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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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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易《边荒传说》二卷


燕飞钻入帐内,郝长亨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着燕飞在对面坐下,道:“她走啦?”
燕飞生出完全捉摸不着此人的感觉,至少表面看来,他并不准备隐瞒与任青媞的关系,又或因晓得隐瞒不了。
燕飞微笑道:“大家各忙各的,慕容当家等为花妖的事分头进行,务求尽快召开钟楼会议,千千小姐则与高彦等商量如何重金招聘壮丁,进行第一楼的重建大业,我进来却要看郝兄有甚么话说,或甚么都不说。”
事实上他是给高彦硬迫进来的,若出帐后不能交待重托,定给高彦埋怨。
郝长亨苦笑道:“燕兄的话颇有欺瞒从严,坦白从宽的味儿。我们两湖帮确与逍遥教有点关系,昨夜我曾与逍遥后首次接触,看看能否合作对付大江帮。据我所知,江海流的女儿江文清已秘密抵达边荒集,此女不但武功过人,且奸狡如狐,若欺她是女流之辈,肯定要吃大亏。”
燕飞皱眉道:“你们两湖帮和逍遥教一南一北,风马牛不相及,怎会搭上关系?”
郝长亨道:“穿针引线者是天师道的徐道覆,我们与天师道一向在生意上往来密切,桓玄代桓冲出掌荆州,令我们双方更感到形势的险恶,均同意必须在边荒集找到立足的据点,以打通南北的贸易,冲破大江帮对我们的封锁,否则将是死路一条。”
燕飞淡淡道:“任遥和孙恩均是邪恶难测的人,郝兄竟想与他们合作,等若与虎谋皮。
据我们听回来的消息,任遥更指使他的妖后来迷惑你,图谋借郝兄来控制两湖帮呢。”
郝长亨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道:“任她貌美如花,可是心如蛇蝎的女人我郝长亨怎会看得上眼?妄图玩弄爱情手段有如玩火,很容易惹火烧身。燕兄请相信我,我对燕兄或刘兄均全无敌意,至于谣传我们和黄河帮结盟的事,更是荒天下之大谬,极有可能是由逍遥教或天师道某一方面散播开来,迫我们与他们站于同一阵线,而事实上,我们要对付的只是大江帮。”
燕飞道:“即是说,贵帮有意取汉帮而代之,若循此形势发展,贵帮始终要和黄河帮合作,因为你们需要对方。”
郝长亨叹道:“若我们垄断南方的货运,燕兄以为桓玄和谢玄肯坐视不理吗?我们绝不会如此愚蠢。所以只希望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所以我们和燕兄的目标是一致的,一切依旧,在这里再不存在帮与帮、国与国的分界,大家互比做生意赚钱的本事。”
燕飞点头道:“郝兄看得很透彻,请让我斗胆问一句话,贵帮最终的目标究竟是甚么呢?”
郝长亨凝视他好半晌,沉声道:“如非我真的希望与燕兄衷诚合作,互相扶持,绝不会回答这么一个问题。聂天还并不是孙恩,孙恩的野心是没有止境的,因为他视天下人如奴如仆,而直至今天,确没有人能奈他何。而论武功,他稳坐南方的第一把交椅,于“外九品高手”榜上名列首位。”
燕飞讶道:“为何郝兄忽然扯起孙恩来说。”
郝长亨双目精芒闪闪,整个人立即变得悍猛强横起来,却平静地道:“因为他是最希望你成为边荒第一高手的人,那时他只要把你击败,一场仗便足可令他威名大振,省回他很多工夫。希望燕兄明白,我对你是很有用的,我晓得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燕飞愈来愈感到郝长亨是个非常特别的人,说话有强大的说服力,不论所说的如何荒谬,你也容容易易便相信了。耸肩道。“孙恩不是你的盟友吗?”
郝长亨苦笑道:“因为我怀疑已被他出卖,且是泥足深陷。于踏入边荒集的一刻,我再没法转身掉头走,只能尽我之力在此挣扎求存,而此正是我帮的情况,竭力去呼吸可以令我们继续生存的空气。在如此情况下,我们怎可能有甚么终极的目标呢?”
燕飞沉吟片刻,皱眉道:“郝兄的坦白,令我确信郝兄是有诚意的。可是边荒集放着这么多人,为何不另觅更佳的人选呢?刘裕与你肯定是敌非友。”
郝长亨道:“我需要的是一个或可胜过孙恩的人,其他人怎管用?听到“孙恩”两个字,早吓得差点在裤档内撒尿。天下能与他对抗的人中,我最看好的是你燕飞。”
燕飞哑然失笑道:“郝兄勿要把我赞坏,我们好像并未交过手,你怎晓得我比得上孙恩?”
郝长亨道:“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在到边荒集前,长亨遇上一位红颜知己,她向我指出,燕兄或许是能超越孙恩的人。”
燕飞立即想到是安玉晴,却不愿问个明白,有种不欲晓得事实的古怪心态,道:“有一件事我依然不解,贵帮为甚么忽然对边荒集生出兴趣?”
郝长亨现出苦涩的表情,叹道:“我们对边荒集一向有兴趣,从边荒集,我们不单可以赚取经费,还可以得到我们需要的战马和武器。可是碍于形势,以前只能透过第三者去做,边荒集早成为我们生存的主要命脉。幸好有淝水之战,不但令北方从统一变成分裂,更打破南方的团结局面。”稍顿续道:“谢安离开京师,军政大权落人司马道子之手,与谢玄的北府兵、桓玄的荆州军分庭抗礼。孙恩更在海南蠢蠢欲动,这种混乱的形势,令我们生存的空间忽然扩大,只要我们能在这里立足,两湖帮将可以坚持下去,不让高门大族的苛政进人两湖半步。”
燕飞发觉自己在开始相信他,点头道。“我曾亲睹妖后任青媞与卢循争夺两块宝玉,显然是敌非友。因何徐道覆反变成你们和任遥间穿针引线的人,任遥又可以给郝兄甚么好处呢?”郝长亨冷哼道:“孙恩和任遥的关系,是近期方建立起来的,而将此两方拉拢起来的,很大可能是黄河帮。当我忽然发觉成为谣言的受害者,更肯定孙恩和任遥还有个针对边荒集的大阴谋。我与逍遥教的人见面是为谈生意,多交一个朋友,将增添一分应付大江帮的本钱。”
此时纪千千的娇声在外面道:“两位大爷还要谈多久呢?招聘的行动立即要开始哩!”
燕飞应道:“你们去办事吧!我随后来!”
纪千千答应一声,与庞义、刘裕等人兴高采烈的去了。
燕飞目光回到郝长亨处,沉声道:“我们能够在那方面合作?只要大江帮和汉帮安份守己,我实无意与他们为敌。”
郝长亨微笑道:“大江帮我还应付得来,不用燕兄为我操心。我希望与燕兄联手,是要应付桓玄和孙恩两个人,南方有甚么风吹草动,均瞒不过我们的耳目。亦只有这两个人,能令我生出戒惧。”
燕飞叹道:“郝兄的提议,确令我心动。不过,若尽信郝兄的话,是要冒很大的风险。”
郝长亨欣然道:“时间会证明一切,为我个人来说,真的希望能与燕兄交个朋友。顺带告诉燕兄一件事,桓玄已派出于“外九品高手”中名列第三的屠奉三到边荒集来,此人惯以恐怖和威吓的手段遂其目的,手底很硬,绝不容易应付。”
燕飞一呆道:“屠奉三!”
郝长亨待要说话,爆竹声从东大街处传来,听得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
爆竹隆隆声中,屠奉三亲手扯下蒙着横匾的锦布,现出“刺客馆”三个金漆大宇,笔势苍劲有力,先不理其中的涵义,本身便像张牙舞爪的猛兽。
两大串爆竹分垂入口左右,随着激烈的爆响、烟火飞屑直送上边荒集的上空,登时惹得远近集民争着来看热闹。人人瞧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东大街著名的大布行,为何忽然变成刺客馆。而刺客馆更是边荒集从未有过的行业,教人难以想像它可以提供甚么形式的服务,如何可以赚取荒人的钱。
不过只要看看屠奉三、博惊雷、阴奇和三十多名武装大汉的体型外貌,便知开刺客馆者无一是善男信女,所以,看热闹的人虽挤得对街水泄不通,却没有人敢上前询问,更不要说干涉其开馆仪式。
屠奉三傲立门外,抱拳施礼,笑道:“多谢各位乡亲父老到来观礼,本人荆州屠奉三,在此诚致谢忱!”
“屠奉三”的大名甫出口,闹哄哄的大街倏地静下来,数百名围观者似是首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要知南方武林,有“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分,而外九品比九品高手更受武人的尊敬,原因在外九品高手只论实力,不论门第出身。外九品高手的声誉是打回来的,在外九品的九大高手中,屠奉三排名第三,仅次于“天师”孙恩和两湖帮龙头老大聂天还之下,从而可知屠奉三在南方武林的地位。
现在此赫赫有名的高手竟现身边荒集,还以闪电之势设馆放业,肯定会带来一番风雨,令已是多事的边荒集更添不明朗的变数。
尤使人生惧者,是屠奉三一向奉行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铁腕手段。他的大名说出来可止小儿夜啼,如此这般的一个人,自然教人心生寒意。
屠奉三此刻却出奇地客气有礼,欣然道:“今趟屠某不远千里到边荒集来,是要为大家提供刺客杀手的服务。倘若有人违反边荒集的道义和规矩,而阁下又付得起价钱,不理对方势力如何庞大,声名如何显赫,武功如何强横,我们收得你的钱,那个人三天内将难逃死劫,否则原银双倍奉还,且一切保密,绝不会留下手尾。”
众人闻言齐声哗叫,议论纷纷。
事实上,聘请杀手刺客对付仇家,在边荒集是无日无之的事。却从没有人敢公然以此为业。更遑论有人敢声称对付边荒集内的任何人。所以只要刺客馆没有倒闭,它的存在足使人人自危,不知会否成为刺客馆的暗杀目标。
有好事者高叫道:“杀一个人要多少钱?”
路过的马车骑士均放缓下来,看究竟发生何事?
屠奉三好整以暇的道:“价钱面议!首先要交的是一两黄金的调查费,确证对方是有违江湖道义,方会与阁下商讨细节。”
众人登时发出一阵嘘声,一两黄金可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价钱。刺客馆征收的调查费,是未见官先打三百大板,立即令很多跃跃欲试者放弃光顾的念头。
闻风而至者愈聚愈多,包括各帮派势力的探子,屠奉三在边荒集成立的刺客馆,已一炮而红,轰动全集。
忽然有人嚷道:“若老子付了钱,你的馆子却给人连根挑了,老子岂非要白赔钱?”
好事者纷纷附和,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屠奉三冷哼一声,立即震得人人耳鼓鸣叫,不由肃静下来。
屠奉三晓得,此着已震慑众人,从容笑道:“买卖总有风险的,天下间岂有包保不赔钱的交易。我屠奉三拿命来赚你的钱,一买一卖,天公地道。”
就于此时,一辆马车突然驶至,驾车的大汉故意把马鞭在头上舞得呼啸作响,打在马股上时却是轻轻一拂,与先前的力道毫不协调,明眼人只看他的手法,便知他不但故意引人注目,且是不凡高手。
在屠奉三旁的博惊雷和阴奇目露凶光,两人是老江湖,晓得是找喳子的来了。
围观者见马车没有帮会的标志,驾车者又是生面人,均大感刺激,又再起哄。
边荒集这两天,确是好戏连场,昨天是边荒集第一名剑荣归边荒集,还带来秦淮河绝色纪千千,接着是公然挑战任遥,第一楼准备重建。现在则轮到名震南方,以狠辣著名的屠奉三,来开设刺客馆。
照目前情况发展下去,谁都猜不到边荒集将来会变成何等模样。
驾车大汉忽然勒马,马车倏然停在刺客馆的大门外。
大汉一个侧翻,轻轻松松的落在马车旁,神态恭敬地拉开车门,大声道:“屠爷请下车,已到达边荒集的刺客馆哩!”
屠奉三神色不变,观者却感愕然!怎么会又来一个姓屠的,竟会这么巧,隐隐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只是驾车大汉的身手,已足以令他在边荒集闯出名堂,而他只似是奴仆的身份,令人更对马车内的“屠爷”生出好奇心。
在万众期待下,一个满脸虬髯的颀长汉子,施施然步下马车,身穿黑色宽袍,一对眼,长而精灵,与他的粗豪外表绝不相佩,腰挂长剑,神态悠闲,丝毫不因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而有半点不安。
“砰”!
大汉为他关上车门。
这位屠爷像看不到屠奉三等人般,更似不晓得四周人山人海,迳自负手来到刺客馆门前,在距屠奉三等丈许处仰望书上刺客馆三宇的金漆招牌,心满意足地叹道:“果然来对了地方,今趟有救哩!”
声音虽沙哑低沉,却人人听得一字不漏。
此语一出,登时惹起震街哄笑,大大冲淡剑拔弩张的气氛。
被称为屠爷的左顾右盼,喝道:“本人屠奉二,谁是这甚么娘的刺客馆的老板?”
哄笑再起,气氛立即炽热起来。最糊涂的人都知道是踢馆子的来了,奇怪的是,敢来捋虎须者不但非是边荒集的名人,且没有人见过或听闻过。
屠奉三双目杀机大盛,神色仍然平静,淡淡道:“敝馆从来不和藏头露尾的人作交易。”
屠奉二讶然向屠奉三瞧去,毫不客气地由头看到落脚,不解道:“依边荒集的规矩,英雄莫问出处,若贵馆要对每一个来光顾的大客小客寻根究底,不是自己先坏了边荒集的规矩吗?好吧!你开个价钱出来,让我们目睹你这个坏了边荒集规矩的人当众自荆”博惊雷首先按捺不住,怒喝道。“找死!”
两把巨斧早来到手上,车轮般转动,随其前扑之势,照头照脸往哪甚么屠奉二劈去,带起的劲气,吹得屠奉二和驾车大汉衣衫拂动,声势惊人至极点。
任谁都以为屠奉二的话说得这么硬,必会正面反击,岂知屠奉二竟惊呼一声,转头一把拉开车门,竟躲了进去。
在众人目瞪口呆下,一枝铁棍从车窗标出来,驾车大汉接个正着,毫不停留地使出重重棍影,迎击博惊雷。
屠奉三立即露出警惕的神色,这个捣乱者“屠奉二”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把连串费时复杂的动作在刹那间完成,已充分显示出实力,亦使人感到莫测高深,不知他想搞甚么鬼。
“当”!
铁棍终砸上巨斧,正面交锋。
第八 章情人如梦
棍斧交击之声连串响起,驾车大汉以快打快,既是招数精微,更是劲道十足,棍棍挑中博惊雷的巨斧,最精采处,是他执着六尺铁棍正中处,以棍子两端应付对方双斧,若博惊雷使的是连环斧,他的棍法或可称双端棍。
以屠奉三的沉着,亦不由生出古怪之极的感觉,要知博惊雷虽然尚未名列于外九品高手榜上,却是榜外高手顶尖儿人物之一,若对方是外九品的高手,则此刻情况合情合理,可是此人只像是御者奴仆的身分,竟能与博惊雷杀个难分难解,旗鼓相当,便教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屠奉三首先从大江帮江海流以下的高手想起,却没有一个切合大汉的形相、武器和手法,就在此时,倏地想到,巴蜀一个以棍法名震当地的独行大盗,不由心神一颤。
博惊雷车轮般的斧法未能奏功,他乃身经百战的人物,立即改变攻势,展开小巧功夫,两柄巨斧随着身法,向对手施出水银泻地的攻击,巨斧似能从任何角度攻向对手,只要对手稍有失着,可立时取对方之命。
岂知使棍大汉半步不移地硬接下他所有攻势,一派以不变应万变的高手姿态。
围观者识货者众,即使不识货的也晓得两人是高手较量哩!不住喝采打气。既希望比斗不要哪么快结束,又急切想看到分出胜负的刺激情况。
使棍大汉乍看只觉他身材魁梧结实,可是当接过“屠奉二”从车窗送出来的铁棍后,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浓黑的眉毛下双目闪闪有神,神态自信而从容,绝不似干御者粗活的人。
当屠奉三想到对方可能是谁后,也禁不住头痛起来。博惊雷如若败北,对新成立的刺客馆的损害却是难以估量哩,即使博惊雷久攻不下,他们亦要大失面子,让人怀疑他夸口要杀谁,谁便要遭殃的说话。
对方此着,确是非常高明,于己方甫开张的当儿便予以沉重的打击。
就在此不可开交的当儿,出乎所有人料外的,“当!当!当!”之声一下一下敲响,劲敲铜锣之音由远而近,不但盖过棍斧交击的激响声,更把众人呐喊喝采之声逐渐压下去,因为人人均朝铜锣响起处瞧过去,自然而然便闭口收声。
包括屠奉三在内,人人均看呆了眼。
一位有倾国倾城之色,身穿绣凤紧身武士服,披上纯白外袍的美女,正从车马道笑脸如花的敲着铜锣,朝两大高手交战处悠然举步而至,似像丝毫察觉不到兵凶战危的激烈情况。
美女身后跟着十个神气昂扬的男子汉和一位小姑娘,颇有点跟班喽罗的味道,当中为众人熟悉的有风媒小子高彦、第一楼的老板庞义,纵使未见过纪千千的,也知道打锣者正是这位艳冠秦淮的大美人。
纪千千的魔力于此显现无遗,包括屠奉三、阴奇等人在内,再没有人感兴趣把目光投往门前的激斗,人人用尽吃娘奶的气力,狠盯着这位仪态万千,万种风情的美人儿。
阴奇忍不住轻推屠奉三一把,后者方醒觉过来,喝道:“惊雷退下!”
事实上他对纪千千只有感激之心,绝无半点怪她来捣乱打岔之意,更何况,面对如此千娇百媚的人间绝色,谁都难生怪责之心。
古怪的情况发生了,全场静至鸦雀无声,连经过的车马亦无一例外也停下来,好让纪千千安详的经过。
“当!当!当!”
纪千千神态轻松自然的直抵“屠奉二”的马车和屠奉三之间,刚好切入棍斧对峙的现场,高彦等人则停在丈许外的远处,一副随时出手支援的模样,情况异常至极点,没有人能掌握整体的状况。
“当”!
纪千千敲了最后一响铜锣,乌溜溜的美目左顾右盼,采芒流转,确有勾魂摄魄的能耐。
对峙的气氛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令博惊雷和那持棍大汉均感到在如此一位美女面前拿着兵器要斗生斗死是最愚蠢和违反自然的行为。
屠奉三难以控制自己的呆瞧着纪千千,他从来不好美色,但逢场作兴的经验却不少,可说见尽美女,可是从未见过有女人如纪千千般从头至脚,没有一处不充满诱人的魅力,偏又丝毫没有予人淫娃荡妇的感觉。清丽脱俗如一朵盛放的白莲花,确不负秦淮首席才女的至誉。
纪千千妙目到处,人人生出魂为之销的感受,即使女的也难例外。
纪千千似是颇满意眼前状况,微笑道:“不要再打好吗?”
以博惊雷的老辣,也慌了手脚,听她的话不妥,可是不听她的话更感不妥当,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只手从车窗破开珠帘探出来,使棍大汉没别头看一眼便把六尺铁棍反手送到“主子”手内去,铁棍随其手没入车厢内。
再没有棍子的大汉恭敬道:“谨遵千千小姐吩咐!”
博惊雷趁机下台,把双斧交叉插回身后,退往屠奉三另一边。他不是未见惯江湖场面,可是如此情况却是平生未遇,确不知如何应付方合分寸。只好把责任交回屠奉三。
纪千千倒不觉得有任何异常处,可是曾见过“屠奉二”者均心中嘀咕,因为刚才探出窗的手纤长皙白,皮肤娇嫩,似娘儿的手,与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绝不相配。
“当”!
纪千千像在玩游戏似的再敲响一记铜锣,此锣本是高彦张罗回来,专作招聘建楼工人之用,连她都没想过,竟然在此情况下大派用常人人静待她继续说话。
这位充满秦淮河传奇色彩的美人儿,只听她不假矫扭修饰的声音,便像温柔醉人的说书人,令人百听不厌,彷佛任何平凡不过的事,给她娓娓道来,都会变得再不平凡。
纪千千瞟屠奉三一眼,欣然道:“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千千可以趁机为第一楼招聘建筑工人吗?”
屠奉三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躬身道。“当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或许只是车内那位仁兄,在下屠奉三,向千千小姐问好。”
纪千千微笑道:“原来是屠老板!”接着仰望牌匾,讶道:“刺客馆?原来边荒集有这么古怪的行业。”
以屠奉三的老练,一时也不知如何答她。
幸好纪千千目光移到驾车汉身上,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驾车汉忙还礼道:“小人任九杰,见过千千小姐。”又移到车窗旁,恭敬道:“敝公子想向千千小姐请安问好。”跟着掀开珠帘。
连在不远处观看纪千千“表演”的刘裕、高彦、庞义、小诗等人也觉得车内的“公子”古怪,礼貌上,那公子好应下车与纪千千见面,岂有要人家小姐透过窗子跟他说话的。
刘裕正打量着闻名已久的屠奉三,在纪千千的芳驾前,他没有半分传说中的戾气,只像来自某处的名士。
纪千千莲步轻移,朝揭开的帘子瞧进去,在场者虽接近千人之众,却只有她看到车厢内的玄虚。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并非对方一脸的虬髯,而是修长秀气的一对眼睛,内中洋溢着炽热深笃的感情,带着叛逆而诡谲,似在号召着追随者与他到天涯海角去冒险。
纪千千看得怔了一怔,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对狂野和深情的眼睛,透射出永不妥协的骨气。
更使她意想不到的事再发生了,车中人忽然往脸上一抹,揭开薄如纸张的面具,把虬髯下的真面目尽现在纪千千美目之下。
本是面相粗豪的汉子,立即变成拥有近乎邪异格调的翩翩佳公子,从似是不解温柔的鲁男子,化身为任何女性的深闺梦里人。那种强烈的对比,本身便具有很大的震撼力,像一个梦般的不真实。
纪千千感到眼前一亮,有点像被催眠了的“氨一声惊呼起来。
车厢内的俊男现出真诚的笑意,轻轻道:“[边荒公子]宋孟齐,向千千小姐请安,对千千小姐肯赐收小小心意,不胜感激。”
珠帘落下,隔断双方目光,驾车大汉任九杰一个耸身,回到御者位置,马鞭扬上半空,高声道:“千千小姐请啦!”
马鞭落下,轻拍马儿股部,马车前驰。
纪千千回过神来,方记起身负的重任。
屠奉三亦清醒过来,趋前一步拱手施礼,长笑道:“原来是宋孟齐兄,失敬失敬!”
一股无形而有实、高度集中的劲气,随他的手礼潮冲而去,直撞入车厢内。
“边荒公子”宋孟齐修长莹白的手二度从车窗探出,轻挥道:“屠兄不用多礼!”
“蓬”的一声劲气交击,乍看似是平分秋色,可是当马车前行逾丈,窗帘的珠子雨点般撒落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音。
人人均知此次较量,宋孟齐落在下风,只有高明如刘裕者方晓得,姓宋的能以单手挡格屠奉三的全力一击,已足可令他名动天下。
屠奉三挽回面子,虽试出对方是顽强的对手,仍是心情大佳,转向仍在若有所思的纪千千欣然道:“千千小姐可以开始招聘人手哩!”
纪千千想不到他一对耳朵厉害至此,竟可在两丈的距离,窃听到宋孟齐蓄意压低声音的说话,不过此时已无暇多想,正事要紧,微笑答应了。
燕飞和郝长亨并肩来到第一楼堆满木材的场地,纪千千、小诗和庞义等正领着大群壮丁,声势浩荡的沿街走过来,约略估计肯定有过百之众,看得两人你眼望我眼。
纪千千兜两人一眼,笑吟吟道:“成绩不错吧!”
说罢没有停留的在两人身旁进人场地。
庞义经过时兴奋道:“我们的第一楼将指日可成啦,哈!”
郝长亨叹道:“这就是边荒集,有钱使得鬼推磨。”
潮涌而过的“壮士”里有人答口道:“我们七兄弟是义务帮忙的小鬼,全听千千小姐的吩咐,将功赎罪。”
燕飞一眼瞥去,竟是边荒七公子,说话的首领左丘亮,一脸兴奋雀跃的神色,看七人的样子,似在去饮酒作乐而非干建楼的苦差。
卖走马灯的查重信也是其中一人,嚷道:“我也是免费的!”
百多名壮丁,在两人身旁分流而过,情景古怪。
刘裕、高彦跑在最后,见到两人方停下脚步。
燕飞收回目光,向高彦笑道:“郝兄是初来甫到,对边荒集很多事都不太了解,高彦你是边荒集通,可随郝兄回去好好交谈。”
郝长亨欣然道:“高兄弟若肯同意作我的指路明灯,郝某当非常感激。”
高彦的老脸破天荒地第一次红起来,更不知燕飞和郝长亨说过甚么话,如这小子明言自己要追求小白雁,那便非常尴尬。不过已被燕飞抬了上轿,欲拒无从,手忙脚乱道:“郝大哥看得起我,小彦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荆”燕飞和刘裕交换个眼色,发出会心微笑。
郝长亨向燕飞和刘裕话别,领着高彦去了。
刘裕挽手搭上燕飞肩头,叹道。“千千的魅力真厉害,你有听到她打响铜锣的声音吗?”
燕飞笑道:“原来打锣找人的是她,但临急临忙怎会找得到这么大串的爆竹呢?”
刘裕失笑道:“那不关她的事,而是屠奉三在庆祝他刺客馆的成立。”
燕飞一呆道:“屠奉三真的来了!”
刘裕拍额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只可以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形容,不若我们到对面的食店坐下来,从详计议如何?”
燕飞摸摸肚皮,点头道:“我由昨夜的羊肉宴到现在只喝过一杯羊奶茶,当然须找东西填填肚子。不过最好通知千千,我们躲到甚么地方去,否则她找不着人时大发娇嗔,我们便有难哩!”
郝长亨的目光落在刺客馆的牌匾上,呆了一呆。
东大街已回复常状,刺客馆便像邻近任何一间铺子,欠的只是光顾的客人,甫进门处摆了座大屏风,使街上的人没法望进铺内,透出神秘兮兮的味道。
高彦解释清楚时,两人踏入白天的夜窝子,朝红子春的洛阳楼走去。
在入黑后兴旺如闹市的边荒集圣地,此刻却像沉睡着,所有赌尝酒馆、青楼均门户紧闭,街道冷冷清清的,有的只是路过前往别区的行人,再不见醉卧街头或呼啸而过的寻欢者。
夜窝子的金科玉律,并不存在于光天化日之下。
高彦顺口问道。“老屠的行动,大有可能是针对你而来哩!”
郝长亨苦笑道:“我很清楚屠奉三这个人,对他的行事作风更不敢苟同。他有个近乎盲目的信念,或可称为狂热的乡土迷,一切以荆州的利益为主,捍卫荆州的地位和权势,不肯接受他这意念的便是敌人。此种非友即敌的看法,令他处处树敌,不得不采取愈来愈激烈残暴的手法对付敌人。若非因他确有真材实学,早横死街头。他最擅长的是以威吓的恐怖手段,要人害怕他,而非要赢得别人的敬重。”
稍顿叹道:“开设这甚么娘的刺客馆,正吻合他一贯的作风。他针对的是整个边荒集,而非我郝长亨或某一个人。”
高彦哂道:“今次他必像符坚般,会遭到淝水之战式的没顶大败,竟敢入乡不随俗,也不打听一下边荒集是甚么地方。”
郝长亨摇头道:“假如高兄弟这般低估他,后果将不堪想像。他故意在东大街强抢别人的铺子立业,正是要剃祝老大的眼眉,迫祝老大出手。如此他便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汉帮连根拔起,立威边荒集。”
高彦皱眉道。“就凭他那些人?”
郝长亨沉声道:“若我没有猜错,他在集外必有一支可以随时调进来的增援部队。在桓玄的支持下,他有一批约五百人的死士,人人武功高强,饱受训练。三年前他便试过潜入两湖,意图对敝帮帮主进行突袭刺杀,幸好我们颇得当地群众拥戴,有人通风报讯,我们尽起精锐,追杀百里,仍给他逃脱。”
高彦倒抽一口凉气道:“竟有此事!”
郝长亨道:“屠奉三等若另一个桓玄,绝不能掉以轻心。在南方,敝帮帮主只看得起几个人,屠奉三正是其中之一。”
高彦道:“桓玄又如何呢?”
郝长亨露出凝重的神色,叹道:“不论兵法武功,桓玄均不在谢玄之下,你说敝帮主会如何看他呢?论武功,孙恩肯定是南方第一人,甚或冠绝天下;论战场上争雄斗胜,则无人能出双玄之右,可是比起谢玄,桓玄不但野心大,且做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你说谁比较可怕呢?”
此时已抵达洛阳楼后院门处,想到或可以见到美丽的小白雁,高彦的心儿不由忐忑地急跃不停。
第九 章其人之道
离正午尚有个半时辰,以馒头名著边荒集的“老王馒头”店内,只有燕飞和刘裕两个客人,看着热闹繁盛的大街车来人往的,使人不由有种懒洋洋甚么都不想做的心情。而对街处第一楼的重建工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因为纪千千的积极参与,搬搬抬抬再不成苦差,而是充满游戏乐趣的风流韵事。
饮饱食醉的燕飞伸个懒腰,叹道:“终于回到边荒集哩!他娘的!边荒集从未试过如此刺激好玩。”
刘裕凝望对街,想像着第一楼从废烬复活过来矗立东大街的壮观模样。他明白庞义是怎样的一个人,绝不会重覆自己的作为,所以正在进行重建的第一楼,会是他最新和最具创意的杰作。
轻轻道:“千千在迫你去追求她,我敢肯定她在怀疑你的诚意。唉!实不相瞒,千千不但令敌人心动,也令我们每一个人心动。这几天我总有点糊里糊涂,一切都不真实的混噩感觉,直到你耍出送走马灯的手段,我忽然醒觉过来,感到浑身轻松,因为你是世上唯一能令我反会替你夺得美人归而高兴的人。”
燕飞苦笑道:“走马灯?唉!我真不知该多谢高小子还是狠揍他一顿。”
刘裕失声道:“竟是高彦弄出来的鬼!难怪不像是你平日的作风!”
燕飞从椅背滑下一寸,一脸米已成炊的遗憾之色,道:“幸好还有你清醒,现在你来教教我该怎么办?”
刘裕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以带点幸灾乐祸的口吻道:“这是边荒第一高手的甄别试,当然不容易过关。可是直至这一刻,你仍做得很称职。”
燕飞沉吟道:“可是若依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我们一定会输给慕容垂,例如他派来一万精锐,边荒集肯定不战而溃,若玄帅竟遣人来解围,更会步入慕容垂精心巧布的陷阱去。”
刘裕道:“坦白说!我也为此担心得要命,却仍苦无对策。”
又颓然道:“任遥曾说过,有取司马皇朝而代之的大计,当时他是与自己的皇后说密话,没有吹牛皮的道理,此事更令我昨晚没有合过眼。”
燕飞思索道:“任遥的阴谋,应是他三个月前南下建康后开始的,建康城有甚么异样的情况呢?接着安公便给迫走。”
刘裕肃容道:“我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三个月建康的形势变化得很厉害,司马曜忽然一面倒的支持司马道子,纵容他的派系,令安公无立足之地,关键全在司马曜新纳的贵人。”
两人你眼瞧我眼,脑内想的均是任遥的爱妃曼妙夫人。
刘裕拍腿道:“早该猜到的!”
燕飞叹道:“我们太忙哩!忙得透不过气来。任遥此招叫对症下药,一下子控制了司马皇朝,连司马道子也是受害者,如此心计,确是骇人。”
刘裕道:“此事定要知会玄帅,否则他会作出错误的估计。”
燕飞道:“还是你亲自走一趟稳妥点。顺道告诉他边荒集的第一手情报,请他勿要中慕容垂诱敌之计,因为孙恩、任遥和慕容垂已结成联盟。”
刘裕皱眉道:“那至少须十五天的时间,我怎放得心下?”
燕飞哑然笑道:“你和我只是纪千千的喽罗,少个喽罗有甚么问题?”
刘裕沉声道:“我总有个不安的感觉,花妖会以千千为最终的目标。”
燕飞道:“若我们终日提心吊胆,便正中花妖之计,而此正为他惯用的手段。
你不是说这是边荒第一高手的过关试吗?花妖正是其中一条题目。你回来时,说不定可以在第一楼的平台和我喝酒聊天。”
刘裕岔开道:“你怎样看郝长亨这个人。”
燕飞的目光投往外面街上经过的一队骑士,油然道:“我真的看不透他这个人,说话非常了得,乃天生说客之流。他既可以是豪情仗义之辈,更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他自谓在边荒集只是挣扎求存,令人难辨真伪。”
刘裕道:“话谁不可以说得漂亮,不过其行为将会泄漏其底子。在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担心他,可是现在我们的情报头子高彦,正给他的小白雁迷得糊里糊涂,对他的监视难免出现偏差,所以你要多留神。”
燕飞晓得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决定往南方走一转,欣然道:“晓得哩!”
刘裕思索半晌,道:“暂时在边荒集,我们最大的对头不是祝老大,而是屠奉三,他是桓玄的代表,与我更是势不两立,我希望燕兄容许我独力与他周旋。”
燕飞皱眉道:“一切回来后再说。”
刘裕道:“或许太迟哩!我虽然是首次见到他,但玄帅却一直留意他,所以我们也曾对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下了一番调查工夫。”
稍顿续道:“屠奉三擅用奇兵,最爱以刺杀突击的手段削弱敌人的实力,更懂得营造恐惧,令敌人不战而溃,最可虑的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我的底细,而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将会是我刘裕。照他一贯的作风,由于我和你的关系,他也会把你一并计算在内。”
燕飞哂道:“那又如何呢?”
刘裕微笑道:“所以我想把对付的责任承担过去。”
燕飞摇头道:“我不明白!”
刘裕凑前道:“只要他晓得我孤身返南方见玄帅,肯定他会不惜一切的追杀我,此等若斩断玄帅对边荒集最直接的影响力,更对我们的无敌组合造成严重的打击,你也暂时不用担心他有空去对付高彦或我方的任何人。”
燕飞道:“这是非常危险的事,离开边荒集后,屠奉三将全无顾忌,不易应付。”
刘裕欣然道:“别忘记我是北府兵内最出色的斥候,对边荒我是识途老马,他肯追杀我,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如此我去也去得安心点。”
燕飞对其胆大包天生出敬意,刘裕不单志向远大,更是无畏的冒险者。
刘裕从容道:“我要当屠奉三以为自己是猎者时,忽然反变成猎物,想想也感刺激有趣。”
燕飞沉吟道:“问题是如何可把你返回南方的消息知会他,又不会惹他生疑?”
刘裕淡淡道:“找人光顾他的刺客馆如何?或许还是他的第一单生意哩!”
两人对望一眼,会心而笑。
燕飞思忖道:“找谁去光顾他较适合呢?”
刘裕早胸有成竹,道:“拓跋仪如何?因为他不希望你与玄帅有任何关系,想你只站在他们的一方,而他更是有资格晓得我秘密离开的人。”
燕飞点头道:“换过我是屠奉三,也不会为此引起怀疑。刘兄的脑筋转得很快,这么妙想天开以身为饵的计划,眨眨眼便想出来,真有点舍不得让你走。”
刘裕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道:“起初我真不愿离开,但到想出此计,又恨不得可以立即动身。像千千般,我也是喜欢刺激的人,不会安于平淡的日子。唉!离开一段时间,对我来说是好事,我虽然已对千千死心,可是总有点害怕她多情善变的性格,更要为你和她的关系而操心,离开了却可以眼不见为净。”
燕飞叹道:“都是高彦那小子弄出来的祸。”
刘裕笑道:“是福是祸,谁能逆料。千千确是人见人爱的动人女子,且比较适合你。”
燕飞不解道:“为何不适合你呢?”
刘裕目光投往重建场址,双目射出憧憬的神色,道:“在事业上我虽然爱冒险,可是,却希望回到家中,有温馨安逸的日子可过,我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会理好家中的一切,为我生儿育女,可以令我忘掉外面的阴恶和奸诈。”
燕飞道:“然则,你认为千千不会是贤妻良母。”
刘裕道:“千千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是否贤妻良母并不重要,但要她待在家裹等丈夫回来,却是一种浪费。匹配她的该是你这类浪迹天涯的浪子,既有胡族的野性,又不失汉族的温文尔雅。只有跟随你去闯荡,她方可以发光发热,亦只有你的豁达,方不会阻碍她在曲艺上的发展,所以我在千千的事上,从没有劝过你半句话。”
燕飞道:“可是在过去一年,我没有离开过边荒集,挺安于现状的。”
刘裕深深望他一眼,道:“哪是因为你疲倦了,所以需歇下来好好休息。现在你已逐渐恢复过来,你不觉得今次返回边荒集后,你的变化很大吗?”
燕飞默然片刻,欲言又止。
刘裕真诚的道:“自加入北府军后,我的眼界开阔了,却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直至遇上你。和你在一起,我可以畅所欲言,不用有任何隐瞒,这情形令我自己也感到古怪,因为我自幼都爱把心事密藏心底里,但对着你时,竟有不吐不快的冲动。你有甚么话要说的,该像我般坦白才对得起我。”
燕飞哑然失笑道:“对得起你?哈!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曾动过劝我勿要碰千千的念头。”
刘裕道:“俗语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若你像我般,亲睹慕容战或屠奉三乍见千千时的眼神,当明白这句话的含意。千千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你看她的眼睛便晓得,她不会容任何男女驾御她,她的感情更是开放的,大有任性而行的味道。我真怕她伤害你,当我看到她透过车窗,盯着哪甚么边荒公子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燕飞的目光移往阳光灿烂的晴空,若有所思的道:“少时在我们的逃亡生涯中,我们曾到黄河之南住过一段日子,小圭喜欢捕捉蝴蝶,看到美丽的东西,他总要据为已有。可是对我来说,瞧着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已是最大的乐趣,罩在网内的蝴蝶已失去它最动人的一面。千千便是最美的采蝶,要飞便让她飞吧!我只会衷心祝福她,希望她可以继续她精采的生命。”
刘裕大松一口气道:“哪我更放心哩!我真担心你抵受不起另一次打击。”
燕飞苦笑道:“你这个懂猜人心事的家伙,唉!我的娘!另一次的打击,说出来也觉得可怕。正如你所说的,说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这几天我确有点儿神魂颠倒,糊里糊涂的。”
刘裕笑道:“这就是秦淮首席才女的魔力,从建康移师到边荒集。好好保护她,事不宜迟,我今晚便动身。”
又道:“若每个人肯坦白说出心事,必然有过为某些永不能得到的人神魂颠倒的经验,那是成长的当然经历。可恨的是,到你功成业就,一切已变为没法挽留的过去,成为一段只会惹起怅惘的回忆。”
燕飞讶道:“你似是有感而发,对象应不是千千,而是虽有意却没法子得到的美人儿。
对吗?”
刘裕心湖里泛起王恭之女王淡真的秀美娇容,于乌衣巷谢府分手时的殷殷道别,甜美的笑容,似在昨天发生。
纵然他能在北府军中攀上大将的位置,碍于高门与寒门之隔,又不论王恭如何看得起他,他仍没有与王淡真谈论嫁娶的资格,这是永不能改变的残酷现实。
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起曾偷偷暗恋过的美女,现在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你该比其他人清楚。玄帅虽然看得起我,可是北府军山头派系林立,只有玄帅有驾御的能力。有一天玄帅如他所说的撒手而去,情况实不堪想像。”
燕飞想起谢玄的伤势,立即心如铅坠,再没有闲情向刘裕寻根究底。
两人各有各心事,不由默然无语。
忽然有人从街外走进来,见到两人哈哈笑道:“果然在这裹躲懒,这位定是能令任遥负伤的大英雄刘裕兄。在下卓狂生,失敬失敬!”
竟是“边荒名士”卓狂生,大模大样的在两人对面坐下。
燕飞讶道:“你不是白昼睡觉,晚上才出没的吗?吹甚么风可以令你未睡够便起来呢?”
卓狂生接过刘裕递来的茶杯,看着刘裕为他斟茶,道:“还不是你燕飞累人不浅,既把纪千千带回来,又搞到满集风雨,祝老大晨早便来吵醒我,说要召开钟楼会议,指明要你赴席。你这小子真行,祝老大要退让哩!他当然说得漂漂亮亮的,说甚么为应付花妖,大家须团结一致,所以赞同永远取消纳地租的事,且悬红百两黄金,予任何提供线索擒拿花妖归案的报讯者。花妖真是他下台阶的及时雨。”
燕飞和刘裕听得瞪目以对,不由因祝老大的沉着多智,对他作重新的估计。
他肯容忍燕飞,不与他正面冲突,并非因怕了燕飞,而是因为形势日趋复杂,保留实力方为上计。
卓狂生向刘裕道:“你老哥和任遥之战,已成轰动全集的大事,若你肯到我的说书馆现身说法,我可以付你三两金子,每晚十场,连说三晚。”
刘裕没好气道:“我可以说甚么呢?刀来剑往,只是眨几眼的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你不懂添盐添醋,我可以负起指导之责。”
燕飞没有闲情和他胡扯,道:“现在岂非人人晓得,花妖已来到边荒集犯事。”
卓狂生苦笑道:“这叫先发制人,以证明祝老大仍是边荒集最话得事的人。”
旋又兴奋起来,道:“现在我正重金礼聘任何可以说出花妖往事的人,只要有这样一个说书者,肯定可让我狠赚一笔,包保你们也控制不了自己的一双腿子,到来听个够本。愈清楚花妖的行事作风、犯案手法,愈有把握把他逮着,好与纪才女共渡春宵。”
刘裕不悦道:“你倒懂做生意,不过万勿传递错误讯息,千千只是肯陪喝酒唱曲而矣!”
卓狂生面不改容道:“甚么也好,只要能与纪千千孤男寡女独对一个晚夜,其他的当然看你的本事。”
燕飞淡淡道:“钟楼会议何时举行。”
卓狂生道:“离现在不到一个时辰,于正午举行,纪才女已答应随你去参加,你们虽然没有赞成或反对的权责,却可以参加讨论,随意发表意见。”
燕飞沉声道:“长哈老大会否出席?”
卓狂生道:“我说服他后才决定会议举行的时间,他是当事人,若想为爱女报仇,他怎可以缺席?”
说罢起立道:“记着与纪千千准时出席,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
又咕哝道:“千万不要当会议的主持,只是大跑腿一名。”
接着匆匆去了。
第十 章权力游戏
北门大街最著名的,不是昨晚庞义买羊腿子的羊肉铺,而是占地达数亩的北门驿站。由于边荒集北门接连从北方来的驿道,所以北门驿站成为陆运货物的必经之地和货物集散处。
北方缺船,南方欠马,是当时大致的情况。所以北方货运以陆路为主,南方则为海运,于此可见北门驿站的重要性。
驿站占去北区近八分之一的土地,由十多个骡马厩和近三十座货仓组成,且有一片空地,专供货摊作临时摆卖,其余大多为专售与骡、马有关器具的店铺,只是售马蹄铁的铺子便有五间之多。
飞马会是北门驿站的经营者,也成为货物交收的当然公正人,他们的仲裁是最后的决定,交易双方不得异议。
于苻坚南征一役,拓跋鲜卑原本受创最重,不过因拓跋圭有先见之明,即时抽调人手填补空档,时机比其他人把握得更精准,反成为大赢家。
燕飞在其中一所马厩找到拓跋仪,后者领他到崩塌的城墙处说话。
燕飞道明来意和要求他去做的事。拓跋仪双目闪闪生辉,细看他半晌,问道:“此计是你想出来的还是那姓刘的主意。”
他们以鲜卑语交谈,分外有亲切的感觉,似乎久违的童年岁月又回来了。
燕飞道:“是他想出来的,我怎敢着人去以身犯险。”
拓跋仪点头道:“此人非常不简单,极有胆色,小飞和他究竟是甚么关系?”
燕飞道:“他是甚么出身,你勿要计较,现在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以应付桓玄和慕容垂两方势力的入侵,将来是友是敌,届时再作计议。”
拓跋仪点头道:“谁都晓得你是重感情的人,我是要提醒你,勿与汉人这么亲近,除非你再不认为自己是拓跋鲜卑的一份子。我们当然不希望会有那种情况出现。”
燕飞苦笑道:“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好吗?胡汉间的界线已愈趋模糊,我本身正是一个例子。这处是边荒集,是无法无天的地方,只有继续生存下去,方可以透过贸易壮大自己。不过为安你的心,我可以告诉你,燕飞仍是以前的燕飞,不会受任何人管束,明白吗?”
拓跋仪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微笑道:“刚才的一番话是小圭着我转达,我当然明白小飞是甚么人。你这样公然来找我,不怕给屠奉三收到风,生出疑心吗?”
燕飞道:“也是刘裕想出来的,故意让屠奉三晓得我们会面,而你则因我透露出刘裕的关系,令你对刘裕动了杀机。最妙是屠奉三纵然猜到这或许是个陷阱,仍不肯放过,白白错失此打击谢玄的天赐良机。至于该如何与屠奉三说话,不用我教你吧?”
拓跋仪突然双目充盈杀机,沉声道:“只有杀了这个姓刘的,方可以斩断北府兵与燕飞的联系,我肯为此付你屠老哥五十两黄金。哈!扮得和说得如何呢?像吗?”
燕飞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最擅装神扮鬼,我差点给你吓了一跳。”
拓跋仪道:“此事包在我身上,顺手让我探探屠奉三的底子,是否果如传说般硬净!”
燕飞望往天空,深吸一口气道:“你很快会知道。”
拓跋仪凝视他道:“你和纪千千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她对花妖的悬赏似乎很不给你面子。”
燕飞淡然自若道:“她是在玩爱情的游戏,看我肯否陪她发疯。她并不像表面看来般快乐,所以要自我放逐,离开建康。我在流浪,她也在流浪,一起流浪到一个叫边荒集的地方。
就是如此般简单,不存在谁丢面子的问题。”
拓跋仪大力一拍他肩头,笑道:“说得很洒脱,我再不担心你这方面的事。我有个感觉,花妖是在向你公开挑战,而他真正的目标正是我们的千千美人。”
燕飞洒然笑道:“他老哥真的是落力帮忙,予我借口可以晚晚伴在千千之旁。”
拓跋仪摇头道:“错哩!保护纪千千已成了边荒集每一个人的责任,否则边荒集将永远蒙羞。慕容战这小子刚来找夏侯叔商量,要组成一支只限真正高手参加的缉妖团,一方面可以对付花妖,另一作用是轮番保护纪千千。慕容战此人绝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借此机会重新调整与我们的关系。”
又道:“听说你在正东居舆赫连勃勃说过话,你觉得此人如何?”
燕飞道:“他是要与我拉关系。此人高深莫测,令人难以看透,肯定是非常难缠的人。”
拓跋仪道:“他是我们复国的一个主要障碍,绝不可以让他活着离开边荒集。”
燕飞苦笑道:“我们当前的大敌是慕容垂、桓玄、孙恩又或花妖。若只顾自相残杀,最后会便宜他们。”
拓跋仪道:“对付赫连勃勃并不急在一时,可以见机行事。你们举行钟楼会议时我会去见屠奉三。坦白点说,此事对我有利无害,倘或刘裕作法自毙又或屠奉三命断边荒,都是值得饮酒庆祝的事。”
燕飞叹道:“你勿要出卖我!”
拓跋仪弹起来笑道:“我若是这样的人,你会来找我帮忙吗?换了小圭,他肯定会这般做。”
燕飞暗叹一口气,拓跋仪说得没有错,拓跋圭正是这样的一个人,谁对他的复国大业有威胁,他可以不择手段的除去对方。
他燕飞会否是唯一的例外呢?
高彦扑入“老王馒头”店,讶道:“燕老大呢?”
刘裕懒洋洋的道:“燕老大日理万机,当然不像我这闲人般,可以在这里躲懒。”
高彦见店内没有其他客人,铺后则传来老王和他媳妇儿忙碌工作的声音,于刘裕对面坐下道:“哈!你看吧,只一夜功夫,一切都不同哩!老燕仍坐稳边荒第一剑的位子,你老哥则变成边荒集的名人,我高彦小子亦因此水涨船高,人人对我另眼相看,行情大涨;千千更不用说,立即成为边荒集的灵魂和象征,将边荒集化为世上最美丽的处所,把秦淮河搬到这里来。”
刘裕此时已对高彦有相当的了解,故意作弄他,偏不问起他见小白雁的情况,道:“我昨夜与任遥交手的事,是否由你散播开去呢?”
高彦摇头道:“我是给骡车的声音弄醒的,出帐后四周全是仰慕千千之名而来的人,何来时间为你造谣造势?让我告诉你,边荒集从来是个谣言满天飞的地方,有甚么风吹草动,会立即传遍每个角落。你老哥又不是关起门来和任遥打生打死,被一个人看到,等若给所有人看到。”
刘裕摇头道:“边荒集没有人认识任遥,即使见到,也不晓得与我交手者竟然是他。现在可以如此迅速传播,肯定有古怪。”
高彦思忖道:“也有点道理。若不是由我们说出去,难道任遥肯自爆瘀事?”
刘裕道:“若然如此,任遥是故意示弱,以减低别人对他的注意,这般的忍辱负重,进一步证明,他在进行颠覆边荒集的大阴谋。”
高彦却是无心装载,忍不住道:“你好像一点不关心我的事,还说甚么兄弟战友。”
刘裕忍着笑,装作不解的问道:“关心你哪方面的事呢?说罢!要对付何方人马?不论是刀山剑林,我也陪你硬闯拚命。”
高彦终于发觉对方在作弄自己,笑道:“好小子!竟敢来耍老子。告诉你,我终于见到我的白雁儿。唉!若郝长亨识相点,我便可以和她大说私话儿。只可惜郝长亨赖着不肯走,还枉我大哥前大哥后的叫得唇焦舌燥。他奶奶的,使我空有应付娘儿的浑身解数,却无从施展。”
刘裕开怀笑道:“好小子!我警告你,勿要太过急进,吓怕人家小姑娘。”
高彦冷哼道:“甚么小姑娘?小精灵才对。最懂斜斜地兜你老娘的那么一眼半眼,勾你奶奶的魂魄出来。”
刘裕知他心中极度兴奋,所以粗话连篇,也不知该为他担心还是高兴。岔开道:“有甚么地方可以买到弓矢、钩索、暗器等一类东西,又不怕被人知道呢?”
高彦一呆道:“你要这些东西来干甚么?”
刘裕把今晚离开的事从头解释清楚,最后道:“一切必须秘密进行,如让屠奉三的眼线晓得我买下这批东西,会猜到我在布置陷阱。”
高彦咋舌道:“你是我认识的人中胆子最大的人。对大部分人来说,屠奉三不来烦你,已可还神作福,你却主动去惹他。”
刘裕从容道:“此谓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如此,方可以牵着屠奉三的鼻子走。
我还要回去筹些银两,因在边荒集是无财不行。我刚说的事,你有办法吗?”
高彦傲然道:“你当老子我是甚么人?我不但是边荒集的首席风媒,更是追踪和反追踪的大行家。你即管开张清单出来,我可以在黑市为你买齐所需的一切,且是最上等的货色。”
刘裕讶道:“黑市?”
高彦以指导后辈的神气道:“有明市当然有黑市,明市的价钱是根据各帮会舆大商家同意的标准厘定。黑市则纯看供求的需要,不过却非人人懂得门路,且做熟不做生,像我这样的熟客,当然没有问题。”
刘裕大喜下,一口气说出大串须购备的物品,高彦记牢后兴高采烈的去了,便像约了他的小白雁在某处谈情说爱般快乐。
高彦去后不久,纪千千莲步姗姗的来了,登时惹得街上一阵混乱。
不知如何,刘裕心中忽然浮现高门贵女王淡真的美丽倩影,思忖着若来的是王淡真,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呢?
燕飞从北门大街进入日间的夜窝子,心情平静闲逸。
他不明白自己怎可以保持这种心境,照道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况,该令他有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或许是在可预见的将来,他又可以跷起腿子,坐在第一楼的平台过其看街喝酒的日子,又隐隐觉得此非为主因。
难道是因为纪千千?可是他应该感到焦虑和迷惘方对。是否他根本不把纪千千放在心上,这当然也不是事实。
眼前的边荒集,正处于急剧激烈的变化中,诸方势力角逐之下,不但有胜利者,更有遭殃的人,没有人敢肯定,未来的命运如何发展,一切像给迷雾笼罩着般迷糊不清,能见度减至最低,可是他亦没有为此忧心。
会否是自己身怀“金丹大法”的当然现象。坦白说,他自大法成功后,他对任何人事,确有一无所惧的感觉。纵然他晓得初成的功法仍有破绽与弱点,可是那种看通看透一切的感觉,却赋予他无比的信心。
通灵的感觉令他清楚感到已超越了一般上乘武技的区限,进军武道没有人曾梦想过的境界。
即将召开的钟楼会议,对他有很大的意义,只要说服长哈力行,让他检视他女儿遭害的遗体,看上一眼,他有把握,可以与行凶者生出微妙的感应和联系,把这疯狂残暴的狂人,从边荒集近十万名住民和流民中淘金般淘出来,为世除害。
一辆马车从后方驶至,只听蹄声,便晓得尚有十多名骑士随行护送。
燕飞正思量是哪一位到钟楼参加会议的帮会老大或商界大豪,马车骑士在经过他后缓缓停下来。
十五名骑士礼貌地向他致敬打招乎,均是同样的灰蓝武士装束,令人更感到乘车者的派场和身分地位。
燕飞来到掀开的窗帘窗前,笑道:“姬大少你好!”
窗内现出一张像少见天日的皙白脸容,一头经过仔细梳理的头发,年纪不过三十,时常像若有所思的眼睛,正灼灼打量着他。方脸孔,眉清目秀,没有其他商贾半分铜臭的味道,微笑道:“我们的燕少要坐便车吗?这不是个邀请,而是要求,让我姬别可以和你说几句心事话儿。”
姬别是与红子春、费正昌同级的大商家,费正昌经营的是钱庄和借贷,红子春是洛阳楼的大老板,而其他各行业的生意亦均有涉足。姬别则独沽一味,专事兵器买卖。
他设于羌帮势力范围内的铺子叫“兵工厂”,不单供人随意选购各式兵器,更接受订单,可由客人提供式样,特别打制。
际此南北战事连绵的混乱形势,不少铁匠到边荒集来干活,提供姬别大量打造兵器的能手。且因他在北方很有人脉关系,从不虞缺乏原料,所以在短短数年间,成功垄断了边荒集近半的兵器买卖。
他更是边荒集著名的花花公子,风花雪月的事从来不少得他一份。他今早没有出现于营地,任何人均感意外。
高彦和他的分别在后者有花之不尽的财富。燕飞在以前与他只说过几句应酬话,还是因他爱到第一楼尝庞义的巧手南菜,礼貌上打个招呼而已!
一名骑士跳下马来,恭敬的拉开车门。
燕飞登上马车,坐到姬别身旁。
车门关上,缓缓开行,望古钟场进发。
姬别探手拍拍燕飞肩头,道:“欢迎燕少回来。”
燕飞总感到与他话不投机。事实上,他对名利双收的大商家一类人物,一向没有甚么好感,淡淡道:“你找我有甚么事?”
姬别对他的冷淡不以为忤,欣然道:“听说你和乌衣巷谢家搭上关系,未知此事是否当真的呢?”
燕飞晓得他的话只是开场白,叹道:“关系确是有的,却不是谣传中的哪一种,只属朋友的关系。”
姬别道:“这点凡是认识你的人均明白。事实上有关系又如何呢?没有点关系,如何在边荒集立足做生意。”
燕飞道:“快到哩!姬老板究竟有甚么指教呢?”
姬别沉吟片刻,干咳一声道:“据我在北方的眼线通风报讯,慕容永兄弟早猜到你会重回边荒集,所以不但重金悬赏要你项上的人头,还派出一批高手,务要杀你报仇雪恨。慕容战现在肯容忍你,只因杀手尚未抵达,燕少勿要疏忽大意。”
燕飞沉声道:“为何要告诉我呢?你不怕开罪慕容战吗?”
姬别微笑道:“你不说出来,我又不说出去,谁会晓得呢?唉!勿要哪么瞧着我,我是为千千小姐着想,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燕少该清楚,我是天下间最有惜花之心的人。”
燕飞不知该相信他还是怀疑他。不过想起慕容战昨晚试探自己虚实,便有理由相信他的话。慕容战的态度转变令人费解,但如是包藏祸心,则又变得合乎情理。
马车驶上广场,古钟楼耸立前方,即将召开的会议,是淝水之战后最关键的一次会议,在边荒集从来没有休止的权力游戏,将展开新的一页。
第十一章永远开始
纪千千在刘裕身旁坐下,道:“燕老大到哪里去了?”
刘裕见有武士逐走欲探头进来看纪千千的过路者,讶道:“那些守卫是甚么人?”
纪千千无奈道:“是祝老大的好意,派人在附近街上放哨,防止有人来骚扰我,人家推也推不掉,真恼人。”
刘裕闷哼道:“这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来监视我们。燕老大办事去了,他已交待下来,由我这个小头目负责送大小姐你到钟楼去。”
纪千千白他一眼,道:“刘老大的心情似乎不佳,咦!听说这里的馒头很有名哩!”
刘裕扬声喝进蒸炉房去,道:“老王,再给我来一碟十八个的净馒头。”
老王应了一声。
纪千千吃惊道:“十八个那么多,你又吃饱了,千千一个人怎吃得下去。”
刘裕感到无比的轻松写意。有纪千千在眼前现身作法,演绎美女的动人神韵,整个天地立即充满生趣。她小小一个表情,便可以勾去你的魂魄。难怪以燕飞的心如止水,亦被她掀起浪潮。而对他刘裕而言,纪千千更是奇异的催化剂,炼丹般令刘裕烧着心脏某一不知名的部份,使他今天不断想念王淡真,这位他没资格攀摘的大家闺秀。
幸好尚有纪千千,能认识她、亲近她,已是一种幸福,还有甚么好怨的。
笑道:“因为我想多看点小姐你吃馒头的妙态。哈!我有一半是在说笑,老王的馒头很精巧的,我可一口吃两个,千千理该可以一口包办一个,十八个馒头十八口。
十八口后我们立即起行,时间差不多哩!”
纪千千喜孜孜道:“你有否觉得,到边荒集后,人人都有点变了。像你刘老大便变得轻松风趣起来,不再那么古板。时间方面你不用担心,边荒集有“兵工大王”之称的姬别,使人送来两匹上等匈奴战马给我和小诗代步,待会我们骑这两匹骏马,沿东大街驰进夜窝子去,享受在边荒集策马长街之乐。”
刘裕皱眉道:“我开始为燕飞担心。”
矮小精壮的老王,托着一盘馒头昂然步至,蓦然发觉来光顾的,竟是他曾隔衔看足近半个时辰的纪千千,眼珠差点掉出来,将香气四溢的馒头放到桌子上时,抖颤着道:“今趟是免费的。”
刘裕介绍道:“老王本是长安最有名气的馒头大师傅,在边荒集仍数他是第一。”
纪千千早急不及待取起馒头,一口吃掉一个,神态娇美巧俏无伦,看得老王更不肯走。
纪千千现出满意的神情,欣然道:“在建康也吃不到这么香口松化的馒头,老王大师傅肯指点千千两手吗?”
老王整块脸烧起来,唯唯喏喏,只是傻笑,竟说不出话来。
刘裕代他道:“当然没有问题,这是老王的荣幸。”
又暗踢老王一脚,后者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纪千千道:“原来,边荒集方是真正人材荟萃的地方,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都来了这里。
噢!我还未和你算账,你在胡说甚么呢?你为燕飞担心?担心甚么呢?担心千千变心吗?”
刘裕招架不来,苦笑道:“你若真的只倾心于燕飞一人,怎会开出哪种悬赏呢?若擒杀花妖者不是燕飞,岂非大煞风景。”
纪千千像听不到他的话般,连吃三个馒头,神态悠闲自得,然后柔声道:“因为我要燕飞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方是边荒集的第一高手。你该比我更清楚他的能耐,他已臻达剑道通玄的境界,天下间根本没人可以击败他。而他更可能是唯一胜过花妖的人。所以我一点不担心那晚我陪的人不是他,这亦是我迫他坦然示爱的唯一办法。”
刘裕道:“走马灯不算数吗?”边为她斟茶。
纪千千拿起馒头,若无其事道:“那是第一个开始。捉花妖是第二个开始。只有开始,没有结尾,明白吗?我要和他没完没了,只有不断的开始。开始的感觉最美嘛!不要再担心好吗?我现在唯一的心愿是要把他迷死,这可是人家的秘密,不准你泄露予任何人。”
刘裕咋舌道:“燕飞岂不是想偷点懒也不行吗?哪会比重建第一楼更辛苦呢。”
纪千千“噗哧”笑道:“不要夸大。燕飞是躲懒的专家,这方面不用你费神。”
刘裕静默片刻,点头道:“有千千垂青于他,是燕飞的福气。咦!马来哩!”
左丘明等牵着两匹骏马来到门外,恭候两人大驾,再没有半点边荒集恶棍的气焰。
刘裕心忖,他们正代表边荒集的转变。而今边荒集逐渐改变的动力,便是身旁的美女,没有人可以抗拒她,包括最穷凶极恶的人在内。
马车在钟楼前停下。
姬别漫不经意的问道:“祝老大因何哪么怕你?在你未回来前,对庞义亦只是轻揍一顿,不敢下重手,更怕害了他性命,与你结下解不开的深仇。你回来后,他则步步退让,更不似他一向的作风。你的剑法了得,人尽皆知,不过若他倾巢而出,你怎招架得住,燕少不觉得奇怪吗?”
燕飞皱眉道:“不要再兜圈子,你究竟想说甚么呢?”
姬别苦笑道:“不要哪么不耐烦好吗?我只是想指出,祝老大最顾忌的人确是你,他肯忍气吞声,与慕容战是同样的情况,肯定是有另外对付你的撒手锏。事实上你返回边荒集,立即令整个边荒集的形势出现微妙的变化,再不像以前般,单凭武力便可以解决一切。”
稍顿片刻,叹一口气道:“若非你燕少及时回来,我这几天便要找地方避祸去。
我有非常可靠的消息,慕容垂以儿子慕容宝为帅,在短期内会大举进侵边荒集,不要看边荒集表面兴旺,其实人人作好逃难的准备。”
燕飞道:“他得到这样的一个边荒集又如何呢?”
姬别道:“幕容垂老谋深算,当然不会破坏边荒集作为南北贸易货运枢纽的特殊地位。
他耐心苦候数月,是为与黄河帮和天师道达成协议,瓜分边荒集的利益。也有人说,给慕容垂挑中的是两湖帮,这只是孙恩放出的烟幕,因为只有他敢公然对抗晋室,聂天还应付桓玄和大江帮己使尽吃奶之力,没有余力闹事。”
燕飞微笑道:“你的消息很灵通,不过为何会因我回来而打消避祸之意呢?”
姬别颓然道:“倘能有一线希望,谁肯离开这片远离战火又可以发大财的福地?有谓人亡政息。我不像你飘然一身,独来独往,我走后,辛苦建立的事业便会被瓜分掠夺,边荒集乃虎狼之地,不要看平时人人与我称兄道弟,有起事来,只会多捅你两刀。”
燕飞道:“正如你所说的,我现在自顾不暇,怎么反会成为你的一线希望?”
姬别道:“因为我晓得你和谢家真正的关系,当今之世,在南方,只有谢玄的北府兵和桓玄的荆州军,能跟慕容垂有一较高下的实力。对桓玄我当然不抱任何奢望,此人狼子野心,比之幕容垂的狠辣不遑多让。现时在北方,慕容垂已再无敌手,他统一北方是早晚间的事,只有谢玄的北府兵能阻他南侵,而占领边荒集将是他往南扩展的第一步,且是统一南北最重要的一着,既可以截断北方诸势力的财路和物资供应,又可以兵胁南方,壮孙恩造反的胆子,谢玄倘若坐视不理,大祸即临。”
燕飞心中一震,表面当然不动声色。
他刚和刘裕研究过谣言满天飞的情况,认为是一个针对谢玄的陷阱。而姬别却来游说自己,请谢玄出兵来对抗慕容垂,虽是合情合理,却不能抹去他是暗地为慕容垂出力的可能性。
由于谢玄与司马皇朝关系恶劣,与桓玄又势成水火,实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不容有失。
若在边荒集遭挫,不单肥水之战赢回来的威望一朝丧尽,司马道子还可趁势削他兵权,把罪名加诸于谢玄身上,三足鼎立的均势将被打破。孙恩乘机造反,趁南方内部不稳,挑起侨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仇根,后果不堪想像。
而慕容垂再无南面之忧,可全力统一北方,立稳阵脚后挥军南下,收拾因内战而四分五裂的南朝残局,一石数鸟,再没有另一个方法,比在边荒集击倒谢玄更具神效。
“陷阱”的想法绝非凭空想像,而是以慕容垂的老练沉着,绝不会在事前泄露风声,令奇兵再非奇兵。
任遥肯故意示弱,又声称决意离开,皆因不愿惹起谢玄一方的警觉。
另一使他怀疑姬别的原因,是他先指出慕容战和祝老大不会放过他,令他生出危机感,更增添他向谢玄求援的迫切性。
姬别肯揭破两湖帮没有参与慕容垂的行动,是因郝长亨今早已在营地公开表态,硬拖他下水乃不智之事。
燕飞心忖,若姬别晓得自己从他的说话一下子便推论出这么多东西来,肯定非常后悔。
姬别在边荒集的影响力,不在帮会的龙头老大之下,有他为慕容垂和孙恩鸣锣开道,边荒集更是危如累卵,随时有覆灭的大祸。
事实上亦只有“大祸临头”四字,是边荒集现在最贴切的写照。
淡淡道:“你以为我与谢玄是甚么关系?”
姬别微一错愕,苦笑道:“说出来恐怕不大有趣吧!在边荒集,只有我姬别在南方和北方都是哪么吃得开,我与建康的王国宝更一向有买卖,他向我透露你的事是不安好心,我当然不会为他散播中伤你的谣言。”
欲要多解释两句时,呼雷方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嚷道:“姬大少躲在车内干甚么?找了你半天也不见人。更使人奇怪是,我们的姬公子竟错过今早见纪千千的机会,你是否转性呢?”
姬别掀开车帘,笑道:“我和燕少在闲聊,看到吗?”
燕飞隔窗和呼雷方点头。
呼雷方现出讶异的表情,燕飞心中一动,在边荒集,与姬别表面关系最亲密者莫如呼雷方。而他绝不担心羌族会与慕容垂联成一气,故有可能是姬别把呼雷方一并与边荒集出卖。
所以若可善加利用,呼雷方会是钳制姬别的一着好棋。
姬别向燕飞道:“我们下车吧!勿要让呼雷老大久候哩!”
纪千千在刘裕前方像表演骑术的策马疾驰,在热闹的东大街逢车过车,遇马过马,好不写意放任。
在建康城若如此策马,肯定会招人不满。但在这强者横行的地方,人人皆习以为常,尤其当见到的是秀发飘飞、美如仙子的俏佳人,更有人鼓掌喝采,处处惹起哄动。
刘裕紧追在她身后,看着她英姿爽飒的动人美态,心中百感交集。
因何自己总是看上得不到手的美女,与自己一向脚踏实地的做人宗旨大相迳庭。
幸好自己对纪千千只是止于欣赏,她肯视他为知己已心满意足,且为她垂青自己的好友燕飞而衷心祝福。
他有点感觉是,她不但要征服边荒集,还要征服燕飞。纪千千并非弱质女流,在男女情事上,喜欢主动而她并不是霸道的人,只是想把命运控制在手上,尽情和放肆地去享受她辉煌的生命。
可是当想起王淡真,他心内便填满自卑自怜的失落情绪。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忘不掉她,忘不掉她挥手道别时的甜美笑容,令他生出永志不忘的深刻印象。她的娴静大方,深深地打动他。只恨他对她注定是单思暗恋,而在乌衣巷谢家的邂逅,大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她。既是开始,更是结束。
最聪明的方法是尽快忘记她,再听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让时间把对她的思忆,埋葬在内心的至深处。
纪千千一声欢呼,原来刚闯过夜窝子的边界。
四周的楼房是如此与别不同,又全未开门营业,行人疏落,很易分辨出来。
纪千千放缓马速,让刘裕从后赶上,娇笑道:“千千可以想像这处在晚上的情景,今晚你们定要陪人家来趁热闹。”
刘裕笑答道:“这是燕老大的当然职责,陪边荒第一美人的,自然该是边荒的第一名剑。”
纪千千狠狠白他一眼,会说话的眼睛像在说:“又来取笑人家啦”。
刘裕魂为之销时,十多骑从横街冲出,领头的骑士高呼道:“千千小姐请等一等。”
两人循声瞧去,赫然是威武不凡的慕容战,在手下簇拥中飞驰而至。
拓跋仪坐在北门驿站主建筑物的大堂内,心内思潮起伏。
他很想找个人来谈心事,可是夏侯亭却要到钟楼参加会议,只好一个人独自思量。
燕飞的话仍萦绕耳际。
他说得对,目前他们的敌人是在北方而非南方,最大的祸患更是慕容垂。
高柳之役击垮窟咄,令他们转危为安,但亦种下与慕容垂决裂的危机。慕容宝强行把窟咄这最重要的战利品掳走,后来慕容垂父子,更在窟咄付出赎金后把他释放,令窟咄可以收拾残兵,移居于统万之西的苏罗丘原,托庇于赫连勃勃的匈奴铁弗部的翼荫之下。
由于窟咄在拓跋鲜卑族仍有影响力,且深悉拓跋圭虚实,加上野心家赫连勃勃,立成拓跋族西面大患,令立国一事雪上加霜,被迫延后。
慕容垂这一招非常毒辣,既得赎金,又不用费一兵一卒,耍个花招便令拓跋和铁弗两部互相牵制,无法进一步扩张势力。
对燕飞他是有一份深切的感情,儿时建立的关系最能持久,那时并没有任何利益的冲突,到成长后,人与人间的交往再不可能像少年时代的纯洁简单。所以燕飞提出要求,他根本没法拒绝,还要尽力为他办妥。
心腹手下丁宣来到他身前,恭敬道:“仪爷召小人来有何事吩咐!”
丁宣是北方汉人,很会办事,拓跋仪特地把他从牛川带到边荒集来,是要借助他的沉稳老练。
重用汉人是拓跋圭一向的政策,拓跋圭对他的左右谋士许谦和张衮便言听计从,而拓跋圭有今天的成就,两人居功至伟。
拓跋仪略一沉吟,道:“我己亲自挑选了一匹战马,你给我送往燕飞的营地去。”
丁宣大为错愕,心忖,这么简单的小事,竟要劳动自己去处理?亦因而猜到事情非如表面的简单。
点头道:“是否须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拓跋仪苦笑道:“这正是关键所在,你不可以太过张扬,又不可以不让人晓得。
唔!以屠奉三的作风,他的线眼应已渗透全集,燕飞的营地亦不能幸免,只要你指明是交给刘裕的,理该瞒不过屠奉三。”
丁宣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总弄清楚自己奉命去做的事。道:“小人明白哩!我会懂得拿捏分寸。”
拓跋仪道:“此事须立即去办,战马送到营地之时,应是我动身去见屠奉三的一刻,如此屠奉三方不会怀疑我以此战马故弄玄虚,稍后他收到消息,更可以进一步证实我不是在说谎。”
丁宣应命去了。
拓跋仪长身而起,走出大堂,在大门外观察北门人来车往的热闹情况,心中却思忖能使屠奉三深信不疑的方法。
要骗屠奉三并不容易,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桓玄是南方最厉害卓越的人物之一,屠奉三得他重用,本身当然有真材实料。
不过,他对屠奉三没有丝毫惧意,现在边荒集令他最顾忌者不是慕容战,更非祝老大或江海流,花妖他更不放在心上。他忌惮的是赫连勃勃。
拓跋族的人,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手段。他肯舍下统万的基业,到这里闯天下,正像他拓跋仪般,是要在慕容垂的强大势力下寻求突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与赫连勃勃的正面冲突,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第十二章钟楼议会
慕容战代替了刘裕的位置,与纪千千并骑而驰,刘裕被迫屈居作随从。
想想也觉得好笑,他挑中纪千千作外交大臣时,并没有计算到燕飞会与纪千千相恋。起因是由于高彦假燕飞之名,送纪千千十八盏走马灯,在某一程度上使刘裕阵脚大乱,因为任由纪千千周旋于边荒集最顶尖儿的一群人物中,对纪千千和燕飞的爱情,实在是很大的考验;一旦情海兴波,他们的无敌组合将从内部崩溃,这样的组合再非无敌,且是脆弱不堪。
愈明白纪千千,愈感觉到她任性爱变的性格至足忧虑。目前燕飞或许是她心中最着意的人,可是任何深悉她的人,均不敢保证她大小姐永不变心,因为她和燕飞的关系,仍是相当薄弱的。
刘裕仍清楚记得,纪千千探进车内看到哪甚么娘的“边荒公子”一霎间的神情,揉集发自真心的赞赏、惊喜和讶异,至少在那一刻,纪千千肯定忘记了燕飞。
更严重的问题是,燕飞虽毫无疑问对纪千千心仪兼心动,可是他总好像没法全情投入,否则怎会仍要埋怨高彦的捣蛋,害得他鸡毛鸭血,陷身情劫。
慕容战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道:“千千小姐有否听过我们鲜卑族的平原舞赛野火会?既是歌舞,又是游戏,以比赛的方式进行,求的非是胜负,而是欢笑声。”
刘裕心中苦笑,每个人都有他温柔多情的一面,只是在一般情况下接触不到,眼前的慕容战正是可作示范的例子,谁想过慕容战可以变得如此情深款款,温柔体贴的呢?
