心念急转,觉得真正的心腹大患,仍然是谷寒香和“迷踪谷”
诸人。
思忖中,忽见人魔伍独闪开五名武当弟子的联手一剑,飞起一掌,猛击青阳道长的左肩,青阳道长回剑不及,迫得左手一挥,硬接了一掌。
两掌一交,青阳道长被震得横飞丈余,人魔伍独衔身欺上,接着又是一掌,若非四面赶到的武当弟子将其截住,青阳道长势必难逃性命。
金阳道长见人魔伍独凌厉无比,似乎未因恶斗许久功力减退,不禁长啸一声,闪电般疾跃过去。
人魔伍独闻得啸声,顿时舍下武当弟子返身迎敌。
金阳道长惦念掌门师兄的安危,立意尽展绝学,速战速决,只见他人随声到,一招“风云崩天”,剑化万道惊芒和无数银星,猛地朝人魔伍独袭去。
人魔伍独大惊失色,眼看一片星芒如潮水般狂涌而至,危急之下,疾地拧腰一纵,直向两排武当弟子之间跃去。
他临危一跃,疾如霆惊电掣,虽然幸逃金阳道长一剑,无奈“五行剑阵”威震江湖,确有惊神泣鬼的威力,他双足尚未着地,寒光过处,身上业已皮开肉绽,整整中了武当弟子的十剑。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惨烈无伦的血战,任何秉性善良,宽大为怀的人,只要投入这场血战之内,都得为那鬼哭神嚎,天愁地惨的杀气感染,变得舍死忘生,心狠手辣起来。
人魔伍独三名弟子俱是一流高手,然而自顾不及,眼看师父性命难保,但是除了厉喝悲吼之外,只有徒唤奈何而已。
金阳道长见人魔伍独疾落疾起,飞快地往少林阵地逃窜,五行剑阵竟然困他不住,不禁怒哼一声,只听鬼老水寒的大弟子嘶声喝道:“伍师叔留意!”
人魔伍独虽在重伤之余,仍旧心神未乱,但见他身子猛地一旋,凄声喝道:“金阳!老夫交给你了!”双掌并出,猛力推出。
金阳道长脸色肃然,只见他长剑一挥,一道匹练般的惊虹,霍然激射,直对人魔伍独当头罩下。
忽听人魔伍独震天一声狂笑,身躯一侧,陡地横扑过来,右掌一抡,骤然袭至。
这一招“冰河解冻”,乃是寒阴功中毒辣至极,猛恶非凡的招术,鬼老水寒人魔伍独,穷三十年的岁月精研寒阴神功,孰料金阳道长“太清真气”过于玄奥,鏖战之中,真气随意念而动,攻敌防身,令人无隙可乘,鬼老水寒迟迟不敢以命相拼,以致身死金阳道长剑下,几招厉害杀手,始终未能施展。
金阳道长亦未料到人魔力穷势尽,重伤临危之际,竟会暴起反噬,百忙之下,长剑疾落,电斩而下,同时功疑左掌,猛力迎了过去。
但听“啪”的一声脆响,金阳道长的左腕骨,竟被伍独竭尽生平之力,硬生生地予以震断,人魔伍独则被金阳道长的“太清真气”,将五脏内腑震作寸寸碎块,未待长剑临身,即已七窍溢血,声断身亡。
适在此时,忽听庞士冲喝道:“谷寒香,你放眼瞧瞧四周,难道真要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全都死在这‘万花宫’前吗?”
