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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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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 十

一个先决条件是必须得你老人家首肯,否则一切作废。唉!现时的形势……”
  宋缺截断他道:“不要说废话,我宋缺比任何人更清楚目下的形势,更没有
丝毫怪责你的心,只会更清楚你寇仲是个怎样的人。”
  接着转过身来,正视李世民,一字一字的缓缓道:“秦王是否决定诛兄杀弟、
迫父退位?”
  李世民全身剧震,垂首道:“世民答应少帅,绝不反悔。”
  宋缺仰天笑道:“好!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可是你并没有
其他选择,然而你如何收拾此残局?”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皆因他们从未想过收拾建成、元吉后的问题。
  李世民毫不犹豫的答道:“一切以稳定为最高目标,首先要实行宽大政策,
凡肯从我者酌才任用,绝不计较是否东宫或齐王府旧属,且追封王兄王弟,一切
以和解为主。”
  宋缺徐徐漫步,来到李世民身前,淡然自若道:“秦王想得仔细周详。”
  李世民颓然道:“正如阀主所言,世民是别无选择。”
  宋缺仰望屋梁,双目射出缅怀伤感的神色,柔声道:“宋某人开始明白清惠
因何会支持你。”
  寇仲大喜道:“阀主肯考虑我们的提议吗?”
  宋缺目光投往寇仲,道:“事实上我早退出天下纷争,一切由你寇仲继承,
拿主意的该是你而非我,何用来徵求宋缺的意见。”
  徐子陵道:“没有阀主首肯,小仲绝不敢妄行其是。”
  宋缺淡淡微笑,凝视李世民,道:“世民可以真正打动我的话,是视夷狄与
我汉人如一的态度,这是宋某人没想过更做不来的事。所以找开始明白清惠说的
我中土未来的希望寄于胡汉融和的新一代之语。我仍不知此法是否可行,却确知
世民这想法为前人所无;而此亦正为世民超迈前古之处。究其因由,皆因世民为
北朝胡化的汉人,夷夏之念薄弱,与宋某人大相迳庭。”
  寇仲见宋缺态度大为缓和,进言道:“阀主说过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那
我们可否不理任何争议,凭我们的努力创造出天下大一统长治久安的盛世!让天
下老百姓不论南北,均有安乐的好日子过呢?”
  宋缺哈哈一笑,转身负手朝磨刀石走去,悠然道:“若论管治天下,寇仲你
肯定及不上李世民,我还有甚好说呢?李世民你要谨记着,得天下绝不可奢言仁
义,那只是妇人之仁;但治天下必须仁义为先,施行德政。不能嫉胜己、恶正直,
而须贤者敬之,不肖怜之。杨广之亡,你要引以为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论
武功,谁能凌驾嬴政之上,可是至子而亡其国。天子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
人弃而不用。所以为君者必须以古为镜,居安思危,世民慎之。”
  寇仲大喜道:“阀主同意我们哩!”
  宋缺油然转身,双目神光电射,淡淡道:“我是权衡利害,不得不作出与杨
坚外另一个妥协。寇仲你有得天下之力,却无冶天下之志,有世民代劳,自可令
我安心。假若我摇头说不,天下势成南北对峙之局,致令外夷觑隙入侵,纷乱战
火不知何时方休。说到底仍是清惠赢哩!若非因与宁道奇之战,有我宋缺主持大
局,何事不可为?罢矣罢矣!天下事就交由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处理吧。现在你们
得到我全面的支持,可放手去完成你们的梦想。可是一天你们未能控制全局,此
事必须保持秘密,去吧!我要独自一人静心思索一些问题。”
  三人大喜拜谢,退出磨刀堂。
  宋鲁早等得不耐烦,见三人脸带喜色,奇道:“大哥竟肯点头?”
  寇仲点头道:“阀主答应全力支持我们。”
  宋鲁大喜道:“谢天谢地!”
  宋缺的声音忽从堂内传出来道:“寇仲进来!”
  寇仲呆了一呆,转身举步朝磨刀堂走去。
  宋鲁瞧着寇仲没入门内的背影,道:“大哥有甚么指示?”
  李世民答道:“阀主指示此事必须严保秘密,不可泄漏任何风声。”
  宋鲁点头道:“你们该先避往船上,待小仲见过玉致后,立即离开。”
  徐子陵和李世民交换个眼色,心中均涌起对宋缺崇慕之情,虽是初识宋缺,
但宋缺高瞻远瞩的智慧,有容乃大的胸襟,深深打动他们。
第七章 重新开始
  寇仲来到正凝望磨刀石的宋缺身后,恭敬道:“阀主有何指示?”
  宋缺淡淡道:“李世民这个人,我留心他久矣!”
  寇仲想起封德彝,点头道:“阀主曾说过,除小子外,最欣赏的人是他。”
  宋缺默然片晌,沉声道:“若我刚才一口拒绝你们的提议,你猜天下会是怎
样一个局势?”
  寇仲欣然道:“幸好事实非是如此,那时我只好继续北伐,而世民兄则被他
父兄联手宰掉,跟着颉利大军南下,北方陷于四分五裂之局。”
  宋缺缓缓摇头,道:“李世民绝不曾如此窝囊,他会以洛阳为基地,树立他
的势力,凭他的声望政冶武功,终有一天能统一北方,遂走突厥人。李世民有一
项你及不上他的长处,就是坚持到底的耐性。若你不能一鼓作气的攻陷洛阳,你
会因此输掉最后一场仗。所以若我不同意你们,你能否成功,只是五五之数,这
还未把你的心魔计较在内。”
  寇仲苦笑道:“阀主看得很准,若我得不到阀主首肯,只能勉强自己继续作
战。可是自家知自家事,我再不像以前般心无挂碍的全情投入争霸之战去,而子
陵将不理会我。”
  宋缺缓缓转过身来,凝望着他,平静的道:“坦白告诉我,你肯这样冒开罪
我之险来求我,究竟有多少是为了玉致?”
  寇仲一震垂首道:“至少占五成的比重,另五成是因子陵,至乎其他全是不
关重要。我有信心可克服一切,我根本不怕塞外联军,亦不惧怕李世民,我有信
心在李世民站稳阵脚别树一帜前把他摧毁,天下间再没有人能挡着我,因我已成
功把阀主教导两人对垒的刀法,融合在千军万马争胜沙场的战法内。”
  宋缺仰天长笑,欣然道:“寇仲毕竟是寇仲,你终成功建立战场上必胜的信
心。难得是你对名位权力全无野心,玉致应为你感到骄傲,我宋缺亦后继有人。”
  寇仲想起宋师道,忙道:“阀主当然后继有人,二哥他正在飞马牧场为商场
主鉴定场内珍藏,短期内还会向商场主求婚,只要阀主钦准,将可缔结姻盟。”
  宋缺双目神光倏盛,沉声道:“竟有此事?”
  寇仲道:“此事千真万确,他们在长安一见锺情,可是因形势所限,未能进
一步发展,现在一切障碍再不存在,自然是水到渠成。哈!阀主不知我和子陵在
此事上费了多少心思,令有情人可成眷属。”
  宋缺雄躯微颤,点头道:“师道终迷途知返,此事你和子陵做得很好。”
  接着从怀内掏出一个火漆密封的竹筒,交到寇仲手上,道:“你代我把此信
送给梵清惠,至于如何助李世民登上帝位,由你全权作主,我必须心无旁骛的全
力疗伤,不能参与你们的事。去吧!李世民是一个理想的选择,清惠不会看错人,
我宋缺也绝不会看错他。”
  三人聚在船上徐子陵的舱房,心情大是不同。
  得到宋缺的支持,前路清楚明确,只看他们以何种手段策略,以达至目标。
  坐于床沿的寇仲道:“我们间首先要设立迅快秘密的联络网,使互相间清楚
对方情况,彼此配合个天衣无缝。”
  李世民点头同意,道:“这方面没有问题,庞玉一向负责情报的收集,只要
他把手下筛选,换上绝对忠诚聪敏者,可以达到少帅的要求。”
  寇仲欣然道:“这方面我不大在行,鲁叔却是专家,让庞玉去见鲁叔,当可
研究出最可行和有效的办法。”
  李世民道:“返开封后,我立即遣庞玉来见鲁叔。”
  顿了顿沉声道:“你们能否秘密潜入关中是成败关键所在,这方面我可作出
安排。”
  寇仲微笑道:“如须你老哥帮忙,我们当然不会客气。不过我现在的想法是
你目下不宜沾手这方面的事,那即使我们被识破,你仍可推个一乾二净。我们会
经汉中入蜀,表面则大张声势,有实有虚。实者攻打林士宏和萧铣是也;虚者则
佯着分别进军巴蜀和襄阳,让人不致起疑。”
  徐子陵提醒道:“我们曾进军巴蜀,忽然退走,必有人对此生疑。”
  李世民道:“子陵不用担心,我们曾为此开会研究,只想到是因宋缺和解晖
的关系,令宋家军暂缓攻蜀。”
  徐子陵叹道:“我最担心的是石之轩,此人智慧通天,识见非我和寇仲能及,
只要给他稍窥得蛛丝马迹,说不定可推断出我们合盟的事,那时事情的发展,将
不由我们控制。”
  寇仲点头道:“石之轩确教人头痛,换过是别人,我们还可不择手段的先干
掉他,对石之轩则此等方法全派不上用场。而要秘密遣三千精锐经汉中潜入关中,
至少需两个月许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们的关系与行动绝对不可以曝光。”
  李世民道:“纵使我回到洛阳,立即被父皇召返长安,我仍可以种种藉口拖
延十天半月的时间。”
  寇仲皱眉道:“你曾拖延过一趟,今次不宜重施故技,何况征伐刘大哥的事
由你皇兄全权主持,你哪来拖延的理由。最槽是你老爹就以违背皇命治你罪,褫
夺你兵权,这对我们的计划会是最大的祸患,所以你必须乖乖的听教听话,让你
老爹无从降罚。”
  李世民微笑道:“我忽然生出向往江湖草莽的生活情趣,自父皇登基,又以
兵权予我后,手下均惟我之命是从,从没有人敢像少师般对我说话,使我听得既
感新鲜又有乐趣。”
  寇仲欣然道:“你的心情比来时好多哩!”
  李世民真心诚意的道:“我虽或会失去两个亲兄弟,但有你两位真兄弟补上,
大家目标一致的为天下百姓竭尽心力,尚有何憾?”
  徐子陵伸出手,沉声道:“一日是兄弟!”
  寇仲和李世民分别探手,三手紧握一团,齐声道:“终生是兄弟!”
  三人各自哈哈一笑,这才分开。
  寇仲道:“无论如何,世民兄入长安之日,就是我和子陵抵长安之时,至不
济可保世民兄和家人从宝库逃命。当然希望事情不会发展至那地步,且这可能性
幸好是微乎其微。不论贵父皇如何讨厌你,也不敢在冰封期即过的危险时刻,冒
大唐国四分五裂之险置你于死地,他只会逐步进逼,而我们则兵来将挡,水来土
掩。他娘的,我们可否仿似司徒福荣作幌子入城招摇撞骗?”
  徐子陵一呆道:“司徒福荣?那岂非硬是予石之轩一个揭破我们的机会吗?”
李世民单从李靖方面清楚此事,不致因此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
  寇仲道:“此正为测试石之轩最直接的方法,看他会否念在青璇份上,不揭
破我们。且可引蛇出洞,以石之轩的为人,兼之他又被以赵德言为首的派系排挤,
让不会轻举妄动,到他来烦我们时,我们随机应变的和他周旋,来个大解决。他
娘的!我寇仲现在真的不怕他。”
  徐子陵沉吟道:“我们和石之轩的关系暧昧微妙,但这个险是否值得冒呢?
一旦出事,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
  寇仲道:“只要青璇肯到长安来,石之轩的问题将不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她被卷进此事内。”
  寇仲道:“那就告诉石之轩他女儿会到长安找你,这可是青璇亲口说的,童
叟无欺,哈!”
  徐子陵道:“我们能瞒过可达志吗?”
  寇仲颓然道:“那是没可能的。还有毕玄,以他的眼力,只要看过我们一眼,
无论我们如何装神弄鬼只徒惹笑柄。唉!只好偷偷摸摸,像耗子般昼伏夜出,又
或索性躲在世民兄的卧房里,不过这既不能保护世民兄,且处于完全被动的劣境,
大大不利我们的计划。”
  李世民正容道:“两位可知在冬季长安惯例不会有任何马球的赛事。”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精神大振。
  寇仲道:“这么说,我们只要能避开可达志和毕玄,可保平安。”
  李世民不解道:“即使毕玄真的到长安来,你们遇上他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可达志则很难说,为何不先一步把他刺杀,一了百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办不到,因为他是曾与我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兄
弟,我们还要求世民兄放他一条生路呢。”
  寇仲道:“尚有一个人是不得不防,就是杨虚彦,幸好他少有公开露面,碰
上他的机会不大。如若世民兄能提供他的行藏,我们会很乐意解决他。凭我和子
陵,或再加上个老跋,保证他一旦入局,任他练成不死印法或甚么劳什子的御尽
万法根源智经,亦插翼难飞。”
  李世民断然道:“不冒点险,如何成大事?只要我们拟定可在种种不同情况
下的应变计划,加上随机应变,定可逢凶化吉。试想你们有那趟是顺风顺水的呢?
你们还可在南方营造种种假象,使人以为你们身在关外。”
  寇仲哈哈笑道:“还是世民兄够胆色,他奶奶的熊,就这么决定。从这里回
梁都,有充足的时间让我们凑个诸葛亮出来。”
  足音响起,宋鲁的声音在门外道:“小仲!玉致来哩!”
  寇仲浑身剧震跳将起来,见李世民和徐子陵呆瞪着他,挺起胸膛道:“情场
如战场,小弟打仗去也,希望不用为国捐躯吧!”
  宋玉致一身劲装,秀发在顶上拢起来结成双髻,下穿长马靴绑腿,背挂宝剑,
显是刚从远地赶回来,甫下马立即来见寇仲。
  看到她倚桌静坐,一脸风尘的样儿,寇仲怜意大生,忘掉静静避退的宋鲁,
至乎忘掉此地之外的任何人与事,在她秀眉轻蹙带点冷漠神色的美眸注视下,坐
往桌子另一边。
  两人目光纠缠。
  寇仲心中条地翻起千重巨浪,想起以前种种,不论两人生死对决,又成千军
万马对决沙场;甚么个人名位权力荣辱,至乎一统天下成不朽的霸业,说到底仍
是‘心的感受’,不会多一分,不会减一毫,问题在是否满足。
  而此刻他的心只盈满对眼前受尽自己折磨创伤的玉人,其他一切不关重要。
  宋玉致淡淡道:“三叔不肯说你为何要到岭南来,定要由我亲自问你,际此
风云四起的时刻,少帅仍有暇分身吗?”
  寇仲一颗心“卜卜卜”的跳跃着,体内热血沸腾,若能令眼前美女幸福快乐,
生命尚有何求。在这一刻,他衷心地感激徐子陵,若非得他当头棒喝,他寇仲会
把中土弄得天翻地覆,分崩离析。现在既目标明确的将会与李世民以同一步伐达
致天下和平统一,更可挽回宋玉致对他的爱,那可是他一直渴望得到生命最珍贵
的东西。
  宋玉致秀眉锁得更深,有些儿不耐烦的轻轻道:“少帅变成哑吧吗?”
  寇仲强压下扑过去把她紧拥入怀,感受她香躯颤震的冲动,咽喉乾涸沙哑着
声音道:“致致不肯来见我,我只好到岭南来。”
  宋玉致现出责怪的动人神色,嗔道:“少帅似不知身负重任,怎可随便丢下
正事,不怕爹怪你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今趟到岭南来,是正式向致致求婚,因为前定的
婚约已然作废,如今我寇仲再没有机会成为天下之主,只是一个平民,致致肯否
委身下嫁,全在致致愿否点头。”
  宋玉致俏脸倏地转白,娇躯剧颤,道:“你在说甚么?不要发疯!爹……”
  寇仲正心诚意的道:“在我的生命里,从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清楚自己在干
甚么,更清楚我渴想得到的东西,那就是和致致共渡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写意美满
生活。我立誓今后放下一切争逐霸业的行动,只尽心全力令致致得到最大的幸福
和快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天我就像个迷途知返的浪子,直至不久前,始
晓得家乡在何方何地。从没有一刻,我更了解致致不愿岭南被卷进天下纷乱的大
漩涡的想法,因为我正身在其中,深切体会到未来种种令人惧怕的可能性。”
  宋玉致双目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咬着下唇,好半晌后垂下蠔首,低声道:
“不要胡闹,少师以为现在仍可抽身而退?”
  寇仲道:“为了致致,我可以做任何事。在这艘战船上,除我外尚有子陵和
另一个致致怎都猜想不到的人。”
  宋玉致愕然朝他瞧来,掩不住讶色,瞪着他道:“你竟是认真的!”
  寇仲长身而起,移到她身旁,单膝跪下,左手按胸,右手握上扶手,凝望宋
玉致道:“事关我们的终生幸福,我怎敢胡闹。那个你猜不到的人将会是未来统
一天下的真主,我和子陵会用尽一切努力办法助他登上帝位,因为我们深信他是
当皇帝的最佳人选。”
  宋玉致口唇轻颤的问道:“他是谁?”
  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李世民!”
  宋玉致娇躯剧震,道:“爹怎肯答应?”
  寇仲沉声道:“我们得到他老人家全力支持。”
  宋玉致娇躯再颤,双目涌出热泪,探出抖颤的手,抚上寇仲的脸庞,呜咽道:
“寇仲!啊!寇仲!你……”
  寇仲珍而重之的以双手捧起她香软的玉手,嘴唇轻柔地亲吻她掌心,魂为之
销的道:“我的老天爷,原来能令致致感动至忘掉我以往所有过失是这末动人的
一回事,待长安事了后,我就回来和致致洞房花烛,哈!噢!”
  宋玉致犹挂喜泪的俏脸现出红晕,一脸娇嗔的神态有那么引人就那么引人,
垂下螓首,啐道:“我答应嫁给你了吗?”寇仲得而复失,本是一脸失望的瞧着
被宋玉致收回去的玉手,旋又嬉皮笑脸道:“你宋二小姐若不嫁我,试问谁够胆
子娶你?因那要适得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和少帅军才成。且未来的皇帝又是和我
寇仲肝胆相照,恩怨交缠的兄弟,你不嫁我嫁谁?相信我,我们会是天下间最好
的一对。”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看你哩!仍是那副德性,大言不惭。”
  寇仲感到身上每个毛孔不约而同的一起欢呼,他终于得到宋玉致。
  他对此曾陷于绝对的失望,深受有心无力的感觉苦苦折磨,现在本似没有可
能的事终于发生,宋玉致从未试过以这种神态和他调笑。
  哑然失笑道:“这正是小子独到之处,晓得二小姐你正为人人对你一本正经
的打躬作揖闷得发慌,所以小子投你所好,否则如何能赢得你的芳心呢?唉!我
要走哩!让我唤子陵和秦王过来与你打个招呼如何?我可否把你介绍为本人的未
婚娇妻?”
  宋玉致条地从椅内飘起,落往出口处,盈盈别转娇躯,泪渍犹是未乾的俏脸
现出又喜又羞,又没好气的苦恼而喜悦神情,柔声道:“致致甚么人都不想见,
好好的活着回来见我,勿要逞强,一切以大局为重。知道吗?寇少帅!”
  说罢一阵香风般去了。
第八章 情花爱果
  寇仲与李世民和徐子陵在梁都分手,李世民和徐子陵继续北上。李世民当然
要赶回洛阳,徐子陵则为宋缺送信予梵清惠,并向她和师妃暄报告最新的情况。
  寇仲甫登码头,来迎接他的虚行之和宣永均一脸凝重神色。
  寇仲踏蹬上马,在亲兵护翼下朝城门驰去,问两人道:“是否有很坏的消
息?”
  宣永沉声道:“刘黑闼给李建成杀了。”
  寇仲色变失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另一边的虚行之叹道:“刘黑闼围攻魏州,城守田留安看准刘黑闼缺粮,闭
城坚守,待李建成派兵来援,刘黑闼因粮草问题,更怕李建成和田留安里应外合
夹击其军,撤往陶馆,一边背水立阵,一边在永济渠上架桥,唐军尾随而至,刘
黑闼大军渡桥时中途桥折,令刘黑闼损失惨重。当刘黑闼率领馀部抵达饶阳,那
饶州刺史诸葛德威假意出迎,当刘黑闼入城时,以伏兵四起突袭,刘黑闼受创被
擒,诸葛德威执刘黑闼投降唐军,李建成遂斩杀刘黑闼于洛州,还把他的首级送
返长安。同一时间李神通和李世绩攻打徐圆朗,后者孤立无援下弃城逃走,途中
遇害。刘军是彻底的垮台哩!”
  寇仲双目涌出热泪,仰望夜空,道:“刘大哥你放心去吧!我不杀诸葛德威
和李建成,誓不为人。”
  诸葛德威是刘黑闼的拜把兄弟,当年随刘黑闼在荥阳城内与他们相遇,大家
的交情从那时建立起来。当时双方共六人,包括素素在内,现在只剩下他、徐子
陵和狼心狗肺、卖友求荣的诸葛德威,能不感慨愤激。
  穿过城门,蹄声乍起,两骑迎面冲至。
  寇仲抹掉泪渍,定神一看,赫然是纪倩和回复女装打扮的小鹤儿阴小纪,两
人神采飞扬,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阴小纪的美丽竟不在纪倩之下。
  寇仲勉强压下心中悲痛,迎了上去。
  除子陵在开封附近下船,从陆路赶往净念禅院,李世民则由守候的唐室战船
载返洛阳。
  夜空开始雨雪飘飞,徐子陵在一望无际的雪原放步疾掠,虽处此天寒地冻的
冰雪世界,他的心却是一团火热。
  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转折,他终可毫无愧色的面对心爱的师妃暄,肯定地告诉
她自己没有令她失望。
  他虽不能与师妃暄结成鸳侣,却可为她完成心愿和师门的重托。而他们之间
的爱是真实地存在双方内心深处,既伤感又美丽,正因没有结果,所以自有其永
恒动人的滋味。对他们来说,这该是最好的结局。任何妄求只会带来灾祸痛苦。
  人生至此,复有何求?
  “咯!咯!”
  跋锋寒的声音在房内响起道:“少帅请进!”
  寇仲推门入房,叹道:“应付那些堆积如山,陆续来的文件,比应付千军万
马更头痛,到此刻才有时间来拜见你老哥,轻松一下。”
  盘膝坐在床上的跋锋寒瞧着他在床沿坐下,淡淡道:“边不负完蛋哩!”
  寇仲一震道:“成功啦!你有否负伤?”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他当时陪林士宏出巡,要刺杀他怎能不付出些代价,
终于了结琬晶的一桩心事。”
  寇仲道:“我们似乎开始有少许运道,宋缺答应支持我们。”
  跋锋寒动容道:“这确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还以为你会碰壁而回的。”
  寇仲道:“关键处在我们抵岭南前宋缺收到梵清惠给他的一封信,使他肯接
见我们,而李世民确是了得,对答如流,充分显示他当未来真主的资格和才干。”
  跋锋寒沉声道:“你的刘大哥给奸人害死了。”
  寇仲双目杀机倏现,道:“李建成因此事声威大振,李渊召李世民回长安好
褫夺他兵权一事已成定局。我们必须立即赶往长安,用尽一切手段办法以保着这
未来帝主。据李世民说,在李建成提议下,李渊会正式邀毕玄到长安来,这摆明
是针对李世民的厉害手段,前路尚多荆棘。”
  听到毕玄之名,跋锋寒双目神光大盛,没有灯火的房内仍见闪闪烁动,平静
的道:“你有甚么部署?”
  寇仲道:“我准备在宝库内密藏一支三千人的精兵,凭宝库内的武器举事,
发动突袭,以雷霆万钧之势把长安的控制权夺过来。”
  跋锋寒皱眉道:“三千人是否太少呢?即使加上李世民的亲兵,仍不过是六
千许人,只李渊的禁卫军已有数万人,还未把长林军计算在内。”
  寇仲道:“三千人是宝库可容纳的人数极限,且要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关中,
人数愈多,愈易泄露行藏,刚才我便是和雷大哥等反覆研究这方面的难题。”
  跋锋寒道:“这三千人必须是一等一的好手,忠诚方面更要绝对没有问题。
照你看,须多少时间来完成部署?”寇仲道:“最少一个月的时间,尚有件事告
诉你,傅采林亦会来长安。”
  跋锋寒露出笑容,道:“事情似乎愈来愈有趣,再加上个神出鬼没的石之轩,
这场仗将会是我们最艰苦和最没有把握的一场硬仗。”寇仲苦笑道:“明天我和
你,加上侯小子、阴小子,出发往巴蜀,经汉中入关,这里其他的事,交由雷大
哥和行之负责,希望老天爷确站在我们的一方,而李小子真的是真命天子。”
  跋锋寒淡淡道:“最后的胜利将属于我们,我有克服一切的信心。”
  寇仲心神飞越到伟大的长安城内,耳鼓仿似响起千军万马厮杀呐喊的激烈战
斗声。
  跋锋寒双眼亮起智慧的焰光,沉声道:“还记得‘杨公宝库、和氏宝璧,二
者得一,可统天下’这首歌谣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记得,只在字眼上有一字半字之差,意思则一。”
  跋锋寒道:“和氏璧由你我和子陵三人瓜分,杨公宝库目前更是我们最重要
的筹码。我们并非二者得一,而是两者兼得,假设这就是天命,天下不是由我们
所得还可落在甚么人手上。”
  寇仲欣然道:“二者得一,确可统一天下,像李小子现在等若得到宝库,所
以天下将是他的。我们两者并得,似过份了些儿,所以只能间接透过他去得天下。
哈!真有趣。但想想则教人心寒,难道确有天命这回事?”
  跋锋寒点头道:“宝璧见光即死,故有等如无,而李世民却是真的得到宝库。
师妃暄的看法很准,你们中土天下的未来是属于胡汉混融后的新一代,你和子陵
虽是纯粹的汉人,我却是胡人,我们同心合力,是另一种的胡汉合一。”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你该是汉化的胡人才对,因你厌恶本族人那种
掠夺残忍的作风,所以到中土来寻求文化上的答案,很多时我已完全忘记你胡人
的一面。更精采是李小子是胡化的汉人,令民族的界限变得模糊。宋缺指出李小
子正因胡化颇深,故对塞外诸族能行兼爱的政策,此亦为其超越宋缺之处。”
  跋锋寒低念一声宋缺后,缓缓道:“我尚未有机会问你关于岭南之行的细
节。”
  寇仲道:“与宋缺的见面,是个没有废话的对话,李……”
  跋锋寒笑道:“我只关心你和宋玉致的事。”
  寇仲微一错愕,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她对我完全改观,忘记我以前
所有过错,至少没半句拒绝的话,还央我保住性命活着回去见她。”
  跋锋寒道:“尚秀芳又如何?”寇仲神色一黯,苦笑道:“我不敢去想,想
又如何?”
  跋锋寒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你难道没想过兼收并蓄吗?”
  寇仲发呆片刻,叹道:“这方面我和子陵想法接近,心中的爱只能投在一个
人身上,否则对方心中只有你,而你心中却并非只有她,这是不公平的。”
  跋锋寒道:“你的想法与众不同,但我却是从剑道领悟到同一道理,只有专
志于一,始可达到剑道最高境界,爱情亦然,三心两意的话,绝不能体会得爱的
真谛。”
  寇仲道:“多谢老哥这番提示,人生难免有遗憾,唉!”
  跋锋寒微笑道:“这种事决定后不要多想,夜哩!不若我们各自寻梦,明天
我们将起程往长安,看看天下是否真的由我们去决定其未来的命运。”
  净念禅院登山的山门出现在雪粉飘飘的前方,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一身素
白外罩长浅黄披风的师妃暄悄悄立在门旁,似在恭候他的来临。
  师妃暄一阵风般在他身旁掠过,道:“随我来!”
  徐子陵像中了仙咒般追在她身后,掠过雨雪飘飞的草原,来到一座小山之颠,
与她并肩而立,前方远处临立着中都洛阳城,在风雪中仍能予人灯火辉煌的感觉。
  这不知是徐子陵多少次遥观此伟大的城池,可是均远比不上这一趟的深刻,
或者是因为师妃暄,又或者是因他为守洛阳差点送命的经历,更可能是因与李世
民和解合作。
  他和师妃暄间再无任何心的障隔。
  徐子陵苦笑道:“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厌倦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可怕日子,
只恨如不坚持狠下去,天下将没有和平统一的一天,所以只好继续狠下去,直至
世民兄登上帝座。”
  师妃暄容色平静,美眸散发着神圣的光芒,轻吁一口气,甜甜浅笑,横他一
眼,语带相关的道:“天下没你们办不来的事哩!”
  徐子陵从未见过师妃暄吁气甜笑像个天真小女孩的动人仙态,呆盯她好半晌
后,道:“坦白说,宋缺之所以肯同意,并非因我和寇仲有办法,而是因令师先
行一步的信函和李世民本身管治天下的识见打动宋缺。使他抛开成见,作出肯定
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妃暄的目光绝对错不了。”
  师妃暄深深凝望他,没有保留地表达出心中的喜悦,柔声道:“子陵啊!你
还记得妃暄说过的情关难过吗?”
  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师妃暄是否要和他谈情爱呢?想想又该非
如此,因为他清晰无误她正保持在“剑心通明”的境界上。点头道:“怎敢忘
记!”
  师妃暄现出一个没好气的动人表情,哑然失笑道:“有时我真的觉得你颇有
寇仲的作风。”
  徐子陵从容道:“我和他同一的背景和出身,江湖习气会不由自主在某些情
况下显露出来。”
  师妃暄欣然道:“我们一边散步,一边闲聊好吗?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的。”
  徐子陵因师妃暄出奇地平易近人而生出奇妙和受宠若惊的感觉,点头道:
“请妃暄引路。”
  师妃暄别转娇躯,朝北面丘坡走去,漫不经意道:“可以告诉我有关石青璇
的事吗?”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不是深悉妃暄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会误以为妃暄是在
试探我和她的情况。”
  师妃暄淡淡一笑,别过俏脸白他一眼,道:“记得那句差点令我万劫不复的
话吗?”
  徐子陵洒然道:“当然记得,只是从没想过万劫不复这形容词,没想过对妃
暄情况会严重至此。”师妃暄柔声道:“你可知因何有那句话?”
  徐子陵平静答道:“是为青璇说的,对吗?”
  两人离开小山,在雪原朝洛阳的方向漫步。
  师妃暄凝视风雪迷茫处掩映透来的灯火,轻轻道:“这个你早弄清楚,我指
的是我因何会为石青璇给你这么的一个忠告?”
  徐子陵摇头道:“直到今天我仍不明白,依妃暄一向行事的风格,该不会介
入这类儿女私情上,何况是别人的儿女私情。妃暄不介意我说得这么直接没有顾
忌吧?因为对你更大逆不道的话我早说过。”
  师妃暄徐徐而行,道:“当日子陵击杀‘天君’席应后,不告而别的匆匆离
开巴蜀,妃暄只好到幽林小谷告知石青璇,当她见到我时,蓦然整个人变得轻松
自如似的,妃暄直觉感到她是因你徐子陵不是与我一道离开而放下心事。更从而
掌握惯于隐藏心内感情的石青璇对你是情根深种,所以在龙泉忍不住提醒你,因
怕你是个不解她心意的大傻瓜,岂知却惹来自己的难以自拔。人家这么说,够坦
白吗?”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失声道:“妃暄!”
  师妃暄止步立定,目光投往洛阳城,雪粉不住落在两人身上,天地被雪彻底
净化,远近疏林变成模糊的轮廓。
  师妃暄柔声道:“就是在这城市一座大桥上,妃暄首遇子陵,那时我心中生
出微妙的感觉,我并不明白那与男女之情有任何关系,只感到你是个与众不同的
人,一个会不住在我心湖浮现没法忘记的人。后来你到净念禅院来找我,我站在
禅院后山高崖遥观洛阳,当时想的正是在那里初识子陵的情景。”
  徐子陵剧震一下,双目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师妃暄竟向他吐露真情。
  师妃暄容色静若止水,淡淡道:“所以妃暄在龙泉始会破例介入你和石青璇
间的事上,岂知因退反进,惹来焚身之祸,实非所料能及。不过妃暄没有丝毫后
悔,因为对妃暄来说,龙泉的经验等若一趟轮回历劫的经验,是妃暄生命里最重
要的片段,感受到全心全意爱上徐子陵的滋味,生的经验再无欠缺。若非有此爱
的禅悟,妃暄可能永无机会上窥剑心通明的境界。现在妃暄再不须苦苦克制,一
切任乎自然,所以厚着面皮,探问你的私隐。”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感慨万千的徐徐道:“妃暄肯向我吐露心声,我徐子陵
将永远心存感激。生命同时包含永恒和短暂这两个极端而矛盾的特性,像眼前此
刻,就有种永恒不灭的味儿,但我们又晓得这一切均会很快成为过去,所以对妃
暄坦承曾爱上我,我已大感此生无憾,若还贪心强求,只会辜负妃暄对我的期
望。”
  师妃暄摇头道:“我不是曾爱上你,而是直至此刻仍感到我们在深深热恋着,
那是一种永恒深刻纯粹精神的爱恋滋味,永远伴随着我。妃暄虽不能像世俗般嫁
与你为妻,但在精神上并没有分别。除子陵啊!你可知自己是唯一能伤害我的人,
妃暄曾为你感到伤痛,幸好这一切已成过去,现在只希望你能像妃暄般把龙泉的
爱恋视作前世的轮回,好好的对待石青璇,让她得到女儿家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徐子陵仰望雪花纷飞的夜空,道:“苍天待我徐子陵真的不薄,此刻就像在
一个最深最甜的美梦至深之处,本身具备圆满自足的境界,不作地想。妃暄放心
吧!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意,不会令你失望。”
  师妃暄“噗哧”娇笑,向他展露风情万种的一面,欣然道:“闲聊完毕,轮
到我们谈正事哩!”
  徐子陵洒然道:“正事?哈!我竟全忘记呢!该由那处开始?”
  师妃暄往他靠过来,把尊贵的玉手送入他的掌握里,一切出乎自然的拉着他
朝禅院的方向走回去,螓首轻垂有点儿不胜娇羞的道:“会议由师尊主持,人家
只负责带你到她身前去,徐子陵勿要说话,让我们静静走完这段路好吗?”
  徐子陵感受到她的仙手在手里脉动抖颤,至乎感受到她全身的血脉,无有遗
漏。他们之间深刻真挚的爱正从两手相牵间来回激荡,那还说得出半句话,乖乖
随她起步,踏着厚厚的积雪,在白茫茫的风雪中携手迈进。
第九章─新的起点
  净念禅院知客室内。
  一身尼服的梵清惠看罢宋缺的密函,纳入怀里,神色平静的目光扫过坐在右边的
爱徒师妃暄,再落在左方的徐子陵处,油然道:「阀主在信内提出一句很有深意的话
,是我们的世界正不断找寻新的起点。当李世民登上帝位,高门大阀总揽政治和经济
的局面势被彻底粉碎。李世民虽出身最有权势的门阀,却是因为破除门阀权势而始能
得位。故门阀制度虽因他攀上颠峰,亦因他损毁破落,影响所及,魏晋南北朝至乎旧
隋的最重要政治因素再不复存,新朝将有全新的气象。」
  师妃暄问道:「宋阀主既有此看法,他本身有甚么打算?」
梵清惠欣慰的微笑道:「宋兄是从来不受名位权势羁绊的智者,他会侍天下统一
安定後,解散宋家震慑南方的势力。」
  徐子陵心中一震,更添对宋缺景仰之情。宋缺的做法确不负梵清惠智者的美誉。
一天有宋缺在,又或寇仲、徐子陵仍在生,宋家的权势是绝不会出问题的。可是政治
是无情的,大一统後的新朝不会容许有其他任何庞大武装力量的存在,所以当宋缺、
寇仲等一一作古之後,仅存的宋阀倘仍保存雄据一方的妄念,将会大祸临头,宋缺此
著,确是目光远大,把未来对宋家子孙的灾祸化解於无形。
  梵清惠道:「我特别说出此事,是希望子陵深悉此中利害。子陵在李世民登上帝
位前,先一步告知他宋兄此一心意,会生出更大的效用。」
  徐子陵明白过来,宋缺在仍可有力扭转乾坤、左右天下大局的时刻,决定这个有
关宋阀命运的做法,比甚么说话更有力地表示他对李世民统一天下的支持,使李世民
去却耿在胸臆的心事。因李世民的得天下是因宋缺和寇仲大力相助,他对宋家自是感
激,却也深存忌惮,宋家若由此坐大,会在他施政上生出严重的梗阻。
  新的朝代,自该有新的制度。宋缺这句话,正式宣布门阀制度的死亡。
  梵清惠再淡淡道:「宋兄很多想法均是从刀道的刻苦修行中领悟出来,此著亦若
如他天刀般大有一往无还的架势,只有如此才有机会永久的化干戈为玉帛,也去了我
一件心事。」
  徐子陵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论是宋缺或梵清惠,其思考方式均是从整个大时
代和全局著眼,故能见人之所不能见,像他和寇仲便从没有考虑过李世民得天下後宋
家势力会影响新朝的问题。
  梵清惠又道:「宋兄在信中另有一个提议,若李世民成功登位,希望他万勿改变
国号,仍须沿用唐号,如此对安定民心,可起关键作用。」
  师妃暄现出罕见的娇疑神态,秀眉轻蹙道:「师尊啊!阀圭在信中没提起其他事
?」
梵清惠微笑道:「暄儿想知道?」
  师妃暄美睁往徐子陵飘来,问道:「子陵想知道吗?」
  徐子陵突然生出与师妃暄似是小夫妻打情骂俏的醉人感觉,她此刻只像向恩师撒
娇的小女孩,虽然事实上他并没有任何意图去知晓梵清惠和宋缺间的私隐,却不得不
表示与师妃暄有同一心意,只好勉强点头。
  师妃暄嫣然一笑,白他一眼,大有「算你识相支持」的意思,转向乃师梵清惠道
:「如今是二对一,师尊说吧!」
  徐子陵涌起奇异的感觉,他对梵清惠的第一个印象是她没有摆任何斋主的架子,
平易近人,到此刻他更感受到她们师徒问的亲匿关系。
  梵清惠不但不以为忤,且微笑道:「暄儿既想知道,为师告诉你又如何?宋缺邀
为师到岭南与他见面。」
  师妃暄平静的道:「师尊意下如何?」
梵清惠淡淡道:「在返静斋前,为师会到岭南一行。」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长安之战有多少把握?」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唯一优势是藉杨公宝库发动突击,所以必须一战功成,
否则永无另一个机会。问题是长安目下的形势异常复杂,李渊得其他两阀高手的助力
,实力倍增,若正面硬撼,只他的禁卫军便非我们所能消受,且长安宫城等若内长安
城,攻打宫城跟正式攻打长安城没大大分别,所以实不敢具何自信。更何况对付禁卫
军及长林军外,我们发动时,毕玄和傅采林均大有可能身在长安,会更添变数。」
  梵清惠轻叹道:「凡事有利必有弊,於今宁道兄和宋兄两败俱伤,无法於此关键
时刻出力,重责将落在你们新一代的肩膊上,所以宋兄始有世界正不断找寻新起点的
感慨。子陵勿要忘记你们最大的优势,除杨公宝库外,尚有少帅、秦王和子陵等你几
个人的影响力,可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千万勿轻忽视之。」
  徐子陵听得心领神会,领首受教。
  师妃暄轻轻道:「暄儿最担心的还是石之轩。」
  徐子陵心头暗震,由於自己与石之轩因石青璇的存在而有著暧昧微妙的关系,使
他对石之轩提防之心还没师妃暄般强烈。而事实上不论才智、武功、识见、阴谋手段
的运用,天下能全面胜过石之轩的人根本不会存在。如非有石青璇这破绽,在与石之
轩的斗争上自己和寇仲早败下阵来。假设石之轩际此紧要关头,全力对付他们,他们
肯定一败涂地。
  梵清惠问他道:「子陵在这方面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到长安後,第一件要办妥的事,就是先要清
除石之轩这障碍,否则一切休提。」
  寇仲跨进灯火通明的内堂,雷九指、侯希白和阴显鹤三人围坐堂心圆桌,似乎正
在争执。
随在他身後的跋锋寒留在入门处,斜挨门廊,两手环抱,饶有与趣地瞧著堂内四
人。
  寇仲来到侯希白和阴显鹤後方,探手搭上两人肩头,讶道:「你们吵甚么?」
  雷九指叹道:「我和小侯费尽唇舌,也不能说服他留在这里。」
  侯希白苦笑道:「你与失散十多年的妹子重逢到现在有多少天?怎可贸然到长安
冒险?你不为自己著想,也不要令小鹤儿担心。」
  雷九指愈说愈气道:「问他非去长安不可的原因,他却死不肯说。」
  寇仲移到三人对面坐下,上下打量阴显鹤好半晌,哈哈笑道:「我猜到阴兄非到
长安不可的原因哩!」
  阴显鹤立即老脸一红。
  寇仲拍桌喝道:「我真的猜中哩!」
  远在堂门处的跋锋寒叹道:「阴兄中了寇仲的奸计啦。」
  雷九指和侯希白恍然而悟,寇仲第一句纯是唬哄阴显鹤,而因他脸红的反应,推
测出真正的原因。
  侯希白明白过来,哑然失笑道:「有个这么好的理由,阴兄何不早说?还要令我
和雷大哥烦足半晚。」
  雷九指向寇仲竖起拇指赞道:「还是你行。因为纪倩要回长安去,所以阴兄忍不
得两地相思之苦。」
  阴显鹤颓然道:「我正是怕你们这样调笑我。」
  足音响起,小鹤儿像一头快乐的小鸟般直飞进来,经过跋锋寒时还向他扮个可爱
的鬼脸,气喘喘的来到寇仲旁坐下,道:「我要随寇大哥到长安去。」
  阴显鹤剧震色变道:「你不准去!」
  小鹤儿立即双目通红,含泪瞧著阴显鹤道:「玄恕公子要为父报仇,我怎可以不
出力?不要小觑我,我很懂得如何打听情报的。」
  「噗!」
  众人往大门瞧去,王玄恕泪流满脸的跪在内堂进口处,悲切道:「少师请准玄恕
随行往长安。」
  寇仲瞧瞧小鹤儿,又望望王玄恕,皱眉道:「玄恕快起来!」
  王玄恕呜咽道:「请少帅先答应玄恕。」
  寇仲抓头道:「我忽然感到很不妥当,究竟是因何而起?」
  跋锋寒悠然走过来,道:「少帅感到不妥当,是有道理的。今趟长安之战,其凶
险处不下於千军万马对决沙场,只是把场地搬进城内去,同时包括巷战和攻打宫城的
激战。打仗就有打仗的规矩,绝不能含糊,否则我们将输掉这场决定性的大战。」
  说到最後一句,在小鹤儿另一边坐下。
  寇仲拍桌道:「锋寒说话例不虚发,果是句句金石良言。」
  小鹤儿泪花滚动的往跋锋寒瞧去,问道:「甚么是打仗的规矩?」
跋锋寒淡淡道:「首先是上令下行,我们有天下最擅攻的寇仲,最擅守的李世民
,肯定可拟出最完美的攻防战略,可是若上有命令,而下面的人各有自己主张,甚么
战略顿成徒然。所以一切行动及每个人的任务,均须由少帅分派,你可提出意见,却
必须由少帅作最後决定,不得异议,否则如何能发挥我们最大的战力?」
  转向王玄恕喝道:「玄恕公子还不起来?」
  王玄恕剧震一下,垂首起立,惭愧的道:「玄恕知罪!」
  寇仲道:「玄恕放心,我定会让你有出力的机会,但不必斤斤计较是否能亲自手
刃杨文干或杨虚彦,整体的胜利才是最重要。否则我们纵能脱身或取得一时的胜利,
天下仍势成南北或关中关外对峙的局面,百姓还不知要受多少苦痛!个人的恩怨在这
种情况下理该放在次要的位置。」
雷九指点头道:「理该如此!」
  寇仲往阴显鹤瞧去,道:「我们采取分批往长安的步骤,我、老跋和小侯先行,
弄清楚形势,然後轮到阴兄和纪倩姑娘到长安,玄恕该是最後一批入城的人,小鹤儿
须留在这里,乖乖的待我们控制整个长安後,再接你去与阴兄和玄恕聚首。」
  小鹤儿欲言又止,终不敢再有异议。
  众人松一口气时,宋鲁来了。
  寇仲知他有密事要和他商讨,遣走王玄恕和小鹤儿,恭请宋鲁坐下。
  宋鲁沉声道:「二哥已晓得此事。」
  众人同时心中暗震,宋智是宋阀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更是宋家内主战派的代表,
他的同意与否关系极大。
目光全集中往宋鲁身上。
  徐子陵和师妃暄来到里院山脚下,依依惜别。
  师妃暄柔声道:「子陵晓得东大寺在那里吗?」
  徐子陵点头道:「就在玉鹤广旁,我是在那里首次见李渊的。」
  师妃暄道:「了空大师会在那里落脚,尽力助你们完成大事,只要你找到主持荒
山大师,便可见到他。他的禅功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应可对石之轩有很大的威胁。

  徐子陵一呆道:「妃暄不打算到长安去吗?」
  师妃暄俏皮的道:「谁说过人家不去呢?不过妃暄要办妥一些事,始能起行,届
时自然有方法见你徐子陵。」
徐子陵潇洒一笑,往後飞退,扬声道:「妃暄不用送哩!长安城见!」
  师妃暄瞧著他消失在风雪深处,掉头返回禅院。
  宋鲁道:「没有人晓得大哥和他说过甚么话。只知大哥把他召回去後,两人在磨
刀堂内谈了个把时辰,接著二哥重返战线,与林士宏继续作战。」
  寇仲松一口气道:「看来智叔该没有问题。」
  宋鲁点头道:「应是如此。消息是玉致以飞鸽传书送来,还提到大哥有令,要我
从宋家子弟和俚僚将士中精选一千五百人,与少帅军的精锐合组成长安之战的部队,
这一千五百人首先要在忠诚上全无问题,其次必须是能以一挡百的好手。大哥还有提
示,我们这三千精锐潜往关中,不可带武器,以免暴露身分。」
  雷九指欣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我会为他们假造文件身分,以掩人耳目。」
  宋鲁笑道:「何用大费周章,大哥已通知解晖,我们的人可获他发给的正式身分
文件,扮作是巴蜀的商旅,如此更万无一失。」
  寇仲喜道:「此中的细节,请鲁叔和雷大哥仔细研究,否则忽然间数千商旅从经
汉中往关内的蜀道涌入去,教人看到仍是不妥。幸好人人武功高强,可攀山越岭,神
不知鬼不觉的偷进去。」
  接著长身而起,道:「明天起程的、现在回去好好休息,希望长安之战是中土最
後一场决定性的战争。」
  又移往宋鲁身後,俯身低声道:「致致有否在信内提到小弟?」
  宋鲁哑然失笑道:「差点忘了哩!她向你问好,这是破题儿第一遭。」
  寇仲欢喜得哈哈大笑,心满意足的与跋锋寒和侯希白去了。
  徐子陵朝洛阳的方向飞驰。
  他曾多次在夜色掩护下潜赴洛阳,这趟的感觉却与别不同,再不会有矛盾和犹豫
,目标清晰明确,心底扎实。
  洛阳的灯火在风雪漫天的前方愈趋明亮,一队人马出现在前方丘坡上。
  徐子陵毫不迟疑的直迎过去。
  近三十骑发现他的踪影,奔下山坡驰至。
  带头的是李靖,喜道:「子陵来哩!」
  双方在坡脚雪原会合,李靖与手下们甩蹬下马,在李靖指示下,四名亲兵为徐子
陵换上唐军军服。
  徐子陵问道:「情况如何?」
  李靖道:「果如所料,皇上下诏召秦王返长安述职。」
  徐子陵道:「有没有限制秦王回长安时带领的兵将人数。」
  李靖道:「不但没有限制人数,还特别指示天策府的主要将领须随队返回长安,
好让皇上当面论功行赏,李世绩也在名单上。」
  徐子陵叹道:「这是要一网打尽。」
  亲兵牵来战马,众人飞身登马,朝洛阳驰去。
第十章─长安城图
  徐子陵随李靖进入洛阳宫城,直抵皇宫内苑,李世民早在书斋等待,见徐子陵到
,大喜迎入坐下,其手下包括李靖在内,均退出书斋去。
  两人目光相触,均生出肝胆相照的亲切感觉。
  李世民道:「我刚接到父皇诏书,著我返回长安,你们方面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我们最少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可完成潜入长安的部署,世民兄
须拖延一段时日。」
  李世民皱眉道:「时间无多,对我们颇不利,尚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回暖溶雪时
。」
  徐子陵沉吟道:「令尊因令兄成功荡平刘黑闼,故绝不会再容许世民兄带兵出征
,而一天令兄未解决世民兄的问题,兼之塞外联军随时南下,令尊肯定不敢向少帅军
用兵,所以只要少师军按兵不动,会形成南北对峙的僵局。」
  李世民点头道:「只要你们摆出姿态全力攻伐林士宏和萧铣,长安没有人会生疑
,且春季多雨,不利行军,到夏季发动北攻,合情合理。」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拖延多久?」
  李世民苦笑道:「一个半月是极限,那包括回程的时间在内。这个半月的时间会
非常难捱。」
  徐子陵道:「在这个半月内,世民兄必须忍辱负重,必要时我们可请解晖和四族
公然宣布投向我们,那时令尊将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关中将直接受威胁,杀你徒乱
军心。故只会不断削减你的职权,清除世民兄左右的谋臣猛将。」
  李世民道:「那已是令人非常头痛的事。而巴蜀投向少帅军,心理的影响比实质
的影响大,因为若有预防,经汉中往关中的蜀道大不利行军,只要在扼要处设置重兵
,来犯者势难越雷池半步。」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得世民兄提醒,巴蜀这著称,确要好好利用,首先解晖得
表明严守中立,以安长安上下的心,然後我们佯作声势,紧拖著关外你们的部队,在
这种情况下,只要巴蜀宣布投向少帅军,令尊唯一对付的办法,是抽调长安的驻军往
守南线,可大大减轻我们的压力。」
  李世民动容道:「子陵此计不用费一兵半卒,非常巧妙。但我还有一个忧虑,就
是以颉利和突利为首的塞外联军,据我们的消息,塞外联军的兵力仍在集结中,估计
最终可达二十万至二十五万之众,如此实力,在中土包括我李唐和少帅军在内,根本
没人有正面与之交锋的实力。」
  徐子陵想起塞外军旅的精锐强悍,来去如风,倒抽一口凉气,如让这么一支部队
杀进中原来,做成的破坏不堪想像,道:「对此我们或可乐观些儿,关键处仍在赵德
言,一天世民兄未死,他会劝颉利耐心等待。而依眼前的情况看来,杀世民兄已变成
水到渠成的事,颉利应不曾欠缺这点耐性的。」
  李世民以过来人的身分摇头道:「塞外联军的集结虽由颉利和突利催生而成,但
也会反过来控制和支配他们,令他们不得不以全体的利益、士气、意愿为重。即使他
们没法置我於死地,入侵之事亦势在必发,没有人可改变这种形势。所以即使我能侥
幸坐上帝位,这场与外族联军斯拚的硬仗仍是无可避免的,我们须及早预备,否则天
下的纷乱将继续下去。」
  徐子陵皱眉道:「照世民兄估计,颉利的等候期极限该有多久?」
  李世民道:「将不出半年之期,由集结、训练、物资屯积到部署沿线的支持相补
给,约要三至四个月的时间,此期间颉利会由梁师都之流出面,先攻陷边疆几座关键
性的城池,为他们的联军开路。今趟他们会吸取过往的教训,不再会逐个城池的去攻
击,既费时又消耗人力和粮草,而会从太原直扑长安,把力量集中攻打长安城。只要
长安失陷,整个关中的防御力势被动摇,那时他们可从容四出攻城掠地,巩固战争的
成果。」
  徐子陵感到整条脊骨凉台台的,道:「若你们如今仍与我们势不两立,颉利确大
有司能成功。因你们必须布重兵於洛阳、虎牢和襄阳三大要塞,顾此失彼下,对方又
有赵德言这位攻城的专家,长安区区数万之众,实难挡二十五万精锐的外族联军昼夜
不停的猛攻。幸好现实非是如此。假若世民兄能在他们兵临城下前掌握大权,加上各
地大军四面八方来援,说不定回一举粉碎颉利以後入侵中原的野心,那时世民兄可按
部就班推动你不服者伐之,服者爱之,兼爱如一的对付外族政策。」
  李世民点头道:「这正是妃暄与我谈话的核心,她指出这是我们最後一个机会,
如错过了华夏将陷万劫不复之局。」
  徐子陵想起师妃暄,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早前与师妃暄说话,因心神
全被她的仙姿吸引,有点糊里糊涂。此刻离她较远,本是模糊的景象忽然清晰起来。
  师妃暄对他是真的动了仙心,且敢於直言不讳。让他们的精神之恋能真实的延续
下去,直至永恒的极尽,假设永恒也不济至仍有尽头的话。
  这将永远是他和师妃暄间的秘密,即使亲近如石青璇或寇仲,他永不会向他们透
露真相。他对石青璇的爱并无因此有半分减少,正如无损於他和寇仲间的兄弟之情。
他会更全心全意,浑无挂碍的投入与石青璇灵欲一致的热恋去。生命至此,夫复何求

微笑道:「那时她仍未晓得我会去说服寇仲,世民兄其时肯定认为这是没可能的
事。」
  李世民往他瞧来,双目散发著锐利的光芒,淡淡道:「那时我当然认为没有人能
说服寇仲,何况在宋缺宁道奇两败俱伤之後。可是妃暄却认定她不会看错你,不会看
错寇仲。我当时生出很奇怪的感觉,她对子陵彷似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虽然现在事
实证明她的目光丝毫无误。」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哑然失笑道:「小弟是首次感到秦王在妒忌,不过这妒忌
实在没有道理的。因为她对你的信任肯定比对我们更盲目,至少从没动摇过,而对我
们尚要出动宁道奇,对吗?」
  李世民一手搭上徐子陵肩头,叹道:「我将要失去两位兄弟,却多回你和寇仲,
是我的福气,所以我不用向你隐藏心中的妒忌。因为大家是兄弟,且是同病相怜好兄
弟。不如我们喝两杯,横竖暂时无仗可打。」
  徐子陵不解道:「甚么同病相怜?」
  李世民道:「妃暄就像天上的明月,只可趁她经过夜空之际隔远多看两眼,却永
远只属於她自己,对她生出爱慕的男子们,只能把心意埋在心底里。日後不论我们如
何成就千古不朽的大业,这生命中的遗憾将永远伴随,想想他教人黯然神伤。」
  徐子陵终明白他意之所指,更明白自己非是和他患上同一症候,当然不便揭破,
且同意似的含糊地陪他叹一口气,岔开道:「我要立即赶赴巴蜀,与寇仲先一步潜入
长安,希望可解决石之轩的问题。」
  李世民呆看他片晌,颓然道:「子陵可否多陪我片刻,我忽然感到很痛苦,子陵
再待一会。」
  说罢走到门外,召来李靖,低声吩咐後回到书斋,在徐子陵旁坐下,叹口气。
  除子陵还以为他仍为永远得不到师妃暄的遗憾失落,鼓励道:「世民兄若能令天
下统一和平,是对妃暄奉上最好的一份盛礼。」
  李世民摇头道:「自父皇入长安登基,这些年来我已习惯把心事隐藏,不让任何
人看破我心内真正的感受。可是刚才和子陵说话,我竟感到可直话直说,非常痛快,
但也勾起儿时的记忆;我和建成太子、齐王均是一母所出,少时关系密切,就像现在
和子陵般甚么也可放肆无忌,想不到今天却要尔虞我诈,斗生斗死,岂无感慨?」
徐子陵明白过来,苦笑道:「俗语不是有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有些事不宜多
想,只可尽力去做。」
  足音响起,李靖进来把一个方形锦盒奉上。
  李靖退下後,李世民在膝上打开锦盒,取出摺整齐的一份卷宗似的东西,把锦盒
放在一旁几上,长身而起道:「子陵请过目。」
  徐子陵好奇心起,随他移到书桌旁,瞧著他把卷宗打开,赫然是长安城的全图,
精致至极,钜细无遗,以朱砂细笔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注明具军事用途各种建筑
物的驻军和防御情况。
  此正为宋缺交付给寇仲的三大要务之一,现在展现在徐子陵眼下。
  徐子陵大讶道:「原来世民兄早有准备。」
  李世民从容笑道:「子陵勿要误会,在制造这张城图时,我从没想过会用来对付
自己的家族。事实上这是我的惯性,所有重要的城池均著人精绘详图,否则如何能清
楚自己所攻所守城池的强弱。」
  徐子陵叹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宋缺晓得可经由杨公宝库在长安城内发动巷
战,第一件事是要寇仲潜入长安,绘成这么一张长安城图。」
  李世民点头道:「坦白说,论争霸天下,若对手只是寇仲,而我又能兵权在握,
我有十足信心可和他平分秋色,只看谁的运气好些儿。可是若有宋缺与他联手,我是
没半分毫把握的,幸好如今再不用为此担心。」
  徐子陵道:「现在长安城的情况是否已有改变呢?」
李世民肯定的道:「改变谈何容易?这是长安城有效的防御布置,部分细节可作
改变,整体布局必仍如此。我们是沿用和加强杨广的原有部署布置,由於杨广当年针
对变生肘腋的心态,所以长安城是天下所有都城坚城中最有条件打巷战的城池。我还
曾有个构想,就是当长安被围攻时,我们可故意开放城门,任敌人长驱直入,然後利
用城内的防御,把入城的敌人一举歼灭,由此可见长安城防御力能耐。」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么说,我们的人从杨公宝库杀出,动辄会遭全军覆
灭的大祸。」
  李世民点头道:「徒凭武力,此是必然的结果。但真正决定长安控制权的因素,
要看长安城的守军和禁卫军有多少人是站在我们的一方,最具关键性在於谁能控制玄
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那是唯一能同时箝制皇宫和外城的要塞。」
  徐子陵道:「世民兄和禁卫军诸将领有没有交情?」
  李世民苦笑道:「禁卫军四大统领,均直属父皇,不卖任何人的账,更头痛的是
他们大多本属皇兄和皇弟的系统,经他们大力推荐与诸妃附和而登上这些要位,有起
事来,绝不会站在我们的一方。」
  徐子陵道:「那只余强攻一途。」
  李世民道:「看来确是如此。」
  接著把城图摺好,送到徐子陵手上,道:「子陵请把此图交给少帅,他察图考虑
战术当比我更无顾忌和实际有效。坦白告诉你我在战场上从未遇过比寇仲更精於用兵
、更大胆和创奇无限的人,他必能拟出最好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先不说李世民对他们绝对的信任,只从李世民肯承认寇仲
乃战场上无敌统帅这优於他的长处,可见李世民具有知彼知己的目光和知人善用的优
容度量,而这正是李世民能当好皇帝的首要条件。
  徐子陵把这最珍贵能决定天下谁属和万民幸福的城图贴身藏好,忍不住问道:「
世民兄对长安之战究竟有多少胜算?」
  李世民沉吟片晌,苦笑道:「若照现在的情况看,我没有丝毫把握,但我的信心
大半建立在我们的合作上。你和寇仲自出道以来,总能在没有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出近
乎奇迹的可能性。和氏璧如是,杨公宝库如是,赫连堡之战和龙泉之困也如是。目下
我们同心合力,里应外合,以奇制胜,说不定可创造另一趟的奇迹,谁敢说那是没有
可能的呢?」
  接著沉声道:「你们有何妙法对付石之轩?」
  徐子陵道:「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以身犯险,引他出来。因为石之轩是我们的头
号心腹大患,若这几个月在我们部署未成之际任他在暗处冷眼旁观和自作主张,那我
们的成败不是决定於我们的实力或策略,而是由他的心情好坏决定。」
  李世民皱眉道:「你们如何以身犯险?」
  徐子陵道:「我们打算再利用司徒福荣的身分,寇仲和我当然再化身为蔡元勇和
匡文通,那时只有石之轩晓得我们的真正身分。」
  李世民担忧道:「不怕给石之轩揭破吗?」
  徐子陵道:「所以说是以身犯险,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以石之轩的为人,若摸
不清楚我们的用意,该不会就那么揭破我们。现在石之轩被魔门各系的人联手排斥,
杨虚彦更背叛他,使他的立场变得非常暧昧,此情况大利於我们。」
  李世民点头道:「你们的计策一向胆大包天,走奇走险,真正的司徒福荣可包在
我身上,我的人一直牢牢监察著他的动静,保证他不会干扰你们的大计。」
  徐子陵欣然道:「世民兄确是仔细周详,我们可省去很多工夫。」
  李世民道:「回想起来,颇有点鬼使神差的感觉;当日得知你们扮司徒福荣到长
安对付香家,不知如何我竟生出全力为你们隐瞒之心,派人找到身在塞外的司徒福荣
和一众从属,警告他若不得我的指示,不准返回中土。现在为安全计,我会把他们软
禁,直至他的身分再无可供利用的价值。」
  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个担心,自杨文干造反矢败後,父皇命刘政道於长安城西
建宏义宫,上个月终於落成,我怕返长安後,父皇会迫我迁往此座新宫。」
  徐子陵心中一震,李世民一向居住的天策府是皇宫内廷,位於中宫太极宫西,任
何人攻打天策府,等若进攻皇宫,可是若迁往独立城西的新宫,整个形势会改变,攻
打者不用因李渊在旁而投鼠忌器,对李世民更为不利,那还如何可拖延时间?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坚拒不迁吗?」
  李世民叹道:「若父皇以奖励我的军功为名,藉此特降殊礼,我可拒绝吗?」
徐子陵道:「所以世民兄回长安後的日子将是步步惊心,非常艰苦惊险,我们只
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灵活应变。」
  李世民搭上他肩头,笑道:「只好如此,和你谈话後,我的心情好多哩!能与你
们并肩作战,实是生命中最大的乐趣。以前偷东溟夫人账簿时早有此感觉,应付杨文
干之乱也是苦中带乐,今趟大家再无心病,就让我们携手交心,共创美好的将来。成
大事者,那能斤斤计较个人的喜恶苦乐,子陵放心回去告诉寇仲,我们在长安城见。

第十一章─天作之合
  徐子陵告别李世民,离开洛阳三天後,在淮水约定地点登船与寇仲等相见,由徐
子陵详述与李世民见面的情况。
  烛光映照下,徐子陵取出长安城图,摊平在舱厅的圆桌上,寇仲三人同时动容。
  侯希白俯首细察,赞道:「李世民手下确人材济济,这是出自第一流图匠的妙手
,精准至一成不差。咦!书写者该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你们看有两种不同的字迹,我
认得他们的字迹。」
  房玄龄和杜如晦乃李世民天策府中声名最著的谋臣,由他们两人落笔写成,合情
合理。
  跋锋寒道:「这么说,此图该只李世民和有限几个亲信晓得,否则不会劳动像房
杜如此身分地位的人耗时费力去作此苦差事。」
  寇仲皱眉道:「李小子不是说过长安外城和皇宫的防卫是依时轮替,其中情况只
有禁卫统领晓得吗?」
徐子陵微笑道:「换汤不换药。不住变替的只是负责的将领和轮值的时间,而万
变不离其宗,固定的关防要塞门镇是不会改变的。」
  跋锋寒探指点在皇宫北大门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道:「李世民说得对,玄武门是
长安城最重要的军事要塞,现时更成进入太极宫的两个入口之一,一天玄武门未落入
我们手上,长安的控制权仍在敌人处。」
  侯希白道:「长安街道的布局有如一个大棋盘,街道只有东西向和南北向,前者
有十四条大街,後者十一。最重要的当然是朱雀大街,起端於外廓城的明德门,贯通
皇城朱雀门直抵宫城的承天门,位於皇城的一段又称天街,接连分隔宫城和皇城的横
贯广场,若我们兵力足够,只要能控制玄武门和整条朱雀大街,长安有一半落入我们
口袋里。」
  徐子陵苦笑道:「若要控制整条朱雀大道,我们至少要三万人才成。」
  寇仲摇头道:「不!照宋缺估计,须六万人始有机会赢得此仗。」
  侯希白色变道:「杨公宝库的藏兵极限是三千人,加上李世民的玄甲亲兵,顶多
是六千之数,以这微薄的力量发动兵变,不是以卵击石吗?」
  跋锋寒微笑道:「若没有李世民站在我们的一方,且是由他配合接应,我们肯定
是以卵击石。幸好李世民在唐室的臣将与人民心目中地位崇高,加上我们寇少帅的威
名,将合成强大至超乎我们想像之外的凝聚力和号召力,只要我们好好利用此点,在
兵变前进行分化之策,必收奇效。」
  寇仲把位於城图右上角总论全城兵力分布的一段文字念出来道:「宫城内有左右
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策军,统称宫城六军;加上皇宫禁苑的左右羽林军、左
右神威军,总称左右十军,合而成禁卫军。我记得常何管的是左羽林军,难怪当时他
争这位子争得那么激烈,原来是直接守护太极宫的四支部队之一。十军每军二千人,
合起来是二万人,若没有奇谋妙策,只这十军就教我们吃不消。唔!这城图非常管用
,我们要好好推敲研究。」
  跋锋寒仍在仔细看图,皱眉道:「长安城防的严密,肯定是中原诸城之最,大城
门长期有百人驻守,小城门二十人,以十六卫巡逡全城,昼夜不息,只要我们库内的
伏兵现身,他们会立即警示全城,并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四方八面杀至,把我们彻底击
垮。」
  侯希白指著左下角的补文,道:「这段说的是戒严的情况,在必要时施行,由承
天门的暮鼓指引,暮鼓响起,各处街鼓和应,八百声内,行人必须回归所属里坊内,
关闭坊门,禁绝夜行,除非持有官发文牒。」
  徐子陵道:「这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另一头痛的事是秦王可能会被迫迁往城
西宏义宫,使他远离皇宫,不但大不利我们行动,更成为敌人在火器相助下明显的进
攻目标。」
  寇仲伸个懒腰笑道:「我们天生是辛苦命,每趟均处在敌强我弱,以寡敌众的劣
势下,他奶奶的熊,以不到六千人对抗三万人,还不计城外的驻军。不过这正是趣味
所在,如何在这种压倒性的劣局中求胜,就要看我们兄弟的本领。」
  跋锋寒道:「我们定要将打击面尽量缩小,否则纵然得胜,大家却是伤亡殆尽,
元气大伤,那时如何应付颉利的联军?」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我们睡他娘的一觉再说,明天午後该可抵飞马牧场哩!

  听得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来访,商秀珣率领大管家商震、四大执事梁
治、柳宗道等出迎,当然更少不了与寇徐稔熟的骆方,给足他们面子。
  迎进牧场後,商秀珣在书斋接待他们,尽显她与寇仲和徐子陵与别不同的亲密关
系,从另一方面看更似表明她和宋师道有进一步的发展。
  招呼的是由馥大姐领导包括小娟在内的侍女团,宽敞的书斋闹哄哄一片,商震等
晓得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均知趣的告退,留待晚宴席上再叙旧情。
  当年两人从花园的另一边朝这处遥观赞叹,到此刻坐在斋内,从近处看「五伦之
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的对联,自有一番人事变迁,世事无常的感慨滋味

  寇仲捧著小娟奉上的香茗,忍不住向坐於主位的商秀珣问道:「宋二哥呢?」
  商秀珣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填道:「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找他呢?」
寇仲呷一口热茶,动容道:「我从未喝过这香浓恰到好处的佳茗。」又微笑道:
「正确点说,该是来找你们才对。」
  「你们」两字他特别加重语气作强调。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均目不转睛注视商秀珣的反应,因这是寇仲试探她与宋
师道最新发展的投石问路招数。
  商秀珣立时霞生玉颊,先偷看徐子陵一眼,岔开道:「你们怎来闲暇分身到访,
眼下形势不是非常吃紧吗?少师该晓得我必须遵从祖上遗训,不会介入外面的纷争去
。」
  寇仲挤眉弄眼的向她打个眼色,商秀珣会意,著馥大姐诸婢退往斋外候令,接著
道:「有甚么事要如此神秘兮兮的?」
侯希白蓦地起立,移到挂在东壁的一张书法挂轴前观赏赞叹道:「宋二哥的字原
来写得这么好,挥洒自如,於狂放中隐含严谨法度,非常难得。字好诗更佳──长天
一色渡中流,如雪芦花载满舟;江上丈人何处去,烟波依旧汉时秋。不论写景写情,
均是妙笔。」
  商秀珣掩不住心中喜意,欣然道:「这书轴挂在这里好不好?」
  寇仲和徐子陵顿然放下心事。商秀珣与宋师道显然如鱼得水,只要令他们有机会
相处下去,确是天打雷劈仍分不开他们。
  商秀珣再不寂寞。
  侯希白尚未回答,寇仲早抢著献媚道:「没可能有更好的啦!相配得简直是天作
之合。」
  商秀珣被他这语带双关的话逗得连耳根都红透,神情动人至极点,看得刚别过头
来的侯希白一时没法把头转回去。这位美人儿狠狠白寇仲一眼道:「你若再胡言乱语
,不管你是少帅老帅,一律以我的家法伺候。」
  寇仲眉开眼笑道:「美人儿场主请息怒,言归正传,我们今趟来是要向我们的头
号红颜知己报告最新的情况,场主明监,事情有变,哈!」
  商秀珣得寇仲尊称其为「头号红颜知己」,立即改嗔为笑,旋又闻得事情有变,
茫然道:「甚么事情有变?」
  寇仲扮作一本正经的道:「我们与李世民那小子化敌为友,还准备……」
  商秀珣俏脸倏地转白,骇然道:「勿要说笑,我刚拒绝向李渊提供战马,你却来
向我说已与唐室修好。」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商场主勿要误会,小人等只是要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而非
要向李渊投降。」
  商秀珣稍松一口气,皱眉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待到寇仲解释清楚,商秀珣一对美眸眨也不眨的瞪著寇仲好半晌後,点头道:「
这确是对天下最有利的做法,难得寇仲你说收便收,且看来远比以前快乐多了。唉!
秀宁怎办才好呢?」
众人明白她最後一句话的意思,若李世民与家族决裂,李秀宁势处於夹缝中,左
右为难。而不论那一方胜出,均会使她心痛欲绝。馥大姐此时一阵风般奔进来,话道
:「宋二公子回来哩!」
  她往外出时,神采飞扬的宋师道飘然而至,长笑道:「我懂得挑回来的时间吧!
早点迟些均不成。」
  商秀珣喜孜孜的道:「他们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告诉你。」
  宋师道一派自然的在与四人相对的商秀珣旁边太师椅坐下,微笑道:「爹已告诉
我此可震惊天下出人意表的变化和转机,寇仲你做得很好,提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真
正的英雄。」
  众人恍然,原来宋师道是赶返岭南见宋缺,不用说是向宋缺请罪和求取他对与商
秀珣婚事的同意。
  寇仲那肯错过机会,正容道:「我们今趟专诚到牧场来拜见场主,除报告近况外
,更重要的原因是……哈!是怕宋二哥害羞不敢向场主开口求亲,哈!所以由我们代
劳,聘礼就是飞马牧场以後的和平安逸。」
  商秀珣终招架不住,红晕透颊,大嗔道:「见你寇仲的大头鬼!我没时间和你胡
扯!」
  说罢挟著一股香风又羞又喜的撇下他们溜到外面去。
  剩下五个大男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种打自心底涌起来的欣悦。
  宋师道叹道:「多谢你们!特别是子陵,到此刻我始深切体会到你劝告背後的真
正含意。」
  侯希白讶道:「子陵你对宋二哥说过甚么话?」
徐子陵欣然道:「迟些告诉你,唉!坦白说,我是不会说出来的。有些话在某种
情况下,可如流水般涌出来,换过另一种环境,则怎也说不出口,我向宋二哥说的那
番话,就是这一类的东西。」
  侯希白喜道:「那我更想知道,肯定非常感人。」
  寇仲清清咽喉,道:「不要岔远,我们今趟来本是要请二哥出山,但现在我打消
这念头,今晚大家开开心心的吃顿饭,明天我们便走。」
  宋师道淡淡道:「若我因一己的快乐而不顾中土未来的和平幸福,你们说秀珣会
怎样看我?不要有任何顾虑,大家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在回程途上,我到小谷吊祭
过君婥,为她的碑石刻字,若想知道我刻的是甚么,你们到小谷拜祭君婥自含晓得。

  当晚黄昏,飞马牧场大堂内筵开十席,牧场内稍有身分地位的人均出席,包括寇
仲和徐子陵当年作下人时的死对头兰姑,现在当然对他们逢迎唯恐不及,而寇除对她
亦是特别礼敬客气。
  商秀珣显然心情极佳,毫不避嫌地与宋师道双双向各人敬酒。
  宴後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寇仲则把徐子陵扯著,道:「我们远道而来,好应去拜
祭鲁大师,感激他对我们的栽培,告诉他全赖他老人家设计的地下兵库,天下始有和
平统一的希望。」
  徐子陵早有此意,二话不说的随他朝後院走,沿途的侍卫只对他们恭敬施礼,没
有半句说话。
  又是一个繁星满天的晴夜,只是远近山头换上雪白的新装,园中的树木结满冰挂

  四周静悄无人。
  两人旧地重游,想起往昔的情景,大生感触。
  後院充盈著芬芳清新的空气,冷得教人安宁舒适。
  後山水瀑的亲切熟悉声音隐隐传来。
  他们并肩沿迂回曲折的廊道漫步。
  寇仲道:「大自然真奇妙,为何水的源头均是从高山流下?且是终年不竭,这问
题恐怕天下无人能解答,水性向下,却是始於高处。」
徐子陵仰望星空,叹道:「我们不明白的事多著哩!例如甚么是开始?甚么是终
结?苍穹是否有尽头?尽头外是怎样的处所?」
说著说著,两人步至竹林後尽处崖沿的方亭。
  左方正是通往鲁妙子小楼的碎石小道。
  寇仲道:「我从未试过像此刻的忘忧无虑,宋二哥与美人儿场主的有情人终成眷
属,陵少又有著落,我更不用硬著头皮去当他劳什子的皇帝,老天爷总算有点良心。

  徐子陵道:「我们应谢天谢地才对。自你这小子要争甚么霸後,我们从此没有安
乐的日子,幸好事情终到达最好和最後的阶段。」
  寇仲道:「你好像比我更有信心的样子。事实上只一个石之轩,足可教我们一败
涂地。你不是说他再无破绽吗?有破绽的石之轩已令我们数次险死还生,没有破绽的
石之轩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徐子陵道:「若非要对付石之轩,何用劳烦宋二哥,我亦不忍心这般做。唉!或
者你不会相信,在我心中,石之轩当然是心狠手辣的人,可是他的不择手段,却并非
因他是天生邪恶之徒,只因他想统一魔门,进而统治天下。假若我这想法是正确的,
那他该非不可理喻之辈。当他看清楚自己没有机会,破坏我们只便宜赵德言或杨虚彦
,他大有可能放我们一马。」
  寇仲苦笑道:「我的确很难想像他是这样一个人,他既能狠下心肠害死自己最心
爱的女人,当然也可害任何人,包括你和我在内。」
  徐子陵沉声道:「他若真是没有人性的人,该不会因害死碧秀心致精神失常,当
他见过青璇後,说过一句奇怪的话,是要向碧秀心认输。所以我认为事情尚有转机。
他说毕这句话後,我再感觉不到他的破绽。」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你把此事说出,使我开始感到你的看法有事实支持
。若你是石之轩,在现今的情况下可以做甚么呢?他不但放过婠婠,更没有任何杀自
己女儿的意图。魔门诸系肯定视他为叛徒,连一向崇拜他的安隆亦已背叛他。」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会万念俱灰,但石之轩肯定是坚毅不拔的人,不会轻易
罢手。」
  寇仲道:「自祝玉妍逝去,魔门最大的派系阴癸派陷於分裂,边不负且被老跋干
掉,席应又丧於你手上,事实上魔门已面临散亡覆灭的命运,至少是元气大伤。仅余
者只有依附突厥的赵德言和依附李渊的杨虚彦、尹祖文之辈,就让我们一次把所有这
些问题在长安解决。只要剔去石之轩这障碍,其他的我均有办法。」
徐子陵目光投往对崖飞瀑,沉声道:「石之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很快会
有答案。」
  寇仲搭上他肩头,往碎石小道走去,心中忽然浮现可达志的脸容,极佳的心情立
即不翼而飞,只余无限的愁绪伤情。
第十二章 三临长安
  翌日四人离飞马牧场,南下长江,经三峡入蜀,宋师道则往梁都去,与雷九
指和被召来的任俊会合。
  表面上,除南方未家军猛攻林士宏的战争外,中土处于短暂的休战状态,暗
底下,为安之战的准备功夫学术流派。,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得到宋缺支持,四人在回程途中,废寝忘休的拟定全盘计策,其中最重要的
一环,是彻底破坏魔门遍罩南方的情报网。
  这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可是在得到香家那批账薄后,没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香家各地头目的身份全体曝光,其中不少人因顾忌寇仲逃往北方的,则由李世民
负责擒人,再秘密送往梁都,由宋鲁方面严刑伺候,从被擒者藤连瓜、瓜连藤的
追查下去,紧吃不放,直至香家在关外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另一个打击的目标是向魔门提供火器的海沙帮,其生存之道,是在众霸争峙
的形势下左右逢源,现时此一对海沙帮有利的形势再不复存,在竹花帮的协助下,
少帅军的水师由陈长林亲自指挥,对以游秋雁为首曾称雄一时的海沙帮展开围剿。
  当寇仲等抵达长安之际,香家在关外的情报网彻底崩溃。在一段长时间内,
长安在情报供应上,特别是有关南方情况的消息,只能倚赖由李世民设立、庞玉
领导的情报网提供。
  此事至为关键,李世民会令李渊、建成一方误以为寇仲、徐子陵等仍在南方
进行统一战争,大利他们潜入长安活动。
  另一方面雷九指通过平遥的自家兄弟欧良材营造种种司徒福荣设立新业务钱
庄的假像,今趟有李世民派人出头与平遥商接洽,更是水到渠成,使司徒福荣重
返长安一事不会令人生疑。因为做飞钱生意的总钱庄,理所当然该设在长安。
  此时海沙帮更是七零八茖,四散逃亡。陈长林在云玉真的协助下,于九江生
擒游秋雁和一众海沙帮头领,押返梁都囚禁,拷问有关与梁师都的瓜葛。
  杜伏威亦不闲着,兵分两路,分别驻重军于九江和竟陵两郡。前者是兵迫萧
铣,教他不能分兵往援林士宏;后者虚张声势,佯作攻打洛阳南方最重要的军事
重镇襄阳,摆出与李世民势不两立的姿态,且可予李世民延迟返长安的藉口。
  另一方面,寇仲遣密使往见高开道的头号大将张金树和山海关的霸王杜兴,
着他们勿要投降,因为形势会出现新的变化,通知他们李建成和李世民均会返回
长安。
  一切部署妥当,四人从秘道潜入杨公宝库,燃亮四盏壁灯。跋锋寒和侯希白
尚是首次踏足这由鲁妙子设计的地下战库,均叹为观止。
  四人在摆满兵器的其中一个地库检视,跋锋寒取出一张弩弓,赞道:“这是
上等的强弩,难得经过这么多年,仍如新制般,可见在保养上的工夫非常到家。”
  侯希白一屁股坐在一个兵器箱上,悠闲的道:“终抵长安哩!在司徒福荣抵
达前,我们可做些甚么事情来散心。”
  跋锋寒笑道:“我会提议杀几个人来祭旗,喂饱我的偷天剑又或射月弓。”
  寇仲悠然自得的蹲在另一个兵器箱上,摆出地痞流氓的无赖样儿,哑然失笑
道:“老跋你不要胡来,我们到这里不是杀人放火捣乱一番然后溜之夭夭,而是
争取最后的胜利。且要视长安为自己的城池,只是暂时仍由敌人控制。长安受的
伤害愈少,我们反击颉利的力量愈强。这几天我一直在动我的小脑袋,看如何能
打赢一场局部有限的战争?那须是决定性的,而非波及全城的激烈巷战,因那是
我们的实力有所不逮的事。”
  徐子陵在侯希白坐下,瞧着寇仲道:“首先我们要营造出局部战的条件,唯
一的办法,是分化建成、元吉的班底,争取李渊直辖将领大臣的支持。在正常情
况下这本是没可能做到的事,但我们和李世民联手,则是另一回事。至少此为从
未试过出现的新形势,非像以前李世民一面倒的难有作为。”
  跋锋寒放下弩弓,沉吟道:“要说动任何一个将领大臣,不得不暴露我们与
李世民的秘密,此事非常危险,一个不好,我们或仍可生离长安,李世民和他的
手下却休想有人能善终。”
  寇仲胸有成竹道:“既有目标,我们自可以安全的手法达致。”
  寇仲道:“尚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们,在李渊最亲信的大臣中,有位是我们
的人,严格来说是我未来岳父的人,就是封德彝。”
  三人同告动容,因为封德彝不但是李渊的人,更与李建成关系密切。
  寇仲道:“陵少和他稔熟些儿,就由陵少去见他,问清楚现今的情况,也告
诉他我们最新的形势,他会告诉我们谁人可被收买,谁人无谓费工夫。”
  侯希白点头道:“只要不是眼盲耳聋,不明天下大势者,否则就该知李世民
是大唐唯一的救星。而李渊的□于逸乐、倒行逆施,李建成的勾结突厥人,李元
吉的卤莽不智,无不是对我们的有利条件,有志者看到我们形势大好,肯定有人
会弃暗投明的。”
  跋锋寒也再没话说。关锋处是在寇仲对李世民的支持,若李世民被干掉,李
唐还是要应付寇仲的少帅军和如狼似虎的突厥狼军,可是若支持李世民登上帝位,
天下立告统一,可以全力与塞外联军周旋。
第十三章 分化离间
  封德彝听毕徐子陵的陈述,沉思片刻,道:“你们假扮司徒福荣一行人的事,
除关乎石之轩的问题外,其他该没有问题,因直到此刻仍没有人起疑心。不过定
要设好应变计划,如被揭破,可迅速逃遁。”
  封德彝道:“建成和元吉会分别在这几天回来,李渊对秦王的拖延,曾大为
动气,不过亦无可如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制的灭亡、人同自然以及人类自
身的和解。文中表明恩格斯,何况杜伏威蠢蠢欲动,秦王要对此安排妥当后回来,
李渊实难以怪责,但定令他们父子关系将更恶劣,因为早有先例可授。”
  徐子陵明白封德彝指的是洛阳之战后李渊曾连续下诏令迫李世民返回长安一
事,当时如非李元吉对抗刘黑闼失利,不得不起用李世民,李世民可能早下场凄
惨。
  封德彝道:“在内廷里,支持秦王的只有一个李神通,外廷则有萧瑀和陈叔
达,不过他们因刘文静被诛,变德噤若寒蝉,幸好这三个人全是忠义之辈,若晓
得情况变化,我有把握代秦王说服他们。”
  徐子陵摇头道:“封老实不宜插手,一来李神通等会怀疑你代李渊试探他们,
只要我们晓得他们是可争取的人便足够。”
  封德彝点头道:“子陵的话有道理,因为我一向被视为拥太子派的人。”
  徐子陵问道:“裴寂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封德彝道:“他是李渊近臣中最懂看风驶舵,逢迎李渊的人,拥太子派的人
唯他马首是瞻。刘文静伏诛后,他的势力更为坐大,与尹祖文狼狈为奸,有时我
也不明白并非愚蠢的李渊,为何竟一面倒的倚重他们。”
  徐子陵记起尹祖文为李渊安排的娱乐勾当,心中自然明白,暂不说破,问道:
“为何李建成看不到勾结突厥,乃引狼入室之举,最后是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封德彝微笑道:“你即使问李世民,他也无法予你答案,此实为李建成一石
二鸟之计,若颉利入侵,李建成会乘着大破刘黑闼的声势,奏请李渊准他亲自督
师抵御,且因突厥实力强横,唐室自须尽起精锐,李世民手下的玄甲精兵和天策
府诸将均会被其徵用,这等若变相的褫夺李世民的兵权,令他变成一介匹夫,任
由宰割。”
  徐子陵皱眉道:“李建成既有此心,为何仍重用可达志,更邀毕玄到长安
来?”
  封德彝道:“照李建成向李渊的解释,是认为突厥人到中原来是志在掠夺财
帛子女,所以只要和颉利保持良好的关系,颉利入侵时可用财帛子女予以打发。
请毕玄到长安便是在这心态下作出的,建成更深信赵德言可影响颉利,令他收受
大礼后退返塞外。”
  徐子陵愤然道:“我现在再不怀疑李建成是祸国殃民之徒,李渊竟没有自己
的判断和主见吗?”
  封德彝苦笑道:“这要看李渊肯相信那一方面说的话,当日刘武周同突厥兵
入侵,建成和妃嫔为贬低世民的军功,曾把突厥人说得一钱不值,所以李渊并不
太把突厥人放在心上,以为可软硬兼施的把他们打发回去。”
  徐子陵皱眉道:“李渊不知道李元吉被宋金刚打得大败而逃吗?”
  封德彝叹道:“李渊身处大后方深宫内,左右小人女子环绕,致耳目失灵。
李元吉之败,建成可说成是世民在补给后援上做手脚,最后责任仍落在世民身
上。”
  又叹道:“在宫廷斗争上,世民拍马也追不上建成。一来他有魔门全力支持,
更因世民长期领兵在外。现时太子妃嫔党把打击的目标,全集中在杜如晦和房玄
龄两人身上,制造诸般谣言,说他们唆使世民,令他生出异心,密谋作反,情况
非常不乐观。若我们没能即时想得良谋对策,他们两人肯定首先遭殃。”
  徐子陵此时对内外宫廷的斗争,掌握到一个清晰的轮廓,与封德彝定下联络
的方法后,悄悄离开。
  灯火熄灭。
  沈落雁先深手搂他脖子,在他左右两颊各亲一口,低笑道:“我是光着身子
的!”
  在寇仲瞠目以对下,她爬上榻子,就在寇仲眼前玉体横陈,还伸个诱人之极
的懒腰,那娇慵乏力的模样,有多动人就那么动人。
  寇仲见她是穿上睡服的,只是虚言唬吓,开他的玩笑,跳到咽喉差点令他窒
息的心儿才降回原位,苦笑道:“大家是老朋友哩!我更非坐怀不乱的君子,不
要耍我好吗!”
  心中不由想起也常是如此作风却不知去向的婠婠。
  躺在他身前的沈落雁斜目兜他一眼,道:“为何不是子陵来见我呢?”
  寇仲叹道:“因为他比我更没定力,生怕会堕进你的温柔陷阱,永不超生!
我寇仲是讲义气的人,为了兄弟,当然两胁插力的来赴会。”
  沈落雁白他一眼,不屑道:“仍是那末多废话。”
  寇仲乾咳一声,收摄心神,对抗她强大的诱惑力,道:“你晓得我们和李世
民的事啦!”
  沈落雁道:“若不晓得,那有心情陪你同睡一床,嘻!躺下来谈好吗?”
  寇仲大吃一惊道:“还不肯放过我?若让子陵晓得我们睡在一起,我怎向他
解释?”
  沈落雁“噗哧”娇笑,狠狠盯他一眼,然后闭上美目,柔声道:“听你这么
说,好像我嫁的是徐子陵而非李世绩,你则只是怕被你的好兄弟捉奸在床。唔!
这感觉很美妙。”
  寇仲那敢和她胡缠下去,岔开道:“这么晚啦!美人儿曾到那里去?”
  沈落雁懒洋洋的道:“还不是去见你的初恋情人。”
  寇仲一震道:“秀宁公主?”
  沈落雁油然道:“你有很多初恋情人吗?她知我来,邀我入宫去满足她对你
的思念,我故意不提你,她终忍不住问我,嘻!真有趣,看来她并非像表面般那
么有自制力。”
  寇仲道:“我投降啦!请美人儿军师你高抬贵手,开出放过我的条件。”
  沈落雁睁目道:“你给我杀一个人和做一件事,或可让你亲我的嘴。”
  寇仲可怜兮兮道:“亲嘴可免哩!我最怕亲出祸来,现在夜深人静,孤男寡
女共处暗室,甚么事不会发生?唉!要宰的是否王伯当那小子?这当然没有问题,
要干的是甚么事呢?”
  沈落雁道:“给我把那条小金蛇挂在独孤家西寄园的大门外,看独孤凤还敢
否对我放肆。”
  寇仲拍腿叫绝道:“好计!”今趟就封美人儿军师你为我们的军师,请你动
动脑筋,想办法让李小子成为大唐皇帝。”
  沈落雁淡淡道:“成败的关键,在乎长安有多少人支持你们,更重要是如何
收买敌方阵营的重要人物。我心中倒有一个非常理想的人选,若能把他争取过来,
将胜算大增。”
  寇仲抓头道:“谁?”
  沈落雁坐起来,秀眸闪动智慧的灵光,沉声道:“魏征。”
  寇仲拍腿道:“我怎想不到他呢?他是帮李建成打败刘大哥的大功臣,与你
曾共事密公,对李渊杀密公自该非常不满。”
  沈落雁道:“他对李建成杀你刘大哥更是反感。只从此点,该看穿李建成的
为人本质。”
  寇仲同意道:“杀刘大哥实属不智,该让刘大哥在长安当个小官儿始为上策,
那可兵不血刃降服山东。”
  沈落雁道:“策动魏徵交由我办理,有好消息时再告诉你,你们在甚么地方
落脚?”
  寇仲道:“暂时仍由我们来找你为宜。”
  沈落雁生气道:“下趟得教子陵来见我,否则我不说半句话。”
  寇仲赔笑道:“这个当然,小弟告退哩!”
  徐子陵展开夜行术,跃高窜低的往永安渠杨公宝库的秘密入口驰去。
  此时是三更时份,街上寂静无人,偶有巡兵足音传来,际此天寒地冻的时刻,
份外有山雨欲来的肃杀气氛。
  徐子陵沿永安渠东岸借树木掩护飞驰,只要他投进河渠,保证没有人能缀上
他。
  忽地心生感应,忙闪往一棵树后。
  一道黑影在对岸乍现倏没,闪往西市的方向。
  徐子陵心中一动,随手摘下树枝,投往河心,跟着飞身离岸,足点树枝,就
借那少许浮力,投往对岸,向目标消失的方向追去。
  若他没有看错,那人该是“四川胖贾”安隆,他的身材正是他的招牌标记。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五十七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58
第 一 章 青楼感情
  换过任何人,这么稍一耽搁,肯定追失安隆这种造诣深湛和经验老到的高手。安隆为弥
补身型体重的问题,反利用这方面的特点创出一套借助体重的提纵身法,配合他的“天心连
环”,故能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内。
  徐子陵全力展开身法,体内真气流转,每一周天均令他的速度提升少许,几下呼吸间,
速度提高至今他暗吃一惊的巅峰状态,足尖在西市外墙头轻点,投往外围一座两层建筑物的
积雪瓦顶,脚下生出黏劲,踏上滑溜溜的冰雪,仍不虞滑脚失足。
  此时安隆出现在西市西北角一座屋宇瓦沿,徐子陵忙往下扑伏,躲往屋脊后,果然安隆
刚扭头后望,虽及时避过,亦险至极点。
  像安隆这级数的高手,是无时无刻不在保持高度警觉的状态下,稍有疏忽,会被他发
现。
  徐子陵探头望去,安隆又一个倒翻,消没在街巷探处。
  徐子陵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觉,似像预知将来般没有跃起追去,果然几下呼吸后,安隆又
现身瓦背,滴溜溜打个转,察视远近,然后往市东方的一座商铺天井投去。
  徐子陵暗呼好险,姜确是老的辣,这种防范跟踪的手段简单有效,若徐子陵怕追失他,
立即追去,肯定着道儿。
  徐子陵再不犹豫,投在空寂无人的西市街道,从地面追去。
  寇仲待要把“大礼”挂在西寄园大门环扣处,人声足音从襄面传来。
  寇仲心中奇怪,难道西寄园内举行晚宴,直至此刻告终。边想边腾身而起,投往对街,
一个纵跃,安然伏在屋脊的另一边,仅露出头眼,在黑暗中把西寄园大门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和徐子陵自出道至今,大半时间的被各方人马追杀伏击,久经磨练下,飞檐走壁、潜
迹匿踪的功夫,实远非一般高手能望其项背。
  “咿?”一声,大门敞开,一人牵马缓步而出,赫然是沈落雁指定他要杀的王伯当。
  独孤凤靠着他肩并肩的颇为亲热,隅隅细语。
  寇仲功聚双耳,全神窃听,他本没抱多大希望,虽说里坊内的街道宽横仅为朱雀大街五
份一的阔度,但终因隔耆近二十丈的距离,自己知自己事,他该没有偷听的能力。
  岂知王伯当的说话立时在他其内仅可听闻般隐隐响起道:“我这条花全蛇行动如风,剧
毒无比,最精采是噬人前不会生出任何异响,保证沈落雁会着道儿,凤儿可报却杀兄之
恨。”
  独孤凤狠狠道:“李密授首,现在好该轮到沈落雁那个贱人。”
  寇仲明白过来,王伯当因出卖李密,晓得沈落雁绝不肯放过他,故借独孤家对沈落雁的
仇恨,由独孤凤下手暗害沈落雁。既可争取独孤家对它的好感,更可除去心腹之患,一举两
得。
  王伯当欣然道:“凤儿可否再考虑我的提议,我对凤儿确是一片真心,在上的皇天可作
明证。”
  独孤风轻摇螓首道:“我还要想想,给人家一点时间好吗?快天亮哩!”
  寇仲吓了一跳,原来王伯当在追求独孤凤,教人意想不到。但细心一想,王伯当此举非
常聪明,不但财色兼收,且可藉独孤家与李渊的密切关系,更得重用。
  王伯当沉默片刻,轻描淡写的道:“凤儿仍忘不掉那既粗鄙又爱胡诌的丑八怪吗?”
  独孤凤大怒道:“我的事,不到你管。不要以为我们没有你不行,给我滚!”
  说罢拂袖而去。
  王伯当黑着脸,一言不发的登马离开。
  寇仲则目瞪口呆,“既粗鄙又爱胡诌的丑八怪”,不是指它的丑神医还有谁?这是令人
难以费解的:当年独孤凤摆明只对生得俊俏的美男子有兴趣,偏偏竟会对自己的丑神医情有
独钟,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蹄声骤起,王伯当绝尘而去,似是要把心中怨愤藉策马狂驰尽情泄出,丝毫不顾会否惊
扰别人好梦。
  两名仆人关上大门。
  寇仲忽然想起查杰暗恋喜儿的事,心忖横竖离天亮尚有少许时间,可往与青青打个招
呼。决定后窜往对街,朝西寄园大门掠去。
  徐子陵躲在一棵大树后,像溶入暗黑中去。灵锐的感觉告诉他,这间看来不起眼,挂着
合昌隆招牌的铺子,大有可能是魔门的重要巢穴,因为凭藉感觉已深悉其防卫深严至出乎他
意料之外。
  这座五进式两天井的呈长形铺子位于着名老店福聚楼的后街,刚好是街头转角的位置,
三面临街,只一面靠着怜铺。暗哨均设于铺内,巧妙地把铺外的动静置于监察之下,如非他
特别留神,贸贸然的试图偷进去,肯定逃不过敌人的耳目。
  铺内乌灯黑火,一片暗沉。
  徐子陵不由浮现起杨文干的影像,因这种高度戒备的情况,极似杨文干的作风。
  直至此刻,他仍收听不到铺内人说话的声音,有的只是暗哨轻微的呼吸,说不定铺内另
有地下室的建设,安隆如躲到那类地下室和人密话,他是没可能听到甚么的。
  他决定再等一会,看安隆会否在天明前离开。
  寇仲抵达风雅阁,喜儿刚送走客人,与青青在内堂跟他聚旧,久别重逢,当然非常高
兴。虽然她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因识于微时,寇仲又曾对她们施以援手,故此关系密切,
一点不用有所顾忌。她俩晓得阴显鹤寻回妹子,均为他雀跃不已。
  青青不解道:“你不是领导少帅军在南方打仗吗?为何忽然跑到长安来?”
  喜儿奉上香茗,娇笑道:“寇爷是特别到这里来看青姊你嘛!”
  寇仲接过香茗,笑道:“首先要问你们一个问题,在李渊三子中,你们认为谁最有当皇
帝的资格,先不理谁是李渊指定的太子。”
  喜儿在长椅的另一边坐下,热情地以双手挽着他左臂,“哎哟”一声道:“寇爷啊!我
们只是青楼女子,怎晓得国家大事?”
  青青依样葫芦的挽上他的手,讶道:“为何问这奇怪的问题?”
  寇伸大感艳福无边,但心中全无歪念。因他一向视两女为姐姐和妹子。
  笑道:“青楼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男人两杯黄汤下肚,连心都会掏出来给你们看。风
雅阁名气仅在上林苑之下,往来者不乏达官贵人,李元吉正是其中之一,你们道听耳闻,怎
都该有点谱儿。”
  喜儿道:“这是没有人敢谈论的问题,开罪任何一方亦吃不消哩!”
  青青道:“大家虽不敢直接谈,可是在讨论各类施政和关内外的战事情况上,总会泄漏
些许心意,照姐姐听来的,多认为秦王是最有才干。”
  寇仲欣然道:“正是我愿意听的答案。长安城在今年内会发生大变,此正为我重返长安
的原因。你们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们。”
  喜儿道:“带我们离开关中好吗?寇爷可收喜儿作侍妾,人家早厌倦青楼的生涯呢。”
  寇伸大吃一惊道:“喜儿你尚未有意中人吗?”
  喜儿黛眉轻双道:“青楼是出卖虚情假意的地方,见过青姊的遭遇,喜儿还不怕吗?青
姊第一天就苦口婆心的劝我不要对任何人容动真情,来一趟半趟的多是逢场作兴,常来的你
又怀疑它是爱夜夜笙歌的坏东西。”
  青青微笑道:“若小仲肯纳喜儿为妾,是她的福气。”
  寇仲叹道:“能有喜儿这么动人的美妾,是任何男人的福气。不过我认为我这个好妹子
该有更幸福的未来,喜儿对一位叫查杰的年轻小子有印象吗?”
  喜儿露出思索的神色,缓缓摇头,表示记不起这么一个人。
  寇仲愕然道:“没可能的!他还说你对他是另眼相看。”
  青青没好气的道:“这是青楼惯技,从喜儿第一天做卖艺不卖身的才女,我便教她要令
每一个客人感到她对它是与别不同。稍有抱负或成就的男人均是如此,对女人有其过份的自
信,以为每个女人都会情不自禁并诸般原因爱上他,青楼正是提供他们在这方面满足惑的最
佳场所,不过当然是要用大量金子才能买来的啦!”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思忖若要玉成查杰心愿,还须下一番工夫,尚要看老天爷的心意,
勉强不来。
  笑道:“给青姊说得我茅塞顿开,喜儿的终生幸福,包在我身上,她是我的好妹子嘛!
我是看着她由小丫头变成美人儿的呢?”
  喜儿嗔道:“寇爷说得老气横秋,你比人家长多少岁哩!”
  寇仲忙岔开话题,问青青道:“希望青姊的意中人非是李元吉。”
  青青露出不屑神色,道:“他视我如玩物,我则乐得拿他作靠山,姐姐早下定决心不会
嫁人,开青楼也不错嘛!在这里没有愁苦的人。小仲不要走,让姐姐侍候你。”
  寇仲苦笑道:“青姊不要诱惑我。小弟自问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我更需要的是位亲
姊姊。”
  不由想起素素,又忆起贞嫂,一时魂断神伤。
  青青凑过香脣,在他脸颊轻吻一口,柔声道:“我的好弟弟从来是正人君子,有空多点
来探望我们好吗?”
  徐子陵在暗黑处苦候半个时辰,合昌隆仍未有半点动静,此时离天亮仅小半个时辰,他
怕寇仲等担心,又想到来日方长,只要合昌隆确是魔门其中一个巢穴,总有办法可摸清楚内
中的秘密。
  想到这里,连忙离开。
  抵达跃马桥附近,临近永安渠西岸的林木区,忽然心生感应。
  徐子陵不由暗叹一口气,止步立定,缓缓转身,准备付出因跟踪危险人物安隆而来吉凶
难料的代价。瞧着石之轩似从黑暗修罗地狱走到人间的魔神,从暗处现身,朝他笔直掠至。
  石之轩神色平静,负手淡然道:“子陵随我来!”
  寇仲回到库内,侯希白和跋锋寒各据一座兵器库,以箱子为床,寻梦去也,却不见徐子
陵。
  正担心时,跋锋寒醒转过来,到他旁坐下,道:“子陵未回来吗?”
  寇仲叹道:“他理该比我更早回来,难道是遇上石之轩?长安城只有石之轩有资格令他
不能回来,其他人即使是傅采林怕也办不到。”
  跋锋寒安慰道:“老石和他关系特殊,该不会害他,假如他两人真个碰上,反可使我们
有机会摸清楚石之轩的心意。”
  寇仲摇头道:“凭子陵现在的武功,石之轩纵一心要杀子陵,亦非易事。且大家均是见
不得光的,倘若惊动唐军即难有脱身机会,我并不太担心陵少的安全。最怕是给石之轩瞧破
我们的大计,那就糟糕透顶。”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淡淡道:“自洛阳之战后,我跋锋寒再不怕任何人,
包括石之轩和毕玄在内。事实上你和我均在那场战役中得益不浅,子陵的情况我不清楚,少
帅你的刀法肯定已臻大成之境。”
  寇仲苦笑道:“我现在恨不得能代替陵少去应付老石,不过更清楚要对付石之轩,陵少
该比我们任何一个更恰当,因为他对石之轩的了解比任何人更深入。”
  跋锋寒道:“我也不太为子陵担心,因我对他信心十足。我有一事直至此刻仍想不通,
宋缺因何放弃对宁道奇的第九刀呢?换过是我,此事绝不会发生。”
  寇仲道:“关键处是宋缺是大智大勇的人,嘿!我并不是说你老哥非是此种人,而是宋
缺要为中土苍生着想,不得不考虑两败俱亡的严重后果。宁道奇在挡第八刀时,曾耍了精采
绝伦的一着,就是故意念漏庄于寓言中“疾走不休,自以为尚迟,绝力而死”三句,刚好时
间精准的架得宋缺那鬼神莫测的一刀,内中充满玄之又玄的意味,使宋缺晓得宁道奇有与他
同归于尽的余力。而那漏去的三句话更是发人深省,暗点出若共赴黄泉,就像那畏己影疾走
以避的人之死般是非常没有意义。”
  跋锋寒点头道:“说到底宋缺肯罢手为的仍是汉统,他肯支持李世民为的是同样的原
因,不过也只有超越胜败意气如宋缺者,始有可能作出如此悬崖勒马的明智之举,我从他这
行为学到非常珍贵的东西。”
  寇仲道:“我的未来岳父终是战略兵法大家,并不在乎两人对决的得失。”
  跋锋寒道:“宁道奇毕竟是宁道奇,若他直接把这三句话向宋缺说出来,肯定不会像故
意漏去般令宋缺灵台震撼,确是禅机暗藏,今人回味不尽。话说回来去!子陵回来后,我们
该怎么办?”
  寇仲捧头道:“那要看子陵是否真的遇上石之轩?”
  徐子陵随石之轩进入城南晋昌里一所毫不起眼的小宅院,于厅堂坐下。
  石之轩亲自斟茶款客,全无敌意,至少表面如此。
  徐子陵呷一口茶,瞧着石之轩在他旁油然坐下,忍不住多年来横互胸臆的疑问,沉声
道:“谢显庭和小苑是否命丧邪王之手?”
  石之轩皱眉道:“你是否指那对驾车的男女?”
  徐子陵点头。
  石之轩微笑道:“我今趟是额外破例,答你的问题,却是下不为例。你或者从没想过,
我石之轩从不会因愤怒杀人。”
  徐子陵仍未尽去疑虑,问道:“可是邪王你那时,唉!”
  石之轩淡然自若道:“事实上是他们令你和寇仲避过一劫,当我把马车截停,那年青小
伙子为保护小情人,下车与我拚命,令我勾起对秀心的回忆,登时万念俱灰,杀意全消。我
肯告诉你这个事实,是不想与你动手,白便宜赵德言和虚彦那个叛徒。”
  徐子陵终放下心事,暗吁一口气。
  石之轩又蹙紧双眉,问道:“子陵因何冒险到长安来?现在最大机会统一天下者,再非
李渊而是你的兄弟寇仲。”
  徐子陵心中叫苦,换过别人还可虚吉敷衍,对方是石之轩,要找个令他深信不疑的理
由,确是难比登天,偏又不能不答。
  心念电转,开门见山的道:“我们准备再以司徒福荣为幌子对付香贵,邪王会揭破我们
吗?”
  石之轩愕然道:“寇仲怎有暇分身来干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宋缺竟肯任他如此轻重不
分?”
  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不由颓然道:“邪王可否看在青璇份上,不过问我们的事呢?”
  石之轩平静道:“你抬出青璇来压我,教我这作老爹的怎么办?你们这行动是否针对我
而来的?”
  徐子陵心中剧震,暗忖果然瞒不过他。
  忽然间他感到事情再非操纵在他们手上,若不能杀死石之轩,以后他们势被石之轩牵着
鼻子走。

第 二 章 统一魔道
  在黎明前黑暗的小厅堂里,石之轩神情平静沉着至近乎冷酷,使徐子陵完全无法掌握它
的心意;只有一件事情他敢肯定,石之轩并没有对他生出杀机。
  石之轩的分析是有根有据的,既然只有石之轩晓得司徒福荣的秘密,他们仍胆大包天的
扮司徒福荣一行人到长安来,摆明针对他,教徐子陵如何狡辩。
  若他砌词掩饰,徒令石之轩看不起他徐子陵。
  徐子陵叹道:“为了更远大的目标,我们只好行险一博。唉!我们真的不愿与邪王为
敌,更想到在目前的形势下,若邪王揭破我们,对我们双方均有百害而无一利,反种下解不
开的深仇。敢问邪王,你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石之轩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柔的道:“子陵是否想问石某人,在圣门的使命和青璇
的终生幸福两者间,若只挑其一,石某人会作出何种选择,对吗?”
  徐子陵心中暗震,对认定石之轩不会对他动杀机的想法再没有把握。因为照他刚才说的
话,仍以杀死他徐子陵为其中一个选择。
  徐子陵道:“在现时的形势下,邪王可还有甚么作为呢?”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子陵的目光太短浅哩!天下之争,岂在朝夕,只要我能击垮以慈
航静斋为首的所谓白道势力,保留我圣门元气,终有一天圣门会从衰落中振兴。更何况我部
署多年,谁能在短时间抹掉?”
  接着目光往他投来,眼神变得锐利凌厉,语气却平静无波,淡然自若道:“若石某人所
料不差,你们今趟到长安来,为的是李世民,对吗?”
  徐子陵不能掩饰的露出震骇神情,全身如入冰窖,肢体乏力,心叫完蛋。石之轩的才
智,确在他们估计之上,于他自觉完全没有破绽的情况下,竟一矢中的把他们看通看透,使
他从云端直堕地上,觉得经千恩万虑拟好的造皇大计,变成完全行不通的妄举。
  石之轩的声音又在耳鼓响起道:“子陵答我。”
  徐子陵感到满口苦涩,颓然道:“邪王明鉴,若你坚执己见,我们只好取消计划,暂回
南方,未来天下的命运仍得看谁的拳头硬一点。”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子陵何用如此颓唐沮丧,我并没有任何破坏你们计划的意图。实
际上我还可助你们一臂之力,当然有来有往,我在一些事情上须你们帮忙。”
  徐子陵大讶道:“邪王不是说笑吧?”
  石之轩冷然道:“我那来开玩笑的心情?李世民无论在任何一方面,均等若李唐的魂
魄、中流砥柱,没有李世民的李唐,等若没有牙的老虎。不过李世民死后,你们要统一北
方,尚须一段时间。而受打击最重的,非是李唐而是慈航静斋,对我圣门则有利无害。”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终醒悟过来,原来石之轩非是看穿他们要发动一场政变,捧李世
民坐上皇座,而是误会他们到长安来是刺杀李世民。正如石之轩的分析,李世民被杀,受打
击最重的势为慈航静斋,梵清惠对天下再没有影响力,更输掉与石之轩的斗争。
  天下会由此演变成南北相争,外族入侵的乱局,凭石之轩不为人所知的部署,加上他的
识见智慧,说不定真可在这情势下大大得益。
  他的一颗心和脑袋重抬生机的活跃起来,先问道:“邪王须我们在那一方面帮忙?”
  石之轩沉声道:“子陵因何忽然出现长安,还跟踪安隆?你先坦白答我。”
  徐子陵晓得不可说错半句话,否则一切上风优势将尽付东流,道:“我和寇仲、跋锋寒
与侯希白先一步潜入长安,是要摸清楚形势,看假扮司徒福荣之计是否仍然可行。我们冒此
奇险,为的不只是李世民,尚要对付香家,邪王该知我们和香玉山仇深似海,不容他多活片
刻。”
  石之轩道:“子陵怎晓得安隆落脚的地方?”
  徐子陵心中暗颤,同一时间脑际闪过无数的念头,石之轩是误会他晓得安隆藏身处,故
可跟踪安隆到西市,这显示石之轩也知悉安隆的藏处。既是如此,石之轩因何不对背叛它的
安隆采取行动,唯一约合理解释,是安隆不但没有背叛石之轩,且是石之轩指使安隆凭《不
死印诀》取信杨虚彦,让尹祖文等一众魔门领袖以为安隆真个放弃石之轩,改投他们。此一
消息极为珍贵难得,得来又全不费工夫。
  这问题非常难答,若坦言自己只是无意间缀上安隆,显不出他们到长安来是主动地去摸
清楚情况。
  心念电转间,徐徐答道:“安隆之所以会泄漏行藏,皆因他有些生活习惯是没法改掉
的。”
  石之轩点头道:“他爱每天泡浴堂确是很坏的习惯。”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庆幸过关,试探道:“邪王既愿和我们合作,我们就放安隆一
马。”
  石之轩不置可否,岔开道:“千万不要因小失大,打草惊蛇实属不智。你们可知李渊下
诏着李世民回长安,今趟他回来后,恐怕永远不能再领兵出征。”
  徐子陵心中一动,直觉感到石之轩此消息非是辗转得自安隆,否则语气上不会如此肯
定。更知道石之轩仍在试探他们到长安之行的真正目的,故而反覆引证。一个应付不好,会
令他推翻早先的决定。轻描淡写的答道:“一心要杀李世民的应是建成和元吉,李渊怎会完
全不念骨肉之情?际此外族虎视眈眈的时刻,南方则有帅军雄峙,杀李世民徒乱军心,所以
必须由我们出手。李世民若去,颉利势将大举入侵,关中乱成一团之际,是少帅军挥师北上
之日。唉!我唯一的愿望,是中土能尽快统一,平民百姓再不用受苦。”
  石之轩凝望着他,沉吟半晌,点头道:“这就是子陵不肯退出的原因吗?若李世民被你
们成功刺杀,子陵如何向师妃暄交待?”
  徐子陵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却非是装出来的,而是狠下决心要在石之轩生出疑心前,
先一步杀死石之轩,为的是天下的和平统一,抛开包括石青璇在内的一切顾虑,淡淡道:
“我们有别的选择吗?当情况危急时,李渊会重新起用李世民,加上关中之险、洛阳之固,
不知到何年才有机会止息干戈。”
  心中同时想起跋锋寒的名句 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直到此刻,这句话仍是完全正确。
  石之轩道:“你们看得很通透,我亦不相信以李世民的为人行事,梵清惠的智慧,肯任
建成、元吉将他随意宰割。唉!快天亮哩!”
  他把目光投往窗外,神色复杂,令人难明,不知被勾起甚么心事。
  徐子陵道:“邪王究竟想我们在那一方面为你出力?”
  石之轩像听不到它的说话,轻轻道:“青璇不是说过会来寻你吗?她如何晓得你来长
安?”
  徐子陵心中暗颤,要瞒过石之轩真不容易。如非自己能控制体内经脉固定在某一常态,
只气脉的波动,早让这位早臻入微境界的魔门大宗师察破他在说谎。现在则尚可凭才智应
付,颓然道:“希望青璇含在静斋盘桓多一段日子,若大功告成,我会立即赶去会她。此后
江湖的斗争仇杀,将没有我徐子陵的份儿。”
  他这几句话字字出于肺俯,来自真心,透出一种深切诚恳的语气,而这正是徐子陵聪明
的地方,因他说谎的本领实远及不上寇仲。
  石之轩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低声道:“好好的待她,它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石之轩心
碎的人,对她任何的伤害,我是绝不容忍的。唉!子陵!天下发展至今天的局面,是没有人
曾预料到的,寇仲终于从绝对的下风扳往上风,我石之轩惟有过而求其次,先统一魔道,接
着摧毁慈航静斋,到时再看尚可有甚么作为。”
  徐子陵愕然往他瞧去,道:“邪王对这一切仍未厌倦吗?”
  石之轩回复冷静,不动半点感情的淡淡道:“厌倦又如何?还有别的更值得做的事吗?
给我缠着毕玄,我要杀赵德言,在大唐宫内完成统一魔门的大业。”
  徐子陵立时头皮发麻,心忖毕玄真的应邀而来,目的当然是助李建成对付他的二弟世
民,令未来局势变得更难测,苦笑道:“邪王不是说笑吧?大唐宫除毕玄外尚有‘奕剑大
师’傅采林、宇文伤、治好喘病的尤婆子,高深莫测的韦公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禁卫
军,稍为暴露行藏,能脱身是万幸,那来寻人杀人的时间空间,何况是赵德言这般级数的高
手?”
  石之轩微笑道:“若是轻而易举,我那须你们四个小子帮手助拳。今趟赵德言随团而
来,与毕玄同是李渊的嘉宾,将会一同入佳李渊的太极宫。赵德言现在最顾忌的人是我,等
闲不敢离宫,也不会跟宇文伤、尤婆子等为伍。而要干掉他不冒些险怎行?这是合作的条
件,倘不答应你们就立即滚离长安,如肯合作,我的行动必须在你们刺杀李世民前完成,如
何?”
  徐子陵骇然道:“若给人晓得我们在长安,我们的计划还可继续进行吗?”
  石之轩淡淡道:“你们是以寇仲、徐子陵的身份助我,与司徒福荣沾不上半点关系,何
影响之有?如你们有办法引毕玄离宫,使赵德古落单,我亦绝不反对,只要是由我亲手杀他
就成,那时魔门内还有谁敢反抗我。”
  徐子陵道:“赵德言的生死并不能左右杨虚彦。”
  石之轩平静的道:“杨虚彦非我魔门的人,没有人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这方面的事不
劳你们去操心。”
  徐子陵迎土石之轩的目光。
  石之轩沉声道:“如我杀死赵德言,对你们有百利无一害,首先令李渊和颉利关系破
裂,而对硕利更是沉重的打击!子陵须立下决定,否则一切拉倒。”
  徐子陵心中暗叹,如他们的目的只是刺杀李世民,依从石之轩计划行事当然问题不大。
可是他们要的是一场把李渊、李建成,李元吉一起扳倒的政变,这么横生枝节,后果难测。
  石之轩突然失笑道:“子陵另一个选择应是杀我灭口,不过这恐怕比我要于太极富内杀
赵德言更难办到。我们能否成功,是凭入宫秘道出奇制胜,且子陵勿要低估自己,你的武功
早到达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杀你的境界,加上寇仲、跋锋寒和小徒希白,有这样一支刺杀奇
兵助我,当可把没有可能的事变为可能。”
  徐子陵心中一动,故意皱眉道:“问题是太极宫的院落房舍数以百计,除非我们清楚毕
玄和赵德言起居的精确情况,否则如何下手狙击?”
  石之轩爽快答道:“这方面由我负责,子陵该信任我不会加害你们,对吗?不要婆婆妈
妈,一是答应,一是拉倒,一句说话即可作定。”
  徐子陵心中暗叹,直至此刻,他仍是斗不过石之轩,给他牵着鼻子走。点头道:“就这
么决定吧手!杀掉毕玄和赵德言后,邪王须不再干预我们的事。”
  石之轩哈哈一笑道:“我们竟会携手合作,说出去包保没人相信,子陵在长安何处落
脚?”
  徐子陵早准备好答案,毫不犹豫答道:“我们今趟来只想弄清楚长安城内的状况,看司
徒福荣的身份是否仍可利用,待会立即离城,当我们以司徒福荣的身份回来,邪王即可轻易
找上我们。”
  石之轩欣然道:“在这里你可找到我,我不在时,可留下说话,去吧!快天亮哩!”
  杨公宝库内。
  三人听罢均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侯希白首先倒抽一口凉气道:“那是没可能办到的,只毕玄一人足可破坏我们的行动,
何况还有个赵德言,更有其他众多高手,师尊他怎会如此糊涂?”
  他曾有份儿闯人大唐宫,深悉其中利害。
  跋锋寒道:“这叫艺高人胆大,且若真把事情闹大,凭它的不死印奇功,应是最有机会
全身而退的人。”
  寇仲头皮发麻道:“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先对付石之,可是他既生出警觉,势难成事。难
道我们真要为他办事?何况我还猜不透他作如此安排,会否是个陷阱?”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们可掌握他的心意,他就不是石之轩。”
  跋锋寒微笑道:“能于大唐守卫最森严的太极宫内刺杀赵德言,确是非常诱人。”
  侯希白道:“因为你是我们中唯一没探访过太极宫的人,所以感到有趣。”
  跋锋寒同意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若能在毕玄眼睁睁下刺杀赵德言,
  并连他也在我剑下授首,肯定很有乐趣。我没有任何意见,一切由少帅决定。”
  寇仲笑道:“还说没有意见?你早说出心中想法,他娘的!
  若我们泄露行藏,会否影响大计?”
  侯希白道:“当然有影响,只是好坏难测而已。罢了,我就当是向他老人家补还过往的
恩惠吧!”
  寇仲回复一贯的自信,同徐子陵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苦笑道:“另一个选择是杀……”
  狼,绝对无情。只要让他发现我们的假冒身份,我们势将一败涂地,为大局着想,你们
再不可念往昔的情份。”
  寇仲苦笑道:“纵使我能狠下决心,仍有打草惊蛇之虞,此事可否待日后再说。”
  跋锋寒耸肩道:“我明白,只是忍不住提醒你们。”
  候希白道:“要杀他必须待他回来,据陈甫说,可达志已率领长林车代李建成往北迎接
毕玄的队伍,而我们福荣爷的船队会于明天入关。”
  徐予陵如释重负的道:“既是如此,我和寇仲立即动身,其他一切,等返回长安再
说。”
  寇仲拍拍跋锋寒肩头,道:“人生的趣味正在于此,未来是没法揣摩捕捉的,我们只好
随机应变,尽力以赴,闹他奶奶个熊,哈!”

第 三 章 黄金百万
  今趟假司徒福荣重临长安,声势自不是上次入关避难时能相比,除原班人马任俊的司徒
福荣、宋师道的申文江、雷九指的管家、寇仲的蔡元勇、徐子陵的匡文通外,尚有包括王玄
恕、查杰在内约二十多名随从,每人各有可供严密盘查的户籍身份,由庞玉负责提供,非是
假冒的货色。
  跋锋寒和侯希白仍留在长安,藏身于陈甫为他们安排的民居裹。
  从任俊口中得悉大小姐翟娇的近况,由于山东形势吃紧,且失去以往窦建德和刘黑阖先
后提供的保护,翟娇带着小陵仲和手下们避往梁都,以策万全,令寇仲和徐子陵放下一件心
事。
  由于早和尹租文打过招呼,而蔡元勇和匡文通又是曾往长安李渊御前以打马球名震关中
的红人,故此在虚应故事的例行检查后,顺利入关,直抵长安。
  当船泊永安渠的码头,尹租文、池生春、“大仙”胡佛、令任俊梦萦魂牵的美人儿胡小
仙、乔公山、尔文焕等人早恭候多时,尽显他们对司徒福荣飞钱生意的重视。
  表面上大家当然相见甚欢,就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重逢聚首,当晚尹租文于上林苑设宴
为他们洗尘,温彦博亦有出席,薛万彻因随李元吉出征未归,未能参与。乔、尔两人则因公
务末能应约。
  酒过三巡,任俊扮的司徒福荣首先带入正题道:“今趟福荣到长安来,首要之举当然是
与各位老朋友聚旧,并向小仙请安。”
  胡小仙闻言立即吃吃娇笑,媚眼儿乱飞,一副迷死人的俏样儿。
  任俊对胡小仙之心,此时可说路人皆见。池生春双目杀意甫现即敛,换上笑脸,呵呵笑
道:“敢问大老板的次要之务,是否飞钱生意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心意相通,均感任俊这小子对着胡小仙,立即像脱胎换骨般
变作另一个人,豪气财气直透天穹。
  任俊道:“这盘飞钱生意,我是筹备多年,早打通地方上所有人事关节。我司徒福荣做
生意的宗旨就是如此,一是不做,做要做得最大最好,太平盛世有太乎盛世做生意的手法,
乱世有乱世的做法。”
  尹祖文兴趣盎然的道:“司徒老板给我的信中,说会于长安设立总铺,不知如今是否仍
如所说般落实?”
  胡佛道:“道路不太平,对飞钱的需求更大。我跟长安几位朋友提过此事,无不说这盘
生意大有可为,更指出只有司徒老板有资格主持这种以钱赚钱的生意,财力固是重要的因
素,商誉尤为重要。”
  温彦博道:“听说司徒兄曾以平遥和附近数城作试点,不知反应如何?”
  宋师道的申文江欣然道:“反应出乎意料之外的热烈,我们以供求双方均觉合理的利钱
经营钱庄,商贾无不大感满意和方便。”
  任俊淡淡道:“街外钱赚之不尽,我司徒福荣视做生意为广结善缘交朋友的桥梁,飞钱
生意不但可促进商贸,更可于每桩交易依规模大小课税给朝廷,增加国库收入,对朝廷有百
利无一害。”
  温彦博微笑道:“皇上必然非常高兴。”
  任俊目光落在胡小仙俏脸上,信心十足的道:“我是生意人,客气话我不懂说,在商言
商,我决定把开设钱庄的本钱定作十份,每份十万?黄金,我占五份,其他由老朋友分认,
将来赚到钱,就依所占本钱分利润,而我所占的五份中,有三份的利润除课税外,其馀盈利
尽归国库。”
  寇仲等小叫戏肉来哩!十万两黄金可非一个小数目,且是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即使富如
池生春,亦不得不请示香贵才好筹措黄金,而当他往见香贵,他的行踪将由跋锋寒严密监
视。
  温彦博动容道:“彦博受官职规限,无缘参与,更拿不出半份本钱来,但对司徒兄处处
为朝廷着想,非常感动,明天早朝会如实报上皇上,皇上对此当非常支持。”
  尹祖文点头道:“司徒老板确是乾脆利落,且深明做生意的成功之道,就算我占上一
份。”
  宋师道道:“福荣爷一贯作风是认真的生意人,账目一清二楚,这方面可由各位合资者
派人共同监管,以避免账目上出现不必要的误会。我们把总店设在长安,正是方便诸位老板
共同监管。”
  “大仙”胡佛道:“司徒老板想得周详,教人放心,惜我胡佛财力薄弱,只可勉强认上
一份。”
  任俊笑道:“大仙太谦哩!”
  众人目光不由落到池生春身上,看他如何出手。
  池生春好整以暇的道:“为免大老板费力寻找夥伴,生春认购馀下三份如何。”
  任俊长笑道:“钱庄就此成立,烦请温大人奏请皇上,求皇上恩赐我们钱庄一个名字,
集资的百万两黄金溶掉后即铸上此名。现时只有黄金可通行中外,故若得皇上恩赐,钱庄的
商誉当可立即广被天下。”
  温彦博欣然道:“赐名这方面的事该没有问题。”
  尹祖文举杯道:“为我们的钱庄生意兴隆喝一杯。”
  热烈的气氛下,众人举杯对饮。
  回到崇仁里司徒福荣的豪宅,来迎者竟是扮作宋师道副手的侯希白、低声道:“有点
子!”又眼往上翻。
  众人明白过来,晓得已有某方人马派出高手来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前他们早猜到对方会
有此一着,所以随行者即使没有外人在,仍会依足假冒身份并以带上平遥乡音的语调交谈,
纵然是一句起两句止。
  当下任俊立显其扮演司徒福荣的本色,坐在大厅上指挥若定地吩咐众人筹设总店和处理
集资的诸般事宜,更吩咐寇、徐两人明天入宫报到,顺道打通朝廷关节的重任。
  直到晓得探子离去,众人舒一口气,聚在大堂圆桌作商议,王玄恕和查杰有份参与。
  寇仲道:“我们现在是身在险境,得步步小心,以免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众人点头同意。
  雷九指笑道:“刚才憋得我真辛苦。”
  侯希白晒道:“你当然是不该说话的,别忘记你扮的是奴材下人的身份。”
  雷九指故作奴材样儿,谦恭答道:“多谢侯爷提醒,我的憋得辛苦指的是忍笑忍得辛
苦:只看尹祖文和池生春一副吃定我们的模样,我就想大笑一场。”
  寇仲捧他的场道:“雷老哥想出来的诛香大计,包保老池和老尹懵然人局。”
  查杰一头雾水道:“甚么奇谋妙计?可否透露些许让下属和玄恕公子得知,好能尽力配
合?”
  雷九指踌躇志满的道:“说出来就不灵光,我的神机妙算是今晚该没有人会再来打扰我
们,因为福荣爷舟车劳顿,极须休息。故有甚么事要做,今晚趁早安排。”
  任俊慑嚅道:“刚才我有否太过火呢?”
  寇仲哈哈笑道:“谁晓得真正的司徒福荣是甚么款儿?我现在眉头一皱,又计上心头,
小俊你即管采取主动,放胆追求胡小仙,追上手她就是你的,愈能令池生春动怒你就念成
功。”
  任俊大喜道:“多谢少帅!”
  寇仲向查杰打个暧昧的眼色,再眨眼道:“小杰要不要我陪你夜会佳人?”
  查杰喜出望外,连忙点头。
  雷九指叹道:“可惜我老啦!已失去这种心情。”
  侯希白道:“雷大哥顶多是五十出头,那可言老。”
  寇仲心中一动道:“对!雷大哥怎算老呢?和我们一道去如何?”
  雷九指老脸微红,推搪道:“我那像你们般捱得苦,现在天寒地冻,我只想到最好的地
方肯定是躺在温暖的被窝内。”
  寇仲向徐子陵道:“我们先分头行事,然后一起去见老石。哈!今晚会是很有趣的一
夜,一切依计行事。”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司徒府,立即感到有人在暗中监视。
  徐子陵以眼神表示监视者在对街华宅暗黑的高处,两人没有理会,迳自往北里方向举
步,出里坊后转入与朱雀大街平衡只隔了条安上大街的启兴大街,沿皇城北桥而行,行人车
马往来不绝。接近不夜天的北里,气氛更趋热闹。
  寇仲凑近徐子陵道:“那傻瓜果然跟来,十有九成是池生春派来的人,我们要不要先施
个下马威?”
  徐子陵笑道:“想揍他一顿吗?若打得他眼肿脸肿,他怎会看到我们两个烂赌鬼输
钱?”
  寇仲楼上徐子陵眉头,哈哈笑道:“说得对!”旋又压低声音道:“兄弟!我现在才回
复做个正常人的感觉。干甚么劳什子的少帅?累得我差点不能呼吸!肩上的重担子更是辛苦
至令我整天唤娘。他奶奶的熊,我们究竟到明堂窝还是去六福?”
  徐子陵道:“六稿太过着眼,明堂窝稳妥点,跟踪者正是先前想偷听我们说话的同读
人,身手相当不错,这样的高手该没有一天十二个时辰跟踪着我们的闲情,我猜他看到我们
赌两手后应会回去向池生春作报告。”
  两人再不说话,列明堂窝后狠狠大赌,令人侧目,他们还故意输钱,然后像斗败公鸡般
颓然离开。
  果如所料,再没有人暗缀他们。
  寇仲与徐子陵分手后,在附近一间酒馆与查杰会合。两人坐在一角,叫来几味小菜送
酒。寇仲把与青青和喜儿相识的经过,详细道山,最后下结论道:“正因她们有不愉快的经
历,为此对男人抱很大的提防戒心,她们最需要的是安全感。所以小杰你必须以诚意打动喜
儿,花言巧语适得其反。也不能表现得太窝囊,因她们会觉得在乱世中只有英雄了得者才有
能力保护他的女人。不用怕!我会在旁为你摇旗呐喊,但要争取喜儿的芳心,说到底仍是得
靠你自己。”
  查杰心大心小的道:“怎样靠自己呢?”
  寇仲以专家的姿态教路道:“像这样便不成,一副全无信心的窝囊样儿。我不是故意抬
捧你,你和喜儿确非常匹配,说外表,小杰你长得高挺英俊,论实力身份,你不但武功高
强,更是我少帅军的中坚人物,李世民当皇帝后,你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做官做生意任你
选择。”
  查杰给他说得很不好意思,胸膛终挺起少许,通:“多谢寇爷鼓励,可是我对着喜儿时
从来不敢说话,这恐怕早在她心中留下很坏的印象。”
  寇仲欣然道:“放心吧!她根本记不起你。”
  查杰剧震色变道:“甚么?”
  寇仲暗怪自己口不择言,补救道:“所谓记不起是指她对你的言谈态度,而我的意思是
指一切可重新开始,且不说话有不说话的好处,令她不会认为你是花言巧语,而是老实可靠
的人,你可以用眼神和行动争取她对你的好感。”
  查杰茫然道:“难道我不说话的只呆盯书她吗?”
  寇仲头痛道:“当然不是要你扮哑吧,否则你们的感情如何可进一步发展。唉!夫妻应
是宿世的冤孽或姻缘!你就做回平常的自己,当我刚才说的全是废话好了!”
  在封府的书斋内,封德舞听毕徐子陵报告的现况,点头道:“这方面没有问题,既有尹
祖文参与,裴寂肯定会为你们说好话,既有李渊支持,开设钱庄水到渠成,但你们如何运来
至为关键的五十万两黄金,作发行钱票的本金,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真的司徒福荣恐怕亦
要费一番工夫去筹措。而铸成刻上你们未来钱庄宝号的金锭,更要尽快送往各地钱庄扬威坐
镇。”
  徐子陵欣然道:“当年我们曾从宝库取走大批黄金,超过百万而之数,到现在只用去小
半,现已随船运来。为护送这笔黄金,所以今趟虽大批好手随行,仍不致惹人生疑。”
  封德舞喜道:“原来如此,你们这招请君入瓮的手法,非常高明。”
  顿了顿续道:“建成将于明天回长安,好迎接毕玄。傅采林的队伍据报于五日前抵山海
关,应在十天内到长安,有甚么事,最好于这几天内尽快办妥。”
  徐子陵沉声道:“寇仲想见李神通。”
  封德舞微颤一下,道:“目下是否适当的时机?他与元古会于后天回来,就怕一个不
好,我们全盘大计势付流水。”
  徐子陵道:“寇仲曾救李神通一命,我们……”
  封德泰截断他道:“救命之恩在这情况下能起的作用不大。要说动李神通,最好先说服
秀宁公主,她和李神通的关系最密切,由她向李押通说项,会事半功倍。若她不同意,仍不
会出卖寇仲。”
  徐子陵暗为寇仲头痛,却不得不同意封德舞的看法,点头答应。道:“见秀宁公主可通
过沈落雁安排,不用劳烦封老。”
  封德舞道:“若李神通肯站在我们一方,再由他去说动萧瑀和陈叔达,当比较容易。
哈!你徐子陵和寇仲已成信心的保证,有你们全力支持李世民,谁敢怀疑有绝大成功的机
会。”
  徐子陵叹道:“我见过石之轩哩!”
  封德舞一呆道:“见过石之轩?”一时似仍未能明白他这句话的含意。
  徐子陵把情况如实告之。道:“这么暴露身份,真不知是福是祸。”
  封德舞沉吟片晌,道:“可以不暴露身份,当然最理想。想不到竟有连接国岳府和太极
宫的秘道,凭你们的实力,事情非是没有成功的机会。此事你们最好能拖至世民回来后,待
一切部署妥当时进行,如此安排,我想石之轩很难反对。”
  徐子陵受教道:“理该如此。”
  封德舞笑道:“此事有弊有利,至少没有人怀疑你们会和李世民合作,因为石之轩与慈
航静斋一向势不两立,外人还以为石之轩是投向你们的一方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或者是唯一的好处。”
  封德舞肃容道:“石之轩是天生邪恶的人,喜怒难测,偏又具有无限的破坏力,始终是
我们的心腹大患,所以定要在起义前毁灭他,否则随时会令我们功亏一篑。他绝不容统一天
下的人是李世民,因那代表慈航静斋获得全面胜利。”
  徐子陵点头道:“封老看得很准。了空大师刻下寄身东大寺,明天我会去找他商量,他
该比我们有办法。”
  封德舞道:“还有一件事提醒你们,小心你向我提过尹祖文的七针制神,只要他生出怀
疑,随便抓起你们任何一个人,一下辣手,很易追出我们所有的秘密来。”
  徐子陵想起雷九指当日的苦况,要经过长时问的疗养始康复,不禁生出不寒而栗的感
觉,通:“最有可能被抓起来的人会是蔡元勇或匡文通,那我或寇仲会教他们吃个大亏。”
  封德舞道:“你们把五十万两黄金藏在何处?”
  徐子陵道:“藏在司徒府外秘处,包保没有人知道,是在晚宴前完成的,否则难逃池尹
等人耳目。”
  封德舞道:“你们做得很好,直到此刻仍没下错半步棋。”
  徐子陵告辞离开。

第 四 章 公主之心
  雪粉忽降,登时把整个长安城笼罩在美得化不开白色梦境般的气氛中。
  就在这不平凡的晚上,寇仲偕查杰抵达风雅阁大门前,微笑道:“我仍是不放心,要再
提醒你一句。”
  查杰正紧张得耳根红透的忐忑当儿,寇仲的话令他更添不安,当即恭敬道:“少帅肯指
点,属下非常感激。”
  寇仲按着他眉头哈哈笑道:“就是他奶奶的熊,明白吗?”
  查杰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早给寇仲推进风雅阁去,把门的数名打手样儿的仆役
纷迎土来,其中较年长的一个道:“请问两位大爷是否有预订厢房呢?”
  寇仲最爱与这类小混打交道,因可重温扬州童年时的旧梦,且比谁都明白他们的处事方
式,料目兜他一眼,淡然道:“就告诉青青夫人说是打马球的那个蔡元勇来了!”
  查杰事前怎也想不到寇仲会以这种方式带他去见喜儿,而不是从后园偷进去,悄闯香闺
诸如此类。
  众汉无不动容,显是打马球的蔡元勇已成长安家传户晓的英雄人物。
  领头年纪较大的汉子忙喝道:“还不立即为蔡爷通传。”
  一汉领命而去。
  那发令的汉子堆着笑脸,打躬作揖道:“原来是蔡大爷,小人周宝,曾赖蔡爷和匡爷助
皇上大破波斯鬼子,带契小人狠赢一笔,请随小人来。”
  寇仲和查杰听得脸脸相觑,这才明白众汉轰动的原因,而蔡元勇和匡文通亦因长安炽盛
的赌马球风气名传全城。
  寇仲不解道:“没有分出胜负,应作平手论,周大哥如何赢钱?”
  周宝欣然道:“当日的盘口是我们胜一赔九,波斯鬼胜一赔一,平手则以买赔率高的一
方胜,这是六福订的规矩,也有一赔三的赔率。”
  寇仲心忖又是池生眷的好事多为,此人不除,对长安的民风有害无利。
  周宝领他们到一间厢房坐下,寇仲倾耳细听,丝竹管弦之声响彻阁内每一个角落,笑
道:“你们的生意非常兴旺。”
  周宝低声道:“若非纪小姐回乡探亲,生意会更好。”
  说罢告退离开,自有俏婢进来斟茶奉巾,侍候周到。
  到剩下两人时,寇仲向紧张至呼吸困难的查杰轻松的道:“现在长安是外弛内张,表面
看不出甚么,事实上城中各大势力正倾轧角力,而我们则成为尹租文和池生春的点子,其他
人都不敢沾惹。所以我们须趁此形势,在长安建立四处胡混的形象,愈骄奢放纵,愈夜夜笙
歌,终日留连赌馆青楼,愈可方便我们四处活动,让敌人失去对我们防范之心。”
  查杰那有心情装载这些话,只点头算是明白。
  环佩声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青青姗姗而至,她早晓得蔡元勇是寇仲,只是没想到寇仲
会以客人的身份公然到青楼来见她。甫入门娇嗔道:“给蔡爷你吓奴家一跳,现在心儿仍是
忐忑乱动呢。”
  寇仲连忙起立赔罪,坐下后道:“这位就是我说过的小杰,他对喜见情深一片,嘻!”
  查杰大窘,差点要掘个洞钻进去,怎想得到寇仲坦白至此,整块嫩脸像火烧般滚烫。
  青青美目往他飘去,微笑道:“果然有点眼熟,唤!我记起哩!是船运公社的人,第一
趟是给人硬架进来的,脸红红的不敢说半句话。”
  查杰尴尬至无地自容,垂首道:“唉!我……”
  寇仲微笑道:“小杰是我手下头号大将之一,随我多年,我敢保证他是喜见最理想的夫
婿,为喜儿的终身幸福,烦姐姐帮个忙撮合他们,不成功的话小杰只好自叹福薄,我要走
啦!请姐姐多照顾小杰。”
  查杰大吃一惊,差点抱着寇仲不让他离开。
  寇仲先一步把他接回椅子里,哈哈笑道:“姐姐看吧,这是否一位品性纯良的年轻人,
更非是巧言令色、拈花惹草的货色。不要看他怯怯羞羞的样儿,事实上他身手不凡,江湖经
验丰富之极,异日就由他充当保镖护送你们到梁都去。”
  查杰开始有点明白寇仲的“他奶奶的熊”此话的含意,就是豁出去见个真章,以快刀斩
乱麻,直截了当的看他和善儿的姻缘是否天定。
  青青一阵娇笑,挽着寇仲的手送他出厢房,道:“放心去吧!既然是你力荐的好兄弟,
姊姊当然会尽心撮合。”
  徐子陵怀着一颗警惕的心,轻敲沈落雁闺房的窗牖,送入暗号。
  夜空被轻柔的飘雪填满,有种动中含静的美态。这或是春暖花开前最后的一场瑞雪,不
经不觉下,三个月的冰封期接近尾声。
  他对沈落雁是不得不小心,沈落雁一向对男女关系态度随便,即使嫁作人妇,仍是任性
如昔。
  “咿?”!
  窗门开放,沈落雁如花玉容出现在暗黑的室内,喜孜孜道:“算你识相!若你今晚不来
见人家,明晚我去寻你的晦气。”
  徐子陵暗自心惊,目光不敢移往她只穿单薄亵衣,尽现诱人曲线的身体,轻轻道:“我
要进来哩!”
  沈落雁忽然采手,捧着他的脸颊,凑过来道:“可知人家很挂念你呢!”毫不犹豫往他
嘴脣轻吻一口,接着往后移退。
  徐子陵拿她没法,纵身而入。
  沈落雁关上窗门,一把拉着他的手,往绣榻走去。
  以徐子陵的定力,也心儿忐忑乱跳,不知她会否硬架他上床?既心叫糟糕,又大感香艳
刺激,虽然明知绝不应有此感觉。说到底他对沈落雁非是没有好感,而她此际更是诱人至
极。从初遇时见她在战场上指挥若定、风姿绰约的美丽形象,早深种在他心田中。
  幸好沈落雁只是着他在床沿并排坐下,徐子陵心中一动,把仍是温暖的被子取来,为她
紧裹娇躯,道:“小心书凉!”
  沈落雁倒没想到这是徐子陵怕抵不住她诱惑而采的安全措施,还以为他关心熨帖,感激
的道:“子陵真细心。”说罢把螓首温柔自然地枕在他宽肩上。
  徐子陵收摄心神,保持冷静,否则若让沈落雁听到他心儿乱跳,会一发不可收拾。道:
“情况如何?”
  沈落雁闭上美目,幽幽道:“你说是那方面的情况?子陵不想知道人家为你担心得要命
吗?在洛阳之战的激烈时刻,我真害怕你和寇仲捱不过去!”
  徐子陵道:“那是过去了的一个噩梦,我还未有机会谢你,如非你着希白来援,我和锋
寒肯定没命。”
  沈落雁梦呓般轻柔地道:“我们还用说这些话吗?魏徵明天随建成回来,我尚未有接触
它的机会。”
  接着又道:“眼前最大的烦恼,是皇上受小人唆摆,认定杜如晦和房玄龄两人是怂恿秦
王毒害张婕妤的策划者,幸好他两人均随秦王在关外,否则早被李渊像对付刘文静般干掉。
你可知刘文静对医药颇有心得,与房杜两人过从极密,这才是刘文静被处死的主因。”
  徐子陵早从封德舞处获悉李渊对两人的猜忌,闻言仍大惑头痛,如李世民南回长安,李
渊立即要他把房杜两人交出,那时该如何应付?沉声道:“立即通知秦王,想个藉口,把他
们留在洛阳。”
  沈落雁摇头道:“行不通的。皇上在诏书中指明房玄龄和杜如晦是须随秦王回来的人,
倘不遵从等若违抗皇命,秦王立要获罪。”
  徐子陵道:“你的消息从何而来?”
  沈落雁道:“是秀宁公主告诉我的,在长安,我是她唯一可谈心事的知己,可以谈她的
二兄,更可谈寇仲和你。”
  徐子陵道:“可否安排我与她见个面?”
  沈落雁坐直娇躯,目光闪闪的往他瞧来,不解道:“见她有甚么用?徒令她左右为
难。”
  徐子陵道:“它是明白事理的人,更有悲天悯人的好心肠,若她肯站在秦王的一方,我
们可透过她去说服李神通。”
  沈落雁动容道:“李神通是我们大有机会争取到的人,先不说他一向与秦王关系良好,
至少他是个上惯战场的人,比李渊更明白秦王是李唐唯一的希望;更重要是他深悉寇仲联合
宋缺的威力,权衡利害下,他当知取舍。但若不能说服他,必须立予格杀,我们的计划是不
容任何人破坏的。”
  徐子陵不由想起可达志,苦笑道:“希望不会出现这情况。”
  沈落雁黛眉轻蹙道:“见秀宁公主的必须是寇仲而非你徐子陵,女儿家的心事只有女儿
家明白,她对寇仲有特殊的感情,若寇仲不敢去见她,后果仍是难测。”
  徐子陵为寇仲头痛,难道要寇仲去告诉她,不但将发动政变迫乃父退位,且要干掉她两
位兄长?
  沈落雁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我设法请秀宁公主到我这里来,明天午后你们到我的
后院墙脚看留下的暗记,将晓得见面的时间地点。”接着说出暗记的手法。
  徐子陵知不宜久留,道:“我约了寇仲去办点事,改天再和你相见。”
  沈落雁失望的道:“还以为你会陪人家谈至天明,下趟不准你这么快嚷着走。”
  徐子陵暗自心惊,哄她乖乖躺下,立即离开。
  三人一身夜行劲装,黑市罩头,只露双目,窜房越屋,落往石之轩宅院后怜房积雪的瓦
面,蹲下俯视,目光越过屋脊,投向石之轩临时栖身的秘巢,隐见一点灯火。
  候希白乃长安的识途老马,指往从石宅旁绕过再沿城东南流去的河道道:“这道可流往
城东南角的曲江河,长长安胜景之首,师尊选此河旁落脚,非常高明。”
  寇仲道:“杨文干选西市亦是同样道理,靠近永安渠有事时逃起来怎都方便些儿。”
  侯希白道:“我和老跋多次往合昌隆踩场,均怕打草惊蛇而放弃潜偷进去,日间时合昌
隆干的是粮油生意,表面看不出有何异样处。”
  寇仲道:“我敢肯定杨文干是躲在里面,到我人手足够,我们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杀他娘
一个鸡犬不留,打乱香家和杨虚彦的阵脚。”
  徐子陵不悦道:“勿要逞强,我们争取的不是一时之快,而是最后的胜利。”
  寇仲赔笑道:“我只是说着玩儿,用以配合现在飞檐走壁的江湖勾当。”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如这就叫谈笑用兵,必然气死以此名传千古的诸葛武侯。”
  寇仲以肘轻撞徐子陵一词,道:“你先出马,看清楚情况我们才现身。”
  就在此时,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心生警兆,先交换个眼色,然后一起扭头往后瞧去。
  侯希白稍迟一线生出感应,朝后望时石之轩幽灵般现身于风雪交加的檐头,眨眼光景来
到三人后方,淡淡道:“若非听到你们轻松的对话,还以为你们是来刺杀我呢。”
  三人保持蹲跪的姿势,侯希白恭敬的唤一声“师尊”。
  寇仲暗叫一声惭愧,如真的是来进行刺杀,眼下肯定吃大亏,偷鸡不看蚀把米。若被石
之轩“闹上官府”,更是吃不完兜耆走,尴尬的道:“邪王你的警觉性很高,今我几乎怀疑
你是不用睡觉的。”
  石之轩微笑道:“今夜是特别的一夜,我并没有打算睡觉,还准备天明前去向你们问
好。”
  徐子陵讶道:“邪王的话隐含深意,不知意何所指?”
  石之轩不答反问道:“跋锋寒不在长安吗?”
  寇仲坦然道:“跋兄弟他另有要务,不能分身。”
  石之轩忽然雄躯微颤,朝曲江水道瞧去。
  三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见风雪深处的水道现出十多条快艇的影子,艇上人影幢幢,无声
无息的朝石之轩的秘巢驶来,且不断有人跃往石岸,往秘巢潜去。
  石之轩双日杀机大盛,冷哼一声,透出冷酷残忍的意味,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道:“随我
来。”
  三人随他高窜低伏的从城东南来至城商位于西市外的渠岸□□的一所民房,于此石之轩
另一秘巢的厅堂坐下,默然围着厅心的圆桌。
  石之轩回复高深莫测的常态,淡淡道:“所以找说这是个特别的晚上,我的杀人名单
士,又多出一个名字。”
  寇仲等明白过来,石之轩应是曾把藏处透露予某人知晓,试探对方的忠诚,却给对方出
卖。石之轩部署这个行动的时机大有分寸,待他们的“司徒福荣”队伍抵达长安后方始进
行,纵使出事后仍可和他们保持联络,由此看石之轩对与他们合作刺杀赵德言一事,确具诚
意。
  徐子陵问道:“是否安隆?”
  石之轩摇头道:“我早对安隆绝望,虽是我指使他接近虚彦,却从他泄露不死印法的诀
要晓得他胆敢背叛我。我石之轩未取他狗命,只因他尚有利用的价值。”
  顿了顿续道:“你们有否婠婠的消息?”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心中想的却是此人若非安隆,会是何方神圣?可肯定的是此人当
是李渊身边的人,所以可在晓得石之轩藏处后,立即策动李渊对他进行突袭。此事会对石之
轩生出甚么影响?
  石之轩淡淡道:“屋内的灯火,是我和那狗娘养的约好的暗号,表示我在屋内。”
  转向寇仲道:“少帅今晚可有兴趣杀几个人来玩玩?”
  寇仲沉声道:“那要看杀的是谁。”
  石之轩微笑道:“当然是少师不高兴他们活在世上的人。”
  寇仲一呆道:“杨文干?”
  石之轩哈哈一笑,道:“他的生死,此刻完全由少帅决定。我只是借干掉他向虚彦那叛
徒发出警告,让他瞧着支持它的人逐一身死,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
  徐子陵道:“倘打草惊蛇,对我们刺杀赵德古的行动有害无利。”
  石之轩淡淡道:“子陵的江湖经验仍未够老到。我只是藉此试探你们对付香家的手段,
是属于那种形式?这么看你们该有完整计划,能把香家连根拔起,所以坚持小不忍则乱大谋
的守则,对吗?”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那想得到几句话就被石之轩看穿他们许多决策。
  石之轩叹道:“今晚之事令我对将来的发展大为失算。你们最好把来长安的全盘计划说
出,以免被我无意中破坏。”
  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