自己何尝不如此,王淡真一个笑容,便把他的魂魄勾了去,到现在魂魄尚未归位。
纪千千喜孜孜道:“野火会是怎么玩的?”
慕容战微笑道:“看千千小姐这几晚有哪一晚可以腾出空来,我们整个北骑联将会在边荒集北面的踏仙平原,于颖水之畔,开盛大的野火会欢迎小姐,让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睹小姐芳姿的机会。”
刘裕开始感到慕容战在追求纪千千一事上,确有挑战燕飞的实力,特别是他语调透出来的诚意和自信,表达的方式,确是魅力四射,教人难以拒绝。
纪千千瞥慕容战一眼,微笑道:“这是个邀请吗?”
慕容战谦卑的道:“这是我们北骑联,不论男女,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实现的梦想。”
刘裕差点不想听下去,即使换了自己是纪千千,站在外交的立场上,确无法拒绝慕容战。
他首次对高彦的“多事”生出怨怼的情绪。
燕飞、姬别和呼雷方登上钟楼的第二层,议堂所在之处,再登一层便是古钟台,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边荒集的全景。
登上钟台敲响古钟,是边荒集最高的荣誉,纪千千轻轻易易便得到了,不过也由她一手把此殊荣无限期的延后,直至花妖落网。
比他们三人早到的是匈奴帮的车廷,随他附席尚有燕飞也看不通、瞧不透的赫连勃勃。
他的身分非同小可,乃当今匈奴族铁弗部的少主,谁敢反对他附席,等若与铁弗部为敌,所以姬别和呼雷方均依足礼数和两人打招呼,并不当赫连勃勃是外人,燕飞则更比姬别两人没资格在这方面提出异议。
车廷一脸不快之色,道:“祝老大究竟想干些甚么呢?竟在会议尚未决定下,自行公布摧花妖的消息,又派人搜查全集旅馆,盘问在这三天内到达的外来人。
哪我们这个会还开来作甚么呢?”
呼雷方道:“待祝老大来后,看他如何解释,议会是讲道理的地方,若大家均有同感,他实在太不像话,可把他立即逐出议会,宣布他和花妖并列为公敌,看看他是否有资格当我们的议会不存在。”
燕飞暗叫厉害,呼雷方只几句话,立即把祝老大迫往绝地。
姬别微笑道:“最高兴的人肯定是花妖,我们自己人先来个笼里反,肯定便宜他。”
赫连勃勃现出个留意姬别的眼神,却没有出言驳斥。令燕飞感到赫连勃勃从这句表面看来没有甚么漏洞的话,看穿姬别存有某种心意,可是自己细想一遍,仍发觉不到姬别说话的破绽,以此推论,赫连勃勃的才智,绝不在他燕飞之下。
车廷不悦道:“若大家不用遵守议会的规矩,索性把议会解散,各派系自己顾自己的事,燕兄你有甚么话说?”
燕飞见火头烧到他身上来,从容道:“祝老大只是想表明他的汉帮仍是执掌边荒集牛耳的龙头帮会,更想借连串公告搜捕及悬赏的行动,掩盖取消纳地租一事的负面影响,好争取人心,稳定人心惶惶的边荒集。若他的行动是在正式通知召开钟楼会议前进行,我们便没法把视议会如无物的罪名,加诸于他身上。”
车廷闻言一呆,显然是没有想及此一时间上的关键。
姬别点头道:“燕少正与祝老大周旋较量,故此对他的看法特别透彻,不过无论祝老大如何想办法挽回失去的面子,可是大家心知肚明是甚么一回事。”
呼雷方忽然岔到离题万丈的事情上,笑道:“姬大少仍未解释,因何今早缺席欢迎千千小姐的盛会?”
姬别好整以暇道:“请让区区卖个关子,待会向千千小姐请罪时,一并解释清楚。”
当呼雷方提起纪千千的名字,燕飞注意到没有甚么脸部表情的赫连勃勃,双目异芒一闪即逝。以纪千千的吸引力,当然不足为怪,可是燕飞直觉感到赫连勃勃的“动心”,隐含某种他不明白的意思,殊不单纯。
从第一眼见到赫连勃勃,他便生出预感,此人将是他可怕的劲敌。
姬别转向赫连勃勃笑语道:“赫连少主也如区区般缺席啊!”
赫连勃勃淡淡道:“姬大少的消息非常灵通。”
姬别洒然笑道:“少主尚是初来甫到,所以未晓得边荒集谣言满天飞的情况,除非变成聋子,否则想耳根清净怕是难比登天。”
在边荒集能出人头地者,人人均有一套。姬别这番话说得既含糊,又是东拉西扯的,反回避了赫连勃勃不大客气的质询。
石阶足音响起,首先现身的是“边荒名士”卓狂生,接着是有“贵利王”之称的费正昌和大老板红子春,后面还跟着个人,燕飞瞧众人表情,知道姬别、呼雷方等像自己般并不认识他。
卓狂生哈哈笑道:“连续两天举行会议,在边荒集是史无前例的事,苻坚那次想开会也开不成,可见花妖事件可以令我们团结起来。从这个角度看,花妖的出现并非全是坏事。”
由于燕飞仍对卓狂生与逍遥教的关系存有疑心,虽然他这番话表达了希望团结边荒集各方势力的意愿,燕飞总有些他言不由衷的感觉。
边荒集从来都是敌友难分,今天的朋友,明天可以变成死敌,反之亦然,须看利益的变化。
像他和高彦、庞义的关系,是经过一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于此段日子裹,他从来没有违背对两人的道义,直至苻坚先头部队开进边荒集的一刻,也因此赢得两人的真挚交谊。
姬别、赫连勃勃、车廷、呼雷方四人目光全落在随卓狂生三人前来的汉子身上,显然不清楚他附席的资格和原因,不像赫连勃勃的不用解说大家也认为合乎规矩情理。
此人年纪约在四十岁上下,个子高瘦,令他长而尖的脸庞配合得天衣无缝,像老天爷和他开的玩笑,似是羊儿的脸给安上到人的脖子上去,给人的感觉非常古怪。
他的衣服有点如从故衣铺东并西凑买回来的大杂会,上襟衣下褶裤,披长袍,脚踏藤织的方头履。腰挂阔把刀,头上戴了个不伦不类的介帻,形如屋顶,两侧向上翘,形成两个尖耳,外相装扮均可使人发噱。
幸好他还算挺神气的,至乎有点装腔作势的模样。
在场者均是大行家,察其气度步伐,只属武技有限的低手,这类人在边荒集一网撒去,至少可以网到十来二十个。平时想见在场任何一人一面亦怕难偿心愿,而他却能参与其间,也因此更不明白他在此现身的原因。
红子春和费正昌均微一摇头,表示不清楚此人的身分,让各人晓得全是卓狂生搞出来的事。
卓狂生退到仍立在石阶进口处,挨在不敢冒进的羊脸汉子旁,欣然道:“各位老大老板,请让卓某为你们引见一位最应景的人,这位是敝书馆的新台柱、原北七省总巡捕方鸿图方老总,他已点头答应在敝馆连说十场,书题是《花妖作恶史》。”
看他说得口沫横飞,神情兴奋,知他因又可狠赚一笔而欣喜如狂,令人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卓狂生是典型的边荒集产品,不放弃任何敛财的机会。不过总算弄清楚卓狂生带他来附席的原因,如此的一个人,对追捕花妖当然有很大的作用。
燕飞忽然生出感应,朝赫连勃勃瞥上一眼,觉察到他唯一会泄露心内情绪的眼睛现出古怪神色,似是认识这位方鸿图,又像对他完全陌生,古怪的眼色裹暗藏惊讶,也带点嘲弄和不屑。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特别留意赫连勃勃,或许是因为对方能予自己深不见底的感受。
姬别一向自认吃通南北,抢先笑道:“方总巡之名区区早如雷贯耳,想不到竟来了边荒集,看来苻坚确已余日无多。”
北方的半壁江山是苻坚的,方鸿图以前当然是替他办事,现在连他也流落到边荒集来,显然苻坚的帝国已冰消瓦解,下面的人四散逃亡。
呼雷方叹道:“方总巡生具奇相,我们早该认出是北方鼎鼎有名的“羊脸神捕”,请方总恕罪。”
这番话算是非常客气,呼雷方不单捧了方鸿图,更给足卓狂生面子,于此亦可见呼雷方面面俱圆的交际手腕。
燕飞在长安时也听过“羊脸神捕”的大名,没有联想到眼前此君身上,皆因印象中的方鸿图武功不俗,看来传言未可尽信。方鸿图办案办出名堂后,自然有人把他的功夫夸大了。
方鸿图有点不自在的抱拳道:“方某只是浪得虚名,否则也不会让花妖逍遥法外。方某到边荒只是五天前的事,看到告示方晓得花妖竟到了这裹犯案行凶。”
卓狂生笑着补充道:“方总像我般有做生意的头脑,寻上我的说书馆,想说几台关于花妖的传奇。给我硬拉来附席议会,说第一台的书,先此声明,这一台是免收入场费的,哈!”
红子春哑然笑道:“卓名士竟肯放过赚钱的机会,确是边荒集的奇闻异事。”
费正昌笑道:“难得我们的卓名士转性,红老板还要取笑他。”
卓狂生若无其事道:“我是在伸张边荒集的公义,谁想破坏我们理想的营商环境,谁便要负担后果。”
姬别鼓掌道:“说得好!我们现在是同坐一条船,必须团结一致,共御外敌。”
听在燕飞耳内,这番话说得漂亮,暗裹却似在针对车廷和赫连勃勃。基于某一燕飞不明白的理由,两方似乎特别具有对敌之意。
果然赫连勃勃双目闪过杀机,仍没有开口说话。
车廷冷哼道:“这正是我们肯来参加会议的原因,多谢姬大少再提醒我们一遍。”
卓狂生感觉到两方人马间的火药味,干咳一声道:“时间差不多哩!还欠夏侯老大、祝老大和慕容老大三席。”
钟楼议会有八席,这个月有资格占席者是祝老大、费正昌、姬别、呼雷方、红子春、慕容战、夏侯亭和车廷。
卓狂生虽然是主持者,却不占席位,没有举手权。对议会来说,卓狂生这个召集人和主持人是必须的,既可使议会有延续性,并可以中立的身分根据议会的决定作仲裁者。
只有在一个情况下卓狂生有赞成或否定的权力,便是当持不同意见者各占一半的时刻,由此亦可见卓狂生在边荒集的份量。
祝老大终于出现,舆夏侯亭谈谈笑笑的登阶而至,不明内情的肯定猜不到两人昨晚还差点正面冲突火并,而这正是钟楼议会的规条,在外面可以打生打死,到这裹来时必须暂把恩怨搁到一旁去。
祝老大和夏侯亭首先注意到似有点或因不习惯而坐立不安的方鸿图,露出讶色。
燕飞则心中暗叹,不论自己如何不喜欢祝老大的为人行事,此刻亦不得不支持他,否则如让其他帮会老大和财雄势大的商贾群起攻之,令他难以下台,边荒集立陷四分五裂之局,不要说应付不了慕容垂、孙恩或任遥这些霸主,恐怕对花妖也束手无策。
踏前一步,微笑道:“小弟和祝老大你的午时之约改在这裹举行,以前有甚么开罪之处,请祝老大勿要见怪。”
这番话给足祝老大面子,明明是祝老大恃势凌人,却说得像是他燕飞有甚么错失,不过在场明白情况者均明白燕飞不是示弱,而是表明不会助任何人联手对付祝老大的立常祝老大现出笑容,出奇地谦让的道:“哪里!哪里!外敌当前,我们当然须放下成见,同心合力。”
接着向所有人道:“祝某先向议会所有成员道歉,祝某确是莽撞,收到花妖的消息,立即自作主张的作出连串措施,没想过会召开临时会议,请各位多多包涵。”
车廷和赫连勃勃交换个眼色,没有说话,在如此情况下,人家已道歉认错,除非真和祝老大翻脸,还有甚么好说的。
燕飞愈来愈感到,祝老大比以前圆滑多智,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觉。
第十三章首名顾客
刘裕甩蹬下马,心中想着的却是今晚动程回南方,到北府兵根据地之一广陵见谢玄的事。
愈接近建康一些儿,与王淡真的距离便缩减些许。只恨无缘相见,咫尺也可成天涯。不过感觉上总比被荒凉废弃的边荒所分隔好上一点。
唉!自己是自寻烦恼,人家王姑娘只不过于道别时礼貌地展露笑容,当时她面对的且还有高彦那小子,因何自己却为此念念不忘?
想虽是这么想,心中总觉得王淡真对他是有特别的印象,虽然更有可能是他一厢情愿的误会。
换了是高彦,恐怕会抛开一切,想尽办法再去见王淡真一面。可惜他并不是高彦,绝不会因私废公。
慕容战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刘兄不若与我们一道上去开会议,大家集思广益,为边荒集除去大害。”
纪千千的花容出现在神思恍惚的刘裕眼前,道:“是千千求慕容当家帮忙的,有刘大哥一起出主意,会大增成数。”
慕容战点头道:“千千的提议是好主意。只凭刘兄力退任遥的本领,肯定没有人敢持异议。”
刘裕听到他不再唤“千千小姐”而改叫“千千”,显示两人的交往又迈进一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这种男女间事,恐怕老天爷都管不了,他可以作甚么呢?
叹道:“有燕飞列席,若太为难的话,我是否有份参予并不成问题。”他想到的是至少要离开十天,对付花妖的事自得交由燕飞去想办法。且他的情绪正陷于谷底,有种事事提不起劲的失落感觉。
慕容战笑道:“怎会有问题,这个薄面也不给我,还讲甚么团结合作。”
刘裕推无可推下,随两人进入钟楼。
拓跋仪来到刚成立不到两个时辰的刺客馆门外,看着封隔视线的屏风,心忖,换过是一般人,欠些勇气也不敢踏入屏风后半步。
这扇屏风有的只是赶客的作用,与保密扯不上边儿。而恼人的是,附近不论店铺的伙计又或路过的闲人,无不在偷偷留意着刺客馆的情况,看谁会进去光顾。
幸好他早有准备,把风帽拉下,遮着大半边脸孔,昂然而进。
原本是布行的大堂再没有丝毫曾卖过布帛的遣痕,布帛全被搬走,墙上挂的是各种兵器强弓,营造出肃杀森严的慑人气氛。
呈长方形的大堂被另一组八扇大屏风中分为二,看不见另一方的虚实,这边却放了一张大圆桌,团团围着十多张圆凳,仍有空荡荡的感觉。
两名武士坐在桌子旁闲聊,见有人来光顾,有点意外地站起来打招呼,不过,他们显然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见到风帽遮面的拓跋仪,两对眼睛立即凶光闪闪,一派戒备的神情。
拓跋仪缓缓揭开帽子,眼光扫过两人,淡淡道:“我要见屠奉三。”
两人也是跑惯江湖者,见到他的体态神气,自知应付不来,其中一人转入屏风后通报上头去了,另一人则招呼拓跋仪到桌前坐下,茶水则欠奉。
拓跋仪正思忖屠奉三到边荒集来做这么一盘生意究竟有甚么作用,足音响起,一名汉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在他对面坐下,冷冷地打量他,沉声道:“本人阴奇,有甚么关照?和我说便成。阁下高姓大名?”
对阴奇来说,已是尽量保持客气礼貌,可是说话的惯性,使人感到他较似盘问而非谈生意。
拓跋仪漫不经心的道:“屠奉三没有空吗?”
阴奇在荆州一向横行惯了,谁敢当他只是屠奉三的手下,而眼前此人正有此倾向意味,登时光火道:“我说过和我说便成,就是和我说便成!杀个把人有甚么大不了的!只看你是否付得起价钱。”
拓跋仪从容道:“对边荒集任何人来说,杀个把人绝非大事,不过我要请你们去对付的人,却怕非阴兄可以作主。”
阴奇眼睛凶光大盛,缓缓道:“说出来给我听听看,看我会否给吓得在裤裆内撒尿。”
拓跋仪打量他半晌,双目神光电射,毫不退让地与他直视,平静的道:“我究竟是否贵馆启业后的第一个顾客呢?若屠奉三想以这样的待客态度在边荒集创业,我劝他不如早点结业,免得浪费时间。”
阴奇开始发觉拓跋仪非是寻常顾客,他外号镶有个“狐”字,当然不是蠢人,沉吟片刻,终于退让,点头道:“兄台总有名有姓,我可以给你通传,可是至少该让屠爷清楚,想见他的是甚么人吧?我也可以有个交待。”
拓跋仪瞥一眼立在阴奇身后的两名武士,阴奇是老江湖,立即会意,着两人退下去。
拓跋仪到两人远离屏风,方压低声音道:“本人是拓跋族的拓跋仪,请阴兄知会屠老大。”
阴奇一震下,有点难以相信的朝他直瞧,显是已清楚他是何方神圣。
忽然站起来,道:“拓跋兄请稍候片刻,敝主人立即便到。”
看着阴奇消失在屏风后,拓跋仪不由想起刘裕,此人智计之高,确是生平仅见,既大胆又有创意,懂得于屠奉三尚未认识清楚边荒集的环境,阵脚未稳之际,祭出如此奇招,肯定教屠奉三进退两难。
如若让此人他日成为北府兵的统帅,将会是拓跋圭的顽强对手,成为拓跋族统一南方的障碍。
为大局设想,自己应否不念与燕飞从小建立的深厚交情,出卖刘裕呢?
以屠奉三的作风,若晓得他此来是刘裕精心策划的陷阱,肯定可以轻易反过来用作置刘裕于死地。
想到这里,他的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跃动了几下,对他这种级数的高手来说,是绝对异常的情况。
一人从屏风后转出来,只观其威慑众生、睥睨天下的气度,便知是屠奉三无疑。
拓跋仪依礼貌站起来,互相见礼。
坐下后,屠奉三双目深沉的打量他,淡淡道:“现在只有我听得到拓跋兄的话,拓跋兄可以畅所欲言。不过我想先请拓跋兄解释两句,刚才因何忽然紧张起来。”
拓跋仪心中暗凛,晓得对方高明至可听到自己心脏忽地急跳的声音。从而心生疑心,暗叫糟糕,现在即使自己决定不出卖燕飞,恐怕已把事情弄砸。
钟楼会议正式举行。
在议会方形的大堂裹,分两边排开八张太师椅,供有资格占席位的人入座。
卓狂生的主持位设于面对正门的一端,附席者的位子置于八张太师椅之后。
纪千千的来临,大大舒缓了紧张的气氛,人人争着与她说话招呼,像她才是正主儿哪样子。
燕飞特别留心姬别,只见他见到纪千千的一刻,整个人发呆起来,好一会方回复平时的萧洒自如、谈笑风生的姿态。
那位原七省巡捕方鸿图,仍是没法投入到边荒集最高权力的社交圈子去,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有在见到纪千千时,眼睛始恢复些神采,稍有点“神捕”的味儿。
此时的古钟场由各路人马把守四方,不准任何人踏入半步,这是最有效的措施,以保会议可以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
果然如慕容战保证的,没有人对刘裕的附席有异议。
在卓狂生右边的依次是祝老大、慕容战、姬别和红子春;居左的是夏侯亭、呼雷方、费正昌和车廷。
方鸿图、赫连勃勃坐在夏侯亭的一边,燕飞、纪千千和刘裕列席于祝老大等人身后。
卓狂生正容道:“今次召开钟楼会议,要对付的是曾肆虐北方,犯下无数凶案淫行的花妖,幸好,今天我们请得有多年追查花妖经验的方鸿图方总巡亲来解说,使我们擒捕花妖的成数大增。”
祝老大眉头一皱,截断他道:“为何尚未见长哈老大呢?”
卓狂生朝费正昌瞧去,投以询问的目光。
费正昌无奈摊手道:“长哈老大确亲口答应我出席会议,不知他因何事迟到呢?”
红子春道:“换过任何人处身于他的情况,心情当然坏无可坏,我们不如一边商议,一边等他如何?”
夏侯亭瞥燕飞一眼,道:“同意!”别头朝方鸿图道:“不如先请方老总详细分析花妖的作风手法,犯案的情况,有否特别的案例,又比如像长哈爱女遇害的情况,是否吻合花妖一贯的犯案手法?”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夏侯亭的提议。
各人目光一时间全集中在有羊脸神捕之称的方鸿图身上。
方鸿图待要说话,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人人都看呆了眼。
赫连勃勃阴恻恻的笑道:“方总巡不是害怕吧?”
方鸿图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实不相瞒,每次当我记起花妖犯案现场的情况,都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实在太可怕哩!”
纪千千同情的道:“方老总不用心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方老总刚到边荒集,花妖便来犯案,可知冥冥中自有主宰,是老天爷差方老总来帮助边荒集哩!”
燕飞暗暗留意赫连勃勃,虽说人人都看纪千千看得目不转睛,可是赫连勃勃瞧纪千千的眼神,总比别人阴森邪恶。
卓狂生道:“方老总有话直说,便当是说书馆的第一台书话。”
方鸿图有点惊魂甫定的点点头,道:“我方鸿图自十五岁便在幸宁县当差,二十多年来见尽和缉破许多血案,可是却从未遇过像花妖般奸而后杀,以辣手摧花为乐的凶徒。”
红子春点头道:“神捕确是出身于幸宁县城,我也听人说过此事。”
刘裕听红子春这么说,便知红子春也像自己般怀疑方鸿图的身分,因他若真是方鸿图这个查案经验丰富的人,没理由想想花妖也会打冷颤。不过现在他说得出自己出道的正确地点,便证明花妖的凶残可以令见惯那类场面的捕头也发抖。
方鸿图待要说下去,忽然急剧蹄声从远而近,朝钟楼而来。
人人听得你眼望我眼,于钟楼会议举行的神圣时刻,谁敢闯入禁地?把守的人怎肯放行?
难道是长哈力行。
卓狂生离座移到窗旁,看下去愕然道:“祝老大,是你的兄弟。”
祝老大一脸茫然的站起来,移到窗旁向下喝去道:“发生甚么事?”
有人高呼应道:“不好哩!花妖又再犯案了。”
众人同时色变。
黄易作品《边荒传说》卷七终


黄易《边荒传说》卷八
黄易《边荒传说》卷八
第一 章超级神捕
马车半倾侧的靠在颖水岸边一堆石丛旁,本该是雄姿赳赳的两匹马倒毙地上,眼耳口鼻渗出鲜血,死状可怖。
十多名汉帮武士守在出事的马车四周,阻止路过或闻风而至的边民接近凶案现常不用看车内的光景,只须看看武士们的神情,便晓得车内的情景令人不忍卒睹。
燕飞等一众边荒集的领袖人物和各方武士蜂拥驰出东门,入目的凄惨状况,看得人人心如铅坠,极不舒服。
斗争仇杀虽然在边荒集是无日无之的事,可是眼前发生的惨剧总有种邪恶和异乎寻常的意味,教人不能以平常心视之。而其发生的时间,正值钟楼议会召开的一刻,更充满挑战示威的意图。
究竟是花妖继昨夜的作恶后二度行凶,还是有人借他的恶名,在故弄玄虚呢?拓跋仪现出一丝充满苦涩的表情,倒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真心的苦恼和矛盾,挣扎于民族大业和兄弟深情间的取舍,沉声道:“我并不习惯向人解释心内的情绪,现在亦不打算向屠兄坦白,但可以告诉你的是,假若换转屠兄处于我的位置,也难以心安理得。”
这番话尽显拓跋仪的机智,事实上对着屠奉三般精明厉害江湖豪霸,任何解释只会自暴其短,反而含含糊糊,任由对方猜想,或可更收奇效。
屠奉三眼不眨的盯着他,平静地道:“敢问拓跋兄是否飞马会的真正主持者?”
拓跋仪心中一懔,只听他这句话,已知屠奉三对边荒集现时的形势了如指掌,且晓得自己在拓跋族的身分地位,更明白拓跋圭跟慕容垂的微妙关系,才会有此一问。
拓跋仪双目精芒烁闪,回敬屠奉三凝众深注的目光,皱眉道:“屠兄究竟是要向我查根究底,还是爽爽脆脆接第一单的生意?”
屠奉三洒然一笑,道:“拓跋兄见谅,我还是初次踏足商界,尚有点不大习惯。好哩!
屠某在洗耳恭听。”
拓跋仪感到自己已落在下风,被对方掌握主动,屠奉三的高明实出乎他意料之外,自他现身说话,他拓跋仪便被迫陷于守势,致原先想好的说词,全派不上用常表面上当然丝毫不透露心内的情绪,道:“首先我想弄清楚屠老板在保密上做的工夫如何,否则一切休提。”
屠奉三忽然喝道:“把前后大门关上!”
两名武士从屏风后走出来,依言把正门关闭,还上了铁闩。
屠奉三的眼神露出锐利的锋芒,凝望拓跋仪,不肯放过他眼内任何变化,直至武士把屏风后的门子也关上离去,整座刺客馆大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方从容道:“拓跋兄开始惹起我的兴趣。哈!拓跋兄非常有胆色,边荒集的房屋比任何地方都要坚固,纵是高手也难以破壁而去,若我屠奉三对拓跋兄不安好心,拓跋兄肯定无法生离敝馆。”
拓跋仪哑然失笑道:“屠兄是初来甫到,所以会说出这种话来。边荒集可不是荆州,无论桓玄说甚么便是甚么。边荒集自有它的规矩,你老哥来做生意没有问明详情?你老哥强买下铺子只属汉帮的私务,可是若你随意杀人放火,势将继花妖后成为边荒集的公敌,除非你认为如此是并无不可,不然请三思而行。”
屠奉三讶道:“谁晓得拓跋兄到这裹来呢?假如拓跋兄到这裹来是人人皆知的事,早没有秘密可言,对吗?”
拓跋仪愈来愈感觉到屠奉三的厉害,绕了个圈子来套自己的口风,好整以暇答道:“这方面不劳屠兄操心。这单买卖你究竟接还是不接,勿要浪费我的时间。”
屠奉三一阵长笑,欣然道:“我以屠奉三的声誉作担保,拓跋兄现在说的任何话,我不会透露半句出去,即使我们将来成为死敌,承诺依然有效。只不过我们生意清淡,若在只接得一单生意下,忽然又有人横死集内,哪只要有人知道拓跋兄曾到过敝馆,我和拓跋兄都难脱嫌疑。”
拓跋仪淡淡道:“只要事成后你不会到处宣扬,此事根本无从追究。因为事情发生在边荒集外的无人地带,而你只有一次的机会,皆因此人是北府兵最高明的斥堠,精通跟踪逃遁之术,事成后我给你百匹最优良的战马,你留来自用或变卖,悉随尊便。”
屠奉三双目眯成一线,透射出慑人之极的异芒,狠盯拓跋仪好半晌,一字一字缓缓地似下结论的道:“刘裕!”
刘裕回到纪千千身旁,低声道:“不要看,车厢内的可怖情景,只要是正常的人便受不了。”
他的话证实了纪千千的想法,从每个人探头透过车窗或车门看进厢内的神情,便晓得凶案现场的骇人惨况。而这批人均为久在江湖上打滚、见尽场面的人,其中还有惯查凶案的专家。
转而检视倒毙健马的夏侯亭和慕容战正在低声说话,其他人不但木无表情,且是颓然无语。纪千千心内一片茫然,来到边荒集的美好心情,突像烟霞般被凛冽的无情狂风吹散,世上怎会有如此邪恶可怕的凶魔,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的恶行?红子春、祝老大等纷纷回到她的身旁,费正昌更现出作呕表情,令人感到难受。最后只剩下呆立车门旁的燕飞和爬进车厢去的前北方七省总巡捕方鸿图。
慕容战叹道:“行凶者肯定泯灭人性、丧尽天良,否则怎可能狠得下心肠干出这样的事?”
呼雷方咒骂一声,点头道:“到现在我才明白,长哈老大因何不愿让人看到他女儿的遗体,实在太可怕哩!”
祝老大沉声道:“手法确是传闻的花妖手法,问题在花妖不是习惯于临天明前一段时间犯案吗?”
姬别脸上仍是一副不忍卒睹的神情,道:“他昨夜刚犯凶,理该泄尽大欲,哪来余兴在相隔不到一天的短时间内二度行凶?真教人生疑。”
燕飞此时掉头往他们走过来,表面看似乎静,纪千千却看出他正克制心内的情绪,双目射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蹄声响起,一队祝帮武士十多人从南面快马驰至,领头者是汉帮的军师胡沛,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带来更多的坏消息。
胡沛于离众人两丈许处下马,趋前道:“遇害者是建康一个小帮会丁老大的小妾媚娘,每年均会到边荒集来搜购春宫画,再卖予建康的豪门大族,听说利钱甚焉丰厚。由于丁老大对书画一窍不通,故对这方面极具慧眼的媚娘遂成买手,想不到竟不幸遇害。随行的十五名武士全被人以重手法杀死,尸身遍布道旁一座疏林裹,林内还有车轮驶过的痕迹,可以想像行凶者先夺取马车,驰进林内,引得各护从武士追入林内方下手杀人,再于林内马车上淫杀媚娘,然后以特殊手法令马儿临死前拖着车子往边荒集奔来,向我们示威。”
慕容战道:“这种手法只有熟悉马性的人方懂得,是于马儿疾驰时,以内家手法催激它们血液的运行,令马儿狂性大发,只知向前疾奔,直至力竭而亡,手法非常凶暴。”
车廷问道:“出事的疏林离这裹有多远?”
胡沛答道:“大约是十多里路。”
此时方鸿图终于从车厢内退出来,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更燃起众人缉凶的希望。
在场者虽不乏武林高手,却没有人比得上他侦查凶案的丰富经验。
燕飞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诸人,大多数人已回复平时冷静的神色,表面看似再不受惨案现场可怖的情景影响,可是他敢肯定,他们也会像他般,此生休想忘掉刚才入目的景况!他更发觉其他人对方鸿图大为改观,皆因方鸿图是唯一敢钻进车厢内去的人,不负专业巡捕的声名,哪绝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
先前提到花妖仍心寒胆颤的方鸿图,此刻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双目射出绝非装作出来而是发自真心的仇恨,步伐稳定的来到期待着他的一众边荒集领袖人物的前方,悲愤得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一阵抖颤,不是胆怯,而是激动,大喝道:“我方鸿图敢以性命身家作担保,犯案的正是作恶多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行的花妖!”
众人听得你眼望我眼,纵使行凶者作风手法与花妖全无分别,可是仍有可能是别人故意模仿的,他怎能这般肯定?赫连勃勃平静的道:“方总是否过早下定论呢??费正昌皱眉道:“我从未听过花妖会在白天犯案,更未听过他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连续作案。”
卓狂生当然护着可给他赚大钱的说书馆大台柱,道:“方总这么说,必然有道理。请方总解释清楚,好让我们尽早缉凶归案。”
方鸿图露出没有人明白的神情,揉集了不安、紧张、惊骇,也像在无奈中仅余的愤怒和疲倦,整个人似苍老了数年般,苦笑摇头,像在提醒自己而非对众人说话,喃喃道:“我不再逃避哩!”
纪千千目光落在倾倒道旁的马车处,芳心思忖着,内裹的情况究竟可怕至何等程度,竟令这些平日不可一世的剑客侠士,帮会龙头和商界大豪,人人心如铅坠,失去一向的风采呢?
不禁柔声道:“方总要逃避甚么?”
方鸿图现出惭愧的神色,低声道:“我现在说的话,愈少人知道愈好。”
卓狂生立即显出他窝主的威权,道:“除刚才参加议会的人和胡军师外,其他人给我退得远远的。”
慕容战、呼雷方、祝老大等纷纷打出手势,着手下依卓狂生之言退往远处,并把愈聚愈多赶来看热闹的边民驱散。
祝老大见卓狂生让胡沛留下,给足他面子,欣然道:“方总可以放心说话哩!”
刘裕心中感慨,在场者大多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可是比起花妖,仍是个有血性天良的人,而花妖的所作所为,已激起公愤,令所有人团结起来,暂时放弃勾心斗角,希望联手尽力把凶魔绳诸于法,所以没有人对方鸿图有丝毫不耐烦之心。
方鸿图颓然道:“实不相瞒,我到边荒集来,不是要缉捕花妖,而是要逃避他。”
众人愕然以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方鸿图是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当然没有人怀疑他的话。
方鸿图踏前两步,来到纪千千身前,叹道:“千千小姐,我是否很没有用呢?”
纪千千柔声道:“害怕是人之常情,谁敢说自己从来不会害怕?方总有甚么心事,请放胆说出来,没有人因此看不起你。”
她的声音不但好听,还字字充盈着谅解与明白的诚挚意味,其他人听在耳内,亦感舒服,大大减轻惨案惹起的负面情绪。
只从这几句话,可看出纪千千的善解人意。她本来也如其他人般,对方鸿圆说话的背后含意一头雾水,却仍能猜出个大概,顺他的口气安慰他和加以鼓励。
方鸿图的胸膛也似挺直起来,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个本领,且是这本领令我成为七省总巡。各位都是行家,当晓得我的功夫只是贻笑大家,可是我却有一个灵敏的鼻子,任何人给我嗅过他的气味,不论隔了多久,我也可以辨认出来。”
纪千千“氨的一声娇呼,不由自主地审视他羊脸上特大的酒糟鼻,其他人也露出恍然神色。
一切不合理的,立时变得合理起来。
他敢肯定犯案的是花妖,正因为他嗅出是花妖。他要逃到边荒集来,正是怕花妖会杀死他这个可从气味辨认出自己的人。
赫连勃勃双目精光闪闪,问道:“既是如此,方总在得知花妖昨夜犯事后,理应立即远遁,为何还肯到说书馆作主持?”
红子春皱眉道:“若我是花妖,会先杀方总灭口,方去作案,如此便可万无一失。”
慕容战等虽没有说话,却人人面露疑色,显然同意赫连勃勃和红子春的疑问。
方鸿图苦笑道:“为逃避花妖,我已弄得囊空如洗,一日三餐也成问题,故希望趁花妖凶性稍敛的时刻,赚一次快钱,立即远走高飞,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卓狂生恍然道:“难怪我请方总参加钟楼议会,费尽唇舌方总始勉强答应。”
纪千千同情的道:“在这裹方总再不用担心花妖,所有人都支持你,保护你。”
刘裕道:“方总因何又忽然像豁了出去般,肯与花妖对着干呢?”
方鸿图目光落在纪千千的如花俏脸上,断然道:“因为我知道如此躲下去终不是办法,这裹是边荒集,若我仍不能把他缉捕归案,在其他地方更是想也休想。刚才我爬进车内嗅花妖的气味,心内忽然想起千千小姐,更想到这是天公的意旨。我和花妖的恩怨,必须于边荒集解决,我再不会逃避。”
他虽没有直接说出来,不过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明白他因纪千千的美丽动人,而联想到花妖辣手摧花的可恨。
方鸿图舆花妖间的关系更是异常微妙,令人再弄不清楚谁在捉捕谁。
花妖的身分是绝不可以曝光的,不论他武功如何高强,一旦败露行藏,将惹来天下人群起攻之,必然难逃一死。而他唯一的破绽漏洞,是方鸿图的鼻子。
燕飞淡淡道:“敢问方老总的鼻子灵敏至何种程度?可否稍作示范?”
人人露出注意的神色,因为他鼻子的威力如何,已成破案的关键。
方鸿图像变回以前的七省总巡捕般,双目闪动着自信和深思的锐光,道:“由于花妖总在女尸身上留下历久不散的强烈体味,所以我对他的气味已经有十成十的把握,只要让我到他曾停留过的旅馆或房屋,即使三天前遗下的气味,也瞒不过我。”
众人为之动容。
纪千千喜道:“岂非只要方总在边荒集打个转,便可以像猎犬般搜索出猎物。”
慕容战大喜道:“我们从凶案发生的地点开始如何?”
刘裕向卓狂生问道:“方总会到贵馆讲书的事,是否已是街知巷闻?”
卓狂生苦笑道:“在到钟楼前我早公告此事,花妖只要不是聋的,肯定收到风声。”
刘裕又问方鸿图道:“花妖是否晓得方总你有个超级灵鼻?”
方鸿图颓然点头,似有点怪他明知故问。
纪千千苦恼道:这么说,花妖会反过来利用方总的灵鼻,使我们不断摸错地方,以致疲于奔命。”
燕飞道:“示范的事可暂且押后,现在我想请方总去检验长哈老大干金的尸身,看看是否亦是花妖所为。”
众人齐齐动容,因如此一来,花妖是否有真有假,或确是花妖一手包办,立刻便有答案。
第二 章一路顺风
屠奉三回到内堂,博惊雷和阴奇正在研究摊开桌面上的边荒集详图,图卷精细至标明所有店铺的名称,夜窝子的范围更涂上一片淡黄色,清楚分明。
边荒集的商号均是前铺后居,前身是布行的刺客馆共有三进,中进是货仓,后进为居室,其主堂亦变为他们的议事堂。
屠奉三皱着眉头在两人对面坐下,叹了一口气。
阴奇开玩笑的道:“老大你接到第一单生意,理应高兴才对。”
博惊雷笑道:“是否烫手热山芋,令老大进退两难呢?”
屠奉三现出笑意,从容道:“我的叹息是欣慰的叹息,在荆州我已难寻对手,现在第一天到边荒集,立即遇上顽强的敌人,我是高兴还来不及。”
阴奇和博惊雷听得你眼望我眼,摸不清他的意思。
屠奉三扫视两人,双目精芒烁闪,轻轻道:“你道拓跋仪要买谁人的命呢?”
博惊雷猜道:“必是慕容战无疑,慕容永兄弟因燕飞刺杀慕容文致势成水火,而以慕容战为首的北骑联更是飞马会在边荒集胡族最大的竞争对手,干掉慕容战,对拓跋仪当然有利。”
阴奇摇头道:“边荒集仍未从淝水之战的破坏恢复过来,没有人蠢得在元气未复、阵脚未稳的状况下大动干戈。所以诸胡肯容忍祝老大,慕容战亦肯暂且撇下与燕飞的恩怨。照我看拓跋仪的目标该是匈奴族的赫连勃勃,此人若除,对拓跋族的复国有百利而无一害。假如赫连勃勃丧身边荒集,匈奴帮将再没法立足边荒集,更休说要反击飞马会。”
只从两人的猜测,可看出阴奇的智计实远胜博惊雷,对边荒集现时的形势,有深入透彻的了解,而博惊雷的观点则流于表面皮毛。
屠奉三闻言双眉上扬,沉声道:“赫连勃勃?”
阴奇讶道:“难道竟不是他吗?”
屠奉三沉吟片刻,摇头道:“确不是他,即使是这个人,我们也绝不可动他。先不说此人手底硬净之极,更重要是留下他可让燕飞头痛,在边荒集诸雄裹,赫连勃勃是不可小觑的人,尽管现在他在边荒集没有甚么影响力。”
博惊雷大感兴趣的问道:“究竟拓跋仪要买谁人的命?请老大揭盅。”
屠奉三淡淡道:“是刘裕。”
博惊雷失声道:“甚么?”与同是满脸讶色的阴奇面面相觑。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拓跋族虽好手如云,却不能亲自出手。拓跋仪虽没有说出杀刘裕的理由,可是却不难猜测得到,燕飞现在已成拓跋圭和谢玄两方势力竭力争取的人,干掉刘裕,不但可以切断谢玄舆燕飞的联系,还可以令燕飞完全站到飞马会的一方,使飞马会成为边荒集最强大的势力。”
博惊雷冷哼道:“燕飞有这样的本事吗?”
屠奉三淡淡道:“我这个人只看事实。你看不到燕飞回到边荒集不到两天的时间,已成功的把整个边荒集的形势扭转过来吗?他镇压祝老大那一手更耍得非常漂亮,震荡了整个边荒集,夺去我们不少光采。”
阴奇皱眉道:“这单生意确令人进退两难,要杀刘裕,不能不把燕飞计算在内,要杀燕飞和刘裕,首先要除去高彦,去其耳目,更要考虑后果。”
屠奉三道:“拓跋仪并非蠢人,不会强我们之所难。今早燕飞去向拓跋仪借马,好让刘裕今晚动程回广陵向谢玄求援,着我们在途中伏击他。”
博惊雷动容道:“此确为搏杀刘裕的良机,错过了实在可惜。”
阴奇点头道:“拓跋仪看得很准,刘裕是我们非杀不可的人物之一,若让他带来一支北府军的精兵,我们怕要卷铺盖离开。”
屠奉三再叹一口气道:“从任何角度去想,这单生意是非接不可。可是我并没有直接答应拓跋仪,只告诉他若证实刘裕丧命,他便要付账。”
阴奇讶道:“听老大的口气,对此事仍有犹豫。”
屠奉三双目神光大盛,冷笑道:“表面瞧此单生意确不露任何破绽,可是我总感到是个陷阱。我们的到来,立成燕飞和刘裕这一股属谢玄系人马的最大敌人,我们在计算他们,他们当然也在计算我们。”
阴奇咋舌道:“谁人能想出如此高明的谋略?若老大猜测无误,此计确是狠辣之至。”
屠奉三道:“我直觉是由刘裕的脑袋想出来的,亦只有他自己愿意,方肯以身犯险,燕飞不会迫他这么做,而拓跋仪更没有逼他服从的资格。”
博惊雷道:“既是陷阱,他们当然是计划周详,布置了足够对付我们的人手。”
屠奉三唇角逸出一丝笑意,道:“若拓跋族大规模的动员,怎瞒得过我们的耳目,现在边荒集给花妖闹得杯弓蛇影,人人自危,更是互相监视。燕飞最能助刘裕一臂之力,但又不敢离开纪千千半步,所以刘裕只有孤军作战,而我正从此点,确认刘裕是我的劲敌,绝不会因低估他吃上大亏。”
博惊雷和阴奇听得发起呆来,因为屠奉三是第一次对敌人有这般高的评价。而他们更清楚自己的老大已占了上风,看穿第一单生意是个陷阱。
阴奇回过神来,道:“我们应否反过来利用这个陷阱杀死刘裕?”
屠奉三摇头道:“此为下计,上计是不费一兵一卒,来个借刀杀人,达到同一的目标。”
博惊雷抓头道:“谁肯做出手的蠢人?”
屠奉三长身而起,负手在桌旁踱步,漫不经意地欣赏着桌上的边荒集地形图卷,柔声道:“除我们外,谁最想杀刘裕呢?”
阴奇正容道:“刘裕的冒起,只是三、四个月间的事,暂时仍未看出他可以起甚么作用,照道理该没有人非要杀他不可。恐怕或只有任遥是个例外,却是基于个人的私怨。”
屠奉三淡淡道:“孙恩又如何?他是谢安的死敌,如让他晓得刘裕是谢玄看中的继承者,绝不会任他活着离开边荒集。幸好他老人家法身正在附近,阴奇你给我去向天师道在这裹的线眼放风,孙恩自会行动。当发觉刘裕果然于今晚偷回建康,你道我们的孙天师会怎样做呢?
刘裕啊刘裕,屠某谨在此祝你一路顺风。”
就在此时,一名手下满脸古怪神色的进来禀告道:“有位又自称是边荒公子的俊家伙,要来和老大洽谈生意。”
以屠奉三的老练,亦听得为之一呆,说不出话来。
羯帮和匈奴帮的势力均被限制在东门大街和北门大街间有“小建康”之称的区域,有建康城四、五个里坊的大小,位处边荒集的东北隅。
由于小建康既接近码头区,又左靠陆运的主道和设施,故成为货物的集散地,其重要性仅次于四条主街。
为对抗其他大帮,匈奴帮和羯帮组成松散的联盟,共同管治此区,有联营的生意,亦有各自独立的业务。
像羯帮便以经营羊皮和牛皮买卖为主要收入的来源,舆匈奴帮合作的包括胡药和胡人乐器。
南朝盛行仙道之说,又追求延生之术,令胡药大受欢迎,在边荒集的买卖中,胡药仅次于牲口、兵器和粮货之下。南方更流行胡乐胡舞,只是建康一区对胡人乐器便有大量需求,且有很高的利润,亦非小生意。
小建康有三个市集,匈奴帮和羯帮各自经营其中一个市集,余下的一个由两方联手经营。
如非两帮联手,其地盘怕早被其他帮会侵占控制。
小建康的主街名建康街,比诸四门大街是次一级的街道,仍可供四车并驰,东通码头区,西接北门大街,匈奴帮和羯帮的总坛,分别位处建康街西东两端。
众人沿颖水旁的官道直趋建康街东端入口,甫进城便感到异样的气氛,大批边民正聚集在羯帮总坛大门外,议论纷纷,人人脸上挂着惶惧的神色。
纪千千的到来立即惹起哄动,稍减拉紧的气氛,各方武士负责驱散民众,让各人可以畅通无阻地抵达总坛大门外。
车廷是掌管此区的两大龙头之一,首先跃下马来,喝道:“发生甚么事?”
燕飞与刘裕交换个眼色,均感事不寻常。
几名混在民众中的匈奴帮武士迎将上来,带头的向车廷报告道:“长哈老大把女儿火化后,率领过百手下领着骨灰离开,说再没有颜面留在边荒集。”
在场各老大或老板,人人现出震动的神色,想不到爱女惨遭辱杀,竟对长哈力行造成如此严重的打击,致心灰意冷,自动把自己淘汰出局。
慕容战跃落车廷身旁,眉头紧蹙的道:“羯帮有甚么人留下来?”
那匈奴帮头目恭敬的道:“是羯帮的第三把手冬赫显,现在仍有数十名兄弟跟着他,他刚到了我们总坛去,等待我们老大回去舆他商议。”
夏侯亭的目光朝燕飞瞧来,现出忧色。燕飞心中明白,长哈力行的离开,最大和即时的得益者便是匈奴帮。羯帮势力转弱是必然的事,没有长哈力行的羯帮再无关重要。匈奴帮则有赫连勃勃亲来主持,彼衰此盛下,匈奴帮的坐大会再不受规范和限制,若成功吞并羯帮,其实力更足以舆其他大帮抗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纪千千失望的道:“如此岂非无法查证是否花妖的暴行?”
燕飞暗叹一口气,先翻下马背,正要侍候纪千千下马,姬别早先他一步扯着纪千千的马头,请她下马。
车廷道:“我们暂借羯帮的大堂继续会议如何?”
卓狂生一声“同意”,有风度的向纪千千道:“请千千小姐移步羯帮大堂。”
刘裕向赫连勃勃瞧去,后者木无表情,丝毫不透露内心的神色,但刘裕可肯定他暗暗高兴。
众人鱼贯进入羯帮主坛。
屠奉三从屏风转出来,一眼瞧去,立从对方长而秀气的眼睛,认出眼前的边荒公子与在刺客馆开张时捣蛋的虬髯汉是同一个人。
他虽见惯各方超卓人物,亦不得不暗赞一声如此风流俊俏的人物,是平生仅见。他的名士儒服设计特别,高领口,灰色襦衣,还于颈项扎着红丝巾,说不尽的温文尔雅,男人见了也动心,更不要说爱俏的娘儿。
“边荒公子”宋孟齐见屠奉三出迎,立即起立施礼道:“宋孟齐拜见屠老板。”
屠奉三有点没好气的道:“宋兄不用多礼,请坐!”
两人隔桌坐下,四目交投,眼光立即似刀刃般纠缠交击,各不相让。
宋孟齐笑道:“屠老板真材实学,功力深厚,佩服佩服!”
屠奉三知他是明捧暗讽自己早前向他出手刺探,他城俯阴沉,不会因而动气,淡淡道:“宋兄能抵我一击,当非无名之辈,可是屠某搜遍枯肠,仍想不到从何处忽然冒出宋兄般人物来,宋兄可否指点一二?”
说话时目光不由落在放在桌上的羊皮囊处,重甸甸的一大袋,若不是放满石头便该是边荒集最流通的金元宝。
宋孟齐欣然答道:“我仍是那句老话,英雄莫问出处,对边荒集来说,这更是基本法规。
事实上我只是刚出来胡混的无名之辈,要说只好从家严家慈说起,却怕屠老板没有听的兴趣。”
屠奉三呵呵笑道:“宋兄怎会是无名之辈,只是贵属下便足以与惊雷平分秋色。若我没有看错,贵属该是在巴蜀大大有名,人称‘夜盗千里’的颜闯,对吗!”
宋孟齐微笑道:“原来屠老板这么爱查根究底,颜伯以前干甚么勾当在下不太清楚,只晓得懂事以来,颜伯便是我的贴身忠仆。说过闲话哩!我们来谈正事如何?”
屠奉三心中暗懔,颜闯是横行巴蜀的响当当人物,若照宋孟齐的说法已当他家仆多年,那宋孟齐的家世在巴蜀应当非常显赫,为何自己却从未听过巴蜀有甚么姓宋的豪强大族呢?
淡淡道:“请宋兄指点。”
宋孟齐谦虚道:“怎敢!怎敢!我今次来,是真心诚意请屠老板代我杀一个人。”
接着拍拍桌上羊皮囊,发出“铿锵”响音,俯前少许神秘兮兮的道:“这里是二百两黄金,事成后便是屠老板的哩!”
屠奉三为之气结,此正是他强买布行的代价,现在对方又以同样价钱来聘他办事,满带着挑惹闹事的意味。
沉着气道:“这是笔大数目,足供普通人挥霍多年。不过刺客馆有刺客馆的规矩,不是有钱便可使我们为公子效力。”
他是老江湖,而直至此刻仍摸不清宋孟齐的底子,所以说话婉转客气。
宋孟齐故作恍然道:“对!首先是此人是否该杀?这方面屠老板不用担心,对屠老板来说此人更是罪该万死,因为他要砸掉屠老板的刺客馆。在边荒集,阻着别人做生意已大大不该,逼人关门更是犯了天条,所以我要杀的人,完全符合刺客馆的条件。除非屠老板尚有别的条件,例如对方太过棘手,屠老板接不下也不敢接,诸如此类。哈!我这个人就是太坦率,爹也常因此骂我个狗血淋头。”
以屠奉三的沉着也要有点承受不起,眼前可恶的家伙分明在指桑骂槐,责自己强买布行,逼人关门结业。
屠奉三双目杀机大盛,不过却是针对眼前此君,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的时间很宝贵,若你再不说出真正的来意,请恕屠某失陪。”
宋孟齐摇手道:“我并没有其他意思,真的是来重金礼聘屠老板给我宰掉一个人。”
屠奉三沉声道:“杀谁!”
宋孟齐双目神光骤盛,轻描淡写的道:“我请屠老板杀的人便是小弟自己!”
屠奉三愕然道:“请我杀你!”
宋孟齐从容笑道:“正是如此,金子我留下,当然不是立即动手,而是等我安然离开贵馆的三天内进行,若三天内干掉我,金子当然是你的,因为我已完蛋,再没有人向你讨回金子。这三天我将不离边荒集半步,还会四处玩乐享受,不过如屠老板莫奈我何,不但要把金子呕出来,还要把刺客馆送给我。坦白说,哪时你要干下去亦没有甚么意思,一个像我般的无名之辈也莫奈之何,早声誉扫地,还如何在边荒集混下去呢?”
屠奉三双目杀机剧增,精芒电闪,手往剑柄握去。
第三 章除妖大计
钟楼议会可说是把羯帮的总坛暂时占领,各帮武士扼守出入口,又在附近的屋顶放哨,留守在主堂的几名羯帮武士已被“请”出堂外。
羯帮的此座大堂,两边墙壁挂满各式战甲头盔,伴以少量兵器弓矢,显示羯帮除大做皮革生意外,还是制作盔甲的生产商。不过长哈力行的离去,将使羯帮沦为微不足道的小帮会,手上的生意更会被别的势力瓜分侵占。
众人团团围在置于堂心的大圆桌坐下,纪千千坐在燕飞和慕容战之间,黛眉含愁,显为眼前的事态发展忧心仲仲,不过她的绝代风华总能使人纵然在逆境中,仍充满希望和斗志。
卓狂生道:“奇怪!长哈老大一向言出必行,既答应我出席钟楼议会,怎会忽然离开?”
慕容战叹道:“既已把女儿火化,来与不来已没有分别。”
纪千千美目投向方鸿图,柔声道:“方总是最有资格和经验搜捕花妖的人,现在边荒集的老大们全体在座,只要是切实可行的计划,大家定会全力支持你。”
费正昌道:“费某提议钟楼议会的八席,每席所代表的一方各挑三位够份量的高手,分成三组,轮番每天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方总,且每晚留宿于不同的地方,教花妖无机可乘。”
众人纷纷点头,如此的做法既可安方鸿图的心和保证他的安全,亦可令各方势力清楚在对付花妖一事上的发展。
红子春道:“最好是我们另外选出一队除妖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集合出击,一旦发现花妖踪影,立即全力出手,以最强的实力把他搏杀。”
在座者均是经验丰富的江湖道,不用思索便想出各种可行的有效办法。
夏侯亭接口道:“我同意燕飞先前提出的意见,蛇无头不行,在对付公敌花妖一事上,我们须选出领导的人,由他组织和灵活运用各方的力量。”
又往燕飞瞧去,道:“燕飞心中该有适当人选,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参详。”
众人的目光不由投往纪千千,因为只有她是唯一各方面均乐意接受的人选,至少在燕飞建议时,情况如此。
燕飞则心中苦笑,他提出这个想法时,想到的人原是刘裕,因为他是北府兵最优越的斥堠,精通搜索,打探、追踪之道,又是谋略过人,兵法了得,实优于边荒集一众笼头老大。
可是刘裕今晚便要动身返回广陵,再不可担当这个重任。
纪千千微嗔道:“为何都看着奴家呢?最适当的人选坐在那裹嘛!”
从香袖内伸出玉手,春葱般的玉指点向方鸿图。
方鸿图立即变回早前诚惶诚恐的样子,一震道:“我怎么成?”
祝老大欣然道:“千千小姐法眼无差,除方总外,再没有更适合的人眩”姬别点头道:“方总应是当仁不让,既为己也为人。我们会以最强大的阵容配合你,若如此仍不能铲妖除魔,天下恐怕没有人能奈何他。”
卓狂生喜道:“难得各位团结一致,这在边荒集是从未试过的事。”
红子春苦笑道:“谁敢不合作呢?花妖连犯两案,已弄得边荒集人心惶惶,若让他继续放肆下去,边荒集的人会纷纷离开,想来的人则更不敢来。不要小觑花妖的破坏力,他可以把兴旺的边荒集变成死市,届时大家只可以吃西北风。”
姬别叹道:“我有个很不祥的感觉,假若花妖在我们的圣地夜窝子犯案,会造成怎样子的影响呢?”
众人均默然无语,若发生此事,不单是对边荒集的最大挑战,还是一种亵渎,令夜窝子留下永不能磨灭的污点,而作为边荒集象征的神圣区域再非安乐之窝。
“砰”!慕容战一掌拍在桌上,双目凶光大盛,道:“方总是坐实除妖队老大的位子,请告诉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目光全集中在方鸿图身上。
方鸿图知道推辞不掉,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信心的光芒又似重现他眼内,扫视众人,道:“首先是保密,任何计划和行动,只限于我们在座的人知晓,因为我们之外的任何人,均可能是花妖。备魅嗽俅胃惺艿剿魑呤∽苎膊兜哪苣停档枚裕蛭ㄑ傅诙鸢钢保胱娜私栽谥勇ツ诓斡牖嵋椋比幻挥邢右伞?
方鸿图续道:“除妖队的成员,就是坐在这张桌子的人。因照花妖以往的惯例,是很少在短时间内连续作案的,若是如此,他总会暂时收敛一段日子,但假设他在三天内一再犯案,或可以间接证实,杀长哈老大女儿者是另有其人,可是马车一案则肯定是花妖干的。”
祝老大道:“照方总的经验,花妖过往在两次作案之间最短的时间是多少天?”
方鸿图道:“那发生在长安,三年前花妖在长安于三个月的光景内犯下七案,其中两案相隔只有两天的时间,但亦仅此一次,之外总是要隔上多天的。”
姬别骇然道:“竟有此事,为何我从未听过呢?”
方鸿图沉声道:“因为大王硬把事情压下去,不准人泄漏风声,以免惹起恐慌。我便是因此被召入长安,奉旨组成缉妖团,不惜人力物力务要踏遍天涯海角去缉拿花妖归案。”
慕容战点头道:“方总没有一字虚言,我确曾从族人处听过此事,只是当时没有留意。”
他的族人便是慕容永诸兄弟,他们长期在长安为苻坚办事,当然清楚此事。
众人听得倒抽凉气,苻坚当时如日中天,麾下高手如云,又有方鸿图此超级神捕,却连花妖的衫角都摸不着,可见花妖隐瞒有法。
赫连勃勃冷酷的眼神投往方鸿图,平静的道:“方总可否让我们见识你的灵鼻。”
此时再没有人对方鸿图的身分起疑,还感到赫连勃勃有点多此一举,不过老江湖便是老江湖,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也都想知道方鸿图有否夸大,故没有人出言反对。
方鸿图表现出胸有成竹的大将之风,缓缓起立,负手绕着众人转了一个圈,道:“我现在到大门外去,只要你们任何一个人到厅子的一角稍站片刻,我都可以清楚知道是那一位。”
又轻叹一口气,这才朝大门举步。
姬别讶道:“方总因何忽然叹息?”
方鸿图停下来,有点尴尬的道:“说来惭愧,千千小姐拥有我从未嗅过的动人气息,不由生出自惭形秽之心,有感而发,请千千小姐勿要见怪。”
纪千千霞生玉颊,“氨的一声,神态迷人至极,看得各人魂魄都差点给勾出来。席上诸人均是高手,鼻子较普通人灵敏,对纪千千清新的芳香都感受颇深,故可以想像到方鸿图的鼻子若如猎犬般灵锐,其感受当然更比别人深入。而方鸿图的坦白,正道出他自问没有追求纪千千的资格,故生出自卑自怜、失落无奈的情绪。
刘裕瞧着方鸿图的背影消没门外,不由瞥燕飞一眼,他和燕飞都比其他人沉默,自己知自己事,他因为今晚便要离开边荒集,所以不欲多言。燕飞的沉默却似没有道理。
隐隐间,他感到燕飞心内所想的,与在座者可能有分歧和出入。
博惊雷在检视“边荒公子”宋孟齐留下的金元,还送到嘴旁用牙轻噬,道:“这小子非常富有。”
阴奇也拿起一个在研究,道:“全是来自建康由官家经营的字号。”
博惊雷向默然不语的屠奉三道:“老大为何不把他留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徒多费气力?”
博惊雷亦一脸狐疑的瞧着屠奉三,因为以屠奉三一向的行事作风,若有人敢公然惹他,怎可能安然离开?屠奉三胸有成竹的现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徐徐道:“这里是边荒集而非荆州,我们现在阵脚未稳,尚未完成部署。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宋孟齐敢一而再的挑衅我们,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若不是有足够实力便是疯子。你们认为他是疯子吗?”
阴奇摇头道:“他当然不是疯子,还是智勇双全的第一流人物,假若我们三天内没法取他之命,将没有颜面在边荒集混下去。”
屠奉三从容道:“我愈来愈感到在边荒集打滚奋斗的乐趣,此子先在我们开张时当众耍了我们一手,已收先声夺人之效,让整个边荒集都晓得他是我们的死敌。现在更公然向我们宣战,我敢肯定他会把消息传遍全集,把我们逼上不得不杀他的绝路。”
博惊雷奋然道:“我仍不明白老大你何不干脆立即动手,好一了百了,反要放他离开。”
屠奉三微笑道:“惊雷一向就是这么冲动,在荆州当然没有问?#125;,可是现在我们身处的是天下间最危险的边荒集,走错任何一步棋,也会遭灭顶之祸。宋孟齐不会是孤军作战的,至少有个可与你战得平手的颜闯助阵,至于尚有何人撑他的腰,还有待进一步的探查。”
博惊雷并不服气,双目凶光闪闪道:“我们不是准备大干一场吗?我们的人马大半已潜入边荒集,只要发出讯号,可以把边荒集翻转过来,何况只是区区一个边荒公子,我们根本不用理他是否三头六臂,谁挡着我们,谁便要遭殃。”
阴奇摇头道:我们实在不宜即刻就作拉紧的弓弦,我刚接到消息,花妖继昨夜奸杀长哈力行的女儿后再次犯案,且是首次在白天作案。边荒集各大势力已联成一气,若我们试图以武力控制边荒集,将会惹起整个边荒集的反感,后果难以想像。”
屠奉三点头道:“若纯以武力可以达到目的,不如索性让我们的玄爷派来一旅精兵,打他一场硬仗。显然这是行不通的,只会让谢玄大条道理来扫荡我们。所以我们不可因一个人而自乱阵脚,宋孟齐玩手段,我们便奉陪他,让人人晓得我屠奉三没有食言,刺客馆是依足边荒集的规矩办事。”
阴奇沉吟道:“真奇怪!祝天云因何直至此刻仍没有动静呢?”
屠奉三淡淡道:“奇怪的事多着哩!他肯把木材归还燕飞,并不像他一向的作风,借花妖的事取消强征地租,更高明得出乎所有人料外,大大舒缓他变成众矢之的无奈形势。我有感觉‘边荒公子’宋孟齐与祝天云多少有点关系,宋孟齐以二百锭金元买自己的命,像拓跋仪那单生意般是个高明的陷阱,且更为高明,绝不容易化解。”
又欣然道:“正是如此,我愈感到在边荒集的日子刺激有趣。”
说到这裹,心中忽然浮现出纪千千的绝世姿容,在他充满斗争仇杀的生命裹,他从来不会为任何娘儿动心,可是纪千千却是唯一的例外。纵然能征服天下,但若欠缺了如此迷人的美女,怎么说也是一种遗憾。
心中不由暗叹一口气。
阴奇同意道:“对!我们绝不可以因任何突发事件乱了阵脚,对付汉帮是头等要务,谅江海流仍不敢和玄帅公然作对,只能坐看我们接收汉帮的业务。”
屠奉三收拾心情,沉声道:“明来不行只好暗来,所以宋孟齐亦大有可能是江海流的人。
边荒集的第一场硬仗不会是容易对付的,我们只好秘密部署,在适当的时刻予敌人致命一击!
宋孟齐想引开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偏不如他所愿。三天!哈!三天可以做很多的事,包括取祝天云的狗命。我们不可以改变既定的刺杀目标,而刺客馆正予我们最大的方便,让我们出师有名。祝天云胆敢以铁索拦江,已是无可抵赖破坏边荒集规矩的罪证,恶有恶报,他死了,除汉帮外没有人会为他流下半滴眼泪。明白吗?”
方鸿图巡嗅四角后,回到座位,在众人期待下,侃侃而言道:“卓馆主到过东南角,西南角则有红老板和姬老板的气味,以姬老板的气味较轻,停留的时间当较短,其他两角都没有留下气味。”
众人听得难以置信,如此神奇的鼻子,令一切如亲眼目睹,是没有人曾想像过的。
纪千千赞叹道:“方总确是奇人。”
夏侯亭叹道:“难怪花妖不杀方总难以安寝哩!”
方鸿图双目掠过悲愤的奇异神色,垂下头去,似在掩饰心内某种不可以说出来的深刻感受。
众人并不在意,成为花妖的追杀目标,当然不是好受的一回事!只有燕飞看在心上,事实上他一直对方鸿图有种奇怪的感觉,事情并不像表面看来的简单。尤其古怪的是方鸿图似是不断徘徊于豁出去和退缩之间,更添事情的神秘。
卓狂生总结道:“我们已见识过方总超人的本领,由他任除妖队主帅一事大家该没有异议,我们须否循例由议会成员举手决定呢?”
慕容战笑道:“千千小姐的说话谁敢不同意呢?反对的举手!”
纪千千微嗔道:“人家不惯那样被台举呢?还是依规矩办事吧。”
祝天云欣然道:“确没有人会反对,现在的情况是不可能有更适当的人选,事情就这么决定如何?”
他的目光逐一巡视,见人人点头,最后目光落在卓狂生处。
卓狂生鼓掌道:“就这么拍板决定,方总有甚么指示。”
方鸿图又现出惶惑的神态,可是当他迎上纪千千期待的目光,眼神立即变得坚定不移,道:“花妖的一向作风,是专挑当地著名的美女下手,尤令人可恨。”
纪千千道:“方总不用有任何顾忌,也不用介意千千的感受,有甚么话便说甚么。”
方鸿图道:“一旦我们定下花妖会找上的目标,行动的范围可以大大缩小,我首先需要一个对边荒集了如指掌的人,待到把边荒集情况彻底弄清楚,便可以定出行动的细节。”
众人目光全落在燕飞身上。
燕飞苦笑道:“我会介绍高彦让方总认识。”
卓狂生欣然道:“确没有人比高彦这小子更适合。”
姬别笑道:“别忘记还有我这个惜花的人,由我和高彦联手,当不会遗漏任何够资格的美人儿。”
慕容战道:“在定下除妖大计前,我们首先要拟好保护方总的方法,但又不可太惹人注目。”
红子春道:“我有个更好的提议,我的人里有易容的高手,只要给方总装扮一下,肯定花妖看不破自己的克星来,另再派人贴身保护,如此将万无一失。”
卓狂生喜道:“这就是群策群力的效果,花妖的末日再不远哩!暂时把方总交由红老板保护、一切妥当后,再把方总送到我们燕公子的营地。除妖的行动,由此刻正式展开,谁敢坏我们的规矩,谁便要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例外。”
第四 章天师孙恩
纪千千惊疑道:“布帐盖着的是甚么东西?”
燕飞也像纪千千般摸不着头脑,灰布掩盖着大堆的东西,有如小山,位置在纪千千的主帐外。
刘裕记起庞义曾向他提过会先造一套桌椅以供秦淮才女坐观第一楼的重建,仍有点不相信庞义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伟业,大感好玩有趣,笑道:“当第一楼重新矗立在边荒集时,这套被布帐盖着的家伙会搬到我们边荒第一剑的旧皇位去,庞老板更不需另制一套,因为一张桌已足够给两个人坐。”
纪千千雀跃道:“对我来说眼前灰布下的正是第一楼的灵魂,当日我听到有人可以每天坐楼看街地过着放纵的日子,千千不知多么羡慕呢?今后当燕公子外出巡视国土时,我便可以重温燕公子过去了的边荒之梦。”
坦白说,扪心自问,燕飞确有正在作清秋大梦的动人感觉。纪千千不但有个性,还非常自主独立,更会耍各种游戏,弄得他差点给迷死了!唯一可令他于此沉溺情海的时刻仍保持一点灵明,便是对爱情的恐惧症。
爱得愈深,痛苦愈大。
这方面他比任何人更清楚。
微笑道:“好一个“坐楼看街的放纵日子”,小姐坐过再说吧!要有一颗万念俱灰的心,方会这般笨蛋。”
神气地站在庞义旁的高彦捧腹笑道:“燕飞终于肯承认自己是笨蛋。他奶奶的!边荒集唯一个能苦忍一年而不踏入夜窝子半步的,确肯定是笨蛋无疑。枉我还以为你是明白人,终于醒悟过来了吗?”
纪千千现出顽皮爱闹的神情,故作娇嗔道:“哪可不成哩!一切依旧嘛!边荒集的燕飞怎可以不安份守己,不乖乖的在第一楼平台座镇,而顽皮得像头猴儿般满集乱跑呢?坐楼喝酒是你每日工作,不准躲懒。”
庞义笑得弯下了腰,喘着气道:“燕飞你终于有今天哩!”
一扬手,掀起布帐。
一套以橡木制成的圆桌方椅,出现眼前,结实坚固,只有桌面舆椅座处光滑平坦,桌脚椅脚仍保留原木的粗糙,没有上漆,有种粗犷原始和精美幼细糅合在一起的特别风味。
小诗笑意盈盈地拉开八张椅子向着重建场地的一张,兴奋的道:“看庞老板的手艺多么好,小姐快来试坐。”
高彦接口加一句:“保证不会塌下来。”
庞义咕哝一声“去你的”时,纪千千已像蝴蝶遇上花蜜般翩翩飞过去,坐入椅内,欢天喜地道:“棒极哩!你们干甚么,还不入座?”
燕飞一阵轻松,纪千千令每一个人都改变了,平凡不过的事也变得趣味盎然。庞义设法令纪千千开心,首先令自己开心起来,没有给予,怎可以像目下般快乐?高彦动作夸张的争着坐入纪千千旁的椅子,惹来哄笑。
庞义已拉开纪千千另一边的椅子,笑道:“小诗姐坐啊!”
小诗的俏脸立即升上霞采,轻轻道:“这是燕公子的皇座嘛!”
燕飞微一错愕,首次感觉到庞义对小诗的殷勤侍候。与刘裕交换个眼色,洒然笑道:“我是个边荒的浪人,怎会有固定的座位?小诗姐不用客气。”
趋前把另一张椅子拉得朝向东大街的方向,欣然坐下,手肘枕在桌边,拍桌道:“老板拿酒来,不喝酒如何干活?”
刘裕大笑道:“庞老板要侍候小诗姐,何来心情为你斟茶递水,让我这新丁伙记负责所有粗重的事吧!”
说毕不理庞义红着脸想扑过来把他活活捏死的神态,当跑腿取酒去了。
纪千千忍着笑朝艳婢瞧去,见她连耳根都红透了,轻轻道:“诗诗还不坐下,你要庞老板站着吗?”
高彦露出古怪的神情,看看庞义,又看看小诗,也发现两人异样之处。
小诗垂头入座,庞义则坐到高彦旁,虽被后者暗踢一脚,仍装作全无感觉。
纪千千叹道:“假若没有花妖来行凶作恶,边荒集是多么美好呢?”
燕飞道:“我们若给花妖破坏心情,便正中他的下怀。边荒集愈混乱,花妖愈是有机可乘。千千放心,我担保可以在三天内把他捉拿归案,让边人可以欣赏到千千的琴技曲艺,这可是急不容缓的事,因为谁也尚未得闻。”
纪千千欣然道:“有边荒第一剑作出保证,花妖今趟定法网难逃。”
庞义道:“最怕他给吓得溜掉便糟糕。”
高彦哂道:“这就是耳目不够灵通的人方会说出来的话,花妖每到一地,必闹他两、三个月,弄得满城风雨,满足了兽欲,始肯离开,从来没有一次不是这样子的。”
胆怯的小诗立即花容失色,颤声道:“哪怎办好!”
庞义对付高彦自有一手,冷笑道:“高彦你勿要在我面前放肆,否则我会把你逐出第一楼,你不肯走也没有羊腿子吃。小诗姐不用害怕,燕飞说出口的话从未试过办不到的。”
刘裕此时回来,一手提着坛雪涧香,另一手托着放满杯子的木盘,笑道:“谁敢开罪我们第一楼的大老板,不怕没口福吗?”
燕飞心中一动,向高彦道:“你该听过七省总巡捕方鸿图此人吧!”
高彦点头道:“当然听过,苻坚曾任命他负责领导一批高手,天涯海角的去追捕花妖,后来忽然失踪,据传是给花妖宰掉了。”
纪千千瞪他一眼道:“不要胡说,他正活生生的在这里,还成为除妖团的统帅,边荒集最了得的英雄都听他指挥哩!”
高彦愕然以对。
小诗轻笑道:“高公子触礁哩!又说自己耳目灵通。”
燕飞与正为纪千千斟酒的刘裕交换个眼色,均暗叫不妙。以小诗的靦腆羞怯,是不会轻易和别人说笑。现在肯开高彦玩笑,摆明对高彦有好感。
问题在高彦已“移情别恋”,庞义则对小诗生出爱意,形成复杂的关系。
庞义却没有任何异样,继续为各人摆好酒杯。
高彦大失面子,不服道:“没有可能的,最近一年从没有收到羊脸神捕的任何消息,苻坚也因家丑不外扬,把方鸿图被杀的事硬压下去。”
燕飞默然不语。
刘裕把椅子拉到燕飞旁,学他般面向重建的场地坐下,近二百人正在郑雄等人的指挥下,在场地落力工作,清理场地,填平凹凸不平的地基。
初夏的灿烂阳光,洒遍边荒集,东大街人来车往,特别是刚从东门进入的旅人,都不由在途经时驻足观望。
纪千千问了刘裕想问的问题,柔声道:“燕老大今天开会前,为何如此沉默寡言呢?”
燕飞淡淡道:“边荒集现有两个花妖,方鸿图也不是真的方鸿图,高彦你待会给我诈他一诈,不用我教你也该懂得怎么办吧?”