原来就这须臾工夫,战况业已急转直下,武当、少林两派的弟子,初时因为对手太多,而且都是绿林中的上上之选,以致“五行剑阵”和“罗汉阵”的威力,无法尽行发挥,恶战既久,武当、少林两派的弟子虽也伤亡不少,绿林群豪则死伤更重,因此双方的人数,越战差得越多,而人数愈是悬殊,五行剑阵和罗汉阵的威力,也越发猛恶难当。
此时,武当、少林一边,已转为绝对优势,整个的“五行剑阵”和“罗汉阵”已经合围,将百余名绿林人物围困阵中,纵横攻袭,砍杀不已,绿林群豪方面,除了“迷踪谷”的人集聚一处,彼此应援,尚无死亡外,黑白双魔的门下,由于龙行风丧命,时寅断臂,昆仑、峨眉两派掌门人齐皆战死,双方弟子同抱悲愤,但欲亲手复仇,火拼的结果,两方都伤亡累累,无恙的人已是寥寥无数,若非少林弟子插足其间,昆仑、峨眉两派到场之人,势必伤亡殆尽,无人生还了。
天禅大师和酆秋恶斗了两百余合,天禅大师逐渐不敌,天仪大师业已上前,二人双战酆秋,霎时攻守易势,将酆秋逼落下风。
然而,当此绿林群豪相继殆危,覆亡在即之际,谷寒香却愈战愈勇,掌上的威力如惊涛骇浪,越来越是凌厉慑人,天明大师和紫阳道长,这僧道两门的顶尖高手合力之下,仍然处于负隅顽抗,浴血苦战的境地。
谷寒香激斗至此,对三妙老人所传的九招掌法,业已得心应手,“火龙丹”和“龙须宝竹”所增的内力,亦已与本身功力融混,收敛吞吐,运用自如,对于原来的绝艺“摘星步”
和“三元九灵玄功”,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使得出神入化,玄奥无伦。
然而,她并不立即施展杀手,却在恶斗之际,冷酷地浏览战局,仇火在她胸中燃烧,她忘了一切,唯一记得的是:复仇!杀!只能杀四人,因而她蓄势不发,任由黑白两道相互残杀,以待她极欲杀害的人自行倒下。
黑幕逐渐低垂下来,兵刃相击之声依旧响成一片,如雷的喊杀之声,却已渐趋沉寂了。
倏地,出山的通路之上,燃起了一片耀眼的火光,这火势蔓延极快,转眼功夫,西面出口的山石树木之上,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人声哗然中,两面峭壁之上,响起了如雷的兽鸣,使这场惨烈的拼斗,更显得血腥可怖。
那庞士冲早已点了翎儿的“睡穴”,这时突然解开袍服,将他裹在胸前,小心翼翼的绑扎停当。
只听激斗中的谷寒香厉声道:“庞士冲,你待怎样?”
庞士冲冷声道:“毒火成全在山前纵火,血战已近尾声,你已无可救药,老夫也要回转长白了。”
谷寒香突地掌势一变,连施杀手,招招不离紫阳道长的要害,口中却狞声大叫道:“你若不留下我那孩子,我教今日到场之人,全都死在此处……”
话犹未了,金阳道长和迄未动手的白阳道长,突然齐声怒喝,挥剑一拥而上,“迷踪谷”
的群雄睹状之下,亦都竭力往这面移动。
庞士冲沉吟了一阵,忽然须发颤动,高声说道:“实对你讲,这孩子是老夫的外孙,我那不教之女盗了老夫的‘问心子’与人私奔……”他似是过于激动,说到此处,突地哑然失声。
忽听惨嚎厉吼,嘶叫,狂笑,各种声音此落彼起,相继传了过来。
Т×Т合雧 ㄒχТHJ.CΟM
谷寒香游目四顾,发觉时寅满身浴血,正自摇摇欲坠,酆秋被天禅大师一杖击在背上,打了一个踉跄,但却一纵而起,重与天禅、天仪二人恶斗起来。
她暗暗忖道:“我本想取下黑白两道重要人物的首级,去奠祭大哥的英灵,瞧这情形,那是难以如愿了。”她本欲报仇雪恨之后,即在胡柏龄坟前自戕,如今听说庞士冲是翎儿的外祖,要将翎儿带走,芳心之内,更是生趣全无,但她想起怀中尚有三妙老人的遗物未曾处理,欲待交与庞士冲带走,将来转授翎儿,觉此时耳目众多,殊有不妥。
天明大师与紫阳道长原已招架不住,特得金阳、白阳上前,始将战局稳住,不过金阳道长左手腕骨已断,加以连战鬼老水寒与人魔二人,功力已是大为减弱,白阳道长的“厥阴心脉”虽解,身子尚还虚弱不堪,紫阳道长与谷寒香力战过久,功力已近强弩之末,天明大师原已被谷寒香的掌力震伤,此刻见她以一敌四,师徒之情,油然而生,再也不忍与其拼命。
忽见少林掌门天禅大师一杖击空,酆秋大喝一声,一掌击在天禅大师胸上,天仪大师则禅杖疾挥,一杖击在酆秋肩上,两人全是口喷鲜血,踉跄不已。
另外一面,江北四龙、搜魂手巴天义、钟一豪、麦小明,几人接连受伤,但是所有“迷踪谷”的群豪,却都冲到了谷寒香的近处。
忽听谷寒香一怔,道:“庞士冲,你可知道,翎儿是我夫妻由死中救活的吗?”