第 五 章 棋逢敌手
  徐子陵瞧着石之轩,有点像在看着另一个人的感觉。眼前的石之轩仍是叱咤江湖,天下
没有人能奈他何的邪王。没有人敢怀疑这魔门的第一高手,仍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权
威,可是他却清楚掌握到石之轩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荒寒处境。安隆的背叛,今夜被那不
知名者的出卖,使他陷进孤军作战的绝对劣势,而杨虚彦在彼消我长下,逐渐冒起,取石之
轩而代之。
  即使石之轩能成功刺杀赵德言,魔门的重心将会转移往杨虚彦身上。杨虚彦一旦融合不
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石之轩以一人之力,纵使有通天彻地之能,要收拾
杨虚彦仍不容易。
  归根究底,石之轩之所以陷进如此田地,皆因舍割不下对女儿石青璇的父女之情,并且
对碧秀心仍是情深如海。正如他所说的,石青璇在他心中比统一魔道、争霸天下更重要,亦
因而没法完成魔门对他的要求。
  破题儿第一趟的,他对这可怕的敌人生出怜意和亲切感觉。
  亲切感来自石青璇的微妙连系。
  徐子陵轻叹一口气,平静的道:“只要邪王在击杀赵德古前蛰伏不出,我们间将可免去
所有的矛盾和冲突。”
  石之轩日光缓缓扫过寇仲和侯希白,最后落在徐子陵身上,神态从容的哑然失笑道:
“说出来你们或会不相信,我有个很壤的习惯,得不到的东西宁愿立予破坏而不会便宜别
人。石某人现在对少帅是敌意全消,子陵更不用说。你们若肯与我合作,对你们有利无
害。”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计划很简单,是要把香贵和香玉山引出来,时机来临时杀之无
赦,而钓饵是司徒福荣的钱庄生意,否则若泄漏风声,让香贵父子溜之夭夭,以他们的财力
和伎俩,天下如此之大,何处可寻得他们?若让他们逃往塞外,更便我们有鞭长莫及之叹。
我已作坦诚披露,不知刺杀赵德古的大计,是否仍依我们早前之议行事。”
  石之轩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道:“这个当然,除此之外,我还要把李家势力全部摧
毁,看看天下会乱成怎个样子!你们可以暂时离开,但希白须留下来,我有话和希白说,还
会用几天时间指点他几手武功。”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感到仍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的无奈感觉,同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感到自己成为石之轩在茫茫人海中唯一亲人,点头道:“徒儿遵命!”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石之轩的新巢穴,来到漕渠旁林区暗黑处说话,此时离天亮尚有两个
时辰,风雪趋大,由飘雪转为一球球的雪花,天地迷茫。
  寇仲沉声道:“我有个很不祥的感觉,石之轩大有可能看穿我们非是到此行刺李世民那
么简单,你怎么看?”
  徐子陵苦笑道:“我一直为此担心。最大的问题是这并非我们一贯的行事作风,要打就
乾脆在战场上分出胜负。唉!怎办好呢?”
  寇仲道:“在刺杀赵德言之前,他绝不会揭破我们,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价值。赵德言一
命呜呼后,神仙也难猜测老石会怎样修理我们,唯一的方法是先干掉他,一了百了。”
  徐子陵毅然道:“就这么办吧!”
  寇仲凝望着他,好半晌叹道:“可是你如何向石青璇交待?说到底他终是她的亲父。”
  徐子陵叹道:“为大局着想,个人的牺牲算得甚么?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句话到今
天仍是我们的金科玉律。”
  寇仲道:“那就暂定如此去处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安已变成残酷的战场,我们
必须掌握任何可采悉的情报,陵少你往见对德舞,请他设法弄清楚李渊从何而知老百的藏身
处,那我们可晓得是谁出卖老石。”
  徐子陵道:“你为何不和我一道去?”
  寇仲道:“我到西市的合昌隆碰运气,风雪这么大,我大有机会偷进去踩清楚情况。”
  徐子陵戴上头罩,拍拍他眉头,迳自去了。
  寇仲呆立片刻,把杂念排出脑海外,离开渠岸,翻过西市的围墙,几个起落,来到合昌
隆对街的铺子屋顶上,准备先观察形势,岂知尚未蹲稳,后方风声微响,寇忡心叫不炒,往
后瞧去,这才松一口气。
  来的是跋锋寒,掠到他旁蹲下,扯掉头罩,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池生春刚进去,
待他出来,我们下手把他干掉。”
  寇伸大吃一惊,又大惑不解,愕然道:“原本的计划该不是这样的。”
  跋锋寒平静的道:“我们是别无选择。池生春宴后曾先到六福打个转,接着驱车往朱雀
大街光福里去见一个叫尤白三的大商贾,你道这尤白三是何方神圣?竟是从平遥来的一个行
脚商,曾见过真的司徒福荣一面。池生春这龟蛋准备明天早上偕他往见我们的福荣爷,这龟
蛋想得真绝,如非见他不是回家去,我早下手取他一命,现在香贵大有可能是藏在合昌隆
内。”
  寇仲一颗心直沉下去,头痛的道:“舍此再有没有别的好法于?”
  跋锋寒苦笑道:“另一方法是干掉惹祸上身的尤白三,不过这只会令仍然在生的池生春
更生怀疑。”
  寇仲沉吟道:“尤白三只见过真福荣爷一面,而我们的假福荣爷则是依欧良材提供的画
像假扮而成,真福荣爷一向不爱多言,而做福荣爷的声音语调全由欧良材亲自调教,说不定
仍可蒙混过去。唉!不过你说得对,其他申文江管家等一看便破绽百出,还是干掉池生春乾
脆俐落。他娘的!怎会忽然变成这样于。还有是若那不识相的尤白三说起旧事,我们的福荣
爷却一概忘掉,肯定当场出丑。”
  跋锋寒精神一振,道:“这个反没有问题,问题在我们的福荣爷对平遥的人事是否有既
全面又深入的认识,不怕被人问及。”
  寇仲不解道:“为何反没有问题?”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真善忘,还记得在龙泉我对管平的独门迫供手法吗?事后他不但
忘掉一切,还头重脚轻,小脑袋难以正常运作。”
  寇伸大喜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雷大哥因怕长安有人熟悉平遥,故此在这方面对
福荣爷下周一番苦工。何况福荣爷高高在上,爱答甚么由他决定。哈!事不宜迟,就让尤白
三捱义气吃苦头代池生春挡此一劫。”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所有人均回房安寝休息,只余雷九指与刚回
来带着一脸迷惘回来的查杰在说话。
  雷九指显在细问查杰与美人相会的经过,只听他失声道:“甚么?你和她竟下起棋
来?”
  徐子陵跨步入厅,笑道:“雷大哥不是说过很累吗?为何仍未上床休息?”
  雷九指老脸一红道:“我是担心你们,所以睡睡醒醒的。现在是刚起床,出来碰到这个
糊涂小子,追求变成下棋。”
  查杰尴尬道:“是青青夫人教我的,她说喜见姑娘最爱好棋艺。”
  雷九指老气横秋的拍腿道:“原来如此,这叫投其所好,何不早点说出来?”
  查杰一面“那有机会让我说”的冤屈表情,求助的日光投往坐在圆桌另一边的徐子陵。
  雷九指岂肯罢休,追问道:“那你赢还是输哩?”
  查杰拿他没法,答道:“我们是和局收场。”
  雷九指拍台叫道:“妙!妙绝!胜负未分,亏你这小子想得到,当然尚有下一盘棋要对
局。”
  徐子陵道:“喜儿的棋技如何?”
  查杰道:“不瞒徐爷,我的棋艺还末入流,幸好喜儿应是与我半斤八两,虽让她行先
手,我因怕出丑所以全心全意应付,每一着都时特别谨慎,勉强得平手之局,不致被她看
小。”
  雷九指大讶道:“竟是下围棋,平手的围棋局天下罕有,应是大喜之兆。”
  查杰颓然道:“可是我仍不敢和她说话,不敢望她。”
  徐子陵愕然道:“你和她没说过话吗?”
  查杰脸红红的道:“她问一句我答一句,顺道偷看她两眼,这样算否交谈?”
  雷九指道:“迟些再告诉我她问甚么你答甚么?先告诉我你们是否后会有期?”
  杏杰道:“她着我明天未时到风雅阁下棋。”
  雷九指大笑道:“成功哩!这叫下回自有分解。不是我说你,小杰你该以小俊为学习榜
样,那小子见到胡小仙,立如脱胎换骨的变成情场绝顶高手,明赞暗捧逢迎吹拍无所不能。
女儿家是要供的嘛,不信可问你的徐爷。”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看还是一切顺乎自然较好。”
  查杰忙道:“少帅也是这么指点小子。”
  跋锋寒此时穿窗而入,直趋桌前,道:“快唤醒宋二哥和小俊,事情有变。寇仲往架陈
甫来,但不要担心,今趟肯定可过关。”
  风雪在黎明前收止,尚未有合眼机会的徐子陵和寇仲离开司徒府,朝皇城方向漫步,沿
途所见,均是同心协力忙于铲云的长安军民。
  寇仲有感而发道:“军民一心,这样的城池最难攻陷,幸好我再不用为此忧心。”
  见徐子陵默然不语,又道:“池生春这小混蛋是不能低估的,只看他请来尤白三这一
手,非常不简单。”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随口应道:“身为骗子者对别人特别有戒心,并非因他真的生出疑
心。”
  寇仲道:“你似乎有点心事?”
  徐子陵道:“我在担心你,因为你大有可能今天会见到李秀宁。”
  寇仲止步街头,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扯他继续行程,把情况解释一遍,苦笑道:“我认为沈落雁说得对,要说服秀宁
公主,必须你老哥出马。”
  寇仲脸容转白,道:“我难道告诉她要干掉她两位兄长吗?如不坦白说出,日后她会怪
我欺骗她,恨我一生一世,唉!”
  徐子陵沉声道:“让她晓得这是此存彼亡的问题,其中利害轻重,则由你随机应变,再
出她选择究竟要让李世民活下去做个好皇帝,还是由建成、元古继续祸国殃民。”
  寇仲道:“那岂非要把整个情况向她和盘托出?”
  徐子陵道:“看来正是如此,就要看她对你的爱有多深。”
  寇仲忽然心中一动,楼上他眉头道:“我终于明白石之轩因何生出怀疑,问题出在我身
上,因为我太轻松啦!不瞒你才说,自决定改捧李世民为帝后,我不知多么写意快乐,如释
重负。”
  徐子陵道:“石之轩只会误以为你已臻达天刀宋缺的忘刀境界,而不会怀疑你是因不用
想做皇帝而浑然忘忧。寇仲把有九成机会到手的皇座让出来给另外一个人去坐?这事说出
去,包保没人相信。”
  寇仲喜道:“希望石之轩不会是唯一的例外。哈!与石之轩去干掉毕玄与赵德言,且要
在深宫内进行,天下还有甚么比这更刺激有趣的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好像再不为见秀宁公主的事愁肠百结。”
  寇仲颓然道:“这叫苦中作乐,人总要设法使自己保持好的心情,咦!”
  蹄声骤起,自后方传来,逐渐接近。
  两人别头回望,乔公山正和十多名长林军风驰电掣的追来。
  勒马收疆,马儿嘶叫。
  乔公山同手下喝道:“让两匹马出来。”
  其中两人跃下马来,侍候寇徐上马,然后与夥伴共乘一骑。
  乔公山先缓骑而行,笑向并骑的两人道:“小弟往找你们扑个空,幸好在这裹追上你
们。”
  寇仲讶道:“甚么事找得我们这么急?”
  乔公山道:“你们走运哩!今天早朝时温大人向皇上报上你们重返长安的事,皇上龙颜
大悦,还着大宫监韦公公立即召你们入宫,韦公公责今下来,你说我能不找得你们急吗?来
吧!如皇上早朝后见不着你们,小弟会有灾难呢。”
  说罢催马疾行,两人不知吉凶,只好硬着头皮迫在他马后,在长林军簇拥下,转入光明
大道,往皇城驰去。
  切入安化大街,转北而行,就那么策马从顺义门人皇城,穿过林立的各个官署,横过横
贯广场,抵承天门始下马。
  御骑长程莫早等得不耐烦,从乔公出处接收两人,领他们进入皇宫,边走边友善的道:
“皇上对两位是另眼相看。听到两位回来,不知多么高兴,自突厥狼军在边疆蠢蠢欲动,少
见皇上有这种心情呢。”
  寇仲试探道:“所有场地均积雪结冰,恐怕不宜作赛吧?”
  程莫道:“那要看皇上的意旨,皇上只要说句话,包保广场不剩半点冰雪。”
  两人心中叫苦,若旁观者中来个杨虚彦,他们大有可能原形毕露,更不用说毕玄、赵德
言和可达志等会大驾光临。
  事已至此,只好随情况想办法应付,难道立即卷铺盖开溜吗?
  程莫对他们当然亦是另眼相看,压低声音扮老朋友道:“好好听韦公公的指示,公公是
皇上宠信的人,有他照拂你们,保证你们官场得意,前途无限,以后大家就是好兄弟。”
  两人被领到后宫贡品堂东的亲政殿,上趟球赛后李渊就是在这里接见他们。
  程莫尚未有机会着两人坐下,门卫唱喏道:“皇上驾到!”
  两人慌忙随程莫在入门处下跪迎接。
  李渊神采飞扬的在韦公公、裴寂陪伴下跨槛入殿,见到两人,竟趋前扶起,大喜道:
“两位卿家平身。”
  两人呆头鸟般站起来,一头雾水地享受李渊对他们过份的热情。
  李渊登上龙座后,韦公公站在龙座之旁,裴寂和他们分在两边坐下,以两人没有任何官
职的身份地位,能与裴寂这种重臣平起平坐,确是事不寻常。
  李渊随口问他们近况,两人把准备好的答话一一奉上,这位李阀之主、大唐皇帝转入正
题道:“十天后突厥和高丽各有一个使节团来长安,此乃我大唐开国以来的盛事。其中高丽
的使节团更明言希望能和朕在马球场上交换心得,令朕灵机一触,心想何不来一场三方一同
举行的马球赛,现在得两位卿家回来,我们人强马壮,势将稳操胜券,哈!”
  接着仰首长笑,其豪情壮气比之领兵出征,有过之而无不及。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更是心叫不炒,他们千方百计,务要避开毕玄、傅采林或熟悉
他们的可达志,现在给李渊来个这么跨国马球赛,那和被验明正身,押上刑场有何分别?
  口上只有谢主隆恩,心中想的岂敢有一字吐实。
  李渊又道:“你们就留在宫里,韦公公看看有甚么适合他们的职位,由现在开始,我们
要尽力练习,为球赛作好准备。”
  这番话像晴天霹雳,震得两人耳鼓发呜,若给关在宫里,与坐牢有何分别?”
  如非载着面具,李渊等必发觉他们的脸色难看至极点。

第 六 章 官场得意
  寇仲也像徐子陵般,深悉李渊仍缅怀当年闯荡江湖、偎红倚翠、任性胡为的生活。忙
道:“皇上明监,小人两个一向习惯草莽生涯,嘿!不敢欺瞒皇上,昨夜我们还到明堂窝赌
过两手,又往风雅阁耍乐一番,假若忽然要过循规蹈矩的生活,恐怕在不适应下会影响球
技。”
  裴寂和韦公公膛日以对,换过别人,这类花天酒地的颓废生活在李渊面前是隐瞒恐有不
及,那有像这“蔡元勇”般毫无羞涩地侃侃道出,还以此作理由向李渊求情不想入宫任职。
  徐子陵虽知寇仲是采针对性的策略,仍感他有点口不择吉,有失仪法,忙补救道:“皇
上明监,我们的大老板司徒福荣的钱庄生意正筹备得密锣紧鼓,在在须他信任得过的人帮他
张罗,请皇上钦准小人们待总钱庄成立后,始人宫为皇上效力。”
  他的话当然比寇仲得体,不过李渊看来反对寇仲的坦白陈词听得更入耳,大有同感的向
寇仲微笑道:“别人或会不明白,刻板的生活确会影响兴趣和技艺,朕曾邀尚秀芳入宫小
住,亦被她以同样理由婉拒。朕的武功不比从前,问题该在于此。”最后两句显是想起与石
之轩之战有感而发。
  转向韦公公道:“公公有甚么提议?”
  韦公公带点不悦的日光扫过两人,躬身道:“他们可以客卿的身份,每天早上到皇宫来
听皇上的吩咐指示。”
  寇仲和徐子陵暗舒一口气,心想以后惟有早点起床,抵受不住睡魔困扰时顶多睡个午
觉。
  裴寂道:“微臣有个提议,看他们人才出众,且球技超翼,何不赏他们做个马球长,专
职培训马球人材,那每早入宫不致无所事事。其他时间则可为福荣老板办事,直至总钱庄落
成,再作安排。”
  寇、徐两人心中大骂,却拿裴寂没法。
  李渊下决定道:“就如裴卿所言。”
  又向韦公公道:“给朕派个人警告邱文盛,若他的弟子敢骚扰朕的马球长,他会头额不
保。这几句话须一字不改传入他耳里去。”
  寇仲也像徐子陵般,深悉李渊仍缅怀当年闯荡江湖、偎红倚翠、任性胡为的生活。忙
道:“皇上明鉴,小人两个一向习惯草莽生涯,嘿!不敢欺瞒皇上,昨夜我们还到明堂窝赌
过两手,又往风雅阁耍乐一番,假若忽然要过循规蹈矩的生活,恐怕在不适应下会影响球
技。”
  裴寂和韦公公膛日以对,换过别人,这类花天酒地的颓废生活在李渊面前是隐瞒恐有不
及,那有像这“蔡元勇”般毫无羞涩地侃侃道出,还以此作理由向李渊求情不想入宫任职。
  徐子陵虽知寇仲是采针对性的策略,仍感他有点口不择吉,有失仪法,忙补救道:“皇
上明鉴,我们的大老板司徒福荣的钱庄生意正筹备得密锣紧鼓,在在须他信任得过的人帮他
张罗,请皇上钦准小人们待总钱庄成立后,始人宫为皇上效力。”
  他的话当然比寇仲得体,不过李渊看来反对寇仲的坦白陈词听得更入耳,大有同感的向
寇仲微笑道:“别人或会不明白,刻板的生活确会影响兴趣和技艺,朕曾邀尚秀芳入宫小
住,亦被她以同样理由婉拒。朕的武功不比从前,问题该在于此。”最后两句显是想起与石
之轩之战有感而发。
  转向韦公公道:“公公有甚么提议?”
  韦公公带点不悦的日光扫过两人,躬身道:“他们可以客卿的身份,每天早上到皇宫来
听皇上的吩咐指示。”
  寇仲和徐子陵暗舒一口气,心想以后惟有早点起床,抵受不住睡魔困扰时顶多睡个午
觉。
  裴寂道:“微臣有个提议,看他们人才出众,且球技超翼,何不赏他们做个马球长,专
职培训马球人材,那每早入宫不致无所事事。其他时间则可为福荣老板办事,直至总钱庄落
成,再作安排。”
  寇、徐两人心中大骂,却拿裴寂没法。
  李渊下决定道:“就如裴卿所言。”
  又向韦公公道:“给朕派个人警告邱文盛,若他的弟子敢骚扰朕的马球长,他会头额不
保。这几句话须一字不改传入他耳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几敢肯定太子妃殡党早拿此事在李渊面前大作文章,所
以李渊会对关中剑派派主邱文盛如此不满,李世民则多添一项罪证。而李渊此举,摆明不给
李世民颜面。
  两人连忙叩头谢恩。
  李渊欣然道:“平身:赐坐!朕只是要你们能专心取得球赛胜利,不致今我大唐蒙
羞。”
  两人重新坐好,暗忖李渊似乎谈兴甚浓,但他可以说和需说的话均似完毕,他还想说甚
么呢?何时方可脱身?
  李渊向徐子陵道:“朕最喜欢就是像你们般对旧主忠心的人,不会见利忘义。司徒老板
的钱庄大计甚合朕意,待会将发放正式手诏予以核准,由裴卿家专责监督,促进我大唐商
贸。至于钱庄的正名,就以‘贞观’二字如何?贞是忠贞,司徒老板不计较私利,尽显对我
大唐的忠贞不二,而他的计划更是高瞻远瞩,有宏观的壮志雄图,故朕撷取贞观二字,作钱
庄的定名。”
  事实上这名宇不易上口,但众人当然歌功颂德,大赞不作他想裴寂又发言道:“今趟司
徒福荣成立贞观总钱庄,集资庞大,有百万两黄金之数,它不但关系飞钱生意的成败,更是
贞观钱庄的信誉保证。故微臣以为可把此百万钜资部份屯存国库,以策万全,而存在钱庄库
内之余款与一切交收,均由微臣派专人审批,否则钱庄若出岔子,会牵连广泛,后果堪
忧。”
  寇仲和徐子陵心骂你这裴混蛋是代尹租文和池生春大要手段啦!幸好遭殃的却非他们而
是尹、池两大坏家伙,此可是雷九指想出来计划最巧妙精采的地方。
  李渊沉吟片刻,点头道:“就如裴卿所奏。”
  李渊离殿后,程莫亲送他们出皇宫,沿途告诉他们宫内诸般禁忌和规矩,最后道:“马
球长属御林军的官职,虽不算重要职位,没有领军权,但下面仍有近三十人归你们管辖,且
因直接侍候皇上,所以保证宫内没有人敢不给你们面子。明天我会领你们到玄武门的禁卫军
总部,领取正式的凭信和官服,同时办妥户籍官位登记,文件送往吏部盖章画押,我们便同
是一殿之巨。”
  寇仲听得头大如斗,问道:“我们的上司是谁?”
  程莫笑道:“名义上我就是你们的直属上司,不过只有韦公公有资格指示你们,皆因关
系到皇上,小弟怎担当得起。”
  徐子陵瞧着这位顶头上司,讶道:“御林军由韦公公指挥的吗?”
  程莫道:“举凡与皇上有关,事无大小,均归韦公公处理,禁卫军由四大统领指挥,他
们只听皇上和韦公公的命令。”
  接着压低声音道:“官场另有一套处世之道,就是要揣摸上头的心意,你们很快会明白
我这话的意思。皇上对你们真的是特别宠信,千万勿要辜负皇上对你们的期望。”
  寇仲笑道:“那么程大人首先要指点两招,让我们学晓如何揣摩你的心意。”
  程莫尴尬道:“我只是名义上的上司,作不得准。还巴望你们有机会在皇上面前给我说
两句好话呢。”
  两人徒步离宫,从含北门转入光明大街,寇仲气道:“裴寂那家伙真不是人,我们做自
由身的客卿不好吗?偏要安置我们作甚么他娘的马球长,还要每早去训练他奶奶的马球手,
我们那还有时闲办其他事和休息。”
  徐子陵苦笑道:“怨天怨地有甚么用?我们须在明早前弄清楚一揽子尚未知晓的打马球
规矩,否则训练出的是一批不断犯规的马球手,肯定会被推出承天门外斩首,首级还要游街
示众。”
  寇仲恨得牙痒痒道:“裴寂这混帐东西肯定与尹祖文狠狠为奸,这么迫我们作马球奴材
居心叵测,而把我们的金子大部份存入国库,更摆明是阴谋诡计。他娘的!迟些老子会教他
知道厉害。”
  徐子陵淡淡道:“福荣爷千不该万不该请着两个赌鬼兼色鬼当保镖头子,敌人不从我们
入手难道还另找别人吗?放远你那对招子好好看吧!威逼利诱、恩威并施陆续有来。只要池
生春能在十份工本裹占多一份,而刚巧福荣爷又寿终正寝,钱庄生意将变成香家的生意,这
叫大鱼吃小鱼,叉成小鱼给大鱼吃。”
  蹄声响起,一骑从后急驰而来。
  两人讶然后望,只见早前见过的一名乔公出的手下策马追至,恭敬地道:“乔大人有
命,着小人来请两位大爷到福聚楼午膳,乔大人和两大人在恭候两位大驾。”
  若来邀的是乔公出或尔文焕,他们可措词推搪,此刻却是推无可推,只好乖乖随此位长
林军小哥儿掉头往西而去。
  福聚楼的顶层,池生春、乔公出、尔文焕据坐东边临窗之席,正低声密语,见寇、徐两
人到,起立欢迎。
  寇仲和徐子陵没想过池生春会出现,人感错愕,倒非装出来的。
  因尚未到午膳时间,堂内只一少半桌子生有客人,两人环目一扫,没见到有资格看破他
们的危险人物,稍松一口气,仍不敢托大,以蔡元勇和匡文通的姿态神气,朝三人走去。
  池生春作出欢迎的姿态,请两人入席,呵呵笑道:“蔡兄匡兄真赏面,不!小弟该改称
蔡大人和匡大人才对,请让我们谨祝两位大人升官发财,前程无限。”
  寇仲一屁股坐下,心忖他小子你倒耳朵长,堆起笑容道:“那裹那裹?只是侍候皇上打
马球的小卒吧!”
  尔文焕为两人斟酒,乔公出则指示伙计上菜。
  他生春压低声音煞有介事的道:“马球长职位官阶虽不算如何了得,却是直接侍候皇
上,只要皇上龙心大悦,两位升官晋爵,指日可待。”
  乔公出怪笑道:“不但可陪皇上打球,还可陪宫内贵人玩乐,如此优差,我们求也求不
到呢。”
  尔文焕放下酒壼,笑道:“球场如战场,若能击败外国来的强队,等若立下军功,以两
位的球技,立此奇功还不是易如反掌?”
  池生吞举杯道:“我们饮胜!祝蔡大人和匡大人官场得意、赌场就手、红粉场中艳福无
边。”
  他最后一句话令徐子陵想到若池生春硬要邀他们到青楼去,他们该如何应付?
  一杯既尽,众人各怀鬼胎,表面当然是气氛热烈。
  尔文焕推波助澜道:“好事成三,为庆祝你两人封官,今晚我们再来个狂欢庆祝,先到
上林苑享受最红的名妓百般奉承的温柔滋味,再到六福玩几手如何?”
  寇仲装作颓然道:“恐怕要过几天才行,福荣爷只信我们两人,金子的事全交给我们负
责,要待集资完成,铸成有贞观字样的金元宝诞生,我们始有暇去花天酒地。唉!三位的好
意,我们心领啦!”
  池生春三人立即听得大眼放光。
  徐子陵乘机道:“五十万两黄澄澄的金子并非小数目,我们福荣爷虽富可敌国,要筹措
足此数仍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所以不容有失。否则来上个‘短命’曹三就糟哩!池爷那幅
‘寒林清远’是否已完璧归赵呢?”
  池生春苦笑摇头。
  尔文焕道:“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金子的安全问题我们长林军必尽全力帮忙,两位
可以放心。”
  寇仲压低声音道:“两大人确够朋友,问题是我们福荣爷脾性古怪,早言明金子的事不
可由别人插手。我们到长安的人中,只我两兄弟和福荣爷清楚金子的情况,两大人的好意,
我们心领啦!”
  他生春一呆道:“金子仍末运到长安吗?”
  徐子陵道:“若问的不是池爷,我们肯定不会回答。金子正陆续运来,我们昨夜忙足一
晚,正是要把金子集中放往同一安全地点。”
  乔公出笑道:“可是昨晚有人见到两位出入明堂窝和风雅阁啊!”
  寇仲露出尴尬神色,低声道:“这叫掩人耳目,声东击西嘛!”
  池生春三人登时发出哄堂大笑。
  此时菜肴上桌,均是上等精品,珍馐满目,色香味俱全。
  池生春欣然道:“两位大人不用再耍我们哩!今晚酉时头我们在上林苑恭候大驾,不见
不敬。三更前放人,两位怎都推不掉的。来!饮一杯!”
  徐子陵采手抹掉标记,离开沈落雁大宅的后院墙,同迎上来的寇仲笑道:“申时中佳人
有约,少帅哄完美人儿公主还可及时赶往上林苑风花雪月!”
  寇仲颓然道:“是否定要说服美人儿公主?这怎都要冒上风险。”
  徐子陵边行边道:“兄弟,眼前迫在眉睫的一道大难题是李渊大有可能处死杜如晦和房
玄龄,只要奉命调查的人一口咬实两人与刘文静勾结毒害张婕妤,兼离间秦王和建成﹑元古
的兄弟亲情,伪造人证物证,那即使秦王亲来亦无法可施,除了立即起兵作反?但你该知时
机尚未成熟,你的二千高手仍在旅途上。”
  寇仲抓头道:“这和美人儿公主有甚么关系?”
  两人朝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徐子陵道:“我们绝不能让李渊处死房杜两人,他们等若
李世民的左手和右手,治天下须倚赖他们的识见智能。而自李渊斩杀刘文静后,再没有人敢
在李渊前替他们说好话,唯一可以例外的或是李神通!他乃李渊亲弟,李渊总不能推李神通
去斩首,所以要救两人小命,李神通是关键人物,明白吗?”
  寇仲苦笑道:“明白!”
  城南方向号角声起,接着皇宫内承天门更是钟鼓齐鸣,两人摸不着头脑时,一群人逃命
似的从未雀大街涌来,其中几个老者咕侬道:“又不是秦王回来,老子管他的娘!”
  两人你眼望我眼,止步不前,几名大汉迎头而至,其中一人客气的道:“两位兄台还不
去朱雀大街迎接太子凯旋回朝。我们是陇西派的人,请你们帮个忙。”
  寇仲哈哈笑道:“那定要捧场。”
  搂着徐子陵往朱雀大街走去,笑道:“我现在完全明白建成因何非要干掉李世民不可,
因为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朱雀大街人头涌涌,虽非挤得水泄不通,也颇为哄动,却不知有多少人是自发而来,又
有多少人是陇西派串连来充场面的。
  凯旋大军人城,先锋队伍确是威风凛凛,军容极盛。
  两人杂在人群中,瞧着李建成在薛万彻等诸将簇拥下,缓骑通过朱雀大街,往皇宫方向
驰去,接受翼众的欢呼喝采,一派畴践满志的模样。
  可想像李渊此刻正在皇宫外列队等候大胜归来的爱儿,还会在横贯广场举行祝捷仪式。
  两人的目光不由注定随在李建成身后两个马拉的诸葛德威,恨不得立即出手,把他格
杀,好为刘黑闼报却深仇。
  只看他在队伍中的位置,李建成赏他的官位肯定非同小可。
  他们再没兴趣瞧下去,掉头离开。
  寇仲讶道:“我们不是回家吗?”
  徐子陵道:“趁现在人人挤往皇宫,我们好应去向了空问好,顺便探听消息。”
  寇仲一震道:“小心点!若被石之轩发觉,我们的造皇大计立告完蛋。”
  徐子陵微笑道:“没有人跟粽我们的。”
  寇仲道:“你有把握感应到老石吗?”
  徐子陵道:“我们可作个验证,来!”
  言罢就那么翻过左方人家的院墙,寇仲如影附形的跟着,随他在另一边,在另一边院墙
翻去,又在小巷中疾奔,几经穿房越舍后,续往东大寺的方向走去。
  徐子陵欣然道:“我的感觉没错吧?没人跟在我们身后,包括石之轩在内。”
  寇仲摇头道:“真令人费解?池生春不想知道金子的藏处吗?理该派高手每天十二个时
辰跟在我们身后,蔡元勇和匡文通只是黑道的九流脚色。”
  徐子陵道:“他知道又如何?难道派人强抢金子吗?那我们福荣爷将有大条道理把计划
押后或取消,池生春不该那么愚蠢。”
  寇仲抓头道:“对!我就是蠢得想不到老池没那么愚蠢!都是因为你迫我去见李秀宁,
累得我心押不属,变成傻蛋。”
  徐子陵耸肩道:“好吧!一世人两兄弟,我代你去见她。”
  寇仲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爱上她的是我而非陵少,当然由小弟去收拾残局。”
  徐子陵淡淡道:“那就请你闭口。我们到长安来非是游山玩水,今天建成回来,明天轮
到元古,肯定非是巧合而是合谋对付李世民。若我们不能在李世民回来前寻出那批火器的下
落,即使我们助李世民两臂之力,仍不免落得被烧死或打死的下场。”

第 七 章 怨超恩中
  寇仲和徐子陵装作虔心求神的上香客,经过通传找主持荒山大师,被引往后院一个独立
幽深的惮室,见到正静坐参禅的了空大师。
  寇徐静静地在蒲团坐下,了空张开眼睛,微笑道:“你们终于来哩!”
  切顺利吗?”
  寇仲把情况扼要报上,让了空了解整个局势,然后道:“现在最难对付的是石之轩,因
小陵与他关系复杂,使我们狠不下心肠置他于死地,这又似乎是目前唯一应取的办法。”
  了空双目闪动耆充满禅机的智能,点头道:“这办法肯定非是好的办法,以两位施主目
前的功力火候,即使单打独斗,亦可和他分庭抗礼。但若要置他于死地,纵然加上老衲,仍
怕未能如愿。”
  徐子陵道:“在刺杀赵德言前,要瞒过石之轩已不容易,刺杀后凭他的才智,定可从蛛
丝马瞧破我们的秘密,那时后果难料。”
  了空淡淡道:“石之轩绝不容李世民成为统一天下的真主,那将是魔门彻底的落马。反
而寇施主得天下,他还可暂时容忍,图谋卷土重来,因为由少帅代唐,石之轩会认为我们亦
成为落马者。”
  寇仲头痛道:“那怎办好呢?”
  了空低喧一声佛号,通:“能改变石之轩的只有一个人,你们该知我指的是谁?”
  徐子陵一震道:“青璇!”
  寇仲皱眉道:“小陵不想青璇卷进此事去,怕她为难。”
  了空再喧佛号,轻轻道:“请两位暂时把对付石之轩的事抛开,妃暄会于十天内抵达长
安,她或会带来解决的办法。”
  接着善闭上双目,两手合什施礼。
  寇仲和徐子陵惟向这有德行的圣僧合什回礼,静悄悄的离开。
  寇仲推门而入,沈落雁悠闲地斜躺卧椅上,专注的阅读手执的书卷,给他吓得坐起来,
抚着酥胸嗔道:“为甚么不先发讯号,想吓死人吗?”
  寇仲毫不在乎地在另一遽的椅子坐下,微笑道:“那是否多此一举,你这将军府的保安
稀松窝囊,只要稍懂轻功的可知人无人之境,连婢子都不多见一个。”顺手扯掉面具。
  沈落雁没好气道:“我是为方便寇大爷你会见初恋情人,所以把部份人遣往办事,其他
则调到前院候命,人家一片好心,你还讥讽我的防卫不足。”
  寇仲点头道:“无刀胜有刀,又或者叫虚者实之。”
  沈落雁失笑道:“少帅因何失魂落魄?满口胡言乱语。我这蜗居负责守卫的家将人数虽
不多,但均是自瓦岗军时代追随我的好手,忠心和武功、经验方面都没有问题,你大可以放
心。”
  说罢盈盈站起,道:“时间不大离儿哩!你在这裹乖乖静候,勿要四处乱闯。记着在任
何情况下不准稍碰李秀宁,否则我将成罪人。”
  寇仲颓然道:“我是那么没自制力的人吗?至少到今天此刻仍未和美人儿军师有私通勾
当。”
  沈落雁俏脸微红,低骂一声“不要面”,柳腰款摆的去了。
  寇仲长身而起,透窗目送沈落雁穿园越廊的美丽背影,心中泛起初遇李秀宁时被她以匕
首抵着咽喉的动人情景,当年怎想得到有今天如此情况。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被雷九指截着,引他从侧道走往内堂。
  雷九指漫行边眉飞色舞道:“今早真精采,你们去后不久,池生春领着仍是脸青唇白、
精秤萎靡,误以为自己昨夜因没盖被而着凉生病的尤白三来见我们福荣爷。小跋的手法真厉
害,尤白三真的不晓得曾破人迫供,脑袋中全没有这段记忆。由此观之,记忆大有可能须一
些时间培植巩固,像有很多人在曾遭意外后,醒过来时完全不晓得自己发生过甚么事,至乎
连以往的记忆都失掉,记忆这东西真奇妙。”
  徐子陵笑道:“雷大哥似乎很兴奋哩!”
  雷九指欣然道:“不是兴奋而是被震撼。本来根本没法解决的事情竟轻轻松松过关,我
们的福荣爷还不知多么关心小白子的身体状况呢。哈!小白子!只是叫出他的浑号,池生春
那敢怀疑。”
  内堂只王玄恕一人在发呆,见徐子陵回来,慌忙起立。
  三人坐下后,徐子陵问起跋锋寒。
  雷九指答道:“小跋不知在房内打坐还是睡觉?小杰则往会心中佳人,我们的福荣爷亦
不寂寞,胡小仙正在大堂向他献媚。”
  徐子陵皱眉道:“胡小仙?”
  雷九指叹道:“有几句话我很想提醒小俊,他人品这般敦厚,像胡小仙此类女人实在不
适合他,对胡小仙着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徐子陵道:“胡小仙的本性并非那么坏,只是受环境和出身影响,而胡佛则利用她这养
女来笼络权贵,看看情况发展再说吧手!”
  转向玉玄恕道:“淑妮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王玄恕微一错愕,沉吟片刻,叹道:“她自小爱我行我素,与杨虚彦缠上后,更不听爹
的话。不过她与我较亲近,苦恼时会找我倾说心事,此外可谁都拿她没办法。”
  雷九指沉声道:“假若世民、建成、元古都战败身亡,皇位岂非会落到她和李渊生的儿
子身上?”
  徐子陵点头道:“此或正是杨虚彦篡夺李唐的大计。”
  王玄恕露出担心的神情。
  徐子陵道:“等待是难受的。但目前我们必须耐心等待最后胜利的时刻来临。”
  王玄恕点头道:“玄恕明白!”
  徐子陵起立道:“我去找锋寒说话,若希白回来,雷大哥请他来见我。”
  寇仲隔窗瞧着久违了的李秀宁,在沈落雁相陪下循穿过中园的游廊朝书斋走来,李秀宁
显然心情沉重,默默垂首,莲步轻移,没有发觉寇仲正凝视她,不放过她每一个举动。
  游廊内遍地积雪,树结冰挂,在这雪白纯美的庭院里,李秀宁头梳乌蛮髻,窄袖粉红色
上衣,素绿色短棉破,白色长补,足踏五彩国花锦锈鞋,更衬托出它的典雅高贵、风姿绰
约。她如花玉容虽带点掩不住的憔悴之态,却益显她楚楚动人、我儿犹怜的姿采。
  寇仲忽发奇想,假若李秀宁肯和他远走高飞,从此不问世事,他会否抛开一切,与她共
渡余生。
  不由心生苦涩,先不说李秀宁不肯如此,他自己亦无法办到。在首次遇到李秀宁时,他
早感到是注定没法和她结合,直到今天,更是一切已成定局。
  沈落雁再度出现眼前,旋则件反方向的离开,寇仲感到自己失去转身面对李秀宁的勇
气。
  走音轻响,李秀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叹道:“秀宁真不明白少帅,
  发展到目下的形势,为何仍要抛开军务,冒险到长安来,还要约见秀宁,你不怕秀宁告
发你吗?”
  寇仲心中悲苦,艰难的硬咽一口气道:“那么外面是否已布下千军万马,把这里重重包
围?”
  李秀宁不悦道:“寇仲!”
  寇仲缓缓别转虎躯,迎上李秀宁充满矛盾和凄怨的眼神,不由柔声道:“秀宁此时此刻
见到我寇仲站在这里,正是代表我寇仲要争取最后一个机会,让天下苍生能避免一场毁灭性
的大灾难。我不会向你作任何的隐瞒,而秀宁必须理性地作出抉择。眼前秀宁只有两条路可
走,而任何一个选择都是不归之路。切不可三心两意,否则受害的不但是人唐朝,还有天下
无辜的老百姓。”
  李秀宁露出骇然神色,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吧?”
  寇仲忘记了沈落雁不可碰她的警告,探手抓着她有如刀削的两边香眉,深深望进她眼
内,低声道:“我决定放弃争霸天下,改为全力协助你二王兄登上帝座。”
  李秀宁发出“啊”的一声轻呼,娇躯剧颤,秀眸射出难以相倍的神色。
  寇仲差点探头吻她香唇,幸好仍能保持理智,忙收摄心神,正容道:“我寇仲何时向你
说过谎话,此事千真万确。今趟我潜来长安,是希望以一场局限性的小规模政变,代替累月
延年,今生灵涂炭的连场攻城守城的血战,完成天下重归一统的壮举。当秦王登上宝座之
日,是我功成身退之时,秀宁明白吗?”
  李秀宁仍是摇头,对寇仲的话现出无法接受和不敢相信的震骇神色。
  寇仲感到她的血肉在他手心内抖颤,感到双方前所未有的接近,但距离又具那么遥远。
沉声道:“秀宁的家族已分裂成势不两立的两股对峙的力量,若我寇仲不支持你二兄,他回
长安后将只余待宰的份儿。他唯一自保的方法是据洛阳拥兵自立,那却是最壤的情况,因为
塞外联军入侵在即,只有天下一统,我们才有望集中全力击退外敌。”
  李秀宁颤声道:“二王兄呢?”
  寇仲回复冷静,道:“我和秦王结成生死与共的同盟,还与他到岭南拜会宋缺,得到宋
缺全面支持。”
  李秀宁急促的喘气道:“这听来像是没有可能的,你真不是在说笑吗?”
  寇仲苦笑道:“我怎舍得骗你。现时的局势是我们愈能争取多些人站到你二王兄的一
边,越可减少流血伤亡,长安可尽快稳定下来,使新朝能迅速稳定局势对外敌作出有力反
击。秀宁信任我吗?”
  李秀宁热泪泉涌,垂首泣道:“还要问吗?你该知道答案的。”
  寇仲心痛的腾出一手,以衣袖为你拭泪。道:“我想听秀宁说出来。”
  李秀宁哭道:“寇仲你可知秀宁这么来见你,已犯下欺叛大罪。落雁甚么都不肯说,只
说你要兄我,人家就这么来了。”
  寇仲见她愈哭愈厉害,直是一发不可收拾,似要把心中悲苦全部释泄出来,手忙脚乱的
道:“不要哭啦!若给人发觉你那对美丽的眸子红红肿肿的,不起疑心才怪。”
  李秀宁在他劝导下逐渐收止哭泣,稍复平静后,轻轻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寇仲颓然道:“我不想骗你,事情再不能拖拖拉拉下去,长安的皇位之争已到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的恶劣境地。我们得到确实的情报,建成暗中和梁师都及突厥人勾结,从海沙帮买
得大批歹毒的江南火器,只待秦王被迫迁到宏义宫,突袭会在任何一刻发生。”
  李秀宁剧震一下,完全清醒过来,仍泛泪光的秀眸一闪一闪的盯着他,道:“原来你真
的和二王兄联成一气,否则该不知宏义宫的事。假如大王兄真有这样一批火器,该是极端机
密,你是如何晓得的?”
  寇仲喜道:“我们终可转入正题哩!坐下细说如何?因我怕忍不住会侵犯你,至少会乘
机亲你嘴儿。”
  李秀宁白他一眼,垂首粉脸通红的道:“仍是那副德性,还不放开人家。”
  跋锋寒在床上伸个懒腰,瞧着徐子陵在一边坐下,道:“我恐怕有几年时间,末试过睡
得像刚才那般香甜,早上躺下来后不省人事地直至此刻。”
  徐子陵欣然道:“但你的警觉性仍是那么高,我推开房门立即醒觉。”
  跋锋寒移到床沿坐好,微笑道:“在乱世这是个好习惯,太平盛世则刚相反,会令你睡
不安寝。今早的事顺利吗?”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还见到李渊,若不是裴寂关照,会更理想。”
  接着道出今早发生的事,包括见了空的经过。跋锋寒提醒道:“你今晚记得去见封德
舞,看谁是出卖石之轩的人。无风无浪的日子真不好过,很想找人动动筋骨。”
  徐子陵淡淡道:“我却希望风平浪静地待至决战的一刻,不过事与愿违,刺杀赵德言绝
不容易。”
  稍顿沉吟道:“你那手能令人忘记曾被迫供的手法在管平和尤白三身上都行之有效,不
知对武功高强者是否管用呢?”
  跋锋寒道:“根据我的经验,这‘忘刑’的独门手法成功关键在于突如其来,甫出手立
即要制着对方脑门要穴,使对方头如针刺,无法作有条理的思考。对付武功高强者得费一番
周张始有机会把他制服,所以此法效用成疑。子陵有甚么好提议?”
  徐子陵道:“我想的是那批火器,乔公出和尔文焕该是知情的人,如果这方法行得得
通,我们既可晓得火器藏处,又不虞被敌人先一步把火器移走,至少可随时监察火器的情
况,对我们大大有利。”
  跋锋寒晒道:“乔公出和尔文换算甚么东西,只要定下计划和配合适当环境,最重要是
在他回醒后不会生疑,我敢包保一切妥当。”
  旋皱眉道:“若我们把火器毁掉,接踵而来的问题会更多,李建成定生出警觉,对我们
的计划大有影响。还有更大的问题是石之轩,别人或不晓得是我们干的,他却会朝这个方向
推想,说不定由此测破我们和李世民的伙伴关系。”
  徐子陵道:“这方面暂时不用担心,首先还是要弄清楚火器藏处。”
  跋锋寒欣然道:“只要有正确的情报,今晚我可藏在他们其中之一的温暖被窝里,待他
回来后好好侍候他。”
  徐子陵道:“最好给我两、三天的时间调查清楚,尔文焕似比较好吃些儿,就选他为目
标。”
  跋锋寒道:“或者根本不用冒这个险。火器大有可能藏在西市合昌隆内,杨文干一向和
建成关系密切,只要来个城门失火,即可殃及池鱼,届时满天烟花火箭,我们定要在旁细心
欣赏。”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这以火攻火的招数真绝,那更得查个一清二楚,以保万无一
失。”
  跋锋寒道:“尚有半个月许的时间李世民即班师返长安,那时建成、元古的警觉性会大
大提高,我们最好趁这段日子做好一切准备。”
  徐子陵道:“这个当然,今晚锋寒有甚么打算?”
  跋锋寒道:“昨晚跟踪老池令我们避过一劫,今晚我仍要暗中跟在他背后,看他去见甚
么人,说些甚么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吗?”
  此时雷九指进来报告道:“裴寂和温彦博来哩!正和我们的福荣爷和申爷研究飞钱的细
节,不理将来政局有任何变化,这门生意肯定会愈搅愈大,且必是官商合营的方式。”
  徐子陵问道:“胡小仙呢?”
  雷九挡道:“她刚离开,听福荣爷说,胡佛一下子只能筹措五万两黄金,所以派胡小仙
来以甜言蜜语哄我们福荣爷为她爹先垫支余下一半的五万两,然后不计利息的分批归还。我
们的福荣爷拍胸口答应,他奶奶的,这小子迷恋美色,竟忘记我们手头上并没有有太多余的
黄金银两。”
  跋锋寒笑道:“他非是忘记,而是不得不在美人面前充阔。”
  徐子陵头痛道:“怎办好呢?”
  雷九指笑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从六福把这五万两黄金赢回来。哈!”

第 八 章 秘密武器
  赴上林苑池生春的宴会前,寇仲和徐子陵在北里一所茶馆会合。
  见到寇仲无精打采的样子,徐子陵大吃一惊,骇然道:“不是把事情弄砸了?”
  寇仲苦笑道:“还未到那么可怕的田地,至少李秀宁没有告发我,她只是接受不了我所
描述的残酷事实,末肯遽下决定。对我所说的建成、元古会以火器袭击世民一事,更是半信
半疑。唉!她竟不信任我,真伤透我脆弱的心灵。”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道:“有否告诉她你与秦王拟好击杀建成、元吉,并迫李渊退位
的协定?”
  寇仲呻一口热茶,颓然道:“若你是我,你说得出口吗?我尚未说得到正题,她早哭得
像个泪人儿。不过地出我言中之意,该猜到我绝不肯放过建成和元古。最后她说要待李世民
回来后,间个一清二楚始作决定。真头痛! ”
  徐子陵沉声道:“那要通过她说动李神通的事,目下是此路不通。唉!确令人头痛!我
们怎样化解李渊欲处死房、杜两人的危机呢?”
  寇仲沉吟道:“说服李秀宁的事,必须在李世民回长安前解决。若放着让她去质问李世
民,真个后果难料?假若我们先能证明给她看,这样的一批歹毒火器约而且确存在,建成、
元古确有杀害李世民之意,或可把她犹豫的态度改变过来。”
  徐子陵思索道:“刘文静被处死,对她没有半点启示吗?”
  寇仲一呆道:“我倒忘记问她这方面的感觉,应否今晚摸入宫内再问她?”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在说笑吧?”
  寇仲苦恼的道:“我被她哭得既心痛又失措,差点不肯放她走。”
  徐子陵道:“设身处地而言,她确是左右为难。这是家族惨变,骨肉相残!换过你是
她,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有怎样的反应?”
  寇仲叹道:“最怕她一时想得糊涂,去向李渊哭诉,那就糟糕透顶。”
  徐子陵摇头道:“她绝不会出卖你,更不会出卖李世民。现在别无他法,只好以事实证
明给她看,这批火器是千真万确存在着的。”
  接着把与跋锋寒研究妥的办法说出来。
  寇仲精神略振,旋又摇头道:“还是不行!难道我把她带到火器收藏处,告诉她,看!
这就是你大王兄和三王兄要杀害你二王兄的如山铁证!如此一来,她说不定还会认为是我们
布局诓她。”
  徐子陵道:“找到火器收藏处是第一步,到时再瞧着办。她是明理的人,明白你少帅寇
仲是怎样子的一个人。事情总会有波折,问题是如何去解决。”
  寇仲道:“我是当局者迷,故患得患失,还是你清醒点。她奶奶的熊!暂时不去想她。
有甚么新的发展?”
  徐子陵把最新的情况扼要说出来,特别提及胡小仙代胡佛商借五万两黄金的事。
  寇仲把李秀宁暂时搁开,立即回复平时的机智,思索道:“胡佛是明堂窝大老板,假若
池生春能拿得出三十万两,他没可能出不起十万之数?照我看,在此事上胡佛是与池生春和
尹祖文联成一气,以此法试探我们福荣爷财力的虚实。”
  徐子陵如梦初醒的适:“今趟轮到你旁观者清,我们只想到小俊不应在充阔。池生春此
计颇妙。倘若我们须从别处加运黄金来,可证明我们手头上只有五十万两金,被他们摸清底
子。”
  寇仲笑道:“这是可以很易证明的,待会若池小子打探我们的口风,当证实老子所料无
差。我们快想清楚,该提供那一个答案。”
  徐子陵笑道:“即使我们福荣爷是北方首富,身家丰厚,能作周转的金子当有局限,五
十万两该也不大离儿哩!要另外多筹措五万两,会是非常吃力。”
  寇仲打个哈哈,一拍他肩头,欣然道:“就这么决定福荣爷现在的家当,让池生春有机
会进行他的阴谋诡计,再配合裴寂的官威,他会逐步蚕食我们的贞观钱庄,走着瞧吧。”
  徐子陵看看天色,通:“时间不大离儿,还有一件事须弄清楚,就是我作赌鬼,你作色
鬼。”
  寇仲听得一头雾水道:“甚么赌鬼色鬼?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徐子陵道:“对付我们两人,当不出色诱和赌骗两招。色诱你去消受,赌钱本人负责,
这叫分工协作。”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绝不介意占美人的便宜,希望老池提供的是最上等的货色。”
  两人来到上林苑大门外,寇仲想起一事,道:“现在上林苑的老板是池生春,上一手的
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肯把上林苑让出来?能弄清楚这方面的情况,说不定有新的散
示。”
  徐子陵道:“这该非甚么秘密,有机会可直接从乔公山或尔文焕打听,我今晚还可顺道
询问封公。”
  寇仲搭上他眉头,哈哈笑道:“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风流日子,终于到哩!”
  两人大踏步进入上林苑,一辆华丽马车驶至 只好攘往一旁,让后来者先行一步。
  把门的大汉认得两人,蔡爷匡爷的叫个不停,热情招待。
  华丽马车在大堂石阶前停下,寇仲定神看去,从马车走下来的赫然是沙家二少沙成功,
只见他一副耽于夜夜笙歌的大豪客姿态,大模斯样的在鸨婆欢迎下登堂而入。
  寇仲想起在沙家扮丑神医的日子,心中一阵温暖,至乎可对这充满缺点约二少生出好
感。
  两人给领到池生春惯用的厢房,尔文焕和乔公出早左拥右抱,不亦乐乎,看得两人心中
叫苦,若对方来个照本宣科,召来另四个女郎让他们有福同享,会令他们不知如何消受!
  幸好出乎意料外,乔公出和尔文焕竟把四女遣走,招呼他们入席。
  自有小婢殷勤侍候,为他们脱掉外袍,奉上香茗和美酒小点。
  四人举杯互税,就像相交多年的朋友,外人怎都看不出他们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且是
尔虞我诈,互相算计。
  放下酒杯,尔文焕道:“池爷要稍迟才到,因为太子殿下找他说话。”
  寇仲问道:“太子殿下今天凯旋归来,皇宫内不是举行庆功宴吗?你们怎还有闲暇到这
里来?”
  乔公出笑道:“暂时只是先来个搞赏三军,庆功宴要候齐王和秦王回来一并举行。届时
皇上还有要事宣布,一切加官封爵的事待至其时,至于所宣布的要事,请恕小弟得暂时保
密。”
  看他得意洋洋、踌躇志满的样儿,两人立晓李渊的公布对李世民大大不利。可知李世民
甫南回长安即陷捱揍劣局!如非有他们这支奇兵,几可肯定李世民无法翻身。
  尔文焕既要显示实力,又为讨好他们,欣然道:“我和乔大人把你们大老板、申先生和
你两位大哥的名字报上太子殿下,到时你们会受邀出席。”
  乔公山如盐添醋道:“这国宴不但是我大唐盛事,更是中外大事,毕玄和傅采林也被邀
出席,这样的千载良机那里找呢?能在一次盛会中目睹天下三大宗师其中两位的风采。”
  寇仲和徐子陵装作被震撼得非常兴奋地乘机追问一番,寇仲问道:“上林苑是我兄弟到
过最具气派的青楼,不知谁是士林苑的老板?”
  尔文焕散件惊奇的道:“两位竟不晓得池爷是士林苑的大老板吗?”
  徐子陵装作一呆道:“池爷不是六福的老板吗?”
  乔公出笑道:“现在我说的是颠扑不疑的真理,赌馆的老板可以成为青楼的老板,而青
楼的老板却很难成为赌馆的老板,两位是明白人,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寇仲哑然失笑道:“那个把上林苑输给他老板的可怜老板是谁?”
  尔文焕压低声音道:“这个人你们该很熟悉,就是黄河帮的龙头‘大鹏’陶光祖,此人
生性好赌,一掷千金容色不变,本身也是此道高手,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他赌得兴起,竟
以上林苑押借十万两黄金,几个回合上林苑就到了我们池爷手上。”
  寇仲忙充撑道:“我见过黄河帮的‘红樱枪’奚介。”
  徐子陵心中好笑,寇仲确见过奚介,那是随管乎坐大道杜的舶与平遥商人北上之际,黄
河帮的奚介从水路追来寻管平另一身份“段褚”晦气,大家隔远打个照面,亏寇仲记得对方
名字,他则差点把整件事忘掉。
  乔公出点头道:“奚介和范少明分别为陶光祖左右锋将,与副帮主‘生诸葛’吴三思并
称黄河三杰。黄河帮曾有一段风光的日子,以前黄河船运的保镖生意均控制在陶光祖手上。
可惜现在已被势力不住扩充的大道杜迎头赶上,北方保镖行社的头子被大道杜的丘其朋取而
代之,而丘其朋正是池爷的拜把兄弟。”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中都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丘其朋极可能是与池生春同
属一丘之貉,他们甚至由此怀疑到大道杜的冯跋,是他出卖欧良材等平遥商,令他们被拜紫
亭敲诈勒索。
  徐子陵岔开话题,问起纪倩。
  尔文焕叹道:“那妮子确是色艺双绝,难怪匡兄你念念不忘。她目下不在上林苑,听说
是回乡采亲,幸好今晚池爷安排清小姐来侍酒,她的姿色绝不下于纪倩,你们见过当晓得小
弟非是替她吹牛皮。”
  乔公山起立道:“池爷来哩!”
  寇仲和徐子陵早听到他足音,只是诈作不知。忙随之起立欢迎,对于尔文焕说的清小
姐,根本不放在心上。
  池生春告罪入座,一番扰攘寒暄后,两位姿色不俗的美妓到来献技,唱了两首小曲,颇
有功力,不过对分别听惯尚秀芳或石青璇曲艺的寇仲和徐子陵,当然不觉得有如何超卓之
处。
  两妓退走后,池生春呵呵笑道:“人与人间的交往很奇妙,不知如何,我与两位竟一见
投缘,心生欢喜。”
  寇仲一边心中大骂,另一边则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池爷看得起我们,是我们的
福气。”
  乔公山道:“有池爷这位朋友,两位在长安可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开罪池爷的
兄弟。”
  尔文焕道:“不知太子殿下曾对池爷有甚么话说?”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好笑,知道好戏尚在后头,眼前三人一唱一和,无非要尽量突显池生
眷在长安的威势,与李建成的关系密切,诸如此类,用心当然是藉威逼利诱,争取他们。
  他生春漫不经意的道:“殿下只是说些家常话,对钱庄生意,太子殿下却有点怀疑,我
只好费点唇舌把他说服。”
  转向两人道:“听说胡小仙今早去见你们的大老板,两位知否所为何事?”
  尔文焕压低声音谄媚的笑道:“池爷对小仙那骚货仍余情末了吗?”
  寇仲和徐子陵明白过来,池生春不但在秤两人斤两,若他们与司徒福荣的关系深浅,更
要试探两人对他的取态。由此证实的分析是对的,胡佛父女在此事上确是与他生春联手,所
以池生春对五万两黄金的事一清二楚。
  寇仲散件愕然道:“这么说,那池爷和我们福荣爷岂非变成情敌?不过池爷不用担心,
胡小仙去见福荣爷,为的只是黄澄澄的金子,非是福荣爷的人。”
  徐子陵接下去道:“唉!她大小姐的一句话,却累苦我们,筹措五十万两黄金已非易
事,须从各地钱庄押店收集运来,现在忽然再来五万两,又有一轮头痛哩!”
  乔公山亦作愕然道:“胡小仙竟是向你们老板借钱?”
  寇仲道:“她说是暂作周转之用,照我看是看中福荣爷这个金□对。自家知自家事,金
惷鎌有开尽的一天,我们福荣箭为筹集五十万两金子,已不知多么吃力。”
  徐子陵知寇仲性格,怕他愈说愈过火,忙截人道:“福荣爷家底虽厚,但各地押店仍须
继续经营,不能随便把一揽子资金抽空。”
  池生春双目露出喜色,瞬又敛去,道:“大老板确视两位为心腹,甚么都不瞒两位。”
  寇仲找到新的吹嘘目标,忙点头道:“我们和福荣爷的密切关系是经长时间考验建立起
来的,我和文通是一清二楚的人,公还公私还私,只知替福荣爷卖命,钱银方面是绝不含糊
或过问。”
  尔文焕道:“运送金子的事须否我们长林军帮忙,两位一句话下来,兄弟必给你们办得
妥妥当当。”
  徐子陵暗笑你这家伙是绕个圈来查询金子的下落,露出感激神色,道:“两大人真够朋
友,不过大笔的早已办妥,小笔的我们的兄弟该应付得来,不用劳烦大人。”
  池生春得到所需的重要数据,摆出放长线钓大鱼的姿态,举杯道:“甚么胡小仙、福荣
爷全摆到一旁,今晚是属于我们兄弟的。来!再喝一杯。”
  众人举杯对饮。
  放下酒杯,他生春拍掌招来守在门外的女侍,在她耳边吩咐一番,女侍领命离开,尔文
焕竟采手在她香臀捏上一把,还哈哈大笑,状极得意。
  乔公山失笑道:“老尔你这叫色性不改,不怕她去向春香投诉吗?包保你吃不完兜耆
走。”
  尔文焕不知是否想起乔公山说的春香,怪形怪状的只只嘴唇,淫笑道:“少替我担心。
春香现在对我贴贴伏伏,千依百顺,这是床上功夫高明的好处。”
  池生春放声失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两句话用在我们男人的床上功夫上更
准确,肯认床上功夫不如人者举手。”
  登时惹来满堂哄笑。
  寇仲心中一动,问道:“两大人的春香是否池爷旗下的小姐?”
  乔公出笑道:“应说是最当红的姑娘之一 ”
  转向尔文焕道:“老尔你有多少天没回家哩?”
  尔文焕毫不知其意地答道:“忘记了!”
  众人再爆笑声。
  忽然环佩声响,香风袭来。
  寇仲和徐子陵别头瞧去,登时心中一震。
  只见一华衣美女,头梳小刀髻,白色长袖上衣加套紫红色绿边对襟半袖绿色背于,素黄
披肩,朱色拖地长裙,在一名小婢掺扶下,似娇柔无力步轻移,进入厢房。
  池生春带头起立,欢迎道:“清儿快来!让我给你引见长安两位新贵。”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立装出色授魂与的模样,同时起迎。
  来者非是别人,而是婠婠的师妹白清儿,池生春出动到白清儿来对付他可知钱庄生意是
志在必得。
  徐子陵想起自清儿浑身灸针练某种魔门秘法的模样,立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凭她的手
段姿色,要迷惑男人易如反掌。魔门不但可用她来对付李渊,更可对付李建成或李元吉,此
招比千军万马更厉害。

第 九 章 悔之已晚
  寇仲和徐子陵在初更后回到司徒府,府内诸人除雷九指外均已入睡。雷九揩撑著眼皮在
大堂呆等他们,见他们回来睡意全消,嚷道:“快来!快来详细报告。早知你们撑不住要回
来睡觉哩!”
  寇仲和徐子陵欣然移到厅心圆桌坐下,寇仲笑道:我们只回来打个转,因为有高手从六
福直跟缀我们到这里,唉!不用再出去有多好。我像很久都没好好睡过。”
  雷九指指著徐子陵道:“赢钱!对吗?”
  徐子陵乘机捧他道:“池生春的伎俩怎瞒得过雷大哥,且池生春是故意输给我,赢回的
银两大约是昨晚在明堂窝输掉的一倍。”
  雷九指咋舌道:“岂非近千两通宝,池生春真大手笔。”
  寇仲问道:“雷大哥认识黄河帮的“大鹏”陶光祖吗?”
  雷九指欣然道:“不但认识这赌鬼,还指点过他赌技,他这人除赌钱时六亲不认外,倒
是个讲道义的人。”
  徐子陵笑道:“雷大哥的朋友似乎大多是在赌桌上认识的。”
  雷九指得意洋洋道:“这叫赌遍天下嘛!”
  寇仲先把陶光祖输掉上林苑的事说出来,然后道:“不知陶光祖长相如何?有没有办法
把子陵变成陶光祖的样子,如是可行,我有个一举四得的新计划。”
  雷九指叹道:“陶光祖比子陵最少矮一个头,兼之形相独特,换了鲁师来也要束手无
策。”
  寇仲道:“穷则变,变则通。就把子陵变成陶光祖的儿子,代父出征,卷土重来如
何?”
  雷九指皱眉道:“池生春既得上林苑,那肯蠢到再把上林苑作赌注?”寇仲道:“池生
春会是千肯万肯,只要赌注是黄河帮整盘的货运保镖生意。首先他绝不相信自己会输,又或
者说他不相信香贵会输给手下败将名不见经传的儿子。因为既然陶光祖可派出儿子,他当然
可出动老爹。”
  雷九指动容道:“能迫香贵现身,肯定是一得,其他三得是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又把我摆上赌桌,若我失手,岂非累陶光祖倾家荡产?”
  寇仲信心十足道:“你对香贵,就像跋锋寒对尔文焕,必然十拿九稳。这叫不入虎穴,
焉得虚子。赌得兴起时欲罢不能,加码下注,只要再赢掉池生春十万八万两黄金,令他银根
吃紧,必会有甚行差踏错,我们将有机可乘。”
  雷九指不解道:“我仍不明白池生春因何要为黄河帮的生意非赌不可?”
  寇仲解释道:“因为大道杜的丘其朋正和陶光祖为黄河的生意争个你死我活,而丘其朋
则是池生春的拜把兄弟,丘其朋更有可能是魔门中人。我们助陶光挫败他生春,间接打击丘
其朋,也可能一并打击魔门,正是前两得外的第三得。”
  顿了顿续道:“第四得就是令黄河帮站到我们的一方来,这于我们有利无害。雷大哥认
为这是否可行呢?”
  雷九挡道:“很难说,这得要去采老陶的口风。不过若向他透露你们已和李世民结盟,
成功的机会会很大,只要不是盲的,该晓得最后的胜利必属你们。问题在我现时怎能分
身?”
  寇仲笑道:“你忘记那五万两黄金吗?你身为司徒府大总管,跑腿的事当然由你负
责。”
  雷九指摇头叹道:“给你把事情弄得愈来愈复杂,希望不会出错吧!”
  寇仲一身夜行劲装,黑市罩蒙头,跃上可俯瞰尹祖文后院和内藏秘道小楼那株老树的积
雪横杆处,足尖轻点,没留下半点痕的再腾身而起,横过近十丈的远距离,凭的是凌空真气
转续,无声无息落在小楼上层瓦面。七、八头护府恶犬出于本能的直觉,不知从何钻出来,
绕著小楼打转。
  寇仲吓了一跳,忙收敛毛孔,不便丝毫体气外泄,幸好这批恶犬训练精良,嗅不到异样
竟不吠叫,只是不肯离开。
  犬儿可能是新的布置,防的大有可能是石之轩,日下魔门中人,谁不怕被孤立的石之轩
寻找晦气。
  以寇仲现在的身手,当然不把恶犬放在眼内,他今趟到尹府来,是要弄清楚秘道的情
况,若李渊害怕起来,把这娱乐秘道封闭,他们刺杀赵德言的大计将受重挫,难度大增,故
不得不份外小心。就在此时,宅内传来一声尖啸,恶犬闻讯,走个一干二净。
  尹府内廊道风灯亮照,不见有人巡逻,其他大小建筑则马灯黑火,静悄无声。
  寇仲耳听八方,忽然翻下屋檐,以真气施展隔山打牛式的开门功夫,穿窗进入上层。踏
足上层的小厅堂,寇仲先关上窗于,往下层走去,其布置依然故我,今他泛起熟悉的感觉。
  寇仲视察情况,当肯定秘道如旧之际,蓦地心生警兆,忙扑到窗旁,往主宅方向瞧去。
  两道人影出现眼前,左边是尹祖文,另一人竟是寇仲从没想过他会在这里出现,久违了
的西突厥国师云帅。
  寇仲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若与云帅走在一道的是李建成、李元吉,甚或李渊,他只会
觉得是理所当然。可是现在竟然是与赵德言狼狈为奸,摆明借助东突厥力量的尹祖文,则任
他想破脑袋仍弄不清楚两人的关系。
  这小楼肯定是尹祖文府内进行秘密勾当的最佳地点,又或是他偏爱的地方,只不过今趟
不是来与闻采婷胡混,而是和云帅议事。
  那敢犹豫,往上层窜去,如他们登楼,他有把握先一步离开,如此良机,竟肯错过。
  封府书斋。
  听毕徐子陵近况的简报后,封德彝道:“子陵耆我查探的事有点眉目表面上看不出任何
问题,是刘弘基和殷开山根据线报上禀李渊,怀疑那是石之轩藏身之处,所以在晚上采取行
动,岂知扑了个空。”
  徐子陵问道:“刘弘基和殷开山是甚么人?”
  封德彝油然道:“他们是追随李渊多年的人,很得李渊信任,负责长安城的防卫,权责
甚重。”
  徐子陵皱眉道:“他们不像是魔门的人,线报来自何方?”
  封德舞道:“线报来自陇西派的派主金大桩,这教人更难猜,因长安是他们地盆,耳目
众多,特别留神下发觉石之轩的巢穴并不稀奇。”
  徐子陵苦恼道:“这宝贵的线索难道就这么断掉?”
  封德舞胸有成竹道:“给我多点时间,陇西派的“剑郎君”卫家青与我关系特别,我曾
对他有救命之恩,只要我装作是李渊著我查探,保证他会合作。”
  徐子陵喜道:“那就拜托封公。”
  封德彝道:“这些年来,我颇下了一番工夫去弄清楚李唐的派系斗争,原本准备为宋兄
作分化离间之用。现下却另派用场,变成谁可争取或谁该争取的事宜。”
  徐子陵欣然道:“愿闻其详。”
  封德彝道:“首先和最关键的,是我刚才提到的刘弘基和殷开山,只要起事时他们按兵
不动,整件事会变成我们和建成、元吉之争,是完全有利于我们的形势。”
  徐子陵皱眉道:“两人既忠于李渊,我们凭甚么打动他们?”
  封德彝从容道:“他们均是忠贞爱国的人,更清楚李唐的天下是靠谁打回来的,且对李
渊被太子妃槟党蒙蔽非常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假若我们能制造出一种形势,例如颉利大
举南下,他们将被迫只能选择投向李世民,再加上寇仲的威势,我有九成把握可把他们争取
到我们的阵营来。”
  徐子陵欣然道:“那刺杀赵德言之事,更是势在必行。”
  封德彝点头道:“正是如此,长安城的防卫,大致可分为禁卫和城卫两大系统,后者由
刚才说的刘殷两人指挥,禁卫则由四大统领管辖,轮更当值,只要四大统领其中有一人站到
我们的一方,我们又于他值勤时起事,将可占尽先机,事半功倍,不用攻打玄武门而玄武门
已落人我们手上。唉!不过在这方面我真的没有把握,因为禁卫统领不但是李渊心腹,且属
太于妃嫔党举荐的人。”
  徐子陵想起寇仲的老朋友常何,他确属太子建成方面的人,不过寇仲或许有办法向他游
说,通:“事情尚未是完全绝望,常何曾与寇仲共过患难,更在其他事上感受过李建成的人
情冷暖,说不定寇仲可打动他。”
  封德彝喜道:“若是如此,何愁大事不成,这三个人会是起事时最关键性的人物。起事
后,必须朝内有人呼应,今李渊清楚大势已去,不会发动手下反攻,所以我们须把朝内最有
份量的几位大臣争取过来。”
  吁一口气,露出思索的神色,道:“我心中可争取的人,必须是长期倾向秦王,敢于为
秦王说好话的忠义之辈。除萧颐和陈叔达外,尚有虞世南、唐俭、温彦博、刘政会、岑文
本、戴嵩和李孝恭。其中李孝恭是王室的人,负责李渊的贴身保安重任,要打动他政须李神
通出马,你们游说李神通的事进行得是否顺利?”
  徐子陵心中暗叹,道:“尚须一点时间。”
  封德彝道:“在争取支持上,李神通是最关键性的人物。若他首站在我们一方,由他出
面去游说我刚才点名的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故不容有失。”
  徐子陵点头道:“我明白。”
  要说服李神通必须先得李秀宁支持,而李秀宁却拿不定主意,还要质询李世民,令他们
对事情发展再无肯定把握,这难题如何解决?
  尹祖文和云帅进入小楼下层,寇仲悄悄穿窗离开,重施故技闭上窗户,翻上积雪的瓦
面,全神窃听。
  尹祖文的声音在下层响起道:“这处是我避静思考的处所、谈话的好地云师道:“刚才
我人府找国丈前,曾巡视一遍,早留意这僻处一角的小楼,只没想过是国丈静养之所。”
  接著是生进椅子的声音。
  瓦面的寇仲忽然心生警兆,连忙躲在瓦脊另一边,蛰伏不动,且不敢探头察视,以他的
耳力,凭听破风之声,已知有三名身手高强的夜行客在迅速接近,逾墙而来。
  寇仲心中恍然,难怪适才有人把犬召回去,不但是因尹祖文招呼云帅,更因有客到访,
自己凑巧碰上尹祖文的秘密约会,确是天助我也。来者那想得到小楼瓦顶有人,且是理该在
南方远征近讨名震天下的寇少帅。直趋小楼下层,尹祖文和云帅起立相迎。
  出乎寇仲意料之外,大唐太子李建成的声音响起道:“国师不用多礼,前年匆匆一晤,
不觉两载,国师风采依然。”
  接著介绍随来者,竟是薛万彻和冯立本,均是李建成最得力的心腹大将尹祖文道:“都
是自己人,说话不用有任何顾忌。
  众人坐往椅子的声音再又响起。
  云师道:“南方情况如何?”
  李建成默然片晌,叹道:“若非世民故意放走寇仲,今天的形势怎会发展至这个田地。
我大唐不幸,出了二王弟这叛徒,一日不除,终为心腹之患。”
  寇仲心中暗骂,这叩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事实原是若非有李世民,他已挥军经汉中直
攻长安。不禁更想到若早晓得今晚有此密会,同李秀宁来作旁听,会胜过他费尽唇舌的千言
万语。
  云师道:“听说少帅军以狂风扫落叶的姿态,先后收拾李子通、沈法兴与和辅公佑,是
否确有其事?”
  薛万彻道:“确有此事。不过少帅和宋家联军因此伤亡颇重,暂时无力北攻。杜伏威的
江淮兵正枕军襄阳之南,一俟春暖花开,太子殿下将亲自领军出征,收服南方。”
  冯立本道:“寇仲和宋缺现正全力攻打林士宏,若林士宏被击垮,萧铣将孤立无援,天
下之争将变为我大唐和寇仲之争。”
  寇仲听得心中好笑,失去香家庆市天下的线眼,李建成方再不能掌握准确的情报。
  李建成问道:“国师今趟来长安,能否瞒过颉利的耳目?”
  尹祖文欣然道:“肯定没有问题,直到国师找上安隆,再出安隆知会我,才晓得国师应
约而来。”
  瓦背上的寇仲听得心中剧震,听尹祖文这么公然提起此位属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安隆,
可推知李建成是在知情下与魔门合作,联手对付李世民。李建成压低声音问道:“国师今趟
有多少人来?”
  寇伸大为愕然,李建成和云帅究竟在进行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云帅沉声道:“共有百余人,均是经我亲手训练,长于狙击暗杀的高手,只要太子殿下
一句说话,他们可立即入城行事。”
  寇仲感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云帅因何这么听从李建成的话,他们间有甚么秘密协议?
由于云帅和他的人是任何人均想不到的奇兵,若非他误打误著的撞破此事,阴沟中翻了船仍
不知所犯何错。
  就在这紧要时刻,心中警兆再现。
  寇仲骇然往那株院墙外的老树瞧去,一道人影正从树顶破空而来,长剑前指,攻击的目
标正是他寇仲。
  只一眼他即认出这浑身夜行动装,头蒙黑布罩的不速之客正是宿敌“影子剑客”杨虚
度,登时魂飞魄散,心想这回是乐极生悲,满以为可偷听到李建成与云帅的全盘奸计,岂知
变生肘腋,忽然像从天上掉往十八层地狱。如给揭破他寇仲的身份,整个形势会完全扭转过
来,再不能保持敌叫我暗的优势。
  自己也恁地疏忽大意,杨虚彦摆明是于暗里为李建成护驾的,更为著保证没有人跟z
蛲堤!捎朐扑拿谏议。
  事已至此,悔之恨晚。
  他心中想到三十六计的最上一计走为上计,人已翻下瓦面。
  小楼内云帅等纷纷惊觉叱喝。
  寇仲趁对方末能看清楚自己身形,箭矢般技往尹府房舍密集处,不过他自家知自家事,
比身法他绝胜不过杨虚彦的幻魔身法,比快速他亦快不过以轻功名震中外的云帅。如被缠
上,在这大大高手围攻下,不要说脱身,连保命也办不到,更遑论隐藏少帅寇仲的身份。
  这叫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事已至此,还有甚么好说的。
  他全速在廊道飞驰,荞地前方现出一道黑影,截住去路。寇仲心中唤娘!加速扑前,只
望能一举闯关,逃往永安渠,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第 十 章 险如悬发
  沈落雁香闺内,徐子陵坐在床沿,沈落雁拥被而生,本是十分香艳旖旎的场面,却没有
半分引人遐思的气氛。这美女一脸凝重神色,沉声道:“我今天入宫见过秀宁公主,她的情
绪极不稳定,我真怕她等不及秦王回来,去向李渊哭诉,希望凭一己之力,可化解家族的内
部分裂,你们快想办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子陵正为此头痛,乏言以对。
  沈落雁细审他神色,黛眉轻蹙道:“你们束手无策吗?我真后悔让寇仲见李秀宁。”
  徐子陵道:“若柴绍回来劝她能否起得作用?”
  沈落雁道:“若柴绍这么忽然回京,只会启人疑窦,末见其利先见其害。此事因牵涉的
是秀宁公主骨肉相连的王兄,外人恐怕鸡起作用。”
  徐子陵叹道:“那唯一方法,是找到那批火器,然后设法证明李建成确有杀害秦王之
心。”
  沈落雁摇头道:“这批火器大有可能在杨文干手上,找到了仍不足证明是李建成的奸
谋。”
  徐子陵道:“我回去找寇仲商量,看看还有甚么好办法,你务要设法稳住秀宁公主。”
  沈落雁忧心戚戚道:“只好如此。”
  又道:“我与魏徵见过面,探过他口风。”
  徐子陵勉力振起精神,通:“他反应如何?”
  沈落雁道:“魏徵对李渊杀密公非常不满,对王伯当的忘恩负义更是切齿痛恨。李建成
杀刘黑闼亦使他非常反感,认为李建成比不上李世民。魏徵是个有大志和理想的人,当年说
服密公降唐,是为大局着想。我作出暗示有事想与他晤谈,若他肯主动来找我,我认为可把
事情向他坦诚说出,这个险是值得冒的。如魏徵投向我们的阵营,我们不但可通过他清楚建
成的计划,还可说动建成方面的人,达致分化建成一系的目标。”
  徐子陵道:“四干在长安的任何行动,多少带点风险,你看着办吧!”
  “是我!伏骞!”
  寇仲耳鼓响起熟悉的声音,忙硬收回击出的双拳。
  另一人不用说是伏赛的首席大将邢漠飞,他向寇仲打个手势作久别重逢的招呼,横移到
园内,腾空而起。
  寇仲担心得要命,不过他们两人能于此时出现,既截住他,又由邢漠飞代替他引开追
兵,显是完全掌握形势,忙知机的紧追在向他打手号着。他跟随在身后的伏赛,述如鬼魅的
穿房越舍,从北墙离开。
  直奔抵永安渠东岸,两人藏在岸林暗黑处。
  寇仲心叫好险,如非有此变化,造皇大计可能就此完蛋。
  关心问道:“漠飞不会有事吧?”
  伏骞揭开头罩,露出满脸虬髯的独特形相,微笑道:“放心吧!漠飞的轻功尤在我之
上,兼精于遁逃潜隐之道,今趟且是有备而来,包保能安然脱身。”
  寇仲亦揭去头罩,心忖幸好怕气闷没戴上面具,否则要多解释一番,道:“你们是否在
跟踪云帅?这是没可能办到的,这老小子的轻易功夫恐怕连石之轩都追不上他。”
  伏骞着他在岸旁并肩坐下,油然道:“云帅的手下中有我们的人在,晓得尹祖文是他和
李建成间的联系人,所以这几晚均在尹府守候他,最理想是把他击杀,岂知遇上少帅。”
  寇仲不好意思的道:“竟坏了你老哥的大事。”
  伏赛道:“或者是他命未该绝。”接着目光灼灼的注视他,沉声道:“少帅理该在南方
指挥大军,收拾林士宏和萧铣,为何竟现身长安?”
  寇仲心念电转,很想骗他是来刺杀李世民,可是人家刚帮自己一个天大的忙,那说得出
这种话,叹道:“不瞒你老哥,我们已和李世民和解,现正全力支持他登上皇位。”
  伏赛剧震失声道:“甚么?”
  寇仲耸肩道:“我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材料,勉强去做只会痛苦一生,也害苦天下苍生令
他们不能早过得好日于。你现在是以甚么身份到长安来的?”
  伏鸯露出感动的神色,道:“少帅确当我是真正的朋友,否则绝不肯把如此机密的事告
诉我。放心吧!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寇仲采手搭着他肩头,欣然道:“我们是其过患难的兄弟,有甚么须隐瞒的。你的敌人
是我们的敌人,李小子若做得成皇帝,定会助你收拾统叶护。现在我们先去看看漠飞是否安
然无恙,再坐下来好好研商,看怎样可把长安翻转过来。”
  徐子陵心情恶劣的回到司徒府,离天亮只有个把时辰,跋锋寒独坐漆黑的内堂一角,微
笑道:“适才有高手来踩场,此人放到江湖去,必是很有名堂的人物,身手颇为了得。我缀
在他身后,看着他绕了几个圈,最后在大堂当眼处留下‘曹三顿首’四个字,然后悄悄离
开,若不是为大局着想,我定把他擒住生?。”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笑道:“池生春可笑的把戏来哩!他是想肯定金子是否藏在这里,
不过只要是老江湖,见人人倒头大睡,该如金子不在府内。”
  跋锋寒道:“他并没有到内宅隔窗窥探,显是对你们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徐子陵道:
“那批火器有眉目吗?”
  跋锋寒摇头道:“尔文焕与你们在六福分手后,赶回上林苑,累我在外捱冷近两个时
辰,仍不见他出来,只好回来睡觉,真是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道:“老尔迷上上林苑一位叫春香的红妓,多晚没回家。希望他明晚仍继续流连
不舍,那只要晓得春香宿处,我们可大刑侍候。”
  跋锋寒讶道:“子陵因何忽然对此事这么积极?”
  徐子陵正要说话,寇仲穿窗而入,嚷道:“今晚是死过翻生,你道我遇上甚么人?”
  寇仲说罢今晚惊险的遭遇,最后道:“伏骞现在是以代表乃父的身份,领着吐谷浑使节
团受邀来长安,所以虽然发觉邢漠飞逃进贴近皇城朱雀大街的外宾赔去,李建成仍莫奈他
何。”
  跋锋寒点头道:“邢漠飞确非常了得,在杨虚彦和云帅两大高手穷追下仍能安然逃返外
宾馆。”
  徐子陵脸露凝重神色,沉声道:“谁邀伏骞到长安来?”
  寇仲道:“是由李小子奏请李渊,得李渊点头。李渊肯定不晓得建成和统叶护的关系。
伏雾抵步的第二晚,李渊还设国宴款待他,席间不住问有关西突厥的事。你的神色因何这么
难看?”
  徐子陵把心中顾虑说出来,道:“他造谣的方式是似乎有点惟恐我中土不乱的样子,令
我对他生出怀疑。”
  跋锋寒道:“与伏骞有交情的是你们而非李世民。但现在我们和李世民合而为一,伏赛
若破坏我们的大事,势与李世民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将来若我们成功助李世民一统天下,李
世民必拿吐谷浑开刀,对他有害无利。若我是他,不论先前的计划如何,此刻一定乖乖的与
我们协作,联手对付东西突厥。伏骞以国家为重的做法无可厚非,谁都不能怪他。”
  寇仲同意道:“当我坦白地告诉他我们和李小子现时的伙伴关系,他表现出深受感动的
样子,赞我够朋友。放心吧!说到底他最主要的敌人是统叶护而非我们。若建成干掉李小
子,登上皇座,肯定吐谷浑会遭殃。”
  徐子陵稍觉安心,点头道:“难怪李建成于颉利大军压境的非常时期,仍要先对付秦
王,皆因有统叶护为他撑腰,以为在必要时统叶护可牵制以领利为首的塞外联军。”
  跋锋寒摇头道:“统叶护肯定是不安好心,只是利用李建成来动摇李唐根基。若李唐不
稳,他可大举入侵中土西陲,与颉利瓜分中原土地,更以中原作为与颉利较量的战场,重演
南北朝时的乱局。”
  徐子陵苦思道:“李建成与云帅有甚么协议?云帅为何要偕大批高手到长安来?”
  寇仲道:“最有资格答这问题的是伏骞,据他分析,李建成是要假云师之手,借助火器
杀李世民于宏义宫,那在事后建成、元吉均可推个一干二净。”
  跋锋寒拍桌道:“这一招很绝。”
  寇仲道:“若有火器在手,加上攻其无备,宏义宫又比不上腋庭宫的规模,云帅确有很
大的成功机会。即使建成手下里有李世民的线眼,也起不到作用。”
  徐子陵道:“幸好我们先到长安,为秦王的回朝作好准备,否则定要败得一榻糊涂。
唉!云帅这支奇兵如何解决,若我们抢先动手又怕打草惊蛇。”
  跋锋寒道:“只要毁去那批火器,云帅的那批人将成无牙老虎,问题在这亦会打草惊
蛇。”
  寇仲道:“先查出那扯火器的下落再说。”
  徐子陵道:“还有另一个难题,你们有否想过刺杀赵德言的后果?”
  跋锋寒道:“领利南侵的事已成定局,只是个时机的问题,赵德言死在长安皇宫内,可
令他有藉口大兴问罪之师。”
  寇仲点头道:“陵少是担心中土被领利大军蹂栏的惨况,幸好山人自有妙计,只要我们
能营造出一种形势,使颉利不敢托大,以最快的速度直攻长安,我们可议起全力,截击他于
长安城外,别人怕他,我寇仲仍不把他放在眼内。”
  跋锋寒往窗外瞧去,通:“天亮哩!”
  玄武门由两堡一门组成,位于皇宫正北,是从后方通往太极主宫的唯一通道。
  门分三重,深进近百丈。门内东西左右各置一堡,有坚固隔墙环护,靠门道一方又分设
三座哨楼,有如六个轰土墙内永不休懈的巨人,随时俯视经过的人。
  两堡为禁卫军长驻之地,守卫森严,即使来攻的是千军万马,因受形势局限,仍是有力
难施。
  玄武门外是西内苑,为附属皇宫的园林禁地,西内苑东山阁是元吉所居的含光殿。居于
西宫腋庭的李世民,又或居于东宫的李建成与西内苑的李元吉,进出太极宫多取道玄武门。
  文武官员进入皇城宫城诸门,均须出示身份证明,而每月例要到设在玄武门禁卫军总部
的监门卫衙办理一次验证和更易的手续。
  此刻正由御骑长程莫亲自领徐寇两人到玄武门东指挥所办理手续,即场换上禁卫军的日
常便服,扰攘近一个时辰,两人始能脱身。
  程莫却向两人道:“韦公公要见你们,向你们亲自讲解宫廷的规矩。
  接着压低声音道:“韦公公是宫内大忙人,少有对新任职的人这么重规,两位真的前程
似锦。”
  接着领他们到韦公公位于太极宫西的宫监所,韦公公仍侍候李渊未返,程莫只好陪他两
人呆坐。
  半个时辰后韦公公匆匆回来,真个不厌其详的向他们解释宫内情况,提醒他们该注意的
事和一般礼仪,说到一半,两人始醒悟过来,他们两个左右马球长不但要侍候皇上,训练球
手,还要陪宫内妃殡打马球,难怪韦公公如此紧张。
  最后,韦公公不悦道:“你们昨晚是否没有睡觉,为何此刻会一派没精打采的样儿,幸
好今天皇上没有空,否则本监如何向皇上交待?”
  寇仲心忖公公你瞧得很准,不过纵使精满神足,听毕你闷出鸟来的训话,也要变成瞌睡
虫,表面当然恭敬答道:“昨晚给尔大人和乔大人硬扯去饮酒,确睡得不够。”
  韦公公闷哼道:“成为禁卫军后生活自当检点,若非皇上开恩,准你们暂时外放,我定
使人十二个时辰瞧着你们。今天没事哩!明早精精神神的来见本监。”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立即开溜。
  回府途上。
  寇仲叹道:“这么折腾下去,连打坐的时间也没有,早晚我们会支持不住。他娘的!听
韦公公的口气,明天似乎会忙出人命来。”
  徐子陵从容道:“这个你可放心,元吉今天回来,不但李渊忙,妃嫔亦忙,他们忙即是
代表我们有空闲,训练球手由我们主事,不用我教你也该知怎么办吧?”
  又皱眉道:“有甚么办法可查出上林苑内春香闺房所在处呢?”
  寇仲道:“那要到风雅阁走一趟,青姊肯定出我们在这方面有办法。”
  徐子陵道:“这种事由小杰夫办较我们妥当,回去先睡他人事不知的一大觉,入黑前天
塌下来也不去管。”
  寇仲欣然道:“正合吾意。”
  刚踏入司徒府,王玄恕迎土来低声道:“乔公出和尔文焕在大厅等你们。”
  寇仲破口骂道:“他奶奶的熊!这累死人的战略被他们运用得出神入化,还有甚么人来
过?”
  王玄恕答道:“裴寂和胡佛父女先后来见过福乐爷,详情要问福荣爷,他没时间和我说
话,雷公清早坐船离开。”
  寇仲吩咐王玄恕着查杰到风雅阁办事,入厅见乔尔两人,正陪他们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的宋师道乘机脱身。
  寇仲朝写下“曹三顿首”的东壁瞧去,王玄恕早依吩咐清洗干净,还加漆新油,不留痕
迦,心中好笑,坐下笑道:“两位大人不是又来找我们去风流快活吧?”
  尔文焕见两人换上禁卫军服,上戴黑色朴头,身穿红色盘领袍,素色袖套,足踏黑色高
筒靴,连忙出言恭贺。
  寇仲叹道:“有甚么好恭喜的,只是韦公公已非常难侍候。唉!不要再提这种事了,你
们还未逮捕曹三那兔崽子归案吗?”
  尔文焕先与乔公山交换个眼色,故作惊讶道:“蔡大人因何忽然提起曹三?”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昨夜有人在府内留下‘曹三顿首’四个大字,他娘的!若他敢再
来,我两兄弟定打断他的腿子。幸好是我先见到立即着人洗掉,若让福荣爷见到定有一顿好
骂。”
  乔公山装作骇然道:“曹三定是觑觎你们的金子,此事非同小可,大家兄弟,我们绝不
会坐视。”
  寇仲不用猜早晓得他会有此番说词,亦准备好答案,慢条斯理的道:“乔大人放心,我
们福荣爷做事一向稳妥,荣达大押在城内有个大铁库,此库必须以特制锁匙打开,始能扭动
锁掣,移开封门的大铁闩,否则只有便把铁库破开一法,那至少要几天工夫才成。最妙是金
子被溶铸为每块重五百斤的金砖,能徒手搬走一块已非常了不起,为的就是防范像曹三这类
鼠贼狗盗。现在锁匙由我两兄弟保管,要取吗须问过我们的刀子才成。”
  尔文焕无奈道:“那我们可放心哩!你们是如何把金子运来的?”
  徐子陵道:“住过去几个月我们逐块逐块的运来,现时藏金处有人十二个时辰轮更看
守,都是我们手下信得过的兄弟。”
  寇仲乘机道:“但无论如何,我们怎都要提高警戒,他娘的!给曹三这么一闹,今晚我
们只好守在福荣爷旁,两位大人早点拿着曹三,我们才敢去风流快活。”
  尔文焕和乔公出听得脸捡相觑,又拿他们没法,难道告诉两人曹三的留字是他们派人来
写在壁上的吗?

第十一章 冬雪之末
  寇仲忽地从最深沉的睡眠中惊醒而起,从卧变坐,睁眼瞧去。
  一张如花里胡哨脸正向他盈盈浅笑。
  寇仲差点不相信自己眼睛,想揉限时,香气袭来,本在椅上安坐的美女移坐床沿,小嘴
凑到他耳旁道:“不要吵!子陵仍在寻他的好梦,跋锋寒刚离房往前堂去了。”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婠美人你怎会忽然出现的?”
  竟然是人已不知所踪的婠婠,她移动的动作自有种无声无息的姿态,像鬼魅般使人疑幻
似真。
  婠婠俏脸泛着圣洁无瑕、今人难辨正邪、使她的美丽更异乎寻常的光泽,显示她的天魔
大法更有精进突破。
  婚姑的香唇自然地往他敏感的耳珠轻吻一口,还充满挑逗意味的先吹一口气到他其内,
柔声的道:“这句话该由我问你们才对,少帅到长安来,又要干甚么见不得光的事?”
  寇仲骇然道:“原来你仍一直躲在长安。”心中叫苦,婠婠的破坏力会比石之轩更大更
彻底,因为她晓得杨公宝库的秘密。
  婠婠微笑道:“甚么躲躲藏藏的,说得真难听。长安是婠儿的家嘛!嘻!人家旱猜到你
们会扮鬼扮马的回来,只是没想过仍是扮福荣爷这老掉牙的陈年旧计,不怕石之轩揭破你们
吗?”
  寇仲颓然道:“此事一言难尽,容后再从详禀上,先告诉我,你打算拿我们怎样呢?”
  婠婠道:“人家能拿你们如何?唔!待人家好好想想,迟些告诉你。你的身体真诱
人。”
  寇仲头皮发麻的俯首瞧着婠婠约右手采进他衣襟内,温柔多情地经抚他宽阔的胸膛,愕
然道:“你在干甚么?刚睡醒的男人最危险,再搞下去,弄起我的火,包你贞操不保。”
  婠婠闭上美目,螓首枕往他肩上,赤足移往床上,大半边身子紧挨着他,左手搭上他男
一眉膊,梦呓般道:“你欢喜便为婠儿破身吧!人家绝不介意。”
  寇仲尽力抵受着她充满妖异的诱人魅力,但她纤手轻抚处,有种直舒服至心底的迷人感
觉,今他心中矛盾得要命,既想她停止,又想她继续下去。
  苦笑道:“婠美人似乎找错对象,你的心上人是在隔怜而非这里呢。”
  时近黄昏,天色渐暗。
  婠婠柔声道:“少帅和子陵均是令婠儿倾心的男性,少帅不想人家把对子陵的爱,全转
移到你身上吗?”
  寇仲到此刻仍不明白为何婠婠甫露面,竟对自己热情如火,主动挑引,叹道:“既然你
忽然移情别恋爱上我,那就更不要耍我。不要忘记贵派的女子,只能跟不欢喜和没有感情的
人欢好,难道你要重蹈令师覆辙?”
  婠婠往他耳珠轻嘴一口,娇柔地道:“少帅啊!请你先弄清楚一件事,敝派这禁忌只适
用于尚未练成天魔大法的人身上,婚见天魔大法已成,再没有任何顾忌,要找男人当然不愿
委屈自己。”
  寇伸大讶道:“那你更该到怜房才对,现在你肯定是摸错新房。”
  婠婠微嗔道:“你真的那么想人家到另一张床上去吗?”
  寇仲忙赔笑道:“只是忍不住问个清楚明白,陵少比找更没有定力,受不起刺激。唉!
你不是为找男人才到这裹来吧?”
  婠婠坐直娇躯,睁大美丽的眸子,收回令他心驰神荡的玉手,香肩微耸,白他一眼道:
“为甚么不可以哩?现在是先培养感情,让你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人家的要求很少,只是一
夜恩情,事后不用你负担任何责任,亦不会告诉任何人。”
  寇仲细审她国色天香的玉容,骇然道:“不要唬我!你在耍我,对吗?”
  棺婚无可无不可的道:“迟些你会知道答案。少帅大军是否正分批潜来关中,其中最精
锐的会躲到宝库去呢?”
  寇仲把心一横,无可奈何的道:“你只猜对一半,我们今趟来不是要里应外合的攻下长
安,而是要发动一场政变,助李世民登上皇座。现在甚么都告诉你哩!任由大姐发落。”
  婠婠神色不变,淡淡道:“算你老实。若我不是为弄清楚你们到长安搞甚么鬼?早现身
与你们相会。沈落雁去见秀宁公主,接着秀宁公主往访沈落雁,只要不是蠢材,当知她要见
的人是你。秀宁公主离开时又像哭过的样儿,接旧的两天都是郁郁寡欢。唉!我的少师爷,
你凭甚么敢去见李秀宁?李秀宁因何不揭发你?明眼人一看便知大有问题。”
  寇仲愕然道:“你对宫内发生的事确了若指掌。”婠婠凑前经吻他嘴唇,又挪开少许,
露出迷人的甜笑,道:“李唐宫内
  这么关键的重地,怎会缺少我们的人,这眼线是由先师亲手布下,只对婠儿忠心。”
  寇仲沉声道:“你对李世民做皇帝,似乎没有任何反感?”
  婠婠采手抚摸寇仲脸颊,道:“谁当皇帝有甚么打紧?将来的帝国愈强大,婠儿愈欢
喜。我不但不会出卖你,还会全力助你。唉!人家怎舍得害你们,怕你们不够讨厌婠婠
吗?”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掌握不到她真正的心意,只晓得事情成败,完全操纵在她的手
里。
  婠婠收回玉手,轻轻道:“代我向子陵问好,迟些人家回来找你。”
  徐子陵来到床沿坐下,寇仲仍在发呆。
  寇仲哭笑难分的道:“婠大姐刚来过。”
  徐子陵神情凝重的道:“你惊觉坐起来的声音,当时也把我惊醒过来。”
  寇仲道:“你听到我们的对话吗?”
  徐子陵道:“只听到她故意说给我听的最后两句,你的说话则一字不漏。”
  寇仲道:“这是甚么娘的功法,她并没有束聚声音。”
  徐子陵道:“她不但已代替祝玉研成为魔门独当一面的人物,且在天魔大法上青出于
蓝。若我没有猜错,她的语声被局限在天魔场内,故不会外泄。”
  寇仲不解道:“她像是要蓄意来调戏逗玩我的样儿,照道理她应找陵少而非是我。”
  徐子陵皱眉道:“婠婠变得似石之轩般难测和可怕,以前又说过她自有一套振兴魔门的
方法。唉!我真怕她挑战妃暄,进行一场魔门和静斋间的决战。”
  寇仲骇然道:“那怎办才好?以她们目前的功力,没有人能逆料战果。”
  徐子陵道:“你告诉她我们支持李世民做皇帝,她如何反应?”
  寇仲沉吟道:“她不但没有动气,还说将来的帝国愈强大,她愈高兴。令人完全摸不透
她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徐子陵苦笑道:“终有一天我们会明白,出去再说吧!”
  跋锋寒在花园半廊截住他们,道:“有客人到,我们到亭子说话。”
  三人来到像处于雪白冰封世界内的方亭,环石桌坐下。
  寇仲先把婠婠姑出现的突变告诉他,跋锋寒道:“她当是在远处窥伺,否则我定能生出
感应。”
  徐子陵道:“很难说,天魔大法诡变莫测,寇仲要到她入房坐下始醒觉,兼且她对我们
没有敌意,令我们更难生出感应。”
  寇仲道:“外面发生甚么事,何故把我们截住?”
  跋锋寒微笑道:“新伙伴来行见面礼嘛!”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跋锋寒道:“这一招很绝,亏他们想出来。今早裴寂来见我们福荣爷,说李渊认为钱庄
须扩大本金至一百二十万两黄金,故要加入沙天南和独孤峰两位协作伙伴,每人各出十万
两,还颁令种种规矩,把贞观钱庄变成行杜式的一盘生意,每年由合伙者依投入资金比例选
出社头。那只要池生春得其他人支持,可一举把控制权夺过去,我们的福荣爷别无他法下只
好答应。”
  寇仲笑道:“真有趣,不过恐怕池生春不但事与愿违,还要把他香家累积的财富硬呕出
来。若我所料不差,独孤峰那一份该是由池生春拿钱出来的。独孤峰如非银根短缺,就不用
把《寒林清远》卖给池生春。”
  跋锋寒油然道:“这方面的事暂不用我们去管。难得是小俊应付人的手法愈趋圆熟,头
头是道,可独当一面,何况有宋二哥在旁协助。”
  寇仲笑道:“我们的事如何?”
  跋锋寒道:“小杰幸不辱命,查出春香闺房在上林苑内的位置,今晚就让我以大刑侍候
尔文焕大人,保证他事后会以为因过度欢好致虚脱。”
  寇仲道:“事关重大,我今晚充当老跋你的小卒,在旁看头瞧尾,为你照应。”
  跋锋寒欣然道:“子陵不去趁热闹吗?”
  徐子陵道:“我想去见石之轩,顺道看看希白的情况。”
  寇仲同意道:“我们分头行事。”
  徐子陵道:“应否告诉石之轩婠婠刻下在长安呢?”
  寇仲道:“告诉他没有相干,他绝舍不得害婠美人,还可告诉他伏骞是我们的人,避免
不必要的误会。”
  跋锋寒道:“尚有一事告诉你们,元吉回来了,还在风雅阁定下一某酒席,今晚要去风
花雪月一番。”
  寇仲想起他处死窦建德的情况,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看他能风流至何时?”
  石之轩独坐小厅内,内院隐隐传来侯希白均匀细长的呼吸吐纳声。
  对徐子陵来访他没有丝毫讶异,就像心如死灰,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心湖兴起波
澜。徐子陵踏足小厅,心中对他生出这种特异的感觉。
  石之轩柔声道:“子陵到我身旁坐下。”
  徐子陵在他身旁隔几坐下,问道:“邪王在想甚么?”
  石之轩平静的道:“自我出道以来,从没有人问我在想甚么?更没有人敢问我脑袋里转
的念头。”
  接着往他注视,若无其事的淡淡道:“为何子陵总是以邪王来称呼我。是否下意识地害
怕跟我石之轩建立起密切的关系?说到底青璇仍是我石之轩的亲女儿,这是包括天地在内没
有人能改变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关系从未试过稳定下来,我从不晓得下一刻你会否动手杀我?
这是邪王你的本色,你来教我该怎样处理我们问的关系吧!”
  石之轩往前凝视,似在深思此一问题。
  徐子陵忍不住道:“我刚才进来的一刻,直觉感到你孤独的心境。”
  石之轩淡淡道:“自我懂事以来,便感到自己的孤独,那不是有多少人在你身旁的问
题,而是当你把这人间世看通看透,你会变成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他们对得得失失的执迷不
悟,在我眼中只是不值一哂的愚昧。要玩这生死之间的游戏吗?我石之轩比他们任何一个更
出色当行。我曾企盼宗教能提供我在这困笼般的人生一个出口,最后发觉那只是另一种自我
麻醉的沉迷。众人皆醉我独醒是无比孤独的滋味,子陵明白吗?”
  他的俯肺之吉,像巨石般投进徐子陵心湖内,激起滔天波涛。石之轩的冷酷、他的不近
人情,非是因他天性好杀,或以破坏为乐,而是因他超乎常人的智能,看透人生的本质,从
而自成一套别人难以动摇的处世方式。想以一般人的道德伦常的观念去打动他,只是椽木求
鱼,不起丝毫作用。
  不过石之轩肯向他倾吐心事,代表他正处于一种异常的心境中。
  徐子陵道:“邪王竟是因看破世情,故感到与世隔绝的孤独,然而不论这人世是如何不
值一晒,我们也可在敌视或善待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间作出选择。何况纵使人世有千万般不
是,总有可令我们心迷神醉、忘情投入的美好事物,让我们感到此生无憾。”
  石之轩叹道:“你忘掉我石之轩的出身哩!就像子陵你身为汉族,以中土为根,对外族
的压迫,自然会奋起抗争。不理你是多么淡泊,因身在局中,故无可幸免。我曾有一个在此
无边苦海超脱出来的机会,却被我一手毁掉!到今天我已一无一揽子。如非问我者是等若半
子的你,我石之轩还不屑回答。”
  徐子陵摇头道:“邪王并非一无揽子。”
  石之轩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道:“你是指青璇吗?唉!你教我说甚么好呢?我根本没
资格去见她。在秀心去世前,我误以为自己能冷对人世间的生死荣辱、悲欢离合。后来才知
自己错得多么厉害!我自己是何等愚蠢?秀心是天下间唯一了解我的人,一直默默忍耐,默
默等待,唉!”
  石之轩长身而起,负手走到右方窗子前,往外凝望。
  飞雪适于此时从天洒下,倍添石之轩悔恨交集的荒寒心境。
  石之轩平静的道:“这或许是今冬最后的一场雪。”
  徐子陵晓得他不愿自己瞧见他眼泛的泪光,仍坐在椅内,沉声道:“一直以来,你老人
家的一揽子作为,均是从自身的角度出发,依自己的喜恶行事,今次可否破例一趟,为青璇
着想?”
  石之轩摇头道:“太迟哩!无论我作甚么,均无法改变青璇对我切齿的痛恨!包括你徐
子陵在内,谁都不能把她这根深蒂固的思想改变过来,所以我说石某人已一无一揽子。人生
不外一个优胜劣败的残忍游戏,但我这场游戏快接近尾声,我会证明给一揽子人看,没有人
可以击败石之轩。子陵回去吧!希白尚要在这里多留三天,我现在是站在你们的一方,希望
成王称霸者是寇仲而非李世民。子陵勿要多作废话,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思想,因为我比谁
都清楚自己在干甚么。”
  徐子陵心中暗叹,长身而起,心忖若让智能通天的石之轩看穿他们正在支持李世民,站
在慈航静斋的一方,后果确不堪想像。因为他可不费吹灰之力的捣毁一切。
  只好道:“伏骞是我们的朋友,在刺杀赵德言时会是很大的助力。”
  石之轩默然无语。
  徐子陵又道:“婠婠刚来见过我们,她一直潜藏城内。”
  石之轩终有反应,点头道:“希望石某人没看错她,我石之轩未竟的心愿,终有一天于
她手上完成。”
  徐子陵心中剧震,心中生出难以理解的惧意。石之轩的想法和婠婠亲口说的大同小异,
那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第十二章 一个愿望
  徐子陵加倍小心,在漫天飞雪中往封德舞的府第潜去,昨晚寇仲的遭遇给他很大的启
示,只要一个错失,他们将失去一切优势。
  条地换气,从空中落下,来到一所宅院的后巷处,尽头处人影一闪,虽只惊鸿一瞥,徐
子陵心中生出熟识的感觉。
  他不敢迟疑,全速追蹑。
  寇仲和跋锋寒返抵司徒宅,只内堂仍有灯火,原来是宋师道和查杰正挑灯围棋夜战。
  宋师道的棋艺肯定比查杰高上几筹,杀得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宋师道指点查杰道:“下围棋就如两国交锋,必须顾全大局,而非一时一地的得失。”
  见分在两旁坐下的寇仲和跋锋寒脸乏喜色,愕然道:“尔文焕竟不晓得火器藏处?确出
人料外。”
  查杰点头同意,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因为以两人的才智身手,十个尔文焕也飞不出他
们的指隙。
  寇仲叹道:“一切顺利,尔文焕比我们想像中更贪生怕死,我们先以指风弄晕春香,然
后同时出手把老尔制着逼供,唉!”
  跋锋寒颓然道:“问题在火器竟然藏在李建成的东宫内,除非我们硬闯东宫,否则有甚
么办法!”
  宋师道向查杰道:“今晚到此为止,你先去睡足精神,明天再向喜儿讨教。”
  查杰知三人有密事商量,收拾棋子乖乖去上床睡觉。
  寇仲和跋锋寒瞧着宋师道,生出希望。
  宋师道沉吟片晌,哑然失笑道:“我该恭喜你们才对。李建成把火器收在东宫禁苑内,
只要来一把火,不但可毁掉火器,还可让秀宁公主欣赏到一场在东宫举行的烟花汇演,一举
两得。”
  寇仲苦笑道:“问题在李建成把火器藏在东宫正中聚宝殿的地库里,封库的铁板有尺半
的厚度,外面不用说是守卫重重,耗子也闯不进去,这样一个处所,我们如何入手?”
  跋锋寒道:“在刺杀赵德言前,我们不宜有任何打草惊蛇的行动,若让李渊晓得我们知
道地道的秘密,则一切休提。最糟是会被石之轩识破我们的计划。”
  宋师道油然道:“事在人为,既然有一个清楚明确的日标,就有可能把事情办到。在下
为皇上鉴别古物的声名在上趟到长安时广传开去,成为比胡佛更有名望的鉴赏大家,富商巨
贾来求教者大不乏人,今早裴寂向我提及太子殿下想请在下入宫盘桓两天,不用说是想利用
我在这方面的专长。”
  寇仲狠狠道:“要你看的肯定是元吉为他从洛阳抢回来的珍宝奇玩。”
  跋锋寒问道:“定下日子没有?”
  宋师道道:“裴寂说得很客气,要让我看那天有空,然后回覆他,再由他安排。”
  寇仲抓头道:“聚宝殿顾名思义,大有可能是收藏珍玩的地方,大殿之下本是存放宝物
的地库,现在则改为放杀人的歹毒火器,他娘的,怎样好好利用这机会,而事后又没有人会
怀疑到二哥身上?”
  跋锋寒捧头道:“我真的想不出办法。纵使二哥有机会在聚宝殿鉴赏东西,李建成必使
人跟随左右,负责看守的人更是寸步不离,这样的情况下能有甚么作为?”
  宋师道道:“大家一起想想,老天爷既予我们这么难得的机会,当然会另有安排,我们
只须多宝脑筋和见机行事。”
  寇仲颓然道:“那即是说只好听天由命啦!”
  宋师道摇头道:“我们首要之事,是通知陈老谋立即赶来长安,最好他能偕雷大哥一起
回来,没有他两人的奇工巧艺,等若有纸无笔,写不出精采的文章。”
  寇仲和跋锋寒两对眼睛同时亮起来。
  夜行人出现一道小巷深处,往另一端出口疾窜,徐子陵此时肯定自己没认错人,加速前
掠,束音成线的迭过去道:“彤彤!是我徐子陵!”
  夜行人娇躯剧颤,猛地停下。
  徐子陵在她别转娇躯前,揭开头罩,来到她后方,与她打个照面。
  正是刘黑闼的得力助手,擅用飞刀的清秀少女邱彤彤。
  彤彤揭开头罩,露出消瘦了的玉容,双目热泪泉涌,颤声道:“真的是徐爷,你怎会在
这裹的?”
  徐子陵沉声道:“彤彤是否要去刺杀诸葛德威!”
  彤彤泪珠淌下,泣不成声的点头。
  徐子陵道:“不要哭,此处不宜说话,随我来。”
  彤彤终于收止哭泣,双眸早哭得红红肿肿,香肩还不时抽搐,令人我见犹怜。
  看着她的徐子陵、寇仲、跋锋寒和宋师道,的心中侧然,已发生的事,却是没有人能改
变的。
  彤彤往寇仲瞧去,道:“刘师听到少帅安然返回梁都的消息,当时高兴得四处找人喝
酒,还对我说他要全力支持你统一天下。”
  跋锋寒叹道:“你刘师是很懂用兵的人,为何要在天寒地冻,冰雪对路之时发动攻
势?”
  彤彤道:“这正是刘师高明处,原因有四,若非诸葛德威这奸贼出卖刘师,他的计划定
可成功。”
  寇仲皱眉道:“有甚么原因?”
  彤彤道:“我们河北人最擅雪战,不畏严寒,且开战的区域是我们熟悉的地方,对我们
有利无害。”
  寇仲点头道:“这很有说服力。”
  彤彤道:“其次是时机,唐军杀害窦爷,不讲道义,激起河北与山东人民的公愤,刘师
不想在这股热情冷却后起事。”
  顿顿续道:“更重要的是唐军因攻打洛阳,主力集中在黄河之南,虽乘势攻占我们河北
大幅土地和十多个城池,仍是阵脚未稳,兵力薄弱;如我们待至春天起兵,难收奇兵突袭、
攻其不备的效用,所以刘师决定风雪行军,而事实证明刘帅是对的,连李世绩的部下也被我
们打得七零八落,只他仅以身免。风雪本利守不利攻,不过因唐人所占的城内百姓均心向窦
爷,抵消这不利因素。李世绩弃宗城改守洛州,正因城内民心不稳。”
  寇仲同意道:“这么说大风雪反成对刘大哥最有利的条件,待到刘大哥尽复故土,唐军
始有机会组织大规模的反击。”
  跋锋寒道:“问题在黄河仍在李家控制下,可以水师船队调动兵员,不怕风雪对路。”
  彤彤道:“刘师正是要在天气回暖前夺取大河东段的控制权,不让唐人有出海南攻你们
的机会,更要把唐军牢牢牵制,再与少帅会师洛阳,岂知诸葛德威这奸贼不断在暗中泄露我
军虚实,使我们惨遭败绩。”
  说到凄然处,热泪再洒下来。
  寇仲生出不想听下去的反应,打认识刘黑闼的第一天开始,这好汉一直对他们两兄弟情
深义重,直至成为一方霸主,仍没有丝毫改变。
  徐子陵沉声道:“刘大哥是怎样去的?”
  形形双目喷出仇恨的人焰,咬牙切齿道:“是诸葛德威夥同李建成的人骗他人城,由杨
虚彦这贼子出手杀他,那情景我永远志不掉。”
  寇仲剧震道:“又具杨虚彦,他娘的,我寇仲不杀你,誓不为人!”
  昨夜的风雪帮了两人一个忙,皇宫取消所有户外活动,禁卫赶着清理积雪,寇仲和徐子
陵入宫打个转,向程莫申请早退。程莫那敢开罪皇上御用的红人,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们离
开。
  他们偷得空闲,往西市福聚楼叹早点,故意拣一张可从窗户俯视斜下方合昌隆的桌于,
留意出入的人。
  寇仲呻一口热茶道:“该怎样安置小彤彤,她对李唐仇深如海,若告诉她我们是来助李
小于,很难预测她的反应。”
  徐子陵道:“这方面我并不担心,刘大哥被好人害死,我们成为她可信赖的人,只要告
诉她我们会杀李建成、杨虚彦和诸葛德威为她雪恨,她会听我们的话。暂时把她安置往风雅
阁,由青姐照顾她,你看如何?”
  寇仲道:“当然没有问题,唉!刘大哥死得真不值。”
  徐子陵侧然道:“过去的事最好不去想,未来才应是我们注意所在。”
  寇仲苦思道:“你想到办法吗?如何可一举两得的烧掉那批火器,闹李建成一个灰头土
脸。”
  徐子陵道:“切实可行的办法我仍然欠奉,却想到一个关键的人物。”
  寇仲精神大振俯前道:“谁?”
  徐子陵答道:“魏徵!”
  寇仲一拍大腿,坐直虎躯,点头道:“魏徵是今趟建成打胜仗的功臣,建成当对他极为
倚重,又可进出东宫,确是不作他想的理想内应。唉!可是他能在那方面帮忙呢?”
  徐子陵道:“首先要说服他投向我们,这要冒上点风险,幸好风险不大,美人儿军师说
他非常不满李渊和李建成等人。”
  寇仲苦笑道:“纵使说服他,他仍没法进入藏火器的地库去,即使地库入口的大铁门没
有上锁,他更有力气掀起铁盖,但当火器碎碎膨膨的烧起来,他却亡命奔出,岂非害他。”
  徐子陵道:“陈公和电九指均得鲁大师真传,这方面的问题由他们解决。你有否想过,
宋二哥是没可能带任何不明来历的东西进东宫的,魏徵却没这方面的问题,只此一点上,魏
徵已很有用。”
  又道:“魏徵比我们熟悉东宫的情况,若投向我们,凭他的才智,想出来的方法会更切
实可行,对吗?”
  寇仲同意道:“对!这是人尽其材,就由美人儿军师安排我们见个面,以示我们的坦白
和诚意。若感到不妥,轨当场把他干掉。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们的老朋友来哩!”
  徐子陵早瞧到晃公错和宇文伤并肩登楼,后面还跟书个独孤峰,到可俯视跃马桥的一某
坐下。
  寇仲狠狠道人:“这三个老不死走到一块儿,肯定没有甚么好事,说不定是商量如何对
付我们未来的皇上。”
  徐子陵没好气道:“少作胡思乱想,结账走吧!
  寇仲欲要起身,又再坐下,通:“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希望你能玉成我一个梦想。”
  徐子陵大讶道:“甚么梦想令你如此低声下气求我?”
  寇仲有少许儿不好意思的适:“我想夜访秀宁公主香闺,与她共赏怜宫的烟花会。”
  徐子陵目瞪口呆道:“你老哥不是说笑吧?这个险值得去冒吗?我可以帮上甚么忙?”
  寇仲一副不愁徐子陵不答应的轻松款儿,道:“这等若一趟刺杀赵德言前的热身练习,
也只有你近乎神明的感应,才可在禁宫内通行无阻,来去自如。小弟则依附骥尾,如影附形
的跟看你。想出烧烟花的部署后,定下日期,我们就摸入太极宫的公主殿,与公主同看热
闹。陵少则在旁监视,防止我做错事,例如忍不住要和公主亲嘴。他娘的!大家兄弟,让我
的初恋有个快乐的终结成吗7”
  徐子陵讶然失笑道:“兄弟前兄弟后,我还可以说甚么呢?何用大条道理的搬出来压
我,小弟舍命陪你老哥好哩!”
  寇伸大喜道:“得你点头,何愁大事不成。忽然我感到魏徵的迫切性,愈早见他愈好。
哈!大家兄弟,你明白啦!”
  徐子陵道:“当是我感激你改而支持李世民的报答吧!我定竭尽所能玉成你道心愿
的。”

第十三章 还看今夜
  司徒府内堂,查杰正向新师傅王玄恕请教棋艺,任俊的司徒福荣则和彤彤在一旁熟络的
说话。后者神态明显较昨夜轻松许,虽眼皮仍略带红肿,已可和任俊有说有笑。
  彤彤见两人回来,露出疑惑神色。
  寇仲哈哈一笑,扯下面具,道:“不扮鬼扮马,如何可大模大样的在朱雀大街走来走
去?”
  彤彤慌忙起立施礼。
  寇仲笑道:“你们谈得很投契。”
  任俊恭敬答道:“小子和形形姑娘见过两次面,一趟是刘大帅来采访大小姐,另一趟是
小子奉大小姐之命去见刘大帅,那回彤彤姑娘还送我一程。”
  听到刘大帅这称呼,彤彤又黯然垂首。
  徐子陵道:“彤彤随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彤彤顺从的随徐子陵往书斋去了。
  寇仲问任俊道:“宋二爷和跋爷呢?”
  任俊道:“都在宋二爷的房内。”
  寇仲笑道:“彤彤该不比胡小仙差吧?这才是贤淑的好娇妻,小俊你好自为之哩!”
  任俊垂头道:“多谢寇爷指点,小子也有这种感觉。”
  寇仲哈哈一笑,往内院走去,心忖任俊这小子确把司徒福荣扮得活灵活现。所以他每向
“司徒福荣”训话,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跋锋寒和宋师道正在后者卧室的小外厅摊开李世民送赠的长安图卷在研究,见他回来,
跋锋寒欣然道:“我们在研究东宫的形势,看看如何下手行事。”
  寇仲来到桌旁坐下,累精会神在图上太极宫的部分思量搜索,通:“找到哩!秀宁公主
就在道裹。”
  伸指落往图上太极宫靠近东宫隔墙的一座院落,喜道:“此为最佳看烧烟花的位置,若
能登上这座叫忘忧的小楼,可看得更加清楚。”
  跋锋寒和宋师道明白过来,面面相觑。
  宋师道皱眉道:“这个险值得冒吗?”
  寇仲道:“无论皇宫内守卫如何森严,总不可能把每十地方置于监视之下,且重兵集中
在宫城和各处哨楼,秘道可让我们避过此最难逾越的防线上趟我们之所以被发现,只是被老
石所害。今晚就让我们做个小实验,设法偷进聚宝殿去,倚仗的是陵少大有长进的灵感妙
应,秘道加上子陵,若我们仍告失败,轨索性把李世民和他手下的家人从宝库偷运出去,再
劝李世民拥洛阳自立,再打回关中去,胜过在这里一筹莫展地等人收拾。”
  宋师道点头道:“小仲的话不无道理,即使被发现,凭你们的身手该可安然脱身。”
  跋锋寒微笑道:“小弟要去见识见识。”
  寇仲目光投往图上东宫所在,欣然道:“我们胜在熟知地形,希望东宫现在的情况,与
图上所列的并没大大的分别吧!”
  徐子陵入厅坐下,道:“彤彤说一切由我们为她作主,她只希望能手刃诸葛德威。”
  寇仲喜道:“是否着小杰迭她往风雅阁。”
  徐子陵道:“她想留在这里。”
  寇仲道:“那就由她好了。”
  跋锋寒道:“我们决定今晚去看看聚宝殿火器库入口的情况,让少帅表演他的开锁绝
技,成功失败,全系于子陵身上。”
  徐子陵早认命,苦笑道:“我只好尽力而为。最没把握的是如何越过分隔太极宫和东宫
的高墙,无论从任何一处越墙,只要沿墙而建的哨楼有人往我们瞥上一眼,立即暴露行
藏。”
  宋师道道:“确是令人头痛的一回事,哨楼有照明的风灯,宫墙更是灯火通明,若再加
恶犬巡逻,稍有风吹草动,亦会惹起警觉。”
  寇仲指着太极宫东北角道:“此为最佳偷越的位置,有园林树木作掩护,若从其中一株
大树腾空而上,由老跋先发力,带我们来到哨楼上方高处,接着小弟接力,横空十丈,然后
陵少作结尾,可安然降落东宫内,岂非可把最大的难题解决。希望哨楼的禁卫没有观天的习
惯。”
  宋师道道:“如此越墙法确出人意表,大有成功机会。
  寇仲断然道:“就这么办。”
  此时手下来报,乔公出来找他们。
  寇仲笑道:“食粥食饭,这回全看陵少。老乔待小弟去敷衍他,陵少由现在起好好打坐
休息,不要想着青璇美人,更不要想师仙子。”
  徐子陵笑骂声中,寇仲迳自去了。
  大堂裹,乔公出关切的适:“昨晚没事吧?”
  寇仲坐下笑道:“像曹三这种小贼,还不被小弟放在眼内。咦!尔大人不是和你秤不离
铊的吗?”
  乔公山压低声音道:“那家伙常夸耀自己的床上功夫如何了得,终于阴沟里翻船,昨夜
在春香身上征伐过度,今早头痛欲裂,被迫回家休息,我还要在太于面前砌词为他掩饰隐
瞒。”
  寇仲心中好笑,道:“人总不是铁打的,文江便没有我般捱得苦,从皇宫回来立即上床
续寻好梦。”
  乔公出吐苦水般道:“太子回来后,亦令我们工作加倍,疲于奔命。”
  寇仲讶道:“既是如此,乔兄怎还可分身来找兄弟聊天?”
  乔公出闪过狡滑的神色,压低声音道:“蔡大人有没有兴趣解决关中剑派这祸患,来个
一了百了。”
  寇仲小叫来哩!装作精神一振道:“乔大人有甚么绝妙好计?”
  乔公山道:“只要你肯点头,我们会作出的安排。此事有太子在我们背后撑腰,保证罪
责全由邱文盛那老不死承担,殷志玄亦难免祸。太子早看邱文盛不顺眼,蔡老兄若能在此事
上出力,以后就是太子的人,前程无可限量。”
  寇仲心中叫苦,表面却不能不答应,装出欣然神色,道:“乔大人这么关照我们兄弟,
我们感激还来不及,那会反对。计划大约在甚么时候进行?”
  乔公山道:“殷志玄现在仍于外未返,待他回来,我们自有万无一失的安排。”
  又问道:“另外那笔五万两的金子,何时运抵长安,池爷想定下集资铸金的大日子,俾
可尽快开张营业。”
  寇仲随口答道:“至少十天八天的时间,确实日子须福荣爷点头才成。”
  乔公山东拉西扯两句后,告辞离开。
  寇仲迭瘟神的把他迭走后,回内院路上遇到宋师道,后者低声道:“婠婠来哩!”
  寇伸入座后,婠婠目光扫过围桌而生的跋锋寒和徐子陵,笑意盈盈的道:“我真的全心
相助你们,却仍不能解去他们对我的怀疑,寇仲你来给人家评理。我若是要破坏你们的好事
嘛,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人家有这样做吗?”
  徐子陵叫屈道:“我们不是怀疑婠大姐想害我们,而是弄不清楚你因何肯出力相助我
们,这样做对你有甚么好处。”
  跋锋寒微笑道:“不要告诉我们你是要替天行道,造福万民。”
  婠婠白他一眼,掩嘴娇笑道:“那也离事实不远呢。”
  寇仲道:“你来找我们,是否有甚好消息?”
  婠婠回复一贯笃定冷漠的神态,淡淡道:“恰恰相反,我今趟来是警告你们,尹祖文、
杨虚彦等正部署对付东溟公主,好断去李世民的兵器供应。事实上他们一直不满单碗晶对李
世民的支持,只是碍于祝师份上,放在这方面非常克制,祝师既已仙去他们再没有任何顾
忌。”
  徐子陵等无不暗吃一惊。
  跋锋寒沉声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婠婠道:“我只可透露杨文干的心腹手下中有我的线眼,其他再无可奉告。李渊三子各
自有购买兵器的特权,世民的兵器大部份由东溟派供应,新一批的兵器正在付运途上,由单
碗晶亲自押送,十天许可抵长安,你们须为此自行想办法,人家算够朋友吧!”
  寇仲三人你眼望我眼,均大惑头痛,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教他们如何分身应付。
一个不好,会打草惊蛇,坏了大事。可是更没可能袖手旁观。
  婠婠“噗哧”笑道:“见你们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于心何忍,给你们一个小提示吧!对
付单碗晶的行动由杨文干负责,日下他藏身西市约合昌隆内,只要来个通风报信,他将吃不
完兜昼走,其他事不用我教你们吧!”
  寇仲沉声道:“香贵和香玉山老少两大混蛋是否藏身该处。”
  姑姑道:“香贵父子该在长安城内,却非是藏身该处,若长安落人你们手上,可把长安
翻转过来逐寸搜查,定可找到他们。”
  长身而起道:“报告完毕,人家要走哩!”
  婠婠去后,寇仲道:“碗晶的事,我们如何应付?”
  徐子陵道:“我们只要通知李世民,他当有办法轻易解决。”
  跋锋寒道:“假设杨文干动手的地点是在李世民势力范围外,李世民将有心无力。我们
何不干得彻底些儿,借此机会狠挫杨文干,最理想是先把他干掉,若再毁去火器,李世民当
可安心迁进宏义宫去。”
  寇仲精神大振道:“玄恕会比任何人更不想错过这反击的行动。”
  跋锋寒道:“此事交由我处理,你们负责监视杨文干的动静。我和玄恕立即赶返梁都。
单公主要入关中,必采从运河人大阿的水道捷径,行程应全在我们少帅军掌握中。凭我们的
飞轮船队,可教杨文干来得走不得。如我所料不差,杨文干动手的地方该是开封和陈留间的
水道途中,那是没人管治的一段水道。”
  寇仲拍案叫绝道:“最妙是尹祖文他们硬吃一个哑巴亏仍不敢张扬,只好乖乖咽下这杯
苦酒,轨这么决定。”
  夜幕低垂。
  寇仲先抵尹府后院外的老树,耐心等候,片刻后徐子陵到,来到他旁。
  寇仲问道:“情况如何?沈美人肯让你走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少说废话,美人儿军师说她会约魏徵明天午后到她家与我们碰头。
是福是祸,明天当有个分晓。”
  寇仲道:“封德舞有没有好消息?”
  徐子陵答道:“他仍在调查中,明天或者有答案。”
  寇仲道:“弄清楚谁是出卖石之轩的人,等若知道唐宫中尹祖文和杨虚彦外另一位魔门
的要人身份。他奶奶的,今趟到长安来,似乎每天都有新的发展。”
  徐子陵道:“杨文干方面的安排如何?”
  寇仲道:“此事由小杰负责,今趟随我们来的均是飞云卫里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中的精
锐,监视整批人该不会出岔子。来吧!成功失败,还看今夜。”
  两人从老树扑出,投向秘道所在的小楼。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五十八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59
大唐双龙传『卷五九』
        第一章 将错就错
  寇仲向正要走往下层去的徐子陵打出“且慢”的手势,移到窗旁,朝下瞧去,低声道:
“有点不妥!”
  徐子陵闪往窗子另一边,注意到寇仲揹着一个布袋,胀鼓鼓的塞满东西,讶道:“你好
像不是要入宫,而是远行去也。”
  寇仲采手反拍背负的布袋,欣然道:“陵少你有所不知,这袋宝贝是起行前宋二哥亲手
交给我的,说甚么‘夜长梦多’,就今晚打响我们的头炮。”
  你明白啦!”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宋二哥不是说笑吧?竟要在今晚来个烟花晚会?”
  寇仲道:“我愈来愈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至理,且入宝山岂有空手回的道理,我
们今晚就大干他奶奶的一场,幸好不成功亦不会成仁,顶多漏夜卷铺盖溜之大吉。嘻!我只
是说笑,请记得若被发现,我们从城墙上逃走,从城底下回来。”
  徐子陵心忖既是宋师道的明智决定,还有甚么好说的。“打响头炮”此句话语带双关,
道尽目下形势,低问:“少说废话,有甚么不妥当?”
  寇仲道:“上趟我来时,有近十头像你般感觉灵锐的恶犬不知从何处扑将出来,今趟却
销声匿迹,你说是否不妥?”
  徐子陵没暇计较他拿自己开玩笑,道:“不如来个投石问路?”
  寇仲道:“有人来哩,糟糕!”
  尹祖文出现在两人眼皮底下,朝小楼举步走来,同一时间,他们听到地道出口处启门的
声音。
  两人你眼望我眼,都头皮发麻,又会这么巧的?一时进退两难,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往下蹲低,怕被尹祖文发觉有异。功聚双耳,全神留意下层的动静。
  尹祖文下跪声音响起,接着是李渊的声音笑道:“平身!今晚朕暂非皇帝身份,免去所
有禁忌规条,否则怎能尽兴?”
  宇文伤的声音道:“有甚么精采的安排?”
  出口掩盖声从楼下传上来。
  尹祖文谄媚的道:“今晚我们请得上林苑的清姑娘来表演歌舞,包保皇上一新耳目。”
  李渊问道:“比之纪倩如何?”
  尹祖文恭敬答道:“清姑娘色艺绝不在纪倩之下,且是刚到长安,肯定皇上没见过。此
女也像纪倩般卖艺不卖身,事成与否?要看皇上的手段哩!哈!”
  李渊欣然长笑,显是因可重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乐而雀跃,笑着道:“朕有点
急不及待哩!”
  听着三人远去的足音,两人你瞧我、我瞧你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寇仲把出口的一切回复原状,取出夜明珠,笑道:“李渊今晚休想能圆好梦,肯定会被
烟花声大煞风景,难以尽兴。”
  徐子陵摇头道:“白清儿深悉男人对女人愈难到手愈觉珍贵的德性,所以会采欲迎还拒
的勾引手段,令李渊神魂颠倒,不能自拔,不会这么快与他真个销魂。”
  寇仲采手搭着他肩头,往东迈步,通:“还是陵少你比我对女人经验丰富,难怪这么多
美人儿看上你,落得难舍难离。哈!我忽然对今晚信心十足,你是否有同样的预感?”
  徐子陵沉声道:“我在想另一端出口会否有人把守?那还有预感未来的闲情。”
  寇仲欣然道:“陵少可以放心,这条地道等若李渊追寻快乐的命脉,为保持秘密,晓得
这秘道的没几个人,韦公公该是知悉这秘密的其中一员。照我看!太极宫和御园大鱼池的出
口该没有人把守,为李渊隐瞒行宗而装模作样的韦公公应在御书房内,恭候李渊圣驾回归。
所以这叫天助我也,同意吗?”
  徐子陵点头道:“我想不到反驳你的话。不过今晚不容有失,我们切勿托大。”
  在夜明珠清淡的微弱光芒映照下,秘道往内深造,空气里仍残存风灯燃点的气味,提醒
他们李唐之主刚由此路过。
  寇仲叹道:“人生确是难以逆料,上趟我们来是偷旷世名画,今趟却是烧烟花,谁可想
及?”
  徐子陵虎躯一颤,止步不前。
  寇仲正要发问,徐子陵低喝道:“快随我来!”
  寇伸大吃一惊,收起夜明珠,追贴他身后朝前飞掠。
  当经过接近假出口南壁真通道的入口,隐见另一端灯火映照,人声传至。
  两人刹那间掠至尽处,徐子陵往上腾升,寇仲依样葫芦,先后贴往顶壁,运动吸附。
  此时足音渐近,灯光从活壁出口映照对墙,形成一团光蒙,随着来人接近,愈显清晰明
亮。
  两人收束所有能显示生命活动的徵状,包括心跳和脉搏的微响,心中却不断叫苦。只要
对方举起风灯朝他们的方向熙来,肯定无所遁形。唯一可干的事,是立即出手把来人制服。
  数下呼吸的短暂时光,像经年累月的漫长。
  四名身穿禁卫便服的大汉,从活壁口转入他们所处通道,只其中一人朝他们方向瞥上一
眼,幸好没举灯照射,当然觉察不到丝毫异样,就那么继续巡逻,朝国丈府出口迈步前进。
  待禁卫去远,两人落回地上,在黑暗中你眼望我眼,均有进退维谷的感觉。
  寇仲低声道:“这么远的距离,你怎可能生出感应?”
  摊开手掌,掌心的明珠重现光芒。
  徐子陵凝望他掌上明珠,淡淡道:“感应到就是感应到,教我如何解释?唉!不过我的
道行仍未到家,直至此刻才能确知太极宫那边出口另有守卫,否则我们该单从原路退走。当
先前那四位大哥回来,就是我们当灾的悲惨时刻,因为灯光不会像刚才般给人挡着,可直照
到我们藏身的角落。”
  寇仲沉声道:“何不再博他奶奶的一舖,试试那通往皇城的所谓假出口。”
  徐子陵道:“你有把握不触动出口的陷阱吗?”
  寇仲微笑道:“有陵少助我,何事不成?”
  再不迟疑,两人闪往“假出口”下,寇仲采手按上开关的机括,徐子陵的手则接上他背
心,真气开始积累。
  寇仲低声道:“这条可分别通往皇城和宫外的地道,肯定是杨坚针对手下的叛变而建成
。即使皇城被占,仍有以奇兵从地底反击的应变能力。故此地道出口处必是皇城内没有人想
得到的地方,谜底立可揭晓。”
  直气输入,寇仲条地感到眼前明亮起来,精神往地道两端延伸,分别感应到守在太极宫
出口的人和正在不住远去先前见过的四名禁卫,那是一种没法形容的玄妙情况。
  他感动至差点掉下眼泪,因终于分享到自己最好兄弟徐子陵的精神境界。那是他从未想
像过动人无比的天地,充满震撼力。
  同一时闲,他清晰无误,一丝不差地掌握到开关的玄妙。
  “喀擦”!
  接连某一陷阱的连系被寇仲以内力解封,寇仲神色平静的打开开关,大无畏的手往上推
,方型盖子朝上掀起,外面漆黑一片。
  微笑道:“陵少请!我感应到外面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盖子合上,两人重施故技以隔山打牛的手法把盖子锁好,重接机关,表面看不出任何异
样。
  在夜明珠的映照下,四周是一排一排林立的兵器架,放满各式各样的兵器,使他们生出
置身于一座没有尽头的兵器仓库的错觉。
  寇仲哈哈笑道:“这肯定是位于皇城西南角右龙武军指挥所的兵器库,杨广那家伙想得
很周到,既不愁必要时没兵器使用,且控制得这防御力极强的指挥所,等若控制皇城的西南
角,尽收进可攻退可守之效。”
  徐子陵讶道:“你倒下过功夫,至少晓得这是甚么地方。”
  寇仲神气道:“小弟乃久经战阵的统帅,更从李小子处学晓地理形势的重要。皇城由左
右龙武军和左右神武军负责,四支禁卫军分别驻于位于皇城四角的指挥所。”
  接着想起甚么似的颓然道:“唉!兄弟,可是这处也是皇城内戒备最森严的地方,离开
兵器库后肯定寸步难行,即使成功,从皇城的西南角潜往东北角是皇城内最遥远的路程,而
东宫外墙则肯定防卫森严,今趟可不像上趟般轻松呢。”
  徐子陵目光落在变回一块青石大方砖的地板,沉吟道:“开锁大师请指点,这盖子究竟
有甚么机关,如若触动会有甚么后果?”
  寇仲往上瞧去,猜测道:“说不定有块万斤巨石从天而降,不但把入口重新封闭,还把
我们的两个小脑袋砸碎。”
  徐子陵没好气道:“若是如此,早被进入兵器库的禁卫发觉,地道变成公开的秘密。”
  寇仲知不能就此敷衍了事,动脑筋道:“鲁师傅的机关书中有十多种警报的手法,眼前
此种或许是他所写的‘斜道撞钟’的机关,如触动机关,会释放一个铁球,滑下斜道,撞往
置于尽端铜钟一类的东西,发声示警。至于真正情况,只有李渊清楚。”
  徐子陵道:“若是如此,这兵器库必是从外面锁死。希望你今趟不要失手,否则我们要
在这里捱至李渊玩罢返宫,然后无功而去。”
  寇仲神气道:“放心吧!我们双龙合璧,天下无敌,怎会给一个锁儿难倒。来吧!”
  举起夜明珠,领头探路,在有若迷阵的兵器架左绕右弯,最后来到一面大铁门前,果如
徐子陵所料,是由外面上锁。
  寇仲把希望全寄托到徐子陵的感应上,问道:“外面有人把守吗?这道他奶奶的大铁门
,把我的耳朵也封锁起来。”
  徐子摇头道:“我不晓得!”
  寇仲失声道:“你竟在如此紧要关头感应失灵?我们怎办好?”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我并非神仙,感应当然有局限。”
  寇仲采手接上铁门,断然道:“那就博他娘的一舖,看李小子是否真命小子。”
  徐子陵双手抓上他两边肩膊,送入真气。
  寇仲叹道:“又来哩!我尚未有机会告诉你,不知是你长进了还是我够火候,现在当我
们真气融合,小弟不但能量倍增,精神力也从你老哥处一并承接过来。他娘的!外面静似鬼
域,究竟是甚么地方?”
  接着色变道:“我的娘!今趟完哩!封门的关锁叫‘两神锁五将’,打横有三条铁门,
两端处再以垂直铁柱稳固锁死,神仙都要束手无策,何况我们不是神仙?”
  徐子陵皱眉道:“这是不合情理的,杨坚若是针对皇城可能发生叛变而设计此地道,没
理由大批人马从地道钻出来,却无法到外面去,快动脑筋。”
  寇仲得他提醒,忙赔笑道:“还是你行,让我这得鲁妙子真传的小大师破解杨坚的机关
。唉!今晚的运气似乎有些儿阻滞,希望是先苦后甜吧!”
  徐子陵目光扫过靠铁门这边贴墙排列的十多个兵器架,顿时明白要勘探墙壁必须先把它
们搬开,叹道:“也可能非是一面活壁而是另一条地道,找到真相时天早亮哩!”
  寇仲灵机一触道:“我有一个省时间的独门秘法,真气!”
  徐子陵二度抓上他眉头,送入真气,怀疑道:“我们合璧的真气确是这么厉害吗?”
  寇仲闭上眼睛,梦呓般道:“是一趟比一趟厉害,活门的结构不同,当然瞒不过我们的
法眼。娘说过人身是个宝库,我们正是利用这宝库干出能人所不能的事,故只须搬开一座兵
器架成哩!”
  寇仲双手按上兵器架移离后露出的一截墙壁,运劲前推,却是纹风不动。
  徐子陵皱眉道:“这似乎不是一面活壁?”
  寇仲苦笑道:“肯定是活壁,不过外面不知给甚么鬼东西阻着,我不敢用力,怕推跌东
西会发出砰砰膨膨的声响就糟糕透顶。”
  徐子陵亦按手壁处,道:“我负责运功把另一边的鬼东西吸着,你负责推,动手!”
  寇仲运聚全身功力,发动推壁。
  墙壁应手往外逐分移动,壁后传来物体磨擦地面的吱吱响叫,动魄惊心,可是他们别无
选择,只好行险一博。
  当活壁露出可客人通过的隙缝,寇仲侧身探头张望,唤道:“他娘的!你道外面是甚么
鬼地方,原来是甲胄室,摆满一排排的储物柜,阻着活壁正是个放满甲胄军服的大柜,难怪
这么重。我去探路!”
  徐子陵先把兵器架移回原位,闪往怜室,推上活壁,推贴衣物柜,寇仲回到他身边,兴
奋道:“这次发达哩!通往外面的是只普通木门,没上锁的。”
  话犹未已,“咿唉”一声,室门开放,灯火亮起,犹幸两人置身处是室内另一端,得近
三十排衣柜掩护,否则立即要无所遁形。不过若来人到这边来取东西,仍要败露行藏。
  只听来人道:“他奶奶的!人人猜拳喝酒,大鱼大肉,我们却要去守城门捱风抵冷。”
  另一人笑骂道:“看你喝得醉昏昏的,不要连今晚的口令都忘掉。”
  进来的两人边谈笑边往他们方向走过来。寇仲忙收起夜明珠,轻拍徐子陵,同时无声无
息的腾身而起,落往衣柜顶上伏下。
  人至光随,跟着是他们身下衣柜响起被打开的声音,被指喝醉的禁卫笑道:“忘掉有甚
么稀奇呢?好像是‘天佑长安’,对吧?”
  好一会后两名禁卫披上一身甲胄的离开,室内回复黑暗平静。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地面,前者笑道:“记着了吗?勿要忘掉。”
  徐子陵道:“禁卫所怎会有酒喝,且又大鱼大肉,现在是甚么时候?”
  寇仲欣然道:“这叫犒赏三军,轮班吃喝。兄弟,拣件趁手的如何?大批远征军在皇城
接受犒赏,正是我们混水摸鱼的好时光。他奶奶的,从扬州混到长安,仍是混个不休,是亦
命乎?”
  两人快手快脚的换上禁卫的服装甲胄,戴上军帽,就那么连着布鞋塞进皮靴子里去。来
到通往外面的大门,寇仲推门探头一看,缩回来道:“终于重返人间哩!外面是一道长廊,
分通左右两头,左还是右呢?”
  徐子陵探手搭上他肩头,就那么推门往外走,笑道:“当混混的最紧要是懂得装腔作势
,何况我们是货真价实的禁卫军,只不过外借给福荣爷,怕他娘的甚么?”
  寇仲胆颤心惊的道:“前面似乎是禁卫所的大堂。”边说边把布袋改夹在胁下,好没那
么碍眼。
  猜拳行酒令的欢叫哄闹声潮水般从廊道尽处涌过来。
  片刻后两人置身灯火通明闹哄哄的大堂,以百计的唐军放浪形骸的尽情吃喝玩乐,猜拳
斗酒,筵开数十席,比六福和明堂窝更要混乱热闹,没人有兴趣往他们瞥上一眼。
  寇仲哈哈笑道:“今晚真爽!”
  反手搂着徐子陵,往禁卫所出口大模大样的举步。
        第二章 打响头炮
  两人步出卫守所的大堂,有若逃出生天的脱笼之鸟,从所侧逾墙离开。
  皇城内近半官署仍是灯火通明,在呼呼寒风中传出欢笑哄闹的声音,大大减低皇城残冬
肃杀庄严的气氛,皇宫一如往常,没有祝捷的庆会。
  他们躲在暗处,徐子陵提议道:“我们真力融合后,你的感官比我独自一人更灵锐,不
如由我负责供应真气,你大哥负责开路如何?”
  寇仲欣然同意,握上他递来的手,笑道:“今趟我们是名副其实的携手协力,唤!他奶
奶的,整座皇城忽然变得全在小弟掌握之内。”
  徐子陵提醒道:“不要托大,走吧!”
  寇仲拉着他冒风朝接通皇宫承天门和皇城大门朱雀门的天街掠去,忽然停在一座衙署暗
黑的阴影里,待一队巡兵经过,始继续行程。两人心意相通,行动一致,像变成一个人般从
明岗暗哨巡兵立卫的破绽空隙间迅如魑魅的腾移闪耀,有时更飞身登上官署之顶,视皇城禁
卫如无物。月黑风高下,别有一番说不出来的兴奋滋味。
  对他们最有利的是人唐皇宫的警备集中于外围的城墙,由于他们是从秘道进来,免去闯
这一重关防的危险。而他们合起来的灵锐,更令他们有能人所不能的本领。
  不过当他们伏身皇城东南角一座官署积雪的瓦顶时,隔着横贯广场遥观东宫,仍有望洋
兴叹、无从入手的颓丧感觉。
  东宫的南大门嘉福门固是守卫重重,城头亦是每隔数丈守卫站岗,且不断有卫队巡逻,
刁斗森严,防卫周密。
  两人凝望片刻,寇仲叹道:“我们纵然肯放手,从旧路回去的风险不比偷进东宫低得多
少,今趟是进退两难。”
  寒风呼呼下,他们尚要运劲吸衣附体,以免发出衣袂飘拂的异响。
  徐子陵低声道:“现在吹的是西北风,城头的风灯无不被吹拂得乍明乍暗,对我们的逾
墙壮举大有帮助,只要我们好好利用某一阵忽然刮起的狂风,说不定可以顺利过关。”
  寇仲颓然道:“问题是进东宫尚要经过空荡荡的横贯广场,除非把城守门的人全体失明
,否则怎可能见不到我们两个慌失失的小子?”
  徐子陵淡淡道:“穷则变、变则通,从横贯广场入宫共要偷越过一片广场和两道高墙,
那是不用费神妄想的事。假设我们从外墙近墙头处贴墙游过去又如何?墙头的卫士注意力只
会集中到墙外的地面去。”
  寇仲精神大振道:“好计!亏你想出来。守卫外墙的卫士当然只留心墙外的地方,提防
有人接近,这就叫内贼难防。”
  徐子陵道:“来吧!纵使被发现,溜起来总容易些儿。”
  待一队巡兵经沿外墙的马道远去,两人从官署暗黑处闪出,眨眼间没入皇城东北角城楼
墙脚灯火照耀不及的阴影里,靠墙不动,静待时机。
  徐子陵右手握上寇仲左手,后者则排除万念,守心于一,让灵觉感应攀升至极限,俾能
趋吉避凶。长风狂卷而至,吹得皇城众官署大树积雪纷飞。
  倏地寇仲发力腾身,带着徐子陵贴墙上升,越过高墙近半高度,然后由徐子陵接力,反
过来带寇仲完成余下的行程,最后两人以手抓上城垛边沿处,趁风势探头往城头窥探。
  风灯正被吹得忽明忽暗,一队巡兵刚好经过,阻挡着左方站岗兵卫的视线,另一边城楼
上的禁卫正目注城外。两人知机不可失,那敢犹豫,同时翻上墙垛,一溜烟的横过宽达三丈
的城头,再翻往城墙另一边,以手抓垛沿凌空吊在城头外墙的边沿处。登城、过墙、吊空一
气呵成,只是眨几眼的工夫,即使没有狂风掩护,或纵使破人看到,会误以为是自己眼花。
  寇仲双掌生出吸力,沿墙往北游去,比壁虎更要灵活迅捷,到经无人站岗的墙垛,则以
手攀上垛沿,好回气养息。徐子陵紧随其后,无声无息的一起往东宫外墙游移。
  长安城早进睡乡,北风肆虐下只有疏落的灯火,夜行的气氛,令他们份外生出与日常有
异的飞檐走壁的刺激感觉。终抵东宫外墙,寇仲索性一不做工不休,到达东宫东墙正中的位
置始停下,探头瞧清楚形势,当先前那队禁卫巡至,加上一阵较强的狂风,立即重施故技,
闪过墙头,从另一边安然踏足东宫高墙内,掠往一座建筑物外园林的暗黑中。
  两人蹲在两棵大树间,欣然互视,均有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大功告成的欢悦感受。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座是东宫正东的牡丹殿,春来时我们四周该是牡丹遍开的
美景,现在当然只是雪霜遍园。”
  从城墙飞身下降,徐子陵已看得一眼了然,在牡丹殿的隔墙内共有五个院落,园林围拱
,正殿位于正中,以长廊贯通各院,园内有七、八道木桥,桥下小渠,水从北引入,到牡丹
殿南形成大水池,楼阁依池而筑。此时楼殿均暗无灯火,只廊道每隔数丈有宫灯照耀,在风
中摇曳闪明。
  寇仲又道:“只要越过牡丹殿的西隔墙,是今晚我们选定举行烟花盛会的地方,皇城的
兵哥们不但有口福,还有眼福。来吧!”
  徐子陵一把将他扯住,道:“勿要鲁莽,聚宝殿内所藏火器关系到李建成的帝位,必定
加强防卫,我们若视它如皇宫内一般的情况,大有可能功亏一篑。看到吗?在西隔墙旁有座
两层的楼阁,高出隔墙近丈,在那里可看清楚周遭的情势。”
  寇仲点头同意,付诸行动,偕徐子陵闪将出去,利用园林的掩护,到达楼阁东面,掠上
楼顶,伏身探视。
  果如徐子陵所料,聚宝殿的情况尽收眼底,只见寒风中亭台傲立,殿堂幢幢,曲廊幽径
在园林中穿插,连接起九座堂院,聚宝殿矗立正中。
  表面看这一边与所处牡丹殿没有多大分别,事实上却是戒备森严,遍布暗哨,巡逻的队
伍达十队之众,只要他们踏足于聚宝殿院落范围之内,不论他们身法如何高明,仍难逃守卫
的耳目。
  寇仲目注把守聚宝殿正门挨风抵冷的四名共卫,笑道:“再多一倍人手,也拦不住我两
兄弟。”
  徐子陵的目光巡视位于院落四角的哨楼,又观察院落力楼房分布的形势。
  寇仲放下背上的布袋,采手取出一条长索,道:“我们由空中乘风高去,先抵紧宝殿东
面的楼殿顶处,兄弟!表演真功夫的时候到哩!”
  两人合作惯了,不再打话,提紧功力,束势以待。
  又一阵狂风括卷。
  寇仲右手轻按屋脊,冲天而上,左手紧握长达三丈的索子,到长索曳直,握着另一端的
徐子陵被带得离开伏身处,斜冲夜空。
  寇仲直升至离地近二十丈的高空,真气逆转,继续往前横掠,向离起步虚足有五十丈的
楼殿顶投去,左手同时发动。
  徐子陵就借寇仲的真劲,加速上腾,当寇仲真气不继,于离目标楼房尚有十五、六丈的
距离处往下堕之际,他刚好抵达寇仲后上方。
  如此高度,是在哨岗巡兵视线之外,灯火照耀不及之处,即使有人翘头上望,如非眼力
特佳,且全神留意,必会疏忽过去。何况北风怒吼,寒冷刺骨,敌人的警觉性自是大幅削弱
,耳目失灵。
  徐子陵真气运转,继续末竟的空中旅程,右手劲发,带得寇仲往楼房投去。
  得到徐子陵输来的真气生力军,寇仲重拾升势,回转真气,徐子陵往下降投,他反来到
徐子陵上方,两人先后踏足楼房之顶。
  北风仍未有稍息之意。
  徐子陵把握时机,领头冲天而上。
  当狂风敛收,两人早安然伏在聚宝殿殿顶处。
  寇仲欣然道:“虽然非常吃力,仍是值得的。”边说边把索子塞进布袋,又从袋裹掏出
一把锋利的匕首,向正贴耳窃听殿内动静的徐子陵道:“横竖此殿难保,在上面开个洞该没
人晓得。”
  徐子陵坐起来,双掌下按积雪的殿顶,以灼热真气开始溶雪,道:“幸好建成没有派人
驻守殿内。唉!真可惜!”
  寇仲瞧着厚雪在徐子陵掌下溶化为水,还其本性往下涧流,道:“建成不但不会让人驻
守此处,还不准任何人踏入半步,因为这是见不得光的事,知情者限他的几个亲信。有甚么
好可惜的?”
  徐子陵收回双手,答道:“可惜的是殿内价值连城的珍玩,会随火器烧毁无存!可以用
匕首啦,若让水像瀑布般涧下屋檐,会是个大笑话。”
  寇仲劲贯刀锋,切入只余数寸厚的积雪,工作起来,笑道:“大风吹来,夹着水雪四方
激溅,谁能察觉有异。嘿!一片!”
  徐子陵接过他递来的瓦片,放在一旁。
  两人同心协力,小心行事,只一盏热茶的工夫,在殿顶开出可客人通过的小洞。
  殿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寇仲钻入洞中,耸身跃下。当徐子陵踏足殿堂,见寇仲在发呆,奇道:“甚么事?”
  寇仲采手搭上他的肩头,另一手祭出夜明珠,欣然道:“兄弟!我们走运哩!你看!”
  在明珠光焰映照下,本应放在殿内的珍玩不见一件,代之是遍布全殿,储放火器的木箱
子。
  徐子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确是好险!火器从地库搬上来,应是建成改变计划准备
运走,幸好我们今晚抢先行动,否则将失诸交臂。”
  寇仲笑道:“珍玩该在我们脚下,宋二哥给我们三条可燃烧达两刻钟的导火引线,我们
可拆开其中三个木箱,连上火线,点燃后火速往找公主,只要任何一道火线听话管用,烟花
晚会将如期举行。哈!我愈来愈相信李世民是真命天子,所以鬼差神使的让我们两个大傻瓜
今晚及时赶来!”
  话犹未已,异响传来,两人齐告色变,大批骡马车从远处开来的声音,好梦立变梦魇。
  寇仲失声道:“李建成竟要在今夜把火器运走,这是不合情理的,长安那还有比这里更
隐秘安全之所?”
  徐子陵当机立断,喝道:“拆箱!烧殿!”
  两人晓得稍有迟疑,势将时不我予,立即付诸实行,分头行事,就以内劲震破近十个箱
子,取出火器,把内藏的火油淋洒大殿四壁。
  骡车队来到殿前广场之际,一切布置就绪,他们把从拆下木箱取来的木板堆往墙脚处,
共七、八堆之多,均淋上火油,又顺手把沾上火油的军服、长靴、帽子、布袋全投进去生火
,来个毁尸灭迹。
  烈火熊熊燃起之际,两人从破洞钻出,只见一队人马正进入聚宝殿的范围,应是李建成
亲来监督火器的运送,殿内则火光闪耀,只欠尚未透出殿外。
  此时微仅可闻,仍在聚宝殿范围外。
  他们不敢久留,以与先前相同办法,腾空而去。
  “轰!轰!轰!”
  烈焰冲天的聚宝殿燃亮东宫的夜空,大小爆炸声不断传来,间有火箭带着火焰白烟,喷
射空中,碎瓦残木,像粉末般激溅。
  整个皇宫区沸腾起来,禁卫从四方八面往灾场赶去,寇仲却清楚晓得任何人亦都回天乏
力,只能坐看聚宝殿片瓦无存。如非北风狂吹,生出的毒烟可形成大灾祸。
  趁乱成一片的当儿,寇仲潜至李秀宁的公主殿,果如他先前所料,被惊醒的李秀宁登上
忘忧楼的上层,隔墙观看东宫灾区的可怕情况。
  寇仲从西边的窗户探头窥看,李秀宁披上御寒的棉袍,呆看着窗子另一边,两名名宫女
在旁侍候。
  寇仲心中暗叹,他可想像到李秀宁心中的悲苦和茫然失落,束音成线,送进李秀宁的小
耳道:“秀宁!是我寇仲!”
  李秀宁娇躯剧颤,两名宫女还以为她禁不住惊吓,忙抢前左右掺扶。
  李秀宁低喝道:“你们到楼下去,没有我吩咐,谁都不准上来。”
  两婢听得你眼望我眼,不敢违命,无奈下楼。
  寇仲穿窗而入,移到李秀宁粉背后,探手抚着她不住抖颤的香肩,心中百感交集,轻叹
道:“我们还是猜错少许。”
  李秀宁稍复乎静,轻轻道:“是否你干的?”
  寇仲苦笑道:“尚有别人吗?”
  李秀宁凄然道:“火器竟藏在聚宝殿?”
  寇仲点头道:“真抱歉要用这种激烈的手段,向秀宁你证明火器与太子的关系,但我们
是再无选择。”
  李秀宁娇体再一阵抖颤,无力地向后靠入他怀内,无助的道:“我该怎办呢?你猜错甚
么?”
  寇仲温香软玉抱满怀,却没有丝毫绮念,只有无限的怜爱、同情和关怀,凑到她晶莹的
小耳旁轻柔的道:“我们本以为你大王兄会待秦王迁进宏义宫才借火器行事,而事实则是你
大王兄的计划是要在秦王归途中下手,借助以云帅为首的西突厥高手,再加上例如杨文干等
人的力量和威力强大的火器行事,那秦王焉能逃出生天,在他遇害后,建成太子可把事情推
得一干二净,至乎可诬陷是我寇仲干的。他应在今晚把火器从水路运离长安,却给我和子陵
及时一把火毁掉。秀宁啊!你再不下决定,你们的大唐国势成四分五裂的乱局,正中颉利下
怀,天下苍生不知何时有安乐日子过?”
  瞧着东宫火头逐一被救熄,但乱况仍有增无减,似是末日来临的慌乱情况,李秀宁软弱
的道:“你怎知火器藏在东宫内?”
  寇仲柔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可否容后细禀,眼前当务之急,是尽量争取对秦王的支
持。”
  李秀宁闭上美目,两行清泪从眼帘流落玉颊,语气却平静至异乎寻常,通:“少帅要秀
宁怎样帮忙呢?”
  寇仲道:“我想跟令王叔李神通秘密碰头说话。”
  李秀宁站直娇躯,缓缓转身,面向寇仲,探手抚上他脸颊,泪珠不住淌流,美目深注的
道:“明天秀宁会让落雁晓得见面的时间地点,寇仲啊!秀宁真不知该感激你还是怪你。”
  寇仲心中一阵激动,暗晓自己的初恋,正以眼前这种奇特的形式告终。
  寇仲趁着混乱,潜至御花园可监视水池假石出秘道入口的徐子陵藏身处,问道:“如何
?”
  徐子陵反问道:“成功了吗?”
  寇仲点头道:“她是明理的女子,既肯定建成有杀世民之心,当然知所取舍。”
  徐子陵道:“李渊、宇文伤和从人刚从假石出回来,看李渊一面杀气的样子,李建成会
有一番好受。”
  寇仲哂道:“有妃嫔党给他说话,顶多是一番痛斥,回家的时间到哩!哈!还可顺道把
手洗个干净。”
  两人从暗处闪出,没进假石山去。
        第三章 阴差阳错
  两人跃落司徒府后院,立即心生警兆,心叫不妙时,石之轩从暗处走出来,拦在两人前
方,双目灼灼的打量着两人,沉声道:“你们到那里去了?”
  他俩心中暗幸身上没带半点火油的气味,否则立要泄漏秘密。不过两人仍大惑头痛,因
这问题不易搪塞过去,何况对方是智计尤在他们之上的石邪王。
  寇仲见主宅方向灯火闪闪,晓得任俊、宋师道等人都被他们的头炮震醒过来,事实上长
安全城军民均被惊醒,心中一动,人急智生的叹道:“睡得好好的,忽然隔怜皇宫砰砰膨膨
的响起来,只好去采看一下发生甚么事。”
  石之轩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微一领首,仰望夜空,道:“你们看到甚么?”
  徐子陵摇头道:“东宫内火光熊熊,爆炸频传,仍弄不清楚发生甚么事。”
  石之轩沉吟道:“真古怪!”
  寇仲讶道:“邪王到这里来,当是怀疑东宫的怪人与我们有关,为何我们几句话,邪王
便像深信我们而不疑呢?”
  徐子陵心中叫好,说到撒谎和圆谎的本领,他拍马及不上寇仲,像这句话正是神来之笔
,反过来奇怪石之轩如此容易轻信他们,正可表示心中没鬼。
  石之轩目光落到寇仲脸上,淡淡道:“我第一个想法是宫内的大爆炸与你两人有关,遂
全速赶往尹府,看看你两个小子会杯从地道钻出来,却刚看到李渊和随人匆匆由地道回宫。
每逢李渊进出地道,均有亲兵把守,没有人能从地道进去,这也洗脱你们的嫌疑。”
  两人心叫好险,又暗呼好运,他们离开时石之轩应是来这里找他们的途上,没有人赃并
获的把他们逮个正着。
  石之轩似仍对东宫的爆炸百思不得其解,皱眉好一阵子,忽然道:“希白明天回来,你
们好好休息。”
  寇仲忙道:“邪王请留步,小子尚有一事相询。”
  石之轩容色温和道:“说吧!”
  徐子陵并不清楚寇仲为何仍要留着这瘟神,更猜不到他要问石之轩的话,好奇的凝神旁
听。
  寇仲道:“邪王是否从尹祖文处得悉入宫地道的秘密?”
  石之轩微笑道:“此正为石某人横互心中的一个疑问,你们是如何晓得此秘道呢?”
  寇仲坦然道:“我们能发现地道,全赖李渊扮曹三到池生春处偷取展子虔的名画,被小
陵跟在背后,就这么简单。”
  石之轩双目闪过杀机,道:“见你们这么坦白,我也不用隐瞒,我是从你们身上发现地
道的,尹祖文一直瞒着我,哼!”
  两人明白他眼内的杀气是因尹祖文而生,登时放下一件心事。
  石之轩沉声道:“东宫发生这么一桩无头怪火,对我们的行动有一定的不利影响,你们
须谨慎一点,在行动前千万勿要碰那条秘道。”说罢闪身逾墙去了。
  寇仲搭上徐子陵肩头,迈开步子朝内堂走去,叹道:“我们的思路不够周详,从没想过
石之轩有此一着,幸好阴差阳错下过关,明早定要酬谢神恩,哈!今晚全赖宋二哥一句‘夜
长梦多’,扭转整个形势。”
  翌日两人暗怀鬼胎的入宫,宫城、皇城气氛异样,人人脸色凝重,显然沉重惶乱的心情
仍末从昨夜的灾难回复过来。
  见到程莫,他们这位顶头上司道:“今天没事哩!宫内活动全部取消,你们可提早休勤
。”
  两人闻之大喜,想不到尚有如此相关福利。
  寇仲装作无知的问道:“昨晚发生甚么事?我们给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程莫一副不瞒兄弟的坦率表情,压低声音道:“此事千万不可在外边乱说话,昨夜东宫
的聚宝殿忽起大火,烧个什瓦不留,还伤了十多个人和七、八头骡子。”
  寇仲奇道:“怎会无端端起火,还烧得砰砰膨膨的?”
  程莫露出吃惊神色,道:“幸好你是问我,才不会出岔子,却千万不要问宫内其他人,
皇上已颁令严禁讨论此事。”
  徐子陵道:“是否敌人干的?”
  程莫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要怀疑只会怀疑有内鬼,大有可能是场意外。”
  寇仲晓得再不能从程莫口中问出甚么来,与徐子陵告辞开溜。
  福聚楼不知是否受昨晚皇宫的事影响,人客比往常疏落,寇仲和徐子陵乐得清静,在临
窗可俯瞰合昌隆的桌子坐下,吃其早点。
  寇仲欣然道:“我们昨夜的头炮是一雷天下响,比甚么造谣更有影响力。知情者肯定我
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不知情者以为老天爷要收拾李建成,是对他的示警和凶兆。不论那
一种想法,对我们均有百利而无一害。”
  徐子陵摇头道:“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轻松容易,事实上我们正冒着最大的风险,只要
李秀宁劝说李神通一事稍有差池,我们定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信心十足道:“放心吧!公主自有分寸,李神通随李世民连年征战,不但深明时局
,且清楚我们和李小子合起来的威力,兼之我于他有救命大恩,以他在洛阳兵临城下之际仍
肯对我们好言相劝的情义,我有信心把他争取过来。”
  徐子陵道:“不要忘记午时与魏徵的约会。”
  寇仲呷一口热茶,微笑道:“我正急不及待的想从魏徵处探问李建成的反应?看他会否
对昨夜的怪火生疑?岂会忘记。嘿!趁有点时间,陵少何不去见了空,报告成绩;我则去为
查杰那小子采口风,看他的姻缘是否天定的。”
  徐子陵目光投往合昌隆,道:“杨文干会否改变行程?”
  昨夜他们得到查杰采来的消息,杨文干一行于黄昏时份到永安渠北的码头区去,没有返
回合昌隆。
  寇仲道:“他去是送死,留下则是待我们去宰他。唉!我不知忍得多么辛苦,长安内太
多我想干掉的混蛋。”
  徐子陵点头道:“小弟深有同感,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你……”
  寇仲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讶道:“甚么事?因何吞吞吐吐?”
  徐子陵道:“我一直想问你,现在你和玉致言归于好,有否想过如何处贵对你情深一片
,默默等待的楚楚?尚秀芳来长安后,你又如何面对她呢?”
  寇仲的兴奋一扫而空,代之是深锁的眉头,苦笑道:“你来教我怎办好吗?你的话是最
中肯的。”
  徐子陵道:“楚楚等若小陵仲的娘,只看在素姐份上,你便不能负她。只要你肯向玉致
开口,让她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绝不会出问题。还可由你收养小陵仲,让素姐在天之灵得到
安息。”
  寇仲点头道:“我早有此心,得你陵少开口支持,难题就这么解决。至于尚秀芳,唉!