众皆愕然。
此时有人穿过重建的场地往他们奔过来,燕飞认得是与高彦在古钟场碰头说话的跑腿小子,晓得边荒集又有事发生了。
“天师”孙恩傲立高崖之上,远眺东面漫天阳光下的边荒集,从这个距离望过去,边荒集只是个棋盘般大小,由街道组成分隔的房舍,有如一粒一粒的棋子。
在这战争的年代里,边荒集亦因淝水之战变成了一盘棋,有资格去下这盘棋的人天下屈指可数,而他孙恩正是最有资格的人之一,他任何一个决定,都影响着棋局的胜负。
自十八年前,孙恩击败当时有汉族第二高手之称的“南霸”李穆名,他的威势攀上巅峰,直至今天,从没有人能动摇他“外九品”首席高手的地位。近十年来又精研道术,尽览古今道经,贯通天人之道,南方能令他看得上眼者惟谢玄一人,而谢玄也是他最想杀的人,以证明外九品高手实优于九品高手。
可是当他专诚去杀谢玄时,谢玄身边的两个人却令他打消主意,因为他的法眼一丝不误地看出,其中一人拥有的是一副仙骨,已超越寻常武功的范畴,而另一人则有超乎常人的体质。即使以孙恩之能,亦没有把握可一击得手,只好错过明日寺外唯一的机会。
现在他已知道此两人一名燕飞,一名刘裕,而他们刻下正在眼前边荒集内有血有肉地活着,这个想法令他有很大的乐趣。
对手难求,如此他将不愁寂寞。
事实上他最享受反是孤寂的感觉,每隔一段时间,他便要避入深山,一人独处。
只有这样,他更能反省自己的存在,与天地之秘,作最紧密的接触,他的武功道术,方可不断作出突破。
一般高手已不被他放在眼内,燕飞却是个例外,因为他是有机会比自己更快成仙成道的人。
风声响起,一道人影从崖旁密林窜出,迅速抵达孙恩身后,单膝着地,恭敬道:“道覆向天师请安。”
竟然是“天师”孙恩两大传人之一,人称“妖侯”的徐道覆。
孙恩淡淡道:“道覆因何事心中填满压不下的兴奋情绪?起来!”
徐道覆长身而起,其高度只比高硕的孙恩矮上少许,拥有可令任何男性羡慕的体魄,像豹子般既充满爆炸的动力,又是线条优美,显示出一种极吸引人的非凡素质。紧身的素装武士服,挂背的佩剑,其形像非常引人注目。
在浓密的剑眉下,他有一双锐利深邃和带点孩子气的眼睛,乌黑的头发以黄巾扎作英雄髻,脸容近乎完美的俊伟,几近无法挑剔,嘴角似常挂着一丝悠然自得的微笑,令人看来是既自信又随便,年纪在二十四、五间,确是女性难以抗拒的风流人物。
他对被孙恩看破心内的情况毫不讶异,若不是如此,反令他奇怪。孙恩的贯通天人之道,尽览众生玄微,他早习以为常。
徐道覆骄傲自负,天下间只有孙恩一人,可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有信心在孙恩的领导下,大地终有一天臣服在天师道的脚下,征服南北的不会是腐败的南迁世族,而是南方本土备受排挤剥削的门阀。
他恭敬道:“道覆刚收到消息,刘裕今晚会动程回广陵去见谢安和谢玄,事情极不寻常。”
孙恩凝注边荒集。
现在边荒集已成天下最具战略和经济价值的重镇,是能同时影响南北的水陆枢钮,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大肥肉,可是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最后只有他一个赢家。
当天下统一在他脚下,佛门将会被连根拔起,天师道将成为唯一的宗教。
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南方的第一名僧支遁,而是“大活弥勒”竺法庆。
从容道:“消息从何得来?”
徐道覆禀告道:“消息来得有点奇怪,是边荒集一个小风媒泄露出来的。不过经我们查证,燕飞见过拓跋仪后,飞马会便把一匹上等战马送到燕飞的营地去,而高彦则到黑市搜购了一批斥堠惯用的物品。若我没有猜错,消息该是拓跋仪故意泄漏,好让有心人除去刘裕,破坏燕飞和谢玄的关系。”
孙恩神色平静,像说的是与己无关的事般道:“际此非常时期,刘裕怎会分身回广陵去?”
徐道覆沉声道:“当然是为更重要的事,既晓得慕容垂即将大举进攻边荒集,刘裕赶回去向谢玄求援是合乎情理的。”
又道:“据师兄所言,刘裕此子在谢玄指导启发下,刀法突飞猛进,而谢家如此看得起他,此人自有非凡之处,若不趁此机会除去,早晚会成大患。”
孙恩淡然自若道:“道覆你错哩!我们现在最该杀的人,不是刘裕,反是任遥,而最想杀刘裕的人,也不是我们,而是任遥。”
徐道覆愕然道:“任遥不是正与我们携手合作吗?至少在眼前的情况,他对我们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孙恩仰望长空,哈哈笑道:“任遥算甚么东西?在我面前耍手段只是班门弄斧,他对我的用处,只是为我们与慕容垂间的关系铺桥搭路,现在协议已成,留下他只会成为心腹祸患。”
徐道覆皱眉道:“可是我们可以通过他影响司马氏,牵制谢玄,教他无法直接插手边荒集。”
孙恩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刘裕今趟回广陵,不是要召援兵,而是警告谢玄勿要迎战慕容垂。以刘裕的才智,当可看破一向爱用奇兵的慕容垂是故意放出消息,引谢玄来援。”
徐道覆道:“哪我更不明白,北府兵一向以飞鸽传书与边荒集互通消息,刘裕若不是亲自回去领兵,因何要如此长途跋涉,置边荒集的伙伴于不顾呢?”
孙恩微笑道:“或许他已看破任遥与司马道子结盟的情况,此关乎到司马氏皇朝的安危,在信上怎都说不清楚,故亲身回广陵向谢玄陈说。”
徐道覆同意道:“如此确是事关重大,不容有失。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孙恩漫不经意的道:“当然是通知任遥,即使明知是笨人出手,任遥仍没有别的选择。”
徐道覆欣然道:“天师果然算无遗策,今次刘裕必死无疑。”
孙恩摇头道:“必死无疑的是任遥,刘裕则要看他的运道。”
徐道覆为之愕然。
孙恩别过身来,负手身后,审视徐道覆惊讶的神情,平静的道:“任遥与黄河帮关系密切,在边荒集又有经过长期部署的潜伏势力,若给慕容垂攻陷边荒集,最后能分一杯羹者将是他而非我们天师道,他还可以利用司马道子切断我们往边荒集的水陆交通,有建康的支持,他比我们更有本钱与慕容垂对分边荒集的利益,不除此人,我们最终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徐道覆垂头道:“道覆该怎么办,请天师赐示。”
孙恩转过身去,目光投向边荒集,轻叹道:“现时在边荒集打滚的人,每一个都快将变成输家,因为他们根本不晓得面对的是甚么。任遥的事不用你去理,你给我回边荒集去,把想飞走的美丽彩雀弄回手上,其他的事自有我亲自处理,包括通知任遥一事。”
徐道覆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孙恩这么说,正表示他要亲自出手搏杀任遥,不论任遥在北方如何纵横不倒,遇上孙恩,势将难逃死劫,再没有人可以改变情势的发展。
第五 章战云密布
高彦喝道:“要看便大大方方的看,不要鬼鬼祟祟的,我是你的老大,你失礼我也没面见人。”
哪小子给高彦骂个狗血淋头,却夷然受落,不知是否因被骂惯了,垂手恭敬道:“千千小姐在上,小人王轲,拜见千千小姐,以后唤我作小轲便成,老大也爱这样唤我的。”
在他心中,纪千千等若天上下凡来的仙女。
纪千千喜欢地道:“原来你是我们高老大的兄弟,小轲快坐下,是否有花妖的消息呢?”
高彦笑道:“竟然可以和千千小姐同桌而坐,算你小子走运,还不坐下?有事禀上,无事退朝。”
小诗忍俊不禁地噗哧娇笑一声,暗瞄高彦一眼。
刘裕和燕飞交换个眼色,糟糕的感觉更趋强烈,小诗显然对高彦愈来愈有好感。
庞义却是若无其事,把杯子送到小轲桌前,为他斟酒道:“这杯毒酒是高老大赐你喝的。”
纪千千嫣然笑道:“庞老板愈来愈懂开玩笑,可真够有趣呢!”
燕飞心中一阵温暖,纪千千正在改变边荒集,而他们则是第一批被改变的人。她令生命充满色彩和乐趣,即使在最艰困的逆境中,每一个人仍在快乐地燃烧生命的光和热。
如何令眼前每一个人继续如此享受生命,他燕飞是责无旁贷的。
小轲双手接杯,浅尝一口,目光不受控制的投向纪千千,道:“哪个叫边荒公子的家伙,竟嫌命长的去踢屠奉三的刺客馆,声言若屠奉三于三天内杀他不成,便要关门卷铺盖滚回荆州去。”
众皆愕然。
刘裕瞥纪千千一眼,发觉她双目惊讶中带点迷茫,或许正在回味早上与边荒公子见面的情景。
高彦沉着的道:“消息从何而来?”
小轲不敢不望着老大说话,依依不舍移开目光,向高彦道:“此事早成为街知巷闻的事,哪个叫甚么娘的边荒公子,大模大样的在东大街逛街,由叫任九杰的大汉扛着铁棍贴身跟随,故意引人注目,直抵刺客馆大门外,还撕下假须,现出真面目。他奶奶的,据闻当时在场的娘儿们和好龙阳之道的全部眼睛放光,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如此潇洒俊朗的绝世佳公子,还是第一趟得睹呢。”
庞义皱眉道:“你说少点粗话成吗?”
小轲愕然道:“我说了粗话吗?”
纪千千一副从回忆中恢复清醒的样儿,微笑道::这是边荒集嘛!爱说甚么说甚么,千千不会介意。”
庞义理正词严的道:“小诗可不爱听呢!”
小诗瞄高彦一眼,轻轻道:“小诗早习惯哩!”
高彦再向小轲问道:“接着呢?”
小轲又不情愿地把目光移离纪千千的俏脸,道:“边荒公子首先自报姓名叫宋孟齐,然后公布要入馆去请屠奉三杀一个人,还戏言假若他出不了来,刺客馆以后须改名为谋人馆。
哈!这家伙真绝。”
纪千千迅快地瞥燕飞一眼,大感兴趣的道:“他请屠奉三杀的人,当然是他自己啦!对吧?”
小轲不迭点头,事实上因他早把结果说出来,当然不难猜到。不过由纪千千香口道来,分外使人感到她的智慧果是不凡,其他人即使猜中亦没有同样的效力。
刘裕把纪千千的神情看在眼内,心中开始有点明白,纪千千为何要与燕飞没完没了,因为燕飞的洒脱和豁达确有些过了分,听到“情敌”的消息仍是若无其事的一副可恨模样,那种毫不放在心上的姿态,换了自己是纪千千,肯定会一怀恨在心。自己该否点醒他呢?旋又放弃此念,因燕飞便是燕飞,改变了便失去他独特的风格和神韵。
高彦皱眉道:“这小子和老屠有甚么深仇大恨呢?非要弄得老屠关门不可?”
刘裕道:“首先我们要摸清楚宋孟齐的来历,此事不难办到,他送给千千的三车礼物究竟购自何处?有甚么人给他办事?他住在哪里?何时到达边荒集来?弄清楚这些情况后,不难找到蛛丝马迹。”
小轲叹道:“我早奉老大的命查遇哩。他昨晚包起了阮二娘边城客栈的小窝居,礼品是从一艘船上卸下来的,哪是专营运建康到边荒集货物的水笼帮辖下的一条船。据边城客栈的伙记,小窝居三天前被往来荆州和这里的一个行脚商以重金订下,可以追查的只有这么多。”
高彦向燕飞道:“真正的老大,你怎么看呢?”
燕飞挨着椅背,正品尝着雪涧香,人世间的一切风波,此刻像舆他没有半点关系。闻言微笑道:“这小子与汉帮多少有点儿瓜葛。”
高彦拍腿道:“对!屠奉三于汉帮的地盘夺铺设馆,摆明是要与祝老大对着干。而祝老大到现在仍做缩头乌龟,皆因另有对策,且看穿老屠是有备而来,故避其锋锐。哈!还是我们的燕老大英明神武。”
纪千千欣然道:二位老大也很聪明啊!只从燕老大一句话竞想出这么多事情来。”
高彦立即被赞得飘飘然的,不知身在何处。
刘裕沉吟道:“只要我们不让屠奉三宰掉宋孟齐,屠奉三的一世威名立即尽付东流,至于他和汉帮是甚么关系,反成次要的事。”
谢玄与桓玄的关系,因桓冲的去世迅速恶化,双方再没有转寰的余地。刘裕身属谢玄的军系,所以在对付屠奉三的事上,于他看来其关键性尤在对付汉帮之上。
庞义向纪千千道:“千千见过边荒公子,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连小诗也要竖起小耳静心细听,只有燕飞仍是那副陶然沉迷于杯中物不理外事的样子。
纪千千双目闪烁着动人的采芒,轻柔的道:“只是一面之缘而已,说不上有甚么认识。
看来他该有应付屠奉三的办法,因为他并不像会自寻死路的人。”
燕飞忽道:“来哩!高小子别忘记我委给你的重任。”
众人朝东大街方向瞧去,十多人正进入重建场地,羊脸神捕已变成个满脸胡须的胡服汉子,只像领头的慕容战其中一个随从,散发披肩,眉毛也变粗浓了。在新形象的衬托下,整个人竟也威猛起来。
高彦向小轲道:“你先离开,除宋小子外,我还要你留意屠奉三和祝老大两方面的情况,有甚么事再来报告。”
小轲跳将起来,领命去了。
由巴蜀高手化名任九杰的颜闯策御的马车抵达东大街夜窝子边界处的东大钱庄,徐徐停下,由此再去便是雄峙两边的边荒楼和荒月楼。
东大钱庄不但做兑换借贷的生意,还是边荒集最大的典押店,凡有卖不去但却有市场价值的东西,均可于此典当,价钱当然由东大钱庄决定,以费二撇的八面玲珑,总有方法找到买家,赚取利钱。
“边荒公子”宋孟齐从容步下马车,向颜闯微一点头,后者把马车开走。
东大钱庄门旁有几个边人或蹲或站,一副地痞流氓的况味,不过他们的姿态衣着只是个幌子,领头的正是大江帮三大高手之首的“铜人”直破天,若刺客馆的人趁颜闯和宋孟齐分开的时刻动手突袭,将会遭他们迎头痛击。
宋孟齐不望他们半眼的直入东大钱庄,偌大的厅堂人头涌涌,生意好得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宋孟齐却晓得这该叫作“花妖效应”,在既要离集避祸,又来不及把手上的货物出手者,只好于此低价典当,套取现金。假如花妖在短时间内授首,典押者又可以赶回来赎货,继续经营他们的买卖。
宋孟齐向其中一名在维持秩序的大汉道:“我有最上等的货色,须见费老板。”
大汉斜兜他一眼,不经意的问道:“是甚么货色呢?”
宋孟齐凑近少许低声道:“是一对来自天竺的夜明珠。”
大汉神情微动,点头客气的道:“请公子随我来。”
宋孟齐跟在他身后,由押台旁的侧门进入钱庄内进,经过大天井,进入中进的厅堂,两个人正在喝茶聊天,赫然是“赌仙”程苍古和“贵利王”费二撇。
两人见到宋孟齐,均起立欢迎,益显宋孟齐的身分地位。
费二撇道:“其他人退下去。”
领路的大汉和把门的两名武士均退出厅堂,还为他们把门带上。
坐好后,费二撇亲自为宋孟齐斟茶,欣然道:“文清此着确是了得,屠奉三肯定进退两难,阵脚大乱。”
化身为“边荒公子”宋孟齐的江文清轻叹道:“我们不会比他好得多少,我这般向屠奉三公然宣战,只要是明眼人,当可猜出我和汉帮脱不了关系,由此泄漏了底子,这方面必须加以补救。”
程苍古微笑道:“文清长大了哩!再不是以前淘气爱玩的小女孩,可大大减轻大哥的重担子。”
江文清瞧着程苍古,撒娇的道:“二叔怎可让祝天云把好好一个档摊弄成这个样子?淝水之战后,祝天云本大有作为,但却绝不是设置拦河铁索又或迫人强缴地税,使汉帮变成众矢之的。”
只听她直呼祝天云之名,已清楚她并不尊重祝老大,而与程苍古和费正昌则是自家人,说话可以没有顾忌。
费正昌目光投向程苍古,道:“这方面我是不宜说话,你二叔曾劝过他,只是因祝老大看不清楚形势,一意孤行。幸好文清终于来了,可拨乱反正。”
程苍古苦笑道:“说到底我仍是客卿的身分,大哥着我来是助祝天云处理赌场生意,为免令祝天云感到处处受大哥掣肘,我向来都不过问汉帮的事务。我也不是没有说话,只是他充耳不闻,为之奈何!”
江文清凤目含煞,缓缓道:“花妖的出现,暂时把山头对峙的紧张情况舒缓,亦不用与燕飞一方作正面冲突,使我们可以集中力量应付屠奉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费正昌讶道:“文清是否对情况的发展并不乐观呢?”
江文清叹道:“屠奉三今次是有备而来,不单把汉帮计算在内,还把我们计算在内,他敢开设刺客馆,是不怕硬碰。如非因花妖的事令各大势力联成一气,恐怕今晚便要发动攻势。
现在我们对屠奉三隐藏起来的实力一无所知,主动权却已被他牢牢操控在手上,对我们非常不利。”
程苍古双目杀机大盛,语气却平静温和,淡淡道:“既然屠奉三有顾忌,我们便尽量利用他的顾忌来打击他。四弟今早大显身手,与不可一世的“连环斧”博惊雷战个旗鼓相当,把屠奉三的凶焰硬压下去,屠奉三心中该有分寸,若公然开战,他也不是有十足把握的。”
接着冷哼道:“自我们三人与你爹结为拜把兄弟,甚么风浪未见过,只要我们作好准备,随时可以迎战还击,便不须怕他屠奉三。”
费正昌沉声道:“最怕他使的是阴谋手段,边荒集难卧虎藏龙,可是能挡屠奉三的剑者怕没有多少人?否则我早派人以暗杀的手段宰掉他,一了百了,此刻却是不敢妄动。屠奉三一向擅长威吓和刺杀的手法,令人防不胜防,照我看,他第一个要刺杀的就是汉帮老大祝天云!”
江文清点头道:“三叔的话很有道理,当时在刺客馆内,屠奉三差点按捺不住要立即拔剑动手,最后仍让我离开,正因不愿为我而乱了阵脚。屠奉三是聪明人,不会蠢得将自己变成边荒集的公敌。我们也不可以坏了边荒集的规矩,一切仍依边荒集的方式行事。”
程苍古沉吟道:“屠奉三的剑术究竟是如何高明,我们可否先摸清他的底子呢?”
费正昌苦笑道:“想知道者均已变作他剑下游魂,我们要找个人来问亦不成。屠奉三一向少出手,出则必中。只看他在“外九品高手”中能名列第三,仅在孙恩和聂天还之下,当可知他是何等了得。”
江文清道:“若他不是斤两十足,桓玄怎会委他重任?”
费正昌道:“另一个使人烦恼的是郝长亨,他和燕飞似乎建立起特殊的关系,教人莫测高深。”
程苍古道:“屠奉三和郝长亨行事的方武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同样不可小觑,否则我们定要吃亏。”
又微诧的道:“照道理燕飞与谢家关系密切,刘裕更是谢玄的人,跟屠奉三所代表的荆州军和郝长亨的两湖帮,均是势成水火,为何燕飞对屠奉三既不闻不问,且与郝长亨称兄道弟呢?”
费正昌分析道:“我比较明白燕飞,他绝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亦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走狗,但他却是个乐于保持边荒集现状的人,不会容忍任何人破坏边荒集的规矩。”
江文清欣然道:“如燕飞真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们便可加以利用。”
程苍古愕然道:“你不是要和他争夺纪千千吗?”
江文清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攫取芳心的方法微妙难言,并不用争得焦头烂额,利用燕飞亦不须与他称兄道弟,这方面我会随机应变,二叔三叔可以放心。”
费正昌道:“然则我们如何可保着祝老大的性命呢?”
江文清默然片晌,轻轻道:“此事有劳二叔,先向祝天云作出严厉警告,让他有了戒心,更重要是改变日常生活习惯,尽量避免涉足公众场所,夜窝子也非最安全的地方,屠奉三从来不是个爱守规矩的人。”
费正昌沉声道:“由于我不宜出面,一切拜托二哥,二哥自己也要小心点,你真正的身份虽是秘密,可是二哥在汉帮举足轻重,说不定也会成为屠奉三刺杀的目标。”
江文清露出甜甜的笑容,柔声道:“我和屠奉三的交易,正是要逼他在部署尚未完成,阵脚未稳之际,不得不于三天内仓卒行动。我着他买我性命一事,已轰动全集,只要我们一切仍依计划进行,胜负将决定于三天之内。”
程苍古皱眉道:“慕容垂的事又该如何应付?以他用兵之奇,可能到他兵临城下,我们方如梦初醒。”
江文清也不由苦笑道:“屠奉三的威胁已迫在眉睫之前,希望慕容垂的大军尚未完成集结,否则我们只好依紧急计划立即撤退,然后坐观谢玄与慕容垂龙争虎斗,若结果是两败俱伤,我们将有机可乘。”
第六 章杀身祸源
高彦起立笑道:“方总巡还认得我高彦吗?那年你刚侦破开平张寡妇的凶案,我也有份参加庆功宴哩!”
燕飞等当然晓得甚么开平张寡妇?甚么庆功宴?全是子虚乌有杜撰出来的。可是见到高彦七情上脸的样子,仍忍不住有点相信确有其事。
设若眼前此君确是假货,在难辨真伪下,只好硬充曾侦破此案兼硬充和高彦碰过头吃过饭。
慕容战双目闪过讶色,朝燕飞瞧去,后者只好向他暗传眼色,点醒他高彦在使诈。
在众人的期待下,方鸿图现出古怪的神色,愕然道:“甚么开平张寡妇,我从未办过这样的案子。”
轮到高彦哑口无言,不由向燕飞求救的瞧去,他对燕飞的“灵觉”信心十足,根本没想过竟会失手。
方鸿图如非方鸿图,怎晓得曾办过这件案?又或没办过那件案呢?燕飞亦有措手不及的感觉,更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若让方鸿图晓得他们仍在怀疑他,便非常尴尬。
纪千千银铃般的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当包括方鸿图在内所有的人目光全落在她身上,这千娇百媚的美女柔声道:“方总和慕容老大坐下先喝杯雪涧香好吗?”
方鸿图双目立即亮起来,欣然道:“闻雪涧香之名久矣,终有机会得尝。”
坐下后,目光投往高彦,道:“这位小哥儿是……”高彦苦笑道:“我这个人有项缺点,就是疑心重,方总大人有大量,勿要见怪。”
连慕容战也暗赞高彦够义气,把事情全揽上身,由于他是初会方鸿图,感觉上方鸿图会舒服点,故不失为最好的解决办法。
庞义为分方鸿图心神,已在为他斟酒,道:“我们现在全赖方总缉妖除魔,所以不应喝太多酒,幸好我的雪涧香饮上一杯便足够,可令你处于醉与不醉之间,那才是喝酒的最高境界。像燕飞般整坛的喝,只是在糟挞我的酒。”
方鸿图向高彦打个手势,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举杯一口喝尽,接着双目睁大,一震道:“好酒!”
慕容战提醒道:“一杯足够哩!”
燕飞目光投往重建场址,在百多人努力下,已完成整固地基的工作,下一步将会把桩柱种入地内去。
自己究竟是否出了错?可是他的感觉绝不会骗他。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方鸿图很多时都是言不由衷的,说的全是谎话。
淡淡道:“我也想提醒方总一句,在我们眼前的,大有可能是拿着花妖的唯一机会,大家间千万勿要有任何隐瞒,否则便对不起所有被花妖害死的无辜女子。请恕我直说无忌,这裹都是自己人,方总若肯坦白道出难言之隐,不论你说出来的真相是如何,我们可以保证没有人动你半根毫毛,至乎一句难听的话。”
今次纪千千也觉得燕飞有点过分。高彦则联想起程苍古嘲弄他是死不认输的赌徒,只有刘裕在心裹全力支持,因为他也一直在怀疑方鸿图,直至他示范超人的嗅觉。
慕容战皱眉阻止道:“燕兄……”
方鸿图脸上没有被胡子掩盖的部份胀红起来,双目射出屈辱被伤害的神色,狠狠盯着燕飞,沉声道:“燕飞你勿要含血喷人,若想赶我走,说一句话便成。”
纪千千恳求的目光射向燕飞,柔声道:“当中是否有误会呢?”
又向方鸿图道:“方总勿要动气,燕飞只是想把事情做好,语气却用重了。”
庞义也道:“燕飞你醉哩!”
燕飞从容不迫道:“方总于钟楼议会时,闻花妖之名打了个寒战,当时方总的解释是因想起花妖过往行凶现场的可怖情景!可是在早前花妖犯案处,方总却钻进车厢内去细察,凭你的鼻子,只要探头入窗,便可以嗅个一清二楚,不用干哪么多不情愿干的事。”
慕容战解围道:“原来燕兄有此误会,我当时也感到奇怪。不过想到这是方总专业的作风,要查清楚花妖会否一时大意留下蛛丝马迹,所以心中释然。”
纪千千向慕容战送上个赞赏的眼神,赞他说话得体,又狠狠盯燕飞一眼,警告他见好便收。笑道:“方总是查案的专家,当然自有一套办案的手法。”
两人言外之意,都认为根本轮不到燕飞去评说。
燕飞双目射出诚恳的神色,道:“方总请三思,我针对的绝不是你,而是花妖。”
慕容战微一错愕,现出不悦的神色,一向潇洒的燕飞,怎会变得如此顽固。
高彦却心中叫糟,暗忖燕飞或许是因在纪千千面前大失面子,所以硬撑下去,却愈撑愈糟糕。
刘裕道:“我敢担保燕飞对方总的每一句话,都是出于善意的,希望大家能开心见诚,合作无间的对付花妖。”
方鸿图摊手道:“我真的不明白,燕飞你在怀疑我甚么呢?”
众人目光集中到燕飞身上,看他还有甚么话说。
事实上方鸿图鼻子的嗅觉本领已具最大的说服力,令人怀疑尽去。
小诗惶恐的看看方鸿图,又瞧瞧燕飞。
燕飞轻呼一口气道:“方总怕的不是血腥的场面,而是花妖。当方总在车厢外嗅到花妖的气味,心中生出不能控制的恐惧,故钻进车厢内诈作查案,好让别人看不到他。当时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方总身上去,虽看不到方总在作甚么,却感应到方总心内的惧意和矛盾。到方总出来后,呈现出一副豁出去和狠下决心的模样,令我更晓得方总与花妖间有特别的关系,所以希望方总说出心中的难言之隐,大家同心协力看看有甚么解决的办法。若方总错过这个机会,极可能累人累己,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众人目光不由移往方鸿图,看他如何反应,再没有人怪燕飞多事。因为燕飞的怀疑已变得合情合理,且把话说得婉转,处处为方鸿图着想。
刘裕更想到燕飞定是发觉方鸿图在车厢内根本没有查案,只是在喘气或发抖。故此动疑。
难怪他既要方鸿图示范鼻子的本领,又如此聊解他。方鸿图的反应更加异常,直勾勾地瞧着燕飞,可是在座者均从他空空洞洞的眼神,晓得他视而不见,迷失在心内激烈的情绪里。
忽然热泪从方鸿图双目涌出,无限羞惭的俯下头去,饮泣道:“我真没有用,从小便是这般没用,爹和娘骂得对,大哥也骂得对,我是个废物。”
慕容战两眼寒芒一闪,吩咐守在四周的手下道:“扩大防守网,不准任何人接近。”
手下应命行动。
纪千千和小诗互望一眼,晓得大家都想起刘裕的一句话,若在边荒集街头碰倒一些人,其中至少有一个是江湖骗子。
纪千千柔声道:“方总有甚么心事,坦白说出来好吗?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慕容战显然是因纪千千而克制着被骗的怒火,沉声道:“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方鸿图”凄然道:“我叫方鸿生,是方鸿图的孖生兄弟。”
众人愕然以对。
纪千千皱眉道:“令兄在哪里呢?”
燕飞没有插口,因看出方鸿生信任纪千千。
方鸿生把头仰起小许,透过泪眼看着纪千千道:“我这么骗你,千千小姐不怪我吗?”
慕容战正要说话,给纪千千以眼神制止,忙乖乖把要说的话咽回去。
纪千千柔声道:“大家只会同情你,方先生当然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哩!”
她不但语调温和轻软,还有种说不出的真诚意味,教人听得舒服。
方鸿生举袖拭泪,悲声道:“大哥给花妖害死哩!还死得很惨。”
刘裕、燕飞、慕容战和纪千千四个曾参与钟楼议会的人立即明白过来,难怪方鸿生的表现如此矛盾,既想为乃兄报仇,又怕乃兄的惨况会在他身上重演。
刘裕尽量令自己的语气平和些儿,道:“你根本不晓得花妖的气味,对吗?”
方鸿生的泪珠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下来,摇头泣道:“不!哪肯定是花妖。大哥虽是天下有名的神捕,我却是一事无成,但大哥很多时为办案的方便,又或要秘密潜往外地办案,便着我扮作他,此事只有我们身边的一班兄弟知道。唉!我虽然有个像大哥般灵敏鼻子,却从来没有破过半件案。大哥和花妖最后一场斗法是在洛阳,去年花妖在一个月内奸杀六名少女,大哥似已得到线索,正要集中高手,擒杀花妖,却给花妖先发制人,将他肢解。唉!他的身体还留下花妖的气味。”
众人恍然,若不是方鸿生亲口道出来,怎想到有此蹻蹊。
方鸿生抹掉眼泪,凄然道:“我真没有用,不但不思为大哥报仇,还慌张得连夜逃走,怕花妖晓得我的鼻子像大哥般灵敏。可是不知是否老天爷的旨意,我逃来边荒集自以为万无一失,怎知花妖偏偏亦到了这里来。我竟吓得半死,不但对不起大哥,还愧对先父先母,我根本不是人。你们杀我吧!我方鸿生认命好了。”
众人你眼望我眼,既不知如何安慰他,更不知说甚么话好。
慕容战艰难的道:“这么说,花妖理应不知道你有个同样灵敏的鼻子,只会以为你是混饭吃的冒充者。”
方鸿生方寸大乱道:“我不知道,但我总感到花妖不会放过我,当我冒充大哥时,我着力模仿他生前的言行举止,反没有甚么惧意。可是早前当我独自一个人上茅厕时,只想立即躲避或逃走,我是最没有用的人。”
刘裕换个方式问道:“花妖是否晓得令兄有你这位孖生兄弟?”
方鸿生像崩溃了地泣不成声道:“我不知道,我是个废物,对不起大哥,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历代祖宗!唉!更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千千小姐,自踏入钟楼后,我从没有一刻不在动脑筋看如何脱身,直至刚才的一刻。”
纪千千柔声道:“方总请看着千千好吗?”
方鸿生讶然朝纪千千瞧去,不解道:“千千小姐你为何仍叫我方总?”
纪千千目光投向正在反映西沉落日霞光的天空,轻轻道:“我们不说出去,谁知你不是方总呢?我们对老天爷该有信心,他既安排你来到边荒集,安排你与花妖狭路相逢,绝不肯容你继续糊涂下去。你以前作甚么也失败,又有甚么关系呢?只要你破掉花妖一案,你将可以令方总英名不堕,光宗耀祖,更为世除害。”
慕容战皱眉道:“千千小姐的意思是……”纪千千点头道:“慕容老大猜得很准,听者有分,我们同心协力,扶助方总登上天下第一神捕的皇座去,只有方总方可把边荒集团结起来,令花妖不能作恶下去。”
慕容战知她从自己犹豫的表情猜出自己不同意,苦笑道:“欺骗钟楼议会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公开谴责,重则永远除名,若我只是孑然一身,千千小姐吩咐怎么做便怎么做,现在却不无顾忌。”
高彦帮腔道:“正如千千所说,我们守口如瓶,谁会知道?”
慕容战对高彦当然不用低声下气,盯他一眼道:“边荒集乃天下耳目集中之所,该没有人比你高彦更清楚这方面的情况,方鸿图又是北方名人,他的死讯迟早会传入各人耳内,千千小姐的想法固是妙不可言,却绝行不通。”
燕飞心中暗叹,慕容战的一番话合情合理,此亦为方鸿生一直想办法脱身的理由。而方鸿生的原意亦只是到说书馆狠赚一笔后远走高飞,不过纪千千对失败者的怜悯和同情,令他心中感动。
纪千千从容道:“我们并没有欺骗议会,因为七省总巡捕根本是一而二的两个人。方先生是总巡捕的另一半,弟继兄位,古已有之,何况方先生尚有一个同样神奇的鼻子?兼又熟悉花妖,又晓得他大哥查案的手法。花妖只杀掉方总的一半,另一半理该继续下去。”
方鸿生剧震一下,停止饮泣,颤声道:“可是我……”纪千千侃侃而言道:“方总你不用害怕,首先你要认识自己确是方总未死的一半,必须为令兄报仇雪恨,为世除害!至于你担心自己的能力,这方面你更可以放心,我们这裹每一个人均会全力助你。”
刘裕拍桌道:“千千胆大心细,此计确行得通,为了对付花妖,我们确应不择手段,何况只是取巧。只要我们避重就轻,当被揭破方总令兄早被花妖所害一事时,坚持被杀的是方鸿生而非方总,试问谁可以弄得清楚呢?”
庞义点头道:“此计更绝。”
慕容战朝方鸿生瞧去,沉声道:“方先生认为此计是否可行呢?若遇上当年曾跟随令兄的手下,会否被揭破身份?”
方鸿生又像变成另一个人般,双目亮起来,沉吟道:“我是第一个发现大哥遇害的人,吓得立即离城远遁,再没有回去,所以理该没有人弄得清楚死掉的是谁。我和大哥不论样貌声音均酷肖至令最亲近的人也难以分辨,我模仿他的言行举止时,周围的人亦难分真伪,所以多年来从未被人揭破。”
慕容战点头道:“如此方先生确有继续冒充下去的条件。”
转向燕飞瞧去,道:“燕飞你怎么看,我们应否先发制人,主动告知议会方鸿生的存在和方总早被花妖害死?”
燕飞微笑道:“方总正因见弟被杀的惨况,吓得夹尾巴不顾而逃而深受良心谴责,更痛恨自己的胆怯软弱,致行为古怪,怎肯主动说出来?只要方总狠下决心,以后是方鸿图而不再是方鸿生,此计理应可以过关。”
纪千千接口柔声道:“一切以对付花妖为最终的目的,试想想看,若揭穿方总的身分对边荒集有甚么好处,首先我们阵脚大乱,士气受挫。更要另选除妖组的领袖,再难有像方总如此可以为各方接受的人物,时间的损失我们更是承担不起,对吗?”
慕容战挨往椅背,忽然忍不住的笑起来,双目神光电闪,喘着气道:“我开始感到整件事充满疯狂和乐趣。好!千千小姐有命,我慕容战怎敢不奉陪。”
纪千千鼓掌道:“好!事情就这般决定下来,没有人可以中途退出,直至为世除害为止。”
燕飞心中赞叹,边荒集是当今之世最有创意的地方,如何荒谬的事也可以变成理所当然的事实。而纪千千的创意更是匪夷所思,把她的好心肠和大胆发挥得淋漓尽致。
方鸿生肃容道:“多谢千千小姐和各位给我这个机会,我定必全力以赴,不会一错再错,由今天此刻起,我就是方鸿图,以前的方鸿生,再不存在。”
第七 章真假花妖
刘裕与燕飞来到帐后的空地,三匹马在临时搭成的马房内悠闲地吃着草料,后街处有慕容战的手下放哨防守,隐隐透出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与马儿们的悠然自得形成强烈的对比。
刘裕油然的道:“庞义去了监工,以备今晚继续挑灯夜战,千千与慕容老大和我们捧出来的方总巡正入帐研究除妖大计,高彦则为我打点行装。兄弟,我要上路哩!你以后得小心一点。”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你也得小心点!屠奉三若非浪得虚名之辈,你的旅程将是荆棘满途。”
刘裕微笑道:“我已想遍所有可能性,包括被老屠看破是个陷阱。坦白说!死亡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我是故意把自己置诸于死地,令我能借死亡的威可以忘掉一切,个中的苦与乐,只有自己清楚。”
燕飞讶道:“刘兄似是满怀心事,语调无限荒寒,究竟所因何事?若你状态欠佳,今晚勿要上路。”
刘裕从容道:“将士出征,谁不是满怀感触,心悬爹娘妻儿!我不过是想起一位暗恋而永不可能得到的女人。可是一旦踏足战场,你便再没有时间去想任何事情,只会想着如何保命。”
燕飞皱眉道:“不是谢钟秀吧!”
刘裕知道自己漏了口风,摇头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你要为我守秘密。”
燕飞恍然道:“她确是令人爱慕的动人美女,亦予人会是个贤妻良母的感觉,难怪一向以事业为重、志向远大的刘裕也恋栈不舍。”
刘裕苦笑道:“思念和单恋是很花费精神的,可恨的是男女之情总像失控的野马,幸好自己知自己事,当我历劫不死的到达广陵,我将会把她忘掉,此是唯一的明智之举。”
趋前几步,进入马房,抚摸拓跋仪送来的骏马,初步建立人马的感情和关系,道:“拓跋仪赠马这一招非常高明,使一切不合理的事变为合理。噢!差点忘记问你,花妖有真假之别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你怎可以如此肯定?”
燕飞来到他旁,低声道:“长哈力行爱女之死,若非赫连勃勃干的,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女儿受到这样的凌辱,长哈力行不但心灰意冷,更无颜在边荒集苟延下去,他的离开,最大的得益者正是赫连勃勃,在近水楼台下,羯帮的生意和业务将水到渠成的落入赫连勃勃手内去,使匈奴帮立即一跃而成能与其他帮会分庭抗礼的势力,不用打生打死便独霸了小建康。”
刘裕皱眉道:“你的推论非同小可,可以惹起一片腥风血雨,你究竟是凭空猜测,还是出自超乎寻常的灵觉。”
燕飞淡淡道:“两者均有,不知是否老天爷的安排,刚巧花妖亦路经此地,想到建康去又或一心在边荒集犯案,见有人冒他之名行事,于闻讯后破例在白天行凶,这是真花妖向假花妖宣战的战号,只是真花妖却没想过,我们的半个方总亦在边荒集,这叫天网恢恢,真花妖授首之期不远哩!”
刘裕道:“这是合乎情理的推论,我想听的是你的直觉。”
燕飞道:“还记得早前在帐内商议如何对付花妖时,我说过感觉到花妖,他似近似远,因为车廷正是知情者,行凶的却是赫连勃勃。我一直在观察他们,发觉赫连勃勃对方总的鼻子特别着意,正好证明是作贼心虚。”
刘裕好奇问道:“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燕飞思索道:“很难说清楚给你听,当长哈老大说出爱女惨遭奸杀的一刻,我心中忽然涌起冰寒的感觉,似乎很熟悉,又像很陌生!现在回想起来,正是我与赫连勃勃初次见面时的某种神奇的感应。打开始我便晓得赫连勃勃不单武功高强,且是天生邪恶凶暴的人。”
刘裕啧啧称奇,顺口问道:“你见到车厢内惨况时,又有甚么感应?”
燕飞沉吟道:“整个车厢内充塞着激烈的情绪,是来自施暴者和受害的可怜女子。我的感觉已把花妖锁紧,只要我遇上他,必可把他辨认出来,这是没法子解释的事。”
刘裕道:“即使你遇上他,也很难单凭感觉去指证他,幸好尚有方总的鼻子。咦!不妙!”
燕飞愕然道:“发生甚么问题?”
刘裕道:“若我是赫连勃勃,或会放风出去,让花妖清楚方总的灵鼻是真花妖的克星,哪时花妖一是杀死方总,一是立即逃亡。”
燕飞微笑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一方面赫连勃勃误以为花妖已清楚方总的鼻子,不必多此一举,另一方面花妖会认为方总是个冒充的江湖骗子,在如此微妙的情况下,我们大有机会把真花妖收拾。至于假花妖,问题便复杂多了,除非他蠢得再度犯案,否则方总的鼻子将没法作证。”
刘裕舒一口气道:“说得对!赫连勃勃并不晓得我们知道的事。”
此时高彦捧着一个装满东西的行囊来到马房,道:“里面的宝贝花了我近五锭金子,全是最上等的货色,刘爷吩咐下来的清单购备齐全,没吩咐的也给你添置不少。”
转向燕飞道:“千千有请,刘爷当然没有空,燕爷你快去应召。”
燕飞拍拍刘裕肩头道:“你和高小子研究一下可以救命的家当,我转头回来送你走。”
刘裕心中涌起浓烈的情绪,深切感受到与燕飞间饱经忧患而建立起来的过命交情。
燕飞进入帐内,纪千千、慕容战和方鸿生三人正舒服地挨着软枕坐在厚厚的地毡上,亲切地交谈。
他生出奇异的感觉。
方鸿生固是放松多了,再不像先前,活似一根拉紧的弓弦。神情兴奋,双目充满希望。
而他的感触却是因慕容战而来,他至少在此刻很难把慕容战视为敌人或对手,虽然明知与他肯定有兵刃相向的一天。纪千千把敌我的关系模糊起来,消融了明确的界线,更把心异者同化在共同对付花妖的大前提下。
纪千千见他进来,道:“你到哪襄去了?有甚么比对付花妖更重要事呢?刘老大和高少呢?他们又在忙甚么?”
燕飞深切感受到被纪千千嗔怪的乐趣,坐到她对面位于慕容战和方鸿生两人之间,道:“有一事尚未禀上千千小姐,小刘他即将远行,高小子自须为他打点一切。”
纪千千愕然道:“他要到哪里去?”
慕容战恍然道:“难怪飞马会送来战马,原来是供刘兄之用。”
燕飞早知瞒不过他,微笑道:“慕容兄该猜到刘裕要到哪里去,此事待会再和慕容兄商量。好哩!究竟有何大计。”
纪千千登时明白过来,亦知不宜于此情况下探问,道:“我们讨论过哩!已得出两个结论,首先是花妖大有可能不晓得有两个方总,即是说花妖并不知道我们有个可使他无所遁迹的灵鼻。”
慕容战解释道:“另一个是方总遇害前,我们的方总正在当值,嘿!请恕我说得这么古怪,因为千千说我们必须把方先生当作另一半的方总,才能令方兄充满信心。”
纪千千白慕容战一眼,嗔道:“又来哩!方总便是方总,不是甚么我们的方总,还有甚么先生小姐的。要分清楚便说先方总和方总吧!”
慕容战给她白了妩媚的一眼,立即魂魄离位,只懂点头答应,神情令人发噱,再没有半点好勇斗狠的气概。燕飞更发觉慕容战像他们般唤千千,显示他和纪千千的关系已跨进一步,而纪千千明显地对他颇有好感。而事实上燕飞自己也觉得在撇除敌对的立场下,慕容战这个人相当不错,于黑帮诸老大中,似乎较富正义感。
方鸿生道:“大哥当时侦查花妖,着我代替他,自己则隐蔽起来,在花妖没有提防下查案。当晚我住在洛阳西门卫所内,大哥忽然回来,神情兴奋,说已查得花妖的行踪,可惜却没有向我进一步解说。大哥还说要连夜行动,擒拿花妖,着我躲进暗室去。岂知……岂知……”说到这里,眼内又再泪花滚动,可知当时的情况如何令他魂断心伤。
慕容战接下去道:“方总听到外面传来异响,更不断传来他大哥的低嚎呻吟,像给人把口塞着叫不出来的样子,吓得不敢动弹。”
方鸿生惨然道:“我太没用哩!”
纪千千安慰道:“方总不用自责,你逞强出去也只多赔上一条人命,你大哥不但不会怪你,还会因你现在得到报仇的机会而欣悦。”
燕飞点头道:“事实确是如此,过去的便让它过去算了,最重要是掌握现在。”
慕容战也同意道:“燕兄说得好,所以我们须立刻行动,趁花妖没生出戒心前,先一步找到花妖所在。我们商量过,如把两个方总的事坦然告知议会,是否更有利呢?至少可以确保方总也具有灵异嗅觉的秘密。”
燕飞暗叹一口气,向方鸿生问道:“方总对花妖的行事作风是否熟悉?”
方鸿生尴尬的道:“听是的确听过不少,却是无心装载,不知燕兄想问花妖哪方面的情况。”
燕飞道:“我想知道花妖在作两个案子之间的最短时间。”
纪千千道:“方总不是已说过吗?是在洛阳发生的,只隔了两天。”
燕飞道:“我只是要作最后的证实。”
慕容战沉声道:“燕兄是在怀疑边荒集的两案非是同一人干的?”
燕飞点头道:“我一直在怀疑。”
方鸿生道:“在洛阳相隔两天发生的案子,确是唯一的案例。一般来说花妖犯案后的五至六天会收敛起来。他犯案的方式更有明显的周期性,每次均在不同的城市作恶,不会重复,选取的地方总是人口密集的都会,连犯数案后,会销声匿迹一年左右,现在距洛阳的连续凶案刚满一年,该是他再次凶性大发的时刻。”
燕飞道:“现在两案相隔不到一天时间,且在白天犯案,方总有何看法?”
由他的口说出来,当然比燕飞泄漏自己的神通上算。因为慕容战始终和他有不同的立场,令他颇有戒心。
方鸿生现出回忆的神色,道:“大哥生前常在我面前分析花妖,因为对我不用隐瞒,我自少便崇拜他,尊敬他,还处处模仿他。唉!我又岔远哩!”
纪千千谅解的道:“没关系,方总积郁的心事,说出来会舒服点。”
方鸿生道:“花妖行事周密,大哥认为他在作案前会先做好侦查的功夫,弄清楚下手的对象,然后潜入深闰施暴,只把附近的婢仆弄昏,罕有像边荒集两案般杀尽旁人。实不相瞒,我敢到说书馆赚钱,是因起始时我并不相信这裹的第一个案子是花妖干的,直至发生马车惨案,我方知不妙,所以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同时晓得这或许是唯一为大哥报仇的天赐良机。”
慕容战脸色微变,往燕飞瞧去,后者点头,表示明白他内心的想法。
纪千千倒抽一口凉气,也往燕飞瞧去,显然记起他曾说过花妖有真有假的话。道:“这说害死游莹的邪魔大有可能非是花妖本人,只是花妖于闻讯后知有人冒充他犯案,致凶性大发,不顾一切于白天出手。由于不敢在白天于集内行事,故临急选取一队南来的车马队作目标,亦不得不下手杀尽随行的人。”
慕容战沉声道:“这个看法非常关键重要,方总为何不在议会举行时说出来?”
方鸿生露出恐惧的容色,嗫嚅道:“因为我怕假花妖的事牵涉到边荒集内帮会的权力斗争,怎敢多口惹祸。”
慕容战向燕飞苦笑道:“情况愈趋复杂,且是非常不妙,对吗?”
燕飞晓得他也在怀疑赫连勃勃,只是不敢说出口来,平静的道:“边荒集的规矩是不容任何人破坏,正义必须伸张。在边荒集杀人是等闲事,可是却从没有人敢犯奸杀的天条,亦不容有人可以例外,管他是天王老子。不过目下当务之急,是先把真正花妖找出来,因为照他过往的行事作风,将会在一段时间内连续作案。”
纪千千神情专注地瞧着燕飞说话,慕容战看在眼内,心叫不妙,知道自己失了一着,重重点头道:“花妖大有可能在两、三天内再作案,我们便领教过方总过人的本领,务要在今晚内把花妖寻出来。”
又向方鸿生道:“我们先拟好寻找花妖的方法,立即行动。”
方鸿生犹豫道:“对付花妖是除妖队的集体行动,我该如何向其他人交待呢?”
慕容战信心十足的微笑道:“即使除妖队有假花妖混杂其中,他也乐于擒杀真花妖,好令两案同时完结。”
纪千千担心的道:“我们既想到花妖有真有假,说不定其他人亦会起疑?”
方鸿生叹道:“这正是真花妖犯案的目的,要向我们作出提示,长哈老大爱女一案与他无关,而是另有其人。”
燕飞心忖,方鸿生这个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是真花妖按捺不住下向假花妖作的宣战,显示方鸿生并不如他自己认为般没有用,又或在压力下被迫发挥他的智慧。道:“方总这番话非常有见地,我们可于此点着眼,窥见花妖性格上的弱点。”
慕容战拍腿道:“对!花妖肯定以自己过往的凶残事绩为荣,不容别人分享他的光辉,所以甘冒大险,也要在边荒集留下辉煌的记录。”
纪千千道:“这么说,花妖可能并不是一心在边荒集犯案,而是被假花妖的凶案引发的。”
燕飞道:“他或许是要到建康去,路经此地而适逢其会。不过是否如此已无关重要,我们须尽量利用全集团结一致的优势,务要在今晚把他在隐藏处挖出来。”
慕容战终找到扳回燕飞一着的机会,道:“花妖是否路经此地,又或故意到此犯事,实为关键所在。因为若他只是途经边荒集,根本不须故意隐蔽行藏,又因他不晓得有方总在,所以只要我们遍搜集内的旅馆,说不定已可以有收获。”
燕飞拍额道:“对!慕容兄的提议非常有用,是我的疏忽。”
慕容战大感愕然,亦暗叫惭愧,自己是存有私心,而燕飞则是全不介意自己是否失算,一切以大局为重。
纪千千看看慕容战,又看看燕飞,欣然笑道:“我们开始有点眉目哩!问题在如何进行?”
慕容战欲言又止。
纪千千嗔道:“慕容当家有甚么除妖大计?快给千千说出来。”
慕容战先向燕飞瞥上一眼,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一是不行动,既行动便要趴底,教花妖无路可逃。太阳快下山哩!入黑后将是夜窝族的天下,燕兄以为然否。”
燕飞叹道:“我明白哩!”
第八 章爱情游戏
高彦道:“我给你的是最上等的东西,这个挂背的行囊,则是我每次出门的随身法宝,不要小觑它,是以罕有的乌头穿山甲的坚皮浸制而成,内中夹有能化内家气功的“登南花”的棉絮,可以护着你背心。”
刘裕正把一张弩弓挂在探手可及的马侧处,二十四枝箭矢整排连布囊安装在另一边,感激地道:“你这小子很够朋友。”
高彦亲自为他挂上行囊,道:“你拔刀时用点巧劲,记着索钩在你右边,迷雾弹在左边,你试试看。”
刘裕探手往后,从行囊侧的小袋找出可以弹簧射出索钩的铁筒子,顺口问道:“索子有多长?”
高彦欣然道:“说出来你或不相信,这宝贝是由北方巧匠精制,分三重关钮,可分别射出两丈、三丈和四丈远的索钩,收发自如,是我以重金买回来,曾多次助我逃出死门关。不要看索子只是条绵线般粗细,实是由坚勒天蚕丝织成,一般庸手休想可扯得断它。”
又拍拍行囊道:“里面除你要求的东西外,还有刀伤药,希望你用不上吧!”
刘裕待要说话,小诗来到两人身前,看到刘裕在整理行装,愕然道:“刘老大要到那裹去?”
刘裕微笑道:“我立即起程返南方,须十多天才回来。”
小诗似明不明的点头道:“祝刘老大一路顺风。”
高彦见她脸色阴沉,似乎有些心事,问道:“小诗姐在害怕花妖吗?放心吧!害怕的该是花妖,我们的燕老大最擅长的正是擒拿采花贼。”
刘裕忍俊不禁笑道:“你这小子最爱夸张,燕飞捉过多少个采花贼呢?”
小诗也被他惹得“噗哧”笑出来,横他一眼道:“有位尹姑娘来找你……”高彦一震道:“尹清雅!天!她来找我干甚么?”
大力一拍刘裕的肩头,道:“我借小诗姐那句话,祝你一路顺风,记得要活着回来见我们。”又向小诗作个揖,一阵风般溜了。
刘裕见小诗黯然垂首,知她从高彦对尹清雅的雀跃看出端倪,心中不大舒服,暗责高彦,道:“娘曾对我说过,当年与爹同时追求她的还有个同村的家伙,这家伙说话了得,最懂讨她欢心,可是她偏偏下嫁我爹,因为她要的不是一时的开心,而是能长相厮守的郎君。”
小诗的脸红起来,有些狼狈地盯他一眼,嗔道:“这种话只该对女儿说,刘老大在哄我,人家根本……噢!不说哩!”
刘裕苦笑道:“确是胡诲,真实的情况是我娘的外家不准娘与那口甜舌滑的家伙来往,硬迫娘嫁给我既老实又勤奋的爹。不过娘并没有后悔不与那家伙离家出走,因为她婚后的生活很幸福,是爹告诉我的。”
小诗忍不住娇笑起来,笑得虽仍有点勉强,但显然心情开朗多了。
此时燕飞、纪千千、慕容战、庞义和方鸿生联袂而至,见小诗笑不拢嘴,均感讶异。
小诗向纪千千道:“原来刘老大也懂乱吹大气,胡言乱语。”
庞义紧张起来,道:“你向小诗姐说过甚么花言巧语?”
刘裕探手抓着来到身前庞义的肩头,道:“勿要冤枉好人,我告诉小诗姐选夫婿绝不要拣如我般懂得花言巧语的家伙,而须挑选些像你老哥既老实又勤奋的人。”
小诗“呵”的一声垂下螓首,连耳根都烧红了。
刘裕再加一句“是我娘教的”,说罢踏蹬上马。
纪千千看看小诗,又瞧瞧老脸胀红的庞义,娇笑道:“看不出刘老大也懂花言巧语,再说几句来听听。”
刘裕心中暗叹,他不单要忘记王淡真,且须把对纪千千的爱慕化为友情,同样不是人生乐事,不过事实如此,别无选择,在马上道:“一切留待活着回来再说吧。”
与燕飞交换个眼神,又向慕容战挥手作礼,朝方鸿生道:“祝方总领导众英雄马到功成,为世除害。”
一夹马腹,放蹄而去。
高彦追在“白雁”尹清雅娇俏的背影后,却不敢胡思乱想,还要收摄心神,否则肯定追不上她。
在夕照下,这迷人的小精灵白衣飘飞,说不尽的风流娇美,每一个腾跃的姿态都美妙动人,瞧着她一个觔斗翻上第一楼的后院墙,足尖轻点,毫不费力的越空而去,投往对街一座荒废庭院,心内的感受实在难以形容。
高彦学她般点墙投去,小美人早在瓦脊坐下,后方是扇状散射的落日霞彩,看得高彦目眩神迷,连老爹姓甚名谁一时忘掉了。
坐到她身旁,尹清雅笑吟吟的瞧来,道:“你的轻功不错哩!不知拳脚功夫如何呢?找天我们比比看。”
高彦自己知自己事,她刚才是留有余力,自己则把吃奶之力全用将出来,还跟得颇为辛苦,最要命的是轻功本为自己所长,已是逊她至少两筹,自己的弱项拳脚功夫更不用说。
幸好他的性格绝不会因此自卑,笑嘻嘻道:“来日方长,好玩的玩意多着哩!有我高彦陪你,保证小清雅你不愁寂寞。”
尹清雅“噗哧”笑起来,媚态横生,白他一眼道:“小清雅?哪有这样别扭的,师傅他老人家唤我雅儿,郝大哥叫我小雅。嘻!小清雅都算不太难听吧!看!”
高彦给她的亲切话儿说得心内燃起火炭似的,随她玉指的方向道:“有甚么好看的?”
尹清雅娇痴的道:“才好看呢?昨晚人家就是在这裹观察你们营地的动静,还看到千千姐姐和“边荒第一剑”燕飞,燕飞长得很不错,听说你和他是好朋友,对吗?”
高彦立即不舒服起来,道:“甚么第一剑第二剑,燕飞从来只是条大懒虫和酒鬼,只是因纪千千才稍为振作起来。嘿!小清雅今趟来找我,是否有甚么事呢?”
他自问说得非常有技巧,点醒尹清雅燕飞的意中人是纪千千。
尹清雅像听不到他话意所指般,看着纪千千、燕飞等人与刘裕说话,双目射出迷蒙的神色,自言自语般道:“不!郝大哥的看法不会错,他说在边荒集最欣赏的只有燕飞一个人,你若不肯引介,我便自己去寻他,看他的蝶恋花了得至何等程度。比试可真最好玩哩!大家又不用拿性命出来拚。”
高彦似给人在背上狠抽一鞭,苦笑道:“你该直接找他才对。”
尹清雅瞥他一眼,目光回到三十多丈外、隔了一条街和后院的马房处,看着刘裕策骑离去,微嗔道:“人家喜欢找你也不成吗?刘大哥要到哪裹去呢?”
天色倏地暗黑下来,太阳没入西山之下,不知是否因花妖的威胁,今晚的边荒集份外处处危机四伏。
高彦给尹清雅耍得晕头转向,糊涂起来,讶道:“喜欢找我?”
尹清雅别过俏脸来向他皱鼻子嗔道:“不成吗?快答我的问题。郝大哥着我来打听消息,若我空手而回定给他骂死。唉!我昨晚和你们玩耍已被他臭骂一顿,吓得我差点哭起来,你定要帮人家这个忙。”
高彦神智不清的答道:“刘裕是回南方去。”
尹清雅抿嘴笑道:“算你乖啦!不过南方这么大,他要返广陵还是建康呢?答中有奖。”
高彦仍保存半丝清醒,问道:“有何奖赏?”
尹清雅耸肩道:“唱一曲小曲你听好吗?师傅最爱听我唱曲,当然比不上千千姐姐,不过也不是人人听得到的。”
高彦最后一点灵明亦告消失,糊裹糊涂的道:“他当然回广陵去,难道回建康向司马道子求援吗?哈!可以唱歌哩!”
尹清雅撒娇道:“只有一个消息,哪够人家向郝大哥交差?我还想知道你们如何对付花妖,郝大哥也想尽点力呢?”
高彦终是老江湖,开始有些醒觉,皱眉道:“你来找我只是要打探消息,这就是你的“喜欢找我”?”
尹清雅嗔道:“我早告诉郝大哥,我在这方面是不行的。不过看在与你高彦尚有点交情,这才勉强答应。原来你根本不当我是朋友,怕我会害你吗?算了吧!”
高彦的防御立即崩溃,赔笑道:“我们当然是一见知心的好朋友,唉!你看到那个胡须汉吗?他就是北方著名的“羊脸神捕”方鸿图,缉捕花妖的事由他主持。关于这方面的事可以直接问红子春,他不是和你们有特别交情吗?”
尹清雅轻松的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好朋友燕飞有甚么特别对付花妖的法宝,看来你并不清楚?”
高彦叫屈道:“我怎会不清楚?咦!你不是在助你的郝大哥一臂之力,让他可以擒得花妖,好向千千领悬赏吧!”
尹清雅“噗哧”笑道:“完蛋哩!竟给你看穿呢?你这个人很机灵,不过我可不喜欢骗不倒的人,你要扮得呆头呆脑才成。”
轮到高彦心叫完蛋,自己对着她时,不但使不出平时一半的本领,且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偏又愈相处愈感到她迷人可爱。
看着她便像看着没有人能驯服的小妖精,不单没有办法,还无处着力入手。
尹清雅甜笑道:“不为难你哩!清雅也为你着想的,他们要动身呢?你还不回去参与他们的饯别行动。”
她的笑容不但甜如蜜糖,还充满漫无机心的天真意味,可是高彦却晓得她是狡猾在骨子裹,先来一招欲擒先纵,看自己还可以拿出甚么好消息来讨她欢心。
远处庞义和慕容战把姬别送赠的两匹匈奴马牵出马房,燕飞还朝他瞧来,却没有表示,小诗却似没有察觉他们在这边说话。
高彦猛一咬牙,故意装出不放她在心上的神情,笑道:“小清雅也要小心点,不要让花妖把你这头可爱的白雁衔了去哩!”
再不理会她,弹将起来,迳自回营地去也。
汉帮总坛,忠义堂内,帮主祝老大独坐堂内,沉思不语,只看他深锁的眉头,便晓得他心事重重。
“军师”胡沛步入堂内,来至他身旁,俯身凑到他耳旁道:“大仙离开哩!我们已加强戒备,若屠奉三敢来犯,我们包保他来多少杀多少,有来无回。”
祝老大朝他瞧去,沉声道:“若来的是支多达千人的精锐荆州劲旅,你仍这般有把握吗?”
胡沛为之愕然,尴尬的道:“屠奉三不敢这般胡来吧?”
祝老大目光闪闪的打量他,肃容道:“到今夜此刻,我忽然感到自己是孤立无援,即使江老大亦帮不上忙,若非他派文清及时赶来,情况更不堪设想。”
胡沛站直身体,赔笑道:“屠奉三的出现,确令我们乱了阵腰,不过一天胜负未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祝老大“霍”地起立,负手在大堂来回踱步,好一会后在胡沛旁停下来,长叹道:“我帮弄至今天如此地步,先受挫于燕飞的剑,继而被钟楼议会孤立,不得不同意让第一楼重建,接着又被屠奉三公然挑战,我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但更因是我错信你的提议,于淝水之战后盲目的扩张势力,触犯众怒,你还有甚么话好说呢?”
胡沛神色出奇地平静,垂头道:“世事之奇,往往出人意表,教人难以逆料,老大你要怪罪于我,我胡沛当然没有话说。”
祝老大勃然大怒,转过身来面向胡沛,双目杀机闪闪,戟指斥道:“一句难以逆料便可以搪塞过去吗?当日我对设立拦江铁索一事已大感犹豫,全是你大力怂恿,说甚么借此立威,致令我帮骑虎难下。至于甚么巧立名目的地租,亦是你的主意,让燕飞借此重重打击我们,你这个军师是怎么当的?”
胡沛抬起头来,从容道:“老大你既不信任我,我这个军师当下去再没有意思,老大若要杀我泄愤,胡沛绝不敢还手。”
祝老大全身一阵抖颤,双目似欲喷火,好一会方把激动的情绪勉强压下去,转身背着胡沛道:“立即给我滚,以后勿要让我见到你,边荒集再没有你容身之处。”
胡沛趋前少许,来到祝天云身后,压低声音道:“胡沛对老大的多年提携爱护,永远铭记心中,在离开边荒集前,我尚有一个天大重要的秘密上报老大。”
祝老大沉声道:“说吧!”
胡沛又把声音压低少许,至仅可耳闻,道:“此秘密是与“大活弥勒”竺法庆有关。”
祝老大皱眉道:“竺法庆?”
胡沛再靠近少许,续道:“竺法庆的夫人尼惠晖是我的师母。”
祝老大全身剧震,立即运功,往前冲出再反手后击的应变招数刚在脑袋内成形,一向诡计多端却武功平平的胡沛,十根指头已骤雨般戳在背心二十多处穴位。
胡沛的说话故意兜了个圈来透露自己真正的身分,令他不由分神去咀嚼,早令他慢了一步,更关键的是,他仍身负昨晨因燕飞而来的内伤,兼之胡沛在出手前没有任何先兆,故一下子便着了道儿。
祝老大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却没有往前抛跌,因为胡沛双掌生出吸摄的劲力,令他仍直立不倒,想呼叫求救,声音来至咽喉变成微弱的呼喊。
胡沛凑到他耳旁笑道:“老大滋味如何呢?这八年来,我早把你的武功底子摸通摸透,你有多少斤两,我比你更清楚。”
祝老大双目喷出仇恨的火焰,强忍着十多道入侵劲气在体内经络激荡交战的撕心痛楚,呻吟道:“你逃不了的。”
胡沛失笑道:“我何须逃走?多年来你生活糜烂,荒淫无度,武功不进反退,我却是勤力练功,为你打理帮务,不断把我的人安插于帮内重要的位置,只是找不到下手的好时机,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祝老大急促喘息,双目无力地闭上,抖颤道:“你瞒不过文清的。”
胡沛狞笑道:“怎会瞒不过她呢?你先被燕飞所伤,可是因情势紧张,故急于练功恢复,致内气失引,走火入魔,即使华陀再世,也绝察觉不到是由旁人下手。刚才一击即中的手法,虽是眨眼间的事,却是我苦练多年的成就,胡沛开怀笑道:“我怎会这么蠢?徒然启人疑窦?
更何况屠奉三要杀的人,从来没有能寿终正寝的。你也不会死得这般轻易,我还需数天时间好好部署,便让我们的赌仙暂代你的位置。老大你明白吗?”
倏地双手离开祝老大背脊。
祝老大再支撑不下去,颓然倒地。
第九 章夜窝战士
燕飞、庞义和小诗目送慕容战、纪千千和方鸿生策骑离去,北骑联的战士仍留在营地,把守四方。
高彦来到燕飞身后,讶道:“他们要去何处?”
庞义瞥他一眼,摇头叹息,没好气地答道:“你很快便会听到,老子我要干活去哩!”
说罢朝重建场地举步。
高彦一呆道:“听到?”
小诗向燕飞低声道:“小诗想回帐内休息,“很累哩!”
燕飞点头道:“小诗可放心休息,绝没有人敢来营地撒野的。”
小诗不理高彦半眼,迳自离开。
高彦心情本已不佳,见庞义和小诗对他都神态冷淡,更是心情大坏,颓然道:“我做错甚么呢?”
燕飞淡淡道:“你甚么也没有做错,只是人与人间的关系微妙,很难以常理测度,睡醒一觉又是新的一天。唉!你的脸色为甚么如此难看。”
高彦苦笑道:“若你是我,心情也不会好到哪裹去,例如,当发觉你心内的梦想情人,竟是另有所恋,你会有甚么感觉?”
燕飞讶道:“你的小白雁给人抢了吗?”
高彦愤然道:“她还没给人抢去,但她爱上的人是你,我只是给她利用的大傻瓜,她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燕飞哑然失笑道:“勿要把我牵扯在内。告诉我,她究竟对你这傻瓜说过甚么呢?”
高彦迅快说出经过,最后不服气地道:“我整个美男子坐在她身旁,她却似目无所见,却要我为她引介你,又大赞你如何了得。她奶奶的,岂非分明是在耍我。”
燕飞忍悛不住笑起来道:“枉你精明一世,懵懂一时,她摆明是耍你,却非因她对你没有好感。她是故意要惹起你的妒念,尹清雅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玩的是另一种爱情游戏。”
高彦先是浑身一震,双目燃起希望的光芒,接着讶然审视燕飞,感动的道:“还是老燕你最够朋友,达致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支持我的程度。你因何不责怪我向她泄露机密,反鼓励我继续努力?”
燕飞忍着笑道:“小白雁既是你一生人最大的梦想,我当然不会泼你冷水,而且旁观者清,你若要把她追上手,绝不能用你惯常那套低劣的手段。”
高彦破天荒第一次向燕飞求教这方面的难题,虚心道:“现在老子六神无主,信心全消,你老哥有甚么好提议呢?”
燕飞探手搭上他肩头,朝东大街方向走去,低声道:“像我对纪千千般,她要玩游戏吗?
一于奉陪到底。她看来是好胜的小妮子,你便给她尝尝你的少爷脾气,她捉弄你,你也捉弄她,爱火或可从互相捉弄的情趣上产生。”
高彦怀疑道:“这样行得通吗?”
燕飞叹道:“除老天爷外,谁知道呢?我只知高手过招,绝不能动气,不能把胜败放在心上,生死也要置诸于度外。所谓情场如战场,你自己好好的斟酌。”
高彦剧震道:“我明白啦!”
刘裕驰出东门,沿颖水官道飞驰,座下战马神骏非常,迈开四蹄,似是毫不费力。
此时仍在边荒集的势力范围,谅屠奉三不会蠢至于此地下手,不过若远离边荒集,进入边荒地带,将是危机四伏,草木皆兵。
虽只半日功夫,他已是准备充足,在黑色的夜行衣下他还暗穿水靠,若形势不利,可轻易借水遁往对岸。
从边荒集东门驰出之际,他感到踏上人生一个新的阶段,结束他奉令送密函往边荒集予朱序的冒险历程,他再不是以前的刘裕。
把对付屠奉三的事揽上身,并非因好胜逞强,而是对自己的一个挑战,源自极度失落下极端反动的情绪。
他不是小觑屠奉三,更晓得真个正面对撼,他必死无疑。可是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任对方干军万马,可是倘若他好好利用边荒的形势,该可把孤军作战转化为优势,斗智而不斗力。
他是得于边荒,而敌人则失于边荒。
“当!当!当!”
三下悠扬的钟声从后方边荒集处隐隐传来,虽已相隔十里,可是每一记钟音都似能直敲进他耳鼓内。
他先是茫然不解,旋即记起此为夜窝子召集夜窝族的紧急警号,登时心中叫绝,晓得是燕飞等想出来对付花妖的手法。
纵目四顾,不见敌踪。
他不感奇怪,屠奉三要对付他,当然不会蠢得采取封锁围截的办法,因既不实际更不可行,聪明的方法是使人在战略位置放哨,掌握他南返的大致路线后,再以压倒性的实力一举突击伏杀。
想到这裹,刘裕一抽马缰,离开官道,驰进右方的疏林区。
他的感官亦提升至极限,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就在此时,剑啸激响,凌厉的剑气破空罩头而至,还有女子的厉叱道:“花妖偿命来!”
以刘裕的机警,亦大感意外。不过已别无选择,整个人弹离马背,厚背刀离鞘疾劈,劈往铺天盖地洒下来的剑影核心去。
纪千千睁大美目,有点难以置信地瞧着从四方八面策马驰进古钟场的夜窝族人。
当她依卓狂生指示,以重达二百斤、悬在半空的巨木锤撞击古钟三次,敲响紧急召唤夜窝族的警号后,还以为怎都要待上半个时辰,方可齐集全族战士。
岂知不到半晌,第一个夜窝族人首先赶到,接着是潮水般卷进来的人马,人人士气高昂,神情激愤,一派视死如归之势,其中竟有数百个是英雌。
夜窝族占了小半是来自各大帮会,其他便是长居于边荒集从事各类商业活动的边人,此时人人额上绑上金色布带,自携各式兵器弓矢,进退间尽显素有训练的团队精神和默契,与一向似一盘散沙、漫无规律的边民,像活在两个不同天地的人。
他们全集中往古钟场的北面,没有半点喧哗,立马面对着古钟楼上的纪千千等人,静待指示。
卓狂生在纪千千耳旁道:“成为夜窝族的唯一仪武是“授金带”,此带是以特制的金粉涂抹,难以假冒,更兼族人间互相熟悉,外人有心假冒也不行。”
另一边的慕容战道:“在边荒集,除钟楼议会外,便只有我们的卓名士可以窝主的身分敲响召唤夜窝族的警钟,当然也要有个很好的理由。”
纪千千欣然向站在慕容战旁的方鸿生道:“方总现在放心吧!看!边荒集已团结起来,对付边荒集的公敌。”
卓狂生道:“差不多哩!”
纪千千纵目瞧去,钟楼下黑压压的全是精神抖擞的骑士,满布广场北面的部份,人人仰首朝她瞧来,个个看得眼睛发亮。
卓狂生倏地高举两手,大喝道:“勿要呐喊,勿要欢呼,现在尚未是时候。今次由千千小姐亲自撞钟召你们到此,大家当知道,要对付的是想破坏我们夜窝圣地戒律的公敌花妖,所以我们必须万众一心,为圣地奋战到底。”
三千多名骑士同时举起右手,握拳挥动,神情激昂热烈,那种场面,看得纪千千芳心感动,热血沸腾。没有人叫喊半声,只有战马的嘶呜,此起彼继。
慕容战向纪千千解释道:“每月最后一日,是夜窝子的停市日,也是夜窝族集体操练的日子,所以不要看他们平时像一群疯子,有起事来可以变成训练有素的雄师。”
纪千千不解地问道:“他们很多来自边荒集的帮会,忽然变成夜窝族,不怕与本身帮会有矛盾和冲突的情况吗?”
卓狂生双目异芒剧盛地巡视夜窝族,肃容道:“夜窝族的出现,是得第一代钟楼议会的同意,各帮有职级的人均不得参与,而夜窝族的行动也有限制,首先只能对付由钟楼议会宣布的公敌,其次是自愿参加。千千小姐眼前的儿郎们,没有一个是被人迫着来的。”
说罢又大喝道:“今晚我们夜窝族将负起为世除害的伟大使命,花妖既敢来我们边荒集撒野,我们绝不容他活着离开。”
三千多名战士再次握拳挥手,表示出不惜一切,也要完成使命的决心和激情。
慕容战一阵长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提气扬声道:“今夜我们是不容有失,错过这机会,将使边荒集永远蒙羞,至于行动细节,由千千小姐亲自宣布。”
若非卓狂生有严令不准喧哗,恐怕喝采声早震荡整个边荒集,不过只看众族人的神情,便知人人心怀激烈,甘于为纪千千效死命。
纪千千大吃一惊道:“由我宣布?怎成哩?”