庞士冲闻言一怔,道:“知道又怎样?”
谷寒香大声道:“我要他尽养子之义,亲手埋葬我的尸体!”
庞士冲双眉一蹙,道:“你当真已萌死志了?”
紫阳道长见自己一面,合武当三阳及天明大师四人,群斗谷寒香一人,内心之中,实是羞愧欲死,为了武当一派的声誉,又不能口头示弱,因而他心头早已决定,只要谷寒香自行停手,他立即横剑自刎,了结这一场公案,以谢胡柏龄和万晓光于泉下,然而,谷寒香始终不肯歇手。
忽听谷寒香狞声叫道:“庞士冲,除了翎儿,不许任何人接触我的尸体!”
庞士冲不知她究竟作何打算,闻言之后默然不答。
天明大师忽然纵声道:“香儿,你先停下手来,有话好好地讲。”
忽听不远处的苗素兰叫道:“夫人,报仇不在一日,你多加思量。”
倏地,嗖嗖连声,钟一豪、麦小明、余亦乐,三人浑身浴血,相继窜到了一旁。
只见钟一豪暴喝一声,缅铁软刀一挥,直向金阳道长砍去,麦小明和余亦乐二人,俱都疾扑紫阳道长。
适在此时,少林天仪大师也手提禅杖,凌空跃了过来。
谷寒香暗暗一掠四周,看到酆秋正往地面倒下,几名少林弟子正向摇晃不定的天禅大师奔去,阴手一魔居然无恙,尚在“罗汉阵”
中东逃西窜,苗素兰和万映霞披头散发,正与武当弟子在苦苦拼斗,绿林人物已是伤亡过半,转动不息的“罗汉阵”和“五行剑阵”,也显得远为疏落了。
尸横遍地,血泊之中,到处都是残肢断骸,和闪闪生光的兵刃,喊杀之声也小得多了!
烈火却越来越大,燃烧中的藤罗榛莽和参天古树,已开始发出“剥剥”之声,鸟鸣兽吼,充满了惊惶和恐怖。
霍地,一阵凄怆的狂笑之声,发自谷寒香的口内。
这狂笑之声响彻霄汉,众人虽在激斗之中,亦是入耳心惊,毛骨悚然,那武功定力较弱之人,更是骇得魂飞魄散。
忽听天明大师亢声喊道:“天仪师弟上!诸位道友留神!”
但听谷寒香狂笑乍歇,道:“师父!事到如今,你老人家还想两成其美吗?”
话音甫落,忽见她身形一晃,转瞬之间,只剩一溜淡淡的轻烟,闪电似的朝紫阳道长卷去。
金阳道长目力最佳,怒喝一声,挥剑疾拦过去,天明大师与天仪大师也都齐喧佛号,左右截击而上。
只听“砰”的一声,紫阳道长已被谷寒香一掌击中,身躯凌空飞起,直对万映霞头顶落去。
万映霞只见一人当头飞到,恶战之下,不遑多想,宝剑迎空一撩,顿时将业已五脏俱碎的紫阳道长斩为两段。
残尸落地,武当弟子立时认出是自己的掌门祖师,展眼之间,哭喊之声雷动,血战场中,出现天翻地覆之势。
谷寒香一掌击在紫阳道长身上,自己的身形也为之一慢,金阳道长电掣追到,惊虹暴涨,猛然袭至。
只听她咬牙一哼,身影一闪,霍地到了白阳道长背后,玉掌一挥,隔空劈去。
金阳道长身法虽较谷寒香慢了许多,但是剑法和“太清真气”
却非小可,眼看一条血雨由身侧掠过,知道谷寒香中了自己一剑,受创定然不轻,于是猛地旋身,再度追踪扑去。
但见白阳道长惨哼半声,身子摔出了场外。
刹那之间,死了紫阳道长和白阳道长,连素性谦和的青阳也激愤填膺,目眦皆裂。
忽见少林掌门天禅大师手舞禅杖急奔而至,道:“谷寒香,胡柏龄死在老衲手中……”
谷寒香连毙二人,顿时杀红了眼,她身法快得肉眼难辨,闻言之下,立即娇躯一拧,反向天禅大师迎去。
天明大师惊魂欲出,眼看掌门人身带重伤,哪里堪她一击,心急如焚之下,丢了禅杖,纵身向她身后扑去。
谷寒香掌如飘风,正待击向天禅大师,忽觉背后有人扑到,立时纤腰一拧,回掌击了过去。
这一掌奇幻绝伦,天明大师自知闪躲不过,不禁惨然一笑,不退反进,猛地迎了上去。
谷寒香觉察得不谓不早,讵料天明大师自行迎上,再想换招变式,为时已是晚了。
“砰”的一声,一代高僧,就此溘然长逝,然而,就在谷寒香心神一怔之际,天禅大师的禅杖也不由自主的击到了谷寒香背上。
这是一场目不忍睹的搏斗,但见谷寒香身形一晃,在地面上滚了几滚,旋又转成一道轻烟,直向金阳道长扑去。