  徐子陵道:“尚秀方可非普通女于,她有自己一套的想法,这种事勉强不来。我的意见
是暂时不去想,看看老天爷如何决定。眼前正事要紧,最头痛的难题反非如何应付建成和元
吉,而是如何防止石之轩揭破我们的秘密,昨晚我们能过关是纯凭运气,下趟出错恐怕没有
同样的好运道。”
  寇仲沉吟片刻,凑近道:“若我们抛开一切,全力出手,究竟是否有收拾他的可能呢?
这方面你该比我清楚。”
  徐子陵苦笑道:“纵使明知为大局着想,我们必须键除他这条祸根。可是他现在落得形
单影只,我实在有点不忍落井下石。我和他的关系很古怪,有时恨不得将他干掉,有时却很
同情他。”
  寇仲颓然道:“你的分析很对,且毕竟他既是青璇生父,又具希白的师傅。他娘的!还
有是他屡次对你手下留情。嘿!转个形式又如何?我们是否有能力要他水胜不得,欲逃不能
?”
  徐子陵一呆道:“那岂非比杀他更困难吗?一个不好,遭殃的是我们!何况纵能办到,
有何好处?”
  寇仲道:“我适才忽然很想你去见了空,当时心中仍是很模糊,原来我早有此意念,就
是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收抬石之轩,那就是你的未来娇妻青璇美人儿。”
  徐子陵一震道:“你想他两父女相见?”
  寇仲道:“我明白你不愿青璇卷入人世间丑恶的斗争仇杀,可是石之轩终是她亲父,希
望石之轩改邪归正更是她母亲碧秀心死前遗愿。陵少怎也要把这石之轩唯一的破绽说服,如
此我们将稳胜无疑。只要我们能把石之轩困死,使他不能以逃避化解此一命中他要害的破绽
。”
  徐子陵默然不语,好半晌苦笑道:“你并不明白石青璇,劝她去干违反她一切顺乎自然
的本性,是一种具有破坏性的亵渎。咦!她在吹萧时有否想过石之轩会在附近偷听她的仙韵
,偷看她的花容呢?”
  寇仲抓头道:“你在说甚么?最后那两句似乎和前头的话没有关连,对吗?”
  徐子陵双目神光电闪,嘴角逸出一丝微笑,道:“请勿打断我的思路,或者我已想出一
个克制石之轩的办法,就是请青璇向他吹奏一曲,让她以最动人的方式,把心意由萧音传送
,老石将必败无胜,石之轩的破绽就是他的‘心’!”
  寇仲正要说话,忽打个手势道:“常何来哩!还有温彦博和刘政会,全是我们争取的目
标。”
  徐子陵转身扬手向温彦博打招呼,寇仲则隔远抱拳行江湖敬礼,口上续向徐子陵道:“
他们定是到这里来讨论昨夜的怪事,交换意见,可见我们的头炮是如何地震撼和成功。”
  温彦博心不在焉的回礼,与常何和刘政会到离他们最远的角落坐下,低声说话。
  寇仲凑近点道:“刘政会是常何最好的朋友,当年小弟扮丑神医时,常何只关照刘政会
一个人,可知他们交情的深厚。说服刘政会,将有机会把常何这最关键的人物争取到我们的
阵营来。”
  徐子陵道:“那将由我们能否争取李神通决定成败,有李神通为我们择忠义者而招之,
何愁大事不成。”
  寇仲精神大振道:“希望公主今天有好消息。”
  徐子陵淡淡道:“除石之轩的一关外,尚有毕玄、可达志和杨虚彦这三个危险人物,他
们最有机会看破我们的伪装,我们应否在此种情况发生前,让太行双杰消失?”
  寇仲道:“若你这番话说在我目击宁道奇和宋缺的八刀之战前,我肯定手脚齐举的赞成
,可是他娘的!看过他两个高手交锋后,我终于明白井中月的最高境界,那与宋缺的‘忘刀
’,老尊的‘道心精微’并行不悖。那时看得虽心领神会,体悟仍未够深到。至昨晚我们精
神融合,忽然间我完全把这种入微的境界掌握在心中,当我往找公主时,一直处于这种精神
状态下。还是陵少行,事实上你比我更早一步晋入这入微的境地。”
  徐子陵虎躯微颤,深思起来。
  寇仲声量进一步减低,道:“正因为我晋入了这种境界,所以公主当时虽有两婢陪侍在
旁,我仍有把握只把声音传进她一人耳内去,连声音的散播我亦能充份掌握,这方面我从前
是绝办不到的。”
  徐子陵点头道:“你是否打算继续扮太行双杰,且有把握瞒过任何人,包括毕玄在内。

  寇仲道:“我们为冒充太行双杰,下过一番苦功,怕瞒不过毕玄和可达志,是因怕仍有
破绽,少许蛛丝马迹可使我们原形毕露。但若我们能到达忘我的境界,连自己也不当是寇仲
和徐子陵,加上体型上巧妙的改变,既没有破绽,谁能看破?只有不计成败,心无挂碍,我
们定可成功。”
  徐子陵终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我顶多只有五成的信心。”
  寇仲喜道:“就这么决定,他奶奶的熊,太行双杰来哩!”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仍像当年在扬州当混混的赖皮样儿。”
  寇仲道:“尚有一件事和你商量,我们福荣爷的贞观总钱庄,该在那一个良辰吉日举行
开张大典?”
  徐子陵沉吟道:“开张的吉日须离举事的日子不太远,例如只距十天八天,好让我们有
多点时间引出香贵,完全掌握香家的动静。”
  寇仲道:“那就暂定二、三月间,由宋二哥择日,上报李渊,那时我们的人也该到得七
七八八。”
  徐子陵道:“为方便行事,我们须在城内安排据点,让我们起事时,能迅速行动。”
  寇仲道:“此事最好由我们或秦王以外另一帮人马负责,黄河帮应是理想人选,他们既
曾拥有上林苑,在长安当然人缘广,有物业,此事待雷大哥回来便清楚。”
  徐子陵道:“是时候让纪倩回来,我们可多阴显鹤这得力帮手。”
  寇仲同意道:“我立即着小杰去办。唉!应怎样处理我们的兄弟突利呢?他因何这般愚
蠢,难道不晓得颉利是个过桥抽板的人?当颉利成功操控全盘形势,会掉转枪头对付他。突
利如此支持韵利,把我们的室韦和回纥兄弟也拖下来淌这混水,令我们更是为难。”
  徐子陵沉声道:“关键处在乎毕玄,只要老跋能击败毕玄,戳破毕玄不败的神话,突利
将不须再卖颉利的账,还可与我们中土缔结联盟,危机自解。”
  寇仲道:“我曾当过主帅,在这方面此你较有心得。若突利千山万水的劳师远征南下,
绝不肯无功而退。即使他看念旧情,他的属下酋头仍不会罢休,反过来影响他的决定。所以
唯一方法是软硬兼施,令突利知难而退,藉与我们的交情漂漂亮亮的下得台阶。”
  徐子陵点头道:“明白哩!因此我们追求的非是一场波及全国的战争,而是局限于一时
一地的决定性政变,一举摧毁反对秦王登基的势力。目标明确后,我们朝此迈进,直至成功
。”
  寇仲欣然道:“自离开扬州后,我们似乎从没试过如此全无歧见的协力同心,朝同一方
向努力。哈!我快乐至想当众高歌一曲。”
  徐子陵道:“昨夜的头炮把闷局打破,主动重归我们手上,待会在美人儿军师的府第见
面吧!”
  寇仲笑道:“这一餐是我的,预祝我不用当甚么劳什子的皇帝,一切由李小子代劳,人
生至此,夫复何憾。”
  两人正要结账离开,宋师道扮的申文江登楼而至,一脸凝重的朝他们走过来。
  两人心叫不妙,有甚么事可让一向沉着冷静的宋师道如此不顾一切的来找他们呢?
        第四章 阵脚大乱
  在两人目光注视下,宋师道沉声道:“有个很坏的消息,你们首先要保持冷静。”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宋师道目光扫视,见附近数桌均没有客人,仍压低声音道:“刚才封德彝来找你们,由
我招呼。他说今晨李渊召他人宫商议,他本以为谈的当是昨晚东宫的大爆炸,待到见有王通
在座,始觉事不寻常。与会者尚有裴寂,而李渊在开场白郑重声明谈话内容绝不准外泄,可
知情况的严重。”
  两人的心直沉下去,晓得消息之坏,出乎他们初听时所想像之外。
  宋师道道:“你们认识王通,对吗?”
  寇仲咽喉艰涩的点头道:“曾有一面之缘,是当代最有名望的大儒,只没想过他是李渊
的密友。”
  宋师道道:“王通和李渊有深厚的交情,他今趟特地到长安来,是告诉李渊,李世民曾
与你们秘密会面,还决定向你们投降,背叛家族。”
  任寇仲和徐子陵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镇定功夫,此刻闻言亦同时剧震色变。因昨
夜成功而得来的轻松写意一扫而空,代之是如若堕进万丈深渊的可怕梦魇,入长安后所有努
力尽付东流,脑袋内空白一片,尽失思考的能力。
  王通这全无关系的人,怎会晓得他们最大最关键的机密?
  寇仲脸如死灰的呻吟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知此事者只有我们信得过的人,如何会泄
漏出去,且让王通知道。”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通:“李渊打算怎样处置李世民?”
  宋师道道:“李渊非常震怒,本想亲赴洛阳,处决李世民,幸好在裴寂和封德彝痛陈利
害下,改行稳着,暂时不动声色,待李世民回来后立即禠夺其兵权,然后和他算账。”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现在唯一可行之计,是由我们设法通知和帮助撤走李世民及其
手下将士的亲属家眷,且须在一夜两完成。然后李世民在我们支援不枉洛阳拥兵自立……”
  宋师道打断他道:“所以找说首先我们须保持冷静,你的提议绝不可行。李渊已下令密
切监视李世民和他主要将领的家属亲人,察其动静。这里是长安城,不到我们轻举妄动。”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们两个方寸大乱,宋二哥有甚么好提议?”
  宋师道双目射出今人难解的复杂神色,道:“我们先要解开最重要的疑团,王通的消息
来自何人?”
  寇仲头痛道:“这是无从猜估的。”
  宋师道摇头道:“单是消息本身已泄露端倪,它明显是针对李世民而发,否则大可同时
指出你们已到长安来。”
  寇仲虎躯一颤道:“有道理,那就不该是我少帅军的兄弟泄漏的。而事实上亦非是李世
民向我们投降,是我们支持他登皇位。”
  徐子陵问道:“王通有否提及我们曾偕李世民到岭南见宋关主的事?”
  宋师道颓然摇头。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看宋师道的表情,谁人泄密他该是心
中有数,并与宋家有关。
  宋师道艰难的道:“应是二叔告诉王通的。”
  竟是宋智。
  两人哑口无言。
  宋师道叹道:“我一直奇怪二叔为何肯轻易同意支持李世民的决定?此刻当然想到他是
另有后书。他一向是主战派,希望我宋家能君临天下。他此计狠辣异常,说话的人既是王通
,不用任何证据李渊亦会深信不疑,何况确有其事?假若李世民被杀,少帅军只好继续为我
宋家卖力,助宋家完成霸业。”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心忖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唯一可安慰的是在李世民被乃父
处决之前,他们得悉此事,只恨仍是一筹莫展。
  宋师道回复冷静,沉声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眼前唯一可行之策,是索性把事
情曝光,今李渊不能入李世民欺君叛国的死罪,你们明白我在说甚么吗?”
  寇仲苦笑摇头,道:“我的脑袋像变成石头,没有丝毫运作的能力。”
  宋师道解释道:“话是由我们说的,不过必须在情理之内。幸而有封德彝作我们内应,
我们可先一步知道李渊的反应。”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立即去见李世民,着他修一封密函,先发制人的告诉李渊他和你
们达成密议,决定联手对付即将压境的塞外联军,然后再瓜分天下。这类结盟在近十多年间
是平常不过的事,纯粹属战略和形势上的需要。至于其中过程细节,用词轻重,由子陵和秦
王斟酌。事不宜迟,子陵立即起程。”
  寇仲听得大为兴奋,精神回复过来,点头道:“既有五万两黄金正在运此途上,子陵离
长安去看看是应该的。”
  徐子陵皱眉道:“你二叔的问题如何处理?”
  宋师道冷哼道:“此事关乎天下苍生,没有人情可言,我会使人知会三叔,爹必会妥善
处理,可保他不会再泄机密。”
  寇仲道:“智叔难道不晓得封德彝是我们的人吗?”
  宋师道道:“他远在岭南,并不清楚长安的人事关系与形势变化,更没想到李渊会找封
德彝商量此事,反而避过建成和元吉。或者是昨夜的爆炸有功,今李渊对建成生出芥蒂。不
过此事也转移李渊的注意力,再无暇想到惩罚建成。”
  徐子陵起立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依计行事。”
  寇仲离开东大寺,心情与今早有天壤云泥之别。
  他已下令查杰停止一切监视合昌隆的行动,待他想清楚应否立即撤离长安。
  幸好杨公宝库的秘密没有泄漏,否则李世民除拥兵自立于关外,再无其他选择。可是主
动在握的上风优势,一扫而空,所有本是天衣无缝的部署乱成一团。
  眼前还有最头痛的两个问题分别是石之轩和香氏的罪恶世家。
  前者若知道被骗,反应难测,刺杀赵德言的合作计划更是休提;难道他们一边说与唐室
停战共御外敌,一边却大闹皇宫去杀人放火?
  至于香贵,既知他们与李渊讲和,大有可能离开长安这险地,以策安全。
  李渊接到李世民先发制人的信函,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不想去猜测,只肯定李渊会下严
令李世民立即回京当面解释,那将是李世民小命最飘摇难测的时刻。
  唉!事情怎会变成如此。
  魏徵年近半百,保养得相当不错,没有丝毫老态,腰板出奇地挺,神态轩昂,中等身材
,修长的脸孔配上有大耳垂的变耳,两眼精灵睿智,却略带忧郁,使人感到他是那种不畏权
势,悲天悯人的饱学之士。
  寇仲抵达后,尚未有机会说话,沈落雁把他领往书斋与魏徵相见。
  寇仲入书斋前脱去面具,与起立相迎的魏徵两手紧握,四目交投,颇有一切已会于心、
如见故友的亲切感觉。
  在旁的沈落雁道:“魏大人已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家可放心说话。”
  寇仲本来最想问李建成对大爆炸的反应,但这心情早不翼而飞,相对李世民面临生死关
头这问题,其他一切无关痛痒。
  魏徵以他沉厚的声音道:“少帅确是非常人,只有非常人才能作出非常事,魏徵钦佩至
五体投地。”
  接着两眼转红,惨然道:“实不相瞒,当日是我力劝密公归顺李唐,却令他落得如此下
场,魏徵难辞其咎。”
  寇仲暗忖这才是魏徵不满李渊的主因,李渊杀李密的一着确是不可原谅的过失,道:“
我们坐下说。”
  寇仲抱着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之旨,更相信魏徵是忠肝义胆之辈,一股脑儿把情况说出
,没有隐瞒被李渊从王通处得悉他们和李世民间密约的事。
  沈落雁色变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寇仲解释清楚,说出宋师道先发制人之计。
  魏徵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神态沉着的道:“少帅放心,此制人之计定可生效。因为我
从建成太子处知悉,今趟秦王出征刘黑闼前,于一个皇上在内廷主持的只限几位亲信大臣,
包括秦王、太子和齐王出席的军事会议上,皇上普问及如何应付颉刊在北疆集结大军的办法
。当时秦王提议只要少帅肯暂息干戈,颉利联军之危自解。”
  寇仲喜道:“竟有此事。”
  魏徵道:“确有其事。太子事后还以此作文章,通过尹德妃向皇上进馋言,指秦王与你
们交情仍在,在洛阳之战故意放走你们。”
  沈落雁道:“当时皇上有甚么话说?”
  魏徵答道:“皇上问秦王,我大唐与少帅军势不两立,少帅军只会乘机发难,岂肯成人
之美。秦王的答覆是他清楚少帅和徐子陵的为人行事,是不会置中土大局不顾、只谋私利的
人,所以要说动少帅肯暂息干戈不是没有可能。”
  寇仲苦笑道:“此事有利有弊,弊在更坚定李渊认为秦王会出卖家族的信念,最大的问
题是秦王事前没有得他饮准。”
  沈落雁皱眉道:“皇上听后对秦王有何反应?”
  魏徵道:“皇上不置可否,太子、齐王和裴寂却以不同理由同声反对,终不了了之。”
  寇仲拍几道:“这就成哩!不行!我要立即赶往洛阳,提醒他们。”
  魏徵微笑道:“少帅不用多此一行,秦王是当事人,深悉李渊好恶,知下笔轻重。”
  沈落雁道:“李神通若肯站在我们一方,帮秦王说上两句好话,该可化解此事。”
  魏徵点头道:“皇上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少帅军甚或宋缺,而是在北疆集结前所未有庞大
兵力的塞外联军,如若处决秦王,与少帅你再无任何缓冲,是智者不取。”
  顿了顿续道:“少帅可知为避突厥狼军,朝廷近日有迁都的事论吗?”
  寇仲失声道:“甚么?不是说笑吧?迁往甚么地方去?”
  魏徵道:“此议由裴寂提出,太子附和,迁往何处未有决定,我曾大力反对,只换来太
子痛斥,更令我意兴阑珊,曾想告老归田。唉!大唐自崛起以来,所向无敌,若因胡寇扰边
,竟迁都避之,希望胡寇不敢深入,知难而退,这想法简直天真荒唐,更贻四海之羞,为百
世之笑柄,如此人物,岂是良禽择栖之木。若少帅早出,魏徵必向少帅投诚。李渊诸子中,
惟世民一人可取,此为定谕。”
  寇仲的脑筋活跃起来,原来李渊对突厥人惧怕如斯,难怪要请毕玄来示好。问沈落雁道
:“有没有公主的消息?”
  沈落雁摇头道:“待会我入宫见她。”
  寇仲长长叮出一口气道:“我们就暂时甚么都不干,以不变应万变吧。”
  寇仲回到司徒府,发觉烦恼陆续有来,见过黄河帮帮主“大鹏”陶光祖的雷九指刚回来
,在内堂和宋师道密斟,神色凝重。任俊的福荣爷则在大堂独自应付长安想洽商入股的各路
人马,由富商巨贾到帮会头领,诸式俱备。
  寇仲尚未坐稳,雷九指劈头道:“怎办好呢?陶光祖已正式下战书,约好池生春再豪赌
一场,由‘大仙’胡佛作见证人,双方可派代表下场,池生春且点头同意。”
  寇仲皱眉道:“可否延期两天举行?”
  雷九指摇头道:“赌徒讲的是一诺千金,怎可无故延期,难道告诉他我们的代表外游末
返吗?”
  宋师道问道:“有没有说明赌博的形式。”
  雷九指苦恼道:“下战书的是我们,依赌场规矩,当由对方选择赌法。”
  寇仲不解道:“陵少只是徒弟,何不由师傅亲自下场呢?”
  雷九指微一错愕,好半晌才颓然道:“我怕输掉老陶的家当。”
  寇仲笑道:“输掉又如何?我们最重要是把香贵引出来,异日我们的李小子登上皇位,
黄河仍是老陶的天下。”
  雷九指脸色转白,叹道:“我更害怕受不起另一趟惨败的打击。”
  宋师道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始知雷九指曾栽在与他齐名的香贵手上,一时不知说甚么话
好。
  寇仲忽地哈哈一笑,道:“雷大哥怎可如此没种。他娘的!我认为雷大哥怎都要下场与
香贵再作较量,且要教陶光祖把由你代表他下场的消息泄漏出去,那香贵必会亲自出马,不
敢怠慢。”
  宋师道皱眉道:“香玉山清楚雷大哥是我们的人,会否有问题?”
  雷九指道:“这方面反没有问题,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何况今趟赌局举行处是在长安外
入大河口的一艘大船上,官家想管也管不到。”
  寇仲断然道:“就这么办,雷大哥,重振你声威的日子到哩!得刀后要忘刀,得赌当然
须忘赌。后果虽难避胜负,过程中却没有胜败之心,就当作玩场马球游戏好哩!”
  徐子陵立在船首,思潮起伏。
  他乘的中型快舟由原双龙帮熟悉黄河水性的兄弟操持,顺风顺水的朝洛阳驶去。
  两岸的冰雪开始溶解,严冬彷如正挥手道别,不久后大地将回复青绿遍野的美景。
  宋智的诡谋对他们的大计造成可能是致命的打击和伤害,他们能否应付尚是末知之数,
而对付石之轩更忽然变成燃眉急事。
  无论寇仲有多么好的理由,把与世无争的石青璇卷入此事情内实非他所愿,只恨别无他
法,希望请她为乃父吹奏一曲,没有太为难她。
  每趟对付石之轩,他们都是弃兵曳甲的铩羽而逃,但愿今趟是唯一例外。
  于大唐宫刺杀死不足惜的赵德言,于他和寇仲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现只能眼白白瞧着此
事泡汤,还要在石之轩晓得前除去石之轩这个大患。单是此事已教他感到未来成败难测,他
和寇仲再没有丝毫必胜把握。
  心中浮现师姐暄的仙容。
  伊人究竟身在何方?
  想到她,心中涌起温馨难言的动人感觉,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将永远藏在他内心至深
处,永志不忘。
  河风呼呼,风帆述如奔马的朝洛阳进发。
  就像他们目前的处境,只有排除万难,破浪前进,希望有抵达目的地的一天。
        第五章 一石二鸟
  黎明时分。
  洛阳城皇宫的议政厅,李世民听罢徐子陵带来的坏消息,神色出奇地平静,只是双目精
芒闪动,一副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千军万马毫无惧意的主帅本色。
  思索片晌,李世民沉声道:“我今趟出征前,在父皇主持下曾和太子、齐王举行会议,
我提出联少帅抗狼军的策略,父皇颇为意动,却被太子嗤之以鼻,反提出与突厥修好之议,
邀请毕玄来长安便是当时裴寂、齐王推波助澜下仓卒决定的。”
  徐子陵不解道:“突厥人既摆明有南侵之意,建成怎有把握毕玄肯应邀而来?”
  李世民苦笑道:“其中该是由赵德言穿针引线,目的是针对我而发。当时太子建议说,
突厥人之所以入侵,意在中土的于女玉帛,只要我们与毕玄谈妥条件,满足颉利的要求,颉
利会打消南下之意。这是痴人说梦,更荒诞者是如若突厥真个南下,则迁都以避之议,亏太
子说得出口。”
  徐子陵不解道:“赵德言在其中穿针引线这种事建成怎敢说出口来,我想知道的是建成
凭甚么说服令尊,认为毕玄真肯应邀。”
  李世民答道:“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毕支会非常有兴趣与傅采林碰头。于龙泉一役,高
丽和突厥透过拜紫亭暗中较量,高丽落在下风,若毕玄能在武功上压倒傅采林,对高丽的损
害更是难以估计,所以毕玄该不肯错过这机会。”
  徐子陵皱眉道:“建成难道没想过颉利不论形势如何发展,南侵之势已是如箭在弦,不
得不发。”
  李世民道:“太子最怕的不是突厥人,而是怕我外托抵御狼军之名,内欲总揽兵权,故
对突厥主张退让之策。”
  徐子陵不解道:“令尊出身将门,深谙兵法,理该有自己主见,不会轻易被人左右。”
  李世民颓然道:“自攻陷长安,登基为皇,父皇变了很多,直接点说是胆子变小,只愿
能保持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天下间在战场上能令他害怕的只有宋缺和颉利两个人,而后者因
全无顾忌,破坏力强,尤令他担忧。只要颉利肯息止干戈,我相信他肯付出任何代价。”
  徐子陵欣然道:“这就成哩!”
  李世民大讶道:“子陵竟能在这情况下想到对付办法?事实上若我瞒着父皇与你们接触
,实犯下欺君之罪,不是一封先发制人的信函能胡混过去。”
  徐子陵道:“我有个一石二鸟之计,令尊怎不济总是曾领兵出征,见惯大场面的人,该
晓得唯一迫退颉利之法是大唐军与少帅军结成联盟。所以只要我们有一个确切可信的方法,
先应付塞外联军的威胁,包保令尊会不理建成、元吉的反对,接受你的提议。”
  李世民大喜道:“子陵请说。”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寇仲肯亲到长安,作出姿态与令尊商议停战,向颉利宣示大唐军
和少帅军联成一线应付他的入侵,颉利岂敢南下?且因塞外联军中不乏曾与寇仲共过患难并
肩作战的兄弟,例如突利和古纳台兄弟,更可动摇塞外联军的军心十气,令尊若真的为抗狼
军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怎会拒绝?”
  李世民皱眉道:“你这提议虽似大胆却属可行,不过似乎不该由我在信内提出。”
  徐子陵道:“由封德彝或李神通提出又如何?还可指出可以此证明寇仲的诚意。”
  李世民道:“另一鸟是甚么?”
  徐子陵道:“当然是建成和元吉,他们要在中途借西突厥人行刺你的大计早告吹,被迫
要在长安与我们较量。目下见到你与我们公然联手,只好孤注一掷尽起所有以图一举摧毁我
们。此计既可使令尊忍耐你的欺君行为,又可迫建成、元吉先作反击,一举两得。”
  李世民凝视他好半晌,伸手与他相握道:“我的信函将于大后天午后时份直接送到父皇
手上,子陵认为有足够时间部署妥当吗?”
  徐子陵道:“我立即赶回去,可于后天抵达长安,从容布置,希望寇仲已成功说服李神
通,那将万无一失。”
  李世民道:“王叔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但深悉我的为人行事,更清楚寇仲和你徐子陵是
怎样的两个人,该晓得如何选择。”
  “咯!咯!咯!”
  寇仲千万个不情愿的从床上坐起来,嚷道:“希白请进来?这么早回来,你昨晚没睡过
吗?”
  侯希白潇潇洒洒的穿厅入房,到床沿坐下,笑道:“你老哥不但耳朵厉害,且警觉性也
高,隔远听出是小弟。”
  寇仲仔细审视他,欣然道:“恭喜你这小子,精神饱满容光焕发,显是修为上得益匪浅
。”
  侯希白满怀感触的道:“这几天就像往日与石师相处的日子又回来了,他比以前更对我
爱护有加,无微不至,使小弟受宠若惊。现在我是养精蓄锐,须有所宣泄,有甚么上作可分
派给我活动一下筋骨。”
  寇仲掀开棉被,与他并肩坐在床沿,笑道:“忙死你也可以!不过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老石这几天为你恶补,是否想由你去收拾杨虚彦那畜牲。”
  侯希白耸肩道:“他没有半句话提及杨虚彦。坦白说,我真的猜不到石师的心意,甚乎
他是喜是怒,我亦掌握不到。”
  寇仲头痛道:“这两天我和子陵一直在苦思对付令师的办法,如何可令他不用分出生死
乖乖收手,最后还是想到要青璇出马,如何付诸实行仍在思索中。”
  侯希白讶道:“我们不是助他行刺赵德言,其他迟些再想吗?”
  寇仲道:“此事说来话长,皆因事情有突变。我现在须赶往皇宫值勤,你先好好休息,
今晚由你负责跟踪香贵,我则须与李神通秘密见面。其中细节你问雷大哥自会一清二楚。”
  徐子陵返抵司徒府,寇仲正在吃早点,陪他的是任俊和彤彤。
  寇仲患得患失的问道:“情况如何?”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由彤彤和任俊侍候,微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寇仲向任俊的福荣爷打个眼色,任俊知机地欣然领彤彤退出内堂。
  徐子陵讶道:“其他人都到那里去呢?”
  寇仲道:“雷大哥昨夜到黄河一艘船上与可能是香贵的赌界高手决胜争雄,看可否把上
林苑赢回来?虽说有黄河帮高手倾巢护驾,我仍有点不大放心,所以请宋二哥和查杰及一众
兄弟在暗中保护,小侯则负责跟踪香贵。他奶奶的熊,有甚么好消息?欠的东风是甚么卵儿
?”
  徐子陵皱眉道:“大清早起来,说话可以不必这样粗俗污耳吗?”
  寇仲道:“我是兴奋过度,昨晚我与李神通谈得情投意合,原来他一直有扶助李小子的
心,只因形势不利,故郁藏心内。”
  徐子陵大喜道:“东风来哩!”
  接着把与李世民商量好的应变计划说出来,总结道:“我们的太行双杰必须想出一个脱
身之法,好变回扬州双龙大模厮样的回来,又不致令人怀疑我们的福荣爷,如此做回自己更
可免去被揭破身份之险。”
  寇仲咋舌道:“你比我更胆大包天,这等若送大礼般让想宰我们的人平白得到千载一时
的良机。假若李渊把心一横,索性把我们和李小子一起干掉,于皇宫举行国宴款待时左右各
扑出五百刀斧手,我们怎办好?”
  徐子陵从容道:“李渊不会如此愚蠢,因为代价是他负担不起的。那时不但天下大乱,
李唐内部亦不稳,突厥第一时间南下,突利等则声声为我们讨唐复仇,且谁敢言与有十拿九
稳的把握留下我们?别忘记随我们重返长安的包括老跋、老侯、老阴三大高手,我们岂是好
惹的?”
  寇仲哈哈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不用戴面具通街走,已是皇恩浩荡。他奶奶的熊,我
们分头知会李神通和封德彝,让他们有份出力玉成美事。咦!回来哩!”
  雷九指黑着脸的进入内堂坐下,两人心叫不妙,只好亲自斟茶侍候,瞧他脸色做人。
  雷九指摇头道:“酒!”
  寇仲安慰道:“一时的得失不用放在心上,迟些我们定能连本带利讨回来的,何用借酒
消愁。”
  徐子陵问道:“是否香贵出马?”
  雷九指点头,忽然怪笑起来,笑得呛出泪水。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暗忖他难道受不住赌桌上另一趟重挫,输疯了。
  雷九指大喝道:“谁说我输哩!”
  寇仲、徐子陵瞠目以对。
  雷九指露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仍故作淡然的道:“他娘的!香贵还以为在听骰上我
及不上他,岂知我刚学晓忘赌大法,赢得他脸青唇白,不但输回上林苑的十万两黄金,还反
输多七万两。我要酒不是消愁,而是庆祝重振雄风,从此南雷北香,只有南雷,没有北香。
他娘的,你们说应否喝酒祝捷?”
  李渊当然没有打马球的心情,而寇、徐两人负责训练的马球新秀,因须由李渊亲自在禁
卫里挑选,皇上既没空,球队自然难以成立。两人欢天喜地的请程莫赐准离宫,程莫不敢得
罪这两个皇上跟前红人,纵使感到两人的要求有点儿过份,仍肯放人。
  刚踏入横贯广场,乔公山和尔文焕策骑而至,隔远抱拳示好。
  寇仲见尔文焕一副有神没气的容色,知他仍未从跋锋寒的酷刑回复过来,装作语重心长
的向尔文焕打招呼,道:“尔大人原是英雄好汉,问题在既是英雄,当然过不了美人关,但
身子才是最紧要的,没有好的身体怎样做英雄。”
  徐子陵心中好笑,更知寇仲心情转佳,以言语戏弄尔文焕,教他哭笑不得,偏又不能怪
寇仲。
  尔文焕微一错愕,瞧向乔公山,苦笑道:“乔大人你出卖我!怎可把这种丑事宣诸于世
?”
  乔公山微笑道:“大家兄弟嘛!人道做鬼也风流,绝非丑事。”
  寇仲点头附和道:“对!或该叫作光荣纪录。”
  徐子陵也忍俊不住,乔尔两人更爆起哄笑,因为寇仲说得神传意趣。
  尔文焕喘着气道:“他奶奶的!不过我这光荣纪录有点邪门,难道是着了道儿。”说最
后那句话时,苍白的脸现出惊异不定的神色。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妙,若被他记起行刑的是寇跋两人,便大事不好。
  寇仲忙道:“到宫外找个地方边喝酒边聊天如何?”
  徐子陵知他动了杀机,心中暗叹,晓得此为唯一选择。
  乔公山狂笑道:“当然是着了道儿,着了那婆娘的道儿嘛!”
  尔文焕尴尬道:“乔大人不知道甚么叫适可而止吗?”转向两人歉然道:“今天我们没
空,但已约好池爷,今晚玩夜些儿,大家不醉无归,酉时中西市福聚楼见,清姑娘也会出席
的。”
  说罢掉头朝东宫方向驰去。
  两人暗抹一把冷汗,慌忙离宫。
  踏足朱雀大街,寇仲道:“差点被老尔累得不能堂堂正正的重返长安,幸好老乔打岔,
世事真难逆料,谁想得到我们不用攻打长安,竟可以本来的身份脸目大模大样的回来,我们
走几步好吗?”
  徐子陵点头同意,沿着车水马龙,路人不绝,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迈开步伐。
  寇仲叹道:“计划改变,石之轩因是一道难题,事实上还产生其他连串的问题,不知你
有否想过。”
  徐子陵苦笑道:“师公肯定会找我们算账,毕玄和老跋的决战则提早进行,这类事唐室
既无法阻止,更不能于涉。”
  寇仲颓然道:“还有是我再不能逃避尚秀芳,唉!我真的很对她不起。假如有个办法不
用伤她的心,不论如何困难我也要设法办到。天!我怎样向她解释呢?你道玉致肯否接受她
?”
  徐子陵沉吟道:“尚秀芳和楚楚有很大的分别,首先楚楚是你认识玉致前遇上的,兼有
着素姐的关系,玉致只感到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可是若你告诉她心中另有尚秀芳,会对你和
玉致间的关系造成无法猜估的破坏,有点像重演宋缺与梵清惠的情况,玉致若知晓得到的并
非你全部的爱,后果难测。”
  寇仲搭上徐子陵肩头,惨然道:“兄弟!我很痛苦!我真不知如何去面对尚秀芳,她是
秀外慧中的好女子,有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操,我怎忍心伤害她?”
  徐子陵沉声道:“你相信命运吗?”
  寇仲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世事的离奇巧妙处往往出人意表,至乎
令人难以置信,我再没有肯定的答案。”
  徐子陵道:“一切只好顺乎自然,看老天爷的安排。这样心里会舒服点儿。”
  寇仲道:“尚有另一位我们须面对者,就是可达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敌友难分,教
人头痛。”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想那么远,待李渊决定后再说。池生春现在不但失去上林苑,还
倒赔大钱,肯定手头拮据,故不得不铤而走险,从我们两个小子入手,否则何用出动白清儿
?”
  寇仲道:“今晚就由陵少出手,给池生春来个雪上加霜,狠赢他一大笔,我希望可快点
看到他当时偷鸡不着蚀大把米的表情。”
  徐子陵道:“你有相心过太行双杰功成身退的方法吗?”
  寇仲苦笑道:“忽然来个不知所踪,恐怕会启人疑窦,且要看石之轩会否揭破我们。那
天我去见了空,他答应知会青璇,说陵少你希望她立即赶来长安。不过一来一回,恐怕须十
天八天时间,我们有甚么办法稳住石之轩,使他不起疑心?”
  徐子陵道:“对石之轩我没有丝毫把握,他不会相信我们说的任何鬼话。”
  寇仲道:“目下唯一于我们有利的,是石之轩失去唐室朝廷内的耳目眼线,要直至李渊
公布邀我们到长安来,他始醒觉被我们愚弄,所以我们定须在他醒觉前对付他,否则只要他
学我们般在墙头街角大书太行双杰就是寇仲和徐子陵扮的,我们便有祸哩!”
  徐子陵思索道:“老石今趟变了很多。”
  寇仲不解道:“甚么变了很多?”
  徐子陵道:“自他旁听过青璇的箫艺,偷看过她的容颜,我感到石之轩再非以前的石之
轩,具体的情况我却没法描述出来。”
  寇仲道:“那又如何?”
  徐子陵默然片刻,道:“石之轩现在是一无所有,唯一倚仗是他绝世的魔功,若我们能
破他的不死印法,他会否生出退隐之心?”
  寇仲点头道:“只要令他不能脱身,又干不掉我们,等若破去他的不死印,你不是要在
青璇来前与他大干一场吧?现在大家相处得好好的,硬要迫他来个生死决战,似乎不太妥当
。”
  徐子陵道:“待我再仔细考虑,到南门啦!回家去吧!”
        第六章 拈花微笑
  回到司徒府,伏骞在内堂恭候,两人忙人内相见。
  伏骞在宋师道陪待下喝茶闲聊,后者见两人回来,告辞往大堂去助任俊应付客人。事实
上任俊扮司徒福荣的行动,全由宋师道策划提点,使寇仲和徐子陵不用分神。
  伏骞微笑道:“小弟回家哩!”
  两人分在他左右坐下,寇仲讶道:“因何走得这么匆忙,你不是想干掉云帅吗?”
  伏骞道:“我是不得不走,今早李渊召见小弟,明示不想让我们与毕玄的使节团碰头,
那等若下逐客令,我们只好乖乖离开。”
  寇仲狠狠道:“定是建成在后面弄鬼。”
  伏骞道:“照我看是李渊自己的意思,事实上李渊对我们非常重视,礼遇甚隆,说要支
持我们对抗统叶护,等如是倚仗我们牵制西突厥。为表示心中歉意,还任我们挑选长安巧匠
,让他们到敝国传艺交流,迟些尚会派使节回访我们,我看他是要弄清楚我们实力后通婚修
好,加强盟友的关系。”
  寇仲心中一动,问道:“你作出选择吗?”
  伏骞道:“我仍在考虑中。唉!云帅自那晚后非常小心,没有回城外营地去,一直躲在
长安,令我们无从下手。两位一向比别人有办法,若能助我把他迫离长安,我们可安排在西
突厥边疆伏袭,以断去统叶护一臂。”
  顿了顿续道:“云帅此人无事不问鬼神,东宫的事会被他视为鬼神预先警告的大凶兆;
刻下必是意兴阑珊,倘若再发生一些事,肯定他会溜回西塞,两位可否在此事上帮我一个大
忙。”
  徐子陵心中暗叹,说到底他们与云帅曾并肩作战,不过想到统叶护对中土的野心,云帅
在其中更是推波助澜。为中土大局着想下,伏骞成功击杀云帅,对中土的安定是有利无害,
所以当寇仲往他瞧来,不由微一点头。
  寇仲道:“此事包在我们身上,我们不但会把他赶出来,还会令他慌忙窜回西塞,老哥
甚么时候走?”
  伏骞道:“我们后天动程,但小弟对你的话好奇得要命,找出云帅藏身处并非易事,而
在两位不能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有甚么妙法可迫他离长安返国?”
  寇仲笑道:“他十有八、九是藏身于长安城内的波斯胡寺,即使我猜错,仍有秘法可从
建成手下里找到答案。哈!你说云帅最害怕的人是谁?”
  伏骞讶道:“云帅竟有害怕的人?我真的无法想像。”
  寇仲道:“那就是石之轩,陵少深悉石之轩的功法和行事的作风,若由他蒙着头脸,包
保可把石之轩模拟得维肖维妙,吓老云一个半死,当云帅侥幸脱身后,即使有全师长林军向
他提供保护,他仍不敢久留,其他的须看你老哥的本事。”
  伏骞拍案叫绝,叹道:“少帅脑筋灵活,智计百出,教人倾倒,以李渊的势力,成为石
之轩的目标后仍要步步为营,何况是见不得光的云帅。建成若晓得情况如此,亦会劝云帅离
开,以免被石之轩公告天下,教他如何向李渊交待,此计必成。”
  寇仲道:“我们亦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伏骞欣然道:“只要我办得到,定尽力而为。”
  寇仲笑道:“贵国的马球游戏应是非常兴盛,如能找中土最佳的两个马球高手到贵国切
磋交流一年半载,当是球坛盛事。”
  伏骞听得目瞪口呆,徐子陵皱眉道:“李渊需我们为他应付高丽和东突厥的球手,岂肯
放人?”
  寇仲信心十足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少帅军肯与李唐结盟,球赛的胜负再无关痛
痒,所以王子必须找个藉口强调要立即把人带走,我们便可公然逃出长安。哈!”
  伏骞去后,雷九指领着一位五短身材,矮壮结实,颇有霸气的中年汉来见他们,介绍道
:“这位就是我的老朋友黄河帮的老大‘大鹏’陶光祖,还不脱掉面具打个招呼。”
  两人除下面具,起立相迎。
  一番客气话后,众人围桌坐下,陶光祖豪气冲天的道:“我陶光祖这趟得两位和秦王赏
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是完全豁出去啦!何况更得雷老哥给我出了大口鸟气?以后有甚
么事,即管吩咐下来,我陶光祖会竭尽所能办妥。”
  雷九指补充道:“陶老大与正牌福荣爷是至交,一向有生意往来,所以今趟公然来探望
福荣爷,只会令人对我们福荣爷更不起疑,你们放心。”
  事实上寇仲正为此生忧,闻言松一口气道:“我想先了解贵帮在长安的情况。”
  陶光祖傲然道:“不是我陶光祖夸口,即使曾在关内称霸一时的京兆联,也难和我们这
种在黄河生根立足数百年的老帮会相比。我对杨文干、池生春那类巧取豪夺的兔嵬子的作风
一向全无好感,做生意讲的是诚信。我在长安谁不给我面子?因大家都知我是牙齿当金使的
人。”
  寇仲喜道:“陶老大该知我们要棒秦王做皇帝,讲的是实力较量,陶老大有甚么办法可
让我的三千个兄弟在长安附近有个藏身之所呢?”
  陶光祖断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长安附近有数条渔村全是我们的人,有我们黄河帮
的庄园物业,藏数千人绝不是个问题,起事时还可由我们的船迅速送抵长安。即使在城内,
藏他数百人亦可轻易办到。”
  寇仲放下心事,他们的第一批兄弟将于数天内抵达,现因事情有变,未知何时举事,要
他们长居暗无天日的地库下,会是大问题,在荒野立营又怕被巡兵发现,现在得陶光祖这种
有数百年历史的地方帮会收容,问题迎刃而解。
  商量妥所有细节后,陶光祖兴奋地离开。
  雷九指笑道:“你们可知在老陶来说,你们是久旱下的甘霖雨露,这几年来,他们不知
被池生春修理得多惨!所以听到你们全力支持李世民,比谁都高兴。所以我必须让他来见你
们打个招呼,以坚定他的信心。不是我捧你们,你们的朵儿比秦王还要响亮,提起你们,江
湖上谁个不竖起拇指赞一句英雄了得。”
  寇仲哈哈笑道:“多谢捧场。咦!小侯为何仍未回来?”
  雷九指道:“这表示香贵非是居于长安城内,而是在附近的某城某县。香贵瘦了很多,
显然生活并不好过,换我是他,瞧着自己一手创办的罪恶王国不住萎缩,当然不好受。”
  寇仲道:“他败于你手下是应该的,这叫此消彼长,他的将来一片暗黑,只能依附魔门
挣扎求存;雷大哥你则是前途光明,如日中天,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雷九指欣然道:“最重要的是我不怕输,因为赌桌上的得失并不能影响最后的结果。哈
!现在我最想做的事是找个地方喝酒狂欢,我们去上林苑如何?”
  寇仲道:“今晚不成,因为池小子想找我们去祭旗。明晚如何?风雅阁该稳妥点,还可
为小杰助攻。”
  徐子陵心中欣然,知雷九指信心尽复,重拾生趣,再不会拒绝在生活中寻找快乐。生命
的乐趣正在于此,只要坚持不懈,在逆境中不气馁,时来运到下或会出现令人惊喜,有似柳
暗花明的转机。
  侯希白在黄昏时从秘道回城,香贵的行踪终有着落,藏身于长安西面黄河上游的始平城
,顺流而下,小半天可抵长安。
  侯希白回房休息。
  寇仲欣慰道:“几经辛苦,终得悉香贵行踪,我会派人到始平侍候香贵,摸清楚他的虚
实,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间把他生擒活捉,彻底摧毁他香家的基业。”
  徐子陵道:“我想先去见了空。”
  寇仲皱眉道:“明天去见他好吗?池小子的约会时间差不多到哩!你这小子真不够兄弟
。唉!不过白清儿的媚眼儿确令人吃不消。”
  徐子陵耸肩道:“我并非出卖你,而是心中忽然感到该去见见了空。放心吧!有福同享
,有祸也不会要你单独去消受。小弟速去速回,不用费多少时间。”
  寇仲拿他没法,只好放他走。
  待徐子陵去后一会儿,寇仲踏足大街,心中涌起奇异莫名的感觉,十天半月后,他会以
少帅军最高领袖的身份,重回长安,迎接他们的将是大唐朝的皇帝,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相信
的事,现在说出去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蔡兄大驾何去,容小弟送兄一程。”
  赫然是沙家二少沙成功从马车厢探头出来,向他作友好呼唤。
  寇仲目光移往御者位置,驾车的大汉叫张雄,懂点拳脚功夫,性好吹牛,是沙二少的心
腹。虽然他不大喜欢沙成功,但因丑神医的身份与他有过密切的交往,心中不由充满古怪而
亲切的感觉,更想看看这小子今趟示好下交有甚么目的,欣然登车。
  徐子陵随在了空身后,来到大东寺西园一所精舍前。一直不发二言、默默领路的了空微
笑道:“子陵请进!”
  说罢掉头离开。
  滴喀,滴喀!
  园内树木上的冰挂已经开始溶解,因天气回暖不断有水滴流淌,告诉人严冬已过,大地
春临。
  徐子陵采手敲门,师妃暄柔美的声音响起:“子陵进来!”
  虽明知精舍内该是师妃暄,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徐子陵的一颗心仍是无法控制的灼热起
来,又隐隐感到这样的反应不合乎他与这美女协定的关系。
  推门而入,师妃暄安坐一角,露出充满欢悦的笑容,喜孜孜的道:“子陵你好!”
  徐子陵给她亲切和大有深意的呼唤差些儿召去魂魄,深吸一口气,举步到她身旁隔几坐
下,叹道:“我不用掩饰见到妃暄你的激动,对吗?”
  师妃暄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秀玉容平静下来,温柔的道:“当然不用掩藏,妃暄也不愿
看到你那样子。听大师说你们形势有变,情况究是如何呢?”
  徐子陵把情况详说一遍,目光没法离开她清丽脱俗的花容片刻,看她秀眉轻蹙边静聆边
思索的动人表情,令他不知人间何世。
  师妃暄待他说罢,迎上他灼灼的目光,道:“秦王的信何时可送到李渊手上?”
  徐子陵答道:“应是明天午后时分。”
  师妃暄横他一眼,似是怪他目不转睛地对她作刘祯平视,又似芳心羞喜交集,那表情有
多迷人就那么迷人,轻轻道:“徐子陵啊!你们的计算或者有差错哩!”
  徐子陵像从一个美梦中惊醒过来般,栗然道:“错在何处?”
  师妃暄目注前方小厅堂另一边窗外融在黄昏中的园林,道:“东宫的怪火后,李渊当晓
得秦王与建成、元吉的斗争,已臻势不两立的恶劣境地,他若接受秦王事先未请准而私下与
你们结盟的提议,等如忽然倾向秦王的一方,令秦王与太子的关系更趋紧张,如此重大的决
定,李渊将煞费思量,犹豫难决。”
  徐子陵道:“当李渊问左右意见,封德彝会进言劝李渊邀寇仲来长安商谈,以示诚意,
此可让颉利晓得李唐和少帅军联成一气共御外侮。”
  师妃暄道:“此计本身异常巧妙,但由于整件事不利于建成,而封德彝又被视为倾向建
成,李渊会避过封德彝或裴寂这些太子党的拥护者,另向他人听取意见。”
  徐子陵同意道:“妃暄之言有理,幸好我们尚有李神通为我们说话。”
  师妃暄思索半晌,道:“李神通一直与秦王关系密切,是李渊听取有关此事意见的理想
人选,却非是首选。若我是李渊,会寻求局外人较中立的想法。”
  徐子陵一震道:“王通?”
  师妃暄朝他瞧来,道:“王通不远千里而来的警告老朋友,李渊必是心中感激,且为要
进一步询问少帅军与宋缺的确切关系,好下此牵连重大的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王通的意
见对李渊有决定性的影响。”
  徐子陵色变道:“那怎办好呢?”
  说到心思慎密,他和寇仲拍马仍追不上师妃暄。
  师妃暄从容道:“这方面由妃暄想办法,幸好夷老刻下正在长安,妃暄可央夷老在秦王
的信函传抵长安前,安排妃暄与王通见面。王通是当代大儒,深明时局利弊,兼之与敝门秀
心师叔交情深厚,妃暄有信心说服他。”
  徐子陵呼出一口气,道:“幸好妃暄及时赶到,否则我们将功亏一篑,悔之莫及。”
  师妃暄淡然自若道:“我能为你们解决的,不过是这方面的区区小问题,你们准备如何
应付石之轩?”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一直为此头痛,至今仍未想出万全之策,只隐隐感到青璇是我们
唯一的救星。”
  师妃暄道:“你的青璇该在这几天内收到信息,若她立即赶来,约还需七、八天的时间
。”
  徐子陵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愕然道:“我的青璇?”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终是女儿家嘛!少许妒忌心总是有的,子陵勿要介意。”
  徐子陵呆看她好半晌,苦笑道:“长安事了后,妃暄有何打算?”
  师妃暄平静地答道:“妃暄会返回静斋,大概再不会下山。子陵可知敝师到岭南赴宋阀
主之约的过程?”
  徐子陵摇首表示一无所知。
  师妃暄眸神往他飘送,俏脸泛起圣洁明亮的光泽,令她更是秀美至不可方物,柔声道:
“他们并屑漫步,绕磨刀堂一匝,师尊飘然远去,返回静斋,没说过半句话。子陵从中得到
甚么体会呢?”
  徐子陵一震道:“妃暄!”
  师妃暄喜孜孜的道:“他们令妃暄想起禅门的拈花微笑,直指本心,不立文字。”
  徐子陵打个哈哈,点头道:“明白啦!”
  师妃暄徐徐道:“王通方面若有好消息,妃暄会让你们立即晓得。”
  徐子陵道:“若王通可说服李渊把与我们结盟之事暂时保密,对我们更为有利。”
  师妃暄道:“妃暄也是这么想,李渊大有可能请夷老往见宋缺,把事情弄清楚再作决定
,对他那一代人来说,只会信任宋缺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谁不晓得宋缺一言九鼎,说话从没
有不算数的。”
  徐子陵皱眉道:“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月的工夫,时间太长哩!”
  师妃暄道:“放心吧!李渊会是双管齐下,一面派人采宋缺口风,另一方面看你们是否
有胆量和诚意到长安来。你们此计最妙的地方是不管你们是否直一的肯暂时放下兵刀,只要
你们在长安出现,足可收镇慑颉利的效应,而这正是李渊眼前最渴望的大礼。”
  徐子陵想起一事,道:“婠婠刻下正在长安,对我们的事了如指掌,我们怕她会因师门
之约,向妃暄挑战。”
  师妃暄平静的道:“妃暄落脚的地方是玉鹤庵,若她要那么做,妃暄只好奉陪到底。”
        第七章 胜负一局
  寇仲踏足福聚褛,耳际还萦绕着沙成功在马车内向他说的话。
  这家伙可能因花费无度,手头拮据,所以希望能从这趟沙天南入股贞观钱庄中得利,力
图成为代表沙天南到钱庄看管收支的人选,遂向寇仲打听钱庄目下发展的情况,好向沙天南
汇报领功。
  寇仲乐得虚与委蛇,从他处弄清楚沙天南放伙的背后原因,竟是出自李建成的指使,沙
天南自是无法推托。
  沙成功为夸耀沙家在长安的影响力,尽告他沙家在长安城内成立军器厂的情况,令寇仲
掌握得长林军兵器弓矢的来源,非常有用。
  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福聚楼三层楼全告爆满,闹哄哄一片,充满繁华盛世的气象。
  宴会举行的地方是只设于二楼的贵宾厢房,景观当然及不上三楼,可是却有属于自己的
空间和较为清静,适合白清儿像上趟般向他们大灌迷汤。
  想起白清儿他便头痛,今晚会是难过的一夜。不过为加重对香家银根的打击,辛苦些儿
是无可避兔的。只希望徐子陵快点赶来,好分享他的痛苦。
  六福赌馆人头涌涌,喧闹震堂。
  在池生春、乔公山、尔文焕、白清儿陪同下,被他们视为羊枯的寇仲和徐子陵跨步入堂
,那被池生春称之为师叔的魔门高手许留宗趋前接待。
  白清儿贴近寇仲,半边香躯挨往他肩膊,媚笑道:“听说蔡大人和匡大人是赌场豪客,
逢赌必胜,清儿今晚定可叼两位大人福泽的恩赐。”
  寇仲感到她充盈弹力的酥胸在肩膀处轻轻磨擦,登时心中火发灼热,暗呼厉害,知是她
媚功的一种挑逗男人的手段,内含魔门心法。遂装出情不自禁地往她挨贴,笑道:“清姑娘
究竟从何处听到这种与事实刚好相反的消息,我两兄弟是输多赢少才对。不过近来赌运确稍
有好转,希望今晚老天爷仍未对我们改变眷宠的心意吧。”
  池生春此时来到寇仲另一边,欣然送上一篮子大额筹码,道:“这处是五千两筹码,两
位大人可放情找乐子。”
  乔公山笑道:“两位现在对六福该比我们更熟门路,想到那一座贵宾馆一试手风呢?”
  尔文焕推波助澜道:“我们全是陪客,两位大人是正主儿。”
  寇仲当然不会因池生春的大手笔有丝毫感激,且此五千丙筹码只是池生春代为垫支,非
是不用偿还,且是要令他们迅速欠下重债的手段!忙笑答道:“正主儿是文通而非小弟,他
的赌术比我高明,我是陪太子读书。”
  众人目光集中往徐子陵,他微笑道:“小弟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就是用这五千雨银在此
大堂豪赌一铺,不论输赢,今晚就此作罢。五千两我们两兄弟还勉强赔得起。”
  寇仲心中叫妙,一铺定胜负,既可重创池生春,兼可提早回去睡觉,一举两得,幸亏徐
子陵想出此法。
  乔公山、尔文焕、许留宗和白清儿同感错愕,朝池生春瞧去。
  池牛春神色不变,嘴角逸出一丝充满奸狡意味的笑意,点头道:“匡大人豪气冲天,五
千两赌一铺,为我们六福开创纪录,不知匡大人要挑那一种赌局?”
  徐子陵从容道:“我最惯的是骰宝,就选这一门吧!”
  池生春向许留宗笑道:“贵客临门,当然由许老师亲自主持。”
  许留宗欣然而去,看他的表情,显然有十足信心令两人倾家荡产,纵使两人负担得起输
掉的五千两,但因赌徒急想翻本的心态,只要池生春肯不断借出银两,可保证两人离不开赌
桌半步。
  池生春笑容可掬的道:“各位请随我到这边来。”
  赌桌的主持换上许留宗,六福的看场大汉软硬兼施的让围聚赌桌的人让出两个空位子,
予寇仲和徐子陵昂然入座,乔尔等四人则立于两人椅后旁观。
  赌客们见是许留宗亲自负责摇骰盅,又见池生春在旁侍候,加上白清儿的美丽,乔尔两
人的官威,均感事不寻常,纷纷家来看热闹。
  许留宗先向两人展示盅内情况,又取出一盘十多套骰子任两人挑选,以示没有弄鬼。此
时围观者达百人之众,人人低声议论,嗡嗡作响,倍添紧张气氛。
  池生春笑道:“匡大人要赔大小还是点数?”
  徐子陵手离赌桌,因已弄清楚赌桌没有机关,许留宗将纯凭手法赢取此局,淡淡道:“
当然是赌三粒骰子的总点数。”
  他生春等为之一呆,围观者则以看傻瓜的目光瞧着他。
  只有寇仲对他信心十足,笑道:“今趟你定要带契兄弟,哈!”
  要知骰宝有多种下注方法,最受欢迎的是赌大小两门,其次是分十六门押注,又或以各
骰本身点数下注,赔注由一赔一随不同赌法增加,而押中机会均比以三粒骰子总点数押注为
高。
  寇仲对赌骰宝并不在行,顺口问道:“赌总点数的赔率是多少?”
  许留宗一派赌林高手风范,闻言淡淡道:“是一赔十六。”
  寇仲为之咋舌,虽弄不清楚这赔率是如何定出来,亦知中宝率微乎其微,否则六福早关
门大吉。一赔十六,五千两要赔八万两通宝,等若近三千两黄金,是个惊人的大数目。
  白清儿忍不住俯身凑到徐子陵耳旁,呵气如兰的轻轻道:“匡大人确够豪气,可是五千
两不是个小数目,足可替清儿赎身,匡大人须三思而行。”
  徐子陵晓得她想分自己心神,微笑道:“这样够刺激嘛!”
  随手挑出一副骰子,递给许留宗,后者高举骰子,让所有人清楚看到,接着投进盅内,
封盖,倒转平放桌上。
  气氛更趋紧张。
  徐子陵知道许留宗摇盅在即,忙收摄心神,精神晋入精妙如神的境界,感觉到每一粒骰
子在盅内的情况,虽然他并不能神通广大至知道骰子现时向上的点数,可是当骰子摇晃碰撞
,他可从声音的轻重丝毫不爽的分辨出来。
  许留宗目注徐子陵,以充满挑战的语气道:“匡大人肯定是听骰高手,小人献丑哩!”
  两手前探,捧起骰盅,手法娴熟轻巧,围观者同声喝采,把更多人吸引到这桌来,层层
叠叠,挤得水泄不通。
  寇仲首次为徐子陵担心起来,这许留宗肯定是摇骰盅的高手,可令懂听骰的人被愚,而
徐子陵却是挑战,己听骰能力的极限,须把三粒骰子的点数完全掌握。
  徐子陵洒然耸肩,道:“许老师请!”
  白清儿讶道:“匡大人对着赌桌,顿变成另一个人似的。”
  寇仲心中大懔,醒悟到他和徐子陵确会在某种情况下回复自己原形,现出破绽。
  徐子陵与他交换个眼色,心神丝毫不乱,漫不经意的答道:“这就叫赌徒本色,更是我
乐此不疲的原因,只有在这里,才能寻回真我。”
  “叮叮咚咚!”
  许留宗摇响骰盅,在时间拿捏上显出一派赌林高手风范,若徐子陵因说话分神,定着他
道儿。
  徐子陵的心神全集中到在盅内疯子般跃跳交碰不休的三粒骰子上,脑海几可现出其中真
像,丝毫不受许留宗忽轻忽重、快缓无度的摇盅手法所惑。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白清儿右手手指往他胁下要穴刺来,劲气敛而不发,错非他这种级
数的高手,休想发觉。到指尖及体,突如奇来的真气,力足可震断他的心脉,以他的功力仍
是难逃死劫。
  心念电转下,他明白到自己和寇仲均犯下同一错误,是没把白清儿放在心上,而事实上
她是近乎婠婠那级数的魔门新一辈高手,才智更不会差到那里去。
  难道她看破自己是徐子陵?
  不会的。
  她只是试探,他猛下决心于赌此明的一注的同时却暗里应付另一赌局。
  手指在触体前收回去,像从没发生过。
  “砰”!
  骰盅离手放回桌上去。
  徐子陵暗叫糟糕,他因被白清儿分散心神,虽然所料不差,白清儿只是摸他底子,而非
真要杀他,可是却令他听不到骰子“落地”那最关键的一刻。
  许留宗信心十足的喝道:“各位请押宝,手快有!手慢无!”
  众人纷纷押注,没有人计较徐子陵会押那一个点数,因认为他必输无疑,而徐子陵自家
知一家事,他早输掉此局。
  寇仲感觉到他的里一样,知机的哑然失笑道:“赌总是有输有赢的,今趟输不代表下趟
也输,兄弟!押下去吧!”
  这么说,池生春等登时晓得这匡文通听骰失灵,功力有所未逮,输个一塌糊涂。
  徐子陵明白寇仲的意思,他们既知道香贵藏身处,今晚纵狠胜而回,只是锦上添花。输
掉又如何?有甚么大不了,五千两他们当然付得起。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心灵立时晋入晶明剔透的境界。
  许留宗催促道:“匡大人!就只剩下你哩!”
  桌上满布大小注码,徐子陵成为各人目光的众矢之的。
  徐子陵忽又想到另一个新的问题,假若他输掉此局,已生疑心的白清儿会否怀疑他高明
至因晓得她曾施暗袭,故分神下听不到骰子落点。当然,如果他押个正着,白清儿再没有怀
疑他的理由。
  池生春可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匡大人可待下一局落注的。”
  就在这胜败击于一线的紧张时刻,徐子陵的脑海清晰无误地浮现三粒骰子的点数。
  他无暇计较,事实上恐怕永远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心二用下仍掌握到骰子摇动的情
况,还是能预知即将发生的未来。把整篮子筹码放到桌上,笑道:“十二点!赌五千两通宝
!”
  众赌客始知他是孤注一掷大手豪赌,一阵哗然。
  许留宗喝道:“开宝!”
  两手往倒转的骰盛抓去,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人人屏息以待,好在第一时间看到骰
盅掀起后三粒骰子的情况。
  池生春神态悠闲,对许留宗的手法信心十足,许留宗其中一项独门绝活,是当骰子落地
时,会俏无声息的再翻个转。此着可使任何听骰高手阴沟里翻船,大吃一个哑巴亏。池生春
本身是深懂听骰者,便自问没法听破许留宗的手法,故一点不怕徐子陵可押中。
  “哗”!
  许留宗也是直至此刻才知道真确点数,脸色骤变。
  三粒骰子分别是两个五点一个两点,合起来总数恰是十二点,徐子陵一注全中。
  寇仲登榻就寝,心中仍浮现着池生春等人失落无奈的表情。婠婠幽灵般现身房内,毫无
先兆。
  寇仲忙一手掀被,另一手夸张的按着胸前道:“想吓死人吗?下趟可否先敲门?”
  婠婠笑盈盈的在床沿坐下,凑过来在他脸颊轻吻一口,娇柔的道:“婠儿搅不清楚!你
们究竟在弄甚么鬼?竟把东宫的聚宝殿夷为平地?不怕暴露行藏吗?”
  寇仲没有隐瞒,嘻嘻笑道:“确是我们干的。不用转弯抹角来套我们口风。他娘的!该
我问你在弄甚么儿才对,三更半夜的来投怀送抱……噢!”
  婠婠竟真个投进他怀一里,紧抱他的腰,娇喘细细的道:“投怀送抱就投怀送抱吧,接
下来不用人家教你怎么做啦?”
  寇仲软玉温香抱满怀,心中只有危机重重的怵然感觉,叹道:“婠大姐勿要耍我,小弟
投降哩!请大姐先坐回原位,小弟还有天大重要的事情禀上。”
  婠婠摇头道:“人家是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女人吗?我不管,今晚你定要好好怜惜婠儿
。”
  嗅着她青春健康的体香,感受着她充盈弹性和活力的动人胴体,听着她满含挑逗性的温
馨软语,说不动心是骗人的。只恨更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只好强压下炽烈的欲火,苦笑道:
“婠大姐仍是找错房间,所谓朋友妻不可欺,小弟绝不会做对不起我兄弟的事。”
  婠婠“噗哧”笑道:“胡说八道,奴家是子陵的妻子吗?没胆鬼!”
  终离开他的怀抱,坐直娇躯。
  寇仲往她瞧去,在温柔的夜色中,婠婠正举起一对纤美的玉手整理稍见散乱长垂似瀑的
如云秀发,其动作优美慵懒,且强调出迷人的曲线,诱人至极点,比适才投怀送抱尤令他心
动。
  颓然道:“君子不欺暗室,我并非君子,当然可大欺特欺。只是这并非暗室,我包保陵
少正用他那对小耳朵监听着小弟一举一动,看小弟有否作奸犯科。”
  婠婠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狠狠骂道:“没胆鬼就是没胆鬼,不用诸多借口,子陵的房
是空的。你所谓天大重要的事,是否与师妃暄有关?”
  寇仲一震道:“你的消息灵通至使人难以置信,怎晓得师妃暄在长安的?”
  婠婠哂道:“你这叫少见多怪,师妃暄并不像你们般从地底钻进来,而是以本来身份堂
堂正正的入城,婠儿怎会不晓得?”
  寇仲呆瞧她半晌,皱眉道:“你有何打算?”
  婠婠微耸香肩,若无其事道:“她还她,我还我,有甚么打算不打算的?”
  寇仲大奇道:“你们不是势不两立,定须分出胜负吗?”
  婠婠甜笑道:“打打杀杀对大家均无好处,又令你们为难,婠儿没半点兴趣。噢!先告
诉你们一件事,你的老相好来哩!”
  寇仲一呆道:“我的老相好?”
  婠婠探出玉手,伸指在他脸颊轻刮两记,笑道:“玲珑娇不是你的老相好吗?现在她由
董淑妮接待,在皇宫落脚,须否人家为你安排幽会的时间地点?嘻!婠儿只是说笑,我怎会
便宜另一个女人?”
  寇仲听得发呆,婠婠续道:“听说董淑妮与杨虚彦因王世充举家遇害的事大吵一场,董
丫头或许是可用来对付杨虚彦的一着奇招,就看你们如何利用。”
  寇仲叹道:“你怎能对宫内发生的事如此了如指掌的?”
  婠婠道:“这可是人家的秘密,更是先师最厉害的一着,早晚你们会晓得是甚么一回事
。”
  寇仲苦笑无语,直至此刻,他们对婠婠心中的大计,仍没半点头绪,想想也感惧怕。
  婠婠道:“轮到少帅说动听的故事哩!”
        第八章 望天打卦
  婠婠去后不久,轮到一身夜行劲装的徐子陵入房。
  寇仲道:“你见到婠婠离开吗?”
  徐子陵在床沿坐下,道:“恰好见到她逾墙而去,快如鬼魅,她的天魔功愈来愈厉害。
不过她是往城南的方向跑,而非回宫去。”
  寇仲皱眉思索道:“婠大姐到那里去呢?长安城还有谁能令她三更半夜的登门造访?”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云帅有八、九成机会藏身波斯寺。”
  寇仲抛开婠婠的事,奇道:“倘若见过他,该是十成十的晓得他躲在那里,因何只有八
、九成的把握?”
  徐子陵解释道:“我不敢打草惊蛇,只躲在附近碰运气,却见到薛万彻鬼鬼祟祟的进入
寺内,他不是见云帅见谁呢?”
  寇仲不悦道:“我还以为你只是去见封德彝。”
  徐子陵道:“封德彝不在家,放着无聊,故到波斯寺打个转,不是蓄意撇下你,少帅明
鉴。”
  寇仲失笑道:“小子耍我!”
  旋又讶道:“封公因何这么夜仍不回家?定是给李渊召入内宫,脱身不得。唉!先是婠
婠,现在又给你这么闹闹,累得我睡意全消。这时刻有甚好去处?”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去见石之轩。”
  寇仲愕然道:“似乎尚非时候,和他有甚么好说的?老石精明得教人心寒,最怕是我们
讲多错多。”
  徐子陵道:“明天李世民的信函将送到李渊手上,妃暄虽说过王通可令李渊暂时把事情
保密,但是决定权在李渊手上,至少他会让一众心腹大臣和建成、元吉等晓得此事。直至此
刻,安隆仍没有和石之轩翻脸,倘若安隆在不敢隐瞒下把此事告之石之轩,我们立告完蛋大
吉。”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问题是我们可向石之轩说甚么呢?”
  徐子陵道:“告诉他我们须暂和李渊修好,以借他们的力量击退塞外联军,这并非谎话
,不到他不相信。至于刺杀赵德言,当然仍依计进行。”
  寇仲接下去道:“岂知后来李渊看破我们的诡计,竟邀我们两大小子到长安来示众,弄
得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对吗?哈!你这小子,说谎骗人比我还在行。”
  两人伏在可俯视石之轩秘巢的邻宅屋顶高处,头皮发麻的瞧着一道轻烟似的人影,从秘
巢闪出,没人暗黑里去,转瞬不见。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那不是婠大姐吗?”
  徐子陵也感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低呼道:“我的娘!这是甚么一回事!婠婠怎会和石
之轩弄到一起的?”
  寇仲全身如人冰窖,道:“他们或许是同病相怜?唉!不理是甚么原因,若他们两人合
力玩阴谋害我们,我们肯定遭殃。你道婠婠会否向石之轩泄露我们所有秘密?”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是婠婠,如何答你这问题?”
  寇仲道:“不会的!我敢肯定婠婠不会害我们。因为她对陵少你仍是余情未了。”
  徐子陵苦笑道:“亏你还有说笑的心情。”
  寇仲回复从容,笑道:“我是认真的,还要不要进去见老石?”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比之任何时间更要见他,看他的反应。不过待小半个时辰后才进
去,让他不用怀疑我们碰上婠婠。”
  寇仲点头同意,道:“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刚才婠婠来找我们,主因是要肯定我们留
在家里,然后去见石之轩,免被我们无意下撞破行藏,岂知鬼使神推的,仍避不过我们的耳
目。”
  徐子陵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石之轩在漆黑厅堂临窗而立,似溶入黑暗里去。
  两人来到他身后,石之轩出奇地平静的道:“有甚么紧要事?”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邪王原来是不用睡觉的,这是甚么功法?”
  石之轩淡淡道:“我在思索,你们因何如此紧张?是否想杀我?”
  两人心中大懔,少许心情上的异样,竟没法瞒过他。
  徐子陵苦笑道:“邪王法眼无差,不过却有些儿误会。我们之所以心情紧张,是因有事
隐瞒,现在却因事情发展至无法隐瞒的地步,所以不得不向邪王如实说出。”
  石之轩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寇仲,最后落在徐子陵身上,出奇地平静的道:“石某
人在听着。”
  寇仲歉然道:“我们今趟到长安来,不是要行刺李世民,而是要对付香贵父子。”
  石之轩双眉皱起来,道:“香贵父子竟可令你们放下大事不顾,劳师动众的犯险远来,
你们认为我肯相信吗?”
  两人暗松一口气,看石之轩的神态,婠婠理该没有泄密。
  徐子陵道:“这是我们唯一对付香贵的机会。若我们攻陷洛阳,香贵父子必闻风远遁,
找个隐秘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石之轩目光移到他脸上,微笑道:“既是如此,你们可一直瞒下去,因何选在今晚向我
说实话?”
  徐子陵道:“因为我们与李世民私下协定,颉利的威胁一天不除,我们绝不会攻打洛阳
。”
  石之轩微一错愕,双目杀机剧盛,目光来回扫视两人,沉声道:“你在说甚么?”
  寇仲此时更肯定婠婠没有出卖他们,叹道:“邪王或不会为中土大局着想,我们却不能
如此冷血,中土人关起门来自家斗生斗死是一回事,可是遇上外人来犯,我们却去抽李渊后
腿,让外族人成功得手,我们则无法办到,所以与李世民私下有此协定,请邪王体谅我们的
苦衷。”
  石之轩双目凶光敛去,淡淡道:“对付香贵或者是你们到长安来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
目标是我石之轩,对吗?”
  徐子陵叹道:“若我们有此打算,早和邪王动手。”
  石之轩露出一丝高深莫测,又充满冷酷的笑意,柔声道:“赵德言仍在来此途上,因何
你们这么急于把事情揭破?”
  寇仲苦笑道:“这叫纸包不住火,李世民必须向李渊禀告此事,而我们则因成功寻得香
贵,只未知香玉山行踪,遂决定暂时离开长安,此来顺道向邪王你辞行。”
  石之轩倏地别转雄躯,负手注目窗外,沉声喝道:“滚,给我立即滚!在我忍不住下杀
手前,有那么远滚那么远!”
  回到司徒府,两人的心情仍很坏。
  在内堂坐下,寇仲摇头道:“我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和老石翻面动手,那样现在便不用有
任其宰割的无奈!天晓得他会有甚么行动,若他在李渊收信前揭破我们,将会破坏一切。”
  徐子陵道:“他刚才既没有出手,当不会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我记得他曾说过,绝
不会因愤怒杀人,看来不是随口说的。唉!希望他仍可保持理智。”
  寇仲叹道:“我们先让他生出刺杀赵德言以统一魔道的希望,适才则令他希望幻灭,老
石可非善男信女,岂肯轻易放过我们,只因自问收拾不了我们,故放我们走而已!我没有你
那么乐观。”
  徐子陵道:“你忘掉婠婠哩!婠婠之所以会去找石之轩,是因我们曾告诉石之轩婠婠也
在长安,所以石之轩以魔门秘法联络婠婠,让她晓得他藏身处,遂有今晚婠大姐登门拜访老
石之事。老石和婠大姐的结盟,代表魔门两代最杰出的两个人物携手合作,等若魔道的统一
,何况婠婠还有振兴魔门的秘密计划。她不肯告诉我们,是怕我们阻挠和破坏,她对石之轩
则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寇仲生出希望道:“对!你的分析有大条道理,婠婠既不想弄砸我们的事,自因我们的
行动对她有利无害,老石没理由破坏婠大姐的好事。”
  徐子陵道:“入房休息吧!明天再看天是否会塌下来。由老天爷自己决定好哩!”
  翌日两人从皇宫回来后,众人像等待判刑的犯人,留在司徒府苦候消息。
  来访福荣爷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仍络绎不绝,雷九指、宋师道、查杰等忙个不休,彤
彤充当小婢,在大厅团团转,剩下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在内堂望天打卦。
  寇仲道:“原来溶雪是这么一塌胡涂的,处处泥泞污水。唉!春天来哩!”
  侯希白道:“有甚么好叹气的,至少直至此刻,石师仍没告发我们。”
  寇仲对徐子陵笑道:“我们昨晚算漏这小子,人道虎毒不吃儿,侯小子是他爱徒,可算
是半个儿子,加上你这另外的半子,合起来刚好是个完整的儿子,对吗?哈!”
  徐子陵没好气道:“亏你有说笑的心情,希望你待会仍可笑得这么开心。”
  寇仲挨往椅背,伸展四肢道:“这叫苦中作乐,啊……你道池小子偷鸡不着蚀把米,下
一步会怎办?”
  侯希白道:“他还可以干甚么?只好拖延时间以筹措银丙,待总店正式开张后再进行蚕
夺钱庄控制权的阴谋。”
  寇仲道:“他唯一的办法是抢去我们开设钱庄的老本,本想由我们两个烂赌鬼入手,现
下则此路不通。哈!池小子怎斗得过我。”
  徐子陵提醒道:“小心他会由陈甫处入手,在尹祖文的七针制神下,没有人能保住秘密
。”
  寇仲洒然道:“那我们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公然把黄金运到这里来,看池小子
还有甚么法宝?想做便做,横竖闷得发慌,我们立即报请福荣爷由他亲自主持。”
  黄昏时份,众人终从沈落雁处接到消息,李渊于正午稍后时间收到李世民的密函后,立
即约见王通和欧阳希夷,闭门密谈整个时辰。王通和欧阳希夷离开后,李渊立即召来建成、
元吉和裴寂、封德彝、李神通等王侯贵族、心腹大臣举行紧急会议,至此刻仍未有结果。
  今趟为李世民送密函的人是柴绍,他贵为未来驸马爷,又因李秀宁的关系,向得李渊宠
爱,由他负此重任可说不作第二人想。
  据徐子陵和李世民早前拟定的策略,李世民在密函里是实话实说,只漏去往岭南见宋缺
的关键环节。
  过程是由师妃暄作说客,劝服徐子陵以大局为重,再由徐子陵穿针引线,安排李世民与
寇仲密会于运河,协议于外族联军压境之际,息止干戈。
  因情势紧迫,李世民身为前线统帅,故不得不先与寇仲谈妥,然后禀上李渊,让他作出
最后的决定,整件事合情合理,且因李世民于出征前早表明这方面的心意,更是无懈可击。
  从利益去看,这样一个协定对李唐有百利无一害,唯一的问题是会令李世民声威大增,
难以压制。至少无法把李世民忽然投闲置散,又或在回京后立即打入宏义宫,褫夺兵权,且
还要借助他令寇仲履行协议的承诺。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子党和妃嫔党的强烈反对可以预见,就要看李渊能否坚持。
  在建成、元吉方面,唯一有说服力的反对理由,是息兵之议乃寇仲玩的手段,令唐室与
东突厥因此关系恶化后,寇仲将毁诺出兵攻打洛阳。
  徐子陵的妙计恰是针对此而发,不理寇仲是真情还是假意,只要他肯现身长安,与李渊
握手言欢,事件本身已具有无比的震撼性,足可令颉利南下前三思;且可令联军中与寇仲有
共患难生死的兄弟战友如突利、菩萨、古纳台兄弟等三大主力人马生动摇之心。
  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闷在司徒府内苦候消息,直至零辰时份,沈落雁姗姗而至,在
内堂坐好后,这美女笑道:“事情成功了一半,只待皇上正式向秦王作指示。”
  寇仲、徐子陵、侯希白、雷九指四人你眼望我眼,不明白甚么叫“事情成功了一半”,
不过总知道非是坏消息。
  沈落雁微笑道:“在会议上,争论激烈,建成、元吉和裴寂轮番质疑秦王与你们的关系
,更不相信你们的诚意。幸好得李神通大力为你们撑持,指出正因你们与秦王亦友亦敌,才
在塞外联军的压力下谈拢,因为乘人之危乃战场上的常规而非例外。李神通更反问建成、元
吉,能否说出寇仲或徐子陵任何一个背信弃诺的例子,令建成他们哑口无言。嘻!想不到你
这两个小子声誉这么好,好得连恨你们人骨的人也没话可说。”
  雷九指道:“李神通的话既然这么有力,事实俱在,李渊为何还不立作决定。”
  沈落雁道:“建成等当然不会如此容易就范,反讽因寇仲有义释李神通之恩,故李神通
为你们说好话,令李神通勃然震怒,差点反脸。”
  寇仲道:“李渊没提出邀我们到长安,以肯定我们的诚意吗?”
  沈落雁摇头道:“是由封德彝提出来,建成等还以为封大人是故意为难李世民,先不说
他们认为你们不敢以身犯险。何况在他们心中,纵使你们敢来长安,他们也可借助突厥人的
力量!一举两得地同时把秦王和你们干掉,这是何乐而不为,争论至此缓和下去。”
  侯希白皱眉道:“那事情应就此决定,为何却只成功一半。”
  沈落雁道:“因为李渊今晚举行国宴为伏骞王子饯别,所以结束会议,说明早再作决定
。”
  这几句话勾起和徐子陵的心事,因为若李渊拒绝伏骞邀他们两人往吐谷浑交流球技的事
,他们将不知以何法脱身。
  徐子陵不解道:“李渊因何对邀我们来的事犹豫难决?先有王通和夷老两外人为此说项
,再由较中立的封公提出,他没道理不立即决定。”
  众人点头同意,李渊没有立下决定,令整件事蒙上阴霾,大有可能功亏一篑。
  沈落雁叹道:“这叫一得一失,还不是东宫火器大爆炸累事,使李渊清楚建成有杀秦王
之心,令事情更趋复杂。”
  雷九指冷哼道:“说不定是李渊本身也有杀李世民的心。”
  徐子陵摇头道:“气在上头时,动杀机是难免,不过事后平静下来,怎都会有念骨肉之
情。照我猜李渊虽认定是秦王暗害张捷妤,但仍未有要致秦王于死的决心,只会夺他兵权,
流放边疆不毛之地以作惩罚,不过这该是颉利退兵后的事。”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若子陵所料无误,我敢肯定李渊最后肯点头,而建成等尚以
为有机可乘,策动诸妃作说客,结果如何,不问可知。”
  沈落雁笑道:“奴家要走哩!你们今晚乖乖的不可随处乱跑,明天将会是春阳普照的好
日子。”
        第九章 最后决择
  翌日清晨,两人离开司徒府,朝皇宫进发。溶雪的长安街道污水流窜,车马过处泥泞激
溅,伟大的都城长安就像高贵的淑女卸下华衣美服,在泥泞打滚耍乐,一直保持的雅洁仪态
荡然无存。
  寇仲笑道:“我们以前不是想当大官吗?现在做官却做得这么倒霉,连代步的马儿也欠
奉。哈!我昨晚差点不能人睡,怕的是今早起来,身份被老石揭破,幸好看来非是那样。”
  徐子陵道:“石之轩该和婠大姐达致同一目标,婠婠既支持我们,石之轩无论如何不高
兴亦不会横加破坏。这叫尽往好的一面想,除此外我们还可以做甚么呢?”
  寇仲欣然道:“说得对!此乃听天由命的绝招,好听点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过此法可一
不可再。我们总不能每晚都求神拜佛希望明天石之轩不去告发我们,在举事前定要解决石之
轩这个难题。”
  谈笑间来到皇城安上门,两人抛开诸般心事,入宫见程莫。
  程莫见到两人,神色凝重的道:“我要立即领你们去见韦公公,请不要问我,我真的不
知韦公公因何要见你们,只能肯定不是皇上要打马球,因为场地积水尚未清理好。”
  两人心知肚明应与伏骞有关,二话不说的随程莫到宫监堂见韦公公。
  韦公公正忙着指挥一众太监,三人苦候近半个时辰,方得他召见。
  韦公公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恭喜你们哩!皇上对你们真的恩宠有加,指定你们作我
大唐特使,随吐谷浑的伏骞王子回国代表皇上参与他们即将举行的马球节,事后伏骞王子会
派人送你们回来。此事牵涉到我们和吐谷挥两国邦交,事关重大,若能没有错失,皇上定会
重重嘉赏。”
  两人心中暗赞伏骞,竟想出马球节这限时限日的藉口,令李渊不得不立即放人。
  寇仲装作色变道:“吐谷浑是甚么地方?”
  徐子陵亦道:“皇上不是要我们陪他与突厥和高丽人作赛吗?”
  韦公公略加解释,显是没有兴趣和他们磨下去,吩咐程莫道:“他们明天得随伏骞王子
起程,你带他们去见外事省的温彦博温大人,让外事省的人教导他们应有的礼仪,免丢上国
衣冠的颜面。”
  两人这句真的面面相觑,因没想过还有此附带的福份。
  直至日没西山,两人始得从外事省脱身,拖着比激战连场更疲乏的躯体,回到司徒府。
  侯希白出迎喜道:“成哩!李渊正式发信,邀请你们到长安来共商大事。”
  两人闻言放下心头大石,寇仲道:“入内堂说话。”
  徐子陵止步道:“我想去见妃暄。”
  侯希白喜道:“我也想见她,请恩准小弟陪你去……”
  话尚未完,寇仲一把将他扯着走,笑骂道:“人约黄昏后,要识相点嘛!陵少!记得二
更前回来,我们还要侍候云帅。”
  徐子陵来到街上,走没十来步,忽然后面多出个人来,赫然是石之轩,心叫不妙。
  石之轩赶过他时淡然自若道:“随我来!”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占尽优势,正牵着他们的鼻子走,那敢说不,追在他后方,朝城东南
方穿街过巷的走着。
  石之轩放缓脚步,让他赶到身旁,漫不经意的道:“打开始我便晓得你们在骗我,破绽
在你们绝非用这种手段去对付敌人之徒。兼且师妃暄恰于此时抵长安,显是为配合你们,我
敢肯定你们早和李世民结成盟的,欲助他登上皇位,石某人有猜错吗?”
  徐于陵心中再叹,今趟石之轩来不是为找人闲聊,而是狠下决心置他于死。因而故意说
出这番话,令徐子陵只剩下一个杀人灭口的选择,故而不会开溜。
  徐子陵晋入井中月的至境,整个人空灵通透,生出无所不知,又一无所知的奇异感觉,
晓得在石之轩的庞大压力下,自己的境界再作突破,微笑道:“邪王可知寇仲最想见识的,
非是李世民的黑甲骑兵,而是称雄字内的突厥狼军,那是他梦想遇上的一场战争,一场可决
定中土命运的大战。塞外联军南侵之势已成,只差何时离弦而发,纵使所有人肯罢休,颉利
必不肯罢休,此战不兔。邪王可体谅我们目前的处境吗?”
  石之轩讶道:“子陵竟开口向我求情?”
  徐子陵笑容转涩,道:“因为我感应到邪王心中的杀机。”
  石之轩默然止步,前方有座小桥,渠水穿流其下,朝东南方由江池方向流去,徐子陵这
才醒觉身在普阳里。
  桥下隐见小艇,愈令他感到石之轩杀他之心的坚决,眼前的事是他早有预谋的。
  石之轩要在曲江池隐蔽的林野区下手,免招来唐军干扰。
  石之轩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寇仲欲想令颉利绝了入侵中土的野心,必须胜得
漂漂亮亮的,与突厥狼军打一场原野大会战,而不是长安城一隅之地的攻防战,子陵明白吗
?”
  夜空黑云积聚,似在酝酿一场暴雨。
  石之轩的识见确是高人一等,更明白寇仲英雄了得的性格,知道最后的局面,只能是寇
仲与颉利的公平对决,打一场全骑兵的生死大战。
  徐子陵淡淡道:“正因明白此点,所以我们必须以最强大的阵容,一支包括大唐军、少
帅军和宋家军精锐的雄师,去迎击塞外史无前例的庞大劲旅。”
  石之轩哈哈一笑,道:“子陵登艇后,我们尽有闲聊的时间。”
  徐子陵知石之轩杀他之意仍是坚定不移,此战难免,心中却是丝毫不惧,因晓得那样只
会坏事,而唯一保命之法,是自己必须保持于井中月最巅峰的状态下。
  小艇从桥底缓缓开出,在暗黑的宽敞河渠顺流滑行。
  石之轩神态悠闲,道:“你们和伏骞有甚么交易,因何他肯助你们脱身,于他的立场,
最佳的情况莫如颉利因入侵中土致元气大伤,统叶护即乘势攻占颉利的土地,伏骞则趁统叶
护无暇他顾的良机,兼并党项。”
  徐子陵差点精神失守,石之轩因与婠婠联成一气,耳目回复灵通,对他们更具威胁。正
如寇仲所言,他们总不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石之轩高抬贵手不要破坏他们的大计,想到此点
,他首次生出杀石之轩之心,假如他仍没法说服石之轩。
  石之轩操艇前进,深不可测的眼神全不旁视的盯着他,瞧他的反应。
  徐子陵坦然道:“那并不算交易,只是互相帮忙。我们会为他把云帅迫离长安,此外的
事由他自行处理。”
  石之轩欣然道:“子陵令趟诚实坦白,是否对石某人动了杀机?”
  徐子陵思索道:“我想甚么并不重要,那只是在压力下力谋自保的正常反应。我并不明
白邪王,你老人家不是说过没有甚么事情比青璇更重要吗?可是你的行为却不符合此点。”
  石之轩仰望黑压压令人心情沉重的夜空,不答反问道:“子陵认为寇仲有多少成机会,
能在平野的正面交锋下,击败在这类型战争中所向无敌的突厥狼军。今趟可非像当日奔狼原
之役,颉利是倾全力而来,而突利将会站在颉利的一方。”
  徐子陵道:“我只可以说对寇仲是信心十足。此战将为寇仲最沉重艰钜的一战,亦只有
这个方法,可把狼军对中土百姓的伤害减至最少。”
  石之轩目光回到他脸上,神光剧盛,沉声道:“即使有你们全力扶助,在李渊的禁卫军
、李建成的长林军和突厥高手的支持下,李世民在长安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你们因何舍易
取难?不支持李世民拥洛阳自立,却要以身犯险到长安来?你们可知李渊、建成等邀你们到
长安来,正因有置你们于死地之心,你们的所为实属不智。”
  徐子陵听得又惊又喜,惊的是石之轩重新掌握形势,至乎晓得李渊邀他们到长安的机密
,更关键是预知他们将接受邀请,喜的是婠婠并没有出卖他们,向目前盖代魔君透露杨公宝
库的秘密,保住他们最重要的一着险棋。
  微笑道:“表面看确是如此,不过邪王该知唐朝内不乏支持李世民的人,加上塞外联军
压境,他们该晓得甚么是明确的选择。”
  小艇缓缓注入曲江池,在轻波荡漾的水面滑行,远岸园林隐见,亭殿楼台,水岸曲折,
令人想到曲江得名的由来。
  徐子陵非是初来此地,而是曾与胡小仙密会的处所。当时风光明媚,两岸花木繁茂,池
面船桨交错,波光邻邻,水滨建筑倒映入池,虚实相生,如幻似真的海市蜃楼般的绮丽美景
,对比起眼前此刻的杀机重重,不禁另有一番感触。
  石之轩朝南岸林木密集处划去,叹道:“石某人之所以提议刺杀赵德言,一方面是测探
你们的反应,更因是仍狠不下心肠向你们施辣手。我当年出道前,曾在历代祖师前立下重誓
,定要振兴魔门,让我们君临天下,而现时或在可见的将来对我魔门最大的障碍非是佛道两
家,非李世民之辈,而是你和寇仲两个从扬州突然冒起的小子。我虽不认为你们有反转长安
的能耐,更肯定寇仲没法在平野战中创出击败突厥狼军的奇迹,但却没有耐性等到那一刻,
这是石某人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究竟以师门为重还是个人的恩怨为重,而我必须在这两者
作出决择。”
  徐子陵从容道:“所以邪王经熟思后,终于决定取我小命,对吗?”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确是如此!”
  忽然石之轩变成凌空艇上,右脚尖往他前额点至,充满绝不留情的意味。
  司徒府的内堂,寇仲、侯希白、雷九指、宋师道、任俊、查杰、彤彤围桌而坐,到各人
清楚眼前形势后,寇仲道:“我和子陵、希白须于明天随伏骞的使节团离城上,这就交给宋
二哥和雷大哥处理,继续进行钱庄事务。我们既不在,石之轩当不会干预你们。”
  侯希白道:“石师若要揭发我们,当趁我们离开前发动。如到明天他尚未有异动,他揭
发我们的机会相对减少、风险不大。”
  宋师道分析道:“李渊的目标是小仲和小陵,只要你们肯应邀到长安来,他可袖手旁观
坐看毕玄或傅采林对你们的诸多为难,其他均为次要。”
  雷九指一呆道:“师道的意思是说李渊对结盟竟是不安好心,亦非借少帅的威望压制塞
外狼军的野心。”
  宋师道叹道:“实情该是如此,问题不在李渊,而是在能影响李渊的人里,大部份人均
对小仲和小陵恨之入骨,不论我们是否肯应邀来长安,对建成一方仍是有利。来则令小仲小
陵陷身危机四伏的险境,不来则可怪罪李世民。此正为建成同意此举的主因。”
  寇仲欣然竖起指头逐个计算道:“建成、元吉、杨虚彦、尹祖文、宇文阀、独孤阀,哈
哈!尚有四个指头。他奶奶的熊,以前我已不怕他们,何况今天。我要证明给他们看,历史
是由我们创造出来的。”
  雷九指点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李渊不敢公然胡来,我们怕他的娘。”
  寇仲沉吟道:“长安势将是连场剧战,不过最艰苦的战争肯定是面对塞外联军的大举南
侵。我必须立即赶返梁都,尽起手上所掌握的力量,除少帅军外,尚有宋家军和老爹的江淮
军,集结最精锐的战士,于情况紧急时,坐船经运河北上大河,逆流入关,结合李唐的力量
,老老实实的和颉利打一场决定中土命运的硬仗。颉利既然最擅长是全骑兵的平原会战,小
弟就在关中平原以其人之道还施被身,以事实证明谁是无敌的统帅。”
  宋师道愕然道:“你有把握吗?若输掉此仗,北方极可能重演当年五胡乱华的劣局。”
  雷九指咋舌道:“当年颉利借出狼军,助宋金刚攻打太原,大唐军望风披靡,即使以李
世民的军事才华,正面交锋仍屡吃大亏,被迫闭城苦守,改采断其粮道的策略,待宋金刚军
粮尽,始反击成功。今趟则不但颉利倾巢而来,且联结突利、室韦、回纥、契丹诸族,兵力
达数十万之众,你最好三思而行。”
  任俊、彤彤、侯希白无不点头同意两人的话,自颉利崛起塞外,突厥狼军的威势如日中
天,谁不闻之色变。
  寇仲露出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道:“没有人恍我更清楚塞外诸族的作战方式,更了解
他们的实力。若中土有人能击败塞外联军,那个人定是小弟。塞外话族悍勇成风,我在塞外
游历所遇者,由杜兴到马吉、拜紫亭到颉利,又如菩萨、古纳台兄弟之辈,又或与我称兄道
弟的突利,无不是硬朗强横之辈,要这些人死去再犯我境之心,唯一方法是诉诸武力,且要
在公平情况下令他们败得口服心服。此仗等若高手决斗,刀法就是兵法。从答应小陵助李世
民那一刻开始,此战一直萦绕心头,是我热切期待的最后一场大战,其他的均不放在我寇仲
心上。”
  侯希白道:“颉利会否因你们与李渊的结盟,打消南下之意?”
  寇仲挨往椅背,摇头道:“你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不明白颉利是怎样的性格,更不明白
塞外民族无惧任何人好勇斗狠的特性,最关键是塞外诸族对我汉族人深刻的仇恨。我们和李
渊联手,只会激发他们的凶性,加上有赵德言之徒在旁推波助澜,又清楚李唐内部的分裂内
乱,颉利不会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否则他大汗的宝座势坐不稳。”
  宋师道担心道:“我非是对你没有信心,更相信战略才智你是在颉利之上,不过战争可
非二人对决,塞外诸族人人均在马背上长大,骑射技能实非我汉人能及,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纵使你谋略盖世,仍难有回天之力。何不仍采李世民闭城坚守,坚壁清野的策略。”
  寇仲哈哈笑道:“此策今趟可能再不灵光,因为对方有擅于攻城的赵德言,我在龙泉时
曾亲睹金狼军攻城的准备工夫。突厥人最擅以战养战,更令人惧怕是他们打的是消耗战,若
让他把长安重重围困,然后分兵蚕食关中各处城乡,纵使守得住长安,后果仍是不堪想像。
我既肯助李世民登上帝座,当然希望以后天下太平。而这只能由一场史无先例最轰烈的大战
决定,再没有另一个办法。”
  宋师道等听他不但言之成理,且曾经深思熟虑而来的分析,纵使担心得要命,再没有话
说。
  寇伸向雷九指欣然道:“将来的事将来算,今晚侍弄妥云帅的事后,我们到风雅阁闹到
天明,就当是我们太行双杰被贬谪蛮荒的饯别宴如何?当然由我们的福荣爷亲自主持。哈!
陵少的夜会佳人不知情况进展如何呢。”
        第十章 剑心通明
  徐子陵的精神一直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置生死于度外,圆满灵通,无有窒碍。
  较以往与石之轩任何一趟交锋均截然有异的是他不但要保命,更要抛开所有个人因素,
为大局击杀石之轩,破他天下无双的不死印法。
  “砰”!
  徐子陵再不理会是用那一种印法封挡对方在幻魔身法配合下突如其来,令人防不胜防的
进击,体内真气出乎天然的凝至某一神妙状态,点出完全针对石之轩攻势的一指。
  劲气交击。
  徐子陵卸去对方一半力道,再借另一半真劲,离开船尾,斜掠往右岸外的池面。
  以石之轩的深沉,仍要脸露讶色。
  要知他此看来简单直接的一脚,其中隐含吸扯的暗劲,硬要迫徐子陵狠拚一招,以伤他
五脏六俯,大幅削弱他的战力。岂知徐子陵回击的一指,先把他吸扯的劲道泻泄两旁,再正
面迎击他随之而来的后劲,竟全身而退,用劲之妙,大出他意料之外。
  石之轩冷哼道:“好!”
  腾空而起,迅疾凌厉的跃到徐子陵头顶上,双脚合拢的朝徐子陵头顶直踩下去。
  徐子陵感到全身被石之轩的气劲锁紧,若他一意逃走,只要顺势降沉到湖水里去,逃命
的可能性可大幅增加,可是眼前形势却绝不容许他作此选择。
  从容一笑,气贯全身,再以他为中心的向四方爆发,顿感全身一轻,连忙逆换真气,以
毫厘之差在名副其实的大涡临头前,逸离石之轩的气劲,掠往池岸。
  石之轩长笑道:“子陵又有长进,确是难得。”
  就借徐子陵破他气钻的劲道,如一片随风飘舞的落叶般,如影附形的朝徐子陵追来,不
让处于下风的徐子陵有任何喘息或扳平的机会。
  徐子陵感受不到来自身后的任何压力,可是他超人的灵锐感觉清晰无误的告诉他,自石
之轩在艇上突然出手开始,石之轩的精神无形有实的把他锁紧,像蛛丝般把他和石之轩缠绵
起来,透过此无形蛛丝,石之轩可感应到他一切神通变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此正为不死印奇功的核心和精粹。
  由于本身的进步和突破,徐子陵已从真气接触而知敬的层面,提升至能了解石之轩精神
知敌的入微境界。
  通过此玄之又玄的连系和反应,他也能反过来掌握这可怕的对手的心灵变化。
  狂风骤起,有如风暴般从四方八面袭至。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动气只能由石之轩从后方处发动袭来,但是他的感觉确是如此。
  不死印法是一种幻术,惑敌、愚敌至乎最终的制敌、克敌。
  受愚弄是他低层面接触的感官,却非是他晶莹通透的心灵。
  他首次无误地掌握到入侵真气如何令他牛出幻觉,同时知道该如何反击。
  足点岸沿,徐子陵再度腾升,急速旋转,双手幻化出以千百计无一相同的手印,精神与
每一个手印结合,浑成一体,变化万千。
  这突然变化使彼此的无形连紧中断,顿使石之轩再无法紧蹑他的精神变化。
  徐子陵喝出真言“临!”同时迎面一拳击出。
  石之轩双目精芒剧盛,两手抱拱前推,凌空迎上徐子陵全力的一拳。
  “蓬!”
  石之轩应拳一个倒翻,落往徐子陵后方。
  乍看是毫无花假的硬拚,事实上徐子陵连施了七个变化,勉强挡住石之轩尽力而为的一
击。
  当徐子陵转至面对石之轩落点的方向,翻腾的气血在刹那间平复下来,体内真气正反相
生,骤然转势,就那么闪电前扑,右掌奇寒、左掌灼热,当双掌往石之轩背部按去之际,卷
旋而成寒热交缠的螺旋劲气,以宝瓶印的方式,直撞石之轩。
  这是连石之轩的不死印也无法卸解、借用或转移,高度集中兼具两种极端特性的劲气,
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乃徐子陵自出道以来的巅峰之作。直至此刻,他成功由完全的被
动下风,抢回战斗的操控权!得来不易,岂敢错失。
  石之轩旋风般转过雄躯,两手拢合,一堵气墙在身前凝起。
  当螺旋寒热劲袭至,他两手变成合什状,眼观鼻、鼻观心,脸色现出娇艳的血红,神态
却俨如入定高僧,情景诡异莫名至极点。
  嘶嘶劲气磨擦激荡的尖音,像骤起的风暴,好半晌忽然止竭停顿。
  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
  徐子陵突感如受雷殛,不但劲气消失无踪,无以为继,难受得要命,更令他惊骇的是生
出往对手仆跌过去如陷深渊的可怕感觉。
  骇然下横错开去,心知肚明石之轩终祭出压箱底的本领,以外在的气墙,而非以体内的
经脉,不但化解他惊天动地的一击,还消纳他部份真气。
  如若他立施反击,等若石之轩和他徐子陵联手合击自己。
  刹那间徐子陵移近两丈,石之轩脸上艳红始尽,大鸟腾空的往他横掠而至,人未到,劲
气早把他笼罩。
  徐子陵暗舒一口气,知道石之轩不但因化解他凌厉的一击而拚着受伤亦要全力出击,且
因被他以印法截断精神连系,错估他螺旋寒热气劲的威力,未能因势进击,令他有翻身的机
会。
  如石之轩此招能在十步内出手,他徐子陵必死无疑,此刻则仍有保命的机会,唯一的方
法,是避免与他正面硬撼,那将是他徐子陵末日的来临。
  徐子陵灵合清明灯澈,不但敌我形势尽现心头,连四周的环境,至乎在林木中和泥土下
扩过冰雪蠢蠢欲动各种准备勃发的生命,亦似能感悟于心,那种境界是他从未试过的。
  若依眼前情况发展,他肯定难避出手硬拚石之轩的凄惨结局,除非有能迷惑石之轩的奇
招。
  气贯经脉,徐子陵斜掠而起,似缓实快,往曲江池岸最接近的疏林区投去,即使强如石
之轩,也要对他这看似愚蠢的举动大惑不解,皆因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将可在密林处发挥最
大的效用,得尽地利。
  果然石之轩的速度立变,精押气劲虽仍把他锁固,却仍缓上一线,好待至入林后始追上
他迫他硬拚过招,其中微妙处,惟有徐子陵饮者自知。
  当离最接近的两株老树不到半丈的当儿,眼看下一刻徐子陵将穿过两树间的空隙入林,
但来至离地仅逾半丈的高度,徐子陵本是直线的刺掠生出奇怪变化,开始往池岸方向弯去。
  在气机牵引下,徐子陵已一丝无误地感到石之轩将他锁紧锁死的精气场正吃力地随他转
移,且因随他不住弯离疏林而减弱,显然石之轩因他这悟自云帅的奇异身法,大感突然,措
手不及。
  徐子陵生出与大自然浑成一体的动人感觉,没有生!没有死,生命只是偶然发生于宇宙
间的一场小玩意。
  蓦地浑身轻松。
  他不用回头去看,超人的灵觉告诉他石之轩在迫于无奈下,改变身法方向,试图往他未
来的落点凭幻魔身法后发先至的杀来。
  石之轩终被迫变招,令他再度掌握主动。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在石之轩身上的破绽空隙
,终被他成功争取,但机会一闪即逝,如他不能立即掌握利用,当石之轩再次把他锁紧,破
绽反变成它的催命符,箇中玄奥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真气逆转。
  徐子陵彷若脱笼之鸟,凌虚逆转真气,正反相生,新力贯体,“飕”的一声,反投在林
木深处,到足踏实地,回身一拳击出。
  石之轩身法再次变化,穿林而来,虽是速度不减,已无复起初追来痛施杀手时的惊人气
势,会聚从徐子陵借来的真劲及本身魔功的一击由盛转衰,而徐子陵却是蓄势以待。
  石之轩双目神光剧盛,指撮成刀,迎面戳来。
  徐子陵的拳随着石之轩精微的手法不住变化。
  “蓬!”
  徐子陵断线风筝的往林内抛掷,最后“碎”的一声结结实实背撞老树,煞止退势,喷出
一口鲜血。
  石之轩则往后倒挫三步,脸上抹过另一阵血红,瞬又消去。
  徐子陵手结法印,不但无视体内不轻的伤势,心灵的境界竟往上提升,那种抽离战场,
同时又是对整个形势以更超然的角度了然于空的感觉,满盈心间。
  他生出对石之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玄冥至极点的触感。
  那是师妃暄所说的“剑心通明”的至境。
  要击伤甚至击杀石之轩,这是被他不死印法唯一的机会,他至少有一半的把握。
  主动权全在他手上。
  可是他却没法出手。
  石之轩也出奇地没有进击,卓立离他两丈许处默然良久,始沉声问道:“为何不出手,
你可知错过这机会,今晚必死无疑?”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卓然站稳,双手垂下,苦笑道:“这于邪王是无关重要,邪王请继
续赐教。”
  石之轩目光灼灼的打量他,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似漫不经意的道:“是否想到青璇?”
  徐子陵道:“邪王不用理我脑袋内转甚么念头,即管下杀手吧!我不会坐以待毙的。”
  石之轩像听不到他的话般,厉声喝道:“你是否因为青璇,放过还击并取得上风的机会
?”
  徐子陵默然不语。
  石之轩两手收到背后,仰首望天,双目射出莫以名状的悲哀,叹道:“毁去你等若毁去
青璇,等若毁去我石之轩,这一切为的是甚么?到此刻我才深信你能为青璇牺牲一切,包括
自己的生命在内。为何我石之轩却没法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作出同样的牺牲?”
  徐子陵再感觉不到它的杀机。
  石之轩目光住他投来,颓然道:“罢了罢了!子陵可以离开,云帅的事可交给我处理,
只要我向安隆向尹祖文放出风声要杀云帅,包保他立即逃回塞外,我说得出来定能给子陵办
到。”
  暴雨骤降。
  春雨绵绵中,寇仲、徐子陵、侯希白三人沿黄河南岸疾掠,奉还大地的动人原野,奔流
往东的大河,今他们心胸旷阔。
  寇仲领头奔至岸沿高草,极目两岸,猛晃一下大脑袋,长笑起来,状极欢畅。
  侯希白和徐子陵分别来到他左右两旁,前者愕然道:“若非晓得你为人,还以为少帅你
忽发酒疯。小弟昨夜的宿醉仍未醒,现在头重脚轻的,飘飘然地分不清楚此刻是现实还是梦
境。”
  徐子陵回想起众人昨夜在风雅阁饮酒狂欢,不醉不休的热闹情景,青青和喜儿显出青楼
才女的本色,唱歌行酒令,不亦乐乎。回复信心的雷九指更是放浪形骸,连一向腼腆的彤彤
也胆敢调笑,这一切都令他也回味无穷,大感人生须偶然放肆一下。
  寇仲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遥指对岸,以充满憧憬的语调道:“塞外联军将从太原入
侵,穿州过省的直抵大河北岸的关中平原,而小弟则会率领联结中土南北最精锐的部队,枕
军大河南岸严阵以待。这将是由唐替隋最决定性的一场大战,没有一方能负担得起失败的代
价。更为我寇仲最后一场战争,一是战死沙场,一是收手归隐享天伦之乐。”
  侯希白被他的信心和热切的渴望感染,哈哈笑道:“小弟虽不喜争战,今趟却是义不容
辞,只好舍命陪君子,看看威慑天下的突厥联军如何强悍无敌。”
  大地烟雨蒙蒙,大河横断大地,河浪翻滚,一望无际的平野往四面八方延伸,无有尽极