卓狂生笑道:“当然要由千千小姐御驾亲征,指挥一切。千千小姐或者仍未清楚,自己已成为边荒集最美好事物的表征,等若今夜边荒集夜空的明月,普照大地。何况由千千小姐去对付最丑恶的花妖,最合乎夜窝圣地的精神。”
慕容战道:“千千只须依我们拟定的计划吩咐他们便成,身为夜窝族,大家都是兄弟和生死与共的战友,且因他们熟悉了解边荒集,不用教他们,亦知道如何去执行派下去的任务。”
纪千千知道推辞不得,否则将会削弱正昂扬炽烈的士气,兼且兵贵神速,只好收摄心神,扬声道:“今晚夜窝子将停市一晚,边荒集内所有人均须留在宿处,你们要把边荒集内内外外封锁起来,不容任何人随便进出边荒集,至于如何在一晚内把花妖挖出来,则由钟楼议会选出来的除妖团负责。”
广场上三千多人静心聆听,连呼吸也似屏止,就只听纪千千动人的声线、语调和说话节奏,已是世上最迷人的天籁仙音。
卓狂生振臂道:“千千小姐有令,你们还呆在这裹干甚么?除妖行动正式开始啦。”
话声才落,全体夜窝族立即化为四条长龙,分成四组朝四条大街驰去,阵容之鼎盛齐心,教人没法怀疑他们团结一致形成的惊人力量。
方鸿生瞧着夜窝族往四外扩散,目泛泪光,咬牙道:“今晚我若仍寻不到花妖,誓不为人。”
燕飞与高彦沿东大街朝夜窝子进发,瞧着一组一组,每组由十人组成的夜窝族武士沿街狂奔,一些直趋东门,一些逐门逐户去公布戒严的指示,令边荒集充满风暴欲来般的紧张气氛。
骑士们经过两人身旁,虽行色匆匆,仍不忘向燕飞致敬礼,显示燕飞已成边荒集自由的象征,备受夜窝一族的推崇。
燕飞神态轻松,含笑回礼。
高彦叹道:“若边荒集每遇外侮,都可以像现在般团结起来,慕容垂也不是那么可怕。”
燕飞正想念往广陵途上的刘裕,他的安危已与谢家挂钩,高瞻远瞩的谢玄把他从北府兵芸芸将领中挑选出来,秘密定为继承人,正因谢玄认为,只有刘裕方有统一天下的本领,其他比他位高权重的将领均不行。假如有一天由刘裕掌权,谢家的诗酒风流将会继续下去。闻言摇头道:“花妖是个非常特别的例子,比面对慕容垂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倘与慕容垂交锋,试问谁肯身先士卒?谁愿牺牲自己?比对起来,花妖只是个新鲜刺激的游戏,而慕容垂却威胁到大小帮会的生死存亡。更可虑的是,我们不晓得集内谁是慕容垂或孙恩的人,根本没法团结一致,即使钟楼议会人人举手同意共抗外侮,临阵前也随时有人会倒戈,那就更糟糕。”
高彦忽然停下来,看着一批与夜窝族人反方向驰过身旁的骑士道:“奇怪!”
燕飞认出带头者是汉帮仅次于祝老大和程苍古之下的第三号人物胡沛,后面跟着十多名汉帮武士,人人神色凝重,行色匆匆,驰过时更有人向他们投以仇恨的目光,非常不友善。
若依早先的议定,慕容战该已派人知会钟楼议会一众成员,着他们到古钟场集合,好进行除妖行动,哪么现在带头的该是祝老大,而不是胡沛,更不会如此仇视他们。
两人大感不妥当。
高彦冷哼道:“祝老大并没有合作的诚意,只是碍于形势,没法不低声下气。他奶奶的,不用理会他。嘿!听你刚才的口气,似在怀疑边荒集的某人是奸细,是否有这个意思?”
两人立在街头,左方刚巧是屠奉三强开的刺客馆,夜窝族的战士一组一组的呼啸而过,驰往东门和横街小巷去,边人则纷纷赶回家去,颇有末日来临的紧张意味。
燕飞点头道:“我在怀疑姬别和呼雷方,前者今早没有到营地来趁热闹,大违他一向的作风,事后亦找不到圆满的解释,唯一的解释是他根本不在边荒集,否则以他好色的性格,跛了腿也会爬来看千千。”
高彦倒抽一口凉气道:“你竟怀疑他离开边荒集去见慕容垂的人,这么说慕容垂的大军岂非已潜至离边荒集一天或半天的马程之内?”
燕飞苦笑道:“教我如何答你,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大,慕容垂一向擅用奇兵,故意散播仍在集结兵力的谎言,让我们生出错觉,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控制边荒集。”
高彦皱眉道:“一个姬别已不容易应付,若再加上呼雷方,边荒集岂非要立即崩溃。”
燕飞道:“我怀疑呼雷方是有道理的,在边荒集众老大老板中,他的表现最和平圆滑,处处充当鲁仲连的角色,可是两湖帮勾结黄河帮的传言,却是由他亲自散播的,只不过他没想过郝长亨会现身向我解释。”
高彦点头道:“有道理,慕容垂和姚苌一向关系不错,暂时联手并不出奇,哪他们要针对的将是飞马会和北骑联。我们则会被看作是谢玄的人,更是首当其冲。比起上来,花妖的事便变得微不足道。我的娘,假如慕容垂的大军今夜或明天杀至,我们如何是好呢?”
燕飞沉吟道:“我们该还有点时间,边荒集是四通八达之地,慕容垂该汲取淝水之战前边荒集情况的教训,先把边荒集重重包围,再攻入边荒集,不容任何人离开,一举歼灭所有反对他的力量,免得以后须在此长驻重兵,以防死灰复燃,所以我们仍应有点时间,但绝不会多逾三天。”
高彦道:“我要亲自出马去侦查形势,明天当有完整的报告呈上燕老大你的案头,我去哩!”
说毕展开身法,往东门的方向驰去。他不单是夜窝族的头子之一,更与纪千千和燕飞关系密切,夜窝族的封锁,不会影响他进出的自由。
燕飞收摄心神,正要继续行程,忽地心头剧震,别头朝刺客馆望去。
在博惊雷、阴奇和七、八名武士簇拥下,名震南方在“外九品高手”排第三位的屠奉三从屏风后举步走出来,立即看到燕飞,双目立即精芒大盛。
燕飞暗叫不妙,晓得对方已看破刘裕的陷阱,而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便是把他干掉,一了百了。
第十 章除妖行动
疏林内,刀剑交击之声在眨几眼的工夫内连续激响十多下,火花四溅,“铿锵”不绝,刘裕纯凭双手的超凡灵敏,应付对方疾如骤雨的急攻,换过是淝水之战前的他,恐怕早身中多剑,可知刺客是如何厉害。
刘裕再一刀劈开搠空而来的利剑,免去透胸而入的惨祸,顺势一个侧翻,落往一颗树旁,他乃北府兵中最出色的斥堠,深懂利用形势之术,若对方锲而不舍的攻来,他可以利用树木作障碍,攻守均由他决定。
马嘶忽起,接着是远去的急骤蹄音。
刘裕心叫不妙,知道对方是发出暗器一类东西,刺痛自己的座骑,战马受惊下亡命奔逃。
在今夜的情况下,有马没有马是天壤云泥之别,有马不单可以省脚力,马儿且负着粮水、弓矢等装备,失去了将令他大失预算。正要撇下敌人去追马,剑啸声又像阴魂不散的厉鬼般追蹑而来。
救命要紧,刘裕一刀扫出。
“叮”!刺客看似随意的变招绞击,正欲打蛇随棍上,刘裕已刀往后抽,化作一团刀光,对方竟出乎他意料之外后退了数步,长剑遥指,剑气仍把他锁紧笼罩,教他没法脱身。
他终于有机会定神打量对方,可知刚才的交战是如何激烈迅快。以他的见多识广,如此穿着打扮的女子还是初次得睹。
她穿的是夜行衣,却又在衣上加佩靛青色的围腰,围腰上端至颈部挂着银链,围腰中部两侧垂下飘带拖于身后,以黑帕包头,左额又斜插着一把梳子,予人简洁不群的感觉。
此女长得身长玉立,不算美貌却别有一股风情,颧骨略嫌稍高,可是丰厚的红唇和阔嘴巴却令人感到若非如此,将会破坏整体的搭配。只从外表,刘裕便晓得差点夺他性命的女刺客性格刚强坚毅,主观好胜。
女子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在金黄的月色下,手中剑刃也似闪烁着恨意,沉声道:“想不到做尽坏事,丧尽天良的花妖,仍有一副像人的样相,难怪多年来能瞒人耳目。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追踪千里,终于把你截获。”
刘裕抛开追马的急切念头,还要打醒精神抵挡她随时发动的第二波攻击,苦笑道:“姑娘怕是误会哩!我并不是花妖,我……”女子怒喝道:“闭嘴!我早猜到你会连夜溜往建康去,且一试下便试出你的身手有堪当花妖的资格,还要狡辩吗?我柔然族七名姊妹的血债,今夜将要你血债血偿。”
刘裕这才晓得对方来自远在北塞的柔然族,虽知有理说不清,仍不得不尽最后努力道:“且慢动手,我确非花妖,且有名有姓,是北府兵的刘裕,不信的话返边荒集打听一下便清楚。”
女子怒色更盛,冷笑道:“你可以骗任何人,却骗不过我,我曾于你犯案时见过你的背影,对你挂在身后的背囊更是永世难忘,载的都是作恶的工具,你敢把背囊抛过来给我检查吗?若装的只是衣物,我朔千黛给你赔罪道歉。”
刘裕为之哑口无言,他背囊内的东西只会进一步证明自己是花妖,同时晓得她必有至亲被花妖所害,故天涯海角的去寻找花妖,最后不知得到甚么线索,寻到边荒集来。
朔干黛娇叱道:“没法狡辩了吧!看剑。”
刘裕暗叹一口气,若对方武功不及自己,尚可以种种方法脱身,只恨对方剑法绝不在自己之下,他刘裕更狠不下心肠对她使出毒辣的招数,那唯一脱身之法,便是利用高彦为他准备的法宝,纵使对方会更肯定他是花妖,亦再没有其他办法。
倏地闪往树后。
“波”!烟雾弹爆开,迅速吞噬大树周围十多丈的范围,他已纵身而上,弹往离地近两丈的横干去。
朔千黛如影附形,追击而至。
“飕”的一声,刘裕左手射出钩索,横空刺入先前看准位于南面三丈外的另一颗树干,借力掠飞过去,这突然的一着使女武士的剑顿然落空。
仍在凌空之际,刘裕晓得今晚已多了一重危险,此女既可追踪花妖直至此地,当然亦有本领在边荒千里追杀他,因为换过自己是她,亦会认定他刘裕是花妖无疑。
屠奉三以微笑回报,悠然道:“不知燕兄是路经此处,还是特意移驾来访?”接着目光落在一队疾驰而过的夜窝族骑士处,惋惜地道:“屠某来边荒集其中一个心愿,便是要领教燕兄的高明,可惜今晚肯定非是适当时机,捉拿花妖要紧,屠某岂敢妨碍燕兄去办正事。”
燕飞暗叫厉害,显然屠奉三高明至可看破自己有动手之意,故先发制人,三言两语便教燕飞难以厚着面皮逼他屠奉三动手。
不过他也清醒过来。
他生出不得不杀屠奉三之心,主要是因为知道刘裕陷进九死一生的凶险中,以屠奉三一向的行事作风,又假如他真如传言形容般本领高强,既瞧破是个陷阱,绝不会坐看刘裕回去见谢玄,而必另有手段对付刘裕,足够置刘裕于死地。
可是在目下的形势中,假设他和屠奉三决一生死,任何一方的败亡,又或两败俱伤,对边荒集绝不会是好事。
屠奉三今趟到边荒集,所率部下当不会只有被见到的寥寥数十人,而是以百或以千计之众,一旦屠奉三有甚么三长两短,其手下肯定进行大报复,哪时不但花妖可以安然逸走,更不要说还得应付慕容垂随时攻入边荒集的奇兵。
练成金丹大法后,他对人的观察力至少有半个神仙的本事,眼前的屠奉三肯定是能与他相抗的高手,身边两人也没有一个是窝囊货,若此两人加入战圈,以他之能,也可能要惨败收场,将更是自讨苦吃。
从这两点作思量,今晚怎都不宜舆屠奉三见过高低。
燕飞淡淡道:“今夜边荒集会戒严,屠兄若没有甚么事请留在馆内,便当作是为对付花妖出点力吧!”
屠奉三欣然道:“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燕兄请放心。”
燕飞直觉感到他不会听教听话,只好从容一笑,继续行程。
在古钟楼旁,大批人马聚集,慕容战、红子春、车廷、赫连勃勃、姬别、呼雷方、费正昌、夏侯亭、卓狂生全体在场,另百多名战士则是各方精挑出来的高手,以如此的实力,不论要对付谁,此人一旦陷入包围网内,必无幸理。
纪千千则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绝代的风华,为这个全男班的除妖团平添无限的风流姿采。
慕容战道:“戒严令应已落实,没有人可以离开边荒集,亦没有人可以入集。”
红子春皱眉道:“时间宝贵,为何燕飞和祝老大仍未到呢?”
慕容战道:“我们再没有时间可以虚耗,他们可以随时加入,现在请方总赐示该如何行动吧。”
说罢向方鸿生投以鼓励的眼神,心中也感奇怪,若换过以前的自己,在知道被方鸿生欺骗下,肯定不容他分说便拔刀把他砍成数段。而他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正是身旁令他心颤神迷的动人美女,他现在全力支撑方鸿生,亦是为讨她的欢心。
众人屏息静气,目光落在方鸿生身上,待他发号施令。不过能在边荒集成名立万者,均是桀骜不驯之辈,若方鸿生表现窝囊,将没有人听他的指令。
方鸿生朝纪千千瞧去,后者送上鼓励他的眼色,方鸿生立即勇气陡生,模仿乃兄的一贯风格,沉声道:“据花妖一向的作风,除非不作案,犯案必陆续有来,所以目前他留在边荒集的机会很大。”
费正昌皱眉道:“边荒集并不是长安、洛阳又或建康般的大城,本地人和外来人加起来只是七、八万之数,没有那里容易藏身,说不定会知机先一步跑到集外避风头,哪我们将会劳而无功。”
赫连勃勃点头道:“方总对他更是很大的威胁,他到集外暂避风头火势是合情合理的。”
纪千千和慕容战都在留意赫连勃勃说话的神情,自此人成为假花妖的最大嫌疑者,他们不但对他生出戒心,更怕他会破坏今晚的行动。
方鸿生当然不可以自揭“半个方总”又或真假花妖的玄虚,幸好他确从亡兄处听来不少关于花妖的事例,不致哑口无言,冷静地分析道:“若他要躲得远远的,就不是花妖。我曾多次紧跟着他的尾巴,差少许便把他逮着,亦从而晓得他擅于扮成不同的人物,既方便他打听消息,亦可亲身体验他一手造成的乱局。他做每一件案都显示他爱看人受苦,所以他绝不肯离开边荒集半步,免致错过看到边荒集因他而闹得一团糟的情况。”
纪千千和慕容战开始觉得没有捧错人,此刻的方鸿生活像被亡兄阴魂附体般侃侃而言,有纹有路,所举理由均有强大的说服力。
姬别同意道:“对!他必须留在这裹观察一切,且没想过一向诸帮会各自为政的边荒集可以忽然团结起来,更不晓得我们可以发动夜窝族封锁全集,现在我们正处于瓮中捉鳖的上风优势。”
方鸿生道:“花妖是贪图享乐的人,他在洛阳凶案期间曾扮作东北来的商家,入住最豪华的旅馆,还多次逛青楼,若非他精于易容,又懂多种方言,我们早已摸清他的底子,目前则对他是那一处的人仍未弄清楚。”
夏侯亭咋舌道:“边荒集最多旅馆客栈,大大小小达一百二十多所,要彻查一遍恐怕没有两、三天也不成。”
慕容战抖手扬出密密麻麻写满旅馆名字的纸卷,笑道:“我们已遵照方总吩咐,以旅馆的规模依次排列,大有可能在首十间便成功找到花妖,由于他到边荒集时根本不晓得方总在这里,没有任何顾忌。”
车廷道:“若花妖是追踪方总来此,将是另一回事。”
方鸿生道:“或许我只是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否则我该不能活着在这处说话。”
费正昌道:“现在他不单清楚边荒集已进入戒严的状况,还有方总主持搜索他的行动,边荒集有这么多废置的房舍,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就行了吗?”
慕容战笑道:“这方面不用担心,只要找到他曾留宿的地方,我会出动曾受过严格训练的八头獒犬,任他上天下地,又或躲进水井池塘,我们也可以把他挖出来施以五马分尸的大刑。”
卓狂生兴奋道:“大家清楚了吗?所有旅馆的老板都会和我们紧密合作,因为花妖正是对他们旅业的最大威胁。”
方鸿生道:“我们的首个目标是阮二娘的边城客栈,希望花妖死性难改,选的是边荒集最豪华舒适的旅馆,可省却很多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行除妖行动。”
转向纪千千道:“千千小姐请留在钟楼主持大局,我们会分出三十名高手留在此处作支援保护,只要见到红色的火箭讯号,千千小姐可率众赶来接应。”
纪千千蹙起黛眉,露出不愿意的神色,看得人人心软。
不过众人都明白,卓狂生是出于好意,一来不想她随众人东奔西跑,二来不希望她置身险地,若她有甚么差池,把花妖千刀万剐也补偿不了损失。
方鸿生对纪千千特别感激,道:“千千小姐请留在这里等候燕兄和祝老大,待他们到达再商量如何支援我们。”
纪千千听到燕飞之名,立即回心转意点头首肯。
包括慕容战在内,登时有大半人表情不自然起来。
赫连勃勃是最没有表情的一个,大喝道:“牵马来!”
除妖行动全面展开。
庞义回到营地,小诗坐在桌旁缝补衣物,神态闲静,见他在对面坐下,垂头轻轻道:“为何停工呢?”
庞义叹道:“我们的建楼团伙有大半是夜窝族人,他们走了工程便难以为继,更兼戒严令下,不宜开工,只好休息一晚。希望今晚花妖授首伏诛,否则对我们的重建计划大有影响。”
小诗抬起俏脸瞥他一眼,又垂下去道:“小诗有信心燕公子会不负小姐期望,为世除害。”
庞义取杯自斟自饮,欣然道:“燕飞这小子确变得很厉害,以前找人来抬他也不肯动半个指头,现在却满集的游走,说出来恐怕没有人敢相信。”
小诗露出甜甜的笑容,柔声道:“人是会变的嘛!最要紧是变得更好便成。”
庞义直觉感到她说的是燕飞,想的却是高彦,登时意兴索然,自斟第二杯酒。
小诗皱眉嗔道:“不要喝哪么多好吗?你若醉倒了,我会很害怕的,庞大哥不是劝方总喝一杯便够吗?”
庞义呆了一呆,放下酒,心忖若遇上花妖,自己恐怕走不上三招,保小诗只有靠慕容战留下的二十多名精选好手,而小诗亦该清楚此点,所以她不想他喝酒,只属心理的因素,因在心理上她正倚靠自己。
鹿义糊涂起来,莫非她对自己生出男女间的好感。
小诗忽然脸红起来,再瞥他一眼道:“庞大哥为甚么不说话?”
庞义给她左一声庞大哥,右一声庞大哥,叫得心也酥软起来,口齿不清的道:“小诗姐这么看得起我,令我不知说甚么好?”
小诗“噗哧”笑起来,拿眼瞄着他道:“庞大哥是老实人哩!”
此时一名战士来到桌旁道:“我们当家放不下心,再派二十人来把守营地,我叫慕容韦,这处的安全由我负责,小诗和庞老板有甚么吩咐,对我说便可以。”
庞义慌忙道谢,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如此团结的靠心的道:“小姐说得对,边荒集虽然是流氓骗子群集的地方,但也是英雄好汉云集之所。小诗不害怕哩!”
第十一章难忘旧爱
当燕飞经过边城客栈,街上再没有行人,只有头扎金带的夜窝族,又或有可资识别帮派徽号的武士,戒严令已落实和执行,直至天明。待东方露出第一线曙光,夜窝族将还原为边民或各自隶属的帮会徒众,夜窝族并不存在于光天化日之下。
外来人或许奇怪,可是边人早习以为常,边荒集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地方。
边城客栈被重重包围,搜索的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
燕飞当然晓得为何会以边城客栈作第一个搜索目标,因为搜索大计是由他们在纪千千的营帐内构思出来,由方鸿生以总指挥的身分去执行。
他把自己保持在阴神阳神交融的境界,神妙的感觉充盈于心灵的天地间,不断提升扩展。
燕飞来到边城客栈大门前,守门的武士均向他致礼问好。
从《参同契》他领悟到阴神和阳神的分别,大概言之,阴神等若识神,一般人平常的所思所感,均是识神用事;阳神在道家而言,指的是元神,深藏在心灵深处的某一处所,在识神的思感之外。只有当识神抛弃我执,返本归源,通过种种严格的修行,方可以接触到阳神。
不过却要结下金丹,阴神阳神方可合为一体。
燕飞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结下金丹,只感到自己正在这条路上走着,且是走捷径,至于将来能否成仙成道,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风声骤响,一人从对街的屋顶跃落燕飞身旁,原来是“贵利王”费二撇,他正在高处监视边城客栈的大规模搜索行动。
燕飞刚准备进入客栈,只好止步,看着一脸凝重神色来到身旁的费正昌,打招呼道:“费老板你好!”
费正昌直趋他身前,沉声道:“祝老大要缺席今晚的除妖行动。”
燕飞皱眉道:“没有他怎行?”
费正昌道:“我刚收到消息,祝老大练功出了岔子,性命危在旦夕,你伤得他哪么严重吗?”
燕飞大感愕然,记起早前汉帮徒众投向他充满敌意的目光,心头一沉,摇头道:“虽然不轻,却未致严重至如此程度,此事真的很奇怪。”
费正昌叹道:“际此风风雨雨的时刻,祝老大的事确为横生的枝节,令边荒集的未来更添不稳的变数。现在程大仙已赶去汉帮总坛,看看可否尽点人事。”
燕飞皱眉道:“会否是被人暗算呢?例如与屠奉三有关?”
费正昌道:“理应不关外人事,祝老大出问题时是在忠义堂内,周围有高手守卫,据说不见任何敌踪。第一个发现此事的是胡沛,当时祝老大仍神智清醒,着胡沛去寻大仙。”
燕飞吁出一口气道:“如此确应是练功练出问题,唉!”
他感到一阵内疚!虽说祝老大是咎由自取,可是这两天他确曾用尽方法去反击祝老大,使他陷于风雨飘摇的不安情况。
费正昌狠狠道:“心情不好,是练功的大忌,祝老大是聪明人,怎会如此愚蠢?”
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燕飞道:“我想去看看祝老大,费老板可否从中穿针引线?”
费正昌道:“明天我找大仙给你疏通一下,现在寻花妖的正事要紧。千千小姐刻下在古钟楼等待你,我们下一间要搜查的是西大街的格香珠驿店,若这裹没有结果,你可以在那处加入队伍。”
格香珠驿店是北方胡人开设最有规模的旅馆,舆边城客栈齐名。通常各族旅人只入住本族人开设的旅馆,不过花妖既精通各族语言,大可扮作任何一族的人,入住他心目中的旅舍。
燕飞朝边城客栈瞥上一眼,点头道:“待会见!”
说毕展开身法,朝夜窝子掠去。
刘裕在荒寒的野地全速奔驰,循蹄印的痕迹追赶座骑。
直追近十多里,蹄印忽然凌乱起来,且改变方向。
刘裕心中泛起不祥的感觉,就近攀上一棵老树之巅,俯察远近。心忖若没有猜错,肯定可怜的马儿已被敌人射杀,适才见到的蹄印是它受惊下弄出来的。
林原小丘在四方往地平线无垠处扩展,却见不到敌踪。
刘裕在横杆处蹲下来,藏在枝叶茂密处,稍生出安全的感觉。此刻他需要的是冷静,好好思考眼前的异样形势。这本是他精心设置的陷阱,可是他反生出落入陷阱的感觉,对敌人的行动一无所知,绝对地落于下风和被动。
马儿的失踪更是不吉的凶兆,若他不能把劣势扭转过来,明年今夜将是他的忌辰。
燕飞进入钟楼议堂,纪千千正凭窗观看空荡无人的古钟场,神色苍茫。他直觉感到于此刻占据佳人思域的非是他燕飞,而是令她黯然离开建康的某君。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懊丧。她的爱便像一把两边锋利的匕刃,既伤害她自己,也伤害他燕飞。连日来在她的魔力下,事实上他已逐渐淡忘久已过去的伤痛。可是今夜此刻见到她的神情,却使他似回到刚离开族人时的情景,踏足与世隔绝的无垠沙漠,伴着他只有炙热的焰阳和有如汪洋的滚烫黄沙,他既干渴亦一无所有。再没有家庭,没有朋友,天地间只剩下他孤独的一个人。
纪千千终于察觉到他,别过俏脸,展现一个强颜欢笑的笑容,轻轻道:“你来了啦!”
燕飞差点要拔脚逃跑,有那么远跑那么远,跑到天之涯海之角,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见到她。可是他当然不可以这么做,只可以在脑袋内让这念头打个转,亦可稍为减轻心中的愤怨。
唉!为何爱情总是这么痛苦的!她一个表情已足可令自己魂断神伤,而他更清楚自己之所以不济至此,正因深陷情海,风浪稍急,立遭没顶之祸。
忽然他发觉自己来到她香喷喷的娇躯旁,随她往窗外瞧去,整个夜窝子的店铺虽是关门停业,可是仍依指示燃着所有彩灯,份外显出夜夜笙歌的边荒圣地,当空无一人时是如何寂寞无聊,亦似在写照他此刻的心境。
纪千千在他耳旁轻轻道:“为何不说话呢?你有甚么心事?”
燕飞很想说我是因你有心事才变得有心事,但当然不忍落井下石,于她满怀幽思之际再损她,深吸一口气道:“再上两层便是边荒四景的另一景“钟楼望远”,那是边荒集的最高点,拥有边荒集无敌的视野。”
纪千千不由眼往下望,抛却所有心事似的雀跃道:“上一层是大铜钟,竟还再可以更上一层楼吗?千千定要见识见识。”
燕飞正要答话。
“砰”!一朵烟花升上窗外西门大街的天空,爆出嫣红夺目的色光。
在胡沛的陪同下,江文清和程苍古离开祝老大的卧室,回到内厅堂。
胡沛向两人恭敬道:“下面的兄弟仍未晓得老大出了事,下属该怎样处理呢?”
程苍古上下打量他几眼,沉声道:“你是老大的军师,对帮务比我熟悉,有甚么提议?”
胡沛沉吟道:“哪就得看老大是否有起色,若老大能于数天内复原,我们可推说老大闭关疗伤。可是假设老大短期内不会好转,际此多事之秋,我帮须有人暂代老大之职,以稳定军心。”
他兜了一个圈子,无非是要探知江文清和程苍古是否有回天之术,因为如果两人高明至可“起死回生”,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卷铺盖远遁,一是再施辣手取祝老大之命。
江文清往程苍古瞧去,后者脸露难色,显然不愿接祝老大之位。
江文清暗叹一口气,心忖这叫变生肱肘,比屠奉三更难应付,向胡沛道:“胡军师随便找个借口,让议会晓得祝叔不会参与今晚的行动,回来后我们再仔细商量。”
胡沛心猜她是故意支开自己,好劝程苍古接替祝老大,显然他们并不看好祝老大的情况,暗中欢喜,装作忧心仲忡的领命去了。
江文清与程苍古到厅心的桌子坐下,后者眉头深锁道:“真奇怪!老祝确被燕飞所伤,但伤势尚未严重至运功疗伤也会走火入魔的地步。不过也很难说,自燕飞回来后,他事事不遂心,在如此心情下,练功最易出岔子。”
江文清目光投往胡沛离开的厅门,道:“胡沛是怎样的一个人?”
程苍古道:“他是汉帮的立帮功臣,当年老祝只是建康一个小帮会的老大,得大哥支持来边荒集打天下,我是后来奉大哥之命到这里助老祝扩展赌业。胡沛一直对老祝忠心耿耿,理该没有问题。”
江文清双目寒芒忽闪,冷然道:“此人很有城府,或许不如表面看来般简单,他更是第一个发现祝叔叔离奇出事的人,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怎也要防他一手。”
程苍古同意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若我暂代帮主之位,便不得不重用他。”
江文清沉声道:“让他当帮主又如何呢?我对祝叔叔不敢抱任何期望,恐怕大罗金仙也难救他一命,只看他能捱至甚么时候咽气吧!”
程苍古愕然道:“你不是怀疑他有问题吗?”
江文清从容道:“目下边荒集最难坐的位子正是汉帮龙头老大的宝座,我们给胡沛两个选择,一是由他代祝叔叔主持汉帮,一是由我们大江帮把汉帮吞并,看他作何种选择?”
程苍古不解道:“若他作前一个选择,而他又确是有问题的人,岂非白白把汉帮拱手送给他。”
江文清不屑的道:“他何德何能?怎到他自把自为?我是要看他会否露出狐狸尾巴?有二叔和三叔在,立他或废他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程苍古讶道:“文清似是认定老祝的出事与他有关。”
江文清双目杀机剧盛,道:“祝叔叔虽然没法说话,可是刚才我以真气助他回醒片刻,他的眼神充满愤恨怨毒,到现在我仍忘不掉。且当时祝叔叔正要去钟楼赴会,怎会忽然练起功来,既不合情更不合理。胡沛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过我。若我不是见他在汉帮位高权重,没有证据而下手杀他会令人心不服,刚才已不容他活着离开。”
程苍古道:“若他真能以独特的手法造成老祝走火入魔似的伤势,此人武功将远超他装出来的身手,既是如此,不妨出手试探,即可得出眉目。”
江文清现出一丝冷静的笑意,柔声道:“在尚未摸清他的来龙去脉前,我们不宜轻举妄动,若他确是某方混入汉帮的奸细,他将有很大的利用价直。”
程苍古呆看着她,心忖她比自己这老江湖更要厉害。难怪江海流放心由她率重兵到边荒集来,与堪称天下间最超卓的人物争雄斗胜。
刘裕从枝叶茂密的藏身处居高临下监察远近动静。
朔千黛的截击打乱了他的计划,在他离开边荒集之际,他已拟好了快马穿越边荒的路线和战略,而颖水在他的大计中尤为关键。
可是朔千黛却令他因追逐战马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如非马儿背负着他用以对付敌人的主要装备,他宁愿徒步也不会如此冒险追踪马儿。这个决定显然是个错误,马儿现在应已落入敌人之手,他也等若被人废去一半武功,再难以用他斥堠的伎俩舆敌人周旋,甚么惑敌、误敌、陷敌、杀敌的种种手段均无从施展,能保着小命已可还神作福,更休说要对付屠奉三。
他忽然藏身树上,是把主动权争回手内的唯一方法,以静制动,看谁耐不住性子,敌人总不能无了期地等待下去,更怕他掉头逃返边荒集。
想到这里,西南方出现敌踪,起始只是几个暗黑中的人影,接着似如幽灵集体从冥府闯上人间来,近百个身穿夜行衣的大汉,持着刀枪弩箭等攻击利器,分散地掩扑过来,在月色下的林木间,予人鬼影憧憧的恐怖感觉。
刘裕心中唤娘,晓得给塑干黛的捣乱胡搞,令他落入敌人的包围网内,陷进最不愿面对的形势里。
他原本的计划是借战马的脚力,边荒的辽阔,颖水的形势,种种装备法宝,摆脱敌人的拦截,把敌人甩到后方,那时只要敌人穷追不舍,他便有方法重重打击追兵。现在当然全行不通。
他不敢动半个指头,头皮发麻地瞧着敌人在树下经过。
忽然有人叫道:“停!”
脚下全是敌人,此时只要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肯定自己必死无疑。
又有足音在东面传至,刘裕心中一震,晓得是另有大批敌人循他来路尾蹑而至。不由暗叫侥幸,如非他先一步察觉狂奔的马儿情况有变,及时就地躲藏,便会一头栽进敌人的罗网内。那时纵能脱身掉头,甩掉眼前的搜索者也只会给尾随的敌人截个正着,后门避虎,前门则进狼。
东面来的敌人迅速接近,与停在树下的人会合。
其中两个看来是头子的移到他藏身的大树下商议,其中一人讶道:“菇大人竟没有截着那小子吗?”
刘裕听得呆了一呆,天下间没有多少个姓“菇”的人,他唯一知道是司马道子的心腹菇千秋,登时糊涂起来。
姓菇的狠狠道:“这小子非常机伶,不但懂得及时改道,还晓得以一匹空马愚弄我们,教我们只能杀掉一头畜牲。更奇怪是马儿载有各种下三槛的玩意,可用作摆脱追兵,似是早知到会被人追踪拦截的模样,事情非常可疑。越大人你们也扑了个空吗?”
刘裕终于肯定下面说话的两个人,一是菇千秋,一是越牙,均是司马道子的人,而非屠奉三派来的手下。至于因何有此变异,他一时仍没法子想得通。不过至少晓得司马道子对边荒集亦正虎视眈眈。
越牙叹道:“我们可能已走失了他,当时他只要再走半里,我们便可以把他击杀,却不知如何竟会被他发觉。”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再不敢怨怪朔千黛,反而要感激她。
菇千秋冷然道:“我们已在他到广陵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他愈往南走,愈难逃过我们的追捕,让他得意一时又如何?我们走!”
刘裕头皮发麻地瞧着敌人没进南面林木的暗黑处,心叫不妙,若追踪他的是屠奉三一方的人,他愈近广陵便愈安全,眼前却是另一回事,因为南方亦是司马道子的地盘。
不过他却丝毫不气馁,反振起斗志,跃落地面,蹑在敌人背后去了。
第十二章谁是花妖
燕飞和纪千千进入格珠香驿店,慕容战和车廷两人把他们迎入驿店的食堂,卓狂生等除妖团的核心份子人人神色凝重,分站四方,只有方鸿生一个人坐着,胀红着脸,还不住揉鼻子,状极不舒服,连眼睛也张不开来。
燕飞一看便知方鸿生出了事,不过却没法子明白是甚么一回事。
卓狂生道:“花妖在这里。”
姬别狠狠道:“我们已把整座驿店围个水泄不通,方总何时复原,便是花妖气数已尽的一刻。”
燕飞朝慕容战瞧去,后者向他暗打一个眼色,神情暧昧古怪。
纪千千移到方鸿生身旁,柔声道:“方总出了甚么事呢?”
方鸿生睑容扭曲的道:“我的鼻被人暗算了。”
守在后门的呼雷方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方总甫进入这里,立即捕捉到花妖的气味,证实花妖确曾在此出入,于是我们立即抖擞精神,先把整座驿店重重包围,又把住客赶回房内,不准任何人走动,布置完成后,开始逐房搜索。”
费正昌叹一口气接下去道:“驿店分东、北、西三院,以食堂为中心,每院约有五十间客房。我们由柬院开始,岂知当进入一间空客房时,令人闻之欲呕的强烈毒气即扑鼻而至,方总首当其冲,立即着了道儿。我们只好把他送到这里来,方总的情况已大有好转,刚才他的模样更吓人呢。”
“砰”!赫连勃勃一掌拍在身旁桌上,双目凶光闪闪道:“花妖真狡猾可恶,竟先一步在空房内放毒,又闭上门窗令毒气不外泄,让我们启门时为毒气所伤。”
卓狂生沉声道:“此人的应变之才不可小觑,且身手非常高明,不过亦泄漏了行踪,放毒的行动理应在我们封店后发生,所以花妖现在已成网中之鱼,只看我们如何收网捕捉这尾大鱼。”
纪千千分别瞥燕飞和慕容战一眼,秀眸现出异样神色。
燕飞明白过来,与纪千千般顿明因何慕容战如此神情古怪,有口却难言,是因为事情非如表面的简单。
问题在于花妖只会认为方鸿生是个冒充的江湖骗棍,并不晓得他是方总的半个化身,拥有同样灵敏的鼻子。故他如何能洞识先机似的懂得冒险,早一步于密室放毒,兼是搜索开始的几所房间。
除妖团乃边荒集最精锐的一群,人人身经百战,经验老到,可以想像他们把驿店包围后,立即入店扼守所有进出通道,并勒令所有人回到房内,然后逐房搜查,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除妖团的内奸,方有机会晓得该在那间房放毒,又可以轻易得手。
纪千千往燕飞瞧去的一刻,他的目光却往车廷和赫连勃勃扫过去,然后落在慕容战处,后者摇摇头,别人或会从他的姿态表情,以为他在感叹行动的枝节横生,燕飞却明白他在暗示非是车廷或赫连勃勃的所为,显示他一直在监视两人。
红子春颓然坐下,瞧着虽垂下揉鼻子的手却仍闭目喘气的方鸿生道:“方总!唉!方总你现在觉得怎样哩!”
方鸿生道:“我的鼻子很辛苦,整个头都痛起来,不过比初吸入毒气时好多了!”
卓狂生道:“我当时在方总身旁,也有吸入毒气,幸好立即闭气,只难过了片刻。花妖放的毒气该是特为方总而设的,毒性只是一般,却刺鼻之极,方总的鼻子既比我们灵敏百倍,后果自然严重百倍。”
姬别拉开一张椅子,道:“千千小姐请坐。”
纪千千盈盈坐下,美目一转,道:“驿店内现在有多少客人入住?”
卓狂生答道:“二百问客房住了三百二十一名旅客,撇除五十二位女客,我们仍须盘查二百六十九人。”
姬别苦笑道:“若只是数十人,我们绝不会坐在这里待方总复原,戒严令依规矩到天明便该撤消,我们也难以再限制旅客的自由。没有几天工夫,休想能逐一仔细盘查。”
纪千千咋舌道:“竟住了这么多人吗?”目光再投往燕飞。
燕飞挨在门旁,另一边是慕容战,后者亦正瞧着燕飞。
费正昌道:“若随便问问便可以揭破花妖的身分,他早已被擒授首,所以若方总的鼻子今晚没法子恢复,我们只好认输。”
夏侯亭也在凝视燕飞,因为他神色不但比其他人安详平静还闭目养起神来,忍不住道:“燕飞你有别的想法吗?”
忽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燕飞吸引,发觉他不寻常的神态。
燕飞倏地张开虎目,灵光闪现,往姬别投去,微笑道:“是谁提议由东院开始搜查呢?”
姬别微一错愕,似乎有点不悦,因为燕飞睁眼后第一个看的是他,皱眉道:“当然由方总发号施令。”
方鸿生辛苦的道:“我是循气味从束院开始的。”
红子春讶道:“燕飞你不是怀疑放毒的事是自己人干的吧?包庇花妖对他有甚么好处?”
燕飞双手环胸抱着,从容道:“我在思索每一个可能性,假设花妖是东院其中一位旅客,我们可以把搜查的范围缩窄三分之一,若把对象再局限于单身男性,搜查的目标更会再大幅减少。”
纪千千欣然道:“对!”
呼雷方拍腿道:“对!这般简单的推理,因何我们却一时想不出来,让我去找巴理说话。”
巴理是驿店的老板。
慕容战忙道:“大家是同族人,由我去找他问清楚吧!”
说毕不理呼雷方是否同意,出门去了。
燕飞和纪千千暗赞他机警,慕容战的理由冠冕堂皇,两人却晓得他看穿燕飞在怀疑姬别是内鬼,而呼雷方与姬别关系密切,故尽力不让呼雷方有离开的机会。
夏侯亭沉声道:“假设燕飞你确怀疑我们中有人弄鬼,何不坦白点说出来,否则今晚恐怕劳而无功。”
燕飞目光缓缓扫视众人,淡淡道:“是否有内奸,现在也非处置的时候,真是自己人弄鬼,目的也不是要包庇花妖,只是希望边荒集继续处于人心惶惶的状况下。”
稍顿续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拿下花妖,为世除害。花妖今晚将恶贯满盈,难逃死劫。”
接着目光投往屋梁,双目神光电闪,油然道:“花妖刻下正在店内,只要我们以非常手段,逐一试探,花妖肯定会露出狐狸尾巴,他的末日已到哩!”
刘裕伏在草丛里,瞧着敌人与另一支约二百人的人马会合,登上藏在林内的战马,绝尘而去。
刘裕贴地听声,灵觉的耳朵分辨敌人离开的方向,察觉敌人直抵颖水西岸,忽然蹄声消失,顿悟颖水必有一支不少于五艘大船的船队,否则如何容纳四百多人马,暗呼好险,假如自己循原本的路线沿岸南下,肯定难逃敌人水陆两路的拦截。
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呢?难道司马道子和屠奉三竟联成一气?虽说在权力斗争的合纵连横中,朋友可成死敌,敌人反为战友,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可是司马道子与桓玄,一个水火不容,绝对没有化解的可能,司马道子亦不会因要对付谢府而与桓玄修好。桓玄对皇位的野心是路人皆知,谢玄则秉承谢家支持朝廷的传统,司马道子只会利用此玄牵制彼玄,而不会蠢得自毁长城。既然如此,他更想不通因何屠奉三的手下忽然换成司马道子的人。
他该怎么办呢?以眼前的形势看,他能安然返抵广陵已是鸿福齐天,遑论制敌杀敌。对方将于他往广陵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待他投进去。
他是否该绕路往西,兜一个大圈子,到大江后再由南面绕往广陵去?边荒如此辽阔,他又熟悉路途,即使司马道子尽起建康兵马,也如大海捞针,没法把他截着。
“嘘”!刘裕猛然别头瞧去,立即倒抽一口凉气,心叫不妙。
燕飞负手而行,后面跟着纪千千、慕容战、赫连勃勃、车廷、姬别、红子春、卓狂生、夏侯廷、费正昌等除妖团的高手,沿东院的长廊而行,两旁房舍林立,一道接一道的门户在前方展现,高处均有己方战士弯弓搭箭的扼守着。
只有方鸿生仍留在食堂,由几个好手严密保护。
慕容战手捧驿店的住客名册,道:“丁卯房。”
燕飞油然在挂着“丁卯”编号的客房门前停下,毫不犹豫地举手敲门。
“笃笃笃!”
慕容战等往四外散开,进入戒备状态,以他们联合起来的实力,假若真的同心合力,即使对手高明如慕容垂或孙恩,亦难以脱身。
纪千千移到慕容战身旁,众人中以她的江湖经验最浅,不由有些儿紧张。
慕容战环目扫视,见不少人探头探脑的透窗窥看,喝道:“我们在查案,识相的就不要偷看,否则一概当作是贼人的同党。”
看热闹者登时缩回房内去。
“咿唉!”
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把房门拉开,脸青唇白地抖颤着,本似要说两句客气话,忽然发觉七、八道凌厉的眼神全落在他身上,吓得抖颤地道:“大爷!不是我!”
慕容战、红子春、卓狂生等齐声哄笑,为他的窝囊发噱。
只有燕飞仍是温文有礼,微笑道:“打扰哩!确不是你!”就那么继续前行。
卓狂生追在他身旁不解道:“飞少你看一眼便成吗?怎都该盘问两句吧!”
红子春道:“我还以为你老哥会出手试探呢?”
燕飞倏地立定,待众人全停在他身后,沉声道:“我们的行动愈快捷,对花妖造成的压力愈大,令他感到我们是胸有成竹,一派直冲着他而来的样子。放心吧!别的我或者不行,可是看人不会看错。”
夏侯亭叹一口气道:“不信任你也不行。寅时已至,若在东院找不着花妖,还有其他两院百多间客房。”
费正昌苦笑道:“如若花妖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不是单身一人,我们更要重新开始。”
慕容战捧著名册宣读道:“丁卯便到庚午房,也是单身男性,这个还欠了两天房租。”
“砰”!房门立即张开,一个本该是凶神恶煞、挺眉突目的壮汉,此刻却变成差点缩成一团、满脸慌惶的可怜虫,求饶的道:“各位大当家大老板饶命,我立即付上房租。”
今次连纪千千也忍俊不住,其他人更是放声大笑,冲淡不少紧张的气氛。
慕容战上下打量他,哑然笑道:“是我不好,多加一句。”
燕飞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微笑道:“兄台请回,房租待明天缴交吧!”
剩下那人呆站门后,众人随燕飞继续行程。
燕飞忽然加快脚步,朝长廊东端的房舍走去。
慕容战不解叫道:“燕兄!你漏了辛未、甲戌、乙亥、丁丑。唉!还有戊寅、己卯……”燕飞蓦然立定,止步挂上“壬午”号牌的客房前,双目神光闪闪,似要把房门看穿,透视内中的情况。
众人神色各异,当然人人提高戒备,严阵以待。
慕容战把目光从名册移开,投往燕飞,现出惊讶的神色,却像想到甚么似的,没有说话。
赫连勃勃凝视燕飞,眼神闪烁,显然正在思忖燕飞异乎寻常的举止,想瞧通他因何似是可以能人所不能,像纯凭感觉便可以缉捕花妖。
纪千千在众人中最明白燕飞的能耐,知他正发挥其通玄的本领,令花妖无所遁形。
不用他们吩咐,于房舍瓦顶放哨把守的战士全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打醒十二个精神静待事情的发展。
若房内人真的是花妖,可不是闹着玩的,谁都知道花妖肆虐作恶多年,北方无人能制,肯定浑身法宝,精擅突围、隐藏、逃遁之术。
风声响起,慕容战随手抛掉名册,一个翻腾,跃上屋顶,令本已沉聚至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更是拉紧,像一根随时中分而断的弓弦。
在众人期待下,燕飞举手叩门,再往外退开两步。
“谁啊!”
众人大感错愕,只有燕飞和慕容战例外,因为传出来的声音娇滴滴的,分明是女人的声线语调。
纪千千正为燕飞难过,因为假如燕飞如此煞有介事般却偏找错人,将令所有人对他失去信心。
不过当她朝其他人瞧去,却发觉这班老江湖没有人露出半丝嘲笑的神色,聪明伶俐的她立即恍然而悟,正因花妖懂得化身千万,包括易容扮作女子,始能屡屡避过搜捕。
“咿?呀!”
客房门洞开。
一位高度差点及得上燕飞,颇有姿色,身长玉立作鲜卑族打扮的年青姑娘现身众人眼前,有点睡眼惺忪似的,一手在整理刚披上的外长袍,另一手用一种漫不经心似在卖弄风情的姿态整理秀发和衣领,蹙着眉头打量燕飞,又巡视各人,目光落到纪千千身上时,亮了起来,显然纵是身为女子,亦为纪千千艳光所摄。
由纪千千到每一个人,均大感错愕,此女由秀发至赤着的双脚,每一寸都毫无疑问是女人,颈喉处更是光光滑滑,没有男性特征的喉结,且因她内穿单薄的襦服,玲珑浮凸的身材隐约可见,不单不觉藏有任何武器,还是一副慵懒无力的样儿,绝没有半分须眉之态,更不像懂得武技。
这样到边荒集来赚钱的单身女子并不罕见,多是到夜窝子的青楼出卖肉体,好狠赚一笔。
连唯一早从名册晓得内居者是单身女性的慕容战也大感失望,想不到似是心有成算的燕飞会碰这么一个大钉子。
人人呆瞧着她,说不出半句盘问的话来。
女子目光回到燕飞处,一面茫然道:“这么夜哩!弄醒奴家干甚么呢?”
纪千千心中暗叹,对燕飞通玄灵觉的信心首次动摇,更不知他如何收拾残局。
出乎所有人料外,燕飞从容道:“我们弄错哩!姑娘请关门继续睡觉,请恕我们打扰之罪。”
女人白燕飞一眼,略一犹豫,始缓缓把门关上。
就在房门刚闭上的一刻,更令人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燕飞一声不响的拔剑出鞘,蝶恋花快如电闪,破入门内。
强大的劲气,令木门像被摧枯拉朽的寸寸碎裂。
纪千千惊呼一声,已来不及阻止。
其他人无不生出惨不忍睹的惊骇,想不到一向温文和平的燕飞,会对此位令人没法生疑的姑娘全力出手,狠心辣手摧花。
第十三章因果循环
刘裕从草丛里弹起来,从容不迫地扫掉身上的草屑,面向盈盈俏立丈许外,貌美如花却心毒似蛇蝎的美女笑道:“这么巧!任大姐不是也要到广陵去吧!我也是要到那裹去,大家结个伴如何?”
“逍遥帝后”任青媞笑脸如花的上下打量他,“噗哧”娇笑道:“好瞻色,难怪谢玄看中你,只可惜他没看出你是短命鬼,更没有看出你不知自量,你以为今晚可以逃过死劫吗?”
又笑嘻嘻道:“告诉奴家,你是怎样晓得有埋伏的呢?”
此女之狡猾厉害,他和燕飞知之甚详,更弄不清楚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或只是随口胡绉,志在拖延时间,待任遥赶来联手收拾他。她或许是自边荒集外便缀着他,不单看到他被柔然族女刺客伏击,还以某种手法通知司马道子的人围攻他,总而言之,碰着她一件最简单的事也会变得扑朔迷离,真假难辨。
心念电转间,他耳鼓内响起一声冷哼,立即认得是任遥的声音,最古怪是冷哼声全没有方向的感觉,就像在耳鼓内发生,令他无从晓得任遥藏身的位置,如此以内功传音入耳,他尚是首次遇上,可知燕飞对他的顾忌,绝非过虑。
他忍着要向四处观看的冲动,知道任遥若有意躲藏,怎么看也是徒然。
任青媞娇嗔道:“说话啊!为甚么忽然变成哑巴呢?”
说话时,忽然纤手从袍袖探出来,往下垂直,先伸出玉指指往西北方,手掌再急拨三下,似在指示他遁此方向逃跑,且须立即逃走。
刘裕糊涂起来,当然不会信任她,怎知她不是故意点一条死路让他走,又或他若反方向突围,偏落入敌人陷阱裹,更或许只是想分他心神,另有诡计。
缓缓探手往后,从背囊旁摘下索钩,好整以暇的道:“任后一方有多少人,不如全请现身出来,甚么事也可以一次过解决,大家省点时间。”
长笑声从后方高处传来,正是任遥的声音,只听他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死到临头仍敢大言不惭,收拾你需多少人呢?哈!可笑可笑!我任遥可以保证你不会哪么容易断气,没一、两天绝死不去。”
刘裕没有掉头去看,而不用看也晓得任遥立在后方三丈许外高处的一株树上,哑然失笑道:“谁在大言不惭?要见过真章方可分明,不过任兄至少有一点看得不错,就是我刘裕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特别是在荒林野地,又是在深夜之时。”
倏地一把阴恻恻的声音从右方传至,道:“想不到谢玄千拣万拣,偏拣了个蠢材作传人,让我王国宝看看你如何难杀吧!”
刘裕别头瞧去,十多道人影出现在林木间,迅速接近,领头者正是王国宝,其他人无不身手高明,全属一流的好手,以如此的实力,即使没有任青媞和任遥,已足够收拾他有余。
不过他仍是夷然无惧,今晚他是一心要对付屠奉三和他的大批手下,论实力不在此刻面对的敌人之下,故纵然换上眼前强敌,又落入包围网内,他仍有信心突围逃走。
他肯任所有敌人现身方突围逃走,非是自负托大,而是想弄清楚对手的情况,他的索钩奇技和纯凭感觉作出反应的的灵手,方可以在树林的暗黑里发挥最大的威力。
任青媞嗔叱道:“蠢材!”
两袖扬起,露出两柄闪亮着青色的匕首。
刘裕不晓得她这句是否骂他不懂得依她指示逃走,不过已无暇分心去想,拔身而起,冲天直上。
只要他犯上任何错误,或在判断上有任何差误,明年今夜将是他的忌辰。
风声四起,前方的任青媞,后方的任遥,右方的王国宝和大批手下,同时腾空而至,向他攻来。
“当!当!当!当!”
燕飞从破碎的木门退出来,蝶恋花仍遥指房内的“女子”。
该女俏睑含煞,双目闪烁着邪异、狠毒和带点疯狂的异芒,狠狠盯着燕飞,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对长只尺半许的铁护臂,再没有丝毫弱不禁风的模样。
纪千千等全看呆了眼,想不到对方高明至此,不单能挡燕飞无坚不摧的一击,还迫得燕飞退出破烂的房门外去。
红子春等莫不精神大振,纷纷移位,堵截所有出路,附近把守放哨的武士亦全朝此地赶至,迅速布成包围网,只要对方恃本领闯出客房,会立即以劲箭招呼侍候。
只有燕飞清楚,自己是故意退出来,因为对方仍是不折不扣的女性样貌,不过此模样并不能维持多久,他估计如此凭内功化雄为雌的邪异功法,应颇为损耗真元,等若外家功夫中的缩骨功,当须要放手力拚,便要原形毕露。
他正是要迫对方现出花妖的原形。
心中同时明白过来,难怪以方鸿图的独特本领,仍没法把他缉捕归案,皆因他不但能化为女人,还可以洒上香料掩盖体味,不过却没想到尚有另半个方总,所以今次在边荒集百密一疏,没用上香料的招数。
人人瞪大眼睛瞧着她,除纪千千外,没有人明白燕飞如何可以确辨她是花妖“变”的。
女子尖叫道:“你想干甚么?”
卓狂生移到燕飞身旁,笑道:“没甚么?只是想看看姑娘的身体,检查一下究竟是男还是女?”
红子春抢到燕飞另一边,也含笑道:“我是最懂惜花的人,姑娘若感到人多不方便,可由我单独检查,保证温柔妥贴。如姑娘真身确是货真价实的女人,姑娘的渡夜资是多少,我真金白银的如数奉上。”
纪千千心忖,假如她打开始便不隐瞒身负武功,纵使她身手高明至能挡燕飞的攻击,亦没有人疑心她是花妖变的。不过她刚才却装出柔弱无力的慵懒模样,此刻有此一变,已令人人生疑,对她当然不会客气,还极尽侮辱的能事。纪千千听在耳内,尤其本身是女儿家,当然不大舒服,可是她若是花妖,如何被辱也是活该。
其他人尚想说话,却被燕飞的长笑打断。各人在看燕飞下一步如何走之际,燕飞哑然失笑道:“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同时摧发剑气,锁紧对方。
女子的眼神再次变化,变得冷酷镇定,缓缓摆动一对护臂,以对抗燕飞凌厉的剑气,摇头道:“你是谁?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直至此刻,除眼神外她仍彻头彻尾是个女人,不露丝毫破绽,使其他人感到难以下手,只好用言语试探。
燕飞好整以暇的道:“你以为杀掉方鸿图,便再没有人能将你绳诸于法吗?岂知正是因你下手杀害方鸿图,致会陷身此处,这不是叫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吗?”
除慕容战和纪千千外,人人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燕飞在说甚么?方鸿图不是好端端在食堂内吗?怎会已被花妖所害?而纵是慕容战和纪千千,也不明白燕飞因何要于此时此刻,自揭方鸿图的秘密,于事情有何好处。
女子瞳仁收缩,精光迸射,寒声道:“甚么方鸿图,与奴家有何关连,你休要含血喷人?”
燕飞油然道:“我是否含血喷人,立即可以揭晓。方鸿图正是因发现你可以变身作女人,又以香料掩盖气味的手段,方被你下手杀害。可是你却不晓得,方鸿图是由两个人合成的,方鸿图尚有位孪生弟弟,拥有他同样灵敏的鼻子,正是这个失误,令你不加掩饰,还胆敢留在旅店看热闹,致陷身眼前的死局,这不是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该叫甚么呢?”
卓狂生、姬别等人人听得面面相觑,想不到其中有此转折。
慕容战和纪千千则心中叫妙,燕飞于此关键时刻揭破此事,不但不予人欺骗议会的感觉,反变成一种战略的运用,生出对花妖的压力,使他感到因果循环的神秘力量。
果然花妖脸色微变,双目厉芒大盛。
“铿铿锵锵!”
包括纪千千在内,人人掣出随身兵器。
燕飞暴喝道:“方总快来!看花妖还有甚么狡辩的方法?”
慕容战和纪千千更是心中叫绝,假若早前施毒之事非是花妖所为,当然弄不清楚燕飞在使诈。
“砰”!花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两支护臂脱手射出门外,同时旋身一匝,不知用何种手法施放出一团又一团乌黑的烟雾,迅速把客房的空间掩没,还透门窗扩散开去。
燕飞一声长笑,蝶恋花闪电前挑,毫不犹豫迎上照头照脸射来的一对护臂。
黄易作品《边荒传说》卷八终


黄易《边荒传说》卷九
黄易《边荒传说》卷九
第一 章花妖逞威
东南北三方尽是刀光剑影,尤为厉害是后方紧迫着他的凌厉剑气和前方漫空攻来的千百袖影。?
任遥与任青媞显然精于连手攻战之道,甫出手便配合得天衣无缝,根本不容他有脱身的机会。?
刘裕清楚感觉到敌人杀他的决心,换了在别的情况下,他肯定必无幸理,然而今夜却非一般的情况,而是他自己精心挑选的荒原野林和迷蒙的月夜,何况更有他擅用的索钩。?
‘嗤’!刘裕左手持的弹筒喷出索钩,激射往西南方丈许外一棵大树,透干而入,此钩为北方巧匠所制,钩型独特巧妙,为三叉之形,尖端是锋锐的尖锥,锥身再分出两个弯钩,只要破入目标,便可以借力。?
在这方面,刘裕曾受过特别训练,当时在刘牢之的指令下,北府兵诸将从手下中精挑了一批长于侦察的好手,接受借钩索翻林越岭的训练,他刘裕正是其中之一。训练极为严格,为期半年,而到最后受训的三百人中,只有十三人能通过所有测试,其中又以刘裕称冠,亦因此被刘牢之另眼相看。此后他对索钩的研究从没有停歇下来,直至这年来武功精进,方弃而不用,怕反因此类被武人视为旁门左道的东西窒碍了武功上的进展。?
可是,今晚他却清楚能否保命,全赖此物。?
猛一借力,刘裕改上冲之势平飞开去,迎面杀至的任青媞首先扑空,后面的任遥立即变招,伸脚撑在刚掠过的另一棵树身处,改变方向追来,衔尾不舍,灵巧如神。?
以王国宝为首的十多名高手与刘裕间的距离,立即扯远。?
刘裕控制铁筒子的机括,索往内收,倏地加速,险险避过任遥御龙剑锋送出的一道剑劲,再以巧劲抖得钩子脱离树干,顺势一撑树干,反冲而去,于离地仍逾两丈的高处,照头照脸一刀往任遥劈去。?
在树林的暗黑里,一切纯凭听觉感应,使他灵手的威力更可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刀剑交击,刘裕是依计而行,全力出手;任遥是临时变招,处于被动。?
故以任遥的本领,仍应付得非常吃力,被刘裕的厚背刀劈得横飞开去。?
钩索再往上激射,钻入上方丈许处一棵大树粗壮的横干,他先上升寻丈,再荡秋千般避过任青媞的攻击,在抖甩钩子后竟投往王国宝一众人等的上方。?
刘裕生出自由自在,任意翱翔夜林间的动人感觉,他并不是要自投罗网,而是要利用敌众我寡的情况,制造出敌我难分的局面,从中取利。?
‘呀’!刘裕在敌人仍未弄清楚发生甚么一回事,从天而降,左右开弓,两敌登时中招,一被斩中左臂,另一的背脊给他挑出一道深达两寸的血口。?
他不理敌人负伤后往左右逃开去,继续下降,于堕地前射出钩索,就哪贴地横飞,朝西疾掠。?
上方呼喊连声,显是王国宝一方乱了阵脚,他却生出安全的感觉,有种于极度危险中安然脱身说不出的轻松滋味,非常愉畅。?
上方劲气压顶而来,刘裕借钩索加速,‘蓬’!后方草飞泥溅,任青媞两掌翻飞,只能在密林草地处打出个小洞,他则以尺许之差险险避过。?
索钩回筒,刘裕落到地面,滚进附近一堆草丛里。?
枝叶飞溅,任遥的御龙剑破入草丛,被刘裕一刀拨开,人已从另一边冲天而上,正有一敌持剑攻来,刘裕看也不看,顺着灵手的感觉浑然天成的一刀反劈。?
‘当’!刘裕手臂一阵酸麻,血气翻腾,心叫厉害。那人则被他震得横移开去,原来是王国宝。?
刘裕暗叫不妙,此刻四周杀声响起,他却被王国宝截个正着,突围不成,反往下堕,且四周尽是敌人,没法射出钩索。幸好他临危不惧,使个千斤坠加速落往地面,在眨眼间认清楚任遥和任青媞两大高手追击而来的位置路线,厚背刀化成一团精光,望东南上方射去。?
此正为以寡敌众的好处,不用有任何顾忌。?
兵刃交击声响不绝如缕,他与擦身而过的敌人交换了七、八招,劈伤其中一敌,代价只是左肩给划出一道血痕,幸好有水牛皮制的水靠护体,又以劲气卸力,否则恐要伤及筋骨。
任遥、任青媞和王国宝反被己方人手阻着截击之路,眼光光瞧着他脱出重围,破空直上。
刘裕生出鸟脱樊笼的感觉,更摸清楚以任遥、任青媞和王国宝三人的实力,倘缠斗下去,即使有索钩之助,仍无幸理,终生出逃走之心。?
‘嗤’!索钩劲射。?
刘裕势子刚尽,又再腾升而上,直射往离地高达五丈的林巅去。?
刘裕落往接近树顶的一条横杆,索钩射出,又投往南方。?
‘雕虫小技,也敢逞强。’
刘裕耳鼓震荡着任遥以内劲传来的嘲弄声,心呼不妙,不过已无从补救,眼睁睁瞧着任遥大鸟腾空般从左下方大树枝叶茂密处射出,一剑劈中刚扯直的钩索。?
刘裕登时失去势子,往下掉去。?
‘叮叮’!两支护臂虽先后被挑飞,却延误了燕飞片刻,且燕飞持剑的右臂亦麻痹两次,可见花妖邪功的厉害。?
燕飞扑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内,心灵却是精灵通透,清楚把握到花妖非但不是全力出手,且是留有余力,显示对方尚有后着,那方是致命的一击。?
倏地立定。?
他虽然无法视物,其心灵之眼却捕捉到花妖正穿越后窗而遁,同时一鞭反手挥打,鞭梢疾点向他眉心要害,无声无息,狠辣阴毒至极点,正是在这种黑雾的掩护下最可怕的一击,而花妖更肯定是大师级的鞭手,长鞭使得潇洒写意,出神入化,从心所欲。?
忽然间,燕飞生出直觉,只一个照面便推断出外面恐怕没有人能拦得住花妖,这并非说花妖比赫连勃勃、慕容战等人更了得,而是因为现已扩散至房外及后园长廊的障眼黑烟,等若沼泽泥潭,而花妖正是尽得地利的凶鳄,多少人手也奈何不了他。?
他甚至可以趁机伤害纪千千,而此一可能性极高,因为花妖最爱看人受苦,辣手摧花更是他的癖好。?
两个念头一个接一个电光石火般闪过他脑海,鞭梢亦因他忽然停止而尚差寸许未能予他致命一击,花妖已趁此时机穿窗去也。?
花妖自身的本领和应付围攻的手段,在在均出乎他意料之外,且应变之法层出不穷,如此刻给花妖漏网逃走,他们可能永远失去擒杀花妖的机会。?
就在此刹那,燕飞生出明悟,想起当鞭梢最接近他眉心的一刻,他感应到花妖对他们这围捕者浓烈的仇恨,而他更感应到,花妖誓要杀死纪千千泄愤方肯突围脱身的决心,正因心有所感,方有此想。?
蓦地间他掌握到击杀花妖的唯一良机,而外面已响起两声痛哼惨呼。?
没有人能拦着花妖,他燕飞会否是唯一的例外?
第二 章死里逃生
刘裕隐隐感到任遥的御龙剑比他快上一线,而其奇异的步法,更会令自己本该劈入他面门的一刀,最后只能击中他左肩胛,而对方的御龙剑,则会划断他的咽喉。?
这结果并不是看出来而是感觉出来的,且是凭着灵手的感觉,事实上眼前尽是排山倒海的剑气剑影,虚实难分,只有他的灵手方可明察秋毫,不被敌人所惑。?
此时刘裕的脑海一片空白,而此空白是因绝望而来,一切都完了,精心巧计全付之东流,更遑论统一南北的宏大理想。?
刘裕并没有试图躲避,因为晓得此为最不智的做法。只希望在被杀前捞回一点好处,最好当然是来个同归于尽,至不济也要重创任遥。?
刘裕后退背脊猛撞树干,就借反弹的力道改变形势,随下劈的刀势往任遥投去,只有如此奇招,方可以争取弥补双方间的一线之差,于敌剑命中自己之时,自己的厚背刀同时砍中他的肩项。?
任遥显然想不到他有此借后方树干变招的奇法,却因主动之势全操于他手内,当然不会蠢得让他的垂死挣扎得手。冷笑一声,倏地止步,剑势变化,改以重手法直挑当头疾劈的一刀,他有把握可把刘裕震退回原处,接着只要剑势开展,可于数招之内自己夷然无损下取刘裕之命。?
际此生死立判的时刻,最令激战中两人料想不到的事在全没有先兆下忽然发生,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急旋如陀螺,速度惊人至极点。似乎是任遥和刘裕刚感应到三丈上的树巅处有人,那人已降至任遥后方的上空近处,照头压下的狂扬劲罡,即使非是首当其冲的刘裕也感到其压力,如在暴风中逆势而行,举步维艰。?
任遥更不用说,偷袭者盖头压来的劲气不单把他死死锁紧,还若如万斤巨石般压得他血气翻腾,像陷身神智清明偏是动弹不得的梦魇里。?
以他的武功,不论来人如何高明,他怎都有反击之力,至不济也可以闪遁开去,偏是在这一刻,为杀刘裕他已用上全力,而刘裕砍来的一刀他更不能置诸不理。于此亦可见来敌之高明,选取了最佳的机会,忽然施袭。?
任青媞和王国宝赶至三丈的近距离,目睹突然剧变的形势,齐声惊呼,不过已难阻止立要发生的事。?
任遥狂喝一声,反手一掌往上拍去,御龙剑已挑中刘裕的厚背刀,却因要分出小半力道应付从天而降的突袭者,再无力把刘裕震退。?
刘裕此时有两个选择,一是落井下石,趁任遥空门大露之际赠上一脚,另一选择是乘机逃走。?
任遥全身剧震,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
那人先以脚尖点中任遥往上反击的一掌,倏忽间落在任遥背后。?
刘裕登时改变主意,因为他已看到偷袭者的形相,更知道不但任遥死定了,若自己还不走,也肯定小命不保。岂敢犹豫,一个旋身,往外逸去。?
‘砰砰砰砰’!劲气爆破之声不断响起,偷袭者连续数掌闪电般迅快地拍在任遥背上,每一掌均令任遥喷出一蓬鲜血,到第五掌时终破掉任遥的护体真气,震得任遥离地前飞,一头撞在刘裕先前立身的大树干上,颓然滑下,一代宗师,就此横死荒林。?
刘裕此时已冲出寻丈,忽然一道气劲往背心撞来,刘裕大叫不妙,知道自己只要回身应战,将被此人追上,哪时休想活命,猛一咬牙,弓起背脊,心中祈祷高彦非是吹牛皮,而是背囊确有化解内家真气的功能。?
‘蓬’!刘裕喷出小口鲜血,借力加速,箭矢般‘飕’的一声从两棵树间穿出。?
那人本是紧蹑而至,眼看追上刘裕,却因刘裕出乎意料之外地硬捱他的一记隔空拳,致失了预算,又让刘裕把距离拉远至三丈。?
任青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发了疯的往杀夫仇人扑去,喝道:‘孙恩纳命来!’‘天师’孙恩的一阵长笑传入刘裕耳内,他骇然发觉笑声正不断朝他接近,显示孙恩正朝他追来,心叫糟糕。?
高彦的背囊确有奇效,否则孙恩刚才的一击,肯定会要了他的小命,不过仍是非常难受,令他伤上加伤,五脏六腑移了位似的。?
不过,能在任遥剑底下侥幸逃生,已激起他求生的斗志,同时想到孙恩不但要杀任遥,还要杀他,更要杀尽任青媞、王国宝一方的所有人。?
而孙恩的战略非常高明,锲而不舍的追杀自己,引得任青媞等追来,他便可以逐一击破。
想到这里,已有计较。
卓狂生和红子春,迎击从瓦面跃下的花妖之时,均在暗暗提防对方可长可短、可刚可柔变化无穷的长鞭,他们莫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是老江湖,虽然没空交换想法,但都知道要于如此烟雾迷障中,应付这类为此环境天造地设般的武器,唯一方法是由其中一人缠死他的软鞭,限制他的活动,另一人便可以掌握他的位置,予以痛击。?
卓狂生仍在半空,已感应到花妖正从上往他扑下来,忙打醒十二个精神,又两手准备,一方面防备他的鞭子,另一方面则可随时出手硬拚,最理想当然是把他拚回瓦面上,便可以和另一方的自己人来个前后夹击。?
待要正面硬撼的当儿,忽然‘花妖’在空中横移开去,改为扑往红子春,势子惊人至极点,完全是豁了出去,同归于尽的模样。?
卓狂生心中大骇,难道花妖竟能人所不能,可以在空中随意改变方向,更令他想不透的是,花妖的鞭子究竟到了哪里去呢?另一边的红子春显然没想过有此变化,猝不及防下凌空一个觔斗,反身两脚车轮般朝‘花妖’连环踢去。?
卓狂生灵光一闪,终猜破其中关键,狂喝道:‘老红小心,是替死鬼!’此时他足尖已点在屋顶边缘处,岂敢犹豫,一个侧翻,纯凭感觉落往‘花妖’后方,挥掌劈去,如他估计无误,劈中的该不是空气,而是花妖的软鞭。?
花妖是以软鞭卷起己方的武士,再以之假冒自己,从瓦面投下,这解释了为何他‘花妖’可以在空中离奇转向,现在又不顾自身安危的扑向红子春。?
红子春快要踢中‘花妖’,正心中奇怪,闻得卓狂生的提醒,立即惊醒过来,收回大部分力道。?
‘砰砰’!两脚先后踢中扑来者,却非要取对方之命,而是恰好足以把对方送返屋顶上,尽显红子春脚上的功夫。?
卓狂生亦劈中软鞭,只恨劈中的只是猛缩回去的鞭子的梢端,最气人的是鞭梢暗蕴向外拉卸的巧妙劲道,使他不单有无处着力的颓丧感觉,还被对方顺其势子带得继续往右方落下去,刚好挡住红子春腾升的路线。?
两大高手的截击,就此瓦解冰消。?
上方风声响起,似是花妖从屋顶冲出,投往长廊的顶盖去。?
慕容战一把接着被红子春送上来的己方武士,发觉早一命呜呼,骇然大叫道:‘快护送千千退出险地!’姬别、赫连勃勃此时亦来到瓦面,登时生出扑朔迷离的失落感觉。花妖可能已跃往廊顶,也可能是另一个‘替身’。花妖的高明,实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
纪千千虽看不见实际的情况,却清楚己方接连失利,阵脚大乱,也晓得自己可能成为花妖泄愤的目标,正严阵以待,夏侯亭、车廷、费正昌同时往她围拢过来。?
费正昌往原路移去,低呼道:‘千千小姐这边走!’只要退出烟雾迷障,至少一切可回复正常,他们亦可争回重新掌握抵抗或反击的主动。
纪千千刚举玉步,呼啸声大作。?
夏侯亭狂喝一声,挥刀扫去。?
纪千千大感不妥,一直以来花妖的鞭子使得无声无息,教人防不胜防,从不像现在般的威势十足,一副怕没人晓得他所在处的样子,分明是惑敌的狡计。?
事实上在场者无不涌起纪千千的同一想法,问题在此伸手不见指的浓重烟雾里,在摸不清楚花妖的真正位置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有别的选择。?
慕容战、姬别和赫连勃勃从屋顶掠下,朝鞭声响起处赶去。?
卓狂生和红子春先后着地,但赶过来时已迟了一线。?
夏侯亭迎战花妖长鞭,车廷和费正昌左右护着纪千千往廊道烟雾外掠走。?
整个形势扭转过来,所有人均被花妖牵住鼻子走,截杀花妖此时再非当务之急,最吃紧的是如何保住纪千千不致被花妖伤害。?
夏侯亭一刀劈空,骇然发觉本是声势汹汹的一鞭已似毒蛇回洞般变得无声无息,正要开口警告花妖刻下正在长廊顶上之际,费正昌和车廷同时怒喝连声,不用猜也知他们正被花妖突袭。?
纪千千已弄不清楚身旁两大高手发生何事,只知道上方鞭风呼啸,忙往前加速掠去。?
际此凶险时刻,她再没有任何惊惧,只知道若自己能以身作饵,引得花妖追到烟雾外,又或迷障稀薄处,他们便能重新掌握主动。?
在这般形势下,除了带头的一二领袖级高手,其它武士均帮不上忙。?
忽然间她发觉自己变成独自一人,在长廊亡命奔逃,烟雾渐趋稀薄,显然即可逃离烟障。
忽地一股阴寒至极的劲气,像一堵墙般迎面撞过来。?
纪千千娇叱一声,人随剑走,一无所惧地迎击前方的隐形高手。
刘裕足尖点地,往上腾起,此时孙恩似要表演他惊世骇俗的身法般,眨眼工夫已把两人间的距离缩近至丈许,硬把王国宝和任青媞抛到五丈外,其它武士更被甩至七、八丈外,如让情况依此发展下去,直待孙恩宰掉刘裕,他们仍未及赶至,除非刘裕本事至可捱过孙恩十多招。?
刘裕不用眼看也感觉到孙恩追至,心中震惊之极,孙恩的厉害,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恐怕眼前的所有人合起来也斗他不过,而他更敢肯定孙恩已立定主意,要尽杀此地生人,以免把他击杀任遥的事外泄出去。?
而自己更成为他首先要杀的人。?
在南方,能令孙恩顾忌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人就是谢玄,而自己则是谢玄挑选出来的,所以孙恩绝不会放过自己。?
两股气柱冲着脚底而来,刺向他左右涌泉要穴。?
如给击中,刘裕肯定五脏立碎,一声长笑,弹离横枝,往西面一棵大树投去。?
孙恩鬼魅般出现在他弹起的横干处,须发齐动,眉毛根根竖直,双目神光电射,隔空一招,激射出一道气流,追往仍在越空而逃的刘裕的背心去。?
刘裕像早晓得他有此一着的,一个觔斗,以非常优美从容的姿势,双足点往横伸出来的树干的终端去,堪堪避过能令他销魂夺命的指风。?
事实上,刘裕已是吓得差点要冒冷汗,心叫好险。他根本没想过,孙恩的动作可以迅疾至此,只是凑巧,他要施展其独家的斥堠奇技,却侥幸避过孙恩必杀的一击。?