金阳道长亦正扑了过来,两下一凄,寒光暴闪,一声凄凉娇啼起处,金阳道长的长剑,业已脱手飞出,刺入谷寒香的胸口。
几乎是同时间,与天仪大师和青阳道长缠斗的钟一豪、麦小明、余亦乐三人,由三方猛扑上来,刀剑铁板齐下,将金阳道长尸分了三片。
就这样,由近及远,偌大的一片坦岩,逐渐沉寂下来。
再也无人打斗,黑白两道尚保残身的人,由四面八方围了拢来,可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渠,人们几乎无法举足。
烈火愈烧愈广,大有焚毁天台山之势,鸟鸣兽吼,却显得声嘶力竭起来。
谷寒香倒卧在血泊中,清澈如寒潭秋水的美眸,向四周缓缓移动。
苗素兰、万映霞、文天生,三人跪在谷寒香身侧,泪下如雨,但是不敢哭出声来。
庞士冲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俱无,他是唯一袖手旁观,将这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战,看得巨细无遗的人,他伸手去解胸前的一根绸带,打算将翎儿放下,让他与谷寒香诀别。
谷寒香忽然摇了摇头,徐徐道:“不必了。”她左肩之上,血肉模糊,胸口一个剑创,鲜血汩汩,如泉水外涌,但是她的语音,依然清脆异常,语气之中,仍旧充满了威严,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力量。
忽见她目光一寒,杀气毕露,环掠周遭的人一眼,最后目注庞士冲道:“你独自将我的尸体带走,决不许旁人触及!”
这两句话,讲得字字如刀,冷酷至极,庞士冲先是一怔,继而点头道:“你放心,庞士冲拼了老命,决不负你所托。”
谷寒香冷冷一笑,美眸流盼,在“迷踪谷”群豪的脸上逐个移动,最后停在人丛中的阴手一魔脸上。
阴手一魔愣了一愣,分开身前的人走上前去,道:“夫人可是传唤在下吗?”
谷寒香目光转动,一瞧跪在身旁的苗素兰,重又盯注阴手一魔苍白的面庞之上,露出一片诡异莫名,令人望而生畏的微笑。
阴手一魔身形微躬,神怀谨肃,道:“夫人大去之后,在下立时回山归隐,决不敢多生事端,招惹‘迷踪谷’和‘万花宫’的属下。”
谷寒香漠然一笑,目光流盼,再向众人脸上望去,此时四周全是绿林人物,武当、少林等派的弟子,业已各自抱走自己师长的遗体,另在一旁料理后事,这面绿林群豪围在谷寒香身外,人人脸上,俱是一片沉痛之色,绝无一人例外。
忽然,另一边的少林弟子开始朗诵经文起来,听那经文之意,似在超度亡灵,护送新魂启程。
谷寒香笑了一笑,突然举起手掌,朝庞士冲问道:“我一共打死了几个人?”
庞士冲双眉微蹙,道:“武当紫阳、白阳、少林天明和尚,一共是三人。”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他们错杀了我的大哥,我错杀了师父。”
她语音微顿,接道:“我答应过三妙老人,终生只取四条性命,那姓范的既然不在,看来只好拿自己凑数了。”说罢皓腕一翻,猛向胸口的剑创处按了下去。
众人脱口惊呼,然而已无法挽回,谷寒香双目一合,香消玉殒了。
她!美绝尘寰,艳盖人间,但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一阵起自天际的狂飚,横掠大地,重又消逝于无形,留给人的,除了永难磨灭的记忆,便是永不消散的芬芳,一种来自天上的香气。
少林弟子仍旧在朗诵经文,人群之中,开始响起了哀哀的哭声。
(秋草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