  寇仲道:“子陵可知我返梁都后,最想做的是甚么事?”
  徐子陵微笑道:“脑袋是你的,教我如何猜度?”
  寇仲欣然道:“你只是躲懒不肯去猜,否则以你的英明神武定可猜个正着。”
  徐子陵淡淡道:“是否去见楚楚?”
  寇仲点头道:“都说没理由你会猜不中,这是我一个心结,楚楚愈不说半句,愈不怪我
对她没有交待,我的内疚愈沉重。她一直默默的等待我,忍受我的冷淡和无情,现在该是我
补偿她的时候。”
  侯希白喜道:“原来寇仲竟是这么多情的人。”
  徐子陵心湖却浮现起玲珑娇的玉容,只叹在现今的情况下,玲珑娇不像楚楚与寇仲深厚
的渊源关系,没有与寇仲结合的可能,而他更不会把她对寇仲的爱恋,泄露予寇仲。
  人生总不能尽如人意,有得必有失,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寇仲道:“我现在恨不得能胁生两翼,飞到楚楚的身旁,告诉她我曾如何地想念她,心
中是何等的无奈痛苦,而这一切将成为过去。”
  侯希白道:“希望天下所有人的苦难,均成为过去,不但中土回复和平,塞内外的民族
从此和平共处,仇恨和战争只会做成破坏,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寇仲道:“我们功成身退,重担子将落在李世民肩上,他该不会令我们失望吧?”
  侯希白道:“我忽发奇想,功成身退后我们自是各散东西,何不定下若干年后重聚长安
,看看我们各自的遭遇,瞧李世民有否辜负我们的期望,那感觉会是非常动人。”
  寇仲喜道:“好主意!就来个十年之约如何?哈!不若我们结伴去探长江和黄河两大长
河的源头,肯定是难忘的经历。”
  徐子陵动容道:“是另一个好提议。”
  寇仲忙提醒道:“你休想和我各散东西,我们说过要作邻居的,你对小陵仲也有一半的
责任,对吗?”
  徐子陵苦笑道:“缠上你这小子真麻烦。”
  寇仲道:“不过出关后我们确要暂时分道扬镖,我和侯小子回梁都,你到洛阳见李小子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们再打锣打鼓,神神气气的到长安去,面对我们最大的挑战。”
  侯希白道:“我想回巴蜀打个转,嘿!你们为何以这种眼光瞧我?”
  徐子陵笑道:“我们在鉴貌辨色,看你是否回去会佳人。”
  侯希白哈哈唱道:“豆子山,打瓦鼓,扬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娶龙女。织得绢,二
丈五。一半属罗江,一半属玄武。这就是小弟的答案。”
  欢笑声中,三人继续上路。
        第十一章 一片光明
  与侯希白分手后,寇仲送徐子陵一程,直抵洛水西岸,正是黄昏时分,彩霞挂天,景色
壮丽。
  寇仲道:“子陵沿洛水北上,天明前可抵洛阳,记得着李小子坚持与我们一起入长安,
否则我们尚未到长安,他竟给人宰掉,那时谁都不晓得如何收拾残局。”
  徐子陵“嗯”的应他一声,一副心神不属,另有所思的神态。
  寇仲讶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道:“我在想石之轩,那晚我感到有把握杀他,大有可能是他故意诱我出手的错
觉。我因青璇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反令我没有堕进他的陷阱去,且使事情出现戏剧性的转变
。”
  寇仲怀疑道:“虽说不死印法是一种高明惑敌的幻术,但石之轩有那么厉害吗?你不是
告诉我当时你有种瞧通瞧破他的感觉吗?”
  徐子陵叹道:“真的很难说,上趟在蝠洞旁青璇的小筑,我便因自以为看透他吃大亏,
石之轩是没有人可摸通摸透的。”
  寇仲奋然道:“石之轩的问题始终要解决,因为你和我都不知他会否忽然发疯。兄弟!
我去啦!”
  徐子陵是第一批进城的人,他持有庞玉给他的正式证件,安然入城。
  联络上李靖后,直入皇宫见李世民,后者闻得他大驾到,抛开一切事务,在本属王世充
的书斋见他。
  李世民欣然道:“昨天傍晚,我接到父皇经我转呈你们的国书,我拿主意拆开看过,父
皇正式邀请你们赴长安商讨休兵结盟的事,且着我亲送你们到长安去。”
  徐子陵放下心头大石,至少李渊暂未有除去李世民之意,否则该立即召他返回长安。道
:“塞外联军方面有甚麽消息?”
  李世民现出忧色,叹道:“形势相当不妙,集结的军队增至四十五万人,沿太原北疆分
八处地方驻扎,日夕操练,气势如虹,若给他们兵分多路涌入太原,太原将在十五天内失陷
。目前中土尚未有能反击这样一支雄师的力量。”
  徐子陵皱眉道:“冬去春来,他们在等甚么?”
  李世民双目神光闪闪,道:“若只是攻城掠地,抢劫破坏,他们肯定会在数天内即越界
南侵。不过颉利的野心不止于此,而是希望成为中土的主人,就必须有更精密和有效的部署
和战略。颉利的目标是长安,既得长安,关中不战而溃,稳固关中后束侵洛阳,那时长江以
北将是颉利囊中之物。”
  徐子陵点头道:“颉利以前是等待你的死讯,现在则须多付点耐性,坐看我和寇仲在长
安遇刺身亡。毕玄、赵德言等离开长安之日,将是塞外联军南下之时。”
  李世民道:“寇仲对这恶劣的形势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苦笑道:“他正为此企盼雀跃?”
  李世民失声道:“甚麽?”
  徐子陵道:“我可非夸大,这小子早拟定全盘应付塞外联军的计划,首要条件是世民兄
你坐上帝位,当塞外联军倾巢而至,他会率领集大唐、宋家、江淮和少帅四军精锐的部队,
在关中平原正面迎击以颉利为首的塞外联军,迫对方打一场以骑对骑的硬仗。”
  李世民现出凝重神色,道:“寇仲在战场上的表现,我李世民不但自愧不如,且佩服至
五体投他。不过今趟敌势庞大,且塞外诸族毕生在马背生活,少帅这想法不嫌太冒险吗?”
  旋又苦笑道:“此不失为最干脆俐落的办法,可一举消除突厥狼军对中土的威胁,把破
坏减至最低,重振我华夏的威风,只是如若战败,后果不堪想像。”
  徐子陵正容道:“世民兄定要信任寇仲的军事天份,奔狼原之战是铁铮铮的事实。对颉
利的战术他体会甚深,而他更非鲁莽轻敌只懂好勇斗狠之徒。兼之他对联军大部份领袖均有
威慑力和影响力,只要初战得利,即可动摇塞外联军军心斗志。此战我们绝不能退缩畏怯,
闭城不出,只会助长颉利凶焰,加上诡计多端的赵德言,熟悉中土形势的香玉山,其破坏力
不容忽视。为天下的福祉上洹个险不但值得冒,且是必须的。”
  李世民讶道:“我还以为子陵会不同意少帅打这样的一仗,岂知恰好相反,可见你对少
帅是信心十足。天下有谁比子陵更清楚寇仲的能耐?既是如此,我李世民就舍命陪君子,放
手让少帅全权处理塞外联军的南侵。”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李世民正是这样一个人,绝不会拖泥带水,当机立断的决定了未
来最关键性的一场生死决战。
  道:“寇仲能得世民兄全力支持,会高兴得要命。我们在长安诸事顺遂,争得李神通和
魏徵两人支持,他们还可游说其他重臣。现在只欠常何,若可说服他站到我们这方来,成事
的机会势将大增。”
  李世民微笑道:“东宫火器大爆炸这一手确是漂亮,最妙是王兄也弄不清楚是人为还是
意外。幸好那晚风大,否则只是烟毒足可祸及全宫,听说东宫事后有百多人不适病倒,呕吐
大作,要几天后痊愈。”
  徐子陵暗呼罪过。
  李世民提议道:“子陵可否多留两天,让我们好好聚话。”
  徐子陵摇头道:“我尚要去截住跋锋寒,请他掉头返梁都,刻下他该在开封和陈留间的
水道,对付准备突袭琬晶公主船队的杨文干。”
  李世民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详细解释后,道:“世民兄可使人把邀请书送往梁都,我们会立即回应,且定下
人长安的日子。此事刻不容缓,愈早抵达长安,我们应付塞外联军的时间意充裕。”
  李世民欣然道:“能与少帅和子陵携手合作,是我李世民的福份。我忽然感到中土百姓
前途一片光明,自五胡乱华以来的黑暗纷乱一扫而空,苍生的苦难快要成为历史陈迹。”
  徐子陵心中涌起热血,寇仲的牺牲是值得的,何况寇仲本身并不视之为牺牲!统一和平
的契机,从未试过像眼前此刻的实在,这更是他对师妃暄青睐眷宠的报答。
  寇仲抵达城门,梁都的少帅军始知主帅大驾回来,立即飞报虚行之、宣永等人,众人大
喜出迎。
  寇仲与众得力手下在帅府大门相遇,笔直步人帅府,道:“事情有变,我要在一个时辰
后在主堂开少帅军成立以来最重要的军事会议,鲁叔呢?”
  宣永答道:“鲁公到工场看谋公铸制他新发明的改良甲胄,我们立即派人通知他。”
  寇仲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是否仍在这里?”
  宣永相应低声答道:“大小姐前天起程到山海关,为我们向杜兴买优质契丹马,杜兴现
在给足少帅面子,听说他在人前人后均自夸少帅是他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寇仲失笑道:“这小子真懂看风驶舵,晓得谁对他最有利。嘿!楚楚和小陵仲呢?”
  另一边的虚行之答道:“楚楚姑娘和陵仲少爷在内院嬉玩。蝶公子、倩小姐和小鹤儿等
则结伙于运河下游寻幽探胜,怕要黄昏才回来。”
  寇仲心中涌起暖意,若天下太平,所有人过的都该是这种安乐日子。
  后面的邴元真忍不住问道:“少帅说的事情有变,指的是那一方面。”
  寇仲跨步入大堂,倏然立定,追随左右的将领亲兵,慌忙止步。
  寇仲再踏前一步,露出灿烂笑容,转身张手道:“和平统一的好日子愈来愈接近,我甚
至感到伸手可触。小弟现在先处理一些私事,不用担心,待会我在这里会有好消息公布,只
有胆小无能之辈,才会认为是坏消息。”
  战船从洛阳开出,载的是送邀请书到梁都的李靖夫妇和徐子陵,从洛水北上大河,明媚
的阳光下,战船扬起的风帆闪烁生辉,充盈光明和生机。
  舱厅内,李靖和红拂女细听徐子陵所述有关长安的近况。
  当徐子陵说到寇仲决定要与塞外联军正面交锋,李靖愕然道:“以当年杨坚的强横,应
付突厥之策仍是外交配合军事,巧采离间分化之策,令突厥四分五裂,自斗不休,始保得疆
土太平,却从未敢与突厥正面硬撼,小仲是否须再想清楚点?”
  红拂女笑道:“我对寇仲却有十足信心,打开始小仲便惯于以弱胜强,他更是我们中土
唯一能威慑塞内外的无敌统帅,能人所不能,正是他的写照。”
  李靖担心的道:“秦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徐子陵答道:“秦王全力支持。”
  李靖松一口气道:“秦王的襟胸确是异乎常人。”
  徐子陵道:“这又叫肝胆相照,识英雄者重英雄,秦王曾在战场上与寇仲多次交锋,比
任何人明白寇仲的过人本领。”
  红拂女点头道:“寇仲是天生的统帅,拥有令手下将士甘心效死的骄人魅力,即使是乌
合之众,到他手上也变成敢死的雄师。奔狼原之战,在他指挥下突利军便以少败众,使寇仲
成为战场上的神话。秦王全力追击而不果后,天下间还有何人敢怀疑他的才能。”
  徐子陵道:“寇仲是很懂为别人着想的人,故此明言与塞外联军之战是他最后一场战争
,此后洗手退隐,免夺秦王光彩。”
  李靖愕然道:“最后一场战争?”
  红拂女皱眉道:“小仲这么明智,夫君难道认为有问题吗?”
  李靖摇摇头,像要从一个梦里清醒过来,沉吟片晌,目注徐子陵道:“我想请子陵帮我
一个忙。”
  徐子陵肯定的点头,道:“只要我办得到,定会尽力而为。”
  李靖道:“我想子陵你为我向秦王进言,平定萧铣之战交由我全权负责。”
  徐子陵醒悟过来,刚才李靖是因寇仲视与塞外联军之战为最后一战,等若放弃亲向萧铣
报复素素的深仇而错愕。李靖争取对付萧铣,非是争功,而是要完成对素素的心愿,补赎心
中的歉疚。
  徐子陵凝望李靖,沉声道:“我保证李大哥可达成此心愿。”
  尚未穿过后院的半月门,小孩们嬉笑玩闹的欢笑声潮水般涌出来,倍添初春生气。
  在草坪上近三十名年纪介乎三、四岁至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玩捉迷藏,欢笑震天。
  寇仲跨步入院,聚集草坪的众孩子一哄而散,各寻藏处,没人有空向名震天下的少帅寇
仲瞥上半眼。
  草坪旁有座设置石桌石橙的八角亭,七、八名包括楚楚在内的妇女在亭内或立或坐的含
笑旁观。
  寇仲来到亭阶,始有人惊呼道:“少帅!”
  众女大吃一惊,慌忙起立拜倒地上。
  只有楚楚仍安坐石橙,别过俏脸瞧他,脸色变得无比苍白,樱唇轻颤,却说不出话来,
最后目光落在她为寇仲亲手缝制饱经劫难的外袍上。
  寇仲忙道:“各位万勿如此,快起来,我寇仲是从不拘甚么礼数规矩的。”
  众女虽依言平身,只是没有人够胆子留在亭内,躬身退往草坪,剩下寇仲、楚楚两人。
  寇仲拿她们没法,晓得自己在她们心中似若天神,先轻按楚楚香肩,感受到她轻轻抖颤
的娇躯,从容在她旁坐下,问道:“那个是小陵仲,何来这么多乖宝贝?看得我眼花缭乱的
。”
  楚楚波动的心神稍稍回复过来,轻轻道:“找人的那个不是他吗?”
  张嘴要呼唤小陵仲过来见驾,寇仲及时制止道:“不要打断他兴头,我还有点时间。”
  楚楚垂首低声道:“少帅不是忙于公事吗?为何忽然回来?屠公陪大小姐到山海关向杜
霸王采购良马。”
  寇仲瞧着长得粗壮灵活的小陵仲钻进一堆草丛去寻人,心湖浮现素素的玉容,心底一阵
痛楚,更想起背负身上的大任,为了下一代童真的快乐,他们安乐的生活,天下必须有长治
久安的好日子。
  凝视她秀丽的侧脸轮廓,想起当年在荣阳龙头府内定情的一记掷雪球!柔声道:“把小
陵仲收为我们的儿子好吗?”
  楚楚娇躯剧颤,朝他瞧来,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香唇抖动数次,才勉强说出话来,道
:“宋家二小姐!唉!楚楚怎配?”
  泪珠贯盈秀眸,珠串般淌下。
  若不是有众人在旁,寇仲肯定会把她拥入怀里,肆意轻怜,重享当年甜蜜的滋味,此刻
只能举袖为她拭泪。
  寇仲叹道:“配不起你的是我这粗心大意的人才对,姐姐你务要怜惜照顾我脆弱的心儿
,万勿说出拒绝的话。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我已放弃争霸天下,改而支持李世民登
上皇位,只要再击退入侵的外族大军,天下回复太平,人人均有好日子过,我们和小陵仲当
然不会例外。宋家二小姐是明白事理兼品性像你般纯良的人,她对你只会爱护有加!再不会
有任何人事可阻碍我们从荣阳开始的爱恋。我以前不敢对你说这番话,是怕没有命回来见你
,现在我再没有这方面的忧虑。我真的不是骗你,皇天可作明鉴,即使在生死悬于一发的战
场上,我从没有忘记我的好楚楚。”
  楚楚泪眼模糊的瞧着他,颤声道:“少帅!”
  寇仲凄然道:“不要哭啦!哭得我既心痛又心酸,行之他们正在外堂待我去主持会议,
会后我还要立即赶往历阳见老爹。来日方长,我寇仲以少帅的声誉担保,小弟会令你下半生
幸福快乐,少帅寇仲说过的话从没不算数的。”
  徐子陵和李靖立在船头,战船转入大河,望东而去。
  战舰上全是追随李世民多年的玄甲亲卫,对李世民是绝对的忠诚,不愁有人泄秘。更何
况现在形势有异,即使徐子陵公然来见李世民,太子妃嫔党也没话可说。
  李靖欣然道:“想不到我们又可再次并肩作战,素素在天之灵该可安息。”
  徐子陵凝目前方,道:“前方有一艘船正全速驶来,我是否须避入舱内?”
  李靖讶道:“为何我见不到?”
  话犹未已,一艘大型海舟从河湾转出来,现在前方。
  徐子陵不知如何回答,定神一看,喜道:“是琬晶公主的东溟号。”
  李靖此时才看清楚来船帆桅上飘扬的旗帜,大喜道:“那杨文干必是吃了大亏。”
  忙传令手下,着人发出讯号,同时减慢船速。
  徐子陵心中苦笑,相见争如不见,单琬晶可是他不想遇上的人之一,非是他对她存有反
感,原因恰好相反。
        第十二章 日归日归
  寇仲登上帅座。
  除高占道、牛奉义、卜天志、麻常、左孝友等人因在外不能出席,少帅军的重要人物共
聚一堂,宋家军由宋鲁作代表。
  右席依次是宋鲁、虚行之、陈长林、白文原、焦宏进;左席由宣永居首,接着是陈老谋
、跋野刚、邴元真、任媚媚等人。
  人人屏息静气,晓得事不寻常。
  寇仲很想向宋鲁探问宋智的事情,不过时间地点均不适宜,只好暂时搁起,亲切地逐一
向各人问好打招呼。
  到他把眼前形势和所起变化交待清楚,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总结道:“子陵亲赴洛阳,向李世民传递我要领军与以颉利为首的外族大军决战关
中平原的意愿,以李世民的为人,为我说话的又是子陵,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众人一阵轰然起哄,他们追随寇仲历经灾劫,对寇仲信心十足,且寇仲有奔狼原之役大
败颉利的往绩,故没有人认为寇仲是口出狂言。
  宋鲁拈须微笑道:“此仗将令少帅名留千古,为历史写下百世不灭的威名,不但一举粉
碎颉利对中土觊觎之心,且可同时镇慑在西域虎视眈眈的统叶护。”
  跋野刚激动的道:“天下间只有少帅有此豪情壮举,我们誓死追随左右,全力以赴。”
  众人起立齐声誓师,气氛炽热。
  到众人重新坐定,陈老谋长笑道:“天应人、人应天,天人交感。少帅和小陵于李建成
搬走火器前误打误撞巧破火器库,过程如有神助,实乃天大吉兆,对建成一方却是大凶兆啊
!”
  众人全体同意。
  寇仲欣然道:“由此也可证明李世民是真命天子。江湖流传的‘杨公宝库、和氏宝璧,
二者得一,可统天下’,看来确属老天爷的意旨,我和子陵因两者尽得,故过犹不及,只好
让李小子承受恩泽。哈!我说得有道理吗?”
  虚行之欣然道:“只要是少帅金口说出来的,不但有道理,且是天理。”
  寇仲哑然失笑道:“行之确是我的好知心。”
  宣永道:“潜入关中的行动由麻常将军指挥,该可在短期内完成,我们则聚集在此恭候
少帅指示。”
  任媚媚妮声道:“天命既在我们一方,不论少帅说甚么,最后胜利总该是我们的。”
  众人一阵哄笑。
  鬼神之说,深入人心,既是吉兆频现,众人当然信心倍增,士气大振。
  寇仲道:“麻常方面有雷大哥这位人面广的老江湖接应,更得地头虫黄河帮照拂安排,
当不会出任何问题。”
  顿了顿问道:“飞马牧场方面有甚么好消息?”
  虚行之道:“我们昨天刚接到商场主的飞马传书,五千匹经改良和受严格训练的优质战
马,经由水道运来梁都,船舰由卜镇负责供应。”
  寇仲大喜道:“竟有五千匹之多,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宋鲁道:“岭南方面的事情顺利解决,少帅可放心调兵遣将,不用分心。”
  堂内只有寇仲明白宋鲁说话背后含意,指的是宋智被宋缺处理妥当,不能为患。
  寇仲喜上加喜,笑道:“现下当务之急,是须把大军和舰队集中梁都,俾能迅速调动,
从水路开赴关中。兵贵精不贵多,此战人选者不但要久经战阵的精锐,且必须胆气过人,精
于骑术。”
  虚行之提议道:“我军方面可由宣镇全权处理。”
  寇仲对他的见地极有信心,欣然道:“就如此决定,其他人从旁协力。”
  众人目光落到宋鲁身上。
  宋鲁油然道:“我宋家方面更无问题。事实上这步工夫我们早做妥当,只须把军队调来
梁都便成。”
  寇仲道:“鲁叔估计有多少人手可用呢?”
  宋鲁答道:“我们向以骑兵为主,适合参与者可达四万至五万之众。”
  寇仲大乐道:“加上老爹作战经验丰富的江淮精锐,我们可组成一支十万精骑的劲旅,
只要李唐方面多供应十万精兵,我们兵力共有二十万之众。对方虽说兵力达数十万,说到底
仍分属不同族系,予我们离间分化的可能性。加上我熟悉他们作战方式而作出针对性的策略
,对地理形势的掌握更远非他们能及。且敌方始终是劳师远征,深入我境,比较种种优劣条
件,我长彼消,双方势力扯个平手。剩下的就看是他颉利了得,还是我寇仲高明,哈!”
  众人齐声呐喊,声震梁柱,士气昂扬。
  待平静下来,寇仲发令道:“宣镇得我战术真传,当三方大军在梁都结集,自该由宣镇
指挥操演,练习平原马战之术。装备由陈公花心思筹划,粮草物资供应劳烦鲁叔。务要养精
蓄锐,上下一心,人人均晓得迎击颉利关乎天下苍生的荣辱祸福。当外族联军南下之际!将
是我们振兴中土,尽雪前耻的一刻。”
  众将轰然应诺。
  两船缓缓靠岸。
  出乎徐子陵意料,船上不但有单琬晶,尚有跋锋寒、王玄恕和近五十名飞云卫好手。
  李靖夫妇和徐子陵跃上东溟号船首,跋锋寒笑着迎上来道:“这是怎可能发生的,子陵
竟由李大将军亲送往梁都。”
  后随的单琬晶欣然道:“我们入舱细说。”
  在舱艇分主客坐定,跋锋寒道:“我们先杨文干一步截上公主,暗伏船上待杨文干来自
投罗网,此于果然于两晚后在离开封十里的水道顺流以快艇火箭伏击我们,给我们迎头痛击
,数百凶徒损折过半,当时形势混乱,杨文干是否葬身浑河,没有人弄得清楚。”
  跋锋寒以他一贯轻描淡写的风格说出当时情况,但徐子陵可想像其时战况的激烈,而刚
才他们亦察觉到东溟号留有多处被毁和火灼的遗痕。
  到徐子陵把形势的变化交代清楚,跋锋寒一对虎眼立时亮起来,长笑道:“毕玄啊!长
安就是我们三度交手的好地方,我会令你后悔山长水远的到长安来。”
  宋鲁待寇冲向众将交待清楚,着他到内堂说话,又使人取来锦布包扎的包里,交到寇仲
手上,微笑道:“这是玉致特意使人送来给你的礼物,我不知包着的是甚么束西。”
  寇仲拿在手里,触手柔软,心中涌起暖流,忙拆开锦布,现在眼前是一张写有两行清丽
字体的笺条。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日归日归,岁亦莫止。”
  寇仲细读两遍,抓头道:“请恕我才疏学浅,这四句似话似诗的东西该作何解,请鲁叔
你老人家指点。”
  宋鲁哑然失笑的隔几来看,道:“此为玉致引自诗经小雅传诵千古的《采薇》篇,全篇
分六章,前三章写的是离家远征士卒久戍在外的苦痛,接着两章述说军中情况,末章细诉归
途的苦况。”
  寇仲虎躯一颤,至此更深切体会到宋玉致厌战的情绪。叹道:“这四句的意思……”
  宋鲁解说道:“这四句是诗篇起始的四句,薇的俗名叫巢菜,惟初生时可食,四句的意
思是不断采摘薇菜,薇菜不断生长,征人不断想着回家,可是一年转瞬过去,仍未有归家之
期。”
  寇件差点掉泪,抚着香笺,说不出话来。
  宋鲁知他心情,道:“王致与你间前嫌尽释,是值得高兴的事,只要少帅一切依计划进
行,炎夏来时,不是便可见到玉致吗?这包里看来像套衣服,应是玉致亲手为你缝制的。”
  寇仲强忍心中的激动,先拿起香笺,置于侧几上,打开包里一看,竟是整套行头,包括
红色幞头,大圆领短袖淡青色外帔,白色加裥袍,束腰黑革和黑皮软靴,一时看呆了眼。
  宋鲁欣然道:“玉致对你真体贴,从头至脚为你准备停当。”
  寇件哽咽道:“我会穿这套衣服入长安。”
  宋鲁岔开道:“大哥着我为二哥的事向你致歉,并保证再不会发生同类的事故。”
  寇仲担心道:“阀主如何处置智叔?”
  宋鲁道:“倘依大哥以前的脾气,二哥难逃一死,幸好见过梵斋主后,大哥的心肠明显
软化,又见二哥坦然认罪,目下只是不准二哥离开居所,并褫夺他的兵权。”
  寇仲想起楚楚,道:“我还有一事请鲁叔帮忙,希望玉致体谅。”
  宋鲁道:“说吧!”
  寇仲把与楚楚关系的来龙去脉,毫不隐瞒的尽告宋鲁。
  宋鲁微笑道:“放心吧,相信玉致不会对此有何异议,我会为你修书一封,让她清楚此
事。”
  虚行之此时来报道:“往历阳的战船在码头候命,请少帅起驾。”
  战船驶经开封。
  跋锋寒推门而入,正打坐的徐子陵离床迎接,道:“天明哩!时间过得真快。”
  跋锋寒往窗口探头一看,道:“刚过开封,午前可抵梁州。”
  说罢坐下,含笑道:“美人儿公主和你有甚么话说?”
  徐子陵在他另一边隔几坐下,失笑道:“美人儿公主?哈!美人儿公主。”
  跋锋寒道:“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接近你们,所以口吻语调愈肖似你们,只不
知这是好是坏?”
  徐子陵道:“当然是好事,趁你心情大佳,我有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跋锋寒讶道:“我在洗耳恭听。”
  徐子陵道:“你老哥挑战毕玄,此事很易理解。可是接着将是随我们正面与塞外联军硬
撼,而说到底你仍是突厥人,心中会否生出矛盾?”
  跋锋寒微笑道:“原来是这样一个问题!这方面寇仲对我的了解会多一点,即使在突厥
内亦有不同族系之分,我是属于在你们中上北齐文宣帝和南朝梁敬帝时被突厥并吞的柔然族
内其中一个小族,虽被突厥同化,但对横蛮的突厥人始终有深刻的仇恨,只是敢怒不敢言,
一切暗藏心底。兼之我少年时被以颉利为首的突厥人弄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沦为马贼,
我再没法克制对突厥人的仇恨。别人虽视我为突厥人,我却只当自己是无根的流浪者。今趟
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对抗颉利,是我自小以来的梦想和心愿,子陵现在该不用为我是甚么人而
担心。”
  徐子陵道:“多谢你肯坦言相告,是否亦因同样的原因,促成你最后和芭黛儿分手?”
  跋锋寒双目射出惆怅神色,点头道:“打一开始,我注定和她是没有好结果的。曾有一
段时间,我错觉以为男女爱恋可以超越民族家族的仇恨,岂知这种刻骨铭心的血仇有如附骨
之蛆,不但刻在心头,还在血内流淌。最要命的是我们双方均无法为对方彻底改变自己,因
仇恨展开的爱,因仇恨而结束。”
  徐子陵道:“你不是去见过芭黛儿吗?”
  跋锋寒道:“我让她晓得我心中仍有她,也让她晓得我们无法一起生活的残酷现实,令
她好过一点。唉!我还能够做甚么呢?”
  历阳城总管府内院偏厅。
  杜伏威听罢寇仲的话,皱眉道:“从军事战略的角度去看,说得好听点叫一战定江山,
难听的是孤注一掷。我儿获胜,当然天下从此太平,一旦败北,李唐、少帅和我江淮军同受
重创,北方势将沦入外寇之手。南方萧铣与林士宏已结成联盟,若形势逆转至此,宋缺将无
力反击,只能据地固守,萧林将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天下肯定重演昔年五胡乱华的乱局,你
的计划是否太冒险?”
  寇仲微笑道:“爹请信任孩儿,孩儿有必胜的把握。”
  杜伏威仰天长笑,豪气狂涌道:“我儿英雄无敌,爹该是过虑哩!一切依我儿所言。”
  寇仲叹道:“自离开扬州,没有一刻孩儿像此时般感到未来全在我掌握之中。”
  杜伏威道:“爹也从未见过你这般神气,顾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慑人风范。”
  寇仲思索道:“全是拜能目睹宋缺与宁道奇一战所赐,武学上的得益固是难以估计,回
想细思当时的情况,宁道奇虽没和我直接说过半句话,但有些话似乎都是针对我说的,例如
‘创造却不占有,成功而不自居’这两句话,正是我目下最精确的写照。至于最关键的三句
‘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更是发人深省。”
  杜伏威赞叹道:“不愧中原第一人,字字珠玑,满盈禅意。此事就这么决定,依我儿的
选兵条件,我至少可提供三万精骑,到时我会亲自领军,在我儿全权指挥下向外寇大显颜色
。”
  寇仲忽然又想起宋玉致亲手为他缝制的恩赐。
  船泊码头。
  宋鲁亲率众人来迎,小鹤儿见到王玄恕,乐极忘形,扯着他到一旁说私话儿,害得王玄
恕大为尴尬,又不忍拂逆她的兴头。
  徐子陵让宋鲁等招呼接待李靖夫妇,偕跋锋寒和阴显鹤漫步回城。
  跋锋寒见到王玄恕和小鹤儿的情况,笑道:“我提议玄恕留在梁都陪小鹤儿,两位有甚
么意见?”
  徐子陵道:“可让寇仲去劝服他,他会听寇仲的话。我愈来愈感到个人恩怨不足为重,
最重要是天下的和平统一。”
  转向阴显鹤道:“纪倩也最好留在梁都。”
  阴显鹤神情古怪道:“我已把她说服,子陵不用担心。”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你眼望我眼,难道纪倩转性了?否则谁可说服她,即使阴显鹤也不
行。
  前者奇道:“你凭甚么说服她?”
  阴显鹤忸怩道:“我可以不说吗?”
  跋锋寒斩钉截铁的插入道:“不行!快从实招来。”
  徐子陵点头同意,含笑表明与跋锋寒同一阵线的立场。
  阴显鹤老脸一红,无奈道:“放过我吧!唉!她有了身孕。”
  跋锋寒大乐道:“阴兄真本事!”
  徐子陵忙恭喜他。
  跋锋寒道:“那阴兄也不宜随我们去冒险。”
  阴显鹤坚决摇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们是我的恩人和兄弟。”
  跋锋寒微笑道:“我不是为你好,而是为我们好,更为你的孩子着想。试想你随我们拿
性命去拚搏,嫂夫人则日夕在家担心你的安危,多少会影响孩子,更会影响你。到长安后,
将是连场剧战,谁够狠谁才能活下去,而你则肯定不够狠,皆因有所牵挂。听我们的劝告吧
,没人会因此小觑你,同时也可令我们更能毫无窒碍的放手而为。”
  阴显鹤默然不语,显被打动。
  徐子陵心中涌起暖意,当他初识跋锋寒之时,发梦仍没想过跋锋寒可说出这么有情有义
的话。
  在乱世中,像阴显鹤这种情况,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里,做成生离死别的惨剧。
  天下的老百姓受够哩!该是结束苦难的时候。
  探手搭上阴显鹤长胖少许的肩头,笑道:“你这叫以身作则,令玄恕没话好说。来!我
们好好喝几杯,预贺嫂夫人将来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宝贝儿,那时天下再没有战争,每一个人
都可安居乐业,不用与亲人分离。”
  跋锋寒长笑道:“我们现在去喝的是喜酒,阴兄就索性在今晚与纪小姐正式结为夫妇,
我和子陵作证婚人如何?哈……”
        第十三章 踏上征途
  战船驶离梁都,在夕照中北上运河,目的地是大唐国的首都长安。
  舱厅内,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围桌用膳,以酒助兴。
  跋锋寒见寇仲一副另有所思,魂魄出窍的云游样儿,奇道:“你昨天回来后,直到此刻
仍是神魂颠倒的样儿,究竟发生甚么事?”
  寇仲裂齿笑道:“大家既成兄弟,小弟当然不敢有丝毫隐瞒,我正在恋爱。”
  跋锋寒和徐子陵立即哄然大笑,前仰后合。
  寇仲毫无愧色道:“所以人不该那么坦白,只恨我说不出别的理由。哈,念四句爱的咒
语你们听听,好让你们能分享我的感受。”
  徐子陵喘笑道:“终忍不住哩!”
  跋锋寒笑道:“子陵竟晓得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是鲁叔告诉我的。”
  解释清楚后,跋锋寒兴趣盎然的道:“看看是甚么咒语能那么厉害,把我们少帅的心完
全俘虏。”
  寇仲摇头晃脑一面陶醉的念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日归日归,岁亦莫止。”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你眼望我眼,后者道:“这四句十六个字,确像咒语多一点。”
  寇仲遂以专家姿态,逐字解说。
  徐子陵道:“确道尽致致对你的爱意和思念。你不是说这只是诗篇的起首四句,那接着
是甚么?这么优美的诗文,我有兴趣知得多点儿。”
  寇仲抓头道:“我怎晓得接着是甚么,你当我是王通吗?”
  徐子陵向跋锋寒打个眼色,后者知机地故意皱起眉头佯作不悦道:“这是少帅不对,表
示少帅对玉致小姐的爱不够深,不够彻底,否则怎会不去把整篇诗弄清楚。”
  寇仲错愕下往跋锋寒瞧去,目光随即转向徐子陵,见两人苦忍着笑的辛苦样儿,恍然道
:“原来你们两个小子在耍我,还说是兄弟!”
  两人终忍不住放声狂笑,笑得呛出泪水。
  寇仲陪他们笑弯了腰,喘着道:“他娘的!很久未尝过笑得如此辛苦的滋味。”
  旋又不解道:“鲁叔怎会泄漏我的秘密,他不像这种人。”
  徐子陵道:“因为我关心你,见你今早起来硬要把我拥有的夜明珠要去,知必是与楚楚
和玉致有关,否则何须两颗?可是你又不像这么懂讨好女儿家的人,遂忍不住向鲁叔查询,
看是甚么刺激令你转了性子。”
  跋锋寒欣然道:“两珠定情,少帅日后艳福无边,请保重贵体。”
  三人再度大笑。
  笑罢,寇仲叹道:“玉致以诗文遥传心意,当然令我心花怒放,亦使我生出很大感触,
首次体会到征战的残酷和可怕。”
  徐子陵道:“以往你没有这种感受,是因无数的战争在前路恭候,令趟却是最后一场战
役,若于此役阵亡,份外不甘心,因为只要能平安渡过,可回家安享妻儿之乐。”
  寇仲点头道:“故此我格外感到肩负的重任,誓要以最优良的战术,让今趟追随我的儿
郎,尽可能活着享受胜利的成果,才能不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和爱戴。”
  跋锋寒摇头道:“这只是痴心妄想,能有一半人活着回来实相当不俗啦。”
  寇仲露出充盈信心的笑容,淡淡道:“我们走着瞧吧!”
  载着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的战船,先抵洛阳,与李世民的船队会合,
共赴长安。
  随寇仲往访长安者,还有王玄恕和三十名亲卫,前者坚持亲雪家族血仇,寇仲和徐子陵
拿他没法,只好从他心愿。三十名亲卫是飞云卫中的精选,均曾得寇仲悉心栽培,人人身手
高强,有胆有识。
  十八艘战船,浩浩荡荡的逆流开往关中,李世民改乘他们的船,表面是代表李渊显示主
人家的诚意,事实上是争取多点时间与他们商量人京后的大计行动。
  这天清早起来,寇仲爬起床第一件事是到甲板右舷,观看两岸平原的地势。
  李世民来到他旁,与他并肩而立,微笑道:“少帅心内想的可是未来与塞外联军的一战
。”
  寇仲点头道:“秦王真知我心。”
  李世民肃容道:“少帅准备怎样打这场仗?”
  寇仲欣然道:“难得秦王肯开金口垂询,小弟当然言无不尽。”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听少帅语气,竟是不敢和我谈及此战,而要待我开口。”
  寇仲若无其事的道:“多多少少有点这样的意思,怕的当然是功高震主,日后来个狡兔
死走狗烹那才不值?”
  说此番话时,他目光往李世民投去,恰巧李世民往他瞧来,目光相触,两人忍不住放怀
大笑,生出水乳交融,惺惺相识下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动人感觉。
  李世民道:“少帅真会说笑,要我怎样配合你?”
  寇仲双目神光大盛,扫视对岸远近的平野丘陵,沉声道:“首先我要在每一条敌人会经
行的路线布下精灵的探子,让我能精确把握敌人的情况,我曾吃过狼军来去如风的亏,令趟
绝不可重蹈覆辙。”
  李世民点头道:“少帅放心,这方面我筹划准备多年,不但有熟悉地理的探子队伍,更
可以飞鸽迅速传递消息,达到少帅的要求。下一步如何?”
  寇仲道:“我会令颉利发觉这段路并不好走。”
  李世民剑眉轻蹙道:“来自大草原的敌人一向灵活如风,机动性强,昼伏夜行,要偷袭
和伏击他们将会冒上非常大的风险,甚至动辄难以脱身,少帅请再作考虑。”
  寇仲微笑道:“偷袭截击他们的人由我寇仲亲自率领又如何?”
  李世民愕然道:“那当然是另一回事。唉!少帅的心思教人意想不到,竟是由主帅亲自
上场。”
  寇仲道:“我袭击的只是颉利的金狼军,只要够快够狠,不断令敌人伤亡,可令对方如
履薄冰,步步惊心。当他们抵达大河对岸,将是师劳力竭,疲不能兴。”
  顿了顿续道:“沿途突袭的另一个作用,是扰敌军心。因我袭击的对象集中在金狼军的
部队,等若向其他领袖如突利、古纳台兄弟、菩萨之辈发出警告,暂时我仍顾及兄弟情份,
不去碰他们,要他们好自为之。”
  李世民一震道:“妙绝!战争之道,攻心为上,少帅此着,不但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
来者。少帅认为这支突击部队需多少兵员?”
  寇仲肯定的道:“五百精骑该足够有余,但必须是百中挑一、骑射皆精的高手,其中部
份人当然还须熟悉地理环境!更要尽量利用河道,让我少帅军的飞轮船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哼,今越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是我们。当颉利越过北疆后,会发觉优势尽失,完全处于被
动捱打的劣局。只有如此,我们可把伤亡减至最低。”
  李世民道:“我现在开始明白少帅为何坚持要打这样的一场硬仗。”
  寇仲道:“这盘棋如何下,主动全在我们手上。我们先设法气走毕玄和赵德言,断去他
们对长安的情报,倘能令颉利认为长安政局不稳,必起军直扑长安,我们则枕兵大河南岸,
同时沿河多处集结舰队,不断予以偷袭冲杀,保证敌人不敢越大河天险半步。”
  李世民道:“若颉利转攻北岸各城,建立据点,我们岂非亦被大河天险因于南岸?”
  寇仲笑道:“这是绝不会发生的。他若敢调兵他攻,我们可用舰队迅速送兵过河,加以
截击,尽由当时形势决定。你老哥记紧要把洛阳的超级武器八弓弩箭机和飞石大炮运来,装
在船上,配合我们的飞轮船,把大河和沿岸一带牢牢控制在手上,包保敌人应接不暇,疲于
奔命,空有比我们强大多倍的兵力,且平均质素更是他们优胜的大军,也有力难施,被我们
牵着鼻子走。他奶奶的熊!到敌人军心不稳,就是我出动去和突利他们逐一谈心的时机,当
只剩下冥顽不灵的颉利,我会教他一尝惨败的滋味。”
  船队转入渭河,望长安南下。
  李世民赞叹道:“能与少帅并肩作战,而非与你成为誓不两立的死敌,是世民的福份,
更是天下百姓的福份。以前是由我千方百计去振起手下士气,使将士用命,今趟却掉转过来
,由你今世民充满必胜的信心,我真不知说甚么才充份表达我对你心中的钦佩和感激。”
  寇仲楼上他肩头道:“大家兄弟嘛!还要说甚么他娘的客气话儿呢?”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五十九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60
第 一 章 决死之旅
  联合船队船速减缓,沿永安渠朝长安城驶去。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四人并肩立在船首,准备登岸。
  伟大的长安城轰立前方,象征着一个新时代的兴起。寇仲深切地体会到当他们入城的一
刻,将会攀上生命和事业的极峰,直至击退以颉利为首的塞外联军,始能告终。在这段时间
内,他必须竭尽所能面对所有危机和挑战,再不能像从前般可以种种诡谋巧计至乎打不过就
跑的办法作灵活应变,凭的只有本身的实力。任何错失或犹疑均不容许,似若在赌桌上豪赌
的赌徒,每一注尽押所有,输掉任何一局将永不得翻身。
  跋锋寒仰望在蓝天上飘浮的云朵,有感而发的道:“由我们入城的一刻开始,长安将成
为塞内外人人翘首仰望的中心,它面临的成败将主宰着天下权力的盛衰兴替和民族国家的荣
耀屈辱,影响深远,想想也教人神思飞越,泛起如在梦中的奇异感觉。”
  徐子陵神采飞扬的眼神先落在寇仲那袭令他威风凛凛,由宋玉致亲手为他缝制、外加楚
楚送的羊皮外帔的新衣上,心底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然后目光移往跋锋寒,笑道:“锋寒
少有这么感触丛生,单听这几句话,不认识大驾者会以为你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多愁善感?哈!子陵把我当作是感春悲秋的娘儿吗?事实上我心
中想到的是傅采林,他名传天下的奕剑术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寇仲苦笑道:“你老哥很快可弄个一清二楚!入城后第一件事,将是登门拜访他老人
家,以示我和子陵对他的尊敬。届时要打要骂,全看这位师公的心情。子陵!对吗? ”
  徐子惟以苦笑回报,心中想到的是尚秀芳,暗替寇仲神伤不已。
  另一边的李世民神色凝重的道:“我们各有所感,但我因处境不同,面对的是本身家族
斗争,故感受特别沉重深刻。适才耳听诸位谈笑,心中忽然生出怵惕惊怖的感觉。
  我们今趟入关,虽深合兵法的‘事备而后动,因敌而制胜’之道。事实上胜败仍系于能
否‘营而离之,井而击之’,以‘我专而敌分’之势,达致目的。原本的形势,该是利于我
方,可是因事情泄漏,被迫要作眼前公然入长安之举,令我们的行动由暗转明,优势几尽殆
失,只余宝库一着。而对手则目标明确,在我们发动奇兵前完全掌握主动,使我们难以逆料
局势变化,任何错失,均是我等负担不起,所以世民忍不住特此提醒诸位。”
  寇仲三人无不动容,当然绝不会因这番话认为李世民胆怯,因晓得李世民是怎样的一个
人。论思虑的周详,李世民实胜寇仲一筹,可补寇仲不足处。他于此时此地说出这番话,正
是兵家的“知己知彼”,比较敌我形势,令寇仲勿要轻敌。因为眼前形势,他们确是陷于被
动和下风。
  徐子陵目注前方不住扩大的长安城,点头道:“世民兄的话发人深省,我有另一感受,
眼前的情况,似若有小长安之称的龙泉当日形势的重演,不过凶险远远过之,当时我们也屡
次遇险、差点送命,所以绝不能以粗疏之心应付眼前危机。”
  李世民苦笑道:“我不是在猛泼冷水,自父皇肯让我亲迎诸位入关,我便生出不祥的感
觉,此时长安就在眼前,这感觉份外清晰。唉!”
  跋锋寒道:“秦王可否说得清楚些儿?”
  李世民叹道:“假若父皇先召我返京,当面盘问清楚我与你们间的关系情况,反显示他
有与你们携手共抗外敌的诚意。现在则摆明他是认定我有借你们以争夺皇位之心,故全站到
太子一方。照我猜估,问题该出在长安不乏认识你们的人,知道以你们的为人行事,为了窦
建德和刘黑闼的血仇,绝不会与太子和齐王妥协,加上你们一向与世民有深厚交情,故助我
是顺理成章。所以入城后的风险,将会远出我们估计之外。”
  寇仲色变道:“你老哥说得对,我们不但一厢情愿的过份乐观,还沾沾自喜的以为可运
消带打的解决所有问题,事实则根本没解决之道。”
  轮到李世民动容道:“想不到少帅这么肯接受世民意见,令世民放下其中一件心事。”
  跋锋寒饶有兴趣的道:“这么说秦王对少帅尚另有担心的地方,何不一并说出来,少帅
定必虚心受教,因我深知他的为人。”
  李世民回复从容,微笑道:“我确另有一件心事,是怕少帅的注意力全放到接踵而来跟
塞外联军的平野大战上,致忽略眼前凶险诡变犹有过之的局面。”
  跋锋寒目注李世民,显是对他忽然变回沉着冷静大惑惊异,点头道:“经秦王提点,包
保我们没有人再敢有轻忽之心。若令尊立下决心要我们不能活离长安,入城后确是寸步难
行,动辄掉命,无法预料变化。剩是我们任何一人负伤,有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哈!坦白
说,我很欢喜陷身于这样的局势,比对决沙场更为刺激有趣。”
  寇仲开怀笑道:“我真高兴没人提议掉头开溜,即是说我们别无选择。这个游戏现在是
欲罢不能,没有回头路。他奶奶的熊!爷儿们来哩!”
  鼓乐声喧天而起,联合船队从永安渠缓缓入城,左岸码头处人头涌涌,旌旗飘扬,李渊
亲率王公大臣、文武百官迎迓。
  由左右羽林军组成的仪仗队从码头列队直抵朱雀大门,阵容鼎盛,尽显大唐军威势。那
些因寇仲的驾临而喜出望外,以为和平可期的长安城民夹道欢迎,争睹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
子陵的风采,气氛炽热沸腾,万人空巷。
  “砰砰嘭嘭”!夹岸四座高达三丈的鞭炮塔同时燃点爆竹,纸屑烟火直送上天,盖过所
有欢呼和鼓乐声。
  四人也似嗅到长安城内弥漫的火药味,但正如寇仲所言,他们再没有回头的路。
  寇仲首先离船登岸,李渊排众而出,迎往寇仲。
  寇仲见他穿的是武士服,只外配双龙纹披风,确有大唐霸主的威风气概,心中暗打个兀
答,暗忖难道李渊是要向自己示威?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只依江湖规矩以晚辈之礼打躬
道:“晚辈寇仲,特来长安向阀主请安问好。”
  后面的徐子陵、跋锋寒、李世民等一众人等听得彼此相觑,寇仲以这种明捧暗贬的态度
对付李渊,若甫见面即开罪李渊,以后的日子不是更难过吗?李渊闻言微一错愕,在三步外
站定,双目闪过一瞬即逝的怒意,哑然失笑道:“少帅令李渊有点像返回往昔刀头舔血的江
湖生涯 。唉!坐上唐主之位后,李渊失去的东西太多哩!”
  寇仲深有同感的以苦笑回报,装出颓然神色,点头道:“多谢阀主指点,晚辈自做上甚
么劳什子的少帅后,早尝透身不由己的诸般滋味,所以今趟是来解决问题而非增添难题,希
望阀主与我抱有同一想法。”
  徐子陵三人醒悟过来,终弄清楚寇仲玩的把戏,此叫置于死地而后生。
  寇仲以这种颇有对立意味的词锋加于李渊,第一个获罪者势将是李世民,因为寇仲是李
世民叫回来的。正因如此,恰可显得寇仲是一副恨不得李渊降罪李世民的不在乎态度,反足
证明寇仲并没有和李世民暗中勾结,否则怎会加害李世民?群众的喝采欢呼逐渐消退,今李
渊后方的李建成、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尹祖文、宇文伤、裴寂等无不清楚听到李渊和
寇仲的对答,虽感刺耳,可是寇仲今趟来是结盟而非投降,语带警告,正好尽显寇仲强悍的
本色,恰如其份。
  徐子陵留意李渊身后众人神情,以建成、元吉为首的太子党核心人马无不现出讶色,显
然有点弄不清楚寇仲和李世民的关系。宇文伤和独孤峰均木无表情地盯着寇仲,两对眼睛射
出深刻的仇恨,正是难忘旧怨。像温彦博、刘政会等一众较中立的大臣,则心惊胆跳的等候
李渊对寇仲颇有挑衅意味的说话的回应,杨虚彦、王伯当、诸葛德威等与他们积怨甚深者,
却一个不见,没有在场。
  李渊显露世家大族出身的关主风度,仰天长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远胜闻名,少
帅的英雄硬汉本色,令人折服。李渊谨代表大唐臣民,欢迎少帅大驾光临,为我中土历史写
下不朽的一章。只要少帅是抱诚意而来,李渊必不教少帅空手而去。”
  徐子陵听得心中喝采,李渊这番回应软中带硬,语带双关,不失身份。
  他和寇仲曾与李渊在马球场上并肩作战,知道李渊不但非是庸儒之辈,且精于计算,善
用出奇制胜之术,不可小觑。
  寇仲则心中暗栗,明白李渊愈能“忍受”他,愈显示他不怀好意,如李世民猜估的已站
往建成、元吉的一方,使他们入长安后的处境更为艰困。
  见好立收,寇仲从容道:“寇仲今天在这里向阀主请安问好,为的非是个人得失荣辱,
而是我华夏的盛衰,请阀主明察。”
  李渊微笑道:“少帅是怎样的一个人,不论敌人或朋友,均是心中有数。少帅远道而
来,李渊自要尽地主之谊。有请少帅起驾,我们入宫后再把酒言欢,尽量增加双方的了解,
缩窄你我的分歧,何愁大事不成?”
  寇仲忙道:“阀主若不介意,寇仲想先去拜会师公,以示对他老人家的尊重,然后和关
主把酒谈心,商量大计如何?”
  李渊一呆道:“师公?”
  寇仲趋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我的师公就是傅采林傅大师,请关主通容。”
  李渊失笑道:“是我糊涂!少帅乃我大唐贵客,自然一切悉随尊意。李渊安排好少帅停
驾太极宫的春临轩,今晚为少帅洗尘时再和少帅欢聚详谈。”
  寇仲把声音更压低少许,近乎耳语的道:“小子狂野惯了,可否在宫外另找地方,方便
我们逛街观光,让我们能行动自由。”
  李渊开始认识到寇仲不守成规的一面,拿他没法的道:“城东春明门附近的兴庆宫有园
林之胜,少帅意下如何?”
  寇仲探出双手,欣然笑道:“关主确是善解人意的好主人,预祝我们两军合作成功。”
  李渊伸手和他紧紧相握,夹岸以万计的群众遥见两人对答不休,正一头雾水,暮见两人
四手相握示好,登时爆起震耳欲聋、高呼万岁的喝采声,摇撼着长安城的西北角。
  鼓乐声同时响起,接待的仪式告一段落。
  李渊以开蓬马车,亲送寇仲等人回宫,沿途接受夹道掌众发自真心的欢呼。王玄恕和三
十名飞云卫,另有专人侍候,领往兴庆宫去,好打点安排,让寇仲等人住。
  庞大的车马队从朱雀门入宫,沿天街经横贯广场,入承天门后,李渊本要陪三人往见傅
采林,却为寇仲婉拒,改由韦公公负起引路招呼三人的重任。
  李渊、世民、建成、元吉等各自回宫,一众大臣相继散去,韦公公亲自领路往傅采林寄
身位于太极宫东北的凌姻阁去。
  宫内守卫明显加强,当抵达凌姻阁院墙入口处,随行的十多名禁卫止步门外,没有随同
进入凌姻阁的范围。
  韦公公神态亲切友善的解释道:“我们是依傅大师的意思,阁内不设任何守卫。”
  跋锋寒顺口问道:“毕玄是否在宫内?”
  韦公公双目闪过嘲弄之色,像在说跋锋寒不自量身份,旋又敛去,堆起虚伪的笑容,点
头道.“毕大师法驾所在处是太极宫西北角陶池南岸的临池轩,景色不在凌烟阁之下,以示
皇上对两位大师的敬意。”
  跋锋寒精神大振,哈哈笑道:“毕玄啊!我们又碰头哩!”
  寇仲毫不客气问道:“香玉山那混账小子有否随赵德言那家伙一道来?”
  韦公公为之一呆,垂首道:“这方面小人并不清楚。”
  三人当然晓得他在装蒜,而韦公公最独到处正是真人不露相,以绝顶高手的身份装扮奴
材,事实上他至少是与尤婆子、宇文伤同级数的可怕高手。
  韦公公显是不愿与他们磨蹭下去,躬身道:“少帅请!”
  寇仲领头跨步,凌烟阁美景尽收眼底。
  凌烟阁是筑于人工湖岸的殿阁楼台组群,仿似栖于烟波之上,水色苍碧,林木婆娑间,
一道长达数丈的长桥跨烟池引出的支流而建,接通沿岸的走廊亭台,直抵凌烟主建筑的大
门。台榭水光,辉映成趣,景色极美。
  四人来至桥头,忽然一人踏桥而至,隔远招呼道:“这不是有缘千里能相会吗?愚蒙正
在思念三位,竟就这么与三位碰个正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赫然是狭路相逢的回
纥高手,大明尊教的余孽烈瑕。只见他精神抖撤,一副故友相逢,没有半点芥蒂,似明知在
现今的情况,三人拿他没法的可恨样儿,今人气结。
  寇仲见他大模大样的迎来,想起尚秀芳与他的关系,立即心头火发,但脸上仍挂着笑
容,漫不经意的道:“烈兄仍没给人宰掉吗?可喜可贺。”
  烈瑕直抵三人身前,露出他招牌式的奸狡笑容,道:“托少帅鸿福,在下到今天仍是活
得健康快乐。噢!秀芳大家还以为少帅到长安后必忙得晕头转向,要到今晚廷宴才有机会亲
睹少帅风采,少帅现在进去见秀芳大家,肯定可予她意外惊喜。”
  以徐子陵的淡薄无争,仍忍不住心中暗骂烈瑕,他故意提起尚秀芳,摆明是要刺激寇
仲,暗示他与尚秀芳的亲密关系。忍不住插口道:“令教主恶贯满盈,若非烈兄早走一步,
当可见到他畏罪自尽的结局。”
  寇仲和跋锋暗感快意,心忖徐子陵这番话还不命中烈瑕的要害。
  跟在后面的韦公公听得满腹茫然,他只知道三人积怨极深,难以善罢。
  岂知烈瑕趋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不瞒三位大哥,事实上我正为此感激得要命,在下
是早有脱教之心,只是苦无善法。现在大明教云散烟消!以往小弟有甚么行差踏错,请三位
大哥多多见谅,容我一切从新开始。”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因亏他说得出口如此这般的一番话来。
  跋锋寒双目精芒一闪,冷哼道:“无耻!”
  烈瑕一呆苦笑道:“跋兄要这么看在下,在下也没有办法,在下佳人有约,请哩!”
  就那么从三人间穿越而去,经过韦公公旁且特意大声请安,故意耍弄三人。
  跋锋寒收回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淡淡道:“这小子在找死,他是我的!”
  寇仲搭上他膊头笑道:“悉随你老哥心意,做兄弟的怎会反对!来吧!师公怕等得不耐
烦哩!”
  四人踏上桥头,望凌烟阁大门举步。
第 二 章 以夜为日
  午后的阳光下,凌烟阁的建筑组群没有传出半点人声,静悄悄至异乎寻常。主楼以金箔
装裹的屋橡、鎏金装饰的大门在日照下闪烁生辉,使撑天而起高低聚散有致的楼房,多添几
分富丽的气派。
  鱼儿在水中畅游拨弄的水声,雀鸟在林木间的吱喳鸣唱,不但无损阁园与世隔绝的宁静
气氛,且倍增其空寂神圣的感觉。
  柔风拂过,满园花树沙沙作响,广阔的池面泛起轻柔的波纹,春意盎然中另有一股午后
懒洋洋的滋味。
  踏足杏木桥的足音,对这凌烟阁内与别不同的净土是一种不必要的入侵和搔扰。
  寇仲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浮现着尚秀旁的绝世姿容、耳鼓仿佛听到她天下无双的歌
曲。
  徐子陵想的却是远道而来的传采林,由于与傅君婥的关系,不论傅采林如何对待他们,
只好逆来顺受。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师公傅采林势成长安城内最今他们头痛的人。
  步上石阶,抵达敞开的大门前,韦公公恭敬的道:“少帅请在此稍候片刻,待小人进去
通传。”
  韦公公没入大门后,三人瞧进主堂,被一座反射出五光十色的云母屏风挡着视线,可见
到的是紫红色的地板铺放着厚软的波斯地毯,不但增添异国的风味,更加强因傅采林法驾寄
居此地的神秘气氛。
  寇仲苦笑道:“这叫丑妇必须见家翁,又如烈小子说约有缘千里能相会,待会师公倘要
执行家法讨回我们的武功,该怎办好?”
  跋锋寒傲然微笑道:“此正跋某人坚持同来的主因,文的由你们负责,武的一概由跋某
接着,不是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吗?跋某正要见识……噢!”
  寇仲和徐于陵听得大吃一惊时,韦公公从屏风后转回来,身后随着一丽人现身,不但跋
锋寒虎躯一震,中断豪语,寇、徐亦一时看呆了眼,心中涌起深刻难言、肝肠欲断的滋味。
  出现眼前的是久违了的傅君瑜,她一向神韵气质酷肖傅君婥,当年纵使在颜色艳丽的武
士服包裹遮藏下,仍使寇仲和徐子陵联想到身形音容酷似的傅君婥。更何况此刻她换上如雪
白衣,打扮一如昔日的傅君婥,更彷如傅君婥复生,重临人世,怎不勾起两人永远藏在心底
对傅君婥的思念。
  她比起返高丽前较为清减,一对秀眸默默含愁,神色平静地打量三人,来到三人前三步
许处盈盈俏立,轻轻道:“公公请在此稍候片刻,君瑜有几句话想私底下跟他们说。”
  韦公公逢迎李渊惯了,忙道:“小人在院门外恭候!”
  说罢掉头过桥远去。
  待韦公公消没于林木间游蜒的走廊后,傅君瑜目注跋锋寒,淡淡道:“为何送我回国的
非是跋锋寒而是宋师道呢?”
  跋锋寒愕然轻颤,一时语塞说不出半句话来。
  傅君瑜露出一丝充满自怜意味的苍凉笑意,道:“过去的事不用计较,亦没法计较。师
傅正在睡午觉,我可安排你们今夜子时与他老人家见面。”
  寇仲一呆道:“睡午觉?”
  傅君瑜漠然道:“这是师傅数十年来的习惯,他认为晚夜是最美丽的,所以当人人上床
就寝,正是他欣赏和享受生命的时刻。唉!你们为何要到长安来,难道不知师傅对你们没有
好感吗?到今天,他仍认为大师姊是因你们而送命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仍不知说甚么话好。
  徐子陵偷看跋锋寒一眼,后者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君瑜,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
  傅君瑜并不理会跋锋寒的盯视,柔声道:“你们在龙泉的所作所为,大大加深敝国上下
对你们的误会。今趟随师尊来者,还有被誉为仅在师傅之下敝国最出色的高手‘五刀霸’盖
苏文,而与他结伴到长安的除有韩朝安、金正宗外,还包括对你们恨之入骨的马吉、他的手
下党项第一高手拓跋灭夫,他们寄身于通化门附近永嘉里的凉园,听得你们要来,人人摩拳
擦掌,誓雪前耻,你们怎可如此鲁莽,难道不晓得大唐由上而下,没有人对你们怀有好感
吗?你们与李世民的勾结,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纵然事实并非如此,别人仍会这么
想。”
  寇仲艰涩的道:“小师姨呢?”
  傅君瑜听他唤傅君嫱作小师姨,没好气地横他一眼道:“在师尊驾前,千万勿师姨师公
的乱叫,以免局面更不可收拾。君嫱去了凉园见盖苏文,否则立即有你们好受。师傅最疼惜
她,而她对你们的印象是劣无可劣。当年若你们肯让她杀宇文化及为大师姊报却血海深仇,
情况该不致发展到现今的地步,可是这一切已成为不可改移的事实。你们若想活着离开长
安,愈早走愈好。”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肯应邀而来,早预料到会出现眼前情况,多谢瑜姨关心。”
  傅君瑜叹道:“早知劝不动你们,在敝国内也只有我明白你们是怎样的人。现在师傅最
不愿见到的是另一个强隋的出现,那只会为我们带来大灾祸,更不愿见中土最超卓的三个人
联成一气,此念与以毕玄为首的使节团心意相同、敌忾同仇,希望你们能体会到我说话背后
的含意。”
  寇仲问道:“师公和老毕碰过头没有?”
  傅君瑜嗔道:“还要师公长师公短的乱叫,气死人哩!他们尚未见面,只交换过礼物。
人家该怎说好呢?任你们有三头六臂,在如今人人对你们步步为营的情况下,你们是没有任
何机会的,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
  寇仲忙道:“我想见秀芳大家。”
  傅君瑜回复平静道:“秀芳大家嘱我告诉你,稍候她会登门造访少帅,三位请回去吧!
若我没有另作知会,今晚子时三位可到此谒见师尊。”
  说罢转身没入屏风后,留下三人对着五光十色的云母屏风发呆。
  李世民所料不差,入城后的风险诡变,确大大出乎他们想像之外,他们已由暗转明,在
举事前处于绝对被动的劣局。
  来到桥上,寇仲忽道:“对女人还是侯小子较有办法,做一件能感动得使致致忘掉过去
一切的事,此招数果然灵验如神。”
  徐子陵叹道:“你在恼尚秀芳,所以故意去思念宋玉致。”
  寇伸手搭跋锋寒肩头,颓然道:“这小子真明白我。”
  跋锋寒没作声的领先而去,后面的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晓得跋锋寒因傅君瑜生
出心事。
  到达外院门,韦公公召来马车恭候,好送他们往兴庆宫。
  韦公公城府极深,没有只语片言探问他们与傅君瑜的对话。
  马车沿宫内御道在十多名禁卫策骑前呼后拥下,往承天门方向驰去。在太极宫内,只有
李渊和皇室人马有此特权,可见至少在表面上李渊是做足功夫,视他们作国宾。
  马车上不便交谈,且三人各有心事,一片静默,陪伴他们的只有马蹄?略和车轮擦地的
响音。
  寇仲透帘瞧着沿途景观变化,心中思潮起伏。不用傅君瑜提醒,他早知身陷险地,由李
世民精微的分析,猜到李渊在魔门影响下,倾向太子妃嫔党。但形势并非对他们完全不利,
因为李渊和建成、元吉间是有矛盾存在,关键处在李渊和建成的分异。
  李渊身为大唐帝君,除尚未能完全统一天下外,事实上已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天下
三大都会坐拥其二,收获丰富,固比任何人更珍惜所占有的一切。对他来说,若能得寇仲联
手应付塞外联军,当然理想,不但能够消弭外患,且可待至寇仲退返梁都后再从容收拾李世
民。说到底是李渊根本没有信心和勇气去独力应付颉利,宫廷的生活早软化李渊的志气。
  李建成却是初生之犊,且挟战胜刘黑闼大军凯旋而回的威势,兼且从未曾领教过外族骑
射的厉害,自然对颉利生出轻视之心。他的如意算盘将是先一举收拾寇仲和李世民,清除统
一天下和稳坐唐室宝座的障碍,再全力应付入侵的塞外联军,因为建成有信心他可应付得
来。
  李渊和建成均有杀他寇仲之意,是全无疑问。但因两方想法上的分异,故手段不同。只
要他能今李渊感到需要他的合作,李渊该不会蠢得在颉利大军来前铲除他;另一方面,他会
尽量刺激建成,迫他动手。
  这是个危险的游戏,他必须抛开一切,全情投入,至乎忘掉尚秀芳,不受男女私情影响
大局,好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马车进入横贯广场。
  蹄声骤起,一骑从东宫方向疾驰而至,寇仲三人讶然看去,来的竟是“影子剑客”杨虚
彦。
  寇仲掀帘笑道:“杨兄别来无恙!”
  杨虚彦以微笑回报,道:“虚彦因事未能参加欢迎少帅驾临的盛典,故特来向少帅问安
请罪。”策骑直抵车窗旁,与他们的马车并排往皇城推进,又同徐子陵和跋锋寒打招呼,外
人还以为他们是故友重逢。
  寇仲细察他神态气息,晓得他融会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奇异功法又有突
破进境,说不定已能弥补以前初学的不足和破绽。欣然道:“杨兄确不负影子刺客之名,神
出鬼没的,像今趟小弟便从没想过你会在光天化日下,出没于大广场上。哈!”
  听到寇仲对杨虚彦极尽冷嘲热讽的说话,徐子陵和跋锋寒心中好笑,静待杨虚彦的反
应。
  杨虚彦双目厉芒一闪,别头盯着寇仲,挂上淡淡有点高深莫测的笑意,油然道:“少帅
说话真风趣,现今形势有异,否则少帅也没有与虚彦在此闲聊的心情。虚彦此来只是要和三
位打个招呼,但愿三位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寇仲哈哈笑道:“杨兄还招哩!语中带刺,像你的影子剑那么厉害。坦白说,目前小弟
最渴望的,是能与虚彦兄好好玩一场,看看杨兄是否有足够的长进。”
  杨虚彦毫不在乎的耸肩道:“彼此彼此,只要少帅有这个心,必可天从人愿。”
  人马此时驶进皇城,沿天街朝朱雀大门驰去,沿途守卫,在马车经过时,均举兵器致
敬。
  跋锋寒冷哼一声,却没发言。
  寇仲哑然失笑道:“难得杨兄心意相同,唉!坦白说,我们虽曾多次交手,你想我死,
我不想你活的没完没了。但小弟从来摸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例如除了像荣姣姣那种女
人外尚有甚么爱好?心中有甚么想法?因何变得这般狠辣无情,不择手段?想想也今人好奇
心大起,杨兄可否指点一二。”
  杨虚彦面色暗沉下来,低声道:“因为少帅并非虚彦,没有虚彦的遭遇经历和感受。少
帅有少帅的生存之道,虚彦有自己的一套。像我也不了解少帅凭甚么敢到长安来,又为甚么
有信心能活着回去?”
  寇仲微笑道:“这就叫各师各法,说起活命之道,杨兄有否想过令师的问题?当你老哥
失去利用价值时,他肯放过你吗?”
  杨虚彦淡淡道:“这方面无劳少帅为虚彦担心,虚彦今趟来是代太子传话,看少帅可否
抽空与太子殿下私下碰面?”
  寇仲笑道:“原来杨兄是奉命来作试探,不过太子殿下似乎错派人选。请恕小弟直话直
说,我今趟来见的是你们皇上,对太子连敷衍的兴趣亦欠奉,烦请如实告诉太子。”
  杨虚彦长笑道:“少帅是白白错失机会。希望少帅回去后好好三思,若想法有变,太子
仍是那么欢迎你。”
  策马掉头而去。
  车队开出承天门,转左进入车水马龙、热闹升平的大街,仿似山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不
同的世界。
  寇仲叹道:“这小子算是甚么意思,做说客怎会这般说话?”
  跋锋寒沉声道:“他在恐吓,好试探我们的反应。”
  寇仲伸个懒腰道:“杨小子是子陵的、烈瑕是老跋的,盖苏文好应由我招呼。这叫公平
分赃,大家该没有争拗。”
  马车来到兴庆宫入口大门,三人才晓得兴庆宫是怎样一个处所,更明白李渊因何有这样
的好安排。
  兴庆宫占地之广等若东市,虽及不上太极宫的规模,却绝不在建成的东宫或李世民的掖
庭宫之下,但建筑物的数目却远及不上东宫或掖庭宫,皆因龙口渠由东北流入,至西南角形
成占据宫内达四分一的大湖,清明渠再出大湖西南端流出宫外。沿湖树木苍苍,仿似把郊野
移植到宫内,难怪李渊有山林之胜的赞语。
  兴庆宫东面紧靠外城墙,只隔一条供军队来往的驰道,却没有开门。北墙开三门、西南
各开二门,主门兴庆门位于西墙正中。各门均是守卫森严。
  三人想到的是只要李渊一声令下,把各门封锁,派人重重围困,他们惟有凭真本领始有
生离机会。
  东市位于兴庆宫西南方,成对角之势,一街之隔。
  马车开进兴庆门,在轰立前方的兴庆殿前停下,随行禁卫打开车门,恭请三人下车。
  迎接他们的赫然是李神通和李南天两大唐室有斤两的人马,见到李神通,寇仲等登时放
下一半心事,暗忖凶中藏吉,算不幸中的万幸。
  李渊此着确是妙绝,令他们一举一动全在监视下,偏又不能抗议,还要感谢李渊“侍候
周到”。
  三人环目一扫,远近林木间亭台傲立,枝叶掩映里殿堂幢幢,曲廊幽径,无可否认是繁
嚣的市鹿内避世的静地。阳光下从西南延展过中央的大湖闪闪生辉,碧波荡漾,更令人精神
一振,洗涤尘俗。
  一番客气话后,寇仲问道:“这个湖定有个漂亮的名。”
  李南天答道:“此湖名龙池,兴庆宫正是因此池而筑,是天然的湖泊,没有她,当不会
于此大兴土木。”
  李神通接口道:“此宫为我和咱皇叔托身之所,皇叔居于宫东北的新射殿,我的蜗居是
中央靠湖的南熏殿,不过若论景色,当以宫东的沉香亭和西南的花萼楼为最。花萼楼更为皇
兄避暑之所,现在则为少帅行宫。皇兄吩咐下来,着我们禀告少帅,花萼楼就是少帅在长安
的家,行动出入悉随少帅心意。”
  李南天接下去道:“少帅的亲随被安排进驻花萼楼,花萼楼高三层,顶楼居高临下,可
把宫内宫外美景尽收眼底。”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皇宫外尚有这么好的地方,我急不及待要好好享用一番啦!”
第 三 章 花萼双辉
  “花萼楼前春正浓,飘飘柳絮舞晴空。”
  花萼楼全名花萼双辉楼,位于宫内西南角,滨龙池而筑,以三层楼为中心,走廊连接起
其他两组建筑,辉北和辉南两院。
  李神通和李南天尽地主之谊,借着领他们到花萼楼的机会,顺道带他们沿岸游池。
  兴庆官与太极宫不同处,是因龙池的存在致建筑不拘一格,大型建筑多置于宫北,南部
是以龙池为中心的园林区,此池广及数十顷、呈椭圆形,植有荷花、菱角和各种水藻。鱼儿
联摹结队畅游水内,生意盎然。
  沉香亭位于龙池东端,以沉香木作建材,四周遍种牡丹,品种繁多,坐在亭内就像置身
牡丹花的汪洋中。
  抵达花萼楼时,王玄恕率飞云卫在主楼前结队欢迎,王玄恕出身显赫之家,熟悉宫廷礼
节,行止合度。
  李神通欣然道:“花复萼、萼复花,花萼辉映。这就是少帅在长安的行宫,宫内人等奉
有严令,不准踏进楼殿范围半步。少帅出入可采最接近的金明门,出门后左转是光明大街和
东市,非常方便。金明门旁设有马廊,只要少帅吩咐,有回维度马和马车供少帅代步。”
  李南天补充道:“为少帅举行的廷宴今晚戌时初在太极殿举行,秦王会亲来迎接少帅入
宫赴宴。”
  两人去后,寇仲笑道:“原来当大唐国宾是这么威风的。”
  跋锋寒露出自见傅君瑜以来的首丝笑意,淡淡道:“这叫国君之礼,李渊是北君,你则
是跨长江而来的南君。”目光扫过一众昂首挺胸的飞云卫,道:“让我来考较他们的功夫,
顺道指点他们两手如何?”
  众飞云卫闻言无不脸露雀跃喜色。
  寇仲知他是想借舒展筋骨,以泄心头伤痛,笑道:“欢迎还来不及,怎敢反对?让我们
把南院花园变作校场,玩他娘的几手。”
  兵器交触声不绝如缕。
  跋锋寒赤着上身,在林木环绕的南院草地上跟众飞云卫交手切磋。
  寇仲来到坐在花萼楼南门石阶间观战的徐子陵旁坐下,道:“幸好有李神通作联络,否
则我们将要中断和宋二哥与雷九指的连系,我们的兄弟已陆续抵达,进驻城外由黄河帮老大
陶光祖安排的秘巢,麻常亦于昨夜抵达,据他说一切进行顺利,只要有十来天时间,可以起
事。”
  徐子陵皱眉道:“城外的驻军情况如何?”
  寇仲捧头道:“这是个今人头痛的难题,在城北禁苑内现驻有一支兵力达万五人的军
队,可迅速支援玄武门和唐宫。以前我们还有个如意算盘,就是在汉中结集军队,佯装由蜀
入关以抽空长安兵力,现在此计当然行不通,难道我们一边在长安与李渊谈情说爱,另一边
却跟他作刀光剑影的交锋?一天未能寻出应付这支军队的方法,只要李渊在太极宫的烟火台
燃起烽火,此军来攘,我们定要遭殃,绝无幸免。”
  徐子陵道:“此军由何人率领?”
  寇仲道:“此人叫唐俭,是追随李渊多年的心腹大将,即使李神通亦没说服它的把
握。”
  徐子陵皱眉苦思时,王玄恕神色凝重的来报,低声道:“长林军可达志将军求见,他坚
持在花萼楼门外等候少帅。”
  寇徐两人心中打个突兀,始明白王玄恕因何有此神色,若可达志是采老朋友而来,当然
不会这么拒绝入楼半步。
  寇仲按着正要站起来的徐子陵,道:“让我单独去见他,纵使闹翻,你也可以有机会补
救。”
  徐子陵露出苦涩的笑意,两人心中明白,前路会愈来愈难走。
  可达志昂然立在花萼楼外广场,不眨眼地盯着朝他走来的寇仲,神情严肃冷酷,当寇仲
抵达他身前,可达志冷然道:“你们为甚么要到长安来?”
  寇仲有点怕面对他迫人的眼光,移前两步,来到他右侧,两人面颊相距不到一尺,目光
却背道而驰,投往相反方向,叹道:“但愿我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唉!你的大可汗颉利
正在北疆集结大军,入侵是旦夕间的事,我寇仲焉能坐视?”
  可达志沉声道:“为何不能坐视?更可坐享其成,今趟我军非是冲着少帅你而来,而少
帅偏要插手。少帅可知你正做出最愚蠢和毫无疑问是自我毁灭的行为?”
  寇仲心中暗叹,可达志之有这种想法,皆因出身背境上的差异,在大草原上,数千年来
部落各自为战,弱肉强食、毁灭和并吞不断进行。对可达志来说,李唐等若一个强大的部
落,而冠仲则是另一部落的领袖,寇仲替李唐出头,是他硬管另两个部落间斗争的闲事。这
种源于大草原的思想在可达志脑袋内是根探蒂固,任他怎么说也没法解释清楚。
  可达志续道:“你现在尚有一个机会,是立即滚离长安,当我们进攻李唐,你则挥军洛
阳,瓜分李渊的天下,到时我们是战是和,再由出双方决定。”
  寇仲摇头苦笑道:“兄弟!请恕我不能从命。”
  可达志旋风般转向寇仲,采手用力抓着他眉头,便把他扭得两面相对,双目射出厉芒,
怒道:“你的脑袋是否石头造的?怎可如此冥顽不灵?你可知自己正做着最不智的傻事?在
长安你们是全没有机会的。不但我们要除你而后快,傅釆林和盖苏文亦一心置你寇仲于死
地,李渊和建成更对你们不安好心。任你寇仲三头六臂,眼前所有人能看到的是你在自取灭
亡。他以为李世民能护着你吗?若这么想便是大蠢材!李世民自身难保,在李渊支持下,李
世民肉在砧板上,任由建成宰割。敌我之势实在太悬殊,看在你还念我是兄弟份上,立即给
我可达志滚回梁都去。”
  寇仲颓然道:“我真的办不到,有违达志一番好意。”
  可达志放开抓得寇仲痛入心脾的双手,后退三步,双目杀机剧盛、厉叱道:“好!由今
天开始,我们再不是兄弟。”
  寇仲叹道:“你怎么说也没用,是兄弟的永远是兄弟。他娘的!为甚么不同的民族不能
和平共存,大草原是你们的,任你们快意纵横,你们因何要把中土变成另一个可供任意践踏
的大草原。我们各自发展出不同的文化体系,任何一方对另一方的入侵只会做成大灾祸。我
寇仲可拍胸口担保,当中土一统后,我们再不会犯杨广的错误,做兄弟怎都比做死敌有趣得
多,对吗?”
  可达志沉声道:“这只是少帅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历史早告诉我们此路不通,自远古开
始,征服中土成为草原士每一位战士心中最高的盼望,此为眼前没有人能改移的现实。中土
的强大,就是我们的灾祸,自有历史以来便是如此,并不会因你寇仲而改变。亦由于草原上
每一个民族每一位战士均明白此点道理,所以大草原的力量才会在大汗的领导下集结。包括
你寇仲在内,谁也不能影响我们间的盟约。识相的就滚离长安,我们的军事行动非是针对你
少帅军而来的。”
  寇仲改以突厥话道:“烈瑕小子的事你还管不管?”
  可达志显然被他的突厥话勾起回忆和曾并肩作战的兄弟之情,眼内的厉芒溶化少许,微
一错愕,好半晌苦笑道:“有甚么好理的?秀芳大家心中的人既非我可达志,更非烈瑕,而
是你寇少帅,这是她亲口向我透露的。”
  寇仲一呆道:“竟有此事?”
  可达志道:“我不想再提起这些对我已成过去的事!”
  寇仲颓然道:“但你可知我刚才去见秀芳大家,却给她拒诸于门外?”
  可达志皱眉道:“不会吧?”
  寇仲道:“我寇仲是向自己兄弟说谎的人吗?”
  可达志断然道:“你我再不是兄弟,你和子陵这么到长安来,摆明不放我可达志在眼
内。劳烦你通知跋锋寒,若他要挑战圣者,首先要过我可达志这一关,其他都是废话。只要
你们三个人中任何一人能击败我可达志,我才不会管此事,否则任何对圣者的挑战,一概由
我可达志接着,少帅明白吗?
  所有甚么兄弟之情、男女爱恨,在民族和战士荣辱的大前提下,均变得微不足道。”
  寇伸大感头痛,心情更变得无可再恶劣,正要说话,足音响起,一名身穿长林军武士便
服的突厥战士,匆匆来到,低声向可达志道:“董贵妃的座驾刚进入金明门。”
  可达志目光往寇仲投来,语气回复冷漠平静,道:“请少帅好好考虑可某人的提议。”
  说罢偕手下没入树丛深处。
  蹄音轮声自远而近,十多名禁卫簇拥下,载着董淑妮的华丽马车出现马道,朝花萼楼驶
至。
  跋锋寒来到呆坐石阶的徐子陵旁坐下,瞧着收拾兵器弓矢的飞云卫,赞道:“这批人无
一弱手,相当不错。”
  徐子陵心不在焉的答道:“他们是由寇仲亲手挑选和训练的,该不会差到那里去。”
  跋锋寒淡淡道:“子陵有甚么心事?”
  徐子陵反问道:“你没有心事吗?”
  跋锋寒露出苦涩的笑容,道:“我只知道眼前最重要的事是与毕玄分出胜败才罢休的决
战,其他一切无暇理会。”
  接着岔开话题道:“少帅见甚么人去?”
  徐子陵颓然道:“可达志。”
  跋锋寒瞧他一眼,没再说话。
  此时寇仲从花萼楼走出来,到跋锋寒另一边坐下,若无其事道:“董淑妮来哩?”
  跋锋寒讶道:“你不用招呼她吗?”
  寇仲道:“表妹要见的是表哥,关我娘的屁事。”
  看他神色,两人立知他定是因曾被董淑妮抢白,故大感没趣。更明白他先受到尚秀芳冷
待,所以份外受不得另一旧情人的气。
  徐子陵道:“达志有甚么话说?”
  寇仲叹道:“能是甚么好说话?他极度不满我们这么到长安来,力劝我们立即滚离长
安,否则莫要怪他不念兄弟之情。在他心中,我们是在管他们和李家间的闲事。”
  跋锋寒双目寒芒烁闪爆亮,冷哼道:“那他又是否想管我和毕玄间的闲事?”
  寇仲颓然道:“老跋你真明白他,他明言除非我们三人中有一人能胜过他的狂沙刀,否
则你老哥休想碰毕玄。”
  跋锋寒不愁反笑道:“这小子想得真周到,明知你两人不忍心杀他,所以硬是迫我出
手,而我则投鼠忌器,怕因万一负伤而失去决战毕玄此千载一时的良机。”
  徐子陵皱眉道:“可达志不像会玩这种心术的人,锋寒怕是对他有误解。”
  跋锋寒从容道:“坦白告诉我,你们可有丝毫无损,于击杀可达志后全身而退的把握
吗?”
  寇仲摇头道:“这是绝对没有可能的,没有点牺牲?怎可能放倒他,一个不好!还反会
被他宰掉。他奶奶的熊,老跋你的分析很对,可达志已从兄弟变成敌人,且是最可怕的敌
人,因为大家曾做过兄弟,深悉我们的为人行事,所以只凭几句话,便令我们三人均不能出
手挑战毕玄。而最要命的,是毕玄的荣辱关乎到我们与塞外联军的胜负。”
  徐子陵生出危险的感觉,不但花萼楼外情势险恶,跋锋寒和寇仲亦令他感到危险,因为
他清晰地捕捉到寇仲对可达志生出杀机。
  寇仲朝徐子陵道:“兄弟!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要争得最后的胜利,让大家可活着回
去见最想见的人,必须舍刀之外,再无他物。为了天下,为了老跋,更为你为我,我再没有
另外的选择,只好与可达志作个了断。”
  徐子陵苦笑道,“我唯一的希望是可以有个较愉快的结局。”
  跋锋寒沉声道:“我们明白子陵的感受,不过长安城内敌众我寡,落在下风的是我们,
绝对不容作丝毫的退让。”
  徐子陵摇头道:“可是我们终究是有血有肉的人,有些事不能不顾及其后果。”
  寇仲默思片刻,点头道:“子陵是在为我好,因为纵使我能击杀可达志,事后必悔疚终
生,虽能以种种借口为自己开脱,可是自家知自家事,日后会耿耿于怀。”
  跋锋寒皱眉道:“这么说,可达志岂非成为我们的死结,令我们无法击败毕玄从而动摇
塞外联军的团结和士气,举事时更倍添凶险变数?”
  寇仲道:“老哥放心,我就和可达志来个以伤换伤,再比比看谁康复得快一点,那可达
志不但无法阻止你向老毕的挑战,说不定还可令敌人误以为我重伤未愈下,提早发动,一举
两得。哈!这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跋锋寒一呆道:“这确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最佳的策略,更兼顾到我们与可达志的情义,
不过天下间惟有寇仲和徐子陵有资格这样做,因为别的人均不懂长生诀。”
  寇仲道:“所以挑战可小子的时间要拿捏准确,必须于我们部署完成后才进行。”
  徐子陵心中欣慰,因再感觉不到寇仲和跋锋寒对可达志的杀机。否则一念之差,日后势
将追悔莫及。即使以后情况的发展,仍不能避开要与可达志分出生死的局面,可是至少他们
曾努力过。
  寇仲渐从尚秀芳和董淑妮接踵而至的打击回复过来,思索道:“那妮子来找玄恕是否杨
虚彦指使的呢?”
  跋锋寒摇头道:“瓜田李下,事避嫌疑,董淑妮是李渊私宠,那到杨虚彦要见便见,指
示她做这干那的?”
  寇仲拍额道:“是我糊涂,这么说董美人该仍末忘记自己的出身,所以不但曾与杨小子
因王世充遇难大吵一场,还肯接待玲珑娇。只看她欢喜便可来见表哥,当知李渊对她非常宠
纵。”
  徐子陵道:“待会我们可从玄恕处晓得她的情况。”
  寇仲待要答话,手下来报道:“少帅在上,秀芳大家求见少帅,属下已安排她到花萼北
院的赏湖厅,请少帅赐示。”
  寇仲立即变成呆头鸟,好一会长长吁出一口气,弹起来道:“我立即去见她。”
  瞧着他随手下远去的背影,徐子陵叹道:“情关难过,我们的寇仲少帅不但要面对最凶
险艰困的局势,还要应付使人肝肠欲断的男女之情,希望他可撑得住。”
  跋锋寒双目射出黯然销魂的神色,苦笑道:“情关难过,谁能幸免?”
第 四 章 一夜恩情
  花萼楼以三层楼为主体,北院南院为辅翼,沿龙池而建,以廊道相连,高低有致,浑成
一体。
  北院的赏湖厅东面临湖,碧波水色映入厅内,仿似浮在龙池的一艘巨舟,别有佳趣。
  寇仲跨步入厅,身穿白丝衫、锋碧结绞裙,如披丹锈上襦帔,长钗巧挟鬓,脚踏五色云
霞履的尚秀芳,默立窗前,心神似全放在外面的龙池上。在这布置古雅的厅堂,窗外映入的
湖光水色,画龙点睛地配上这身段姿态美得无可复加、色艺双佳的才女,恰成一幅动人的画
面,即使以侯希白的妙手,恐仍难尽撷其精华神韵。
  寇仲的呼吸立时沉重起来,尚秀芳盈盈别转娇躯,让寇仲得睹她国色天香的如花玉容,
樱唇张开,像用尽她所有气力,始轻吐出“啊!寇仲!”三字。
  寇仲这一刻浑忘早先尚秀芳拒见的屈辱,加快脚步来到她身前,离她尺许硬迫自己立
定,一震道:“秀芳!”
  尚秀芳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天籁般送入寇仲耳鼓内,神态回复冷静,再没有初见刹那间
不自觉流露的激动,一对纤手按上他胸膛,柔声道:“少帅勿要怪秀芳,刚才我是要赶着到
玉鹤庵拜会青璇大家,怕见你后要累青璇大家呆等,所以决定待事了后来见你,那秀方可无
牵无挂的与少帅畅陈离别之苦。”
  事实上寇仲早把怨恨抛到九天云外,何况她还有这么好的理由,惊喜道:“石美人竟来
哩!其他人晓得此事吗?”
  尚秀芳温柔地收回玉手,美眸蒙上凄迷神色,轻轻道:“青璇大家肯移凤驾到长安来,
是轰动全城的大事,李渊更曾到玉鹤庵见她,你说其他人是否知道?”
  寇仲强忍着把她拥入怀内的冲动,更清楚明白尚秀芳美眸透出怨怼的神色是因自己没有
亲昵的动作而生,心中肝肠欲裂,正要说话,尚秀芳忽然采出双指,按在他唇上,轻摇螓
首,柔声道:“不用说话!”
  收起令寇仲魂为之销的勾魂玉指,缓缓别转娇躯,回复先前全神赏湖的仙姿妙态,淡淡
道:“龙池勾起秀芳对龙泉的回忆,刚才我心想的是寇仲又要干甚么天翻地覆的男儿大事
呢?”
  寇仲道:“秀芳!我……”
  尚秀芳截断他道:“不用告诉我,我更不想听。国与国间的事怎到秀芳去管,少帅当然
是谋定后动,有全盘的计划。谢谢你!”
  寇仲一呆道:“谢我?有甚么好谢的?”
  尚秀芳点头道:“秀芳要谢的与你的千秋大业没有丝毫关系,而是为自己感谢你。若非
能与少帅有缘相识,生命尚有何起伏得失可言?秀芳第一眼看到少帅,便知是前世的冤孽找
上我尚秀芳。自懂事以来,秀芳立下决心把自己献予歌乐,因为对我来说,那是人世间所能
寻到最有灵性的东西,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岂知竟是作茧自缚,因欠缺一段感人的经
历,使秀芳的乐艺无法攀上梦想中的境界,而少帅终填补了我这缺陷,人家应否谢你呢?”
  瞧着她说话时双肩轻微的耸动,听着她以充满音乐美感的声音,作摊牌式的坦白,寇仲
心中绞痛,脸容转青,剧震道:“秀芳……”
  尚秀芳又打断他道:“我还末说完,秀芳自给少帅闯入心中后,曾力图抗拒,却是力有
未逮,正是那种使人肝肠欲断的痛苦,成为乐艺上的动力,今天是特来倾诉出心中的凄怆!
龙泉别后,我肯定我们已是缘尽于此,且经历有生以来最伤透了心的一段日子,幸而我的曲
艺因此而小有所成。少帅不用再担心尚秀芳,因秀芳早看透哩!”
  寇仲双手不受控制的抓上她两边香肩,颓然道:“你这么说,反令我更内疚难过,为甚
么要对我说这种话。”
  徐子陵和跋锋寒仍坐在石阶处,飞云卫各自返回工作岗位,园内静悄悄的。
  跋锋寒道:“舒展一下筋骨,整个人的感觉焕然一新,我是不能安静下来的,注定要终
生流浪。”
  徐子陵低声道:“锋寒是否有感而发?”
  跋锋寒道:“寇仲这么懂装神弄鬼,仍瞒不过你的无差法眼,我更不行。坦白告诉你,
离开凌烟阁后君瑜那句话不断在我心中响起,令我也在问自己,为何不是跋锋寒而是宋师
道?那感觉绝不好受。”
  徐子陵道:“这是否表示瑜姨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位呢?”
  跋锋寒道:“该是毫无疑问,否则是违心之言。此事令我响起警号,若不能克制这方面
的情绪,对毕玄之战将失去把握。”
  徐子陵道:“你只是不习惯吧!谁可没有牵挂地自善其身,只要面对大敌时抛开一切,
把心神全投进去使成。”
  跋锋寒摇头道:“我的情况与你不同,我较近似寇仲。人的情绪可知脱疆野马,你不能
操纵它时,就会变成它的奴隶,它再不受你控制。对君瑜我是充满矛盾,但又有自己也不明
白的情绪!最痛苦是芭黛儿的问题,与任何其他女人相好,深心虚总感到对不起她。假如我
这情绪持续下去,不能保持最佳状态迎战毕玄,此战必败无疑。”
  徐子陵不解道:“当年初识你老哥之际,你老哥似乎风流得很,不时有美女相伴,因何
今天却摆出要禁情禁欲的苦行僧样儿?”
  跋锋寒苦笑道:“我承认迷人的女性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我亦喜逢场作兴,调剂单调
的修行生活,不过事过远扬,心中不留痕籎。但芭黛儿到洛阳寻我晦气,有如一盘照头淋下
的冷水,使我从这种心态和生活方式惊醒过来,醒悟到四处留情只是为忘记芭黛儿,自此改
变过来,把心神全放到与毕玄的决战去。”
  徐子陵叹道:“这么说,由始至终你最爱的女人仍是芭黛儿。”
  跋锋寒沉声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尚秀方别转娇躯,令寇仲两手离开她一对香肩,神色平静的道:“这不是最好的解决方
法吗?乐艺是秀芳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而少的则是秀芳生命中最动人的一段经历,赋予我刻
骨铭心的感受,丰富了秀芳筑艺的创作。不知是否受娘的影响,秀芳自少对生儿育女、相夫
教子没有丝毫兴趣。但也坦白告诉你,在龙泉之前我曾想过为你改变,不过这是过去的事。
秀芳高丽之行得益不浅,终从有如历劫轮回的苦恋中解脱出来,寻到自己真正的路向和归
宿。”
  寇仲感到的撕心的痛楚从胸间扩散全身,不能控制的一阵抖颤,哑声道:“秀芳!求求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你晓得我的情况吗?”
  尚秀方以异乎寻常的苍凉语调平静的道:“你是指与宋家三小姐的婚约?秀芳早便晓
得。你想知道秀芳因何明知会伤害你,也要不吐不快吗?”
  寇仲茫然摇头。
  尚秀芳露出一丝凄伤的笑意,柔声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恨你。爱有多深,恨也有
多深。”
  寇仲如遭雷殛,猛然挫退两步,脸上血色褪尽,不能置信的瞧着眼前美女。
  尚秀芳回复平静,从容道:“不过此事非是没有补救之法,只要你肯答应秀芳一件事,
秀芳对少帅再无怨恨。”
  寇仲像在怒海覆舟的遇难者忽然见到陆岸,问道:“究竟是甚么事?只要我寇伸大所能
及,必为秀芳办妥。”
  尚秀芳小鸟般投进他怀内去,用尽气力把他抱个结实,无比动人的玉体在他怀内轻轻抖
颤,娇呼道:“你定可办到的!我要的是与少帅的一夜恩情,却不用你娶我。”
  寇仲脑际轰然剧震,浑忘了长安城步步惊心的凶险,心神全投到怀内的美女去,更晓得
自己的感情如缺堤的暴潮,再非任何人力可阻挡和遏制。
  寇仲神情木然的来到跋锋寒另一边也是先前的原位坐下,道:“青璇来了!子陵还不立
即到玉鹤庵与她相见?”
  徐子陵一震,欲弹起来动身,又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压下心中突燃而起的火热,问道:
“秀芳大家有甚么话说?”
  跋锋寒大力一拍他肩膊,笑道:“这方面可由小弟稍后转告,子陵现在的唯一要务是负
责把名传天下的石才女带来让我们一瞻风采,其他事不用管。”
  寇仲勉强挤出少许笑容,道:“子陵快去,否则我们联手揍你一顿。”
  徐子陵苦笑道:“你两个叫有风驶尽□!我去哩!”
  徐子陵去后,跋锋寒疑惑的道:“你的脸色很难看,究竟发生甚么事?”
  寇仲颓然道:“我现在痛苦至想自尽,好了此残生。”
  跋锋寒一呆道:“你的情况比我严重,竟达到要生要死的地步?我们甫抵长安,立即受
诸般心魔困扰,以后的连场硬仗如何应付?究竟尚秀芳对你说过甚么话?”
  寇仲叹道:“都是我不好,以前每趟见着她时,总无法克制心中对她的爱慕,故弄至今
天爱恨交缠的田地!我现在非常内疚,痛苦得要命,既感对不起她,更对不起玉致和楚
楚。”
  跋锋寒有感而发的道:“无论多么坚强的男子汉,在感情上也会是脆弱至不堪一击的。
你不用以自责来虐待自己,这封现况有害无益,她是否和你闹翻哩?”
  寇仲摇头道:“恰好相反,她提出一个补救方法,是要我全情投入地和她缠绵一夜,让
她与我的苦恋有个美丽凄艳的终结!”
  跋锋寒失声道:“甚么?”
  寇仲道:“她的提议令我更添内疚和伤痛,坦白说!能与她这绝世尤物发生肉体的关
系,是任何男儿梦寐以求的事。可是她如此委屈自己,教我怎过意得去,我又如何向玉致交
待?”
  跋锋寒皱眉道:“你不告诉宋家小姐,对宋家小姐来说此事等若没有发生过。”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我过不到自己的一关。更要命的是我怎能对这么善良的女子来个
饱食远扬。唉!他奶奶的熊,你来教我该怎么办?”
  跋锋寒以苦笑回报,道:“对大多数男人来说这并非任何不可解决的难题,索性来个三
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不就成吗?唉!我当然明白你的情况,你们是否已定下良辰吉日
呢?”
  寇仲摇头道:“她说迟些会通知我。”
  此时王玄恕来到两人面前,趋近寇仲低声道:“淑妮求见少帅。”
  徐子陵把帽子压至双眉,离开兴庆宫,混进街上人流去。由于兴庆官与东市此怜,故车
马行人往来频繁,非常热闹。他清楚地感觉到街上充盈喜悦的气氛,显是寇仲的来临带给他
们和平统一的新希望。
  经过东市东墙靠北的出入口时,人流特别挤拥,换过平时,他会用心感受身处闹市的感
觉,此刻心中想到的却是师妃暄和石青璇,两女均寄居于玉鹤庵,他该先找谁呢?若公平的
同时探访她们,一个不好两女同时同地见他,岂不尴尬?他不知怎会生出这古怪的想法,且
又成为眼前难题,但他心中确因此而感到无比的茫然和焦灼。
  心中忽生警兆。
  他像从一个糊涂的梦中清醒过来般,猛然发觉陷身重围之内。更晓得自己因两女分神,
未能保持在井中月的境界里,否则该早发觉被人盯哨。
  五名面貌看来应是突厥人的汉子分从前后两方和右侧迫来,进入攻击的有利位置,周围
的行人懵然不知街头的凶险刺杀已抵一触即发的阶段。
  唯一的空档是左方车马不绝的宽敞马道,只要他及时错身闪入马道,其围自解。
  就于此际,一辆靠贴行人道的马车迅速驶来,一道白光透帘穿窗疾射而至,往他左肩膀
迅如电闪的射来,时间的配合真个无懈可击,妙至毫巅。
  以他的身手,纵使暗器在这么接近的距离施袭,他仍有十足把握避过,可是若让这暗器
投往街上人流里,几可断定必有人被误中副车,试问他于心何忍。
  五名刺客开始加速,朝他围迫而至。
  健马仰嘶,被其御者强扣马索煞停,马车挡着他唯一去路,形成另一威胁
  徐子陵左手疾采,分毫不差的把白光捏在拇指和食指间,一阵轻微麻痹的感觉立时由指
尖沽血脉延伸,原来是一支长只两寸的钢针。
  以徐子陵不惧毒物的长生气,亦有如斯感觉,可知针上淬的可由皮肤迅速入侵的毒物是
如何霸道厉害?对方能以这种劲力和准绳发射钢针,即使借助机括之力,其时间上的把握已
属第一流高手的角色无疑。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的从徐于陵心中闪过,想到的人是香玉山,因为眼前的局面使如当日
龙泉街头遇袭的重演,只有香玉山此深切了解他徐子陵的人,才能作出这样巧密的布局,今
他难以脱身的被围攻刺杀。敌人清楚掌握他会从尚秀芳处得到石青璇在玉鹤庵的消息,故可
于此时此地布局置他于死地。他徐子陵甫入长安即遇害,寇仲与李渊结盟的事将立即告吹,
此着毒辣至极。
  五名刺客同时迫至五步之内,五双手亮出十柄尖锋蓝汪汪的淬毒匕首,硬往徐子陵撞
来,这是在人群里最凌厉和可怕的战术,令他所有去路被阻,如拔身而起,五名刺客将会及
时投出匕首,肯定他躲避不开。
  在刹那闲徐子陵从刺客迫近的速度和气势,判断出敌人近乎任俊的级数,且功力平均,
合作有素,纵然在公乎的决战下,要收拾他们仍要费一番心力工夫,何况对方现在占尽上
风。尤可虑者是潜藏在车内的大敌,此人高明至他生不出任何感应,只是这点,可知对方当
是与自己同级数的高手。
  长生气在闪电间贯满全身,心神晋入井中月的至境,既抽离又无有丝毫遗漏,就在此
刻,他终把握到车内敌人的位置和动静,毒素影响消去,左手回复灵活,捏在指头间的钢针
似变成灵物般不见他任何动作,脱指而出,以螺旋的方式化为白光,回敬车内敌人,若给带
着他劲道的钢针射入身体任何一部份,保证可穿肉透骨的由相对的另一边钻出去。
  徐子陵也陀螺般旋动起来,往马车撞去。
  在战略上,徐子陵的高明处纵然及不上寇仲,也是所差无几。
  际此生死悬于一发的急危情况下,他把握到敌人那遁去的一。敌方最玄妙的一着,是马
车内暗藏的高手,致命的一着亦是来自车内的攻击,街头的五名刺客只能对他起牵制的作
用。香玉山虽是算无遗策,却万没想到他不惧剧毒,只是这方面的失算,令徐子陵逃过大
难。
  风声骤响,驾车的御者扬起马鞭,反手回鞭的往徐子陵照头照脸挥打过来。
  五名刺客临急应变,虽未能同时对徐子陵发动攻击,亦奋不顾身的蜂拥而上,十把匕首
先后往徐子陵招呼。
  街上行人终察觉有异,本能的四散奔避。一动无有不动,情况混乱至极。
  “叮”!
  透帘射进车内的钢针被对方击落,一支长矛透车身而出,疾刺螺旋而至的徐子陵。
  六把匕首先后贴身刺上徐子陵,但持匕首的人均感戳在空虚,不但难过之极,还被徐子
陵护体的螺旋动气带得东倒西歪,一时溃不成军,再难发动有威胁的攻击。
  徐子陵左手探指弹开鞭鞘,另一手闪电命中矛头,接着腾身而起,横过马道,安然无恙
的落往另一边的行人道,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连别头一瞥的兴趣也欠奉般洒然去了。
第 五 章 悲观离合
  寇仲放慢脚步,示意王玄恕与他并肩朝花萼楼走去,问道:“淑妮有甚么话和你说?”
  王玄恕脸容一点,轻轻答道:“她问及关于我爹的事,从洛阳城陷经过问起,最后还问
到少帅到长安的事。”
  寇仲在门前止步道:“玄恕如何答她?”
  王玄恕露出忿然之色,道:“她们为杨虚彦说好话,我根本不屑答她,我与她再没有任
何关系。”
  寇仲明白过来,哑然失笑道:“她竟为杨虚彦来作说客?希望这只是她自作主张,若是
杨小子的主意,杨小子便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蠢蛋。”
  王玄怨叹道:“淑妮从小是个只顾自身利益的人,只欢喜强大的男人,非常善变,照我
猜估,她是借与我说话从而可顺理成章的见少帅。少帅小心点,说到底她仍是李渊目前最宠
幸的爱妃。”
  寇仲一震道:“还是玄恕清醒点,对!这大有可能是杨虚彦的阴谋,要惹起李渊的杀
机。再从而推之:李渊应尚未有杀我之心,否则何用劳烦我们的董贵妃。”
  寇仲暗里出了身冷汗,他因尚秀芳的事,直至刚才仍是糊里糊涂的,故思路不清,幸好
有王玄恕的话作当头的棒喝。
  王玄恕点头同意道:“请少帅小心!她在最高的第三层楼恭候少帅大驾。”
  寇仲晋入得刀后忘刀的境界,整个人轻松起来,抛开男女私情的烦困,拍拍工玄恕眉
头,进入花萼楼广阔的地厅,同王玄恕道:“有很多事我们不能倚仗李神通,所以必须设法
建立我们和雷大哥方面的连系,此事要加倍小心。我自己上楼可也,你去办事吧!”
  王玄恕应命而去。
  花萼楼布置考究古雅,尽显李渊世阀之主的品味,下层是可筵开十席的大堂,有数组桌
椅,满铺龙纹地毡,以名贵字画装饰墙壁。二楼是办公所在,可知李渊即使携妃缤到此避
暑,仍非是不用处理公务。三楼以屏风分隔,一边是个小厅,另一边是寝室。董淑妮在三楼
候他,已带着惹人猜疑的味道。
  登上二楼,十多名禁卫守在登上三楼的楠木棉阶处,见到寇仲,肃立敬礼。
  寇仲一眼扫去,众卫功力深浅一目了然,只其中一人看不透,微笑往他们走去。
  那他看不透者是个彪型壮汉,脸容粗豪古拙,颇有霸气,身材与寇仲相若,他的眼神敛
而不露,乍看与其他禁卫没多大分别,只是较神气些,可是怎瞒得过寇仲?
  那人显是众卫的头子,趋前一步不亢不卑的道:“少帅请移驾登楼,董贵妃正恭候少
帅。”
  寇仲淡淡道:“想不到阀主手下有像老兄般的人物,请问高姓大名?”
  那人双目神光一闪,腰肢微仲,整个人立见转变,生出今人感到他龙抵受任何冲击的气
势,脸上泛起据傲神色,直视寇仲道:“少帅夸奖,在下颜历,受皇上之命负起保护董贵妃
之责。”
  寇仲心中一个错愕,此人竟就是“神仙眷属”褚君明和花英之外李渊延聘回来的年青高
手、“矛妖”颜平照之子颜历,此时的颜历身上没有重铁矛而改佩腰刀,脸上的胡须更剃个
干干净净,穿上禁卫军服,差点要看走眼。
  他装作从未听过颜历之名的样子,以免李渊误会是李世民泄漏他的身份,微笑道:“颜
兄若肯到江湖去闯,必是成宗立派响当当的人物。”
  颜历双目闪过嘲弄的神色,可见他根本不惧怕寇仲,淡淡道:“少帅请!”
  寇仲见他摆出一副不屑与自己交谈的倨傲神情,并不计较,哈哈一笑,穿过众卫,拾级
而上。
  徐子陵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在街上安步当车,事实上脑海仍萦绕着适才生死一线的街
头刺杀。
  他能脱身,凭的是超人的灵觉,便像当日在赌场胜许留出的一局,他虽被白清儿分了心
神,但他的灵觉仍能在他分心到其他事之际正常运作,一心二用的监察任何突然出现的危险
情况,从被动下风争回主动上风,否则现下必是陈尸街头之局。
  车内的偷袭者应是赵德言,驾车者则是毕玄之弟墩欲谷,此两大高手配上五名死士,确
有置他于死地的能力。
  幸好他当时人急智生,先以钢针回攻车内赵德言,争取得刹那缓冲的时间,然后施出模
仿千手观音的手印,以螺旋劲造出类似不死印法的护体螺旋气墙,硬五名死士的贴身攻击,
当他挡暾欲谷的一鞭时,借得其部份真气以格挡赵德言凌厉的矛击,仍犹有余力的脱身开
溜。但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也是万劫不复的后果,想想便暗抹冷汗。
  这看似简单的刺杀行动,背后实包含精密的情报和思考,与及突厥方面一心要破坏他们
和李渊合作的决心。
  玉鹤庵出现前方,在午后阳光下,庸墙后树木掩映,令他感到门内的天地正是这步步惊
心的长安城内唯一的避难所,而他生出这番感受,主要是因庵内两位仙子,均是超尘脱俗,
本不应被卷进险恶的人世间。
  “咯咯咯”!
  足音响起,木门“衣?”声中敞开,露出主持常善尼慈悲平静的玉容。
  徐子陵大感意外,连忙合什礼拜问好。
  常善尼淡淡道:“阿弥陀佛,徐施主请随贫尼来。”
  徐子陵恭敬她跟随在她身后,进入知客厅,坐下后,常善尼平静的道:“妃暄在晓得徐
施主安抵长安后,已动程返回静斋,嘱贫尼转告徐施主。”
  徐子陵脑际轰然一震,整个人虚虚荡荡。自龙泉的“离别试验”后,他晓得历史有一天
会重演,现在终于发生,就像上趟般突然降临,他依然是措手不及。
  他的目光茫然望往窗外午后春阳斜照下的空寂园林,脑内一片空白,完全忘记自己到玉
鹤庵来的目的,至乎自己因何坐在这裹。
  常善尼的声音在耳鼓响起道:“青璇……”
  徐子陵只听到“青璇”二字,其他全没听进其内,似是问常善尼,又似在问自己,喃喃
道:“青璇?”
  “笃!”
  声入耳鼓,像一盘清水照头淋下来,徐子陵惊醒过来,目光落在常善尼手上的木鱼去。
  木鱼声直投进他心湖至深处,碰触到湖底,把他的灵智唤醒过来。
  是的!妃暄的确已远离他而去,永远不踏足尘世,他与她再无见面的机会,明明白白地
表示出成全他和石青璇之意,让他可抛开一切的去爱石青璇。
  这想法不但不能减除他对师妃暄的思念,反更令他生出肝肠欲断的悲苦感觉。
  “笃!”
  常善尼再度敲响木鱼,彷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徐子陵像整个人被冷水由头淋至脚,凉浸浸的神思忽然超越玉鹤庵,想到此来身负的危
险任务,适才还差点血溅街头。在广阔的中土上,整座宏伟的长安城只像沙粒般大小,而它
正主掌着天下的命运,任何的错失,会令他辜负师妃暄对他的信任和期待。
  想到这里,暗里出了一身冷汗。道:“多谢常善师。”
  常善尼若无其事的道:“徐施主不怪贫尼犯嗔打扰之罪,贫尼非常感激。”
  徐子陵默然片晌后,道:“常善师请赐示寻青璇的路径。”
  寇仲和董淑妮隔几坐下,董淑妮泛起凝重神色,沉声问道:“究竟是谁干的?”
  寇仲尚是首次看到她刁蛮俏皮外的另一种神情,摸不着头脑道:“董贵妃指那件事
呢?”
  董淑妮狠狠道:“当然是指大舅遇害的事。我说尽千般好话,做足工夫,才哄得皇上不
追究大舅,竟有人那么狠心……”
  说到最后,双目涌出热泪,举袖拭抹,一副楚楚动人的神态。
  寇仲弄不清楚它是真情还是假意,道:“我口中说出来的话,你肯相信吗?”
  董淑妮凄然道:“不信的话为何问你,快说好吗?当人家求你吧!”
  寇仲细察她神情真伪,从容道:“这种事不是人人可办到的,至少需三个条件。首先是
拥有这种实力,其次是精确的情报和深悉设伏河道处的环境形势,最后是确有此必要。否则
如何能在军队保护下仍可狠施辣手,举门灭绝,杀个鸡犬不留,没有半个活口?”
  董淑妮沉声道:“究竟是谁干的?”
  寇仲道:“可完全符合这三项条件的,只有杨虚彦和杨文干这党人,所以他们负上最大
的嫌疑。”
  董淑妮脸色一沉道:“你和二表哥口径如一,虚彦怎会对我做这种事?”
  寇仲耸肩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杨小子害怕的是你不再受他控制,更怕你和他以
前的亲密关系曝光,那可是欺君大罪。不用我告诉你,你应知杨小子是自私自利,为本身利
益而可把父母出卖的人,假设他父母仍健在的话。”
  董淑妮怒道:“你在含血喷人,在劝皇上放过大舅一家此事上,虚彦还为我出过一番
力,说服太子,凶手绝不是他。”
  寇仲道:“此正是他高明处,明里做好人,暗里做坏人,董贵妃回去想想,看我的话是
否有道理。”
  董淑妮呼吸急促起来,酥胸起伏,但显然无法接受寇仲对杨虚彦的严重指责,无意识地
摇头,道:“不会的!是你弄错哩!你有甚么真凭实据?”
  寇仲摊手苦笑道:“我若有证据就不用多费唇舌,他只在利用你,如他真的爱你,怎舍
得把你送人?”
  董事淑妮忿然道:“你只是凭空揣测,诬毁虚彦,因恨他令窦建德命丧齐王之手,你以
为我不清楚你们间的恩怨吗?当年大舅着我入关,又不见你来阻止,你有甚么资格指责虚
彦?”
  寇仲苦笑道:“你要这么想我还有甚么话可说?”
  董淑妮默然片刻,倏地起立,冷然道:“念在当年恩情,让我给你一个劝告,想活命的
就立即带二表哥有那么远滚那么远,皇上和太子早认定你与秦王狼狈为奸,不过看在你还有
点利用价值,故暂时容忍你。在长安我学晓很多东西,宫廷斗争中,最纯良的人也会变成狠
辣无情、不择手段的人。”
  寇仲陪她起立道:“有劳贵妃担心,小弟非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想杀我的人还嫌少
吗?哈!不过到现在我还是活生生的活着。”
  董淑妮忽然软化下来,浅叹一口气,投他一抹幽怨的眼神,耳语般低声道:“当年若淑
妮从你少帅寇仲,听你的话,现在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寇仲有感而发道:“我比你更希望失去的过往可以挽回!可惜一切已成定局,只好把希
望寄托于未来。你现在的生活算不错吧!”
  董淑妮凝望着他,惨然道:“你可知我每天起床,都害怕在新的一天失去皇上的宠幸,
做人做到这样子有甚么乐趣?更怕是有新的不利传言,破坏奴家的声誉。”
  寇仲同情的道:“这确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董淑妮移至寇仲身前,差少许便投进他怀内,柔声软语的道:“现在人家除二表哥外再
无亲人,寇仲你可带人家走吗?”
  寇仲立感头大如斗。
  对她的善变狡滑,他早深具戒心,那肯凭几句话信她,说不定她现在一切作为,均有杨
虚彦在背后指使,且他根本不愿与她扯上任何关系,徒添不明朗的变数,苦笑道:“你不是
为李渊生下白胖胖的儿子吗?你忍心置自己的儿子不顾吗?”
  董淑妮断然道:“这个儿子有等如无,几天才肯让我见上一面,宫廷的生活我受够哩!
现在只有你能打救我。寇仲啊!你是淑妮所认识的男人中,最有本领的。”
  寇中叹道:“我今趟来不是要弄垮李渊,而是与他结盟共抗外敌。淑妮早知如此,何必
当初?”
  董淑妮后退两步,倘脸变作铁青色,秀眸射出愤怒交集的神色,大怒道:“我会永远记
着寇仲你这番话,想不到你竟是如此无情无义的人,我看错你哩!”
  转身拂袖便去,走不几步,停下背着他道:“你既执迷不悟,肯定不会有好结果。我对
你是仁至义尽,以后发生甚么事都不要怪我。”
  说罢忿然而去。
  寇中差点抓头,不明白她对自己如何“仁至义尽”,最后一句更隐含恐吓之意,不过他
没有怪她。尚秀芳刚说过,爱的反面就是恨,还有甚么好怨的。
  寇仲颓然坐下,听见董淑妮与颜历等人下楼而去的声音,心中一片茫然。
  他宁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愿面对纠缠难解的情结。抵长安的首天,已弄至如此田地,
以后的日子如何度过?
  徐子陵沿穿过玉鹤庵中院竹林间左弯右曲的碎石小径,依常善尼目示朝石青璇寄身的精
舍缓步而行。
  每踏前一步,便多接近石青璇一步。
  生离死别,在短促的生命中转瞬即成过眼云烟,得失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既
不可负石青璇,更不能辜负师姐暄的期望和一番好意,否则他们三个人将同成受害者。
  想到此点,他心中涌起火热,心湖填满石青璇动人的倩影,加快步伐,朝目的地迈进。
  生命至此踏上全新的阶段,一个结束正代表着一个新的开始。
第 六 章 重会伊人
  寇仲回到跋锋寒身旁坐下,讶道:“你好像没起过身的样子,是否对这道石阶情有独
钟?”
  跋锋寒目注广场,微笑道:“我很享受这种懒得不想做任何事,脑袋因不堪负荷而致空
空白白的感觉。那妮子有甚么坏消息,李渊是否今晚下手杀我们?”
  寇仲摇头道:“李渊杀我们是早晚间的事,不过该非今夜,而会是塞外联军退走后任何
一天,任何一个机会。”
  跋锋寒冷然道:“我今天虽是初见李渊,已肯定他这人并不简单,说到底他怎都是旧朝
大将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低估他会令我们一败涂地。”
  寇仲点头道:“老哥放心,小弟不会轻敌的。”
  跋锋寒道:“适才胡小仙来找子陵,据玄恕说,她知道子陵不在,显得非常失望,不知
她因何事找子陵呢?”
  寇仲笑道:“子陵这小子很惹娘儿的喜爱,她怕是爱上子陵吧!哈!”
  跋锋寒讶道:“你的心情似乎大有好转?”
  寇仲耸肩道:“不是心情有变,而是必须在苦中寻乐儿,让日子好过点。”
  手下此时来报,秦王李世民到。
  石青璇寄居的精舍,深藏于玉鹤庵后院放生池南的园林内,徐子陵脚踏彷如引领他通往
幸福的捷径,激动的心情被绵绵无尽的温馨感觉替代,步伐不慌不忙。他和石青璇间的爱是
如斯地实在,没有任何疑虑。
  拐过一个弯,石青璇动人的倩影倏地映入眼帘,徐子陵止步。
  石青璇似有所觉,停下修剪精舍前花丛的工作,站直娇躯,仍没别转过来。
  徐子陵刚压下去的激烈情绪洪水缺堤般冲破一切障碍,爱火转瞬变为僚原烈焰,唤道:
“青璇!”
  石青璇娇躯轻颤,缓缓转过身来,双目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柔声道:“徐子陵!”
  徐子陵被一种前所末有的情绪彻底支配,抢前三步,直抵离石青璇只两步的近处,他们
的目光像磁石般互相牢牢紧吸,无法挪移分毫。
  石青璇一对美晖的灯光逐渐被如海深情替代,不眨眼的凝望着他,回报他炽热的目光,
尽把心底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下,更胜过千言万语、绵绵情话。
  徐子陵心头一阵颤荡,真怕眼前只是刹那间的幻象,更会因某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今这一
切会忽然间消失。
  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下一刻他感到把眼前的幸福拥入怀里,寻上她香唇,使劲地吻
她,抚摸她柔若无骨的香肩,用尽他的热情、力气。
  石青璇娇躯不堪刺激地强烈抖颤,不片晌嘴唇变得灼热柔软,采出玉手楼上他脖子,沉
醉在他的热吻里。
  天旋地转,徐子陵彻底迷失在这爱的甜梦至深之处,甚么玉鹤庵、长安城至乎笼罩中土
塞外的战云,全被抛往九霄云外,体验着紧拥怀内实在而真确、充满血肉的感觉,踏实的幸
福,将密藏压抑多年对怀内玉人的爱恋,肆意释放,心内因师妃暄诀别而产生的伤疤,逐渐
愈合缝补,鼻子盈满石青璇秀发和娇躯散发的芳香气息。
  唇分。
  石青璇贴上他脸颊,轻喘着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一句话把徐子陵的魂魄从无限远处召回来,幸好这梦般的美丽现实仍末消散,仍是那
么实在,今人难以相信却又具铁一般的现实。
  听石青璇仍只肯以“他”来称呼石之轩,可知直至此刻,她仍不肯原谅石之轩。不过她
肯主动提起他,对石青璇来说怎都是一种进展。
  徐子陵用力紧拥她,立誓口绝不让任何事物再伤害她,柔声道:“他是一个因犯下弥天
大错致下半生活在悔疚交集中的可怜人,但同时他亦是有能力破坏中土一切希望的可怕魔
君,这样说青璇明白吗?”
  花萼楼外靠湖的木构平台上,李世民、寇仲倚栏朝龙池眺望,等候徐子陵回来。
  寇仲道:“秦王似乎来早了些儿,晚宴在何时举行?”
  李世民欣然道:“世民望可于国宴前,请你们到蜗居打个转,让少帅、子陵和锋寒与贱
内和劣儿见个面。”
  寇仲不解道:“现在整座长安城内的人都在怀疑我和你私下勾结,瓜田李下,这样往还
不怕更添别人疑心吗?”
  李世民微笑道:“这是如晦想出来的妙策,正因我还要不避嫌疑的笼络少帅,反表示我
们间清清白白。对吗?”
  寇仲恍然道:“明白哩!这招叫负负得正。”
  李世民道:“你们到凌烟阁见傅采林时,父皇召我们到议政厅开紧急会议,与会者除太
子、齐王外,尚有淮安王、裴寂、封德舞、萧颐和宇文伤,本意是要从我口中问出与你们协
议达成的经过和宋缺的取态,最后却演变为太子和齐王对我的责难和质询。幸好父皇对你们
确有倚仗之心,所以裴寂和宇文伤都不敢插话。”
  寇仲皱眉道:“尹祖文是否在场?”
  李世民摇头道:“他尚未有参与的资格。”
  寇仲微笑道:“你有否揭建成的疮疤,看他如何解释东宫的火器大爆炸?”
  李世民叹道:“我想得要命,却知时地均不适合,父皇亦知我和太子、齐王间势如水
火,下令若任何人蓄意挑衅,惹事生非,他必严惩不贷。”
  寇仲欣然道:“这是好消息,至少我们今晚不用杀出太极宫去。”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父皇确有与你们联手退敌的心意,会议后还嘱我在晚宴前,提早
领少帅到御书房谈话,然后共赴晚宴。”
  寇仲吃一惊道:“不会是个陷阱吧?”
  李世民道:“要对付少帅、子陵和锋寒,不是单凭一批高手可以办得到的,必须调动兵
马,重重布防,即使如此,仍没有人可有十足把握。上趟围剿石之轩是最佳前例,父皇岂敢
再轻易犯险。且一旦失手下让少帅突围而去,父皇将招天下唾骂鄙视,一失再失,如何团结
一致应付颉利的入侵?少帅不用多虑。”
  寇仲点头道:“秦王之言有理,不过据我所得的各方消息,令尊确有杀我的决心,只不
过会耐心待至联军撤退。”
  李世民脸上现出凝重神色,道:“父皇因少帅和我的关系,目下确站往太子的一方,所
以我们要应付的不但是太子和齐王,还有父皇,否则将功亏一篑。”
  寇仲心中暗叹,要在长安城内对付势力庞大、兼有突厥人至或高丽人撑腰的建成、元古
已非易事,即使成功,如李渊发动反击,他们龙活离长安的机会仍是渺茫。
  沉声问道:“联系重臣大将方面的进展如何?”
  李世民苦笑道:“淮安王不敢轻举妄动,故可说是尚无寸进。”
  寇仲道:“不冒点险怎行?”
  李世民道:“我同意淮安王的谨慎,在现今的情势下,我们须营造一种形势,令所有人
明白中土未来的福祉全系于我们和少帅的同心协力上,而太子则与突厥人一鼻孔出气,一心
置少帅和世民于死地。直到在二者间只能选择其一的形势下,我们的游说始会生得奇效。”
  寇仲道:“你确比我思虑缜密,这想法非常正确。好吧!先让我们来个招摇过市,增加
建成、元吉对我们的疑心,若他们忍不住先来犯我,我们便成功哩!”
  跋锋寒和徐子陵现身平台,朝他们走过来。
  寇仲笑道:“为何不见我的嫂夫人呢?”
  徐子陵欣然向李世民打招呼,与跋锋寒来到两人跟前,道:“她留在玉鹤庵较适合,秦
王来早哩!”
  李世民道:“时间无多,我们慢行边说。”
  李渊将寇仲迎入御书房的外厅堂,分宾主坐好后,内侍奉上香茗。
  寇仲装出初到贵境的样儿,随口赞叹厅堂的布置和陈列的珍玩,事实上他是旧地重游,
还在内进李渊的办公室坐过他的龙椅,把玩过龙玺。
  夕阳从西窗透入,今厅堂充盈着日夜替换韶光流逝的气氛。
  李渊向垂手恭立一旁的韦公公道:“所有人给朕退下。”
  韦公公大惑愕然,当然不敢违令,只好率领众太监退往御书房外。
  寇仲现出江湖气,竖起拇指往面门而坐的李渊赞道:“阀主仍是宝刀未老,胆气过人,
令小子更有信心,可联手驱赶入侵的外敌。”
  李渊从容笑道:“少帅总令我生出重返江湖的感觉,不满少帅,这感觉使我既感新鲜又
是无比刺激。没有旁人搔扰,我们可畅所欲言,不用有任何顾忌。”
  寇仲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关主信寇仲吗?”
  李渊道:“观其行,听其言,知其人,一直以来,我都在留意少帅你这个人,若不信任
你,少帅今天怎会坐在这里?不过人归人,事归事,在天下一统的大前题下,影响形势发展
的因素错综复杂,牵连广泛,往往令人身不由己。李渊想先问一个问题,以宋缺我行我素的
一贯作风,怎会容少帅有此西来之举?”
  寇仲微笑道:“关主对宋缺高傲的评语,指的当是他老人家坚持南人正统的信念。关主
既肯直言,我也不用瞒骗阀主。唉!我下此决定前,曾经过心内一番挣扎,最后决定接受妃
暄的提议,一半是因子陵,另一半却是为自己。”
  李渊饶有兴趣的道:“愿闻其详。”
  寇仲晓得这席对话关系到他和李渊间的盟议,即使李渊一心杀他,若对答得宜,也可稳
住李渊,令他待至击退或吓退塞外联军后始动手,最关键是自己能否使李渊相信他的诚意。
  微一沉吟,道:“子陵那一半原因,阀主理该明白,子陵一向悲天悯人,从不把个人得
失放在眼内,当他明白中土大祸当头,而联手共拒外敌是唯一选择,自是义不容辞。至于我
那另一半原因,说出来肯定关主不会相信,为的只是博一位美人的欢心,正如侯小子希白说
的,做一件可令她忘记我以往所有过失的骄人壮举,让她晓得我寇仲非是权欲薰心,失去良
知之徒。”
  李渊大感愕然,皱眉道:“竟有这样一个原因,确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更希望少帅告知
详情。”
  寇仲心中暗叹,自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因他明白李渊的为人。若听这番话的人是
建成或元吉,肯定不起任何作用,更不会贸然相信。偏是李渊这多情种子,会比任何人对此
产生共鸣。事实上他并没有说谎,只不过瞒去要捧李世民登位这最重要的一着。
  寇仲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实在一言难尽。关主今早说的话命中我的要害,为了男
儿霸业,我虽与宋家二小姐订有婚约,却从没关心她心内的想法和对我的期望,致误会丛
生,爱恨难解。而惟有这与阀主共抗外敌,消弭中土大祸的壮举,始可令她回心转意,明白
我寇仲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渊听得糊涂起来,不解道:“我仍是不明白,此事怎可令她回心转意。”
  寇仲压低声音道:“因为她一直反对我未来岳父出兵岭南,更热切期待中土能回复统一
和平,息止一切纷争。”
  李渊呆望他片晌,沉声道:“那她有否因少帅长安之行回心转意?”
  寇仲欣然把“采薇采薇”之事眉飞色舞的和盘托上,由于此为寇仲萦绕心头的得意事,
故说来情词并茂,听得李渊不住点头,逐渐露出信而不疑的神色。
  最后寇仲发自真心的道:“自决定创立男儿不朽之业以来,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轻松快
乐。这是我的秘密,希望关主肯为我守秘。”
  李渊缓缓道:“可是宋缺怎会点头答应?换过我是他,会趁外族入侵关中之际,大举进
攻洛阳,在战略上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寇仲从容道:“若北方元气大伤,边塞城池尽成废瓦残垣,纵使洛阳落入我少帅军手
上,日后如何收拾残局?而在可见的将来,我们将活在突厥人不住破坏的可怕局面中。颉利
今趟是有备而来,他们最擅长是以战养战的消耗战,他愈强我愈弱,关主一方固是受尽摧
残,我少帅和宋家联军南人北战,长期离乡别井亦呈不利,此消彼长下,加上像梁师都之徒
助约为虐,一旦萧铣、林士弘之辈死灰复燃,天下将重陷当年五胡乱华的恶劣情况。在天下
万民福祉的大前题下,你我合则有利,分则必损无益,我和宋阀主均是别无选择。”
  李渊动容道:“少帅是如此向宋缺痛陈利害吗?”
  寇仲沉声道:“宋缺比任何人更清楚把握到现今形势,若非实情如斯,任我舌粲莲花,
仍是无法说动他分毫。”
  李渊皱眉苦思片晌,道:“对于以颉利金狼军为首的塞外联军,少帅有何应付之法?”
  寇仲心中苦笑,暗忖一天你老人家坐在唐主的宝座上,少帅和唐军绝无衷诚合作的可
能,皆因互相顾忌,唯一的办法是李渊换上李世民,两方联手,交由自己全权指挥,此仗始
有把握。
  这想法当然不能宣诸于口,道:“这方面要看阀主的意思,最理想莫如你我组成联军,
若颉利真如所料长驱直进,深入我境来犯长安,我们可以大河天险,借水师舰队的优势,硬
阻他于黄河之北。”
  李渊沉声道:“此事仍须从长计议。若我们结成联盟,我在没有他顾之忧下,说不定颉
利会知难而退。”
  寇仲心中暗叹,李渊在魔门和建成、元吉影响下,始终对他顾忌极深,没法在应付外敌
上作出最有效的部署。这亦是为何必须把李世民扶上帝座的原因。
  因道:“这当然最理想,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为应付颉利大举来犯,我会于梁都
集结大军,只须关主点头,可以关主同意的方式马上来攘,阀主勿要因我方兵员调动致生出
误会。”
  李渊吁出一口气道:“少帅是怎样的一个人,李渊清楚明白。便让我们先御外侮,然后
再解决你我间的问题。”
  寇仲知目的已达,至少令李渊暂缓杀他之心,压低声音道:“不瞒阀主,我在子陵影响
下,对战事深感厌倦,更不愿因一己之私,令中土和平统一无望。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应付我
未来岳丈对我的期望?不过此非无法克服的死结,一切可以商量。”
  李渊动容道:“少帅这番话可是当真的?”
  寇仲道:“若有一字虚言,教我天诛地灭。”
第 七 章 优势尽失
  在掖庭宫南园的石亭内,徐子陵和跋锋寒立在一道小桥上,倚栏默观在桥底穿流的人工
溪水,静待赴晚宴的时刻。
  跋锋寒瞧徐子陵两眼后,奇道:“子陵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否因师妃暄的离开?”
  徐子陵叹一口气道:“知道妃暄返回静斋,又见过青璇,於返回兴庆宫途上,我的脑筋
似忽然回复清明,想到以前很多没有想过或没作过深思的事,心中很不舒服。”
  跋锋寒苦笑道:“给你说得我心寒起来,说清楚些吧!”
  徐子陵道:“上趟我们到长安来,我因追踪安隆碰上石之轩,他误以为我们的来意是要
刺杀李世民,还提出要我们助他对付赵德言,当时我的直觉清楚掌握到他确有此误会。可是
当我们与他闹翻后,他在下手欲杀我前,却有另一番说话,表示早看破我们的图谋,以乱我
心神,其时我并不在意,现在回想起来,确感大不妥当。”
  跋锋寒不解道:“你因何忽然想起此事?”
  徐子陵道:“全因妃暄能安然离开,照道理婠婠天魔大法已成,没任何理由肯错过挫败
妃暄的机会,她们不用分出生死,分出胜败婠婠已可达到目标。”
  跋锋寒色变道:“此点确很有问题。”
  徐子陵道:“婠婠瞒着我们暗访石之轩,更令我心中生疑。石之轩出言戳破我们上趟到
长安来的目的,不是猜出来的,而是婠婠告诉他的,石之轩只是事后扮作聪明而已!”
  跋锋寒听得眉头大皱,了解到事态的严重。
  徐子陵道:“我还记起一事,婠婠得闻祝后辞世,曾到我的房间内哭哭啼啼,牵动我对
她的怜意后,玩手段令我助成她的天魔大法,此事在我脑海中记忆犹新。”
  跋锋寒剧震道:“子陵是指她对你们现在的示好,只是一种手段,其实是不怀好意,那
怎办好?她清楚晓得我们所有秘密,包括杨公宝库在内。”
  徐子陵颓然道:“我和寇仲都有一个毛病,是想法天真,很容易相信别人的好说话。”
  跋锋寒摇头道:“你们不是想法天真,而是常以已度人,这可以说是优点,也可以是缺
点,要看对方的人品和动机。”
  徐子陵道:“我刚才俯视桥下流水,想到物有物性,人的性格亦如是。婠婠从少受祝玉
妍薰陶,魔门的使命是无以上之的神圣任务,怎会忽然改变过来。祝玉妍便曾诈作与我们合
作,事实她却是想我们陪她一起与石之轩同归於尽。”
  跋锋寒道:“若子陵所料不差,那比李渊要在今晚杀我们更今人头痛。而我们唯一的凭
藉,再不复存。”
  徐子陵道:“希望我是过虑,不过婠婠口口声声说另有光大魔门的计划,使我疑惑丛
生。不论她那一套计划是甚么,只要我和寇仲一天健在,绝不会坐视她破坏天下的和平统
一,她亦心知如此。”
  跋锋寒点头道:“子陵的推论合情合理,换作我是她,现在有这么好借刀杀人的机会,
必不肯放过。正因如此,她不惜放弃挑战师妃暄的良机。”
  徐子陵道:“石之轩知道她的计划,所以狠下决心要杀我,怕的是夜长梦多。不过石之
轩终因心障无法对我下杀手,只好让婠婠去办。最近数趟婠婠来找我们,总是设法避开我,
对此我和寇仲均感不解,现在终於明白,她是怕我会令她心软,甚或回心转意。”
  跋锋寒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你猜她有否泄漏杨公宝库的秘密?”
  徐子陵道:“以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加上她和石之轩现时都陷於孤立的状况,此事目前
即使泄漏仍应限于她和石之轩之间。”
  跋锋寒道:“若是如此,我们把石之轩和婠婠干掉,岂非便可天下太平?”
  徐子陵道:“此事须待寇仲在时大家仔细商议,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晓得他们目下
藏身之处。”
  李靖现身林道间,晚宴的时刻到。
  国宴在太极宫内举行,像那趟年宴般主席设在殿北,客席分置大殿左右两旁。
  殿外广场聚满文武百官,等待入殿赴宴的钟声,车马络绎不绝地从皇城注入横贯广场,
在承天门外下马落草,气氛热闹。
  跋锋寒、徐子陵在李靖夫妇、尉迟敬德、庞玉、史万宝、刘德威、长孙无忌、杜如晦、
房玄龄、殷志玄等一众天策府武将文臣簇拥下,从掖庭宫步出横贯广场,朝承天门走去。
  李靖向徐子陵和跋锋寒道:“毕玄与传采林两方均拒绝出席今晚国宴,摆明不满意皇上
与少帅的结盟。”
  跋锋寒叹道:“如此今夜将大为失色。”
  另一边的长孙无忌笑道:“幸好有盖苏文凑热闹,据报盖苏文曾在多个场合表示,要和
少帅一较高下,看谁的刀法高明。”
  后随的尉迟敬德道:“少帅军的威名,至少有一半是建立於少帅的盖世刀法上,若有人
能胜过少帅一招半式,将对少帅军的士气声威,造成不堪想像的破坏和损害,所以敌人绝不
肯错过此机会。”
  跋锋寒哂道:“想检便宜并不容易,在挑战少帅的井中月前,先要闯过我跋锋寒的偷天
剑。”
  徐子陵微笑道:“若老跋你令寇仲失去所有能止手痒的机会,特别是他在公平分赃下所
配得的,肯定他会抗议。”
  众人闻之,无不哑然失笑。
  聚在承天门前的参宴者,见来者中有徐子陵和跋锋寒,争相望来,形成小小的骚乱。
  忽然一群十多人往他们迎至,为首者赫然是李元吉,后随者认识的有陇西派派主金大
桩,元吉的心腹大将薛万彻、秦武通、丘天觉、宇文宝等人,魏徵亦为其中一员,却不见杨
虚彦。
  跋锋寒和徐子陵的注意力先后落在李元吉右后侧一位虎背熊腰的武士身上,一来因他面
目陌生,且作契丹人的打扮,更因此君一派高手风范,今他们生出戒心。
  此人说不上英俊,但身型伟岸笔挺,肤色黝黑闪亮,最惹人注意的是双目似开似闭,开
时精芒电闪,闭时莫测高深,赋予他一种看不起任何人,自命不凡的感觉。他额宽而眉骨高
耸,尽显其坚强固执的个性,微向侧弯的唇色像永远挂着一丝对人不屑和自信的笑意,使人
一见难忘。
  跋锋寒趁尚有一段距离,沉声问道:“那契丹小子是何方神圣?”
  红拂女答道:“此人叫呼延铁真,是契丹大酋王阿保甲的著名武士,被誉为契丹新一代
最杰出的高手,随毕玄的使节团来长安,不知他为何与齐王混在一起。”
  庞玉狠狠道:“当然是不怀好意,另有居心。”
  徐子陵淡淡道:“此人不可小觑。”
  李元吉隔还以江湖礼节抱拳招呼道:“徐兄、跋兄你们好,两位大驾光临长安,元吉早
想拜望,却因两位贵人事忙,使元吉苦未有亲聆教益的机会,这遗憾该可于今晚补偿。”
  双方逐渐接近。
  跋锋寒听他语带双关,话中含刺,哑然笑道:“好的该是齐王,我们有甚么好?”
  李元吉与随众在离徐、跋等人前方三步许立定,闻言散件惊讶道:“跋兄语带忿怒,怕
是未能尽释前嫌,令人惆怅。不过脑袋是长在跋兄头上,元吉虽有抹掉过去一切恩怨的心,
可是对跋兄顶上之物却是毫无办法。”
  这番话说得极不客气,充满挑衅羞辱的意味,薛万彻等人均露出嘲笑神色,看跋锋寒如
何反应,虽然两方人马知没可能如此反脸动手,仍充满剑拔弩张的对抗意味。
  徐子陵却心中叫好,晓得寇仲透过杨虚彦传递予建成、元吉的信息生效,令对方生出反
击之心。
  出乎所有人料外,跋锋寒并没有动气,微笑以报的道:“齐王的辞锋要比手中宝矛的尖
锋更锐利,今跋某人忽发奇想,齐王可否作出安排,取得皇上首肯,你我来个点到即上的切
磋较量,当不失为长安武坛盛事。”
  李元吉露出没有丝毫畏惧的笑意,正要答话,一声冷停在他后方人堆中响起,震人耳
鼓,人人侧目。
  跋锋寒双目光芒大盛,冷喝道:“齐王话末说完,谁敢打岔,给我跋锋寒报上名来?”
  契丹高手呼延铁真踏前一步,移到李元吉右方,唇角逸出一丝阴险狠辣的笑意,道:
“本人呼延铁真,乃我王阿保甲旗下御卫长,难得跋兄如此有兴致,不若我们就在这里先玩
一场,如何?”
  李元吉抢在跋锋寒前头长笑道:“呼延兄何须急在一时?来日方长,那怕没有机会领教
跋兄的剑法?我们先行一步,请啦!”
  再发出一阵得意长笑,就那么领着呼延铁真等人往承天门趾高气扬的去了。
  李渊与寇仲并肩离开御书房,韦公公迎上来在一侧跪下道:“禀告皇上,德言国师求见
少帅。”
  李渊微一错愕,往寇仲瞧去道:“请少帅自行定夺。”
  寇仲暗赞李渊说话得体,更惊栗赵德言在唐宫内的威势,微笑道:“阀主可否稍候片
刻,事实上我和德言国师该没几句话好说的。”
  徐子凌人虽进入承天门,其鼓轰鸣着门卫同声致敬的响音,心神却仍系在师妃暄身上。
直到此刻,他始体验到她在龙泉的“离别预习”所具的玄机禅意,若非有此预习,即使常善
尼佛力无边的木鱼禅音恐尚难唤醒他这迷失情海的迷梦人。
  在龙泉的精神爱恋,疑幻似真,充盈着说不出的妙趣;到师妃暄二度下山,说服他以天
下为重,转而支持李世民,师妃暄与他的爱情进入全新的境界,毫无保留地把对他的深爱向
他展示,然后在他意想不到下,悄然离去,让他把爱完全献予石青璇,其中情况,微妙至极
点。
  正颠倒迷醉间,前面忽然一人闪出拦着去路,徐子陵连忙止步,定神瞧去,竟又是烈瑕
这讨厌的家伙。
  只见他满脸笑容的打躬作揖道:“两位大哥请帮个忙,傅大师和秀芳大家今晚均缺席国
宴,连累愚蒙也没资格出席,两位可否带挚小弟,例如於贵席多设一椅,俾愚蒙有机会得叼
光采。”
  跋锋寒双目杀机剧盛,冷喝道:“滚开!”
  徐子陵也感到对他的无趾难以忍受,皱眉道:“烈兄在说笑吧?”
  李靖等均弄不清楚三人间的关系,只好作壁上观。
  承天门至太极门这段路的来往交通,因大群人停在道上,稍呈混乱,累得后来者要绕过
他们继续前进。
  烈瑕哈哈笑道:“子陵真厉害,瞧出愚蒙在开玩笑,事实上我已勉强求得一席容身,只
不过是以此试探两位对愚蒙是否不计旧怨。哈!愚蒙尚有一事忘记告诉子陵,愚蒙现在与突
厥人化敌为友,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和气收场总比你要我生我要你死的好。”
  又转向跋锋寒道:“跋兄以为然否?”
  跋锋寒手握偷天剑柄,不怒反笑道:“我说滚开,你听到吗?”
  徐子陵晓得跋锋寒随时拔剑杀人,叹道:“烈兄请让路!”
  烈瑕嘴角泄出暧昧的笑意道:“子陵难道对愚蒙与突厥人的事没半点兴趣吗?这还要多
谢子陵,若非因子陵的关系,愚蒙那有机会取得宋金刚的首级作大礼巴结突厥人呢?”
  徐子陵双目寒芒骤盛,罩定烈瑕,心中涌起沖天怒火,以他的性格修养,仍无法控制心
内对烈瑕生出的杀机,为宋金刚被奸人所害而难过痛心。
  烈瑕此子确是卑鄙残忍至极点,宋金刚心灰意冷,一心收山归隐,而烈瑕这无耻的人不
但舍弃许开山,还趁机赶上宋金刚一行人,下毒手杀害宋金刚好向韵利邀功。
  烈瑕倏地退走,长笑道:“两位大哥待会见,哈……”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他现在是我的!”
  韦公公领寇仲来到御书房东南的园林,恭敬道:“德言国师在园内小亭恭候少帅,请少
帅沿此路走,小人在此候命。”
  寇仲皱眉道:“公公有否想过,这说不定是个陷阱?”
  韦公公忙道:“少帅放心,德言国师是独自一人,没有随从。”
  寇仲笑道:“公公认为他没有资格独力杀我吗?哈!公公勿要把我看得太高。”
  韦公公明知寇仲在戏耍他,却拿他没法,若无其事的道:“小人怎敢胡乱猜想,少帅明
鉴。”
  寇仲哈哈一笑,举步沿路深进,把韦公公抛在后方,心忖若亭内不见赵德言,而是李渊
布置的杀局,那就糟糕至极。
  拐过一个弯角,抵达园林开阔的中心。一座小亭,安静地靠在一个人工小湖之旁,林木
疏落有致下,小桥流水、假山叠石,景致怡人。
  赵德言负手立在亭外的平台,似在俯视欣赏池内情况,忽然转过身来,长笑道:“少帅
别来无恙,风采依然,德言谨代大可汗向少帅问好。”
  寇仲加快脚步,过桥登阶,来到赵德言前方,微笑道:“国师要见我寇仲,绝不是向我
问好这么客气有礼吧?”
  赵德言敛去笑容,双目精芒倏闪,凝视他道:“少帅所料不差,我今趟来是最后一趟好
言相向。”
  寇仲与他丝毫不让的目光交击,从容道:“国师不是想劝我离开吧?那也让我劝国师把
废话省回去。”
  赵德言杀气大盛,冷哼道:“少帅这叫不识好人心,大汗今趟联结大草原诸族,为的是
助少帅声威,否则古纳台兄弟、菩萨和突利可汗怎会义不容辞地全力支持大汗。岂知少帅不
但不领情,且到长安来与李渊同一鼻孔出气,摆明不顾过往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少帅此举
非常不智,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幸好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少帅若肯悬崖勒马,末为晚也。
  虽明知赵德言的恶毒用心,寇仲仍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成理。自己际此时刻与李渊结盟,
对突利等一众兄弟战友,当然是示恶而非示好。他寇仲相助李渊,大条道理,可惜对大草原
上惯於以本族为主位的突利等人,仍属不可接受的行径。此正为塞内塞外观念的差异,因为
他们会认为李唐军和少帅军只等若两个正处於战争状态的不同种族。
  寇仲沉声道:“国师该比找更清楚这是甚么一回事,我也不想多说废话!”
  赵德言露出阴险的笑意,悠然道:“有少帅这答案我赵德言可回去交差,定必如实转告
有关人等,失陪哩!”
  瞧着赵德言逐渐远去的背影,寇仲晓得自己与突利等塞外兄弟已实际上如同决裂,再难
有挽回的余地,一切只能凭战场上的胜负解决。
第 八 章 矛盾性格
  寇仲回到李渊身旁,后者打出手势,韦公公和一众视卫立即退往远处,然后沉声道:
“赵德言有甚么话说?”只听他直呼赵德言之名,可知他龙心不悦,只是拿赵德言没法。
  寇仲迎上李渊的目光,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自己和李渊分别代表着南北两股最强大的
军事劲旅,他们看似闲聊的说话,事实上可在三言两话间决定中土的未来。而在中土的历史
长河里,像他目下与李渊微妙的关系和处境,是肯定从没有出现过的。
  宋缺之言不差,历史确是由人创造出来的,他寇仲正在创造历史。
  李渊又皱眉道:“少帅若有难言之隐,是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
  寇仲苦笑道:“阀主勿要误会,我只因赵德言的话触及我与突利等人的旧情,所以心中
有点不舒服。赵德言这家伙一心要离间我与他们间的兄弟情,而在这方面他肯定会非常成
功,最后一切只能凭武力解决,使我和塞外的兄弟反目成仇。”
  李渊微震道:“赵德言是以联军入侵威胁少帅,对吗?”
  寇仲叹道:“赵德言在这方面语气愈是肯定,愈表示联军尚未有入侵的行动,否则他反
会一字不提,以减低我们的警觉性。从而推之,他是另有对付我寇仲的计划。早前子陵到玉
鹤庵途上,于东市被人行刺,该是赵德言一手策划,至乎亲自参与。”
  李渊双日杀机大盛,沉声道:“他竟敢在我李渊的地方放肆?”
  寇仲道:“阀主不用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老赵可由我一手包办,阀主在旁照拂便成。
失去赵德言,对颉利肯定是沉重的打击。”
  李渊默然片晌,缓缓道:“少帅对塞外的情况比我熟悉,照少帅估计,若我们结成联
盟,颉利会否放弃南侵?”
  寇仲心中暗叹,李渊已与长安以外的天地脱节,且受小人唆使蒙蔽。像李世民便不会问
如此一个问题。道:“首先颉利会想尽一切办法来破坏我们的结盟,没办法成功便会倾尽全
力来犯,此势已成,再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包括颉利、阀主和我寇仲在内。”
  李渊双目露出思索的神色。
  寇仲续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谈妥结盟合作的细节,再正式公告天下我们并肩作战的
誓约,然后恭候颉利的大驾,此为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
  李渊道:“宋缺会否亲来参与?”
  寇仲摇头道:“宋缺明言一切由我全权处理,杜伏威心意相同。宋家军、江淮军和少帅
军的主事者只有一个人,便是我寇仲。”
  李渊皱眉苦思道:“如待会我们在廷宴上公布结成联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寇仲知他终于意动,道:“最直接的反应,是毕玄和赵德言的使节团会立即拂袖离开,
因为谁都知道我们的结盟是针对颉利而发。接着塞外联军大举南下,趁我们的结盟仍处于脆
弱未经验的时刻,先发制人。”
  李渊龙颜现出震荡的神色,容色数变。
  正如李世民所形容的,深宫假红倚翠的糜烂活,早消磨李渊的志气胆色。尤其当颉利把
矛头直指长安,更令李渊犹豫矛盾,一方面想借助寇仲的力量使颉知难而退,另一方面又不
想过度触怒颉利,对毕玄的使节团更有不切时势的希望和侥幸,因此三心两意,摇摆不定。
  寇仲沉声续道:“眼前你我两方的首要之务,是须就联合作战的全盘计划迅速达成协
议,令我们中土联军能在最佳状态下,迎击蓄势而来、准备充足的敌人。”
  李渊再思索片刻,道:“少帅请给我一点时间,容我仔细思量。”
  寇仲明白他须垂询建成、元吉和诸心腹大臣等人的意见,幸好他对李渊没甚么幻想奢
望,只求他忍耐至解决塞外联军后,才掉转枪头对付他和李世民,那他们将有充足的时间部
署反击行动。
  他有点冲动,很想明言毕玄之所以肯应邀前来,是为助建成、元吉收拾李世民。然而此
举后果难测,说不定反会更坚定他们对自己暗中连络世民以颠覆大唐的怀疑。
  点头道:“这个当然,不过时间无多,阀主要早作定夺。”
  李渊闪过不悦之色,旋又消敛,显是不满寇仲在此事上催迫。在深宫要尽诃谀奉承,当
惯皇帝如李渊者,始终不惯听逆耳直言。
  寇仲暗叹一口气,不是怨李渊而是怪自己圆滑老练方面未够道行,难免失言。
  李渊若无其事的道:“他们该久等了!我们冀再稽延,请!”
  “徐子陵先生、跋锋寒先生驾到。”
  殿旁两队乐手奏起欢迎乐曲,殿内诸人肃静下来,无不从席上翘首争看两人风采。由于
他们在少帅军中没有任何官衔,唱喏的门官以先生尊称两人。
  在殿前代表李渊迎他们入殿的是李建成,表面自是客气有礼,可是双方心知肚明一切只
是门面工夫,实际的情况是都怀有要尽早拚个你死我活和誓不两立的心态。
  李靖等把两人交由李建成接待后,迳自先行入殿,到李世民的配席坐下。
  酒席平均分布於大殿两旁,左右各两排,每排八席,远比不上年夜廷宴的挤拥热闹,出
席者人数减半,介乎四百人间。
  主席设於殿北高阶上,颇有唯我独尊的意味,已有数人据席安坐,包括刚与他们唇枪舌
剑的李元吉在内。
  徐于陵踏过封蔽得不露丝毫痕迦的秘道出入口,涌起一股古怪的滋味,仿似在那一刻,
被连接到另两端出口外的世界。
  一对明亮的美丽眼睛吸引它的注意力,其主人正是曾到庆兴宫访他不遇的胡小仙,向他
大抛媚眼儿,同一席的尚有乃父胡佛、池生春,任俊的福荣爷、尹祖文、宋师道和雷九指。
只看雷九指以管家的低微身份,仍被邀出席,可知尹祖文是给足司徒福荣面子。
  李建成凑在他耳旁道:“徐兄的老朋友已入席,正恭候徐兄大驾。”
  徐子陵暗吃一惊,难道被李建成拆穿任俊的伪装?但听李建成的语调该是另有所指,再
不敢朝胡小仙那席张望,皱眉道:“老朋友?”
  跋锋寒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双目闪亮,投往前方居高临下的主席。
  李建成露出嘲弄得意的神色,油然边走边说道:“盖大师盖苏文不是徐兄在龙泉的旧识
相好吗?”
  徐子陵知他忍不住耍弄自己,洒然微笑,并不放在心上,亦没有受到牵引往主席瞧去。
目光继续巡逡,从右方最接近主席位置坐满李渊的重臣包括裴寂、封德舞等人那一席移往左
方诸席,忽然一座内山耸现眼前,原来是久违的马吉从席上起立,举杯向他遥敬致意,脸上
肥肉颤震,双目却射出怨毒的目光,与延展至肥脸上每一方寸的笑意成强烈对比。
  坐于他旁的党项年青高手拓跋灭夫没有随他起立,只冷冷的凝视他,眼神利比刀刃。
  徐子陵抱拳作礼貌上的回应,心想这该算作先礼后兵吧!口上则似在答李建成道:“盖
苏文啊盖苏文,他是寇仲的,不干我的事。”
  李建成为之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答他,因徐子陵说话的语调内容,一派江湖混混的泼
皮口吻,与眼前情况格格不入,出人意表。
  跋锋寒微笑道:“希望寇仲肯割爱相让,盖苏文很对我的脾胃。”李建成终于色变,眼
现火焰,跋锋寒和徐子陵那家常闲话式的对答,摆明不把他堂堂大唐国太子放在眼内,终令
他怒形于色,控制不住心内嫌隙极深的情绪。
  三人此时来至台阶下,主席上一人长身而起,离席移至台阶边沿,朝下瞧来,长笑道:
“当日在小龙泉缘悭一面,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让我盖苏文遂此心愿,谨在此向徐兄、
跋兄请安问好。”他坐在席内时,早予人霸气十足,雄伟如山的感觉,此刻挺直虎躯,更似
久经风雨霜雪的松柏般挺拔轩昂,而更今人印象深刻的是在粗犷中透出说不尽的文秀之气。
  他的高度与徐、跋相若,身材健硕扎实,偏是指掌修长灵活,一身绛红武士便服,外罩
素白捆蓝花披风,脚踏白皮靴,头结英雄髻,黑发在耀灿华灯的映照下闪闪生辉,非常触
目。
  文秀的气质主要源自他独特的脸相,白净无须,窄长的脸孔似有点错摆在特别宽阔的肩
膀上,大小并不合乎比例。偏在这窄长的脸上生着一双修长入鬓的凤目,眯起来像两把锋锐
的刀子。身上虽不见任何兵器,可是举止行动间能使人感到他体内酝藏着爆炸性的庞大力
量,本身可比任何兵器更具杀伤力和危险性,形成一股独特慑人至乎诡异的魅力,不愧傅采
林下高丽朵儿最响当当的超卓人物,难怪跋锋寒入殿后一直被他吸引着注意力。
  跋锋寒哈哈笑道:“盖兄不是经常五刀随身,形影不离吗?累得跋某人误以为认错主
儿,思忖着从何方忽然冒出个像盖兄般的人物。”
  盖苏文现出哑然失笑的神色,欣然道:“跋兄竟是爱说笑的人,苏文大感意外。今晚如
非是赴宴而是上战场,跋兄定可见到我周身挂满废铜烂铁,不会有任何误会。”
  跋锋寒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此人喜怒不形於色,城府极深,非是有勇无谋的易与
角色。
  就在此时,一股无形有实的寒气漫台阶而下,直追两人,使他们生出奇寒侵体的可怕感
觉,旋又消去。
  跋锋寒知他在施下马威,而此着在表面不露丝毫痕迹,高明至极,正要暗里反击,李建
成道:“我们坐下再说如何?”
  寇仲和李渊登上御辇,在亲骑簇拥下,往太极殿驰去。迎寇仲来的李世民策马在前方开
路。
  寇仲透牢观看车窗外沿途美景,心底却涌起疲倦的感觉,原因在於李渊矛盾的性格。这
是从李渊的行为得出的结论,非是胡乱揣测。李渊在女人至乎马球游戏上,均表现出狂热之
情,充满对生命的热爱,可是另一方面又可不念丝毫旧情冷酷地处死刘文静,对虎落平阳者
如李密、窦建德更无情杀害。他对李建成、李元吉,又成心腹宠臣裴寂呵护惟恐不周,原谅
他们一切过失,但对李世民这为他立下无数汗马军功的儿子,则嫌怨极深,即使没有确凿证
据下,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逐步把李世民推入绝地,偏见固执得使人难以相信。
  李渊既对以前闯荡江湖的生涯回味无穷,却又耽于深宫糜烂的生活,被风花雪月和虚假
的逸乐完全消磨壮志,加上围剿石之轩不果的严重打击,再不敢以身涉险,致令他在塞外联
军直接指向长安的压力和威胁下,进退失据,使他和自己的联盟不能落实,眼看要坐失良
机。
  他看似坚强,事实上仍是莫名其妙地脆弱,表现出来变成看似豪气,实是犹豫不决,暗
存侥悻之心。
  要命的是他们现在的成败系於李渊一念之间,而他却是如此难以测度,令他寇仲感到有
点筋疲力尽,对未来再没有先前的把握。
  李渊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突利与颉利不是势成水火吗?因何忽然变得同一鼻孔出
气?”
  寇仲生出不愿别头去看他的情绪,目光落在窗外,淡淡道:“关键在于毕玄,在突厥人
中他有着天神般的超然地位,是突厥人的凝聚力。突厥是个由大小部落组成的民族,颉利或
突利分别为不同部落的领袖,任何牵涉到各部落利益的事,均须看各酋头的意向,在这情况
下,个人私怨并不重要,而毕玄的作用更大。所以当毕玄出马拉拢突利和颉利,突利很难另
有异议,否则将地位不保。”
  李渊沉默下去。
  寇仲别头望向他,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要被突厥人的联盟,打击他们的士气,最佳途
径莫如击倒毕玄,戳破他无敌的神话。”
  李渊吓得一跳,忙道:“此事非同小可,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少帅勿要轻举妄动。”
  寇仲心中暗叹,他与可达志的一战在李渊这种态度下将是势在必行,惟有这样方可迫毕
玄与跋锋寒进行决战,而这更要冒上绝大风险,因为无论跋锋寒近年如何精进,但对手是无
敌塞外的“武尊”毕玄,谁敢断言胜负。如跋锋寒落败身亡,后果实不堪想像。
  但他们入长安的一刻早骑上虎背,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李渊在龙台上唯我独尊的主席比阶下诸席大上一半,坐位置于靠北的一边,令坐入主席
者大致上均面向大殿,方便欣赏歌舞表演。
  李渊的龙位设于正北,盖苏文居左,寇仲居右。
  盖苏文依次而下是李世民、韩朝安、李南天、金正宗和李神通。
  寇仲以下是李建成、徐子陵、李元吉、跋锋寒、独孤峰。
  看人数对称的安排,当知下过一番心思,尽量令寇、盖两位同感被看重,没有大小轻重
之分。
  独孤峰是代表主人家方唯一非主族人马,可见其与李渊深厚的渊源和同为旧隋大臣的交
情。宇文伤没有出席,显是因仇恕不肯出席,而非因李渊厚此薄彼。
  盖苏文首先发言,以他充满磁性和阳刚有力的声音铿锵动人的道:“徐兄和跋兄与少帅
在龙泉玩的那一手确非常漂亮,坦白说,我自懂人事以来,从未吃过这样的哑巴亏,末动手
即败兴而回,不过事后回想,又大有新鲜有趣的感觉,佩服佩服!”
  徐子陵目光接着移往生入尹祖文那席的烈瑕身上,见此子正以奸笑回敬,遂收回目光,
迎上盖苏文,淡淡道:“我们和盖师道虽不同,目标却差异不大,都是为龙泉军民着想,否
则若失去龙泉这缓冲,对贵国有害无利。”
  韩朝安冷哼道:“徐兄此言差矣,拜紫亭的立国大计筹备经年,准备充足,大有成功希
望,如非给你们横加破坏,拜紫亭岂会含恨而终,敝国上下对此永志不忘。”
  他的话充满火药味,李建成等只有听的份儿,难以插口,因两方都是贵宾,作主人家的
必须保持礼貌上的中立。当然在深心内,李建成、李元吉和李南天均暗里称快。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拜紫亭之所以斗胆公然立国,皆因看准突利、颉利不和,岂料此
举反促成两人联手对付他,强弱胜败之势早不言可知,韩兄该像龙泉人般感激我们才对。”
盖苏文含笑不语,一副令人莫测高深的神态。
  徐子陵隐隐感到他的目标是寇仲,所以不想费神附和韩朝安与跋锋寒作无谓的口舌之
争。由此推之,此人不但有勇有谋,且城府极深,有大将之风。
  李神通为缓和席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打岔道:“我虽未能亲历其事,仍可想像当时危城
授命,迫退突厥金狼军的惊险情况,令人神往。哈!皇上与少帅必是谈得非常投契,耽搁了
赴宴时间。”
  话犹未已,鼓乐喧天而起,布于殿门两旁的鼓乐手起劲奏演,殿内众人全体起立,高呼
万岁。
  李渊与寇仲并肩进场,李世民随后。
第 九 章 以牙还牙
  李渊率领群臣,分别向寇仲和盖苏文祝酒,把宴会推上高潮,接着是歌舞表演,锣鼓与
乐器交织成强劲的节奏下,过百名身穿彩服的歌舞姬,随看节拍旋转歌唱,无限春光里充盈
着青春健康、美不胜收,使人目不暇给的娇姿妙态。“鼓催残拍腰身软,汗透罗衣雨点
花”,一曲甫罢,众姬彩蝶般退往殿外,惹来如雷掌声。
  李渊举盅道:“朕敬众卿一盅!”
  全殿人轰然应偌,学盅饮尽。
  盖苏文笑道:“适才表演,是否源自龟兹的胡旋舞?”
  李渊欣然道:“大师法眼无差,正是龟兹的胡旋舞曲,只是经过高手稍加编修,龟兹曲
词亦译作汉语。”
  转向寇仲道:“少帅塞外之行,不知有否到龟兹去呢?”
  寇仲因龟兹而想起玲珑娇,正心有所感,闻言微一错愕,摇头道:“我是错过良机
哩!”
  盖苏文淡淡道:“少帅似是心有所思,不知是否如苏文般,在揣测陛下所指的高人是
谁,竟能编改出如此精采的歌舞?”
  寇仲心道来了,自李渊介绍他与盖苏文认识,对方一直客客气气,当然只是门面工夫,
如今终于来惹他寇仲。忙收摄心神,答道:“给大师这么一说,惹得小弟也生出兴趣,想晓
得此君是何方神圣?”
  事实上他猜到是出自尚秀方之手,只是并不说破。
  跋锋寒讶道:“关主似是故意卖个关子,对吗?”
  李渊微笑道:“跋先生所料不差,确是如此。可惜她今晚缺席,否则可央她现身说
教。”
  盖苏文双目露出崇慕神色,叹道:“那定是秀芳大家无疑。”
  寇仲隔着李建成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想到寇仲多出个“情敌”。
  盖苏文目光又往寇仲投来,一对长目腿成两线,射出比刀刃箭矢更要凌厉的光芒,从容
道:“今趟我盖苏文不远千里的到中土来,是要还心头一个大愿,希望能有机会领教‘天
刀’宋缺的高明,看天刀如何出神入化?不知少帅可否玉成苏文此心头大愿?”
  主席自李渊而下,人人收敛笑容,鸦雀无声。
  此时韦公公到来请示,只要李渊点头,便会由裴寂、封德舞等大臣领群臣敬酒,却给李
渊打出手势,着他退下去。
  寇仲目光转锐,回敬盖苏文,似笑非笑的,一副没好气的神态。
  跋锋寒不悦地晒道:“大师何用绕个弯儿来向少帅挑战?”
  徐子陵最明白跋锋寒这句话背后的含意,盖苏文确是谋略过人,若他直接向寇仲挑战,
寇仲可以拒绝,又可由跋锋寒或徐子陵代他出战。只有搦拦战宋缺,由於寇仲是宋缺的未来
快婿,只他有资格代宋缺接着,别人的插入变成强管他们的闲事。跋锋寒因错失与盖苏文交
手的机会,故表示不满。
  李世民先望向李渊,见他眉头大皱,便转向身旁的盖苏文平和的道:“世民有一事不明
白,想请教大师。”
  以李世民的身份声望,盖苏文不论如何不情愿,亦不能忽略,微笑道:“怎敢当!秦王
请指教。”
  李世民此一打岔,大大沖淡紧张的气氛。
  李建成、李元吉和李南天均露出注意神色,想从这些地方把握清楚李世民与寇仲的关
系。
  李世民好整以暇的道:“据世民所知,突厥狼军对贵国的威胁,尤过于对我中土华夏的
凌迫,际此塞内外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儿,若大师与少帅交手,不论胜负,总有一方受损,对
大师有何好处?”
  盖苏文尚未回应,李建成佛然不悦的皱眉道:“秦王此言差矣,毕玄大师肯亲来长安,
正显示我大唐与突厥过去纵有误解,现已冰释前嫌,大地回春。秦王这番话若给传出去,后
果不堪设想。”
  转向李渊道:“请父皇赐示!”
  这番话说得不留丝毫余地,一副要把李世民赶尽杀绝的态度,且是间接攻击寇仲,指他
的到长安来,是破坏他李唐和突厥人的修好。
  李渊立陷左石为难之局,支持李建成,会开罪寇仲,不支持的话开罪突厥人,且因他是
帝皇的身份,没有人可为他打圆场,只余静候他开腔说话的份儿。
  寇仲等开始明白在宫廷斗争中李世民长居下风的原因,因为李建成的确有他的一套,比
李世民更懂揣摩龙意。
  李渊终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肃容道:“二皇儿说的是眼前形势,大皇儿指的是形势的发
展,均有一定理据,并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此事更不宜在此讨论,就此揭过。”
  韩朝安正狠盯着寇仲,闻言阴侧测的道:“少帅不是怯战吧?”
  盖苏文双目精芒一闪,不满地向韩朝安喝道:“朝安岂可胡言乱语?”
  韩朝安垂下头去,襟若寒蝉。
  盖苏文换上笑容,同李渊解释道:“苏文非是好勇斗狠的人,只因像傅大师般视刀法为
一种艺术,美的极致。等如有些人对珍玩书画的追求,故不愿入宝山空手而回。”
  李渊叹道:“任何一方有损伤,均是我李渊最不想见到的事。”
  盖苏文洒然道:“苏文确是一意欲领教奇技,绝没有分出生死之心。”
  徐于陵淡淡一笑,道:“大师尚未答秦王的问题。”
  李元吉忍不住插入道:“父皇指示不宜在席上讨论这个问题,徐先生可否换过另一场合
请教大师?”
  他与李建成一唱一和,此番话似是因徐子陵而发,暗里矛头直指李世民,提醒李渊谁是
祸首。
  徐子陵油然道:“齐王是着我事后问吗?”
  李元吉登时语塞,因为待寇仲与盖苏文动手后才问,那时米已成炊,还有何意义可言?
  寇仲哑然失笑道:“坦白说:有机会与苏大师交手过招,实人生快事。但绝不是点到即
止,败的一方肯定威势大削,说不定非死即伤,所以秦王这番话很有道理,先弄清楚大师心
意后,勃起手来会爽朗些儿,大师以为然否?”
  盖苏文目光变得更凌厉锐利,语调却出奇地轻松,微笑道:“对我盖苏文来说,刀法上
的追求,不但超越个人的恩怨荣辱,更超越国与国间斗争强弱的问题。少帅若没有这种怀
抱,如何配称中土继‘天刀’宋缺后最出色的刀法大家?”
  寇仲伸个懒腰,笑道:“大师太过奖我这小帅哩!我的刀法只是用来骗不懂刀的人,小
弟的怀抱更远比不上你老兄的伟大。”
  接着微俯往前,迎着盖苏文锋利的目光道:“勿要说我唬你,若你我下场动刀子,来个
廷比,他娘的,肯定没有点到即止这回事,生死胜败决于数刀之内。”
  又挨回椅背处,微笑道:“所以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老哥的汉语比我还精,该明白这
句话的意思。”
  这几番话尽展寇仲一贯的风格和遇强愈强的英雄本色,充满江湖风味。
  徐子陵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可肯定的非是因与盖苏文势难避免的廷比而
来,却又说不上原因,不由心头纳闷。
  盖苏文上成众矢之的,人人看他如何回应,只见他脣角逸出笑意,逐渐扩大,化为灿烂
笑容,欣然道:“只要少帅赏面赐教,我盖苏文那还有闲情计较生死胜败?”
  寇仲双目转亮,正要说话。
  “轰隆!轰隆!轰隆!”
  众人同时愕然色变,本能地往殿西望夫,因连串爆炸声正从太极殿外西面传来,颇为接
近。
  整座太极殿倏地静至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没有人晓得发生何事。
  “轰!”
  再一声爆炸激响,接着殿外人声鼎沸。
  李渊倏地立起,厉喝道:“发生甚么事?”
  只见程莫气急败坏地扑入殿内,直抵阶前,跪伏颤声道:“启禀皇上,掖庭宫西北清凉
斋忽然爆炸起火!”
  徐子陵、寇仲、李世民、李神通和跋锋寒五人听得面面相觑,心叫不妙,虽仍弄不清楚
发生的是甚么事,已知着了敌人道儿。
  徐子陵目光往李建成和李元吉两人扫去,他们正交换一个有会于心的得意表情。
  当众人策骑赶到现场,掖庭宫的清凉斋已变成一片败瓦残垣,只余有毒的黑烟仍阴魂不
敬的冒起,在宫内侍卫泼水灌救下逐渐稀薄消散。
  李渊下马后铁青着脸,呆瞪着劫难后的灾场,令人晓得另一场风暴正在他心内酝酿,随
时爆发。
  他身后立着寇仲、徐子陵、跋锋寒、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韦公
公、程莫、独孤峰等人,更远处是陆续赶来灾场的天策府诸将。
  国宴因此突发的灾难被腰斩,在寇仲的坚持下,李渊勉强同意的许他们三人同来,其他
人如盖苏文等则自行离开。
  今趟的灾劫明显是由火器爆炸造成,规模及不上李建成东宫的大爆炸,仍足以把整座清
凉斋摧毁,并烧掉附近十多株大树。
  七具屍体被发掘出来,排在地上,彷如焦炭,难以辨认。
  李世民双目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脸如死灰,呆瞪着在自己地盘发生的大惨剧。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则你眼望我恨,隐隐猜到是建成、元吉等以牙还牙的毒计,利用
一批他们不晓得的剩余火器,酿造眼前惨剧,陷害李世民,更肯定在斋内的侍仆于爆炸发生
前,早被下了手脚。
  他们很想安慰李世民,偏是作不得声。
  李渊凝视灾场,沉声道:“这是甚么一回事?”
  李世民踏前一步,来到他身后,惨然道:“孩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李渊喃喃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接着旋风般转过龙躯,双目火燄烧天,勃然大怒道:“这是谁的地方,你竟一声不知道
就推个一干二净?此处分明藏有大批火器还对我说不知道,快给我从实招来。”
  李世民扑跪地上,悲呼道:“孩儿确不知情,请父皇明察。”
  寇仲心中涌起怒火,李渊这么当着他们三个外人面前重责李世民,不留丝毫余地。
  李渊脸寒如水,一字一字从牙缝禀迸发出来的沉声道:“事实俱在,岂容狡辩,朕今天
才千叮万嘱,教你们兄弟相亲相爱,唉!”
  稍顿后续道:“是否要我家法侍候,始肯吐实。唉!李家不幸,竟出逆儿?朕对你过往
的所作所为,已极力容忍,看在你屡立军功份上,不与你计较,岂知你竟变本加厉,私藏火
器,图谋不轨,是否连朕也不肯放过?”
  李世民以额叩地,淒然叫道:“孩儿若有此心,教孩儿天诛地灭而死。孩儿对这批火器
全不知情,皇天后土可作明证。”
  徐子陵往建成、元吉瞧去,两人虽默然不语,但均是眼现得意神色。
  以他如此淡泊的人,也感悲愤莫名,更不用说首当其冲的李世民,李渊为何厚彼薄此如
斯?他一字不提李建成私藏火器,却如此重责李世民,且毫不听李世民的解释,一意认定李
世民意图不轨,实在过份。只恨由于他们是以外人的身份,在这情况下没有说话置喙的资
格。
  李渊俯头看着跪伏地上的李世民,脸色阵红阵白,胸口因激怒起伏不定,忽然战指厉声
道:“你给朕滚到宏义宫去,没朕准许,不准踏出宫门半步,等候发落。”
  寇仲等暗松一口气,只要李渊不是当场立即处决李世民,他们仍有平反败局的机会。
  建成、元吉此昼确是厉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返回庆兴宫途上,马车厢内三人心情沉重,且因唐军前后护送,不方便说话,心事只好
暂闷心内。
  抵长安第一天,已是波折重重,最后更以李世民惨遭陷害作结,何况待会子时往见傅采
林仍是吉凶难料。
  直到此刻,他们始醒觉对手的难与,早在他们到长安前,建成一方已拟好对付他们的全
盘计划,李世民现成待罪之身,更便他们束手无策,有力难施,寸步难行。
  时间在重压中逝去,返回庆兴宫后,三人到双辉楼的最高层说话。
  寇仲苦笑道:“怎办好呢?李渊若以此借口把李世民发配西塞,手下天策府诸将则由建
成、元吉瓜分,我们唯一应付之法只有立即开溜,徐图后计。”
  跋锋寒沉声道:“这肯定是建成、元吉心中的想法,且会发动妃嫔党游说李渊,最要命
是在李渊约立场来看,此为最佳解决兄弟闹墙的办法,一了百了。”
  寇仲皱眉道:“可否由我出面,指出若没有李世民在军事上的协助,我们会取消联盟之
议。”
  跋锋寒叹道:“那么常出现在你脑内的左右各扑出五百名刀斧手的胡思乱想,将会变成
现实。”
  寇仲颓然道:“你说得对!唉!他奶奶的熊,怎会忽然变成这样子的?”
  跋锋寒道:“李建成非常本事,竟想出这么一条毒计。”
  徐子陵道:“我们最好查清楚此点,看是否仍有第三批火器。唉!过眼前当务之急,是
要阻止李渊借此发落世民兄。”
  跋锋寒道:“除这难题外,尚有一个坏无可坏的可能性,还是由子陵告诉你吧!他想出
来的。”
  寇仲色变道:“请考虑我可承受的能力,他娘的,说罢!”
  徐子陵遂把对婠婠的怀疑一五一十道出,听后寇仲的脸色变得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
  沉吟良久,寇仲一掌拍在身旁的心几上,惨叫道:“李世民中招,我们也中招,子陵的
分析十有九成是对的,所谓江山易政,本性难移,婠婠根本从来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手
段。有甚么方法可把她在宫内的卧底挖出来呢?”
  跋锋寒回复平静,道:“这绝非是自怨自艾的时刻,我们先要定下应变之计,否则长安
将是我们埋骨之所,没有别的可能性。”
  徐子陵点头道:“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首先要想法减轻李渊对世民兄的惩罚,其他的
从长计议。”
  寇仲摇头道:“以李渊矛盾的性格对李世民的惩罚该不会在一、两天内仓卒决定,因为
那对军心有难以想像的影响。我认为最迫切的事是对付石之轩,断去婠婠最大的支持力。石
之轩是我们背上的芒刺,一天有他在暗里虎视眈眈,我们休想能够安寝。掖庭宫的爆炸大
火,高明得教人心寒,不似是建成等人的脑袋可构想出来,较似石之轩或婠婠的手段。”
  跋锋寒长身而起道:“现在最好抛开一切,静坐他奶奶的个把时辰,以最佳的状态去拜
会你们师公,否则今晚更睡不着。”
  王玄恕登楼而来道:“侯爷到!”
第 十 章 最后一着
  侯希白现身王玄恕后方登阶处,哈哈笑道:“兄弟!又碰头哩!咦!因何你们的面色都
这么难看?希望我没有错过见傅采林这千载一时之机。”
  寇仲颓然道:“我们现正处于绝对的劣势中,弄得焦头烂额,茶饭不思。”
  侯希白与告退的王玄恕擦身而过,到跋锋寒旁坐下,道:“穷则变!变则通,我真不信
天下会有能难倒我们的人,寇仲永远是无敌的最佳统帅。哈!说来听听。”
  跋锋寒道:“没时间啦!一个时辰后,我们将在唐宫内的凌烟阁见识天下三大宗师之一
的傅采林,看他如何以剑奕敌?”
  侯希白大喜道:“终可得偿这个心愿,坦白说,三大宗师中,我最想见的人是他。”
  寇仲叹道:“我已失去所有心情,最好今晚大被盖过头,睡他娘的一个不醒人事。”
  侯希白皱眉道:“甚么事这么严重?”
  寇仲苦笑道:“第一天到长安,已可能同时失去我们的宝库和李世民这两大凭恃,你说
我们除睡觉外,尚可做甚么呢?”
  侯希白耸眉道:“我会去请教师仙子。”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吗?”
  寇仲虎躯一震。
  跋锋寒讶道:“闻言心动的该是子陵而非你呀?”
  寇仲苦恼道:“师妃暄三字似令我灵机一触,偏又说不出具体的实况。”
  徐子陵平静的道:“妃暄回静斋哩!”
  侯希白失声道:“甚么?”
  “啪!”
  三人愕然往寇仲瞧去,见他一掌拍在腿上,双目放光道:“有救哩!”
  不待众人开口问他,弹起来道:“不过也只是两三成机会有救,我出去打个转,半个时
辰后回来,然后拉大队去见师公。”
  侯希白道:“我在成都见到你的致致,她着我告诉你,会亲到长安来会你。”
  寇仲刚掠至楼阶处,闻言剧震止步,失声道:“甚么?长安现在兵凶战危,怎可让她涉
险。”
  跋锋寒油然道:“这叫爱夫情切嘛!”
  侯希白显是在非常兴奋的情绪中,向跋锋寒竖起拇指赞道:“老跋一语中的。致致早知
少帅必有如此反应,故着我明告少帅,她今趟来长安,是要奖赏少帅。”
  寇仲一呆道:“奖赏?希望不会变成惩罚便谢天谢地。”
  说罢没入楼阶下。
  徐子陵向侯希白道:“希白是以甚么身份进城。”
  跋锋寒笑语道:“子陵的意思是你究竟是爬墙还是经城门入城,因现在城门早关上
了。”
  侯希白道:“这叫有风驶尽?,我是亮出少帅的朵儿叫门入城的,惊动到他们的头儿刘
弘基。幸好他与我有些儿交情,肯先放我入城再上报李渊,还亲自送我到这里来。”
  接着忍不住问道:“妃暄返回静斋是甚么意思?在此时刻她怎可以离我们而去?”
  徐子陵道:“仙心难测,我们不用费神去想。青璇刻下在城内玉鹤庵,要去和她打个招
呼吗?”
  侯希白道:“当然要去见她,却非今晚,明天我们一起去拜会她。子陵去吧!记紧及时
回来。”
  东大寺,静室。
  寇仲在蒲团坐下,面向了空,叹道:“我们很惨!”
  了空微笑道:“很少见少帅这么缺乏信心的,少帅是否为秦王被逐往宏义宫烦恼伤
神?”
  寇伸大讶道:“大师不出惮室半步,竟可知道刚在不久前发生于深宫内的事,真教人想
不到。”
  了空淡然自若道:“贫僧与秦王方一直保持密切联系,这么大的事他们当然须知会
我。”
  寇仲是因侯希白提起师妃暄,故而想到了空这条线上。了空现在该是以慈航静斋和以宁
道奇为首的佛道两门在长安的代表,其影响力难以估计,可做到他们做不来的事。苦笑道:
“若李世民被禠夺兵权,又或贬往远方,我们等若被断去一臂,势难成事,所以不得不来请
大师指点迷津。”
  了空双目闪耀着深邃动人的智慧芒光,旋又闭上双目,好半晌后重睁开来,道:“今晚
发生的不幸事件,行凶者手段毒辣,思虑缜密,且一举命中我们的弱点,令我们反击乏力。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少帅不能出面为秦王向李渊说项,因会弄巧反拙令李渊更肯定太子方面
对少帅和秦王串谋的严重指责。少帅有否想过,能拟出此计者必是智力超群,且对你们有深
刻认识的人。”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点头道:“幸得大师提点,在大师说这番话时,我心中忽然浮现
香玉山那小子的丑恶脸容,再从他出发思索,想到今晚把清凉斋夷为平地的火器,极大可能
是来自赵德言一方。因为梁师都得到大批火器后,留下部份自用是合情合理的事。而这毒计
必是香小子想出来的,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和小陵的性格,更瞧破我和子陵是为撑秦王的腰
而到长安来的。”
  了空欣然道:“既弄清楚幕后的策划者,我们可拟定反击的策略,李渊方面贫僧可透过
王通去痛陈利害,指出在目前形势下若重罚秦王,不但内部军心不稳,还会破坏与少帅的结
盟,有百利而无一害,这该可说服李渊。”
  寇仲喜道:“没有比王通更适合的人选,李渊绝不会怀疑他是为李世民说好话,因为我
们的一切烦恼全由他的揭发告密而起。”
  旋又皱眉道:“大师与他稔熟吗?”
  了空道:“是数十年的老相识。贫僧修哑禅前,他不时找我谈惮论佛,不过每趟均不欢
而散,对佛教他一直有排斥之心,连带对我们支持秦王不以为然,幸好妃暄把他说服。”
  寇仲沉吟片刻,道:“我非是怀疑王通的辞锋和对李渊的影响力,只是李渊自认定李世
民毒害张婕妤以来,一直欲加罪李世民。说得好听点是借打倒一方以消解三子之间一触即发
的流血火并。而既然眼前有此良机,岂会因王通一个外人的进言轻易放过,对李渊来说,他
是不会认为贬责或驱逐李世民会令军心瓦解的,因为唐室行的是府兵制,且建成挟新胜凯旋
而回,加上妃嫔党在旁摇旗呐喊,李渊会生出建成可在军事上完全取代李世民的信心。”
  顿顿续道:“至于与我的盟约,除了我与李世民暗里的关系,否则该属我和李渊问的
事,故李世民的去留在李渊的角度看理应不会做成任何影响。”
  了空淡淡道:“少帅的分析精微深到,令我对王通能起的作用生出怀疑。幸好太子府曹
发生同样的火器事件,李渊若厚建成而薄世民,如何令臣民心服?而我们更可从因爆炸遇害
的人入手,倘能证实遇害者在爆炸前先被人处死,可反证是有人蓄意嫁祸秦王。”
  寇仲点头道:“大师之言有理,不过遇害者全变成肢离破碎、面目全非的焦炭,如何断
定他们于事发前曾遭毒手呢?”
  了空道:“那要看行凶者用的是那种手法,如用的是内家手法,当有蛛丝马迦可寻。王
通精通医理,说不定能指出今李渊信服的证据。”
  寇仲苦笑道:“我对香小子认识之深,不在他对我认识之下,若在背后筹划的人是他,
肯定不含在这方面稍有疏忽,他只须先把人弄昏使成。唉!
  我也明白李渊这个人,他一心想保存眼前拥有的一切,李世民早沦为宫内的外人,亲属
中的疏离者,令他去之而后快。我愈想愈觉不妥当,在妃嫔太子党的拦风点火下,明天一旦
任李渊速战速决的处理李世民,我们的心血将尽付东流。”
  了空闲上双目。
  寇仲忽想起一事,问道:“大师寄身东大寺之事,李渊是否知情?”
  了空闭目答道:“贫僧是以普通僧侣身份入城,没有人晓得了空在东大寺。”
  睁开眼续道:“王通若对李渊难起作用,岳山又如何?”
  寇仲苦笑道:“岳山总不能每于关键时刻便现身,李渊不为此起疑才怪?何况谈的更是
李世民的问题,除非岳山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了空微笑道:“岳山要对付的人可以是石之轩。他也可不用现身,只须托人送上书信,
指出以石之轩为首的魔门两派六道,正密谋扳倒李世民,故向李渊作出警告,当可教李渊三
思。”
  寇仲摇头道:“仍是不妥当!首先李渊认识品山笔迹,难以假冒!其次岳山一向独来独
往,怎会忽然找个人迭来如此重要的信函;最后是若岳山真的是岳山,好该先去找宋缺晦
气,那还有空闲理别人的闲事?”
  了空道:“贫僧终是方外人,在这类事情上远比不上少帅的脑筋,那就只好用最后一
着。”
  寇仲一呆道.“还有甚么招数可祭出来应付?”
  了空平静的脸容有如不见半丝波纹的无边际大海,道:“只好由贫僧亲自求见李渊。”
  寇仲讶道:“大师与李渊有交情吗?”
  了空道:“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任何交情。”
  寇仲不解道:“那他怎肯听你的话?”
  了空微笑道:“我并不是要他听我的话,而是代表梵斋主和宁道兄向他作出最严厉的警
告,若他一意孤行惩罚秦王,我们将撤回对李唐的支持,改而全力支持你少帅寇仲。我会于
明早城门开做时入城,直赴皇宫见李渊,事后不论成败,立即返回净念禅院,长安的一切,
将由少帅自行决定。若少帅选择立即撤走,我们绝没有异议。”
  寇仲剧震道:“大师的话是否认真的。”
  了空从容道:“佛门岂容诳语?了空所言,字字出于肺俯。未来如何,将决定于李渊一
念之间,更要看他对与你们的结盟有多重视。少帅今趟肯到长安来,皆因妃暄从中斡旋,此
为不争的事实。从贫僧口中说出来的警告,对李渊该有一定的影响,希望能有回天之力。”
  寇仲点头道:“这确是最后和最辣的一着,失去你们的支持,首先巴独会投向我少帅
军,李世民手下将领更含在愤恨交集下向我投诚,不过我却须杀出长安城去。”
  了空道:“那是最坏的情况,假若李渊想仍拥有眼前一切,该晓得如何取舍。”
  徐子陵逾墙而出,以真气转换的秘法,横过大街,借林立路旁参天巨树的掩护,落在附
近宅院一座建筑物檐顶,然后逢屋过屋,全力展开夜行之术,往玉鹤庵方向掠去。
  跋锋寒和侯希白均以为他是去见石青璇,事实上他要找的主要目标是石之轩。没有人比
他更明白这一代邪王,定因石青璇而忍不住到玉鹤庵留连掷躅。
  他将对石之轩作出最后一次的好言相劝,如若仍是忠言逆耳,只好大家作一个了断。
  他心灵提升至前所未有澄澈空灵的井中明月境界,四周的事没有一件能瞒过他,他听到
屋中婢仆的私语,小孩在床上的翻侧,园内柏树横杆处的一头夜鸦的蜷缩,拂体微风的波
动,那感觉动人至极。
  本不完满的世界立时变得完美无瑕。
  即使跟踪者高明如石之轩,仍难瞒过他此时的灵觉,对此他有十足的把握,而这种无法
解释的信心,正是整个通明境界不可分割的部份,无喜无忧、圆满自在。
  他生出在屋宇土翻翔的美妙感觉,体内真气随心意而变化运动,一切出乎天然,全无斧
凿痕迹。
  就在此刻,他感到石之轩在前方玉鹤庵的园林内。
  寇仲使出浑身解数,多种惑敌试敌的手段,到肯定没有人能跟在他背后而不被察觉,始
往司徒府方向奔去。
  时间无多,他必须准时赴师公之约。幸好东大寺和司徒府距离不远,在他来说只是十数
起落的工夫,半刻钟后,他已和宋师道、雷九指、任俊、查杰、彤彤五人坐在内堂说话。
  寇仲以最扼要的方式阐明眼前局面,道:“麻常方面情况如何?”
  雷九指道:“我们的人到得七七八八,全部经由陶帮主的心腹亲信安排,分别藏身于长
安大河上游的数条渔村,短期内该没有问题。”
  寇仲道:“立即通知麻常,着他把库内部份兵器弓矢移走,末得我指示,不可重返宝
库。”
  雷九指点头答应,道:“此事可在两天内办妥。”
  寇仲问起筹办钱庄的事,任俊答道:“池生春勉强筹足金子,昨天我们才把十万两黄金
送入国库。约需十天时间,黄金将溶铸为有贞观字样的金元宝。”
  宋师道道:“长安的富商巨贾纷纷争着入伙,我们福荣爷的股本被摊薄至三成半。”
  寇仲道.“既晓得香贵的行踪,钱庄的事再非关键,你们可否找个借口暂离长安避避风
头,让我们少去一个破绽。”
  查杰立时色变,垂下头去。
  寇仲哈哈笑道:“只看小杰反应,便知他和喜儿已到难舍难离的地步。嘻!这根本不是
问题,喜儿是自由身,只要她心甘情愿,你爱带她到那里士都行。唔!不过还是把她安顿到
梁都安全些儿。”
  当他目光扫过彤彤,后者亦俏脸微红,避过他的目光,往任俊偷看一眼,始垂下螓首,
寇仲会意,心怀大慰,却不说破,只向任俊笑笑。
  任俊神情尴尬,道:“钱庄成立在即,我们分到各地打点,是顺理成章的事。”
  雷九指请缨道:“喜儿的事,包在我身上,由我向清夫人解释,不过若我们全体撤离长
安,将会教人生疑,让我留下好啦!这样对清夫人也有个好交待。”
  寇仲微笑瞧着雷九指,直至雷九指不自在起来,眯眼道:“你在看甚么?”
  彤彤掩嘴偷笑,宋师道则和任俊交换会心微笑,只查杰对这恩公不敢有丝毫异样之色。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忍不住瞧你,是因为你很好看,整个人像年轻了十年似的,似乎
不止是赌场得意那么简单。”
  转向查杰道:“小杰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雷大哥是否每晚陪你去和喜儿下棋。”
  查杰嗫嚅道:“我不知道!”
  寇仲、宋师道、任俊、彤彤再忍不住,爆起哄堂大笑。
  雷九指老脸一红,骂道:“好小子,竟斗胆管我的私事。”
  寇仲赔笑道:“不是管,而是关心。雷大哥你留在这里暂时该没有问题,婠婠不会在事
情末成熟前发动甚么杀着,至于撤离的细节方面,你们仔细商量,不可露出任何痕迹。”
  接着向宋师道道:“致致要到长安来。”
  宋师道骇然道:“甚么?”
  寇仲沉声道:“到致致抵达长安后再说吧!那时或者事情已急转直下。我寇仲是绝不容
李世民任人宰割的。他奶奶的熊!麻常取得兵器后,准备随时混进城内,以应付突变。正如
毕玄所说的,没有选择时,一切只能凭武力解决。”
第十一章 硬撼邪王
  徐子陵翻墙入庵,直抵中园,前方碎石小径穿竹林而去,往左走最终可抵石青璇寄身的
精舍,他却止步竹林前,沉声道:“邪王请现身相见。”
  一声叹息在后方响起。
  徐子陵缓缓转身,“邪王”石之轩立在一株老松树月照下的暗影里,仰首观天,满脸阴
霾不散。
  四周虫鸣唧唧,令人想像到花丛茂叶丙生气盎然的天地。
  半阕明月正往中天攀昇,色光满园。
  石之轩长叮出一口气,平静的道:“是否你教青璇到长安来的。”
  徐子陵道:“可以这么说。”
  石之轩目光往他投来,内中充满矛盾複杂的神情,徐徐道:“走吧!带着青璇有那么远
走那么远,你和寇仲是没有半丝机会的。”
  徐予陵直觉感到石之轩果如所料的清楚他们所有秘密,故语气这么肯定。淡淡答道:
“邪王该晓得我的答案,这是我们唯一化解中土大祸的机会,不论如何艰难,我们只好全力
以赴。”
  石之轩双目杀机大盛,不眨眼的盯着他道:“你可以愚蠢,可以不自量力,可以冥顽不
灵,可以自寻死路,却不可把我女儿卷入此事里,更不可以对她不负责任。”
  若可从新选择一趟,他徐子陵肯定不会让青璇到长安来。长安形势在第一天立即急转直
下,令他们陷於捱揍的劣局,是事前无法想像的。
  徐子陵回敬他凌厉的目光好半晌,轻轻道:“邪王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吗?”
  石之轩全身衣衫拂动,头发根根直竖,在顶上摇摆,就像化身为人的魔王,忽然显露真
身,诡异非常,一声“你找死”,下一刻他出现徐子陵前方半丈处,一拳轰至。
  徐子陵感到对方此拳充天塞地,即使协生双翼,还是避无可避。更晓得石之轩动了真
怒,全力出手,此拳实威不可挡,却是不能不挡。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被石之轩惊天动地,彷如破开九重天又或十八层地狱攻来的一拳
吸个一滴不剩,使徐子陵觉得整个人虚虚荡荡,无处着力似的,难过至极点。
  刹那间,他的心神晋入通明境界,无有遗漏的体内真气自然而生,一指点出。
  宝瓶印气像一根最锋锐的针般笔直激射对方拳头核心处,生出刺耳的破空声。
  “蓬”!徐子陵全身剧震,断线风筝的往后飘退,到离石之轩近两丈,倏然立定,举袖
拭去脣角逸出的鲜血,沉声道:“邪王为何不乘势追击?”
  石之轩凝立不动,呆看着自己的拳头,好半晌始垂下右手,往他瞧来,发衣回复原状,
讶道:“这究竟是甚么功夫?竟能震散我的拳劲?”
  徐子陵压下翻腾的血气,道:“最强的一点,正是最弱的一点,最强可变成最弱,不过
邪王若非心中动气,无迹变为有迹,我实无从掌握。”
  石之轩的怒火竟似云散烟消,双目射出迷惘神色,仰望天上明月,点头叹道:“是的!
我根本没有怪责你的资格,子陵对青璇的爱是无可置疑的。
  唉!子陵!可否听几句逆耳的忠言呢?徐子陵道:“邪王请指点。”
  石之轩背负双手,脚步缓慢却肯定的来到他石侧,低声道:“子陵走吧!且要立即走,
回梁都后,集结所有力量,当颉利大军南下,便进军洛阳,然后分兵进攻关中和太原,那时
颉利只余退返塞外一个选择,长安将是你们的囊中之物,只要你们行动迅捷有效,颉利能造
成的破坏仍是有限,关键在你们何时重夺洛阳。此是唯一明智之举,在长安你们是死路一
条,你们以为最可凭恃那最强一点,恰是你们的至弱之处,根本不堪一击,李世民完了,你
们坚持留下只是陪他一起上路。石某人的话到此已尽,子陵好好想清楚。唉!”
  说罢横闪开去,没入林木暗黑处。
  寇仲甫离司徒府,香风吹来,婠婠鬼魅般来到他身后,银铃般的悦耳声音送入他耳内
道:“随我来!”
  寇仲迫在她身后,逢屋过屋,往兴庆宫方向掠去,心忖若能下手把她杀死,那就剩下石
之轩晓得宝库的秘密,事情会简单得多。但他更晓得的是自己根本没有置婠婠於死地的把
握,且对地出卖自己一事仍只在揣测阶段。如此下杀手实理不真气难壮,过於鲁莽。
  不由暗叹一口气。
  婠婠似乎比他对兴庆宫更驾轻就熟,领他途北墙入宫,直奔沉香亭。
  兴庆宫的防卫远及不上大唐宫城,只七道宫门有人把守,避开建筑物和巡卫,高明者可
如入无人之境。
  最后两人在沉香亭坐下。
  寇仲讶道:“你怎晓得我会到司徒府去?”
  神采飞扬的婠婠笑道:“人家到花萼楼找你,却人去楼空,当然是另有去处,於是到司
徒府碰碰运气,看来我运道不差哩!”
  瞧着她如花笑脸,亲切的神情和语气,寇仲感到很难相信她会害自己和徐子陵,不过徐
子陵的感觉该不会错到那里去,心中矛盾,通:“你竟没有惊动老跋和侯小子?”
  婠婠微耸香肩道:“有甚么稀奇,人家听惯你和子陵的呼吸运气声音,不用入楼可知你
们是否在里面。”
  寇仲一呆道:“其叫人难以置信,你的天魔功愈来愈高明哩!”
  婠婠道:“心中没有烦恼,不用像你和子陵般天天奔波劳碌,当然容易进步些儿。唉!
你们日下这一着,似乎错得很厉害,现在有甚么打算?”
  寇仲道:“眼前当务之急,是要化解奸人对李世民的陷害,你有甚么好提议?”
  婠婠露出思索的神色,好半晌后叹道:“建成此招谋走后勤,配合妃嫔的煽风点火,加
上李渊对世民误会太深,我还可以有甚么提议?”
  寇仲心忖若婠婠真的在骗他,她确非常成功,不露丝毫破绽。
  婠婠道:“你有甚么办法?”
  寇仲苦笑道:“我请了空出动去警告李渊。”
  婠婠失声道:“甚么?你不是说笑吧?”
  寇仲直到此刻仍没有向她说半句谎言,为的是不愿惹她生疑,那才能在更重要的事上骗
她信任。颓然道:“你可予我更佳的选择吗?”
  婠婠微摇螓首,接着双目精芒大盛,沉声道:“你们可否提早发动?”
  寇仲暗想若婠婠真如徐子陵所猜估的,这句话不但可试探他们的情况,更将引他们入绝
路。苦笑道:“我们已改变计划,决意先与李渊联手,击退外敌,再论其他。”
  婠婠微颤一下,蹙起秀眉,额际现出几道可爱的波纹,不瞬眼的凝视着。
  寇仲解释道:“这是秦王的主意,他怕长安会因兵变元气大伤,政局不稳,无力抗拒颉
利闻风速至的大军。”
  婠婠问道:“你的人到齐了吗?”
  寇仲道:“我着他们返汉中候命,以免惹起不必要的误会。”
  婠婠不悦道:“你太鲁莽哩!怎可以低估李建成,他有尹祖文和赵德言在后面为他筹
划,弄得现在你想反击亦有心无力。”
  寇仲沉声道:“若明天了空对李渊的警告不生效力,我们只好从宏义宫带走李世民,冉
设法安排他的家人手下从宝库离开,这是最壤的打算,希望不用发展到如此地步。”
  婠婠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你绝办不到。”
  寇仲道.“我已想得头痛发胀,所以再不愿费神动脑筋,一切看老天爷的意旨。”
  稍顿后向她道:“有甚么办法联络你婠大小姐。”
  婠婠道:“人家自会找你。唉!:寇仲,你和子陵走吧!长安的局面已不到你来操纵,你
们离开,说不定反可救李世民一命,因为他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寇仲摇头道:“知子莫若父,李渊该明白自己厚彼薄此的拙劣处理手法,伤透儿子的
心。即使李世民以前没有在外据地为王之心,现在亦该改变主意。我和子陵均是讲江湖义气
的人,死而无悔,我们会留在这里,待至最后一刻。若李世民遇害,我们会杀出长安,当我
重临关中之日,将是李家灭亡的一天。”
  婠婠露出凝神思索的神色,半晌后语调平静的道:“了空的警告能否生效,明天会有答
案。”
  石青璇静悄悄坐在精舍外的木梯阶处,手支颔、肘枕膝地仰望天上明月,看得入神,似
全不知徐子陵的来临。
  倩影人目,徐子陵心底涌起不可遏止的幸福感觉,暖流般走遍全身,与这动人女子的爱
再非镜花水月,而是无比的实在可触。
  她的神态表情自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味儿,今他不敢惊扰,只敢静悄悄在她旁坐下,
轻吁一口气。
  石青璇仍没朝他瞧来,樱脣转放的柔声道:“徐子陵!是否你来哩?”
  徐子陵差点不懂回答,拙劣的道:“是的!是徐子陵来了!”
  石青璇仍保持原有的仙姿娇态,道:“你今天遇上甚么不如意的事呢?为何足音这么沉
重?刚才曾和人动手吗?青璇听到声音哩!”
  徐子陵忍不住偷看她的测脸,她看得那么深情专注,若有所思,令徐子陵想到幽林小谷
的深黑星空、小溪和水瀑,现在虽换过另一处境,但因她的存在,一切又变成梦幻般不真
实、梦幻般醉人甜美,动人心弦。
  在这般情况下,他那还有闲心去想她以外的任何事,师妃暄的爱恋,像发生在上一转轮
回的记忆。
  自今早踏足长安后,他被卷入城内波谲云诡的斗争中,与堪称当世最强大的诸般势力较
量,任何错失,均将陷於万劫不复之境地,使他整个人像一条棚紧的弓弦。但在这一刻,他
完全放松下来,不知处身於何时何地何世。
  石青璇的声音在他耳旁呢喃细语道:“徐子陵!青璇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阵阵夜风中,徐子陵心花怒放的点头道:“徐子陵洗耳恭听。”
  石青璇仍是仰视夜空,像喃喃自语的问道:“何谓幸福!”
  徐子陵被问得哑口无言。那就像在问甚么是爱情?恐怕没人能有肯定的答案,那是恆古
以来悬而未决的问题之一。事实上,他从未思索过幸福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幸福纯是一种感
觉。
  徐子陵呆看她半晌,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仍是那一句话,幸福便该像眼前这样子,
有青璇伴在我身旁。”
  石青璇尚未肯迎接他的目光,柔声道:“青璇以前认为,当你每晚上床睡觉时,心中没
有任何烦恼,又不害怕醒来后的明天,就是幸福。不过现在对这幸福的想法已改变哩!我的
幸福就是你这獃子。”
  徐子陵剧震道:“青璇!”
  石青璇终收回目光,往他瞧来,噗哧娇笑道:“好玩吗?”
  又垂首低声道:“对青璇来说,你是个离奇的人,是一个没有人能解开的谜,脾气还大
得很哩!可是当我感觉到你像一个谜后,青璇又二晓得难以自拔,因为爱情正是一个谜。即
使最懂颂讚爱情的诗人,最具才慧的智者,仍没法破悉爱情的秘密。”
  徐子陵听得目定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石青璇会以这种思考方式来看待
他,但却清楚她正毫不隐瞒地开放自己,让他分享她心内的奥秘。
  正是这种有别於常人的意境心态,令她可吹奏出动人如斯的仙曲妙韵。
  石青璇低唤道:“獃于又在想甚么呢?”
  徐子陵脱口而出道:“我在想你。”
  石青璇不依的撒娇道:“又在不老实,你是在想着令你烦恼的事吧?”
  徐子陵给勾起心事,有若被一盆冷水照头淋下,从最深最甜的梦境醒过来,回到冷酷凶
险的现实世界。
  虫鸣声从四方八面袭耳而至。
  徐子陵深深凝视着她,心中涌起万丈豪情,和没有人能改移的斗志,因为若他稍有退
缩,势将护花无力。
  深吸一口气,以坚定和一往无前的语气道:“青璇愿意嫁我徐子陵为妻吗?”
  石青璇娇体猛颤,“啊”的一声垂下螓首,霞生玉颊,艳红直透耳根,显是芳心大乱,
措手不及。
  徐子陵正要追问,石青璇採指接上他嘴脣,迎上他的目光,喜不自胜的含羞道:“不嫁
你嫁谁呢?呆子!还要问人家。”
  寇仲回到花萼粤楼,沈落雁正和政锋寒、侯希白两人在楼下大堂靠湖一角圆桌说话。
  寇仲坐下道:“希望没再有坏消息。”
  沈落雁横他一眼道:“还不够坏吗?”
  寇仲叹道:“情况如何?”
  沈落雁道:“皇上处理此事的手法太不公平,激起天策府上下人等极大愤慨,以李靖为
首的天策府摹将,陪秦王一道往宏义宫去,誓死保护秦王。”
  寇仲道:“李渊那老傢伙有甚么动静?”
  沈落雁道:“皇上方面一切如常,太子则在长林门集结长林军,显是心怀不轨。”
  顿了顿沉声道:“我今晚来,是要代李靖等天策府将士问你一句话,可否於今晚发
动?”
  寇仲叹道:“我也想得要命,不过时机尚未成熟,且敌人正严阵以待,我们仓卒起兵,
只会堕进敌人陷阱。你的李大将军有甚么话说?”
  沈落雁点头道:“我有相同看法,世勣现正坐镇洛阳,不在长安。”
  跋锋寒沉声道:“一天洛阳在李大将军手上,李渊绝不敢以激烈手段对付秦王。”
  寇仲喜道:“那了空的警告,将可发挥更大的威力。”
  众人愕然,寇仲逐解释一遍,道:“我们两手准备,文的不成来武的,顶多是杀离长
安,让秦王称帝洛阳。”
  沈落雁道:“希望了空能生出作用。”
  侯希白道:“像了空这类与世无争的方外人,忽然来个严词警告,多少总可影响李渊的
决定,教他不敢轻举妄动。”
  寇仲不解的向沈落雁问道:“此事确离奇荒诞,以秦王的精明,玄甲卫的忠诚精锐,怎
会教人把至少十多箱火器偷放在清凉斋而毫不知情?”
  沈落雁惨然道:“但愿我们能知道,清凉斋有个藏酒的地库,火器被偷放在那里。这应
是秦王回长安前完成的,其时掖庭宫内缺乏高手,防卫稀松,令建成有机可乘。我要回去报
告秦王,到宏义宫后秦王独处一室,没说过半句话。”
  寇仲道:“告诉秦王,我寇仲永远站在他的一方,请他放心。”
第十二章 爱之真谛
  徐子陵沿龙池放开脚步,往花萼楼方向迈去,由於李渊把兴庆宫南区的巡卫撤走,只留
卫士把守大门,以示对他们的尊重,所以对他们或敌人来说,都出入方便,而花萼楼本身当
然由王玄恕指挥的飞云卫精锐轮番值卫。
  徐子陵倏地停下,事实上心中早现警兆,只因不知敌友,故装作若无其事。
  一身夜行衣的玲珑娇掠到他身前,神色凝重的道:“你们怎可到长安来?”
  徐子陵微笑道:“让我看你的右手掌。”
  玲珑娇愕然道:“手掌有甚么好看呢?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徐子陵心忖我的心情当然非常好,且是从末试过的好,柔声道:“信任我好吗?”
  玲珑娇略作犹豫,终举掌摊开。
  徐子陵从怀内掏出五采石,放到她手心。
  玲珑娇露出不能相信、不敢相信的惊喜神色,另一手自然探出,两掌相鞠珍而重之的捧
着五采石,倘脸散发着神圣洁美的光辉,“啊”的一声娇呼,目光再不能从五采石移离。
  徐子陵心中涌起物归原主的欣慰,轻轻道:“长安已成是非争战之地,任何事均可发
生,娇小姐不宜留此,更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既敢来此,自有活着离开的把握。马吉刻下正
在长安,美艳夫人更不会甘心五采石为我夺去,可虑者尚有奸狡多智的烈瑕,娇小姐千万要
听我的劝告。”
  玲珑娇双手合拢,把五采石紧捧手内,台头往他瞧来,感动至泪花滚动,颤声道:“谢
谢你,玲珑娇谨代表教内同人拜谢徐公子的大恩大德,波斯圣教终有望再次团结合一。”
  徐子陵道:“这是老天爷的意旨,让我在机缘巧合下取回圣石。”
  玲珑娇小心翼翼的把五采石贴身收藏,道:“我今晚来找你们,没想过可得回圣石。我
正犹豫该否入楼,幸好见着你回来。”
  徐子陵明白她是怕见到寇仲伤情,放在楼外徘徊,只恨在这方面他是爱莫能助。寇仲已
因尚秀芳痛苦至想自尽自毁,岂能加添他的精神困扰?
  玲珑娇续道:“董小姐仍是关心你们的,故为你们的处境非常担心。秦王的事发生后,
她召我去说话,着我向你们提出警告,指秦王命不久矣,你们必须立即离开长安。”
  徐子陵立时眉头大皱道:“竟是董淑妮着你来的吗?”
  玲珑娇道:“皇宫寸步难行,若非得她安排,我实无法到这里来。
  徐子陵更是眉头深锁道.“那你如何回宫去?”
  玲珑娇疑惑地道:“董小姐的侍卫长在宫外等候我,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徐子陵叹道:“希望我是多疑,但若没有猜错,这该是一个陷阱,目的是经由你把五采
石从我手上夺回去。”
  玲珑娇剧震道:“董小姐该不是这种人,她虽是刁蛮任性,但从不害人。”
  徐子陵道:“我先要弄清楚两件事情,首先是董小姐怎会知秦王的性命危在旦夕,在着
你来之前她曾见过甚么人?”
  玲珑娇道:“秦王之事该是独孤凤告诉她的,董小姐与我说此事前,据我所知她们谈了
近半个时辰,接着董小姐使唤我去。第二件要弄清楚的是何事?”
  徐子陵道:“其次是董淑妮的侍卫长是否那叫颜历的人?”
  玲珑娇一呆道:“你怎会晓得的?颜历昨天才被李渊任命负责保护董小姐。”
  徐子陵叹道:“那我的猜测将有八、九成准绳,此事乃杨虚彦在幕后一手策划,五采石
最后会交到烈瑕手上。由此看来,独孤家已站到建成、元吉一方去。”
  玲珑娇骇然道:“那我怎办好?”
  徐子陵肯定的道:“娇小姐必须立即离开长安,我们会为你作出最妥善的安排。”
  四人徒步离开兴庆宫,转入光明大街,朝朱雀大门油然走去。
  他们分作两组,寇仲和徐子陵居前,跋锋寒与侯希白堕后。
  玲珑娇则由飞云卫暗地送往司徒府,再连夜由宝库秘道让她出城,远走高飞。
  寇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儿,向身旁的徐予陵叹道:“今晚将是漫长难捱的一夜,我真害
怕明天醒来,我会后悔作出来长安的决定。”
  徐子陵记起石青璇对幸福的定义,有感而发道:“幸福是要由人争取的,千万不可失去
斗志,不论事情如何发展,我们务要沉着应变,直至我们能烦恼尽去的倒头大睡,并且期待
充满希望新一天的来临。”
  寇仲听得一知半解,讶道:“你似乎比我更有信心?”
  徐子陵道:“自离开扬州后,我们经历过无数次的狂风暴雨,每一趟我们总能在跌倒后
站起来,并比以前更坚强。今趟我们面对的虽是前所末有的危机,但只要我们像以往般奋斗
不休,终可把形势扭转过来,事实会证明我这番话。”
  寇仲明显精神一振,凑往他耳旁道:“告诉我,你是否生出对未来的感应,所以有这番
话。”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但愿能说些违心之言,以增加你的信心,可惜不忍骗你。”
  寇仲笑道:“坦白承认吧!我敢肯定你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凭对未来的预感还是过度
乐观?所以至少有五成机会。唉!他奶奶的熊,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已心满意足,何况是五
五之数。哈!我的心情好多哩!”
  接着忽然停步,累得尾随在后正聆听他们对答的跋锋寒和侯希白差点撞上来。
  侯希白咕哝道:“少点功夫也不要跟贴你这傢伙。”
  寇仲反手一把褛着侯希白肩头,道:“我们先去找人出口鸟气。”
  三人见他转入横街,都摸不着头脑。
  跋锋寒抗议道:“我们现在要见的是傅采林,你似乎走错方向?”
  寇仲笑道:“费不了多少时间,一场兄弟,把你老哥的宝贵时间给我些许行吗?”
  三人无奈下,加上侯希白又被他“挟持着”,只好随他去了。
  在东市西北入口处,停有一辆马车,以颜历为首的十多名禁卫早等得不耐烦,见到寇仲
四人忽然出现,无不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东市早在一个时辰前收市,家家门户紧闭,这段白天熙来攘往的繁华大街静如鬼域,倍
添四人直追而来的气势。
  寇仲故意敞开楚楚为他缝制的外袍,露出内藏的井中月,哈哈笑道:“竟然这么巧碰上
颜侍卫长,相请怎及偶遇,看刀!”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终明白寇仲所谓出一口鸟气是要找颜历祭旗,心中叫妙,因为
不论颜历吃甚么亏,不是弄出人命,又或手脚伤残,肯定他只好硬咽下这口气,不敢张扬。
否则如何向李渊解释他不在宫内执勤,而到这裹吹风?
  人的名儿,树的影于,寇仲一声“看刀”,包括颜历在内,无不大吃一惊,纷纷掣出随
身兵器。
  “锵”!
  寇仲此时井中月出鞘,人随刀走,三丈的距离,倏忽间完成,漫天刀光望颜历等人撒
去。
  奇怪地除颜历一人仍柱立原地,其他禁卫纷纷后撤,狼狙非常。
  徐子陵三人暗讚,讚的非是寇仲而是颜历,因寇仲此刀最厉害处是虚实难分,刀气笼罩
每一名敌人,令每一名敌人均以为自己是首当其冲,只颜历一人能看破此招虚实,知道绝不
可退。
  颜历暴喝一声,长矛在天上一个回旋,忽然矛作棍使,往寇仲没头没脑的疾打,招数出
人意表。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是棍来的!”
  刀光忽敛,井中月斜削迎上,刀尖命中矛头。
  “呛”!
  颜历全身剧震,矛往回收,跟着“蹭!蹭!”运退两步。
  寇仲刀举半空,闪电分中下劈,威势十足,大有无可抗禦之勇。
  其他禁卫被刀气所慑,竟无一人敢助颜历一臂之力,可见此刀的凌厉迫人。
  颜历也是了得,挫退半步,改为双手握矛,斜沖而起,利用长矛长度上的优势,要破寇
仲必杀的一刀。
  寇仲欣然一笑,竟中途变招,直劈变为回旋横削,中间全无半丝斧凿痕迹,一切合乎自
然,天然变化,刀法至此确臻出神入化之境。
  颜历立时大为狼狙,仓卒变招应付。
  “噹”!
  颜历一声闷哼,跄踉横跌,溃不成军。
  若寇仲再来一刀,保证他鲜血飞溅。
  “锵”!
  井中月回鞘。
  寇仲好整以暇的整理外袍,气定押闲,像没动过手的样于,瞧着勉强立稳的颜历笑道:
“得罪!得罪!不过能领教颜兄高明,仍是值得开罪颜兄。
  事实上小弟是一番好意,来告诉颜兄不用苦候娇小姐,董贵妃若想要人,请她来找我寇
仲吧!哈!我们走!”
  抵达朱雀大门,韦公公竟在恭候他们大驾,领他们到太极宫内的凌烟阁。
  寇仲一副不好意思的态度道:“怎敢事事劳烦韦公公,随便派个小公公便成,我们都是
随便惯的!”
  韦公公正与老相识侯希白客气寒暄,闻言恭敬答道:“这是皇上旨意,以示皇上对少帅
的尊敬。我们这些作奴材的劳碌惯哩!多谢少帅关怀。”
  侯希白笑道:“公公肯定是宫内睡得最少时间的人。”
  韦公公道:“小人每晚从不睡过两个时辰,曾试过连续五天没閤过。”
  寇仲道:“公公的功力要比我深厚,我两天没睡肯定撑不开眼皮子。”
  韦公公垂下头去,双目精光一闪而没,显是被寇仲触怒,只是忍而不发,低声道:“小
人怎敢和少帅相比。”
  寇仲哈哈一笑,领先而行。
  深夜的宫禁宁静庄严,只有更鼓的响音和巡卫的足声,迥荡着皇城广阔的地域。
  前后各八名禁卫,提着灯笼照路,沿天街直抵横贯广场。
  徐子陵的心神却繫在石青璇身上,这美女有足够的力量使他忘掉一切,全情投入,还忘
掉因师妃暄离开而留下的伤痛。
  石青璇对他的爱是没有保留的,俏皮地和他游戏,更不时作弄他,使他受窘,今他们的
相处充满生活的趣味。
  男女间的爱恋究竟是甚么一回事?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她一起时总嫌光阴苦短,刹
那间又到依依不舍的告别时刻。
  他可以触摸她、亲她、放纵地沉浸在甜蜜醉人的滋味里,让她抚慰自己寂寞的心灵,也
让她把心灵完全开放,两个孤独的人再不孤独。在这充满斗争、虚伪和仇恨的冷酷世界里,
他从她身上体味到纯朴幸福的未来,他们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对。
  人生至此,尚有何憾?
  幸福已来到他掌心之内,而他的幸福亦与天下万民的苦乐荣辱挂钓,所以不论如何艰
困,他会坚持下去,为人为己,直至幸福和平的来临。
  寇仲止步。
  徐子陵从沉醉中警醒过来,发觉抵达凌烟阁入口处。
  “奕剑大师”傅采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股清新芳香的气息从静寂沉睡的凌烟阁透出,钻进他们灵敏的鼻子内。
第十三章 奕剑大师
  侯希白仰脸一索,道:“是沉香的香气。”
  寇仲摇头道:“我今天到过沉香亭,气味不同。”
  跋锋寒哂道:“兴庆宫的沉香亭只能闻到牡丹花的香气,何来沉香。”
  一把门的侍卫听他们讨论从凌烟阁泛出来的香气,人人泛起茫然神色,因他们并没有嗅
到任何香气。
  韦公公道:“有人来哩!”
  四人闻言朝阁内瞧去,却不见任何动静,忽然现出两点灯火,两名提灯的素衣女正袅袅
婷婷,姿庇闲雅的现身林道深处。
  寇仲等心人凛然,知韦公公露了一手,虽说他们因香气和说话分心,但韦公公显然在内
家功夫的听觉一项上胜他们一筹,令他们更感到韦公公的功力密藏不露,深不可测,大有重
新估计的必要。
  素衣女郎逐渐接近,在两盏灯笼的映照下,被蒙在一片光晕里,她们从头饰到鞋子,一
身洁白,配着秀美的花容,立把凌烟阁转化为人间仙界。
  寇仲趁机向韦公公道:“我们今晚说不定要留个通宵达旦,公公不用在这里等待我
们。”
  韦公公本意显然要陪他们一起去见傅采林,好向李渊报告。但寇仲这么说只好点头答
应,寇仲支退毫无办法。
  两女来至门后,动作划一的向众人躬身致意,以她们娇滴滴的动听声音说出一串他们并
不明白的高丽语,他们慌忙还礼。
  寇仲道:“两位姐姐懂汉语吗?”
  两女含笑摇首,表示不明白他的说话,只作出手势,请他们内进,然后转身引路。
  寇仲向韦公公挥手道别,领头追在两女身后,徐子陵等忙举步随行。
  月夜中的凌烟阁又是另一番情境,份外使人感到设计者工于引泉,巧于借景的高明手
法。作为园林楼阁,使人生出“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醉人感受。从远处瞧去,楼阁在林
木间乍现乍隐,彷如海市蜃楼,掩映有致,长桥小溪,假山巧石,腊梅,芭蕉,紫藤,桂花
于园圃精心布置,雅俗得体,风韵迷人。
  在主建筑群的另一边,隐传来歌乐之音,更使人心神向往,想加快脚步到该处看个究
竟。
  只是两女仍然不徐不疾的在前提灯领路,他们只好耐着性子,来到今早与烈瑕碰头的桥
子,乍见一身素白傅君瑜立在桥头。
  傅君瑜向两女吩咐两句,两女领命自行去了。
  傅君瑜神情冷淡的扫过跋锋寒,最后目光落到寇仲身上,道:“秀宁公主来见过秀芳大
家,请她向你转述一句话。”
  寇仲一呆道:“她说甚么?”
  傅君瑜淡淡道:“秀宁公主请你设法救她二王兄一命。”
  寇仲愕然道:“秀芳她………..”
  傅君瑜叹道:“秀芳大家怕见今晚凌烟阁旁的夜会出现她不想见到的场面,所以故意避
开。唉!看你们把事情弄得多糟。”
  寇仲惟有以苦笑回报,掩藏心如刀割的痛苦;不但因尚秀芳,更因李秀宁,李渊对待李
世民的不仁,肯定伤透李秀宁的心,而自己直至此刻仍没有十足把握可扭转李世民的厄运。
  傅君瑜垂首低声道:“师尊在等候你们,随我来吧!”
  寇仲勉强振起精神,追到她左旁并肩过桥,道:“烈瑕那小子会否出席?”
  傅君瑜道:“我还不够烦吗?怎容他来火上添油。”
  寇仲道:“情况不致那么恶劣吧?我和小陵不但问心无愧,还有可使金石为开的诚
意。”
  傅君瑜再叹一口气,沉默不语。领他们绕往通阁北的走廊,朝前深进。
  后面的徐子陵轻推跋锋寒一记,着他追前与傅君瑜说话。
  跋锋寒先是坚决摇头,到徐子陵再狠推他两下,终于软化,微一点头,却仍是脚步犹
豫。
  徐子陵往前探手,生出一股扯劲,寇仲应劲会意,慌忙退后。
  徐子陵同时凑近跋锋寒,束音成线传入他耳内道:“约她明日时中到西市福聚楼吃早
点。”
  跋锋寒摇头苦笑,抢前两步,低声下气道:“我可以和君瑜你说句话吗?”
  傅君瑜娇躯微颤,语气却非常冷淡,道:“现在是适当时候吗?”
  跋锋寒正要打退堂鼓,徐子陵一缕指风轻戳在他腰间,只好厚着脸皮道:“那不若明早
辰时中我在西市福聚楼恭候君瑜如何?”
  傅君瑜像听不到他说话般,迳自领前缓行,长廊转折,广阔凌烟池映入眼薕,其情其
景,看得四人为之一呆。
  飞阁流丹,苍松滴翠。
  凌烟阁非只一阁,而是环绕凌烟池而建的建筑群,每座建筑以楼,殿,亭,阁簇拥,景
中有景,凌烟池旁遍植老松。
  主阁座落池南,双层木构,朱户丹窗,飞檐列瓦,画楝雕梁,典雅高拙,仔势非凡。
  寇仲等经由的长廊游走于主阁西面园林,直抵凌烟池。接连池心亭台联拱石桥,造型奇
特,从南端至北端分置小拱,大拱,再相连大拱和小拱,两头的小拱与大拱成联拱之局,充
满节奏和韵律感。桥面两侧各置望柱十五根,雕刻精细,全桥直探湖心,彷如通抵彼岸仙境
的捷道。
  凌烟阁造园手法不落常规,池水支流缭绕园林楼阁之间成溪成泉。临水复廊以漏窗沟通
内外,不会阻碍景观视野。
  主湖碧波倒映的树影,花影,云映,月映,接喋游鱼击起的涟,形成既直似幻的迷离画
面。楼阁烟池,互为供景,以廊桥接连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就在如斯景致里,池心方亭四角各挂三盏彩灯,亭旁临池平台处铺满厚软的纯白地毡数
十张,合成一张大地毡,把冷硬的砖石平台化为舒适且可供坐卧的处所,地毡上摆于巨型蒲
团,可枕可倚,使人感到一旦卧下,会长睡下去不愿起来。
  十多名素衣高丽美女,或坐或卧,或轻弄乐器,或低声吟唱,把湖心的奇异天地,点缀
得色生香,倍添月夜秘不可测的气氛。
  亭内圆石桌上放置一个大铜炉,沉香木烟由炉内腾升,徐徐飘散,为亭台蒙上轻纱薄
雾,香气四逸。
  但吸引四人注意力的却是正挨枕面坐,长发披肩的白衣男子,正仰望星空,虽因背着他
们而见不到他容颜,众人仍可从他不动若磐石的姿态,感到他对夜空的深情专注。
  “奕剑大师”傅采林。
  傅君瑜脚不停,领他们直抵池心平台,在厚软白地毡外,止步道:“师尊在上,寇仲,
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求见。”
  傅采林像听不到傅君瑜的说话,全无反应,傅君瑜亦沉默不语。
  四人交换个眼色,同感傅采林的架子比帝皇还要大。
  不过众女以高丽话随着乐鼓声和唱的小调确是迷人,多等片刻绝不会气闷。
  久违的傅君嫱倚枕横卧在傅采林右侧,为众女中为接近傅采林者,可见极得傅采林溺
爱。而诸女中亦以她颜容最是秀丽,只傅君瑜堪与比拟。令四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是她连眼尾
也不往他们瞧上一眼,摆出不瞅不睬的神态。
  傅采林即使背着他们半坐半卧,无法得睹他的体型,仍能予人异乎寻常的感觉。在他左
右两旁放着两个花瓶,插满不知名的红花,使他整个人像弥漫着山野早春的气息。纵使半卧
地毡上,仍可见他骨架极大,然而没有丝毫臃肿的情态,更令身上的白衣具有不凡的威严气
度,使人不敢生出轻忽之心。
  由傅采林到众女,人人赤足,一派闲适自在,自由写意。
  歌乐终罢,余韵仍萦绕平台上的星空不散。
  傅采林依然凝望夜空,忽然道:“生命何物,谁能答我?”他沉厚的声音像长风般绵绵
送入各人耳鼓内。
  寇仲等大感愕然,不知傅采林在问何人?应否由他们回答?更头痛的是这应属连大罗金
仙下凡也难提供答案的问题。
  包括傅君嫱在内,十道明亮的眼神齐往他们投来,不用说傅采林正在等待他们其中之一
作答。
  侯希白洒然一笑,排众而出,来到摆满白鞋子的地毡边沿外,欣然道:“生命真正是甚
么?恐怕要你老人家亲自指点。对我来说,生命就像藏在泥土内的种子和根茎,绽放在外的
花叶纵有荣枯,地下的生机却永远长存。”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均心中叫绝,侯希白这小子肚内的文墨确远胜他们,亏他想得出
这不是答案的答案。
  傅采木淡淡道:“说话者何人?”
  侯希白恭敬道:“小子侯希白,是个仰慕大师的穷酸。”
  寇仲等心中好笑,若侯希白这一画千金者算是穷酸,天下还有富贵的读书人吗?
  傅采林平静的道:“坐!不用拘礼!”
  侯希白见自己立下大功,得意地朝他们打个眼色,寇仲三人亦喜能顺利过关,到前面去
看看傅采林究竟是何模样。
  正要集体脱鞋,傅君瑜低叱道:“只是侯希白。”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均愕然以对,终明白过关的只是侯希白,而非他们。
  傅君瑜朝似被人点中穴道动弹不的侯希白微嗔道:“还不脱靴找座位?”
  侯希白无奈向三人苦笑,呆立不动,显出进退与共的义气。
  傅采林又道:“生命何物?”
  寇仲,徐子陵两人你眼望我眼,心中叫苦。
  跋锋寒却是双目精芒大盛,右手握上偷天偷柄。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六十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61
大唐双龙传61卷
第 一 章 生命何物
寇仲和徐子陵见跋锋寒的手握上剑柄,大吃一惊,两双眼睛同时射出请求他高抬贵手、
暂忍一时之气的神色。
  傅君瑜更是秀眉紧蹙,双眸含煞。
  跋锋寒苦笑摇头,手离偷天剑,沉声道:“我跋锋寒认为不论任何人,包括傅大师在
内,对生命根本没法作出超然或终极的判断。我们既不知生命从何而起,更不知生命的结果
是甚么?否则我们会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傅采林发出一声叹息,平静的道:“说得坦白,坐!”
  四人交换个眼色,始明白傅采林非是希冀得到准确的答案,只是借此秤秤他们的斤两,
看有否入座的资格。
  寇仲轻推徐子陵一记,着他先说话,暗示自己仍需时间思索。
  除子陵收摄心神,凝神沉思片刻,轻轻道:“对我来说,生命虽是没有人能解开的谜,
却非是无迹可寻;线索隐藏于每一个人的自身,却因生死间无法逾越的鸿沟而终断。此正为
佛道两门中人努力追寻的方向和目标,只有悟透自身存在的秘密,生命之谜才有机会被解
开。”
  傅采林道:“说话的是否徐子陵?”
  徐子陵心中浮现师妃暄的玉容,想像从她仙心可提供的答案。闻言恭敬道:“正是晚
辈!”
  傅采林柔声道:“答得不错,难怪君婥看得入眼,坐!”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中泛起希望,因为傅采林对他们并不如猜想中那么差。
  寇仲心中暗叫他奶奶的熊,然后豁出去的道:“小子的答话肯定及不上子陵,唉!我怎
么说才好?因为这是我不愿费神甚或害怕去思索的问题。生命稍瞬即逝,又是如此漫长;如
此不足,却又可以非常完满。我常希望生命只是一场大梦,梦醒后尚有其他,而非是绝对的
黑暗和虚无!那是在我小脑袋内转转也教人不寒而栗的可怕念头。”
  傅采林默然片晌,最后道:“若无所感,岂有这番说话,坐!”
  傅君瑜低声吩咐道:“脱靴后随便找个位子坐下,不用拘礼,舒适便成。”
  跋锋寒苦笑摇头,见三人乖乖听话,无奈下只好遵从。
  寇仲第一个踏上白地毡,目光先往位于傅采林右下首倚枕半卧、尽展娇态的傅君嫱投
去。傅君嫱立知不妙,杏目圆瞪,露出强烈的抗议神色时,寇仲笑嘻嘻来到她旁,竟就那么
只隔两、三尺的躺下去,与她共享同一个大蒲团,还叫道:“嫱姨你好!”
  他不理傅君嫱气得半死的动人表情,改向名列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奕剑大师”傅采林
投去,立时看呆眼。
  徐子陵来到他身旁盘膝坐下,侯希白在斜对面找到一组软枕,跋锋寒举步移至离傅采林
最远的一端,最后一个入位,目光先后往傅采林投去,也像寇仲般为之愕然。
  看傅采林魁伟完美的背影,听他充满奇异魅力并能使人甘心遵从的动听声音,配上众高
丽美女的花容娇态,四人都是联想到他有一张英伟至没有任何瑕疵的脸孔,事实却刚好相
反,傅采林拥有一副绝称不上俊美、且是古怪而丑陋的长相。
  他有一张窄长得异乎常人的脸孔,上面的五官无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拥有的缺点,更像
全挤往一堆似的,令他额头显得特别高,下颔修长外兜得有点儿浪赘,弯曲起折的鼻梁却不
合乎出例的高耸巨大,令他的双目和嘴巴相形下更显细小,幸好有一头长披两肩的乌黑头
发,调和了宽肩和窄面的不协调,否则会更增别扭怪异。
  此时他闭上双目,似在聆听只有他法耳能闻得天地间某种仙韵妙籁。
  池心平台上鸦雀无声,凌烟池波纹荡漾,微风拂过沿岸园林楼阁围起的广括空间,面对
如此奇特的一个人和深具异国风情的各个高丽美人儿,四人早忘掉这不但是唐宫深处,更是
主宰着现时天下形势且是战云密布,形势凶险的长安城。
  傅采林仍没有张开深凹下去、眼皮搭拉的细长双目,悠然道:“你们喜欢沉香的香气
吗?”
  侯希白回过神来,点头道:“我一向喜欢这香料。”
  傅采林浅叹一口气道:“沉香的香料来自沉香木中,木质沉重,颜色深暗,且有病害的
部份,因饱含树脂,故香气馥郁。这种由病态形成的芳香木质可呈人形或兽形之状,最罕贵
的是作仙人形的黑沉香。”
  四人均听得心有所感,傅采林有着绝不完美近乎病态的长相,佣是这张脸孔的拥有者却
创出完美的奕剑术,事事追求完美。
  侯希白吟唱道:“袅袅沉水烟,乌啼夜阑景。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
  歌声在夜空下回旋缠荡,绕月不去。
  不但众女听得神往,傅采林亦动容道:“唱得好!”
  终于张目往侯希白瞧来。
  四人又看呆了眼。
  原本因翕聚而显得局促和比例不当的五官,竟一下子像蜷曲的人舒展四肢变成昂藏汉子
般,整张脸孔立时脱胎换骨般化成极具性格的形相,虽然鼻仍是那个鼻,嘴仍是那张嘴,眼
仍是细而长,额过高颔较朝,可是此时凑合起来后再不难看,令人感到极美和极丑间的界线
不但可以含糊,更可以逾越。而造成如此效果的最大功臣,肯定是眼眶内灵动如神的一双眸
珠,有如夜空上最明亮的星儿,嵌进恰如其份的长眼内,天衣无缝。
  傅采林像适于此时活过来般,目光落在与傅君嫱只是一枕之隔的寇仲脸上,淡淡道:
“我欢喜沉香,非只是因它的香气,而是它令我联想到大地上生命最大的恩赐,少帅可愿一
猜吗?线索就在沉香两字上。”
  徐子陵心中涌起孺慕之情,不但因傅采林是傅君婥的师尊,更因傅采林双目内闪动着那
永恒深邃对生命无限恋栈的神采。自出道以来,他还是首次遇上如此的一个人物。
  寇仲却心叫不妙,傅采林原来是这么爱玩问答游戏的,不过总好过动刀动枪,问题是在
不知答不出或答错的后果,会否是被逐离场,忙道:“大师千万勿要叫我作少帅,若论关
系……嘿!”见到对面坐在侯希白不远处的傅君瑜狠狠往他盯来,及时改口道:“我只是后
进小辈,叫我小仲便成。哈!沉香沉香,我联想到甚么东西呢?”
  目光投往身旁的傅君嫱,灵机一触哈哈笑道:“当然是像嫱姨般的美人儿哩!人说女儿
香嘛!”
  傅君嫱鼓腮怒道:“你再敢唤一声嫱姨,我就斩掉你的臭头,看你以后如何多嘴?”
  寇仲嬉皮笑脸道:“嫱大姐息怒。”
  再往侯希白望去,见他露出嘉许神色,信心倍增,向正南而坐的傅采林恭敬道:“小子
这答案对吗?”
  傅采林似全不介意傅君嫱和寇仲间的争闹,平静地微笑道:“任何问题均可以有不同答
案,少帅的答案直接得令我感到欣悦,美丽的女子肯定是上天对人的恩赐。”
  转向寇仲左下方的徐子陵道:“你又从沉香联想到何物?”
  徐子陵还以为问答告终,正思索三大宗师的分别,如宁道奇的恬淡无为,毕玄崇尚武力
和战争,那傅采林肯定是对生命的追求、体会和好奇。
  闻言一愕后,沉默片刻,一个意念浮现脑际,答道:“若要沉香,须有水才成,大师指
的是否水?”
  傅采林出乎四人所料的双目射出沉痛神色,仰望夜空,以充满伤情的语调道:“你两人
均是天资卓越之辈,令我几可重见当年君婥遇到你们时的情景。”
  傅君嫱娇嗔道:“师尊!”一副撒娇不依的女儿家动人神态。
  寇仲和徐子陵给傅采林勾起心事,顿感神伤魂断,说不出话来,更无暇计较傅君嫱的不
悦。
  傅采林亦像听不到傅君嫱不满的表示,缓缓道:“水是活命的泉源,生命的根本,是能
令人毫无保留赞美的神迹。若水是因,花便是果。像我身旁的金蓬莱,在早春的山野,最先
开花的是它,有如美丽的大自然里朵朵红云,美女正是最灿忱的花朵。白日是属于火的,晚
夜是水的天地。沉香因超过水的比重,置水则沉,故名沉香,若没有水,何来沉香。”
  侯希白仰首深吸一口香气,心神皆醉的道:“不论香气与名字,均是那末动人,素烟思
暖降页香,好名字!好名字!”
  连跋锋寒也大感得侯希白及时随来之幸,因为四人中,以侯希白的性情最接近傅采林,
宛是同一类人,而他自己则截然相反。
  傅采林往侯希白瞧去,双目回复神秘莫测的灵焰,微一点头,朝居于另一端地毡边缘,
背靠平台石栏,与他遥相面对,目不邪视的跋锋寒道:“自知尔等来长安一事后,君嫱在我
这一边耳朵说一套,君瑜在我另一边耳朵说另一套。两姊妹还为此不瞅不睬,水火不容,可
见这世界因异而生争,生而为人势难避免,跋锋寒对此有何看法?”
  寇仲和徐子陵知傅君瑜为他们说尽好话,感激的眼光往她投去,傅君瑜却是木无表情,
垂首不语。
  侯希白则在饱餐秀色,众高丽美女人人神态恬静,似是非常享受今夜的气氛和对话,只
不知她们中有多少人听懂汉语?
  跋锋寒双目精光闪闪,迎上傅采林慑人之极的眼神,从容笑道:“正如大师所言,日是
人夜是水,日夜水火的对立,正是天地万物推移的动力。作为一个人,其个体是有局限性
的。但正因我们的有限,才让我们感受到无限;有对生的体会,才有对死亡的恐惧和认知。
个人是有限,扩张却可以是无限。此为跋锋寒一偏之见,请大师指点。”
  不看僧面看佛面,由于寇仲和徐子陵与傅采林的关系,这番话在跋锋寒来说算是客气有
橙,但仍充满反驳的意味,最后那句“一偏之见”,似在谦逊,更见可圈可点。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惊胆跳,傅采林说话行事教人难以测度,其怕一言不合,跋锋寒立
要捱他的奕剑术。
  寇仲旁的傅君嫱低声骂道:“夏虫岂可语冰?哼!无知之徒。”
  这几句话该只得两人听到,因是以束音成线的功夫向两人传递,岂知傅采林右耳微微耸
张,向傅君嫱瞥上一眼,露出责怪神色,才往跋锋寒瞧去,唇角逸出一丝涟漪般逐渐扩大的
笑意。
  寇仲和徐子陵暗呼厉害,如此“耳功”,他们尚是首次遇上,由此推之,师公的感官何
等灵锐。难怪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傅采林深情专注的望往嵌挂着美月的动人夜空,悠然神往的思索耆道:“你能从人的局
限看到无限,已非常人之见。若人能睁开心灵的眼睛、穿透一切贪嗔、迷惘、恐惧、私欲,
他将可看到自身和环绕在四周的神迹。不论你如何卑微或伟大、愚顽或智慧,本身都是一个
神迹。生命是整个存在的巅峰,众生中只有人有自由的意志,能为自己的存在作出反思,作
出决择。生命同时包含著有限和无限,觉知自己就是通向认识存在的唯一途径。每一个生命
的存在,都是在永无休止的生长和衰败中燃起的火花,生命长河的片段零波。”
  四人不由自主随他望往美丽的夜月,生出深刻的感受。
  傅采林述说的是对生命和存在的哲思,一种超乎常人的宇宙观,由深黑的星空,到地上
的一草一木、白云流水,于其间存在的生命,自身的存在确如他所言的是不可思议的神迹和
奥秘。人因受到自身的局限,并不晓得这一切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大多数人的选择是视而
不见,埋首沉迷于人世的生荣死辱而不能自拔,只有像傅采林这种智者,才能从认知自己,
睁开心灵内的眼睛,看到存在背后谜团。
  连跋锋寒也因他的话现出深思的神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傅采林续道:“自出娘胎后,随着生命的成长变化,我们从迷蒙中逐渐苏醒过来,有如
从一个梦醒过来般,踏进此一我们视之为‘清醒’的另一个梦里,随着个人的偏好作出不同
生存方式的选择,至乎忽略生命的神迹。可是在每一个人深心之中,我们均晓得盲目地去追
求物欲,只是无可奈何的苦中作乐,是生命的沉溺,故常感不足,偏又别无他法。这便是我
们此时此刻的处境。”
  顿了顿接下去道:“我的生命一直在寻找某种不得而知的东西,因为它可以为生活带来
更深层次的意义。当我注视夜空,又或一朵金蓬莱,甚乎一位动人的女性,我会感到更接近
我想追寻的东西。佛陀提出一切皆虚,对比出生命存在的无奈和希望、痛苦与快乐,是觉知
存在的方法。我对宗教的兴趣亦止于此,生命的意义只能在内在追寻,外在发生的事,只是
内心的一种感受。”
  跋锋寒目光转柔,往傅采林望去,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多谢大师指点。”
  徐子陵留意侯希白,后者听得目瞪口呆。心忖在他们四人中,感受最深和得益最大的肯
定是侯希白。他与傅采林都是追求完美的人,分别在侯希白沉溺在美丽的本身和形相,透过
艺术的手段去捕捉美丽的真貌;而傅采林追求的却是美丽背后的真义,妍丑间的界限更因其
超卓的看法和体会而不存在。
  寇仲长叹道:“到今夜此刻,我才真正掌握到娘转述师公你所说的‘每个人均暗藏一座
悉具自足的宝库’是甚么意思,唉!多少年啦!”
  傅君娇出奇地没有立即出言斥责他,只是冷哼一声。
  傅采林目光落往寇仲身上,讶道:“你们仍把君婥视作娘吗?”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至少傅采林没有因寇仲称他为师公而动气,不过傅采林是否不计既
往,则仍无任何把握。
  因为他更怀疑傅采林是永不会动气的人,故不能以此作准。
  寇仲苦笑道:“娘对我们恩重如山,她永远是我们心中最敬爱的至亲。唉!希望师公你
能明白,我们没有杀宇文化及而让他自行了断,其中实另有苦衷,绝非我们忘本。”
  傅君嫱终按捺不住,怒道:“事实俱在,还要狡辩?”
  徐子陵忙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
  傅采林举手打断他的说话,神色恬静的道:“你们可知我因何修练剑术?”
  寇仲和徐子陵两颗心立时直沉下去,暗呼不妙,一个对生命有如此采刻和超凡体会的
人,自可本着他们无法揣测和超然的意念,修成名震塞内外绝世无双的剑法,更无法预料他
会怎样处置他们。
  跋锋寒双目亮起来,淡淡道:“愿闻其详!”
第 二 章 把心一横
傅采林目光重投夜空,以丝毫不含任何情绪波动的平静语调道:“这是一个充斥着疯子
和无知的世界,没有足够的力量,你将被剥夺享受生命神迹的权利。国与国间如是,人与人
间如是。我们今夜的对话就止于此,我想静静地思索。”
  寇仲见他下逐客令,忙道:“可否容小子多说几句话呢?”
  傅采林没有看他,像变成不动的石雕般道:“说吧!
  不过若是解释君婥和你们间的事,可就不必!因为我已晓得你们是怎样的人。”
  寇仲弄不清楚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因不知傅采林心内对他和徐子陵的真正看法。沉声
道:“我可以向师公你保证,只要我和子陵有一天命在,绝不会让人重演当年杨广的恶行,
彼此可成友好邦国,大家和平共存。”
  傅采林淡淡道:“你们之后又如何呢?”
  寇仲差点语塞,苦笑道:“现在对高丽最大的威胁,非是我们而是以扩张和征服为最终
目标的突厥人。惟有中土变成一个统一的强大国家,突厥人始能被抑制。杨广给我们的教训
还不够惨痛吗?且数百年战乱早令我们大伤元气,动极思静,谁都希望在未来一段悠长岁
月,可好好休养生息。未来的事没有人能预知,共希望老天爷有点儿同情心。中土渴望和平
统一,高丽何尝不是如此。这番话我寇仲字字出自肺俯,请傅大师垂听。”
  傅采林淡淡道:“这问题我曾思索良久,今夜不想在这方面再费心力。明晚子时请少帅
大驾再临,让我见识一下少帅的井中月,希望那是另一个神迹,君瑜送客!”
  踏上杏木桥,寇仲忍不住问默默在前方领路的傅君瑜道:“这究竟算甚么一回事?”
  傅君瑜止步道:“他欢喜你们。”
  寇仲抓头道:“他明晚指明要看我的井中月。这叫欢喜吗?那我情愿他讨厌我。”
  徐子陵三人在寇仲身后停下,其中侯希白摇头苦笑道:“傅大师喜怒难测,大家谈得好
好的,却忽然逐客。”
  傅君瑜缓缓别转娇躯,面向四人,温柔的月色下,她脸庞迎上月光,闪闪生辉,却有点
心灰意冷的道:“我早着你们离开,只是你们忠言逆耳,至陷如此田地。师尊再不会和你与
子陵计较大师姐的事,原因正如他所说的,是他明白你们是怎样的人,更明白大师姊为何肯
为你们牺牲生命。”
  跋锋寒皱眉道:“既然旧怨已释,何解仍不肯罢休?”
  傅君瑜首次望着跋锋寒,平静答道:“你们不能设身处地,从师尊的立场去看整件事,
我不会怪你们,因为你们并不明白师尊的情况。”
  侯希白显然对傅采林大有好感,关切的问道:“大师有甚么难解决的问题呢?”
  傅君瑜双目透出悲痛神色,低声道:“师尊寿元已过百岁,自知时日无多,大限即至,
师尊若去,将没有人能遏止盖苏文的野心,高丽现时新罗、百济、高丽三足鼎立的局面立告
冰消瓦解,战火会蔓延至半岛大陆每一寸的土地,此为师尊最不愿见到的局面。不过他更看
到这是无可改变的趋势,大乱之后始有统一和乎,可是这情况须在没有外族干预下始能出
现。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苦笑道:“明白一点儿,所以你们最理想的情况是突厥人入侵中原,致泥足深陷,
与我们来个两败俱伤,对吗?”
  傅君瑜道:“大致如此。”
  侯希白摇头道:“这并不公平!”
  傅君瑜俏脸泛起一片寒霜,沉声道:“你们汉人有甚么资格和我们说公平,在高丽没有
人能忘掉杨广贼兵的兽行。若非师尊出山号召,趁隋军忙于奸淫掳掠之际全面反击,遂走隋
军,情况还不知会发展至何种地步?在我们来说,你们遭受任何惩罚,都是活该的。”
  徐子陵怕侯希白被抢白而动气,插入道:“瑜姨息怒。我们确曾犯下弥天大错,但仇恨
并不能带来和平,我们双方将来能和平相处才是最重要。”
  傅君瑜叹道:“你们见过师尊,该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问题在师尊无法晓得未来统
治中土的不是另一个杨广。如最后胜出的不是寇仲而是李唐,那李建成会继承李渊之位。师
尊对李建成绝无好感,在这个可能性下,师尊宁愿让突厥人和你们互相残杀,互相牵制。”
  寇仲大惑不解道:“师公既有这样的看法,何不全力助我,反要与我动刀动枪,想取我
小命。”
  傅君瑜淡淡道:“少帅误会哩!师尊怎忍心取认大师姐做娘的人的性命呢?从他今晚对
你们的态度看,他是生出爱惜之心,要在明晚令少帅你知难而退,放弃与李渊结盟,免致被
李渊害死。将来中土若由你寇仲统一天下,将可牵制突厥人,为高丽的统一争取得充裕时
间。我原本很担心他今晚会出手取你之命,现在再没有这顾虑,因为他欢喜你们。”
  寇仲道:“我现在立即去找盖苏文算账,取他狗命,让师公安心。”
  傅君瑜不悦道:“若师尊要杀盖苏文,盖苏文焉能活到今天?在无可选择下,盖苏文已
成统一高丽的希望。这种事只有一方面心狠手辣,一方面又懂恩威并施的人方办得到,盖苏
文正是这样一个人。师尊肯让他随行,对他的声望大有帮助,正隐含支持他之意,你们不可
碰他。”
  寇仲失声道:“不可碰他?那他来惹我又如何?”
  傅君瑜冷冷的道:“你自己去想吧!”
  说罢悄然离去,剩下四人呆立桥头,说不出话来。
  除侯希白外,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接二连三的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打击和挫折,情绪意
志均有点吃不消,生出纵有钢铁般的意志也招架不来的颓丧感觉。
  朝着凌烟阁外门走去,寇仲苦笑道:“今晚肯定睡不着觉,明天会比今天更难捱,过得
李渊惩处李世民一关,也过不得师公的一关。”
  侯希白道:“傅大师既无杀你之心,你大可拒绝应战,即使应战,输掉亦没有大问
题。”
  跋锋寒摇头道:“你可以作如此想,少帅却绝不可以,因为他输不起。现在长安形势微
妙,少帅必须保持不败强势,始可镇着李渊,同时令有心支持李世民者来投。而傅采林今趟
不远千里的到中土来,摆明是为高丽扬威,若寇仲变成不敢应战的儒夫,又或是傅采林的手
下败将,如何有资格成为‘天刀’宋缺的继承人?”
  寇仲虽明知事实如此,听跋锋寒道来,仍禁不住愁上添愁,长叹一口气。
  此时抵达外门,一员将弁迎上来施礼道:“得韦公公吩咐,末将预备好马车,恭送少帅
返兴庆宫。”
  寇仲闭上眼睛,仍可认出他是常何,韦公公派出今晚于皇宫当值的将领中最高军阶的人
来侍候他们离开,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常何见寇仲定睛瞧着他,竟避开寇仲的目光,垂首道:“请少帅登车起驾。”
  他的神态落在徐子陵等人眼中,不觉有何异样。可是曾与他患难与共深悉他为人的寇
仲,却感到他是心中有愧。说到底,常何肯定是个有良知的人,若受建成压迫来害他们自含
受良心责备。
  心念暗动,趋前两步,低声以丑神医的语调声音道:“常大人,是莫一心,别来无
恙。”
  常何闻言色变,往他望来。
  由于常何独自进入门内相迎,与把守外门的禁卫相距数丈,负责守护马车的常何亲随离
他们更远,所以不愁唐军方面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说话。
  寇仲道:“常兄可通知刘政会大人,说莫一心回来啦!”
  常何面色再变,忽晴忽暗,倏又垂下头去,却不敢答他半句话。
  寇仲不忍心迫他,哈哈笑道:“韦公公其周到……”
  常何忘形地急道:“不要登车!”
  寇仲连忙改口,接下去道:“不过我们想漫步夜长安,不用劳烦常大人。”
  常何装出错愕神色,道:“这个嘛,这个嘛,悉随少帅心意,不过请容末将引路,免致
遇上巡军时有不必要的误会。”
  又低声道:“不要回宫!天亮便没事!”
  寇仲心中宽慰,常何确是义薄云天之辈,不枉自己与他一场兄弟,亦可看出他内心不愿
被建成利用来暗算他们,因常何成为统领后,该只服从李渊的命令。由此可以推知,这只是
建成、元吉的阴谋诡计,与李渊无关。
  徐子陵对两人的对答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浮起一个念头,建成、元吉既胆大至敢暗布陷
阱杀他们,当然不肯放过李世民,插入道:“我们想到宏义宫与秦王打个招呼,有劳常将军
安排。”
  常何现出震动神色,欲言又止,最后才装作为难的道:“宏义宫在城外西面十里许处,
少帅可否待至明天,让小将有时间作妥当安排。”
  寇仲此时肯定护送马车的随行禁卫里,有建成、元吉的人在。故常何装模作样,说话给
那些人听,好向建成等作间接交待。而常何之所以会露出震骇神色,是看穿他们与李世民的
关系,更从他的提示推想到李世民正陷身危险中,因而提供保护。
  常何忽然现出坚定神色,先向他打个眼色,然后道:“少帅有命,末将岂敢不从,共不
过牵涉到城门开放,小将必须上报韦公公。且由于路途遥远,颇为不便,少帅请先行登
车。”
  寇仲与他合作惯了,微笑道:“入乡随俗,当然一切都要依足规矩办事。但坦白说,我
很不惯坐马车,总觉气闷,怎比得上放骑骋驰痛快。不若让我们在这裹等候常大人的消
息。”
  常何领命而去后,跋锋寒沉声道:“你这样会否害了常何?”
  寇仲道:“放心吧!可达志方面当不会在今时今日泄漏我乃莫一心的事,使李建成晓得
突厥方面曾瞒骗他。既没有这条线索,常何又是李建成扶持下坐上统领位置者,故今晚诡计
不成,李建成只会怨老天爷不合作,不会降罪常何。”
  侯希白道:“子陵的脑筋转得真快,如今的秦王,肯定是建成、元吉除我们外另一攻击
目标,真狠!”
  寇仲喜道:“如此看来,李渊该是对应如何处置李世民仍犹豫不决,否则李建成岂会冒
着李渊重责铤而走险?”
  跋锋寒摇头道:“只要布局成杀我们者是突厥人,李渊便拿建成、元吉没法。至于对付
李世民,以杨虚彦的刺客经验和融合《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与《不死印法》的身手,攻其不
备下,非是没有成功机会。”
  寇仲叹道:“这小子确是第一流的混蛋,唉!希望能及时赶到宏义宫,今晚果然没觉好
睡,他娘的!”
  众人再苦候近一刻钟,常何终于回来,使手下牵来四匹骏马,欣然道:“禀上少帅,一
切如少帅所示,请上马!”
  驰出皇城后,在常何与十多名禁卫簇拥下,四人转右朝金光门驰去,蹄声打破黑夜的宁
静,更鼓声从远处传来,提醒他们此刻正值三更时份。
  越过跨过河渠的长桥,抵达金光门外,金光门的吊桥早已放下,除守门的百名唐军,尚
有一支近八十人的骑兵队,在门道内外列队恭候,出乎他们料外的大阵仗。
  一名武将策马过来施礼道:“城卫统军刘弘基,参见少帅、徐先生、跋先生和希白公
子。”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尚是首次与他碰头,知他和殷开山乃城卫系统的两大指挥将领,
是李渊的亲信,不由对他特别留神。
  刘弘基既高且瘦,蓄耆采黑的小胡子,眼神冷冷的,典型职业军人的冷静表情,使人不
会怀疑他在接到杀戳敌人的命令时,可毫不犹疑地立即执行,其信念更非可以轻易被动摇
的。最特别是浓黑的长眉直伸至两鬓,在鼻梁上印堂处眉头连结起来,更添其悍狠之气。
  侯希白笑道:“又要劳烦刘大将啦!”
  刘弘基淡淡道:“希白公子真客气,职责所在,是弘基份内的事。”
  转向常何道:“皇上有令,少帅交由弘基接待,常大人请立即回宫。”
  常何微一错愕,不敢说话,向寇仲等请罪后掉转马头与亲随回宫去也。
  四人早猜到此事会筋动李渊,如今只是由刘弘基证实无误。由于寇仲要出城往见李世
民,此事可大可小,谁敢擅拿主意。即使李渊已睡觉,韦公公也要冒犯天威之险把他吵醒,
让他决定。亦有很大可能李渊因心事重重,此刻尚未上龙床就寝。
  现在既得李渊放行出城,显见李渊仍不愿与他们闹翻,因为严格来说,一天两方没正式
结盟,少帅军和大唐军仍处于战争状态。李渊如不让寇仲出城,寇仲会疑心被软禁城内,这
后果将成灾难性的演变。
  李渊当然会因此事不高兴,却拿寇仲没法。即使他摆明干涉李渊家事,除非李渊放弃结
盟,否则亦惟有任他放肆。
  刘弘基道:“少帅请起行!”同时打出手号,在城门候命的骑兵分出三十余人,领先出
城。
  寇仲策马来到掉头恭候的刘弘基旁边,微笑道:“刘大将军不用拘礼,我们并骑闲聊两
句如何?”
  刘弘基双目射出复杂神色,垂首无奈道:“少帅有命,弘基怎敢不从!”
  在近七十名战士前后簇拥下,四人驰出城门,进入城西原野朝西的官道,清丽的月色盖
地铺天的笼罩大地,夜风拂体而至,别有一番滋味。
  寇仲策骑缓行,向刘弘基沉声道:“刘大将军可知我为何没有待至天明的耐性而急于去
见秦王?致劳烦刘大将军?”
  前后护卫的骑兵与他们有一段距离,故不虞刘弘基的手下听到他们的对话。
  刘弘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垂首道:“弘基不敢揣测。”
  寇仲淡淡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怕长安骤生急变,关中生灵涂炭,我寇仲若坐视不
理,势成历史罪人。”
  刘弘基长躯一震,往他瞧来。
  寇仲知道语出惊人收到预期的效果,迎上他的目光道:“大将军定会以为我危言耸听,
语不惊人死不休,事实却是每字每句的出于我肺腑。现今天下形势分明,已成二分之局,而
关中能令我寇仲顾忌者,惟只李世民一人而已。我寇仲若只图私利,目下只须坐视不理,唐
主明天必褫夺秦王兵权,至乎把他贬谪远方,你我双方结盟将变得毫无意义,因我寇仲绝不
会与勾结突厥人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合作。突厥人既如李世民已去,我们的盟约功亏一篑,定
将大举南下,直扑长安。在长安军心动摇下,大将军是知兵的人,当悉结果如何?还认为我
寇仲是危言耸听吗?”
  刘弘基听得面色忽晴忽暗,最后垂首道:“少帅这番话何不直接向皇上提出。”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不想命毙长安。”
  刘弘基骇然往他瞧来。
第 三 章 等待黎明
在说出“我不想命毙长安”这句话的一刻,寇仲心中涌起万丈豪情,无人可改移的坚强
斗志,入长安后种种挫折和失意,一扫而空。
  这句话字字发自真心,若他还不坚强起来,以舍刀忘刀的无畏精神,在劣境中奋斗不
懈,后果不堪想像。
  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句跋锋寒的名句,于此时此地更是无可置疑。
  跟在后面的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默然不语,有会于心。晓得寇仲正向这长安重将展
现他慑人的魅力。
  刘弘基呆看着马背上的寇仲,措手不及,无言以对。
  寇仲露齿微笑,回复从容道:“请恕我寇仲交浅言深,假设我们应付得不恰当,中土将
大祸临头,此为危急存亡之秋。对我寇仲来说,能否登上帝位实在无关痛痒,最重要是吃尽
苦头的老百姓能过和平统一的好日子,在关中我看得上眼的只有一个李世民,所以我绝不容
他任人渔肉。烦大将军禀上唐主,我们到宏义宫后再不离开,直至你们皇上撤除一切欲加于
秦王身上的惩罚。”
  刘弘基色变道:“少帅!”
  寇仲双目神光剧盛,语气乎静而坚决,淡然道:“我意已决。没有李世民,轨没有甚么
劳什子的联盟。没有人比找我清楚塞外联军的可怕。面对如此劲旅,还要日防夜防被无耻之
徒在后面暗扯我后腿,任人做这种蠢事肯定没我寇仲的份儿。我何不返回梁都?来个坐山观
虎斗,再检便宜收拾残局,怎都胜过像秦王般被鼠辈害死。”
  刘弘基垂下头去,还策骑边沉思,忽然道:“少帅这番话发人深省,不过请恕弘基不能
如实禀告皇上,我只会说少帅留在宏义宫开解秦王。唉!事情怎会弄至如此田地。”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大将军是性情中人,吾道不孤矣!”
  一夹马腹,座骑加速。
  刘弘基像要尽泄心头怨气般一声呼啸,立即全力加速,马蹄踢起扬天尘土,在月夜下朝
宏义宫旋风般卷去。
  宏义宫是建于一座小丘上的宫城,规模及得上兴庆宫,外墙却更坚固,每隔五丈设置箭
楼,正门向着长安方向,有斜道直抵丘顶上的宫殿群,气势磅礴。
  徐子陵心忖这地方除僻处长安城,远离长安宫城的权力中心外,论地方形势则着实不
错,充满原野的清新气息,且有足够的防御力。单凭建成、元吉的兵力,要对付坚守此城的
李世民肯定是力有未逮。由此观之,李渊该仍未有置李世民于死地之意。
  际此夜深之时,宏义宫外门城墙仍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忽然一通鼓响,宫城外门大
开,数十骑冲出,领头者赫然是秦叔宝和程咬金,迎上寇仲等人。
  程咬金隔远叱喝道:“原来是少帅大驾光临,老子还以为是那甚么娘的长林军,正要以
滚油劲箭侍候。他奶奶的!谁敢来惹我秦王,我程咬金第一个和他拚命,天王老子都没有面
子给。”
  秦叔宝与一众玄甲精兵人人神情愤慨,可以想像若来的其是长林军,至或李渊的禁卫,
李世民的精兵猛将定是拚死护主,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退让。
  寇仲心忖这番话若一字不差传入李渊其内,老朋友程咬金已犯下死罪。朝刘弘基瞧去,
见他只露出苦涩无奈的神色,显是对李世民的处境生出同情心。
  要知李世民正直仁爱的形象,早深植于大唐国军民心内,又屡立大功,而于甫返长安的
第一天,立即发生掖庭宫火器爆炸事件。时间的巧合,充满以牙还牙的味道,令人可疑。只
有李渊不是这么看,还厚彼薄此,自然激起李世民方亲兵爱将的公愤。
  在这一刻,寇仲猛地感到李世民被逐至此,非如先前想像中那么不利。
  两方人马,在门外官道相遇。
  秦叔宝见到刘弘基,冷漠地打个招呼,道:“少帅交由我们接待,请刘统军回城。”
  刘弘基摇头苦笑,向寇仲施礼道:“弘基有机会当再向少帅聆教。”一声告罪,领着手
下原路而回。
  寇仲问道:“秦王在那里?”
  秦叔宝叹道:“我从未见过秦王如此沮丧失意,他仍把自己关在书斋内,不肯见任何
人,你们可能会例外。”
  程咬金怒火僚天的道:“照我的意思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反出关中,横竖洛阳仍在我们手
上,又有你们支持,就看谁的拳头够硬。”
  寇仲苦笑道:“意气用事本身就不是办法,当然更非最好的办法,程老哥你仍是这副脾
性。”
  转向徐子陵三人道:“我想一个人独自去见秦王,说几句交心话儿。”
  李靖在门外报上道:“少帅求见!”
  好半晌后,紧闭的门张开,露出李世民苍白木然的面孔,目光落到李靖旁的寇仲处,先
示意李靖离开,然后默默回到斋内去。
  寇仲明白他的心情,紧随在他身后,顺手关门。
  李世民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子陵呢?”
  寇仲转身倚门而立,瞧着以背向他木立斋内的李世民道:“他在外面,因我想单独和秦
王谈话。”
  李世民转过身来,心疲力倦的道:“坐下说。”
  寇仲到一旁坐下。
  李世民仍呆立书斋中心,仰天叹一口气道:“或因是我一生人太顺利吧!特别受不起挫
折和打击,现在我有失去一切的感觉!”
  寇仲耸肩轻松的道:“你没有失去一切,只是失去对令尊最后的幻想和希望,从这角度
去看应是好事。因为再不用我们鼓励你,你也该知只有坚持和奋斗下去。”
  李世民隔几在他身旁颓然坐下,默默无言。
  寇仲淡淡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李世民皱眉道:“你指的是……”
  寇仲笑道:“哈!竟当我的金石良言是耳边风?你当日对我们发动兵变之事犹豫不决
时,我不是说过你返回长安后,形势会迫得你没有选择余地吗?只是连我都没想过一切会在
第一天发生。你的王兄王弟摆明要把你赶尽杀绝,故而计划周详。令尊亦以去你而后快,只
是一直苦无借口,现在机会来临!所以你才会闷在这里自怨自艾。”
  李世民摇头道:“我没有自怨自艾,只是感到难以接受。”
  寇仲道:“换过是我或子陵,肯定没有接受不接受的问题。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谁够狠
谁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苦笑道:“你骂够了吗?”
  寇仲叹道:“差不多哩!”
  李世民往他瞧来,沉声道:“你们在这时候毫不避嫌的来见我,不怕令人起疑?”
  寇仲道:“这叫随机应变,又是改变策略。不瞒你老哥,你被逐于此,我们也不好过。
幸好现在想通一切,索性向令尊摆明我们之所以肯和他结盟,全看在妃暄和你份上。他若敢
降罪于你,我们就拉大队走人。他奶奶的!令尊当我寇仲是甚么脚色?惹怒我包他吃不完兜
着走。”
  李世民呆想片刻,沉声道:“我的心很乱,你有甚么新的计策?”
  寇仲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道:“建成、元吉这一毒招是弄巧反拙,明眼人均瞧出你是
遭他们陷害的。而令尊不公平的处理手法,更惹起公愤,只是敢怒不敢言。像适才领我来的
刘弘基便是其中之一,由此推知,怀此心态者大不乏人。所以我索性赌他娘的一铺,向整个
长安以行动表明我们的盟约系于你老哥身上,这叫置诸死地而后生。”
  李世民双目神光渐复,道:“若父皇没法下台阶,把心一横,我们定无侥幸。”
  寇仲微笑道:“没有寇仲还有个宋缺,可是大唐国肯定四分五裂,在关外忠于你的手下
势将一窝蜂的投向梁都,巴蜀更不用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李世民的大唐能同时顶得住
阵容鼎盛的塞外联军和矢志复仇的少帅雄师吗?”
  李世民双目闪闪生辉,回复生机,凝望寇仲好半晌后,道:“那父皇岂非更害怕我谋夺
太子之位?”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事实上经此事后,你与令尊再无转圜余地,只看谁先被放倒,
形势更趋微妙。我们肯定正处于下风劣势,稍后我会将最新情况、好消息或坏消息一一向你
老哥汇报。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现在能否视长安为战场?”
  李世民愕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寇仲叹道:“若你肯把长安视为战场,将可把战场上那成则为王,败则为寇那一套,照
本宣科的搬过来,明白吗?”
  李世民先呆看着他,好一会后嘴角逸出笑意,逐渐扩大,点头哑然失笑道:“对!骂得
对!我之所以因父皇待我不仁而心痛欲绝、失去斗志,皆因并不视长安为战场。
  在战场上,岂会因受挫于敌而颓唐不振?战争是不择手段的,重要的是最后的胜利,世
民受教哩!”
  寇仲离开时,清楚晓得李世民终于对李渊死心。
  寇仲来到徐子陵身旁,与他并立平台,倚栏遥望远方宏伟的长安城。
  徐子陵瞥他一眼,淡淡道:“秦王肯听你的劝告吗?”
  寇仲低声道:“我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他奶奶的,直至今夜他才肯抛开对李渊的幻
想,脚踏实地的去做人,为妻儿手下耆想。老跋和小侯呢?”
  徐子陵道:“他们去争取休息时间,因怕明天有恶战。”
  寇仲皱眉道:“你好像也没瞌过眼,为何不上床睡觉?”
  徐子陵道:“我在等你,唉!累得你陷入这种九死一生的劣局,我的心很不安乐。”
  寇仲哈哈一笑,搂着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说这些话来干甚么?坦白告诉你,
我们绝不会输的,我还认为形势愈来愈有利,愈来愈清楚分明。我们是别无选择,李渊也别
无选择,最后只有退让。他娘的!我现在最想先宰的人是香小子。”
  徐子陵道:“我刚才望着长安,忽然想起一事,就是要小心对方用毒。昨天我在长安城
东市门外遇伏,射来钢针上淬的毒非常霸道,令我差点不能消受。可知对方有用毒高手,而
此人大有可能是烈瑕那小贼。”
  寇仲点头道:“大明尊教除《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外可能还有本《毒经》,所以人人擅
于用毒,烈小子的心那么毒,用起毒来当然更胜其他人。”
  徐子陵道:“我很少想到杀人,但烈瑕却是例外,我可以放过任何人,却不可以放过
他。”
  寇仲明白他的感受,烈瑕杀宋金刚,令徐子陵无法释怀,种下解不开的深仇。道:“勿
要尽想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改为我们光明的将来动脑筋。我们在这里,可是玄恕和三十名飞
云卫却在李渊手上,变成谁都奈何不了谁的僵持局面。我刚才来时边行边想,假若李渊任我
们在这里发呆,我们该怎办好。”
  徐子陵道:“难道你没想到办法吗?”
  寇仲笑嘻嘻道:“笨办法倒有一个,我们就呆他娘的一天,待到晚上从宝库潜回城内,
着玄恕和雷九哥等从秘道离开,我和你、老跋、侯小子四人蒙头蒙面的从秘道潜入皇宫,宰
掉香小子,来个他奶奶的下马威。哈!够痛快吗?”
  徐子陵道:“那岂非要和李渊决裂,世民兄的妻儿亲眷全留在掖庭宫,肯定会遭殃。”
  寇仲道:“所以我才说这是只逞匹夫之勇的笨办法,较高明是暂时放过香小子,只着一
众人等开溜了事。”
  徐子陵摇头道:“这样只会坏事,因为李世民我们不但事事投鼠忌器,还失去击退突厥
人的机会,最称心的人是颉利,因为我们只余杀出关中一途。”
  寇仲叹道:“想起杀香小子我便手痒,若非快要天亮,我便和你立即赶回长安行事。”
  徐子陵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照我看李渊面对来自佛道两门和你少帅的双重压力,只
好暂忍这口鸟气,不会愚顽至任我们在这里呆上一整天的。”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你的预感灵光,那我们现在该否回去睡觉?”
  徐子陵淡淡道:“我想在这里看日出,你先睡吧!”
  寇仲放开搂着他的手,细审他的神色。
  徐子陵皱眉道:“有甚么好看的?”
  寇仲抓头道:“真奇怪!师仙子的离开似乎对你影响不大,你现在的样儿似甜蜜至可滴
出蜜糖来,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快从实招来。”
  徐子陵叹道:“你这小子,总要知道别人的私隐。说给你听又如何?青璇已答应委身下
嫁我徐子陵为妻。”
  寇仲一声欢呼,弹上半空连翻三个觔斗,落回徐子陵旁,大笑道:“这是我今趟回长安
后唯一的好消息。我明白哩!妃暄是要成全你们,也同时成全自己,无牵无挂的回静斋去
哩!”
  徐子陵不敢肯定师妃暄是否再无牵挂,至少自己便永没法忘掉与她的精神爱恋。
  但事情发展至如今的地步,他能做的只是不辜负她的美意,全心全意的去爱石青璇,令
石青璇得到女儿家最大的幸福。
  寇仲兴奋过后,颓然道:“我忽然睡意全消,可否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等待黎明,希望明
天运道好上些儿。”
  徐子陵目光越过长安城,落在其后方东边天际,道:“不用等,天开始亮哩!唉!你是
否想起尚秀芳。”
  寇仲道:“我的心事怎瞒得过你,这方面你比我本事,可否指点一二?”
  徐子陵淡淡道:“在玉致来前,千万不要和尚秀芳共渡春宵。待玉致来后,再把整件事
和盘奉上,尽告致致。”
  寇仲失声道:“甚么?我刚兴致致修好,便这么伤害她,试问我于心何忍?”
  徐子陵道:“她或者会明白的,只要得她同意,答应她只风流一晚,下不为例,你不是
可心安理得的了结你的风流孽账吗?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早警告过你,不过我真的
没有怪你,男女间的事实非人力所能控制。”
  寇仲呆望东方,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采手搭上他宽肩,微笑道:“天真的亮哩!想不通的事,就由老天爷安排,希望
我们的运道非是至此而绝,除此外我们还能干甚么呢?”
  寇仲双目随天色亮起来,猛一点头,道:“说得对!我要向致致作个诚实的乖孩子,全
看她旨意办事。天亮哩!睡觉去吧!”
第 四 章 暂息风波
寇仲睡梦正酣,忽然被远方某处传来的马嘶人喊声吵醒,猛地从卧榻坐起。
  侯希白气急败坏的抢门而入道:“报告少帅,大事不妙,大批人马从长安方面杀至,小
卒奉徐、跋两位大人之命请小帅立即动身。”
  寇仲稍作定神,笑道:“这等时刻,你这小子竟来耍我,哈!难怪我忽然梦到上战场,
李渊真好脍。”
  倏地弹离睡榻,拿起放在床边,内藏井中月和刺日弓的外袍,就那么搭在肩上,冲出房
门,问道:“徐小子、老跋何在?”
  侯希白追在他旁笑道:“所有人均聚往东门去,他们先行一步去凑热闹,着我来不理你
是醒是睡都把你弄去。”
  寇仲忽然停步,站在通往东门的廊道间,向侯希白讶道:“你该是比任何人更恋栈生命
才对!为何你却像全不把生死放在眼内漫不在乎的样儿?”
  侯希白欣然道:“生命此来彼往,有若季节转移,是自然之道,没有值得恐惧的地方。
生命之所以令人感到珍贵,全因死亡每一刻均在虎视眈眈,在战场上这感觉尤甚,使我份外
珍惜生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恍然原来活着本身竟是如斯动人。哈!我既然在享受生命的
赐予,心情怎会不好呢?”
  寇仲一手搂上他眉头道:“事实上你是不用来淌这浑水的,只因你够兄弟。哈!不过小
心中了我师公的毒。”
  侯希白笑道:“中他的毒不会太差吧?我们先上战场去!”
  寇仲和侯希白登上墙头,李世民、跋锋寒、徐子陵和李靖、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秦叔
宝、庞玉等十多名天策府大将,正柱立墙头,遥观从长安开来的大队唐军。
  旌旗飘扬下,来者达三千之众,清一色骑兵,似是先头部队,因为宏义官与长安城虽是
小巫大巫之别,但守城的是李世民和他麾下能征惯战的兵将,又有寇仲四人助阵,以这样的
兵力攻打宏义宫实与自杀没有丝毫分别。
  寇仲尚未在李世民身旁站稳说话,李世民喝道:“撤去防御、开门!我要亲自出迎。”
  手下传令开去。
  寇仲仍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长长叮出一口气,叹道:“成功哩!来的是世民兄的尊翁,而他并非来攻打宏义
宫。”
  寇仲凝神瞧去,来军仍在里许远处,在扬起的尘头里,一枝大旗高举,飘扬的正是代表
李渊的徽号。大喜道:“又过一关,他娘的!”
  再看看天色,转向跋锋寒道:“别忘记你佳人有约,现在立即赶去,该可准时赴会。”
  跋锋寒摇头道:“我已失去赴约的心情。”
  徐子陵不悦道:“大丈夫有诺必守,你怎可言而无信。”
  跋锋寒苦笑道:“她有答应去吗?”
  李世民讶道:“我从没想过锋寒竟会约会佳人,这位美人儿是谁?”
  侯希白欣然道:“老跋是怕独坐呆等,这样吧,大家一场兄弟,让我捱义气陪老跋去,
她若爽约我们便当吃早点好啦!”
  一手抓着跋锋寒手臂,硬把他扯下城楼。
  手下来报战马备妥。
  李世民道:“我们出宫迎驾如何?”
  寇仲笑道:“这个当然,耍戏当然要耍全套,我们去也!”
  陪同李渊来的,除刘弘基和常何两名大将外,出乎寇仲等料外的尚有李建成和李元吉,
不过后两者都是木无表情,笑容勉强。显是此行非是甘心情愿,只是不敢违反李渊圣意。
  李渊穿的是轻骑便服,腰佩长剑,看似精神抖擞,但眉宇间隐露倦容,看来昨夜并不好
受。
  两方相遇,李渊拍马而出,呵呵笑道:“待我先处置家事,再重迎少帅和徐先生入
城。”
  李渊方面全军勒马停下,建成、元吉两人策骑来到李渊马后,成品字形。
  寇仲方面只有他和徐子陵、李世民三人,后者闻言立即滚下马背,跪地垂首高声道:
“孩儿愿负起昨夜掖庭宫爆炸一切责任,请父皇处置。”
  李渊俯视马前地上的李世民,双目杀机一闪,瞬即敛去,换上笑容,沉声道:“昨夜之
事,本是罪无可恕,但朕念在王儿多年来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战功彪炳,功可抵过,赐你戴
罪立功,可重返掖庭宫,一切如旧,平身。”
  寇仲和徐子陵听他一字不提李建成的东宫怪火,心中暗叹,均知李世民心中的恨意正如
火上添油。
  李世民高呼“谢父皇隆恩”,缓缓立起。
  寇仲正要说话,李渊欣然笑道:“少帅心意,李渊清楚明白,一切待回宫再说如何?”
  寇仲以微笑回报道:“我寇仲终相信阀主确有诚意合作,疑虑尽去,当然悉从阀主之
意。”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不是约了老跋和侯小子在福聚楼吃早点吗?”
  徐子陵会意,向李渊施礼告罪,迳自策马先一步回长安城。
  李世民神情肃穆的踏蹬上马,得李渊赐准后,策马掉头先回宏义宫,处理返回长安事
宜。
  当寇仲与李渊并骑回城,心中想到这场风波非是成功化解,而是晓得对立的情况更趋尖
锐,李渊已选择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长安城内的凶险实有添无减。
  徐子陵先驰返兴庆宫,弄清楚王玄恕等一众兄弟无惊无险,渡过表面平静、暗里波涛汹
涌的昨夜后,换马赶往西市。
  经过跃马桥,在马背上欣赏无量寺、永安渠和两岸的林木华宅。在春阳照射下,渠堤柳
丝低垂,芳草茵茵,绿树扶疏,市桥相望,碧波映日,魏峨的寺庙与高院大宅衬托起一派繁
华安逸,不由想到地下的杨公宝库和这宏伟都城未来的不测命运,心内感触丛生。
  现在才是打正旗号重返长安的第二天早上,但他们的心境已有很大的变化,形势的剧转
令他们再没有必胜的把握。
  徐子陵在福聚楼前下马,几名专侍候乘马客人的马夫大喜迎来,徐大侠、徐大爷的不停
叫着,争者为他安置马儿,弄得徐子陵很不好意思。众马夫对他的恭敬崇慕全发自真心,使
他进一步感受到负在肩上对长安全城人民的艰巨重任。
  堂倌早得报,抢到大门迎客引路,不住打躬道:“徐大爷大驾光临,是福聚楼的荣幸,
跋大爷和希白公子正在三楼,请让小人引路。”
  踏入大门,更不得了,满堂过百食客倏地静下来,谈笑声急潮般消退,接着爆起漫堂掌
声和喝采声。
  徐子陵抱拳回礼,以微笑回报,心事却大幅加重,暗下决心,不会令对他抱着希望和热
切期待的老百姓稍有失望。
  对于长安城的军民来说,他们今趟到长安来商谈结盟,为面对塞外联军严重威胁的平民
百姓,带来最大的希望和转机,有若在暗黑世界见到第一道曙光。
  好不容易登上三楼,一眼扫过去,吸引他注意的非是靠东窗对坐的跋锋寒和侯希白,而
是坐在另一角的一对男女。
  以徐子陵的修养,亦禁不住无名火起,不理会自已成为众人目光的目标,向跋锋寒扬手
打个招呼后,迳自往那对男女走去。
  李渊叹道:“少帅可知你昨夜这么硬要到宏义宫去,令我既为难更是窘惑吗?”
  在太极宫书斋大堂,李渊寇仲两人分宾主坐下,一片春日清晨的宁和静谧,可是他们谈
话的内容,每字每句均关系到中土未来的得失荣枯。
  寇仲正暗怨刚才上床瞌睡的时间不足半个时辰,闻言苦笑道:“阀主啊!请你大人有大
量,我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否则怎向子陵交待?子陵肯来说服我,是看在妃暄份上,妃暄则
是看在秦王份上,若秦王给你老人家严惩不赦,例如贬谪远方,我们间合作的基础再不复
存。唉!你要我怎样说呢?我和太子的关系并不好。在战场上我们唯一信任的人是秦王,只
有他的军事才能始可与我们配合无间。若明知要打一场必败之战,我不如返梁都来个倒头大
睡,再来个坐山观虎斗,怎都胜过被迫退守扬州。所以我昨夜的行动虽对阀主不敬,但最终
为的仍是我们的联盟。”
  李渊凝视着他,沉声道:少帅可知领利终开出条件,只要我们肯照办,他们将依约退
军。“寇仲很想问他是那些条件,但仍忍着不问及这方面的情况,微笑道:“阀主相信颉利
吗?”
  李渊淡淡道:“我想听少帅的意见。”
  寇仲哑然失笑道:“若条件中包括须献上我寇仲人头,颉利或者会暂时退兵。”
  李渊不悦道:“少帅言重,若条件中有此一项,我李渊根本不会考虑。”
  寇仲微俯往前,目光灼灼的迎上李渊眼神,道:“那其中一个条件,定是不可与我结
盟,令我们反目决裂,如此颉利在收得损害阀主国力的重礼后,暂且退兵,待我进攻洛阳
时,他即与突利大举南下,再不用倚仗其他外族,完成他们梦想多年征服中土的壮举。这是
我寇仲的看法,也是秦王的看法,太子和齐王当然另有想法,此正为我只肯与秦王合作的原
因。中土未来的命运,阀主一言可决。”
  李渊长身而起,在寇仲面前来回竣步,忽然停下,仰望屋梁,似是喃喃自语的道:“今
早天尚未亮,净念禅院的主持了空大师在东大寺的荒山引介下,到宫内见我。”
  寇仲坦然道:“我早知此事,若非在他力劝下,我已拂袖而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子陵
很难怪我。”
  这叫打蛇随棍上,于适当时机,尽量淡化与李世民的关系。
  李渊别头往他瞧来,双目精芒烁闪,沉声道:“少帅竟是如此不满我李渊?”
  寇仲丝毫不让地回敬他的锐利神光,道:“这不是满意或不满意的问题,而是战略上的
考虑。若我寇仲只是孑然一身,舍命陪君子又如何?可是现在我手下超过千万儿郎,他们的
生死操控在我一念之间,我怎能不为他们着想?”
  稍顿续道:“我之所以接受子陵提议,除玉致的因素外,更重要是认为此举行得通。而
这看法大半是建立在秦王身上,因为我比阀主更清楚秦王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渊冷笑一声,盯着他道:“我绝不会认同少帅这句话,他是我一手养大的亲生儿子,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谁比我李渊清楚?”
  寇仲从容笑道:“请恕小子冒犯,阀主眼中的李世民,大部份是别人的看法,是别人眼
中的李世民。而我对李世民的认识,却是最直接了当,因为他是我生平所遇到最强顽的劲
敌,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因为我了解他的强项和弱点,那是生死攸关的问题。例如昨夜掖
庭宫的火器爆炸,我以人头保证,绝不该由他负责。我可以十成十地肯定的告诉阀主,这是
个移赃嫁祸的阴谋。火器大有可能来自梁师都,因为子陵和希白曾亲眼目睹梁师都的儿子梁
尚明从海沙帮接收大批火器,若我有一字虚言,地灭天诛。”
  李渊听得面色一变,好半晌才压下声音道:“竟有此事?”
  寇仲叹道:“阀主的真正敌人,是突厥人而非我寇仲。我早说过,击退外族后我们可坐
下来从详计议,我根本没有做皇帝的兴趣。只是不愿天下落入祸国殃民、私通外敌的昏君手
上。昨晚我曾对了空明言,我的耐性愈来愈小,日防夜防,不如索性返回梁都操练儿郎,大
家在战场上刀来枪往的拚个痛快。阀主不是说过不会让我空手而回吗?那就拿出行动来,公
布我们正式结盟,把毕玄的使节团赶回老家去,大家在战场上见个其章。”
  他确是失去瞎缠下去的耐性,这番话可说是对李渊最后的忠告,暗示若除去私通外敌的
建成和元吉,一切好商量。
  李渊回到龙座,神思恍惚的坐下,呆望前方片刻,目光往他投去,点头道:“我会好好
思索少帅这番坦白的说话,不过请给李渊一点时间,快则五日,迟则十天,李渊会予少帅一
个肯定的答覆。”
  寇仲心中暗叹,不过无论如何,李渊该暂时不会和他翻面动武,该算是个好消息。
  女的讶然往徐子陵瞧来,男的却慌忙起立,笑容满面的道:“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就让
愚蒙作个小东道,子陵兄请赏面。唤!差点欢喜得忘记礼节,这位是芷菁,长安望族沙家的
四小姐。”
  沙芷菁大方的起立欠身施礼,姿态优美,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烈瑕又道:“这位是我的老朋友,现时长安城内人人谈论的徐子陵徐公子。”
  沙芷菁“啊”的一声娇呼,显是被徐子陵的朵儿震慑。
  徐子陵强按下烧冠冲发的怒火,微笑还礼,心中却恨不得把这卑鄙奸徒碎尸万段。烈瑕
昨日口上的有约佳人,大有可能是沙芷菁,如此日日相见,可知他们关系的密切。他敢肯定
烈瑕应是从赵德言处得知沙芷菁和寇仲的关系,甚至是在赵德言怂恿下,故意接近沙芷菁,
攫取她的芳心,以这种卑劣的手法打击和惹怒他们作报复,以扰乱他们阵脚,增添他们的烦
恼。
  烈瑕拉开椅子,笑道:“大家坐下再说。”
  徐子陵目光落在他面上,立即变得锋锐冰寒,淡淡道:“烈兄不用多礼,我来是想告诉
你,五采石已物归原主,烈兄再不用为此费神动歪念头。”
  沙芷菁大为错愕,始知徐子陵和烈瑕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烈瑕双目杀机一闪,笑道:“子陵兄有心哩!愚蒙但愿采石能无惊无险,安返波斯。”
  徐子陵目光转投沙芷菁,微笑道:“沙小姐请安坐,我这位老朋友最爱宣扬邪教教义,
甚么黑暗与光明相对,诸如此类,引人入彀,沙小姐务要明辨是非曲直。”
  又探手往烈瑕肩膀拍去,笑道:“对吗?烈兄!”
  烈瑕感到他看似简单随意的一拍,竟笼罩着他头颈肩膊所有穴道,如让他忽然变招,实
有一举制他死命的威胁力,虽明知他不敢如此当众行凶,但岂敢拿自己的命去豪赌,骇然闪
往刚坐下的沙芷菁椅背后。
  除子陵哑然失笑道:“人道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烈兄何事慌惶,是否怕
含恨黄泉的宋金刚来找你索命呢?”
  转向沙芷脊正容道:“沙小姐请恕在下交浅言深,我徐子陵极少讨厌一个人,烈兄却是
其中之一。”
  言罢不待烈瑕反驳,施施然去了。
第 五 章 卑鄙奸徒
寇仲甫离御书房,给韦公公在门外截住道:“秀宁公主请少帅往见。”
  寇仲心中嘀咕不明白李秀率因何在这时刻明目张瞻的要求见他,当然是有要紧的事,只
希望非是他承担不起的另一个坏消息,於愿足矣。
  韦公公引路领他直抵公主殿庭,在忘忧楼上层见到李秀宁。
  摒退左右後,李秀宁不避嫌的轻扯着他衣袖,到一角坐下,还亲自奉上香茗。
  寇仲灵魂儿出窍似的喝了一口热茶,放纵地软挨太师椅背,感受着脊骨的劳累得以舒
缓,向静坐一旁的李秀宁道:“幸不辱命!”
  李秀宁喜孜孜的横他一眼,道:“秀宁和你不说客气话,人家早知你神通广大,无所不
能。”
  寇仲笑道:“太过奖我哩!事实却是我们差点阴沟里翻船,一败涂地。全靠老天爷可
怜,勉强过关,希望老天爷肯继续关照我们。”
  李秀宁“噗哧”娇笑,如盛放的花朵儿,柔声道:“有你解闷儿多好!昨晚秀宁未瞌过
眼,天刚亮给父皇传召,详细问及关於你们和二王兄问的交往经过,接着起程往宏义宫。”
  说至此玉容转黯,垂首道:“但秀宁仍是很担心。”
  寇仲不解道:“秀宁因何如此担心?”
  李秀宁妙目往他瞧来,轻轻道:“出发往宏义宫前,父皇发出命令,着柴绍立即动程往
太原,探听塞外联军的动静,然後回来向父皇汇报。”
  寇仲明白过来,点头道:“这种事该不用劳烦柴兄。摆明是要把他调离长安,免他被卷
入长安的斗争内。唉!你可知刚才我向你父皇提起梁尚明向海沙帮买火器一事时,他怎样反
应?”
  李秀宁茫然摇首,双眸射出令人我见犹怜的惧意,显是不堪再受刺激。
  寇仲隔几采手抓着这金枝玉叶的尊贵粉臂,沉声道:“秀宁勿要惶恐,长安已成权力倾
辄、不讲伦理人情的战场,我们必须勇敢面对一切。”
  李秀宁从衣袖伸出纤手,按上他手背,似从这充满情意的接触中得到鼓励和力量,道:
“说下去!”
  寇仲反手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腕,紧握一下,依依不舍地收回手。苦笑道:“他(原图
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知他不但有杀你二王兄之心,连我也不会放过。”
  李秀宁出奇地平静,轻轻道:“你打算怎麽办!”
  寇仲露出充满信心的笑容,欣然道:“我本来心疲力竭,再无斗志,幸好握过秀宁的手
儿,竟似立即得赐神奇力量。哈!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家走着瞧好哩!”
  李秀宁霞生玉颊,嗔怪的白他一眼,娇羞的道:“你这人嘛!从没有正经话。”
  寇仲几乎乐翻,凑过去低声道:“秀宁还有甚麽心事话儿向我倾诉。”
  李秀宁大窘道:“快给我滚,小心我向宋家小姐告你一状。”
  寇仲乐不可支的去了。
  沙芷菁绷紧俏脸离开,烈瑕追在她旁,到下楼梯前还故意向徐子陵三人摆出个不在乎的
表情。连向爱风花雪月,不理人间恩怨的侯希白也感吃不消。
  跋锋寒皱眉道:“这小子是否一心找死?”
  徐子陵淡淡道:“他比任何人更贪生怕死,目的只在激怒我们。”
  侯希白不解道:“惹怒我们有什麽好处?我们对付起他来绝不会讲甚麽江湖规矩,必是
不择手段务要令他横尸街头。”
  徐子陵道:“说说容易,但真实的情况却是无从入手。他住的地方是有我师公坐镇的凌
烟阁,又与赵德言等人结成一气,加上他行踪飘忽,我们那来下手的机会?”
  跋锋寒道:“纵使他有恃无恐,这样千方百计的迫我们收拾他,对他仍是有百害无利,
他该不会如此不智。”
  徐子陵道:“这个很难说,凡事因人而异,即使聪明如他者,亦会被仇恨蒙蔽理智。照
我看他正进行个阴谋,目的是借毕玄或师公两方面的夹攻来对付我们,至于其正的情况我们
耐心等候。”
  寇仲此时在梯阶现身,登时吸引全厅食客的注意。只见他神采飞扬的在徐子陵旁坐下,
数名夥计忙殷勤招待,少帅前少帅后的叫个不停,招呼周到。
  跋锋寒道:“少帅没碰上烈瑕和沙家小姐吗?”
  寇仲正回敬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颔首微笑,一副心情大佳,刻意收买人心的模(原图
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是当他目光落在另一角桌子围坐的四个人时,立即目
光转寒,适在这时跋锋寒的话传入他耳内,剧震道:“甚麽。”
  跋锋寒淡淡道:“听不清楚吗?须否我重覆一趟?”
  寇仲双目杀机闪闪,低骂道:“这杀千刀的直娘贼,一趟又一趟的在我大岁头上动土,
敢情是活得不耐烦。”
  转向徐子陵以目光示意道:“你看!”
  徐子陵朝他目光瞧去,立即面色沉坐在对角桌子者赫然是梅珣、诸葛德威、王伯当和久
违了的独孤策,美人儿帮主云玉真的陈年旧情人。这几个人分别与他和寇仲有解不开的仇
怨,这样聚在一起说的当然是如何对忖他和寇仲的话。
  四人里除诸葛德威垂下目光,不敢看他们,其他三人均以恶毒的目光回望!并挂着看你
们如何凄惨收场的轻蔑笑意。
  寇仲沉声道:“我对烈瑕这小子是忍无可忍,你们有甚麽好计谋可收拾他。”
  侯希白叹道:“他虽是依附傅大师骥尾到长安来,终是李渊的贵宾,摆明着对付他会令
我们与李渊的关系更恶劣。”
  跋锋寒冷然道:“做得手脚乾挣点不就成吗?”
  寇仲以目光徵询徐子陵的意见,後者苦笑道:“烈瑕这小子奸狡似鬼,想令他投进罗网
难度极高。而我们际此四面受敌的当儿,更不宜轻举妄动,以防因小失大。”
  寇仲沉声道:“容忍像烈瑕这种狼心狗肺的人,不是我寇仲一贯的作风。不过三位老哥
的话各有道理,我们就来个折衷之计,一边等待和制造机会,一边透过种种途径对他作出反
击。”
  跋锋寒皱眉道:“如非动刀动枪,如何反击他?”
  寇仲压低声音道:“例如尚秀芳、又例如常何。他们都可分别影响他与师公、沙芷菁的
关系,最理想是能令他失去靠山。他被驱离皇宫之日,就是他命丧於子陵真言手印之时。他
娘的我会施尽浑身解数,令他不能寿终正寝。”
  徐子陵道:“李渊有甚麽话说!”
  寇仲道:“他仍是心中犹豫,因颉利开出骗人的退兵条件,令他心存侥幸。他奶奶的,
我们只有五天到十天的时间,一是卷铺盖回家,一是发兵举义。”
  (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成为我们和福荣爷间的联络人,此事非常
重要,细节由你自己决定。”
  侯希白欣然道:“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好哩!我不去见申文江,别人才会奇怪。”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陵少负责去与未来娇妻谈清说爱,对付的当然是我们的头号劲敌
石之轩,更要设法联系上老封,让他老人家晓得事情的紧迫性,务要在五天内弄清楚谁是支
持我们的人。”
  跋锋寒道:“希望我也有任务分配,因为我现在很想杀人。”
  寇仲苦笑道:“我本想说你的任务是等待瑜姨,例如独坐此处直至等到她来见你,但却
知你定然不肯答应。”
  跋锋寒吁出口气,微笑道:“不瞒各位兄弟,实情是我感到如释重负,因为我曾尽过
力,她既选择爽约,我该算是已有交待,不用心存歉疚,感觉上好多哩!我和君瑜间的事就
这麽了断,你们以後不要枉费心机,明白吗?”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拿他没法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可达志现身楼梯处,一面凝重的朝他们走过来。
  寇仲连忙起立,拉开空椅子,笑道:“达志请坐。”
  可达志却不领情,冷锐的目光扫过四人,才在空椅後止步,最後盯着跋锋寒。
  跋发寒眉头轻皱,目光转厉,淡淡道:“你在看甚么?”
  徐子陵怕两人一言不合,大动干戈,忙插入道:“有甚麽话,坐下再说。”
  可达志像听不到徐子陵的话般,与跋锋寒眼神交锋,沉声道:“我在看你如何反应,芭
黛儿刚抵长安。”
  跋锋寒色变道:“甚麽!”
  可达志转向寇仲道:“我来找你们非是通风报信,只是念在昔日龙泉的情份,顺口说上
一句。”
  寇仲正为跋锋寒担心苦笑道:“那甚麽事能劳驾你呢?”
  可达志淡淡道:“圣者要见你,只限你一个人,就看你是否有此胆量。勿怪我不告诉
你,不论在陶池发生任何事,即使李渊也干涉不了。”
  寇仲道:“见你们圣者须大胆才成吗?这该是文会而非武斗,圣者总不能迫我下(原图
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
  跋锋寒像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般,直勾勾瞧善桌上碗碟,脸色转白,可见芭黛儿在他心中
所占的位置和份量。
  可达志沉声道:“我这么说,是要你明白我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卒,临池轩非是由我作
主话事。少帅若认为没有冒险的必要,大可拒绝圣者的邀请,包括我在内,没有人认为你是
胆怯,反只会认为是你的明智之举。”
  寇仲心中一阵温暖,可达志肯这样提点他,摆明是深心处仍视他为兄弟。欣然道:“圣
者既开金口,又派出你老哥作使者,我当然不可令他老人家失望,也很想听听他有甚麽话好
说的。”
  可达志叹道:“早晓得你如此。马车在正门恭候少帅大驾,请少帅动身。”
  寇仲向徐子陵和侯希白打个眼色,着他们好好开解跋锋寒,偕可达志去了。
  寇仲和可达志离开後,徐子陵和侯希白目光落在跋烽寒处,均不知说甚麽话好。
  跋锋寒露出苦涩的笑容,叹道:“她因何要来呢?大家不是说好的吗!”
  徐子陵轻轻道:“感情的事非是人力所能控制的,钱寒该借此机会把事情弄清楚。”
  跋锋寒颓然道:“还要搞清楚甚麽呢?”
  侯希白道:“要弄清楚是自己的心,坦然面对心底的真情,勿要欺骗自己,以致害己害
人。”
  跋锋寒摇头道:“在与毕玄的决战举行前,我不想分心想其他事。”
  侯希白道:“逃避并不是办法,心结难解反会累事。”
  徐子陵道:“照我看,芭黛儿於此时刻到长安来,是要阻止你和毕玄的决战。”
  跋锋寒摇头道:“她不是这种人。她到长安来是要目睹我和毕玄的决战,若我落败身
亡,她将为我殉情而死。唉!”
  徐子陵愕然无语。
  跋锋寒回复少许生气,迎上侯希白热切关怀的目光,点头道:“希白的话很有道理!我
现在只想回兴庆宫一个人独自思索和她两者间的事。坦白说,我自离开芭黛儿含,从没有拿
出勇气面对或反省,此刻得你提醒,竟然大感有此必要。”
  (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接着长身而起,道:“你们不用送我回兴
庆宫,做人当然有做人的烦恼。”
  跋锋寒去後,两人你眼望我眼,颓然无语。
  此时梅珣离桌而来,笑吟吟的走到两人身旁,两人做礼起立欢迎。
  梅珣笑道:“徐兄侯兄不必多礼,小弟说两句话便走。”
  徐子陵道:“梅兄请坐。”
  梅珣欣然入座坐好后,梅珣道:“小弟有一事相询,两位若不方便回答,小弟绝不介
意。”
  徐子陵心中既担心寇仲,更记挂跋锋寒,那有与他磨蹭的心情,只想早点把他打发走,
道:“我们正洗耳恭听。”
  梅珣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好整以暇的道:“宋缺不留在梁都,忽然赶返岭南,且自此
足不出户,即使少帅动程来长安,他仍不到梁都主持大局,此事很不合常理,两位请予指
教。”
  徐子陵心中暗叹,这叫纸包不住火,敌人终於对此起疑。要知寇仲在长安的安全,一半
系於宋缺身上,若被晓得宋缺与宁道奇决斗致两败俱伤,需一年半载始有望复原,对他们的
处境当然大大不利。
  淡淡道:“宋阀主向行事难以测度,我们这些作後辈的不敢揣测。”
  梅珣耸肩笑道:“果然不出我梅珣所料,徐兄不但没有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还闪烁其
词,小弟明白哩。”
  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道:“江湖上有一个传闻,说宋缺与岳山决战,後音落败身亡,而
宋缺亦在岳山反望下负上重伤,必须闭关静养。初听时我还以为是好事之徒造谣生事,但目
下看来其中不无道理。哈!小弟说完哩!请代小弟向少帅问好。”
  哈哈大笑,回到独孤策、王伯当和诸葛德威那席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对视苦笑此正是波未平波又起。
  马车朝皇宫驶去。
  寇仲和可达志并肩坐在车内,都找不到要说的话。
  右转进入光明大道,望东而行,寇仲终於开腔道:“可兄怎可容烈瑕这种卑鄙(原图档
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
  可达志木无表情的道:“现在主事的是赵德言,又或暾欲谷,圣者不会理这些闲琐事,
何时轮到我可达志表示意见,要怪就怪你自己,偏要到长安来胡混。”
  寇仲苦笑道:“骂少我两句行吗?你怎能不助我对付烈瑕那狗娘养的小贼?”
  可达志道:“不理他不成吗?给个天他作胆他也不敢公然来惹你少帅寇仲吧!”
  寇仲道:“若他肯来让我喂刀,我是求之不得。何用央你帮忙。他最不该是去纠缠沙芷
菁,对她你该比我有办法。”
  可达志愕然道:“甚麽?”
  寇仲重复一趟道:“你说这小子是否可恶。”
  可达志的面色直沉下去,没再说话。
  马车驶进朱雀大门。
第 六 章 险死还生
一贯看似冷漠无情、专志剑道的跋锋寒,事实上他的感情极为丰富,只因受过往的经历
磨折,故把感情深深埋藏,因为害怕再遭这方面的打击。在这强者称雄的时代,他发现“谁
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道理,更希望能练成感情上刀枪不入的铁布衫功夫,不受任何感情的
牵累。可是傅君瑜和芭黛儿的接连现身,使他躲在保护罩里的心儿受尽伤痛。
  徐子陵在往玉鹤庵的途上,心中却在思索跋锋寒的境况,包括他童年时的凄惨遭遇与现
时的苦况。
  当年赫连堡之役,徐子陵、寇仲和跋锋寒三人面对颉利和他所率的金狼军,以为必死无
疑时,跋锋寒曾真情流露,心中惦记的正是芭黛儿,由此可知他对芭黛儿未能忘情。
  若跋锋寒不能解开心结,与毕玄之战将必败无疑。
  玉鹤庵出现前方,即可见到石青璇的喜悦涌上心头,与心中的忧虑汇合而成的复杂难言
心境,感触倍生,不由暗叹一口气,正要举手叩门。
  就在此时,心生警兆。
  此念刚起,两股凌厉的刀气从後方上空分袭头背而来,速度惊人。杀气刀气,一时把他
完全笼罩其中。
  只从对方发动攻击后他才生出感应,可知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易应付。如对方尚有
帮手,此战实不乐观。
  心念电转下,他的心神晋入井中月离而不离的武道至境,一览无遗、无有遗漏地精确掌
握到身处的境况,同时晓得正陷身九死一生的险局。
  正如李渊所言,临池轩的景色不在凌烟阁之下。
  陶池大小与烟池相若,不同处是陶地由大小不一的十多个湖池串连而成!形状各异,殿
宇亭台或临水、或筑於河溪、贴水借水而建,高低错落於园林之内,在日照下绿波反映着蠡
窗粉墙,倍添优致,令人大感可居可游,享尽拾景取静的生活情趣。更动人处是半圆形的石
拱桥倒映水中,虚实相接,绿瓦红墙的走廊接连桥畔更把美景延续开去,半隐半现的穿行於
婆娑林木间,令人心迷神醉。
  (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方帐,它与周遭的环境是如此格格不入,
偏又像天衣无缝地与整个环境融浑为一体。
  环目扫视,不见人踪,宁静得异乎寻常。
  可达志领他踏上往北的一座半圆拱桥,止步叹道:“若我可达志是主事者,定会明刀明
枪与少帅来个清楚分明的解决,而不会用谋行诡,徒令少帅看不起我们。”
  寇仲来到他旁,低头下望水里角儿活动的美景,沉声道:“达志何不学水中游鱼,自由
自在忘情於江湖争逐。”
  可达上心震下别转雄躯,往他瞧来,双目精芒剧盛,狠盯着他道:“香玉山果然没有料
错少,帅和子陵今趟到长安来,是要玉成李世民帝皇霸业的梦想,而非只是与李渊联手结
盟。我们一直半信半疑,直到此刻亲耳听到少帅羡慕水中游鱼忘於江湖争逐之乐,还以此相
劝我可达志,始知香玉山看得透彻精准。”
  寇仲心中苦笑自己终拽漏底蕴,并非由於疏忽,而是当可达志是知交兄弟,没有防范之
心。撇开敌对立场不论,香玉山可算是他两人的“知己”,充份掌握他和徐子陵心中的想
法。
  可达志续道:“子陵不用说,香玉山坚持少帅根本对帝座毫无兴趣,只当争霸天下是个
刺激有趣的游戏,一日胜券在握,将感索然无味。加上子陵对你的影响,会生出退让之心,
但你凭甚麽可说服宋缺?”
  寇仲叹道:“大家一场兄弟,我实不愿瞒你,即使你拿此来对付或挟制我,我之所以能
说服宋缺,全因你们大军压境,令我们觉得扶助李世民变成唯一选择。好啦!照我看你在颉
利下混得并不得意,凭你老哥的人材武功,何处不可大有作为,纵横快意,偏要与奸徒小人
为伍,更要看颉利的喜恶面色做人,如此委屈何苦来由。”
  可达志容色转缓,双目射出复杂神色,再把目光投在桥下畅游的鱼儿,颓然叹道:“少
帅为的是中土百姓的生命财产,我可达志为的是大草原的未来,突厥战士的荣辱,两者间并
没有相容的馀地。不过请少帅放心,可达志绝不会泄漏少帅真正的心意。”
  寇仲道:“达志可知说服宋淑的关键,在於李世民抱有视华夷如一的仁心。这与宋缺敌
视外族的心态截然相反,更与我中土历代当权者南辕北辙,代表善华夷混合的新一代精神。
所以达志所提出你我间的矛盾非是没有被此相容的地方。我们是新的一(原图档问题,此处
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色,强要侵占对方领土,只会带来永无休止的灾祸,那一方强大,
另一方便遭殃。”
  可达志摇头道:“太迟哩!杨广的所作所为,令中土和我草原各族结了解不开的血仇大
恨,一切只能凭战事解决。我对少帅的劝告是不要对此再作任何妄想,圣者正在帐内恭候你
的大驾,你能活着离开,我们再找机会说话。唉!小心点!”
  徐子陵不用回头,仍可清晰无误地在脑海中勾勒出有如目睹契丹年青高手呼延铁真持双
刀来袭的图画。他并不明白自己怎会有此异能,不过事实正是如此。
  他的灵应并不止此,呼延铁真不是单独行事,同时来袭者尚有马吉的头号手下拓拔灭夫
和韩朝安正分别从後方两侧潜至,在呼延铁真凌厉的刀气吸引自己的注意下,意图神不知鬼
不觉的进行更狠毒的突袭。
  敌人先後发动两趟刺杀,均发生在往见石青漩途上,可见对方的处心积虑,布置周详利
用他因恋慕石青璇而心神分散的当儿,来个攻己不备的突袭。
  刺杀的部署本身实是无懈可击,呼延铁真双刀之威确势不可挡,两股刀风把他完全笼
罩,且是凌空下扑於他前有门墙挡路、进退无地的要命时刻,硬迫他仓卒回身全力接招。即
使他能接下呼延铁真的凌厉招数,也难逃拓拔灭夫和韩朝去接踵而来的杀着。
  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闪过,脑海他清楚掌握呼延铁真看似同一时间袭至,其实却
有轻重先後之别的双刀攻势,他甚至透过他对双刀刀气的感应,一丝无误地把握到敌人双刃
攻来的角度、力度和攻击点,达到了如指掌的知敌至境。
  徐子陵洒然一笑,暗捏大金刚轮印,身体旋动,两手幻化出彷如千手观音无穷无尽、变
化万千的手印,紧护全身无隙可寻。
  灵觉的图画,换成现实的情景。
  三名敌人一式黑头罩夜行服,在光天化日下份外使人感到与环境的不协调,至乎有种荒
谬可笑的感觉。
  当然三人全力联功的威胁力绝非等闲,此时呼延铁真双刀正像两道闪电般凌空下击,忽
见徐子陵像倏然长出千百对手掌,而每只手掌又不住生出不同法印,使刀锋如生感应般颤震
起来,本是变化精奇,凌厉无比的高明刀法,若两条欲寻隙而入凶恶的(原图档问题,此处
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隙。
  拓跋灭夫手执长矛,他和韩朝安一直敛藏掩饰,此刻再无顾忌,全力刺往徐子陵右侧,
手上长矛如怒龙出洞,带起的劲气把徐子陵右方完全封死,矛气隔丈已锁紧徐子陵,幻出象
征着力道臻达极峰的凌厉轨迹,似拙实巧,毫不留情地全力攻刺。
  韩朝安虽为高丽有数的高手,可是比对起两个搭档却明显逊上一筹,但所持长剑挽起破
空而来的一球剑花,足以硬阻徐子陵左方去路,做成极大的威胁。
  徐子陵哈哈笑道:“三位来得好!”
  左手一指点出,正中呼延铁真右手刀锋,蓄满的宝瓶印气以尖针的形态锐不可挡地的送
入对方长刀去。
  同一时间他往拓跋灭夫的方向移去,右手一掌拍下。
  即使以石之轩之能,遇上徐子陵的针刺式宝瓶印气,也会感到大吃不消,何况是差上大
截的呼延铁真,这位契丹高手立时闷哼一声,往後抛退,能不受伤已非常难得,更遑论左手
长刀继续攻击。
  徐子陵既力退呼延铁真,威胁大减,更是得心应手,拍下的一掌忽然变化,就在接触对
方矛尖的前一刻,改为内狮子缚印,变化之精微神妙,堪称神来之笔,任拓跋灭夫施尽浑身
解数,矛势屡改,仍给他以印法封得难作寸进,且欲卸无从。
  “砰”!
  两劲双击,拓跋灭夫全身剧震,往後挫退,控制不住的连退两步。
  在拓跋灭夫退出第一步时,徐子陵不但丝毫无损,还从他霸道雄浑的矛劲借得小部份真
气,又凭逆转真气之法,借势在韩朝安反撞过去,同时飞起一脚,疾踢对方腹下要害,左手
大金刚轮印,惑敌护体。
  稍退的呼延铁真亦是了得,竟能於此时重整阵脚,二度攻来,不过比起先前,对徐子陵
的威胁已大大不如。
  韩朝安那想得到徐子陵在力拚己方两大高手後,仍能施出如此凌厉招数,原本针对徐子
陵应接不暇下的妙着狂攻,立即变成鲁莽失着,慌忙变招,剑花消去,拖剑撤招。
  (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
  骇人至极的劲气如万斤重石的向他压来,不但全身针刺般剧痛,且呼吸困难,踢往韩朝
安的一脚,登时给牵制转缓,有如在噩梦中感到有鬼魅来袭,偏是有力难施的无奈感觉。
  他心中先想起许开山的大明尊教魔功,接着联想到其《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然後脑海
里浮现出“影子刺客”杨虚彦的鲜明形象。
  又是此子。
  杨虚彦不负“影子刺客”的盛名,竟可在他毫无所觉下藏身院门内,际此生死悬於一线
的要命时刻,以隔山打牛的高明阴损招数,透门施展他大有长进,融合“不死印法”和《御
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可怕功力,试图配合三大高手,一举置他於死地。
  真气相牵下,杨虚彦再难“隐形”,徐子陵几可“看”到他变黑的魔拳即将透门而出,
狂轰他背心,取他小命。
  右方的拓跋灭夫终站稳阵脚,双腕一振,长矛颤荡,又再攻来。
  徐子陵空灵通透,纵在这等绝对的劣势下,仍平静宁和似如井中明月,照见一切变化玄
虚,掌握到四方齐来的杀着攻势。他收回踢出的脚,放在另一脚上後,形成单足柱地。
  螺旋劲起却,非要攻敌克敌,而是施於己身,似绶实快,闪电般摆脱杨虚彦可怕魔功的
牵绊。
  两手则化出千万手印,令人不知其所攻,更不知其所守。
  “噗”的一声漆黑的拳头像捣破一张薄纸般穿门而出,木屑激溅四飞,院门其他部份却
是丝毫无损,情景诡异至令人心寒。
  徐子陵就在四方攻势及体前,陀螺般拔身而起,升往高空。
  玉鹤庵外院杳无人影,宁静至极。
  位於离地三丈高空处的徐子陵,一口真气已尽,事实上刚才他应付呼延铁真、拓跋灭夫
和韩朝安的连番狂攻,看似从容,内中真元却难免损耗。到杨虚彦隔门狂施杀着,如非他从
拓跋灭夫处借得部份劲气,化为已用,必受创於杨虚彦魔功之下,故此时穷於支绌,软弱的
感觉侵袭全身。
  但他的心灵仍保持在空灵透彻的境界,无忧无虑,因为他终争得一口气的珍贵(原图档
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
  追击而至前,回气脱身。
  旋势告终。
  面向玉鹤庵院,墙外三敌先後腾身而起,凌空攻来。院墙内的黑罩蒙头只露双目的杨虚
度亦收回由黑转白的魔手,“铮”的一声拔出背负的影子剑,仰头往他瞧来,一对眼睛射出
诡异莫名的异芒。
  徐了陵大感不妥时,一股厉无匹的刀气以惊人的高速横空击至,抢在呼延铁真一众高手
之前,从院内右侧方一株老树之巅破空袭至,刀气把他完全锁死笼罩。
  一时间徐子陵全身有如刀割针刺,如入冰窖,耳鼓贯满刀气破空的呼啸声。
  徐子陵一眼望去,目之所见尽是摄人刀光,见其刀而不见其人,心中想到的是“盖苏
文”三个字和即将降临的死亡。更知自己已失回复元气的保命良机,身心均为对方凌厉可怕
的刀气所慑,难有反击馀地。
  就在此身陷劣境的时刻,石之轩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冷喝道:“谁敢伤他!”
  下一刻徐子陵已感到给人拦腰抱个正着,接着是兵刃劲气不绝如缕的交击响音,夹杂着
敌人的闷哼怒叱,然后被石之轩带得凌空而起迅速远离令他九死一生的凶险战场。
  寇仲直抵巨帐,隔着垂下的帐门施礼道:“小子寇仲,拜见毕玄圣者。”
  毕玄的声音传出来道:“少帅终於来哩!不用多礼,请入帐见面。”
  寇仲挺起胸膛,哈哈笑道:“圣者明鉴,若圣者是要说服小子,取消与李渊的结盟可免
去此举。”
  毕玄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道:“少帅是怎样的个人,我怎会到现在仍弄不清楚。金子愈
磨愈亮,木炭愈洗愈黑,人的性格一旦成形,没有任何人力可加以改变。不过少帅亦应该明
白,我们是狼的民族,长期生活在雄奇壮阔的大草原上,在连绵不断的战争中成长茁壮,到
今天雄霸大地,亦形成本身不山更改的民族性格。战士的光荣是以鲜血和生命争取回来的,
认清目标後,从不会退缩改变。我毕玄本不欲多言,只因看在突利可汗份上,不得不亲耳听
少帅一句话,少帅究竟要选择作我们和平共处  (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
上)
  寇仲终明白毕玄今趟召他来见,不但是要他作出是友是敌的选择,更是动手或不动手的
生死决定,深吸一口气道:“我的心意早清楚告知言师,若获得公平决战,我寇仲必力争到
底,死而无憾。得圣者垂青,是我寇仲的光荣。”
  毕玄发出畅快的笑声。
  帐门无风自动,左右分开,一阵的热至使人窒息的气流,排帐而出,纵使在这春暖花开
的美丽园落里,寇仲仍生出处身乾酷荒漠的可怕感觉。
第 七 章 邪王嫁妆
石之轩放开徐子陵,后移三步,淡淡道:“子陵不用谢我,我救的其实是自己而非你。
坦白说,自青璇抵玉鹤庵后,我没法远离她半步,你说我肯否容你被人杀死?”
  徐子陵苦笑道:“你又在偷听我们谈话,晓得青璇肯委身下嫁我这配不上她的人,对
吗?”
  他们身在玉鹤庵内东南角的榕树园中,杨虚彦等早远遁去也。
  石之轩微笑道:“我高兴得要哭起来,因我忽然灵机一触,想到一个能解开我和子陵间
死结的方法,且是一举两得。”
  徐子陵顿忘本要向他兴问罪之师,大讶道:“这种事怎可能有解决的办法,更是一举两
得?”
  石之轩双目闪动看智慧的火焰,凝望徐子陵好半晌后,道:“方法简单至极,只要我传
你不死印法,一切问题可迎刃而解。就当作是我给青璇的嫁妆吧!”
  徐子陵一呆道:“甚么?”
  石之轩欣然道:“即使聪明如子陵,恐也猜不到我此刻的心意,且听石某人详细道来。
我之所以对你屡起恶念,皆因直至此刻,我仍有毁掉你的能力,可是假若你学懂不死印法,
我纵欲杀你亦有心无力,以我的为人,自会断去此念,不再为此萦怀。”
  顿了顿续道:“我既不愿杀你,当然更不愿见刚才的情况重演,让别人干掉你,你亦只
有学成不死印法,才有机会在重重围困下逃生保命,不让青璇守寡。”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邪王行事,在在出人意表,苦笑道:“听前辈的语气,似乎几句
话即可令我学晓不死印法。但请恕我愚鲁,恐怕有负所期。”
  石之轩傲然道:“我女儿看上的男子,会差到那里去?别人不成,却一定难不倒你徐子
陵。早前你差点命丧盖苏文之手,皆因你不懂生之极是死,死之极是生,穷极必反之道。”
  徐子陵听得摸不着头脑。他对不死印法的认识,虽或比不上杨虚彦或侯希白,也下过一
番思考上的工夫,明白其化死为生的诀要,可是从未想到石之轩刚说出来的窍妙,更不知如
何能运用在武功上?
  石之轩淡然笑道:“盖苏文此子刀法不在寇仲之下,且有谋有略,像在刚才那种情况
下,确有置子陵于死地的能力,不过若非你正陷左支右绌,他焉有得逞的机会。石某人创的
不死印法,正是令刚才的情况永不会出现的功法。天道循环,阳极阴生,阴消阳复,生之尽
是死,死之尽自生,此天地之理,子陵明白吗?”
  又冷笑道:“虚彦虽是天份过人,且从安隆处得闻不死印全诀,可是自我创出不死印法
后,即使石某人也要经十多年的实践,始竟全功,他算甚么东西?”
  徐子陵道:“据前辈所言,难道不死印法竟是能令真气用之不尽、永不衰竭的方法?”
  石之轩点头道:“这只属其中部份功夫,以子陵的长生诀气,只要我把不死印法个中运
转的奥妙传你,包保你能在短时间内融汇贯通,更练成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到时我再奈何
不了你,不过你也依然拿我没法。我们两翁婿岂非能和平相处。”
  接着面色一沉,肃容道:“我知你极重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可是为了青璇,你有责任
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保命逃生,不让她痛失夫婿。至于青璇的安危更不用你担心,我石之
轩绝不容任何人伤害地分毫。”
  徐子陵感到婠婠仍没有向他泄露杨公宝库的秘密,否则以石之轩目下因爱屋及乌,不顾
一切的心态,定为此向他发出警告。
  忍不住问道:“前辈说过我们以为最可凭恃的强处,恰是我们的弱点破绽,根本不堪一
击,究竟意何所指?”
  石之轩凝望着他,好半晌后轻叹道:“若我坦然说出,等若叛出圣门,出卖圣门。故只
可以告诉你在长安你们绝无成功的希望,最好的办法是立即离开,不过我亦晓得子陵听不入
耳。”
  忽然笑容满面,欣然道:“子陵准备,我即将对你出手,只有从实战中,你才可明白生
死循环的至理。”
  “锵!”
  寇仲掣出袍内暗藏的井中月,心灵立即与手上宝刀连成一体,无分彼我。天地在头顶和
脚下延伸开去,直抵天极地终的无限远处,毕玄笼天罩地的炎阳大法,再没法困锁他的心
灵,他有若脱出枷锁囚牢,感觉非常动人。
  灼热消去,代之而起是不觉有半滴空气、干涸翳闷至令人难以忍受的虚无感觉。
  寇仲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心底涌起宁道奇“创造不占有,成功不自居”两句话,就在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宋缺“忘刀”的境界。
  与手上井中月结合后的寇仲,晋而与天地结成一体,不但无刀,更是无人,只剩下天地
人结合后不着一物的心灵。
  身穿高领、长袖、宽大镶金色纹边袍的“武尊”毕玄脚不沾地的从分开的帐门破空而
出,飞临寇仲上方,双手化出连串无数精奇奥妙的掌法,但不论如何变化,总是掌心相对,
仿似宇宙所有乾坤玄虚,尽于掌心之间;而万变不离其宗,一切玄虚变化,均是针对寇仲而
来。
  寇仲一声长啸,井中月破空而起,迎向毕玄。
  在毕玄能惊天地、泣鬼神的玄妙招数的庞大压力下,他只余全力迎击一途,更晓得毕玄
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力图在数招内分出胜负,置他于死地。
  若换过是目睹宁道奇与宋缺决战前的寇仲,毕玄或能得逞,可是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
足有反击的力量。
  寇仲此刀没有带起任何风声,真气全蓄藏于宝刀内,包括他全心全灵的力量,天地人三
界结合后的精、神、气。
  “蓬!”
  劲气交击,发出闷雷般爆破使人脍颤心寒的激响。
  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刀掌在刹那间交换十多记你攻我守,我守你攻的凌厉招数。
  寇仲落地后一个跄踉、闪电旋身,像宋缺般全由手上井中月带动,弯出刀势优美至无懈
可击的弧度,迎向眼前威震域外的一代宗师。
  毕玄现身于刀锋所指处,全身衣服和长发展现出逆风而行,往后狂舞乱拂诡异至使人难
以相信的情景。
  这本是没有可能的,却是眼前的事实。
  寇仲信心十足的连消带打,立即变成破绽处处的失着。
  毕玄的“炎阳大法”确是威力无俦,最可怕处是以他为核心生出的气场,可模拟出种种
影响战场变化的气流。
  寇仲变成顺风而攻,毕玄更营造出把他吸摄过去的气场。寇仲的刀锋先一步感应到顺逆
之势会随毕玄心意随时逆转而改变,若他仍是招式不变,当逆顺掉转的一刻,将是他命丧毕
玄手下的刹那。
  毕玄一拳击出,拳头在寇仲前方不住扩大,使他感到自己的心灵已被这可怕的对手所
制。
  寇仲立施出真气互换的奇法,倏地立定,不动如山,刀往后收,刀背枕于左肩膊,沉腰
坐马,竟来一招“不攻”。
  以不变应万变,正是唯一化解的方法。
  毕玄长笑道:“果然了得!”
  忽然收拳,与左手交叉成斜十字护胸,接着陀螺般旋转起来,忽左忽右。
  周遭气流立生变化,一股股龙卷风的狂暴气流,从四方八面向寇仲吹袭。
  寇仲发觉自己陷身于风暴攻袭的核心处,不动之势再难继续保持,竟闭上双目,一刀劈
出。
  井中月带起的刀气,神迹般把及体的劲流捣散。
  毕玄出现在左侧丈许处,两手环抱,送出一股气劲,水瀑般照头照面住他冲击而来,果
然是招招杀着。
  寇仲脚踏奇步,天然变化的改下劈之势为横刀削出,立成“方圆”。
  “轰!”
  寇仲应劲往后跄踉倒退,直至九步终于立定,体内五脏六俯血气翻腾,肝肠欲裂,到喷
出一口鲜血,压力始减。
  毕玄亦向后一阵摇晃,虽没有挫退半步,但亦因而不能乘势追击,予寇仲喘定的机会。
  寇仲长刀垂下指地,另一手揩掉嘴边血迹,双目神光电射,狠盯着毕玄微笑道:“圣者
要杀我不是那么容易吧?”
  毕玄面容古井不波,平静至令人见之心寒,一对眼睛却是杀机大盛,淡淡道:“少帅认
为自己尚能捱多久呢?”
  寇仲右手抬刀,遥指毕玄,天地间的杀气似立即被尽收刀内,刀锋发出劲气破空的嘶嘶
鸣响,长笑道:“我练的若非长生诀气,今趟必死无疑,可是我的长生气却令我有比圣者更
能抗伤和延续的能力。正如圣者自以为已取跋锋寒之命,事实却证明圣者错了。圣者现在有
此问语,正是一错再错。”
  毕友立时双目眯起,瞳孔收缩。
  寇仲晓得心战之术,终于在毕玄本来无隙可寻的心灵打开一道缝隙,气机牵引下,一声
长啸,井中月破空击去。
  毕玄远在三丈过外,可是寇仲却似能透过井中月,一丝不误的掌握毕玄最细微的动静反
应。
  井中月再非井中月,寇仲亦非寇仲,人和刀结合后,升华成另一层次的存在,得刀后忘
刀。
  他甚至感应到毕玄心底的震骇,然后他再感应不到毕玄。
  毕玄仍站在那里,可是寇仲再不能掌握着他,能溶铁化锅的灼热风暴,又从毕玄一方滚
卷而步,袭打他面向毕玄身体每一寸的肌肤,如此可怕的气场,比之天魔气场,又是另一番
梦魇般的情景。
  他的刀势和斗志不断被削弱,当他到达可与毕玄动手的距离位置,他将变为不堪一击。
  寇仲再感应不到天和地,他和井中月亦分解开来,刀还刀,人还人。
  寇仲倏地立定,旋风般转身,背着毕玄一刀劈在空处。
  石青璇坐在院落间一方青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地,嘴角挂着一丝浅淡的笑容,身旁
放着她采撷草药的篮子,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风姿婥约。
  徐子陵来到她身旁蹲下,循她目光瞧去,找不到任何可吸引她注意力的事物,例如一只
蚂蚁又或一头甲虫。讶道:“青璇在想甚么?这么入神。”
  石青璇白他千娇百媚的一眼,顽皮的道:“想徐子陵嘛!你以为我还会想其他东西。”
  徐子陵凑近她晶莹雪白的小耳,压底声音欣然道:“我并不是东西,青璇也不是在想
我。”
  石青璇喜孜孜的咬着他耳朵回敬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你欢喜这样和人家说话吗?我
可以奉陪到底。”
  徐子陵领受者与石青璇亲热依恋的动人滋味,苦笑道:“我怕他又在偷听。”
  石青璇玉容一沉,道:“他!”
  徐子陵点头道:“不要为他心烦。青璇刚才在想甚么呢?”
  石青璇伸手缠上他脖子,下颔枕到他宽肩去,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的柔声道:“思念是一
种折磨,所以我必须找些事情来做,总好过想着你此一刻在干甚么事情,会否遇上凶险,甚
么时候来见我。”
  徐子陵把她拥紧,想起刚才庵门遇袭的险死还生,更感此刻的珍贵。冲口而出道:“青
璇随我返兴庆宫好吗?寇仲一直怨我不带你去见他。”
  石青璇离开他坐直娇躯,用神地审规他,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让我先解决他的事情好
吗?”
  徐子陵一呆道:“如何解决?”
  石青璇垂下蝶首,语气平淡的道:“还有三天,就是娘的忌日,我会吹奏娘为他而作的
萧曲,那曾是他百听不厌的。”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
  石青璇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的心神全集中到下劈的井中月上,刀势由快转缓,高度的精神汇集,令他彻底驾御
和控制下劈的速度,直至成功重演当日宋缺决战宁道奇的拔刀起手式,每一个动作均是上一
个动作的重覆。
  他终于明白宋缺当时的境界。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背后的毕玄,忘记了正拂背狂卷而来的惊人气场劲道,至乎忘记胜
和败,心灵与天地幻化冥合为一,得刀然后忘刀。
  体内真气澎瞬,无有穷尽,就像天地的没有极限。
  一声长啸,寇仲横刀后扫。
  那是完全出乎自然的反应,有如天降暴雨,山洪崩发。
  “蓬!”
  井中月砍中毕玄全力攻至的一拳。
  毕玄往后飘退,寇仲挫退五步,横刀立定,哈哈笑道:“我不是吹牛皮吧?要杀我岂是
那么容易。”
  气场消去。
  一切回复原状,春意盈园,陶池风平浪静。
  毕玄双手负后,仰天笑应道:“要杀少帅当然不容易,否则何须我毕玄出手!少帅刀法
之神奇,为我平生仅见,令我不由生出爱才之念。少帅若肯返回梁都,不再过问长安的事,
我可以作主让少帅安然离开。”
  寇仲微笑道:“小子差点忘记圣者是可为颉利大汗拿主意的人,顺口多问一句,圣者召
我来受死,是否得到李渊默许呢?”
  毕玄双目精芒爆闪,淡淡道:“少帅现在自顾不暇,还有兴趣理会这些枝节吗?”
  “锵!”
  寇仲刀回销内,好整以暇的道:“想不到圣者到此等时刻仍要隐瞒,可见圣者并没有杀
我的绝对把握,故怕我晓得真相。”
  毕玄双目杀机大盛,语气仍保持着一种能令人心颤的莫名平静,柔声道:“我先前出
手,意在测试少帅的能耐,就像狼在攻袭猎物前,必先扰敌乱敌以达到知敌的目标。现在少
帅的长处缺点尽在我毕玄掌握之内,再度出手将不容少帅有喘息的机会,少帅请小心。”
  寇仲心中大懔、如毕玄所言属实,那他势将凶多吉少,因为刚才他已施尽浑身解数,仍
险险落败,占不到丝毫上风,却已差不多把压箱底的本领全祭出来,接下来情况之劣,可想
而知。毕玄是大宗师的身份,该不会在这事上诓他。
  虽明知如此,寇仲仍是毫无惧意,收摄心神,夷然抱拳施礼道:“圣者不用留手,
请!”
第 八 章 自毁倾向
徐子陵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珍而重之探手握着石青璇一双柔荑,迎上她疑惑的美
眸,叹道:“因为后果难测,他可能不堪刺激重陷精神分裂,那就糟糕透顶。唉!怎说好
呢?他因青璇在此而不断软化,刚才还出手救我,更传我不死印法的诀要,好令他因没法杀
我而斩去恶念,更重要是不论长安的情况如何发展下去,我们能活着离开的可能性可被看高
一线。”
  石青璇花容转白,香躯前俯,樱唇贴靠他右耳旁,以极大的自制力把声音维持平静的轻
轻道:“徐子陵你错哩!事实与你的猜估恰恰相反,他不但立下决心毁灭你,更要毁灭我。
娘临终前曾警告我,石之轩这个人天生有自我毁灭的倾向,他不能容忍完美的结果,对人对
己亦是如斯。当他与我娘共醉于爱果情花灿烂盛开般最幸福动人的美满生活,正是他下手害
死我娘的时刻。大隋国由他扶助杨坚而成,亦由他一手摧毁。这是他性格最可怕的地方,千
万不可对他有任何憧憬和幻想。现在他是蓄意令你和我生出希望,正是代表他要毁去一切的
先兆,包括他自己在内。”
  徐子陵心中一颤,两手从她胁下穿过,把她搂个温香暖玉满怀,道:“幸好得你提醒,
我正奇怪为何他不提婠婠会出卖我们,原来他竟是心存邪念。放心吧!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
你。”
  石青璇柔声道:“他传你不死印法背后实隐含深意,使你有机会成为唯一能破他不死印
法的人,好结束他痛苦的生命。”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道:“这岂非矛盾?他究竟是要杀我们还是让我杀他?”
  石青璇道:“此是他邪恶和良知不能妥协的天性,就像他毁掉娘,同时毁掉自己。石之
轩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从来不懂掌握平淡中见真趣心安理得的生活。只有通过破坏和毁
灭,始可满足他邪恶的思想和心灵。”
  徐子陵想起他对大明尊教鸡犬不留的残酷手段,道:“青璇随我回兴庆宫好吗?”
  石青璇平静答道:“事情已到非解决不可的时刻,否则你们今趟将是一败涂地、全军尽
墨。三天后的子时是娘的忌辰,若要动手必在这时刻,子陵请到这里来与青璇祭奠娘,我要
石之轩得到他应有的报应,那是娘离世后青璇在她坟前立下的誓言。”
  徐子陵心中狂震,难以相信石青璇一直对乃父存有报复之心,道:“青璇要杀他吗?”
  石青璇移离少许,微笑道:“那是他最希望发生的事,我怎能偿他心愿。不要问好吗!
记着准时来这里陪伴青璇,万勿牵涉你的兄弟于其中,这是石青璇和徐子陵的事。”
  寇仲再度陷身炎阳大法那干涸、炎热、沙漠般没有任何生气的气场内,目所见只余毕玄
似天魔煞神般的高挺雄躯,此可怕的对手就像风暴中永远屹立不倒的崇山峻岳,没有人能击
倒他,克制他。
  寇仲心知肚明在气势抗衡上处于下风,原因在适才曾对自己失去信心,被毕玄乘虚而
入,致形成败势。若不能把这情况扭转过来,当毕玄发动攻势,他是必败无疑。
  手握刀柄。
  心神立晋万里一空,天地人合一的境界,来得如是此不假人力,自然而然,又是那么理
所当然。
  毕玄生出感应,双目杀机更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皇上驾到!”
  寇仲像没有听到般眼睛心神全锁紧毕玄,防他以一击分胜负。
  毕玄哈哈一笑,敛收气场,毫不动气的道:“少帅今天怕是命不该绝,希望少帅下趟仍
有这么好的运道。”
  说罢迳自回帐,对正由内侍禁卫簇拥而来的李渊不屑一顾。
  寇仲回到兴庆宫,在双辉楼门外碰到正欲外出的侯希白,后者松一口气道:“你老哥能
活着回来,令我放下一桩心事。”
  寇仲一呆道:“难道你尚有甚么烦事?”
  侯希白苦笑道:“不是我而是我们,老跋离开福聚楼后根本没有回来,我正要去寻
他。”
  寇仲听得眉头大皱,思忖半晌,先问道:“陵少呢?”
  侯希白道:“他刚回来,在主楼见胡小仙。他的神情很古怪,看来有点心事,可惜我没
有机会问他。”
  寇仲早看到主楼前广场停着马车,只没想过是胡小仙的香车,把侯希白拉往一旁,道:
“你这样去找老跋,利大海捞针没有分别,我另有要事须你帮忙,先告诉我雷大哥方面的情
况。”
  侯希白道:“他们黄昏时将乘船离开,只雷大哥一人独自留下。麻常已开始运走宝库内
的兵器,还着我告诉你兵器箱内改放石头,只在最上层铺放少量兵器,那除非有人翻箱检
查,否则会以为仍是完封未动。”
  寇仲赞道:“麻常这家伙确有智谋,我便没他想得那么周详。”
  侯希白道:“少帅还有甚么吩咐?”
  寇仲道:“现在形势发展愈趋恶劣,我们可能随时被迫动手,请希白立即通知雷大哥,
着他知会麻常,再由他和麻常拟定入城计划,必须是两手准备,一是由宝库秘道入城,另一
是借助黄河帮的力量,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侯希白道:“可否大约定下一个日子?”
  寇仲道:“就在三天之内吧!”
  侯希白色变道:“竟是如此紧迫。”
  寇仲叹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自入长安后,我们便被建成、元吉牵着鼻子
走。现在是被迫来个大反攻,我和李小子商量好后,该可定下举事的良辰吉日,他娘的!”
  徐子陵立在台阶上,目送胡小仙马车离开,寇仲出现他旁,笑道:“美人儿是否来向陵
少撤娇呢?”
  徐子陵道:“差不多是这样。”
  接着对他上下打量,讶道:“毕玄请你去只是喝两口羊奶吗?”
  寇仲微笑道:“怎会有这般好的招待,他是想要我的命。若我所料不差,李渊该是默许
毕玄杀我,只是后来改变主意,亲移龙驾来中断差点要掉我小命的决斗。”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李渊如此出尔反尔,毕玄还不拂袖离城?”
  寇仲道:“毕玄当时的反应出奇地轻松,只是笑眯眯的躲回他的狼洞去。我猜是李渊并
没有亲口同意毕玄的行动,可能是建成、元吉在其中穿针引线,怂恿李渊容许毕玄对付我。
既可坐山观虎斗,更可讨好突厥人。唉!我更搪心毕玄已摸清我的底子,有十足杀我的把
握,所以不须急在一时。”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低声道:“入楼说吧!”
  两人登上三楼,在靠湖一方坐下。
  寇仲道:“老跋不知到那里去呢?”
  徐子陵道:“我反不担心他,先不说他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关键处在敌人正分身不
暇,毕玄对付你的同时,杨虚彦伙同盖苏文、韩朝安、呼延铁真、拓跋灭夫四大小子在玉鹤
庵门外伏击我。”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你怎能仍没半点伤的坐在这里说话?”
  徐子陵淡淡道:“你的顾虑差点成为事实,幸好得石之轩出手营救,令杨虚彦等无功而
退。”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道:“不用大惊小怪,很明显我们再次闯过敌人精心布局的另一轮攻势。我们同
时遇险非是巧合,而是一个阴谋。如若成功,我们先后归西,敌人将大获全胜,幸好我们都
侥幸过关。”
  寇仲狠狠道:“我们再不能坐着等死,定要还以颜色,先拣几个扎手的来祭旗。”
  徐子陵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追求的是最终决定性的胜利,而非好勇斗狠地
逞一时之快。唉!我的故事尚有下文,石之轩把他不死印法的精要传给我。”
  寇仲听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苦笑道:“他传我不死印法的动机很古怪,好让他没法杀我,也让别人增加杀我
的难度,原因是他晓得青璇肯委身下嫁小弟。”
  寇仲喜道:“这么说,我们是否再不用担心他那方面的威胁呢?”
  徐子陵叹道:“此为另一令人头痛的问题。”接着把石青璇的看法说出来。
  续道:“青璇准备在三日后她娘的忌辰与石之轩来个了断。唉!坦白说,我对青璇的看
法抱有怀疑。石之轩再非以前的石之轩,他对青璇确是真心真意,但青璇对他却成见太深,
若真的到该日该时吹奏起追魂萧音,后果实不堪想像,若石之轩再陷于精神分裂,谁都预料
不到会发生甚么事!”
  寇仲苦笑道:“难怪你说令人头痛,我的头现在正痛得要命。嗯!你学懂了不死印法
吗?”
  徐子陵沉吟片刻,道:“你还记得我们初学长生诀时,每逢力竭气尽,回复过来后更有
精神的古怪情况吗?石之轩之所以不惧群战,除在侦敌如敬、借劲卸劲方面有独步天下的神
通外,更关键处在于他能化死为生、转生为死的玄妙功法,那就是不死印法的精义。”
  寇仲不解道:“化死为生当然了不起,但转生为死不是等若自尽吗?有甚么好学的?”
  徐子陵微笑道:“窍妙恰在这里,所以我和侯小子一直想不通。原来真气尽处是死,其
气复还处是生。生能转死,死能转生。其诀曰:‘一点真阳生坎位,离宫补缺;干运坤转,
坎离无休;造物无声,水中火起;上通天谷,下达涌泉:天户常开、地户常放’,你听了有
何感受?“寇仲生出兴趣,点头道:“此诀说的似是我们长生诀夺天地精华的状况,真气或
贯顶而入,叉成从双足涌泉升起,天气地气沥聚丹田气海。”
  徐子陵道:“只要把我们气尽而复的过程千百倍地人为加速,变成在战场上指顾间便能
达致的事,我们至少学得石之轩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的一半境界。”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哩!”
  徐子陵道:“别人纵使明白,但因功法有异,能知而不可及。但我们一旦明白,立即可
见诸实效。你再细心咀嚼以下的口诀:‘后天之气属阴,先天之气属阳,阴尽阳生,阳尽阴
生,其息调和,周流六虚,外接阴阳之符,内生真一之体。’明白吗?”
  寇仲拍几赞道:“石之轩确是魔门不世出的武学天才,这样合乎天地理数的功法也给他
发掘出来。凭我们吻合天道的长生气诀,可以人为的手段令体内真气消敛极尽,达至阴极阳
生的临界点,而去得愈速来得亦愈猛,天地之气贯顶穿脚而生,生可复死,死可复生,像天
道的往还不休。他娘的!真想立即再去见毕玄,让他一尝石之轩心法的滋味。”
  徐子陵道:“我们还要勤练一番,到得心应手才成。李渊和你有甚么话说?”
  寇仲道:“来来去去都是废话。时日无多,我现在立即去秘访常何,昨晚他当值,现在
该在家中睡觉,跟耆还要找我们的世民兄。”
  徐子陵点头道:“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否则常何会是抄家大罪。我留在这里等老跋回
来。”
  寇仲得悉不死印秘法,心情转佳,笑着去了。
  寇仲去后,徐子陵仍呆坐楼内,心中思潮起伏。
  今天只不过是抵长安后的第二天,可是他徐子陵已是两趟遇袭,且均是发生在往会石青
璇途上,布局精妙。由此可见敌人情报准确,准备充足,谋定后动,务要不择手段,不但要
破坏他们和李渊尚未成事的结盟,还要置他和寇仲于死地。
  建成、元吉与以毕玄为首的突厥人、还有盖苏文一伙共同结成联盟,动用手上一切力量
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击他们和李世民的一方。而明显地他们正处于被动和劣势中,直至此刻仍
反击无力。
  石之轩和婠婠的意向难测,令他们劣无可劣的形势雪上加霜,连杨公宝库也再不可凭
恃,妄然举事无疑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幸好李渊虽一心支持建成,但对该否完全投向突厥人仍是犹豫不决,否则他们一切休
提。
  还有是令他们情仇两难全的师公“奕剑大师”傅采林,只能希望他异于常人,且看穿劻
助突厥人对高丽是有百害无一利,不会站在建成的一方。
  这么多不利的因素和尚未明朗的情况结合起来,正是他们现在面对的局势,他们不但要
挣扎求存,还要扭转乾坤,争取最后的胜利。
  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
  王玄恕登楼而来,道:“董贵妃又来哩!”
  徐子陵皱眉道:“董贵妃?呵!告诉她寇仲不在便成。”
  王玄恕愤然道:“早告诉她!她却坚持见你也成。哼!看她气冲冲的样子,该是来大兴
问罪之师。”
  徐子陵记起玲珑娇的事,苦笑道:“着她在楼下大堂等我,我稍作整理后下去见她。”
  寇仲悄悄从后院离开常何的将军府,心中一片茫然。常何并不如他所料的在府内睡觉,
这小子到那里去了?
  若得不到常何和长安城内几位关键将领的支持,他们绝无可能对抗建成、元吉,更遑论
手握重兵的大唐皇李渊。
  只是李渊安置在西内苑那支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力足可把任何形势扭转过来。
  即使与建成、元吉相比,只三千长林军配合突厥、高丽诸股势力,其实力已在天策府和
少帅联军之上。他们的突然举事或可在起始时稍得优势,但最后在敌人的反扑下,必然将他
们粉碎瓦解。
  时间愈越急迫,他愈没法预料建成下一轮的攻势在何时策动?幸好得石之轩传授不死印
法的窍要,令他和徐子陵在保命上多点把握,问题在他们并非凭开溜可解决问题,即使有不
死印法傍身,他们终是血肉之躯,会因伤耗过重败亡。
  唉!
  现在该怎办才好?
  应否去找李神通商议?看他联系群臣诸将的发展。还是应直接了当去见李世民,商量一
个举事日子,来他奶奶的一个孤注一掷,看老天爷是否仍站在他们的一方。
  正犹豫不决间,脑际灵光一闪,想到常何可能的去处。
  寇仲收拾心情,先审查会否被人跟踪,肯定没有问题后,凭记忆朝离常府不远的另一大
宅潜去。
第 九 章 飞箭传书
王玄恕尚未有下楼机会,董淑妮杀至,大发娇嗔道:“你和寇仲算甚么意思?我现在来
要人,给我立即把人交出来。”
  可是她的手势却与她的话绝不配合,频指楼下,王玄恕看得莫明其妙,徐子陵终于会
意,回应道:“在下有密事奉禀贵妃,贵妃明白后当认为我们情有可原,不过只能让贵妃晓
得。”
  接着向王玄恕打个眼色道:“不准任何人上来打扰我们,贵妃的从人可到最下层候
命。”
  王玄恕一面孤疑的领董淑妮的随从下楼去也。
  董淑妮还故意大声道:“好!我就听你有甚么话好说的。”一屁股坐到刚才寇仲坐的位
子上。
  徐子陵静心绌听好半晌,点头道:“贵妃可放心说话啦!”
  董淑妮探手过来,扯着他衣袖,以急得想哭的样子和语调道:“你们要立即走,皇上已
在建成、元吉、尹祖文、裴寂等人怂恿下,接受毕玄的条件,要你们不能活着离开长安。”
  徐子陵直觉感到她字字出于肺俯,非是假装,大讶道:“这般机密的事,怎会让你知
道?”
  董淑妮放开他的衣袖,凄然道:“你们怎都要信我一趟。昨晚皇上召我去伴寝,接着韦
公公来报,说你们要到宏义宫去见秦王,皇上大为震怒,后来和韦公公一番细语后,才勉强
按下怒火。接着他招来建成、元吉、裴寂和尹祖文四人,谈了近整个时辰才返回寝宫休息,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且不时目露凶光,任人家怎样讨好他,他仍是那副神气。最后更召来
韦公公,我偷听到他是要去见毕玄和赵德言。若非关乎到你们的生死,他怎会在三更半夜去
惊动毕玄?”
  徐子陵感到整条背脊骨凉飕飕的,沉声道:“你这样冒险来警告我们,不怕启人疑窦
吗?”
  董淑妮嘴角露出不屑神色笑道:“他们只是把我视为没有脑袋的玩物,我定要他们后
悔。”
  徐子陵皱眉道:“你就为这个原因背叛他们?”
  两人虽没有明言“他们”是所指何人,但心中均明白说的是李渊和杨虚彦。
  董淑妮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低声道:“玄恕表兄是王家现在仅存一点血脉,我董淑妮
绝不容人把他害死。子陵啊!信任奴家吧!你们在长安是全无机会的,还要立即溜走。毕玄
是个很可怕的人,是突厥人里的魔王,我很怕他哩!”
  徐子陵一颗心直沉下去,董淑妮说得对,他们在长安再没有成功的机会,因为李渊已完
全靠拢建成和毕玄的一方,如非董淑妮冒死来告,他们仍对李渊存有一丝侥幸的希望。
  李渊今早肯按捺怒火,亲到宏义宫宽恕李世民,只是为骗他们回城。至于中断毕玄和寇
仲的决斗,大有可能因刺杀他徐子陵的行动失败,觉得尚未是适当时机,又或是另外的原
因,因而毕玄才表现得那么轻松。
  董淑妮的低语续传进他其内道:“我恨李渊,更恨杨虚彦,寇仲说得对,是他们害死我
大舅全家。”
  徐子陵道:“你不是不肯相信寇仲的话吗?”
  董淑妮的热泪终夺眶而出,满脸泪滴的悲声道:“我是回去后找玲珑娇吐苦水,得她提
醒你们是怎样的人,就像从个糊涂的噩梦中清醒过来,想通以前所想不通的事。你们快走
吧!”
  徐子陵记起梅珣在福聚楼试采他们和宋缺情况的话,李渊之所以忽然改变态度,令事情
急转直下,极可能是误以为宋缺因与岳山决战受了重伤,无法过问北方发生的事,所以现在
若能杀死寇仲和他徐子陵,又能暂解塞外联军的入侵,将是他乘势一统天下千载一时的良
机,以他如此恋栈权力的人,怎肯轻易错过。
  董淑妮举袖拭泪,道:“玲珑娇在那里呢?”
  徐子陵道:“我们派人护送她回塞外去。淑妮你现在立即装作愤然回宫,再不要理我们
的事,我们自有打算。”
  寇仲避过下人和府卫耳目,潜至府第内刘政会书斋旁的园林,功聚双耳,果然皇天不负
有心人,刘政会与常何在密语,说的正是他寇仲。
  只听常何道:“此事真教人左右为难,你来告诉我吧!现在我该怎办好?”
  刘政会沉吟片刻,道:“寇仲不论少帅或莫一心的身份,均是义薄云天,我看他该不会
泄露与你的关系。只要你和我当作不知情,应可免祸。”
  常何叹道:“若我是这么想,便不会来找你,徒把你牵涉在内。令我为难处是昨夜太子
尽起长林精锐,埋伏在兴庆宫门外,务要把少帅四人一举击杀,幸好少帅及时对我表露莫一
心的身份,否则后果不堪想像。”
  刘政会骇然道:“竟有此事,太子不怕皇上降罚吗?”
  常何沉声道:“照我猜皇上应是默许此事,否则太子岂敢如此大胆?听说颉利向皇上开
出条件,只要献上少帅人头,保证三年内不会进犯中原。”
  刘政会颤声道:“颉利狼子之心,他的话岂能轻信。且若少帅遇害,定触怒宋缺,更令
天下群情汹涌,皇上怎可如此甘冒天下的大不讳?”
  常何道:“江湖上盛传宋缺决斗岳山身负重伤,短期内难以领兵上战场,这个传言影响
皇上对结盟的心意。”
  外面的寇仲听得心中一震,心忖原来如此,难怪李渊竟容毕玄对付他。
  刘政会道:“如少帅遇害,长安还有秦王容身之所吗?”
  常何叹道:“所以你现在应明白,为何我要来找你商量。”
  “笃!”
  寇仲弹出指风,击中窗门。
  窗门张开,露出常何和刘政会震骇的面容。
  化身为丑神医莫一心的寇仲现身窗外,微笑道:“两位老哥大人好,让我进来说几句话
好吗?”
  董淑妮去后,徐子陵失去呆候的心情,匆匆下楼,正思忖该否去找寇仲,告知他这关乎
生死成败的重大消息。跋锋寒神态悠闲的回来,微笑道:“子陵欲外出吗?须否跋某人送你
一程?”
  徐子陵暂把心事撇开,讶然审视跋锋寒神情,道:“你究竟溜到那里去,因何心情竟似
大佳?”
  跋锋寒耸肩笑道:“我刚去向毕玄发出挑战书,跨过可达志这讨厌的障碍迫他决战,当
然心情大佳。”
  徐子陵一呆道:“你如何向毕玄发挑战书。”
  跋锋寒一拍外袍内暗藏的射月弓,欣然道:“当然是以神弓送书,我在皇宫旁的修德坊
一所寺院拣得最高的佛塔,一箭射越掖庭宫,直抵陶池,以突厥文写明毕玄亲敞,保证挑战
书可落在他手上。若他有点羞耻心,只好准时赴会。”
  徐子陵色变道:“决战定于何时何地?”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就在明天日出前,地点任他选择,我正静候他的佳音。”
  徐子陵大感头痛,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如脱疆野马,再不受控制。
  常何和刘政会把老朋友“莫一心”从窗门迎入书斋,都有百感交集、心情矛盾为难,不
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寇仲以莫一心的招牌和难听的声音反客为主道:“两位大人坐下再说,我今趟来是念在
兄弟之情,为你们和全城军民的身家性命财产着想,提供唯一可行之法。你们万勿犹豫,因
为活路只有一条。”
  常何和刘政会忧心忡忡的在他左右坐下,前者叹道:“我们早因你犯下欺君之罪。唉!
你叫我们怎办才好。”
  刘政会道:“在现今的情势下,莫兄……噢!不!少帅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寇仲淡淡道:“假设我立即拉队离开,两位以为长安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
  常何和刘政会欲言又止,终说不出话来。
  寇仲肃容道:“你们不敢说的话,由小弟代你们说出来,那时我唯一选择,是赶返梁
都,全力备战,待塞外联军南来攻打长安,即挥军洛阳。而李渊在那时只好褫夺秦王兵权,
甚或以叛国罪处死秦王,大树既去,长城已倒,军心涣散,大唐国不但无力抗拒塞外联军入
侵,更没有能与我撷抗之人,我可保证秦王辖下诸将领会逐一向我寇仲投诚,因为那是最明
智的选择,那时中土的安危将是我和颉利之争,大唐国只余待宰的份儿。”
  他的样子是丑神医莫一心,声音神态却是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对常刘两人生出诡异的
震慑力。
  常何道:“这对少帅有百利无一害,为何仍要留在这里冒险?”
  寇仲撕下面具,纳入怀内,双目闪着光辉,正容道:“我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中土的老
百姓,他们已苦透了,再不堪大规模连年累月的战火摧残。你们或已猜到,我不是要自己做
皇帝,而是希望在统一天下后,让有德有能者居之,此君正是李世民。我寇仲若有一字虚
言,教我不得好死。我晓得两位是忠君爱国的人,不过民为重,若为次,际此动辄国破家亡
的时刻,有志为民生着想者均应作出正确的取舍,否则错很难返,更要为可怕的后果负上责
任。”
  常何苦笑道:“我们绝对相信少帅的诚意,但问题是即使我们肯投向少帅,于此皇上、
太子、齐王全力防备的时刻,我们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寇仲喜道:“有常大人这番话,我已感不虚此行。首先我想问你们,像你们般看不过皇
上厚建成薄世民者有多少人?大唐臣将里又有多少人认同建成不顾羞耻地讨好和勾结对我们
怀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的所作所为?”
  刘政会道:“少帅是否准备行弑……嘿……”
  寇仲摇头道:“我要杀的是建成与元吉,但李渊必须退位让贤。”
  常何颓然道:“这是没有可能办到的。”
  寇仲从容道:“你们仍未答我,若秦王与建成、元吉公然冲突,有多少人会站在秦王的
一方?”
  刘政会坦然道:“长安城的军民,大部份是支持秦王的。”
  寇仲一抬手道:“这就成哩!我有批能以一挡百的精锐部队,正枕戈城外,随时可开进
城内助阵,配合秦王的玄甲精兵,力足以把长安变天。在民族大义的前题下,你们必须作出
抉择,否则我立即离城远去,再不管长安的事。”
  “砰!”
  常何一掌拍在身旁几上,道:“好!我常何相信少帅和秦王,就这么决定,政会你怎么
看?”
  刘政会道:“只看少帅不杀我们灭口而只选择离开,可清楚少帅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刘
政会一向自诩饱读圣贤之书,当知择善而从的道理。好吧!请少帅赐示。”
  徐子陵呆坐双辉楼大门石阶顶尽处,苦候寇仲回来。
  跋锋寒返回卧室闭门静修,作好应战的准备。
  侯希白此时步履潇洒的回来,纵使在如此沉重的心情中,徐子陵仍因他天生优雅悠闲的
神态感到绷紧的神经得到舒缓,侯希白不但文武双全,且是个乐天知命的妙人。
  侯希白在他旁坐下,笑道:“这叫近朱者赤,我从没想过会坐石阶的,竟是这么清凉舒
服。”
  旋又神秘兮兮的道:“你猜我带了些甚么东西回来。”
  在午后温柔的春阳下,置身于兴庆宫园林内,令人没法想像宫外繁嚣的城市街道情况,
更很难联想到兵凶战危的紧迫气氛。
  徐子陵微笑道:“不若你来猜猜,我脑袋内准备好甚么东西招呼你。”
  侯希白一呆道:“我怎知道?”
  徐子陵道:“你正说出我的答案。”
  两人对视一眼,相与大笑,充满知己兄弟的情意。
  侯希白喘着气道:“好!我说吧!我在福荣爷的府第见过麻常,这人确是能担当重任的
人材,早看穿我们形势不妙,放在过去两天透过黄河帮把部份兄弟和兵器运进城来,他们主
要藏身于泊在码头的船上秘舱里,除非敌人有确切情报,否则不虞会被人察觉。”
  徐子陵点头道:“他做得很好,非常好!”
  侯希白道:“听到我的传话后,他决定放弃杨公宝库的秘道,改为加速潜入城内,只要
我们的少帅大爷发出讯号,他可凭信号呼应。哈!你终猜到我怀内的救命宝贝哩!”
  徐子陵皱眉道:“是否发信号的烟花火箭?”
  侯希白大力一拍他肩头,另一手掏出以腊纸包裹的烟花火箭,道:“烟花火箭分红、
绿、黄三色,每式四箭,如见红色,麻常会领人朝火箭升空处杀去,绿色则以太极宫后大门
玄武门为进攻目标,黄色则攻占永安渠出城的关闸,接应我们从水路逃生。”
  徐子陵赞叹道:“麻常想得很周到。”
  侯希白道:“麻常说最好让他们与天策府取得直接联系,那起事时可与玄甲兵互相配
合。现在他倚赖黄河帮广布城内的眼线耳目,对城内兵力分布了如指掌,可是皇宫内的情
况,特别是驻于西内苑由唐俭指挥的部队,却所知不多。”
  徐子陵道:“待寇仲回来,他会与麻常碰头,作出指示和安排,这方面他比我在行。”
  侯希白担心道:“老跋呢?”
  徐子陵道:“他回房睡觉。”
  侯希白大喜,继而打个呵欠,笑道:“回来就好哩!我也想倒头睡一个大觉,今晚还要
去见师公。嘿!你脑袋内有甚么想告诉我的东西?”
  徐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
  侯希白愕然以对。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道:“令师已传我不死印法,现在我转传予你,到你感到有把握
时,杨虚彦就交由你去负责清理门户,如何?”
  侯希白难以置信的道:“师尊竟传你不死印法?老天!这是甚么一回事,是好消息还是
坏消息?”
  徐子陵想起石青璇,苦笑道:“别问我,因为我也大感糊涂。到现在我才真正掌握甚么
是化生为死、化死为生。为何令师自认不死印化是一种幻术,而宋缺亦有相同的看法。”
  侯希白呆听无语。
  除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其是出神入化后的一种幻术,针对的是我们脑袋内的经脉、
可令人产生种种错觉,知敌后惑敌愚敌,配上能化死为生、能令真气长时间处于巅峰状态的
独门回气方法,故能立于不死之地。”
  侯希白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子陵请指点。”
第 十 章 拂袖离城
寇仲从后门进入兴昌隆,迎接他的是段志玄,后者低声道:“少帅请!”领路往后院一
座似是货仓的建筑物走去。
  兴昌隆的大老板是卜万年,身在关外,长安的铺子由二儿子卜杰主理,属关中剑派的系
统,当年徐子陵首度混入关中,便是透过他们的关系。
  寇仲往见常何前,通过联络手法,约李世民于此密会。
  仓房的大门张开少许,露出庞玉的俊面,神色凝重的道:“秦王恭候少帅大驾。”
  寇仲似老朋友的拍拍他肩头,轻松笑道:“不用紧张,直到此刻,鹿死谁手,尚未可
知。”
  半晌后,他在堆满货物的一角,与李世民碰面。
  李世神色沉着的挥退庞玉与段志玄两人,道:“世民正要找少帅。”
  寇仲微笑道:“是否因令尊颁令,以后你们三兄弟出入太极宫,必须经由玄武门。”
  李世民愕然道:“密谕在午时颁布,消息竟这么快传入少帅耳内?”
  寇仲道:“我刚从常何处听来的。长安的大臣均为此议论纷纷,不明白皇上因何有此一
着,只知绝非好事。”
  李世民双目精光大盛,振奋道:“常何?”
  寇仲点头道:“正是玄武门四大统领之一的常何,他现在是我方的人,已宣誓向秦王效
死命。”
  李世民大喜道:“这消息是久旱下遇上的第二度甘霖,虽然我们回长安只不过两天的光
景。”
  寇仲欣然道:“尚有其他好消息吗?”
  李世民道:“正午前刘弘基来找我说话,直问少帅是否全力支持我李世民。在父皇的心
腹将领中,他一向与我关系较佳,且为人正义,所以我没有瞒他。”
  寇仲道:“我支持你的事现在是全城皆知,他要问的大概是若生异变,天下统一,当皇
帝的是你还是我。”
  李世民点头道:“少帅看得很准,际此成败存亡的紧张关头,我必须把他争取到我们一
方,所以我直言相告,动之以国家兴亡的大义,他立誓向我效忠。”
  寇仲喜出望外道:“这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世民激动道:“刘弘基肯归顺,全赖少帅昨夜赴宏义宫途上与他的一席话,深深地打
动他。他对我说,以少帅一个外人,且实力足以和我唐室抗衡,在塞外联军压境的情况下,
不但不乘我之危,还舍帝业力求中土免祸,如此大仁大义的行为,更突显建成、元吉至乎父
皇的只求私利,令他义无反顾的靠向我们的一方。”
  寇仲谦虚道:“这只是其中一个诱因,秦王你仁义爱民,在战场上不顾生死的为大唐屡
立奇功而成的那面金漆招牌,才是招徕贵客的本钱。”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想不到少帅的说话会令人听得这般舒服。”
  寇仲笑道:“我拍马屁的本领,不在我的刀法之下。”
  两人对视而笑。
  李世民正容道:“得常何和刘弘基加入我们阵营,令我们胜算大增。尚有一个至关重要
的消息,不过连我也难以判断好坏。”
  寇仲皱眉道:“竟有此事!”
  李世民沉声道:“毕玄的使节团,于正午前离城北去,据说守护宫门和城门的将士均不
知情,一时手足无措,只好眼光光的放行。”
  寇仲愕然道:“难道毕玄因令尊中断他和我的比武,令他老羞成怒,故率众拂袖而
去?”
  李世民问道:“甚么比武?”
  寇仲解释清楚后道:“若毕玄确与令尊决裂,反目离开,那便代表令尊确有结盟之意,
情况并不如我们想像般恶劣。”
  李世民沉吟片晌,道:“你的推想合乎情理,不过正因合情合理,令我总觉得有点不妥
当。”
  寇仲道:“这是你们的地盆,应可确知毕玄是否真的返回北疆。”
  李世民摇头道:“他们乘的是突厥快马,离城后全速驰往北面的河林区,事起仓卒下我
来不及派人侦查,实无法弄清楚他们的去向。”
  寇仲道:“可达志是否随团离去?”
  李世民道:“现在仍不晓得。”
  寇仲苦笑道:“毕玄这一手非常漂亮,我感到又陷于被动下风,更使我们在心理上难以
立即举事,而这本是我来见你的初意。”
  李世民双目精光流转,缓缓道:“毕玄的离开,会在长安引起极大的恐慌,代表塞外联
军即将南侵,我们再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及早动手,否则后悔莫及。”
  寇仲欣然道:“你老哥终把长安视作战场,故能重现战场上成王败寇、当机立断的爽飒
风姿。对长安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应于何时发动?”
  李世民道:“杨公宝库既不可靠,你们只好由黄河帮掩护入城,当少帅方面准备妥当,
我们可于任何时刻举事,只要我们行动迅速,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控制皇宫,再凭玄武门
力阻唐俭的部队于玄武门外。”
  寇仲道:“经常驻守皇宫的御卫军力如何?”
  李世民道:“军力约一万人,另太子的长林军有三千之众,若不计宫外的护城军和西内
苑唐俭的部队,我们仍须应付的是在我们一倍以上的敌人,所以必须谋定后动,以快制慢,
事起时必须占据宫内各军事要塞,而最关键的必争之地就是玄武门,只要能夺得玄武门的控
制权,至少有一半成功的希望。”
  寇仲道:“幸好有常何站在我们的一方,大增事成的机会。”
  李世民叹道:“我刚才说准备好后随时举事,可惜我无法定下日子时辰。因为若由我联
同你们主动策反、血染宫禁,实情理难容,所以我们必须等待一个机会。”
  寇仲皱眉道:“甚么机会?”
  李世民道:“当太子和齐王欲置我于死地的一刻,我们的机会就来哩!”
  寇仲道:“他要杀我们又如何?”
  李世民道:“皇兄多番尝试,仍没法奈何你们,故何必舍易取难。先除去我后,结盟之
议再不可行,父皇将别无选择,必全力把你们留在长安。故此太子若能成功,是一举两得。
否则将来联军南来,太子、齐王连战失利,形势所迫下,我大有可能重掌兵权,而这是太
子、齐王至乎父皇最不愿见到的。”
  寇仲苦恼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把形势看个透彻,令尊厚彼薄此之举,令全城军民对你
深表同情,若再来个保命反击,没有人可说你半句闲话。问题在我们怎知太子在何时策动?
那岂非主动完全掌握在敌人手上。”
  李世民道:“这正是我们现在最精确的写照,我们必须枕戈待旦、蓄势以待的静候那时
机的来临。而我们并非完全被动,我们可通过魏征、常何、封德彝、刘弘基等几个关键的人
物,监视和掌握对方的动静。现在情势微妙,没有人晓得少帅何时失去耐性拂袖而去,故对
方必须速战速决,尽快打破这僵持不下的局面,若我所料不差,我们该不用等多久。”
  寇仲道:“好!我们分头行事,联系魏征等人由令叔淮安王负责,务要快敌人一步,在
这个赌命的游戏中胜出。”
  李世民道:“我们的情况绝非表面看上去的悲观,假设现在开始,我的活动缩窄至只在
早朝时出入太极宫,那对方能设伏之处,已是呼之欲出。”
  寇仲点头道:“玄武门!”
  李世民道:“若毕玄的离去是个得父皇首肯的幌子,便显示父皇完全站在太子一方,且
已接受颉利开出的条件,献上少帅人头。而下令我和太子、齐王三人以后须经由玄武门出入
太极宫,正是针对我们而来。父皇的转变,应是因宋缺决斗岳山致负重伤的谣传所引发,令
他再无顾忌,以为除去少帅后,天下唾手可得。”
  寇仲道:“谣传从何而来?”
  李世民道:“此传闻是从林士宏一方广传开去,而林士宏全力反击宋军,进一步令父皇
对此深信不疑。”
  寇仲暗骂一声他奶奶的,皱眉道:“若是如此,令尊首要杀的人是我寇仲,希冀借此讨
好突厥人,解去塞外联军的威胁。然后全力扫荡群龙无首的少帅军。说到底你终是他的儿
子,怎都会念点骨肉情份。”
  李世民苦笑道:“杨广杀兄弑父的先例,令父皇没法忘记,故一旦认定我是另一个杨
广,父子之情反变为疑忌难消。少帅初入长安时扮作与我没有任何联结,忽然又亲到宏义宫
兄我摆明与我共进退,更坚定父皇对我们暗中结盟谋反的怀疑。若我向你投诚,父皇将失去
关外所有土地,他的天下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况下,若你是他,会作如何选择。”
  寇仲点头道:“若我是他,会制造一个可同时把你和我杀死的机会,一了百了,那时最
恶劣的情况,只是突厥人反口南下,而他却不用再担心关东的牵绊。”
  李世民道:“去掉我们两人后,父皇会封锁长安,消灭一切与我们有关系的人,使消息
不致外泄,再派元吉出关接收洛阳,稳定关内外的形势,倘若突厥人依诺守信,天下几是父
皇囊中之物。这想法令我感到很痛苦,不过自被父皇逐到宏义宫,我对他再不存任何幻
想。”
  寇仲苦思道:“他怎样才可以制造出一个可以同时收拾你和我的机会呢?”
  接着一震下朝李世民瞧去。
  李世民亦往他望来,相视颔首,有会于心。
  蹄声传至。
  徐子陵向侯希白笑道:“毕玄的回覆到哩!”
  侯希白叹道:“唉!真令人担心。”
  一名飞云卫策马驰至,翻身下马,双手奉上一枝长箭,箭上绑着原封未动的信函。
  徐子陵接过飞箭传书,虽不懂其上的突厥文,仍可肯定是跋锋寒箭寄毕玄的挑战书,登
时大惑不解,问道:“谁送来的?”
  手下答道:“由一位相当漂亮的突厥姑娘送来,要立即交到跋爷手上,还说毕玄圣者在
箭到前已率众离城北返,说罢匆匆离开。”
  徐子陵和侯希白听得两面相觑,大感不妥。
  手下去后,两人入房把传书交到跋锋寒手上。
  跋锋寒捧箭发呆半晌,苦笑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或者因李渊干涉毕玄对付寇仲,故毕玄反目离开,芭黛儿却选择留下
来。”
  跋锋寒摇头道:“若毕玄一心要杀死寇仲,没有人可横加干涉,寇仲亦不得不硬着头皮
应战到底,此事必有我们尚未想通的地方。”
  说罢长身而起,披上外袍。
  侯希白道:“你要到那里去?”
  跋锋寒正要跨步出房,闻言止步淡淡道:“我想到宫外随意逛逛,好舒缓心中郁结的闷
气。”就那么迈开步伐去也。
  侯希白担心道:“他不会出岔子吧?现在的长安城,总给人步步惊心的危险感觉。”
  徐子陵沉声道:“若我没猜错,他该是去找芭黛儿,与毕玄的决战既暂搁一旁,他对芭
黛儿的心不由自主的活跃起来,说到底芭黛儿仍是他最深爱的女人,即使瑜姨也难以替代。
今早瑜姨爽约,对他的自尊造成沉重的打击,希望他能跨越民族仇恨的障碍,与芭黛儿有个
好的结局吧!”
  侯希白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小弟也感到气闷,有甚么好去处可散散闷气?”
  徐子陵笑道:“你给我乖乖的留在这里,一切待寇仲回来后再说。最黑暗的一刻是在黎
明前出现,暴风雨来临前正是最气闷的时候。告诉我,你回巴蜀后干过甚么来?”
  侯希白苦笑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吗?竟没话找话来哄我留下,这样吧!分派点任务给
我,否则我便到上林苑好好消磨时间,今晚才回来陪你们去见师公。”
  徐子陵拿他没去,沉吟道:“好吧!你乘马车去上林苑打个转,设法把麻常秘密运回
来,我们必须定下种种应变的计划,以免事发时手足无措。”
  侯希白含笑领命去了。
  寇仲一脑子烦恼的回兴庆宫,宫门在望时,横里闪出一人,道:“少帅请随奴家来。”
  寇仲定神一看,赫然是金环真,冷笑道:“你也有脸来找我?”
  金环真苦笑道:“少帅爱怎样骂奴家也好,奴家可发誓没有任何恶意,只希望我们夫妇
能稍尽棉力,报答少帅和徐公子的救命大恩。”
  寇仲心忖难道我怕你吗?且看你们又能弄出甚么花招,沉声道:“领路吧!若有事情发
生,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金环真凄然一笑,领他转进横巷去。
  徐子陵独坐跋锋寒房内,心中思潮起伏。
  今趟抵长安后,诸般事情接踵而来,令他们应接不暇。毕玄忽然率众离开,令局势更趋
复杂和不明朗,吉凶难料。
  董淑妮说的话究竟是实情,还是她对李渊的误解?于他们来说,任何错误的判断,均可
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
  魔门中人一向擅长玩阴谋手段,他们的布置如何,若弄不清楚这点,极可能成为他们致
败的因素。
  想到这里,心现警兆。
  徐子陵朝房门瞧去,人影一闪,美艳不可方物的婠婠现身眼前,微笑道:“人家可进来
为子陵解闷吗?”
  在一座位于胜业坊的宅院里,寇仲见到周老叹夫妇,三人在厅内坐下。
  寇仲肯定没有埋伏后,肃容道:“我可以不计较你们在龙泉恩将仇报的事,不过请勿和
我玩手段,因为我再不会相信你们说的话,明白这点便不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出乎寇仲意料之外,两夫妇对望一眼后,一言不发的同时起立,并肩跪对南方,齐声
道:“圣门弟子周老叹、金环真,向圣门诸代圣祖立下圣誓,若有一字瞒骗寇仲,教我们生
不如死,死不如生,永世沉沦。”
  寇仲听得呆在当场,瞧着两人重新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抓头道:“你们为甚么忽然对我
好至如此地步。”
  周老叹脸上密布的苦纹更深了,愈发显得金环真的皮光肉滑。他正容道:“少帅虽然对
我们印象极差,但我们夫妇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人,若少帅仍不肯相信我的话,我们亦
没有办法。”
  金环真道:“我和老叹已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归隐田园,好安渡余生。自圣舍利的希
望幻灭后,我们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身不由己,现在机会终于来临,且要借助少帅一臂之
力。”
  寇仲道:“说吧!只要你们有这个心,我定可玉成你们的心愿。”
第十一章 重操主动
徐子陵安座床沿,一言不发的盯着鬼魅般飘进来的婠婠,后者笑靥如花,神态温柔的在
他旁坐下,轻轻道:“师妃暄走哩!子陵伤心吗?”
  徐子陵有点害怕她如此接近,因婠婠深悉他的长生气的底细,若不怀好心,以她已臻极
致的天魔大法,可对他造成难测的伤害。自亲眼目睹她瞒着他们秘会石之轩,他无法再信任
她。兼且她一直避开自己,如今忽然现身,事情绝不寻常。
  长身而起,步至窗台,目光投往外面的园林美景,淡淡道:“为何要说这种话?”心中
随即升起答案,婠婠是要乱他心神,这推断令他大感震惊。
  婠婠如影随形的来到他身后,呵气如兰的幽幽道:“算婠儿不对好吗?撩起子陵的伤心
事!幸好子陵仍不愁寂寞,因为石青璇来了!”
  徐子陵叹道:“你来见我,就是要说这些话吗?”
  婠婠语调更转平静,道:“子陵不想听,人家就不再说这些话吧!听说宋缺与岳山决
斗,两败俱伤。岳山竟能伤宋缺?真教人难以置信,是否确有其事呢?”
  徐子陵心中剧颤,表面却不露丝毫痕迹。他直觉感到自己的答覆事关重大,若能令婠婠
仍深信她仍能成功碗倒他和寇仲,他绝不应在此事上说谎,如此一来其他的说话,均可令婠
婠深信不疑。徐徐道:“使宋缺负伤的非是岳山,而是宁道奇。”
  以婠婠的镇定冷静,仍忍不住娇躯轻颤,失声道:“宁道奇?”
  徐子陵道:“他们决战于净念禅院,确是两败俱伤。宋缺在不欲同归于尽下,故而九刀
之约尚欠最后一刀。宋缺依诺退返岭南,不再过问世事。否则何来结盟之事,我们更不会耽
在这裹。”
  婠婠不悦道:“你们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徐子陵平静答道:“你该明白原因,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不过既然你垂询,我只好如
实奉告。”
  婠婠道:“宋岳决斗的消息虽与事实并不完全符合,但已传进李渊其内。你们有甚么打
算?”
  徐子陵早拟备答案,从容道:“寇仲对李渊的耐性已所余无几,若非毕玄率众离开,他
今晚便拂袖离城,可是若李渊明天仍没作下决定,我们也再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
  又低声道:“如不是与傅采林有约在先,恐怕我们不会等至今夜。”
  婠婠道:“你们不是要扶助李世民登帝位吗?为何又有离去打算?”
  徐子陵暗运不死印法,在婠婠无法察觉下进入高度戒备的状态,因他视婠婠为另一个祝
玉妍,为振兴魔门无所不用其极,不可不防。
  苦笑道:“在现今的情势下,我们除此还可以做甚么呢?了空向寇仲表明立场,若我们
选择离开,他绝不会怪我们。故与其一起在此等死,结盟破裂反会对李世民生出一线机会,
当外族联军南下,建成、元吉连连失利,李渊不得不再起用李世民,那时我们仍有成功的可
能。”
  婠婠淡淡道:“你们认为李世民的小命可留至那一刻吗?”
  徐子陵道:“那要由老天爷来决定。寇仲今趟肯来长安,大半是由我徐子陵促成,我怎
忍心令他冒生命之险留在这里作此没有意义的事。何况李渊是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对付李世民
的,不但徒使军心不稳,更会令关外天策府系诸将投向寇仲,我们的离开,反可保他一
命。”
  婠婠默然片晌,然后平静的道:“你们真的完全没有还击的打算吗?”
  徐子陵叹道:“坦白说,直至刚才我们对李渊仍心存幻想。到早前在福聚楼梅珣来问及
宋缺的事,始知此事流传开去,我们再无可恃,才决定顶多再等一天。此刻寇仲不在这里,
是为要去知会秦王我们作的决定。我已为妃暄尽过心力,无奈形势不就,她该明白我约为难
处。”
  婠婠又沉默下去。
  徐子陵则全力戒备。
  婠婠轻轻道:“子陵!”
  徐子陵装作想起师妃暄,心不在焉的道:“甚么事?”
  婠婠柔声道:“我要你记着,天下间你是唯一能令我心动的男儿。”
  徐子陵感到婠婠双掌按上他背心要穴,天魔劲发。
  周老叹轻声道:“不要信那妖女!”
  寇仲立时明白过来,周老叹和金环真仍然是以前的周老叹和金环真,仍是那么自私自
利,非是变成有恩必报的大好人。说到底他们只是基于对祝玉妍刻骨铭心的仇恨,借报恩之
名,利用自己为他们报仇。可以肯定的是在魔门阴谋下,他们定然得益不多。盖以他们的作
风,是自己得不到的,亦希望别人得不到,何况仇人?
  心中一动,问道:“婠婠是否与赵德言重归于好。”
  周老叹和金环真不能掩饰地露出震骇神色。周老叹只提“妖女”两字,寇仲不单猜到是
婠婠,还直指婠婠与赵德言已抛开因争夺邪帝舍利而起的嫌隙,重新携手合作。他们不知寇
仲早已晓得,婠婠既可与“杀师仇人”石之轩合作,当然也可以与赵德言狼狈为奸。魔门讲
的是绝情弃义,在振兴魔门的大前题上,没有人或物是不可以牺牲的。
  寇仲察神观色,晓得说话得收奇效,两人被迫不敢隐瞒,因摸不清他寇仲还晓得多少内
情。
  金环真故作恍然道:“原来少帅早有防那妖女之心。”
  寇仲再来一着奇兵,问道:“先说出要我寇仲如何助你们。”
  周老叹不敢犹豫,道:“我们没法离城,尹祖文那狗娘养的在我们身上做了手脚,即使
能成功逃往城外,终难逃那妖女追杀。”
  寇仲皱眉道:“甚么手脚?”
  金环真苦笑道:“那是灭情道七大异术中的‘千里索魂’,尹祖文把从索魂草提炼出来
的毒素,注进我们体内去,令我们在百天内不断排出一种独特的气味,敌人可凭此轻易追踪
我们。”
  寇仲不解道:“既不信任你们,何不干脆把你们杀掉?”
  周老叹道:“因为我们尚有利用价值,更重要的是天邪宗只剩下愚夫妇,他们若杀掉我
们,《道心种魔大法》将随我们云散烟消。故婠婠和赵德言虽疑忌我们,仍不得不给我们一
点甜头,让我们在心甘情愿下说出《道心种魔》的秘诀。”
  金环真厉声道:“可是我们怎能忍受这种屈辱?”
  寇仲明白过来,以鼻狠嗅几下,皱眉道:“为何我嗅不到异样的气味?”
  周老叹道:“你试试默守准头和人中两处地方。”
  寇仲依言照办,点头道:“我不但嗅到来自你们的古怪气味,更嗅到全屋弥漫同样的气
味,魔门秘功,确是层出不穷。”
  金环真道:“少帅或者会奇怪,尹祖文等既不信任我们,为何又肯让我们参与他们的
事。”
  寇仲笑道:“我在洗耳恭听。”
  周老叹沉声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一直和赵德言关系密切,所以赵德言把我们安
插在长安,以替他出力为名,监视尹祖文等人为实,以保障赵德言的安全与利益。”
  金环真愤然道:“可是赵德言竟容尹祖文向我们施术,我们对他的相好之情已荡然无
存。”
  寇仲道:“我明白啦!这甚么娘的‘千里索魂’确是阴损之极。我虽有办法把你们弄出
城外,但对这手法却是一筹莫展。”
  周老叹阴侧侧的笑道:“尹祖文太低估我们夫妇,应说是低估先师,先师博通魔门诸种
手法,早研究出破解之术,只恨我们力有不逮,若得少帅肯帮忙,破解易如反掌。”
  寇仲哈哈笑道:“成交!快说些有用的话儿来哄哄我。记着老老实实,我寇仲绝非容易
欺骗的人。”
  婠婠阴柔至极的真气直摧徐子陵心脉,但其力道轻重全在徐子陵掌握之中,不过若非他
学懂不死印法,绝不敢冒此奇险。肯捱婠婠此击,因他要显示对婠婠的信任,以身犯险,令
婠婠完全相信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更重要的是令婠婠误以为他受创重伤,那魔门将怂恿建
成、元吉至乎李渊在误判己方情势下仓卒发难。
  一如所料,婠婠的一击因怕他先一步察觉,故真劲直到按实他背心才发力,不过她能催
发的却只是她二、三成左右的功力。
  当然这一击已是非同小可,徐子陵身不由己的往前扑跌,乘势破窗掉往窗外的回廊,滚
往草坪。
  生之极是死,死之极是生。
  徐子陵本是全身气血翻胜,眼冒金星,心脉将斯,不死印法却全力展开,倏地全身虚虚
荡荡,婠婠那股摧心欲裂的真气被他体内其气融和淡化,在刹那间以高速排往体外,下一刻
先天真气贯顶透脚而来。此时婠婠飞临上方,凄然呼道:“子陵勿要怪我,这是先师的遗
愿。”
  双掌下击。
  徐子陵单掌按地,横飞开去,险险避过连不死印法也难以化解婠婠这全力一击,同时脱
出婠婠刚凝起的天魔场。
  徐子陵硬迫自己喷出一口鲜血,再一掌按地,弹上半空,往主楼逸去。
  婠婠正要追去,两道人影掠至,其中一人正是侯希白,婠婠一闪而没。
  侯希白一把抱着徐子陵,大惊道:“子陵你中了她的暗算?”
  麻常见徐子陵脸无血色的垂危骇人样儿,手足无措,乱了方寸。
  除子陵闭上双目,脸色渐转红润,吁出一口气道:“她走啦?”
  旋即站直虎躯,微笑道:“你们不用担心,难道忘记我是另一个石之轩吗?”
  寇仲回到兴庆宫,立即登上双辉楼顶层见徐子陵、侯希白和麻常,笑道:“你猜我遇上
甚么人?”
  由李世民供应的长安城卷正摊在桌子上。侯希白待寇仲坐定,亦笑道:“你也猜猜子陵
遇上甚么人?”
  寇仲愕然道:“甚么人?”
  徐子陵把婠婠遽下毒手的事说出来,并下结论道:“最早今夜,最迟明天,李渊定会对
付我们。”
  寇仲大喜道:“子陵真棒,我和李小子正忧心对方何时肯动手,现在当然烦恼全消。他
娘的,天下问只有子陵一人有骗过婠婠的能耐,你的故事当然精采,不过我的收获也差不到
那里去。”
  遂把周老叹和金环真的事说出来,然后道:“在尹祖文的大力策动下,以石之轩、婠婠
和赵德言为首的魔门两派六道,终于联成一气力图君临天下。阴癸派重新确认婠婠为祝玉妍
的继承人,魔门现在空前团结,并拟好全盘夺取天下的计划。”
  徐子陵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杨虚彦会扮演怎样的脚色?”
  寇仲道:“他并不被视为魔门中人,只是有利用的价值,透过他去影响李元吉而已。他
们的如意算盘是先干掉李小子和我们,再由白清儿施美人计凭魔门秘法害死李渊,接下来的
一步是煽动建成、元吉两大傻瓜互争皇位而内哄。由于元吉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不借助魔
门,魔门遂可乘虚而入,反把建成和元吉控制。此时塞外联军南下直扑长安,建成、元吉不
敌下只好弃守长安躲避。杨虚彦可凭杨勇遗孤的身份拥长安复辟大隋,在颉利全力支持下,
这并非没有可能的事。”
  麻常皱眉道:“魔门当然不会让杨虚彦真的当皇帝,那谁来当皇帝呢?”
  寇仲道:“我们首先要分析形势,颉利虽有横行中原的实力,但霸地为王仍是力有未
逮,只好依赵德言的提议扶植一个傀儡皇帝,这个人就是杨虚彦,打出旧隋的旗号。假设我
葬身长安,少帅军肯定也溃不成军,抵不住颉利出关东侵。南方的林士宏则伙同萧铣,全力
牵制宋家军,由于我岳父不能征战,只能坐看塞外联军摧残北方。而梁师都蓄势以待的大军
将由太原南下,攻城占地,蚕食大唐,你们可想像那幕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可怕情况
吗?”
  顿顿续道:“让杨虚彦一尝当皇帝的滋味,只是权宜之计,颉利属意的人是梁师都,因
为他不但有突厥人血统,算得是半个突厥人,且得赵德言全力支持,因为他真正的秘密身份
乃赵德言的师弟,两人师事长孙晟,故拟定当杨虚彦失去被利用的价值时,由梁师都取而代
之。不过据周老叹夫妇的看法,婠婠和石之轩深明倚突厥人之力而起者很难得天下认同,但
为稳住颉利和赵德言,故暂诈作同意,他们的理想人选却是林士宏,倘能除去宋家和萧铣,
林士宏终有一天可以南统北。”
  徐子陵皱眉道:“难道这就是婠婠所谓能完成祝玉妍遗愿的大计?可是那时她仍受尽魔
门诸系的排斥。”
  寇仲道:“管他的娘!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找来李小子,大家坐下对着城图想出整个不
成功便成仁的举事大计。先假设李渊会于今晚在我们去见师公时下手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若我是李渊,绝不会亲自介入此事,而是默许建成、元吉在毕玄等突
厥高手助阵下行事,那事后任何人也很难怪到他身上。他还可诈作惩罚两子以息民愤,所以
他将不会让事情发生在太极宫内。”
  寇仲点头道:“还是你清醒,我是兴奋得过了头。今晚由我单刀赴师公之会如何?”
  徐子陵道:“我既‘身负重伤’,当然不能赴会,老跋也该留下来保护我,让小侯陪你
去吧!他可以舒缓你和师公间的紧张关系。”
  寇仲摇头道:“仍是不妥,敌方高手如云,只留老跋一人,即使加上玄恕和三十名兄
弟,实力仍不足够,会令人怀疑你是否真的受伤。”
  侯希白道:“那就索性由我一个人去向师公解释,改为明晚赴约,如此更可一举两得。
他的奕剑术可不是说笑的。”
  徐子陵道:“此不失为可行之计,就这么办。希白不用见师公,只要立即入宫,由瑜姨
知会师公便成。”
  侯希白欣然起立道:“我立即去!”
  楼梯足音传至,王玄恕匆匆而来,道:“封大人为李渊传话来哩!”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拍桌笑道:“果如我和李小子所料,李渊终对结盟点头。”
  徐子陵等听得大惑不解。
  寇仲欣然道:“当我们完全失去防范之心时,便是敌人下手的时刻,这叫攻我不备。
哈!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我们已可掌握举事最适当的时机,给皇上一个惊喜。”
  转向一脸茫然的王玄恕道:“还不立即请封大人上来。”
第十二章 孤注一掷
封德彝独自登楼,寒暄一番后,坐下欣然道:“今趟我是……”
  寇仲笑着截断他道:“若小子所料无误,唐主该是请封公来传话,肯定结盟之事,结盟
的仪式将在明早举行,对吗?”
  封德彝大讶道:“少帅确是料事如神,教人难以置信。适才皇上召集太子、秦王、齐王
和一众大臣,公布明天与少帅于太极殿外举行隆重的结盟仪式,并命我来通知少帅,明早派
马车来迎驾。”
  又压低声音道:“看来他应是在与毕玄决裂后仓卒下此决定,你们为何能早一步知
晓?”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道:“如我们连李渊的阴谋也看不破,只好卷铺盖回家。此后能否
享受胜利的成果,就看明朝。为减去所有不必要的变数,我们现在立即入住秦王的掖庭宫,
明早与秦王一道入宫,请封公通知李渊那执迷不悟的老糊涂。”
  封德彝一面茫然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经徐子陵解释一遍后封德彝明白过来,轻松的心情一扫而空,皱眉道:“你们有把握
吗?既然李渊完全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兵强将悍,高手如云,兼拥压倒性的优势兵力,
且有毕玄等突厥高手助阵,宫城的防御更是牢不可破。凭你们现在的力量,采奇兵之计或有
险中求胜的机会,像这样的以堂堂之阵正面硬撼,我看是绝没有侥幸的。”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敌人意想不到,便是奇兵。首先我要令对方生出轻敌之心,
今晚悄悄避往秦王的掖庭宫,可使人深信子陵负重伤而不疑。皆因像香玉山之辈,会明白我
寇仲只肯为子陵方会干如此示弱的窝裘事。更重要的是明天我们将由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参与
结盟典礼,秦王统一天下,击退外侮的大业,将由玄武门开始。”
  封德彝色变道:“玄武门?”
  徐子陵道:“封公放心,常何是我们的人。”
  封德彝稍舒愁怀,旋又皱眉道:“玄武门四大统领轮番当值,若玄武门由常何主事,当
然没有问题,可是李渊倘作出临时换将调动,我们岂非优势尽失?”
  寇仲微笑道:“常何一向是太子系的人,由建成保荐坐上这重要位置。且适值他主理玄
武门之期,随意更改必惹起深悉宫廷运作的秦王系人马警觉,所以换将之事该不会发生。”
  封德彝苦笑道:“控制玄武门,确能拒唐俭的大军于西苑。可是若李渊尽起禁卫,由太
极宫反扑玄武门,内外猛攻下,玄武门也捱不了多久。说到底李渊是大唐之主,秦王的部将
或会为主子效死,但常何麾下的兵将却很难坚持下去,我对此并不乐观。”
  寇仲淡淡道:“这情况绝不会发生,关键在对方以为正卧床养伤的徐子陵,性命已朝不
保夕,戒心尽去,正好来个擒贼先擒王。我们明天的目标不单是建成、元吉,还有李渊。”
  封德彝凝视寇仲,好一会后点头道:“看来少帅确有周详计划,城军方面又如何应
付?”
  寇仲道:“刘弘基刚向秦王投诚,届时他会按兵不动,再看情况行事。”
  封德彝终被说服,沉声道:“那我该如何配合你们?”
  寇仲道:“封公要有一套完美说词,令李渊确信我们对结盟一事没有疑心,这方面封公
该没有问题。而事发之后,封公须为我们散播消息,令聚集于太极宫的臣将都听得建成、元
吉因意图谋反,杀害我们和秦王,破坏结盟而遭反击并伏诛,秦王已继位为太子。由封公口
中说出来的话,谁敢认为不是李渊意旨,而李渊将永远没有否认的机会。”
  徐子陵问道:“每天早朝前,李渊习惯到甚么地方去?”
  封德彝道:“通常他会先到御书房,批阅重要的奏章案牍。但明早情况异常,我却不敢
肯定。”
  徐子陵道:“他为令人不疑心他参与伏击行动,应一切如常。”
  封德彝长身而起,四人忙起立相送。
  封德彝道:“不怕一万,却怕万一,若情况发展非如少帅所料,你们须保命逃生,始有
卷土重来的机会,勿要只逞勇力。”
  徐子陵想起石之轩传他不死印法的背后原因,正是要他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凭印法
突围逃生,俾能与石青璇偕老。
  寇仲微笑道:“多谢封公指点,不过这情况绝不会出现。明天的长安将是李世民的长
安,也是我们的长安。”
  马车开出兴庆宫,王玄恕率飞云卫前后护驾,朝掖庭宫驰去。
  侯希白先一步往凌烟阁,通知傅君瑜把约会延至明夜。麻常则秘密潜离,依照计划安排
举事的诸般行动。另有两侍卫留在兴庆宫,等候外出未归的跋锋寒。
  车厢内,寇仲透帘外望,道:“太阳下山哩!希望宋二哥、小俊他们平平安安的离开,
不要出岔子。”
  徐子陵道:“晓得他们身份的只有石之轩和婠婠,际此时刻,他们该不愿节外生枝,惹
起我们的警觉。我有信心宋二哥他们可安然离开,并配合雷大哥对付香贵。”
  寇仲别头瞥他一眼,目光重投窗外,道:“婠婠这么对你,你会否心伤?”
  徐子陵淡淡道:“坦白说,她虽是欲置我于死,可是我没有怪她。振兴魔门的愿望在她
心中是蒂固根深,难以改变。石之轩的情况如出一辙,直至此刻,石之轩仍不肯放弃理想,
只因青璇才肯放我一马。”
  寇仲苦笑道:“想起石之轩我便头痛,你道明天他会否亲自出手?”
  徐子陵道:“李渊对他深恶痛绝,尹祖文等绝不容李渊晓得他们与石之轩的联系,且要
隐瞒自己也隶属魔门的身份。所以石之轩或婠婠虽在背后暂为李渊出力,却不会直接参与其
事。何况石之轩还要保护青璇,让她能与仍活着的我会合。”
  寇仲吁一口气道:“我可否问你一句话,我们胜算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寇仲擅攻,李世民擅守,如此组合天下难寻。玄甲精骑则是大唐军中
最精锐的部队,麻常的三千劲旅集少帅、宋阀两方顶尖人材,一正一奇,更妙是常何和刘弘
基一内一外,天衣无缝地配合我们,此战必胜无疑。”
  寇仲听罢舒展四肢的摊在车厢椅内,望着厢顶油然道:“有子陵这番话,我立即信心大
增。你道婠婠有否向尹祖文、赵德言等人透露杨公宝库的秘密呢?”
  徐子陵缓缓道:“我有个奇异的想法,唯一可令婠婠泄露宝库的人是石之轩,因为她要
争取石之轩毫不保留的全力支持,这非没有可能。且因她晓得石之轩最欣赏她,更知石之轩
和赵德言间的矛盾只是暂且压下来,却永远不会消除。何况不论婠婠或石之轩,都肯定不甘
心让赵德言系的梁师都坐上皇位。婠婠既向我出手,杨公宝库再难为我们发挥作用。以婠婠
的为人,当把宝库留为己用,将来在魔门的自相残杀中,或可发挥到意想之外的妙用。”
  寇仲道:“有你老哥这番透彻的分析,我可以安心哩!他奶奶的熊!真希望时间能走快
一点,因为小弟手痒得很。”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从小便没有耐性,乖乖的给我在秦王府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以
应付明夭,那时够你忙哩!”
  马车稍停后驶过朱雀大门,继续行程。
  寇仲闭上双目,道:“你猜盖苏文等会否与建成、元吉同流合污,参与明天对付我们的
行动。”
  徐子陵叹道:“这个很难说,盖苏文和韩朝安既与杨虚彦联手在玉鹤庵外伏击我,当然
可直接参与其事。”
  马车加快速度,往掖庭宫奔去。
  寇仲猛然坐起来,精神大振道:“我想到一个好玩意,乖乖的到秦王府休息的是你而非
我。”
  徐子陵皱眉道:“你又想到甚么鬼主意?勿要给我节外生枝,坏了大事。”
  寇仲道:“别忘记我是不死印法的第三代传人,不会归西。”
  徐子陵不悦道:“给我坐着!”
  寇仲道:“你有否想过另一可能性,就是嫱姨会瞒着师公,与盖苏文等明天齐来凑热
闹,刀箭无情下,有人错手把她干掉,那时我们想对得起娘?”
  徐子陵欲语无言,好一会叹道:“我投降哩!你速去速回。”
  寇仲昂然步出朱雀大门,左转朝通化门的方向迈步。
  毛毛细雨忽从天降,长安城一片烟雨迷蒙,像给拢上掩人耳目的轻纱,使途人不会觉察
刚擦身而过的正是能主宰中土荣辱,名动天下的少帅寇仲。
  他的心神晋入井中月得刀忘刀,天地人合而为一的境界,无胜无败,但任何人物均要臣
伏在他脚下。
  与毕玄一战后,目睹宁道奇与宋缺交锋的得益由思维化为实际的经验,他至乎有点怨恨
李渊中断他们的决战,不能和毕玄见个真章。
  凉园出现前方。
  寇仲想起宋缺登上净念禅院时的豪情壮气、从容大度,哈哈一笑,来到院门外,大喝
道:“寇仲在此,盖大帅请给我滚出来。”
  井中月离鞘而出,闪电下劈,像破开一张薄纸般嵌入门缝,破开门闩,接着举脚踢门。
  凉园立即中门大开,露出几张仓皇的脸孔。
第十三章 五刀赌约
掖庭宫后院的贵宾寝室内,徐子陵盘膝坐在床上,李世民偕一众心腹谋臣大将,分坐床
的四周,由于空间有限,虽临时搬来多张椅子应用,仍有多人须站着。出席者包括长孙无
忌、杜如晦、房玄龄、尉迟敬德、李靖夫妇、庞玉、段志玄、侯君集、程咬金、秦叔宝、高
士廉等众。人人面色凝重,愈显天策府与府外势力更趋尖锐化的对立情况。
  整座原属招待重要外宾,比邻李世民寝宫的贵宾阁,由王玄恕率领的飞云卫和李世民特
派的玄甲精兵重重把守布防,要骗的是掖庭宫中潜藏的建成、元吉的眼线,让对方不会怀疑
徐子陵没有负伤。
  徐子陵不厌其详的把自今早返回长安后的情况逐一解说,不敢有丝毫遗漏,听得人人心
头沉重,而坐于最接近徐子陵的李世民仍是神态冷静从容,且不断发问,好将事情弄个清
楚。
  徐子陵说罢,总结道:“现在形势渐趋明朗化,毕玄的离去只是个幌子,为的是安我们
的心,能在我们没有戒备下大施屠戮。皇上已完全站在太子和齐王的一方,默许他们的一切
行动。明早入宫参与结盟大典,会是决定谁活谁亡的关键时刻。”
  李世民没有表示同意或反对,道:“众卿可随意发言,说出心内的想法,子陵绝不会介
意,而我更想听多点不同的看法。”
  徐子陵心生感受,当李世民面对天策府摹将,其表现与和他单独相对时就像变成另一个
人,丝毫不透露内心负面的情绪,充份显示其决断、自信、智勇双全的一面。
  其任由手下发挥提供意见,更能鼓励士气,令众人精诚团结。
  房玄龄干咳一声,打开话匣道:“适才照徐公子所言,少帅与毕玄的较量是落在下风,
假如皇上有意除去少帅,何不让毕玄有充裕的下手时间,除去少帅,一了百了。”
  徐子陵微笑道:“首先我们要肯定毕玄倘有杀死寇仲的决心,即使皇上驾临,毕玄仍可
坚持下去,至少再试其时蓄势已满的全力一击。而事实上他却是立即放弃,从而可推知他并
没有杀死寇仲的把握。事后寇仲亦言在决斗的过程里,他不住有新的体悟,故虽一时落在下
风,可是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众人齐声赞叹,要知毕玄乃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纵横数十年从无敌手,寇仲如能令毕玄
没胜过他的把握,此事足可震惊天下。
  李世民淡淡道:“听子陵的话,似犹有余意未尽,何不继续说出来,好让我们参详。”
  徐子陵暗赞李世民看破整件事的智慧,否则难以如此配合他,让他作出全面的分析。点
头道:“能否清楚皇上的心意非常重要,乃坚定我们决心的关键。皇上一直对结盟的事举棋
不定,当然是因为太子妃嫔党的强烈反对,突厥人的威迫利诱两方造成的沉重压力所致。可
是因他是大唐之主,此事更直接牵涉秦王,加上长安臣民的渴望和期待,使他不得不慎重考
虑接受结盟或不结盟的后果?任何一个决定,会出现截然不同的局面。”
  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他说的似乎与李渊中断毕玄和寇仲的事没有直接关系,但因有关
李渊的立场,故人人用神聆听。
  李世民呼一口气道:“结盟与否的抉择,牵涉到不同的考虑和变数,不结盟的话必须把
少帅和子陵留在长安,奸削弱和打击少帅、宋家与江淮军的联结力量。更要设法稳定臣民之
心,不致成为天下戟指唾骂不仁不义的目标,我们必须清楚此点。”
  徐子陵欣然道:“秦王说的是真知灼见,皇上绝不愿予人积极参与加害寇仲的想法,所
以他中断决战,极可能只是一个姿态;在时间上他该是去收尸,只没想过寇仲仍是丝毫无
损,出乎他意料之外。”
  杜如晦皱眉道:“毕玄的佯作拂袖而去,该不会是事前预定的阴谋。因为以毕玄的身份
地位,应有十足压伏少帅的把握,不用另施他计。”
  众人纷纷点头,因为杜如晦的分析合情合理,毕玄若早认为难取寇仲之命,故意虚耍几
招,再让李渊来中止武斗,反不合情理。
  李靖沉声道:“毕玄在武斗后个许时辰始率众离城,中间这一段时间可让他们与太子商
讨,从容定计,且将计就计,令我们对皇上不生怀疑。”
  李靖的分析,予人柳暗花明的感觉,同样可解释毕玄的离开是深思熟虑下的阴谋。
  程咬金大力点头道:“说得好!突厥人怎会安好心。”
  徐子陵道:“皇上心里肯定充满矛盾,但宋缺负伤至不能带军的消息传来,登时把他的
犹豫一扫而空。若能除掉寇仲,少帅军不战自溃,宋缺既伤亦不足虑,天下几是皇上囊中之
物,唾手可得。即使颉利毁诺南来,顶多是迁都以避,且可避往洛阳。太子新近又成功解去
刘黑闼的威胁,使他再不用倚仗秦王。在这样的情况下,遂使皇上生出一举除去我们和秦王
之心。只要皇上不是亲身参与,事后可把责任全推在太子和齐王身上,至于对他两人如何处
置,当然悉随龙意。”
  李世民叹道:“我和少帅早前密议时,想到父皇有一个可同时把我和少帅除去的办法,
那就是明天的结盟大典。由于父皇颁令我和太子、齐王以后须经由玄武门入宫,明旱当我们
由玄武门入宫之际,太子和齐王可于宫门设下重伏,突施狙杀,当前后都无路可逃下,即使
以少帅、子陵之能,亦只余力战而死一途。”
  本是坐着的长孙无忌在李世民后方站起,失却平时的儒雅潇洒,激动的振臂叫道:“明
天的玄武门,将是决定我大唐盛衰,华夏荣辱的关键时刻,我们必须赴汤蹈火,死而无
惧。”
  众人除李世民和徐子陵外,全体起立,轰然应喏,气氛激烈沸腾。
  李世民连说几声“好”后,从容点头道:“不愧为我天策府良臣猛将,长安再不是昔日
的长安,而是决定我华夏中土的杀戮战场。少帅和子陵的大仁大义,宋阀主他老人家对我的
另眼相看,实乃中土万民的福祉。我李世民于此立下誓言,誓与少帅和子陵同生共死,开创
一番新局面。”
  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李世民虽没有明言大义灭亲,但这番话已清楚明白表明他抛开父
子兄弟亲情的立场,他再不视对方是父亲兄弟,而是残酷无情的战场上敌人。
  他可以想像李世民在这方面所受的困扰,幸好在这生死关头,决定天下命运的一刻,他
终成功抛开。
  众人再次应喏,士气昂扬,对李渊的心意没有任何怀疑。
  徐子陵道:“至于行事细节,待寇仲收拾盖苏文回来后,我们从长计议。”
  盖苏文领着韩朝安、金正宗、马吉、拓拔灭夫和一众手下从宅门涌出,与独立外院广
场、刀回鞘内的寇仲成对峙之局。
  盖苏文仰天笑道:“少帅大驾光临,是我盖苏文的荣幸,只要通知一声,我定大开中门
迎接,何用破门而入。”
  寇仲微笑道:“我对大帅那扇门看不顺眼,故随手劈一刀,大帅不用介怀。就像对大帅
我也有点看不顺眼,尤其是想到大帅曾蒙头蒙面见不得光地以众凌寡的去偷袭我的兄弟,我
也想对你劈一刀泄愤,不知大帅的五把宝刀是否仍留在高丽贵府的珍藏库内呢?”
  马吉双目凶光大盛,冷哼道:“死到临头仍在扬威耀武,可笑之极。”
  寇仲哈哈一笑,闪身掠前,一掌往马吉拍去,似是针对他一个人,掌势却把对方十多人
全笼罩其中。
  盖苏文一方那想得到寇仲如此大胆,不但不惧己方人多势众,且是说打就打,可是寇仲
快如电闪,只前排的盖苏文、韩朝安、金正宗、拓拔灭夫有出手机会。
  马吉骇然退避,盖苏文已拦在寇仲前方,举手挡格。
  另一边的金正宗和韩朝安从寇仲左侧攻至,前者飞脚疾踢寇仲左腰,后者撮指成刀,斩
向寇仲颈侧。
  后方的高丽武士纷纷亮出兵器,却一时无法加入战圈。
  寇仲哈哈一笑,临场实验石之轩生可死、死可生的幻魔身法,盖苏文击在空档时,他已
闪到马吉退身之处。
  此时能保护马吉的只有他的头号手下拓跋灭夫,他正趁盖苏文三人围截寇仲的一刻,掣
出长矛欲要偷袭,不料寇仲出现前方,无奈下吐气扬声,长矛急挑。
  寇仲并不是其的要杀马吉,事实更是不屑杀他,只意在立威,忽然退后,往前直踢一
脚,恰中矛头。
  “辟啪”一声,劲气爆响。
  寇仲是蓄满势子,拓跋灭夫是仓卒应变,加上两人间功力的距离,高下立见。
  拓跋减夫惨哼一声,全身剧颤,踉跄跌退,差点倒坐地上,仍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当
场受创负伤。非是他不堪一击,而是寇仲手段高明,战略出众。
  寇仲全速飞退,乍看要飞往破开的大门后,倏地立定,大喝道:“停手!”
  盖苏文立时张手拦着各人,神态仍是冷静沉着,一派高手风范,哂笑道:“动手的是少
帅,现在叫停手的又是少帅,少帅在说笑吗?”
  寇仲哑然失笑,目光掠过气得胖面刹白的马吉,恨得双目喷火的拓跋灭夫,洒然道:
“当是说笑也无妨,我寇仲何时怕过人多?即管颉利的金狼军也不放在我眼内。他奶奶的,
你们若要一窝的上,我寇仲定会欣然奉陪。”
  盖苏文登时语塞,寇仲早以行动事实表明不惧他那方人多势众,若他下令进攻,再给他
伤一、两个人后始扬长而去,他还有颜面留在长安吗?对寇仲适才鬼魅般的身法他仍是犹有
余悸,围攻实起不了作用。
  盖苏文缓缓垂下双手,双目神光束聚,道:“少帅有甚么好的提议?”
  寇仲竖起拇指,嬉皮笑脸的道:“大帅果然是明白人,令我这小帅打心坎佩服。哈!我
今趟来是要和大帅豪赌一铺,就看大帅是否有那个胆量。”
  盖苏文闻弦歌知雅意,先向手下喝道:“点灯!取刀来!”
  在漫空细雨下,灯笼亮起。
  盖苏文油然道:“少帅想下甚么赌注。”
  寇仲指指盖苏文,再指自己的胸口,淡淡道:“我们昨晚宫内未竟之战,就在今夜此刻
此地进行。败者立即卷铺盖回家,不守赌约的就是不顾羞耻的贱种,大帅有这胆气吗?”
  五名高丽武士,分别捧著式样不同、大小有异的五柄宝刀,从府内奔出,来到盖苏文身
后。
  盖苏文踏前两步,于离寇仲三丈之遥处仰天笑道:“这么有趣的一场豪赌,教我盖苏文
如何拒绝。只恐怕败的一方根本没法凭自己的力量回家,故何来守约不守约的问题。”
  寇仲叹一口气苦笑道:“坦白说,我对你不但没有恶感,反感到大帅是个值得结交的英
雄人物。这样好吗?我让你五把刀逐一施展,在动手时能否放倒我大帅应心中有数,不用见
血收场。若大帅五刀连施后仍无功而回,大帅只好返高丽继续修行,大帅意下如何?”
  这番话令盖苏文大感愕然,与寇仲对视片晌后,缓缓点头道:“好!就依少帅之言。刀
来!”
  寇仲欣然点头道:“大帅真爽快。”
  待要细察盖苏文从手下接过的兵器,忽然心生警兆,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后方及背而来。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六十一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62
大唐双龙传62卷