刘裕双脚踏在老树枝干那柔软得不堪着力的尾端处,压得整条横干弯曲起来,正要断折之际,刘裕运气轻身,枝干在骤失压力下,猛力弹回来,弹簧般把刘裕射上半空,刘裕正是巧妙借力,乘势改变方向,斜飞而起,与朝他踏足枝干紧追而至的孙恩倏地拉远距离,跟全速赶至的任青媞和王国宝则把距离大幅拉近。?
此术他学自灵猴,一次他进行侦察任务之际,在深山得窥灵猴在树巅纵跃如飞,利用树枝的弹性,于林海内来去自如,忽发奇想,创出此命名为‘灵猴跳’的奇异功法。为学成此术,他曾踏断无数树枝,摔得七荤八素,到他掌握到其中窍门,他的轻身功夫已大有长进。
当孙恩踏足他先前的枝干,刘裕已在三丈开外,长笑道:‘天师中计哩!’‘啪’!孙恩所踏干枝中分而断,原来已给刘裕弹离前作了手脚,孙恩临危不乱,探手抓着上方另一横干,竟就那枝打千秋般往上翻了个转,‘飕’的一声续往刘裕追来。?
就只是这么耽搁,任青媞和王国宝终于杀到。?
刘裕落在另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反弹而回,厚背刀挥出,直劈孙恩。?
孙恩长笑道:‘找死!’双手化出万千掌影,迎上刘裕的厚背刀。?
两人凌空相遇,刘裕施出压箱底的本领,厚背刀生出微妙变化,刹那间劈出两刀,凭着灵手,砍入迷人眼目的掌影里。?
‘蓬!蓬!’
刀掌交击。?
刘裕闷哼一声,斜跌开去,被孙恩惊人的掌劲震得差点吐血,整条手臂虽酸麻起来,终于保住小命。?
他能先后挡过孙恩全力出手的两掌,实足以自豪。?
孙恩借力凌空一个翻腾,又再箭矢般往重重摔落一堆草丛的刘裕射下去,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
刘裕体质异于常人,着地前气血已回复正常,甫触地往一侧滚开去。?
‘轰’!草叶激溅,孙恩的隔空拳劲,猛击在他着地处,只毫厘之差可命中刘裕。?
任青媞的双短刃,王国宝的长剑也同时往着地的孙恩攻去。?
孙恩一阵长笑,两袖飘飞,袖内双手忽拳忽掌,忽拍忽劈,潇洒自如地把两大高手的狂攻猛击照单全收,还似犹有余力。?
刘裕从地上弹起来,说真的,他已给孙恩的盖世奇功打怕了,此时最希望的是能有哪么远便逃哪么远。可是理智告诉他,任青媞和王国宝仍未形成围攻之势,孙恩可随时脱身追来,重现适才的局面,必须待王国宝的手下赶至,他方有远遁的机会。?
猛一咬牙,人刀合一的往缠战不休的三人射去。?
刚好孙恩此时脚踏奇步,一袖抽在王国宝的剑上,带得王国宝跌往一旁,而他另一手则往任青媞挥去,施展令人难以相信的手法,两下弹指分别命中任青媞的匕刃,令任青媞有如长河之势不顾自身的攻势烟消瓦解。?
孙恩脱身而出,往刘裕扑去。?
刘裕心叫好险,厚背刀立像补上破隙般往孙恩劈去,欺的是对方劲气尚未回复过来,难以全力对付他。?
‘蓬’!刘裕与孙恩错身而过,拳刀交换,谁也伤不了谁。?
任青媞重整阵脚,不理刘裕,飞临孙恩上方,双刃骤雨般往孙恩洒下去。?
刘裕则回手一刀,疾劈孙恩后背,助任青媞一刀之力。?
王国宝亦挺剑杀至,他一向自视极高,连谢玄也不放在眼内,今晚却接连遭挫,对孙恩的仇恨早盖过理智,眼前最紧要是收拾孙恩,怎有闲暇去理会刘裕,剑化长虹,直搠此被誉为九品高手外的第一人。?
喊叫四起,王国宝的手下终于赶至。?
‘砰’!孙恩反手拍中刘裕厚背刀,震得他往前疾飞,不过正合刘裕心意。?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孙恩实在太可怕了5谌?章恶贯满盈燕飞敢肯定,花妖的轻身功夫不在当场的任何人之下,包括他自己在内。?
花妖的狡猾、战术、胆量和手段,均高明至出乎所有人料外,假若他们这些除妖团的核心高手无法留下他,他大有可能闯过重重围困,安然离开边荒集。最能威胁他的便是在月夜下空旷处布防的箭手,在那样的情况下,烟雾弹的作用绝及不上眼前的神效。?
要知边荒集胡汉混杂,胡人的骑射本领是无庸置疑。一旦花妖给一队夜窝族战士缀上,喂以劲箭,花妖将陷身险境,尤其是于淝水一战后,边荒集四周的树木被砍个清光,根本没有掩护之物。?
所以,花妖最明智的做法是擒得人质,而他的目标正是纪千千,只要能挟千千而逃,人人投鼠忌器下,可彻底消除弓矢的威胁。奸杀纪千千,亦可令此邪魔泄一口被围剿的鸟气,令边荒集永远蒙羞,对他们造成不可弥补的打击。?
所以,他一直守候在纪千千附近,静待一闪即逝的时机。?
现在机会终于来临。?
当花妖在长廊顶以长鞭从上远攻费正昌和车廷,令两人生出错觉,误以为花妖全力向他们攻来,事实上花妖却展开身法,在上方赶过纪千千,再翻下长廊正面拦截,此时他赶到纪千千身后,晋入金丹通玄的至境,全力出手。
刘裕在密林内全速飞驰,不作任何保留,虽明知会使内伤加剧,也不理得那么多了。?
在逃离战场之际,他听到至少两声男性临死前的惨呼,只不知王国宝是否其中一人。?
孙恩的武功,可用极为可怕来形容,亦没有别的词语更贴切。?
他不知道任青媞等能阻延孙恩多久,目下最聪明的是,有哪么远逃哪么远,直至走不动为止。
纪千千的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去,心中已在暗防对方神出鬼没的软鞭,除妖团虽然人数众多,且不乏高手,可是她此刻的感觉,却像在一个封闭及黑暗的密室内孤军作战,谁都帮不上忙,且连敌人的位置也无法确切掌握。?
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倏地一点劲气疾点后脑要害而至,纪千千心叫不妙,骇然变招,反手一剑劈去。?
就在此时,她感觉到花妖已近在咫尺之间,魂飞魄散下往一侧闪去,佩剑已给毒蛇般灵活变化的软鞭缠上。?
一股莫可抗御的阴寒气劲,循剑入侵经脉,登时半边娇躯酸麻起来。?
纪千千想也不想,尖叫道:‘燕飞!’
客房的一方暴喝声四起,却是远水不能救近火。?
蓦地,纪千千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挽上她的小蛮腰,心叫完蛋时,燕飞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千千放心。’一道真气从燕飞的手输入体内,纪千千心智精神登时回复正常,忙运劲保住佩剑。?
更奇妙的事发生了,狂扬忽起,以他们为中心往四外狂卷,浓聚不散的迷障烟雾竟奇迹地往四外翻滚退开,视野亦随之不住扩展,天上明月再现银光,蔚为奇观。?
花妖终于现形。?
他脱去罩体的寝袍,露出灰蓝的紧身夜行衣,长发披散,掩去大半容貌,不过仍可看到他先前尚是搽脂抹粉的女性样貌,分别只在颧骨凸高而两眼则凹陷下去,配上他双目射出疯狂邪恶的异芒,令人再难保持初见他时的印象。?
他的身材变化更大,玲珑浮凸的曲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丝毫痕迹,全身再没有半分多余的丰肉,像虎豹般充满爆炸性的动力,依然赤着双足。?
他身后负着个小背囊,难怪各式武器烟弹层出不穷。?
此时的他,离纪千千和燕飞尚有丈许,右手长鞭缠着纪千千的长剑,现出错愕意外的神色。?
纪千千甫看到他的‘真身’,燕飞的手已离开她的纤腰,蝶恋花爆开一团精芒,以惊人的高速往花妖激刺而去。?
花妖狂喝一声,弃鞭疾退,两手化出千百掌影,迎上燕飞雷霆万钧、蓄势已久的一击。
左右风声骤响,各大高手,先后赶至。?
两道人影乍合倏分,花妖踉跄两步,似要往一侧倒跌,旋即回复平衡,拔身而起,不过已被纪千千看到,他左胸胁一滩血渍正不断扩大,显然被燕飞刺中一剑。?
只有曾参与揭破和围攻花妖者,方深切感受到此一刺得来的不易。?
燕飞虽被花妖反手一掌拍中左肩,却运功化去他大部份功力,只是血气翻腾,内腑受到震荡,要非如此,亦不能在一个照面重创花妖。他的剑未及体,便被花妖的护体真气反弹出来,不过他先热后寒的金丹真气,已令花妖经脉受到严重的伤势。?
燕飞虽被震退,但退得很有分寸,直抵纪千千身前,防止花妖临危反噬,二度向纪千千出手。?
人影一闪,刀光剧盛,一人从浓烟冲出,后发先至的斜冲而起,投向花妖,威势勇不可挡,赫然是慕容战。?
花妖怒喝一声,临危不乱,反手从背囊掏出一支粗如儿臂的短铁棍,全力反击。?
刀棍交击之声凌空响起,劲气激飞,倏忽间两人已交换了数招,在空中擦身而过。?
花妖反手再一棍往慕容战扫去,慕容战冷哼一声,就势以刀柄狠狠挫中花妖的短铁棍,花妖剧震一下,猛地张口吐出鲜血,脸容凄厉可怖,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燕飞暗赞慕容战,其战略确高明之极,招招均硬迫花妖比拚内劲,显然是明欺花妖身负内伤。?
花妖闷哼一声,借力飕的一声,竟临时改向反朝浓烟投去,就在燕飞和纪千千右方上空两丈许处掠过。?
纪千千大骇下,猛推前方的燕飞背脊,提醒他去追花妖。?
燕飞伸腰笑道:‘放心吧!’
‘蓬’!刚没在烟雾裹的花妖,喷着血倒飞回两人的视野里,全身响起骨折的声音,手足在空中作着反常失控的动作,往地上掉下去。?
慕容战此时落往地上,瞧着花妖从天上掉下来,神态从容的还刀入鞘。?
‘锵’!睢』ㄑ刂氐粼谀饺菡浇畔隆!
赫连勃勃魔神般神态轩昂的在花妖被截处的烟雾中逐渐现形,轻抹拳头,令人想到正是这拳头,夺去曾纵横天下、无人能制的花妖一命。?
红子春等纷纷赶至,先后落在恶贯满盈,授首边荒集格里珠驿店的花妖尸首旁。?
燕飞终压下翻腾的血气,回头一瞥,纪千千仍紧握佩剑,花容惨淡,显是犹有余悸。轻轻问她道:‘没事吧?’纪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千千尚是首次目睹有人被活生生打死呢!’武士从四方赶至,表情虽异,均为能击杀花妖额手称庆,亦是惊魂甫定。?
燕飞伴着纪千千,来到花妖伏尸处,人人不由自主望向纪千千,不知她会如何论功行赏。
姬别不屑地伸脚踢花妖一记,道:‘天下竟有如此改变肌肉的邪功?确是闻所未闻,令人大开眼界。’卓狂生吩咐旁边的武士道:‘快去请方总来,让他验明花妖正身,我们便可解除戒严令,同时把花妖死讯公告天下。’燕飞往赫连勃勃瞧去,刚好对方亦朝他望来,两人目光交触。?
赫连勃勃微笑道:‘我是冷手执个热煎堆,若非燕兄和慕容兄接连重创花妖,逼他逃回烟雾里,结果可能不一样。’窗子打开的声音此起彼继,显是旅客们耐不住好奇心,纷纷探头窥看。?
呼雷方盯着燕飞沉声道:‘燕兄是如何可像未卜先知似的识破花妖诡计行藏,他尚未现身而燕兄已能肯定花妖是在客房内,且瞒过其它旅客。’红子春点头道:‘花妖未露出尾巴前,横看竖看都是个女人,没有任何破绽,燕兄怎能如此肯定他是花妖呢?’燕飞早晓得众人不会在此事上放过他,目光扫过众人,人人现出用心聆听的神色,摊手道:‘或许是花妖杀孽太重,令我感应到他的杀气,又或是冤魂的力量,使我生出感应,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众人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纪千千却晓得他总算挡塞过去。?
四周的武士愈聚愈多,围得水泄不通。?
蓦地长廊另一方的武士纷纷让路,方鸿生胀红着脸的赶来,直抵花妖尸身旁,全身剧震,像忘记了鼻子的不适般,呆瞧着脚下的花妖。?
人人屏息静气,看他如何反应,更担心他说这个并非花妖,哪就呜呼哀哉。?
方鸿生忽然矮了一截,原来是双膝着地,接着羊脸现出非常古怪的神情,口唇不住颤动,在万众期待下,呜咽着道:‘大哥!我终于为你报却深仇哩!’说罢放声大哭。?
众人这才晓得,他刚才的古怪神情,是强忍着心内的激动和涕泪。?
全场欢呼雷动,声震驿店。?
烟雾开始稀散,现出更广阔的夜空。?
燕飞仰望星空,心忖花妖的一场风暴总算成为过去,可是边荒集的内忧外患将接踵而来,他能捱过去吗?
刘裕仆倒地上,不住喘息。?
他身处荒村内一间废屋,本意是穿过荒村,到另一边的密林觅地休养疗伤,岂知甫入村已撑持不下去,只好狼狈窜入此破屋,总好过栽倒屋外。?
他不论体力和真气,均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胸口翳闷之极,非常难受,此时若遇上敌人,只有引颈待宰的份儿。?
孙恩的武功实在太可怕了,是他平生所遇的第一人,即使谢玄也有所不及,慕容垂亦是输面居多。以燕飞目前的实力,或许有跟他一拚之能,取胜却是绝没有可能。难怪孙恩数十年来,稳居南方第一高手的宝座。?
直至此刻,他仍弄不清楚发生甚么事。?
对付屠奉三的陷阱,怎会变成任遥和王国宝反过来围截攻击他的包围,更不明白是,孙恩竟会忽然从天而降,掌握机会一举搏杀任遥。?
‘隘!刘裕咯出一口鲜血,胸臆反舒服轻松许多,勉强坐起来,把厚背刀从背后抽出,搁在盘坐的腿上。?
他的头脑仍乱成一片,此为神疲志散的现像,苦在虽明知如此,脑筋仍有点不受控制似的。?
忽然一阵晕眩袭境,刘裕心呼不妙,如撑不住昏迷过去,对他的功力会有极劣的后遣症。
吃惊下,他收摄心神,奋起仅余的一点意志,苦苦支持。?
倏忽间他又回复神智,发觉已是浑身热汗,晓得自己已挡过一次内伤的发作,神智清醒过来。?
现在只要安坐静养、调气行息个把时辰,凭他过人的体质和扎实的内功根基,应可恢复逃亡的能力。?
忙闭上双目,进入经脉内真气运行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半刻钟,忽然感觉有异,正要睁眼,脖子已被冰寒的刃锋压着咽喉,背心要穴被制,失去一切力量的往后倒下,如非对方一手抓着他肩头,肯定四脚朝天。?
女性的气息满鼻。?
朔千黛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你也有今天哩!这是你作恶多端的结果,惹得人人愤起攻击。老天爷有眼,教你落入我手里,我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酷刑方能泄我心中之恨。’刘裕心叫冤枉,却说不出话来。?
朔千黛见他再无反抗之力,把长剑移开少许,狠狠道:‘你还有甚么话要说?’刘裕咳嗽两声,方回复说话的能力,知道否认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其背囊更是铁证如山,苦笑道:‘姑娘看见我被人围攻吗?’朔千黛的声音从牙缝间溅出来般寒声道:‘当然看到,否则怎能追到这里来,你也算本事,可惜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刘裕道:‘你知道他们是甚么人吗?’朔千黛冷冷道:‘我没有这个闲情。’刘裕叹道:‘若你不给我辨白的机会,而我又真的不是花妖而是北府兵的刘裕,岂非让花妖可以继续逍遥法外吗?’朔千黛沉默片刻,接着沉声道:‘他们是甚么人?’刘裕猜到她是因目睹任青媞一方的人,反过来和他连手对付孙恩,故生出疑惑,所以肯听他说话。?
忙道:‘他们其中有一个是“天师”孙恩,另一方是建康司马道子的人,试问他们怎会劳师动众地去对付花妖。噢!这些东西我可以解释。’最后一句话是因他察觉此柔然族女高手正在检视他的背囊,心叫完蛋。?
果然朔千黛态度立改,大怒道:‘物证俱在,还敢狡辩,让我立即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教你乖乖受刑。’刘裕苦恼得差点要先行自尽,可惜却办不到。?
朔千黛长身而起,刘裕失去支持,往后倒跌。?
剑光一闪,朔千黛长剑往他右脚疾挑。
第四 章诱人提议
“当!当!当!当!当!当!”
六响悠扬的钟声从古钟楼传来,为边荒集解除戒严令。不过现在离天亮不到半个时辰,夜窝子又正在休市,夜窝族想趁机狂欢也只好留待下一个晚夜。?
事实上花妖授首被诛的消息已像旋风般从驿店扩散,闻者无不额手称庆,与为世除害的边荒集共荣。?
燕飞与纪千千策骑转入柬大街,往营地缓驰。?
方鸿生则被卓狂生霸占,在未来的十多天,方鸿生将成为说书馆的台柱,此为方鸿生发大财的机会,燕飞当然不会阻止。?
纪千千不住朝燕飞瞧来,温柔地道:“燕老大是否心内着恼呢?”
燕飞正在担心刘裕,又怕到集外探察敌情的高彦遇上危险,闻言淡淡道:“不招人妒是庸材,我该高兴方对。”
一队二十多人的夜窝族武士正在前方街道把关,听到解除戒严令的钟音,正在议论纷纷,又见到燕飞偕绝色美人而至,齐声叫问。?
燕飞欣然道:“干掉花妖哩!”
众夜窝族人立即大喜若狂,尖叫呼啸,全体跳上马背,往东门方向驰去,沿途高叫报喜,震动长街。?
纪千千感受着他们的欢乐,欣然道:“燕老大的胸襟果然与别不同,不过千千却心中不服,花妖伏诛,论功劳不管从任何一方面看,均要数你燕飞。可是卓狂生却偏把你的功劳压下去,把解除戒严令的撞钟殊荣给予赫连勃勃,而又得到费正昌、姬别、红子春、车廷、呼雷方五人和议,占议席的大多数,旁人想提异议也没法子。”
启门开窗的声音不绝于耳,人们不住从房舍店铺涌出来,幸好马道仍是畅通无阻。?
燕飞微微一笑,笑得并不勉强,淡淡道::垣就叫政治,只讲利益后果,不讲真理。我的表现敲响了另有居心的人心中的警号,如让诛除花妖的荣誉落在我身上,我燕飞将更难压制,即使慕容战也不愿见到如此情况的出现。你看看吧!谁不晓得令方总着道儿是内鬼所为,可是却没有人去追究跟查。因为他们现在最顾忌的是我,更怕我趁祝老大有难取而代之,这便是政治。”
轻夹马腹,笑道:“我们跑快点!”
纪千千娇笑道:“不论别人怎么看你,燕飞是千千心内最了得的英雄好汉。好吧!我们比比马术看”“刘裕”!利剑触脚而止。?
不论是谁,也不论对方叫嚷甚么,恐怕仍没法阻止朔千黛下手挑断他的脚筋,唯有这两个字生出效力。?
刘裕也不知该兴幸还是喊倒霉,因为在屋外唤他名字的人等若他的催命符,以他现在的情况,只余待宰的份儿。?
他躺在地上闭目苦笑道:“任大姐别来无恙,我还以为孙恩已送了你归天,与任帝君共赴黄泉路,大家有个伴儿。”
任青媞在屋外沉声道:“你勿要惹我,我的心情从未试过这般坏的!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先杀掉你来出气。”
刘裕感到朔千黛双手抓着他肩头,把他推得坐起来,手指迅速点上他背脊,一注接一注的真气送入体内,立即全身一松,不单解开被制的诸处穴道,似乎更回复了点气力。连忙讶道:“任大姐是否伤心得疯了,你要杀我尚有何顾忌可言?你今晚难道不是来送老子一程吗?”
朔千黛凑到他耳旁低声道:“算你命大!我走哩!”
刘裕感到她一溜烟从后门离开,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这柔然女高手连一句“对不起”也吝啬,又“见死不救”地丢下他。?
任青媞出现门前,神情木然的瞧他,冷冷道:“算我说话重了,我能追你追到这裹来,孙恩自然也办得到,你仍未脱离险境。只看屋外的脚印,便晓你内伤发作,撑不住入此屋疗伤。”
刘裕探手握上厚背刀柄,心忖幸好柔然女尚肯负上点责任,拚着损耗真元也助他疗伤,令他体内真气逐渐积聚,伤势大有好转。只要再拖延片刻时间,说不定或会有一拚之力。微笑道:“孙恩若找上门来,我当然活不成,不过却肯定任大姐你也会陪小弟一起上路。任大姐何不继续开溜,任我在此自生自灭呢?”
任青媞出奇地不动半点气,呆看他半晌,忽地趋前两步,于离他半丈处坐下来,柔声道:“这不是呕气吵架的时候,我们现在是命运与共,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亦只有连手,方有希望活着离开边荒。”
接着又轻轻道:“你的伤势有多重,可以上路了吗?”
刘裕立即生出戒心,针锋相对的应道:“彼此彼此,不会比任大姐轻,又不会比任大姐重。唉!任大姐丧夫后仍是习性难改,绕了个大圈子还是来试探我有没有拿起刀子拚命的能力,动手便动手吧!做人有时要干脆点的。”
任青媞现出苦恼的神情,纵是花容苍白惨淡,仍予人好看的美女效应,道:“算人家以前万般不是吧!今次确有合作的诚意,且非一时权宜之计,而是结成联盟。我的目标是摧毁孙恩,令他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刘裕凝视着她道:“任你舌灿莲花,也休想说服我,因我清楚你的手段为人,绝不容我到广陵向谢相揭破曼妙夫人的阴谋。”
任青媞回望他,沉默片刻,平静地道:“此正为我敢厚颜向你提出结盟的条件,还记得早前我曾指示你逃走脱身的方向吗?我一直反对大哥杀死你,曾与他大吵一场,只可惜忠言逆耳,而他更惨被孙恩以最卑鄙的手段害死。”
刘裕皱眉道:“大哥?”
任青媞现出苦涩的表情,别头瞥一眼屋外的月夜,目光回到刘裕身上,柔声道:“我是他收养的妹子,也是他钦定的皇后。不过一切都完了,曹氏最后的一点直系皇族血脉已被孙恩毁掉,三国的风流,终于去无痕迹。现在我只希望为大哥报此深仇大恨,其它一切再无关重要。”
刘裕感到体内真气经过一番暗自调息下,终开始运转于经脉之间,体力亦正在迅速回复中,只要再有一刻钟时间,便可起身看看要打还是要逃,遂油然道:“希望你说的是真话,你是否想我为你隐瞒曼妙夫人的事?”
任青媞叹道:“大哥一去,逍遥教立即分崩离散,再难成事,不过曼妙仍是布在司马曜旁一颗非常有用的棋子,可以左右司马曜这蠢人的决定。若你肯和我结成联盟,她可以助你在北府兵内擢升,当北府兵操控在你手内时,便可以助我杀死孙恩,完成我最后的心愿,此后大家各行各路。我将退隐江湖再不会干涉你的事。”
刘裕愕然道:“这番话你该对玄帅说,是否想我为你穿针引线,不过看在一场相识份上,你最好打消此意,因为玄帅绝不会舆你合作。”
任青媞道:“不要瞒我哩!谢玄之所以肯离开建康,是因为身负严重内伤,事实上大哥与他在边荒交手,已发觉他受伤不轻,故此大哥拚着两败俱伤,亦要加重他的伤势。孙恩更于明日寺外察觉到他为杀竺不归而付出沉重的代价,令他伤上加伤!大哥的逍遥气是难以根治的,燕飞是唯一一个令人不解的奇迹。谢安则是风烛残年,寿元已尽,谢家的显赫将成为过去。而目下我看得起的人,就是你刘裕。唉!还要人家怎么说呢?趁孙恩现在去追杀王国宝和他的手下战士,我们尚可趁天明前多走点路,现在只有我可令你安抵广陵,错过这机会你不但性命不保,更要辜负谢玄对你的期望。”
刘裕沉声道:“你们和孙恩究竟是甚么关系?他为何会告诉你们有关玄帅的事?”
任青媞一阵激动,旋又平复下去,淡淡道:“直至今晚,我们和孙恩仍是盟友的关系,你到广陵的消息是由他通知我们,只没想过他是包藏祸心。我和大哥的争拗,便是我反对他杀死你,还提出改与你结盟。”
刘裕大惑不解道:“你当我是傻瓜吗?明知你们有称皇称帝的野心,还要与虎谋皮,助你们隐瞒曼妙的事?”
任青媞道:“因为我晓得你刘裕是怎样的人,你像大哥般有统一天下的野心,不过若依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你顶多是北府兵内一名骁将,统帅的位子绝轮不到你坐上去。除非谢玄能多活数年,而那是绝不会发生的。”
刘裕呆看着她,心中暗忖自己是否如她所形容般是这样的一个人,口上却道:“可是你适才与人围攻我时,却是没有半分留手呢!”
任青媞耸肩道:“大哥既作出决定,你又不肯依我的暗示逃生,我只好全力执行。唉!
不过一切已成过去,我现在最不希望的是天下落入孙恩手上,大哥在天之灵必难得安息,今后我怎样行事便当是我报答他的恩情吧!”
刘裕开始有点相信她的诚意,沉声道:“你们不是与司马道子合作吗?为何偏要拣上我,若你杀人灭口,便不虞曼妙的事泄漏出去。”
任青媞肃容道:“我对司马皇族和南方的豪门没有半分好感,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更是难成大器。司马道子肯舆我们合作,其中一个原因是想通过我们控制边荒集,现在此事提也不用提。我们对司马道子只余下曼妙这着棋子。至于杀你也不能灭口,因为尚有燕飞清楚曼妙的底细,这亦是我反对大哥杀你的主要原因。”
刘裕呆看着她,心中乱成一团。?
任青娓续道:“试想想看谢玄身亡后的混乱情况,北府军龙无首,桓玄蠢蠢欲动,孙恩则在海南起义,北府兵以刘牢之和何谦为首的两大军系权力倾轧,在如此情况下,权力将回到司马曜手上,若任由司马道子话事,你刘裕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天之幸,遑论其余。相信我,只要你肯点头,我可以立下毒誓不出卖你。可是你在掌握兵权后,必须生擒孙恩,让我亲手杀他为大哥报仇。”
刘裕正要答话,破风之声自远而近,显示有人正全速掠入荒村,且是丝毫没有掩饰行藏,因为根本不怕张扬。?
任青媞从坐处弹起,纵体入怀。?
刘裕大吃一惊时,已是温香软玉抱满怀,脑筋立即胡涂起来,不知该推开她还是抱紧她,不知哪一种选择方为正确。?
屠奉三独坐内堂,皱眉不语。?
今晚本是他展开征服边荒集大计的好时机,却给花妖的事件捣乱了,戒严令更逼得他取消拟好的一切行动。?
阴奇此时来到他旁坐下,苦笑道:“有两个重要消息,我也分不清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屠奉三沉声道:“花妖是否给干掉哩!”
阴奇并不奇怪,因为东大街处不住传来爆竹声和欢叫吶喊,只要不是聋的,当晓得边人因花妖伏诛而抢往街上庆祝。?
道:“杀花妖的不是燕飞,而是赫连勃勃,此人不单因此名震天下,他的铁弗部匈奴更因此而成为花妖事件的最大得益者。”
屠奉三沉吟片刻,淡淡道:“此人不但手段高明,且心狠手辣,略施手段便把羯帮兼并,唯-的破绽是把真花妖惹出来,闹出一场风波,现在还成为边荒集的大英雄。不过照我看,事情不会如此善罢。”
阴奇愕然道:“老大的意思是游莹惨案的行凶者是他而非花妖?”
屠奉三微笑道:“此为路人皆见的事实,花妖从未试过在几个时辰内连续作案,更从没有于白天犯事。所有发生的事均异乎寻常,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奸杀游莹者是赫连勃勃,亦只有匈奴帮最清楚游莹在长哈力行心中的重要性。若我没有猜错,长哈力行和他的手下已伏尸边荒某处,他亦是被人诱离边荒集,至于赫连勃勃以甚方法令长哈力行踩入陷阱,则要问他本人方可以弄清楚。”
阴奇喜道:“如此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只要我们再加挑拨,边荒集肯定乱上加乱。”
屠奉三道:“照我所料,赫连勃勃是有备而来,计划周详,边荒集谁也斗他不过。而他下一个吞并的目标将是拓跋族的飞马会,燕飞更是他第一个要杀的人。”
忽然现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道:“他也因而成为最有资格与我们合作的伙伴,只有与他们连手,我们方有可能在慕容垂或谢玄的人马抵达前,先一步把边荒集牢牢控制在手上。”
阴奇皱眉道:“老大是要改变以慕容战为合作对象的策略。”
屠奉三道:“此为随机应变,慕容战被纪千千迷得神魂颠倒,置本族的大仇和耻辱于不顾,还与燕飞于对付花妖一事上紧密合作,已变得很不可靠。反之赫连勃勃为求成功,不择手段,而他表面上虽影响力大增,却亦成为最惹猜疑的对象,极须援手,我们正是他的及时雨,利之所在,一切水到渠成,我须立即去拜访他。”
阴奇点头道:“老大所言甚是,赫连勃勃阵脚未稳,确需要像我们般的一个好拍档。”
屠奉三道:“另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又是关乎哪一方面的呢?”
阴奇苦笑一下,道:“传闻祝老大练功练岔了,爬不起来,所以缺席围剿花妖的行动。”
屠奉三一呆道:“竟有此事?怎么可能的。”
阴奇叹道:“我们已多方查证,消息应是确凿无误,祝老大不但昏迷不醒,还随时有性命之虞,程苍古匆匆赶往总坛,直至此刻尚未离开。”
屠奉三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皱眉道:“会否是边荒公子的诈术,令祝老大不用公开露面,使我们无法下手呢?”
阴奇道:“这个很难说,不过以祝老大好胜的性格,该不会窝囊至此。但也很难说,因为有宋孟齐那小子牵涉其中。”
屠奉三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此事仍有待进一步查察,若为事实,我们须重新部署,改变计划。”
接着问道:“郝长亨有甚么动静?”
阴奇道:“他一直留在红子春的洛阳楼,没有踏出半步。”
屠奉三皱眉道:“此人最教我莫测深浅,最头痛是至今仍没法摸清楚他的实力,他向燕飞示好更教人摸不着头脑,我们定要把他置于最严密的监察下。”
阴奇道:“遵令!”
屠奉三缓缓起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又道:“慕容垂方面仍没有消息吗?”
阴奇慌忙起立,垂手恭敬道:“探子尚未有回报!”
屠奉三苦笑道:“边荒集确是异乎寻常的地方,边荒延绵千里,要在这区域找寻一支蓄意隐蔽行藏的部队,有如大海捞针。现在大家只好与时间竞赛,看谁能先拔头筹,你给我在边荒集四周二十里范围内放哨,若形势不对,先立即撤走,这叫君子不吃眼前亏。”
第五 章挣扎求存
当刘裕想到若任青媞是以这种令自己无法拒绝的方法杀死自己,他将死不瞑目。?
他并非没想过一刀割断她咽喉,那亦方便得很,因为厚背刀正搁在他腿上,他的灵手肯定会办得妥妥贴贴,不过孙恩正在村内,如任青?;说的不管他乐意与否,他们必须同舟共济,希望可以登上安全的彼岸。至于上岸后是否继续打生打死,是未来的事。?
他又想到逍遥教邪功异术层出不穷,说不定任青媞有一种手法,可以刺激他身体的潜能,令他变成力大无穷的疯子,不顾生死的缠着孙恩,她便可以安然远遁。不过这一套必须在他没有戒心下施展,像现在般他便有把握如发现不妥当,便和她来个同归于尽,即使他干不掉她,至少可以重创她。既有孙恩驾到,与亲手杀她并没有分别。?
任青媞搂上他粗壮的脖子时,他的双手亦把她抱个结实,双掌按上她背心要害,只要略一吐劲,保证可送她归西。?
任青媞的香层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寻上他的嘴巴,在他来不及抗议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反对的要命时刻,把他封个结实,丁香暗吐,激烈缠绵,令他立时生出销魂蚀骨的迷人感觉。
尤其在孙恩的死亡威胁下,于此最不适合的时间,与最不适合的美丽对手进行此男女亲密的勾当,异乎寻常的刺激,顿令他忽然忘掉一切。?
任青媞的热烈绝不是单纯的,他直觉感到其中揉集了她对任遥毕命的痛心和悲哀,与其说她是牺牲色相来迷惑他,不如说她是借此异常的行为,至乎可以说是藉向她不喜欢的男人献上香吻,以渲泄她心内的失落和悲伤。?
旋即生出另一种想法,因为任青娓在第一轮的熟吻后,舌尖开始送来一道接一道的真气,不但令他体内真气运转不息,更引导他的真气回输到她体内去,阴阳调和,循环不休,他的功力在迅速回复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唇分。?
任青媞娇喘细细的伏在他怀里,驯服如羔羊,香唇凑到他耳边轻柔地道:“我在进来前已抹掉地上的印迹,又仿你的足印弄出你逃往村外的布局,不周以孙恩的高明会很快发觉是我在弄鬼,随时会回头。”
刘裕发觉自己差点忘掉孙恩,此刻得她提醒,有若从美梦中苏醒过来,回到危险冷酷的现实。?
不知如何,他的脑筋特别灵活,抱着她的双手紧了一紧,找到她的樱唇再尝一下,生出犯罪般的堕落快感,一手拿刀,另一手环着她的腰,从地上弹起来,低声道:“我们来个礼尚往来,由我缠住他,你则觑准时机从旁突袭,由于他没想过我有同伙,更发梦也想不到那人还是你任大姐,我们至少有两、三成机会,总好过猎物般被他追捕。”
任青媞整个娇躯与他贴个结实,仰头看着他娇媚的道:“你不怕我撇下你吗?”
刘裕洒然道:“也没有法子,一切看老天爷的旨意。”
任青媞欣喜的道:“你长得不算好看,可是却非常有男性气概,令人向往不已。”
刘裕听到最后一句禁不住心中一荡,暗忖女人或许是最奇怪的动物,竟会在这等生死迫于眉睫的时刻,还有空去计较男人是否好看。?
风声再近。?
刘裕轻拍她粉背,沉声道:“去吧!”
屠奉三从后门悄悄离开的当儿,燕飞和纪千千并骑从刺客馆大门外驰过。?
燕飞表面轻松自如,一副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神态,事实上却是心情复杂,诸般念头闪过脑海,身旁的美女、边荒集现时反复不安的形势、随时降临的兵灾人祸,结合而成一种非比寻常的感觉,与东大街愈聚愈多正为花妖之亡而狂歌热舞的边民形成强烈和不协调的对比,令欢乐蒙上不散的阴霾,未来再没有人能捉摸,包括他燕飞在内。自晓得屠奉三没有中计,他便感到落在下风,而赫连勃勃于一夜间冒起成为边荒集的大英雄,更使他对未来失去把握,他彷佛已嗅到失败的气味,而他根本没有改变的能力。?
可怜他还要把千头万绪的纷乱心思收拢起来,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在此有若置身于怒海激流般于任何一刻舟覆人亡的情况下挣扎求生,直至一败涂地的时刻。对自己的生死他并不放在心上,唯一的愿望是能令纪千千主婢不受伤害,引于庞义等人又或拓跋族人,他们既身为荒人,便该勇敢地面对边荒的一切危机和凶险,这是每一个踏进边荒集的人该有的心理准备。对他而言,纪千千主婢的不同处,在于是他把她们带到边荒集来,他燕飞必须承担责任。?
纪千千勒马收缰,喜道:“回到家哩!”
燕飞随她转入堆满木料的重建场址,倏地发觉一人从庞义精制的大圆桌处站起来欢迎,两边尚有庞义和小诗。?
他朝纪千千瞧去,发觉她娇脸的血色褪得一滴不剩,香唇微颤,美眸透射出矛盾和复杂的神色。?
忽然间,他已知道等待他们的是甚么人。?
刘裕现身门口,瞧着孙恩掠至眼前,心神静如止水。?
孙恩仍是那副仙风道骨、超然于众生之上的神态,不单不似正追杀敌人,也不似在赶夜路,只像名士派的玄门高人,忽然动了夜游的雅兴,凑巧路经此地的安闲模样。?
由他袭杀任遥,击伤刘裕,至大破王国宝和任青媞的联军,一直至目下般洒脱不的气度,彷如神仙中人。只观外表,绝联想不到他是南方本土世族的最高领袖,以道术把反对侨寓世族和司马皇朝的所有本土势力联结在他天师道的大旗下,成为建康最大的威胁。?
可是刘裕偏偏晓得眼前此君乃南方最可怕的人,谢安若去,南朝的团结将冰消瓦解,一直压制着孙恩的力量势将荡然无存,孙恩将变成一股有若从冥府释放出来的风暴,把建康的繁华摧毁。?
天师道不但挑战现存的政权,且是对以高门和佛教为主的文明的反动,其破坏力将非任何人可以想象。?
就在此刻,刘裕涌起一个奇异的想法,就是上天已注定他和孙恩是死敌,当中没有半点转寰的余地。如若今夜能侥幸保命逃生,只是他们斗争的一个起点。?
为求成功,他必须不择手段。?
而谢玄之所以挑他作继承人,正因他拥有谢玄欠缺的特质和性情,更兼他出身低层,没有名门大族的牵累顾忌。像任青媞的提议,不论如何对谢玄有利,他也会断然拒绝,而他刘裕至少会详加考虑,至乎在此刻猛然作出决定。?
孙恩背负双手,从容移至他身前丈许外,定神打量他,微笑道:“好胆色!体质更好得教本人大感意外,难怪谢玄看中你。”
在临天明前的暗黑里,温柔的月色下,孙恩双目闪动着傲视众生、充盈智慧的异芒,似若洞察世情,再没有任何事可以瞒过他,难倒他。?
刘裕却晓得这只是个错觉。至少孙恩并不知道朔千黛曾以内力助他疗伤在前,任青媞以香舌渡气于后,更疏忽了任青媞暗伺在旁。凡此种种,足证明孙恩不论道术武功如何高明,仍只如他般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便有人的弱点和破绽,此一想法令他感到自己在踏足门口前所拟定的战略部署有很大成功的机会。?
淡淡一笑道:“我决意死战,是否也大出天师意料之外呢?”
“天师”孙恩嘴角现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倏地扩展,变成仰天长笑,下一刻他已以奇异飘忽的步法,快至似若没有任何时间分隔般,出现刘裕前方五尺许近处,两袖拂来,一袖横扫他左耳际,另一袖照脸拂来,灵奇巧妙至全无半点雕琢斧凿之痕。?
刘裕顿然天旋地转,就像忽然迷失在时间和空间的迷宫里,失去置身位置环境的真实关系感,天地只剩下把他完全笼罩的袖影和劲气。?
刘裕心叫厉害,晓得对方的精神正锁紧和控制他的心神,令自己错觉丛生,不过他心志坚定至极,忙紧守心神,纯凭灵手的感觉,哪绝不会欺骗和背叛他。?
一刀劈出。?
袖影的幻象消去,变回攻来的双袖,而他又重新感觉到立在门间,厚背刀劈入两袖里,疾砍孙恩面门,完全是与敌偕亡的招数。?
孙恩冷哼一声,忽然变招,两袖缠上他的厚背刀,刀势立消,难作寸进。?
刘裕心叫不好,知道如让孙恩袖劲吐实,自己肯定捱不起,当机立断,猛力抽刀。?
孙恩长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让我送你上路吧!”
刘裕抽刀不动,孙恩可怕的真气沿刀暴潮激流般直襄而来。?
如此一个照面,便陷于完全挨打的局面,即使刘裕动手前对孙恩作出最高的估计,仍有点措手不及的窝囊感觉。?
幸好他尚有后着,毫不气馁,暴喝一声,弃刀疾退回屋内去。?
此着大出孙恩料外,“咦”的一声,自恃艺高人胆大,毫不犹豫追入屋内去,同时生出提防之心。?
刘裕心忖正怕你不追进来,退势加速,功聚宽背。?
厚背刀已落人手上的孙恩,见刘裕全力以后背往破屋危危欲塌的一条墙柱撞去,立明其意,须眉俱竖,怒道:“好胆!”
随手掷出厚背刀,往刘裕胸口飞插疾去,迅若电闪,是其全身功力所聚,实有能洞天穿地的惊人威势。?
当刘裕与任青娓对峙的当儿,他已把所处的破屋摸通摸透,此为斥堠一贯的习惯,尽量利用环境以作躲藏或逃遁的方便,故想出此弄塌房子的大计,为任青媞制造最佳的偷袭机会。
最理想当然是干掉孙恩,纵然没那般理想,能伤他已可达到目的。不过却没想过一个照面便被他夺去从不离身的厚背刀,更没想过自己的刀反成为自己最大的威胁。?
他的一对灵手有十足把握夹中厚背刀,却没半成把握抵得着被孙恩贯上全力的“暗器”,最可恨是他不能往旁闪避,否则他的塌屋大计便要报销。?
人急智生下,背挂的刀鞘来到手上,双手前后紧握,迎往厚背刀,这不但是赌命,更要赌他的一对灵手,有否护主的能耐。?
“锵”!刘裕一对虎口同时爆裂,胸口如被重锤击中,狂喷鲜血。?
不过终接住孙恩本是必杀的一招。?
刀回鞘内,物归原主。?
“轰”!屋柱断折,由于有背囊护背,不虞会损及脊骨。?
本已摇摇欲坠的废屋塌下,尘屑漫空裹无数瓦片照头往孙恩压下去。?
刘裕像被刀送走般倒飞出屋外,姿势怪异,孙恩的“赠刀之举”不但加速他倒撞的速度,亦使屋子塌得更有威势成效。?
孙恩狂喝一声,双袖飞舞,往上旋起,沙石碎木激溅,他的惊人劲气随双袖的挥卷像一把无形的钻子般破开往他塌下来的屋顶梁柱,腾升而起。?
刘裕面向仍在倾颓的破屋,心中祷告,若任青媞要出手,此是唯一机会。?
孙恩不论掷刀又或破屋而出,均是全力旋为,又想不到有高手如任青媞者窥伺在旁,其注意力更被倒塌下的沙石和冒起的烟尘分散蒙蔽,此时不突袭,更待何时。?
不过若任青媞已私下离开,当然一切休提。而他刘裕将难逃毒手,不论他如何自负,对着孙恩,只与螳臂挡车无异。?
他隐隐感到任青媞不会弃他而去,至于这近乎盲目的信心是来自理性的考虑,还是因拥吻过而产生微妙的男女关系,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砰”!刘裕背脊撞在舍半塌的破墙处,往下滑堕。?
人影疾闪。?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任青娓以快至肉眼难察的速度,从屋后的树丛射出,赶上刚从败木碎瓦脱身而出的孙恩,凌空相遇。?
孙恩显是猝不及防,不过他不负南方第一高手的威名,纵处于旧力刚消,新力未至的一刻,仍怒叱一声,双手生出万千袖影,勉强迎上任青媞。?
任青媞尖叫道:“妖道纳命来!”
其双短刃爆开一团在月照下冰寒闪烁的电芒,破入孙恩的袖影里,完全是不顾自身,与敌偕亡的招武。?
“蓬”!刘裕贴墙滑坐野藤蔓生的泥地上,一时间忘掉身负的痛楚,忘掉像移了位般的五脏六腑,忘掉翻腾不休的气血,也忘了喘息,呆看着两人在两丈许的夜空作殊死激斗。?
袖风刃气交击之声急速爆响,两道人影错身而过。?
孙恩往村道方向落去,任青?;则往他的方向凌空投至。?
刘裕睁大眼睛,只见任青媞花容惨淡,散发飘飞,连美眸都闭起来,显然并没有讨得多大便宜,已负上颇重的伤势。?
刘裕心叫不妙,奋力弹起,再喷出一口鲜血,胸口翳痛消失,人也轻松起来。?
“锵”!刘裕拔出厚背刀,另一手把刀鞘挂到背后,贴地冲出。?
任青媞在他上方掠过。?
孙恩消落在塌屋前方。?
刘裕借塌屋的掩护遮藏,来到屋角位置。?
孙恩蓦地现形。?
刘裕二话不说,厚背刀全力击出,直搠孙恩心窝要害。?
孙恩明显受了伤,且真元损耗极巨,反应亦慢了一线,到刀锋及胸,始能作出反应,狂吼一声,两手从袖内探出,撮掌为刀,狠劈敌兵。?
“蓬”!芭睢保×踉3值兜氖窒癖磺Ы锞奘伊郊牵鸬盟毒⒒辽ⅲ直鬯崧椋沂プ忌!
一声怒哼,孙恩往后疾退,没入他左肩的刀锋进入寸许便告终止,挑起一块血肉。?
刘裕也被震得断线风筝般抛跌往后,几个鎗踉,终于立稳。?
任青媞在他旁摇摇欲跌。?
刘裕心知此为救命时刻,一把搂着任青媞纤腰,拔身而起,往荒村东面的密林投去。?
任青媞清醒过来,仍是软弱无力,凑到他耳旁道:“往颖水去,是我们唯一生路。”
第六 章往事如烟
燕飞在七、八丈外一眼瞥去,立即明白纪千千因何会对此人情根深种,不论从任何角度看,对方均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而他的吸引力是整体而深藏的,英伟的外表下似有无穷尽的内涵等待你去发掘和发现。此时他的一对眼睛充盈可令任何人心动的沉郁神色,令燕飞想象到在其它情况下他眼神的变化和近乎使人没法抗拒的表达力,哪连心肺也掏出来给你看的强大感染力。?
纵使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可是他的风流潇洒、充满反叛性和为爱情一无所惧的独特浪子气质,使他的现身不单毫不令人感到突兀,且让人感到只有如此,方可以显出他至情至性的放纵,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去争夺心头之爱。?
燕飞自问从未见过一个人,在没有说过任何话的情况下,只通过坐着和站起来的动作,便将内心的绵绵情意以如此方式尽情演译表达,他终于明白为何纪千千到今天仍没法忘掉他。
可以想象早有离开建康之意的纪千千,当日遇上他时,立即升起的那种随他远走高飞、浪迹天涯的动人滋味。?
她要偷偷逃离建康,正因她清楚自己无法抗拒他。?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沮丧,似若对纪千千的一切“努力”,均变得再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他甚至不敢看纪千千对他的反应。?
纪千千的悦耳声音却在他耳旁响起,以出乎他料外的平静语调道:“你站在那里,不要动不要说话,我要先和我的老大商量。”
那人现出错愕的神色,显然是千想万猜,均估不到纪千千有此应对。?
陪坐的庞义和小诗也楞在当场,欲语无言。?
燕飞忍不住朝纪千千瞧去,后者以迷人的笑容迎上他的目光,娇媚的道:“燕老大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毕掉转马头,朝一堆积砌如山的木料缓驰而去。?
燕飞向把守四方的北骑联战士点头道:“多谢各位帮忙,你们可以回去哩!”
追着纪千千马后去也。?
“飕”!刘裕借树干的弹力腾身而起,投往逾三丈外另一枝横干,此为刘裕的看家惯技,不单可在密林内灵活如飞,最妙是可随意改变方向,即使轻功身法远胜他者,亦要被他甩掉。
任青媞清醒过来,手足像八爪鱼般紧缠在他背后,不论他们是否各怀异心,至少在此刻他们是同舟共济,命运与共。?
风声在大后方响起,刘裕暗叫好险,如非先一步拔上树顶,再利用树干的弹力加速,现在早被孙恩追上。?
此时他从高处落下,即要足点横干,忽然胸口疼痛,内伤发作,因过度用气运力而引至,正心叫天亡我也,真气从任青媞处输入背心要穴。?
刘裕的劲力立即回复过来,使出微妙的脚法,足尖点树,不往前街,反斜飞开去。?
“蓬”!枝折叶落,孙恩像头俯冲而下攫食猎物的恶鹰般,就在左下方冲过了头,差一点点便赶上他们,且若他们方向不变,此时便要被他追及。?
刘裕暗抹一把冷汗。?
任青媞的真气仍源源不绝的送来,催动他体内真气的流转,引得他的真气回流到她体内,每运转一匝,两人的伤势便好转些许,神妙至极。?
当刘裕落往另一棵树去,他已是信心十足,心忖如不能在天明前撇掉孙恩,必然难逃毒手,倏地力注脚尖,借弹力炮弹般疾飞而去,冲出林海之巅,横过近四丈的长距离,投往颖水的方向。?
当孙恩也学他般来到密林的上空,他便会再投入密林的暗黑空间里,以不断改变方向的奇技,把这可怕的克星甩掉。?
夜空残星欲堕,明月降至西山之下,任青媞变得轻若羽毛,再不成为负担。?
刘裕回头一瞥,孙恩在六丈远的后方大鸟般腾出林顶。?
刘裕一声长笑,道:“天师不用送哩!”
使个千斤坠往下投去,没入林内。?
纪千千勒停坐骑,回眸笑道:“燕老大有甚么指示?”
燕飞大讶,每次当纪千千想起此人,均露出欲舍难离,肝肠寸断的神情,偏是此人从建康直追至此,现身她眼前,她却轻松得教人难以相信。?
究竟是甚么一回事?燕飞在她旁停下,细审她如花玉容,的确察觉不到任何掩饰的姿态,皱眉道:“我可以有甚么指示?”
纪千千耸肩道:“你是老大嘛!下面的人有疑难,你当然是责无旁贷,对吗?”
燕飞一颗心不由活跃起来,虽仍未能掌握她的心意,不过总比她一见着此人立告神魂颠倒好得多,思索道:“你想我在哪方面作出指示,不怕我假公济私吗?”
纪千千“噗哧”笑道:“正是要看你会否假公济私?我的燕老大,你知否自己最吸引千千的地方是甚么呢?你是否有兴趣听人家的心声?”
燕飞心裹暗中唤娘,纪千千确是个最懂情趣的美人儿,在此等时刻仍可以来和自己耍花枪闹乐子,不过亦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大有好转。洒然道:“本人正洗耳恭听,希望可多知道点自己的强项。”
纪千千瞄他一眼,掩嘴笑道:“强项?这形容并不算太过份。告诉你吧!人家最欣赏你的是可以不断带给人家意外的惊喜,能人之所不能,像你忽然对花妖出招,千千便没法早一步猜到,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知道嘛!人家真的很喜欢和你说话,因为你说的话独特而有见地,更是无法预知,不像其它人般,说的话毫无涵意,来来去去都是哪一套。”
燕飞苦笑道:“你好像愈扯愈远哩!”
纪千千欣然道:“怎会是扯远了呢?我想听你的忠告嘛!告诉我!假若他是徐道覆,人家该怎办?你可不准顾左右而言他。”
燕飞凝望她片刻,道:“不同的立场,有不同的看法,你要听的是燕飞的角度还是燕老大的角度。”
纪千千没有半丝为情所困的神态,似若有用不尽的时间,兴致盎然的仰望渐明的天色,道:“听曲当然须听全曲方能尽兴,快给千千一一道来。”
燕飞开始感觉到纪千千正以她的方式向自己表示心意,实比千言万语地向他解释她和对方现时的关系更有效力。?
从容道:“站在燕飞的立场,我会教你从心之愿去作出选择。不论是玫治又或感情,很难有对错之分,你爱谁便爱谁,只要你大小姐高兴便成,更不用理会小弟。”
纪千千狠狠盯他一眼,皱眉道:“燕老大的立场又如何?”
燕飞破天荒现出一丝狡猾可恨的笑意,凑近少许煞有介事的道:“燕老大当然是另一回事,可以全无避忌的告诉你,若他老哥确是徐道覆,我们的千千美人便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因为他不但是专以猎取异性为乐的无耻之徒,且会把你卷入南方本土世族和侨寓世族的斗争中,而天师道的宗教色彩,更倍添事情的复杂性。对燕老大来说,天师道只是愚民而役民的邪恶教派,利用本土人对外来人的不满制造事端的野心家,不论是孙恩、庐循或徐道覆,均是好人有限之徒。”
纪千千舒一口气,在马背上闭上美眸徐徐道:“燕老大的话才是千千想听的忠告,千千对宗教虽然有求知的兴趣,却是敬而远之。不想任何一种宗教的教义变成思想的桎梏、精神的枷锁。”
接着睁开眼睛,一霎一霎的向他道:“若他不是徐道覆又如何呢?”
燕飞终于明白纪千千适才因何不让对方有机会说话,是为免燕飞从声音判断出他是否老徐,如此眼前的游戏便没法进行,心中涌起难言的动人滋味。微笑道:“更简单,问清楚他因何要在身分一事上骗你,再决定是否该以此作借口请他滚蛋,这是燕老大和燕飞的共同立常”纪千千“噗哧”娇笑,横他一眼,答应道:“明白哩!”
策马朝营地驰回去。?
刘裕追在任青媞背后,穿过颖水西岸的一片疏林,全速掠往颖水。?
天色开始发白,孙恩的威胁尚未解除,若任青媞的逃生之法只是泅往对岸,他们的前途仍未可乐观,因为两人的内气已接近油尽灯枯的绝境。?
任青媞穿过草丛,颖水横互前方,这位刚丧夫的蛇蝎美人投往岸旁草丛茂盛处,消没不见。?
刘裕没有另一个选择,他已听到孙恩的破风声在十多丈外由远而近,显示对方正奋尽余力,加速赶至。?
剎那间他破开草丛,一艘长约两丈许的小风帆安宁地泊在岸旁,任青媞早斩断把船固定的系索,还举起船桨,狠狠撑在岸旁一块石去。?
风帆往河心滑开去。?
任青媞尖叫道:“快上船!”
不用她吩咐,喜出望外的刘裕腾身而起,投往舱板。?
任青媞扑往船尾,一桨打进水里,溅起漫天水花,风帆立得动力,顺水滑行,望南而下。
“咕咚”一声,任青媞捧桨跌坐,不住娇喘,连说话的气力也失去了。?
刘裕却忙着拉起桅帆,没空看她。?
孙恩令人心寒胆颤的高颀体形出现岸旁,风帆早顺水滑出二十多丈,迅速把双方的距离拉远。?
“蓬”!风帆满张,去势加速。?
刘裕颓然倒地。?
孙恩的说话远远传来道:“今天算你们命不该绝,他朝有缘,希望两位仍是福大命大吧!”
纪千千甩蹬下马,由庞义为她牵往马?;,后者更向燕飞暗打眼色,着他好自为之,似乎并不看好燕飞。?
燕飞把马交给庞义后,随纪千千来到桌旁,方发觉纪千千以手势阻止那人发言,心中涌起荒谬的感觉。?
那人的表现亦是恰到好处,丝毫不露对纪千千的猜疑或对燕飞的妒忌,双目射出自责的沉郁神情,却又是从容自若,皱皱眉头却仍是哪好看。?
若他真的是徐道覆,便确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诗怔仲不安地看着她小姐,显然清楚纪千千的为难处,因她最清楚纪千千过去与此人的关系。?
纪千千坐入由燕飞给她拉开的椅子,凝望旧情人,美目深注,神态平静至使人感到异样。
营地的北骑联战士全体撤走,东大街回复平静,夜窝族并不属于白天的世界,郑雄等人仍沉睡未醒,对边荒集任何一天来说,这样的开始,也是异乎寻常。?
燕飞在纪千千旁轻松坐下,把蝶恋花搁到台面上,与那人四目交投,此君现出无奈的表情,表示因纪千千有令,不敢说话,自有一股风流潇洒的味儿。?
燕飞暗叹一口气,他至少有八成把握此人是“妖侯”徐道覆,天下间真正称得上是高手的并不多,而眼前此君肯定是其中之一,像赫连勃勃或屠奉三般令他没法一眼看透,这样的高手,不会随随便便可钻一个出来的。?
他究竟希望他是徐道覆,还是希望他不是徐道覆呢?若纪千千肯和他重修旧好,他燕飞是否可从随时遇溺的情海脱苦得乐,又或是立遭没顶之祸。?
失去纪千千,对他的打击会否比在长安的失恋对他打击得更严重呢?燕飞忽然惊觉,他以后的幸福快乐,全系于眼前事情的演变。?
纪千千的声音响起,似远在天边,又若近在耳旁,轻柔地问道:“你是否徐道覆,只须答是或否。”
燕飞、小诗和那人同时错愕,燕飞和小诗是为纪千千的直接了当、干脆利落而意外,而那人却没想过纪千千有此一问,更可能是想不到给纪千千当面揭破真正的身分。?
那人颓然挨往椅背,露出一丝苦涩至能令任何人生出怜意,致生出可以原谅他的情绪的无奈笑容,摊手道:“我瞒千千是有苦衷的,我顶上的头颅是建康朝廷最想要的东西之一。
事实上我已违背了不准分神于男女私情的师命,可是却情不自禁。我徐道覆今天来此不是求千千回到我身边来,只是希望能对千千有个交代。若让所有事情重演一趟,我仍会隐藏身分,因为我害怕千千会受建康高门对我们的歧见的影响,拒我于千里之外,哪我的生命便因欠缺了这段美丽的回忆而永远抱憾。我今天的话到此为止,说出来我立即舒服了很多。?
倏地站起身来,目光投往燕飞,欣然道:“这位当是燕兄,很感激你照顾千千,更不希望我们会成为敌人,不过若朝现时形势的发展,似乎命运并不能尽如人愿。”
稍顿又叹道:“走吧!带千千走吧!再迟便连离开的机会也会失去。”
说罢不待纪千千说话,洒然离开,高歌唱道:“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巢居知风寒,穴处认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
歌声荒寒悲壮,充满一种流浪天涯和醉酒高歌的凄凉味道,榷是非常感人。?
小诗双目立即红起来。?
燕飞则是头皮发麻,开始明白纪千千为何会因他而神魂颠倒,此人不但文武全材,且对女性有异乎常人的灵锐直觉,一眼看出纪千千会因他是徐道覆而立下逐客令,以前的一切都变得不能挽回,竞先发制人,表演一番,又洒然离去,令纪千千更忘不了他。?
纪千千朝他瞧过来,神情木然,显然是对徐道覆“爱的攻势”招架不来。?
燕飞心中苦笑。?
在边荒集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一桩比一桩事更难处理,这种日子究竟是乐趣还是苦差呢?他真的弄不清楚。?
迎上纪千千的目光。?
纪千千的美眸神采渐现,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接着涟漪般扩散,化为“噗哧”娇笑,带点羞赧地喜孜孜道:“你现在该明白我因何爱上他哩!不过一切已成为过去,因为我真正的情郎已出现了,再没有兴趣去听美丽的谎言。”
又把目光投向已升离颖水的清晨柔阳,淡淡道:“他好像忘记了解释刺杀干爹却误中你们的事,哪是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第七 章滴血为盟
任青媞立在船首,衣发迎着河风飘拂飞舞,状如下凡仙女。?
晓得她底蕴如刘裕者当然不会作如是想,亦不打扰她,让她独自默默哀伤。?
刘裕坐在船尾掌舵,思潮起伏。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下,整个河岸区被一层薄雾笼罩,益显噩梦般的昨夜与现今景况的分野,眼前彷佛属于完全有别的另一个人间境地。?
长河的宁静、河风的抚拂、流水的温柔,经过昨夜的险死还生,忽然都添加了平时欠缺的某种意义。生命是如此动人和珍贵,也可以是如此的脆弱!假若昨夜稍有不同的变化,伏尸荒野的便是他刘裕而非任遥。?
风帆以一泻千里的高速顺风南下,以此速度午后已可进入长江,可把他到广陵的路程缩短两、三天。?
刘裕忍不住叫过去道:“任大姐,若我们遇上王国宝的船队怎么办?是硬闯还是由你打招呼疏通?”
任青媞似没听到他的话,好半晌忽然别转娇躯幽灵般朝他飘过来,神情冰冷,令刘裕再没法子把眼前的她联想到昨夜曾亲吻和热拥着自己的女子。?
幸好她的冷漠绝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身为男人,当然对美丽的女人感兴趣,但他昨夜却纯粹只是肉欲的享受,没有爱意。刘裕早过了少年时代的天真期,尤其他并不信任对方,更不愿与造毒似蛇蝎的女人有进一步的关系,只恨命运似不让他可自由抉择。?
任青媞直抵他身旁,差少许便是紧贴他坐下,道:“首先要看王国宝有否被孙恩杀死,若仍由王国宝主事,以他贪生怕死的性格,必然立即撤走。因为孙恩既出现边荒,天师道的大军亦该已潜入边荒,如此险地,王国宝岂敢多留。”
刘裕禁不住为边荒集的燕飞等担心起来,问道:“王国宝能逃一死的机会如何呢?”
任青媞道:“机会很大。当时王国宝另一批手下及时赶至,我亦因此得以脱身,孙恩的目标又非王国宝而是你刘裕。”
刘裕目注前方,鼻孔充盈她醉人的体香,想起昨夜公私各一半的缠绵,心底涌起百般滋味。强作苦笑道:“得孙恩如此看重,是我刘裕的荣耀。”
任青媞神情木然的淡淡道:“他看得起的是谢安,又或是谢玄,却绝不是你。因为到现在你仍未成气候,充其量是个超级大跑腿。孙恩对你有兴趣,是因若可把你的人头送往广陵,将对谢安和谢玄造成严重的打击,若可把谢安气死或使谢玄内伤加重,更是理想。哼!我偏不如他所愿。”
刘裕苦笑道:“你既知我是甚么材料,为何仍要与我合作对付孙恩呢?”
任青媞向他瞧去,柔声道:“你终于肯合作了吗?”
刘裕一阵心烦意乱,顾左右而言他的道:“你们怎会晓得我昨夜是要回广陵的呢?”
任青媞双目现出愤恨的神色,狠狠道:“消息是从孙恩处来的,我们虽想到他是要借我们的手杀死你,却没想过他还包藏祸心,唉!”
刘裕瞥她一眼,心忖有表情总比没表情好。纵使是愤恨痛心的表情,也可令她较为有血有肉,自己被迫与她合作亦会舒服点。?
心中同时对屠奉三恨得牙痒痒的,更想不到此人如此高明,不用花费任何气力便差些害死自己。?
叹道:“王国宝既知我晓得曼妙夫人的事,肯放过我吗?”
任青媞淡淡道:“他并不知道,我们并没有向他泄露有关这方面的任何事。不过他可能比孙恩更想杀你而后快,因为他妒忌你,妒忌你和谢玄的关系。而你不单是外人,且是他看不起的寒门庶族。王国宝一直希望谢安重视他,他之所以要依附司马道子,正是要向谢安证明从不看错人的谢安今回看错了。”
刘裕听得发起怔来,他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猜想王国宝的心态,更首次晓得自己成为王国宝的眼中钉。?
任青媞续道:“谢安大去之期不远,自因痛惜宋悲风遇袭重伤而引致发病后他一直没有起色,到广陵后天天卧床。谢玄表面虽看似没有甚么,不过只从他把日常事务全分给刘牢之和谢谦两人负责,便知他内伤难愈,否则以他的才情志气,必会乘势北伐。司马曜岂敢阻挠?
相信我吧!现在你唯一的出路,便是与我滴血立誓为盟,否则谢安谢玄一去,司马道子第一个要害死的人便是你这个小卒,只有曼妙的嘴巴方可以为你说话。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除非你立即作逃兵,否则早晚必以惨死收常”刘裕的呼吸急速起来,沉声道:“曼妙肯听教听话吗?听燕飞说你似乎和她不太融洽?”
任青媞压低声音道:“你可知我和曼妙的关系?”
刘裕愕然道:“甚么关系?”
任青提凑到他耳旁,呵气如兰地柔声道:“她是我的亲姊。”
刘裕失声道:“甚么?”
任青媞离开他的耳朵,平静的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我现在连骗人的兴趣也失去了。任遥于我们两姊妹有大恩,我们这一世也报答不了。所以孙恩的血海深仇是非报不可!而我和你的结盟,只限于三个人知道,你须连燕飞也瞒着。”
刘裕道:“在你心中,我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卒,你因何不顺理成章的选择继续与司马道子合作,却偏偏选中我。”
任青媞不屑的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算甚么东西,只是我们往南扩展的踏脚石而已,他们根本不是孙恩对手,倚靠他们等若义助孙恩。在南方能与孙恩抗衡的只有荆州和北府两军,桓玄野心太大,为司马皇朝所忌,我更没法与之合作。独有你这个由谢家千挑万选出来的继承人,方与我们是天作之合。此更是你报答谢玄厚爱的唯一机会。”
刘裕发觉自己抗拒她的心志正不断被削弱,更清楚自己在一条非常危险的路上走着,若此事一旦被张扬开去,谢玄和燕飞绝不会原谅他,可是他有别的选择吗?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谢安和谢玄都命不久矣,大树既倒,北府兵两大军系又一向不和,权力自然回到司马曜手上。
谁能左右司马曜,谁便能决定北府兵的人事变迁,所以任青?;的提议实具有高度的诱惑力。
若他拒绝任青媞,哪谢玄命逝的一天,他便要立即脱离北府兵躲往边荒集作个荒人。?
以目前的形势,纵使谢玄有意把他栽培为北府兵的领袖,绝非一蹴可就的事。有十年八载还差不多,还要他不断立下显赫的军功。?
谢玄的命有那么长吗?任青媞的声音又在他耳鼓内响起道:“无毒不丈夫,古来成就大业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辈?分手的时候到哩!是或否由你一言决定。我任青媞可以立誓与你衷诚合作。”
刘裕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地问道:“杀了孙恩后,你有甚么打算。”
任青媞幽幽道:“我的心早于昨夜死去,唯一活着的理由是向孙恩报复,了却心愿后,我将隐姓埋名,找个山灵水秀的地方为任大哥守墓算了。”
刘裕心中一震,因从未想过任青媞对任遥如此专一和深刻。?
点头道:“好吧!便让我们滴血为盟,不过待孙恩授首之后,我们将再没有任何关系。”
燕飞舒服地挨着坚固宽敞的椅背,双腿连靴搁到桌上去,酒坛放在椅脚旁,把美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放到桌上,颇有重温旧梦的痛快感觉。?
庞义像往常般一屁股坐到他旁,咕哝道:“今天恐怕没有人来开工,我也要像千千和小诗姐般小睡片刻,否则连眼睛都睁不开来。高彦那小子又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燕飞淡淡道:“高小子探听敌情去也。边荒集每过一刻,便多添一分危险,随时大祸临头,我们要拟定一个应变的计划,事发时方不会手足无措。”
庞义吓得睡意全消,骇然道:“没有哪么严重吧?”
燕飞苦笑道:“真实的情况可能比我想象的更严重,除非整个边荒集团结起来,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在对付花妖一事上,我们中已有内奸在弄鬼,赫连勃勃和屠奉三分别是两个祸源,祝老大又忽然走火入魔,都不是好兆头。”
庞义头皮发麻地瞧苦一堆一堆的木材,颓然道:“还建甚么楼呢?你的话是否指盛传中慕容垂派来的劲旅?”
燕飞油然道:“那也包括在内,但我更害怕孙恩,徐道覆这种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到边荒集来的,若说他纯为千千,我燕飞第一个不相信。”
庞义震骇道:“孙恩是南方最不好惹的人,我们该如何是好?”
燕飞没好气地瞧他一眼,道:“最聪明当然是不要惹最不好惹的人,但惹上了却也没有法子。”
接着把脚收回桌下,重新坐好,沉吟道:“任何人要发挥边荒集的作用,必须找寻合作的伙伴。南人须找北人,北人则找南人,否则边荒集等若被废去半边身子;假若慕容垂要找的人是孙恩,那将是边荒集最难承受的最坏消息。唉!只要他们两方分别封锁南北水陆两路,边人想大举撤退也不行,只能够亡命边荒,你明白撤退和逃亡的分别吗?”
庞义色变道:“撤退是收拾好家当上路,逃亡则是只能带些随身细软又或甚么都不能带,名副其实的落荒而逃。若此两方连手,能逃亡已是不幸中之大幸,最怕他们忽然杀至,逃也逃不了!”
燕飞仍可露出笑容,挨回椅背处,探手从地上提起酒坛,拔塞,举起“咕嘟咕嘟”大喝两口,酒坛送到桌面,以袖拭去唇边酒溃,道:“若我们不能于敌人来前先统一边荒集,我们便要完蛋哩!”
庞义待要说话,只见高彦在东大街现身,穿过重建场地,朝他们奔至。?
刘裕独驾风帆,破雾南下。?
任青媞已离船登岸,至于她要去甚么地方,这位刚丧夫的新寡文君没说半句话。?
刘裕暗叹一口气,自己与这难测的女人结为联盟,实在祸福难料,心中也颇不舒服,惟有安慰自己,谢玄之所以会挑他作继承人,正因他没有高门大族的包袱,行事可以更方便灵活,随机应变,至乎不择手段,做出高门大族不耻于做的事。?
他隐隐感到任青堤也像他般别无选择,试问谢玄或桓玄怎会与她合作?而她要向孙恩报复,能找的帮手便剩下他一个,假若他拒绝任青媞的提议,她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他刘裕,以防曼妙的事外泄,而这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尚有另一个知情者燕飞。?
再想深一层,或者任青?;自知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法干掉自己,所以想出此法来稳住他,甚么滴鲜血立毒誓全是骗人的把戏,为令他保守曼妙的秘密,那是逍遥教只对南方政权仅余的唯一影响力。又或许此举只是她未经深思熟虑的权宜之计。?
想到这里,刘裕苦笑摇头,心忖除非他现在立即放弃统一南北的目标,否则他只好继续冒此奇险,看看路子的尽头是别有洞天,还是死路一条。?
高彦神色凝重地在两人前面坐下,道:“形势非常不妙。”
燕飞从容道:“如何不妙?”
庞义真的很佩服燕飞,自己的脑袋早慌得乱成一团,不能正常运作,而他仍可以天塌下来当绵被盖的样子,只这点已是能人所不能。?
高彦道:“我回来已有小半个时辰,要先弄清楚边荒集的最新情况,方来向燕老大你作总报告。”
燕飞向庞义道:“老庞你要否先入帐睡他XX的一觉?”
庞义苦笑道:“睡得着才怪,高小子快说。”
高彦道:“昨夜我离集时,想到慕容垂若要从东北方潜来边荒集,最好的办法是步行穿越『巫女丘原』,否则不论如何昼伏夜行,始终难避各方探子耳目。因为边荒四野无人,倘若到高处看看何方有野乌惊飞,便可知有人踪或敌踪,怎都没法瞒人。”
巫女丘原泛指边荒集东北方、颖水东岸一片纵横数十里丘陵起伏的山野荒林,其中遍布沼泽,少有道路,平时没有人愿踏足,兵祸时却是逃难的福地。?
燕飞和庞义点头同意,高彦这个想法大胆而有见地,际此边荒集雄人人密切留意、侦骑四出的当儿,要想瞒人耳目,自须能人之所不能。在巫女丘原行军虽然艰辛,却不是没有可能。高彦能当上边荒集众多风媒之首,果是有两下子。?
高彦续道:“坦白说,我虽自问精于斥堠之道,不过要我在夜晚到巫女丘原探察,徒是浪费时间。于是我想到边荒集既有内奸接应慕容宝,必有周密的部署布置,否则若要慕容垂的人在丘原盲目摸索,还要步行近十多里的远路,再泅过颖水始抵达边荒集,简直是个笑话。”
庞义拍桌道:“对!只有一个办法把兵员迅速接应来边荒集,就是经由巫女河。”
巫女河是流经巫女丘原最大的河道,不过河床浅隘,河道宽窄无定,又有维树乱石阻道,不宜航行,独有接通颖水的一截河道情况较佳,仍不能供吃水较深的大船行走,只可勉强供小艇通行。?
燕飞道:“你有甚么发现?”
高彦傲然道:“除非没有这些蛊惑布置,否则休想瞒得过老子。我于巫女河深入丘原的半里许处,发现该处树木竟被大量砍伐,虽然我尚没法找到扎好的木筏,却敢肯定有大批木筏藏于丘原边缘某一秘处,只要慕容垂的人来到,不用三个时辰,便可以抵达我们的码头。”
燕飞赞道:“假设得好,如果慕容垂军马现在正穿过丘原,那至快他们在今夜始能全面临近,我们至少尚有一天的部署时间。”
庞义道:“现在该怎么办?”
燕飞向高彦道:“看你的神色,应该是另有心烦之事,否则应为掌握得重大情报而雀跃兴奋。”
高彦颓然道:“燕老大法眼无差,我甫回来便得手下儿郎通知,今早有人散播谣言,说飞马会的真正老大是拓跋仪而非夏侯亭,而飞马会这般鬼祟,是为要掩饰拓跋珪与慕容垂的密切关系,至于燕老大你……唉!你该明白我在说甚么。”
庞义大怒道:“这样的谣言谁会相信?”
燕飞叹道:“当人心慌意乱之时,不论谣言如何荒谬,总会有市场的,何况谣言至少有上一半是事实,更易惹人猜疑。”
转向高彦道:“你立即去把郝长亨找来,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高彦领命而去。?
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东大街转入右方的横街,在营地旁缓缓停下来。
第八 章一番好意
刘裕呆看前方,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方河段有几艘大船搁浅在石滩处,且有明显被焚烧过的痕迹,每枝船桅都变成条条斜指往天的焦木,船身更有被投石击破的情况。?
他的心脏“霍霍霍”地急跳起来,不是因这河段在昨夜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争,而是为燕飞担心,至乎后悔不坚持留在边荒集与燕飞等并肩作战。?
因为他已明白慕容垂整个收拾边荒集的大计。?
眼前的沉船是属于王国宝的一方,他们在撤退时遇上天师道的大军,被打个七零八落,舟覆人亡。?
若昨夜天师道的人在战胜后全速推进,照骑速推算现在应已抵达可远眺边荒集的距离,这样看来今晚将是慕容垂和孙恩连手进犯边荒集的约定日子。以孙恩能击溃王国宝水师船队的实力来推断,边荒集根本没有撷抗的能力,何况前门有虎,后门有狼,逞荒集又是一盘散沙,各怀异心,情况更是可虑。?
这场仗不用打也知胜负如何。?
右方岸滩处再出现大堆在礁石间搁浅飘荡的破烂船只残骸,它们均曾是威武战船的某一部分,当中尚有几具尸首载浮载沉于其间。?
刘裕约略估计,要从陆上摧毁王国宝的船队,天师道的人马应在二千至三千人间,且大有可能只属孙恩的其中一支部队。?
快艇继续南下,更多沉没的战船分搁两岸石滩浅水处。?
要瞒过建康和北府兵的耳目,孙恩的部队只有穿过大别山,偷进边荒,然后分作多路行军,其中一支沿颖水夜行的部队,于接到孙恩命令后于此伏击王国宝的船队。如他估计无误,孙恩进侵边荒集的总兵力当在万人以上。?
经过昨夜与孙恩的交锋,他可以肯定目前的燕飞尚非是孙恩的敌手,而孙恩亦肯定不会放过燕飞。?
他竭力压下掉头赶回边荒集的强烈冲动,因为他晓得这是最愚蠢的选择。自己不但内伤末愈,且真元损耗过甚,没两、二天的养息休想回复过来。?
他不想回去陪死,是因为他要留下有用之躯,将来为燕飞等报此血仇,从没有一刻,他心中填满如此澎湃翻腾的怨怒和无奈。?
边荒集小建康铁弗部匈奴帮总坛的主堂内。?
赫连勃勃亲自接见屠奉三,于堂中大圆桌分宾主坐下,两人四目交投,眼神像箭矢般此来彼往,互相审视。?
车廷没有出席,匈奴帮的战士奉上羊奶茶后退出堂外去,剩下两人对坐。?
赫连勃勃随意呷了一口羊奶茶,从容道:“屠兄武功高强、剑法超,是人尽皆知的事。
不过边荒集目前的形势,非是凭匹夫之勇便可以逞强。我只想知道屠兄凭甚么实力来和本人说话?”
屠奉三对赫连勃勃的开门见山暗呼厉害,对方且是不愁他不透露虚实,否则屠奉三也无颜面继续说下去。而对方更表明以屠奉三现在刺客馆为人所见的数十好手,根本不被放在眼内。?
浅尝一口羊奶茶后,屠奉三油然道:“赫连兄问得直接,我屠奉三亦不会转弯抹角,随我来的有一支二千人的精锐部队,其中五百人已以各武身分潜入集内,其余千五人驻扎在集外秘处,一旦看到讯号,可在一个时辰内进驻边荒集。这支人马曾随我征战两湖,与聂天还长期作战,受过严格训练,不论水战陆战,均经验丰富,悍不可挡。凭此一着可够资格和赫连兄说对大家有利的正事了吧?”
赫连勃勃放下盛羊奶茶的碗子,双目神光闪闪的审视屠奉三,沉声道:“我为何要信任屠兄呢?”
屠奉三微笑道:“赫连兄对屠某是怎样的一个人,似乎仍不大清楚。我屠奉三固是有名心狠手辣,却从来没做过背信毁诺的事。大家都清楚明白,要控制边荒集,必须南北两方合作方成,否则边荒集将成一座废集。我屠奉三有桓玄作后盾,随时可取汉帮而代之,赫连兄除此还可以拣择更佳的伙伴吗?”
赫连勃勃目光投往阳光灿烂的窗外院景,淡淡道:“屠兄清楚现今边荒集的形势吗?”
屠奉三知他意动,好整以暇的道:“祝天云出了意外,令漠帮阵履大乱,虽有外援,可是由于淝水之战后舆诸帮阴系转劣,目前被迫处于守势,短期内将难有大作为,只要我一声令下,漠帮将云散烟消,再难立足于此。”
赫连勃勃冷哼道:“我根本不把祝天云放在眼内,不过若要公然对付漠帮,便不得不把燕飞计算在内。此人虽是汉帮的敌人,却不会坐看你歼灭漠帮,令事情倍添其复杂性。因为在燕飞背后尚有飞马会在撑他的腰,你的死敌郝长亨更不会袖手旁观。屠兄的实力虽足以击垮漠帮,仍未能把边荒集反转过来。”
屠奉三没有直接答他,反问道:“请恕屠某唐突,今早有人散播飞马会是慕容垂走狗的消息,是否赫连兄的奇谋妙计?”
赫连勃勃哑然失笑道:“若我否认,便不当屠兄是朋友。正如两湖帮是屠兄的死敌,飞马会便是我此来必欲除之的目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拓跋珪那小子和慕容垂的关系,而飞马会更一向是北骑联的眼中钉,现在更加上燕飞,我不拿他们开刀拿谁来开刀?”
屠奉三欣然道:“哪我就先送赫连兄一份大礼,把燕飞的人头奉上,以作我们结盟的信物如何?”
赫连勃勃两眼不眨的直瞧着他,先是嘴角现出笑意,接着哈哈笑道:“屠兄果然知情识趣,教本人如何拒绝。”
然后肃容道:“不过屠兄终是初来甫到,对边荒集未能深入了解,更对北方的情况缺乏认识,以为凭你我实力,可轻易紧操边荒集的控制权。”
屠奉三微笑道:“赫连兄所言甚是,我终是南人,不过南人也有南人的优点,便是我对南方一切了如指掌,所以赫连兄在忧心慕容垂的部队时,我却担心天师道的大军。”
赫连勃勃一对巨目精芒进射,缓缓道:“你是指孙恩。”
屠奉三点头道:“正是孙恩,除郝长亨外,我们是唯一晓得孙恩该在边荒集附近的人。
两个月前孙恩一支实力在万许人间的部队秘密离开海南的根据地,此后便像消失了。若我没有猜错,此支实力足以把边荒集夷为平地的部队,应已在来此途上,甚至正于集外虎视眈眈,静候孙恩的命令。”
赫连勃勃容色不变,只是轻皱眉头,徐徐道:“你是指原恩和慕容垂要连手进占边荒集,这怎可能呢?他们雨人天南地北,从没有任何来往。”
屠奉三从容解释道:“淝水之战把南北的形势彻底改变,边荒集更成不论南方北方的各大势力必争之地。慕容垂要找合作的伙伴,最佳选择莫如孙恩,既可助长天师道的气焰,以之动摇南方的政权,又可拖住谢玄令他无法乘势北伐,如此慕容垂便可从容统一北方,诸事定当后再挥军南犯,收拾被孙恩弄得分崩离散的烂瘫子。这是他最高明的策略,我和赫连兄如今恰似坐同一条船,如能衷诚合作,尚可有一线生机。”
赫连勃勃点头道:“屠兄的话愈来愈有说服力。我也坦白告诉你,今次随我来者只有千余人,加上集内的帮众仍不过是二干之数,与屠兄实力相若,即使我们联合起来,仍远未足应付慕容垂和孙恩任何一方的实力,这样的一场仗,屠兄有把握打吗?”
屠奉三迎上他的目光,微笑答道:“谢玄在淝水之战前,敢说自己有十足把握吗?现今边荒集的情况摆明是谁最能掌握形势,利用形势,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我来找赫连兄,是因为我比任何人更清楚赫连兄的实力,赫连兄能在两夜之间使匈奴帮跃起成为能与飞马会、北骑联和汉帮抗衡的势力,教我刮目相看。”
赫连勃勃冷然道:“屠兄似是意有所指。”
屠奉三不慌不忙的道:“实情如何,我屠奉三根本没兴趣理会,只懂奉行成王败寇的法则。赫连兄若没有应付慕容垂的方法,亦不会留在这裹等死。现在我需要的是赫连兄一个亲口说出来的承诺,其它一切方可以从长计议。”
赫连勃勃狠盯着他,沉声道:“你可知姬别的身分来历?”
屠奉三愕然道:“我只知他是边荒集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又有兵器大王之称,在北方很吃得开,要甚么有甚么。”
赫连勃勃冷哼道:“他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过我,撑他的腰者正是北方第一大帮黄河帮。”
屠奉三一震道:“竟有此事?”
赫连勃勃微笑道:“知否我因何要告诉你此天大秘密?”
屠奉三欣然伸出手来,道:“因为你老哥已视我为伙伴战友,对吗?”
赫连勃勃伸手和他紧握,两人对视大笑。?
两大枭雄,终于结成盟约。?
高彦进入白天的夜窝子,昨夜边荒集大多数人没有好好睡过,所以现在虽日上三竿,街上还是冷冷清清的,夜窝子外的店铺大多尚未开门做生意,窝内只在夜间营业的夜店更不用说。?
高彦不但脚忙,心儿也忙得团团转的,正忙于思忖如何可以趁机见到他那头小白雁,该说些甚么令她感到他是个人物的话?又如何向她展开追求?如何向她显耀威风。?
忽然剧震一下,猛然停止,两手大力分拍左右额角。?
一个大胆可行的念头突然闪过脑际,使他不由自主作出异样的动作,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可造福边荒集又或令佳人对他刮目相看的大计。?
高彦呼吸急促起来,接着怪叫一声,改道往横街奔去,片刻间他来到一间招牌写着“古物巧器店”的小铺子前,没有稍作勾留便熟门熟路的绕到铺后,在铺子后门“砰砰砰”大力拍了几记,其节奏和时间的分隔显示出是某种讯号。?
片晌后木门拉开,现出睡眼惺忪的小轲,擦着眼道:“原来是老大你,我……”高彦在他身旁闪人道:“我没有时间和你说话,其它人呢?”
这间铺子是高彦手下小风媒的大本营,专事北方文物和精巧玩意的买卖,更是他一伙人聚首的秘巢,风媒生意不争气之时,赖此养活各人。?
小轲追在他身后道:“他们都到外面探听消息,老大有甚急事,匆忙成这个样子?”
高彦倏地停步,兴奋道:“我要去放火,听清楚吗?是放火!你给我找齐放火的工具法宝,还有我的宝贝护甲。哼!赫连勃勃干掉花妖算哪码子的一回事,过了今天,边荒集真正的大英雄将是我而不是他,今趟定可使小白雁对我倾心。”
小轲呆头鸟的听着,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高彦喝道:“还不照我说话去办!”
小轲满腹惶惑的领命去了。?
燕飞和庞义终于目睹“边荒公子”宋孟齐的风采,不由心中暗赞如此俊俏风流的人物,确是世间罕有。?
宋孟齐一身江左名士的打扮,其矜贵的气质是绝不能装出来的,只能是先天的气质配上后天的培养。?
难怪纪千千见之心动。?
甫步落马车,宋孟齐彬彬有礼地隔远向两人拱手请安,他没有佩带兵器,却手握折扇,一派儒雅风流的潇洒模样。?
看着他的丰神外貌,很难把他当作是个坏人,只会使人想到他的优点。?
宋孟齐双目闪闪生辉,迈开脚步英姿飒爽的直抵桌前,欣然道:“燕兄你好!这位当是以超卓厨艺闻名边荒的庞老板。”
本对他存有敌意的庞义,给他当面大赞,也不由好感大增,连忙谦让,又请他坐下。?
宋孟齐悠然安坐,迎上燕飞锐利的目光,微笑道:“小弟早应来拜会燕兄,只恨一直无事忙,而燕兄更是大忙人,幸好今天终找到机会。”
燕飞正细审他比娘儿还要娇嫩晶莹的皮肤,闻言笑道:“宋公子此行不该是专诚来见我这个粗人吧?”
宋孟齐像有点逃避他目光般左顾右盼,道:“燕兄今次猜错哩!小弟是晓得千千小姐已回帐内休息,方借此机会来和燕兄商量一件事,假如庞老板不介意,小弟希望能和燕兄单独说几句话。”
庞义不待燕飞指示,识趣的站起来道:“宋公子此话来得及时,我可不像燕飞般是铜打铁铸的,现在立即回去痛快的睡一觉,请哩!”说罢回帐去也。?
到营地外只剩下两人对坐,宋孟齐肃容道:“小弟晓得燕兄对我的来历生出怀疑,不过燕兄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今天来是抱有诚意的。”
燕飞淡然自若道:“宋兄与江海流是甚么关系,若不肯坦白说出来,我们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宋孟齐愕然瞧他,忽然现出笑意,点头道:“燕兄的精明,教我大感意外。燕兄看得很准,小弟今次确是奉江帮主之命而来,协助祝老大应付目前边荒集复杂的情况。至于我的真正身分,希望燕兄能放我一马。”
燕飞不愿迫人太甚,沉着气道:“祝老大练功走火入魔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宋孟齐俯前少许道:“他是被奸人所害。”
燕飞愕然道:“甚么?”
宋孟齐苦笑道:“家丑不外扬,燕兄请为我们守秘,祝老大恐怕捱不过今晚,令我们非常头痛。”
燕飞沉声道:“暗算他的人是谁?”
宋孟齐道:“当然是他不会提防的人,此事我们自会处理,燕兄不用为此劳心。”
稍顿又道:“小弟今次专诚来访,是想向燕兄提出忠告,趁尚可以离开的时间,立即离开边荒集,燕兄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千千小姐着想。”
燕飞皱眉道:“宋兄因何如此关心我们?”
宋盂齐叹道:“实不相瞒,我们原本一直视燕兄为敌人,可是形势急转直下,屠奉三的来临更敲响警钟。江帮主已后悔没有站到安公的一方去,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是希望安公的干女儿不会被卷进边荒集的大灾难去。”
燕飞没法分辨他是一番好意还是另有居心,道:“宋兄又有甚么打算?你们是否就这么把漠帮在边荒集的基业拱手让人呢?”
宋孟齐苦笑道:“若时不我与,保留实力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我们的一支船队将于黄昏前抵达边荒集,可从水路迅速撤往南方,这或者是最后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我们可以一起走。燕兄请信任我,若我宋孟齐心存不轨,教我不得好死,请燕兄三思。”
说罢起立告辞。
第九 章大祸临头
燕飞的心湖翻起千重巨浪。?
不论宋孟齐那小子是心存歪念还是一番好意,他的提议确是目下最明智的抉择。边荒集再非适宜久留之地。?
可是他怎可舍弃边荒集,任由南北两方的恶势力进驻?他敢肯定有一天,正如纪千千所说的,他会为没有替边荒集尽过力而后悔。?
当苻坚大军临集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因为那时他孑然一身,没有任何顾虑,现在他则不能不为纪千千主婢着想。?
最令他困扰的是他此刻连一分胜算都欠奉,而他须首要之务是把边荒集置于他绝对的控制下,这至少要一天一夜的工夫,不论成败如何,他已错过从水路撤走的唯一机会。?
他不由环目四顾,一种近乎恐惧的情绪忽然攫紧他。?
燕飞深切地体会到危机四伏的感觉,集内集外再没有安全的处所,连边荒集的圣地夜窝子也直接受到威胁。?
他该怎么办呢?生和死只在他一念之间,他任何一个决定,将会变成生与死间的抉择。
针对他的阴谋正在展开!谁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呢?足音接近,不用看他也听得出是拓跋仪,探手抓着颈,旋又放开,今天确非适宜饮酒的日子。?
拓跋仪在他旁坐下,仰观天色,道:“这两天看来不会下雨。”
燕飞朝他瞧去,苦笑道:“对不起!累你泄露行藏。”
拓跋仪摇头道:“不关屠奉三的事,是赫连勃勃泄漏出去的。这家伙甫到边荒集便搞风搞雨,惟恐天下不乱,照我看长哈力行爱女的惨事,行凶者是他而非花妖。”
燕飞点头道:“你看得很准,假花妖肯定是他无疑,只恨没证没据,否则我们现在立即找上门去寻他晦气。”
拓跋仪朝他瞧来,沉声问道:“你有甚么打算?”
燕飞把诸般问题在心内重复一遍,仍没有肯定的头绪和答案,叹道:“我们可否在今天内二度把边荒集团结起来?”
拓跋仪没有直接答他,反问道:“昨夜使手段害方鸿生的内奸是谁?”
燕飞道:“有八成可能是姬别,我早在怀疑他,此人行事周密,可惜百密一疏,他没于昨天早上来见千千,正显示他前一晚曾秘密离开边荒集,初时还以为他去见慕容垂的人,现在已知道他是到巫女河督建木筏,以供慕容垂的突击军从水路进犯边荒集之用。”
拓跋仪没有现出震骇的表情,沉吟道:“事实上内奸的事,早响起警报,显示有人希望花妖能够脱身,使边荒集的人继续活在恐惧中,此事更间接告诉所有人,慕容垂的大军不但会于短期内到达,且有够分量的人作内鬼接应。”
稍顿问道:“你说呼雷方是否与姬别蛇鼠一窝呢?”
燕飞道:“机会很大,赫连勃勃造谣的事对你们有何影响?”
拓跋仪淡淡道:“说大不大,说小不校只看有没有帮会利用此事来打击我们,作出师之名,不过那已不关重要,我们决定立即撤走,以保存实力。”
燕飞整个头皮发起麻来,失声道:“拓跋仪竟不战而退?”
拓跋仪现出苦涩无奈的表情,颓然道::逗是我出发到边荒集前小珪的嘱咐,现在我们仍不宜与慕容垂正面冲突。照我猜领军的十有九成确是慕容垂最得力的儿子慕容宝,此人智勇双全,武功更是慕容垂之下族内第一人,长于突袭伏击的战术。若他兵力超过一万人,即使你动员集内所有帮会的力量,要保着无险可守的边荒集,只是个妄想。走吧!带你的千千和我们一道离开,迟则不及。”
燕飞的心直沉下去,飞马会是他的基本班底,若连他们也走了,便像前晚与程苍古对赌般,输掉所有子儿,想继续赌下去也不行。?
拓跋仪苦笑道:“我清楚你的性格,不过留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在边荒集人人都希望独善其身,希冀别人作先锋,你要当傻瓜,其它人肯定口上答应,还推波助澜,可是最后你会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一切。走吧!也不要劝我,我必须在此事上遵照小珪的吩咐。”
燕飞道:“你准备何时撤退?”
拓跋仪道:“我们已在收拾行装,最快可于黄昏前从陆路撤走,既知慕容宝穿过巫女丘原来边荒集,我们会避开那方向。”
接着长身而起,道:“在日落前,我们会在驿站等你,勿要逞匹夫之勇,更不要妄想把边荒集团结起来,想害死你的人远比真心和你并肩作战的人多。”
说罢拍拍他肩头,举步离开。?
燕飞忽然感到无比的孤独。若他最亲密的族人也离开他,他凭甚么去说服其它人?郝长亨欣然起立道:“燕兄有召,我立即去见他。”
见高彦仍没有半点动身的意思,讶道:“高兄弟还有话要说吗?”
高彦神秘兮兮的道:“我尚有要事去办,不知清雅……嘻……”赫长亨哑然笑道:“高兄弟请稍候片刻,我立即着她来。”
说毕出厅去了。?
高彦见左右无人,兴奋得跳起来,又喃喃自语,排练待会该向小白雁说的话,神情模样教人发噱。?
“你在干甚么?”
高彦大吃一惊,旋风般转过身来,娇俏可爱的小白雁正巧笑倩兮的立在他身后。?
又会来得这么快的?高彦心裹嘀咕,口上却不慌不忙的赔笑道:“只是在舒展筋骨。哈!
你现在是否有空,我带你玩儿去。”
尹清雅没好气的道:“亏你还有闲情,你的首席风媒是怎样当的,现在边荒集人人紧张得要命,你还像个孩子般爱闹。”
高彦需要的正是如此反应,乘机凑近点压低声音道:“他们紧张是因他们没有办法,我轻轻松松是因胸有成算,噢!你真香!刚洗过澡吗?”
尹清雅并没有因他色迷迷而生气,反故意挺起少许小酥胸,笑脸如花的嗔道:“去你的,要洗澡方可以这么香吗?不要再兜圈子,你有甚么鬼主意?快说出来让本姑娘听,看人家有没有兴趣陪你去玩儿。”
高彦仍谨记燕飞的提示,卖个关子道:“天机不可以泄露,若想成为边荒集的英雌,快随我来!”
说罢往后门方向走去,还笑嘻嘻道:“看我背着的是甚么?今铺吃肉还是吃素,全靠里面的宝贝哩!”
尹清雅的目光落到他背后的小包袱时,他倏地加速,退出厅外去。?
尹清雅神情微动,终作出决定,追着他去了。?
燕飞揭开帐门少许,纪千千仍好梦正酣,自离开建康后她舟车劳顿,到边荒集后更是事务繁多,应接不暇,昨晚又一夜没有睡过,再不好好休息,肯定要累坏。?
燕飞不想惊醒她,悄悄垂下布帐。?
“燕飞!”
燕飞忙把帐布再次掀起,纪千千拥被而坐,笑意盈盈地瞧着他,俏皮地道:“千千早晓得你来访,故意装睡看看你会否不规矩,岂知你这家伙瞥半眼便要掉头走,真气人!”
最后一句语带双关,不知是怪他瞥半眼不够,还是怪他太守规矩。与她相处,总能令人忘记别的烦恼。?
燕飞重返帐内,到她睡席旁跪坐,心中涌起对她的万般爱怜,纵然须牺牲性命,也要保她夷然无损地离开此兵凶战危的孤集。?
纪千千举起纤手,柔情似水的目光紧缠他不舍,以指尖背轻轻扫过他的脸庞,关切的道:“燕郎有甚么心事呢?你看来忧心忡仲,是甚么事令你如此困扰?”
燕飞整个人连苦心同时溶化,她一句燕郎等若公然宣示视他为情郎,温柔亲密的接触,更清楚无误地表达出她的爱意。?
燕飞依恋地看着她垂下的手,心中涌起不顾一切把她拥入怀内肆意怜爱的街动,更晓得她只会欣然接受,却暗叹这不是合适的时候。勉强振起精神,低声道:“形势非常不妙。”
纪千千骇然道:“是否内奸的事有新发展?”
燕飞道:“那只是恶劣形势其中一个相关的环节,高彦已证实慕容垂的部队随时会到达,徐道覆的出现亦显示孙恩对边荒集有染指之心,祝老大则被内鬼暗算重伤命危,边荒集已陷入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险境。”
纪千千坐直娇躯,动人的曲线在薄锦被滑下后骄傲地显露燕飞眼前,以带点天真的语气道:“不用怕!我们可以集绪整个边荒集的力量,先清除内奸,然后对抗外侮,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足可使敌人知难而退。”
燕飞苦笑道:“事情若可以如此简单便好啦!而实际的情况是边人只视慕容垂或孙恩的入侵为帮会间的斗争,谁人入主边荒集并不重要,因为生意仍是哪么的做下去,有钱赚便成,没子儿赚便拍拍屁股离开。”
纪千千“噗哧”笑起来,白他一眼,道:“拍拍屁股离开,你说得真古怪,人家却喜欢听。燕郎会否是低估了边人团结的心意呢?像昨夜对付花妖,夜窝族固是万众一心,边人亦人人乐意合作,只要令这种精神维持下去,没有我们应付不了的事。”
燕飞道:“因为花妖影响到边荒集的繁荣和安定,而慕容垂和孙恩只影响边荒集权力的分配,事不关己下边人是不会管闲事的。况且他们多年来早习惯了此兴彼替的情况,当日苻坚大军南来,逃难的只是汉族的人,今趟却是情况不同。”
纪千千略一沉吟,黛眉轻蹙道:“既然受害的是边荒集的各大帮会,我们为何不试试把各帮会联结成一气,说不定尚有回天之力。”
燕飞道:“这正是我要尝试去做的事,在黄昏前若仍没有结果,我们须立即离开。”
纪千千愕然道:“你竞有离开的打算吗?”
燕飞沉声道:“千千或许尚未清楚情况恶劣至何等地步,飞马会已决定撤走,汉帮亦有同样的计划。姬别和呼雷方有很大可能是和敌人呼应的内鬼,动向未明的尚余下北骑联、匈奴帮、屠奉三的荆州军、红子春、费正昌和郝长亨的六股势力,其中情况更是敌我难分,没有人可预料谁会抽谁后腿。边荒集从未试过出现如此暧昧不明的情况,个人的力量根本起不了作用,我只是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尽力而为。但若千千肯与小诗先行离去,我或可放手而为,力拚到底。”
纪千千娇躯轻颤,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语气却异常平静,轻柔地道:“燕飞不走,纪千千也不会走。”
蹄声自远而近。?
燕飞呆看她片刻,点头道:“老郝来哩!希望他不单是可倚赖的人,还可以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徐道覆快马加鞭,策骑沿颖水西岸飞驰,似欲借此尽泄心中愤怨。?
颖水的交通明显比往常疏落,只见南下的船,北上的船则不见半艘。?
此时徐道覆离集足有十多里之遥,忽然偏离颖水,驰进一座丘陵起伏的密林内。?
甫进树林,上方风声骤响,徐道覆没有朝上瞧半眼,直至来人落在身后马股处,始收缰勒马,减缓骑速,沉声道:“我的身分被那移情别恋的贱人揭穿了!”
卢循高举双手,扭转脖子往后看了一眼,肯定没有人跟踪,再次坐直雄躯,怪叫一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纪千千跟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呆子。”
徐道覆继续催马深入树林,狠狠道:“不是燕飞还有谁?我从未试过这么丢面的,我定要教燕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贱人则要后悔作了女人。”
卢循道:“你就这般一走了之吗?没有你帮手,我们的伙伴恐怕应付不来。”
徐道覆怒道:“不走成吗?我若不摆出是为那贱人专诚到边荒集的模样,惹得燕飞生疑,可能会破坏我们的大计。我是否在哪裹,情况并没有分别。”
卢循双手搭上他宽敞的肩膊,叹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行刺谢安,纪千千怎会猜到你是徐道覆。一旦认定你是泄露消息的人,任你对娘儿们有通天手段,仍难以把她的心挽回来。”
徐道覆策马登上一座小丘,勒马停下,两人分左右飞身下马。?
徐道覆转身面向边荒集,神情落漠,双目射出无奈与苦涩的神色。?
卢循来到他旁,审视着他讶道:“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是对纪千千动了真情吧?”
徐道覆苦笑道:“我生平虽御女无数,可是像那贱人般媚骨天生的艳女,还是初次遇上,说不动心便是骗你,尤其是尚未将她弄上手。”
卢循哂道:“她迟早是你的人,只要我们完成封锁,她能飞到哪里去呢?”
徐道覆似不愿再和他谈论纪千千,沉声道:“见过天师吗?”
卢循道:“刚见过他老人家,天师已送了任遥到黄泉去,最可惜是让刘裕那小子逃脱。”
说罢问道:“边荒集情况如何?”
徐道覆道:“花妖已被燕飞等连手干掉,想不到花妖横行天下,竟会在边荒集阴沟里翻船。击杀花妖的虽是赫连勃勃,不过却全赖燕飞伤他在先。”
卢循点头道:“此人大不简单,在短短数月间武功剑法均突飞猛进,不过正因如此,也为他惹来杀身之祸,天师已准备亲手把他搏杀,当边荒集落入我们手上,建康的末日亦不远了。”
徐道覆道:“屠奉三的人马有何动静。”
卢循不屑的道::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在集外的人全落入我们的严密监察下,当他们离开埋伏之处,我会教他们全军覆没。”
徐道覆沉声道:“屠奉三向以智计过人见称,你道他会否中计?”
卢循哈哈笑道:“任他智比天高,今次也要劫数难逃,我们的手段,即使他作梦也梦想不到。现在边荒集内,我们第一个要杀的人是他而非燕飞,天师已指定由你出手对付他。”
徐道覆双目杀机剧盛,点头道:“杀了他,我立即可跃登外九品高手第三席的位置,请告诉天师,我徐道覆非常感激他对我的栽培。”
卢循双目精光闪闪,远眺近二十里外炊烟袅袅升起的边荒集,沉声道:“淝水之战把南北的情况彻底改变,我们苦候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临,天师军将会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天下是属于我们南人的。以谢安为首的腐败高门,将会成为失败者,天下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命运的发展。”
徐道覆暗叹一口气,心中浮现纪千千能倾国倾城的绝色花容。
第十 章透澈入微
高彦从北门出集,沿颖水北上,“白雁”尹清雅不徐不疾追在他身后,神态轻松,任他竭尽全力,也无法把距离拉远少许,使一向自谢身法高明的高彦,亦不得不心中佩服。?
对尹清雅他是愈看愈爱,此刻可偕美同行,去干一件轰天动地的大事,心中得意之情,可以想见。?
尹清雅忽然加速,与他并肩而行,蹙起秀眉嗔道:“你这呆子究竟要带人家到哪里去呢?
再不说出来,我掉头便走,以后不理睬你。”
软语娇嗔,大有小夫妻耍花枪玩闹的情趣,高彦听得魂销意软,嗅吸着从她动人肉体传过来充盈建康青春的气息香泽,兴奋的道:“小清雅稍安毋躁,今趟去的地方包保你刺激好玩,说了出来便失去意外惊喜的大乐趣。”
尹清雅气鼓鼓道:“你至少该说出到甚么地方去,郝大哥是不准人家离集的嘛!我虽不怕他,却怕他将来在师尊前进谗言,哪下趟好玩的事情便没有人家的分儿。”
高彦呵呵笑道:“事成后包保你的郝大哥不会怪责你,还要大大夸奖你。”
尹清雅倏地止步。?
高彦立即超前五、六丈,终于投降地回头嚷道:“我要到巫女丘原去,且必须速战速决,不容有失,快来吧!”
尹清雅听得花容微变,乖乖的追在高彦背后去了。?
燕飞和刚下马的郝长亨在桌子坐下,后者目光投向纪千千的睡帐,双目射出茫然神色。
燕飞当然不会见怪,窈窕淑女,尹子好逑,像纪千千如此可爱动人的绝色,谁能不生出爱慕之意?而对方见到自己从她帐内走出来,难免会兴起妒忌之念,故亦不加解释,更清楚此类事愈解释愈糟。?
郝长亨朝他瞧来,神色回复平常,微笑道:“不知燕兄召我来此,有何赐教?”
燕飞很想喝酒,却不得不克制此股冲动,挨往椅背,油然道:“郝兄曾说过孙恩很想杀我,又说过晓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究竟意何所指呢?”
郝长亨洒然笑道:“小弟的话,燕兄终于听得入耳。可知燕兄发觉形势有变,明白小弟并非危言耸听,兄弟想先弄清楚燕兄转变的因由。”
燕飞心忖老江湖不愧老江湖,处处掌握主动,先摸清自己心意,方肯决定该向他燕飞透露多少。耸肩道:“非常简单,我们已可肯定慕容垂的部队确在开来边荒集的途上。而只要是边人,便晓得欲得边荒集之利,必须南北两方势力合作,而南方有资格和慕容垂合作的人屈指可数,郝兄是其中之一,余下的便是屠奉三又或孙恩。我刚见过徐道覆,令我心中警惕,故请郝兄前来说话。”
郝长亨露出深思的神色,或许是因燕飞见过徐道覆而心中震动。?
燕飞顺口问道:“高彦没随郝兄一道回来吗?”
郝长亨漫不经意的应道:“他有话要和清雅说,所以我先行一步。”
燕飞心中暗骂,这小子真的不分轻重,际此生死存亡的紧张关头,仍忍不住去泡妞儿。
郝长亨皱眉道:“燕兄因何忽然肯定慕容垂的人已兼程赶来边荒集?此消息是否属实关系重大,我们必须想办法应付。”
燕飞仍未敢尽信郝长亨,答道:“郝兄该从洪老板处得悉昨夜对付花妖时内奸弄鬼的事,此事令人人生出警觉,猜到祸之将至。”
郝长亨沉吟片刻,道:“我们与孙恩一向有生意上的往来,敝帮主虽然不喜欢孙恩的行事作风,可是在桓玄和大江帮的打压下,孙恩是唯一肯和我们交易的人,我们是别无选择。”
燕飞早听他说过此中情况,反奇怪他又再重复,点头道:“这个我明白。”
郝长亨摊手道:“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们一直与孙恩合作,今趟到边荒集来分一杯羹,亦是应他之邀,以为只是大家连手驱逐汉帮,把大江帮在边荒集的势力连根拔起,却没想过牵涉到慕容垂,更没有想过尚未到边荒集,已有人散播我们和黄河帮结盟的谣言,现在更是进退两难,泥足深陷。”
燕飞道:“此为我第二个不明白的地方,郝兄只要拉大队离开便成,最多打回原形,有甚么进退不得可言呢?”
郝长亨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沉声道:“若可以变回淝水之战前的形势,我们确可以保持原状,只可惜淝水之战改变了一切,包括南方的势力均衡。”
接着仰观蔚蓝色的晴空,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在淝水之战前,苻坚和谢玄均对边荒集虎视眈眈,不容对方染指。若任何一方进犯边荒集,与全面宣战没有任何分别。苻坚进军边荒集,结果引来淝水之战,以一方的溃败作结。淝水战后,谢安被迫退避广陵,北府兵和建康军互相牵制,再无力左右边荒集。所以慕容垂觑准时机,派兵南来,一旦边荒集落入慕容垂手内,让他控制和独占南北贸易之利,北方诸雄惟有俯首称臣,所以边荒集于慕容垂,是为统一北方的踏脚石,对慕容垂来说,此役不容有失。”
燕飞吁一口气,以泄心中被他的分析掀起的波动情绪,点头道:“郝兄看得很透彻,很有见地。”
郝长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继续下去道:“事实上所有人均看到这情况,北方能与慕容垂一较长短者,就只有慕容冲兄弟,还有姚苌或尚有争一日长短之力。苻坚现在则是苟延残喘,只看那一方忍不住负起谋朝篡位的恶名。正因慕容垂势大,所以黄河帮和任遥纷纷依附,希望可以从中得益。”
燕飞不由想起拓跋珪,以他现在的实力,确连作慕容垂对手的资格也欠奉。所以拓跋仪闻慕容宝至立即撤走,非因胆怯,且是最明智的策略,自己怎忍心硬拖他下水呢?郝长亨道:“慕容垂是绝不会容忍北府兵、建康军又或荆州军与他平分边荒集的利益。正是因这个想法,敝帮帮主下决心令我到边荒集来碰运气,岂知到边荒集后,我们方晓得被人利用来转移视线,变成众矢之的。而我更敢肯定慕容垂选择的合作者是孙恩,以孙恩的野心,是不会容许我们分薄他的利益。既然我们不是他的朋友,当然是他的敌人。”
燕飞想不到他肯主动说出到边荒集的目的和此行背后的心态,对他大添信任,道:“贵帮的头号敌人应是大江帮,又或是桓玄,如若孙恩取汉帮而代之,损失最大的该是大江帮,屠奉三则无功而回。贵帮倘能全身而退,该没有甚么损失,何故郝兄有泥足深陷,进退两难之叹。”
郝长亨颓然道:“这叫来时容易去时难,我们从洞庭出发,可轻易隐蔽行藏,现在既已在边荒露面现身,若仓卒撤退,敌人可轻易掌握我们的时间路线,大江又是大江帮和桓玄的势力范围,要渡大江天险谈何容易,只有在边荒集站稳阵脚,与本帮及两湖的根据地建立好连系,方是唯一生路。而我更怀疑孙恩控制边荒集后,下一个目标是我们两湖帮,占两湖以牵制桓玄,其时他便可以对建康为所欲为。”
稍顿续道:“在边荒集我们并没有朋友,有起事来红子春不会站在我们一方。大江帮和屠奉三均不会放过我,若非花妖闹得满集风雨,怕他们早已动手收拾我。现在边荒集形势的混乱和错综复杂,是我生平从未遇上的。我肯向燕兄透露肺腑之言,燕兄该明白我的心意。”
燕飞苦笑道:“如你晓得飞马会准备撤走,当可省回这番唇舌。”
郝长亨摇头道:“走得这般容易吗?假若我所料不差,边荒集没有一个帮会能全身而退,否则昨天我已立即动身。”
燕飞淡淡道:“慕容垂和孙恩两方人马未抵边荒集前,谁会先和飞马会公然冲突?只要避入边荒,以飞马会的快骑,应可轻易脱身。”
郝长亨道:“最危险是离集的一刻,苻坚把附近树木砍个清光,集外无遮无掩,只是强弓劲箭足教飞马会严重伤亡,燕兄认为我这番话有道理吗?”
燕飞倒没想得像他般周详,又或是当局者迷,昨晚大家方连手对付花妖,难道今天便要拚个生死?不过此正是边荒集的特色,郝长亨并非过虑。?
拓跋仪并不是好惹的,他该有一套安全撤退的策略,所以他不太担心。?
沉声问道:“攻击他们是要付出代价的,慕容战不会冒此奇险,其它人更没道理这般做。”
郝长亨油然道:“赫连勃勃又如何?”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赫连勃勃当然想打击拓跋族,不过他的实力仍未足够。”
郝长亨叹道:“燕兄太低估赫连勃勃,他以匈奴铁弗部之主的尊贵身分,亲来边荒集指挥手下,是极不寻常的做法,且是志在必得。便像我和屠奉三,表面看似是兵微将寡,事实上却是另有部署。更何况赫连勃勃和屠奉三今早刚谈妥条件,决定结成联盟,只是他们联合起来的力量,足把边荒集翻转过来,更非任何一帮能独力应付。”
燕飞一呆道:“兄有此事,郝兄又从何得悉如此高度机密的事呢?”
郝长亨若无其事的道:“敝帮舆莉州桓家长期恶斗,大小战役数不胜数,我们早成功在荆州军内安插了我们的人。屠奉三刚才秘密拜访赫连勃勃,当然瞒不过我们的耳目,更从他事后调动人马,猜到他已和赫连勃勃结盟。”
燕飞生出不妥当的感觉,边荒集似已进入失控的状态。姬别和呼雷方是一伙,赫连勃勃和屠奉三又联成一气,汉帮则龙无首,飞马会避祸去也,剩下的只有慕容战、费正昌和红子春三大势力,即使肯与郝长亨连手,变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可是外敌未至,边荒集诸雄已斗个不亦乐乎,几败俱伤,未来的情况岂容乐观。?
外敌既不易应付,内患更没有平息的可能,燕飞不由生出有心无力的颓丧感觉。?
问道:“屠奉三有何异动?”
郝长亨道:“他在集外的人马进入随时可开进集内的状态,还派出博惊雷前往领军。”
当初答应谢家保持边荒集的势力均衡,不容任何人独霸之时,燕飞早晓得事不易为,却仍未想过事情会发展至如此恶劣的地步。?
皱眉道:“若慕容宝和孙恩夹击边荒集,赫连勃勃和屠奉三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们结盟的目的何在?”
郝长亨从容笑道:“我对屠奉三此人了解甚深,为求成功不择手段。他看中赫连勃勃,是因此人忽然冒起,不但是铲除花妖的大英雄,更成为边荒集举足轻重的人物,且为诸雄中最有实力的人。通过赫连勃勃,他将可以打入边荒集的权力圈子,假若边荒集能击退外敌,他便可与赫连勃勃瓜分边荒集的利益。他的心态与慕容垂如出一辙,慕容垂助长孙恩的势力,是要牵制南方政权;屠奉三培养赫连勃勃,亦是为慕容垂增添对手,使慕容垂没法在短时期内统一北方,这样当然对桓玄有利无害。”
燕飞心忖郝长亨可能是整个边荒集最清楚形势发展的人,对各方人马的心态动向均了然于胸。幸好他似乎不是敌人,否则此役更难乐观,现在则尚有一线生机。?
燕飞道:“郝兄是指屠奉三会通过赫连勃勃结合边荒集的力量,共抗外敌。”
郝长亨叹道:“正是如此,屠奉三是要利用赫连勃勃来取代燕兄的位置,成为边荒集最有影响力的人。”
燕飞苦笑道:“我何来甚么影响力呢?”
郝长亨道:“只是燕兄谦虚,直至被赫连勃勃检便宜击毙花妖,边荒集一直以燕兄马首是瞻。”
燕飞想起今早传遍边荒集关于飞马会为慕容垂走狗的谣言,亦有可能是由屠奉三所散播,为此更多信几分郝长亨的看法。?
叹道:“屠奉三不但眼光独到,且手段高明,不费一兵半卒,便成功在边荒集立稳阵脚,更懂得谣言的作用。”
郝长亨哂道:“谣言止于智者,拓跋珪与慕容垂面和心不和的事天下皆知。燕兄仍是边荒集最有影响力的人。赫连勃勃蔽在声誉太差,他在统万建立起来的更是人尽知道的暴政,视人命如草芥,早尽失人心,故我们非是没有还击之力。”
燕飞道:“郝兄有甚么好提议?”
郝长亨默然片刻,沉声道:“目下应付内忧外患之策,只有团结一致此唯一方法,倘若要我们能把赫连勃勃以外的所有力量集结起来,不单可以抑制赫连勃勃和屠奉三,还可以拟定策略,分头迎击敌人。”
燕飞立感头痛,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苦笑道:“慕容战的一方与慕容垂势成水火,该没有问题。红子春则你比我更清楚,费正昌一向依附满帮,也不可能是内奸。可是你信任姬别和呼雷方吗?昨晚剿捕花妖时弄鬼的内奸,最有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
郝长亨讶道:“为何不把赫连勃勃算在内?”
燕飞坦然道:“因为他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下,郝兄应明白是甚么一回事。”
郝长亨道:“我明白,不过也可以由他的手下代行。”
燕飞答道:“当时只有我们这除妖团的队员可以自由行动,其它人负起包围封锁的工作,所以如有内奸,定是我们除妖团的成员。”
郝长亨恍然道:“原来如此。”
燕飞直觉感到他的神情反应有点古怪,不过此时无暇细想,问道:“郝兄手上有多少可用的人?”
郝长亨道:“约有一千战士,均为我帮最精锐的好手,曾随我征战多年,人人悍不畏死,忠诚方面更没有问题。”
燕飞心中燃起希望,若自己能把慕容战、宋孟齐、红子春、费正昌和拓跋仪说服,撇下各帮间的恩怨,先安内而后攘外,加上郝长亨的部队,是否可令边荒集安渡危机呢?不过要这般做,首先要说服自己。?
他不走,纪千千也不会走。这究竟是明智还是愚蠢?郝长亨是否可以绝对信任的人?若拓跋仪和宋孟齐因他的游说而留下,一旦败亡,他怎负得起责任?他从未试过像这一刻般犹豫难决。?
暗叹一口气,问道:“郝兄肯否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大江帮合作?”
郝长亨洒然笑道:“为了求存,我甚事也肯做。不要说与大江帮合作,即使要和屠奉三并肩作战,我也欣然接受,燕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燕飞仰观蓝天,听到自己的声音似在天际尽处传回来般道:“在正午前,我会给郝兄一个肯定的回复,是打是逃,到时将会清楚明白。”
第十一章敌友难分
屠奉三独坐内堂,默思不语。?
阴奇来到他身旁坐下,讶道:“老大为何心事重重?不是一切顺利吗?”
屠奉三心忖假若阴奇晓得自己心中想的是纪千千,怕她会被战乱波及受伤害,不知心中会有何感想。?
轻叹一口气,收拾情怀,道:“祝老大方面有甚么消息?”
阴奇道:“听说祝老大情况甚为不妙,汉帮上下人心惶惶,无心恋栈,看情况随时撤离边荒集。”
屠奉三点头道:“汉帮若撤走,费正昌定会跟随,这才合理。”
阴奇不解道:“老大是否觉得有些事很不合情理呢?否则怎会这般说?”
屠奉三往他瞧去,双目熠熠生辉,沉声道:“不合理的是赫连勃勃,他若不是低估了慕容垂,便是过度自信。因他似乎并不把慕容垂的部队放在心上,反把注意力集中到如何歼灭飞马会。我故意向他试探,提出由我们刺杀燕飞,他不但不反对,反而变得和我很投契,如此是否很不合情理呢?”
阴奇胡涂起来,道:“不论拓跋珪又或赫连勃勃,若欲入主中原,均须践踏过对方的骸骨,再没有另一条路走。他们既是命运注定的死敌,赫连勃勃趁机攻击飞马会该是合情合理才对。而燕飞已成拓跋族无可置疑的第二呙手,赫连勃勃当然亦不容他活下去,有我们代劳,岂非正中下怀?”
屠奉三摇头道:“你若想听明白我的话,必须站在赫连勃勃的位置去看事情。赫连勃勃是知兵的人,更有争霸天下的雄心,凡事必然从大处着眼,否则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让我清楚告诉你,拓跋珪此人雄材大略、深谋远虑,赫连勃勃能成为阻他南下的最大劲敌,本身绝非有勇无谋之徒。”
阴奇苦笑道:“我仍不明白,只要手脚够快,时机把握准确,加上我们的助力,应可一举击溃飞马会,其它帮会只会袖手旁观,不会插手。”
屠奉三悠然道:“假若慕容垂和孙恩的大军今晚来犯又如何呢?”
阴奇为之哑口无言,暗忖若赫连勃勃真要击溃飞马会,纵使伤亡不大,不过却肯定师老力疲,再难应付另一场以寡抗众的大战。?
屠奉三沉声道:“在如此情况下,不论是赫连勃勃又或我屠奉三,至乎边荒集每一个帮会的领袖,首要之务都是全力求存,而非求眼前一时之快,除非他根本不怕慕容垂和孙恩的联军。”
阴奇剧震道:“你是指他才是慕容垂的走狗。”
屠奉三叹道:“我不敢肯定,他还向我透露姬别是黄河帮在边荒集的人,显然是想利用姬别转移视线,因为以慕容垂的谋略,不可能不事先在边荒集有所部署,通过一个已在边荒集生根的人来接收边荒集,怎都比从头开始划算。如此更可把对边荒集的损害减至最低。边人有个良好的习惯,只要不损及生意,没人有闲情去理会帮会或各族人间的斗争仇杀。”
今趟轮到阴奇沉吟思索。?
屠奉三道:“我们必须于最短时间内作出决定,而这决定将直接影响此行成败,且败者不但一无所有,还要赔上性命。在到边荒集前,我和南郡公从没有想过边荒集的形势会发展至如此恶劣的地步,实大出我们意料之外。”
阴奇道:“在老大去见赫连勃勃的当儿,我所得的线报是宋孟齐和郝长亨先后脚的去见燕飞,前者只说了几句话,后者则和燕飞谈了超过两刻钟。”
屠奉三忍不住问道:“纪千千呢?”
阴奇瞥他一眼,答道:“纪美人一直躲在帐内,燕飞曾入帐和她说过几句话,给郝长亨的突然到来中断,纪美人仍留在帐内。”
屠奉三发觉自己对燕飞全无嫉妒之意,反暗里希望燕飞可以好好的保护纪千千,不让她受到伤害。这个想法令他自己也感奇怪,一向以来,他从不让个人的好恶影响他办正事的任何取向,他奉行的是只讲利害关系。?
阴奇问道:“我们应如何对待赫连勃勃?若我们误将他当作慕容垂的人,不但会失去一个可起关键性作用的盟友,还平添强敌。”
屠奉三双目现出深思的神色,缓缓道:“赫连勃勃到边荒集来的时间是否有异于寻常的凑巧呢?竟似跟慕容垂配合得天衣无缝,而甫到边荒集便弄出游莹被奸杀的血案,如非真花妖的出现,他还可以继续假扮花妖下去,弄得边荒集人心惶惶,制造出最有利慕容垂进犯边荒集的形势,若非燕飞带着纪千千适于此时返回边荒集,边荒集各帮会肯定乱一团,不战而溃。”
阴奇晓得他心中犹豫难决,与其说他在和自己分析形势,不如说他是借和自己商议,整理好思路,好作出关乎到生死存亡的决定。?
点头道:“赫连勃勃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据闻在统万被他强征入宫肆虐的民女数以千计。来到边荒集奸杀几个女人,对他是绝不算甚么一回事,又可以扰乱边荒集,他该是乐而为之。”
屠奉三拍桌道:“说得好!若你是慕容垂,要挑选走狗,在拓跋珪和赫连勃勃间,你会挑选那一个呢?”
阴奇一震道:“当然是不得人心的那一个,且根本不愁他能安然坐大,到狡兔死走狗烹之时,还可以大快人心。”
屠奉三点头道:“说得好!我一直不明白慕容垂为何肯把拓跋珪的头号敌人窟拙放虎归山,而窟拙被释后立即投靠赫连勃勃,原来这一切全是慕容垂的巧妙安排,因为他看通拓跋珪的能耐,故暗助赫连勃勃,以之钳制拓跋珪。”
阴奇皱眉道:“赫连勃勃难道不晓得慕容垂在利用他吗?”
屠奉三像想通所有事情般挨往椅背,伸个懒腰道:“当然晓得,且比任何人更清楚。不过却是别无选择。他一天不能征服拓跋族,称雄漠北,一天难以南下中原争霸天下。他更清楚只要拓跋珪仍在,慕容垂仍不会动他。今次慕容垂肯让他分享边荒集的成果,正是给他甜头,安他的心。”
阴奇明白屠奉三终作出判断,肯定赫连勃勃是慕容垂的人。道:“姬别是否被他诬害呢?”
屠奉三微笑道:“姬别是否黄河帮的人并不重要,照我看姬别是黄河帮的奸细的机会很大,事实上燕飞也在怀疑姬别。赫连勃勃把他身分揭露,对情况的发展只有很小的影响,又可取信于我。哼!赫连勃勃更可能是另有居心,不想姬别分薄他的利益。”
阴奇道:“姬别与呼雷方一向关系密切,会否同是慕容垂的人?”
屠奉三摇头道:“呼雷方不可能作慕容垂的走狗,他背后的支持者是姚苌,姚苌过去与慕容垂共事苻坚,说好听点是共事一主,难听些便是狼狈为奸。正是他们大力怂恿苻坚南来,引致淝水之败,也是他们连手抽苻坚后腿,令苻坚无法重整军队,平反败局。这样有野心的人,事成后再没有可能合作下去,除非其中之一肯臣服对方,此种情况当然不会发生。”
阴奇道:“老大是否可把呼雷方争取到我们这一方来?”
屠奉三叹道:“边荒集没有人会信任我们,赫连勃勃只是别具居心。”
阴奇倒抽一口凉气道:“若老大没有看错,我们岂非已陷于困境,动辄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屠奉三仰望横梁,徐徐道:“情况会比你想象的更恶劣,赫连勃勃告诉我今次随他来的战士只有千人之众,加上边荒集的匈奴帮和归顺的羯帮战士,不逾二千人。哼!我敢肯定此为满口胡言。以他一族之主的身份,怎会如此轻忽,照我猜估,他的兵力至少在五千人以上,力足以攻克边荒集,方敢如此肆无忌惮,甫到便扮作花妖,以雷霆手段震慑边荒集。边荒是延绵数百里的无人地带,藏起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像吹口气般容易。”
阴奇不解道:“即使没有内奸的问题,边荒集所有帮会联结起来的力量,恐怕也难过五千之数,更何况各帮会互相顾忌!现在慕容垂、孙恩、赫连勃勃和姬别的人加起来应超过二万之众,这是否杀鸡用牛刀呢?”
屠奉三沉声道:“凡事要看远一点,首先敌人是志在必得,不单要全盘接收边荒集,还要一网打尽所有反对的势力,更重要是在控制边荒集后,还要守稳边荒集,足以应付北府兵、建康军又或我们莉州军的全面反扑。边荒集现已成为天下最重要的战略据点,边民不会理会谁在主事,他们但求继续有钱赚便成。谁能把持边荒集,谁便能要甚么有甚么,呼风唤雨,直接影响统一天下的成败。”
阴奇道:“我们是否该考虑立即远离此地?”
屠奉三目光往他投来,射出锋锐无比的神光,一字一字的狠狠道:“南郡公把边荒集托付于我,我怎能不战而退。我们现在唯一求存之法,不是落荒而逃,而是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豁了出去,就像谢玄于淝水之战的情况。我们必须抛开敌我的包袱,针对目前边荒集错综的情况灵活应变,如此尚或有一线生机。”
阴奇的心直沉下去,苦笑道:“我们还可以干甚么?”
屠奉三回复冷静,沉着的道:“只有一个人可助我们扭转形势。”
阴奇愕然。显然猜不透那人是谁。?
屠奉三道:“那个人就是燕飞!”
阴奇一呆道:“燕飞?”
屠奉三缓缓点头,道:“正是燕飞。他不但令赫连勃勃生出惧意,还赢得边人的尊重。
郝长亨对他费尽唇舌,正因清楚他的作用,故舌粲莲花的去骗取他的信任。”
阴奇道:“燕飞怎肯相信我们?”
屠奉三道:“我会以诚意打动他。我不宜直接去见他,最好弄成他是来寻我晦气的模样,便可以瞒过赫连勃勃的耳目。”
阴奇起立道:“明白!我立即去办。”
刘裕近乎麻木的操纵风帆,心中一片茫然,感到孤独和无助。?
他自少尝遍兵荒战乱的苦楚。别人虽视入伍为畏途,他却立志从军,是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淝水之战给他带来最好的表现机会,令他攀上人生一个全新的阶段,可是现在剩下的只有惭愧、自责和悔恨,所有成就便如镜花水月般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
与任青媞在无可选择下的盟约,更把他的情绪推向谷底。?
若他变成一个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谢家会怎样看他?燕飞又会怎样对待他?他又怎样面对自己?种种情绪纷至沓来,使他感到浑身无力,不单因身体的伤疲,更因心灵的失落。?
在这一刻,他完全失去斗志。?
在以前他清楚晓得统一天下之路既漫长又满途荆棘,可是他总能秉持自强不息,奋斗不懈之心,咬紧牙一步一步往目标迈进。而在此刻,他却感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只像扑火的灯蛾,不单力不从心,还在自取灭亡。?
绝望失意的情绪紧攫着他。?
离开建康往边荒集进发时的雄心壮志,所有煞费苦心、别出心裁的计划全告完蛋。他在边荒集的战友将面临更可怕的厄运,而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河水把他带往大江,可是随水而去的只是他肉身,他的灵魂已飞往边荒集。?
一切都意味着失败,且是澈底的失败。?
他失去争霸天下的斗志,失去对自己的信心。若船内有一雪涧香,他肯定会借酒浇愁,然后把一切忘掉。?
从未试过有一刻,他感到如此懊丧悲苦。?
大雾开始散去,前方出现近十艘三桅风帆,他却像视而不见,毫不提防。?
来的最好是王国宝方面的战船,他将可以拚尽最后一滴血,力战而亡以渲泄心中的无奈和愤恨,给生命来一个较有意义的终结。?
江文清的手扫过祝天云双目,把他的眼皮合上,平静的道:“祝叔叔安心去吧!我们会为你讨回公道,让你死而目瞑。”
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祝老大陈尸床上,代表着边荒集一个时代的小终结,他不但领导漠帮避过淝水之战的厄难,还把汉帮壮大起来。?
站在江文清后方的是直破天、费正昌和程苍古。?
直破天叹道:“他本来应尚可多撑几天,可惜因心中积郁愤恨无法渲泄,致提早归去。”
程苍古与祝天云交情最深,相处多年,凄然道:“文清准备如何处置胡沛,我已拟出一份名单,均是胡沛在这几年内招揽和安插在帮内重要位置的人。”
费正昌讶道:“不是说要让胡沛选择当帮主或是让我们把漠帮兼并吗?”
江文清淡淡道:“既然我们已决定撤退,再不用有任何顾忌。不过胡沛既胆敢弒主,肯定非是善男信女,我们先诈作让他自以为得逞,离集前再施手段对付他。”
程苍古道:“他背后当然有人撑他的腰,若他坚持不肯随我们离开,漠帮会立陷分裂的局面。”
江文清沉声道:“我们改变策略,立即为祝叔叔举行丧礼,在丧礼中由二叔暂代帮主之位,届时怎到胡沛不听令撤走。”
直破天点头道:“对!胡沛错失在假传祝老大心意,因此,程公坐上帮主之位是顺理成章之事,没有人可以反对。”
费正昌道:“文清是否真的决定撤退?如此我们过往的努力,势将尽付东流。”
江文清颓然道:“这是我最不愿作出的选择,可恨反复思量下,结论仍是大势已去。不论胡沛是否被诛,漠帮的分裂已成定局。而我们尚未弄清楚胡沛背后的支持者,这对我们非常不利。”
程苍古道:“假若我们能快刀斩乱麻,先把胡沛召来,立即处死,然后再把他的势力连根拔起,是否尚有一拚的机会呢?”
江文清道:“我们可否于船队来前办妥一切,尚是未知之数。但如此先除内奸,首先我们会乱作一团,还如何与实力远在我们之上的敌人周旋呢?”
众人均乏言以对。?
此时手下来报,燕飞求见。?
众皆愕然。?
江文清问手下道:“他是要来见我?”
手下点头道:“燕飞指明要见宋孟齐,随他来的尚有纪千千主婢。”
江文清沉吟片刻,呼出一口气欣然道:“燕飞开始信任我哩!”
直破天提醒道:“小姐小心点,说到底燕飞仍是谢玄的人,与我们是敌非友。”
江文清双目亮起来,平静地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的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朋友可以变成敌人,敌人更可以成为朋友。”
接着向手下道:“把他们请入忠义堂!我要单独见他们。”
第十二章誓师北上
燕飞离开汉帮总坛,心中一片茫然,对将来更没有半分把握。?
他的脑海忽然浮现七年前那下善滂沱暴雨的一夜,慕容文率众突袭他们的营地上刚一刻他还在帐内看善娘亲为他修补破衣,帐内的灯火在风雨里特别温暖安逸,下一刻已变成人间地狱。?
娘亲和他取刀冲出帐外,一章如狼似虎的敌人正策马朝他们杀至,邻帐的女人搂首从温暖的被窝抱出来刚满月的婴儿,给心狠如豺狼的敌人从马上俯身一把揪善头发,血淋淋的大刀往她的脖子抹去。?
他被母亲拉得往另一边逃走,却一脚踏在另一倒在血泊的族人身上。可怖的情景会否在边荒集重演,他实在不敢想像。?
慕容文把他的一生全改变过来,更夺去他至爱娘亲的生命,在那场大屠杀之前,他对人从没有解不开的仇恨。∷Σ宦弁匕瞎璞涞萌绾涡暮菔掷保换峁衷鹚蛭匕瞎璧脑庥觯靼姿闹械某鸷蕖!
从那悲痛难忘的一夜开始,拓跋族便和以慕容文、慕容永等兄弟为首的慕容鲜卑族结下深仇大恨。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以血和死亡去清洗仇怨和趾浔。?
可是在边荒集的独特情况下,他却要去说服拓跋仪与慕容战并肩作战。这样做是否明智的决定,他真的弄不清楚。?
纪千千的明白事理是目下最使他欣尉的事,当她清楚情况後,便与小诗随他一道往见宋孟齐,留在汉帮总坛由汉帮负起保护之责二有事不可为,他便可姒与纪千千主婢和庞义、高彦等人随宋孟齐从水路撤退。?
他直觉感到宋孟齐是有诚意的,即使从利害关系善想,因屠奉三在边荒集出现而濒临与桓玄决裂的大江帮,绝不敢待慢谢安的乾女儿。所以他安心让宋孟齐照颅纪千千主婢。?
他更有一个想法,此时此际的边荒集危机四伏,而他燕飞则成众矢之的,假如自己有不测之祸,只有宋孟齐有足够能力让纪千千主婢安然返回南方。?
庞义从重建场高呼善奔出来截善他,一把拉善马头。?
燕飞讶道:“甚麽事?”
庞义喘善气道:“阴奇刚来找你,知道你去了汉帮後,善我转告你老屠想见你,并保证绝没有恶意。”
燕飞愕然道:“你相信屠奉三吗?”
庞义苦笑道:“恐怕老天爷方有答案。”
燕飞远眺营地,皱眉道:“那小子仍未回来吗?”
庞义气道:“高彦是不可以有女人的,有了女人便一塌糊涂,置正事於不颅。”
燕飞叹道:“泡妞反没有问题,最怕他出事。唉!现在边荒集再没有安全的地方,我已和宋孟齐说好,他会派人来运走千千的箱子,你和一众兄弟也到汉帮避难吧!”
庞义道:“我总有点怀疑宋孟齐。”
燕飞叹道:“祝老大去了!”
庞义一呆道:“到哪里去。”
燕飞仰望晴空,淡淡道:“到西天去了。”
庞义色变无语。?
燕飞道:“祝老大被暗算身亡,正代表善边荒集任何一个人也可遇上同样的厄运,今次边荒集的情况比勰水之战时更凶险?#125;杂,表面虽平静如往常,内里却是暗涌处处,敌我难分。如有选择,我也不会说服千千到汉帮去,没有了祝老大,汉帮的作风会彻底改变,话事的将是大江帮。”
庞义点头道:“我明白!”
燕飞探手拍拍他的痛头,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我晓得你的心情,第一楼刚开始重建,转眼又出现眼前的情况,不过俗语有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在符坚来前我们不是比现在更绝望吗?看看我们现在又在这里哩!可知世事的发展难以逆料,最重要是保住小命,给自己另一个机会。”
庞义颓然点头,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燕飞望往行人渐多的柬大街,道:“我要去尽一切努力,希望你的第一楼能如期重建。”
厅义一呆道:“你不打算赴屠奉三之约吗?”
燕飞冷哼道:“他是想布局杀我,时间宝贵,我岂有閒情陪他耍乐子。”
庞义放开马缰,燕飞一夹马腹,放骑而去。?
刘裕神情木然,完全不理会对方善他停船的呼唤,便要与来船擦身而过。?
破风聋起,六、七条索钧往他的小风帆投来,其中三个把他的风帆钩个结实。?
刘裕的手离开船舵,准备随时拔刀应敌,他连对敌人投上一眼的冲动反应也失去了,只希望流血,不论是敌人的血或自己的鲜血,只有流血方可减轻心中的痛苦。奇怪对方并没有向他发箭。?
一把雄壮的聋音从船上传下来道:“本人大江帮汪海流,朋友请先恕过我们冒犯之罪,不知朋友是否从边荒集来呢?”
刘裕一眼望去,半死的心忽然燃烧起希望的火焰。?
飞马会主驿站的内堂,燕飞、拓跋仪和夏侯亭三人聚桌商议。?
两人听罢燕飞对现今形势的分析,夏侯亭闷哼道:“赫连勃勃和屠奉三若要趁我们撤走时施袭,肯定须付出严重代价,际此风头火势的时刻,选择留下者首要之务是保全实力,他们这样做并不合理。”
拓跋仪沈聋道:“我们可以信任郝长亨吗?”
燕飞苦笑道:“信任他又或不信任他,纯粹是一个选择。我真的没法摸清他的底子。”
夏侯亭道:“若选择与他并病作战,而他却是另有居心!!!!幸灾乐祸。坦白说,我们现在最聪明的做法,是不信任任何人,这是唯一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方法。我们晓得你和慕容战关系不错,但别忘记他始终是我们的敌人人肴在大战时抽我们的後腿,纵然结果是能击退外敌,但我们亦将伤亡惨重,再没法保持在边荒集的优势。”
拓跋仪道:“我们早商讨过每一种可能性,最後的总结仍是趁可以离开兰全面撇走,若梭有芜连勃勃在,我们会考虑你的提议,现在只希望能保全实力。”
燕飞叹道:“我还有甚麽话好说呢?”
拓跋仪双目射出诚致的神情,道:“小飞!走吧!慕容宝不论兵法武功,均得慕容垂真传,自幼随乃父征战,即使我们万众丁心的与他正面对撼,仍没有丝毫胜算,更何况现在人人各怀鬼胎,谁都不信任谁。你不为自己善想,也该荐你的纪千千善想。”
燕飞心中反覆念了两遍﹁我的纪千千﹂,苦笑道:﹁我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就是边荒集看似平静,事实上却已被封锁隔绝,一般人的出入不会有问题,可是像你们的大规模撤走,将会遇上疆大的力。”
拓跋仪微笑道:“小飞放心,我们已派出先头部队前往探路,肯定安全的路线後方起行,其他的帮会则在我们的严密监察下,没有任何异动可以瞒过我们。”
燕飞道:“有探子的消息传回来吗?”
夏侯亭答道:“快哩!先头部队今早起程,在一个时辰内应有回报。”
燕飞起立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拓跋仪一把拉善他的手,关切的道:“坦白告诉我,你打算怎麽做?”
燕飞颓然道:“除了有哪麽远逃哪麽远,我尚有别的选择吗?”
舱厅内,刘裕一口喝掉手上的热茶,向桌子对面的江海流道:“情沈就是这样子。”
由坐善的江海流,至立在他身後包括席敬和胡叫天在内的十多名大江帮领袖人物,人人脸色凝重,想不到情况恶劣至此。?
只是任遥被孙恩击杀一事,已足轰动南北武林。?
孙恩是南方最被畏惧的人,盘据海南岛多年,司马氏皇朝莫奈之何,谢玄又必须陈兵大征之北以应付符坚,让孙恩趁机不住蚕食沿岸城镇。今次他现身边荒,正是大规模作反的先兆,谁也不敢轻忽视之。?
江海流沈吟道:“我们并没有遇上王国宝的水师船队,如此看,他们该已全军覆没。”
他身後的席敬适:“照我们的情报,王国宝方面共有八艘战船,约二千兵将,若天师军能令他们全军覆没,实力当不在万人之下,且装备齐全。”
九艘大江帮的战船继续逆水北上,每过一刻,刘裕便多接近边荒集一点土道感觉令他的心重新活跃起来。?
得知他是刘裕後,江海流对他客气而亲切,显示江海流决心与谢家修补已现裂缝的关系。
现在刘裕和江海流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如何突破孙恩对边荒集的封锁,向被孤立起来的边荒集施援。?
刘裕问道:“大当家今次随来的战士有多少人?”
江海流没有犹豫的答道:“不把操丹者计算在内,可用的战士有二千七百馀人。刘大人有甚麽好的提议?”
刘裕道:“唯一突破孙恩围集军的方法,是於我登舟处弃船登陆,再集中力量於入黑後破开天师军的封锁线,如此必可令天师军阵脚大乱,说不定可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江海流等全脸露难色。?
刘裕当然明白他们的想法,从水路北上是最省力和快捷的办法,且进可攻退可守,必要时可原船从水路撤走。而他刘裕的提议却是孤注一掷,破釜沈舟,坚持至分出胜负的一刻。
情况等若勰水之战的重演,北府兵必须死守勰水这最後一道防线,他们则要与边荒集共存亡。?
胡叫天道:“现在的形势摆明是孙恩和慕容垂两方大军夹击边荒集,若边荒集有险可守,刘大人的计策或许可行,现在却与自投罗网无异。”
刘裕心中暗叹,忖道若是谢玄,必立即赞同他的战略。?
没有战争是不须冒险的,以寡击众的战争,更必须以敌人料想不到的奇兵出奇制胜,没有别的方法。?
尽最後的努力道:“若我是孙恩,会封锁往边荒的水道。。。。”
席敬截断他道:“孙恩该没想过我们会大举北上,击溃王国宝的水师船队後注意力将集中往边荒集,不会在颖水部署重兵,而我们则有预防之心。必要时可於天师军拦截处登岸,从水陆两路反攻敌人,如此可万无一失。”
江海流身後的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刘裕暗叹这便非奇兵。?
江海流总结道:“﹁我明白刘大人的策略,不过我们最擅水战,若舍长取短,後果难测,我们决定从水路直逼边荒集,只要突破孙恩的封锁,水路将在我们的控制下,或进或退,将由我们决定。”
刘裕的心直沈下丢,生出回去送死的感觉,不过反平静下来,因为大局已定。?
燕飞神思恍忽的离开驿站,正思忖该否到洛阳楼找郝长亨,又或该到西大街与慕容战交待两句,一队骑士迎面驰来,原来是呼雷方和十多名手下,看来是往驿站去。?
呼雷方隔远叫道:“真巧!我刚到营地找你,找不善只好到这里来碰运气。燕飞与掉转马头的呼雷方并骑而行,他的手下追在後方,心中生出浪费时间的感觉。若尚末下逃亡的决定,他会乐於与呼雷方周旋,旁敲侧击他的虚实。”
呼雷方讶然瞧他,对他的冷淡露出不解神色,道:“燕兄有甚麽心事?”
燕飞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开门见山道:“呼雷兄心中的内奸是谁呢?”
呼雷方脸色一沈,默然片刻,叹道:“这正是我来找你老哥的原因之一,我在怀疑姬别。”
燕飞愕然往他望去,心忖难道他在使苦肉计,故意出卖姬别来博取自己的责任?呼雷方呆看前方,道:“坦白说,我一直留意他,因为老姬一向与黄河帮有生意往来,他可姒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燕飞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呼雷方往他瞧来,沈聋道:“昨夜到驿店後,他在方总的鼻子遭劫前,忽然失去影赊,而他更一向是精於用毒的高手,你说我会怎麽想?他缺席昨天清早拜会千千小姐的热闹场合,更令人费解,唯一解释是他根本不在边荒集。”
燕飞心中翻起滔天巨浪,难道呼雷方不是与姬别一鼻孔出气,至乎他对郝长亨的指控亦非杜撰之词?呼雷方续道:“最奇怪是株除花妖後,他是第一个提议由赫连勃勃独得撞响解严钟聋的殊荣,而谁都晓得真正的功臣是你燕飞,事後我和慕容战均替你不份。”
燕飞心念电转,却不知该说甚麽话好。?
呼雷方又道:“赫连勃勃主动提议举行钟楼会议,定了在正午举行,听说飞马会已准备撤走,是否有这回事?”
燕飞没有答他,反道:“祝老大去了,你知道吗?”
呼雷方眉头深锁,忧心仲仲的叹道:“刚收到消息,有他在时,很多人恨不得他横死暴毙,到他真正去了,又像失去了甚麽似的,真的很矛盾。现在边荒集人心惶惶,渡日如年,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甚麽事。”
燕飞问道:“你是否准备坚持下去?”
呼雷方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已乱了方寸,才想到来和你商量。”
燕飞断然道:“我们立即去找慕容战,他或许有不同的意见。”策马先行。?
呼雷方追在他背後,叫道:“慕容战去了见卓狂生,你走错路哩!”
燕飞连忙收缰,呼雷方等亦纷纷勒马,惹得路人侧目,更添边荒集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呼雷方道:“我刚和慕容战说过话,他说你和他同样不信任赫连勃勃,所以要找卓狂生问个清楚,看他是甚麽说动卓狂生同意召开议会。”
燕飞的心活跃起来,假设呼雷方不是内奸,他们将大增先安内的成算。不过另一个问题亦因而出现,郝长亨究竟是忠肝义胆的豪雄,又或只是表面伪善的大奸大恶之徒?
第十三章杀人灭口
大江帮九艘战船,继縯逆水北上,舱厅剩下刘裕和江海流两人对坐,其他人奉命去作好准备,以突破天师军的封锁。?
江海流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晓得刘大人在担心逆水作战,不利我方,又怕对方及时布下拦河障碍,对吗?”
刘裕摇头道:“大当家纵横长江,手下儿郎是喝江水长大的,自有一套逆水逆风、破障闯关的操舟法门,我反不是担心造方面。”
江海流讶道:“原来刘大人另有一套看法,愿闻其详。”
刘裕心忖盛名之下无虚士,江海流虽已决定作战的方式,但仍遗开手下,好让自己畅所欲言,然後再设法释自己的疑惑,以示对他刘裕的尊重。?
他这般看得起自己,当然不是因他在北府兵卑微的身分,而是晓得自己是谢安和谢玄看中的人,欲修补与谢家的关系,当然须好好款待自己。?
这或许是最後一个影响此行成败的机会。?
刘裕直言道:“天师军准备充足,兵力强大,观乎他们轻易击溃王国宝的水师,不教一艘船漏网,可推知他们有一套从陆岸袭击的完善作战方法。”
江海流点头道:“二兀全同意,不过对付王国宝天师军是攻其不备,故轻易得手,而我们幸得刘大人知会,有备而战,鹿死谁手,尚末可知。”
刘裕道:“这个我明白,只是眼前情况,若正面对撼,实不利我方。大当家今趟北上的优势,全在事前没泄漏半点风聋,也教人料想不到,所以是一支可扭转局势的奇兵,一旦正面冲击敌人,将失去奇兵之效。颖水是有游可寻,边荒是无综可察,若能拿捏好时间,於边荒集外取得据点,当敌人发动时施以突袭,我有信心可以弱胜强,击垮孙恩的部队。”
江海流凝望他好半晌,微笑道:“刘大人的胆子很大,又是智勇兼备,问题在我们惯於水战,陆战却非我们本行,在面对敌人如此疆势下,要我们弃舟深入陆岸行军作战,等若把鱼儿送上陆地,根本没法发挥本色长处,在心理和士气上早输掉此仗。我们也非完全缺乏在陆上打硬仗的经验,但只限於小规模的战事、帮会閒的火拚,却不是如眼前般的大规模会战,且是敌人兵力在我方数倍以上。刘大人明白此点,当晓得我是不得不作此决定。”
刘裕心中一阵感触,却是对自己而发,暗忖自己终仍末是统帅的材料,未能考虑及每一类兵种的特性,换过谢玄,不用扛海流说出来,便明白江海流是不得不作此决定。?