第 一 章 恩威并施
徐子陵定睛瞧着李世民,好半晌后道:“我想问世民兄一个问题。”
  李世民微笑道:“真巧,我也有一事相询。”
  此时天策府将士已全部离开徐子陵诈作养伤的贵宾寝室,为明天的决战作准备,独李世
民留下与他密谈。
  贵宾楼内外守卫森严,处处明岗暗哨,以防敌人来犯,愈显徐子陵“伤势”的严重。
  徐子陵欣然道:“世民兄请直言。”
  李世民目光落在对面挂墙宫灯,柔和的光色轻柔地照耀着宁静的寝室,道:“刚才子陵
双目射出似有所感的伤情神色,未知有何心事?”
  徐子陵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微一错愕,轻叹道:“我起初是想到今晚不能赴师公的子时
之约,不知他老人家会否不高兴,继而忆起昨夜见他的情景,想到他昨晚之所以没有动手,
是因我们以致勾起他对娘的思念,故以生死作话题,又谈及沉香。唉!香本不沉,可是娘却
早香埋黄土,使我不由想起当年遇上娘时那般情景,一时情难自已,惹得世民兄多费猜
想。”
  李世民露出歉然神色,道:“对不起!”
  徐子陵双目充满伤感之色,道:“没关系。”
  李世民低声道:“轮到子陵问我哩!”
  徐子陵现出古怪表情,道:“我一生人尚是首次这么用神去推敲敌人的虚实手段,当我
从回忆和思念返回现实后,我的脑袋不住比较敌我双方的关系和强弱,生出连串的问题。”
  李世民苦笑道:“你终尝到我和寇仲与敌周旋时那种日夜提防,寝食难安的滋味。好
哩!说吧!我在洗耳恭听。”
  徐子陵沉吟片晌,道:“若不把麻常指挥那支三千个结合少帅和宋家精锐而成的部队计
算在内,一日正面对撼,而对手则是长林军和突厥人,尚有常何站在太子一方,世民兄有多
少成胜算?”
  李世民认真地思考,一会后微笑道:“那要看我们是否全无准备,又于玄武门遇伏后有
多少人能突围逃回掖庭宫,若在最佳状态下,长林军根本不被我李世民放在眼内,此正为王
兄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由于谁都知道天策府将士人人均为我效死命,只要凭掖庭宫坚
守,在粮绝前我可保证没有人能攻人宫内半步。”
  徐子陵点头道:“这正是令尊最不愿见到的情况,所以敌人会于今晚不择手段地来削弱
打击我们的力量,免致明天会出现动摇全城,不可收拾的局面,那是现在的长安城负担不起
的。”
  李世民皱眉道:“今晚理该平安无事,因为敌方任何行动,势将惹起我们的警惕,生出
打草惊蛇的反效果。”
  徐子陵淡淡道:“用毒又如何?”
  李世民愕然道:“用毒?”
  徐子陵道:“我是从烈瑕身上想到这个可能性。观乎太子可把大批火器神不知鬼不觉放
在掖庭宫内,要下毒应是轻而易举!有内奸便成。烈瑕精于用毒,只要毒性延至明早生效,
可把我们反击的力量瘫痪,这方面不可不防。”
  李世民”震道:“子陵的忧虑很有道理,掖庭宫内共有二十四口水井,用全来自这些水
井,如在水井偷偷下毒,杀伤力会非常可怕!”
  长身而起道:“说不定我们可反过来利用敌人的毒计,使对方错估我们的实力,待我先
着人去弄清楚井水的情况,回来时再听子陵余下的问题。”
  寇仲的心神空灵通透,往横稍移,想起宁道奇背向宋缺,以拇指破解宋缺天刀的精采情
景,侧身反手一掌往来袭长剑劈出,就在劈中对方剑锋前的一刻,掌势再生变化,直劈改为
以掌指扫拨,虽仍是背向反手,却有如目睹,瞧得盖苏文一方人人目瞪口呆,大感难以置
信。
  “叮”!
  寇仲哈哈一笑,施出刚从不死印法领悟回来的不死印法卸劲法门,对手积蓄至满尽的惊
人劲力与真气,全收进他掌内,死气杀气转为生气,自己夷然无损,对方还被卸带得直往盖
苏文投去。
  独孤凤的香躯与寇仲擦身而过,寇仲旋身退后,顺手掣出井中月。独孤凤不但暗袭无
功,更要命是被寇仲扫着剑锋的一刻,所有气力像忽然石沉大海般消去得无影无迹,全身虚
虚荡荡,难受得要命,最没面子的是长剑竟不由控制的朝盖苏文刺去。
  盖苏文手中宝刀收往背后,左手迅疾无备的前伸,掌心贴上独孤凤离胸口只余三尺距离
的剑身,施出精微手法,下压变为上托,独孤凤立即连人带剑升上半空,来到众人头顶上,
有如马球戏的马球。
  寇仲心中暗赞盖苏文化解的手法,既不伤独孤凤分毫,且能不让她陷于窘局,致自己有
可乘之机,哈哈再笑道:“看刀!”
  井中月劈在空处。
  盖苏文宝刀移前,遥指寇仲,刀身金光闪闪,竟是把长度只尺半的错金环首短刀,流转
的金光,来自刀身线条流畅的错金涡纹和流云图案,直脊直刃,刀柄首端成扁圆环状,刀柄
刀身没有一般刀剑护手的盾格,令人可想像出当近身搏斗时所能发挥的凶狠险辣的紧张情
况。
  井中月离地三尺而止,螺旋劲气以刀锋为核心,形成暴劲狂刮,往四方卷击,正是寇仲
式的螺旋劲场。
  此时独孤风终回过气来,在空中连翻两个跟斗,落往大后方。气场到处,韩朝安、金正
宗等纷纷后撤,只余衣衫狂拂的盖苏文环首刀正指前方,面向寇仲。
  盖苏文大喝一声,环首刀化为点点金光,铙护全身,脚踏奇步,不徐不疾的往寇仲追
去,似乎是掌握着动之势,事实上双方均晓得他摸不到寇仲的招数变化,故以守势融于攻势
内,试采虚实。
  寇仲吟道:“刀,到也。以斩伐到其所乃击之也。”
  井中月提起,螺旋劲场倏地消失,似如场内空气,包括生气死气,重被收蓄回刀内。
  李世民回到房内,在床沿坐下,道:“我问清楚井水的详情,原来掖庭宫设有水事官,
专责宫内用水供应,每日定时检查井水和储水,早、午、晚均作例行检查,水事官由玄龄监
督管辖,是他属下的一个小部门。不过于井水下毒并不容易,因为井内养的鱼会首先中毒,
发出警告。”
  徐子陵笑道:“世民兄对此该胸有成竹。”
  李世民欣然道:“幸得子陵提醒,对这方面岂敢轻疏,不但嘱玄龄对水井密切监视,还
旁及一切可吃进肚内的东西,如对方真的要从这方面人手,我们可反过来令对方大吃一
惊。”
  顿顿续道:“子陵尚有甚么指示?”
  徐子陵道:“我想知道唐俭是怎样的一个人。”
  由于唐俭指挥驻于西内克一万五千人的部队,故成为明天举事时最举足轻重的人物,若
让他率军人宫平乱,可把形势扭转过来。
  李世民双眉拢聚,沉声道:“此人有智有谋,对父皇绝对忠诚,因父皇曾于杨广手上救
他全族,故没有任何方法可打动他。”
  徐子陵从容道:“至少尚有一个办法,就是假传圣旨,对吗?”
  李世民一拍额头,笑道:“子陵碓是一言惊醒我这个梦中人,只要能取得父皇手上的虎
符,再加父皇盖玺签押的敕书,且颁旨的是常何,肯定可骗过唐俭,子陵不是想今晚入宫偷
符吧?”
  徐子陵摇头道:“今晚绝不宜轻举妄动,因稍有错失,明天便变数难测,我可向世民兄
保证,能骗得唐俭深信不疑的法宝,明天一件不缺。”
  李世民颓然道:“真的要向父皇下手吗?”
  徐子陵道:“此乃成败关键所在,我们别无选择。否则若让令尊下令燃起太极宫十六座
烽火台的烽烟,将是噩梦的开始。本来这是没可能办到的,幸好有分别通往御书房和皇城西
南角禁卫所的秘道,把这一切变成有可能。”
  李世民默然片刻,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苦笑道:“自我在洛阳初遇妃暄,我便晓得踏
上一条没法回头的不归路。唉!她终于回去哩!”
  徐子陵给勾起心事,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苦涩一笑,道:“我真的弄不清楚有多少事是为师妃暄做的?还是为天下?或是
为自己?又或为追随我的人?”
  徐子陵沉声道:“这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最后的结果。只要天下和平统一,其他一切都
不重要。太极宫内令尊以下,能号令一切的人是否韦公公?”
  李世民振起精神,答道:“韦公公因一向奉旨办事,为父皇传话,所以没有人敢不给他
面子。可是正式指挥父皇亲兵者是我的堂弟李孝恭,他为人英明果断,在宫内有很大的威
信,比韦公公更难对付。”
  徐子陵道:“设法知会令叔李神通,说我今晚会和他碰头,明天须借助他在宫内的影响
力,此事至为关键。”
  李世民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唉-我担心子陵是否应付得来?届时子陵不但要应付
韦公公、字文伤、李孝恭、“神仙眷属”褚君明、花英夫妇、颜历,还有是尤楚红,倘若稍
有错失,后果难料。父皇本身更是身手高明,非是易与。”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请放心,我们今趟潜入长安的人,集少帅和宋家两军精锐,宋
家由宋缺亲手悉心栽培出来的宋邦、宋爽、宋法亮是宋家新一代最出色的年青高手,无不具
备独当一面的资格和本事,只要能攻其不备,可在瞬眼间控制大局。正如世民兄常提的我专
而敌分,任宫内千军万马,仍只余俯首听命的份儿。”
  接着微笑道:“幸好杨文干现在溃不成军,否则我们还要分神应付他呢。”
  此时足音在门外响起,亲兵在门外道:“禀上秦王,行军总管李世绩夫人沉落雁求见徐
先生。”
  李世民应道:“请她进来!”
  长身而起,迳自去了。
  寇仲暗忖这该算得是盖苏文运道欠佳,若于昨晚比斗,鹿死谁手,尚难逆料?现下却是
肯定被自己牵着鼻子走。因明白了不死印法的精义后,他的长生气不但更上一层楼,出神人
化;且从毕玄处偷师得来,学懂以气场控敌克敌,将不死印法的“幻术”更发挥得淋漓尽
致。
  此时盖苏文脸上现出错愕神色,劲度因压力消去而不由自主的增加,手上环首刀别无选
择地化作金芒,向对方当头劈至。
  寇仲早蓄势已待,一阵震耳长笑,似是老老实实的横刀扫击,但其中却是变化万千,刀
随身意,意附刀行,人刀合一,无人无刀。
  “当”!
  两刀交击,火花激溅。
  盖苏文于此胜败立分的时刻,表现出他高丽刀法大家的份量,环首刀似不堪井中月劈击
的往左侧震开,人却借劲被刀带得随刀移位,倏忽间远离寇仲寻丈,接着一个急旋,环首刀
重化金芒,竟以波浪般的线路直搠寇仲,退而反进,不但全无落于下风的姿态,且进退无隙
可寻,妙若天成。
  寇仲心知肚明道才抢占的优势,已在对方这式连消带打的反击下化为乌有,仍是从容自
若,长笑道:“好刀法!”
  就在韩朝安、马吉等人为盖苏文喝采赞叹的当儿,寇件宝刀下沉,斜指向上,刀锋颤
震,人却如变成不动的磐石,似在非在,天地人融为一体。
  他的心神清明澄澈,从罩体而来的刀气一丝不漏地掌握到盖苏文手上环首刀最后的落
点,严阵以待。
  盖苏文睑上二度现出错愕神色,感到不但刀招已老,且是送上门去的让寇仲惩罚教训,
更不晓得寇仲随之而来的后着,骇然下作波浪前进的宝刀立变成化身而走的金光,于离寇仲
半文近处腾身而起,刀光再变作漫天金雨,照头照脑往寇仲洒下去。
  寇仲心知终追得盖苏文再被压往下风,这招能笼天罩地的攻势只是仓卒变招下的强弩之
末,竟不接招,往前冲刺,脱身后蓦然立定,反手横扫不得不从虚空回落实地的对手。
  盖苏文双足踏地,寇件并中月扫颈而来,竟不觉丝毫刀气劲力,诡异至令人难以相信,
在摸不清楚寇仲虚实下,盖苏文往后急退,环首刀却不断朝寇仲的方向劈出,布下一道又一
道的刀气,务使寇仲无法挟势追击,不负高丽刀法大家的威名。
  韩朝安等变得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肯定盖苏文能否扳回上风。
  寇仲横刀立定,含笑瞧着盖苏文往后退远,护身劲气化成离体而去的气墙,像车轮辗过
陶瓷般把蓝苏文朝他攻来的无形刀气,摧为碎粉。到盖苏文在两丈外立定,他们间虚虚荡
荡,再没任何障碍。
  盖苏文刀势变化,正重整阵脚,组织反击,寇仲“踏!踏!踏!”的移动三步,忽左忽
右,忽前忽后,可是每一步均脱出盖苏文意欲锁紧他的刀气之外,令盖苏文变招三次,重新
厘定攻守的最佳应敌方法,无法反击。
  他们相距两丈,可是在气机感应下,有如近身攻击,任何一方的失误,均会被对手觑隙
而人,立分胜负,其凶险紧凑处,非是笔墨所能形容。
  寇仲长笑道:“大帅果是高明!一刀往前指,挽起刀花黄芒。
  盖苏文终站稳阵脚,健腕一摆,环首刀朝前采指,待要发动攻势,寇仲黄芒消去,井中
月仿如从别个空间移转过来,出现在寇仲手上,生出谴异至使人心寒的感觉。
  盖苏文三度露出震骇神色,观者虽众,却肯定只他一人感受到寇仲刀锋发出的真气,正
后发制人的锁紧锁死他环首刀最后定位的刀锋,此亦成了他唯一应变的空隙,若寇仲此际全
力攻来,他只余硬拚一途;当然寇仲非是具备未卜之能,而是能把他的刀势变化掌握无误。
  盖苏文四度色变,寇仲的高明处出乎他意料之外,无奈下刀往后收,横移两步,横刀而
立暴喝道:“这是甚么刀法?”
  韩朝安、马吉、独孤凤等人对盖苏文此话摸不着头脑,那有如此去问正以刀锋对向的敌
人,但均清楚盖苏文又再失着,落在下风。
  寇仲另一手握上刀柄,刀往下垂,提刀打躬,微笑道:“这是娘传我的奕剑术,惹得大
帅见笑。”
  盖苏文双目精芒大盛,凝望寇件好半晌,沉声道:“傅君婥?”