习惯是狠难在忽然问改变过来的,大江帮称雄长江,擅长水战,纵然攻击岸上目标,也必有战船配合,随时可回到水里。若拿走他们的船,等若要精於骑射的胡人下马步行,其战斗力、信心、士气均会被大幅削弱。?
最可恨是大江帮这方面的局限,令他不能尽情发挥兵法谋略,对即临的一战,他再没有把握。?
江海流亲切的道:“不瞒刘大人,今次我们北上边荒集,并没有考虑到孙恩的天师军,只是收到汉帮求助的飞鸽传书,晓得慕容垂会对边荒集用兵,所以早有打算在情沈紧急时撤走祝老大和他的人。”
刘裕听他意有未尽,讶道:“大当家尚有甚麽指示,何不坦言直说?”
江海流叹道:“我现在开始明白安公因何致力栽培刘大人,更希望我们以後有机会好好合作。”
刘裕知道他从自己的善解其意,看出他刘裕的才智,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谢玄付托要杀“大活弥勒”壮法庆的命令,自己恐怕会令他失望,叹道:“我真的没有面目回去见玄帅。”
江海流一震道:“刘大人竟猜到我心中所想的事?”
刘裕点头道:“大当家是想我立即掉头回广陵,向玄帅求授,对吗?”
江海流肃容道:“纵使我们能突破封锁抵达边荒集,仍没法抵挡南北两路来犯的庞大敌军,唯一可逆转形势的天下间惟只玄帅一人,届时我们可以全力配合。到广陵後,请代我向安公问好,告诉他海流愿领受任何罪责。”
夜窝子、古钟尝钟楼。?
燕飞和呼雷方匆匆登上钟楼,拾级登阶,呼雷方的手下则留在楼外,与慕容战的手下一起把门。?
隔远他们便看到慕容战和卓狂生两人在钟楼之巅,情况古怪。?
两人连跑三层,到达有边荒四景之一的荣耀的钟楼之顶,从这里可环视俯瞰边荒集和附近的全景,视野完全不受限制,唯一限制是地平的尽处。?
卓狂生挨栏而坐,神情颓丧,一身酒气,旁边还有个翻侧了的酒馒,缦口打开,看来已给他喝得一滴不剩。?
慕容战一脸狐疑的蹲在他身旁,看来是费尽盾舌,却没法得到答案。?
呼雷方愕然道:“甚麽一回事?”
慕容战颓然坐地,摊手道:“恐怕要问老天爷才成,我上来时他便是这样子,大哭又笑的,教人摸不善头脑。”
燕飞和呼雷方来到闭上眼睛,不住喘息,状甚辛普的卓狂生前,自然而然蹲下去,察看他的情况。?
呼雷方或许想起姬别,怀疑的道:“不是被人下毒吧!”
慕容战挨到他旁,苦笑道:“别的毒肯定没有中,却肯定中了酒毒,一句话也不肯说。
唉!边荒集不知是否中了毒咒,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
又向燕飞道:“你是喝酒的大宗师,有甚麽迅速解酒的方法?”
燕飞以苦笑回报,道:“唯一方法是睡他XX的三天三夜,酒毒自解。”
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卓狂生闻燕飞说话立即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直勾勾望善前方,嚷道:“是否燕飞来哩!!?
三人你眼望我眼。?
燕飞道:“是的!我来了!究竟发生甚麽事?”
卓狂生垂捩凄然道:[他死了!”
燕飞一头雾水道:“谁死了?”
卓狂生像失去所有力量般,沮丧无助的道:“他死了!大魏完了!”
燕飞剧震一下,心中开始有点模糊的轮廓。?
慕容战察觉他神色有异,问道:“老卓指的是谁?”
燕飞探手抓善卓狂生病头,沈聋道:“振作点,是否任遥死了。”
轮到慕容战和呼雷方骇然以对,以任遥的威名和能耐,他不来找你麻烦已可还神作福,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死了,且是一夜半夭内的事,益发显得事情的不寻常。?
卓狂生倏地坐直,反抓燕飞双手,一对眼似醉不醉,狂叫道:“他死了,大魏也完了,一切都完哩,”忽然又审视陌生人似的细看燕飞,口齿不清的迫:“你。。。。:你不是燕飞,你在骗我!”
旋又放手挨回围栏处,摇头道:“我对不起你,那晚在夜窝子我是故意阻你的。”
慕容战失丢耐性,喝道:“快醒过来,你这糊涂的酒鬼。”
燕飞长身而起,移到围栏边,往下瞧去,一众战士全翘首上望,显然被上面的情况震骇,更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燕飞喝下去道:“给我立即打一桶清水来。”
高彦领善尹清雅穿过树林,眼前一亮,豁然开阔,原来四周的树木全给砍伐下来,消失得无影无综。?
巫女河在前方淌流。?
虫鸣乌唱,充盈大自然安宁潇逸的韵味。?
尹清雅轻盈地落在高彦身旁,蚜道:“谁人砍掉这麽多树呢?”
高彦得意洋洋的道:“迟些儿再告诉你,待我把收藏木筏的地点找出来,再一把火烧掉,我们便可回边荒集公告天下。”
说首时从背囊处取出发索钩的筒子,举起按钮。?
“嗤”的一声,索钩射出,斜斜射往左方一株大树离地近三丈的横杆一丢,哈哈一笑,拔地而去。?
尹清雅仰首望他,娇嗅道:“你这人哩!跳上去干哈呵?”
高彦三爬两拨地登上最高可立足之处,摇摇晃晃的左顾右盼,嚷回来道:“这叫先察敌情。哈!可以哩!不见任何敌综,我们有足够时间创功立业。说书有云:这一回叫火烧连环筏。哈!还不给我找到你。”
索钓射出,人往下飞,随索在林木中翔滑。?
尹清雅不依的一踩脚,从地上紧追而去。?
高彦从高空落下,恰在巫女河旁,只见木筏一个叠一个的像数百座小山般排在两旁河岸,约略讦算至少有六、七百个大木筏,若每筏坐二十人,便可让逾万人从水路迅速直抵边荒集。
此处离筏木处足有半里路,难怪昨夜遍寻不获。?
高彦倒抽一口凉气,心忖要造出如此数目的木筏,即使出动啾千计的人手,恐怕也须数天时閒。?
喃喃道:“他XXXX的,待我一把野心烧你老子一个清光。”
话犹未已,背心一阵剧痛,隐约间感到一对手隔善背囊重重击实,这个念头刚起,一股无可抗拒的力撞得他离地前飞,投往巫女河。?
高彦口鼻鲜血狂喷,跌入河水里前乃不忘狂喊道:“清雅快走!不要理我!”
“蓬”?
水花四溅。?
高彦没入河水里。?
尹清雅出现河旁,目光投往正朝水底沈下去的高彦,香唇轻颤,双目茫然,似要继缤追杀,或许想多补一掌或一剑,最後猛一踝脚,道:“变了鬼也勿要来找我,人家本不想杀你的。”
说罢飞掠去了。?
黄易作品《边荒传說》卷九终


黄易《边荒传说》卷十
黄易《边荒传说》卷十
第一 章大魏遗臣
“氨!
从井里打出来冰寒的水兜头兜脸往卓狂生泼去,弄得他打了个寒颤,发髻散甩,全身湿透。
燕飞喝道:“快醒过来!”随手抛开盛水的木桶,桶子擦地滚开去,发出吵音,更添混乱的感觉。
卓狂生倏地睁开因被冷水冲撞而闭上的眼睛,精光乍闪。
慕容战伸手抓着他双肩,摇晃道:“快醒醒!我们没有时间哩!”
呼雷方在他另一边蹲下,焦急道:“老天爷帮忙,你还要主持钟楼议会。”
卓狂生全身剧震,似乎意识到发生了甚一回事,缓缓闭上眼睛。
燕飞道:“放开他!”
慕容战晓得卓狂生已清醒过来,松手观变。
卓狂生的脸容平复过来,接着发衣冒出混合着酒气的水雾,由淡趋浓。
三人交换个眼色,均难掩惊讶的神色。因为以他现在运功把酒迫出的功力显示,实远超于他对付花妖时的身手。
转眼间,卓狂生整个人笼入不断腾升的雾气中,衣发由湿转干,彷如神迹。
卓狂生再度张开眼睛,最后一丝酒气随水雾蒸发掉,脸容平静的坐直身体,目光扫过三人,再不是适才酩酊大醉的疯子。
三人期待的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卓狂生仰望太阳的位置,然后目光投往地面,颓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走吧!一切都完了。”
燕飞在他身前蹲下,平静的道:“你是谁?”
卓狂生朝他望来,嘴角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自问自答的道:“我是谁?唉!在今天之前,我是曹魏皇朝的忠实遣臣,现在却甚也不是,便像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
又凄然道:“帝君已死,曹魏最后的一点血脉香火断绝,我也再没有希望。”
呼雷方和慕容战面面相觑,逐渐明白过来。
燕飞沉声道:“以任教主的剑术武功,谁人有本领杀他呢?”
卓狂生双目杀机大盛,语调却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淡淡道:“是孙恩,我刚收到娓后的飞鸽传书。走吧!迟恐不及。”
慕容战沉声道:“可否说清楚一点?”
卓狂生像变成另一个人般,再非他们一向熟识那个挥潇自如、玩世不恭的“边荒名士”,神态愈趋冷静,瞥了慕容战一眼道:“现在我再没有隐瞒欺骗你们的任何必要,大魏皇朝的风光随帝君之死已烟消云散,一去不返!媞后还着我向你们揭露慕容垂和孙恩对付边荒集的计划。你们要跟我算账也好,甚也好,一切悉随尊意。”
呼雷方苦笑道:“目下岂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呢?”
卓狂生沉吟片晌,吁出一口气,似要舒泄心内沉重的负担,道:“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昨晚暗作手脚的是姬别,事实上你们可怪错了他,毒是由我下的,原因不用我说出来你们该明白吧!”
燕飞等听得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不过更感到卓狂生有坦白的诚意,否则怎肯暴露自己方是内奸的秘密。
任遥之死,把卓狂生彻底改变过来。
慕容战忍不住问道:“除贵教外,还有谁晓得你是逍遥教藏在边荒集的内应?”
卓狂生双目射出痛心的神色,摇头道:“除帝君和媞后等有限几个人外,没人晓得我的秘密。大魏于我族有大恩,为大魏的复兴我可以作出任何牺牲,包括出卖我欣赏和欢喜的人,不过一切已成过去。至于我真正的出身来历,请勿再追问,随帝君的横死,所有均成过去。”
燕飞问道:“姬别是否慕容垂方面的人?”
卓狂生目光移往他,叹道:“是否如此,恐怕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不敢答你是或否,他极可能只是转移视线的替死鬼。”
呼雷方道:“你为何不断催我们走,我们难道没有半点机会吗?”
卓狂生缓缓起立,面向围栏,深情地扫视边荒集的景色,长长舒一口气道:“你有这个疑问,是因为你根本不清楚面对的是甚?让我来告诉你吧!今晚南北的两大巨头慕容垂和孙恩将会在我们身处的钟楼缔结血盟,一天双方未能统一南北,将会平分边荒集的利益,明白吗?”
包括燕飞在内,三人同时色变。
慕容战失声道:“领军的竟是慕容垂而非慕容宝?”
卓狂生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电闪,垂下的长发无风自动,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事实正是如此,你们绝没有机会。即使谢玄率兵亲来,也难重演淝水之战的伟绩。今趟慕容垂和孙恩对边荒集是志在必得,你们若要抵抗只会变成不自量力的挡车螳螂。走吧!趁尚有一线机会快逃命去吧!”
燕飞强压下闻此坏消息后在心内掀起的惊涛骇浪,道:“你自己又有甚么打算?”
卓狂生苦涩的道:“我可以有甚么打算?我已变成一无所有,失去一切活下去的意义,只能在屈辱求存或光荣地死去间作出选择。我肯全无隐瞒的说出这些事,正表示我已豁了出去,再没有任何顾忌。我会在这襄耐心等待孙恩,寻找与他决一死战的机会,以报答大魏对我族的恩宠。”
三人听得头皮发麻,只是一个慕容垂,已非任何人应付得了,天下间恐怕亦没有人能胜得过他,不论单打独斗,又或干军万马的正面交锋。
卓狂生叹道:“走吧!这是我唯一的忠告,留在边荒集,只是死路一条。”
慕容战断然摇头道:“我若不战而退,把逞荒集拱手让予慕容垂,仍是死路一条。即使我的族人不治我以死罪,可是边荒集既入慕容垂之手,夺去我们与南方交易的命脉,北方还有我族容身之地吗?”
卓狂生呆看他一会,好像直至此刻方认识他般端详着,点头道:“想不到慕容战能如此视死如归,不过你下面的人,是否肯陪你一道牺牲呢?”
慕容战从容道:“我若怕死,不会到边荒集来。我的手下人人肯为我卖命,这是毋庸置疑的。何况战争最是无常,在淝水之战前,谁想得到以苻坚的百万大军,名将如云,竟敌不过谢玄区区八万北府兵?”
卓狂生瞄燕飞一眼,再移往呼雷方,后者不待他探问,苦笑道:“我已嗅到败仗的气味,可惜我亦像慕容当家般没有选择,敝主曾有严令,着我拼死保住在边荒集的利益,直至最后一兵一卒,与边荒集共存亡。”
燕飞心中一阵激动,大祸当前,方看出慕容战和呼雷方是宁死不屈的好汉子。
慕容垂和孙恩这对南北两大顶尖高手,结成联盟,夹攻边荒集,可不是说笑的?而天下间唯一有资格和他们周旋的谢玄,又身负致命的内伤,没法亲身奉陪。
不论慕容战和呼雷方如何自负,又或在边荒集如何称王道霸,对上慕容垂或孙恩这类威震天下的武学及兵法大家,当有自知之明,所以确是志气可嘉,置生死于道外。
燕飞同时想到慕容垂不但亲自领军,还要隐秘行军,穿越巫女丘原而来,并不是怕边荒集群雄早一步得到风声,因为纵使知道又能如何?根本是无从抵挡。慕容垂要瞒的是北方慕容永兄弟和姚苌的两大军事势力,怕他们一旦获悉此事,会不顾一切的阻挠,于此亦可看出边荒集在统一南北上的重要性。
他该怎么办呢?
他不走,纪千千也不会走。
忽然感到慕容战、呼雷方和卓狂生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来。
燕飞暗叹一口气,迎上三人的目光,最后凝注卓狂生,沉声问道:“郝长亨究竟是哪一方的人?”
卓狂生叹道:“君子可欺之以其方,燕飞你太天真啦!两河帮与天师道一向遥相声援,大做生意。聂天还一天未击溃桓玄,孙恩一天未攻陷建康,他们仍会互相利用。郝长亨乃大奸大恶之徒,说不定比屠奉三更为可怕。”
燕飞感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郝长亨若真是这的一个人,高彦的久久未归,会否与他有关呢?
慕容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燕飞你和我们的情况不同,没必要留在这襄送死,不如立即与千千逃往边荒避祸吧!”
燕飞一震地从迷惘中清醒过来,迎上慕容战伤感无奈的眼神,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摇头道:“若让慕容垂和孙恩瓜分边荒集,北方诸雄固是要对慕容垂俯首称臣,南方更会大祸临头,目下是我们唯一能阻止他们作恶的机会,错过了将永无扳回的日子。”
呼雷方低喝道:“好汉子!”
燕飞心中苦笑,从他们的说话,可看出慕容战和呼雷方的分别。前者因对纪千千的爱慕,不愿她被卷入造继淝水之战后另一场大战的风暴中,故力劝自己带纪千千逃命。而呼雷方却只看成败,多一分力量总比少一分力量好。
卓狂生精神一振道:“想不到有这多人与我心意相同,哪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慕容战肃容道:“请燕兄三思小弟的提议。”
燕飞朝他瞧去,沉声道:“我会尽力劝千千走,不过我却决定留下来,与三位并肩作战:永不言悔。”
慕容战欲言又止,终没有说话。他与燕飞一直是敌非友,其族人又与燕飞有解不开的深仇,若非在边荒集如斯独特的情况下,绝没有可能成为生死相共的战友。
呼雷方道:“现在我们大概只有半天时间作准备,该怎办好呢?”
卓狂生道:“首先我们要分清边荒集内的敌我,认定谁是敌人,立即下手铲除,即使杀错人亦理不得那多,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或证实。”
慕容战点头道:“对!若惹起对方警觉,奋起顽抗,即使我们能取胜,亦是得不偿失。”
燕飞虽明知他们说的乃唯一求生之道,仍是一阵犹豫,因为他并不是这种人,就以郝长亨而言,自己一直跟他称兄道弟,共商大计,在尚未证实他是心怀不轨下,怎可凭卓狂生的一面之辞狠下辣手?
道:“在此事上我们须非常小心,如不慎铲除了的是朋友,只会削弱我们的力量。”
呼雷方道:“逗个当然。现时在边荒集内,我最不信任的人是郝长亨和赫连勃勃,以他们的狡犹,我们没可能取得任何足以证明他们是内奸的证据,所以只好想方法把他们除掉。”
慕容战冷哼道:“擒贼先擒王,不若趁待会开钟楼议会时,趁赫连勃勃没有防备,就在钟楼内把他击杀,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把匈奴帮连根拔起,此为最直接了当的做法,各位有甚么意见?”
卓狂生点头道:“当我们尚未和孙恩决裂前,我们早怀疑赫连勃勃是慕容垂一方的人,因为他抵集的时间非常巧合,似是配合慕容垂而来的样子。而纵使他不是慕容垂的走狗,只凭他对付长哈老大的手段,已是死有余辜。”
燕飞点头道:“我敢肯定他是假花妖。”
若此话是在诛除花妖一战之前说出来,包保人人摸不着头脑,现在则没有人怀疑他的话。
卓狂生道:“好!赫连勃勃将是我们第一个目标,红子春和姬别又如何呢?该否于即将召开的钟楼议会一并铲除。”
呼雷方立即头痛起来,叹道:“唉!姬别!真的很难说。”
燕飞心忖若做慕容垂走狗的不是姬别而是赫连勃勃,哪替慕容垂造木筏的便该是后者。
再想深一层,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大批足供慕容垂大军应用的木筏,恐怕要上千人手才成。姬别虽是边荒大豪,手下也不过区区二、三百之数,若尽调人手去应付此事,早惹起警觉,所以大家极可能一直在错怪他,呼雷方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因何自己一直没有深思姬别的情况?就为他曾离开边荒集而深信他是内鬼?是否源于心内的恐惧,故此要找渲泄的目标?
道:“我尚有一件事没有告知各位,昨夜高彦夜探巫女丘原,发觉该处有大批树木被新砍掉,由于黑夜,高彦还没找到木筏便回来告诉我。”
三人同时动容。
卓狂生道:“我虽晓得慕容垂今晚会到,却从没想过他行军的路线是穿越巫女丘原,因为若要经丘原而来,必须徒步走百多里路,更没法带同战马来。”
慕容战喜道:“高彦在那里?只要我们先一步破坏木筏,至少可延误慕容垂两天时间。”
燕飞再次为高彦担心,道:“我着他去请郝长亨来说话后,他一直没有回来,郝长亨说他去找尹清雅说话呢。”
卓狂生等人人色变。
燕飞苦笑道:“郝长亨该没有这斗胆,即使他是内奸,仍未到打草惊蛇的时候。或许高彦那小子是泡妞泡昏了脑子,待会我立即去找他。”
慕容战道:“时间愈来愈紧迫,我们必须立即下决定,再分头行事。”
呼雷方道:“待会开议会时,我们面对面向姬别提出质询,看他的答案再随机应付,必要时可先将他生擒软禁,便可慢慢拷问,怎到他不说实话?”
慕容战点头同意道:“对红子春也可采同一手法。”
卓狂生道:“假若诸事顺遂,钟楼议会后又如何打算呢?”
慕容战道:“我们可否把屠奉三也争取到我们这一方来,这亦是屠奉三唯一保命的机会。”
燕飞心中一动,道:“刚才郝长亨告诉我,屠奉三今早曾去私会赫连勃勃,且结成联盟。”
卓狂生闷哼道:“郝长亨说的话怎可以尽信?此事连我们都一无所知,凭他一个初来甫到的外人怎能掌握得如此精确,还一副像晓得他们谈过甚么计划的样儿。”
就在此刻,燕飞狠下决心,务要弄清楚郝长亨是怎样的一个人,道:“屠奉三方面由我处理,因为他曾找我去说话,我却因怀疑是个陷阱没有赴会。”
卓狂生淡淡道:“各位仍没有答我的问题,钟楼议会后又如何呢?”
三人交换个眼色,均感没话可说。
卓狂生仰望天色,徐徐道:“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边荒集二度团结起来,而现时边荒集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号召力。这个人当然不是我,也不是燕飞。”
慕容战剧震道:“纪千千!”
燕飞也心中狂震,把纪千千卷入此事已心中不愿,何况是将她摆在这么一个位置上!如若战败,以她倾国倾城的绝色,一旦落入敌人手上,不论是慕容垂或孙恩,遭遇之惨,实不堪想象。
但他可以说不吗?
第二 章谁是内奸
一切平静,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小风帆顺风顺水朝大江驶去。
刘裕坐在船尾把舵,心中的伤痛无奈,绝非任何笔墨能形容其万一。他甚至有点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何不拒绝江海流的提议,坚持随队往边荒集赴死。自己是否真如任青?;;所认定的那一种人?他从未试过如此矛盾,他要斗争的是心内另一个逐渐冒起的“刘裕”,他并不熟悉却肯定是自己某部分的“刘裕”,那个的“他”绝不会感情用事。
风帆转往前方河湾驶过去。凭记忆接着该是笔直达十多里的长河水道,他的风帆即可加速行驶,以一泻百里的姿态朝大江进发。
由于该段河道特别宽敞,他可以轻易掉头回边荒集去。因有江海流打头阵和吸引敌人的注意,他可于适当地点弃舟登岸,悄悄潜返边荒集,与燕飞共抗强敌。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他的心“霍霍”跃动,呼吸急促起来。
眼前豁然开朗,轻舟转过河湾。
刘裕忽然全身剧震,呆望前方。
长河尽处,船影幢幢。
刘裕“呵”的一声起立,头皮发麻,极目观察。
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中,他已明白江海流早行藏泄密,此一队蹑尾紧迫的船队,并非偶然出现,而是要覆灭曾雄踞大江的大江帮。
他乃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堠,凭对方舰形认出是纵横两湖的赤龙战船,此种战船舟形如龙,船首作笼头形,龙口大张,活似要把敌船吞噬,浑如赤龙,游于江河。是两湖帮藉之以镇慑洞庭、鄱阳两湖的本钱。
目所见的达十艘以上,且尚未看见队尾,以此观之,两湖帮是倾全力而来,志在必得。
如此声势,当是聂天还亲自督师。
刘裕的心直沉下去。
今次征服边荒集的壮举是彻底的失败,江海流纵能突破天师军的封锁,却是来时容易去时难。
心中涌起明悟。
孙恩和聂天还已结成联盟,连手从水陆两路进犯边荒集。当边荒集被攻陷后,接踵而来的是两大势力的公然造反。桓玄会被牵制在莉州,而孙恩则攻打建康,正陷于四分五裂的南朝将遭到南迁后最大的灾劫。
边荒集的情况更不堪想象,因为燕飞对满口谎言的郝长亨正深信不疑。
此刻比任何一刻更令刘裕有赶返边荒集的冲动!可惜他晓得已错过了机会。以他目前的状况,如走陆路怕不到十里便要伤发吐血,而在河上他绝快不过可藉桨催舟的赤龙战船。
“锵”!
刘裕掣出厚背刀,毫不犹豫地一刀刺入船底,运功刮削,河水立即从破洞涌入。
他一个侧翻,投入河水襄,心中立下死志,终有一天,他要孙恩和聂天还血债血偿。
燕飞驰离钟楼,心中一片茫然。
他该去找郝长亨,还是应屠奉三的邀约?又或赶返汉帮见他最想见的纪千千?顺道向宋孟齐提出警告,他真的有点难以取舍。
暗叹一口气,往洛阳楼驰去。
现在离开钟楼议会的午时只有半个许时辰,而他要做的事又这么多,只能按事情的紧迫性而下决定,因为他忽然直觉地感到高彦已出了事,所以先去寻郝长亨摊牌。
照道理,郝长亨是没有向高彦下毒手的道理,除非是被揭破阴谋,不得不艇而走演,心中一动,隐约捕捉到事情模糊的轮廓,偏又没法具体说出来。
自己究竟为的是甚么一回事?
倏地里,他晓得是因纪千千影响到他灵异的金丹大法。若仍是这般神思仿佛的,今晚肯定小命不保,更遑论保护纪千千主婢。
甩蹬下马,正要登上长阶去敲洛阳楼紧闭的大门,一群人推门涌出,带头者正是红子春。
他神色凝重,见到燕飞双目射出焦虑神色,打手势着手下们留在原处,自己则抢下长阶,一把挽着燕飞的手臂,沉声道:“情况非常不妙,我们到对面说话。”
放开燕飞手臂,径自越过车马道。
燕飞生出非常不祥的感觉,随在他身后,直抵另一边的行人道。
整个夜窝子行人绝迹,空空寂寂,尤使人心头重压,抑郁难舒。
红子春立定,回过身来,低声道:“郝长亨不告而别,我正要去找你们说知,想不到你已来到门外。”
燕飞深吸一口气,收摄心神,问道:“你究竟和他是甚么关系?”
红子春咕哝一声,咒骂道:“他奶奶的!不过是生意伙伴的关系。这小子很懂说话,所以呼雷方虽曾向我作过警告,我仍没有放在心上。我操他的十八代祖宗,竟利用我来为他掩饰。”
燕飞皱眉道:“你怎知他不是凑巧外出,而非不告而别呢?”
红子春往他瞧来,苦笑道:“坦白说,我一直在监视他,倒不是我对他生出怀疑,只是例行的小心谨慎。今早你派高彦来找他,接着他到营地去见你,高彦则和尹清雅出集而去,不知去向。”
又问道:“你晓得高彦到那裹去吗?”高彦还背着个装满东西的背囊。”
燕飞的心抽搐一下,沉声问道:“接着呢?”
红子春定神瞧他片刻,答道:“接着郝长亨回来,个把时辰后是尹清雅独自回来,却不见高彦。我接到报告后,生出事有跷蹊的不安感觉,遂往找郝长亨说话,始发觉人去楼空,两名监视他的手下还被点倒了。唉!是我太容易信任人。”
燕飞当然不会怪他,因为自己也被郝长亨骗倒,心中对高彦的担心更化成绝望,更弄不清楚红子春这番话是否为自己开脱的谎话,一时心中乱成一团。
唯一清楚的,是郝长亨知道自己阴谋败露,所以立即躲起来。想到这里,立即醒悟过来。
红子春道:“此事必与高彦有关,且他肯定凶多吉少,否则郝长亨不会在尹清雅回来后,立即逃遁。”
燕飞呆看他半晌,点头道:“你说得对,高彦惹祸的原因是他发现慕容垂进军边荒集的秘密,他离开边荒集是要去破坏和拖延慕容垂入侵的大军,可惜却没有知人之明,带了头恶雁同行,致遭不测之祸。”
红子春色变道:“怎办好呢?我确对郝长亨真正的意图全不知情。”
燕飞强压下心中的无奈和悲苦,在淝水之战前,他和高彦虽关系密切,仍止于一般朋友间的喜爱和欣赏,可是此后的经历,却令他和高彦建立起深厚诚挚的交情,现在骤失好友,心中的凄凉惋惜可想而知。
道:“情势愈来愈紧急,据我们最新的消息,慕容垂和孙恩今晚将亲自督师进侵边荒集,坦白点告诉我,你有甚么打算?”
他向他透露情况,是要孤注一掷,弄清楚红子春是敌是友?若他与郝长亨蛇鼠一窝,自然比燕飞更清楚慕容垂和孙恩的布置,但若他真的是受骗者,燕飞便可从他的反应作出精确的判断。
红子春容色转白,剧震道:“这不是真的?”
燕飞苦笑道:“我为何要吓你呢?诛除花妖的兴奋尚未过去,形势已急转直下,郝长亨的离开更是最严重的启示,显出郝长亨不单与黄河帮结盟,且是慕容垂和孙恩一方的人,如非因高彦而阴谋败露,我们还要给他骗得团团转呢。”
红子春吁出一口气肃容道:“慕容垂和孙恩任何一方的实力足把边荒集辗成碎粉,我要立即逃亡,燕飞你也走吧!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燕飞大致可肯定红子春应不是郝长亨一伙,否则当会表示留下来,漂亮的说甚大家团结一致,力抗大敌诸如此类的话,好从内部颠覆边荒集的反抗力量。
不过仍未是完全放心,故作不解道:“红老板你在这里只是做生意,并没有像众帮会般坐地分肥,换过另一批人来话事,该不会影响你的生意,你何必走呢?”
红子春像忽然衰老了十年般,颓然道:“若任何人抱着这种想法,必然大错特错。慕容垂是怎样的人?我不太清楚,对孙恩却知之甚详。因为我正是因他而逃来边荒集,他对天师道之外的人手段之残忍,是你没法想象得到的?;;以他的作风,不但会把我的生意接收,且绝不会放过我,他是不容任何人分薄他的利益。若我没有猜错,他会设法迫所有汉人转信他的天师道,想想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回事。”
燕飞拍拍他的肩头,道:“有兴趣随我到北门驿站走一转吗?或许你会发觉逃走是最愚蠢的做法。”
红子春脸上血色终于褪尽,说不出话来。
汉帮,忠义堂内。
江文清、费正昌和程苍古正在堂内商量撤退的细节,直破天神色凝重地匆匆而至,沉声道:“胡沛失踪了,我们的人遍搜边荒集仍没法寻苦他,这贼子非常机警。”
江文清淡然道:“他不是够机警,只因祝叔叔比他预估的日期死早了两、三天,而他尚来不及作好接收汉帮的准备,晓得斗我们不过,所以藏慝起来,他的同党呢?”
众人生出甚事都瞒不过她的感觉,而她对每一件事的看法,总能比他们透彻和深入。
直破天答道:“随他失踪的只有十多名他的心腹亲信。不过我仍不明白,多两、三天和少两、三天有甚分别?除非他是慕容垂方面的人,否则祝老大身亡的时间,对他有何意义可言。”
程苍古代答道:“文清指的是一天祝老大没有死,仍未须选出帮主,可是祝老大忽然撑不下去,而胡沛晓得我们不会让他当帮主,更怕我们光下手为强,而他目下仍欠数天的准备工夫,例如正在等待援兵之类,所以不得不躲起来。”
江文清神色凝重的沉声道:“希望我是高估了他,假若确是他出手把祝叔叔害死,我肯定他是一等一的高手,因为我没法从他害死祝叔叔的手法看出破绽,从而间接推测出他深藏不露的高明。他并非因怕了我们而躲起来,事实这是在眼前形势襄最聪明的策略,使我们失去打击的目标,而他潜伏在漠帮的人却可以继续分化汉帮,他更不用作出随我们撤退的抉择。
胡沛此人并不简单,在背后撑他腰的更非善男信女,且多少会和慕容垂又或孙恩有关。”
费正昌眉头深锁道:“边荒集的形势从未试过如此复杂暧昧,我们该如何应付?”
江文清道:“现在我们最重要是在大撤退前持盈保泰,把码头和总坛置于绝对的控制下,防范任何突袭。唉!”
程苍古皱眉道:“文清为何叹息?”
江文清目光投往直破天,道:“集外有没有敌人的影踪?”
直破天苦笑道:“边荒集是最令探子头痛的地方,任何部队的进入,都是如入无人之境,不会传出半点风声,只要随便找一处密林或山野藏起来,要找他们便如大海捞针。我们已人手尽出,搜遍边荒集方圆二十里内所有地方,仍没有任何发现。”
程苍古沉声道:“若我是孙恩或慕容垂,会把部队藏于离边荒集三十里外的地方,入黑后方朝边荒集以快马推进,可于两个时辰内抵达边荒集,形势确是非常不妙。”
江文清道:“水道的情况又如何?”
直破天道:“南北水道的交通肯定已被截断,从今早开始,再没有船只从南方或北方驶到边荒集来,吓得想今早从颖水离集者人人不敢妄动,静观其变。现在边荒集人心惶惶,不少人已逃入边荒避难,不过数目仍是有限,希望帮主能突破南方水道的封锁,否则我们只能从陆路撤退。”
江文清叹道:“边荒集在明,边荒在暗,假若敌人在边荒集设置探子,可以清楚掌握所有帮会的进退,再通知集外的敌人采取最适当的行动。所以我们唯一退走的安全路线是颖水,在河面上谁拦得住我们大江帮的两头船?”
大江帮的两头船与两湖帮的赤龙船齐名,同被誉为天下最具作战能力的战船。首尾均设舵,前后四方转动自如,较一般战船远为灵活。大江帮更培养出大批精于操控这种战船的水手,以之冲敌突围,无往而不利。
费正昌低声道:“假若从水路撤走之法行不通,我们是否该另订从陆路退走之计?”
一阵沉默降临到众人间,人人感到心情沉重,生出无计可施的颓然感觉。
诚如江文清指出的情况,从陆路撤退等若提供在集外虎视眈眈的敌人作从容布置、截击伏袭的好机会。
敌人对己方的实力了如指掌,他们则对敌人一无所知,这样的仗如何打呢?
江文清苦思片刻,道:“我们现在手上有多少条船?”
程苍古道:“有两艘双头船,此外普通用以运货的江船大大小小有七艘,另外尚有十二艘汉帮惯用底平篷高的运兵沙船。”
江文清徐徐道:“从陆路撤走肯定是送死,不论水道形势如何恶劣,仍是我们唯一生路。
不理爹是否能及时赶到,我们须于黄昏前撤退,以两艘两头船作先锋,七艘沙船为后续,江船布在最后。必要时登陆落荒散逃,总好过一头栽进敌人在陆上的天罗地网去。”
直破天皱眉道:“形势是否真的如此恶劣呢?”
江文清断然道:“只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坏更差。燕飞说得对,徐道覆的出现,已敲响边荒集各大帮会的丧钟。而偏偏郝长亨却于此时刻现身边荒集,我更怕两湖帮和天师道已结成联盟,且是倾力而来。如非我们早作准备,恐怕想逃也逃不了。”
程苍古道:“假若燕飞能团结集内各主要帮会,我们是否有一拼之力呢?倘若谢玄闻得风声,他肯定不会坐视的。”
江文清苦笑道:“我们能捱得那么久吗?”
众人无话可说。
江文清双目射出痛苦的神色,摇头道:“在争夺边荒集的控制权上,我们是绝对的失败。
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是如何尽办法把损失减至最低。”
稍顿又叹道:“我们最大的失误,是没想过孙恩与慕容垂结成联盟,现在想全身而退,真是难比登天,一切只好看老天爷的安排。”
手下来报,慕容战指名要找宋孟齐。
第三 章只许胜利
飞马会北门驿站气氛紧张,自今早开始,飞马会的战士一直处于戒备状态中,所有摊档店铺大小驿站停止交易。
大驿站更是兵力集中处,守卫森严,所有进出口莫不架设人为障碍,高处则布有箭手。
燕飞领着红子春在驿站主堂见到全副武装的拓跋仪,后者神色凝重,对燕飞于此时刻带个外人到飞马会的核心重地来,表面虽看不出丝毫异样,但燕、红两人均肯定他心生疑惑。
燕飞虽晓得红子春心知肚明拓跋仪方是飞马会真正的主事人,仍循例介绝两人认识。
坐下后,燕飞开门见山的道:“赫连勃勃是否全无异动?”
拓跋仪一震道:“你是猜到的还是收到风呢?”
燕飞道:“当然是猜的。我已失去高彦,至少变成半个又聋又盲的人。不过幸好老天爷仍没有完全离弃我们,我目下已大致弄清楚边荒集内外的情况。”
拓跋仪瞥红子春一眼,沉声道:“高彦怎会出事的?”
燕飞扼要解释一遍,然后道:“暂时不要问我消息的来源,现在已弄清楚慕容垂和孙恩将会亲自督师进犯边荒集,而天师道与两河帮同一鼻孔出气,赫连勃勃则大有可能是慕容垂的走狗。昨夜对付花妖时的内奸不是姬别而是另有其人,至于姬别究竟是哪方的人,希望待会可于议会时弄个水落石出。”
拓跋仪道:“你可以肯定你的情报绝对精确吗?”
燕飞苦笑道:“该有八、九成的准绳,现在任何行动,与赌博没有太大分别,更有可能一铺输清,分别是在我们已陷身非赌不可的赌局。我可以猜到赫连勃勃没有动静,是因想到他的主力军应潜伏于边荒集北面某处,所以不用在集内劳师动众,引致打草惊蛇。”
红子春忍不住问道:“拓跋兄不是准备撤退吗?因何反加强驿站的布置,似防敌人来攻打的样子?”
拓跋仪瞧他半晌,最后目光移往燕飞。
燕飞点头道:“红老板现在最关心的是能否能逃难避祸去也,因为他曾被孙恩迫害,清楚孙恩诛除异己的作风。”
拓跋仪露出怀疑的神色,向红子春皱眉道:“红老板的发迹地不是洛阳吗?”
红子春苦涩的道:“若在洛阳混得风生水起,又何用到边荒集来?北方排斥南人,南方排斥北人,天下间只有边荒集不会理会你是南人或北人。我对南方早不存任可冀望,以为苻坚统一的北方会有一番新气象,岂知并好不到哪里去。为此才来到边荒集,怎知刚有点成绩,忽然大祸临头。天下虽大,可是最后一片能容身的乐土,终于也要失去。”
拓跋仪沉吟片晌,忽然道:“我们今天派出五路探子,照约定应于一个时辰前以飞鸽回报情况,可是现在却如泥牛人海,一去无踪。红老板自己考虑一下吧!”
转向燕飞问道:“不再怀疑呼雷方了吗?”
燕飞道:“既然郝长亨确有问题,呼雷方便非妖言惑众,而毋须怀疑他最有力的理由,是若然慕容垂入主边荒集,他的羌族将面临灭族灭种的厄运。”
拓跋仪沉声道:“我们该怎么应付呢?”
以他的才智,仍一脸无奈地说出这句话,可知他已失去方寸。
燕飞正容道:“以慕容垂的雄材伟略,孙恩的深谋远虑,全力来犯边荒集,是筹谋已久的行动,绝不止于为占领边荒集而满足那简单。首先他们要把边荒集所有势力连根拔起,不容任何一方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重要是长期雄霸边荒集,牵制北府兵,慕容垂便可以从容统一北方,而孙恩和聂天还则可分别进犯扬莉二州。我们现在是全无退路,唯一生机是先统一团结边荒集,再全力与敌周旋,作置诸于死地而后生的打算。”
拓跋仪默然不语,陷入深思之中,暗自咀嚼燕飞的提议。
红子春容色惨白的呆望燕飞,眼神空空洞洞的。
燕飞长身而起道:“我还要去见屠奉三,我们再没有犹豫的时间,待会的钟楼议会将是敌我的第一次短兵相接。”
“砰”!
拓跋仪一掌拍在桌面上,断然道:“好!我和大家一起共进退,纵使战死,也要敌人付出沉重的代价。”
红子春忽然低声了一串粗话,然后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般道:“对!死也要死得像个汉子,今趟把我也算上吧!”
燕飞心中一动,向红子春道:“烦红老板立即通知卓名士,告诉他飞马会已加入我们的抗敌联盟,铁定于钟楼议会召开之际先下手为强,把内奸连根拔起,此事至关紧要,请红老板亲传口信。”
红子春一声领命,昂然去了,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
燕飞迎上正呆望着他的拓跋仪,沉声道:“如今要劳烦你老哥亲自出马,我只想知道他去甚么地方?见甚么人?”
拓跋仪三日不发的追着去了。
江文清在外堂接见慕容战,陪她见客的有程苍古和费正昌,后者表面并非汉帮的人,不过现在情势危急,慕容战于此时刻仍匆忙来见,肯定有大事商讨。所以他们不再斤斤计较这方面的泄密问题。
慕容战锐利的目光集中在江文清身上,道:“请容我慕容战斗瞻问一句,听燕飞说宋兄乃大江帮的人,却不知与江帮主属何种关系?”
江文清知对方并非着眼于自己是谁,因为以现在她摆出来会客的阵仗,只要不是盲的也知她是主事的人。而慕容战有此一问,只是要试探自己的诚意,遂向程苍古颔首示意。程苍古代答道:“慕容当家垂询,我们怎敢隐瞒,孟齐是江帮主唯一的高徒、大江帮的继承人。”
慕容战皱眉道:“原来如此,请恕我孤陋寡闻,只听过江帮主有位如花似玉的女儿,却未听过江帮主有位得意门生。”
费正昌微笑道:“慕容当家没听过孟齐之名,方合道理。因为江帮主对孟齐期望殷切,着力栽培,除亲自为他扎稳根基,还送他往各地随名师学艺,为免令孟齐成材前被仇家算计,故一直没有向外宣扬,到近两年方召孟齐回来处理帮务。”
慕容战纵有疑惑,也无暇计较,开门见山的道:“我今次来见诸位,是有关乎边荒集各帮会存亡的要事奉禀,更是代燕飞、呼雷老大和卓馆主与各位说话。”
江文清双目精光闪射,沉声道:“慕容当家该知我们决定撤走,难道尚有更聪明的选择吗?”
慕容战暗叫厉害,宋孟齐这番话表面没有甚么,骨子裹却迫得他没法不把昕有筹码拿出来,否则如何说服对方?
叹了一口气道:“任遥被孙恩杀了。”
江文清、程苍古和费正昌三人听得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慕容战解释道:“我们的“边荒名士”卓狂生,一直是逍遥教布置在边荒集的重要棋子,到昨晚仍是对任遥忠心耿耿,所以亲自下手对付方总的灵鼻。刚才他收到“妖后”任青媞的传书,整个人崩溃下来,终于向我们吐露实情,指出今晚慕容垂和孙恩将会亲自督师进攻边荒集。而燕飞肯定现在边荒集已陷进敌人的天罗地网内,没有一个帮会的人能逃得出去。我今次来见各位,是希望在钟楼议会召开前,听取各位的意向。合则力强,分则力弱,我们若能团结一致,誓死抗敌,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
以江文清的智勇兼备,闻得慕容垂亲来边荒集,一时也乱了方寸,呆看着他。
慕容战道:“据老卓所言,孙恩会截断南面的水陆交通,假若我们没有猜错,两湖帮和天师道已结成盟友,不用我指出各位也应清楚他们绝不容贵帮全身而退。任何人要威胁建康,必须控制大江上游,而贵帮则正是孙恩和聂天还的眼中钉。”
程苍古问道:“燕飞到哪里去了呢?”
慕容战禁不住心中暗叹一口气,程苍古有此一问,或者是因为燕飞具较超然的身分,或因他的才情剑法,又或因他与世无争的性格,但不论是哪一个原因,都显得燕飞是目下边荒集最被信任的人,没有他,边荒集根本没法团结起来。卓狂生说得对,燕飞加上纪千千,是号召边荒集万众一心的绝配。
答道:“他要分别去见三个人,就是郝长亨、拓跋仪和屠奉三,三位该明白是甚么一回事了吧?”
稍顿又道:“边荒集现在是外弛内张,随时爆发大战,一切必须于钟楼议会内解决。我们要先把边荒集置于绝对的控制下,方有资格谈论其它的事。”
江文清淡淡道:“照你们估计,敌人实力如何?”
慕容战道:“由于南北正处于大战一触即发的纷乱局势中,所以慕容垂或孙恩均没有可能倾巢而来。孙恩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但却敢肯定慕容垂能抽调的兵力当不会逾一万之数。
以此推之,孙恩的兵力亦应与此数相若,否则他们的联盟将失去均衡。”
费正昌倒抽一口凉气道:“边荒集以汉帮最人多势众,不过可用之兵仍未过千,像贵联兵力也只在六、七百人间,但已是北方帮会之冠,即使所有人联合起来,也只是五、六千人之数,而敌人的实力在我们四倍之上,这场仗如何能打?”
慕容战从容道:“淝水之战又如何?谢玄以八万兵击垮苻坚的百万大军,正显示战争讲的是将才和谋略。我们已有全盘计划,对边荒的形势我们更远比敌人熟悉和了解。假若我们团结一致,同心抗敌,打不过才作撤逃打算时,也总比我们一盘散沙各行其事有机会多了。
时间无多,敢请三位立即下个决定。”
程苍古和费正昌目光不由落到江文清身上,后者容色惨白,好半晌点头道:“好!我们和慕容当家并肩作战,至死不悔。”
慕容战精神大振,道:“我立即把大计全盘奉上,然后我想见千千一面,向她请安问好。”
燕飞来到刺客馆的大门外,心中百感交集。他们是明知不可为而为,抛开生死地去打一场没有可能赢的战争。
慕容垂和孙恩分别是南北的首席武学大宗师,两人更是征战经验丰富至无可再丰富、纵横沙场的无敌统帅。其手下人人肯为他们死命,人数又是边荒集帮会总兵力的数倍之上。
这场仗是不战已知胜负。
慕容垂和孙恩并不是苻坚,颖水也不是淝水,边荒集更缺乏一个谢玄,若刘裕未走尚勉强可以顶上。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似乎捕捉到点甚么,偏没法清楚说得出来。
纪千千又怎办好呢?
她正值花样年华的黄金岁月,像一朵正盛开的鲜花,他怎忍心让她陪自己送死?
不!
这一场仗他一定要赢,而要赢此仗,他首先须像谢玄般信心十足,从容筹划。
为了纪千千,他绝不能输。
燕飞忽然整个人平静下来,晋入万般皆空的境界,所有担忧全抛到脑后,就像一个面对强敌的剑手,心神没有半丝空隙破绽。
燕飞倏地加速,转过屏风,置身昨天方成立但已惊动整个边荒集的刺客馆内。
江文清领慕容战进入汉帮总坛被命名为“颖园”位于建筑物组群中心处的亭园,指着位于园内荷塘上的六角亭道:“千千小姐和小诗姐正在亭内赏花,慕容当家请自便,恕孟齐失陪了。”
说罢转身便去。
慕容战暗赞他识相,亭内的纪千千在向他招手,表示欢迎。
慕容战心中忽然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燕飞确比自己更有资格得到纪千千,不是因他在某一方面胜过自己,或占了早一步认识她的便宜。而是自己的命运已与族人的存亡挂上钩,欠缺燕飞自由自在的写意,纵使今晚死不掉,纪千千跟着他慕容战绝不会有多少好日子过。
想着想着,一双腿子却把他带往纪千千所在之处。
两道凌厉的目光,同时落在燕飞身上。
燕飞从容一笑,往坐在刺客馆大堂桌子处的屠奉三和阴奇举步走去,道:“屠兄和阴兄不是在等我吧?现在边荒集内怕没有多少人尚有闲坐的情致。”
屠奉三和阴奇起立欢迎,没有显示任何敌意。前者欣然道:“当然是专诚恭候大驾,事实上当燕兄离开北门主驿,我们已猜到燕兄路过时或会赏面应约。如燕兄过门不入,我们只好冒昧请驾。燕兄请坐!”
三人对桌坐下,阴奇居侧,成“品”字形。
燕飞沉声道:“屠兄的阵营裹肯定有内奸。”
阴奇微一错愕,屠奉三仍沉着如故,淡淡道:“此话从何说起?”
燕飞微笑道:“屠兄今早往见赫连勃勃一事该极端秘密,与其结成联盟一事即管在贵方也不会是人人清楚,而郝长亨今早却清楚肯定的告诉我,并明言贵方内有他的人,屠兄认为这是甚一回事呢?”
阴奇脸上现出震骇的神色,往屠奉三瞧去,神色有点古怪,似是想到某事。
屠奉三则目射奇光,盯着燕飞。
燕飞望望屠奉三,又瞧瞧阴奇,皱眉道:“甚一回事?是否我说错了?又或是郝长亨故意诬陷你们?”
屠奉三叹道:“此事千真万确,亦正因我见过赫连勃勃,回来后愈想愈不妥当,所以想和燕兄见面。”
阴奇插口道:“会否是赫连勃勃把此事泄漏子郝长亨呢?”
屠奉三苦笑道:“成分很微,即使赫连勃勃与郝长亨蛇鼠一窝,但北人怎会信任南人?
何况是立即知会郝长亨。若我是赫连勃勃,怎都会对郝长亨留有一手,至乎以我们牵制或损耗郝长亨的实力。哼!赫连勃勃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比很多人要更清楚。”
只听他的说话,便知屠奉三一直在严密监察燕飞,而屠奉三肯直认与赫连勃勃结成联盟,正表示他再不视燕飞为敌人。
屠奉三因何有此转变?
燕飞目光在两人脸上扫射两遍,终发觉异常之处,讶道:“阴兄的脸色为何忽然变得这般难看?”
阴奇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双目闪过恐惧的神色,艰难的道:“因为我方晓得老大今早去见赫连勃勃,并与他结盟一事者只有三个人,就是老大、我和老博。唉!而我阴奇却是处于最不利的位置。因为老博脸上的旧疤痕正是郝长亨的得意之作,燕兄你说我的脸色可以不难看吗?”
燕飞明白过来,往屠奉三瞧去,只见他双目精光闪动,充盈杀机,心叫不妙。
第四 章真情对话
慕容战在石桌面对佳人坐下,纵使在此兵凶战危的时刻,仍禁不住心神皆醉。外面的世界,与眼前的人间仙境应没有任何关系,只可惜他要和她说的,正是外面残酷的现实世界,可谓大煞风景。
小诗避到小亭之外,慕容战刚心忖若把亭子接连两岸的两条木桥同时拆塌,他便可以“独占”纪千千了。
想得入神时,纪千千温柔悦耳的声音在他耳内响起道:“若是来劝我独自逃生,慕容当家最好省点时间,免此一举如何?”
慕容战心中像燃着了一炉火炭,生出拥抱她的强烈冲动,却又不得不把心愿强压下来,免致破坏首次单独与她说话的机会,讶道:“千千为何会想到这方面来呢?”
他要得到的女人,从来没试过得不到的,只恨他却清楚,纪千千的芳心已系在燕飞身上。
她不肯离开,是为了燕飞而非他慕容战,这是个无情的事实。
纪千千欣然道:“或者是千千误会哩!怕你是受了燕飞那小子的蛊惑,傻呼呼的来试图说服我离开边荒集。因他知无法说服我,只好请人出口。”
慕容战失笑道:“千千竟掌握了边人说话的用辞和语调,且是传神致极。唉!实不相瞒,起初我确有此意,旋即打消,还想借助千千的力量。”
纪千千喜孜孜的道:“我正愁自己在投闲置散,有甚么用得着千千的地方,尽管吩咐下来。”
慕容战暗叫惭愧,纪千千方是真正的置生死于度外。因为以她的慧根,没可能不清楚此仗胜算极微。
道:“这方面容后禀上,不过当务之急,是设法先把小诗姐送往安全处所,免致她受惊。”
纪千千沉吟片刻,轻轻道:“我和小诗名虽主婢,事实上亲如姊妹,一直相依为命,从来没有分离,千千恐怕很难说服她心甘情愿的离开。”
慕容战道:“小诗必须立即离开边荒集,若在钟楼议会召开后,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可让她远离险地。我和燕飞想出妥善的办法,就是让她混在离集的边民中避往边荒东南的山区,庞义和他的兄弟也会一道走,所以千千不用担心她乏人照顾。我会另外派出一些人马扮作边民,直送他们到二十里之外。”
纪千千脸色微变,道:“听慕容当家这番说话,边荒集似已陷进包围里,情况真的是如此恶劣吗?”
慕容战点头道:“情况确比想象中的更恶劣,现在证实慕容垂和孙恩会亲自督师来攻打边荒集,誓要把边荒集所有帮会豪强一网打荆由于边荒集形势特殊,敌人的探子可轻易掌握各帮会的情况,任何帮会要撤退的话,肯定瞒不过敌人耳目,而敌人在集外的部队,会对离集的帮会队伍拦路伏击和突袭,但对一般边民该不会理会。”
纪千千听得花容惨淡,道:“岂非大家想走也走不成。”
慕容战登时被激起奋战到底的英雄气概,冷哼道:“千千放心,我们也不是窝囊货,更不会被慕容垂和孙恩吓怕,且已有应敌之计。燕飞将和我们并肩作战,誓要保持边荒集的自由和繁荣。慕容垂和孙恩均不可以一般到边荒集来混的帮会视之,前者会令边荒集变成他燕国的城集,而孙恩更会以他的妖教荼毒边荒集,倘若我们能好好利用他们这方面的威胁利害,加上千千的影响力,说不定我们能再次召集夜窝族和有志的边民,一同相抗,非是没有一拚之力。”
纪千千犹豫道:“千千可以有甚影响力呢?”
慕容战精神大振的道:“千千的影响力是难以估计的,让我举个例子好吗?我慕容战自少是见惯美女的人,族内美女更是予取予携,可是以我这样的一个人,见到千千倾国倾城的绝色,仍禁不住神魂颠倒。千千早把整个边荒集迷倒,只是千千自己没有觉察吧!”
纪千千两边脸蛋分别升起一朵红晕,令她更是娇艳不可方物,秀眉轻蹙起来,微嗔道:“千千虽然不是从未被人当面称赞,却从没有人像慕容当家所说般直接了当。你是乘机使奸,千千却是心中惭愧。女儿家的丑妍只是镜花水月,转瞬成过眼烟云,有甚么了不起的,表面的美丽,并不可靠呢。”
慕容战说出心中仰慕,大感痛快,欣然道:“表面的美丽当然难已持久,亦难以保持永久吸引力,但千千却非徒具美丽躯壳的绝色,而是内外俱美的娇娆。我慕容战阅美女无数,却从未试过像这刻面对千千般的动心,千千请恕我的唐突冒渎,我们慕容鲜卑族的男子一向是这般作风,在野火晚会裹见到心仪的女子,会把心中的爱慕化作情歌直接向对方高唱出来。
在见到千千之前,我已风闻千千色艺双绝,能颠倒天下众生。”
纪千千没好气的道:“你还未听过人家的雕虫之技哩!或许听后会非常失望,感觉不外如是。”
慕容战笑道:“正因尚未得闻仙音妙韵,所以怎甘心战死沙场,在我来说,以前的边荒集是有迷人的躯壳而欠缺灵神,总使人感到不足,千千芳驾抵边荒集后,已弥补此一缺陷。
确是人同此心,卓狂生更比任何人明白此点,所以只要肃清内奸,那时千千敲响边荒集的圣钟,号召边荒集有志者共同悍街大家的自由和利益,必是一呼千诺,精诚团结。”
纪千千轻叹道:“千千只好尽力而为,小诗方面又如何解决呢?”
慕容战思忖道:“直说肯定不行,惟有哄她大家是分批离开,又或如果你们走在一起,将会很碍人眼诸如此类。更或骗她由于燕飞必须是最后走的那批人,负起殿后的重任,千千要陪燕飞,故着不懂武功的她先走一步。两个说法都行,任千千选择。”
纪千千苦恼道:“我不想骗她,我若死不去当然一切没问题,可是若干千过不了此关,小诗会怨我一世呢。”
慕容战微笑道:“哪就索性不骗她,不过却须千千全力配合。”
纪千千终现出怀疑神色,盯着慕容战戒备的道:“说来听听。”
慕容战颓然道:“燕飞说得没错,以我们浅薄的道行,确没法说服你。”
纪千千欣然道:“不过我真的很感激慕容当家对千千和小诗的关怀,小诗的事包在我的身上吧!”
慕容战正容道:“请向小诗转告我的一个决定,就是在我战死之前,没有人能伤害纪千千。”
纪千千垂下螓首,轻柔的道:“燕飞不是你的敌人吗?”
慕容战生出肝肠欲断的痛苦!晓得纪千千在暗示燕飞方是她的真命天子。叹道:“至少在明天日出前,他将是我生死与共的战友,不如此这一仗更是必败无疑。实不相瞒,我一向的立场与我那群堂兄弟是有差异之处,因为我认为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大前题下,个人私怨是该搁到一旁;燕飞是不会来和我们争天下的,可是若给慕容垂占领边荒集,等若捏着我们的咽喉,早晚必缺气而亡。”
纪千千欲言又止,终没有说话。
慕容战猜到纪千千是想问为何燕飞不亲来见她,竟由他代劳,不过可能怕伤害他,故没有吐出心中疑问。
暗叹一口气道:“汉帮的人会与千千一起赴钟楼议会。千千说服小诗后,请通知宋兄,他自会作出妥善安排。”
出乎燕飞意料之外,屠奉三并没有向阴奇出手。他并非凭空揣测,而是清楚感到屠奉三凝众功力,蓄势待发,阴奇则像认命了似的,根本不作任何防御,或许是因知没法从屠奉三手底下逃生。
屠奉三朝阴奇瞧去,讶道:“你不怕我向你下手吗?”
阴奇颓然道:“我追随了你十多年,老大若要怀疑我,阴奇有甚么办法。若我奋起反抗,不但徒劳无功,反使老大更肯定我是内奸。所以我忽然失去一切斗志,不想反抗。”
屠奉三点头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刚才我只是试探你,而事实上嫌疑最大的并不是你,你与两湖帮一向没有任何关系,而博惊雷至少是两湖帮的死敌,仇人也是一种关系,更可以是精心安排的苦肉计,刚才也是他自动请求去统领我们的支持部队而非是你。”
阴奇呼出一口气,轻松起来,欣然道:“多谢老大的信任。”
屠奉三向燕飞道:“燕兄怎样看?”
燕飞也为阴奇暗松一口气,点头道:“我完全同意屠兄的看法,若博惊雷确是郝长亨的人,你们的支持部队已陷入险境。”
屠奉三沉声道:“幸好发觉得早,说不定可反危为安,燕兄以为然否。”
阴奇的脑筋回复灵活,插口道:“我军的藏身处怕已在敌人掌握中,必须立即想办法补救。”
屠奉三没有答他,只看着燕飞。
燕飞没有直接回答屠奉三的说话,问道:“赫连勃勃究竟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致令屠兄要找我说话?”
屠奉三坦然道:“我对他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他丝毫不把外敌的威胁放在心上,一意要毁掉飞马会和你燕飞,更与我约定于钟楼议会召开时一举把舆会者制服,然后铲除异己,把边荒集置于绝对的控制下。因此我敢肯定他必是慕容垂派来边荒集的走狗。”
燕飞点头道:“我们也有此疑惑,他甫到边荒集便冒花妖之名搅风搅雨,此事该在屠兄算计中,为何仍要找他说话呢?”
屠奉三摊手苦笑道:“除他之外,谁肯与我合作呢?”
接着道:“早前燕兄过门不入,因何忽然改变主意,赐访屠某人?”
燕飞道:“屠兄这般坦白,我也只好实告,因为再没有说废话的时间。
首先是据得来的最新消息,慕容垂和孙恩将亲自督师来攻边荒集,其次是郝长亨因身分暴露躲了起来。由于他特别向我提及屠兄与赫连勃勃结盟,使我感到或许屠兄并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被人利用。”
阴奇道:“赫连勃勃最顾忌的该不是飞马会而是我们,最理想是我们与你们斗个几败俱伤,他赫连勃勃不单可以保存实力,且可于慕容垂和孙恩抵达前控制边荒集,大增以后瓜分边荒集利益的筹码。”
屠奉三道:“如果从此角度去看,该是赫连勃勃故意把消息漏予郝长亨,再由郝长亨告诉燕兄。但我看情况却非如此,郝长亨确是从我们内奸处得到消息,然后知会燕兄,希望燕兄联结其它帮会,与我们和赫连勃勃来个大火并,到各方伤亡惨重,他便可以出来收拾残局。”
稍顿续道:“至于赫连勃勃,他是要借助我们的力量击垮飞马会。他今早放出谣言,指飞马会是慕容垂的走狗,所以非是师出无名。而与飞马会一向势不两立的北骑联理该乐观其变。当慕容垂和孙恩的大军兵临城下,他再来个开集迎敌,那时人人只余待宰的分儿。”
燕飞心中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因此刻屠奉三每一句话都具有决定性,若弄不清楚形势,将没法定下对策。
点头道:“我同意屠兄的看法,不过阴兄的话也有道理,以赫连勃勃的桀骛不驯,绝不肯甘于当别人的走狗,所以他会设法先一步控制边荒集,占取最大的利益。慕容垂和孙恩均难以久留,他或可变成边荒集无名却有实的支配者。”
阴奇见燕飞肯局部支持他的看法,大为感激。
屠奉三默然片刻,目光投往燕飞,正容道:“假设我屠奉三以后肯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燕兄可否视我为友?”
燕飞心中暗赞,从而看出屠奉三不但才智过人,更是高瞻远瞩。
大家连手抗敌,是势在必行,否则燕飞不会到刺客馆来,屠奉三也不会开心见诚,言无不荆但问题在彼此之间始终没法消除戒心,怕被对方抽后腿,可是若屠奉三以后真肯依从边荒集的规则行事,不把他屠奉三逆我者亡的一套搬到这里来,击退强敌后仍可和平共处,只讲做生意而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消除戒心,合作起来将可以如鱼得水。
沉声道:“若桓玄有令,着屠兄取汉帮而代之,屠兄怎办好呢?”
屠奉三从容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除非是南郡公亲率大军来边荒集,又或已攻陷建康,否则我会告诉他边荒集必须保持势力的平衡,一旦平衡被破坏,其后果将没有人能预估。就像边荒集若真的被慕容垂和孙恩瓜分,边荒集将变成战事连绵的凶地,结果是最后没有人能在边荒集分得半点利益。”
说罢向燕飞伸出双手,言词恳切的道:“我屠奉三虽然一向心狠手辣,可是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我对燕兄非常欣赏,清楚燕兄不会向任何人出卖边荒集。现今我们均处生死存亡之际,只有完全的信任和合作,方能令我们有一线生机,燕兄肯接受我吗?”
燕飞生出在赌桌尽赌一铺的感觉,假若他像信错郝长亨般错信屠奉三,那他和边荒集的盟友不待慕容垂和孙恩驾到,便要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他有别的选择吗?
倏地伸出双手与屠奉三紧握在一起。
四手紧握一下,接着放开。
两人欣然对视,颇有识英雄重英雄的味道。
阴奇精神大振,道:“现在离钟楼议会只有小半个时辰,我们该如何部署?”
屠奉三问道:“敌人今夜来攻的消息,有多大准确性呢?”
燕飞扼要说出卓狂生的事,又提及高彦于巫女河发觉大批树木被砍伐,而高彦或许已被杀害的情况。
屠奉三明白过来,苦笑道:“孙恩杀任遥一事,燕兄该猜到与我有关系,实情是由我通知孙恩,想他代我们出手收拾刘裕……”燕飞截断他道:“你害我,我害你,战争从来是不择手段,任青媞在给卓狂生的飞鸰传书裹并没有提及刘裕的生死,我自然希望他吉人天相。现在我们再无暇胡思乱想,屠兄首要之务是把集外的部队重新部署,边荒集则交由我们处理。”
屠奉三双目精光闪闪,道:“既知慕容垂的行军路线,燕兄若有方法令慕容垂没法依期夹攻边荒集,我们或可想出一个击垮孙恩大军的妙计。”
第五 章战云密布
纪千千策马驰出汉帮总坛,伴在左右的是程苍古和费正昌,后面是三十多个汉帮的精锐战士,属程苍古的班底。
甫出门外,即见燕飞牵马卓立道旁,微笑等候。
纪千千喜出望外,报以最动人的甜蜜笑容。燕飞以优美至没有瑕疵的姿态跃登马背,赶上来与她并骑而行,朝广场进发。
程苍古和费正昌放缓马速,落在两人身后。
燕飞向程苍古笑道:“怎都要找个晚上,再到赌场向赌仙请教。”
程苍古呵呵笑道:“本人乐意奉陪。人生如赌赙,我现在的感觉,与身处赌场全无分别。”
费二撇也欣然道:“赌博的胜负,由赌本和赌术决定,我们今趟赌本并不雄厚,只好凭赌术补其不足,对吗?”
燕飞笑道:“所以我努力筹措赌本,幸好对手大力帮忙,令本该流失的赌本回到囊内,希望我今次的运气比上趟好一点。”
纪千千见到燕飞,那颗本似悬在半空的心立即落实,他的轻松自如,令她感到没有事情是燕飞应付不来的。
燕飞三人间言笑对答,显示出身经百战的武士视死如归、谈笑用兵的从容大度,并不因敌人势大有丝毫畏怯。
蹄声在后方骤响,大队人马从汉帮驰出,跟他们相反方向的往东门驰去,她不用回头看已知是宋孟齐亲率主力大军,依计划出柬门沿颖水直去码头。
边荒集是天下必争之地,而码头则是逞荒集的必争之所。谁能句柄头,谁便可以控制水运。
纪千千可以想象边荒集所有帮会倾巢而出,以实力作较量,这一盘战棋已成形成局,就看敌我双方如何把握时机形势,调兵遣将,出奇制胜,以决胜负。
燕飞往她瞧来,讶道:“千千是否哭过来呢?”
纪千千撒娇地横他一眼,叹道:“诗诗是哭着定的,教人家也忍不住落泪呢。”
燕飞问道:“庞义他们是否一道走了?”
纪千千点头道:“他们要负起照顾诗诗之责,当然陪她离开。唉!说服他们并不容易呢。”
东大街行人稀疏,不知是因边人大批离集避祸,还是因他们看到形势骤趋紧张,故躲在居所内免得殃及池鱼。
不过当见到纪千千,人人均驻足赏看,至少在那一刻,忘掉了边荒集的天大危机。
燕飞道:“你是怎样说服小诗姐的?”
纪千千平静答道:“千千从未求过她作不情愿的事,今回是首次破例,她一直在哭,幸好她很懂事,唉!”
蹄声再响,一队战士从横街飞骑驰出,带头的是拓跋仪。
他全副武装,一派赴战场与敌决生死的壮烈气势,尤使人感到边荒集诸雄奋战到底的不屈意志。
他先向各人打个招呼,对纪千千深深看了一眼后,来到燕飞另一边,追随他的十多名拓跋族战士融入汉帮的战士队伍里。
在此刻再没有胡汉之别,为保卫自由,他们统一在边荒集的大旗下。
燕飞道:“情势如何?”
拓跋仪沉声道:“集内的主要帮会各自在势力范围内集结兵力,羯帮则因长哈老大的离开已不成气候,大家都知会无好会。”
接着凑近少许道:“果然如你所料,红子春并没有立即去为你传话,而是先到姬别的“花之府”勾留了半刻钟,方赶往钟楼,对此你有甚么联想?”
纪千千、程苍古和费正昌竖起耳朵,留意两人关系重大的对答。
燕飞沉吟道::冱表示他两人是同流合污,希望做人家的走狗而得保住在边荒集的利益,不过却没有想到情况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赫连勃勃的出现和慕容垂、孙恩两人亲来督师,使他们感到被利用和出卖,他们现在是进退两难。”
纪千千不解道:“他们若是敌人的内应,怎会忽然忧虑被人出卖呢?”
费正昌代为解释道:“他们肯定不清楚全盘的局势。红子春和姬别分别与两湖帮和黄河帮有关系,黄河帮后面的靠山是慕容垂,乃天下人皆晓的事。红姬二人因黄河帮与两湖帮结盟,又知慕容垂决定对边荒集用兵,认为边荒集大势已去,为了求存只好归顺敌人。不过却没想过有赫连勃勃此一变量,更可能不知道有孙恩的参与,令他们生出被瞒骗利用的失落感觉。我认为燕飞的猜测虽不中不远矣。”
程苍古接口道:“孙恩杀死任遥敲响他们的丧钟,显示孙恩不愿任何人分薄他的利益,纵使盟友亦不例外。红子春和姬别的实力远比不上两湖帮和黄河帮,与孙恩和赫连勃勃根本没有议价讨价的能力,一个不好还要赔上性命,所以他们现在当然非常苦恼。”
拓跋仪道:“我们现在该如何处置他们?”
燕飞目光投往古钟场的方向,淡淡道:“有没有郝长亨的消息?”
拓跋仪知他因高彦而对郝长亨切齿痛恨,道:“把红子春吊起来拷问或许可以知多些东西。”
纪千千叹道:“原来郝长亨是满口谎言的卑鄙之徒。”
程苍古问道:“赫连勃勃有多少人马?”
拓跋仪冷哼道:“他现时在小建康的战士不到五百人,根本难成气候,我们提防的是他混入集内的人,又或布于北面的部队,其实力可能大大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否则他怎可有恃无恐的召开钟楼议会?”
费正昌道:“或许他并末晓得我们确认他是慕容垂的走狗,也没想过卓狂生是逍遥教在边荒集的卧底,由他泄出慕容垂和孙恩的大计,令我们全体团结起来。”
燕飞低声道:“他更没有想到屠奉三把他看通看透。”
接着向拓跋仪道:“决定边荒集谁属的第一次交锋将在集外决定而非是集内,亦是我们拓跋鲜卑族与铁弗部匈奴的一场恶斗,如若输掉一切休提。
你不但要应付从外面攻入来的敌人,还要应付混在集内的敌人。”
拓跋仪哈哈笑道:“放心吧!我对铁弗部的战术手段了如指掌,绝不会令你们失望。”
接着大喝道:“儿郎们随我来。”
一夹马腹,领着手下旋风般转入横街,意气昂扬的疾驰而去。
绝千千心头-阵激动,此时刚进入夜窝子的范围,忽然记起一事,问道:“为何不见高彦呢?”
燕飞神色一黯,颓然道:“他可能遇上不测,不过现在绝非哀伤的时候,他的血不会白流。”
纪千千娇躯剧颤,再说不出话来。
战争尚未开始,她已品尝到战争的残酷!当明天太阳升起前,她在边荒集认识的友好,包括她自己在内,谁仍好好地活着呢?
卓狂生立于钟楼顶上,凝望边荒集南面的荒林野原,颖水在左方淌流,不见任何船只的往来。
就是在这片原野里,断送了大魏最后的一点希望。
他最难接受的是多年来付出的努力,在刚到收成的当儿,忽然一铺输个清光,更清楚没有翻本的可能。
打击是如此突如其来,如此不能接受!在收到任青?;通知的一刻,他彻底地崩溃。
现在他苏醒过来,彷如重生的从过去的迷梦中苏醒过来,心情平静得令自己也难以相信。
原因在于边荒集。
对边荒集他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
边荒集像他的亲生儿,看着它在自己的悉心培育下茁壮成长,变成天下最奇特和兴旺的场所。而他却心知肚明,亲生儿会由他自己一手毁掉,从最自由的市集变成逍遥教争霸天下的踏脚石。
不过一切均随任遥的横死成为过去。而他除边荒集外,已一无所有。
若失去边荒集,生命再没有意义。
为了边荒集,他将会奋战至最后一口气,与边荒集共存亡。有了这决定后,他感到无比的轻松,他再不用因出卖和欺骗边荒集感到内疚,他将以自己的鲜血,向边荒集作出补赎。
呼雷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道:“红子春和姬别来哩!”
卓狂生皱眉道:“赫连勃勃和车廷呢?”
呼雷方道:“若你是他们,不看清楚形势,肯贸然来赴会吗?”
卓狂生转过身来,淡然道:“他们来与不来,是没有任何分别的。赫连勃勃将会发觉召开钟楼议会是他严重的失着,孙恩亦会体会到铲除盟友的恶果。边荒集从未试过像目下般团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边荒集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她是天下英雄集结的场所,由街头卖艺者到统领一方的帮会领袖,无不是精英裹的精英,任何不明白实况或低估边荒集的人,都会因算错边荒集的实力而付出沉重的代价!即使对方是慕容垂或孙恩也不例外。赫连勃勃算得甚么呢?”
两艘双头战船,从边荒集码头启碇起航,逆水北上。
江文清立于先行那一艘的船头处,冷冷观察两岸的情况,道:“若我没有猜错,上游已被封锁。”
站在她后方的直破天闷哼道:“和我们大江帮在水上玩手段,只是自讨苦吃。北人不善水战,谅他们不敢在水上与我们较量。顶多利用两岸弄些手脚,否则若大家来一场江上交锋,将是非常痛快。”
江文清莞尔道:“直老师永远是那信心十足。”
直破天苦笑道:“事实上我这刻半点信心也没有,我敢赌文清小姐你亦像我般没有信心,对吗?”
江文清有点软弱的道:“直老师是否在怪我不选择撤退呢?”
直破天摇头道:“我绝没有怪责小姐之意。换过我是小姐,肯定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因为此乃唯一生路。孙恩和慕容垂是输不起这场仗的,所以不来则已,来则肯定是雷霆万钧之势。而边荒集却是无险可守之地,最糟糕是尚未知集内谁为敌友,这场仗不用打也晓得必输无疑。”
江文清大讶道:“既然如此,直老师刚才因何又说留下抗敌是唯一生路呢?”
直破天瞥她一眼,得意的道:“原来也有文清小姐看不透的东西。”
江文清最清楚他的好胜心,微笑道:“文清并不是活神仙,请直老师赐教。”
直破天欣然道:“对我来说,死亡的方式只有光荣和不光荣两种。死定要死得痛快,偏是老天爷最爱作弄人,你愈想求死,他愈不会让你称心遂意。我们现在的情况亦是如此,只有但求力战而死,在最困难的局面中奋斗,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或许尚有机会杀出一条生路来。何况明知是死,当然更要死得光光采采。”
江文清肃然起敬道:“直老师这番话含有很深刻的道理。”
直破天坦然道:“文清小姐可当这是由经验而来的智慧,我直破天活了数十个年头,不知曾多少次出生入死,而每一次均有这是最后一次的惊惧。之所以能到现在仍活着,正因我每一次必定死战到底,水不言败。文清觉得我常常信心十足,正因我有此心态。”
江文清动容道:“多谢直老师指点。对!死有甚么大不了的,最紧要是死得痛快。”
她的心忽然不舒服起来,她并非首趟和直破天面对劲敌,直破天却从未试过如此语重心长的向她说过这般心底话,可见直破天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凶险危机。
又道:“敌人并非是全无破绽的。”
直破天精神一振道:“请小姐指点!”