第 二 章 子时之约

换过自己是李世民,晓得来见他徐子陵的是沉落雁,怕怎都有一言半语,又或至少作个
眼色,提醒他沉落雁已是李世绩的娇妻,而李世绩却是坐镇洛阳的主将,故千万不可越轨,
即使沉落雁采取主动他仍要坚拒到底。但李世民没有半句这方面的说话,半个眼神,表现出
他对徐子陵绝对的信任,此正为李世民的过人处,因为他“知人”,明白徐子陵是怎样的一
个人。
  思忖间,沉落雁熟识的芳香气息扑鼻而来,身穿素黄罗裙的沉落雁笑意盈盈,毫不避嫌
的在床沿坐下,伸出纤手按在他手背处,细看他的脸容,柔声道:“看秦王神采飞扬的气
色,我本不乐观的心情一扫而空。不过仍未明白子陵在这里诈伤的作用?”
  徐子陵迎上她使人心颤的美眸,微笑道:“明天的成败,将决定于我们能否挟李渊以控
制长安,我正负起这任务,而……”
  沉落雁玉手往上移,按上他嘴唇,摇头道:“不要告诉我细节,那只会提供我担心的材
料。张捷妤召我今晚人宫陪她,所以明天的事我只能作个旁观者。今趟回长安后,李渊通过
张捷妤笼络奴家,现在李渊行动在即,当然不想我卷进此事而受到伤害,因秦王若有甚么三
长两短,世绩是李渊第一个要争取的天策府大将。”
  徐子陵一颗心不中自主地忐忐忑忑的跳起来,以往非是没有尝过沉落雁对自己依恋亲热
的滋味,不知如何这次她的诱惑力特别强大,或者是因为自已正在思索这万面的问题,又或
因自己与石青璇嫁娶已定,故份外感受到偶一出轨的刺激。
  沉落雁续道:“我本要来警告你们提防明早的结盟大典,现在当然不用多此一举。究竟
是谁人伤你,令你能有诈伤之事?”
  徐子陵感觉她收回按肩玉手,重按在他手背上,神智回复清明,答道:“伤我的是婠
婠,她现在与赵德言、尹祖文等暂时重修旧好,为魔门的命运奋斗。唉!这是另一个令人头
痛的问题,宫内肯定有婠婠的卧底,所以婠婠对宫内的事了如指掌,我更怀疑她藏身宫内,
当然用的是另一个身份。”
  沉落雁俏脸现出凝重神色,道:“你是当局音迷,可能为此错猜婠婠的心意,子陵可否
把这两天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扼要详述一遍。”
  寇仲竟还刀鞘内,正容道:“我寇仲之有今时今日,全拜娘所赐,对娘的族人,娘的国
土,更是怀有亲切深刻的感情和爱慕。若大帅明白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该明白我寇件只希望
能与大帅做兄弟而非做敌人。我寇仲一天健在,绝不容任何人冒犯娘的祖家,请大帅明
察。”
  马吉厉声道:“大帅勿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
  寇仲别头往远方马吉瞧去,从容笑道:“你可否举出实例,我寇仲出道后何时试过言而
无信,负过甚么人来?”
  马吉为之语塞。
  寇件目光移回盖苏文处,微笑道:“大帅胸怀壮志,当不会斤斤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得失
失。我和子陵确把高丽视为半个祖家,维护只恐不周,如有丝毫违心之言,娘在天之灵绝不
会放过我们这对不孝的儿子。”
  盖苏文双目一瞬不瞬地盯酋他的眼神渐转柔和,忽然苦笑摇头,环首刀卜垂指地,道:
“朝安和正宗有甚么话说?”
  金正宗的声音在寇仲的背后响起道:“正宗深信少帅字宇出自肺腑,当日在龙泉,如非
少帅眷念旧情,我们绝难全身而退。”
  盖苏文微微点头时,韩朝安叹道:“少帅碓非轻诺寡信的人。”
  盖苏文仰天一阵长笑,随手把刀抛掉,任它“当”的一声掉到地上,沉声道:“另一把
刀……”
  听罢,沉落雁秀眉紧锁的思索道:“敌方数次行动,全是针对子陵而来,此事颇为不合
常情,要知寇仲若遇害,建成等人立即大功告成,何用如此转折地三番四次向你下手,难道
认为子陵比寇仲更易对付吗?”
  徐子陵道:“两次偷袭伏击,均发生于我往见青璇途上,所以伏击我较为容易,因是有
迹可寻。”
  沉落雁分析道:“这只为其中一个原因。事实上以你和寇仲的实力,虽不免受伤,总有
办法突围逃走。而敌人的目标只是要重创你,从而严重拖累寇仲,不单令寇仲没法说走便
走,当正面冲突爆发,寇仲更不能撤下你不顾而逃,此着可说算尽机关,务要把你们两人永
远留下。”
  徐子陵一震道:“说得对!”
  沉落雁道:“照情况,杨虚彦的刺杀行动被石之轩破坏后,不得不请婠婠出马,故婠婠
只是要重创你,目标仍在寇仲,否则若让你和寇件联手突围,即使毕玄亲自出手,亦恐拦不
住你们。”
  徐子陵沉吟道:“石之轩该不晓得婠婠会来对付我,更不晓得杨虚产与婠婠正秘密合
作。不过也很难说,石之轩喜怒无常,五时花六时变,无人能揣摸他的心意。”
  沉落雁收回按善他的手,微笑道:“你太高估石之轩哩!有石青漩在,他已变回肯为女
儿作任何牺牲的慈父。婠婠比任何人更明白此点,故婠婠和石之轩间才因此出现不可弥补的
分歧。”
  徐子陵欣然道:“若如你所言,我们会少去石之轩这难测的变数。”
  沉落雁盈盈起立,充满温柔的眼神凝望着他,轻轻道:“也许你并不知道,每趟大战追
近,我都会感到害怕和紧张,所以我并非是寇仲那种天生的将帅,但我从未试过像今夜般那
么害怕和恐惧。小心点!任何一个错失,我们将一败涂地。”
  徐子陵微笑道:“放心吧!寇仲加上李世民是绝不会输的。寇仲回来后,我们会研究出
完美的战略,以最少的代价,撷取最大的胜利果实,稳住我们的京城长安。”
  盖苏文缓锾把刀从鞘内抽出,整个人立生变化,不但神采飞扬,且生出一种宏伟壮阔的
气魄,显示他疑虑尽去,专志克敌,人与刀结合为一。
  寇仲从未见过这么朴实无华,重厚至此的长刀,比井中月长上半尺,厚阔倍之,刀体呈
乌黑色、闪闪生辉。
  盖苏文从容笑道:“这把是我国制刀名师金希应本人要求制成的四十九炼清钢刀,把清
钢锻造后折叠反覆锻打四十九层而成,刃锋淬火,清钢乃乌钢的元精,刚中含柔,本人名之
为盾击刀,鞘为后、刀为击,鞘刀合重一百二十斤,少帅留神。”
  寇仲摊开双手,摇头苦笑道:“大帅既不肯罢休,寇仲只好奉陪,且让我领教以鞘为
盾,以刀为击的超凡刀法。”
  盖苏文微笑道:“苏文非是好斗之人,只因少帅刀法出神人化,令人心动,当面错过实
在可惜,少帅请不吝赐教,让苏文见识名震中外的并中八法,使苏文不致空手而回。”
  寇仲涌起豪情,更明白盖苏文的心态。若盖苏文于落在下风之际接受他寇仲修好的提
议,等若害怕他寇仲,更何况他或尚有压箱底的本领,为没机会施展不甘心。微笑道:“大
帅既然这么看得起小弟,小弟就把井中八法由头到尾耍一遍,让大帅过目指点。”
  “锵”!
  井中月再次出鞘,寇仲整个身体像给刀带动般往前俯采,刀锋遥指左鞘右刀的盖苏文,
却没有发出丝毫刀气寒台,似是摆个没有实质的姿态,可是包括场内的盖苏文和所有旁观
者,没有人不清楚感受到寇仲人刀合一,且更与天地浑为一体,天地的力量,就是他的力
量,尽夺天地造化。
  盖苏文顿发觉以往诱敌制敌的招数全派不上用场,生出进退两难的感觉,只好摆出架
势,左手鞘盾牌般斜护胸口,右手横刀高举过头,坐马沉腰,凛冽的劲气,狂风似的往两丈
外的寇仲追去,冷静平和的淡淡道:“敢问此式何法?”
  仲生出天地人合一,无人无刀的浑然感觉,虽面对盖苏文惊人的气劲,却像鱼儿得水般
闻道自然,像鱼儿对水中变化无有遗漏,只要对手稍有异动,他下招击奇会立即迎头痛击。
微笑道:“此招名为“不攻”,下一招将是“击奇”,大帅留神。”
  盖苏文笑道:“若我守而不攻,少帅如何击奇?”
  寇仲逆气劲傲立,纹风不动。哈哈一笑,道:“那我只好使出“方圆”,就在大帅改守
为攻之际,我自是有机可乘,觅奇而击。”
  盖苏文皱眉道:“我此守式名为封天闭地,无隙可人,少帅有本领令我变招,苏文将心
服口服。”
  寇仲嘴角逸出一丝诡异的笑意,道:““方圆”是井中八法最后一法,乃我寇件压箱底
的本领,若不能令大帅变招应付,小弟立即弃刀认输,不过大家仍是兄弟,大帅请饶我一条
小命。”
  盖苏文欣然道:“想不交你这朋友也不成,少帅请赐教。”
  寇仲一阵长笑,手上井中月忽然黄芒大盛,螺旋气劲从刀锋发出,卷旋而去,成方中之
圆,自身却发出惊人气场,如墙如堵的往对手压去,再成图中之方,且是一先一后,教盖苏
文穷于应付。
  盖苏文那想得到他的方圆非是刀招而是真气的变化,可远距侵袭,最骇人是一方面螺旋
气劲破空而来,另一片气劲则把他发放的真气吸纳,使他再没法从真气的交触去掌握寇仲的
虚实,如此可怕的招数,他尚是平生首次遇上。
  盖苏文厉叱一声,左手鞘凝起十成真劲,人往横移,往首先袭来的螺旋劲扫击。
  “蓬”!
  真气交击,两人同时剧震。
  寇仲似欲扑前,气墙正力压盖苏文,后者再喝一声,横在头顶的清钢重刀疾劈而下,气
墙翻滚往两边,就若大海的水往两旁墙立而起,现出水底的通行之路。
  盖苏文别无选择,因怕寇仲乘势杀来,只好先发制人,以势就势,从气墙被破开的无形
通道全速飞掠,右手重刀化为闪电似的精芒,横过两丈的空间,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击寇仲。
  他终于被迫化守为攻,不得不变。
  岂知作势攻击的寇件并没有如他所料的施出“击奇”,真正用的是“兵诈”,引得对手
变招来攻。其中微妙精采处,瞧得金正宗等人目为之眩,叹为观止。
  寇仲面对重刀破天开地的骇人攻击,仍是不慌不忙,井中月朝前虚刺十多记,发出十多
道刀气,每一注刀气均先一步击中对方刀体,正是活学活用,把宁道奇散手招内的其中一
扑,用在他八法的“棋奕”上,以人奕刀,以刀奕敌。
  “叮”!
  狂猛的攻势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寇仲的井中月不但成功挡格盖苏文惊天地泣鬼神的一
击,还成功地把重刀吸个牢实。
  盖苏文暴喝一声,左手鞘照头照面往寇仲扫劈。
  寇仲一声长笑,暗施不死印心法,体内真气死化为生,气流逆转。
  “呛”!
  无可抗拒的刀劲怒涛狂浪般侵人盖苏文的重刀,硬把他震开三步,左手鞘扫在空处。
  盖苏文随手抛掉刀鞘,仰天笑道:“若我尚要坚持下去,将变成卑鄙无耻之徒。领教
啦!我盖苏文今晚便走,再不过问长安的事。”
  沉落雁去后,侯希白从凌烟合回来,在床旁坐下叹道:“今趟有麻烦哩!”
  以徐子陵的洒脱,由于牵涉到师公,也颇听得心惊胆跳,苦笑道:“说吧!希望我受得
起。”
  侯希白颓然道:“该说是寇仲是否受得起。”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甚么一回事?”
  侯希白道:“刚才到凌烟阁得见你们瑜姨,长话短说的告诉她我为你们传话,须把今夜
子时之约延至明晚,岂知她大发雷霆,说你们师公最痛恨不守信约的人,这样胡来会令你们
与师公的关系恶化。唉!我迫于无奈下只好坦言虚假的真相,告诉她你被婠婠重创。你们瑜
姨着我稍等片刻,让她好去向师公请示,回来时告诉我,师公令示,如若寇仲今晚子时不到
凌烟合湖心亭见他,他会亲到掖庭宫寻寇仲晦气。”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他情愿约战者变成毕玄,那寇仲至少可全力与之周旋,但对傅采
林却是顾忌重重,有败无胜,因不能不看娘的情份。
  侯希白头痛的道:“怎办好呢?”
  徐子陵苦笑道:“一切待寇仲回来再说吧!”
  寇仲心情轻松的离开凉园,连自己也满意处理盖苏文的手法,既保留对方颜面不伤和
气,又使盖苏文不致卷人明天的大战内,削弱李建成方面的实力。不由想到自己下一步的行
动,应否假作因徐子陵受重创,他寇仲急怒攻心下四处找人泄愤,乘机直闯东宫,挑战杨虚
彦,宰掉这小子,但又怕会影响明天的行动,正犹豫间,别头回望,跋锋寒从后方赶上来,
笑道:“好小子,竟被你捷足先登,抢去我的盖大帅。”
  寇仲让他来到身旁,大家并肩举步,欣喜的道:“你瞧着我从凉园出来吗?”
  跋锋寒油然道:“看你趾高气扬的样儿,是否杀得盖苏文东戈曳甲的滚回老家?”
  寇仲微笑道:“高手过招,何用分出胜负,我只是追得他两度落在下风,五把刀掉剩三
把,兼之痛陈利害,大家和气收场,他立即率队离城。哈!你刚才到那里去?”
  跋锋寒道:“算他走运,我绝不会像你那么好相与。”
  寇仲道:“快答我的问题,勿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早前是否去追芭黛儿?”
  跋锋寒搭上他肩膊,叹道:“兄弟的心意怎瞒得过你,我和芭黛儿有一套联络手法,若
她想让我找到她,会在东门留下暗记,现在她已迁离皇宫,在朱雀大街一间客栈落脚,我仍
未决定该否去见她。正在街上无主孤魂的闲荡,忽然想起盖苏文,岂知遇上你。”
  寇仲正要说话。
  跋锋寒道:“看!”
  此时两人来到皇城附近,寇仲循跋锋寒目光瞧去,烈瑕正施施然步出朱雀大门,朝与他
们相反的方向举步。
  寇仲大喜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小子时辰到哩!”

第 三 章 意外收获
瞧着烈瑕的背影没人明堂窝,跋锋寒沉声道:“原来这小子爱赌两手。”
  寇仲闻言心中一动道:“他不似好赌之徒,或者是找人吧?”
  跋锋寒皱眉道:“找谁?”
  两人伏在对街店铺屋脊处,监视着明堂窝人来人往的大门。
  寇仲道:“刚才你说起爱赌两手,登时令我想起沙家大少爷成就,沙芷菁的大哥。沙四
小姐因子陵与烈瑕闹翻,烈瑕只好由沙成就处人手,希望能与沙芷菁言归于好。烈瑕若想在
长安混出名堂,沙芷菁是个理想的选择。”
  跋锋寒道:“希望你猜得对,若让烈小子从后门溜走,我们将痛失良机。”
  寇仲笑道:“我像子陵般此刻充满灵感,知道自己绝不会错,老天爷既使我们无意碰上
他,当然不会令我们扫兴,哈!扫兴?”
  跋锋寒道:“如他与沙成就一起返回沙府,我们可精确掌握他的路线,寻得最佳下手的
地点,这方面自当由你负责。”
  寇仲欣然道:“没有问题。”
  顿顿续道:“当年我和子陵在扬州作小扒手时,每天都憧憬着扬州以外的大城市,外面
辽阔的天地,希望可以碰到一些特别点和较刺激的事,打破日常的重覆和沉闷。不住嚷着想
着要去投靠义军,又或参加科场考试,说到底是希望有新的转变,不想浑浑噩噩的过日
子。”
  跋锋寒想不到他忽然岔到陈年旧事去,有点摸不善头脑的应道:“现在希望已成事实,
试问谁及得上你现在般多姿多采,惊涛骇浪变化多端的生活?”
  寇仲的目光仍落在明堂窝车水马龙的正大门,但跋锋寒可肯定他是视而不见,心神飞越
神游,只听他梦呓般呢喃道:“直到今天,这天地在我仍是无限的,大地之外另有大地,草
原外另有草原,在这广阔无边的天地里,存在青风俗各异的国家,拥有自己信念和特色的国
度民族,黄河大江神秘的源头,最高的山,最大的海,还有以歌舞名传天下盛产美女的龟兹
国,都足够我们穷一辈子之力去寻幽探胜。当你如此地心神超越,人世的仇恨将变成微不足
道的事。明天我们的成功,将代表一个全新时代的来临,颉利被赶回老家,李世民的崛起标
志着民族间的和解,武力将用来维持和平而非侵略和巧取豪夺。你老哥明白我的意思吗?你
和芭黛儿间的分歧再不复存,若你仍抛不开甚么他娘的仇恨或阶级,徒成作茧自缚,眼白白
瞧着幸福从手上飞走,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继续受折磨,浪费掉宝贵的生命!”
  跋锋寒苦笑道:“原来你拐过大弯,竟是来向我说教,狠狠训斥我一顿。”
  寇仲朝他瞧去、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道:“不要再欺骗自己,你最欢喜的女人是芭黛
儿,所以在赫连堡你心中只记挂她一个人,此刻她正在城内一所客栈苦心等候你的回心转
意。你可以选择作一个无情的剑手,也可摇身化为可爱的情人,孤寂和快乐决定于你老哥一
念之间。相信我吧!立即给我滚到芭黛儿膝前,抛下你的骄傲和强硬,以最谦虚虔诚的方式
向她卜跪忏悔,求取她的一谅宥。小弟便差点因甚么奶奶的鸿图霸业失去下半世的幸福,实
不愿瞧着你重蹈我的覆辙。”
  跋锋寒沉吟片晌,叹道:“一切待明天事了再决定好吗?”
  寇仲摇头道:“你若不能把芭黛儿当作头等大事,将显不出你对她的爱和诚意。烈瑕这
臭小子交由我全权处理,老跋你立即滚去见芭黛儿,照足老子的指示去做,然后把芭黛儿带
往秦王府,让兄弟好好看清楚。”
  跋锋寒回敬他灼热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寇仲微笑道:“只有消除心障,面对自己真正的心意,且付诸行动,才能消除我执。否
则像你现在这样子,肯定命丧毕玄手上,还不给我滚到你应去的地方,不是要我放过烈瑕强
把你押往地跟前去吧?那还算甚么英雄好汉。大家一场兄弟,我不会让你走错路子的,剑道
的突破,没有另一个办法。”
  跋锋寒苦笑道:“我现在终明白你凭甚么说服常何和刘弘基,你这小子确有一套作说客
的本事,七情上面的,唉!”
  寇仲道:“你拗不过我,是因为我把心儿掏出来给你看。还留在这里干啥?你怕我收拾
不了烈瑕吗?”
  跋锋寒默然片刻,终点头道:“好吧!我去啦!手脚干净点,勿要影响明天的大事。”
  李世民神色沉着的进来,于侯希白旁坐下道:“我们逮着个内奸,全赖子陵提醒。”
  徐子陵订道:“井水真的被人下毒?”
  侯希白一头雾水道:“甚么一回事?”
  李世民微笑解释,然后道:“待井水被下毒,时间便所余无几,所以我们直接了当向那
名字叫张元的水事官下手,先遍搜其身,没有所获后再搜他的宿处,发现了这瓶东西。”言
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灰蓝色、高约四寸以瓷盖密封的瓷瓶。
  竖立在李世民掌心处的瓶子在灯火映照下闪着诡异的光芒,当联想到烈瑕和大明尊教,
份外有种邪恶阴毒的意味。
  李世民一面以满意神色盯贵手上小瓶,从容道:“勿要小看这瓶毒液,只一滴即可把数
十人毒倒,无色无味,且要在事后近一个时辰才发作,中毒者手足无力,头晕呕吐,即使功
力高强者亦要大幅削减战力,非常厉害。”
  徐子陵欣然道:“听世民兄这么说,那叫张元的水事官已把内情招出。”
  李世民点头道:“那到他不招供,还树缠藤,藤接瓜的把与他同被王兄收买的人找出
来,去却内忧之患,子陵一句提示,功德无量。”
  徐子陵笑道:“敌人肯定会为以淬毒的钢针偷袭我而后悔莫及。”
  侯希白兴奋的道:“秦王该凭此反施巧计,令敌人大大失算。”
  李世民微笑道:“正是如此。这批人现在反成为我们惑敌诱敌的好棋子,我会透过他们
送出假讯息,当对方以为十拿九稳的时候,会发觉中计的是他们自自已。”
  侯希白有点不耐烦的道:“寇仲那小子,因何仍未回来呢?还有是老跋,究竟滚到那里
去?”
  李世民道:“不用担心,只有他们去惹人,谁敢来惹他们?特别是今夜,天明前对方绝
不敢轻举妄动。”
  徐子陵不由想起傅采林,心中苦笑。
  一辆马车驶出明堂窝正大门,于这赌场老字号来说是每天均发生数百次的事,本该不会
意起寇仲注意,可是其御者帽子低压至把眉眼盖在暗黑里,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儿,寇仲不由
落足眼力,登时认出驾车者赫然是杨文干。对此君他只在延宴那类场合见过,否则早看破他
的伪装。
  心中一阵犹疑,鱼与熊掌,皆我所欲,究竟应否舍烈瑕而追杨文干?杨文干车内又究竟
是何方神圣?因何杨文干不选择白己的地头六福赌馆而反在明堂窝装神弄鬼?想到这里,寇
仲晓得难抵诱惑,暗叹一口气,决定先弄清楚杨文干的勾当。
  挨坐椅子,闭目养神的徐子陵被足音惊醒,睁开眼睛,寇仲在侯希白陪伴下,一脸兴奋
的人房。
  徐子陵讶道:“希白尚未告知你师公的约会吗?”
  寇仲和侯希白分在他两旁坐下,后者道:“早告诉他哩!不过他似乎仍未明白是甚么一
回事。”
  寇仲笑道:“怎会弄不清楚,他奶奶的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师公要来顶多向他
打……嘿!是打躬作揖,担心是白担心。哈!我今趟是一举三得,不过任你陵少智慧通天,
顶多猜中其中一项,其他两项包保想破你的小脑袋也猜不着。”
  侯希白欣然道:“不要卖关子,快长话短说,秦王正召集手下将领谋臣,于议事堂待我
们去商量大计。”
  寇仲欣然道:“先说第一得,我终与盖苏文和气收场,这小子答应今晚离城回国,再不
过问我们的事,幸好如此,否则我或可把他宰掉,却肯定须付出沉重代价。”
  徐子陵喜道:“干得好!至少可向师公有好的交待。”
  寇仲道:“所以我并不太担心师公子时之约,老盖离城前定要向师公禀报情由,师公的
气该下了一半,另一半气当然易应付多哩!”
  徐子陵点头道:“理该如此。”
  寇仲道:“第二得更是令人欣喜,小弟凭三寸不烂之舌,向老跋晓以大义,着他放开民
族阶级的仇恨,去向芭黛儿下跪求宥。”
  侯希白一呆道:“跋锋寒向芭黛儿下跪?”
  徐子陵道:“不要听他夸大。”,一转向寇仲道:“老跋真肯听你的话吗?”
  寇仲正容道:“你不觉得老跋自在毕玄手下死过翻生后有很大的改变吗?不但剑法变,
性情思想更是不同。换作以前的老跋,你拿刀子架着他的小颈也追不到他去约会我们的瑜
姨。幸好瑜姨不肯原谅他,令他更感到芭美人对他死生不渝的爱,所以我才有说动他的本
领。”
  侯希白赞叹道:“少帅今趟做得非常好,在下欣赏之极。”
  徐子陵打从心底生出愉悦的感觉。事实上跋锋寒是个重情义的人,全因惨痛的经历才把
一切隐藏在冷酷无情的外表下。
  寇仲道:“第三得更是精采,且是误打误撞下碰个正着,我本是去跟踪烈瑕,直跟踪至
明堂窝,在门外苦候时,却看到杨文干那小子扮御者驾车离开。他娘的!你猜车内载的是甚
么人?”
  侯希白摊手道:“你不知我们正洗耳恭听吗?”
  寇件压低声音道:“若我没有猜错,那人该是林士宏,因为陪伴他的是“云雨双修”辟
守玄,而林士宏则称老辟为师尊。”
  两人为之愕然,林士宏怎会有暇分身远道到长安来?
  侯希白怀疑道:“会否是辟守玄另一个徒儿?”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我怎会看错人,此人气定神闲,一派领袖主帅的格局,其武功造
诣看来更是了得,该是接近婠婠的级数。更清楚的是他密会的人是李元吉。”
  徐子陵点头道:“他们在甚么地方碰头?”
  寇仲道:“他们在城西一所华宅见面,我并没有见到李元吉那小子,只是因把风者中有
薛万彻、宇文宝和陇西派的人,从而推断是李元吉。”
  侯希白不解道:“林士宏怎会搭上李元吉的?你没有潜进去偷听吗?”
  寇仲叹道:“我想得要命。却怕杨虚彦那小子又或我们的婠美人亦在屋内,故不敢冒险
人宅。”
  侯希白皱眉这:“他们在搞甚么鬼呢?”
  徐子陵道:“假设在明天的举事中,李世民和李建成同归于尽,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寇仲哈哈一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此正为元吉的妄想,希望混水摸鱼,自己登位。
他力有不逮,惟有借助魔门的力量,而魔门则利用他,故一拍即合。”
  徐子陵色变道:“不好!”
  寇件和侯希白给吓得一跳,齐声追问。
  徐子陵道:“林士宏绝不会孤身而来,若我所料无误,该有一支他的精锐部队隐伏城
外,伺机而动。”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杨公宝库!”
  侯希白仍未掌握到他们担心的事,一脸茫然道:“在李元吉的掩护下,林士宏不难在神
不知鬼不觉下偷人关中,但这和杨公宝库有甚么关系?在眼前形势下,林士宏能起甚么作
用?”
  徐子陵沉声道:“杨公宝库是进人长安的捷径,林士宏既从婠婠处晓得宝库的存在,于
必要时白可通过秘道把大批人马运进城内,以迅雷霆万钧之势控制全城。在正常情况下林士
宏此举当然是以卵击石,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若逢上明天那种全城大乱的情况,只要计划
周详,加上里应外合,说不定会有成功的机会。”
  侯希白摇头道:“李元吉怎可能如此愚蠢?这叫引狼人室,养虎为患,纵然他能坐上皇
位,一旦被揭破与林士宏勾结,肯定臣民不服。”
  寇仲分析道:“现在形势复杂混乱,不过仍有脉络可寻,总括来说,是李渊有李渊的想
法,建成、元吉各有自己的奸谋;魔门亦分裂为两大阵营,分别以婠婠和赵德言为首,各怀
鬼胎,目标均是操控长安,以造谋取天下的目的。倘若我们能把五方势力的阴谋手段弄清
楚,再施以针对性的策略,我们将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徐子陵道:“不要让秦王久候,这些事留待会议桌上研究如何?”
  寇仲从椅内弹起来,双手合什笑道:“感谢老天爷,如非他老人家开恩让我误打误撞的
遇上林士宏,我们肯定会被婠婠害惨,至乎功亏一篑!”
  徐子陵长身而起,苦笑道:“若给婠婠发觉我们把库内兵器移走,箱内除上面两层外底
下全是石头,我真不敢想像那后果。”
  侯希白一拍额头,恍然道:“难怪子陵刚才大叫不好。”
  寇仲信心十足的笑道:“却有可能是要到林士宏的人进人宝库,开箱取兵器时才发觉只
能取出石头作暗器通城乱掷,哈!真有趣。即使我们,由于早有定见,打开箱子看到满箱兵
器,也不会翻箱倒废般检查,还不是瞧多两眼后闩盖了事,陵少不用担心。”
  寇件领先出门,与回来的跋锋寒碰个正着,三人见他独自一人回来,没有如所料的携美
同行,心呼不妙。
  寇仲皱眉道:“我们的嫂夫人呢?”
  跋锋寒淡然笑道:“回家哩!”
  三人失声叫道:“甚么?”
  跋锋寒哈哈笑道:“真想骗骗你们,不过现在我心情舒畅,无法作奸打诓。我可以坦白
告诉你们,由今天开始,芭黛儿将是我的终生伴侣,我有幸活着,会回到她身边去。”
  三人大喜过望,齐声祝贺。
  跋锋寒沉声道:“寇仲说得对,芭黛儿的谅解,令我心中再无障碍,现在我比任何时刻
更有与毕玄硬撼的信心。你们要到那里去?”
  寇仲搂着他肩头往外举步,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要立即举行自旧隋灭亡后最
重要的军事会议,明天长安将变成决定中土荣辱的战场,谁够狠谁便能活下去,再没有另一
可能性。”

第 四 章 另有妙着
今夜的星空特别显得美丽,密密麻麻充满层次感的大小星辰漫天罩地,掖庭宫一片宁
静,从外表看绝察觉不到内里正密锣紧鼓地筹划明天决定中土谁属的大战。
  会议在子时前结束,将士各有任命,天策府默默进人最高戒备状态。
  李世民、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五人立在议事厅外的广场上,不约而同仰望迷
人的星空。
  寇仲有感而发道:“难怪师公迷上夜晚,确比白昼多上无限的神秘感觉。最古怪是在白
昼天空上虚虚荡荡,惟只蓝天白云,当艳阳高照时更令人难以睁视。可是黑夜降临,竟会冒
出这么多星儿,就像排列于天上的神祇,默默注视着我们这人间世,是多么奇妙的事。”
  徐子陵不由想起石青漩,人的故乡是否真的是夜空中某一颗星辰?
  李世民叹道:“孩提时对天上的星辰总是充满遐想和憧憬,反是人长大后,对美丽的夜
空变得麻木或少了留心意趣,只懂营营役役,迷失在人世尘俗中,此刻给少帅提醒,忽然生
出失落错过的感觉。”
  跋锋寒点头道:“这或者是成长的代价,失去了孩子的童真和幻想!现在每当我仰望夜
空,想的总是自己的事,又或剑道上某个难题。”
  侯希白苦笑道:“我的情况和老跋大同小异,只不过他在想剑,我却在作诗绘昼,犯下
所有穷酸书生的老毛病。”
  众人听得哑然失笑。
  李世民收拾心情,向寇仲道:“时间差不多哩!记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寇仲微笑道:“放心吧我自出道以来,从未试过像此时此地般信心十足,感到生命和前
途全掌握在手心内。”
  跋锋寒道:“若你今晚去见的是毕玄,我反不为你担心,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明白。幸好师公不但是有大智慧的人,更重感情,我肯定可安然回
来,不致坏了大事。坦白说,不论事情如何发展,中土的荣辱会被排于首位,子陵有甚么话
说?”
  徐子陵默然片晌,沉声道:“动之以情,尽力而为。”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去哩!”
  大力一拍李世民肩头,由早恭候一旁的四名提灯玄甲战士引路下,往掖庭宫南大门举步
去也。
  瞧着他背影远去,李世民道:“子陵和希自负责的部份最是艰难沉重,要小心行事。”
  侯希白欣然道:“秦王不必把我与子陵相提并论,我只是依附骥尾,对子陵我比任何人
更有信心。”
  跋锋寒沉声道:“寇仲和徐子陵均是能屡把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的人。不过今趟事情关
系重大,我决定改为参与子陵的行动,与子陵和希白并肩作战。”
  三人大感愕然的瞧着他。
  由于明天最有可能遇上毕玄的地方,是玄武门而非任何其他处所,为偿跋锋寒要硬拚毕
玄的心愿,寇仲安排跋锋寒明天陪他经玄武门入宫,可是若跋锋寒转为与徐子陵一起行事,
大有可能错失面对毕玄的机会。
  跋锋寒微笑道:“该没有人怀疑我是怯战吧?我非是放弃与毕玄决战的天赐良机,而是
要保证子陵能先一步控制太极宫,倘若这情况能在玄武门之战前发生,我仍有与毕玄分出高
下的机会。”
  李世民露出思索的神色,点头道:“结盟大典于辰时中举行,我和少帅可拖至辰时二刻
进玄武门。父皇每天卯时中起床,卯时七刻抵达御书房,你们仍有三刻钟的时间。”
  徐子陵道:“我们会好好利用这段宝贵的时光。”
  此时李靖来报:“马车准备就绪,子陵和希白可以起行。”
  李世民抓起徐子陵双手,沉声道:“拜托!”
  徐子陵心中涌起无限感触,李世民从忠于李渊,到此刻反对李渊,其中过程漫长且历尽
辛酸。当他在李靖掩护下离开披庭宫,明天之战已成离弦之箭,即使李世民亦难作任何更
改,一切只能朝单一方向发展,成王败寇。李世民的一声“拜托”语重心长,不但着他小心
行事,更希望他不要伤害李渊。微笑道:“世民兄放心,徐子陵定不负厚望。”
  四名言甲战士两前两后,步履整齐划一的提着灯笼,把寇仲映照在光晕的核心处,进人
横贯广场。
  寇仲感觉置踏出的每一步,均令他更接近身为天下三大武学大宗师之一的傅采林,更接
近面对奕剑术的时刻。
  他虽说得轻松,目的纯为安慰徐子陵,令他减轻忧虑。事实上他心知肚明傅采林是一意
要杀他,他打不过便得饮恨凌烟阁。
  傅采林思想独特,一旦形成的信念绝不会因任何人事而改变,所以傅君瑜苦口婆心的劝
他们离开。傅釆林并不信任汉人,高丽人与汉人更因杨广结下解不开的仇恨,傅采林当年派
传君婥来中土正是要行刺杨广,此正为傅釆林务要令中土大乱的一贯方针策略。当盖苏文向
传采林请辞离城,傅釆林会晓得今晚是唯一杀他的机会,如轻易放过,明天将是一番新局
面!所以这是在他与李渊结盟前的最后一个机会,因此不肯把约会延期至明天。傅采林愈看
得起寇仲,杀他的心愈烈。
  可是寇仲却是一无所惧。自今早与毕玄一战后,他终于明白宋缺的必胜信心,那是经历
无数恶战培养出来经得起考验的信心。即使强如傅采林,他对自己仍是信心十足。
  他的心神晋入天地人浑融一体的境界,不但天地在脚下头上延伸扩展至无限远处,时间
亦往前伸展,即将来临与傅釆林的一战,与及明天决定长安谁属的激战,还有其后接踵而来
的塞外联军大举人侵,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得刀忘刀,经宋缺的循循善诱,他清楚明白在奕剑术下他必须全
力反击,尽展所能,始有活着应付另两场大战的机会。非是表示他不眷念娘的深情,而是这
属唯一达致双赢结果的办法。想到这里,更是神识通透,把心结解开。
  寇仲昂然穿过承天门,把门禁卫全体举刀致敬,使寇仲更感追在眉睫的连场大战。
  甫入太极宫,灯笼光在前方出现,一队十多人的禁卫迎面而至。
  车厢内,李靖和侯希白坐前排,徐子陵和跋锋寒居后排,在李靖亲兵前后簇拥下,马车
驰出掖庭宫西门,转人安化大街,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缓行。
  他们并不怕建成、元吉方面派人监视跟综,因为对方绝不敢在今晚有甚么激烈行动,免
得打草惊蛇地令他们生出警觉。何况天策府臣将进进出出,即使有人在暗里监视,亦要眼花
缭乱,欲跟无从。
  徐子陵闭上双目,全神感应途经处周遭的动静。
  跋锋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寇仲肯为宋玉致作一件令她忘掉他过去一切错失的
事,令我生出深刻的感受,更反思自己的过去。现在我心障消失,享受到寇件当日的轻松和
偷快。”
  徐子陵睁开眼睛,刚好见到侯希白别头回望跋锋寒充满欣喜的俊脸,只听侯希白笑向跋
锋寒道:“人非草木,孰能忘情,在下忽然感到与锋寒的距离拉近很多,那是使人非常欣慰
的感觉。”
  李靖不知是否想起素素,垂下头去,木然不语。
  徐子陵抓上跋锋寒肩头,微笑道:“希白这两句话发人深省,人非草木,孰能忘情,即
使大奸大恶之徒,亦有其本性,何况是外冷内热的跋锋寒。由这刻开始,我们抛开一切,投
人长安之战内吧。”
  转向李靖道:“刘弘基可靠吗?”
  李靖沉吟道:“我对他认识不深,不过当皇上要处决刘文静,刘弘基是皇上嫡系的大将
中,肯为刘文静说好话的两人其中之一,另一人是李孝恭,皇上的近身御卫统领,秦王的族
弟。”
  侯希白接口道:“我曾为刘弘基的夫人作肖像画,知道他多一点,此人崇信孔孟,少有
大志,绝非随风摆柳之徒。”
  徐子陵松一口气道:“这就成哩!希白设法立即去见他,最重要是不能惹人注意,杨公
宝库的破绽由他填补,他如守着出口,林士宏的人来一个杀一个,出一对杀一双,可省去我
们很多工夫。”
  李靖精神一振道:“可由我安排希白与他见面。”
  跋锋寒道:“还是不用劳烦李将军为上策,希白在长安交道广阔,这在他是小事一
件。”
  侯希白欣然道:“我弄醒一个朋友便成,小弟去哩!”
  徐子陵一把抓住他,闭目静听,跋锋寒透帘外望,当马车驶经一道横巷,跋锋寒道:
“去!”
  徐子陵却没有放开侯希白,已推开车门少许好让侯希白闪身而出的李靖讶道:“子
陵?”
  徐子陵双目猛睁,闪动善智慧的异采,道:“或者另外有个更精采的办法,我们先找着
麻常再说。”
  车门关上,马车继续前行,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但车内四人都清楚知道,长安之战已
拉开序幕。
  领头而来的将领气宇轩昂,年青俊伟,隔丈止步施礼道:“末将御前指挥使李孝恭,得
秦王通知,晓得少帅来见傅大师,奉皇上之命特来迎迓。”
  寇仲心中暗懔,李渊算是甚么意思,竟派出近身御卫之首来“欢迎”自己,而非韦公
公。
  表面当然堆上笑容,道:“我只是和师公叙旧,皇上太客气哩!”说时步履不停。
  李孝恭一声令下,十多名御卫掉头在前领路,他则跟在寇仲左方稍后处,默默追随。
  当柢达凌烟合院门人口处,寇仲止步道:“李大人不用守候,因为我也不知时间长
短。”
  李孝恭对手下打出留守此处的军令手势,向寇仲道:“请容许未将再送少帅一程,柢杏
木桥为止。”
  寇仲心中一动,点头道:“李大人客气哩!”
  举步人门。
  李孝恭追在他身侧,到远离院门,杏木桥在望之际,忽然叹一口气。
  寇仲讶然往他瞧去,李孝恭亦往他瞧来,沉声道:“少帅请立即离开长安。”
  寇件大感愕然,道:“李大人是甚么意思?”
  李孝恭双目射出复杂神色,再叹一口气道:“你们是绝没有机会的。唉!淮安王叔曾向
我多番暗示,所以我已略知大概。”
  寇仲在桥头立定,心念电转,这番话肯定不是李渊教他超的,而是发自李孝恭的真心,
只此他已犯下欺君的杀头大罪。
  李孝恭面对他站立,双目神光大盛,道:“秦王是我李孝恭一向尊敬的人,少帅更是我
最心仪的好汉子。只可惜皇上误信谗言,现在唯一化解之法,是少帅立即卒众离城,否则后
果不堪想像。”
  寇仲沉声道:“我想先问李大人一个问题,在长安城内,谁最有资格继承皇位?谁最有
击退塞外联军的本领?谁最有心有力为统一后的中土平民百姓谋取幸福和平?”
  李孝恭颓然道:“在利害关系下上这些全是废话,但若少帅肯离开,危机自解,请少帅
三思。”
  寇仲淡淡道:“李大人可曾想过我离开的后果?天下势将成四分五裂之局。当塞外联军
长驱南下,中士将永无宁日。李大人或者仍不晓得,若天下一统,坐上皇位的肯定不是我寇
仲,我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李孝恭露出震动神色,旋又摇头道:“我们李家的事,只能由李家解决,少帅横加插
手,只会带来不测的大灾祸。我宁愿和少帅明刀明枪的在战场分出胜负,也不愿看到少帅和
秦王以卵击石。”
  寇仲微笑道:“李大人知否齐王早前刚与潜人长安的林士宏碰头?”
  李孝恭色变道:“不是吧?”
  寇仲肃容道:“若有一字虚言,教我天诛地灭!我是亲眼目睹,穿针引线者是叛贼杨文
干。所以即使我和秦王明早齐齐丧命,你们李家仍难避分裂的局面。李家之主既受蒙蔽,太
子、齐王则分别勾结突厥和林士宏,长安城内唯一能服众者只有一个李世民,只有他能拨乱
反正,我会尽全力助他击退塞外联军,更会把天下拱手让他。我寇仲为的非是李家或宋家,
而是天下长年受苦的无辜子民,大义当前,李大人该知取舍。”
  李孝恭露出震骇神色,道:“少帅晓得明早会有危险?”
  寇件从容笑道:“若愚蒙至此,我寇仲早死去多次。李大人以为我们是任由宰割,事实
上主动全操控在我们手上。自毕玄杀我不遂,卒众诈作离开,我便知皇上完全投向太子一
方,任由太子放肆。他奶奶的!你们皇上当我寇仲是鱼腩吗?可以那么容易入口?到长安来
我确有与他结盟共抗外侮的诚意,但合作者必须是李世民。可是你看太子如何陷害秦王,皇
上更是厚彼薄此,现在更因晓得宋缺受伤,连老子我也想干掉。他娘的!李世民加寇仲岂是
好惹!只有我们才可带来长治久安,只有我们才有击垮塞外联军的能力。太子不行,齐王不
行,你们皇上也不行,你尊敬的秦王是眼前唯一的选择。”
  李孝恭呆瞧着他,好半晌后道:“少帅可知明早皇宫内最凶险之地。”
  寇仲暗吁出一口气,只听这个警告,便知李孝恭至少半只脚已踏在他们一方,微笑道:
“当然是玄武门,李大人放心,我打过有把握的仗,亦打过全无把握的仗,不过现在仍是生
龙活虎的活着。我对李大人全无要求,只希望李大人在紧要关头,为天下善想,作出最明智
最正确的选择,如此则是万民之幸。”
  又压低声音道:“李大人若信不过我,也该信任淮安王、秦王至乎秀宁公主。我们要收
拾的人非是你们皇上,而是所有与突厥和魔门勾结,背叛李家的叛徒,皇上既受蒙蔽,当然
该由你们李家内有志之士拨乱反正。若得李大人臂助,明天的事会逢凶化吉,动乱伤亡将减
至最低,转眼雨过天青。然后在李家的旗号下,李家、宋家、少帅和江淮四支劲旅合而为
一,共御外敌,这是多么光明的前途。”
  明知李孝恭是忠于家族者,所以寇仲动之以家族荣辱,比说任何利害更能打动李孝恭的
心。李孝恭先是使脸阴晴不定,沉声道:“我可在那方面帮忙,你们如何应付唐俭那支军
队?”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你甚么都不用理,只须掌握自己该走的方向,其他事明早自见分
晓。”
第 五 章 剑如棋奕
  寇仲踏上杏木桥,心中仍盘旋置适才与李孝恭的对答。最妙是即使李孝恭出卖他们,仍
无法告诉李渊他们方面有任何具体的计划。唯一能损害他们的是揭露李神通站在他们的一
方,但他相信忠于家族的李孝恭不会这样做,否则他早告诉李渊。
  要李孝恭背叛李渊难之又难,可是当形势发展至某一地步,深受打动的李孝恭还是会发
挥出正面的作用。
  绕过主建筑,踏上通往凌烟合的回廊,湖心池现在前方,在漫空星斗下,傅釆林安坐亭
内,彷若神人。广阔的白石平台在星夜下闪闪生光,环绕的湖水波光邻邻,湖岸两旁的建筑
灯火全灭,融人黑沉沉的林木中,亭内石桌点燃一炉沉香,意接近傅釆林,香气意浓。
  寇仲的心神晋人天地人合一的忘刀境界,心中无胜无败,不喜不惧,明天即将来临关乎
天下的大战也给抛到无限远处,在他心湖内没占半分席位。
  他的步履稳定有力,每一步尺寸相同,轻重如一,自然地生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节奏和韵
律,陪伴他横过湖心桥,直抵安坐亭内身为天下三大武学宗师之一的傅釆林前方。
  傅釆林张开的双目一眨不眨的凝视善他,名传天下的奕剑平放桌上,没有剑鞘,长四尺
五寸,阔两寸,剑体泛着荧荧青光,握柄和护手满布螺花纹,造型高雅古拙。
  寇仲忽然跪下,“咚!咚!咚!”连叩三个响头,伏地道:“师公在上,娘的恩情我寇
仲永志不忘,纵使师公一心杀我,寇仲绝不敢怪怨师公。”
  傅采林沉默片刻,柔声道:“起来!”
  寇仲从地上弹起,目光投往高坐亭上的傅采林。
  傅采林仰首夜空,双目射出沉痛悲哀,道:“我年过八十,始收下君婥这个徒儿,想不
到造化弄人,唉!俱往矣!”
  目光回到寇仲脸上,淡然自若道:“少帅怎晓得我要杀你?”
  寇仲苦笑道:“师公难道是要找我来闻聊解闷,又或传两手奕剑术的精华吗?只从师公
称我为少帅而非小仲,可知师公你心意已决,小子只好舍命陪师公。”
  傅釆林不解道:“对着苏文你可慷慨陈词,分析利害,把他打动。因何面对我却一副甘
心认命的神态?”
  寇仲道:“我想说的话,盖大帅该早代我转禀师公,我怕师公不耐烦,故不敢重复。”
  傅采林微笑道:“有道理!不过你仍未直接答我的问题,你怎知我要杀你?或者我会因
苏文的传话回心转意?”
  寇仲正容道:“那纯是一种刀手的感应,自我见到师公独坐亭内,小子立知此战难免,
没有甚么道理可言。”
  傅釆林点头道:“说得好!难怪毕玄奈何不了你。听说你曾得‘天刀’宋缺亲身指点,
天刀之名,我傅采林闻之久矣,希望可从少帅刀法中得窥天刀之秘。”
  寇仲露出灿烂笑容,道:“希望小子不会令师公失望,小子更斗胆请师公指定条件,假
设小子能通过考验核试,师公便放我一马。如我落败,则任从师公处置,例如废去我武功诸
如此类,那师公和我都会愉快些儿。”
  傅采林哑然失笑道:“难怪君瑜说你鬼马,君嫱斥你为狡猾,秀芳的评语则是足智多
谋,念在君婥份上,只要你能在百招内迫我离座,明天我便立即回国,再不管你们的事。”
  寇仲哈哈一笑,忽然举步登阶,直抵石桌另一边,安然坐下,欣然道:“剑如棋奕,此
桌恰好作为棋盘。”
  傅釆林不但不以为意,双目还不能掩饰地露出惊诧神色,点头道:“智慧果然异乎寻
常,只此一着,立令胜负难测,若有人旁观,必以为少帅是因心一局气傲,不想占我便宜,
事实却刚好相反。”
  寇仲目光投往横搁桌上的奕剑,叹道:“因为你老人家是我的师公,而我和子陵自从娘
处晓得奕剑术三字后,不断研钻推敲,不知算否小有所成,但至少想到奕剑术的每一种可能
性。以师公的绝世剑术,坐着不动和腾挪闪跃并没有分别,大小远近也没有分别,对吗?请
师公指点。”
  傅采林闭上双目,脸容立即变回无比的丑陋,柔声道:“在我活过的日子里,我一直为
某一种秘不可测和不得而知的东西努力寻找、思索;我隐隐感到这东西存在于思感某一秘
处,在某一刹那至乎感触到它的存在,而它正是生命的意义,可以为我打破平庸和重复的闷
局。而在我作出对此思索的同时,我从仇恨罪恶和争权夺利的泥淖中爬出来,清楚看到存在
于人与人间种种丑恶和没有意义的愚蠢行为;看着其如何构成人的阴暗面,如何破坏生的乐
趣。少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吁一口气道:“不但明白,还听得非常感动,师公要找寻的是打开人身内那神秘宝
库的锁匙。”
  傅釆林猛地张口,立变回古拙奇特的慑人容相,凝视他道:“傅釆林不但不喜欢战争,
且厌恶战争,可是在亡国亡族的威胁下,却不得不作出反击。若你与君婥全无关系,我可以
因怜才而放过你,但因你的生命和武功均来自君婥的恩赐,反令我不得不亲手除去,皆因你
是由我而来,我当然须负上责任。”
  寇仲开始了解傅采林,在三大宗师中,宁道奇清静无为、谦虚自守;毕玄一派突厥人强
悍暴力的作风,冷酷无情;傅釆林则是专情至性,毕生寻找最美丽的某种事物。
  苦笑道:“师公你既一直在寻找美好的东西,因何处置我却不能循此一方向去想,难道
不相信我寇仲确有化解民族仇恨的诚意吗?”
  傅釆林淡淡道:“苏文肯接受你的和议,皆因他深信少帅是言出必行的人,而他则是从
自身的利益考虑,判断出与你和解对他有莫大好处,且认为你最后将成为中土的霸主。他的
想法我完全同意,只不过看眼点不同,我想到的是整个民族的长远利益,想到由你一手建立
的强大帝国的可怕处。凡人皆要死,死后又如何?对我们来说,只有重现杨隋之前中土四分
五裂的局面,我们才有和平安乐的日子。杨广正是最好的例子,一旦中土强大,就是中土以
外的国家遭殃的时候,而眼前却是我傅采林为我国奠立长久和平的唯一机会。”
  寇仲咽喉艰涩的道:“这么说,师公是铁定要杀我。”
  傅采林微笑道:“正是如此!”
  桌上奕剑忽然跳起来,落入傅釆林手上,同一时间,寇仲把井中月连鞘横举胸前,一手
握鞘,另一手抓着刀把,缓缓抽刀。
  两人目光交锋,只隔着直径八尺的圆石桌,不觉丝毫劲气狂飕。
  杨公宝库、圆形石室。
  徐子陵领着跋锋寒、侯希白走到位于石室中央的圆桌坐下,麻常则往藏宝室查核。进入
宝库后,他们仔细搜查,直到肯定没有敌人藏身宝库内任何角落,始到此处集合。壁上八盏
墙灯燃烧着,灯光通明。
  跋锋寒细审绘于桌上图文并茂的宝库形势图,微笑道:“子陵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究
竟葫芦里卖的是何药?”
  徐子陵道:“待麻常来再说。”
  侯希白担心的道:“若婠婠或林士宏适于此时入库,岂非大家碰个正着?对他们和我们
均没有半分好处,至少子陵会被揭破没有负伤。”
  徐子陵欣然道:“现在的宝库空无一人,证明我的想法无误,我们怕碰上林士宏,林士
宏何尝不怕碰上我们。所以未到必要时刻,林士宏绝不会进入此库。其次是宝库内的警报系
统,可令我们晓得是否有外人入侵。”
  此时麻常来到坐下,道:“三个箱子曾被掀开,但却没移动箱内的兵器,所以下面的石
头该仍未被发现。”
  三人齐松一口气。
  麻常进一步解释道:“我在箱侧不觉眼的合缝位置黏上头发,揭开会把头发扯断,因只
有三个箱子的头发断掉,所以知道对方曾掀过这三个箱子。”
  跋锋寒颔首赞道:“麻大将军的心思缜密至教人叫绝。”
  麻常谦虚道:“多谢跋爷赞赏。”
  跋锋寒显然心情畅美,向徐子陵笑道:“是时候揭开谜底哩!”
  徐子陵道:“杨公宝库由鲁大师一手设计,以鲁大师精密的思考,宝库的设计肯定完
美,可应付任何突发情况。不妨试想以下一种情况,假设杨素兵变失败,必须借宝库逃离长
安,在那种情形下,城内通往宝库的三条秘道肯定曝光,追兵随来,仍是没法幸免,鲁大师
定有针对这情况的应变方法。”
  三人目光不由落往桌面的形势图,跋锋寒同意道:“子陵的推测合情合理—城内地道共
有三条,西寄园的并内秘道可以不论,因为此道贯满有毒沼气,另两道分别为永安渠秘道和
沙府秘道,倘能以机关封此两条秘道,将余下出城的秘道,那时杨素可安然逃命。哈!封闭
城内秘道的机关在那里呢?是否请把雷大哥请来?”
  徐子陵本在想起正应付着师公的寇仲,但却没有担心,事实上他比任何人对寇仲更有信
心,微笑道:“鲁大师机关学的真传弟子是寇仲,不过即使请他来亦没有用处。综观整个宝
库的机关设计,全建基在心战之术,这逃亡机关亦将是如斯,该设计于我们最容易忽略之
处。”
  侯希白喜道:“这么看,子陵已智珠在握。”
  徐子陵采手轻抚石桌,道:“此桌往上拔起,立成可转动的机括,往左旋转,会打开圣
舍利的藏处。”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那说不定往右旋便是封闭城内秘道的机关。”
  徐子陵道:“应是继续左旋,否则若有人先往右旋,不是把通道关闭吗?此是心战的精
要,我等庸人能开放圣舍利的宝洞,早大喜若狂,那想得到尚有再旋的机关。”
  麻常叹道:“这才真叫算尽机关。”
  侯希白道:“还不动手?”
  徐子陵道:“我们必须先想清楚后果、关闭城内三条秘道后的情况,说不定封闭后再不
能还原,那我们只能从通往城外的秘道离开,回城势要花一番工夫,动辄会被人察觉,弄来
一身麻烦。”
  跋锋寒道:“城内秘道该可还原,鲁大师若未经试验,怎知机括是否有效?”
  徐子陵道:“这个很难说,若鲁大师蓄意令秘道不能重放,自有他的办法。以他骄傲的
性格,绝不容别人来对他的机关指点说话,故大有可能连城外秘道亦会在一段时间后关闭,
然后沼气入库,以他的学究天人,没有可能的事也变为可能。”
  侯希白点头道:“有道理。现在我给你说得不由对鲁大师生出仰慕之心,世间怎会有超
卓至此的天才。”
  麻常道:“封闭秘库对我们有利无害,至少可令敌人阵脚大乱,更清楚说明我们在城外
没有伏兵。婠妖女则大吃一惊,更无法晓得我们弄甚么玄虚。”
  侯希白道:“趁秘道尚未关闭,我光溜去向刘弘基打个招呼,有他照应,回城该没有问
题。”
  徐子陵道:“且慢!先让我们肯定所料是否不差。”
  在他双手运作下,石桌往上升起,两寸而止。
  跋锋寒笑道:“这是非常刺激有趣的感觉,来吧!”
  桌往左旋,发出机括响动的声音。
  桌旁地板重陷下去,现出没有邪帝舍利的地洞。
  徐子陵继续左旋石桌,桌子果然继续旋动,忽然停下,喜道:“成哩!我感觉到另一个
机括。”
  众人齐声欢呼,像一群童心未泯的大孩子。
  徐子陵道:“猜是这么猜,但坦白说我是紧张得要命,皆因后果未必一如所料,那就糟
糕。我们今晚实负不起任何行差踏错的代价。”
  侯希白道:“我现在应否去找刘弘基?给我半个时辰便成。”
  跋锋寒沉声道:“石之轩会否出卖我们?”
  徐子陵摇头道:“不会吧!”接着脸色剧变,显是给勾起别的问题。侯希白摸不着头脑
道:“明争暗斗确非我的老本行。老跋为何忽然提起风马牛不相关的石师,他出卖我们否与
宝库有甚么关系?”
  跋锋寒脸色凝重的道:“我是从杨公宝库的秘道,想到尹府的入宫秘道,石之轩是唯一
晓得我们曾进出秘道的人,若他把这消息透露予尹祖文和婠婠,我们明天天亮前将无法经秘
道偷入皇宫。换句话说我们将无法控制李渊更没法控制皇宫皇城,倘或禁卫和唐俭的大军内
外夹击,我们必然全军覆没。”
  麻常张口,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侯希白舒一口气,笑道:“石师肯定舍不得害子陵…噢!”接着往徐子陵瞧去,骇然
道:“难道这才是婠婠狠心重创你的原因,是要教你不能参与明天的行动。”
  跋锋寒苦笑道:“石之轩正因已把入宫秘道的秘密泄露,又怕子陵因此丧命,故传子陵
不死印法,这与婠婠不谋而合,均是为保子陵的命。”
  侯希白捧额道:“听得我头痛起来。”
  麻常道:“若侯公子的师尊与婠妖女碰头,岂非会晓得徐爷没有受伤?”
  徐子陵道:“这方面我反不担心,因为在攻我不备的情况下,即管不死印法亦挨不住天
魔大法的攻击,且婠婠绝不会向石之轩透露此事。我仍认为婠婠的目的既在削弱寇仲的战斗
力,更以我牵制寇仲,而非为保我的命。而她更猜到我们会利用秘道入宫,挟天子以令诸
侯,故我们若仍照计划行动,势必饮恨尹府,且是自投罗网。”
  跋锋寒沉声道:“婠婠的智谋不在我们任何人之下,她不单会在尹府迎头痛击我们,且
会利用秘道效法我们挟持李渊之计,一举颠覆李家的天下。”
  麻常道:“若石之轩参与此行动,再多两个尤婆子和宇文伤,恐怕仍拦他不住。”
  徐子陵摇头道:“石之轩不会离开青璇半步的。”
  跋锋寒道:“那我们更要再试明这机括,在封闭城内三条秘道后,我们再往剩下的秘道
出城,找到该是藏身秘道出口外近处的林士宏,把他宰掉,一了百了,至于如何潜回城内,
是难不倒我们的。时间无多,须立即实行,否则若让林士宏此刻率人进来,我们将错失时
机。”
  徐子陵叹一口气,点头道:“林士宏若要和他的人从容进驻尹府,会在任何时刻入库,
好吧!希望鲁大师在天之灵庇佑我们。”
  抓着桌沿的手猛往左扭,整座石室立时颤动起来,机关响动的声音从脚底下传上来,地
底处更有水流轰隆的闷音。
  不半晌,似是巨石降下的隆隆声,分由各方送人众人耳内。
  徐子陵和跋锋寒同时色变,大叫不好。
第 六 章 绝处逢生
  寇仲感到石桌、桌上的香炉,从炉内袅袅升起的沉香烟,至乎整座石亭,就在傅釆林出
剑的一刻全消失掉。它们当然不会真的消失,皆因他的精神感觉全集中到傅采林的奕剑上,
不以目视,只以神遇,故变成其他一切再不存在。最微妙是他竟然循傅采林剑势的移动,
“间接地”把两人间客观真实的事物,于他与天地结合后的心内重新“描绘”出来,重得回
石桌、香炉和石亭。
  他终于晋入精妙如神的入微境界,这一切并非侥幸得来,天下间,他寇仲是唯一与三大
宗师全动过手的人,可以说是给迫出来的。
  井中月在鞘内找出一寸,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刀鸣清音,似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魔咒,又
若九天云外传来的天籁,刀体泛起的黄芒,则如今夜没有露面的明月忽然从其内升上虚空。
  奕剑泛起青湛湛的异芒,画过超乎人间美态,具乎天地至理的动人线条,绕过香炉,又
贴着炉侧往他击至,炉内升起的沉香烟像铁遇磁石般被吸引,改成水流般窜往奕剑的锋尖,
刹那间累凝而成一球烟雾,剑锋化为一点青光,似若云霞缭绕里的不灭星光,流星般往他双
目间的位置奔来。此点星光有书勾魂摄魄的魔力,只要他道心稍有空隙破绽,必为其镇压魂
魄,被其所乘,美至极点,可怕至极点。
  他终于面对着天下无双的奕剑之术,剑法至此,确臻达登掌造极的化境。
  傅采林的奕剑术是感性的,其精微处在于他把全心全灵的感觉与剑结合,外在的感觉是
虚,心灵的感觉是实。如不明白傅釆林的境界,寇仲根本没有坐在这里与他刀剑对奕的资
格。
  “呛”!
  井中月出鞘,刀锋昼出一个完美的小圆圈,充满着秘不可测却合乎天地理数的味儿,一
股螺旋劲在圆圈内开天辟地的诞生。
  星点消去,沉香烟球仍似锾实快的往他飘来,但恰好被螺旋劲破散。
  寇仲虎躯剧震,上身摇晃。
  倏地桌子上方现出漫空星点,每一点都似乎在向他攻来,又每一点都像、水恒不动,有
如天上的星空,在变化周移中自具恒常不变的味道,寇仲立知自己落在下风。
  他这才横刀前方,攻守兼备,天人合一,即以傅釆林之能,亦难寻其空隙破绽,更难发
挥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仙法,故借助沉香烟气,来一招投石问路,寇仲虽化解得漂亮,但
已从无迹变为有迹,被傅采林以剑法牵制。
  寇仲再掌握不到傅釆林的奕剑,忙收摄心神,达到井中月的至境,视眼前点点剑锋凝起
的精光如无物,心知止而神欲行,刀鞘横扫。
  刀鞘到处,精光应而消去,香炉重新出现眼前,沉香烟仍从炉内轻逸的飘起。
  寇仲在气机感应下,刀鞘回收,井中月往炉底挑去,如给他挑中,炉子夹着香烬烟火往
傅采林洒去,以傅釆林之能,也说不定会名副其实的给闹个灰头土面。
  傅釆林唇角逸出一丝笑意,奕剑一摆,似攻似守,可是隔桌的寇仲却清楚感到在他挑中
香炉的一刻,对方的剑必可后发先至的命中他的手腕,那种感觉怎样也没法以常理去解释。
  寇仲心叫不妙,始知对方先前的一招实为奕剑术式的不攻,旨在诱使他主动攻击,而现
在已为傅采林的宝剑所奕,不但从主动变成被动,连感觉也为其所制,若不能扳回劣势,数
招内即要落败身亡。
  侯希白颓然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包括出城秘道在内,四条秘道全被降下的巨石封闭,整座宝库被密封起来,没有任何出
路。
  石桌的机括失去效用,连本来用作装载邪帝舍利的地穴也不能复原关闭。
  跋锋寒试着可否再掀起桌子,又试图把桌子往下按,可惜都没有出现奇迹。
  徐子陵安坐不动,忽然微笑道:“我和寇仲试过陷身库内陷阱,寇仲说鲁大师在机关书
内写下为不损天德,须在绝处予人一线生机,所以必有破解之法,只是我们仍未找到而
已!”
  麻常生出希望,却苦恼道:“若解法不在此桌,该在那里?”
  跋锋寒点头道:“除非杨素欲把此库变成他密封的坟墓,否则全部封闭实不合情理。杨
素请鲁妙子设计此库的原因,是要谋杨坚的天下,而非自掘坟墓。”
  麻常道:“让我作个假设,如杨素从宝库发动兵变,接战失利,被迫逃回宝库,由于有
追兵在后,不得不封闭宝库,那会是怎样一番情况?”
  侯希白叹道:“当然像我们现在般,只要能出去,肯付出任何代价。”
  跋锋寒拍腿道:“此正为封闭宝库的用意,如杨坚要杀杨素,杨素有两个选择,一是悄
悄从秘道离开长安,以后隐姓埋名;一是发兵叛变,战若失利,咦!有些儿不妥当,伤兵残
将能逃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那有还击的力量?”
  徐子陵道:“西奇园的井底秘道是宝库未开放前的唯一入口,入库后可开启城内和城外
的三条秘道,让杨素的人可经由三条秘道从城内或城外进入,集中于宝库内,然后杨素关闭
通道出口,待将士装配休整完成,再开辟最后一条秘道,此为破釜沉舟的策略,令手下将士
为他拚死效命。”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此条秘道必直指太极宫的心脏,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侯希白苦笑道:“开放的机关在那里呢?”
  徐子陵目光落到本藏邪帝舍利的地洞处,其他三人不由自主循他目光瞧去。
  侯希白首先弹起,扑到地洞旁,嚷道:“子陵快来主持大局。”
  徐子陵移到地洞旁,单膝卜跪,采手按往洞底,好半晌后大喜道:“果如所料!”一运
功按卜去,扎扎声中机括发动,水流冲击的声音立时应手响起。
  跋锋寒等无不紧张至透不过气来,生死成败,将由此决定。
  徐子陵刚站直身体,隆隆声在放置箭矢的库内传出。
  四人不约而同抢入该库内,一道石门出现于东壁壁间,露出一条黑沉沉的地道。
  侯希白大喜狂呼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有救哩!”
  在决战的过程中,必须没有胜败之心,否则落于下乘。
  寇仲终深切体会到宋缺这番金石良言的含意。他正因希望能把傅采林迫离坐处,故生出
胜败之心,被傅采林看破下着,比如在对奕的过程中,对手瞧穿瞧透自己的棋路,就此后发
制人,步步抢先,势将迫得他寇仲陷人死局,直至输掉整盘棋,输掉他的小命。
  更令他骇然的是傅釆林奕剑发出的剑气,把他的井中月锁紧,如他保持原式不变,当刀
锋挑中香炉时,奕剑刚好刺中他手腕。他唯一应变之法,是准确捉摸依循现时情况傅采林奕
剑的攻击点,设法追傅采林跟他作剑刀相对的硬拚一招,藉以挽回颓势。如他撤刀回收,由
攻变守,傅采林将剑势暴涨,在气机牵引下逢隙必入的攻来,除非寇仲肯离椅远遁,否则在
桌面这窄小的范围内,寇仲绝挨不了多久。
  而老天爷可怜,清楚奕剑术是甚么一回事的寇仲比任何人除徐子陵外,更心知肚明以此
唯一解法去迫傅采林硬拚,恰好陷入被傅釆林宝剑所奕的死胡同,完全落在傅釆林算中,不
需丰富的想像力,亦知傅釆林不会错失此一良机,以奕剑之术主导桌上的决战,直至他落
败。
  傅釆林晓得寇仲的后着,寇仲却完全没法掌握对方的剑招变化。胜败之数不容有失,博
采林可非一般高手,而是宁道奇般的宗师级高手,他须寸土必争,否则必饮恨告终。
  寇仲心念电转,哈哈一笑,井中月离手螺旋激射,刺往香炉。
  失去井中月,他还有井中月的剑鞘,而傅采林必须挑飞井中月,如让一点香灰溅到他身
上,以他的身份地位,将难有面目继续比拚下去。
  寇仲差点生出胜券在握的胜败之心,因为他自问已可预计到傅采林的下一步棋。幸好受
过教训,心神反比任何时刻更澄明清切,天地人三者浑然无彼我之分。
  左手刀鞘往前点出,右手收往胸前。
  跋锋寒高举燃亮的火昭子,映照善广阔达十丈的地下室,徐子陵、侯希白、麻常三人立
在他身后,在四人前方是一道达二十级往上延伸的长阶,右方是另一条秘道的深黑入口。
  麻常道:“照距离约略计算,石阶上方的出口肯定在皇宫的范围内。”
  侯希白皱眉道:“照石阶的宽度,出口至少一丈见方,若出口确在太极宫内上,这么把
盖子打开,不惊动宫内的禁卫术才奇怪。”
  徐子陵道:“这方面我并不担心,鲁大师的设计必然非常巧妙,不易被人看破。看!近
更处不是有个启门的把手吗?”
  跋锋寒同意道:“子陵的看法不会差到那里去,但左方那条秘道通往何处呢?”
  侯希白擦亮火昭,笑道:“我也好奇得要命,待我去寻幽探胜吧!”
  麻常欣然道:“我陪公子去采路如何?”
  跋锋寒道:“小心点,不要触动任何机关,我们弄清楚这可能关系到明天成败的出口
后,再来会你们。”
  侯希白和麻常兴高釆烈的去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拾级而上,直至尽处,后者轻敲出口的石板,咋舌道:“至少有一尺
厚,杨公宝库确是名不虚传,不但鬼斧神工,更是玄机处处。”
  徐子陵握上机括的铜制把手,深吸一口气道:“事实上我们正冒着极大的风险,鲁大师
设计宝库是针对三十多年前的情况,太极宫又曾经多番改建,希白的担心不是全无根据
的。”
  跋锋寒叹道:“事情发展得太快,今夜至明天充满不测的变数,很多地方我们均无暇细
想,如非寇仲发现林士宏现身城内,我们仍没想过尹府会是个能致命的陷阱险地。所以这个
险不能不冒,只有借助这新发现的秘道,我们始有奇袭李渊的机会。”
  徐子陵道:“我们确是粗心大意,唉!我忽然又想到另一个致败的破绽,唉!怎办好
呢?”
  跋锋寒感到整条背脊凉飕飕的,倒抽一口寒气,道:“我在听着!”
  徐子陵苦笑道:“就是黄河帮与我们的关系。”
  跋锋寒摇头道:“我仍未明白。”
  徐子陵道:“当日泄漏风声,我匆匆赶往洛阳见李世民,岂知黄河帮的老大陶光祖刚与
香贵的好豪赌一场,仓卒下寇仲只好说动雷大哥代我应战,把上林苑赢回来。香玉山是晓得
我们和雷大哥关系的人,这几天黄河帮在长安活动频繁,以香玉山的狡猾多智,不起疑才
怪。只要他们抓着一个黄河帮的头目,凭尹祖文的七针制神,定可把我们三千精锐秘密潜入
长安的事铐问出来。”
  跋锋寒色变道:“难怪李渊忽然变卦,一心干掉我们。”
  徐子陵道:“幸好我们的三千劲旅入长安是这两天的事,对方尚未准备就绪,更怕打草
惊蛇,给我们溜掉,所以仍没动手,若我们不能扭转这局面,明天之战绝不乐观。”
  跋锋寒的目光落到徐子陵握着的手把上,沉声道:“所以这个险更是非冒不可,拉动机
括吧!”
  徐子陵暗运一口气,提聚功力,缓缓拉动铜把。
  “扎扎”机括发动的声音立时响起,接善石盖往一边移开,露出美丽的星夜,石与石间
更发出“吱吱”磨擦的吵耳声,把地道的宁静破坏无遗。
  两人给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出口既在空旷没遮没掩之处,声音速传,不把附近的禁卫惊
动才怪。
  他们尚未有机会说话,只是头皮发麻之际,叱喝和兵刀风声从出口外四方八面传来,徐
子陵和跋锋寒能想到的是“完蛋大吉”四个字。
  傅釆林历角逸出另一丝笑意,就在脱手而出的井中月射上香炉的一刻,他手上青芒闪
动,奕剑同时点中香炉,没有半分误差。
  井中月碰触香炉,却没有发出应有的劲响,香炉更纹风不动。
  寇仲那想得到傅釆林有此应变奇招,竟凭其绝世功力,以隔山打牛的方法,化去井中月
的螺旋劲,心叫不妙时,井中月以同样速度,向寇仲倒撞过来。
  奕剑破掉寇仲的怪招后,昼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先往寇仲左侧弯出,再弯回来,但进击
的位置乃寇仲左方的空处,照道理不能对寇仲做成任何威胁。
  寇仲却是有苦自己知,只有他身在局内,始感受到奕剑的玄虚。
  由于他坐在石桡上,要避过反撞回来的井中月,惟有侧身躲闪,可是奕剑生出强大的吸
摄力,且随着剑势弯来不住增强,加重压力,带得他左手前挑的刀鞘不但失去准头,且是如
铁遇磁地被奕剑牵引得往左扯去,使他不得不全力应付,那就再无余力闪躲自己的宝贝井中
月。如此剑法,确是骇人听闻。
  在这决定成败,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关头,寇仲左手生变为死,右手死变为生,突然左
手紧握本是贯满真劲的刀鞘竟似鸟脱囚笼般骤感一松,再不受奕剑牵引,证明寇仲猜想得没
错,傅采林是以力引力,以剑气牵引他的鞘劲。
  “波”的一声,井中月被他握回手内,扭身扫劈,刀鞘同时回收。傅采林露出讶异神
色,奕剑像在空中狂草疾书级画出无数深具某种难言美态的线条,瞧得寇仲眼花缭乱,无从
入手,不知该选劈何处,倏忽间对方又把制动权操诸手上。
  寇仲的刀再劈不下去,左手刀鞘挑出,护身真气化为气墙,隔桌追去,只要掀翻香炉,
亦算小有所成,最理想当然是香炉应劲往傅采林撞去。井中月反手搁到肩膊—动作行云流
水,生出连绵不断的持续感觉。
  两人交战直至此刻,井中月和奕剑仍未有半记碰击,但其中的凶险变化,却非任何笔墨
可以形容。
  傅釆林一阵长笑,奕剑在桌面炉子上方画出一个圆圈,其中心恰是寇仲挑击之处,寇仲
的气墙如水遇干棉地被吸啜得一滴不剩,不能形成任何威胁,这一招更使不下去。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傅采林仍是着着领先,牵善寇仲的鼻子走,若如此发展下去,到
寇仲技穷之时,肯定命绝于此。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哈哈一笑,洒脱地把刀鞘往后抛掉,右手井中月使出绝招方圆,先
劈后刺,笔直射向傅采林无形却有实的剑圈。
第 七 章 还看宝库
  一个人头出现地道上方,在下面陷人绝望渊底的徐子陵、跋锋寒与俯首采视者两方打个
照面,六目交投,同感愕然。
  那人目瞪口呆,艰难的道:“老天爷!你们怎会忽然变个地洞钻出来?”
  徐子陵和跋锋寒你眼望我眼,倏地笑得弯下腰去,先后坐倒石阶处,呛出失而复得的喜
泪。
  采头者正是程咬金,只听他大喝一声道:“儿郎们退回自己的岗位,这里没有你们的
事。”
  又向两人道:“是否要我把你们两个小子揪出来才肯说话,有甚么好笑的?哈!”就那
么在洞口处坐下去。
  跋锋寒勉强止笑,喘酋气道:“我明白哩!当年扬素是与杨广同流合污,意图谋反,因
太子是杨勇而非杨广,所以杨广住的是掖庭宫,在杨广的地头弄个出口当然不难事。”
  地头弄个出口当然不是难事。”
  徐子陵按着笑至疼痛的肚皮,仰首问程咬金道:“待秦王来小弟再作解释,包你老哥满
意,我们还要去查看另一出口,记着勿要让任何间杂人等看到这个洞口。”
  跋锋寒道:“这是掖庭宫那一个角落?”
  程咬金一头雾水的答道:“角落?老天啊!这是天策宫主殿前的大广场哩!”
  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开始,没有终结!寇仲的精神完全集中到眼前此刻,至乎忘
掉自己因何坐在那崟,人、刀、天、地结合为一个同时无限小和无限大的整体,胜败再不存
于其中。
  刀再不是刀,而是天、地、人不可分解的部份,他感到从一个超离人刀的角度,一丝不
漏地掌握着傅采林奕剑的变化。剑圈正难以觉察的逐渐扩大,剑气微妙地一圈一圈增加,当
他的井中月刺中刻圈核心的一刻,他清楚晓得剑圈会由大化小,采积至巅掌的剑气将以电光
石火的高速聚拢,井中月
  仍无法触及奕剑之锋,击中的只是非己力可以抗拒的惊人剑气。
  自动手以来,他还是首次掌握到傅釆林的招数。
  寇仲哈哈一笑,生变为死,本一往无回的刀势临阵变化,往后回收。
  倏地剑光大盛,傅采林在气机牵引下,手上青芒暴涨,越过香炉横空而来,奕剑将一个
一个由小至大的气环串套剑身,随着奕剑前推,如龙吐珠的把从小至大的气环往他送来,只
要被任何一个气环击中,肯定他寇仲立即一命呜呼,甚么不死印法也派不上用场,即使石之
轩坐在他的位置,仍不会出
  现另一种情况。
  此着又是出乎寇仲料外,令他知道自己仍未能完全看破傅采林惊天动地的奕剑法,不过
他已从被动转为主动,因为傅采林千真万确地被他以此出人意表的一招,引得化守为攻,且
是不得不攻。
  死化为生,在弹指的高速中,井中月又贯满真气,寇仲同时施展逆转真气的压箱底本
领,井中月像有生命的灵物般弹往上空,再全力下劈。
  刀锋到处,气环纷纷破碎,变成向两旁翻滚开去的狂刮,井中月刀锋疾取奕剑尖锋。
  眼看命中剑锋,奕剑忽然消火在香炉后,然后香炉在眼前扩大,直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
撞来,竟是傅采林把剑回收,挑起重量招过五十斤的香炉,迫寇仲离座。
  寇仲保持下劈之势,但已改变角度,直劈成斜劈,劈往左方桌沿空处,在触桌前的寸许
距离,井中月贴桌横扫,生出无形刀气,从炉底反击博釆林,如对方置之不理,延伸的刀气
会画过对人的胸口,那跟被井中月扫中没有任何分别,即使傅采林的护体真气,也要抵挡不
住。
  寇仲虽看不破傅釆林的剑招变化,但博釆林亦开始掌握不到他的刀法,原因在他寇仲成
功晋入宋缺所言的忘刀境界。
  香炉改前撞为向上腾升,去掉这既是缓冲,又是胜败关键的障碍物,两人间豁然敞开,
一切变得清楚明白。
  奕剑爆起千万光点,满布桌面,寇仲攻去的刀气立即消失无踪。可是寇仲再没有刀招被
追得无奈地半途而废的颓丧感觉,因为他已二度迫得傅采林变招。
  寇仲闭上双目,精确地计算出香炉升上的位置尽点,在触及亭顶一前回落至桌上的时
间,刀从意、意从刀,心意交融,无意无刀,井中月在桌上虚空昼出一个完美的刀圆,积蓄
至极限的螺旋劲气透刀法出,直击傅釆林剑气最盛处,大海捞针的寻上虚虚实实中真正能致
他于死的剑气。
  “蓬”!
  寇仲全身剧震,往后一晃,差点掉往糢后,心中不惊反喜,晓得博采林这战场上的先知
光觉者,亦被自已此着由宋缺亲身指点下磨练出来的身意奇招,迫得无法不与自己硬拚,刀
剑虽仍未有实质的接触,但与刀剑真正交击却没有丝毫分别,井中月的刀气已把奕剑锁紧。
因他定仲而苏醒,变成有灵
  性异物的井中月,终感觉到奕剑的变化。
  博采林雄躯轻颤,低喝道“好刀法!”
  漫天光点消去,交剑似若无中生有的现于眼前,依循着尽得大地至理的完美路线,从桌
上由右侧弯击而来,剑气把寇仲完全笼罩。
  此时香炉刚升至力尽处,往桌面回落,可推知两人交锋的迅疾速度。
  博采林此招根本是挡无可挡,唯一化解之法,不是挥刀格挡,而是井中月笔直射出,来
个同归于尽,迫博釆林还剑自保。
  寇仲完全不晓得为何忽然变成如此局面,只知奕剑术确为旷世绝技,其实里还虚,虚而
化实,已超乎凡世的剑法。若他硬要挡格,或可保得一时,但千辛万苦夺回来的主动权将重
操对方手上,而傅采林更不会再度把主动交出来,不出三招,自己肯定败亡。
  想到这里,寇仲离座滚后,翻下亭阶,直至草坪再弹身起来。
  香炉无声无息的落在桌心,沉香烃袅袅腾起。
  奕剑回复先前积搁桌上的状态。
  傅采林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
  寇仲随手抛掉井中月,垂手恭立道:“只要师公一句话,我寇中立即自尽。”
  博采林平淡的道:“你为何放弃唯一的机会,凭你的长生气,兼又年育力壮,或可伤而
不死。”
  寇仲颓然道:“我怎能伤害娘最尊敬和爱慕的恩师呢?罢了!请师公发落。”
  博采林长身而起,手负后背,踱下亭子,往寇仲走来,经过他身侧,移到寇仲右后侧立
定,仰望星空,长叹道:“君掉果然没有看错人,寇仲你更没有令傅某人失望,只有大仁大
勇之辈,始能有你这种不顾自身的行为。希望中土真能如你所言,与我高丽、永成和睦相处
的友好之邦,你可以走啦!”
  寇仲旋风般转身,大喜道:“谢过师公!”
  傅釆林转过身来,满脸泪渍,双目却闪动置神圣的光辉,柔声道:“师公毕生都在追寻
美好的事物,但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欣赏品味,此正是奕剑的精义,现在代君婥尽传
于你。去吧!好好办你的事,生命是美好还是丑恶,全由你的本心去决定。”
  寇仲想起傅君婥,百感交集,一言不发的下跪,重叩三个响头,找回井中月和刀鞘,默
然去了。
  李世民大喜道:“另一秘道竟会连接贯通尹府和皇宫的秘道,只以一道活门分隔,真教
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麻常四人分坐在较下的石阶处,程咬金则负责加强此地范围
内的防卫。
  麻常道:“难怪传言说得宝库等若得天下,就那时的杨素和杨广来说,宝库确可大增他
们兵变成功的机会。后来他们不用此着,是因杨广另有方法害死杨勇和杨坚,登上宝座。”
  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宽广的石阶及地室中回响震荡,份外使人感到时空的连系,遥想当
年隋宫内你死我活的剧烈斗争。
  侯希白皱眉道:“这么说,杨广理该晓得杨公宝库的秘密,以他的作风,怎会不起出宝
库内的金银财白巾以供他挥霍。”
  李世民舒服地挨着上一级的石阶,微笑道:“杨素深谋远虑,怎会不防反覆难靠的杨广
一手,那昏君知道的只是连接掖庭宫和人宫秘道的地下通道,茫不知竟另有秘径通往庞大的
地下宝库。”
  跋锋寒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又可视为天助我也,我们该如何利用?”
  徐子陵笑道:“这方面世民兄比我们在行。”
  李世民当仁不让,欣然道:“直至此刻,我首次感到一切尽在我掌握之内,我有个初步
的构想,待寇仲回来后,再由他参详。”
  徐子陵道:“由于世民兄对长安的趋识,会比寇仲更有资格拟定新的计划,现下时间无
多,世民兄请立即依照计划调兵遣将。”
  李世民道:“因对方实力远在我们之上,我们唯一致胜的方法,是以集中对付分散,我
专而敌分,攻其不备。原本的构想是由你们方面先攻尹府,控制人宫秘道,经由秘道对御书
房发动奇袭,取得圣旨兵符,置宫城于掌握下—然后再在玄武门与长林军硬撼而决胜败。现
在此计已成多余,更不须要如此冒险。”
  稍顿后接下去道:“首先,我们要弄清楚人宫地道的情况。”
  徐子陵沉吟道:“秘道是人宫的唯一捷径,也是魔门诸系联盟夺权的凭借,所以非到必
要时,谁也不会进人秘道,以免打草惊蛇,变生不测。因为连尹祖文也不晓得令尊会否在这
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着人监视或巡逻地道。”
  跋锋寒道:“建成和元吉是否晓得秘道的存在?”
  李世民道:“我倾向相信他们会像我般懵然不知,尹祖文亦犯不着告訢他们。”
  徐子陵思索道:“对令尊来说,尹府的出口只能从内开败,所以他应该放心和不着意,
魔门方面徐石之轩外,恐怕只余婠婠有能力隔盖启动开关。”
  麻常喜道:“若我们弄点手脚把开关锁死,敌人将无法进人地道,他们还以为是皇宫在
这非常时期的特别措施。当我们要攻击尹府,除去那个障碍便成。”
  李世民打量麻当,赞道:“好计!”
  跟着正容道:“我们计划分作三部份,第一步是控制宫城、第二步是奇袭尹府、第三步
才是玄武门的决战。每一个行动我们均得集中全力,我和寇仲亲身参与,以最精锐的实力,
把对方逐个击破。”
  麻当道:“我的部下怎么办?照我看天明时敌人将对我们发动攻势。”
  李世民道:“林士宏的人该被置于城外,使我们少去一个顾虑。而元吉也绝不会让父皇
晓得他与林士宏秘密勾结,所以林士宏的手下没可能在城门开放前混进长安。”
  侯希白道:“对付我们那支三千人部队的事,会否交由刘弘基和殷开山负责?”
  李世民摇头道:“黄河帮是源远流长的本地帮会,长安城驻军与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甚么异常调集,必惹起黄河帮的警觉,所以父皇会调动宫内的禁卫军,故这方面不难应
付,我们只须突然化整为零,分散于城内各处,待接得指令后再公然攻打尹府,内外配合卜
先击溃魔门的余孽,余下便
  是玄武门的战事。”
  麻常点头道“领命!”
  李世民双目闪闪生辉,沉声道:一若果第一步的行动成功,取得军令龙符和虎符,我有
信心可号令禁卫军,把派出皇宫对付我们的军队召回来。刘弘基得兵符后,殷开山只有俯首
听命的份儿,我们可发动大军突袭城外林士宏的伏兵。”
  跋锋寒赞叹道:“难怪我们在洛阳要吃上秦王你的大亏,秦王确是思考缜密,算无遗
策。”
  李世民尴尬道:“以前多有得罪,锋寒兄大人有大量,勿要见怪。”
  跋锋寒笑道:“我现在那有时间怪你,还恨不得明天提早来临。”
  李世民道:“何用待到明天,寇仲回来后,我们立即人宫,先一步藏起来,所以人手是
贵精不贵多,我方除世民外,再加上敬德和无忌便足够。你们方面是少帅、子陵、锋寒、希
白,其他人仍藏在地道内,经召唤才出来镇压大局。”
  跋锋寒伸个懒腰道:“只要寇仲能活着回来,明天的胜利将属于我们的。”
  两名小婢提灯立在杏木桥头,尚秀芳穿上纯白色的高丽女服,倚栏立在桥上,在星夜的
辉映下,像一朵盛开的鲜花。
  寇仲的心神全被她所吸引,却也有点意外,向对他欠身作福的悄婢还礼后,三步变为两
步的来到尚秀芳娇躯旁,心底泛起难言的情绪,低唤道:“秀芳!”
  尚秀芳别转娇躯,嫣然一笑道:“秀芳早猜到少帅和傅大师有一个完满的结局,没有事
情是少帅办不到的。”
  寇仲苦笑道:“刚好相反,全赖师公见怜,小弟勉强过关。”
  尚秀芳喜孜孜道:“总之能过关便成,傅大师是有无上智慧的人,该明白你寇仲是个好
人哩!”
  寇仲正要说话,尚秀芳凑近他耳旁轻轻道:“明夜子时人家在这果等你,希望星辰仍像
今晚般美丽。”
  一阵娇笑,挟带着香风从他身旁逸去。
  寇仲别头瞧着她无限优雅动人的背影,在两婢手持灯笼光映照下,袅袅亭亭的消失在廊
道弯角处,不禁怅然若失。
  唉!明天晚上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他仍有命来见她吗?
  好一会他收拾心情,继续行程,尚未踏出凌个合的外大门,一名武将迎上来恭敬道:
“副统萧让参见少帅。”说话时借身体的遮掩,从怀内掏出一方折晏好的纸函,送到他手
上。
  寇仲二话不说的接过,以迅快的手法纳人怀内藏好。
  萧让低声道:“是常何统须着我交给少帅。”又提高声音道:“末将奉皇上的圣命,恭
送少帅回掖庭宫。”
  寇仲感觉着怀内的密函,心中大定,晓得常何作出站在他那方面的决定,更惊异常何在
宫内的神通广大,笑道:“皇上真客气,副统请!”
  萧让躬身道:“少帅请移大驾。”
  寇仲再不谦让,昂首阔步的迈出院门,四名随来的玄甲精兵立即提灯前后照明引路。
  寇仲环目一扫,见不到李孝恭,把门的禁卫齐声致敬。
  豪情壮志涌上心头,寇仲暗下决心,明晚定要活着回来赴佳人之约,绝不可令她伤心失
望。
第 八 章 时来迟到
  子时五刻,掖庭宫,密议室。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秦
叔宝、段志玄、王玄恕等围桌而坐,商研大计。
  定仲放下已逐字逐句向众人读出来的常何密函后,总结道:“常何送来的消息,证明我
们所料无误,建成、元吉定下于玄武门伏袭我们的全盘计划,不过却没有提及突厥人,可见
建成于此事上仍瞒着常何。”
  李世民道:“从常何处我们大致上掌握了敌人的作战计划,使我们得以从容布置,我们
明天不但要打三场漂亮的胜仗,更要尽量不扰及平民百姓,以免惹起慌乱,所以事后的安
顿,同样重要。”
  杜如晦干咳一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常何与少帅交情深厚,本身是明白事理的
人,可是常何一直是太子的人,更忠于皇上,人心难测,若他明则投诚我方,暗里仍为太子
劾忠,那么这封密函,便是个陷阱。”
  房玄龄接着道:“如晦的话不无道理,因把密函交到少帅手上的人是箫让,更教人起
疑。萧让一向属李孝恭的系统,虽与常何有交情,但这等背叛太子,背叛皇上的大事,常何
理该不敢向他泄漏。”
  李世民微笑道:“两位卿家不用担心肃让,他之所以有今天,全赖淮安王叔保荐于父
皇,王叔更向我保证过他可以信任,不过我们确应有防人之心。”
  段志玄道:“常何虽是今夜玄武门当值的指挥官,不过他之下尚有敬君弘和吕世衡两位
副统领,全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人,事发时未必肯站在我们的一方。”
  寇仲哈哈一笑道:“首先我敢保证常何不会有问题,当年我扮丑神医为张婊妤治病,与
他一起领教过建成的卸责与无义,故今天他于此形势下仍忠于建成,就是大蠢蛋。何况即使
他仍摇摆不定,只要兵符敕书驾到,也会知所选择。至于他手下将士更不足虑,兵符在握,
谁敢不乖乖的听命行事。”
  跋锋寒笑道:“终于到题哩!成败关键,就看我们能否控制皇上,控制皇宫皇城,那时
玄武门常何的禁军,刘弘基的城守军,全落人我们的手上,其他再不足虑。”
  寇仲一拍身旁徐子陵肩头,叹道:“得杨公宝库者,可得天下!想不到我们兜兜转转,
最后仍是回到杨公宝库这条老路上。”
  又向李世民欣然道:“现在我们把宝库送给你,所以天下就是你的。哈!”
  众人一阵哄笑,气氛登时轻松起来,不若先前的紧张,回复寇仲等一向谈笑用兵、临危
从容的作风。
  寇仲微笑道一明天的事,对我来说,只是牵涉到生死的一场棋奕游戏,凭着杨公宝库,
我们展开以人奕剑,以剑奕敌之术,先发制人,掌握时机,敌人将被我们牵着鼻子走。而尚
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仍未有告诉请位大哥,在我见师公前李孝恭曾私下与我说话,劝我立即离
城,我坚持反对并痛
  陈利害,看来他已被我打动。小弟当然不敢向他泄漏秘密,可是在形势发展至某一情
况,我包保他会投向我们的一方。”
  众人一阵哄动,精神大振。李孝恭乃李渊近身御卫之首,有他投诚,等若已成功控制皇
宫。
  李世民大喜道:“少帅能说服刘弘基,当然能打动河间王。”
  侯希白叹道:“此为我们少帅寇仲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魅力。”
  寇仲笑骂道:“不用希白你这小子来拍我的马屁。”
  李世民道:“明天我们能否成功,在于我们可否营造出一种形势,令人别无选择,只好
投向我方,所以我想把攻击尹府之举排到最后,当对付少帅和宋家联军的禁卫军受到控制
后,即改以城卫军把尹府重重包围,而麻常所率的三千精锐则于掖庭宫聚集,让我们可以优
势兵力,一举击垮长林军和突厥人。”
  寇仲点头道:“秦王之言甚是,所谓别无选择,是要令所有人晓得只有一个选择,那就
是靠向秦王你老人家。要做到此点,必须对建成、元吉格杀勿论,令皇上也只余一个选
择。”
  徐子陵道:“打击面意小,战场的范围愈受局限,伤亡愈少,惹起动乱的可能性愈低;
我们亦愈能保持元气,以应付南下的塞外联军。”
  房玄龄道:“微臣和如晦可先起草诸式御旨檄文,届时只要皇上盖玺签押,大事可
成。”
  此时庞玉和李靖联袂而至,报告最新的情况。
  庞王道:“臣与刘弘基取得联系,他答应不论宫内发生任何情况,均按兵不动。他另外
派出侦骑,秘密监视林士宏部队的动向,等待秦王进一步的命令。”
  跋锋寒欣然道:“此为天大喜讯。”
  李靖道:“麻常的部队分散往城内十二处据点,静候攻打尹府的最佳时机。”
  李世民向庞玉道:“敌人方面有甚么异动?”
  庞玉道:“情况正常,只是在人黑后程莫于皇城西北卫所结集一支约六千人的禁卫军,
该是用来对付麻常部队的禁军。至于束宫太子方面,长林军仍如前集结于长林门,太子的将
领先后悄悄进人东宫,为明天作准备。”
  跋锋寒道:“有否毕玄的消息?”
  庞玉摇头道:“突厥人仍是行综未明,他们最有可能藏身之处,应是元吉西内克的齐王
府。”
  李世民道:“现在是甚么时候?”
  长孙无忌道:“子时七刻。”
  李世民道:“我们尚有半个时辰作准备,大家好好休息,我们从秘道人宫后,这里交由
李大将军主持大局,事成之后,我李世民必论功行赏。”
  众人轰然应哈,叫得最大声的是寇仲。
  李世民打出手势,众将起立离开,只余下寇仲、跋锋寒、徐子陵、侯希白、王玄恕、尉
迟敬德、长孙无忌和李世民。
  跋锋寒仍在瞧着寇仲,哑然笑道:“秦王的论功行赏令你那么兴奋吗?是否要秦王赐个
官儿你尝尝当官的滋味?”
  寇仲笑道:“正是如此,但秦王若肯赐我告老归田,小弟更是于愿足矣。”
  李世民欣然道:“你给我打退塞外联军,其他一切好商量。”
  众人大笑,气氛轻松,若有旁人在,作梦都想不到他们待会要去出生人死,好完成一统
天下的大计。
  侯希白道:“我们现在是否回房打坐休息,好养精蓄锐。”
  李世民微笑道:“要休息,待到御书房休息吧!父皇集结禁卫以应付麻常的人马,对我
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因维持宫城与皇城的外围防御,不能少于二千人,所以现时皇宫的守卫
将大幅削减,有利我们的行动。尹府的出口已被封闭,现在我们立即潜人皇宫,在御书房好
好布置后,希白可安寝无忧
  的直至父皇驾临。”
  寇仲哈哈笑道:“到时我会弄醒他的。”
  瞧着分隔两条秘道的活壁,寇仲叹为观止的道:“我一直没法想通如何可利用杨公宝库
谋反,因为即使能从城外运进大批兵员,又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但要攻破皇宫仍是难比
登天,何况杨素没可能在兵力上胜过杨坚。现在当然清楚明白,皆因宝库可直入皇宫,最妙
是杨坚像世民尊翁般以为遣
  娱乐秘道只能从内开放,所以每晚均可安寝无忧。”
  李世民道:“文帝生性多疑,不肯信人,出人白王宫的这条秘道就是在此心态下筑建
的,杨广当是知情者,故与杨素合谋把此道与宝库接通,若对付杨勇之计不成,便起兵作
反。唉!现在颇有点历史重演的味儿,只不过当年杨广没付该实行而已!”
  在火光映照下,李世民脸上露出沉痛的神情,显是因想到自己取代杨广的位置,牵动要
对付父兄的矛盾心情,暗自欧戏!
  侯希白摇头道:“这并非历史重演,而是杨广种恶因得善果。秦王为的非是本身荣辱,
而是救万民于水保火热中。”
  寇仲为冲淡李世民的愁怀,笑道:“成大事者岂区小节,为保命而奋斗更是天公地道。
哈—让我这机关圣手负责开闩放壁。”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闻言抢前,分别拉开左右把活壁锁死的重钢门闩。
  寇仲双掌按上活壁,缓缓把活壁推开,露出尺许空隙时,徐子陵忽然虎躯轻颤,低呼
道:“不好!有人来!”
  寇仲亦听到从皇宫那边传来微仅可闻的异响,心中想到尹府被封闭的出口,心叫不好
时,徐子陵闪身而出,迅如鬼魅般往尹府出口掠去。
  寇仲接菁抢出—低呼道:“火熠!”
  侯希白亮起火个紧跟两人之后,追了出去。
  跋锋寒沉声道:“有人开放另一端的出人口。”
  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王玄恕和随行的三十名飞云卫,人人紧张至一颗心儿提
至咽喉处,亦暗呼幸运,因为只要稍早或略迟,均要错恨难返,局是这么凑巧,可见冥冥中
自有主宰。
  由于人口离尹府的出口只十多丈的距离,以寇仲和徐子陵的身手,应有充裕时间弄掉顶
死开关的木方。
  果然几下呼吸的时间,徐子陵和寇仲各捧着一条木方,与侯希白退回活壁后,跋锋寒立
即抓上设于活壁的门把,把活壁回复原状。
  寇仲把木方交给尉迟敬德,把耳朵贴上活壁,道:“子陵助我!”
  长孙无忌接过徐子陵提着的木方后,徐子陵双手按上寇仲背心。
  寇仲道:“加上锋寒更好。”
  跋锋寒依言照办。
  寇仲梦呓般道:“他娘的!不是巡兵,只有一个人,此人的功力不错,他奶奶的竟是踏
地无声,却瞒不过我这功夫比他更好的人。”
  李世民等虽是心情紧张,仍忍不住心中好笑,寇仲正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情况如何恶劣
吃紧,他仍是玩世不恭,爱开玩笑,不忘娱人娱己。
  寇仲片刻后又道:“他在打开出口的门关,出口开哩!”
  徐子陵和跋锋寒的真气源源送进他体内,三人在真气传送上合作惯了,令寇仲的耳力以
倍数提升,换过另三个人,即使内功与他们相等,由于路子不同,绝无法达致同一灵效。
  寇仲透过厚达两尺的活壁,一丝不漏把地道内的声响尽收耳内,骤听到尹祖文熟悉的声
音响起道:“情况如何?”
  另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答道:“一切依计划进行,你们方面是否一切顺利?”
  寇仲猛震一下,失声道:“我的老天爷,差点撞破我们好事者竟是韦公公。”
  李世民等无不听得面面相。对李渊一向忠心耿耿,深得李渊信任的韦公公,竟是与魔门
勾结的叛徒。
  跋锋寒提醒道:“不要说话,留心听。”
  尹祖文的声音传入寇仲耳内道:“士宏的人即将由地下库道入城,一切顺利妥当,唯一
问题是寇仲小贼的人忽然分散各处,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会严阵以待。”
  韦公公道:“李渊刚把最宠爱的三位妃子召往延嘉殿陪他渡夜,宇文伤父子、尤楚红婆
孙、褚君明夫妇奉命到延嘉殿保护他们。李渊待会将不会如常到御书房,而是留在延嘉殿,
这一切全在秘密中进行,只有河间王李孝恭和一众李渊的亲信近卫才晓得李渊今晚不在原来
的寝宫过夜。”
  尹祖文冷笑道:“李渊真的听教听话。”
  韦公公冷静的道:“因要应付寇仲那支人马,已抽空了禁卫军,李渊又没有胆子,宫内
的禁卫大部份均调去保卫他,所以其他地方防守薄弱,只要行动迅速,配合我们一手营造的
形势,加上我和婠儿作内应,我们定可成功。”
  尹祖文道:“我们鼓于何时发动攻击?从那一门突人延嘉殿?”
  韦公公道:“你们要在准寅时三刻由东门进袭,到处放火,制造混乱。李孝恭于延嘉殿
的近卫部队兵力薄弱,虽说没有庸手,但你们该吃得住他们。”
  尹祖文道:“一切依公公吩咐。”
  韦公公道:“不是依我吩咐,而是依婠小姐的吩咐,她才是阴癸派之主。好哩!把盖子
关上吧!我还要去侍候李渊。今晚的口令是天下统一,万世流芳。”
  盖子合上,足音远去,出口由密关变为可以随时从外方开放。
  寇仲转过身来,面对众人,挨在活壁上倒抽一口凉气道:“好险!”
  众人呆看着他。
  寇仲道:“原来婠婠的眼线竟是韦公公,难怪婠婠能对宫内的事了如指掌,他奶奶的,
皇上明天不会到御书房去,而是龟缩在延嘉殿。”
  众人齐齐色变。
  寇仲微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婠婠亦在殿内,只不知她是扮作宫女还是小太
监。”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婠婠!若有她在,加上韦公公,我们恐无法一举控制全
局。”
  寇仲道:“不但有娘妮和韦公公,字文伤、尤婆子、神仙眷属夫妇全体在场,那颜历亦
该在那一果胡混,场面真够非常热闹。”
  跋锋寒皱眉道:“不要猛卖关子,时间无多,还不从实招来。”
  寇仲把韦公公和尹祖文的对答重述一趟,道:“这叫天命在我,听几句话足可扭转我们
的命运。”
  侯希白沉吟道:“这么看,韦公公应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道:“这是当然的。韦公公说不定是祝后的师兄之类,否则不会叫婠儿那么亲
切。”
  李世民沉声道:“我们要改变计划。”
  寇仲笑道:“我们不怛要改变计划,还要扮作林士宏,只有这样,才可以享受到婠美人
和韦公公的里应外合。”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好计!”
  尉迟敬德不解道:“我们为何扮作林士宏的人?”
  李世民欣然道:“这方法叫鱼目混珠,全体蒙头蒙脸,少帅对吗?”
  寇仲开怀大笑道:“果然是我寇仲的头号对手,守卫延嘉殿的近卫兵力薄弱,我们有五
百人便足够,一半人扮林士宏的贼军,一般人扮护驾的禁卫,大事可期。”
  徐子陵微笑道:“外面的秘道不但可通往皇宫,还可通往皇城西南禁卫所的甲胄库和兵
器库,把玄甲精兵装扮为禁卫,只是举手之劳。”
  侯希白道:“皇城的禁卫和宫内的禁卫服饰没有分别吗?”
  长孙无忌道:“只是肩饰有别,我们制着宫内的禁卫,可轻易改装。”
  李世民道:“时间紧迫,我们须立即行动。”
  寇仲应喀道:“遵旨!到长安后,直至刚才一刻,我们才真正转运。哈!”
第 九 章 意料之外
  徐子陵和寇仲来到独坐于天策殿正大门外,白石台阶最上一级处的跋锋寒左右两旁坐
下,三人均一式夜行黑衣,只欠没戴上蒙头黑布罩。
  寇仲笑道:“是否在想念芭黛儿?”
  跋锋寒不答反问道:“一切顺利?”
  寇仲道:“顺利得令人难以相信,我本还担心卫所大批禁卫军服失窃,会惹起警觉,岂
知术所的人空巢而出,齐集往皇城西北的驻所。如今再有一刻的时间,我们将可准备就绪。
侯小子呢?”
  徐子陵瞧着广场上玄甲精兵频繁的调动,不断进出地道,人人士气昂扬,队形整齐有
序,充满动力的美感,但又是如此悄然无声,形成奇异的节奏和对比。
  跋锋寒回答寇仲先前的问题道:“我甚么都没有想,连能否与毕古决战亦忽然变得再无
关重要,心中平静宁和,颇有点无忧无虑的逍遥感觉。”
  此时换上禁卫军服的大批玄甲精兵,齐集列队于地道人口旁,由段志玄向他们作出训
示,使他们清楚晓得人宫后的行动。
  寇仲道:“这叫化境。照我看你老哥以前一意击败毕文,是因此为唯一折辱突厥人的途
径,因为凭你个人的力量,实无法挑战整个突厥族。可是现今形势骤转,不可能的事变成可
能,击败毕古与否再非头等大事。咦!陵少又在想甚么呢?”
  徐子陵道:“我忽然想到石之轩,希望他仍留在玉鹤庵,否则今夜我们的行动不敢乐
观。”
  换上夜行衣的李世民和侯希白出现在三人视线内,直柢石阶。
  李世民欣然道:“志玄曾在皇宫当过禁卫统领,熟悉宫内军系运作,由他指挥我们的假
禁卫,可以天衣无缝。”
  寇仲笑道:“趁有机会快坐下歇息,段将军其后是否给人捞走的。”
  李世民在寇仲旁坐下,点头道:“他因开罪尹德妃丢官,改而投向我。”
  寇仲道:“问题不在他是否开罪尹德妃,而在他出身于关中剑派,被逐是早晚的事。
哈!小候你到那里去胡混?”
  侯希白坐往徐子陵旁,神秘兮兮的道:“你猜得对!我是名副其实的去了胡混,过过昼
圣押的瘾儿。”
  三人听得大惑不鲜,李世民解释道:“希白着我给他看父皇的押记,说他可冒父皇签
押,以假乱真。”
  跋锋寒欣然道:“他有否吹牛皮?”
  李世民道:“练习百来趟后,连君集也分不出真假。”
  寇仲道:“侯君集?”
  李世民点头道:“正是侯君集,初人长安时,父皇一切诏旨均由他起草。”
  寇仲大喜道:“既是如此,待会我们到御书房取得玺印笺纸,可代发圣旨。”
  李世民道:“若牵涉到军队调动作战,还须军符才行,今晚父皇定会把令符随身携带,
以备随时下令。”
  李靖来到台阶下,禀告道:“一切准备妥当,请秦王颂令。”
  李世民唇角逸出笑意,点头道:“立即行动。”
  太极宫内共有十六座大殿,主建筑位于承天门至玄武门的中轴线上,依次为太极殿、两
仪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四大殿。太极殿号为“中朝”,两仪殿为“内朝”,是大唐之主李渊
处理政务办公之用。其他两座大殿,甘露殿惯为宴会之所,延嘉殿最接近玄武门,类似凌烟
合和凝阴殿,设置寝宫、书斋、厅堂,乃李渊与群妃欢乐之地。不要以为李渊避往延嘉殿,
是有亲自督师之意,事实上延嘉殿后靠玄武门此军事重地,禁卫总指挥所在处,比太极宫内
任何地方更安全。如非有常何照应,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玄武门禁卫军来援,力足可迅速粉
碎任何突袭侵击。
  把尹府出口重新封闭后,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尉迟敬德、长孙无
忌、王玄恕和三十名飞云卫领先抵达太极宫的出口,开放后进人太极殿。
  接着扮作禁卫将士的段志玄、秦叔宝、程咬金等逾五百人,陆续经秘道踏足广阔的太极
殿,众人均既紧张又兴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人太极富,已收事半功倍的效益。
  寇仲、李世民等聚在另一道人口处商议,寇仲道:“现时守卫太极宫者不足五百人,假
如我们手脚干净点,又能知会常何,说不定可兵不血刃的控制整座太极富,那就算我们硬闯
延嘉殿或大打出手,亦可不惊动其他人。”
  李世民道:“知会常何方面该没有问题,倘若太极宫落人我们手上,我们可直接派人去
见他,旁人还以为是例行的事。”
  段志玄道:“玄武门的禁卫所与太极富有重门分隔,延嘉殿又是在林木隐蔽之内,声音
不易远传,只要我们能突破外殿门,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垮对方的防御力量,凭强弩利刃
远攻近搏,可望一战功成,然后从容知会常何。另一方面我们更可将整座延嘉殿包围封锁,
不容任何人去召援示凿一。”
  由于他曾在宫内任要职,清楚其中情况,所以他的提议,份外令人重视。
  因怕被尹祖文抢先从秘道人宫,所以他们到太极殿后始研究作战的策略和细节。
  尉迟敬德把太极宫详图摊开在龙椅旁的龙几上,让众人一目了然。飞云卫和玄甲兵全体
坐地稍息,数百人没有半丝声响,益增大战前密云将雨的紧压气氛。
  徐子陵摇头道:“这样做会有重大伤亡,应可避则避。”
  李世民如释重负道:“理该如此。”
  跋锋寒不以为然的道:“然则计将安出。”
  定仲搭着他肩头笑道:“谁够聪明,谁便能活下去。看!延嘉殿由三重殿宇相连,东南
西北各有一门,这么大的地方,李孝恭的数百人必须分散各处,变成任何一处均是兵力薄弱
至不堪一击的地步,我们可由外而内占据殿内要塞。通常作指挥的,该待在那崟?李孝恭总
不能四处巡逻,否则他巡至北门时,南门有变,他岂非远水不能救近火?”
  段志玄恭敬答道:“若皇上人住延嘉殿,天黑后,正殿和后殿即封闭,只余中殿开放,
照惯例—李孝恭会与一批手下留驻中殿,一方面可照应全局,另一方面方便应召—贴身保护
皇上。”
  寇仲喜道:“这么说,皇上应是把甚么爱妃爱嫔、护驾高手和亲兵,全一股脑儿关在后
殿里。”
  段志玄答道:“对!后殿又名赏槐合,是独立的园林楼阁建筑,另有院墙围护,墙高三
丈,设市北大门,有烽火台。”
  长孙无忌补充道:“贴身保护皇上的亲兵逾百人之众,是御卫军中最精锐的队伍,人人
肯为皇上劾死。”
  寇仲哂道:“肯为皇上劾死起不到甚么作用,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机会。老子我现在
满脑大计,说出来给你们参详如何?哈!真有趣。”
  徐子陵忽然色变道:“听!”
  接着无人不大吃一惊。
  大批军队步操的声音从太极宫后玄武门的方向隐隐传来,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段志玄不自觉地抹掉额角的冷汗,颤声道:“不好!是换防。”
  寇仲一头雾水道:“换防——”
  跋锋寒苦笑道:“我们高估了李阀主的胆量,竟调玄武门的禁军人宫来保护他。”
  李世民沉着的道:“调人的应是属西内苑唐俭的部队,若全部出动可达一万五千人,以
倍数提升太极宫的防御力,我们的计划再不可行。”
  寇仲是唯一仍保持笑容的人,从容道:“换防究竟是他娘的甚么一回事,请告诉我。
唉!他奶奶的,章公公与尹祖文所说的营造某一种形势,难道是这么一回事,对他们的计划
有甚么好处?”
  段志玄迅速答道:“唐俭的人将代替禁卫军把守宫内各处,而被换下的禁卫军会到延嘉
殿增防。”
  寇仲道:“整个换防须时多久?”
  段志玄答:“至少半个时辰。”
  寇仲大喜道:“那就有救哩!我们也要扮成御卫军。”
  李世民摇头道:“我们会被认出来的,绝无侥幸。”
  寇仲微笑道:“若认出来的是刚从赴吐谷浑路上中途折返的蔡元勇和匡文通又如何?他
们可是货真价实的禁卫小将。”
  徐子陵道:“即使能瞒过层俭的人,仍无法闯入延嘉宫,因为我们总不能大队人马五百
多人操人延嘉殿,且任何打斗声,均会惹得唐俭的人潮水般拥来护驾。”
  寇仲淡淡道:“蔡元勇和匡文通忽然出现,要见皇上,肯定没有人明白这是甚么一回
事?只好由李孝恭亲自询问我们,我有把握说服他投向我们一方,而此为今夜我们致胜的唯
一机会,再没有另一个选择。不论风险如何高,此险亦不能不冒。来!着他们脱下军服让我
们这支先头部队换上,盔子拉低少许,明白吗?”
  当这支冒牌的禁卫军从假石山出口所在的御园,队形整齐的操往延嘉宫,包括寇仲在
内,没人再有胜券在握的信心。
  其他人在秦叔宝和程咬金卒领下退返掖庭宫,只余下他们这支由飞云卫和玄甲精兵组成
总数五十许人的队伍为争取胜利作孤军奋斗。
  李世民、跋锋家、侯希白、尉迟敬德等一众会被容易认出的人藏在队伍中,只要不是逐
一辨认,当可过关。
  他们“出场”的时间拿捏准确,是最后几支开往延嘉宫的队伍之一,否则必被熟悉宫内
情况的御卫发觉有异,还要费尽唇舌解释因何守皇城的禁卫闯人太极官来。
  扮成蔡元勇的寇伸向并肩而行由徐子陵扮的匡文通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在想种种最坏的情况,都没有任何方法应付,生出智穷力尽的无奈
感觉。”
  寇仲也以苦笑回报,道:“你道我在想甚么?竟是穿上鞋子的婠婠卖相如何?唉!人真
奇怪,在此等时刻仍可想及这般无聊的事。”
  徐子陵道:“有人来哩!”
  一队唐俭的外戍军迎面操至,人数在百许人间,由一将弁带领,双方前排的提灯者同时
举起灯笼,往另一方照射。
  位于寇仲后方、真正指挥进退行动的段士心玄先发制人,喝道:“天下统一!”
  对方以“万世流芳”回应时,两队人马擦身而过,对方果然没有生疑,至乎没有留意他
们与宫内禁术有别的肩饰。
  如是者连遇两队人宫换防的外戍军,仍能无惊无险的过关。
  当抵达延嘉宫的外围区域,麻烦终于来临,外戍军重重布防,把守进人延嘉殿通道的各
处门关。
  后面的段志支向两人道:“我们必须先停下来,喊军令!然后报上军阶身份,经验证无
讹,始可过关。”
  话还未完,对方一名将弁打出停止的手号,嚷道:“天下统一!”
  寇仲应道:“万世流芳。马球长蔡元勇、匡文通。”
  全队人倏然止步立定,并敬军礼。
  将弁回礼后,排众而出,欣然道:“果然是蔡大人和匡大人,校尉伍明,参见两位大
人。下属有幸得睹两位大人在球场上的威风,至今仍历历在目。”
  寇仲心中叫好,看来他们随伏骞往吐谷浑的事,知情者只限一小撮人,而这伍明肯定不
是其中之一。
  踏前一步,先发制人的低声道:“我们奉有韦公公密令,离宫为皇上办事,现在回来向
皇上汇报。”
  伍明对宫内禁军系统并不认识,没有因他们肩饰有异而生出警觉,只晓得蔡元勇和匡文
通是李渊身边红人,欣然道:“两位大人请!”
  众人暗松一口气,通过关卡,左转进人通往延嘉殿束门的御道。
  不过生死未卜的感觉仍缠绕酋每一个人—在这样的形势下,一旦出事,绝无幸免。
  东门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把守的再不是外戍军,而是李孝恭的近卫系统御卫羽林
军,休想如早前的蒙混过关。
  段志玄低声迅快的道:“皇上法驾在处,我们的皇城禁军依例须留在门外十丈处。”
  寇仲推前两丈后,高呼道:“止步——”
  全队站定。
  寇仲向徐子陵微笑道:“成功失败,还看今宵!兄弟!我们出马啦!”
  徐子陵收摄心神,与寇仲迈开步伐,朝东门走去。
  守门的御卫无不认识两人,见他们忽然领着一批禁卫大摇大摆的来临,均感愕然。
  寇仲一副当上大官的款儿,喝道:“谁是拿得主意的人,我和匡大人要立即人宫见皇
上。”
  御卫羽林军本是长安城内最霸道的军人,从来不用给其他系统的兵将卖面子,不过他们
更清楚两人乃皇上身边红人,遂不敢怠慢,有人立即往报。
  不片刻一员武将匆匆而来,两人隔远看到均大失所望,也心中叫苦,来者并非他们期待
的李孝恭,而是程莫的副手,他们在宫内的旧相识、口甜舌滑的廖南。
  廖南一身御卫将领装束,见到两人大感意外,目光更扫往段志玄的队伍,满脸疑惑的
道:“两位大人不是出使到吐谷浑去吗?”
  此正为两人大感头痛的原因,终碰上知情者,令他们再难蒙混。
  寇仲人急智生,踏前两步,来到廖南身侧,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说出去,我们今趟借
出使为名,事实上是奉皇上密旨,调查吐谷浑与西突厥勾结的事,现在有重要情报,须刻不
容缓的禀报皇上。”
  廖南分不清真假,为难的道:“皇上现于延嘉合休息,可否待至天明,上报韦公公,由
他安排。”
  寇仲焦急的道:“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军随时可至,我们必须立即上禀皇上,此事关系
重大,御骑长程莫大人最清楚这件事,请他来可知我说的句句属实。”
  明知程莫不在这里,有风当然驶尽帼。
  廖南给吓了一跳,骇然道:“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军?唉!程大人有事在身,不在这
里。”
  接着断然道:“这里的指挥是河间王,进人延嘉阁须得他点头,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
他,由他定夺。”
  寇仲心忖这才乖嘛,向徐子陵打个眼色,随在廖南身后踏人东门。
第 十 章 步伐大乱
  寇仲和徐子陵给安置往中殿东门以屏风分隔的玄关坐下,等候李孝恭对他们“妄求”的
回应,他们非是希冀李孝恭肯破格通容,而是只求见到李孝恭。何况即使他们能进人延嘉
阁,亦肯定难有作为。
  整座延嘉殿十步一岗、二十步一哨,主道和出人门户更是重重布防,殿墙外各个关口通
路更由唐俭派来的重兵把守,在如此强大的防卫阵容下,即使玄甲精兵和少帅军倾全力攻
打,仍是招来全军覆没的后果。
  两人并排坐在设于一旁的椅上,门阶固是守卫森严,屏风两旁的入路亦分由十多名御卫
把守,使他们不敢说话。
  他们既担心能否惑服李孝恭,也担心是否有机会与李孝恭对话。而更担心的是仍在殿外
等候的李世民、跋锋寒等人,怕有人对他们起疑,盘问下露出马脚。
  半刻钟时间像经年的漫长难耐。
  密集的足音从屏风后传来,两人心中大懔,以李孝恭属皇室人员、河间主的身份,该只
有他们往见的份儿,那会变成李孝恭移尊降贵的来会他们。
  心叫不妙时,如狼似虎的御卫军从屏风两旁涌出,二十多人手持上膛的弩弓劲箭,以半
圆形的阵势近距离瞄准两人,齐声高喝道:“不要动!”
  寇仲和徐子陵耶想得到有此变化,在未弄清楚足甚么回事前,不敢有任何妄动,只好扮
作睑无辜及冤屈的举高手四手,以示不会反抗。
  如此变化,始料不及。
  李孝恭在廖内和另十多名一看便知是精锐里的精锐的御卫高手簇拥下,从屏风转出来,
横排在弩箭手后方。
  廖内向两人频打无奈的眼色,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一切由李孝恭作主,着他们小心应
对。他的神情令两人生出希望,晓得非是没有转机。
  李孝恭冷然闷哼道:”你两人好胆,竟敢一派期言来诓我,你们可知皇上有令,今晚任
何人闯宫,一律格杀勿论。不论领你们进来合又或放行者,均治以叛国之罪,还不给本工从
实招来?”
  寇仲再放下—件心事,殿外的冒牌军仍未被揭破身份,心中一动,七情上脸的道:“河
间王明鉴,小人所言字字属实,若有一宇虚言,教我...嘿!教我...唉我是视眼目
睹,穿针引线者是叛贼杨文干。唉!大义当前,河间工该知取舍。”
  包括徐子陵和廖南在内,场上无人不听得一头雾水,且肯定他言词闪烁,立誓不全。只
有李孝恭大感错愕,因为此正为寇仲早前与他说过的话,记忆犹新。
  李孝恭呆看书他,其他人鸦雀无声,气氛像条绷紧的弓弦。
  寇仲怕他仍未醒悟,续道:“我两兄弟冒死犯禁人宫,为的是长年受苦的无辜子民,只
有及时禀上皇上,才有可能击垮敌人,希望河间王能在此紧要关头,为天卜着想,作出最明
智的选择,如此则是万民之幸。”
  这番话不怛夹杂着早前向年孝恭说过的旧话,还以同样语调口气说出来,李孝恭发时脸
色数变,阵白阵青,显是心内两个矛盾的念头,正展开最激烈的斗争。
  廖南正要为两人说好话,李孝恭喝止道:“开嘴!”
  廖内立即噤若寒蝉,不敢把提到咽喉的话说出来。
  寇仲苦笑道:“若河间王肯容我们私下奏禀,定必体谅我们急于惊动皇上圣驾的苦
心。”
  李孝恭似经恶战连场失去一切精力般现出心力交瘁的神态,叹道:“好吧!给本王押解
他们两人到军堂去,你两人只要循规蹈矩,本王会以礼相待。”
  军堂等若延嘉殿的小型御卫军指挥部,是设于中殿西门的独立建筑物,旁建烽烟台,能
以灯号与玄武门或其他烽烟台的禁卫军所直接通消息,又可以烽烟召集更远的城卫军,于太
极宫的防御举足轻重,故李渊今夜移居此殿,非是无因,进攻退守,主动权全操于他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虽像被押送重犯的解往军堂的议事密室,心中却对李孝恭非常感激。他一
句以礼相待,既不用五花大绑,更令寇仲避过遭搜出井中月和刺日弓之厄,否则真不知如何
解释因何属于少帅寇仲的东西会出现在他蔡文勇身上。尤其是刺月弓,谁都晓得为天下两大
折叠弓之一,因他和跋锋寒名传塞内外。
  两人被指示在长桌一边坐下,各由四名提刀御卫侍候,室门和四角均有人把守。稍待片
刻—李孝恭驾到,喝走众御卫,又亲手把门关上,坐往另一边,颓然道:“少帅怎可如此莽
撞,你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和徐子陵揭开面具,前者肃容道:“情况的凶险,远超乎我们想像之外,直到刚
才,我们才晓得韦公公是阴癸派的人,在宫内作魔门的内应,而阴癸派新一代的主子婠婠,
肯定已混入延嘉合内,皇上的性命危如累卵。”
  李孝恭一震道:“竟有此事?”接着稍作沉吟,摇头道:“即使韦公公如你所说确是魔
门的好细,可是延嘉合内高手如云,他和婠妖女两个人能起得多大作用?据我所知,皇上是
由宇文阀主、尤老夫人和褚君明夫妇贴身保护的。”
  又问道:“现时在殿外等候的那队人,是否有秦王在?”
  寇仲点头应是。
  李孝恭痛苦得以两手支托额角,沉声道:“你们是否试图行弑皇上?”
  寇仲斩钉截铁的道:“我寇仲绝无此心,今晚侥幸行险,只希望李家能让最有才能的人
成为继承人,用点手段在所难免,我们要的是皇上随身携带的兵符军令。若不能成功,我和
子陵只好杀出长安,再看看谁是主宰天下的人。但击退外侮、一统天下的机会就在眼前,河
间王一言可决。”
  李孝恭放开双手,神色回复平静,显然终于作出决定,目光凝注寇仲,缓缓摇头道:
“恕孝恭难以从命,你们若要动手杀我,现在是唯一机会。”
  寇仲和徐子陵两颗心直往下沉,沉人失望无奈的保渊,没有李孝恭全面的合作,不要说
完成目标,根本是寸步难行。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若是这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今天就该拥兵梁都,坐看塞
外联军入侵关中,乐享渔人之利。”
  寇仲叹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我们当然不会束手待毙的。”
  李孝恭平静的道:“你们和秦王走吧!”
  徐子陵不解道:“那事后追究起来,河间王肯定犯上杀身之罪。”
  李孝恭睑上现出正气凛然的辉泽,道:“若寇仲、徐子陵和秦王命丧长安,天下将再无
可对抗塞外联军之人,李孝恭死不足惜,却不愿担上千古罪人的责任。你们走吧!关中再没
有你们容身之所,我可以全力掩护你们撤退。”
  寇仲叹道:“难道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联军杀至,关中将片瓦难全。”
  李孝恭仰望屋梁,缓缓道:“尚有一个办法。”
  两人生出希望。
  李孝恭目光移下,扫过两人,沉声道:“我们一起人宫求见皇上,请他念在天下苍生的
份上—县崖勒马,避过自相残杀的凄惨结局。”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倒抽凉气。如此岂非送羊人虎口、自投罗网?正面对撼,他们绝
没有侥幸可言。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双目神光大盛,从容道:“就我们两人随你去见皇上如何?秦王最
好不要牵涉其中,可是若皇上听不人逆耳忠言,我们将全力突围逃走。”
  李孝恭道:“只要你们能证实韦公公是阴癸派的人,妮妮已混人宫内,齐王碓与林士
宏、杨文干秘密勾结,而太子则与突厥人合谋对付秦王,皇上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姑且一试,请河间王派人知会秦王,着他们千万要耐心静候。”
  李孝恭同意道:“这方面没有问题,我们立即求见皇上。”
  李孝恭领寇、徐两人直柢延嘉合外院正门,把门的御卫见头儿来到,举兵器致敬,两人
虽已回复本来面目,没人敢有半句说话,可见军纪的森严。
  李孝恭喝道:“少帅、徐先生求见皇上,立即放门。”
  一把声音隔门响起道:“皇上正于合内安寝,不宜惊动,请河间王明察。”
  李孝恭不悦道:“李漠你活多废话,皇上方面”切有我担当,遢不给我立即开门?”
  李漠惶恐的道:“可是章公公吩咐……”
  李孝恭大怒道:“谁是领军的人,若不立即放门,军法侍候。”
  大门绶缓开放。
  延嘉合在灯光映照下,明如白昼,美景展现眼前,不要说刺客,飞进一头苍绳恐也难瞒
过林立的岗哨。
  门内的将士全体以军澧致敬。
  延嘉合后靠玄武门的禁卫指挥所,是多功能的群体建筑,设有款客、歌舞、球戏、百戏
等各种活动场所,分布于园林之内,在外朝内朝之外,李渊也会在这里召见亲信大臣,被称
之为“人合”,规模之大,可以想见。
  寇仲和徐子陵随在李孝恭身后,昂然人合,可是表面的风光却掩不住颓丧无奈的恶劣心
情,在这等情况下要说服李渊,是下策中的下策。可是李孝恭坚持如此,他们有甚么办法。
最糟糕是有韦公公在挑拨中伤,搅风搅雨,他们将陷进任人渔肉的局面。婠婠的智慧手段更
不可低估,而若非婠婠,他们目下该不致处于如此下风劣势。
  恋栈权位美人的李渊,应是绝不肯错过这封好突厥人,一举去除寇仲和李世民、在宋缺
再不构成威胁下一统中原的千载良机。
  三人迈步前进,众御卫虽感寇仲和徐子陵于此时刻人宫不合常规,但有头子领路,谁敢
异议。
  李孝恭低声道:“皇上今晚的寝宫设于太液池旁的太液居,位于殿内正北,由带刀亲卫
把守,他们只向皇上负责,我只能请他们通传,再由皇上决定是否接见。”
  寇仲低声问道:“韦公公该在何处?”
  李孝恭道:“他该在太液宫内打点一切,不过他并没有阻止我直接见皇上的权力。”
  徐子陵问道:“护驾高手是否亦在居内。”
  李孝恭苦笑道:“我如此向两位透露宫内的情况,已犯上叛国死罪。
  唉!太液居分前后三进九组建筑,若我没有料错,一众护驾应留在前进。到哩!”
  三人铙过一座建筑,只见林木婆娑,一条直路穿林而过,路子两旁设有宫灯照明,两旁
亭园小桥,在漫天星斗覆盖下,白石铺筑的林道延伸往另”
  组园林建筑,处于较为高旷的地势下,灯火在林木间掩映,春风拂来—颇有微风徐动、
孤凉凄清之意。
  再往前行,一道溪流不知从何渠何州引注,在前方潺潺流过,木桥跨于其上,至此再有
御卫把守。
  李孝恭迅快道:“一切由我来应付!”
  两人晓得进人带刀亲卫护驾范围,不由也有点紧张。想到先前满腹大计,要一举控制皇
宫,却沦落至如此田地,禁不住心中苦叹。
  众卫人人目光灼灼往他们瞧来,见到随李孝恭来者竟是寇仲和徐子陵,脸上均现出无法
隐藏意外和惊愕的神色。其中官阶较高者踏桥迎来,拦着去路,先向寇仲和徐子陵施榄,请
安问好,才向李孝恭询问来意。
  李孝恭肃容道:“少帅和徐先生有天大重要的事情,须立即与皇上商讨。”
  那头领脸露为难神色,低声向李孝恭说了一番话,李孝恭表现豁将出去的胆色,道:
“视卫长不用多虑,由本王一人承担,皇上若要怪罪下来,可推到本王身上。此事十万火
急,亲卫长最好直接向皇上禀告陈情,勿要经由他人传达。”
  那亲卫长再向寇、徐二人施礼,传报去也,消没在林道尽处。
  李孝恭偕两人回到桥子另一端等候,道:“现只好静候皇上的旨意。”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寇仲和徐子陵耐心静候,而时间对他们再不重要,即使曙光降
临,对他们并无分别。眼下摆明的形势,一是李渊回心转意,让结盟进行落实,一是他们全
力杀出长安,与李渊关系破裂。甚么大计也派不上用场,以后只能在战场上见真章,所以他
们的心反安定下来。
  亲卫长终于出现在三人视野内,神色平静地来到三人前方,恭敬的道“皇上有请少帅和
徐光生,河问王请留在此处。”
  李孝恭色变道:“少帅和徐先生由本王领来,本王必须面禀皇上其中情由。”
  那亲卫长垂首道:“这是皇上的指示。”
  寇仲微笑道:“是皇上亲口说的吗?”
  亲卫长昂然答道:“是由韦公公转达皇上的口谕。”
  李孝恭与两人交换个眼色,冷然道:“那到韦公公来对本王指指点点,立即给本王引
路。”
  亲卫长露出惶恐神色,韦公公或李孝恭,两方面都是他开罪不起的人。
  李孝恭加重压力,怒道:“一天本主是宫内御卫统领,皇上的安全一天由本王全权负
责,有甚么事当然由本王承担。”
  亲卫长无奈下屈服,掉头领路。
  三人跟在他身后,穿过林路,前方豁然敞开,三栋庭院并排座列林木间,楼台高耸,下
瞰园林,格局宽长,庭廊穿插,紫藤铙廊、红药夹道,又是另一番情景。
  可惜寇仲和徐子陵却是无心欣赏,位于中间的主堂正门外长阶两旁,左右各列十名亲
卫,刁斗森严。
  三人步上长阶,持戈亲卫同时举戈致敬,那亲而长退往门旁,恭请他们进人。
  三人步人大堂,登时愕然止步。
  他们看见的非是移驾来会他们的李渊,而是散坐于布置得像权贵之家的会客堂内的宇文
伤、字文仕及、尤楚红、独孤峰、独孤凤、褚君明夫妇、颜历等八大高手。
  字文伤拦着内进之路,双目射出锋利的异芒,后门在他身后“蓬”的声关上,尤添他一
阀之主的霸道气势。
  又再“蓬”的一声,三人身后的正门合拢,除非破顶而出,否则进退无路。而不用亲眼
目睹,也知李渊的亲卫兵,已把此堂重重包围,泼水不出。
  “笃!笃!笃!”
  尢楚红神态悠然的坐在左旁太师椅处,身后站着一脸得意笑容的独孤凤,允楚红边以青
竹杖敲地,边冷笑道:“这叫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们两人今夜休想生离此地。
第十一章 龙符虎符
  李孝恭大怒道:“你们这算是甚么意思?少帅和徐先生是我大唐国的贵宾,皇上的盟
友,谁敢冒犯。”
  颜历双手交叉搭在胸前,在宇文伤身后斜倚门旁,好整以暇的道:“结盟大典尚有两个
多时辰才举行,一天未结盟,我大唐和少帅国仍处于交战状态,是敌而非友。”
  李孝恭双口生辉,凝望颜历,沉声道:“好胆!你是甚么身份,竟以造种口气和本王说
话,以下犯上。”
  独孤凤发出银钤般的娇笑声,道:“河间王的胆子才真大哩!竟勾结外敌,意图行刺皇
上。”
  李孝恭色变道:“你说话小心点,休要含血喷人。本王是否忠心,皇上比任何人更清
楚。”
  寇仲和徐子陵只肴颜历、独孤凤的神态语气,知对方成竹在胸,占尽主动和上风,立知
不妙。
  在宇文伤另一侧的宇文仕及从容微笑道:“河间王既声声忠于皇上,就给我们以行动证
明。”
  接善右手高举,喝道:“皇上龙符在此,见符如见皇上,李孝恭你给我跪下接令!”
  三人目光不由落在他高举的手处,金光闪闪、造型奇特的龙符在灯火映照下闪闪生辉,
代表着能调动差遣皇宫皇城内所有禁军御卫系统的最高权力。
  李孝恭胸口如受雷殛,脸色一变再变,再无半点血色,往后跌退,如非寇仲和徐子陵左
右把他扶着,保证他会坐倒地上。
  寇仲厉声道:“我敢以我项上头颅和宇文佳及你豪赌一场,此令符是由韦公公转交给
你,而非皇上亲授。”
  徐子陵心中暗叹,在场者不论敌友,只他明白寇仲为何有这番话。今晚他们本是胜券在
握,现在已完全失去把握胜算。棋差一善,满盘皆落索,他们下错的一子,是不能先一步看
穿韦公公是阴癸派在宫内的奇着伏兵,且未能完全掌握韦公公于秘道内与尹祖文的对话。
  李渊随身携带的至为关键的两大兵符,龙符可指挥宫内禁军,虎符则指挥外成军系统,
龙虎两符,等若控制着李渊在长安宫内宫外两大军系。
  魔门的计划比他们急就章的应变远为完美,而事实摆在眼前,韦公公似不费吹灰之力便
达到扶天子以令诸侯的绝对优势。龙符既可交给宇文仕及来对付他们三人,虎符自应亦落人
韦公公手上。唐俭的一万五千大军,说不定正是由韦公公召人宫来,乃章公公和婠婠所拟计
划的一部份。他徐子陵虽仍摸不清楚林士宏从秘道潜入宫中的作用,但肯定可巩固韦公公的
优势。现在长安的兵权落人魔门手上,其他各系,包括建成和元吉在内,全部只有捱打的份
儿,他和寇仲等更不言可知。
  而他们的大祸正在眼前发生,一旦被宇文伤、尤婆子等缠上,再涌人李渊的亲卫高手,
即使以他和寇仲之能,仍是险恶非常。
  动起手来,敌众我寡下,他们不会占得任何便宜。
  照情理,持龙符指挥护驾高手和亲卫军对付他们的好应该是韦公公而非宇文仕及,但后
者因宇文伤与李渊的深厚交情,投唐后成为得李渊宠爱的大将,当然比韦公公这太监头子更
有授命的资格和较合规矩。可是此绝对非为韦公公把龙符付托他的原因。
  照徐子陵估计,首先是韦公公认定徐子陵仍是内伤严重,只会拖累寇仲而不能造成任何
威胁。其次是韦公公有更重要的事须他亲力亲为,不能假他人之手,而最有可能是韦公公要
直接控制唐俭手上的一万五千大军。
  寇仲正因此诘般原因,先以说话稳住宇文仕及,而目标却是他手上的龙符,只要龙符落
人李孝恭之手,李孝恭比任何人除李渊外更能轻而易举的把禁卫军掌牢手上。
  他们并非全无机会,因为敌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寇仲身上,予被误以为身负重伤的徐子
陵有可乘之机。
  两人心意相通,寇仲几句说话,令徐子陵明白目下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当然!取得龙
符后,要杀出延嘉合仍是难比登天,不过这已成唯一选择。
  颜历显因对寇仲昨晚予他的羞辱没齿难忘,此时还不有风使尽里,反手取过藏在身后的
长矛,大喝道:“谁有兴趣跟你说废话磨蹭!”
  脚步迈出,长矛一个回旋,待矛势使足,始往寇仲似扫似劈,实则直棚的猛攻而至,威
势十足。
  诺人中,宇文家和独孤家两方五人,均对颜历的领先出手视而不见,不但没有半分配合
的行动,独孤凤还露出不屑笑意,表现出世家大族高傲身份,根本看不起出身草莽的颜历,
一心看他出丑。
  只有楮君明、花英这双被美誉“神仙眷属”的夫妻,从左侧迫近寇仲,为颜历押阵。
  徐子陵心中一动,扯着情绪仍未回复过来的李孝恭往后撤,并以微妙的动作,向对手显
示自己确内伤未愈。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看也不看随手一刀劈往颜历声势十足攻来的长矛,仍有余暇道:“不
但不是废话,还关系到你们的生死荣辱……”
  “当”!
  出乎所有人料外,寇仲漫不经意的一刀,竟命中颜历多次变化的长矛尖处,变成双方硬
拚一记。
  螺旋劲发下,颜历雄躯剧颤,硬生生被他劈得连人带矛倒跌回原处,“砰”的一声撞在
门旁,足足挫退十多步,虽没有吐血,可是脸色立转苍白,可见寇仲随意一刀令他负上不轻
的内伤。
  连宇文伤和尤婆子两大宗师级的前辈高手,亦为之动容。他们的本意是先让颜历摸摸寇
仲底子,看通看透寇仲后始一举而上,击杀寇仲。岩知不但事与愿违,且更感寇仲寓巧于
拙,深不可测,刀法已臻圆熟无瑕的至境。看似一刀,却是两刀,第一刀以精巧绝伦的手法
化去对手的矛劲,接酋不发出任何声响的一刀才是挫辱颜历的真凶。
  褚君明夫妇大感意外,一时不敢冒进,颜历更是说不出话来。
  独孤凤对寇仲哂笑道:“你这人真是死性不改,自身难保,还要胡说八道。”
  寇仲知道对方动手在即,更画蛇添足,惟恐别人不晓得徐子陵负伤似的横刀护在徐子陵
和李孝恭前方,摇头笑道:“若你们晓得韦公公的真正身份是婠婠的师伯,尹祖文是‘天
君’席应的师弟,而婠婠刻下正在皇上的寝宫内,当不敢指我胡言乱语。”
  宇文伤冷哼道:“这些话你留待到阴间对阎王说吧!”
  寒气侵迫而至。
  寇仲知他已臻化境的冰玄功蓄势待发,忙道:“且慢!可否先让我交待一件与你老人家
有关的后事。”
  独孤掌快意道:“寇仲啊!你终于有今天哩!”
  宇文仕及则在皱眉思索寇仲的话,闻言道:“快说!”
  寇仲叹道:“我们不但没有杀死宇文化及,还让他为贞嫂殉情自杀,双双合葬于惟我知
道的秘处,陪葬品有侯希白为贞嫂昼的肖像画。”
  宇文伤愕然道:“你在胡说甚么?”
  宇文仕及大讶道:“贞嫂!你们说的是否贞妃?”
  寇仲苦叹道:“贞嫂以前在扬州卖菜肉饱子,是我和小陵的恩人,我们第一位的娘。
唉!想到她,甚么仇恨恩怨都消解了,若非为她,我们怎会触怒小师姨傅君穑,惹怒师公。
凤小姐与墙姨相熟,该知我所言属实。”
  独孤风冷笑道:“原来英雄一世的寇仲竟会摇尾乞怜,死到临头便随处套交情,现在牵
涉到的是我大唐国的兴亡,任你舌灿莲花,仍是难逃一死。”
  李孝恭待要说话,却被徐子陵阻止。
  寇仲声调忽变,变成丑神医莫一心的神态语气,道:“老夫人的哮喘病,正由于十二正
经和奇经八脉间协作大调,祸及肺经,经年累月下,罹此疾患。”
  这番话是他当日为尤楚红诊病时说的,难得他一宇不漏,重说出来。
  独孤凤一声尖叫,花容惨白,瞪着寇仲,露出不能置情的神色,又不住摇头,似乎要令
自己相信这不是真的。
  独孤峰和尤婆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颜历勉强站定,戟指寇仲,喝道:“不要听他妖言惑众,咳!”
  寇仲大笑道:“心虚哩!你这小子既与杨虚彦和烈瑕勾结,不会是好人。你明白我刚才
说甚么吗?那到你插嘴。”
  楮君明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少帅可否交待得清楚点,宇文将军手上的龙符,确由
韦公公转授。”
  寇仲向宇文什及道:“我嬴哩!头颅得保。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
楚魔门伎俩。倘仍不信,可派个人去求见皇上,我敢以人头再赌另一铺,包保见不着龙
颜。”
  宇文伤道:“少帅勿要危言耸听。”
  他的语调变得客气,显是因晓得寇徐两人非是杀死宇文化及的人,又有安莽之德,仇恨
之心为之大减。寇仲是情词恳切地说出与贞嫂的关系,兼之宇文伤和宇文仕及清楚贞嫂的出
身来历,更知道寇仲非是借这种事求情着,故大增寇仲的可信性。
  徐子陵于此时插口道:“唐俭的人入宫换防,是否由韦公公代传皇命诏书?”
  李孝恭道:“确是如此。”
  寇仰道:“现在事情变得作常简单,我们制住颜历这小子,再由你们派出一人往见皇
上,事情自会水落石出。我不是危言耸听,如让魔门奸计成功,你们不但在长安再无立足之
所,后果还不堪设想。以魔门一贯心狠下练的作风,必会挟持皇上,然后把所在反对势力连
根拔起,独孤家和宇文家正是他们的眼中钉。”
  独孤凤皱眉道:“这样做对你寇仲有甚么好处?”
  寇仲从容笑道:“好处非常大,首先我不用当甚么劳什子皇帝,一切由世民小子代劳。
其次是我有机会率领天下最强大的正义之师,与颉利那家伙一决雌雄。不瞒诸位,你们不要
以为可吃定我们,事实上陵少没半点儿伤,若他攻你们不备,再由小弟配合,大有机会夺取
仕及兄手上的龙符,不信让陵少表演一下。”
  话犹未已,徐子陵从他旁闪出,展开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倏忽间现身宇文仕及左
侧,手往宇文仕及抓去。
  宇文仕及那想得到徐子陵身法迅疾至此,骇然下往旁移开,无力反击。
  宇文伤终是一阀之主,临危不乱,双掌推出,冰玄劲发,眼看击中徐子陵,岂知徐子陵
逆转真气,改变势子,一个旋身,来到颜历前方,颜历大吃一惊,勉强举矛,徐子陵与他乍
合倏分,当他退返寇仲身旁,颜历颓然坐倒,被他点中穴道。
  众人无不动容,包括寇仲在内。
  宇文伤更是难以相信,他明明击中徐子陵,竟被他一个旋身完全化掉,如此武功,确是
骇人听闻。
  寇仲意气飞扬的道:“看到吧!我们是本着以和为贵的立场,才和各位说这么多话,若
秦王登位,不但立即天下一统,和平降临,出现长治久安的局面。你们独孤和宇文两家因立
下大功,继续倡盛。告诉我,当今之世,谁比秦王更有资格当皇帝?”
  李孝恭正容道:“少帅此来求见皇上,是要劝皇上悬崖勒马,避免明天宫廷惨变。”
  寇仲暗叫惭愧,直至此刻,他仍是一心要荡平建成、元吉,李孝恭想的实是一场误会。
  尤婆子干咳一声,道:“老身不是怀疑少帅的话,即使韦公公有婠婠协助,要像现在般
不动声息的制住皇上,仍是没有可能。今夜情况特别,皇上和我们均提高警觉,带刀亲卫半
步不离,他们是韦公公无法收买的。只要有打斗声,守在四周的亲卫会蜂拥驰援,韦公公绝
无机会。”
  寇仲问道:“皇上有上床就寝吗?”
  宇文伤道:“我亲自把皇上送到寝室门外,然后由亲卫重重把守,如非皇上召见,韦公
公亦不得其门而人。亲卫之首是李凡,为人精明谨慎,不会轻易受骗。”
  寇仲抓头道:“这确教人难以明白。”
  他的态度大得褚君明夫妇好感,花英代他想道:“今晚陪侍皇上的又非尹德妃,他们该
没法取得军符。”
  只听她这两句话,晓得她的心靠向寇仲一方。
  今晚寇仲可说出尽浑身解数,动之以情、陈之以利害、慑之以威。徐子陵的配合当然重
要,更关键处是种善因得善果,以往的善行在此时此地得到回报。
  徐子陵心中一动,问道:“今晚是那位贵妃侍候皇上?”
  独孤凤仍呆瞧着寇仲,梦呓般道:“是皇上新纳的宠妃清贵人,我曾彻底搜查过她,一
切没有问题。唉!如今你说甚么奴家也相信你啦!”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白清儿!”
  宇文伤、尤婆子、独孤掌等全体动容。
  寇仲拍额叹道:“千算万算,却算漏她。”接着把她的长相扼要形容出来,解释清楚她
的出身来历。
  尤婆子霍地起立,叱道:“我立即去看个究竟。”
  宇文伤道:“且慢!”
  众人愕然朝宇文伤瞧去。
  宇文伤沉声道:“仕及,把龙符交给少帅。”
  宇文任及犹豫道:“这个……”
  尤婆子向宇文伤竖起拇指,赞道:“做得好!少帅肯以德报怨,我们还有甚么信不过
他。河间王更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可以怀疑之处。”
  转向宇文仕及喝道:“还不照你爹的意思办。”
  宇文仕及猛下决心,大步踏前,双手把龙符递予寇仲。
  寇仲哈哈一笑,接过龙符,看也不看的递与河间王,道:“我代秦王深切感谢各位,我
们为的是天下苍生,中上荣辱。首光我们要弄清楚现在的迫切处境,然后采取最适当的策
略,到寝宫救驾。河间王请主持一切。”
  河间王肃容道:“接令!”
  宇文伤道:“救人如救火,凭我们的实力,那到魔门的魅魑妄呈威风。”
  寇仲哈哈笑道:“给阀主提醒,我的计划立即提成,先让我们不动声息把寝宫重重围
困,再与李凡联系,就那么硬攻进去如何?”

第十二章 首株待兔
“砰砰磅磅”!
  门窗粉碎,徐子陵、寇仲、宇文伤、尤婆 子、跋锋寒、侯希白相偕破窗碎门而入,以
如此强大的阵容,即使挟制李渊的是石之轩和婠婠,恐也要措手不及。
  一切在不动声息下进行,李凡先被亲卫召出,说明一切,更从李凡处获悉韦公公把龙符
授予宇文仕及后,匆匆离去。
  众人商议后,肯定寑宫内只有李渊和白清儿,一致同意以雷霆万钧之势,入室救驾。
  没有白清儿的尖叫声,寑宫内静得不合乎常理,只李渊一人拥被仰卧龙床上。
  六人扑至床边,只见李渊脸如金纸,气若游丝,正处于弥留状态,半只脚跨入鬼门关。
  李世民、李孝恭、李凡从破门处扑入,一见下魂飞魄散,跪倒痛哭。
  寇仲喝道:“不要哭!”右掌按上李渊胸口,又叫道:“子陵助我!”
  徐子陵掀起下截龙被,探手抓着李渊双足,掌心紧贴涌泉穴,提议道:“寇仲你试从天
灵穴输入长生气,我在丹田穴与你会合。”
  尉迟敬德、段志玄和长孙无忌拦着室门,阻止其他人进入,以免骚扰俩人。
  众人屏息静气,压下激动的情绪,把希望寄托在两人名震天下的长生真气上。
  小半炷香的功夫后,李渊的脸色开始变化,渐转红润,胸口轻起轻伏,呼吸渐畅。
  寇仲首先收手,欣然道:“白妖女那什么娘的奼女大法真厉害,幸好皇上底子深厚,有
惊无险,渡过难关。”
  众人齐声欢呼。
  徐子陵亦松开两手,道:“千万不要移动皇上,只要让他睡上几个时辰,自然醒来,将
是健康如常。”
  李世民和李孝恭从地上站起来,李凡仍脸如死灰的跪在地上,颤声道:“李凡护驾不
力,罪该万死,请秦王赐罚。”
  李世民探手被内,为李渊把脉,证实徐子陵所言属实后,放下心头大石,那还会与李凡
计较他是否失职,道:“过不在你,起来!”
  李凡如获皇恩大赦,诚惶诚恐地垂手恭立。
  李孝恭皱眉道:“白妖女没可能在不惊觉任何人下溜掉的。”
  寇仲问李凡道:“韦公公有否随人同行?”
  李凡答道:“是一向跟随他的小公公……”
  李世民不待他说完,喝道:“给我搜!”
  接着向宇文伤等人道:“时间紧迫,父皇这里一切如旧,由各位护驾高手和亲卫负责保
安,外面由我们应付。延嘉宫内一众侍臣裨奴,不准离屋半步,违令者格杀勿论。”
  说罢大步踏出寝宫,寇仲等则以截然不同的振奋心情,追在他身后,这一刻,他们充分
感觉到李世民再非以前受尽压迫的秦王,而是大唐王国的继承者,成为天下之主势是早晚间
的事。
  而他们亦到了与魔门和一切长安反对势力正面对撼的时刻。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李孝恭、尉迟敬德、段志玄、侯君集、长孙
无忌、王玄恕、萧让在寝宫外的御花园共商大计,拟订下一步的行动。
  李世民道:“现在离天亮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们若不能尽早夺回虎符,唐俭的人和城
卫一旦落入韦公公的手上,我们将只余死守延嘉宫一途。”
  侯希白不解道:“一道令符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吗?”
  李孝恭解释道:“龙符虎符,乃皇上信物,配合盖有国玺的敕书和皇上签押,可任命有
资格的王公大臣,调动禁军和戍兵,应付城内外种种紧急情况。韦公公本身没有领兵的权
力,但却是最使人信任的传令人,若果他把虎符令书授予太子或齐王,操控戍兵的大权将落
入他手上,除非皇上亲自把兵权收回来,否则没有人可有异议,只能尊其敕命奉行。”
  跋锋寒道:“但他们总不能指挥戍兵攻打皇城吧!”
  长孙无忌叹道:“现在形势微妙复杂,对方倘或讹称河间王与我们联成一气,起兵谋
反,挟持皇上,便有大条道理攻打皇城。最教人头痛的是韦公公先一步调动唐俭大军入宫换
防,再加戍兵军权被控,等若太极宫落入对方手上,而我们仅余延嘉宫这一隅之地,除死守
外别无他法。”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此人肯定是李元吉,甘被魔门利用以遂他弑父杀兄、登上皇座
的狼子野心。”
  跋锋寒沉吟道:“幸好龙符没有落入他手上,否则我们更没有立足之地,此是否韦公公
的失着呢?”
  李孝恭摇头道:“这是韦公公迫不得已下行的险着,因为只有龙符才可从我手上把御卫
的控制权夺去,再支使护驾高手配合亲卫杀害我们几人,而他根本没想过事情会像目下般发
生变化。”
  寇仲一对眼立时亮起来,道:“只要韦公公和婠美人不晓得延嘉合内的发展,我们可用
守株待兔这蠢招中的奇招。”
  众人精神大振。
  因韦公公播种而去,当然要回来收割成果。当他控制了唐俭的大军,必须立即赶回来,
追回龙符,再假传圣旨,如此长安兵权,在理论上便全落入李元吉手上。
  此时李凡来报,于与寝宫相连的小寝室搜到小公公的尸首,对韦公公及白清儿李代桃僵
的怀疑终被证实。
  李世民问李凡道:“父皇指示应于何时起床?”
  李凡恭敬答道:“韦公公最后离开前吩咐,天亮前勿要惊动皇上。”
  跋锋寒欣然道:“这就成哩!韦公公将于天明前回来受死。”
  李世民下令道:“立即行动,所有人均要好好配合。”
  李孝恭、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李凡、萧让领命而去。
  他又向侯君集道:“君集你去弄清楚今夜所发生与父皇有关的所有事情,立即来报。”
  侯君集又领命去了。
  众人暗赞李世民小心谨慎时,李世民续道:“现在还有四件事,弄清楚后我才敢言拥有
胜算。”
  徐子陵等生出奇异的感觉,自把李渊从鬼门关扯回来后,李世民就像回复洛阳之战时的
英发雄姿,不但信心十足,举手投足,一言一语,均是胸有成竹,思虑无遗,可见他终因解
开背叛家族的心结,回复重返战场上指挥若定、算无遗策的巅峰状态。他不但再非反叛家
族,而是拯救家族,寇仲的预言成为现实。
  徐子陵仰望天色,道:“愿闻其详!”
  李世民沉声道:“父皇若因白妖女不幸驾崩,韦公公这么折返岂非把所有嫌疑全揽上
身。兼之白妖女又不知所踪,韦公公则是昨夜屡次觐见父皇的人,更难卸责。即使元吉大权
在握,仍难包庇韦公公。”
  跋锋寒微笑道:“想通哩!”
  侯希白讶道:“想通什么?”
  跋锋寒欣然道:“我想通的是魔门的人为何要从秘道潜入皇宫,目的是既暗算秦王的尊
翁,更进而杀人放火,嫁祸我们。形势愈乱,对掌握兵权的元吉愈是有利。当发现李阀主驾
崩床上,元吉更有大条道理指挥全城各系军队,一举收拾所有反对他的人,然后由韦公公宣
读伪冒的遗诏,让他名正言顺的登上皇座。那时可肯定秦王和建成均不在人世,下面的人纵
有怀疑,然元吉大权在握,只手遮天,又得魔门和突厥人支持,谁敢反抗?”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好险!唐俭的换防正好予林士宏的人潜入皇宫的机会,幸好我
们抢先一步,加上封闭地道,使他们连我们的后尘都吃不到。可见冥冥之中,确有主宰。”
  侯希白笑道:“林士宏的奇兵是被搁在城外,即管地道敞开,仍是心有余力不足。”
  跋锋寒道:“没有林士宏的奇兵仍有魔门的高手,配合卧底的婠婠,仍可达致目的。”
  寇仲叹道:“这一招真绝,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李世民道:“第二件事是秘道现时的情况,尹府的出口是开还是闭。”
  徐子陵道:“应仍是封闭的。当韦公公和婠婠发觉己方的人没依约定潜过来配合行动,
而换防已告完成,没有人再可从地道出入,他自然再不敢开启地道的出口。”
  李世民道:“第三个疑问是婠婠会否仍在延嘉宫内?”
  要知唐俭以一万五千人,在太极宫内代禁卫布防,其兵力是在原本禁卫军十倍之上,可
把延嘉宫和外界彻底隔绝,任何人要离开延嘉宫,只有硬闯一途。假如婠婠没有随韦公公离
去,则可肯定她仍混在宫内。
  跋锋寒微笑道:“真有趣!谁有兴趣和我赌一铺,我赌她仍滞留宫中,进退两难。”
  李世民从容笑道:“恐怕没有人会晓得明输也要和你老哥赌此一铺,最后是元吉是否已
控制了玄武门?”
  寇仲正审视周遭的场地情况,向王玄恕道:“亲卫方面不要有任何调动,以免惹起姓韦
的那老家伙生疑。玄恕你率领兄弟在寝宫寻找有利地点埋伏,以弩弓劲箭为主,我们今趟只
求尽歼敌人,不留半个活口,不用讲他奶奶的什么江湖规矩。”
  王玄恕领命去后,寇仲才答李世民先前的疑问道:“我敢保证玄武门仍牢牢控制在常何
手上,何况龙符仍在我们手中。”
  李世民欣然道:“现在对整个形势有一个大概的认识,只要我们能与掖庭宫、刘弘基的
城守军、常何玄武门的禁卫军建立得连系,里应外合,唐俭的大军再不足虑,甚而可兵不血
刃的把危机化解。”
  侯希白道:“我们只要能重回秘道,一切当可迎刃而解。”
  寇仲大力一拍徐子陵肩头,哈哈笑道:“天下间,只一个人有此能耐。”
  各人目光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就那么脱掉军服,露出底下的夜行衣,微笑道:“这叫当仁不让。我会尽力一
试,希望宫内不会见到刀光剑影。”
  李世民显然心情极佳,长笑道:“子陵出马,必可马到成功。”
第十三章 成者为王

徐子陵一身夜形黑衣,蒙上黑头罩,隐伏在延嘉殿邻近南门的外院墙后,静待御卫军为
他制造离殿的良机。
  由于延嘉殿为李渊所在处,唐 的外戍军把军力和注意力集中在殿外四周,任何异动休
想瞒过对方,等若把延嘉殿彻底封锁起来。没有李孝恭的帮忙,确是寸步难离。
  整齐的足音响起,一队二百人的禁卫由廖南率 下操往南门,立即惹起预期中的反应,
守在南门内外的戍军将领立即喝止。
  徐子陵晓得除非是李渊亲临,否则纵使李孝恭以河间王的身份试图离开,亦会被赶回
来,何况是军阶低几级的廖南。
  他没暇听双方的争吵,心灵提升至似那一趟到玉鹤庵向石青璇求婚的境界,心灵澄澈空
明,以他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刹那间伏身墙头,见墙外守军人人别头朝廖南那方瞧
去,即从墙头斜掠而起,没入道旁一棵大树枝浓叶茂的深处,廖南部队的足音,为他的破风
声、枝摇叶动的异响,提供最有效的掩饰。
  天地变得圆满起来。
  一切全缭然于心,超乎听觉、触角、视觉的灵应,让他一丝不漏地捕捉到周遭所有的人
事变化。
  神动意到,体随心行。下一刻他远离延嘉宫,像一头翱翔的鸟儿,朝目的地起伏而去。
  “皇上决定移驾延嘉殿一事决定得狻为仓促,黄昏时份,尹祖文、斐寂联袂来见皇上之
后才作决定,下令河间王准备护驾事宜,当时韦公公亦在场。到戌时一刻,诸妃先起行,皇
上于亥时中移驾。太子和王于子时二刻到延嘉馈见皇上,丑时初与尹祖文、斐寂同时离开。
然后皇上亲自下令换防,圣旨由韦公公送达唐 ,后者于准备妥当后,于寅时经玄武门入驻
太极宫,展开换防行动。此前韦公公从寝宫 旨出来,吩咐李凡召清贵妃往寝宫侍候皇上,
其后韦公公于传召后回去,入寝宫向皇上禀报情况。约半炷香的时间,亲卫长来报,河间王
亲 少帅和徐先生求见皇上,李凡知事态严重,忙隔门奉禀,片刻后公公持龙符出来,召来
护驾高手,把龙符交予宇文将军,以褫夺河间王兵权。而韦公公吩咐不准任何人惊扰皇上
后, 着那随行的小公公匆匆离开,整个过程便如上述。”
  听罢侯君集的汇报,李世民目光掠过寇仲、跋锋寒和侯希白,道:“凭令符接管一支部
队,有一定的程序和规限,代替者的军阶必须是被代替者的同级或其上,假设此人是元吉,
受命后虽偕同传令人往见被代替者,然后召集营主级以上的将官,当众宣读诏令,展示令
符。经此程序,元吉成为该军的行军统帅,可任命唐 为副统帅,亦可换入同级将 。诸事
底定后,众营主各返本营,把消息逐级传达下去。所以若元吉于寅时得令,应在数刻前才能
成功接管唐 的大军。由于韦公公必须在天明前返此取回龙符,我敢肯定元吉尚未有接触城
卫军的机会。”
  寇仲大喜道:“希望元吉与韦公公一起回来,我们便可兵不血刃,重新控制唐 的部
队。”
  李世民摇头道:“照我看韦公公应是孤身回来,弄清楚状况后取回龙符。而元吉必使人
代替唐 作副统 ,最有可能是薛万彻,即使擒着元吉,薛万彻仍可挥军攻打延嘉殿,故事
情进展不会如此简单。”
  跋锋寒淡淡道:“提着元吉的首级予薛万彻过目又如何?我们可以灯号指挥玄武门的军
队,封锁对方返回西宫之路。说到底薛万彻的地位远比不上李元吉,未必指挥得动唐 的军
队,何况攻打目标是令父皇所在的宫殿。”
  侯希白叹道:“我现在开始明白,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道理。”
  李世民苦笑道:“对自己的兄弟,我始终是心软一点。”
  寇仲断然道:“就这里决定,我不想在皇上醒过来后,除李世民外尚有别的选择。”
  李孝恭、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四将从前殿方向飞掠而至。
  寇仲一拍怀内的刺日弓,嘴角逸出微笑,神态从容的道:“贵宾到了!”
  徐子陵真的感谢石之轩,如非得他传授心法,以“生为死,死为生”的内气变化,配合
逆转真气,他至少三次有暴露行藏的可能,现在却都侥幸过关,潜进御花园中假石山所在的
入口处。
  一队巡兵操过。
  由于此非是宫内重地,并没有人站岗把守,只是出入通道有人把关。唯一要留神的,是
能由此眺望位于两座哨楼上的守军,这当然难不倒他徐子陵。
  他从深藏的树丛内窜出,倏忽间没入假石山内哨兵目光难及之处,开启入口的盖子后,
徐子陵整个人轻松起来,闪入地道,关上盖子,再从地道往太极宫的方向掠去。
  他身上怀有李孝恭签押的令书,并有龙符拓印,只须交到李靖手上,可调动皇城的禁
军,特别是程莫的步队。他并不怕程莫生疑,因为程莫可登上西北城卫所的烽烟台,以灯号
向李孝恭印证令书,结果当然是惟有依令行事。
  徐子陵从龙座的出口钻出来,再把龙座移返原处,接着往空旷无人的太极殿正中处入口
掠去,毫不停留地开启进口。
  心中忽然想到尹府的出口,如若出口已被解封,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况?旋又暗怪自己幻
想力过于丰富,照先前的分析,出口仍该是封闭的。
  就在此时,异响从后方传至。
  以徐子陵的冷静功夫,仍禁不住大吃一惊,立从入口处弹将起来,面对台阶上龙座的方
向。
  龙椅缓缓移开,像来自地狱的魔神般的“邪王”石之轩,轻飘飘的从地道口升上来,坐
入龙椅内。
  徐子陵感到整条背脊凉飕飕的,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延伸进身后的地道内,若有大批魔
门高手从地道杀上来,他肯定小命不保,更无法完成身负的重任。
  石之轩摇头苦笑,柔声道:“子陵不用担心,地道仍是密封的。唉!你们怎能办得到
的?此着胜过万马千军,把我们计画中最重要的一环破解。”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回复冷静,沉声道:“邪王既知地道被封,何不拆掉 碍?”
  石之轩叹道:“太迟哩!当我发觉事情有变,太极宫寸步难行,这又叫作茧自缚。当我
看到子陵要从秘道离开,终晓大势已去,懒得去做任何事。”
  接着微笑道:“子陵冒着天大风险仍要离宫,是否有重要的事情急须待办?”
  徐子陵心叫“来哩”,暗中凝聚功力,点头道:“若邪王没有别的表示,子陵必须立即
离开。”
  石之轩眉头大皱,旋又释然,拍额笑道:“我明白哩!原来三个出口外尚有第四个出
口,子陵可否告诉我是通往何处?”
  徐子陵毫不隐瞒地答道:“是通往秦王府的地道,与杨公宝库同时建成。”
  石之轩双目神光剧盛,凝注徐子陵。
  徐子陵心中暗叹,他和石之轩的生死决战始终避不了。而石之轩偏偏是他未婚妻的父亲
大人,造化如斯,教人感叹。
  李世民、寇仲、跋锋寒、侯希白一众人等,分别埋伏在寝宫广场等各战略地点,恭候敌
人大驾。
  或者因天明在即,来者除韦公公外,赫然还有李元吉,在秦武通、丘天觉和近五十名亲
兵簇拥下,打正李渊召见的旗号,趾高气扬地昂然朝寝宫走来,茫不知正一步一步的往陷阱
深进,投进天罗地网去。
  寇仲目光投往躲在寝宫门后另一边的李世民,心中一阵感触。
  从认识李世民的第一天开始,到今夜此刻在长安宫禁内并肩作战,为一统天下奋斗,中
间经历多少波折和人事的变迁。若非有徐子陵从中斡旋,双方肯定是誓不两立的死敌,而自
己则将失去幸福美好的未来,脑袋仍是充塞着仇恨和斗争,不知何日方休。想想也教他脊生
寒意,涌起不寒而栗的感觉。
  探手怀内,缓缓取出刺日弓,当日在洛阳城外射失的一箭,今夜将不会历史重演。窦建
德的血仇,将于今夜讨回来。在背后首肯的李渊,亦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当他的劲箭贯穿李
元吉胸膛的一刻,李建成将注定要命丧玄武门外。
  身后的跋锋寒沉声道:“是否赏给李元吉的?”
  寇仲微一点头,心中忽然涌起对刀头舔血生涯的厌倦,只希望一切能尽快过去,以后就
让井中月封尘。
  跋锋寒道:“照我看韦公公有本事捱过劲箭,突围逃走,就让我亲自侍后他吧!”
  寇仲淡淡道:“小弟为你押阵如何?”
  蓦地“齐王驾到”的吆喝声从入口处传来,足音自远而近。
  李世民的目光往寇仲投来,射出伤感无奈的神色,又似向他求情,恳请他放李元吉一
马。
  寇仲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然后神色坚决的微微摇头。
  在战场上,敌我双方均是追求成功,不择手段,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怜悯和心软
的容身之所,就如高手相争,绝不容有丝毫弱点破绽。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自他们进入长安开始,他们早踏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不归路,而决战正由李元吉的来
临全面展开,直至一方大获全胜,长安才会回复往日的和平繁盛。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六十二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63
第 一 章 阵前交易
  石之轩不眨眼地凝视徐子陵,神采大盛,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再非陷身于悔疚、痛苦
和矛盾深渊中不能自拔的石之轩,淡淡道:“我在庆幸传子陵不死印法的决定,否则说不定
我仍存有侥幸之心,试图把你毁掉,但也毁掉青漩,更毁掉自己。当我晓得自己仍是败在鲁
妙子的杨公宝库上,忽然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地间因果循环,报应丝毫不爽的道
理。子陵该知鲁妙子乃秀心的忘年之交。”
  接着轻拍龙椅扶手,温柔抚摸,双目射出思索和缅怀的神色,似是心满意足的道:“自
我随师尊习艺,我一直梦想坐上这张龙椅的滋味,并朝这方向努力奋斗。可是就在胜利似是
唾手可得之际,敝门的人却没有依的定从秘道入宫。适才瞧春子陵进入秘道,我忽然涌起万
念俱灰、一切皆空的感觉,我石之轩的所有妄念、追求,到头来得到的是甚么?为的是甚
么?唉!这是何苦来由?纵使我真的登上宝座,不外如是。”目光上下扫视大工洞广阔的宏
伟巨殿。
  徐子陵找不到可安慰他的说话,默默听着。
  石之轩往他瞧来,唇角飘出一丝充满苦涩和苍凉的笑意,像说着与自己没半点关系的
事,平静的续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由今夜开始,天下再非宋缺、宁道奇、李渊又或我石
之轩的天下,而是子陵、寇仲和李世民的天下。罢了!子陵去吧,告诉青漩,后天石之轩必
到她娘灵前上香致祭,人世间的所有斗争仇杀,与我石之轩再没有半点关系。”
  宇文伤、尤楚红并立在寝宫外的白玉台阶下,木无表情地瞧着李元吉领着韦公公、秦武
通、丘天觉和五十二名亲兵,昂首阔步的来到身前,立于广场上。
  李元吉不可一世的哈哈笑道:“只看宇文老和尤老安然在此,元吉便晓得两位不负父皇
所托,令奸邪伏诛授首。”
  宇文伤淡淡道:“宇文某有一事不明,今夜情况特殊,皇上有令,非得他钦准,任何人
不得擅闯太极宫,然而齐王殿下却直闯至此,不知有何解释?韦公公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韦公公移前半步,来到李元吉左侧,神态仍是那么谦卑恭敬,作揖道:“正因今晚情况
特殊,所以皇上命小人授齐王虎符,全权主理宫城一切防卫事宜,现在齐王是奉召来见圣
驾,小人一如过往般是皇上的传令人。”
  尤楚红知是时候,李孝恭该完成包围行动,嘿嘿怪笑道:“这确是奇怪,皇上刚召见老
身和宇文阀主两人,说他失去虎符,还着我们立即擒拿窃贼,格杀不赦,原来小偷竟是齐王
和韦公公。”
  李元吉和韦公公立时色变。
  三十名飞云卫和二十名玄甲精兵,手持弩弓,潮水般从敞开的大门迅速涌出。且形成跪
地、半蹲、昂立的横列三排,箭锋瞄准李元吉一众人等。
  同一时间,左右两方墙头纷有亲卫现身,无不手持上箭强弩,封锁逃遁之路。后方入口
则是李孝恭与过百御卫,在旁助阵者尚有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侯希白、褚君明夫
妇、独孤峰父子和宇文仕及。
  形势刹那间改变,李元吉等陷进重重包围内,四周火把燃亮。
  熊熊火光驱走黎明前的黑暗,更令被围者无所遁形。
  李元吉等骇然大惊之际,寇仲和跋锋寒左右傍着李世民,昂然步出大门,越过箭手,来
到台阶边沿处,俯首瞧着双目射出惊怒神色的李元吉。
  韦公公俯头垂目,神态回复冷静沉着。秦武通、丘天觉和李元吉的一众亲兵早给吓得脸
无半丝血色。
  李世民迎上李元吉怨毒的目光,摇头叹道:“元吉你为夺皇位,不惜引狼入室,以卑鄙
手段弑害父皇,畜牲不如,你可知罪?”
  李元吉反手从亲兵处取过长矛,急怒道:“呸!那到你来管我?只要我能闯离此处,包
保你们没有人能尸留全骸。说到勾结外人,你能比我好到那里去?我和你拚了!”
  韦公公挽手拦着李元吉,道:“让我们先来谈一宗交易,皇上所中之术,天下间只我韦
磷吞一人可解,否则曙光一现,皇上将返瑰乏术。秦王若不想负上不孝恶名,放我们一条生
路,我们可一并命薛万彻交出虎符,免去太极宫内血流成河的惨况。”
  李世民等暗呼厉害,韦公公在此等劣势下,仍能侃侃的与他们谈条件。旋亦明白过来,
韦公公和白清儿是故意留下李渊一命,只要如计划般成功控制御卫,李渊还不是在他们手中
任其渔肉,而即管失败,李渊驾崩,亦会做成长安无主的大乱残局。
  寇仲目光落在李元吉身后手下群中一名亲兵脸上,笑道:“清儿姑娘真认为你那甚么奶
奶的姹女大法,可难得倒我寇仲吗?别忘记我另一个丑神医的身份,是专治各种奇难杂症
的。”
  与宇文伤退上台阶的尤楚红笑道:“这点老身可以身作证。”
  扮成李元吉亲兵的白清儿气得俏脸煞白,狠狠道:“你们当然恨不得皇上死掉。”
  李世民大喝道:“弃械投降者生。”
  跋锋寒接下去道:“齐王李元吉除外。”
  李元吉一振手上长矛,道:“我们拚啦!”
  韦公公二度阻书李元吉,沉声道:“秦王三思!”
  李世民从容道:“韦公公你可知已没有与本王讨价还价的筹码?首先,我并不相信元吉
不把虎符随身携带,其次是父皇已被少帅和子陵联手救回来。”
  韦公公冷然道:“尽管如此并没有分别,延嘉宫外的戍军已落入我们掌握内,只要韦某
人发出烟花火箭,薛万彻将挥军攻打延嘉宫,秦王当不愿见到那样的情景吧!”
  “锵”!“锵”!
  两张折晏弓同时在寇仲和跋锋寒手上张开,以快至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上箭瞄准韦公公。
  寇仲微笑道:“韦怜香,哈!韦怜香,原来韦公公爱怜香惜玉,只可惜韦公公今夜不断
错失良机,现今再错失另一个机会。锋寒兄负责射下烟花火箭,小弟负责射人,看谁的手脚
干净和迅快些儿。”
  韦公公眼神转锐,盯着寇仲持弓的手。
  跋锋寒笑道:“或者由我射人,你老哥射烃花火箭如何?”
  以韦公公的深藏不露,仍禁不住脸色微变,要应付寇仲和跋锋寒任何一张弓射出的箭已
不容易,何况成为两矢之的。
  台阶上、广场下鸦雀无声,只呼吸起落和火把燃烧的声响,混成一片,气氛沉重紧张至
极点。
  一阵寇仲熟悉至乎亲切的娇笑声在寝宫殿顼边沿处传下来,接着一把甜美动人的声音无
限温柔的道:“我的少帅郎君啊!若由婠儿发放烟花火箭又如何?外戍军把延嘉殿重重包
围,只要看见火箭信号,晓得皇上有难,必人人奋不顾身强攻进来,你们这区区二千多人,
能捱得多久呢?娘儿真想知道。”
  唉!
  寇仲暗叹一口气,道:“至少该可捱到我们宰掉想宰的人,对吗?我的婠美人儿。”明
知婠婠仍藏在延嘉殿内,因无法有充足时间先一步收拾她,致成眼前的僵局。
  婠婠像一朵白云般赤足从上方冉冉而降,落在李元吉和韦公公前方,一脸甜蜜笑容的瞧
着寇仲。敌我双方均大惑不解,只有寇仲、跋锋寒和侯希白晓得她天魔大法已成,有十足信
心可挡格寇仲和跋锋寒的神箭,但仍未能完全摸透她的心意,因为在殿顶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比面对箭阵化算。
  婠婠甜甜笑道:“寇仲啊!奴家今趟向你认输低头好吗?就当是看在子陵份上,若你肯
高抬贵手,放我们三人一马,我们可任由你派人押我们回尹府,待在那里直至你们放人离
城。不放心的可把尹府重重包围,人家要的只是你一句承诺,少帅向来一言九鼎,绝不食
言,对吗?”
  寇仲自问无法对她狠心发箭,苦笑道:“这里话事的人是秦王而非我。”
  李世民道:“少帅的话就是我李世民的话。”
  婠婠撒娇的道:“别你推我让,此事没得推三推四的!”
  李元吉终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这里话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婠婠别头往李元吉瞧去,淡淡道:“现在不是啦!”
  纤手闪电后拍,李元吉那想得到她会忽施毒手,来不及施展长矛,待要举掌护胸,一缕
指风戳正胁下要害,李元吉惊觉是韦公公骤施暗袭时,婠婠拍中他胸口。
  一阵骨折的声音响起,李元吉七孔喷血,当场毙命。尸身却没有应掌倒跌,就像婠婠的
玉掌充满吸摄的磁力。
  全场敌我双方,人人呼吸顿止,呆呆地瞧着正发生的事,没有人稍动半个指头,有如上
演着一场无声的哑子戏。
  婠婠若无其事的收回杀人的纤手,淡淡道:“谁敢不弃械投降,向秦王求免死罪。”
  “蓬”!
  李元吉往后倒跌,仰尸地上,长矛横跌,发出“当”的一声。
  不知谁先开始,丘天觉等纷纷弃械投降,全体跪在地上,只余婠婠、韦公公和白清儿三
人立在场内。
  李世民呆望亲弟的尸身,双目射出悲痛复杂的神色。
  婠婠平静的道:“韦师伯是唯一可以阻止宫内流血的人,薛万彻是聪明人,只要秦王准
他戴罪立功,李建成再不足虑。”
  寇仲往李世民瞧去,后者仍呆瞧着李元吉尸身,木然道:“一切由少帅拿主意。”
  寇仲向婠婠叹道:“我好像永远斗不过你的。唉!大姐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小弟再不持
异议。”
  转向韦公公道:“有几句话想私下向韦公公请教。”
  李靖接过李孝恭写给程莫的手令,道:“既有皇上的龙符拓印,又有河间王签押加暗
记,那到程莫不连命行事。”
  庞玉移前接过手令,道:“我立即去办。”
  说罢登上手下牵来的战马,朝掖庭宫南门急驰去了。
  李靖道:“至于刘弘基方面,我会亲自去见他,让他清楚目前的情况,真想不到事情会
如此发展。”
  徐子陵仰望天策殿大广场上的夜空,东边天际现出第一道曙光,残星欲落,道:“我要
立即赶回延嘉殿去。”
  李靖劝道:“太极宫仍然平静,可推知秦王和小仲已控制大局,子陵不若留在这里静候
消息。”
  秦叔宝、程咬金点头同意。
  徐子陵心中忽然涌起要见石青漩的强烈冲动,道:“好吧,我偷点时间到玉鹤庵去,把
青璇接到掖庭宫来。”
  寇仲与韦公公移到一旁,沉声道:“毕玄等人究竟藏身何处?”
  韦公公淡淡道:“这似乎并不包括在刚才谈妥的条件内,对吗?”
  寇仲微笑道:“在刚才的交易里,林士宏在城外那支部队似乎也没被包括在内。”
  韦公公冷笑道:“少帅确名不虚传,毕玄的使节团已离开长安。”
  寇仲一呆道:“甚么?”
  韦公公耸肩道:“骗你于我有甚么好处?我也不想瞧书林士宏的人全军覆没。”
  寇仲感到糊涂起来,皱眉道:“可达志有否随团离去?”
  韦公公淡淡道:“少帅似乎并未保证放人?”
  寇仲不悦道:“若换作是婠美人,当不会说这种废话,我让林士宏的人全体安全撤退又
如何?你认为他仍有作为吗?你最好教林士宏识相点,早日归降,那说不定未来的大唐天子
尚可赏他一官半职,下半辈子风风光光。”
  韦公公寒声道:“不劳少帅为士宏费神,可达志与他本族的三百名突厥战士,仍是长林
军中的主力部队。”
  寇仲大感头痛,只好暂时把烦恼搁往一旁,道:“公公准备如何对付薛万彻?”
  韦公公道:“少帅放心,我会去向他痛阵利害,他是聪明人,当知所选择。”
  寇仲摇头道:“这并不妥当。公公只须代皇上传令,召他立即入延嘉殿,让他以为元吉
成功控制一切,老薛将不疑有他,乖乖的进来投降。”
  韦公公扣不过他,苦笑道:“一切依少帅吩咐。”
  徐子陵来到玉鹤庵石青璇寄居的小屋时,天色发白,薄薄的云朵预告着美好的一天。
  他直觉感到石青璇不在屋内,鸟语花香的园林内亦不见她的倩影,仍忍不住推门入屋,
透过把小屋分隔为前厅后寝的垂帘,床子被铺整齐,佳人却踪影杳杳。
  正要往找常善尼问个究竟,心中忽现警兆,徐子陵闪往敞开的门旁,一把男子的声音在
屋外响起道:“烈瑕求见青璇大家。”
  徐子陵大感错愕,这小子怎会来找青璇?
  烈瑕笑吟吟的在屋外道:“愚蒙晓得青璇的爱郎没空相陪,所以主动请缨,好填补青璇
大家的空虚寂寞,若再不肯赐见,愚蒙只好入屋相就。”
  徐子陵醒悟过来,暗叫卑鄙,一颗小弹穿门而入,在小厅空中爆成一团红烟雾,迅速扩
散,弥漫全屋。
  卑鄙的人,卑鄙的手段。
  徐子陵暗叫侥幸,不知是否宋金刚在天之灵暗中庇佑,教自己鬼使神差的碰上此事,否
则青璇在没有防备下,说不定会着他的道儿。烈瑕仇恨的人,首推石之轩,其次是他徐子
陵,若能伤害青璇,是一举两得,同时令他和石之轩痛不欲生,而烈瑕更观准时机,以为石
之轩和他徐子陵正忙于唐宫之战,没法分身,故选择这时刻落手。
  外面的烈瑕“咦”的一声道:“青璇大家不是以为闭上呼吸便可阻止毒雾入侵吧?这种
我们大明教秘传的宝贝毒雾,可从大家你娇嫩柔滑的肌肤入侵,令贞女变成淫妇,让你我都
能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欢乐,就当是愚蒙送给大家的见面礼吧,哈!”
  蓄势以待的徐子陵两掌齐出,喝出真言,向掠入门内的烈瑕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蓬!蓬,蓬!”劲气交击之声不绝如缕,烈瑕在真言的影响下,早魂飞魄散,勉强挡
善徐子陵的内缚印和外缚印一轮排山倒海的反覆密袭,应接不暇、左支古拙时,徐子陵下面
飞起一脚,正中他小腹。
  烈瑕应脚抛飞,滚出门外,再弹起来时披头散发,七孔溢血,形如魔鬼,再没有半分以
前的潇洒从容。
  徐子陵绶缓步下门阶,负手从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烈瑕你今天恶贯满盈,宋兄在
天之灵该可安息。”
  烈瑕眼珠乱转,厉声道:“徐子陵!”
  徐子陵微笑道:“奇怪我没有受伤吗?我兮趟可以算是与邪王联手收拾你,适才我闪跃
腾挪用的是邪王的‘幻魔身法’,其他才是我的真功夫。真可惜,若你痛改前非,于大明尊
教云散烟消后如你所言的脱离大明教,何须弄至今天的田地?去吧!希望烈兄求明得明,死
后能悟破明暗之别、善恶之分。”
  烈瑕双目神釆渐淡,忽然仰身倒跌,一命呜呼。
  
第 二 章 仇消恨逝
  薛万彻在韦公公的陪同下,甫入寝宫广场,已陷身飞云卫重围之内,宇文伤、尤婆子、
褚君明、花英、独孤凤现身四周,封死他所有逃遁之路。
  薛万彻容色剧变,向韦公公厉声道:“你竟敢出卖我。”
  韦公公若无其事的道:“我是为你好而已。”
  鼓掌声响起,寇仲拍着掌与李世民并肩由寝宫从容步出,笑道:“韦公公说得精采,薛
兄确是错怪好人,元吉已逝,薛兄若想保有荣华富贵,一家大小平安,眼前只有一个选择。
薛兄是聪明人,不用小弟画人像画出肠脏来吧?”
  薛万彻脸色阵红阵白,旋即像斗败公鸡般颓然跪倒,向李世民俯首伏地道:“秦王在
上,薛万彻从今天开始效忠秦王,若有二心,教我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所。”
  李世民抢前把他扶起,欣然道:“只要薛卿肯为我大唐尽心尽力,忠贞不二,我李世民
绝不会薄待薛卿,有天为证。”
  薛万彻现出感动神色,说不出话来。对他来说,在这样的形势下,能保命已出乎料外,
何况可保有眼前的权力富贵。
  韦公公木无表情的道:“我们可以离开吗?”
  寇仲微笑道:“韦公公能在深宫禁苑藏身这么多年,该比任何人更有耐性,何不再耐心
稍候片刻,待小弟亲自恭送。”
  又道:“给我送韦公公去稍事歇息,记着勿要缺茶缺水。”
  王玄恕一声领命,与众飞云卫押着韦公公去了。宇文伤和尤婆子仍不放心,自发地跟在
后面。对此魔门元老高手,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薛万彻垂首道:“有何差遣,请秦王指示。”
  寇仲道:“杨虚彦那小子现在何处?”
  薛万彻毫不犹豫的答道:“他在我们临时的指挥部承庆殿内等候指示。”
  承庆殿位于两仪殿和甘露殿之西,背靠掖庭宫。
  此时天色大明,阳光从东方洒至,充盈着春晨慵懒的况味。
  李孝恭、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四将来到一旁,静候吩咐,薛万彻见李孝恭亦投
向李世民,晓得大势已去,忽然像想起甚么,却是欲言又止,始终没说出来。
  寇仲明白他的心事,道:“先让小弟和薛兄说两句知己话,转头回来再商量大计。”
  探手搂着薛万彻肩头,往一角走开去,低声道:“皇上仍然健在。”
  薛万彻容色再变。
  寇仲知自己料得不差,薛万彻因李元吉勾结魔门,谋害李渊,他薛万彻自难卸责。纵使
戴罪立功,只要李渊一天坐在皇座上,他休想有好日子过。
  寇仲微笑道:“所以你不但要支持秦王,更要支持我。只我才有决心与能力要皇上退位
让贤,此事且会在今天发生。李世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寇仲是怎样的一个人,薛兄该心知
肚明。”
  薛万彻感动得双目通红,去却心事,断然点头道:“为秦王和少帅,我薛万彻若仍不知
恩图报,就是畜牲。”
  寇仲又搂着他转回去,放开手笑道:“下一着棋该如何走,请秦王赐示。”
  李世民与寇仲交换个有会于心的眼神,冷静的道:“有万彻站在我们一方,加上虎符,
问题可迎刃而解。我们先与常何和程莫取得连紧,再调动人马,把承庆殿不动声息的重重围
困,来个瓮中捉鳖。”
  又问道:“唐俭是否在承庆殿内?”
  薛万彻恭敬答道:“唐总管给调往把守承天门。”
  李世民道:“这更好办!我们取得唐俭的合作,处理戍军的调动可如臂使指。”
  寇仲没有听下去的兴趣,笑道:“一切由秦王安排,我去找我的两位兄弟,好护送我们
的婠美人到尹府休息,了却心事。”
  说罢返寝宫去也。
  “笃!笃!笃!”
  徐子陵不知该先寻石青璇,还是处理好烈瑕遗下的皮囊,木鱼声自远而近,令他生出木
鱼声在超渡烈瑕的苍凉感觉。
  常善尼缓步而至,合什垂眉一句“阿弥陀佛”,道:“这位施主可交给贫尼安顿,青璇
的安全子陵不用担心,她刻下正在东大寺,参与由荒山师兄、智慧师兄、嘉祥师兄和帝心师
兄主持的法事,普渡天下苦众。子陵办妥一切事后,可到东大寺见她。”
  徐子陵心中一震,竟是天下四大圣僧齐集长安,难怪石之轩不敢守在青璇之旁。
  合什回礼,徐子陵匆匆离开。
  寇仲踏入寝宫的外大堂,负责保护李渊的李凡迎上来请安后道:“皇上仍熟睡不醒。”
  寇仲目光落在一旁安坐闭目养神的跋锋寒和侯希白处,道:“小心点!”
  李凡压低声音道:“皇上醒来时该怎办好?”
  寇仲苦笑道:“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嘿!待我想想,有哩!你去通知秦王,着人把
秀宁公主请来,由她稳住皇上,希望他没这么快苏醒吧!”
  李凡领命而去。寇仲来到跋锋寒另一边坐下,淡淡道:“杨虚彦今趟完啦!除非他真能
化为幻影,不过日光日白!甚么幻影也逃不出我的手指缝。”
  跋锋寒和侯希白同时张开眼睛。
  寇仲把情况说出,跋锋寒摇头道:“我们并非十拿九稳,以杨虚彦的狡猾多智、身法剑
术,又熟悉宫内环境,大有可能在我们把他缠上前突围逃走,若让他及早通知李建成,事情
会横生枝节,不利我们。”
  侯希白皱眉道:“那怎办好呢?”
  跋锋寒微笑道:“那就要看他的人快,还是我们的箭快。”
  寇仲拍手喝道:“老杨的生死这么决定,待我好好安排。陵少该回来哩,我们先送婠美
人一程,如何?”
  徐子陵从秘道回到宫中,一切准备就绪。在表面不觉任何异样下,除承庆殿外皇宫皇城
尽入李世民手上,唐俭和一众禁卫、戍军将须全体向李世民宣誓效忠。不但因他有龙符虎符
在手,更因他一向深得军民之心。常何和刘弘基两方更没有问题,在这种占尽优势的情况
下,李世民于诸将前呼后拥,直柢承庆殿大门。秦叔宝、程咬金两人扯大喉咙嘴齐喊道:
“秦王驾到,跪者生!立者死!”
  把门的全属李元吉系统的亲兵,见殿外广场全是声势汹汹的战士,骇然大惊,不知所
措。
  李元吉手下的十多名心腹将领,匆匆从殿门涌出来,包括宇文宝、金大椿、刁昂、谷
驹、卫家青等在内,人人面如土色,独不见杨虚彦。
  薛万彻喝道:“齐王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被皇上下令处死,尔等若执迷不悟,不随我
向秦王请罪投降,将诛家灭族。”
  宇文宝等听得元吉伏法,又见薛万彻投降李世民,谁敢坚持,纷纷弃械下跪。
  就在此时,人影一闪,杨虚彦趁此混乱时刻,从大门掠出,似要袭击李世民,众兵不敢
发箭,怕误伤降军,错将纷举兵器护驾之际,杨虚彦腾翻而起,落往殿顶边沿,引得劲箭齐
发,却纷纷射空,杨虚彦早一步闪往殿顶箭矢不及之处。
  寇仲、跋锋寒、侯希白和徐子陵卓立皇宫最高耸的太极宫殿顶西北角,一丝不漏地把握
承庆殿那边情况的发展。寇、跋两人背负箭袋,刺日、射月两大名弓在手,把守太极宫的军
队则全被调离。
  侯希白赞叹道:“少帅果然料事如神,杨小子力图逃往东宫去,那是他唯一生路,至不
济可先遁人西内苑,再由西内苑入东宫。”
  寇仲凝望远方,道:“两位老前辈出手拦截,杨小子不敢恋战,以手上影子剑拨掉一排
劲箭,改往我方遁来。嘻,我是否像个说书先生?”
  徐子陵朝他瞧去,寇仲虽以说笑的声调道来,可是双目冰寒,知他心怀旧恨,动了杀
机。
  跋锋寒沉声道:“希望不会惊动东宫方面的人。”
  寇仲道:“所以我们重重布防,不让杨小子越过太极宫的中轴线,众兄弟更不准喧哗,
只看旗号进退拦截。”
  徐子陵道:“我去啦!”
  一个翻腾,跃离瓦面—斜掠而下,奔往太极宫的后大门去。
  侯希白道:“我为子陵押阵。”语毕亦随之去了。
  寇仲弯弓搭箭,冷然道:“当杨小子进入箭程范围之时,将是他命丧的一刻。”
  跋锋寒亦搭箭上弦,微笑道:“不要小瞧老杨,他‘影子剑客’四字是凭实力赚回来
的。你的第一箭只是为他敲响丧钟,至于那一箭决定他生死,就要看他的能耐。”
  话犹未已,杨虚彦从太极宫西墙外的御园窜出,后方徐子陵和侯希白衔尾穷追,追得他
跃上院墙。
  寇仲心神晋入井中月的至境,一箭射去,恰是杨虚彦点墙跃起的一刻。杨虚彦厉叱一
声,影子剑闪电疾劈,命中寇仲螺旋而至的一箭。
  劲箭硬被磕飞,杨虚彦全身剧颤,升势难保,滚落墙头。
  “飕”!
  跋锋寒张满的弓倏地收缩,送出劲箭,疾取其咽喉,既准又辣,且是杨虚彦触地前的刹
那。
  杨虚彦确是了得,左手转黑,扬指扫击,劲箭应手横飞。
  徐子陵此时从天而降,双手化作漫天掌影,铺天盖地的往他罩击而下。杨虚彦点地后剑
往上冲,化作点点剑雨,迎击徐子陵全力以赴的凌厉杀着。
  劲气交击声爆竹般响起。
  徐子陵在空中不停抛高降下,然后一个倒翻回归墙头。
  杨虚彦晓得为保性命,必须避过寇仲、跋锋寒严免威胁他性命的劲敌。唯一方法是重返
墙外,人急智生,不待降到地面,就那么反掌下扣,借反挥之力,凌空腾升,影子剑全面展
开,护着上方,便耶么往阵脚未稳的徐子陵直攻上去,招招均为同归于尽的手法。
  倏地侯希白贴着墙头滑翔而下,趁杨虚彦穷于应付守墙玻的徐子陵的当儿,美人扇合拢
的戳点他胸口。
  杨虚彦怒叱一声,影子剑脱手射出,直取徐子陵,然后两手转成邪恶的黑色,下按美人
扇。
  侯希白一声长笑,美人扇由合拢变成张开,横扫杨虚彦双掌,道:“让希白送杨师兄一
程如何?”
  “蓬”!
  杨虚彦闯墙避箭之举宣告完蛋,与侯希白分向相反上向错开。
  徐子陵笑道:“杨兄忘掉你的影子剑哩!”
  一掌下切,正中剑锋,影子剑立即陀螺般旋转,发出风车般的破风声,往凌空疾退的杨
虚彦追去。
  弓弦声响,震荡善杨虚彦耳鼓,劲箭只左颈侧。
  杨虚彦使出压箱底本领,凭腰力往后挺仰,以毫厘之差避过劲箭,同时双脚一顿后再疾
撑,然后踏中徐子陵回赠他的大礼。
  杨虚彦浑体剧颤,因不能全力应付徐子陵,立时受创,喷出漫天血涛,一个觔斗,往地
面落下。
  若让他踏足实地,确有可能凭其绝世轻功,从太极宫南墙逃遁,进入横贯广场。
  忽然劲箭再幸,就在他触地前的一刻,透背而入,穿胸而出,带出蓬血雨。
  瞧着杨虚彦颓然倒地,殿顶上的跋锋寒抚弓笑道:“兄弟!论箭术还是我比你行。”
  寇仲收起刺日弓,卸下箭袋,从殿顶连续三个觔斗翻腾而下,落在杨虚彦身前,徐子陵
等均留在原处。
  杨虚彦胸口血如泉涌,脸如死灰的抚胸坐地,出气多入气少。跋锋寒的一箭乃他全身功
力所集,破掉杨虚彦的护体真气,震碎他五脏六腑、全身经脉,杨虚彦能撑至此刻,没有当
场气绝,非常难得。
  杨虚彦勉力台头往他瞧来,神色出奇地平静,咯血道:“你羸啦!”
  寇仲但感对他的仇恨消失得无影无踪,苦笑道:“杨兄有否感到不公平?”
  杨虚彦摇首道:“胜者为王,有甚么好说的!”
  接着双目亮起来,嘴角曳出一丝苦涩凄沧的笑容,道:“天下本应是我的天下,我看善
它溜掉,又力图把它夺回来;可是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今趟我败得莫明
其妙,也心服口服,换过另一种时势,我们或者是兄弟而不是敌人。”
  寇仲晓得他回光返照,随时断气,忙蹲下问道:“杨兄有甚么遗愿,小弟定必尽力为你
完成。”
  杨虚彦眼神转淡,辛苦的道:“告诉淑妮,她是我心中唯一的女人,我对她不起。”
  寇仲不嫌血污的把他搂着,道:“放心吧!我不但会如实转告,还会助她离开李渊。”
  杨虚彦双目闭上,道:“谢谢!”
  就此气绝。
  寇仲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悲伤,一切是何苦来由?人与人间的仇恨斗争何时方休?看着
这暝目而逝、曾名慑一时的年轻高手,心中百感交集!
  跋锋寒、侯希白、徐子陵来到他旁,瞧着扬虚彦死后安祥的脸容,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寇仲将杨虚彦缓缓放倒,叹道:“他正因抛不开以前的包袱,落得如此收场,否则以他
的人才武功,天下还不是任他快意逍遥。”
  跋锋寒提醒道:“时间无多,还有玄武门之战,收拾李建成后,我们可到福聚楼吃午
鳝。”
  李世民此时率众赶至,寇仲领先往他迎去,道:“好好安葬他,老杨始终是个了不起的
敌人,只是运气没我们那么好吧!”
  李世民吩咐左右,自有人妥善处理杨虚彦的遗体。
  寇仲一把搭着李世民肩头,颓然道:“我有点吃不消。真奇怪,反而在战场上我没有现
今的感觉。”
  李世民点头道:“我明白!”
  寇仲讶道:“你明白甚么?”
  李世民道:“迟些告诉你,现在我们必须立即赶返掖庭宫,准备玄武门的事。”
  寇仲道:“我有个要求。”
  李世民道:“是否要我放过可达志?”
  寇仲道:“我不但要求你放过可达志,还希望把伤亡减至最低,若你皇兄肯认输投降,
我们把他流放边塞了事,我老啦,心儿都软了。”
  李世民松一口气道:“难得你老兄有此心意,我当然要全力做到。此事交由我安排,希
望你复原后,能硬起心肠应付塞外联军。”
  后面的跋锋寒笑道:“照我认识的寇仲,秦王实不必为他担心。”
  寇仲哈哈一笑,放开李世民,昂首阔步而行,后随者均生出奇异感觉,就是天下间再没
有能难倒寇仲的事。
第 三 章 玄武门之变
  寇仲、李世民并肩步出掖庭宫北门,朝玄武门方向走去,随行者有王玄恕、长孙无忌、
尉迟敬德、三十名飞云卫、三十名玄甲精兵。
  玄武门北门敞开,禁卫军如常站岗把守,没有丝毫异样。
  寇仲仍在思索杨虚彦死前的肺腑之吉,事实上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欲望的妖魔,一个不
好给它控制,成其奴隶,像杨虚彦般至死方休。他寇仲何尝不是有过平霸天下的心魔,幸好
终从造欲望的泥淖脱身,不致令中上陷进无休止的战火内。
  当他想到在大草原纵情驰骋!凝视广阔无垠的地平及其以外无所知的境界,他更感觉到
接近自己,接近生命的中心。自决定助令世民统一天下后,他心灵的地平无限地开阔,而决
定性的时刻就在眼前。
  玄武门守卫肃立致敬,深长的门道,代表通往未来的捷径。
  把门的将颌是常何副于之的敬君,趋前沉声道:“禀告秦王,少帅,盾牌置于门道内,
臣将死守入口。”
  从寇仲和李世民的角度瞧进去,三重门道静悄无人,两边城墙如常有禁军站岗,东西两
堡和六座哨楼矗立两旁,气象肃穆。
  李世民点头道:“敬卿小心,不求杀敌,只求自保。”
  敬君弘恭敬道:“末将明白,愿为秦王、少帅效死命。”
  寇仲清楚感受到“秦王、少帅”的效应,他和李渊的结盟之所以受全城军民欢迎,皆因
他已成大唐国最可怕可畏的敌人,其威胁尤在塞外联军之上。现在他舍弃一切,把帝座拱手
让子李世民,而李世民又一向被唐室上下视为英主,加上知李渊阻力尽去,自是上下一心,
拥戴他和李世民。即使没有龙符,敬君弘仍会欣然随常何投诚他们的一方。
  众门卫齐齐致敬。
  敬君弘发出命令,排列在门道内两旁的持后禁军近百人全体移前,现出后面挨墙的数十
面大型钢盾。
  李世民打出行动的手势,与寇仲并肩步入门道,飞云卫、玄甲精兵流水从两旁急步奔
入,取得钢盾后朝前冲去。
  王玄恕大喝道:“列阵!”
  战士们抢出深长达五丈的门道,在外面阔逾十二丈的通道布防,分作三排,前排坐地、
第二排蹲立、后排站起,各举盾牌,形成可柢御箭矢强攻的盾牌阵,最后一排盾牌斜举,状
如铁桶,密不透风。
  同一时间以百计的长林军从第二重门道杀出,前矢如飞蝗般射来,“叮叮咚咚”,尽被
钢盾挡飞。
  马蹄声轰天而起,从东宫北门传来,显示李建成正如常何早先密函所透露的,须长林军
从东宫杀至,断他们后路。
  掖庭宫方面足音雷动,由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助阵,麻常、宋法亮、宋爽、宋邦卒
须指挥的三千精锐,从掖庭宫赶来迎击李建成的部队。
  寇仲和李世民更晓得李孝恭会于此时率领程莫的五千禁卫军,从横贯广场进入东宫,断
去建成后路,令建成不能于失利时退守东宫。而以李靖为主、秦叔宝和程咬金为副的二千玄
甲精兵,则从延嘉宫开出,令可达志在玄武门的五百长林军前后受敌,进退无路。
  不待李世民吩咐,敬君弘的人全体退入门道内,结阵把守,让寇仲和李世民没有后顾之
忧。
  寇仲向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道:“有劳两位留在大门为敬副统颌押阵。”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你眼望我眼,皆因他们的职责是不离李世民左右,拚死维护李世民
的安全。
  李世民微笑道:“有少帅在此,你们还须担心本王安全吗?何况本王有自保之力,还不
遵从少帅之令,否则大门有失,我们休想有一人能活命。”
  话犹未已,玄武门外杀声震天,长林军开始以快骑矛箭,硬攻第一重门道。众人可以想
像李建成此时的狼狈,如非常何投向他们,敬君弘的人当是配合而非阻截,任长林军长驱直
入,与可达志的人前后夹攻,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己心忙领命而行。
  李世民与寇仲对视一笑,道:“可达志该识相吧?”
  寇仲从容瞧去,王玄恕指挥的盾牌阵没有还过一箭,而敌人的箭根本不能损伤己方分
毫,此时箭势衰竭—无复先前的凌厉,可达志只余近身强攻一途。墙头、哨楼和东西堡垒禁
军涌出,人人手持弩弓,却按弓不动,李世民所谓“可达志该识相”便是指此,因他们居高
临下,可轻易射杀任何对手。
  寇仲不理后方激烈的攻防战—大喝过去道:“达志还不收手?”
  可达志的声音响起道:“住手!”
  “叮咚”不绝的箭触铁盾声倏地停止,这边静下来,尤显得玄武门外的吵闹。
  寇仲轻拍李世民肩头,接着往前一个翻腾,越过铁盾阵,面对神色慌惶的敌人。
  可达志排众而出,刀子仍留在鞘内,哑然苦笑道:“我可达志从未试过陷身如此四面受
敌的窘局,少帅确有出神人化的谋略,达志服啦!”
  李世民腾身而起,落在城头处,常何现身他旁,高呼道:“秦王万岁!”
  墙堡和哨楼众军齐声呐喊,重呼一喔。接着是断去可达志后路的玄甲精兵的呼应,声音
直冲云霄,虽仍称李世民为秦王,但此时不啻已视之为大唐天子,否则何来“万岁”。
  “秦王万岁!”
  第三轮呐喊是从外墙传至,显示李世民和寇仲控制全局。
  寇仲微笑瞧善可达志,道:“非是你达志作战不力之罪,只是建成无能,不得人心。
哈!我和你一场兄弟,由始到终仍是兄弟。今趟不用你投降,只要你一句说话,我们可并肩
到福几楼喝酒聊天。你的人当然大摇大摆的离开。太子的人只要愿意改向秦王效忠,秦王既
往不究。”
  可达志报以苦笑,接着别转雄躯,先扫视己方将士,见人人脸色如土,喝道:“你们听
到吗!”
  李建成方面的将领以冯立本军阶最高,闻言应道:“我们愿向秦王投降,任凭秦王发
落。”然后喝令道:“弃械投降!”率先抛掉兵器,领头下跪,不片刻建成方全体兵将,全
体弃械下跪,只余三百突厥战士,静候可达志的命令。
  可达志以突厥话从容道:“我们可保留兵器弓矢,却必须退出这场战争。”
  转向寇仲道:“我们该到那里去休息,请少帅赐示?”
  寇仲欣然道:“李靖将军会为达志妥善安排。我和秦王先处理好建成,再回来找你去喝
酒,哈!上天真的待我们两兄弟不薄。”
  寇仲、李世民、常何并肩立在外墙头,整个形势呈现眼下。
  麻常的三千精锐,队形整齐的移师至玄武门外,布成阵势,追得李建成那近三千人的长
林军不得不撤往玄武门右侧,列阵以迎。玄武门外伏尸处处,可见攻打玄武门,令建成方面
损失惨重,徒劳无功。
  李孝恭接收东宫的军队仍未见踪影,不过该可在任何时刻出现。
  寇仲大喝过去道:“奉秦王之命,肯投降者免死。”
  李建成策马而出,双目喷善急怒交集的火焰,狂喝道:“常何你竟敢出卖我,枉我一手
把你提拔,你还算是人吗?”
  常何昂然应道:“太子心存不轨,却来怪我不是。常何只知大义所在,其他一切无暇顾
及。太子若肯投降,秦王可念在兄弟情份上,免你死罪。”
  千军万马对峙于玄武门外,却是鸦雀无声,只余两人的对答,震响门外。
  李建成厉声道:“要我投降?你们已经中毒,是外强中干,将士们!上!胜利必属我
们。”
  寇仲和李世民听得你眼望我眼时,李建成一声发喊,状如疯汉般领头往麻常指挥的兵阵
冲去。
  长林军力面却没有一个人肯随他送死。人人勒马原地,只剩李建成单人孤骑冲击少帅、
宋家联军的兵阵。而教人可怜的是李建成竟似茫不知没有人跟随般,还不住高喊着“上!
上!上!”
  寇仲和李世民心叫不妙,麻常狂喝道:“发箭!”
  寇仲偕李世民抵达御书房外,李神通和封德彝迎上来,前者道:“皇上苏醒后,坚持要
到御书房,我们不敢阻拦。”
  寇仲皱眉道:“他清楚发生过甚么事吗?”
  封德彝答道:“秀宁公主向皇上解释清楚,皇上只听不语。”
  李世民道:“秀宁呢?”
  李神通道:“仍在御书房里,陪伴皇上。”
  寇仲拦着要进御书房的李世民,坚决道:“最好让我一个人人去见他。”
  李世民发呆片刻,终点头同意。
  李神通向寇仲道:“少帅随我来。”
  两人进人守卫重重的御书房,直抵御书房门外,李神通隔着紧闭的门道:“禀告白三
上,少帅求见。”
  会后,房门张开,露出李秀宁疲倦的玉容,迎上寇仲的目光,秀眸射出令寇仲心颤的复
杂神色,柔声道:“少帅请进。”
  寇仲与李秀宁擦肩而过,李秀宁在外轻轻的为他关上房门,只剩下寇仲和坐于龙桌后的
大唐皇帝李渊。
  李渊的神识仍未完全回复过来,脸色苍白,在书在广阔的空间映照下,不单更显其孤独
凄凉,更令他像忽然衰老许多年。
  他默默瞧善寇仲接近,沉声问道:“建成?”
  寇仲颓然道:“我们本意留他一命,可是他执迷不悟,于玄武门外被乱箭射杀。”
  李渊龙躯一颤,仰首望往屋梁,双目泪花滚动,倏地长身而起,负手移到后窗,背善寇
仲道:“李渊尚未谢过少帅救命之恩。”
  寇仲行到龙桌前止步,叹道:“皇上不用放在心上。”
  李渊沉默片刻后,缓缓道:“你们如何整顿残局。”
  寇仲恭敬的道:“现在文武百官齐集太极殿外,等待举行结盟大典,若皇上愿借此机
会,向群臣公布继承人选,寇仲可代表少帅军、宋家军和江淮军宣誓向大唐效忠,如此大唐
统一天下之大业,十成八九,请皇上定夺。”
  李渊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精光大盛,冷然道:“少帅功业得来不易,竟肯轻易放
弃?”
  寇仲夷然道:“若我寇仲有一字谎言,教我永不超生。皇上该比任何人更明白当皇帝的
苦与乐,我寇仲弃皇座而不惜,是要弃苦得乐,此当由世民兄去担承,而我则是乐观其成。
现时大唐仍处于成败未定的关键时刻,必须立即稳定军心,振奋士气,万众一心的迎击塞外
联军,皇上明察。”
  李渊容色绶和下来,叹道:“少帅确是很好的说客。”
  寇仲苦笑道:“过去的已成过去,我们必须面对将来。长安全在世民兄的控制下,只待
皇上向群臣宣示圣意。”
  李渊颓然道:“罢了!今次我大唐险为奸邪颠覆,朕且自身难保,凡此都要由我李渊负
上最大责任,我再无颜坐在这个位置。少帅请着世民来见我,我会立即把皇位让出,在太极
殿外宣示后,即退居安义宫,至于建成和元吉方面,就向众文武百官交待,他们勾结外人,
意图破坏结盟,行刺少帅,伏诛于玄武门。”
  寇仲为给足他面子,连忙下跪道:“谢主隆恩,微臣寇仲尚有一个请求,万望皇上俯
允。”
  李渊绕桌而前,把他扶起,苦笑道:“坦白说,我自晓得少帅亦是神医莫一心之后,对
少帅不但非常佩服,且是真心欢喜少帅,难得你胜而不骄,建成和元古实是望尘莫及。有甚
么请说。”
  寇仲尴尬的道:“董妃想独自往洛阳定居。”
  李渊微一错愕,幸好局立即准碓捕捉到寇仲说话背后的含意,嘴角逸出一丝苍凉的笑
意,点头道:“如少帅所请,淑妮的性子,确不适合长居保宫之内。尹妃亦须与乃父一起离
城,我以后再不愿见到她们。”
  寇仲踏出御书房,在外面等候的李世民、封德彝、李神通、李秀宁忙围拢过来。
  寇仲却道:“毕玄等人的忽然离开,令我生出不祥的预感。”
  四人摸不看头脑,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说的是跟与李渊见面风马牛毫不相关的事。
  李世民点头道:“确令人生疑。”
  寇仲道:“我们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假设是塞外联军已潜近关中,所以毕玄接报后立
即离开,因为成败再非决定于城内而是在城外。对敌人来说,我们是意乱意对他们有利。以
毕玄的身份地位,也不宜直接介入政治的斗争中。更何况毕玄以为我们必败无疑,根本不用
劳他大驾出手。”
  李神通点头道:“少帅之言甚是,突厥人一向来去如风,攻人之不备,怎肯错过趁乱一
举攻破长安千载一时的良机。”
  封德彝额手称庆道:“幸好我们现在雨过天青,长安没有丝毫动摇,皇上究竟有甚么指
示?”
  他最后一句说出众人的心声。
  李秀宁微嗔道:“寇仲!”
  笑意从寇仲嘴角扩展,忽然一把执起李世民双手,哈哈笑道:“趁世民兄这对手尚未变
成龙手,先握个够本。
  李神通和封德彝喜出望外,要知若让李渊仍居帝位,虽说权势大幅转入李世民之手,可
是他终是名义上的大唐天子,背叛他的人不会有好日子过。李世民当上皇帝则完全是另一码
子的事。
  李世民一呆道:“勿要夸大。”
  寇仲笑道:“世民兄清楚我的性格,不过今趟却捉错用神。你父皇要立即见你,当知我
没半字虚言。结盟大典将变成传位大典,也是我寇仲宣誓效忠李世民兄的大典,哈!”
  李世民反平静下来—道:“我们该如何应付颉利的大军。”
  一个反应尽显李世民的优点,不但没有被喜讯冲昏做袋,且掌握到寇仲提及塞外联军的
背后深意。因为决定权己来到他李世身上,须他把握时机,作出决定。
  寇仲道:“既蒙新皇信任和恩准,此事立即由微臣去办,以飞鸽传圭白送出信息,保证
九天之内,大唐国来自各方的精锐勤王部队,将于关中平原、长安之北、大江之南集结,向
人侵的外族显示我中土军民的勇气、精神和团结。”
  说罢放开李世民双手。
  李世民笑道:“我仍是那两句话,寇仲说的,就是我李世民的话。”说毕晋见李渊去
也。
第 四 章 福聚午宴
  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刘弘基四人跨马并排,瞧善从尹府开出长达半里的篷车队,
在城卫军押解下,经由指定路线开往西门,沿途均有城卫站岗看守。
  眼前的放逐,代表着魔门话系的严重挫败,在以后一段悠长的岁月里,魔门势难东山再
起,回复先前力能争夺天下的形势。纵有林士宏在南方应个景儿,徒属强弩之末,不足为
患。除非新大唐国的主力大军惨被塞外联军击垮,否则仅余肃铣和林士宏的两支反动势力,
根本没有兴风作浪的本钱。
  最后一辆马车驶离尹府,低垂的帘幕忽然掀起,现出婠婠的如花玉容,樱历轻吐道:
“子陵!”
  徐子陵策骑与马车并行,跋锋寒、侯希白、刘弘基和一队城卫策马跟随车队,另有一队
军人驰入尹府,进行搜查接收的行动。
  徐子陵俯身淡淡道:“婠大姐有何吩咐?”
  婠婠双目蒙上凄迷神色,轻轻道:“子陵仍在恼恨奴家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难道你认为我该感激你?”
  婠婠轻叹道:“对不起,行吗?现在一切成为过去,婠儿衷心希望你们旗开得胜,击败
颉利的大军。”
  徐子陵微笑道:“坦白说,我从没有生你的气。你我双方只因立场有异,成为敌人。过
去的一切我不想作计较,只希望你能从此退隐,并劝林士宏、萧铣放弃作无谓的抗争。”
  婠婠柔声道:“有很多事是不到我理会的,你们若能击退颉利,一切自然迎刃而解。我
相信李世民是个好皇帝。杨文干和池生春均不在车队内,我绝不介意你们去找他香家算账。
事实上香家已是七零八落,更因你们抽空他们仅余的财富,现在连长安这最后的据点亦要拱
手让出来,再难有任何作为。”
  徐子陵道:“倘若他们仍在长安,我们的人终会把他们找出来,搜捕在玄武门之战结束
后开始!由世民兄亲自下令,诸葛德威和王伯当是其中两个目标。”
  婠婠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便是如此。”
  徐子陵摇头道:“这番形容对世民兄该不尽合,世民兄的一贯作风是既往不究,酌才而
用,是和解而非錾除异己。不过因这些人牵涉到其他事始会成为追捕的目标。”
  西门在望。
  婠婠叹道:“此地一别,我们恐怕再无相见之期。”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众兄弟间有十年之约,届时重返长安,瞧瞧世民兄是否如我们猜
想般是能治国爱民的好皇帝。你若有空,可来一聚。”
  婠婠喜孜孜道:“原来子陵心中真的没有讨厌人家。”
  徐子陵笑道:“仇恨只是负担和痛苦始大姐珍重。”
  婠婠的马车缓缓驶出西门,长蛇般的车队扬起漫天尘土,在正午的春阳,令人生出梦幻
般不真实的奇异感觉。
  “砰砰砰”!
  爆竹声响彻长安每一个角落,李世民登上皇位和寇仲向大唐效忠的消息双喜临门下,全
城仕民欣喜若狂,争相奔告,家家户户纷纷张灯结彩迎接一个全新时代的来临。
  侯希白从福几楼的三楼透窗俯视街上充满节日欢乐的情景,叹道:“当你看到眼前的情
景,会感到以往的一切努力和所流的血汗,是值得的。”
  三楼挤满客人,闹哄哄一片,谈论的当然不离寇仰和李世民,若非受到嘱咐,恐怕所有
人均会围拢到他们这张桌子来,现在只是发自真心的恭敬问好,累得跋锋寒、徐子陵和侯希
白不停频频回应,到此刻才稍能歇息下来。
  福几楼的大老板亲自领导伙计们侍候三人,添酒上菜,自以为荣,令三人颇为吃不消,
比对起以前的待遇,有善天渊之别。
  跋锋寒舒服的挨善椅背道:“宋二哥那方面不知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寇仲安排一队人马乘快船赶去最迟黄昏时该有捷报。”
  侯希白道:“怎么尚未见雷大哥来呢?”
  徐子陵道:“寇仲早派人去请驾,随时抵达。”
  跋锋寒道:“今晚若皇宫举行国宴,请想我缺席,我跟这类场合,总是格格不入。”
  侯希白笑道:“你是否怕见到傅君瑜呢?不用担心,傅大师于令早离城北返高丽,由皇
上与寇仲亲自送行。”
  跋锋寒苦笑无话。
  徐子陵皱眉道:“芭黛儿是否真的已离长安?”
  侯希白笑道:“肯定没有离开,否则我们的老跋何用到尹府前失踪达整个时辰,我的娘
一个时辰可以做很多事哩!包括结婚生子。”
  跋锋寒哑然笑道:“去你的!小白你何时学得像寇仲般夸大,兼满嘴粗言秽啊?”
  徐子陵帮腔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小侯是否猜对?”
  跋锋寒坦然道:“猜对一半。我先往见君瑜,向她道别。接着去见芭黛儿,让她晓得我
依然健在,因为根本没有与毕玄动手的机会,并答应她一件事,解开我们间的死结。”
  徐子陵和侯希白大感好奇,连忙追问。
  跋锋寒望往窗外,长长吁一口气道:“我答应她只要毕玄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惹他。”
  侯希白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大喜道:“恭喜跋锋寒终迷途知返,不再迷溺于什么争雄斗胜。”
  跋锋寒微笑道:“恰恰相反。而是我的眼界因寇仲而扩阔,把目标提高至击垮整个塞外
联军。”
  侯希白不解道:“这岂非是你和芭黛儿间另一死结,她岂容你令她的族人伤亡惨重?”
  跋锋寒解释道:“我针对的是颉利的金狼军,与芭黛儿所属以突厥为首的族系不同。她
的族系多年来还不断受颉利的凌迫欺压,否则突厥不用和颉利再度开战。而她不想我挑战毕
玄,是因为怕我丢命。从我答应她的一刻开始,她变得像依人小鸟般快乐,因为晓得我终将
她置于心内最重要的位置明白吗?”
  侯希白锲而不舍的问道:“你和傅君瑜有什么话儿说?”
  跋锋寒苦笑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答你有关女人的问题。我与她像返回初识时的情况。
此段情根本没有开始的机会,不过我会珍惜往日与她共处的时光。”
  此时回复本来面目的雷九指大摇大摆而至,后面跟着的是黄河帮大龙头陶光祖,前者因
是春风满脸,后者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三人欣然起立迎接,惹得满座宾客还以为寇仲驾到,纷纷引颈争睹。
  雷九指和陶光祖抱拳向四方致意,登时喝采声和掌声雷动,益添欢乐的气氛。
  陶光祖趾高气扬的坐下,看着徐子陵为他注酒,大笑道:“我陶光祖不知多久没试过这
般风光。当日投诚秦王时,还以为最少要牺牲一半兄弟,而如今竟没人损半条毛发,还以为
他怯战失踪,事实却是被奸人掳去的三思也安然回来,这一切全赖雷老兄的关照。”
  三思是指“生猪葛”吴三思乃是黄河帮的副帮主。
  雷九指怪笑道:“我雷九指何时点过黑路你去走。待你把大道社的生意全抢过来,你才
明白什么是风光。”
  陶光祖举杯道:“我们喝酒,视贺秦王荣登帝座,一统天下。”
  雷九指接下去道:“更贺少帅可以荣休。”
  大笑声中美酒一饮而尽。
  “光祖的兄弟是谁。”
  雷九指举杯道:“这杯是贺黄河帮重振声威,上上下下打通所有关节。”
  陶光祖正容道:“大家晓得皇上是怎样一个人,我以后正正当当的做生意,光顾中日老
哥的贞观钱庄,哈……”又尽一杯。
  侯希白讶道:“钱庄不是用来作个幌子吗?”
  陶光祖笑道:“老雷是做出瘾来呢,何况长安很多人真金白银的拿银两来投资,岂是说
不干便不干,不怕给人拆掉铺子吗?”
  徐子陵笑道:“雷大哥可找小俊拍档,宋二哥肯定不会跟你胡混。”
  雷九指狠狠道:“小俊乳臭未干,搂善彤彤晕其大浪,不知人间何世,那来像老子我的
做遍天下生意的雄心壮志。他奶奶的,整天嚷着回去帮大小姐干买卖,不明白男儿须创立自
己的事业。”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哄然大笑。
  陶光祖向雷九指挤眉弄眼道:“幸好老雷你有青青夫人在大力支持,说不定小杰也会因
喜儿姑娘被强徵入伙,不用你那么孤零零、凄凄凉凉的一个老家伙去艰辛创业。”
  雷九指双眼一瞪道:“我很老吗?”
  令趟徐子陵二人笑得呛出泪水来。
  忽然全堂哄动,纷纷起立,原来是寇仲偕可达志双双登楼。
  福几楼大老板早有准备,率全体伙计列队欢迎。
  少帅之声震堂响起。
  寇仲以笑容和不断向各方拱手回报,自抵桌子,与可达志坐人伙计为他们拉开的椅内。
老板欣然道:“这顿饭请容福聚楼致敬,少帅与各位万勿推辞,那是我们的荣幸。”
  寇仲爽快答应,酒楼倏地静立,人人竖起耳朵,听他们有什么话说。
  寇仲长身而起笑道:“各位乡亲父老、达官贵人,请继续用鳝,喝酒猜拳,以掩护我们
谈论军事机密,避免敌人探子乘机满载而归。”
  一阵哄笑后酒楼气氛终回复正常。
  寇仲坐下。
  雷九指道:“我迟到是因为去找老陶来凑热闹你迟到却欠理由,罚你一杯。”
  寇仲苦笑道:“我的理由比你多千百倍,你可知在街上寸步难行,全赖前五百刀斧手,
后五百刀斧手,左一千禁卫,右一千御卫,我才能成功到此与你们相会。”
  众人大笑,跋锋寒忍俊不禁的摇头哂道:“都说这小子胆大。”
  侯希白嚷道:“就为他的夸大罚一杯。”
  众人轰然对饮,充满大事底定的欢慰情怀。
  可达志叹道:“真没想过仍可和你们共醉一堂。”
  徐子陵道:“可兄有什么打算?”
  可达志苦笑道:“有什么好打算的?小弟有一个请求希望少帅能为我传达。”
  寇仲拍胸口道:“只要是可达志提出来的,我怎也会为你办得妥妥当当,是否要我向李
世民说话?”
  可达志道:“我当然晓得你寇仲是这种人,否则怎敢开口。我手下的三百战士,尽属我
本族的人五年前奉大汗之命来中土,助李渊攻打长安,历经多次战役从五百人减至三百余
人,大部份均在本地娶妻生子,若把他们驱逐,会是人间惨事。他们早习惯长安的生活方
式,只有少部份人愿意随我离开。希望少帅请李世民格外开恩让他们愿留的能留下来。只要
对抗的不是突厥人,他们会全心全意为大唐效力。”
  众人明白过来,难怪可达志难以叙齿。除此以突厥人为主的塞外联军南下的非常时期,
从军事角度考虑李世民定会把所有突厥人逐离长安,以免军情外泄。
  跋锋寒沉声道:“你有否想过这等同背叛颉利。”
  可达志冷笑道:“打开始赵德言一直排挤我。龙泉之役,赵德言和炖欲谷更拿我和你们
的关系大造文章,恶意中伤我可达志。今趟赵德言故意要我们留下来助李建成,不论事情成
败,我们均陷于非常不利的处境。我可达志一向恩怨分明,别人如何待我,我必有同样的回
报。”
  众人掌握到他的意思,建成败亡,可达志和他本族战士当然难逃一死,即使建成胜利,
联军南来,建成亦会先向可达志和手下开刀泄愤。赵德言此着是明害可达志。而在这种形势
下,可达志不但进退两难,且是别无选择。
  侯希白担心道:“达志不怕颉利向你的族人报复吗?”
  可达志道:“我会派人通知族酋,着他们往北迁徙避祸,只要颉利和突厥仍有矛盾,我
的族人不会有危险。”
  寇仲道:“达志放心,李世民方面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的族人可在长安安居乐业,或增
编入大唐军系内,此正为李世民华夷一家的政策。向北迁不如往南移,只要成为新大唐的藩
属,可受到大唐的保护。”
  徐子陵道:“达志本身有什么打算?”
  可达志现出解决所有难题后的轻松,挨往椅背,油然道:“杜大哥曾多次游说我到山海
关助他发展生意,继承他的事业,我也想转换个环境,诸事妥当后,我立即动程。”
  寇仲欣然举杯道:“为达志光明的未来喝一杯。”
  众人举杯痛饮,菜肴不断送上,摆得桌面插针难入。
  雷九指放下酒杯,扯着陶光祖起身道:“我们有要事去办。今晚何不再到青青处喝个痛
快,不醉无归。”
  寇仲想起尚秀芳之约,道:“打完颉利那场仗,喝起来才真的痛快。”
  雷九指哈哈一笑,借陶光祖兴高采烈的去了。
  寇仲问徐子陵道:“向我们的石美人报平安了吗?”
  侯希白代答道:“子陵连上茅矛厕的时间亦欠奉,那有空到东大寺去。”
  寇仲喜道:“子陵你乖乖的去兴庆宫等我。我和达志办妥他的事后,立即到来会你,一
起去见青漩。”
  此时一名城卫十万火急的来到桌前,立正敬礼,报告道:“禀上少帅,宋家二小姐由南
门入城,现该抵达兴庆宫。”
  寇仲整个人弹起来,失声道:“玉致到哩!”
  徐子陵笑道:“达志的事,由我代办吧,还不快滚去迎接,记着我说过的话。”
  寇仲望向可达志。
  可达志欣然道:“我对子陵比对你更有情心。”
  寇仲一声失陪,刚踏出第一步,全堂过百人立即全体起立,鼓掌欢送。
  侯希白举杯道:“他有他去,我们匆要辜负老板的一番盛意。”
  徐子陵从内心中涌起温暖,就是和平统一的滋味。
第 五 章 春风得意
  寇仲一阵风般冲入兴庆宫,花萼楼前随来的二十多名宋家好手,在飞云卫协助下,正从
马车卸下行装,见到寇仲笃临,抛下手上的工作,肃立致敬。
  寇仲匆匆打个招呼,冲上台阶,直入花萼楼底层大堂,宋玉致在四名女婢侍候下,身穿
湖水绿色的衣裙,肩披轻纱,垂青燕尾形的发髻,令她优美的娇躯彷若蒙上一层薄雾,正风
姿绰约、轻盈地移步走向靠近龙池的一扇窗门,似要欣赏窗外迷人的春光湖色。
  四名女婢首先发现寇仲,忙欠身施礼,整齐有致的娇声嚷道:“参见少帅。”
  宋玉致秀躯轻颤,“啊”的一声转过身来,让寇仲得暗使他梦萦魂牵的如花娇颜。
  如非四名女婢在旁,寇仲肯定自己会不顾一切把她拥入怀,先亲个嘴儿,轻怜蜜爱更不
在话下。此刻只能冲至她身前,执起她一对柔荑,嗅着她阵阵迷人的体香,激动的道:“玉
致。”
  宋玉致任他握着玉手,俏脸飞上两朵红晕,喜上眉梢的道:“寇仲。”
  寇仲忙向她打个眼色,宋玉致连耳朵都红透,轻轻道:“你们退下。”四婢应声而去。
不待四婢离堂,急不及待的寇仲早一把搂个软玉温香抱满怀,正要寻找她的香肩,宋玉致热
情如火的举起香臂,水蛇般缠上他的颈背主动献上初吻。外面的世界忽然消失,只剩下火热
的激情,过往所有恩恩怨怨,对他们再无关重要。他们的关系似在这刻开始,直抵天终地极
的极尽。假如天地在此一刻崩塌他们会一无所惧、两心合一的共渡宇宙的尽头。唇分。宋玉
致娇躯抖颤,不住喘息秀脸火红,星眸半闭。
  寇仲差点要抱她进房,只恨忽然浮现尚秀芳的玉容,心中涌起神伤魂断的罪疚感觉,叹
道:“唉!玉致我……”
  宋玉致勉力张开美唇,高挺笔直令她性格尽显的鼻子正嗅吸着他呼出的气息,秀眉轻
蹙,审视他道:“为何你欲言又止?在玉致心中,仲郎的功业是旷古烁今,没有人可以比拟
的。适才玉致入城看到举城欢腾的情景,感动得哭起来。人家今趟来是要好好奖赏你,全心
全意的爱你。”
  一阵爆竹声道于此时从宫外城中某处传来,为她的说话作最佳的说明和陪衬。
  寇仲发觉她确眼皮微肿,忍不住轻亲她眼睛,亲她令自己越看越爱的鼻子,道:“我又
犯错哩!”
  宋玉致蛲首稍仰,离开他少许,喜孜孜的道:“你是指楚楚姐吗?傻瓜,人家只会高兴
仲郎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怎会怪你。玉致会派人到梁都把楚姐姐接来长安,我们会相处得很好
的。”
  左一句仲郎、右一句仲郎,寇仲给她唤得心酥骨软,也更添歉疚惨然道:“不是楚楚,
是尚秀芳。”
  宋玉致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只横他一眼,仍是满脸欢容,轻柔的道:“还有别
的美人儿吗?快一并给玉致从实招来。”
  寇仲摇头道:没有哩!真的没有。唉!是我不对,我不该……”
  宋玉致封上他嘴,在他想进一步索吻前离开,以这甜蜜的动作阻止他说下去,柔情似水
的道:“就当功过相吧!尚才女肯作玉致的姐妹,是玉致的荣幸。”
  寇仲大喜道:“真的吗?”
  宋玉致佯作不悦道:“人家何时骗过你呢?仲郎啊!你为天下百姓做的美事,令玉致只
希望能在下半辈子好好奖赏你,使你快乐。”
  “秀宁公主到。”
  宋玉致一把推开闻得李秀宁到即心怀鬼胎的寇仲,道:“玉致和秀宁公主有很多私话儿
要说,快去办你的事。爹着我暂不告你,颉利的大军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
  “踢。谁?”
  忙至此刻,仍有大批臣僚在恭候李世民召奂。
  负责安排见驾的杜如晦和房古出见徐子陵、可达志联袂而来,不敢怠慢,一边使人飞报
李世民,一边领两人迳入书斋。
  李世民亲自迎出房来,欣然道:“我正和魏卿谈得高兴。大家是自己人不用任何避忌,
噢!免去一切宫廷礼节。”
  徐子陵笑道:“皇上该自称为朕才合君臣礼规。”
  李世民神采飞扬哑然笑道:“子陵竟来耍我?哈!好!恭敬不如从命,子陵以后勿要怨
我竟敢向你和寇仲称孤道寡。”
  一手挽着徐子陵,另一手挽着颇为受宠若惊的可达志,跨步入御书房。魏征起立迎接,
满脸笑容,显是与李世民相处融洽,如鱼得水。
  李世民没有坐往龙案,先着可达志和魏征坐往一边,自己则扯着徐子陵并排坐对席,笑
道:“魏卿教朕选拔人物而不党于私,负志业者则咸尽其才。字字金石良言,朕省情良多。
魏卿所言甚是,在现今的情势下,只有不问亲疏不念仇怨,唯才是用,信任无疑,我大唐始
有望振兴,不致辜负未间主对我们的期望。”
  徐子陵有会于心,事实上李世民早有这番心意,却仍耐心聆听魏征同样的忠告,且出言
夸赞正显露他的宽容大度,乐于听臣下发表意见,鼓励他们表示意见。
  魏征心悦诚服的道:“皇上适才对微臣指出人臣之对帝王,多顺从而不稍逆,甘言以取
客,而此正为皇上保痛恶绝者。所以嘱微臣等以后发言,不得有隐定要直言皇上过失。”李
世民欣然点首道:“凡能直谏无己心,可以施于政教者,朕必以师友之礼待之。”
  别头向徐子陵道:“我不知多么希望能到福发楼找你们把酒言欢,只恨无暇分身。”又
向可达志道:“可将军是子陵兄弟,有甚么话直说无碍,朕必尽力完成可将军心愿。”
  李世民的精明旷达,使可达志为之动容,遂把事情出来。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此等小事,若朕竟然拒绝,还有颜面见子陵吗?”
  接着向内侍吩咐,立即传召温彦博。
  可达志想不到如此顺利,连忙起立正要跪倒谢恩,被李世民一把扶起,情词恳切的道:
“子陵和少帅之所以看得起我李世民,是因他们认为我李世民能为天下带来统一与和平,而
非灾难和战事。于朕眼中,华夷一家,且有杨广前车之鉴,朕绝不容自己犯上同样错误。不
同的民族是可以和平共存,对各方都是有利无害的。”
  可达志露出感动神色,道:“皇上打算如何应付塞外联军?”
  李世民微笑道:“这方面朕交由少帅全权负责。少帅的心现在变得很软,联军中不乏他
的战友兄弟,达志应可放心。”
  魏征起立躬身道:“臣下之见,眼前实不宜与塞外联军正面交锋硬撼。虽然微臣对少帅
有十足信心,且肯定在少帅领导下,我们赢面较大。”
  李世民着可达志和魏征两人坐下,负手步至桌前,目光落在案头李渊亲传予他的国玺
处,眉头轻蹙道:“魏卿这提议教朕好生为难,少帅不顾生死、视权位如草芥来助朕,请的
是一个义字,现在若我甫登皇位,立即推翻前诺龟缩于长安而不出,坐看塞外联军到处破坏
抢掠,怎对得起少帅,更无法原谅自己。”
  可达志露出赞许神色,徐子陵却有另一套想法,对李世民如何驾御群臣,人尽其材,他
早有体会。现在其话锋犀利逼人,非是要魏征哑口无言,而是要激励魏征再动脑筋,想出方
法解决难题,冒死极谏。更以此秤量魏征魏征待要起立陈词,李世民又移到徐子陵旁坐下,
微笑道:“我们就当魏卿关锵门关赔。”
  魏征显然被李世民虚心纳谏的诚意感动,沉吟片刻,恭敬道:“有两个原因,可以支持
微臣的看法,首先皇上今天即位,而太子和齐王余势未消,国内百废待举,统一大业尚有余
波,不宜因征战致有重大伤亡,影响国情民情的安定发展。其次是即使战胜,徒加重中土与
塞外诸族的仇怨,早晚必将再为患于我。微臣愚见,请皇上参详。”
  (缺一行)
  魏征道:“少帅大智大勇,只要我们如实告诉少帅,他必有两全其美之法。”
  可达志拍腿道:“这是最佳办法。达志亦有八字真言,让皇上参详,就是‘虚则实之,
实则虚之’。”
  李世民、徐子陵、魏征三人同时动容。
  徐子陵道:“达志是否在提醒我们?”
  可达志微笑道:“可以这么说。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大汗并没有向我透露丝毫他的作战计
划,显示他对我的猜疑,令我再不愿追随他,效忠于他。更重要是我认为以寇仲之能,必可
达到魏先生的要求,把兵祸化解于无形。而我这般进言,说到底仍是为突厥族着想,不想我
族树立新大唐如此强大的劲敌,且深信皇上华夷如一的诚意,相信寇仲中外和平相处的承
诺。最后仍是一点私心,希望皇上善待我留居长安的本系族人。”
  李世民冷静的道:“达志纯是揣测猜想,还是把握到蛛丝马迹。”
  可达志沉声道:“联军集结于太原北疆的时间长得不合情理,更不符大汗爱用奇兵的一
贯战术。从北疆至此千里之遥必难避过你们耳目。即使能抵关中,途中必饱受狙击摧残。我
敢肯定圣者之所以匆忙离开,正因联军已成功偷入关中,可于数天中抵达长安城外。”
  李世民猛地立起,断然道:“朕立即要见寇仲。”
  御书房内寇仲听罢可达的见解笑道:“哈!好小子。我不是说你达志,指的是颉利那老
小子,我岳父更是目光如炬,嘱致致提点我,联军可在任何一刻突然出现。”
  徐子陵淡淡道:“少帅的心情很好哩!”
  寇仲轻松的道:“好得差点要高歌一曲,只怕你们受不了我的腔子。哈!咦?你们的神
情为何如此凝重?有甚么大不了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根本不怕甚么联军。”
  李世民叹一口气,向魏征道:“魏卿可把心中想法,如实禀年少帅。”
  寇仲向坐在他旁的魏征讦道:“有甚么话要和我说的?”
  魏征遂再把己见说出。
  寇仲听得眉头大皱,先往徐子陵瞧去,后者笑道:“有甚么好看的?你不认为魏先生的
话有道理吗?”
  李世民恳切道:“一切由少帅定夺。”
  可达志默然不语。
  寇仲向徐子陵赔笑道:“陵少认为对的,我这个小少帅怎敢反对,我只是在心中比较敌
我形势。魏先生说得对,我们是名副其实的阵脚未稳,民情如此,军事上如此。即使少帅
军、宋家军、江淮军三军及时赶至,我们仍有指挥和配合上的问题,新来甫到立即投入作
战,对方却是蓄势而来,演练充足,我们将更难以乐观。他奶奶的熊!他颉利小子若来个甚
么实则虚之,我就还他一个虚则实之,一切包在我身上。”
  李世民大喜道:“少帅想到应付之法?”
  寇仲笑道:“我的脑袋今天特别灵活,颉利潜行千里,终要现形。不过待他来至近处,
我们才怵然惊觉,那就非常糟糕。所以眼前头等大事,是要弄清楚对方经由那条路线攻来长
安?”
  李世民道:“颉利要避开我们采子耳目,会……”
  可达志起立施礼道:“达志想往见族人,告诉他们皇上的恩赐,请皇上俯允。”
  李世民尚未说话,寇仲笑道:“大家兄弟,有甚么避忌的,快给我坐下。”
  可达志摇头道:“我待会立即起程赴山海关,异日有缘再和各位兄弟把酒谈心。”
  李世民点头道:“达志放心,你的族人会在长安安居乐业,是朕对达志的承诺。”
  徐子陵起立道:“我送达志一程。”
  两人去后,李世民续下去道:“他们会采取较偏西的路线,泾州的山川地势,最适合隐
蔽兵马行藏,倘他昼伏夜行兼之在今日之前,我方无暇分神确能避开我们耳目。”
  寇仲问道:“泾州有甚么重要城池?”
  李世民道:“泾州最重要和具战略性的城池是武功,位于渭水之北,有官道直抵咸阳,
离长安不到百里,距咸阳更近。倘若攻陷咸阳,即可控制渭水便桥切断渭水南北两岸通道,
进可攻长安,退可守咸阳。”
  寇仲双目亮起来,道:“我们如能守稳武功和咸阳,颉利岂非进退两难?”
  李世民欣然道:“世民正有此意。颉利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泾州,必须大幅削减兵
员,轻骑简装,更不能携带大量粮草,故若不能迅速攻陷城池,补给方面立即出现困难。”
  魏征道:“咸阳和其北面的泾阳城齿相依,我们必须同时固守三城。塞外联军虽可从武
功至咸阳途上的高陵县取得粮草补给,不过数量有限,只够他支持多十天至十五天,还得看
人数而定。”
  寇仲讶道:“先生对关中形势,竟娴熟至此,教人惊异。”
  魏征叹道:“昔年追随密公时,曾多番替密公定进攻关中的计划,如今一切已成过
去!”
  李世民道:“长安形势的变化,肯定大大出乎敌人料外,不但长安军民一心,不伤丝毫
元气,且消息不会外泄,对我们非常有利。世民先派出军队,大幅加强武功、咸阳和泾阳城
防,其他一切全权交给少帅负责,即使少帅决定与颉利正面对撼,世民全无异议。”
  寇仲笑道:“魏先生的提议发人深省,我寇仲更非好勇斗狠之人,何况联军中有我许多
兄弟在其中。哈!忽然问我又感到胜券在握,皇上请下令犒赏三军,昨晚辛苦的兄弟全体好
好休息,一切事全交给我的属下去做。只要三城稳如铁桶,此战必成。”
  李世民道:“少帅用的当是精兵战术,要世民拨多少人马给你?”
  寇仲微笑道:“不用劳烦皇上一兵一卒,我的三千精锐便成。”
  李世民道:“少帅须我如何配合?”
  寇仲沉吟道:“问题在我的部队彻夜未眠,至少要好好休息四个时辰,才可出发,事实
上你的手下亦有同样情况。”
  李世民思量道:“那我作两手准备,一边下令须出战的部队休息,另一方面集结船队,
把装备粮食运上战船。三支先头部队于戌时前出发分赴三城,定可在天明前巩固城防。然后
我亲率主力大军与你会合。”
  寇仲伸个懒腰道:“趁现在尚有点时间,我要逼陵少带我去见他的美人儿,看能使陵少
倾心的女子,究竟如何令人心动。”
第 六 章 虚实之计
  寇仲在御书房外与徐子陵商谈,道:“达志那小子呢?一场兄弟,我们好该为他饯
行。”
  徐子陵道:“让他悄悄离开吧!锋寒和希白往接苣黛儿到兴庆宫,刚才李大哥告诉我,
裴寂、王伯当和诸葛德威三人已被拘押,等候发落,杨文乾和池生春等则仍没有影踪。”
  寇仲皱眉道:“婠婠不会骗我们吧?”
  徐子陵摇头道:“她没有骗我们的必要,致致方面有甚么话说?”
  寇仲得意道:“我从未想过她可以这般好说话的。我还未有机会说甚么一夜恩情,或是
慷慨陈情,她竟主动鼓励我纳尚秀芳,当然下不为例。”
  徐子陵道:“那真要恭喜你!此正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最好例证。”接着现出凝重神色
道:“达志离宫前特别提醒我,毕玄和赵德言等人是在清楚建成发动政变的时间后立即离开
的。照达志猜估,毕玄等如此急着赶往与颉利会合,是为催促颉利把握长安大乱、军心不稳
的时机挥军来犯。所以颉利的先头部队,大有可能于今明两天任何时刻抵达,不予长安有喘
一口气的机会。”
  寇仲色变道:“那我如何赴秀芳今晚的子时之约?”
  徐子陵没好气道:“今晚不成还有明晚,击退颉利后更将有无数个晚上等着你这色
鬼。”
  寇仲断然道:“教训得好。你立即去找老跋和小侯,我和李小子交代一声后,我们四大
高手立即出发。嘻!你对着青璇时不也变成好色之徒吗?”
  徐子陵骇然道:“你不是说笑吧!凭我们四个人去应付颉利,这与送死有什么分别?何
况我们不晓得敌人来犯的真确路线。”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虚则实之的战略,只要拖到明天,我军完成进驻各战略重镇的行
动,颉利将注定无功而返的命运。”
  寇仲再大步跨入李世民的御书房,向正觐见李世民的六名元老大臣歉然笑道:“请勿怪
寇仲不敬,因为小子有刻不容缓的事,必须立即与皇上密议。”
  六名元老大臣大吃一惊,想到的都是有关塞外联军的事,那还有心情怪他,忙识相的急
步离开。
  李凡为他们关上房门。
  寇仲得意笑道:“终过了当宰相和大将军的官威瘾儿,且是权倾一朝,不用皇帝老子同
意,各大臣立即自动离开。”
  李世民哑然笑道:“幸好有你常在我烦于应对时来给我解闷儿,唉!你的想法是对的,
当皇帝确是非常辛苦。”
  寇仲叹道:“我亦想常为皇上解闷儿,只恨刻不容缓,我们要立即出发,希望能把颉利
吓停,予我们一晚的时间,完成三城的布防。我提议改用麻常的人守武功,麻常是我最出色
的头号大将,必能不负所托。”接着把改变计划的因由道出。
  李世民道:“好!我随你们去。”
  寇仲大吃一惊道:“你是说笑吧?你走了,谁坐镇长安?”
  李世民油然道:“你的李靖大哥如何?不论才干威信,他均可以代替我,人品方面更是
绝无问题。”
  寇仲苦笑道:“坦白说,这并非我不想你去冒险的真正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怕你武功低
微,反拖累我们。明白吗?皇上。”
  李世民捧腹笑道:“直到此刻,我才感到你真的当我有如子陵般的好兄弟。我武功低
微,你可是说笑?有那场战争我不是身先士卒?有时只慎善几个人由阵前杀到阵尾,每一趟
都有千百对眼睛看着的。”
  寇仲颓然道:“你是皇帝老子,最后的决定璀当然是操于你手上,”人之下原来可以这
么不好受的。哈……”
  李世民欣然道:“我终偷得浮生半日闲,暂时不用当皇帝。”
  单栀风帆转入渭水,往武功的方向驶去。
  高逮船上载着的不但有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尚有大唐新主
李世民。
  李世民坐在操帆的徐子陵旁,检查带来的箭矢,声明道:“千万勿要唤我作皇上。今晚
我是以兄弟身份与你们并商作战的。”
  挨在船身,神态悠间,正抹拭偷天剑的跋锋寒,斜眼瞧着李世民,淡淡道:“既然你暂
时不当皇帝,我不用对你客气,请问你为何有皇帝福不享,却要陪我们来淌这浑水?”
  在船尾与寇仲喂五匹战马吃粮草的侯希白笑道:“据寇仲说当皇帝比上战场更辛苦呢,
哈哈!”
  李世民油然道:“首先,我们要用虚实难测的惑敌之计,有世民参与,至少增加自己的
说服力。敌人见到少帅。会想起少帅军埋伏在后方某处;见到世民,自该想到长安已在我们
牢牢掌握中,正倾全力来迎击他们。”
  徐子陵同意道:“确是如此。”
  李世民微笑道:“其次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边的地理形势,只有找可以准确把握敌人
行军的路线。”
  寇仲笑道:“我正因为想到此点,故无法拒绝你的参与,在洛阳时我们早领教过世民这
方面的本事。”
  跋锋寒沈声道:“如世民兄猜错,我们不但白走一趟,可能还要痛失长安附近某一座重
要的城池!”
  寇仲望向往西山下降的太阳,道:“世民在这方而是不会出错的。不过我们若要行动成
功,那天上有多少头猎鹰,我们就要射多少头下来。可惜世民兄的灵驽留在洛阳,否则此问
题可举手解决。”
  侯希白咋舌道:“而颉利带得百来头猾鹰,我们岂非疲于奔命?”
  跋锋寒,哂道:“能被训练作侦察敌人的狠鹰千中无一,全军能有二头巳相当不错,而
对付这类聪明的畜牲我们是经验丰富。先诱之以饵,一旦进入我射月弓的箭程,包保没有一
头可返回他主人身边去。”
  李世民仰观天色,道:“太阳下山前,我删该可越遐式功、抵达最佳的登岸点!”
  五骑冲出密林匾的小道。登上一座小丘之顶。渭水在左方流过。前方是武功西面一片十
里的唐阔琉林干野匾,右方远处层层山峦丘野;明月逐渐攀往天空,清辉的亮光,把人马的
影子拉得长长的投住前方丘坡。
  寇仲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侯希白答道:“约是酉戊之交。如敌人此时抵达,全逮赶往功武功,可在找军进驻武功
前把武功拉制和封钻!”
  李世民以马鞭这措前方道:“敌人若来攻打武功,此为必取之途;且因有渭水在夸。不
虏缺水、草原匾可为战马提供嫩草!颉利既有香玉山带路措引。不会舍易取难。浪赏宝贵的
光阴!”
  稍顿又道:“颉利的目标既是戒阳便桥,须同时攻陷式功和泾阳,那成阳将成他囊中
物,我们第一支从长安出发的部队,由敬德率顷,此时该抵泾阳、应有从容布置的充裕时
间!观乎现在颉利的先头部队仍未抵达此地。颉利分拨出来越过山区攻击泾阳的奇兵。最快
要在丑时后始能对泾阳发动突袭。”
  旭的分析,使四人充份体会到旭运筹帷喔,料敌如神的本领,正因他对地理形势了如措
掌、精通兵法。故能处处占尽机先。从容布局、不负善守的美名。
  跋锋寒、跃下马背,奔下丘坡。于十野处伏地贴耳,施展炮“地听”之侯希白道:“颉
利狡猾如狐,故意在刘武周旧地盘北面祚作集结大军之术。”
  “令我们卧为他会偷袭太原郡,渡黄河闯关中,原来却是暗渡陈仓,在粱师都掩护下,
潜至渭水,由西而束的来犯长安上右给他攻我不备的占据武功、泾阳、咸阳三城,长安大军
将动弹不得,其他城池势危矣。”
  徐子陵徽笑道:“幸好长安的危机在一夜间解决,否则颉利确有很大机会得逞。”
  跋锋寒回掠至,欣然道:“世民所料无误,”队超过千人的轾骑队,正从四里许外全速
赶来!”
  寇仲大喜道:“事成一半了!”
  侯希白仰天张望,讶道:“为何仍不见猎鹰的影?”
  寇仲神态轻松的道:“因为颉利小儿还以为长安烽!处处、血流成河、尸如山叠,根本
没梦想到我们会在此关要处枕军迎候,而在他的憧憬中,武功能捱过他一个时辰的攻打。巳
非常了得,所以不必派猎鹰探察前路、鹰儿肯定仍躲在魔笼内,”
  李世民不解道:“被揭破!如此说假若颉利放出猎鹰我们的空林、且非?”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现到对付猎鹰。还是我比较在行,猎鹰见到下方有敌人,会在敌
人上方盘旋绕飞,鹰主可凭鹰儿绕圈的大小,测知敌人的分布范围所以只要老跋、小侯和陵
小子三人。于林内不同方向隔远毙丢。鹰儿会太绕圈子、令敌人误以为在密林通道两旁有大
批伏兵!我们不但不用那么褒忍射杀鹰儿。还可反过来利用它令敌人中计!哈……多么完美
的讦划。”
  跛锋寒,跃上马背,笑道:“若你的计划行不通。希望你另有一个完美的逃亡计划,
哈……子陵、希白,谁我等几触小卒执行少帅的命令!”
  三人策马掉头,奔往密林!
  寇仲钿心聆听,欣然道:“敌人到哩,真希望现在是白天。那我们可欣赏到敌人蓦见我
们时的惊异表情。”
  李世民取出火炬。叹道:“我从没想过会与少帅并肩面对堪称宇内无敌的金狼大军,想
懋也觉世事的离奇曲折。出人意表。”
  蹄声渐起,忽然前方辛里许处,全是黑压压的突厥骑兵。扬起尘上,早月黠然天色。
  两支火炬熊熊燃烧,分别插在寇李两人马旁地上,尤显得立马丘岗之上的两人状如天
神,而事实上两人亦代表首当今之世,中上新一代最杰出的军事天才,看到他们,当会令人
想到中原两股最大的军事力量合为一。
  号角声起。
  敌骑纷纷勒马。
  寇仲向李世民道:“确是颉利的金狼军,可见联军各族间的信任并不足够,否则颉利大
可让契丹军、室韦军或回纥军任何一军扛头阵。”
  李世民道:“若攻打泾阳的敌军亦是金狼军。少帅这个想法始可作准。”!寇仲点头
道:“对。”!
  接首以突厥话大喝过去道:“寇仲、李世民在此。恭迎颉利大汗。”
  对方将拍马而出、狂喝道:“休想我会中你们诡计,上!”
  过千突厥战士全体呐喊、号角声再起,战马嘶叫。千余骑先排成前后三列,第一列三百
余人首先策马冲刺。朝小丘杀来!接首其他两列相继冲出。登时蟑声雷动。喊杀震天。
  寇仲还好整姒暇道:“刚才那出来呼呼喝喝的,不就是康鞘利吗?”
  李世民也毫无惊骇之容,油然点头道:“可见颉利来得匆忙。且是片刻必争,故以大将
率顷先头部队,抵达后立即攻打武功,”
  第一排的敌人冲至,千五百步的距离。忽然号角再起。敌人全体勒马。止于一千三百余
步外!
  康鞘利一度排众而出。大喝道:“任你们有千军万马。只足供我突厥铁蹄蹼踏之用!”
  寇仲笑道:“康鞘利胆怯哩!你听得懂他的突厥话吗?”
  李世民欣然道:“自八岁开始、小弟便学说突厥语。少帅不用翮译。”
  寇仲以突厥语喝过去道:“康鞘利你竟敢在我寇仲面前乱吹牛皮,当年是谁大破你们金
狼军于奔狼原!你们在自己地头仍要吃我寇仲大亏。何况劳盹远征。深入我境!哈……坦白
说!我们现在摆的是空城计,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够胆就放马过来。看我们是否接得住,
不够胆冲过来是龟孙子,哈……!”
  康鞘利一声令下,却非指挥手下杀来,以证明他们非是欠缺胆量的龟孙子。只是吩咐手
下燃亮数十个火把,登时火光熊熊,骤显得寇仲这边的两把火炬孤零单薄,难与平辉。
  数骑突厥将领,聚拢到康鞘利旁边说话,在火光照耀下,争论该否进击。
  寇仲傲笑道:“若我们真的想诱敌深进。眼前该采那一个步骤。”
  李世民苦笑道:“当然是遣派兵员主动出击,惹起敌人怒火,唉!你的对付狙瘪之计根
本没有用武之地,因为敌人的先头部队没有猎鹰随行。”
  寇仲淡淡道:“世民兄请待在这裹看热闹。小弟去也……”
  一夹马腹,刺日弓己来到手上、张开,战马冲下丘坡时,从箭筒以独门手法拔出四支劲
箭、望戴阵衡去。
  康鞘利等诸将大吃一惊,无暇再作高议,纷归本队,众突厥战士不待吩咐。人人弯弓搭
箭,准备迎击名震中外的少帅寇仲,呼吸间寇仲策马冲下丘坡。四支劲箭于敌人箭程外连珠
劫发。蝶旋而进!
  四马中箭倒地时。他另四枝箭又从剌日弓勤射,以嫘旋勤势疾飞而去敌人前阵战马纷纷
倒地,乱成一团!
  十多名突厥战士给激起凶性,不理指挥。策马冲出、反令后面的人不敢发箭。怕误伤己
方战士!
  康鞘利大声喝止!
  寇仲第三轮箭射出,朝他冲来的十七名战士中又见四骑倒下、马背上的战士均被抛到地
上去!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右刃左弓。把向他射来的箭矢随手轾松拨飞。转瞬间与敌相遇于两军
之间的原野中!
  康鞘利大喜,发出进攻俞令,三徘骑兵,立即全远向他冲刺。
  痛呼惨哼声中。与寇仲相遇者不足被刃背击中,便是给刺日弓扫下马来,然后寇仲掉头
便走,展开人马如一之衔,倏地拉远至与来骑箭矢不及的距离,奔至小丘坡下。
  胡角声起。
  突厥战士救起己方堕马者,竟往后回撤,宜退至一千步外,始列阵严守,回复先前对峙
的局面。
  寇仲驰回李世民旁,咧嘴笑道:“露两手如何?”
  李世民笑道:“少帅此善专门针对聪明的敌人,而康鞘利更没有令我们失望。”
  寇仲勒定战马。凝望远方。沈声道:“颉利驾到!”
  李世民亦听到远方战马疾奔的声音,仰首望天,道:“可望成功。”
  一点黑影。出现于星空高处。正向他们飞来。
  寇仲忽然色变道:“糟樵,我们疏漏一点!”
  少帅的完美计划……
第 七 章 阵前决战
  康鞘利的先头部队改变阵势。一分为二。从中锋变为两翼!
  大队金狼军以灵动如神的高速从疏林区潮水骰涌出来。人人杀气誊腾。骤看似是散乱无
章。事实上巳把团队精神和默契发展至无法胜有法的化境,当也门在两边翼军押阵下。於其
稍後处布开阵势。更显出其无敌雄师的本色!忽然一队五十多名战士直冲而来。左盾右矛。
榻战叫嚣。旋又退回。接善第二队冲出、作出种种挑衅动作,却非真的进攻。但足可把敌人
神经扯紧。不敢松懈!
  李世民道:“我扪想漏什麽?”
  寇仲苦笑道:“我疏漏了颉利在如此情况下。根本没有另一个选择,只能纵兵来攻,不
理我们有多少埋伏。因为他们若被阻於此处,不能与攻打泾阳的军队会合,那麽攻打泾阳的
部队将因後援不继和缺台而大败。”
  李世民呆了一呆,点头道:“说得对!何况颉利对自己信心十足,不会相信金狼军会在
平野战吃败仗。唉!我不是没想过这问题,只不过一闪即逝,还认为凭少帅的威望,可填吓
颉利於一时,而事实上我们还是别无选择。”
  寇仲翘首後望,猎鹰绕了几个大圈後。飞返敌阵!
  李世民微笑道:“我们到现在为止成缤总算不俗,至少拖廷近一个时辰。”
  第一队金狼军退回去後。另两队同时出阵示威叫嚣,的确可使人未交战即心胆俱丧,不
知何时似这般轮叫嚣会忽变为攻击的行动!
  蹄声响起,跋锋寒策马而至,奔住寇仲另一方,道:“不妥!看情况颉利准备不理埋
伏,发兵进攻!”
  徐子陵和侯希白先後奔上丘顶。均是神色凝重!
  此时那两队人马退回去。忽然爆起震天采声。大旗飘扬下。颉利在赵德言、墩欲谷、香
玉山和一众酋头、数百名规兵簇拥下。从前阵战士让出以人筑成的通道昂然策骑直抵阵前。
  从寇仲他们的角度瞧去。前方尽是突厥精骑。延展住疏林的无限深处。井然有序,分队
列阵。俎织严谨!
  李世民皱眉道:“足有三万人,够力量攻下三座武功城!”
  寇仲沈声道:“见到毕玄吗?”
  跋锋寒答道:“他不可能不在其中,只是尚未找到他的影子!”
  侯希白道:“只剩一招可行。找们立即退入密林,看他们是否责的敢攻来!”
  跋锋寒道:“若真的攻来又如何。”
  徐子陵叹道:“只好立即逃住武功城。设法死守,待援军来解围……”
  李世民苦笑道:“此为下计!对方援军将会陆续抵达。切断武功水陆两路的交通,然後
不费吹灰之力地击垮麻常的三千人。再一边攻打武功一边分兵进犯咸阳和泾阳。而我们则被
困死武功城内,不过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其他计策。”
  寇仲微笑道:“我尚有一计。”
  侯希白大喜道:“快说,迟恐不及。”
  寇仲目注颉利方面的动静,从容道:“就是由老跋出马向毕玄挑战!”!
  李世民摇头道:“颉利不会让毕玄冒这个无谓的险,更犯不善横生枝节、因为他有信心
攻破我们根本不存在的伏兵!”
  徐子陵道:“寇仲的话不无道理。因为毕玄普在龙泉当众答应锋寒与他的决战,毕玄若
龟缩不出。会影响突厥方面的威信!问题在我认为不该让锋寒去冒这个险?”
  寇仲淡淡道:“让我来冒此险又如何?颉利肯定不会让老毕出战锋寒,但若能当场击杀
我。等若赢掉此仗,至乎完成整个入浸行动!”
  跋锋寒一皱眉道:“挑战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不怕对方起疑心吗?”
  寇仲道:“我无暇多作解释。老跋快出言挑战老毕!”
  跋锋寒以突厥语大喝过去道:“毕玄……可敢与我跋锋寒决一死战。以续龙泉城外未竟
之缘!”
  突厥战士蓦地静下来。等待颉利发话!
  正向手下诸将发令的颉利住他们瞧来。仰天大笑。高声喝回来道:“跋锋寒、你若要自
寻死路,没有人会拦阻你,你若能捱得过我们金狼太军的践踏。圣者自然会出手送你上
路!”
  寇仲哈哈笑道:“说得真漂亮,原来颉利小儿怕圣者会被我的兄弟宰掉。故不敢让圣者
出战。哈!真可笑……”
  颉利勃然大怒,众突厥战士更是气愤。同声喝骂。突厥人最重武士荣誉,何堪被人如此
当众羞辱他扪最尊敬的人!
  毕玄的声音从对阵内传出。字字震人耳鼓、语气却保持平和。道:“毕玄愿与少帅先决
一生死。请大汗俯允!”
  众突厥战士爆起如雷般的喝采声。因毕玄转而挑战寇仲。大感振奋!要知寇仲曾在奔浪
原大破金狼军,乃金狼全军的奇趾大辱!毕玄若能击畋寇仲,当然大快人心!
  颉利开怀大笑,既然寇仲自取其咎,与人无犹的得意神态。喝道:“寇仲你听到吗?就
让我们看看你是否有那胆子,不要告诉我你不敢迎战!”
  李世民等至此才明白寇仲的游将妙计,但又非常担心。
  侯希白道:“你有信心吗?”
  寇仲以信心十足的徽笑回报,大喝。
  “交手何须什麽胆量。”说罢拍马驰下丘坡大声喝道。
  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和徐子陵四人目不转睛的瞧首颉利和手下大将酋头所在处,等
候毕玄的现身。
  位於阵前的突厥战士的手上不断增添新燃点的火把,天上星月被血红的火光夺去光辉,
忽然由颉利而下,人人发出“呜呜,”的彷如狼吼的嘶叫,从阵前蔓延往大後方,一时整个
林原塞天填地的尽是狼嘶,吓得战马跳蹄,闻者心寒……
  就在这诡异莫名的气氛中,身披黑袍的毕玄持矛策马,从裂开的人阵缓缕驰出,迎向正
仿立阵外的寇仲。
  跋锋寒双目 起,凝注毕玄。沈声道:“毕玄手上的矛重九十九斤,矛名“阿古施华
亚”,是突厥古语、意即月夜之痕,年轾时仗之冲锋陷阵,纵横草原从无敌手,初出道之际
已彼誉为“没有人能把他从马背击下”呸!我又不是第一次和圣者交手。”
  “毕玄何在?”
  “来的对手,六十岁後弃矛不用,想不到今天不但披甲上阵,且重用此怅狼矛。”
  寇仲勒马立定,瞧善朝他不断接近的毕玄哈哈笑道:“原来圣者的压箱底本领竟是一枝
重网矛,失敬失敬!”
  毕玄不为所动,神态从容冷静,至乎没有任何人类虑有的喜怨袁乐、贪嗅痴惧的情绪,
双目冷酷如恶狼凝望猎物,忽然战马人立而赶。月狼枪斜指夜空,狼吼立化为雷动喝采呐
喊,倍添其不可一世的大宗筛气溉!
  “锵!”
  井中月出鞘,
  当毕玄战马前蹄触地,毕玄一夹马腹、战马箭矢般射出。月狼矛在天空书去盘旋。敌
寂双方均感到每一盘旋。月狼矛的劲道添加一重劲道。到与寇仲正面马上交锋的一刻,矛劲
将达致岭峰的状态。
  突厥方面人人喊得声嘶力竭,期待毕玄一矛克敌、把寇仲扫下马背。
  寇仲握刃在手的一刻,一切疑虑、忧心、胜败、生死全给抛在九天云外。
  不论此战如何重要,如何关乎到中土的安危,不理毕玄的名气有多大,实力有多横,他
的心仍不滞於任何事物,突厥战士为对手的呐喊助威,对他没有丝亳影响!
  他的触感从手上井中月的锋尖。延伸至胯下座骑。再槟展住延绵无尽的大地、覆盖大地
的星月之夜!
  无胜无败、忘人忘刀!
  寇仲哈哈一笑,夹马朝毕玄迎去。雨骑不住接近。速度渐增!
  突厥方面人人如痴如醉,喊声摇撼大地!
  李世民等则是提心吊胆。只看毕玄出手便用尽全力。可知毕玄欲求在数击之内与寇仲分
出胜负,且不论毕玄有超过一甲子的功力。以硬撼硬。压倒寇仲精妙如神的井中八法!
  只有徐子陵清楚掌握到寇仲掣刀在手的一刻。成功晋入岭峰状态,最敞妙惊人处,是马
速虽不住提升。井中月的去势却是愈去愈慢。快慢成为鲜明的对比。似乎寇仲巳捕捉到天地
间某种密藏的玄理。而徐子陵偏晓得寇仲的慢,恰可克制毕玄的快!而他更晓得寇仲亦应如
他般。明白毕玄犯上严重的错误。
  在毕玄上方旋舞的长矛。由缓而快的变成一股旋风。发出“霍霍霍”镇慑全场的破空呼
啸!
  若照两骑接近的连度。眼力高明者可看出毕玄精捏时间。可把劲道提升至最高峰的一矛
送寇仲!
  李世民失声道:“不好!”
  跋锋寒、神色亦变得无比凝重,沈声道:“寇仲还有绝招!”
  话犹未巳。离毕玄只余三丈距离的寇仲出乎双方并包括毕玄在内祈有人意料之外地连人
带马腾空而起。跃上丈许高处, 空直扑毕玄人马如一。
  对阵蓦地静至哑然无声。人人目瞪口呆。不能相信眼前目睹正发生的事:
  寇仲不但尽展人马如一术的玄奇,更进一步把逆转真气的独家秘法用於马儿身上,造出
神奇的变化!
  毕玄的战马首先受骛,本能地往一侧闪开,而毕玄尚差少许才蓄满劲道的一矛,却不得
不功亏一篑的迎击寇仲照头劈至的一刀,
  寇仲的刃仍保持自起始以来的缓慢势子,可楚因战马 空扑下的高述,极慢的一刀,反
因加上马送而像变得有如闪电般急剧。
  毕玄的战马缮续往侧错开的当儿,月狼矛由看不清楚的旋风化回矛形斜挑往前,迎击寇
仲玄异坤奇至极点的一刀!
  在两方屏息诤氧注视下,矛刀交击。火花迸溅。发出震人耳鼓的激响。
  毕玄的战马在原地连打两个转,接首四踌发软,先是前蹄跪地,接首悲嘶一声,住侧旗
颓,显是毕玄未能尽化寇仲的螺旋刃劲,祸及座骑。
  寇仲则如天神下凡。控骑落住毕玄人马後方,在千万对眼睛睁睁注视下、冲前十余步
後。战马一声不响的住前软跌。头先首地。接着马体磨擦草地、前冲近丈始止!
  毕玄跃离倾颓的马背,人随矛走,矛锋直取寇仲背心,
  突厥方又爆起打气聱。却远不如先前的激烈和信心十足、因为表面看去,寇仲至少能和
毕玄平分秋色!
  徐子陵晓得两人同时负伤。反心中太定,因为长生气将令寇仲有比毕玄更大的抗伤本
钱,何况寇仲至少比毕玄年轻上一甲子的岁月。
  跋锋寒、看出毕玄此矛势道稍不如前。道:“若毕玄落败身亡、会有什麽後果?”
  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答案。谎出来意在提醒李世民。
  李世民未及答话,仍未善地的寇仲反手一刀,重劈毕玄矛头。然後借势连续几个翻腾,
落往靠近丘坡的一方。
  乍看起来。双方均似随意出招。远不及刚才马上交锋的 厉紧凑和出人意表,事实上却
是千锤百悚下武技修行的成果、达致有意无意间之化境。
  毕玄的矛击连消带打、流水行云。藏巧於拙,似是老老实实的一矛。千变万化尽寓其
中,比之天刃亦逊色不了多少。可是寇仲还击的反手一刃,更是出色,纯凭天人合而为一後
超乎常人的灵动感应,一举破掉毕玄的矛势变化,找到毕玄遁去之。不过如非先前了,毕玄
因“马技”不如,落在下风,他绝无可能取得如此成果。由此可见上局手争锋,是寻瑕抵
隙、分寸必争。
  毕玄旋风般转过身来,长袍扬起,竟就那麽抛掉月狼矛,欣然笑道:“过去的确是不必
要的负担。想不到长安小别後,少帅刃法又有长进,令本人意外!喜!”
  山丘上的徐子陵叹道:“毕玄终明白自己的错失,可是寇仲优势已戍,即使如毕玄仍难
有回天之力。否则胜败难分。”
  跋锋寒一点头道:“因为他仍放不下过去的荣耀和战争!”
  李世民此时才答跋锋寒,先前的问题道:“若毕玄战死。眼前的三万金狼军将失去理
智,人人发狂般要洗掉毕玄彼杀所带来的屈辱,他扪会杀尽能杀的汉人。以血屠洗武功,”
  侯希白骇然道:“那怎辫好?我们摆的除空林计外更是空城计。武功现在守兵不足五
百,根本不堪一击!”
  徐子陵笑道:“希白不用忧心,寇仲比我们更清楚此点!”
  寇仲抱刀而立。向三丈外的毕玄恭敬的道:“小子寇仲侥幸行睑成功。利用战马天性,
得保小命,还有是圣者手下留情!请圣者容我寇仲收回刚才脱口而出的狂言!”
  毕玄自己知自己事,他所负内伤。实比寇仲严重。而寇仲谦虚认败之语。以突厥话公然
宣告。正是要子自己公平下台阶的机会,不论他对汉人的仇恨有多深。但以他在突厥俟的超
然地位。若再坚持下去而自招败亡。其後果却不得不三思考虑。亦不由对寇仲生出好感。敞
笑道:“少帅不朋谦让。高手相争,根本就是但求取胜、不择手段、你我虽胜败未分。然而
再斗下去将变为徒逞勇力,可惜此战关乎我突厥的盛衰,非毕玄可谎的话可解决。一切交由
大汗决定!”
  说罢哈哈一笑。返回阵内。隐没阵後!
  高踞马上的颉利双目厉芒大盛。猥狠盯善寇仲。没有人透出半点声息。时间像忽然止步
不前!
  寇仲回敬颉利锐利的目光,隐隐感到颉利对自己仇怨大减。因为他肯让毕玄保存颜面下
台,但这当然不表示颉利有退兵之意。正如毕玄所说,那关系到国家民旅的盛衰,且今趟是
颉利牵头策动整个入侵的军事行动,如箭离弦,没有收回的可能性。
  李世民等屏息静气,除等待颉利的反应外,再无别法。如非春雾混重,还可放火烧林,
暂阻敌军。
  跋锋案、遥观敌阵,沉声道:“我敢以人头赌颉利立要下令进攻。”
  侯希白忽然全身一震,三人愕然朝他瞧去,侯希白探手入怀,道:“我还有一个办
法。”
第 八 章 恶贯满盈
  “砰!”
  烟花火箭从丘上直冲往高空,爆开一朵血红的火焰,光照大地。
  颉利一方上下人等全翘首上望,寇仲也如他们般一头雾水的瞧善红光消敛。化作点点红
芒,住下洒落,再消失得不留辛丝痕。
  丘上的侯希白往他猛打手势,寇仲立即醒悟过来。侯希白发出的是雷九指给他的烟火
箭,本用来联络麻常的军队,昨夜没有用上的机会,现在侯希白见形势不妙,人急智生下用
来召唤麻常开赴武功的三千精锐。
  敌阵号角声起。
  寇仲大吃一骛,心忖这岂非弄巧反拙,惹得颉利方面以为他们在发动攻击,先发制人的
攻来,等到再往敌阵瞧去,始放下心来。
  敌骑果然在调动,取弓搭箭,不过却是住四下散开,布阵防守。不由笑自己心虚,事实
上颉利劳阵而来,被截于此,加上对自己的畏惧,已成骛弓之乌,更害怕他寇仲埋伏在此的
避战兵力在他数倍之上,那晓得丘后密林空无一人。而自己的部队能否及时赶至,仍是未知
之数。
  寇仲趋前教步,大喝道:“大汗匆要慌张,我们攻出烟花火箭,只因兵力薄弱,怕未足
拦截可污大军,故召来援兵,大家万事好商量。大汗如肯息止干戈,我们必有回报、就送大
污黄全万?、牛马各三千顽、貂皮十车、布帛丝绸各蓓疋,另加五车香料、十车美酒如
何?”
  丘上的跋锋棠、听得直摇头,道:“迨小子顺口开河。但总谎得头头是道、这方面跋某
人真个要自叹望尘臭及。”
  侯希白道:“也在慷他人之慨,硬耍捎空皇上的家当。”
  李壮民笑道:“只要不用送人。我还可以负担得起。”
  颉利拍马冲前近丈+大奴︶道:“你当我颉利是三崴孩儿、你寇仲竟这么好相与。呸!
我今趟百万大军前来*你们的子女财帛还不是供我子取予,寇仲你不要再套话连篇,即管放
马过来。让我看你有何能耐。”
  寇仲心忖我正是要说广话。好卷延时间。叹一口氧道:”大汗有所不知,自龙泉之后,
我的心儿早变软哩!唉!实话实说。大汗若以为攻打泾阳的军队可以得逞,是大错特错,今
趟我们之所以能准备充足的在此恭候太污。谈谈和平相处的条件,实另有内情、却要容后钿
禀,现先撇开这方面不谎。就谈大污的百万太军。假若大汗肯集齐百万人马,让我逐个人头
去点算。倘贲足百万之数,我寇仲立即自疤于大汗眼前。”
  李世民等固是听得发噱,颉利却是哑口无言。大怒道:“我带来多少人马,何须向你证
明,你当我是傻瓜吗?”
  寇仲打蛇随棍上,忙赔笑道:“大污息怒,。我扪对大汗整个行军大计了如指掌,大汗
可有查究的兴趣?”
  徐子陵不得不暗赞寇仲聪明。因他命中颉利疑虑的要害,并达到拖廷时间的目的。虽然
他仍未猜到寇仲可以告诉颉利的是甚么谎话,但自少以来,胡谒一直是寇仲的项。
  颉利见丘后密林没有敌人杀出,正疑神疑鬼,闻言禁不住道:“说罢!又没有人封善你
的嘴巴。”
  寇仲道:“此事该多谢玉山兄。”
  赵德言旁的香玉山心知不妙,色变怒道:“大污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无中生有的中伤玉
山。”
  寇仲欣然道:“玉山兄的突厥话非常流利。哈!我是实话实谎,全靠你把计划如盘奉告
令兄生春,而生春兄则向我们投诚,加上我和皇上详钿推敲,故不致待到大汗兵临城下始如
梦初醒。哈!玉山兄,你说我们该否感激你。”
  颉利立即双目杀机大盛。别头往香玉山瞧去。
  香玉山大骇道:“大污请相信玉山,我发誓没有告诉任何人,师傅!”
  最后一句是向趟德言说的。
  颉利怒喝道:“国师!你怎可推荐这样一个废物来给我用?”
  赵德言俯首道:“德言知罪。”
  香玉山更是脸无人色,颤声道:“他在陷害玉……。。呀!”
  赵德言反手拍中他脸门,香玉山惨叫一声,倒飞堕马,立毙当场。
  徐子陵一阵感触。香玉山是死有余辜!不过他终是小陵仲的规父。落得如此下场,教人
心酸,亦正因这关系,他和寇仲一宜狠不下心肠。
  跋锋案、低喝道:“好小子!”
  李世民喜道:“来哩!”
  蹄声从后方隐隐传来,自远而近。
  颉利闻得缔声。睑色敞变,驱马返回阵内。
  寇仲无暇为香玉山横死阵上感叹,此为他非常厉害的一首棋,不怛鳗手心情欠佳的颉利
除去香玉山此心腹之患,更令突厥方面深信不疑密林内藏有伏兵,因为他们既从池生春处得
悉塞外联军的进攻计划,自是分头设伏,准备十足,而颉利则只余正面硬撼之法,在这样的
情势下,颉利当不会蠢得挥军进攻蓄势愀待的大唐军,而会等待联军齐集,养足精神后始与
对方在战场上决胜争椎。
  蹄声渐近,以麻常、宋法亮、宋爽、宋邦和王玄恕为首的少帅宋家军三千精骑,林路现
身,分作五队,每队六百人,旌旗飘扬的驰至,两队宜上山丘,一队留守山丘后方,另两支
骑兵分驰左右平野。只看其队形,便知是精锐中的精锐二竹动迅速而有效率,甫抵现场立结
成可攻可守的阵形。兼且人人精神抖擞,没有丝毫疲态。
  寇仲知是时侯,昂然步前,笑道:“大汗远来辛苦,我们今晚不如休战、各退一十里,
待双方集齐人马,一战定胜负,胜过在这裹你眼望我眼的捱至天明,还不知何时可倒头好好
睡一觉。”
  炖欲谷和康鞘利分别凑近颉利身旁进言,而颉利则一吉不发,很狠盯善寇仲,
  寇仲知他怕自己用诈。叹道:“我寇仲何时有说遇话不算数的,今晚是是否和气收场,
大汗一意可决。”
  颉利把马鞭猥猴掷住地上,戟指骂道:“退,我看你寇仲能得意至何时!
  “咯!咯!咯!”
  寇仲从床上坐起来,大吃一惊道::“是否敌人杀至,这是甚磨地方?”
  王玄想推门入房,恭敬道:《敌人仍末见踪影,这处楚武功城内的总管府》
  刚才我梦到颉利来攻城、他奶奶的。希望解决颉利
  寇仲犹有余悸道:“小儿后以后不用作这种恶梦,我受够哩。”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衣服,道:“现在是巴时二刻,皇上、徐爷、侯爷等正在大堂等候少
帅吃午鳝。”
  接首低声道:”少帅可否让玄恕处置扬文干这奸贼。”
  寇仙川讶道:“扬文干?找到他丁吗?”
  王玄怒双目一红,点头道:“昨夜进行全城检杏丁在东门把池生春、扬文干和五十七名
京兆联的恶徒当场达善,”
  正在梳洗的寇仲大喜道:”难怪昨晚颉利和赳德言对我的话信而不堤。原来池生春躲在
武功作内应。确晓得颉利的计划,哈!我当然可以把杨文干交你处置,不过你要答应我,干
掉扬文干后。抛开所有仇怨,好好善待我的好妹子小鹤儿,更不要仇视淑妮,好吗?”
  王玄怒不迭点头,热泪泉涌,泣不戍声道:”玄恕领命、多谢少帅。”
  寇仲拿蓄馒头大嚼,咦道:“患不到打仗竟有这么好吃的东酉,唔你们为甚么不吃?”
  跋锋寒摇头道:“早于一个时辰前饱得吃不下任何束西,你这小子,睡到日上四竿才僮
起床,还要派人三催四请,那有当主帅这么懒的。”
  李世民笑道:“睡得是福嘛,。”
  在武功城总管府的主堂,众人圉桌共进午鳝,除李世民、寇仲、跋锋寒、徐子陵、侯希
白和麻常外,尚有刚赶抵此地向他们报情况的庞玉。
  寇仲想起杨公卿谎过主将必须能安寝的话,而扬公卿却不能亲睹天下统 一的盛况,心
中一痛,转而言他道:“庞兄请重说一遍。”
  庞玉忙道:“敬德往守泾阳,果然突厥人一个万人队来袭,彼敬德伏兵杀个措手不及。
斩首千余级。俘虏五百多人,包括其首领俟斤阿史德乌没啜。”
  寇仲喜道:“这是个好消息,这么长的名字、亏你能一口道出,哈。。那是否表示我们
可保住这三座作为长安北面屏障的城池呢?”
  李世民道:“情况并不业观,关键在时不我予,我们因把重兵分驻太原和洛阳,致长安
兵力薄弱,即使加上禁卫军。只是匾匾四万之数。若再分兵固守三城,长安兵力将剧减一
半,假如颉利在三天内发动攻击。可轻易切断三城联繁,那时假如他集中力量攻打其中一
城,肯定此城难保,我们处境堪虞 。 ”
  寇仲道:“我们可经由水路往援。前后夹击。怎到颉利不退兵?”
  跋锋宴、道:“我们刚研究过这问题,那须看联军的实力,如颉利可动用的兵员在一一
十万人以上。只要分出五万人马,枕兵于渭水便桥之北,长安将无法分兵赴援,因自身难
保,而颉利亦力足驭截断渭河水陆两路的交通。”
  侯希白道:“颉利若要攻陷长安,必须先取三城,夺得粮草和立足的据点,据探子回
报,昨夜颉利退兵十余里后,立即派人到渭水打鱼和在附近山野狩猎,可知突厥方面缺粮情
况严重,此会逼使颉利不顾一切发动攻击。”
  寇仲抓起第一个馒头。大嚼一口。神态轾松的问道:”颉利小儿方面还有甚么消息?”
  寐常答道:“再有一支过万人的部队抵达。仍未弄清楚是那一个部落的战士 c ”
  寇仲往李世民瞧去,道:“皇上不会怪找喧宾夺主吧,
  李世民笑道:“去你奶奶的!快给我想办法。”
  众人那想到李世民会说粗话,登时笑声震堂。
  寇仲笑道:“原来皇上的粗话比老子更流畅。哈!我的少帅、宋家、老爹三支大军叉如
何?”
  麻常答道:“刚于咋晚从粱都乘船西来,途中会与李世绩行军大总管会合,总兵力达十
七万之众,并带来八弓弩箭机三十挺,大飞石十五台。飞轮船队约于后天早上抵达。”
  徐子陵道:“敞若我僩能多争取三天时间。会有足够的力量迎击颉利。”
  侯希白叹道:“情况并不乐观,只要颉利今天发动攻击。我们只余下弃守三城。固守长
安一个选择。总好过额此失彼。长安不保。”
  寇仲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拍拍肚皮,露出饮饱食醉的满足神态,目光扫过正目不转睛
瞧善他、竖起耳朵听他谎话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徐子陵处,笑道:“陵少有没有撤手
网?”
  徐子陵淡淡道:“我知你是胸有成竹。且因得意忘形,故大卖关子,说吧!勿要到颉利
兵临城下。才晓得自己在浪费分寸必争的光阴。”
  跋锋棠、接日道:“你的伤势如何?”
  寇仲道:“此正为我睡至日上四竿的原因。哈!我可令颉利不敢挺而行险。未待大军集
齐而发动攻击。”
  跋锋案、摇头道:“我比你更清楚颉利的性恪,不要被他暴躁凶恶的外表所惑,事实上
他是个胆大心钿的人,擅于出奇制胜,一旦彼他摸清楚我扪的虚实,肯定立即发动猛攻,照
我估计。他会在白天好好养息,晚上展开行动。金狼军一向长于夜袭。”
  寇仲道:”他永远扑不清楚我们的底钿。因为失去香家作他的奸钿线眼。而我删的实力
则隐藏在长安和北面三城之内,以他目前的四万兵力,要攻陷长安外任何一座城他。疤非一
时三刻可以办到。针对此点。我们可在长安城北渭水处集结战船,虚张声势,摆出随时可支
援三城的姿态,如非另无选择,颉利焉敢犯险。他的先头部队若被摧毁,其他一切休提
矣。”
  侯希白皱眉道:“可是颉利会因为缺台而别无选择。只要他发兵攻打长安以外任何一
城,我们势将原形毕露,”
  寇仲笑吟吟的道:“我的计最巧妙处,是让他可以选择。”
  李世民双目亮起来,遵:“计将安出?”
  寇仲洒然耸肩道:“很简单,他欠粮,我们就送他甭二天的台,满足他的需求,令他不
用因缺粮蜓而走险。”
  众人瞠目以对。
  徐子陵皱眉道:二百豆非拢明找们是害怕他?”
  寇仲愈想愈好笑的道:“非也。只是虚则实之的廷续,且足恩威并施,由那俟甚么没得
啜偕五百多俘虏把粮车柙迭过去*肯定可使颉利和赵国师等疑云阵阵,叉可表示我们对他的
殷勤周到,我敢包保旭们摸不善头脑。兼且由于有本浅作选择,只好待至有十足把握时。再
谋与我蔺央战于渭水北岸干原上“””
  李世民点头道:“此不失为疑兵之计、但必须于黄昏前把台草送抵敌营。”
  庞玉起立道:“臣立即去辫〝“一匆匆去了,
  跋锋棠、道:“假设颉利仍选择来攻,我扪如何应忖?”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武功是实。泾阳、咸阳为虚,长安是虚。船队是实。任他颉利三
头六臂。仍逃不过我寇仲的五指关。”
  李世民拍案道:“我完全同意,我将亲自把守武功城,与少帅配合,采取稳守突击的灵
活战峪,颉利若敢来杞。我们会给他好看。”
  寇仲道:“我们的优势、不但有城可守。更关键处是控制善渭水。只要把船队一分为一
队驻守渭河便桥,另一队驻近敌菅,只是这般布置,足可令颉利不敢妄动。”
  跋锋宴、终同意道:“换过我是颉利,便不敢冒此奇险,倘或后路被截, 一旦失利。
将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寇仲向麻常笑道:“为何杨文干和池生春如此易相与。竟肯束手就擒?”
  麻常答道:”他们是运道欠佳,当时他们知得情势不妙、欲硬闯城门,撞首未将和法亮
巡城回来,逮个正首。”
  寇仲向李世民道:“这两个人交我处置如何?”
  李世民想也没想的答道:“他们是你的哩!”
  寇仲伸个懒腰,道:“光阴苦短,我们研究研究如何调兵遣将,然后付诸实行,希望今
晚可以好好再睡一觉。”
  侯希白欣然道:“少帅该可心想事成。”
  跋锋寒、道:“怛我以为今晚我们总没有睡觉的机会,颉利会千方百计试采我们的应变
能力,耍睡觉应现在上床。”
  徐子陵点头道:“我同意锋寒的看法。今晚不会是个十静的晚夜,一接首目光投住侯希
白,露出罕有带善顽皮意味的笑意。缓缓道:“且是一个烟花盛放的灿烂之夜。”
  众人明白过来、同声叫矩。
第 九 章 兄弟情义
  猎鹰飞返营地时,穿上夜行衣的寇仲和徐子陵伏身在遥对滑水、可俯瞰远近敌营的小山
顶处。
  敌营广布在渭河北岸、武功之西五十里许的丘陵区,依地势筑营,灯火黯淡,不时传来
马嘶人声,表面看来异常平静。
  寇仲瞧着猎鹰投下的营地,笑道:“颉利恐怕从未想过,我们可由猎鹰不费吹灰之力找
到他汗帐所在处。”
  除子陵道:“你有甚么主意?”
  寇仲耸肩道:“我没有任何打算,更不愿见塞外联军变成以前我们曾遇上人性泯灭的败
军乱兵,沿途杀人放火,强奸虏掠的败返返北塞,那会对民众造成可怕的伤害。”
  “砰”!
  靠近渭河一方的疏林里,烟花火箭冲天而起,在高空散开成一朵橙黄色的光茫,离他们
有十里之遥。
  寇仲道:“来哩!”
  施放烟火的是跋锋寒和侯希白,他们四人分作两组,分头监视敌营动静。
  除子陵微笑道:“颉利对我们以烟花加来援兵一事当是记忆犹新,现在再见烟火,不用
提醒他也该晓得发生甚么事。”
  两队人马此时分从位于车间和北面的营地马出,在黑夜里稍无声息,彷似幽灵般组成的
骑队,当然瞒不过二人锐目。
  寇仲扬手连续发放两枝火箭,除子陵负责燃点,在小山上爆出两朵灿烂不同色光的火
花,为星空盥加颜色,短促却美丽悦目。
  三朵烟花,比千言万语更贝说服力,领颉利方面明白金狼军的动静,全在他们的监视
下,奇兵再非奇兵。
  两人目光落往渭河东端,一队由二十多艘战船组成的大唐水师,昂然朝西驶来。
  寇仲欣然道:“麻常出动!”
  “咚!咚!咚!”
  武功方向的一处山头响起战鼓,与早前的烟花火箭,推进的船队,合而营造出一股庞大
的压力,换过任何人是颉利,仍不得不对自己的行动再三思量。
  果然号角响起,出营偷袭的敌军被加返营地。
  寇仲再发火箭,知会己方后笑道:“烧烧烟花,即可吓退横天下的金狼军,说出去包
保没有人会相信,事实偏是如此。”
  除子陵道:“昨晚颉利大军因毕玄无功而退,且被迫后撤二十里,士气和信心受到严重
挫折,先取长安三城的如意算盘更打不响,现在颉利只余平原决战一着,先决条件是须待各
族部队齐,你的延敌之计可望成功。”
  寇仲摇头道:“今晚的手段,明晚将不灵光,因为颉利会想出应付办法,最佳的方法,
是从内部分化联军,现在该是找突利等众兄弟谈心的时候。”
  除子陵皱眉道:“人心难测,特别是牵涉到本族存亡的利益,你不嫌太冒险吗?”
  寇仲断然道:“这个险不得不冒。眼前形势匙明联军处于下风,我最怕他们放弃进军长
安,改往攻打西面城池,那将轮到我们进退两难。”
  除子陵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小心点!”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凭我的井中月,决心逃走,千军万马仍拦不住我,明天武功城
见。”
  寇仲攀山越岭的过近四十里的山峦,登上能俯视通往渭水的原野丘地一座山峰之巅,
月儿斜挂天上。
  一支近五万人的骑队出现在北方地平的林木间,迅速向渭水的方向推进,只从其行军的
阵式,寇仲晓得是突利的黑狼军。此前他遇上另一支达六万之众的金狼军,加上颉利在渭河
北岸的部队,只金狼军的总兵力便达十万人,其力量足令任何一座城池化为废墟,使他更感
觉到背负着的神圣使命,只有说服突利、菩萨、古纳台兄弟等人,中士始可保持完好无缺,
迎接新时代大统一的降临。
  寇仲心中涌豪情壮气,一声长啸,全进下山,一无所惧的朝黑狼军奔去,以突厥话喝
道:“寇仲在此,求见突利可汗。”
  战马狂嘶,人立而起,领头的黑狼军将领勤住马头,着左右燃起火炬,愕然道:“真的
是少帅,停止前进。”手下立即吹响号角。
  那将领拍马趋前,一个翻腾,灵活如猫的从马背落下,张开双臂大笑道:“少帅认得
我洛古勒司都吗?”
  寇仲依稀认得他的突利麾下其中一个酋头,而他的热情,大大出手他意料之外,忙以同
样热情回报,与他来个突厥式的拥抱礼,笑道:“当然认得,谁不知洛古勒司都是突厥的好
汉。”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洛古勒司都大喜道:“我立即带少帅去见可汗,可汗正为如何与
少帅接触而烦恼。还不让出马?”
  最后一句是向后面的手下嚷的。
  豆上马背,两人从队与队间的空间一前一后急马往大军后方。
  前方一队人马迎至,带头者赫然是久违了的突利,他身后是亲弟结社率和十多名寇仲认
识的酋头。
  突利大笑道:“兄弟!我们又见面哩!”
  双方收勒马,寇仲与突利缓缓接近,道“我们仍是兄弟吗?”
  突利从马背探手过来,与他紧紧相握,肃容道:“我和少帅一生一世都是兄弟。”
  众酋头齐声喝好,情绪激烈。
  突利欣然道:“你看吧!他们全体支持你,只要你一句说话,讶门给你把长安夺过
来。”
  寇仲头痛道:“你老哥好像不晓得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突利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我们到一边说话。”
  两并骑马上东面一座山丘,五万黑狼军阵容鼎盛的广野原上,静候他们谈话的结果。
  突利甩蹬下马,寇仲随之,山风吹来,衣衫拂拂作响,仍带着残冬的寒意。
  突利挽着他的手臂,道:“我当然晓得你来找我所为何事,颉利方面的情况,早有人向
我报告清楚,我们更遇上折返大草原的毕玄骑队,你的刀法愈来愈厉害,竟连毕玄也奈何不
了你。毕玄完蛋哩!颉利顿失倚仗。”
  完仲苦笑道:“那你是耍我。”
  帆利道:“我冬是耍你,而是不明白你,统一车士不是你一员的目标吗?是宋缺对你的
期望,杀了我也不相信你肯让李世民成为中土的新主。”
  寇仲探手上搭上他肩头,诚恳的道:“那是过去的事,现在的寇仲,只希望中土的事,
一概由李世民承担,自己功成身退的与陵少过些平淡消遥的生活,享受没有战争仇杀的生命
真趣。”
  突利听得眉头大皱道:“你憧憬的那种情况,永远不会出现,眼前是颉利这个好例子,
他是绝不罢休的。”
  稍顿后往他瞧来,双目在黑夜里闪烁生辉,沉声道:“世民也是我的朋友,你和子陵支
持他,我全无异议。不过若你希望车土能有安乐日子,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让颉利活着返
回大草原去。”
  寇仲明白过来,突利肯与颉利联手南侵,是为形势所迫,目下毕玄既去,整个形势扭转
过来,自己这位充满野心的兄弟,遂生出取颉利而代之的意欲。道:“颉利有多少人马?”
  突利坦白道:“今趟来中原的军队总数二十万余人,颉利的金狼军占十万,我有五万儿
郎,古纳台兄弟一万、菩萨一万五千、契丹的阿保甲二万,其他诸部合起来万余人。若你我
兄弟联手,颉利将万劫不复。”
  寇仲叹道:“若颉利落败身亡,金狼军四艿逃亡流窜,你老哥该知会造成多大的破
坏。”
  突利淡然道:“当然会有点牺牲的。”
  仲道“这样吧!待颉利回到大草原,我们再对付他,世民会全力支持你。”
  突利不悦道:“事过境迁,你是知兵的人,怎可白白错过此千载一时的良机?”
  寇仲道“事实上我是为你着想,你老哥在草原上的根基仍未稳,即使借此机会收拾颉
利,金狼军余势仍在,必有其他酋头崛起,与你争雄斗胜,东突厥将陷于火连绵,四分五裂
之局。而古纳台兄弟、菩萨、阿保甲等没有一个是善男言女,必乘你们之乱扩张势力,而你
则因与金狼军交战不断损耗,无力他顾,拜紫亭的事件会继续重演,西突厥更会乘机东侵霸
地,到最后受益者大有可能非是你老哥。”
  突利露出思索的神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与颉利的事终须解决,而眼前是最佳的机会,
你是我兄弟,怎可看我坐失良机?至于日后的事,只要你们仍肯支持我,我大有统一草原的
机会,真正的和平始会来临。”
  寇仲微笑道:“借助我们的力量,在此等形势下干掉颉利,草原上的人不会心服。我确
是为你着想,看看吧!颉利无功而回,毕玄含辱而返,金狼军的声势将如江河日下,统叶护
肯定不会放过颉利,那就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你老哥则趁此时机,扩张势力,世民在力所
能及下在各方面支持你,光明的前途将在未来的日子恭候你的大驾。”
  突利终露出意动的神色,默然良久后,点头道:“你比我看得更远,我希望能与世民部
头说话。”
  寇仲大喜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在与世民密会前,你最好在这里按兵不动,待我去
一一拜会诸位兄弟,然后偕你到武功去。”
  突利苦笑道:“我总拗不过你的。你的兄弟分别在后方不远处,我陪你一道去见他们
吧!他们肯加入联军,一方面是形势所逼,一方面是有助你之心,现在你寇仲要换过另一种
助你的形式,他们当无异议。”
  寇仲笑道:“大家兄弟,一场来到,我不会教你们空手而回,必有可观的回报。”
  突利反搂他宽肩,责道:“大家兄弟肝胆相照,何须讲甚么报酬。颉利精心策划攻打长
安之计,全盘落空,进退不得,连何保甲也生出怯意。你寇仲肯放他们走,他们已非常感
少。在大草原上,你的名子可拿出来吓止小儿夜哭呢。”
  寇仲大笑道:“我不是那么可怕吧?”
  清晨。武功城总管厂大堂。
  跋锋寒、除子陵和侯希白共进早膳,李世民巡城回来,坐下道:“仍未见寇仲踪影。”
  跋锋寒笑道:“皇上安心,大草原上最讲究兄弟情义,何况谁敢对寇仲不敬,那势将后
患无穷,且他岂是好惹的。现时形势摆明不利联军,至少表面如此,所以昨晚风平浪静。”
  侯希白笑道:“我有否听错?锋寒竟唤你作皇上。”
  李世民微道:“对锋寒来说,白上只是我最新的外号,像小侯的‘多情公子’。”
  除子陂问道:“其他地方情况如何?”
  李世民道:“后刚接到报告,突厥败军退出泾阳北面山区,往与颉利会合,泾阳和咸阳
的威胁解除。我们的人于日出后从水陆两路出发,到前晚我们拦截金狼军的小丘设寨立营,
压制颉利,并向他显示我们不惧与他正面交锋的实力。而颉利直至此刻尚没有动静,另一支
超过五万人的金狼军抵达颉利营地,使他的兵力增至十万人,四军其他部队则仍没有影
迹。”
  跋锋寒点头道:“皇上确精于把握时机,昨夜金军没觉好睡,新抵之军则劳累不堪,只
好看着我们筑垒立寨。到颉利有力发动攻势,进军武功之路早被截断,使他不敢轻举妄
动。”
  侯希白笑道:“皇上善守,少帅善攻,此为天衣无缝的绝配,希白领教哩!”
  此时亲兵来报,寇仲率突利、古纳台和菩萨四人来见。
  四人听得你眼望我眼,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寇仲可安然回来固是天大的好消息,
如今竟取得如此骄人的佳绩,怎不教他们喜出望外。
  “叮叮叮!”九只酒杯在圆桌中央相部,接着是如雷欢笑声,各人一饮而尽。
  李世民正容道:“塞内塞外,风俗环境虽殊,人情却一,只要互相敬重,不加猜忌,自
可相爱相亲;猜忌仇视,则骨肉不免为仇敌,朕早为此有切身之痛。当年杨广无道,失人心
已久,远征塞外诸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生灵涂炭,我李世民有生之年,绝不会重蹈杨
广覆辙,这是李世民对诸位的承诺。”
  寇仲点头道:“皇上答应过的,从没有不有不算数。我们大唐、黑狼突厥、回纥、室韦
将永为兄弟之邦,相亲相爱,互敬互助。曾并肩共赴生死的兄弟岂可自相残杀?幸好现在误
解尽消,万事好商量。”
  突利欣然道:“我们三支部队七万五千人,立大决心退出联军,明天早上即动程反回草
原。并分别通知颉利、阿保、铁弗由等人,以我猜估,除颉利外,其他大酋早有退兵之意,
见此形势只好随我们共进退,否则回家之路寸步难行。”
  菩萨道:“请唐主赐我们所需食粮,遣人领路,那我们不但大增行军进度,且避免不必
要的误会。”
  李世民微笑道:“这方面诸位可以完全放心,朕会作妥善安排。各位远来是客,朕不会
教诸位空手而回,没法向族人交待的。”
  突空等大喜,连忙谢恩,清楚摆出肯向李世民称臣的姿态,由唐主改称皇上。
  寇仲为突利等向李世民解释道:“原来他们一直不晓得我们二方结盟的事,直至颉利被
阻于渭水之滨,终于纸色不住火,令我的兄弟因被瞒骗极为愤概。”
  突利浣声道:“我们的本意是效忠皇上,助皇上围剿颉利,杀他个片甲不留,后经少帅
分析利害,决意交由皇上处理,阿保甲等人包在我们身上,若他们不识相,将永远到不了渭
水,也休想返回北塞。”
  李世民吃一惊,怕突利等随便找个借口,收拾阿保甲等人,忙道:“在现今的形势
下,朕认为不宜向阿保甲和铁弗由等动千戈,若他们不肯遵从,朕另有处理的方法。”
  跋锋寒冷然道:“那到他们说不。”
  别勒古纳台微笑道:“明白皇上的心意。”
  寇仲暗叹一口气,虽然两人都是他的兄弟,可是别勒古纳台的野心不在突利之下,只是
这句话,已争得李世民对他的好感,另眼相看。联运退返北塞后,部落间形势更趋复杂,其
盛衰将系于与李世民的关系上。
  菩萨道:“皇上打算如何应付金狼军?”
  李世民朝寇仲瞧去,道:“少帅将全权负责金狼军的事。”
  寇仲伸个懒腰道:“我会把颉利拖在这里捱个十天半月,待我的兄弟安然返抵大草原,
从容布置,迎接颉利小儿回家。”
第 十 章 贞观之治
  寇仲,徐子陵策骑出城,朝渭水缓驰而去,太阳高挂中天,暖煦煦的令人舒适酣畅,尤
其在解决了突利等众兄弟的难题后。
  寇仲道:“全赖达志一句说话,把整个形势改变过来,而若非你阻止我和老绂与达志正
面冲突、早反目戍仇。达志那会提醒我们。我看这是佛家所谓的因果报应。”
  徐子陵点头道:“突利等确有入中土争利霸地之野心,只因颉利受挫,形势急转直下,
否则眼前将是截然有异另一番的局面。世民兄是个高瞻远瞩的治国长材,晓得须令塞外保持
徽妙的平衡,中土才有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机会,你万匆逞一时之快,坏他大事。”
  寇仲点头道:“子陵的话,小弟当然言听计从,你放心回去陪伴青琥,顺道为我向致致
和秀芳传达我对她们思念之情,待你回来,我们一起去找颉利谈心。”
  徐子陵摇头道:“在如今的情况下,我们不用找颉利,他也会逼于无奈来找我们。你愈
令他食撮无缺,愈添他的疑惑和恐惧。颉利会目睹我们的力量每一刻都在增长中,而他则不
断被削弱,变戍士气低落的一支孤军。返回大草原后的颉利风光不再,黄金日子一返不
复。”
  一艘风帆泊在渭水北岸的码头,恭候徐子陵大驾,驻守码头的唐军肃立致敬。
  他们甩蹬下马,寇仲拉起徐子陵的手,徽笑道:“我心中再无半点仇恨,所以希望石之
轩的事可以好好解决。恤始终足青奸的亲爹。你的岳丈大人。”
  徐子陵紧握他的手一下放开登船去了。
  寇仲返回武功,本欲找回房休息的跋锋寒、和侯希白聊天,却因亲兵传训,世民想见
他、遂往见李世民。
  李世民独坐总管府的书房内,正处理由长安送来堆积如山的案迹文件,见寇仲到,笑语
道:“朕和你不用客气,坐!”
  寇仲把椅子拉到他而前坐下,敞笑道:“我从来是不懂守遭的人,幸好皇上不用容忍我
多久。此问事了,我与子陵立即离京享受快乐道遥生活去也。”
  李世民叹道:“我愈来愈发觉你比朕聪明,看见这些奏章便学你以前所说般大感头痛,
处理妥你几位兄弟的撤兵事宜后,朕须返长安辫几件急不容缓的事,颉利全交由你老哥处
理。”
  寇仲笑道:“有个交换条件,请皇上垂允。”
  李世民欣然道:“朕先答应你又如何?满意吗?少帅请赐示。”
  寇仲道:“我希望率军平定萧铣者足李靖,这是我和子陵的心愿。”
  李世民笑骂道:“何用拿子陵来压朕?还有比你扪李大哥适合的人选吗?赐准!
  哈!他将在巴蜀集结大军,乘船队顺流东下,讨伐萧铣,进围江陵。”
  寇仲笑吟吟道:“谢主隆恩!”
  李世民没好气道:“匆要耍找!我还有几件头痛的事跟你商量。”
  寇仲道:“皇上又忘记称孤道寡,有违礼规。嘻!做皇帝真不易为。”
  李世民不和他瞎缠,转入正题道:“我准备为建戍和元吉举行葬礼。但在太上皇立我为
皇的诏书中封建成为息王,溢日‘隐’封元吉为海陵王,溢日“刺”。按照溢法,‘隐拂不
成日隐,暴庚无亲日刺。’,称我则为‘孝惟德本,周于百行,仁为重任,卧安万物’,以
强调传位于我的合法性。‘隐’和‘刺’不是甚好的溢词。现在当然没有人敢说话,但我却
觉得不大妥当。”
  寇仲明白过来,隐太子和刺王均非好的谌号,但因是李渊诏书内为两人的定位,而倾向
以和为贵、以仁爱替代仇恨的李世民,很难随意修改,故为此烦恼,且难给两人举行风光大
葬,好弥补骨肉相残遗留的深刻伤痕。
  沉吟片刻,道:“让魏征出手如何?”
  李世民拍案叫绝道:“魏征是建成方面的人,果然好计。我就先赏他作尚书右丞兼谏议
大夫,让他出师有名。”
  接善皱眉思索,思如泉涌的道:“可是魏卿找几个有高位的大臣联名上表,先申明建成
结蚌宗社,勾结外敌,祸国殃民的罪状,然后阐明我们为保中土和平不褥不采取的措施。表
奏请为他们举行大葬,并许新属送至墓所。如此将可安定人心,消除前朝留下的矛盾。”
  寇仲赞道:“这方面皇上确比我了得,若皇上可另追封他们为甚甚王,或可得到更佳效
果。”
  李世民摇头道:“太上或会不高兴,此事迟一步再说。另一个问题有关山东豪杰,建德
和黑阖之死,惹起该区域极大民愤。且他们并不清楚关中情况,闻玄武门之事后蠢蠢欲动者
将大有人在,我已派屈突通为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往山东宣慰当地民众,希望干息民债。若
你老哥帮忙说几句话,凭你和建德与黑闯的关系,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山东若稳,河北将不
会出乱子。”
  寇仲沉吟片刻,道:“只要你公开处决诸葛德威,向天下宣示其出卖兄弟的罪状,山东
民怨自息。若果再加些立竿见影的德政,效果会更好。”
  李世民道:“此正为我烦恼的事情之一。撇开你与刘黑阔兄弟情义,诸葛德威于我大唐
有功无过,杀他当然招人议论。幸好他来长安日浅,影响不大,可是其罪状必须仔钿斟酌,
不能以功为过。”
  寇仲暗虞一口气,道:“皇上是否想我放过王伯当?落雁会非常不高兴的。”
  李世民凝望他片刻,放轻声音道:“我是为太局善想,不得不抛开个人私怨,落雁方面
由我去安抚,我会把王伯当留放外地当个间官,不过若你反对,我会顺你的意思去处理。”
  寇仲摇头道:“坦白说,自从瞧善杨虚彦惨死箭下,我心中忽然一片空明,恨意全消。
皇上如何处置王伯当,我均无异议,当时皇上不是设适明白其中的原因吗?”
  李世艮默然一会后,道:“我当时想到的是你的目标改变了,以前你是一意争霸天下,
故而一切手段,均朝这方向进行,凡擂在你争霸路上者,你可纣毫不留情的除掉,贯彻‘谁
够很谯就能活下去’这句话。我现在的情况亦是如此,目标则是国家的长治久安、所以须保
留王伯当之性命,以抵消处决诸葛德威的不良影响。所有人都明白我是因你杀诸葛德威,故
王伯当则显示报复止于此,希望你能谅解我的苦衷,同时我会诏免关东地区赋税一年,可惠
及大河再岸的人众,包括你的少帅国在内,让人民享受到天下统一的成果。”
  寇仲终露出笑容,黠头道:“明白哩!小弟为此也有回报,从杨公宝库、四大寇藏宝窟
得来的财物,我只花掉一半,余宝尽献皇上,可弥补皇上税收上的损失。”
  李世民大喜道:“得你谅解,我整个人轻松起来。你的大破惶囊,更令我少去财政紧钿
的烦恼,另一件事是贞觐钱庄如满张的弓弦,该如何收拾?”
  寇仲耸肩道:”俑荣爷当然足退位让贤,由更懂做生意且具备侠义心肠的雷九指打理,
好促进新朝的经济。”
  李世艮微笑道:“你提起“新朝”再字,令我想起一事,我决定把年号改为“贞观”,
藉此颂扬你和子陵名垂千古的美德。”
  寇仲大感愕然,然后开怀笑道:“皇上此善使我生出身在云端的飘飘感觉,且连消带
打,就像我的井中八法,不但可令小弟的儿郎们深信皇上对我们的宽恩诚意,又可安抚太上
皇的心,晓得皇上心存孝道,谨记他的训诲。”
  李世民正容道:“由武德进入贞观,形努异常复杂,难题堆积如山,为奠定新朝的基
础,我必须步步为营二阐朝大臣,我一概酌材取用,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裴寂,雅无
法证实他是魔门的人,他当然矢口不认,但我们却是心中有数。”
  寇仲知他对裴寂害死刘文静一事仍耿耿于怀。至于他蛊惑李渊、公开袒护李建戊的事反
不故在心上,铁眉道:“一刃干掉他不就成吗?”
  李世民苦笑道:“你的提议当然最干净利落、可是会使元老大叵人人自危,且令太上不
快。所以我决定放他一马,食邑一千五百户,这俸禄将高于所有功臣,再给他一顶没有实权
的虚衔、待一切安稳下来慢慢收拾他。”
  寇仲摇头叹道:“皇上治国安民的策略,确比我沉首高明百倍。”
  李世民道,“坐在这位置,如我刚才所说,不得不处处为大局首恳,个人的恩怨只好置
诸脑后。若裴寂肯安安份份、应可安渡余生。不过他若是魔门中人,本性难移,终有天阗
祸。我们不妨放长眼光去看他的下场,”
  寇仲道:“看来皇上正为新朝用人的问题伤脑筋、这方面我可帮不上忙。”
  李世民欣然道:“你肯听胼吐昔水便戍,子陵会更没有聆听的兴趣,新朝必须有新朝的
气像、旧人不是不好,不过却惯于依从皇父以前那套作风,缺乏进取精神,我巳有初步构
想,玄龄、如晦、宇文仕及、无忌、你的李大哥、魏征、知节、敬德、叔宝、世充等均会被
重用,却不是立即把他们摆上最高的位置,而是在两三年的时间内,看他们实际的表现,逐
步擢升,取代以往太上的臣子,使新旧朝交替不致出现权力的倾轧,且可与太上保持最好的
关系,此为目下的头等大事。”
  寇仲咋舌道:“皇上深谋远虑,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换过是我,肯定前两天巳杷整个
天策府原装不动的搬入太极宫。”
  李世民笑道:“不要整蛊作怪。我知你巳听得不耐烦,最后一个烦恼是有关颉利的,我
今天案上的表章裹,有份奏章由长安城二十多名将领联名上奏,说甚‘夷狄无信,盟后将
兵,忽践疆境,可乘其便,数以背约,因再封之,匆失良机亡石瓦’,你说该怎办?”
  寇仲戏言道:“兹事体大,臣不敢乱言。”
  李世民正容道:“说到军事形势上的决策,朕只服你寇仲一人,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
其他人说的话,朕当作耳边风。”
  寇仲失笑道:“皇上真厉害,我就逼颉利立誓以后不再支持梁师都,作为交换他安全撤
退的先决条件如何?那皇上可凭此安抚主战的大臣们。”
  李世民伸手与他相握,两人对视会心仿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实力是一切政治、军事和外交的根本,现在李世民正逐渐掌握能威慑四夷,统一天下的
实力。
  当寇仲离开李世民的临时辫公书房,心中百感交集,李世民那一套治国的手腕,是他永
远学不来的,师妃暄确没看漏眼。
  颉利今趟无功而回,将注定其败亡的命运。李世民只因根基未固,故把与颉利的决战推
后。终有一天,李世民会倾全力讨伐颉利,一劳永逸地除掉此大患,以保大唐的长治久安。
并收杀鸡警猴、驯吸四夷之效。
  徐子陵日落前抵达长安,李靖夫妇亲来迎接,长安仍是处处欢乐热闹的气氛情景。为免
惹起哄动,三人登上马车,侍卫前后护行,朝东大寺的方向驯去。
  红拂欢喜地透窗张望,欣慰道:“从没有一场战事这临近长安,可是却一反惯例不用宵
禁、没有任何伤亡消息传来,这对皇上彷登九五之位非当有利,是天大的吉兆。”
  接着别过悄脸,正容道:“子陵和小仲为天下所仿的事,没有人会忘记的,”
  徐子陵连忙谦让,心忖愈快忘记愈好,万众瞩目的日子,最不好过。
  坐在后排的李靖道:“防线方面情况如何?关内外来的先行队伍,于午后经过长安,开
往前线。据我估计,十七万大军将在三四天内齐集武功。听说突利和其中几个首头见过皇
上,答应立即退返北塞,足否有这回事?”
  徐子陵点头道:“确有其事,颉利只余下他十万人的金狼部队,不遇金狼军干野战名震
塞内外,正尔交锋,即使我方兵力占优,仍难言必胜。幸好颉利的胜算比我们更低,僵持下
去,颉利始终要屈服,寇仲会让他体面地退走。”
  稍顿道:“宋二哥方而有甚消息?”
  李靖道:“宋二公子一行人等,昨早全体安然谛来,95家十多个首脑人物落网,95贵自
杀身亡。皇上到武功前曾吩咐,95家的人交由你们处置。”
  徐子陵道,“国有国法,不应有太多例外。95家的事,交由刑部处理,只追究罪魁元
凶,勿要章连无享二目从者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红拂喜道:“子陵真明白事理,宋公子等刻下在兴庆宫,宋公子被雷大哥缠得很惨,不
住要为即将择日开张的贞观钱庄筹谋定计,小俊则在烦恼如何光荣引退。”
  徐子陵心中涌起温暖,抵长安后他们曾有过极艰苦失意的时刻,不过一切己成过去。与
青漩相宿相栖的幸福日子正在前路迎接他,自离开扬州后,他还是首次感到美好的未来如此
有血有肉地掌捉在手心内。
  妃宣也应为这理想的结果而欣悦。在李世民的统冶下,中上将出现前祈未有的盛世,民
众的苦难戊为过夫。”
  第一批先头部队乘飞轮船抵达,由跋野钢领军,随行的尚有阴显鹤和小鹤儿,并为寇仲
带来爱鹰无名。
  李世民和寇仲齐手在武功城举行欢迎仪式,代表着少帅军被正式并入大唐军,效忠唐
室。最忙碌的人是王玄恕,既要应付久别重见的小鹤儿,又要指挥飞云卫招呼西来的战友,
不逻看他一直俺不住的笑容、当知他乐不可支。
  寇件搂着阴显鹤笑道:“一嫂子生下的儿子像你还是像她呢?”
  阴显鹤老睑通红的苦笑道:”那有这快?”
  寇仲还要帮他计算日子,阴显鹤求饶道:“放过我吧!”
  寇仲大笑道:“嫂子真了得,竟能把阴兄如此硬汉化作铙措柔。”
  另一边的跋锋寒笑道:“幸好阴兄听教听话的没有随我们一道来,否则怕要白走一趟,
我和小侯连指头都没机会动逻根,事情便告了结。”
  侯希白嘻笑道:“匆要拉我和你相提并论,你至少拉过弓射过箭,我则只是跳高跃低,
左奔右驰,哈!”
  哄笑声中,李世民派人来请寇仲往见二寇仲吩咐王玄恕犒赏慰劳在城外立菅的军队,病
托无名,入城见驾。
  总管府大堂内,李世民接见长安来的房玄龄、杜如晦和魏征,见寇仲到,先对无名赞不
拖口,然后把一份表章交给寇仲,欣然道:“少帅过目!”然后与房杜三人继续说话。
  寇仲大马关刃的到一旁坐下,捧表钿阅,词日:“臣等昔受命太上,委质柬宫,出入龙
栖、垂将一纽二闽宫结m牛米锶松瘢嫉炔荒芩劳觯蚀右穆荆浩渥锔A实录周行,徙竭生
涯,将何上报?陛下德光四海,道冠前王,涉冈有感,追怀棠棣,明杜稷之大义,申骨肉之
深恩,葬一王,远期有日。臣等永惟畴昔,忝日旧臣,丧君有君,虽展事君之檄,宿草将
列,未申送往之哀。瞻望九原,义深凡百,望于葬日,送至墓所。”
  寇仲苦笑道:“我顶多只明白其中一半的意思,不过仍肯定是高手笔下的好文章。一把
表章递回给李世民、杜如晦慌忙为李世民接过,恭敬放回桌上。
  李世民忍唆不禁的道:“朕须立即返长安处理此事,并向太上面陈现今形势,这里须劳
少帅费神。”
  接着道:“杜卿会留在武功,与少帅商量如何把少帅手下兵将蝙纳入军队诸事钿怖,例
如官司何职。该治何地,全照少帅意思处理。”
  寇仲欣然道:“谢主隆恩!这方而可否稍延一天,待我方人马陆续齐集,安顿后我会派
出适当人选。与杜公从详计议。”
  李世民敞笑道:“那人选是否虚行之虚先生呢?”
  寇冲愕然道:“皇上对我的情况确了如指掌,没有虚行之我肯定没有今天。”
  李世民目光投往堂外渐黑的天色,淡然自若道:“少帅能有今天震古烁今的成就,全在
能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朕当引以为鋻。用人之道,似易实难,己之所谓贤,未必尽善,众
之所谓毁,未必全恶。知能不举,则为失材,舍短取长,然后为美。知人难,用人更难。”
  寇仲待要回答,亲兵来报,尚秀芳船抵武功城。
 
第十一章 一见不疑
  东大寺的法事仍然日夜不停的继续进行,由四大圣咱不眠不休的亲自主持,格外令人生
出不寻常的感觉。徐子陵虽不晓得无边的佛法是否能佛照尘,忽然寒风阵阵,绵绵春雨从天
洒下,把静穆的庵堂笼罩在如真如幻的雨雾中,徐子陵并没有被天气的变里一惹起愁思绪,
心中充满小别重逢。
  (此处缺一行)
  石青璇站在门外,全身素白,头戴白花,像溶在雨夜一果的幽灵。想起兮夜何夜,再联
想到她凄凉的身世。一阵比以前任何时刻更强烈的感觉潮水般掠过、紧攫他心灵,令他再毫
无保留、愿用尽所有气力去爱护她。但他却发觉自己,双腿有若生根般钉立登门的石阶前,
艰涩地吐出一句“青璇”的呼唤。
  石青璇玉容苍白,凝望他好半晌,然后似乎认出他是徐子陵,低呼道:“徐子陵,你终
于来哩!”接着缓缓扭转娇躯,进入屋内。
  油灯剔亮,火光勾描出石青璇优美的体态,小厅、端安奉着碧秀心的神位,自有一股庄
严神圣的气氛。油灯那点火焰,就像连接幽冥和人间的媒介。
  石青璇别肯朝他瞧来,那双他每在孤寂的深夜禁不住思忆,可以是沉郁,是愁,又可以
变得天真俏皮的明眸,露出嗔怪神色!秀额轻蹙,现出几条微细而可爱的波纹,轻柔地道:
“呆子!待在那里干啥?还不进来给娘磕头请安?”
  令徐子陵不敢妄动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与冰冷的距离立即冰雪遇上烈火般溶解,忙急步登
阶入室,来至她旁,随石青璇下跪。
  徐子陵恭恭敬敬的叩三个响头,耳边响起石青璇甜美的声音道:“娘!徐子陵来见你
哩!”
  徐子陵的目光从供奉在灵位前的玉箫转往跪在他旁肩并肩的石青璇处,她美丽的侧脸轮
廓显现种不可名状的哀伤,似半点不觉察到徐子陵在看她,续向碧秀心的灵牌道:“你不是
说过,当爱情破门而来,是无路可逃吗?女儿终于明白你的意思,因为那道门是设在心内
的。所以女儿决定嫁与徐子陵为妻,今晚在你愿前结为夫妇,纵使将来被他无情抛弃,永不
言悔。”
  徐子陵剧颤道:“青璇!”
  石青璇仍没朝他瞧来,柔声道:“有甚么话,直接对娘说,娘在听善哩!”
  徐子陵呼吸口气,压下巨浪滔天的激烈情绪,诚心诚意的道:“娘!我徐子陵在有生之
年全心全意爱护青璇,我和青璇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能得青璇垂青,委身下嫁,是上
天赐我徐子陵最大的恩宠。”
  石青璇道:“娘听到吗,娘以后请安息哩!”
  一阵清风从门口卷进来,带来一蓬春雨,洒落他们身上。
  石青璇喜孜孜的朝他望来,道:“娘同意哩!”
  夜雨连绵中,寇仲飞马出城,截着尚秀芳的车队,登上她的香车,无名则任它翱翔夜
空。
  尚秀芳坐直娇躯目不转睛的瞧着他关上车门,挨到她身旁。
  马车继续行程。
  寇仲无法移开目光的瞧着尚秀芳酥胸起伏,她忽然像感觉到甚么似的,顾左右而言他
道:“城外密密麻麻尽是军营,岸旁泊满战船,他们是否开往前线的军队,很多人哩!”
  四目相对,寇仲爱怜地细审她那对会说话的眼睛,微笑道:“今次保证不会出现血流成
河的骇人情况,只是互相吓唬,虚张声势,看谁撑不下去,却肯定非我寇仲。”
  尚秀芳美眸射出喜悦中带点慌乱和疑惑的神色,有些想避开寇仲灼灼目光的娇羞神态,
偏又无法办到。寇仲可听到她芳心在志下心乱跳,心中一热,双手把她整个搂抱膝上,这动
人的美女轻呼一声,玉手缠上他强壮的脖子,摸着他的黑发和面颊,叹息道:“寇仲啊!别
忘记这是大街大巷,噢!”
  寇仲的嘴巴雨点般落在她的脸蛋、鼻子、香唇,心底再无半分内疚,炽热激烈的情绪推
动他的心魂,满足地叹道:“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哩,致致答应了我们的事。”
  尚秀芳愕然仲后,皱眉道:“少帅有些误会哩,谁要嫁给你呢?”
  寇仲像给一盘冷水照头淋下,呆瞪善她道:“你不愿嫁给我吗?”
  尚秀芳温驯地伏入他怀里,贴上他脸颊,轻轻道:“你忘记刮胡须。”
  寇仲焦急地捧起她脸蛋,追她四目交投,重覆道:“说!你是否肯嫁给我。”
  尚秀芳抓着他双手,又缓缓放下,微叹道:“人家不是早说清楚,想嫁你是过去的
事。”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颓然垂手,道:“这个误会真大,原来尚秀芳再不爱我寇仲。”
  尚秀芳绶缓摇头,道:“人家若不爱你,那肯任你放恣。因秀芳另有想法,求取的只是
少帅一夜恩情。”
  寇仲摇头生气的道:“不!你根本不爱我。”
  尚秀芳哄孩子般柔声道:“还记得秀芳说过吗?世上并没有恒久不变的爱情,永恒只能
从乐艺中寻苋,那才是秀芳托负终生之所。秀芳从少对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没有兴趣……”
  寇仲绷紧着脸截断她道:“我从没听过!”
  尚秀芳不解地审视他,忽然发觉他嘴角逐渐扩张的笑意,粉拳骤雨般落往他宽敞的胸
膛,大发娇嗔道:“你说诈!”
  寇仲不理她的拳击,忽然掀帘探头往车窗外,大喝道:“谁告诉我?武功城最好景观的
房子在那里?我今晚要在那里借宿一宵。”
  尚秀芳“嘤咛”娇呼,霞生玉颊、红透耳根,狠狠用尽全力在他臂膀扭了一记。
  前后众侍卫给他问个措手不及,哑口以对。
  李世民的声音从城门方向传过来道:“肯定是朕出生的武功别馆,在武功城南十八里渭
水之滨,码头东的山林内,少帅肯借宿一宵,当令别馆蓬革生辉。”
  寇仲大笑道:“谢主隆恩,儿郎们给我改道。”
  头缩回来,向羞得无地自容的尚秀芳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吸收一下真龙生地的活龙
气应是不错吧!”又吁一口气喃喃道:“幸好适逢天子出巡,问路问对人。”
  漫天雨粉,层层飘舞,降往大地,玉鹤庵融化成幻境般的天地,水雾把殿舍和林木覆
没!模糊了物与物间的分野,愈显得供奉在灵位孤灯滴焰的凄清冷美。
  石青璇与徐子陵十指紧扣,另一手拿起玉箫,倚着徐子陵跨步出门。
  “当,当,当!”禅钟声响,从隔陵的东大寺传过来,于此时此刻,尤使徐子陵感受到
悠扬钟音的禅机保意。
  忽然庵内某处传来歌声,有人唱道:“大风卷兮,林木为摧,意苦若死,招憩不来。百
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往,苦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歌声疲惫嘶哑、情深悲慨,彷似毕生飘荡,孤独卖艺于街头的歌者,又若浪迹天捱无有
善落的浪子,历经千山万水,心疲力累的回到最后归宿之地,唱出忏情的悲歌,而岁月已涤
尽他曾一度拥有的光辉。
  石青璇抓着他的手更紧,却没有说半句话,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雨雾迷茫的院门,花容
转白。
  石之轩终于来了。
  “空潭沥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
前身。”
  歌声渐近,徐子陵心中暗叹,不论才情武功,石之轩肯定是魔门第一人,没有人能超越
他。若非与碧秀心苦恋,他大有机会振兴魔门,主宰中土。
  歌音一转,变得荒凉悲壮,彷似旅者在荒漠不毛之地,失去一切希望后,如蚕吐丝的献
上命运终结的悲曲。
  “三十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徐子陵心神剧颤,此曲正是石之轩自身的真实写照,而他终闯不过青璇这唯一的破绽,
向碧秀心俯首称臣,表白衷情。石青璇轻轻把手抽出,举箫凑唇,令徐子陵心弦颤抖的箫音
像时光般在她指起指落间流转,破入漫夜绵雨中,一切就像个浓得化不开的梦,彷似苍天正
为箫曲怆然泪下。
  石青璇奏起的箫曲与夜空和春雨交错成哀美虚无的旋律,酝酿着充满沉郁压抑的感情风
暴。使徐子陵感觉置生命的长河,正作着沧海桑田的转移,一时峭拔挺峻、一时温柔如枕,
会砌出石青璇的独白,备受宿命的包围、缠绕的生命,又隐含令人心颤的静涤之美。
  他终于现身,初时是院门外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最后竟是满脸热泪,曾纵横天
下从没有人能奈何他的“邪王”石之轩。
  箫音消去,天地回复先前的宁静。
  徐子陵温柔地握上石青璇下垂、抖颤、冰冷的玉手。
  石之轩于丈许外直勾勾的瞧着石青璇,双目射出心若粉碎的悲伤神色,雨屑轻颤,说不
出半句话来。
  “当,当!当!”
  禅钟声响二度从东大寺传来。
  石之轩躯体剧颤,忽然举步朝他们走过来。
  徐子陵直觉感到他是要往碧秀心灵前致祭,拉着石青璇移往一旁,出奇地石青璇柔顺的
遵从。
  石之轩在两人身旁止步,不敢望向石青璇,目光投往供奉在屋内供奉的灵牌,叹息道:
“采釆流水,蓬蓬远春,窈窕徕谷,时见美人。青璇此曲《歼秾》,深得秀心太华夜碧、月
出东斗之旨,且青出于蓝,我石之轩尚有何话可说?何憾可言?”
  说罢负手登阶,步履轻松。
  徐子陵仰望夜空,凉浸浸的夜雨洒到他脸上去,心中百感交集,几可想见当年碧秀心遇
上石之轩,那知音人与才子佳人邂逅的景况,只可惜却是悲剧收场!而纠缠多年的事已抵终
结的一刻,因为石青璇终向石之轩吹奏出碧秀心遗曲,而他更掌握到石之轩立下死志,将自
绝于碧秀心灵前,而他却没法阻止,也找不到阻止石之轩这唯一解脱方法的理由。
  石青璇的手抖颤得更厉害,神色仍然平静得教人心碎。
  石之轩在灵前止步,摇头吟道:“冰雪佳人貌最奇,常将玉笛向人吹。曲中无限花心
动,独许束君第一枝。秀心啊!还记得当年我问你‘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保山中自
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你答我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
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你一直明白,我一直不明白。
现在你已抵无忧患的净土,我石之轩仍在人间世的苦海浮沉上,是否我必须为自己的愚蠢付
出的代价?”
  徐子陵再忍不住,叫道:“前辈!”
  石之轩闻唤一震,背着他们惨然道:“我多么希望子陵叫的是岳丈大人。”
  石青璇死命抓紧徐子陵的手,不断摇头,一对美眸神色茫然,虽是示意徐子陵勿要依
从,自己却是六神无主。
  石之轩缓缓转身,脸上老泪滂沱,苦涩的道:“我的小青璇,爹去陪你的娘啦!小青璇
没有准备送爹一程吗?”
  石青璇软弱地靠往徐子陵,全凭他的手轻托粉背,垂首咬着下唇,好一会樱唇轻吐道:
“娘到死前一刻仍没有半句怪责你的话,她……”接着泪水淌流,再说不出话来。
  石之轩全身抖颤,本是不可一世的魔道霸主却似无法依赖一己的力量立稳,前后摇晃,
双目射出悔疚交集的神色。
  徐子陵知道不妙,就在此时,梵喝声起,佛颂之声从东大寺遥传而至,念道:“圆觉妙
心句空花,空花灭已金刚性,依幻说觉亦名幻,幻觉无觉未离幻,知幻即离离方便,离幻即
觉未渐次;一切众生本来佛,无修无证现金刚,轮回空花本无生,空花灭时无所灭。”
  竟是四大圣僧齐声颂唱,于此关键时刻清晰传来,充满怫法无边、普渡众生的禅机意
境。
  石之轩这苦海梦里迷人露出惊慌错愕神色,彷似如梦初醒。
  “非性性有圆觉性,循诸性起无取证,实相无无无无,幻化现灭无证者;如来寂灭随顺
得,实无寂灭寂灭者;一切障碍究竟觉,得念失念皆解脱。”
  禅音消去,石之轩回复往昔神采,但又异于平常,跨步出门,往梵唱来处的茫茫雨夜仰
首瞧去,双目闪闪生辉。
  徐子陵生出似曾见过他这神态的感觉,倏地心中一动,记起此正为他化身为大德圣僧,
于无量寺主持法事时宝相庄严的神态。
  石之轩忽然立定,双手合什,目光投往石青璇,忽又哈哈一笑,垂下双手,步下台阶、
笔直朝院门走去。
  “爹”,石之轩安然立定,顶上头发在细雨飘洒中纷纷连根落下,随春风雨四散飘飞,
转眼成秃,双手合什道:“成法破法名涅檠,智慧愚痴通般若,菩萨外道同菩提,无明真如
无差异。他日石之轩能得证正果,全赖小青璇唤这句爹。”
  仰天一阵长笑,洒然而去,消失在院门外雨雾保迷处。
  石青璇的玉手不再颤抖,神色回复平静。
  徐子陵暗呼一口气,对石青璇,对石之轩,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了结。
  石青璇柔声道:“子陵啊!我们找个地方埋莽娘的玉箫好吗?青璇为娘守孝七天,以后
将再无牵挂,可以好好作子陵的好妻子。”
  春雨仍下个不休,却再没有先前凄风苦雨的况味。
  耳鼓里似又在响起石之轩得法前的悲歌:“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第十二章 白马之盟
  连续五天,水师船载春中土的联<口军队,开赴武功城西渭水北岸的前线战场—到李世
绩把八弓弩箭机和大蹶飞石送至,大局已定—孤军作战的颉利,已乏扭转乾坤之力。
  徐子陵回柢前线,寇仲正和李世绩、麻常、宣永、白文原、——天志、尉迟敬德、长孙
无忌等一众大将于主帐内商议军情,见徐子陵到,寇仲结束会议—与他并骑驰出垒寨外—来
到可远眺敌营的一座山丘上,互道离情。
  无名在高内工缓缓盘旋,翱翔于日没前的霞云底下。
  寇仲道:“老跋和小侯刚返长安,你碰到他们吗!”
  徐子陵摇头道:“渭河战船往来频繁,应是失诺交臂。颉利方面情况如何?听说他仍按
兵不动,怎会变得这么乖的,小心他另有计划。”
  寇仲微笑道:“颉利失去平反败局的机会,在他后方的三座城池,正大幅增强兵力,且
由薛万彻和冯立本率领一支三万人的精锐部队,驻扎于岐山城外,假若颉利敢分兵西袭,保
证他吃不完兜书走。”
  徐子陵皱眉道:“薛万彻和冯立本.”
  寇仲道:“这招够绝吧?没有任何说话和行动比委他们以重任更可显示我们对以往敌对
派系的信任.—不但可以安投诚者的心,兼可稳定一众军心民心。现在突利一众兄弟安然撤
走,即使老薛和老冯蠢得向颉利投诚—下面的将士肯跟随他们吗?颉利更会不敢接受—因怕
招来我们的攻击。现在颉利阵脚大乱,士气低落,进退维谷,要求的是一个体面下A口的机
会。”
  接善道:“石之轩有否出现?”
  徐子陵把事情说出来,叹道:“他老人家只此一个破绽,而恰好是这个破绽—令他最后
得悟正道,离苦得乐,青漩亦因此原谅他。”
  寇仲陪他歉戏不已。仰望晴空,心中浮现尚秀芳的玉容娇姿,徐徐道:“遢记得当年在
洛阳,我们偷进皇宫—旁听秀芳为王世充和世民兄献曲—其时我生出奇异的感受,秀芳人虽
在那里以她的曲艺颠倒众生,我却像瞧到她整理好行装—准备开始另一段飘泊江湖的旅程。
唉—她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属于某一个人—她是属于曲艺和歌道、艺术的追求,使她不住寻
觅保心内的某一P同标。”
  徐子陵一呆道:“她不肯嫁你吗?”
  寇仲道:“可以这么说。那晚在武功别馆,我一边听善一队又一队水师战船驶经渭水的
破浪声,一边享受青她全心全意的奉献和温柔,切身体会最难消受的美人恩宠。心中既哀伤
又快乐—肯定毕生难忘。她清晨离我而去时,我故意装睡,却没漏过她下床穿衣梳妆的每一
点每一滴的声音。唉—我的娘,当时真怕忍不住像个孩子般痛哭流涕求她不要离开我。”
  徐子陵为他心中一阵惆怅,涌起难言的感慨,想起远在慈航静斋的师妃暄,道:“终有
一天,她倦了—自然会回到你的身旁来。一寇仲遥察敌寨,道:“致致有甚么话说?”
  徐子陵道:“我来前—楚楚、小陵件和鲁叔刚柢长安,皇上亲到码头迎接鲁叔。致致嘱
我告诉你,会静心等待她的大英雄凯旋荣归。雷大哥的钱庄在朱雀大街找到理想铺位,刻大
兴土木,赶在几天内开张,善你滚回去参加由皇上主持的开张大典。”
  寇仲哑然笑道:“他老哥终于找到在赌桌外的乐趣。照你看,青青姐是否真的对他有意
思呢?”
  徐子陵道:“毫无疑问,你可以放心。若你看到雷大哥见到青青姐那耗子见到猫、被管
得贴贴伏夫却又甘之如馆的表情,包保你笑破肚皮。”
  寇仲伸个懒腰道:“苦尽甘来—我们终捱到好日子。李世民的而且确是我们的好兄弟,
全盘接受行之的提议—我方诘人各得其所。行之要在钟离开学堂的事亦有善落,他定比白老
夫于出色百倍,肯定不会被官家价扰,因为管城的是志叔,哈!”
  徐子陵心中一暖,道:“我对战争非常厌倦,应否主动找颉利说话,彻底把僵持不下的
局面解决。否则让颉利无所善落的流窜回北塞,会做成严重的破坏。”
  寇仲哈哈一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令天把事情解决,明天我们返回长安,免得雷老
哥怪我们缺席盛典。”
  两人齐声叱喝,拍马朝敌寨驰去。
  “寇仲、徐子陵求见大汗!”
  寇仲遥喝过去,敌寨内立即一阵骚动,传出蹄音得得,显是有人立即飞报颉利。
  寇仲笑道:“颉利对我们晓得汗帐设于这座山丘背后,肯定大惑不解;还以为我们纯从
营阵寨垒布置—瞧破文微。不知我们是凭猎鹰飞返的位置,找出他老人家藏身之所,只此一
善,尽收先声夺人之效。”
  徐子陵仰望星空,营地熊熊火把亮光,映得刚入黑的天幕火红一片,在火光不及的高
处,无名盘旋不休,耀武扬威。
  寇仲叹道:“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令我更感智珠在握,几可预见颉利屈服的情况,甚
至他会如何反应,说甚么话,也可猜个十不离八、九。哈—这家伙将会扮作凶兮兮的恶模
样,摆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心,心底却知正重蹈刘武周柏壁之败的覆辙。既恐惧李世
民那套乘敌粮绝追击的一贯作风,更害怕追杀他的人是我寇仲。所以只要我们给他一个下台
阶的机会,他会立即称兄道弟,扮出识英雄重英雄的款儿—接受退兵的条件。”
  徐子陵微笑道:“最怕是你的估计落空,我们则要费尽力气杀出敌营。”
  寇仲道:“这情况不会出现,整个局势全在我们控制下,颉利不得不为儿郎置想—为将
来青想,为金狼突厥族青想,为能卷土重来篑想上洹么多理由,他除屈服外还有何选择?即
使他的败军残将可重返大车原,亦无力与突利争雄。唉!真希望可追他把老赵交出来。”
  徐子陵道:“何须欺人太甚,经此一役,颉利再不会信任趟德言,现在放他一马又如
何?”
  寇仲双目眯起,精芒电闪,道:“来了!”
  急骤的蹄音于敌营响起,一行数十骑从敞开的寨门冲出,领头者是康鞘利,直抵两人丈
许前勒马。
  战马人立而起—康鞘利喝道:“大汗善我问两位,夜诂敌营,所为何由?”
  寇仲朗朗道:“我们是专诚来找大汗畅谈心曲—绝无丝毫恶意。”
  康鞘利容色稍绶,点头道:“少帅勇气过人,康鞘利佩服,请两位起驾。”
  掉头领路。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拍马紧随其后,寇仲的猜估—至少应验一半,颉利碓有握手
言和之意。
  在汗帐外的空地上,生火铐羊,四名赤书精壮上身的突厥勇士,把被铁枝串起的羔羊涂
汁转动烤烧,香气四溢中割下羊肉送子主客两方品尝。
  寇仲和徐子陵分坐颉利左右两旁,与炖欲谷、康鞘利和八名大酋头团团围火,席地而
坐,独不见赵德言,只颉利和寇、徐三人下有羊皮垫。盛载羊奶的皮囊在各人间传递,喝两
口后立即转手给右方的人。战士们则把守四方,气氛在紧张中透出融洽的意味。
  颉利并没有如寇仲清估的摆出想择人而噬的凶霸模样,审慎客气。
  颉利喝两日羊奶后,递给正大赞手执的羊腿肉嫩香浓的寇仲,转人正题道:“撇开我们
敌对的立场不说,少帅碓是中土寥寥可数几个有资格与我对垒沙场的人物之一—另一个是宋
缺,听说宋缺有种过人的魅力,能令每一个手下甘心为他效死命。我还以为传言夸大,但当
遇上少帅后,始确定世上果真有像宋缺和少帅这般充满个人魅力的统帅。我不是要讨好你—
而是要你明白—今晚我们能并肩坐在这崟共用羊奶—是我发觉自己根本没法拒绝见你而非是
要向你求和,在我颉利的军事生涯里,我有信心最后的胜利,必属于我。”
  寇仲心中泛起创造历史的动人感觉—颉利果如他所料是色厉内荏,生出退缩之心。虽然
谈判的过程绝不容易,因颉利在这方面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可是一切已控制在自己的手心内,要和要战,全在他一念之间。
  寇中目光投往星空,脑海一果浮现那夜雨连绵清寒的一夜,尚秀芳透窗下望,天真的
道:“少帅啊!又一队战船经过哩!”洹么多人开往前线,真的不会发生冲突吗?”
  寇仲的手铙过她的小蛮腰,按在她没有半分多余脂肪,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的灼热
小腹处,俯头贴上她香嫩的脸蛋。她对战事的一窍不通,反令他生出战火远离的感觉,遂对
她道:“愈多人到前线去,战争的机会愈为减低。现在我如你般对流血感到彻底的厌倦,再
不会令战争因我而发生。”
  尚秀芳娇体发软,倚人他怀崟去—星眸半闭、喘息首道:“明早人家离开时,少帅须闭
q口装睡,因为秀芳怕受不住离别之苦,让离别俏悄的成为过去—明白吗?大坏蛋。”
  颉利的声音于此时传人他耳内道:“少帅在想甚么?”
  寇仲正深情地追忆尚秀芳那一句“大坏蛋”所惹发的激情风暴—闻言道:“我在想书塞
外的大草原,千姿万态的地表,被草甸草原、森林草原和干草原覆盖的宽广大地、干旱和令
人生畏的大沙漠,延绵起伏、杂草丛生的丘原,以及草原上的湖泊,湖岸营帐树立、牛羊成
群,无垠的原野直伸展往天地的尽极,是上天赐给塞外兄弟任他们驰骋纵横的天然牧场,不
论满天白云、或是漫空星斗,大草原、水远是那样迷人。”
  他们一直以突厥\刚交谈,在座的每一人均听得清楚明白,不知是否想起尚秀芳,他的
声音充满丰富的感情—把水源丰沛、土壤肥沃,牧草茂美的大草原的驰想和憧憬娓娓道出,
听得连侍候他们的突厥壮士的动作也慢下来,生出思乡的情绪,嗷欲谷、康鞘利和一众酋
头,默然无\叩。
  颉利点头道:“原来少帅对大草原有这么深刻的感受。”
  第一趟欢好后,尚秀芳在他怀里哭起来,当他不住为她揩派安抚—仍无济于事时,尚秀
芳咬善他耳朵道:“秀芳不是因明天的离别而哭泣,而是感驱d能锵牖鹄?\1?(、—
(、。—.(、(?、)。。。
  寇仲再次返回现实,仍柔肠百结,轻轻道:“我寇仲心中的大汗,是大草原上、水远没
有人能击倒的霸主,大草原是属于大汗的,正如中土是属于我们的。只有相互和平共处,我
们可尽情享受上天的恩赐,只要大汗点头,我们将依先一刖承诺,让大汗满载而归。做兄弟
怎都好过做敌人,否则象将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既影响大汗在草原上没有人敢挑战的威望,
也把我们扎土。。二??*—?(,(?。,();。、?,。、。。、(。二二
“*?、,((,??。,。,。。。,。
  好一会后,颉利点头道:“少帅算得相当够朋友,若我颉利仍然拒绝,是不——举—只
——唐国止。与大草原划清界线,以后不插手大草象你何寇仲苦笑道:“大汗明鉴,换善你
是我寇仲,当突利、古纳合兄弟和、口萨等刚看在我情面退出这场干戈,我转过头来又向你
保证不管大草原发生任何事,绝不插手,即使他们面对存亡之厄,我仍坐视不理—则兄弟情
义还算是甚么!”
  颉利双目立即凶光大盛—沉声道:“少帅若以为我颉利不得不接受你任何条件,少帅是
大错特错。”
  气氛倏地紧张起来,谈判似濒临破裂的危险边缘,没有人吭半口气—只他们两人的对答
在营地内回荡。
  徐子陵亦为定仲头痛,两人的分歧如南辕北辙,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
  寇仲微笑道:“若我们谈不拢,全面的激战立即展开—我们固不好受,可是大汗即使能
返回北塞,将立即要面对分别来自中土和大草原的敌人挑战、实乃智者不取。这样吧—一人
走一步,我寇仲立誓以后不论情况如何发展,我和子陵绝不插手塞内外任何事,从此退隐江
湖。以后大汗再不用担心我两人四处捣乱,我已表明立场,现在只需大汗一句说话。”
  颉利朝他瞧来—双目闪闪生辉,道:“此话当真?”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颉利终找到下台阶的机会。要知塞内外之争,始终是个谁强谁弱的
问题,颉利南侵失利—不代表他、水远失利,只是忍一时之气。而颉利先后在奔狼原和渭水
灌吃过寇仲大亏,对寇仲的忌惮尤在突利或李世民之上。若和谈条件包括自己和寇仲金盘洗
手,退隐山林,长远来看,对颉利有利无害。当年颉利肯和突利和解,是形势所追,现在的
情况是历史重演—以颉利现在的兵力,即使在渭滨胜出,仍无力扩大战果,还要担心大草原
随时出现的突变情况—怕突利乘势扩张,而自己则陷入在中土的苦战里。
  寇仲断言道:一我以寇仲和徐子陵的名字立誓,若大汗肯和气收场。返回家乡,我俩立
即退隐江湖,、水不参与塞内外任何纷争,否则天诛地灭。不过大汗亦须与梁师都划清界
线,以后勿要过问我们与他之间的斗争。”
  颉利凝望善他—接善仰天大笑—道:“这算那门子的道理?你们可以管大草原的事,我
们却要舍弃在中土的兄弟?”
  寇仲道:“让我来个实话实说,大唐统一中土,尚须一段时间,而统一后,还要一段更
长的日子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理顺民情。根本无力又无心去管大草原的事。大汗令趟满载
而归,对族人是有所交待。更重要是争取得最宝贵的时间,处理你所面对的许多事情。否则
以后形势如何发展,恐怕大汗和我均无法预测。”
  颉利目光投往簧火,沉声道:“你们对少帅的提议,有甚么说话?”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酋头道:“对我们双方来说,战则无利,和则有利—这是我俟利安
达的见解,由大汗作最后决定。”
  嗷欲谷道:“少帅肯退隐山林,显示出他渴望和平的诚意,请大汗考虑。”
  颉利目光扫过众酋,道:“还有没有别的意见?好!”
  颉利向寇仲采手,断然道:“一切依约定办事。明天早上我和唐主在渭水之滨以白马之
血为证,共结和盟,三年内各不得干涉对方的事务。”
  寇仲暗叫厉害,颉利碓是谈判高手,于此时刻提出三年内互不侵犯之约,偏是合情合
理,因是顺差寇仲的话来说,教他难以拒绝。哈哈一笑—伸手与颉利紧握。
  众酋头立即爆出震营喝釆声。
  一场风暴,终成过去寇仲举起另”手的羊腿狠咬一口,道:“大汗厉害!”
  颉利笑道:“彼此彼此。”
第十三章 一统天下
  李世民当夜闻得喜讯立即乘船赶来,翌日清晨李世民与颉利在两军营地间、渭水之滨举
行“刑白马之盟”,和约正式生效。
  大唐将士欣喜如狂,气氛炽热。李世民为表诚意,下令前线大军撤回武功,行动由以宣
永、麻当为首的原少帅军将领指挥进行。随来的温彦博则迳往金浪军营地与颉利指定的人接
触,安排金狼军北返事宜,接受大唐赠。
  诸事定当,李世民道:“少帅和子陵总教朕有意外惊喜,忽然间便与颉利谈妥。志玄,
你来告诉少帅和子陵今早长安的情况。”
  众人立马武功城外一处山头,瞧书不断由前线撤退一队又一队旗帜飘扬、兴高采烈的军
队,深感喜慰。
  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李神通、封德彝、跋野刚、宋法亮、虚行之、杜如晦、
房去龄、李世绩等一众文武大臣二十余人,簇拥春李世民、寇仲、徐子陵叁人,人人笑逐颜
开,为逼退纵横天下的金狼军欢欣鼓舞。
  更清楚和平统一,已是唾手可得。
  玄甲精兵盔甲鲜明的守护四方,军旗高举,随风拂舞,益显大唐军如日中天的如虹气
势,天下再无能与之撷抗的一方霸主。
  刚抵武功的段志玄,此时向寇仲道:“今早不知谁人漏出消息,迅速传播,长安立即全
城起哄,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换新衣、烧鞭炮,民情兴奋至极点。”
  李世民笑道:“少帅、子陵和朕先一同往宏义宫向太上报喜,然后我们由南门入城,经
朱雀大街巡行回宫,好接受民众的欢呼,顺应民情。”
  徐子陵向寇仲打个眼色,寇仲一手轻抚肩上无名,笑道:“皇上似乎忘记在白马之盟举
行的那一刻,我和子陵同时宣布解甲归田,乐休退隐,哈!”
  李世民苦恼道:“这个朕明白,不过你们定要参加入城礼…”
  徐子陵笑着截断他道.“这是否圣旨?”
  后面诸将忍唆不住,深切感受到叁人间深厚的情义,并不因李世民成为九五之尊,有丝
毫减退。
  李世民苦笑道:“当然不是圣旨,而是世民发自真心的诚意邀请,希望两位兄弟能与世
民一起感受长安城的欢笑声。”
  寇仲哈哈笑道:“既不是圣旨,那就成哩!嘿!子陵!放长假的快乐时光到哩!”
  两人心意相通,齐声告退。大笑声中,拍马驰下山坡,在李世民等拿他们没法的眼色注
视下,飞骑朝渭水方向迅速远去,目睹的战士同声呐喊,喝声在武功城和草原间回。无名从
寇仲肩上振翼高飞,先往渭水方向投去。
  两人沿渭水北岸纵情驰骋,朝渭水便桥奔去,十多里后始放缓下来,均感痛快写意,颇
有“无官一身轻”之乐。
  寇仲与徐子陵并骑而行,目光投往朝东滚流的渭水,叹道:“子陵啊!
  还记得当年在扬州胡混的日子,我们一时要去投靠义军,一时又要报考科举!事实上大
家都心知肚明是在作白日梦,公侯将相那轮得到我们两个无拳无勇的穷光蛋。哈!那知这些
白日梦竟一一实现,一切就如在昨天发生。更想不到我们今天又会只希望回家养老,过些收
心养性的安乐日子。”
  徐子陵心中想的却是师妃暄,随口问道.“你快乐吗?”
  寇仲道.“我们失去很多,得回的也不少。幸好想到天下和平统一,人民安居乐业,父
母不用痛失子女,夫妻父子不用生离死别,一切得失再不放在心头。过去的让它如长河般往
东流逝,想起即可和致致、楚楚和小陵仲聚首,永不分离,我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欣喜,明
白甚么是无忧无虑。”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曾经历过的事,其中的曲折离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幸好我
们的兄弟情义经得起考验,否则绝不会有今天的好时光。”
  寇仲沉吟道:“老宁‘成功而不自居,创造却不占有’两句金石良言,恰是我们现下处
境最佳写照。入城后,你先到玉鹤庵把青璇接回来,我在兴庆宫等待你。”
  徐子陵笑道:“少帅有令,岂敢不从,不过我们要戴上面具方可入城。”
  寇仲哈哈笑道:“还来耍我,这个甚么劳什子少帅,老子早不干哩!
  哈!我们何时去探索长江和大河的源头?”
  徐子陵微笑道:“你虽辞去那劳什子少帅不干,可是宋家快婿的就职典礼却没法推辞,
看来我们暂时得各行各路。”
  寇仲怪叫道:“陵少你在说笑吗?大家一场兄弟,竟深谋远虑地蓄意无故缺席我的婚
礼,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他奶奶的,远满口甚么娘经得起考验的兄弟情义,你不用成亲
吗?就让我们兄弟有福同享,同时在宋家山城洞房花烛。哈!顶多我捱义气多忍他奶奶的一
段日子。”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是不念兄弟情义,只是青璇爱静..”
  寇仲打断地道:“青璇由我出马应付,来个痛陈厉害,晓以大义,助你一振夫钢。我们
的旅游大计就这么订下来,先参加雷老怪的新铺开张,然后到江淮向老爹请安问好,到娘的
坟前上香,再回宋家山城洞房花烛,携美遨游天下,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寇仰大笑,徐子陵苦笑,笑声中,两人催马加速,天倒地退下,沿渭水风驰电掣的朝长
安飞奔。
  寇仲抵达兴庆宫,揭掉丑神医莫一心的面具,策马入宫,喜气洋洋的卫兵忘情的高呼少
帅。
  他甩蹬下马,侍卫争先恐后的抢来侍候他,唯恐不周。寇仲搂着马颈,轻拍着笑道:
“好好服侍它,你们该知长安现时的街道是怎样难走。”
  众侍卫知他性格随便,从不计较尊卑之分,放心地发出哄笑。
  寇仲往天空瞧去,无名在花萼楼上空盘旋,大讶道.“这宝贝真了得,竟晓得我要到这
里来。”
  卫士答道:“禀告少帅,应是因为鹤儿小姐在楼前升起少帅的大旗。”
  寇仲拍额道:“我忘了她和阴兄弟与老跋小侯等一道返回长安,哈!我的宝贝定是看到
她。”
  另一卫士道:“鹤儿小姐他们齐往朱雀大街贞观钱庄二楼平合瞧大军的入城礼,还以为
少帅会随皇上一起入城。”
  寇仲愕然苦笑,道:“朱雀大街寸步难行,插针不下,我恐怕须由屋顶走去才成。”
  卫士恭敬的道:“因遇上李绩大将军夫人来访,宋叁小姐仍留在楼内与李夫人说话。”
  寇仲奇道:“不是李世绩吗?”
  卫士压低声音道:“因为‘世’宇犯讳,故现在易名为李绩,少帅明察。”
  车轮声响,在近叁十名禁卫军前后护行下,一辆马车朝宫门驶来。
  寇仲趋前道:“小民寇仲,拜见李夫人。”
  车掀起,露出沉落雁和宋玉致像鲜花竞艳的两张玉容。
  宋玉致惊喜道:“你怎会在这处等候我们的?”
  坐在她旁的沉落雁笑着推她一把,娇笑道.“你的大英雄在这,不用到朱雀大街去
看。”
  又向寇仲笑道:“今晚皇宫见。”
  寇仲早拉开车门,殷勤的侍候宋玉致步下马车,再与知情识趣的沉落雁挥手道别。瞧着
马车消失于宫门外,寇仲拉起宋玉致的手,一阵幸福的暖流袭遍全身,柔声道:“楚楚和小
陵仲呢?是否凑热闹去哩?”
  宋玉致俏脸泛起红晕,微一点头,轻轻道:“陪人家走两步好吗?”
  徐子陵轻轻掀开分隔寝室和小厅的垂廉,小心翼翼的来至床旁,石青璇海棠春睡的娇姿
美态尽现眼底下,犹带泪痕的悄睑美得令人心醉,双手仍紧搂着亲娘的灵牌,忽然嘴角逸出
一丝笑容,呓语道:“徐子陵!徐子陵!”
  轻动一下,却没有醒转过来。
  徐子陵心神俱醉,注视着她脸容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想起在小谷倾吐心声的激情,那种
有若触电的动人感觉。何谓爱情?他并没有肯定的答案。只知爱情可以像雪崩般发生,突如
其来,非任何人力所能抗拒。忽然间,他发觉自己把她拥人怀内。
  石青璇惊醒过来,旋即热烈地反搂地。
  徐子陵凑到她耳朵旁,满足地叹息道:“一切过去哩!我们可以回家!”
  寇仲和宋玉致手牵手沿龙池漫步,宫外不时传来鞭炮声,似提醒他们幸福的日子变成眼
前的现实。
  寇仲微笑道:“我有说不尽的话儿想向致致倾诉。”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若是关于尚秀芳的,可免则免,你身边的人有很多是我的眼
线。”
  寇仲暗吃一惊,尴尬的道:“她的事已成过去。”
  宋玉致满脸欢容的道:“不用慌张、人家没怪你哩!崇拜是盲目的,只看到你的优
点。”
  寇仲一呆道:“崇拜?”
  宋玉致秀脸泛起缅怀的神色,徐徐道:“从一开始人家已佩服你,那时你的武功并不怎
样高,可是却能从容机巧的与敌周旋,谈笑间使敌人尽皆俯首称臣。不过也更痛恨你,一副
利欲薰心的可恨样儿。我又没犯着你,你却偏要闯进我的生活裹来,那时恨不得一剑干掉
你…”
  寇仲接下去道:“又舍不得,对吗?哈!”
  宋玉致大嗔道:“仍是那副德性,勿要以为玉致非嫁你不可,我是有条件的。”
  寇仲立即屈服,嬉皮笑脸道:“不论是甚么条件,我一律接受,甘心遵从。”
  宋玉致欢喜地道:“我以后不要听你说真话,只爱听你哄我的话。”
  寇仲大喜道,“致致真明白我,哄人肯定是我的拿手好戏,说真话则非是我的本行。”
  宋玉致横他一眼道:“还说甚么拿手好戏,又在说真话哩!”
  寇仲大乐道:“该是亲个嘴儿的时候吧!”
  蓦地朱雀大街那方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声,凯旋而归的大唐天子李世民终于率众入
城。
  寇仲匆匆登楼,因适才在门外遇上徐子陵,晓得石青璇芳驾已到,忙留下徐子陵代他陪
伴致致,自己则叁步变作两步的抢上楼头,来个一睹为快。
  石青璇俏立北窗,默默地遥观暮色中皇城上空烟花齐放的盛景,灿烂的烟火,把后方耸
立的太极殿衬托得宏伟壮观,威严而充满欢乐和生气。高竖于承天门外横贯广场八座鞭炮塔
燃烧得砰燩作响、随着响声烟火冲天而起,军民呐喊欢呼声回起伏。
  寇仲见到石青璇极尽娇姿妍态的优美背影,惊为天人,暗为徐子陵高兴,在她身后六尺
许处一揖到地道:“徐子陵首席好兄弟寇仲拜见青璇嫂夫人。”
  石青璇“噗哧”娇笑,没别转娇躯,柔声道:“那有这么不伦不类的。
  告诉我,从扬州的小扒手成为现在叱吃风云的人物,你凭甚么取得如此骄人的成就?”
  寇仲暗忖原来石青璇是这么亲切易与的,笑嘻嘻道:“若小弟的答案令嫂夫人满意,青
璇嫂子可否为我独奏一曲?地方由我拣选,好让你夫君爱郎那小子不能分享。”
  石青璇淡然自若道:“我差点可在心中勾划出你傻呼呼的模样,先说出来听听,其他待
我考虑。”
  寇仲沉吟道.“回想起今天之前那些日子,我的感觉像置身于一群凶猛的恶兽群中间,
它们会把任何靠近的生物撕碎,你不但要比它们狠,还得掌握它们的习性、手段,在不同距
离应付它们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清楚自己的位置,定下远大的目标。唉!坦白说,有时确是
辛苦艰难得要命,幸好现在一切成为过去,以后可陪嫂子到两河的源头欣赏你吹奏的仙
曲。”
  石青璇轻盈写意的别转娇躯,嫣然笑道:“露出狐狸尾巴哩!原来你是  这样子
的。”
  寇仲双目闪亮起来,剧震道:“难怪子陵连兄弟都不要!”
  锦布拉下,上书“贞观钱庄”四字的金漆招牌,在万众期待下得见天日,高空的艳阳照
射下,牌匾闪烁生辉,教人难以迫视益显得高起二层的钱庄总店规格宏大,气势磅礴。
  分由小陵仲和小鹤儿负责燃点,位于广阔外院左右端的鞭炮塔,立即“砰砰燩燩”的响
个不休,随着火光往上腾升,灿烂火烟冲上半空,街外围睹的群众欢呼叫好,气氛炽热。
  长安城的文武大臣,富商巨贾,有头有脸的人物全体到贺,加上原属少帅军、宋家军和
江淮军的将领,贞观钱庄的开张大典盛况空前,半条朱雀大道分数行排满马车,全赖禁卫军
主持秩序,一切始得顺利进行。
  鞭炮燃尽,漫天喝声中,主持仪式的李世民登上台阶,向挤满外院、部份不得不立于院
门外的来宾发表演词。
  寇仲、徐子陵、宋鲁、跋锋寒、侯希白、宣永、查杰、卜天志、李靖、陈老谋、虚行之
一众人等,集在外院东北角,女眷们怕人挤,避往后喝茶聊,小鹤儿则拉小陵仲到后院玩
耍。
  初时寇仲等听李世民说的是例行对钱庄的贺辞,不大留意还交头接耳的低声谈私话。
  接着大唐天子李世民辞锋一转,道:“隋杨之败,败于扰民废业之政,多营池观,远求
异宝,劳师远征,使民不得耕耘,女不得蚕织,田荒废业,兆庶凋残。致今黄河之北,千里
无烟;江淮之间,鞠为茂草。伊洛之东,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皆因为君者见民
饥寒不为之克,睹民劳苦不为之感,此苦民之君,非治民之主也。”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句句掷地有声,寇仲、徐子陵等不由留心聆听。
  李世民续道:“大乱之后是否应有大治,人多异论。大乱之后,其难治乎?”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街上群众受到院内气氛感染!更想听到李世民的说话,倏地
静寂下去。
  李世民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微笑道:“你们肯静心下来,听这样子的。”
  寇仲双目闪亮起来,剧震道:“难怪子陵连兄弟都不要!”
  锦布拉下,上书“贞观钱庄”四字的金漆招牌,在万众期待下得见天日,高空的艳阳照
射下,牌匾闪烁生辉,教人难以迫视益显得高起二层的钱庄总店规格宏大,气势磅礴。
  分由小陵仲和小鹤儿负责燃点,位于广阔外院左右端的鞭炮塔,立即“砰砰燩燩”的响
个不休,随着火光往上腾升,灿烂火烟冲上半空,街外围睹的群众欢呼叫好,气氛炽热。
  长安城的文武大臣,富商巨贾,有头有脸的人物全体到贺,加上原属少帅军、宋家军和
江淮军的将领,贞观钱庄的开张大典盛况空前,半条朱雀大道分数行排满马车,全赖禁卫军
主持秩序,一切始得顺利进行。
  鞭炮燃尽,漫天喝声中,主持仪式的李世民登上台阶,向挤满外院、部份不得不立于院
门外的来宾发表演词。
  寇仲、徐子陵、宋鲁、跋锋寒、侯希白、宣永、查杰、卜天志、李靖、陈老谋、虚行之
一众人等,集在外院东北角,女眷们怕人挤,避往后喝茶聊,小鹤儿则拉小陵仲到后院玩
耍。
  初时寇仲等听李世民说的是例行对钱庄的贺辞,不大留意还交头接耳的低声谈私话。
  接着大唐天子李世民辞锋一转,道:“隋杨之败,败于扰民废业之政,多营池观,远求
异宝,劳师远征,使民不得耕耘,女不得蚕织,田荒废业,兆庶凋残。致今黄河之北,千里
无烟;江淮之间,鞠为茂草。伊洛之东,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皆因为君者见民
饥寒不为之克,睹民劳苦不为之感,此苦民之君,非治民之主也。”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句句掷地有声,寇仲、徐子陵等不由留心聆听。
  李世民续道:“大乱之后是否应有大治,人多异论。大乱之后,其难治乎?”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街上群众受到院内气氛感染!更想听到李世民的说话,倏地
静寂下去。
  李世民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微笑道:“你们肯静心下来,听袭,直捣颉利老
巢定襄城。
  贞观四年正月,李靖率轻装精骑叁千人,从马邑出发,绕过定襄,直达其北面的恶阳
岭,截断敌人后路,然后从容部署,夜袭定襄,一举攻破。颉利败走白道,被李绩拦途截
击,伤亡惨重。颉利退至铁山,诈作求和,被李靖将计就计,穷追猛打,颉利被俘,彻底解
除困扰中土的多年大患。
  此役威震塞外,一洗自汉亡以来中土军威不振的颓风,四夷君长诣阙请上太宗尊号为天
可汗,李世民遂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
  李世民在短短四年内,完成安内攘外的千秋大业,内则励精图治,依登位时答应寇仰和
徐子陵的方针施政,四年而天下大治。
  “贞观初,户不及叁百万,绢一匹,易米一斗。至四年,斗米四五钱,外户不闭者数
月,马牛被野,人行数十里不粮,民物蕃息,四夷降附者百二十万人,是岁天下断狱,死罪
者二十九人,号称太平。”
  对外则武功显赫,德服四夷;内则吏治清明,民生富裕。遂出现振古而来,未之有也的
太平盛世。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六十三终,全书完!!!





黄易《大唐双龙传》后记
  贞观十年,正月。
  长安大雪。
  徐子陵坐在福聚楼三楼东南角靠窗的桌子,凝望下方漫天风雪的跃马桥,一辆车子刚驶
上桥头。可以想像每天有数以千计的人踏桥而过,却肯定没有人晓得此桥不但改变了他和寇
仲的命运,也改变了天下的命运。
  他把压至眉头的帽子再拉下点,微笑道:“你来哩!”
  翻起衣领掩着大部分脸颊的寇仲来到他旁坐下,背着其他客人,舒服的挨着椅背,拨掉
身上的积雪,露出灿烂的笑容,仔细打量徐子陵,双目生辉的摇头叹道:“多少年啦,我的
好兄弟?”
  徐子陵欣然道:“刚好九年。完成探索两河源头的壮举后,你这小子返回宋家山城定
居,小弟则隐于幽林小谷,自此没碰过头,没通过消息。”
  寇仲目光投往铺满白雪的跃马桥,桥上不见行人,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叹第二口气
道:“大道至简至易,原来治好国家竟是这么简单?世民把他在钱庄说的话付诸实行,竟成
就眼前局面。不过坦白说,我有在暗中出力,助他整顿南方的豪强恶棍、贪官污吏。”
  徐子陵皱眉道:“你仍在舞刀弄剑吗?”
  寇仲笑道:“你好像不晓得我寇仲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白马之盟后我从没有和人
交手,因为根本不用出手只要使人说句话便成。谁敢触怒我?否则世民的仁政,会无法这般
快的施布于南方。”
  顿了顿叹第三口气道:“妃暄确是天下最有眼光的人,古来所谓的名君,谁及的上我们
的大唐天子李世民?他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大乱后确是大治,且是前所未有盛极一时的
黄金岁月。咦!长安首富为何还未滚至?”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长安首富?”
  寇仲忍着笑道:“还不是雷九指那人间最快乐幸福的老家伙,不过肯定他比很多人穷,
因为赚的真金白银全用往修葺大河,弄得像以前好赌时般经常囊空如洗,世上竟有那么乖的
大老板。”
  徐子陵道:“你对各人的状况倒很清楚。”
  寇仲道:“怎可能不清楚?过年过节总有人来探我,忙的老子不可开交,这叫退隐?他
奶奶的。”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不想听你吐苦水,有没有见过小侯?”
  寇仲点头道:“见过他一次,他到来借阅顾恺之的真迹,听他口气,似乎风流如昔。
咦!首富来哩!”
  时间是午市开始前半个时辰,兼之下大雪,三楼只几张桌坐有客人,雷九指以衣帽掩盖
脸目,匆匆抵达,甫坐下低声道:“本应是我等你们,却不可怪我迟到,因为我给皇上抓起
去问话,被迫出卖你们。哈!你们仍是十年前的模样,不像你们大哥我般变得更青春,更有
活力,更有富贵相。”
  徐子陵摇头苦笑,寇仲佯怒道:“分明是你主动去拍世民马屁,出卖我们以换取荣华富
贵,让老子向青姐告你一状。”
  雷九指闻青青之名大吃一惊,举起酒杯,赔笑道:“勿要错怪好人,问题出在侯小子身
上,他向老陶订下上林苑最豪华的厢堂,而拍皇上马屁的却是老陶,认为小侯此举暗藏玄
机,急不及待的飞报庞玉,累我立即被刑部的大爷们押见皇上,皇上只向我说了句‘不要浪
费朕的时间’,换作你是我该怎办?在得罪皇上或是出卖你两个小子间,应如何取舍?当然
是出卖你们。大家喝一杯,我们的兄弟知情不会因任何事情改变。”
  寇仲和徐子陵拿他没法,举杯互敬,一饮而尽。
  雷九指欢喜的道:“行之的钟离书院办得非常成功,长安有不少人把儿子送往钟离让行
之教导,只凭他曾为少帅军师的余威,足令他一炮而红,何况他却有两三度板斧。”
  徐子陵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世民是否来此路上?”
  雷九指笑道:“皇上当然希望立即赶来,全赖我拼死力谏,皇上则从善如流,不过你们
明早必须入宫见驾,否则我会被推出午门斩首,你们不想累青青守寡吧?明白吗?”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苦笑,他们本不愿惊动李世民,然而事以至此,有什么好说的。
  徐子陵不解道:“小侯因何如此张扬,要喝酒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偏要挑选上林
苑?”
  雷九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因为他要给少帅一个毕生难忘的惊喜。”
  寇仲剧震道:“秀芳?”
  雷九指欣然道:“哈!也不全关小侯的事,是我们刚远游回来的尚大家,指定要在上林
苑见仲爷。”
  徐子陵探手轻拍寇仲肩头,安抚他激动的情绪,随又问道:“老跋呢?”
  雷九指答道:“尚未见他踪影。”
  寇仲压下心中的激情,目光投向街上,道:“来哩!”
  大雪纷飞中,跋锋寒着例行人稀疏的街上,往他们望上来,露出久别重聚的喜悦。
  雷九指扯着两人站起来,道:“勿要让尚大家久候,我们立即到上林苑去,还有达志和
显鹤在那里等我们去尽兴呢。我结帐请客,你们到街上候我。”
  两人这么站起来,俊拔的体型气度,立即吸引其他客人的注视,他们怕被认出来,热起
他们最不愿见的哄动,忙匆匆下楼。
  跋锋寒从对街悠然行来,探臂将两人拥个结实,长笑道:“今趟我们要好好一聚,十年
哩!岁玉的流逝如白驹过隙,迅快得教人难以留神。”
  放开手,含笑打量两人。
  就在此时,三人同往街端瞧去,大雪中出现一个约八、九岁的可爱小女孩,蹦蹦跳跳提
着一篮子鲜果往他们飞奔过来。
  三人为之愕然,小女孩喷着冷雾,气喘喘的在他们身前立定,孩子气的问道:“请问哪
位是徐大叔?”
  徐子陵心中一动,微笑道:“是我!”
  小女孩把篮子递给他,欢天喜地道:“是我娘着明空送给你的。”
  徐子陵接过果篮,那叫明空的小女孩一声欢呼,就那么掉头原路跑回去,雨雪深处,隐
一个女子优美的倩影,白衣如雪,裙下赤足。
  寇仲皱眉道:“婠婠!”
  徐子陵瞧着小女孩投入婠婠怀内,婠婠轻挥玉手道别,牵着明空,逐渐没入雪花迷蒙的
深处,徐子陵道:“不知是他收的徒弟?还是亲生女儿?”
  跋风寒目光投往徐子陵手上的礼物,微笑道:“明月当空,是个充满意象的好名字。”
  雷九指结帐下楼,谈笑中,四人漫步于风雪漫天的长安街头,朝上林苑进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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