江文清思索道:“我的灵机是被胡沛的失踪启发的。”
直破天知她聪慧过人,不敢打断她的思路。自江文清出道以来,直破天和颜闯两人奉江海流之命一直在扶持她,锐意把她栽培为大江帮的继承人。
表面看直破天事事讲求勇力,颇似有勇无谋之辈,而事实上当然非是如此。直破天能高居大江帮三大天王之首,岂是只凭勇力却没有脑袋的人。只不过他的武功别走蹊径,以死为荣,以硬碰硬,以悍不畏死为至高心法,实质上他却是瞻大心细,所以江海流方会委他以扶持江文清的重任。
江文清目光投往前方,悠然道:“胡沛后面肯定有人撑他的腰,不理他出身如何,支撑他的必是今次来犯边荒集的其中一股势力。”
直破天道:“这么说,支持他的该不出慕容垂、孙恩又或聂天还三个人。”
江文清道:“孙恩和聂天还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因为在淝水之战前,他们分别被谢安压制得无法动弹,求存不易,哪来闲情理会边荒集。他们做甚都是白费工夫。只我们已可轻易截断他们的货运。”
直破天愕然道:“难道竟是慕容垂?”
江文清道:“只看慕容垂一直暗里支持拓跋圭的人在边荒集大卖战马,便晓得慕容垂在垂涎边荒集的惊人利益。北方汉人一直清楚边荒集的重要性,否则任遥不会差遣卓狂生到边荒集来打稳根基。汉人在北方有四大势力,就是黄河帮、弥勒教、逍遥教和太乙教。如今逍遥教可以撇除,而胡沛将不出余下三大势力其中一系的人。”
直破天道:“小姐的推断大有道理,不过即使胡沛是这三大势力混进汉帮的奸细,却怎会成为敌人的破绽。”
江文清分析道:“此正显示敌人间是有利益冲突的矛盾,而孙恩正是看破此点,所以下手杀任遥,造成既定的事实,逼慕容垂不得不和他瓜分边荒集的利益。可是若胡沛有慕容垂的支持,建立新汉帮,慕容垂便不用倚藉孙恩或聂天还,这便是敌人的破绽。”
直破天叹道:“确是破绽,可惜这个破绽只会出现在他们攻克边荒集之后,而我们早成边荒的冤魂,还怎有机会计较谁取得最大的利益?”
江文清道:“假若我们令敌人久攻不下又如何呢?”
直破天点头道:“若敌人不是精诚团结,当然对我们有利。”
江文清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鬼使神推下,我们对敌人的情况掌握得愈来愈清楚,只要清除内患,我们并非全无胜算。”
“当!当!”
在桅杆顶望台放哨的战士,敲响铜锣。
两人转身朝上瞧去,望台处的手下打出手号,表示在上游五里处出现敌人。
江文清发令道:“泊岸!”
今次行动,是她主动向慕容战提出,能否击溃赫连勃勃的部队,就看他们这支张扬其事的奇兵。
第六 章统一边荒
慕容战策马来到纪千千另一边,手下则加入汉帮战士的队伍去,近百人浩浩荡荡的驰进边荒集的圣地古钟场去。
在正午的灿烂阳光下,古钟楼巍峨矗立在大广场的正中心,若古钟场是夜窝子的圣土,古钟便该是圣土内的神物。不论经历过多少场战争,总没人有胆子去动古钟楼半根毫毛。
今趟会否是例外呢?
广场的正西处众集着近千名战士,布成阵势,进入随时可以开战的状态,看得从未经历过战争的纪千千一颗芳心不由忐忑不安地卜卜跳动起来。
慕容战神态轻松的逐一向各人请安问好,对纪千千微笑道:“这是边荒集不成文的规矩,任何帮会开始集结动员,其它帮会立即动员戒备,当此情况发生时,各帮之主须到钟楼看看能否通过谈判解决,谈不拢立即动手武斗,场地是古钟场,免致误伤无辜和破坏集内的店铺房舍。”
纪千千点头道:“这样的规矩很不错呢?可他们是属那方的战士呢?”
慕容战目光投往占去好一片地方的战士群,淡淡道:“他们是羌帮和我们北骑联能拿出来见人的精锐联军,人人可以一挡十,没有一个是怕死的。时间无多,今次我们到钟楼来不是为商量甚么事,而是要一举解决内奸的问题,决定谁主边荒集。”
又向另一边的燕飞问道:“情况如何?”
燕飞轻松的道:“一切依计而行。慕容当家放心,敌我各区均进入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
慕容战叹道:“我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北区的防守,可惜却不能代劳。”
燕飞耸肩道:“慕容当家似乎忘记了守北门的乃曾纵横北疆的马贼,最擅以少胜多,而拓跋仪更是拓跋族拓跋圭麾下最出色的军事战略大家,打仗像吃饭睡觉般习以为常。赫连勃勃以前奈何不了拓跋族,今天的情况仍然没有改变。”
纪千千听着他们闲话家常般的对答,再感觉不到两人间的任何敌意,这个变化岂是初抵边荒集时想象得到的?她此时芳心中填满奇异的情绪,揉集着对大战即临的惶恐和众人面对劣境团绪奋斗的不屈精神,心忖临敌从容,谈笑用兵,不外如此。
后面的程苍古道:“我仍信不过屠奉三。”
燕飞道:“事实会证明一切,屠奉三是有智慧的人,晓得眼下唯一生路,是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更不得不搏他娘的一铺,大家都是没有选择。”
“氨!
广场西面的战士齐声叱喝,举起兵器致意,士气昂扬至极点。
众人此时驰至古钟楼旁,纷纷甩蹬下马。
就在此时,大批匈奴帮的战士从东北角注入广常赫连勃勃终于驾到。
慕容战来到刚下马的燕飞身旁,低声道:“待会不论情况如何变化,我和你负责招呼赫连老兄,只要能把他的头挂在集北门外示众,他的部队必不战而溃。”
燕飞微笑道:“这么便宜的事,小弟怎敢不从。”
两人对视而笑。
既决定拚死抗敌,他们早抛开所有担心和忧虑,竭尽全力与敌周旋,即使剩下一兵一卒,绝不投降。
拓跋仪与手下驰至北门,五百拓跋鲜卑族战士集结候令,夏侯亭迎上来,与他并骑驰出北门,入目的是广阔达半里的秃树林,数以千计只剩下两、三尺许的树干,形成怪异无比的景象,像忠心守卫边荒集外围的矮人。-夏侯亭以马鞭遥指矮树干区外的树林,神色凝重的道:“赫连勃勃的部队已推进至树林的边缘,一旦接到命令,可于半刻钟内攻入边荒集。照探子的回报,他们的兵力在五千人间,力足以一举粉碎我们的抵抗力。即管我们能勉强挡着他们,他们亦可绕攻西门,守西门的北骑联因调走大批人手往古钟场,恐怕比我们更加不济。”
拓跋仪平静的道:“我们的石车预备好了吗?”
夏侯亭道:“征集的石车共七百多辆,全赖羌帮和北骑联大力帮忙。”
拓跋仪道:“立即以其中二百辆在秃干区中间布下第一重防御线。”
夏侯亭忙吩咐后面的手下,手下领命而去。
夏侯亭皱眉道:“第一重防线离集足有数百步之遥,不怕呼应上有问题吗?”
拓跋仪胸有成竹的道:“第一重防线只是用来遮挡敌人的视线,使他们不晓得我们在这边弄甚手脚。赫连勃勃早错失凭优势兵力迅速攻破边荒集的机会,他失着的原因是不知道卓狂生已泄露敌人攻集的大计,激起全集团结一致的斗志和决心。他更错的是存有私心,务要歼灭我们飞马会,故以大军封锁北面退路,使我们除拚死力战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车声马嘶,在后方响起。
两人回头望去,一辆接一辆装载石头的马车,正从北门鱼贯驶出来。
拓跋仪微笑道:“恐怕没有一个边人曾想过,天下最荒诞堕落的边荒集,竟会成为决定天下谁属的争战之地。到明天太阳再升起来之时,我们应大概可以弄清楚,天下究竟是慕容垂的天下,还是我们拓跋鲜卑的天下。”
卓狂生透过议堂的大窗凝望匈奴帮战士在广场东南角调动的情况,可想象小建康正处于最高度的戒备状态下。事实上边荒集的五大帮汉帮、羌帮、北骑联、飞马会和匈奴帮,分别控制着东、南、西、北四门和东北的小建康,掌握着离边荒集五条主要出路。
所以即使赫连勃勃完全被孤立,他仍是进可攻退则可守可撤。
红子春、姬别和呼雷方坐在他们特定的座位里,静候议会的召开。红、姬神情麻木,失去往昔的光采。
卓狂生暗叹一口气,回到主持的位子坐下,沉声道:“红爷和姬公子究竟是认命还是以为匈奴帮力足以保护你们呢?”
姬别色变道:“老卓你这番话是甚么意思?”
呼雷方冷哼道:“老卓这番话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试探你们是否已从希望可以苟且偷安的美梦裹惊醒过来?看你们是选择光荣奋战还是引颈待宰。你们并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该明白黄河帮与两湖帮的联军已被慕容垂和孙恩的联军取代,而整个进攻边荒集的大计已因赫连勃勃的野心而失控。若你们仍像随风摆动的垂柳般没有立场,不论形势如何发展,也肯定你们不会有好结果。”
红子春慌忙道:“呼雷老大你误会哩,我们并没有投靠两湖帮又或黄河帮,只是因与他们多年来建立起生意往来的关系,确曾答应过他们严守中立而已。”
卓狂生哂道:“若敌人成功攻克边荒集,还有甚么中立可言吗?钟楼议会举行在即,一场血战无可避免。边荒集并不是为想苟且偷安的傻瓜而设的,你们现在若不肯作出决定,待会再没人有兴趣听你们说话。”
足音响起,纪千千在慕容战、燕飞、费正昌和程苍古的簇拥下,仪态万千的登上议堂,她的出现,立即把剑拔弩张的火爆气氛大大冲淡。
纪千千含笑与各人打过招呼,在燕飞的陪同下,坐入一旁的椅子去。
慕容战、费正昌和程苍古纷纷入席,程苍古坐的是原属祝老大的席位。
卓狂生目光投往燕飞,轻描淡写的道:“假若没有议席反对,燕飞你可坐入夏侯老大的席位,代他发言举手。”
燕飞微笑道:“我还是坐在这裹舒服些儿。”
红子春忽然起立,肃容道:“趁赫连勃勃尚未到场,我要向各位公开明确地表达我的立场,我红子春于此立誓,决定与议会共进退,若有异心,教我横尸边荒。”
费正昌竖起拇指赞好道:“我不敢肯定红爷作出的是否最明智的抉择,却敢肯定男子汉的抉择。若想寿终正寝,不但勿要到江湖来混,更不要到边荒集来混。现在我们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无路可走,只有决定死战,一旦立下决心,便不回头。就是如此简单,姬公子又尊意如何呢?”
纪千千瞧着红子春坐下,心头一阵激荡。边荒集能出人头地者,都有他们一套的生存方法,提得起放得下。而在外敌的庞大威胁下,钟楼议会成为向心的巨大引力,把平时因各种利益冲突和私心作祟的诸般势力团结起来。他们虽各有目标,但是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为边荒集而战,为自由和公义而拚尽最后一口气。
姬别成为众人目光的众矢之的,容色变得更苍白,再没有一向的潇洒自如,露出一丝苦涩之极的表情,叹道:“若我说不,你们是否立即下手处决在下呢?”
卓狂生淡淡道:“一切由钟楼议会决定,你该清楚举手的结果。”
姬刚摇头道:“我们是没有机会的。南面的情况我不清楚,可是北面的情况我却略知一二。我明白各位因我缺席欢迎千千小姐的早宴而怀疑我,事实上我是到了集外北面五十里的竹秀山去见黄河帮的帮主“黄龙”铁士心,向他报边荒集最新的情况。只是随铁老大来的战士便达三千之众,我们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
众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慕容垂果然是思虑周详,有这么一支军队在陆路配合,他们想中途设伏截击立即难度大增。
慕容战沉声道:“在巫女河伐木为筏的把戏是否你弄出来的。”
姬别愕然道:“我对此一无所知。”
程苍古仍是赌桌上那副胸有成竹、胜负在握的从容神态,柔声道:“姬少既然是黄河帮老大的心腹,为何不硬撑下去?却要向我们透露如此重要的情报?”
姬别苦笑道:“我并不是第一天出来混,铁老大对孙恩有份参与的事一字不提,我还不醒悟自己是被人蒙骗利用便是真正的混蛋和傻瓜。赫连勃勃的出现更令我心寒,他残暴不仁的作风天下皆知,若让他得势我想偷生也办不到。孙恩更可怕,在他心中不信奉他者皆是可杀,边荒集真不知会给他弄成甚么样子。”
纪千千喜道:“若边荒集人人都有姬公子般的想法,我们不是可以把所有入团结起来吗?”
呼雷方冷哼道:“赫连勃勃和郝长亨正是为破坏边荒集的团结而来。赫连勃勃先扮作花妖作恶,只可惜给真花妖和方总误打误撞下打乱了阵脚,他一计不成又生另一计,散播飞马会是慕容垂走狗的谣言,弄至人心惶惶。兼之颖水上下游确被封锁,从今早开始,边人不住往西逃亡,现在边荒集十室九空,留下来的不知谁是敌人奸细,所以我们只好依靠自己的力量。”
卓汪生道:“情况尚未至如此恶劣,刚才便有夜窝族的头领来向我要求作出指示,我已向他们解释清楚,着他们回去留意钟声,他们都是可靠的,亦不容别有居心者混杂其内。”
众人精神一振,深切体会到卓狂生作为夜窝族精神领袖的作用。
卓狂生笑道:“夜窝族是由疯子组成的,大部份均为生活在边荒集又热爱夜窝子的边民,帮会人物因帮规限制只占少数。他们更甘于为保护千千小姐而卖命,照我估计,若加上夜窝族,我们的兵力至少增加二千之众。”
纪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卓馆主过誉哩!千千哪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姬别道:“千千小姐勿要低估自己,像我姬别不听遇小姐的仙音是绝不会甘心就戮的。
实不相瞒,我在小姐未到场前心中仍是犹豫不决,见到小姐后忽然心生羞惭,觉得自己枉作小人。”
燕飞道:“尚有一事未告诉各位,屠奉三决定站在我们一方拚死保卫边荒集,还亲口承诺若过得此劫,以后依从边荒集的规矩办事。他在集内集外的兵力加起来有二千三百多众。”
呼雷方等尚未晓得此事者无不动容,士气大振。
姬别立即双目放光,道:“哪我们大有机会哩!”
红子春讶道:“甚么机会?”
各人心中生出同样的疑问,撇掉匈奴帮和羯帮不论,本地各帮会势力加起来的总兵力约在三千人间,再添上屠奉三和夜窝族总数也不过八千许人,及不上慕容垂或孙恩任何一方的实力,且还未把赫连勃勃、黄河帮或两湖帮计算在内。
屠奉三的二千兵不论如何精锐,仍难扭转劣势。
姬别道:“打虽打不赢,突围逃走却是绰有裕余,只要我们能击垮赫连勃勃的人,逃走的机会便出现哩!”
慕容战别头和燕飞交换个眼色,心呼不妙。
姬别说得对,若能击败赫连勃勃,敌人对边荒集的封锁将出现空档,顶多只余下郝长亨隐在某处的部队,其兵力实不足阻止他们逃进西边荒的深山野岭。边荒集当然要失陷,不过于红子春和姬别来说,活命自然比保着边荒集重要,赚够便走,一向是边人的天条。
纪千千皱眉道:“边荒集不是也完了吗?这怎么行?”
姬别欲言又止,忽然脸现羞惭之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卓狂生望向燕飞,道:“燕飞有话要说吗?”
纪千千隐隐感到燕飞已成为众人的领袖,而这是他凭实力争取回来的,燕飞在诛除花妖一事上显示出他超凡的本领,予人深不可测的感觉,兼之他在边荒集一向地位超然,亦造就他领导群雄的资格。
燕飞从容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同心合力应付赫连勃勃,若连他都没法铲除,-切休提。假若我们初战得利,我们尚有几个时辰部署,到时若任何人要离开,我们绝不阻止。对我来说,边荒集是地天间给我仅余的安身立命之所,任何人想把边荒集夺去,首先要问过我的蝶恋花,我已决定留下与边荒集共存亡,亦可以代屠奉三和拓跋仪说同一句话。”
“锵”!
慕容战拔出佩刀,高嚷道:“我公开宣布抛开本族的一切私怨包袱,与燕飞并肩作战到底。”
卓狂生、费正昌、程苍古和呼雷方同时举手表示赞同贞诚团结。
红子春向姬别叹道:“集外处处危机,在这里至少还晓得自己在干着甚,死也死得光采,所以我红子春决定留下。他不仁我不义,郝长亨已出卖我,我现在只想操他的娘。”
姬别发呆半晌,点头道:“对!若我还存有侥幸之心,怎还配称边荒集的兵器大王。”
纪千千心中翻起千重巨浪,清楚知道燕飞终于在揭开战幔的前一刻,成功把边荒集各大势力团结起来。
足音在石阶响起,赫连勃勃终于驾到。
第七 章各展奇谋
江文清和直破天展开身法,借疏林乱石的掩护,避过多处敌哨,潜上一座可遥观颖水的山坡,伏在矮树丛中,以免惊动坡丘上的敌人。
此处离边荒集足有十里水程,这段颖水上游的两岸建起数座临时的码头,泊着近五十艘式样如一的尖头船,每艘长七丈五尺,竖二桅,八桨一橹。
岸旁布有数组营帐,约略估计,敌人的兵力当在三千人间,其实力确足把河段封锁,不容任何船只通过。
直破天沉声道:“是黄河帮的破浪战舟。”
江文清点头应是。
黄河帮虽在天下三大水帮中居首,可是并不以水战著名,究其原因,一方面因北方造船业远及不上南方发达,造船技术与江南有一段很大的距离,更因北方各胡族以骑射为主,不屑习舟船和水战之技,兼之船匠南逃,所以黄河帮能拿出来见人的货色,只有这批机动性不强,每艘可容三五十人的小型战船。不过若负责封河锁道,以他们眼前所见的实力,仍是绰有裕如。
直破天道:“我们算漏了黄河帮,想不到他们会为慕容垂作开路先锋,他们应是在昨夜方开始在这裹扎营布阵的,足证卓狂生没有说谎,慕容垂确会在今晚进攻边荒集,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如照原定计划,他们要对付的是赫连勃勃的部队,由于此部队的主力从北面陆路进犯边荒集,哪样其封河的军力将不会太强大,所以江文清可凭精湛超的水战之术破敌封锁,再从陆路由后抄击敌人的陆路部队,趁敌人注意力集中于边荒集之时,前后夹击一举破敌,但以现在所见情况,当然此计不成。
边荒集的形势立即转趋恶劣,赫连勃勃的匈奴战士不但可以全力攻打边荒集,黄河帮的部队更成为另一严重威胁。假若于赫连勃勃发动进袭之际,黄河帮同时从水路推进,一旦夺得边荒集码头的控制权,黄河帮的战士不单可以与小建康的敌人会师,更可直接从小建康或东门攻入边荒集的腹地,那时联军将被瓦解,变成肉搏的巷战,不待慕容垂和孙恩大军杀到,边荒集已失去抗敌的能力。
江文清现在必须作出判断,究竟黄河帮会否配合赫连勃勃的作战计划?
直破天目光移离敌营,朝西岸搜索观察,两耳耸竖,可知他不但用眼去看,还功聚双耳,仔细聆听。
江文清知他作战经验丰富,刻下的举动肯定非是无的放矢,耐心静候。
直破天忽然舒了一口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铁士心于营地西的树林暗藏大批战马,该是供慕容垂之用的。”
江文清神色更趋凝重,点头道::垣看赫连勃勃无一步攻陷边荒集的行动,铁士心该是不知情的。”
直破天同意道:“理该如此。慕容垂的命令应是待他大军到达时,沿颖水分水陆两路直迫边荒集,而赫连勃勃则是开门揖敌的内应。若我们没有识破赫连勃勃,此计确是万无一失。”
江文清道:“赫连勃勃的胆大妄为,大有可能是被屠奉三引发,以为可利用屠奉三的愚蠢,一举摧毁边荒集的所有反对力量,岂知正因如此露出马脚。”
直破天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这位身经百战的悍将生出一筹莫展的颓丧感觉。
江文清道:“现在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设法以快打慢,摧毁黄河帮封河的船队,再迎击慕容垂顺流而来的筏子。在时间拿捏上必须精准方有效用,且必须在日落后方有成功的机会。”
直破天皱眉道:“我们岂非要放弃夹击赫连勃勃的行动。”
江文清叹道:“所以我说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我们立即派人坐快艇回去通知燕飞,他会明白我们要干甚么的。”
拓跋仪立马北门,环视四方。
伴在他左右的是夏侯亭和汉人心腹丁宣,石头车阵布置妥当,形成长长一列障碍,却没有人布阵于障碍后,形成古怪特异的景象。
拓跋仪道:“小建康情况如何?”
丁宣答道:“我们正密切注视赫连勃勃的一举一动,小建康目下戒备森严,主力部队约三百人,聚集在夜窝子东北角和小建康间,看情况该是支持到钟楼开议会的赫连勃勃。”
拓跋仪向另一边的夏侯亭问道:“清场一事进行得如何?”
夏侯亭道:“一切顺利,我们区内的人均移往西区,由北骑联负起保护之责。”
丁宣道:“屠奉三的人在刺客馆后院集结,人数超过五百,无一不是荆州的精锐战士,若他们背盟与赫连勃勃连手,我们将一刻钟也守不祝”拓跋仪苦笑道:“我们必须信任屠奉三,相信他不会如斯愚蠢,在现今的情况下,屠奉三的人已成决定胜负的关键。”
夏侯亭道:“石头车阵布成哩!这么长达千步的石头车阵,在敌人集外部队的优势兵力下,我们根本没法守得稳。”
拓跋仪现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徐徐道:“那根本是没法死守的防线,敌人只要绕路攻来,便守无可守,何况还有小建康的敌人裹应外合。不过若敌人误以为我们借此车阵作防御,正中我下怀。”
接着低声说出其御敌之策,听得两人不住点头。
蹄声响起。
三人回头望去,阴奇在十多名莉州精锐簇拥下,正朝他们驰来。
拓跋仪打出着手下放行的手号,心中大定,勒转马头,往阴奇迎去。
边荒集颖水西岸码头区。
费正昌旗下的三百好手以东门为据点,在曾化名任九杰与博惊雷交手的颜闯率领下,以浑名“镇地公”,装上石头的大铁箱铺迭架障,切断边荒集颖水西岸码头区小建康和东门间的陆路交通,只余两个可容双骑进出的关口,足可应付敌人大规模的冲击战。
像其它区域般,所有掣高点均由箭手拱卫,边荒集已进入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中。
颖水更是冷冷清清,民船商船虽不能从颖水离开,却可以驶进附近的支流避祸。现在剩下的只有属于各帮会的十多艘战船,其中七艘是汉帮的船,泊在河中心处,随时可以支持岸上己方人马的战斗。
拦河铁索令形势泾渭分明。
铁索以南是汉帮战船的天下,以北的船队由飞马会、羌帮和北骑联组成,整个码头区已落入联军一方的绝对控制下。
码头处不见人踪,再没有人敢在此区盘桓逗留,在大火并会在任何一刻发生的情况下,一般边民谁不怕变成遭殃及的鱼儿。
颜闯立在高及胸口的“镇地公”后,凝望小建康的方向。
他本为巴蜀的独行大盗,一生见尽凶险场面,从不知道畏惧是何事,不过此刻却有很不稳当的感觉。
蓦地蹄声激响,从小建康有一队人马驰出,沿颖水西岸的官道,朝北驰去。
颜闯心叫不妙,知道中计,当机立断,大叫道:“兄弟!随我来!”
领着蓄势待发的三百名战士,飞身上马,从两处出口驰出,朝小建康杀去。
议堂内。
人人目光均落在入门处,岂知出现眼前的却非赫连勃勃或车廷,而是高彦的得力手下小轲。
他是被两名战士押上来的,只见他神色仓皇的道:“不要中计,我看到赫连勃勃于两刻钟前潜离边荒集,现在小建康内由车廷主持,举行钟楼议会只是个幌子,目的是把你们牵制在这里。”
人人闻之色变。
燕飞和慕容战同时弹起来,抢到议堂东北角的大窗,朝匈奴帮的阵地瞧去。
呼雷方急问道:“你见到他从哪个方向离开?”
小轲答道:“他从西面离集,由于高老大吩咐我留意他,所以我一直看紧他。”
卓狂生拍台道:“中计!”
燕飞作出决定,道:“赫连勃勃仍算错一着,就是没想过屠奉三背叛他而不配合发动,所以我们仍有平反败局的机会,只要能迅速攻下小建康,清除内患,赫连勃勃即使能攻进来,也要被逐出去。”
说罢一拍慕容战肩膊,道:“这里交给我们,你去找阴奇。”
就那么穿窗而去,单人孤剑掠往匈奴帮市于广场东北角的阵地。
大战终于爆发。
屠奉三和十多名手下飞骑疾驰半个时辰,抵达己方人马驻扎的小谷。
谷外放哨的战士向他致敬示意,显示仍未受到敌人的攻击。
早于到边荒集前,桓玄已多次派探子来踩场侦察,并与屠奉三议定以此谷作藏兵的秘密基地。
此谷有三个出口,四周群山环绕,易守难攻,只要作好防御措施,数千人可抵数万人的强攻。
经过两天的准备工夫,他们已建立坚强的垒寨,不惧敌人的强攻,即使要用兵边荒集,屠奉三仍不会放弃这优越的基地,倘能保住基地,他们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若有内奸,是另一回事,他不得不亲走一趟,正是要夺回控制权,由于博惊雷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故此事必须由他亲自处理,不能假他人之手,以免招致不必要的变数。
对燕飞的提示,让他识破内奸,他是非常感激。他为人虽心狠手辣,却是恩怨分明,不屑做卑鄙之事,否则不会成为桓玄最信任和敬重的人。他向燕飞表示一切依边荒集规矩办事,正是他对燕飞的回报。
博惊雷闻讯到谷口迎接他,一脸讶异的神色,劈头问道:“是否计划有变?何事令老大你亲身赶来?”
屠奉三冷哼一声,没有答他,径自策骑进入谷地。
谷内营帐集中在西南角,该处地势较高,又有水源,设置木寨后本身便是坚强的军事阵地,足以应付成功攻入谷内的敌军。
博惊雷心中打个突兀,无奈下策马追在他马后,往营寨驰去。
把守木寨的战士齐声高呼,欢迎主子驾到。
谷内二千精兵,多年来随屠奉三出生入死,征北讨南,视屠奉三如天神,而屠奉三从没有薄待他们。
际此战争的年代,能追随有为的统帅,方可成为人上之人,而屠奉三正是这一个有实权和威慑力的无敌大帅。
屠奉三直抵主帐,甩蹬下马,喝道:“惊雷你随我来。”
揭帐而入。
博惊雷惊疑不定,却没有别的选择,尾随他进主帐内去。
外面的战士把守主帐四方,晓得事不寻常。
屠奉三在帅位坐下,平静的道:“坐!”
博惊雷往一侧坐下,深吸一口气,有点不敢接触屠奉三灼人的锐利眼神。他像阴奇般,比任何人更清楚屠奉三的手段和武功。
屠奉三忽然现出笑容,徐徐道:“惊雷可知郝长亨已把你出卖?”
博惊雷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没法乎复地一颤道:“我不明白老大你的说话。”
屠奉三轻松的道:“你不用明白,从你的神态我便看出你的真正身分。”
博惊雷色变道:“老大你万勿中敌人的离间计,我与郝长亨仇深似海,怎会为他办事。”
屠奉三哑然失笑道:“惊雷又露底哩!我只说郝长亨出卖你,并没有说你为他办事。”
博惊雷有点手足无措的道:“冤枉!我是误会了老大的意思。”
忽然弹起,跪伏屠奉三身前,立誓道:“老大请勿相信谗言,我博惊雷对老大忠心耿耿,天地可以为证。”
屠奉三讶道:“惊雷没兴趣晓得郝长亨如何诬蔑你吗?”
博惊雷此刻再没有半丝纵横江湖的高手气度,像透一条可怜虫,抬头苦笑道:“请老大赐示。”
屠奉三道:“郝长亨亲口向燕飞指出你是他精心安置在我们军里的内鬼,从你处晓得我们和赫连勃勃结盟的事。这算否是出卖你呢?又或只是老郝得意忘形下的无心之失?”
他此番话有真有假,却大半是事实,合乎情理。因为照道理燕飞怎都不该将此事泄漏予屠奉三,谁晓得因高彦一事,令郝长亨奸谋败露,燕飞竟与屠奉三结成联盟。
博惊雷全身一阵抖颤,对于屠奉三对付叛徒的残酷手法,他比任何人清楚,因为他本人便曾亲自执行多起处置背叛者的酷刑。
屠奉三笑道:“博惊雷!你现在没有话好说吧?”
博惊雷的头下垂触地,似欲辩说,忽然从地上弹起,往屠奉三扑来,两手执拳探出中指,分插屠奉三双目。
屠奉三双目精芒闪射,往后仰身,双脚闪电撑出,既快疾无偷,劲道十足,又是角度刁钻,蓄势而为。
“砰!砰!”
两脚分别命中博惊雷胸口,博惊雷往后抛飞,撞破帐幕,倒跌出主帐外去。
帐外战士惊呼,不知所措。
屠奉三从容起立,神态轻松的从帐门走出去,来到博惊雷的身旁,低头细审仍在咯血的博惊雷,叹道:“很奇怪仍没有死去吗?”
博惊雷双目射出恐惧的神色,没法回应。
屠奉三微笑道:“幸好叛徒是你而不是小奇,否则休想诈出你这个叛徒来。念在你追随我多年,只要你肯坦白说出郝长亨的阴谋,我一时高兴起来,说不定会给你一条生路,否则我可以保证让你生勾勾的熬足三日三夜。”
博惊露咯出一口鲜血,颓然道:“是我对不起老大,我是有难言之隐的。”
屠奉三点头道:“原来你并不像我想象般的愚蠢。人来!给我把他抬进帐内去。”
手下依令而行。
屠奉三观察四方,自言自语的道:“老郝你这一招很绝,不过却变成作茧自缚,我会将计就计,反令你自吃苦果,但请勿怪责任何人,老天爷一向爱这么捉弄人的哩!”
第八 章边荒之战
燕飞穿窗而出的一刻,对整个形势了然于胸,敌我均有胜算及失着,直到此刻双方仍未可以定得胜负谁属。
关键处在于车廷和他的匈奴战士能否守稳小建康。
赫连勃勃的计划可说是无懈可击,其目标是要在慕容垂和孙恩大军抵达前先一步攻占边荒集,表面上是为慕容垂立下大功,事后更可推说因形势紧迫,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实际上却是借此战名扬天下,建立匈奴铁弗部的声威,并以此作筹码,争取多点在边荒集的利益。
慕容垂正在利用赫连勃勃柑制拓跋圭的当儿,自不会因此与赫连勃勃反目,甚至会作个顺水人情,削减孙恩方面的利益以满足赫连勃勃,来个一举两得。对孙恩,慕容垂是不可能没有戒心。
赫连勃勃首先散播谣言,指飞马会是慕容垂的走狗,既可转移视线,又可以制造边荒集的分裂,更导致人心惶惶,大批边民亡命边荒。待到屠奉三找他结盟,更坚定他先一步夺取边荒集的决心,遂召开钟楼议会,舆屠奉三约定于议会召开之际,由屠奉三歼灭飞马会。
他与屠奉三结盟是不安好心,利用屠奉三令边荒集陷进混乱,不论其它帮会如何反应,他的部下只须保着小建康,等若以一把利刃刺入边荒集的心脏,瘫痪了边荒集的反抗力量。
赫连勃勃又故意封锁边荒集北面的水陆交通,造成他的部队会从北面进攻边荒集的错觉,把飞马会的主力牵制在北门大街,既方便屠奉三的突袭,又可令飞马会没法从北门大街的入口攻打小建康。
而事实上赫连勃勃真正进攻边荒集的主力大军,已转移往边荒集的西面,当屠奉三发动袭击时,他们将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突破北骑联的防御,攻入边荒集,除去所有反对他的势力,包括屠奉三这“盟友”在内。
若一切依他的意愿而行,赫连勃勃确有很大机会一战功成。
边荒集并不像其它大城镇,集内并没有关防内城,四周更没有坚固的城墙,处于乎野,唯一可以凭借只是颖水之险。这一处无险可守之地,若赫连勃勃诡计得逞,趁屠奉三和飞马会展阴巷战之际,库军从西面突袭,其它帮会的战士又被牵制在古钟场,在小建康的里廛外合下,边荒集的反抗能力肯定被徽底瓦解,而他赫连勃勃将成为主宰边荒集的人,整个边荒集任他渔肉。
幸好老天爷并没有尽如他的所愿,而他更低估了对手。
第一个发现他有问题的是屠奉三,令他开始怀疑他的真正身分,最后达致屠奉三反叛盟约,投向燕飞的一方。
第二个是郝长亨,晓得情况不妥后,借机向燕飞泄露屠奉三密会赫连勃勃的事,原意是借刀杀人,却因高彦之事心知纸包不住火,立即躲藏起来,不单令红子春看清楚他在利用自己,更被燕飞猜到屠奉三的手下裹有他安插的奸细,可说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更出乎赫连勃勃意料之外的是卓狂生的“弃暗投明”,催生出整个边荒集的团结。现在只要能铲除小建康的心腹之患,边荒集的联军,便可以集中全力,应付赫连勃勃的侵袭。
所有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燕飞的脑海,他已足尖点地,疾如离弦劲射的利箭般往布阵于广场东北角的匈奴战士投去。
漫天箭矢迎头照脸的朝他射来。
燕飞蝶恋花出鞘,心神提升至前所未有空灵剔透的境界,金丹大法全力施为。
若不能使匈奴帮阵势大乱,北骑联和羌帮的联军将无法发挥全力,攻人防守森严的小建康。
燕飞穿窗而出的一刻,议堂内所有人全站起来。
纪千千更是心头一阵激荡,燕飞的决断与不顾己身安危英雄了得的行为,深深地打动她。
慕容战的声音传人她耳内道:“呼雷老大,小建康交给你,我要立即去找阴奇。”
纪千千朝他瞧去时,刚好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
红子春、费正昌、姬别、程苍古等纷纷穿窗而去,人人都是老江湖,际此生死决于一线的紧张时刻,各人不待吩咐便去做自己最应该做的事。
最后议堂内剩下卓狂生、纪千千和小轲,后者定过神来也一声请罪从石阶急奔离开。
卓狂生出奇地冷静,向纪千千微笑道:“望远台是观战的最佳点,请千千小姐移驾!”
纪千千欣然点头。
卓狂生满足地叹道:“我一生人从未试过像这刻般轻松,即使过不了今晚,已感此生无憾。边荒集好应该就像目前这样子,超然于各方私利之上,一切以边荒集的自由为最神圣的目标,大家团结在一起,为边荒集的共同利益奋斗,使边荒集成为天下独一无二的乐土。千千小姐请。”
纪千千举步朝石阶走去,钟楼外的世界早被喊杀的声音填满。
蹄声从颖水一方轰天动地的传过来,战号同时响起。
拓跋仪大喝道:“绊马索。”
准备就绪的飞马会战士,立即应命而行。由二人一组各负责十条绊马索,就以只剩下连根的小截秃树干为绑索的基柱,百多组人迅速结起广披边荒集外西北面平野的绊马索阵。
事实上拓跋仪并没有想过赫连勃勃的主力军会从西面攻来,只因怕北面的敌人绕过石车阵改从西面进击,而绊马索阵又是最便宜方便兼可速成的阻截敌骑进攻之法,故一不做二不休,将边荒集的西北外围化为绊马索阵,倘若敌人是从这几个方向攻来,均会被马索阻截及重创。
在楼房顶高处的箭手固是弯弓搭箭,在地面蓄势以待的大批箭手则从北门拥出,恭候敌人大驾,不论敌人兵力如何雄厚,若妄图以快骑强攻,在远射和绊马索的配合下,肯定损伤惨重。拓跋仪的高明处,正是待至最后一刻,当敌人发动全面进攻有进无退的关键时刻,方展开阵势迎敌,免得敌人及早发觉,先以刀盾步兵破阵。
同一时间,北面丛林战号大作,冲出两队敌军,各约三百人,一队欲与从小建康开出,沿颖水而来的匈奴帮战士会合,另一队则在绕过石车阵后从西北角来攻。
拓跋仪心神大定,晓得敌人已落入算中,他并不担心敌人从小建康攻入北门大街,因为夏侯亭早用石车把小建康和北门大街间的通路封闭。以匈奴帮的实力,能保住小建康已非常不错,根本没法突破他们的防线。
更何况阴奇的五百莉州军,正集结于北门大街另l端,随时可作支持。
敌骑在东北角出现,似仍未察觉绊马索的存在,全速杀至。
拓跋仪一声令下,箭矢如骤雨般往敌骑射去。
古钟场处杀声震天,似潮水般起落,残酷的战争,波翻浪涌的席卷边荒集,再没有帮会可以置身事外。
慕容战策骑全速从夜窝子驰出来,高呼道:“阴奇何在?”
阴奇和五百手下正在北门大街和夜窝子交界处布阵集结,闻言知事不寻常,掠过来拉着他的马头,道:“发生甚事?原来是慕容当家。”
慕容战尚是第一趟和他碰头,幸好早知他特异的长相,道:“赫连勃勃的主力大军不是从北面而是从西面攻来,我们必须调军迎敌,迟恐不及。”
阴奇当机立断,道:“慕容当家先行一步,我们随后赶至。”
慕容战心急如焚,见他全是步兵,点头叫了声“好”,策马去了。
阴奇一声令下,五百精锐全体动员,追在慕容战马后而去。
“叮!叮!叮!”
箭矢碰上燕飞,立被燕飞绕身疾卷的剑芒激撞得倒射而回,反射入敌阵里,登时人仰马翻,匈奴战士一片混乱。
如此厉害的剑术,匈奴战士虽然从未见过,却是早已听过,至此方知燕飞镇慑汉帮的雄风没有被夸大。
“飕”的一声,燕飞在掠到匈奴帮阵前两丈许处,腾空而起,斜掠而上,只眨眼的工夫来到前排敌人的上方。
长矛长刀,齐往燕飞砍刺。
不过燕飞已知敌人阵脚大乱,他虽是铤而走险,却是在这样情况下的最佳战术,因为敌人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广场西面的联合部队处,绝没想过燕飞会从钟楼飞跃而下,当他们忙着弯弓搭箭之时,燕飞已迫至他们五丈之内,只须挡过第一轮劲箭,便可与敌人短兵相接,再多撑片刻光景,联军便可以赶来支持,以优势的兵力,逼得敌人退返小建康,再蹑着敌人尾巴杀过去。
兵败如山倒,这样的情况下敌人将守不住小建康。
每一个人都明白此点,问题是燕飞能否在如狼似虎的匈奴战士群中,捱至那一刻的来临。
“呵”!
广场西面杀声震天,千蹄齐发,联军全速杀至。
眼前一亮。
敌阵中跃起一人,左盾右刀,凌空迎上燕飞,欺燕飞要应付下方敌人,故采取以硬碰硬的招数,纵使未能当场击杀燕飞,也务要把他迫回阵外,那时纵骑街刺,便可像潮水般把燕飞淹没。
燕飞探脚疾点,脚尖正中往他斜刺而来的一支长矛,立生新力,改变方向,与对方凌空擦身而过。
“砰”!
来人刀劈空处,左手持着的盾牌却给燕飞的蝶恋花狠狠劈中。
那人惨哼一声,全身如遭雷殛,就那么直堕下去,撞得下方骑士与他同时变作滚地葫芦,令已呈乱像的敌阵更添混乱,战马奔窜。
燕飞没入一团剑光中,街入敌阵内,尚未触地,又有两敌中剑堕马。
燕飞滚落地上,避过刺来的两支长矛,同时剑势开展,刺马不刺人,五、六匹马中招后吃痛跳跃、左窜右突,登时影响到其它马匹,不少敌人被掀下马背,本像固若金汤的骑阵,终告阵脚大乱。
“当”!
燕飞从地上弹起来,挑开两把攻来的马刀,觑准其中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两个闪身后翻上马背,蝶恋花全力施展,首先左右开弓,以重手法硬把两敌劈下马背,就那么深入敌阵,挡者披靡。
领头的呼雷方狂喝道:“挡我者死!”
羌帮和北骑联的一千战士暴潮般涌至,匈奴帮的战士那吃得消,登时往小建康方向败退。
颜闯高呼道:“停!”
三百战士齐勒马缰,分成三排,横布颖水西岸,离小建康的出口只有千步之遥。
当其手下战士人人大惑不解,目送早前从小建康驰出数约百人的匈奴帮战士消没在边荒集东北角的破败城墙后时,另一队盾箭手从小建康街出,布阵迎敌,队形整齐,显然早有预备。
颜闯暗呼好险,如非及时想到是敌人连消带打的诱敌之计,盲目街上去,能有一半人生还已非常有运道。
颖水上的战船全体进入备战状态,朝西岸靠近,舰上的箭手和投石机,蓄势待发。
敌方号角声再起,匈奴帮的盾箭手退返小建康内去,令颜闯错失蹑尾追击敌人的机会。
颜闯暗叹一口气,唯一希望是把守北门的飞马会能挡得住敌人的内外夹击。
大喝道:“兄弟们!弃马!”
现在余下的唯一选择,是以步行的方式强攻小建康,那将是非常艰苦惨烈的一战。
慕容战飞驰而入西大街,高呼道:“随我来!”
立于各制高点的鲜卑族战士纷纷跃下,与把守街道的同伙全追在慕容战马后,往北门狂奔。
留守西大街的战士不到二百人,其主要作用非是要支持其它各区的战斗,而是要保护从其它各区跑到这裹来的妇女老弱。
西北面杀声震天,果如慕容战所料的赫连勃勃以部分军力配合建康的匈奴帮,待牵制了边荒集的联军后,乘虚而入,一举攻破西门,便可以强大集中的军力,攻陷边荒集。只没想过屠奉三会背弃盟约站到与他敌对的一方,更没想过他们从小轲得到情报,掌握到他主攻的路线。
西门外的五十多名战士正人人头皮发麻地瞧着出现在秃木干区的敌人,敌势的强大,军容的完整,均使人大吃一惊。
慕容战勒马一看,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是在战争中长大的人,见惯战场上的风浪,一眼瞧去,判断出对方人数不少于六千之众,分作六队,清一色的骑兵,旗帜飘扬,是一支配得起赫连勃勃身分地位,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部队。
慕容战再朝边荒集西北角望去,心下稍安,因为刚好看到拓跋仪的人粉碎了北面攻来敌人的第一轮攻势,遗下大批被绊倒的马儿和伤死的战士,往北面撤走。
不过仍未足使他生出稳操胜券的感觉,即使加上阴奇的五百战士,在其它人未能及时来援下,以七百人对抗赫连勃勃的六干精兵,只是螳臂挡车的行为。
蹄声轰鸣。
离西门只有三干多步的敌人不容他有喘息部署的机会,开始发动攻势。
首先是左右两翼的先锋骑兵,分别朝南门和北门方向驰去,摆明是以优势兵力,把战拉阔,令他们本已分散的兵力更趋薄弱。
前锋中军则不徐不疾地朝没有任何障碍防线的西门正面逼至。
后方三军,缓缓推进。
阴奇此时领着手下,来至慕容战旁,大吃一惊,瞪目以对。
纵可守稳西门,把守南门的数百羌帮战士如何拦得住敌军的冲击。
何况敌人可以化整为零,从破墙攻入边荒集,那时西门的攻防战,将变得没有丝毫意义。
慕容战的目光从远处的敌人,回归己方,终发觉广布西门外秃木干区以百计的绊马索,倏地生出希望。
向阴奇道:“这处交给你。”
又大喝道:“北骑联的勇士们,随我来!”
一马当先,沿破墙往南驰去,二百战士,飞马紧随。
第九 章万众一心
纪千千随卓狂生登上钟楼之巅。
在她路过第三层的一刻,匈奴帮的战士早败象毕呈,当她抵达望远台时,匈奴帮的战士开始崩溃。燕飞、呼雷方和己方战士势如破竹的冲杀得敌方支离破碎,直杀进小建康去。
纪千千生出心惊肉跳的感觉,至乎涌起不忍目睹的情绪。
战争从未试过如此接近,鲜血正在淌流,每一刹间都有人在杀人或被杀。
一切清晰起来,这是没法形容的感觉,那是一种血淋可怖的清晰,是一种在战争才会出现的感觉,而最要命的是自己被深深地卷进去,指的不单是战争,而是一切与边荒集有关的人和事,因为当她第一眼看到边荒集,已是一见倾情。且她更与这天下最奇特的地方的第一剑手堕入爱河,从没有一刻,可以比此刻更令她对燕飞生出刻骨铭心的爱感。她也感激每一个为边荒集而战的人。
卓狂生迎风倚着围栏,环目四视,叹道::冱一天终于来临。在我首次踏足边荒集的时候,我晓得边荒集总有一天成为天下雄争夺的宝地,只是没想过秦淮河的首席才女亲身参与。”
纪千千从此高起十五丈的立足处俯瞰远近,把边荒集的大小战争尽收眼底,娇躯不时轻轻抖颤。
燕飞和呼雷方的一千战士气势如虹的在小建康与溃不成军的匈奴帮进行逐屋逐巷的激战,小建康通往码头处则被颜闯的部队完全堵截,逼得匈奴帮战士们无心恋战地弃马朝东北角的破墙逃亡,小建康的战局胜负已定。
北面的战事接近尾声,拓跋仪的飞马会战士守得稳如泰山,粉碎了敌人的连番冲锋,令敌人难越雷池半步。
可是西面的情况却看得她触目惊心,敌人的主力大军明显有压倒性的优势,边荒集联军则因兵力分散,能拿出来对抗敌人的兵力更少得可怜。虽凭着绊马索击退了敌人第一波的攻势,但对方立即重整阵容,中锋军弃马步行,明是要先破己方的绊马索阵,再以骑兵作铺天盖地式的进击,只要能突破防线任何一个缺口,边荒集的联军将告冰消瓦解。
现在情况分明,胜负之分将决定于西面的攻防战,小建康和北面的战场再无关痛痒。
纪千千移到高台西面的围栏,心中的焦急忧虑,难以言表。
卓狂生来到她身旁,没有作声。
纪千千道:“我们应否立即召集夜窝族的好汉赴援呢?迟恐不及哩!”
卓狂生冷静地道:“现在召集夜窝族好汉尚嫌时机未成熟,要看的是红子春和姬别是否真如他们所说般站在我们的一方,若有他们加入,守稳西线,我们将有机会杀退赫连勃勃的匈奴军。”
又道:“看!费正昌和程苍古开始调动他们守卫柬的汉帮战士哩!”
纪千千朝柬大街方向瞧去,大队汉帮人马驰出东门,沿颖水南下,看情况是要绕过南门,往西绫赴援。
羌帮的战士在南门外集结,该是在等待汉帮,与之会合后齐赴西绫作战。
两股人马合起来虽有过千之众,可是即使加上正在西绫誓死抗敌的战士,仍不到两千人,比起敌人的六千大军,兵力大嫌薄弱。
纪千千忍不住忧心仲忡的叹道:“战太长哩!若一旦被街开缺口,防军肯定全军覆没,不如索性退入集内,凭借对集内形势熟悉的优势,与敌人打巷战尚有胜算。”
卓狂生讶道:“想不到千千小姐竟是知兵的智者,实情确是如此,所谓兵败如山倒,说的正是这般情况。只恨我们是另有苦衷,皆因妇孺老弱均聚集于西门大街,而赫连勃勃的匈奴兵一向以暴虐凶残致臭名远播,如让他们攻入西门,后果不堪想象,所以不得不死守抗敌。”
纪千千道:“既是如此,我们更不得不孤注一掷,立即召唤夜窝族的好汉,他们晓得要对付的是凶残的匈奴军,必肯为边荒集奋战。”
卓狂生像看着另一个人般重新打量她,点头道:“千千小姐说得对,我一时疏忽,倒没想到再不容缓,让我们立即召集夜窝族。”
阴奇面对敌人不住逼近的刀盾手,心中首次涌起临阵退缩,不顾而逃的念头。
对方两翼的骑兵,与慕容战和拓跋仪的部队成了对峙之局,互相牵制,动弹不得,把守西门的重任全落到他的肩上去。
对方以步军来破绊马索阵,是可轻易办到的聪明行动,一旦清除障碍,让后方的三千敌骑正面硬撼西门防线,他们肯定捱不到一刻钟便要崩溃。
阴奇暗叹一口气,再次在心裹肯定不要退缩,喝道:“放箭!”
布防于北门外的箭手早弯弓搭箭,闻令下数百枝劲箭破空而去,虽造成敌人少许混乱,大部分却被对方以盾牌挡格。
敌人齐声发喊,前方列成三行的盾牌手加速推进,跨过绊马索,逼至离北门五百步许的距离,后排的持刀战士手起刀落,斩断阻路的绊马索。
赫连勃勃状如天神的领着后方三军,随步军缓缓推进至千步远处,更添压力。
“嗖嗖”声响,敌方步军发箭还击,己方登时有十多人中箭倒地。
阴奇当机立断,在敌方步军闯过最后数条绊马索前,下令全体退入西门内。
屠奉三领着一千荆州军,穿林过野的来到一处山丘上,从这处可遥望边荒集和其西面平野,还隐隐听到战鼓和厮杀的声音。
他的心冷硬如盘石,非是他不关心边荒集的安危,而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等待他处理。
他从博惊雷口中尽悉敌人的情况,倘若他领军依原定路线赶往边荒集应援,将落入郝长亨的陷阱里,遭他的部队伏击围剿。
现在他另一支千人部队,正从小谷开出,依博惊雷和郝长亨约定的路线推进。
若郝长亨是捕蝉的螳螂,他便是在后虎视眈眈的黄雀。
他对两湖帮一贯的战术了如指掌,失去水利的郝长亨,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哂。
他绝不会轻敌,这并不是他的习性。
前方半里许处尘头大作,显示他诱敌的手下正不住接近敌人的伏击点,当他的人到达两处小丘间的狭道,郝长亨的人会从两边丘坡杀下,先冲散己方部队,再逐一屠宰。
屠奉三一声令下,率队往伏击点潜去。
杀声震天。
刀盾手分作两组,从两边疾奔而至,却让出中间通路,好让后方骑军直攻西门。
两翼先锋军同时发动,分攻西两端慕容战和拓跋仪的守军。
北面的匈奴军配合作战,夹击拓跋仪的部队。
西的攻防战,全面展开。
阴奇别无选择,高呼道:“退后一步,即无死所,我们上!”
荆州军蜂拥而出,人人奋不顾身的迎击敌人。
“当!当!当!”
召集夜窝族的钟声震荡着整个边荒集,联军一方登时士气大振,拚死抗敌。
此时燕飞和呼雷方的战士刚与颜闯的人会师,千多人从小建康驰往前线,小建康则交由颖水船上的战士登岸收拾残局,肃清余下顽抗的敌人。
燕飞骑着抢来的战马,向呼雷方和颜闯打个招呼,不往最须增援的西门驰去,反转右直奔北门。
呼雷方和颜闯是久经战阵的人,顿时明白他的战略。
此乃围魏救趟的高明策略,要知赫连勃勃从西面进攻,必须以翼军牵制南北两端的联军,然后再集中力量突破西门的防线。
假若他们到西门助守,便是以硬碰硬,只会陷于苦战。在敌人的优势兵力下,一波接一波的冲锋陷阵,他们把仅余的兵力投进去应援是于事无补。
可是若能助飞马会的战士撼垮对方翼军,西门之围可不战而解,因为匈奴军必须前往接应,以应付联军从北面而来截断他攻打西门的部队。
顷刻间大队人马驰出北门,颖水方面的战事已完全在飞马会的控制下,配合登陆的部队,令敌人难作寸进。
边荒集西北角的战场已到短兵交战的紧张关头,拓跋仪亲率三百战士抵挡着对方近千人马,仍未露败仗。
燕飞、呼雷方等齐声叫好,岂敢有丝毫犹豫,快马加鞭,飞驰赴援。
阴奇刚挑杀两敌,左右战士颓然倒下,另一波的敌骑又冲杀而至,迫得他不得不稍往后退,竟赫然发觉己方战士第二度被迫得退入西门。心叫天亡我也,蓦地后方喊杀声起,大队人马驰来,领头者正是红子春和姬别。
阴奇慌忙喝令,教手下往两旁退开。
守在楼房高处的己方箭手士气大振,奋起余力,箭如雨下的射向冲入西门来的敌骑,射得对方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红子春和姬别领着近六百名生力军,以骑兵对骑兵,直杀出北门去,立即将城门外的敌人冲得四散奔走,各自为战,重夺主动之权。
荆州军此时只剩下三百余人,在地面作战者不到二百,可是仍人人奋不顾身,配合红子春的骑队冲出北门肉搏血战,情况惨烈至极点。
慕容战领着二百战士与敌方缠战不休,渐感不支,程苍古和费正昌的千人部队杀至,登时把匈奴兵迫得退回去。
敌方战鼓声起,敌人慌忙撤退。
慕容战愤不顾身的追杀数十丈,怕对方派兵支持,未敢穷追,退返西缦南端。
攻打西门的步骑兵同时后撤,遣下满野死伤,尽显战争的无情和残酷。
西绫北端的匈奴部队更吃了大亏,被堪称边荒集最精锐的飞马会、北骑联、羌帮和费正昌系的联军打个落花流水,死伤过半,差点全军覆没,也粉碎了匈奴军北面部队威胁北门的力量。
边荒集的大战,终以赫连勃勃的初战失利作结束。
纪千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瞧着不断涌进古钟场的人,不但因他们来得迅快,更因很多是不属夜窝族的人,其中还有女儿家。
旁边的卓狂生也看呆了眼,喃喃道:“我是否眼花看错,边荒集竟然有这样的一天。”
二千多名夜窝族勇士训练有素,加上马快,早阵容整齐地布阵于古钟场北面空地,面向钟楼上的纪千千和卓狂生。
其它壮男壮女,挤在夜窝族勇士两旁,全体合起来足有五千多人,齐翘首上望,等待两人说话。
卓狂生表现出边荒名士的风范,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原来我边荒集竟有这么多明白大体的人,让千千小姐来告诉你们,我们为何召你们来此。”
纪千千芳心一阵悸动,此刻在她的眼中,每一张仰上向着她的脸都挥发着为保护边荒集而战的神圣光辉,更感到他们会在没有任何条件下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深信不疑。
这种信任对她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因为会使她感到对他们每一个人,负上一定的责任。
在此刻,她深切地体会到当统帅的痛苦。
战争是残酷的,他们中有多少人当明天太阳升起之际仍能好好地活着呢?她现在推他们上战场,可能只是着他们去送死。
不过纪千千再没有其它选择,他们也没有选择,失去了边荒集,他们将失去最宝贵的家园,以后天下再没有乐土。
纪千千靠往围栏,双目射出如海深情,以她堪称天下最动听的嗓子道:“我现在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因为我不想欺骗你们,至乎影响你们作出错误的决定。”
有人在人丛裹高嚷道:“有甚么事?千千小姐尽管吩咐下来,我们肯到这裹来,早把生死置于度外。”
纪千千往说话的夜窝族战士望去,竟然是七公子之首左丘亮。
众人纷纷喝采附和,群情激昂。
纪千千与卓狂生交换个眼神,续道:“现今正在攻城的是以赫连勃勃为首的匈奴铁弗部大军,可是他只是我们其中一个敌人,我们得到确切的情报,南方的天师道和两湖帮,将于今夜与北方的燕国和黄河帮连手夹攻边荒集,而孙恩和慕容垂将亲身领兵,若你们因此退出,谁也不敢怪责你们。”
卓狂生听得目瞪口呆,这位才女确是另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同时心中涌起敬佩之意,因为她真的不忍骗他们,纵使关乎到自己的生死。
广场一片沉寂,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下面恐怕没有一个人曾想过边荒集面对的是如此严峻的情况。
纪千千甜美的声音,其余音似还萦绕着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卓狂生忽然感到无比的轻松。
打从懂事开始,他便被家族灌输忠于大魏的思想,没有一刻是为自己打算,一切为了复国,任何人都可以被利用和牺性。可是在这一刻,在边荒集的战场深处,他似从一个噩梦中苏醒过来般,找回失去已久的自己,而启发他的正是纪千千这番话表现出来的高尚情操。卓狂生从心底涌出喜悦,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整个边荒集和他血肉相连起来,他自己更坚定与边荒集共存亡之心,其它人可以自由作出选择,此正是边荒集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纪千千续道:“今趟天下最强大的多方势力进犯边荒集,并不是像过往一般帮会争地盘的斗争,而是要把边荒集变成他们属下的一个城集,甚或把住民变成他们的忠心信徒,边荒集落入他们手上,永远不能回复到以前的样子,更没有人能预料他们入集后会怎样对待我们。
所以现在各大帮会抛开成见,为维护边荒集而战,但我却恳请各位三思关乎生死的决择。选择与我们联军共生死的,请移往广场的西面去。留下来的我希望你们立即离开边荒集,也请告诉其它人离开是最明智的做法,以后看情况发展再决定应否回来。”
卓狂生振臂高呼道:“你们应该清楚纪千千是怎样的一个人,明白她是如何为你们着想。
现在或许是唯一离开边荒集的机会,只要越过颖水往东面走,该可离开险境。”
蓦地有人大喝道:“我们愿意为纪千千死战!”
接着其它人一齐起哄,齐声呼喊,声音震彻古钟常第十 章旗开得胜边荒集大军会师西门外,总兵力达四千多人,士气昂扬。经过一番血战,他们间再没有甚帮会派系之分,而是为保卫边荒集并肩奋战,置生死于度外的战友伙伴。
赫连勃勃重整军容,六干兵只余下四千余人,与边荒集联军实力相若。
夜窝族向纪千千效忠的呐喊声从边荒集的核心遥遥传来,比甚么都更有效地激励联军的战意和士气。
燕飞、慕容战、呼雷方和程苍古策马立在西门外的前线,后方战士分成八组,代表着边荒集的飞马会、北骑联、羌帮、荆州军、汉帮、费正昌、红子春和姬别八股势力。
慕容战眺望敌阵,沉声道:“对方士气已泄,我方则气势如虹”应否乘胜追击,与赫连勃勃正面硬撼,去此大患?”
燕飞道:“打当然要打,不过急的是对方而非我们,赫连勃勃像我们般清楚老屠的二千精兵会随时从他们的背后杀至,只要我们守稳阵脚,可使我们的匈奴朋友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呼雷方点头同意道:“燕飞说得对,大家都是疲军,以逸代劳的一方当然较上算。”
程苍古道:“在乎野之地正面交锋,比较吃亏的肯定是我们,因为匈奴人久经战阵,又是只效忠一人,不像我们般是初次合作,在配合上出现的小问题或会成为致败的因素。”
慕容战欣然道:“我是给胜利冲昏了脑袋,对!最高明的战略,莫如背集坚守,城墙虽残破不堪,以之作箭手的掩护却是绰有裕余。”
燕飞道:“我们还要拉长战绩,避入破墙内,务要令对方陷入进退不得的苦战中,当夜窝族来援之时,全面反击,必可在我方没有重大伤亡下击垮敌人。”
“咚!咚!咚!”
敌阵战鼓声响,前方三军开始推进。
四人忽然你眼望我眼,神情古怪。
慕容战苦笑道:“我们根本没有一套指挥部队方法,不能像对方以鼓声和号角指挥全军的攻守进退。”
程苍古接口道:“我们更缺乏一位人人没有异议的统帅。”
呼雷方道:“只好用最原始的传讯方法,分头去通知各人。”
说罢掉转马头去了。
慕容战道:“幸好没有冲出去交锋,否则真不知结果如何?”
也策马去了。
燕飞和程苍古分头行事。
飞马会北骑联一组,汉帮和红子春、费正昌、姬别的人一组,往西绫北南两端拉开,成为随时可支持西门,又可以突击敌阵两翼的形势。
阴奇的荆州军和呼雷方的羌帮战士,退到北门的破墙后,摆出犄集固守的战局。
敌方号角声起,后阵三军开始推进,两翼的先锋军则往两旁拉开,以制衡联军强大的翼军。
大战一触即发。
燕飞退到西门处,呼雷方和阴奇策马来到他左右,遥观不断逼近的敌人。
呼雷方向阴奇道:“贵上的部队如能在此刻赶至,我们将胜算大增。”
阴奇正观察敌况,见到由赫连勃勃亲自率领的后中军逼至离集千五步处勒马停下,其余两支后翼军则继续推进。闻言信心十足的道:“呼雷老大放小,屠老大精通兵法,不但可及时赶来,且会在最适当的时刻出击,助我们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片甲不留。”
燕飞却暗叹一口气,各人虽表面看似轻松镇定,事实上无不心情沉重。只是赫连勃勃一方的军力,便足威胁到边荒集的存亡,即使能把他击退,已是非常吃力,且在精神、体力各方面损耗严重,还如何应付比赫连勃勃远为强横难缠的敌人。
即使边荒集城高墙厚,恐仍没法抵挡敌人进攻,何况边荒集乏险可恃,而慕容垂则为天下极具威望的无敌统帅。
边荒集联军缺乏一个完整的作战系统,没有指挥的统帅,没有支持的兵种,说得难听点便是乌合之众。幸好人人武功高强,身经百战,靠江湖战斗经验以补战场经验的不足。
帮会的首领并不等于军队的统帅,现时边荒集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像拓跋圭或谢玄般能统揽全局的人,刘裕仍嫌统军经验不足。
赫连勃勃于初战失利,又失去小建康的里应外合和北面部队的呼应下,仍不惧屠奉三的威胁恃强来攻,正因看穿边荒集联军的弱点。
屠奉三或许是适合作总指挥的人,不过他来边荒集时日尚短,人人又晓得他用心不良,故威望声誉难以服众。
他们现在是在捱时间,看看可撑至哪一刻。
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道:“我们和他们打巷战。”
呼雷方和阴奇愕然以对,同时失声道:“打巷战?”
燕飞道:“应是打街战,我们开放西门,诱敌深入,再聚而歼之,怎都胜过死守西门和西面残破城墙的防线。因为假若敌人集中兵力作浪潮式的冲击,我们将完全陷于捱打处境。
反之若让敌人进入西大街,我们将可以把武技尽情发挥,且由于对方受我们两边翼军牵制,将不敢集中全力攻入西门,我们势可来一个斩一个,来一双斩一双。”
阴奇点头道:“好计!我们的实力确不足硬顶敌人攻势,如此反可使对方进退失据。”
呼雷方向左右吩咐道:“立即知会两翼的兄弟。”
手下应命去了。
此时忽然集外杀声震天,移到八百步许处的数百敌骑奋力街来,敌方战士更表现出马背上的功架,前两排战士以高盾护着人和马,后三排骑士弯弓搭箭,正以雷霆万钧之势集中力量朝西门杀至。
敌方两翼先锋军,亦往南北两的联军进犯,务令他们没法支持西门的防线。
赫连勃勃的后中军再次推进,两支后翼部队同时进发,威势十足,绝没有丝毫初战失利的后遗症。
燕飞暗忖赫连勃勃是不得不孤注一掷,趁屠奉三的部队未及来援,夜窝族战士尚没有投入战争的当儿,一举粉碎联军的防线,而他的巷战之计,正是针对赫连勃勃战略既大胆又可行的一着。
“放箭”!
把守西门防线的联军战士,千箭齐发,射往敌人。
呼雷方掣出背上大弓,从挂在马侧的箭囊中手法纯熟的拔箭连珠发射。
鼓声轰隆,喊杀声震撼着边荒集西门内外,虽有敌人敌骑中箭堕马仆跌,但大部分均能以长盾挡格箭矢。
“呵”!
一名己方战士从城墙中箭翻跌,“蓬”的一声伏尸三人马脚旁。
呼雷方开始觉得燕飞的计议有道理,敌方精擅骑战,以此势子冲击防线,肯定己方会给街得支离破碎,纵使抵得住这轮冲击,下一轮又如何呢?
呼雷方和阴奇分别传令,高叫出手下战士听得明白的战略术语。
把守西门的战士倏地往两侧退开,靠往两边的楼房店铺,更有人翻上屋顶,又或退入屋内。
敌骑见状忙长驱直进。
燕飞三人和二十多名战士勒马退到西门旁,待对方近三百人街入长街,燕飞大喝道:“兄弟们,我们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策马驰前,蝶恋花全力施展,竟没有碰上一合之将,就那么凭一人之力,斩瓜切菜般杀人敌队内。
呼雷方等怎敢怠慢,随在他马后冲杀,硬生生把敌人冲得队形散乱。
守在破墙后的战士同时发难,街到城外与敌交战。
西线的战争全面展开,只余赫连勃勃一军仍未投入战事。
赫连勃勃本心中大喜,以为西门的人因固守不住而被己方人马突破,到发觉己军被街断成两截,入城的部队变得孤军作战,始知不妙,慌忙率军朝西门杀去。
这时西门内的战斗已告胜负分明。
由于被拒于西门外的匈奴兵实力薄弱,不到三百之众,被从破墙涌出来的联军压着来打,让高手如燕飞、呼雷方和阴奇等得以分身掉头杀回集内,入集的敌军变成被围歼的格局,单是楼房高处的箭手已令他们伤亡惨重。
战绫南北两端的联军因晓得燕飞的战略,只守不攻,既可把伤亡减少,又可以随时支持西门的防守。
胜败的关键,系于能否挡住赫连勃勃亲率的部队。
蓦地西大街东瑞蹄声大作,以千计的友窝疾战卜水银泻地般从大街与横巷杀出来,其势锐不可挡,登时把早已溃不成军的匈奴战士杀得人仰马翻,全无对抗之力。
燕飞大喝道:“我们杀出西门去。”
夜窝族二千多战士从另一端直杀到他们身旁来,闻言更添其勇不可挡之势,齐声发喊,跟在燕飞等马后杀出集外,正面迎击赫连勃勃疾冲而至的干人部队。
同一时间号角声在集外北面山林响起,屠奉三的荆州军从疏林区盖地而来,截断了敌人的后路。
赫连勃勃见势不妙,竟一抽马头,朝北落荒逃去,可怜他那些走不及的手下,被联军像潮水般淹没和宰杀。
边荒集的第一场硬仗,以赫连勃勃差点全军覆没作结,这是事先没有人预料得到的辉煌战果,不过边荒集的危机尚是刚开始。
刘裕打了两个寒战,跪倒地上,不住喘息。
这里离颖水有三十多里,急赶个把时辰路后,他再支持不祝自家知自家事,他不单内伤未愈,早前又在颖水潜游近半里,加上心情低落郁结,这般赶路,令他内伤加重,兼受风寒感染。
聪明之计,是找个可躲避风雨的地方好好疗伤,可是他的心情又不容许他这么做。
他的心没法子安静下来,至乎以能伤害自己反令他有减轻痛苦和解脱的感觉。
死掉便一了百了。
唉!
燕飞固是必死无疑,纪千千和小诗又会遭到如何可怕的命运呢?
刘裕勉力爬起来,继续奔往广陵的行程。
大江帮的船队沿颖水北上,若依现时航速,可于黄昏前抵达边荒集。
江海流负手立在望台上,只有得力手下胡叫天陪在身旁,其它头领级手下分散往各船去,以应付任何突然出现的危机。
胡叫天道:“现在只余两个时辰的航程,孙恩若要设伏,应在此河段。”
江海流叹道:“我是否走错了一步棋?”
胡叫天一头雾水的问道:“老大指的是那一步棋?”
江海流摇头叹息,似不愿继续说下去,忽然又道:“我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可是不知如何,总感到有负安公。”
胡叫天从未见过江海流如此满怀感触,大感不安,沉声道:“当时谁猜得到谢玄会在淝水之战大获全胜,若建康被破,南郡公将成南方唯一的希望,换过是我,也会弃安公而选南郡公。”
江海流皱眉道:“可是我既向南郡公表示效忠,他又因何舍我而取屠奉三呢?”
胡叫天沉吟道:“或许他只信任屠奉三吧。”
江海流摇头道:“这并不成理由,我们大江帮的势力在长江根深蒂固,不论屠奉三如何了得,始终不能取代我,他以屠奉三来排斥我,于理不合。”
胡叫天想了想,一震道:“我明白哩!南郡公是怕老大你与谢家有交情,一旦有起事来会扯他的后腿。”
江海流摇头道:“若论交情,我和谢家怎及桓家渊源深远,我是由南郡公的爹桓温一手提拔出来的,与桓冲又是亲如兄弟。”
胡叫天胡涂起来,摇头道:“确是不合情理。”
江海流叹道:“本来我是想不通的,不知如何,刚才忽然清楚明白。唉!我江海流真是后知后觉。”
胡叫天讶道:“老大想通甚么呢?”
江海流睑色阴沉下去,一字一字狠狠道:“桓玄是心虚。”
胡叫天愕然道:一心虚?”
河风迎面吹来,两人衣衫拂扬。长河宁静安祥,不过只看颖水交通断绝,便知前方不会有好的路数。
江海流道:“我本对大司马的猝死没有怀疑,皆因桓玄一向对乃兄敬若神明,所以我还为他在安公处辩护。可是自桓玄出乎所有人料外向朝廷拒绝坐上大司马之位,却又接收荆州兵权,从此不断疏远我,至乎要夺去我在边荒集的影响力,我若不生疑心,便是真正蠢材。”
胡叫天色变道:“老大怀疑大司马并不是病死的。”
江海流徐徐道:“你不觉得大司马死得巧合吗?当时朝廷既无力又不敢管荆州的事,桓玄便可只手遮天,自把自为。别人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怎瞒得过我。大司马生前曾亲口对我说过深怕桓玄难制。”
胡叫天道:“即管大司马是被桓玄害死,但只有桓玄自己晓得,他疏远我们,对他有何好处?”
江海流沉声道:“俗语有云纸终包不住火,我和大司马关系密切,而桓玄害死大司马的手段不出下毒一法,大司马家中婢仆过百人,怎都有蛛丝马迹可寻,桓玄亦不敢尽杀大司马府内之人,致自暴其丑。当有人生疑时,第一个要找人咨商的将是我江海流,所以桓玄怎能对我没有顾忌?”
胡叫天吐出一口郁气,低声道:“如今老大有甚么打算?”
江海流仰望晴空,目泛泪光,凄然道:“我怎能一错再错,我要查清楚大司马暴毙之谜,若证实我的看法,我会教桓玄血债血偿。桓玄既派屠奉三到边荒集去,他和我已恩消义绝,我将撤回对他的支持,倘有任何人能打击他,我会尽力扶助。”
胡叫天道:“在南方,恐怕只有谢玄方可压得住他。”
江海流道:“确是如此,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之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孙恩邪恶难测,助他只是养虎为患。所以我已请刘裕代我向安公传话,向安公表示我忠之意。若谢玄有志取司马曜而代之,我会忠心追随。”
胡叫天心中翻起巨浪,大江帮多年来控制长江水运,对南方各势力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江海流若投向谢家,加上谢玄的北府兵,此消彼长下,桓玄将陷于劣势。
桅梢处看台的哨卫高声示警,表示前方有敌人。
江海流收摄心神,发出命令,九艘双头战船同时进入战争状态。
第十一章最高统帅
燕飞在北门外以矮秃树干头为凳,坐着发呆,心中充满伤感。
以百计的热心边民,在忙碌地清理战场,若不把死者埋葬,边荒集将会有疫症发生。联军战士则人人就地坐下,或挨着破墙,又或索性躺下,尽量争取休息的时间,因为另一场大战,将从南北两方席卷而来。
终于有空间哩!
唉!高彦死了。不!高彦该仍未死,因为我仍感觉到他,这是一种无以名之的灵觉,不能以常理解说的灵觉。
刘裕也没有命丧于孙恩之手;因为刘裕是天下最擅观人的谢安提拔的谢家继承人,所以肯定不是短命鬼。希望谢安这趟没有失算吧。
燕飞想到已离开边荒集的庞义和小诗等人,深深体会到战争的可怕,但也没有另一个游戏比此更刺激。
他绝不可以输。
纪千千悦耳的声音柔情似水的在他耳旁道:“燕老大累透哩!”
一种强烈至无法表达其万一的感觉潮水般卷过燕飞心灵的大地,忽然间一切都清晰起来,就于此深陷于连场大战的一刻。
当太阳落下去后,死亡将在前路上恭候不屈的战士,他再没有时间欺骗自己,骗自己对纪千千尚未情根深种。
纪千千倾国倾城的玉容出现眼前,在这充满血污汗水的战场中,她像一朵不染污坭的莲花,?;洁明丽,超然于仇恨和杀戮之外。
纪千千是个离奇的人,打从第一眼见到她,令他早已古井不波的心湖生出圈圈涟漪,对她的感觉更随着与她日夕相处而愈趋强烈。从没有一刻,比于此生死血战后的一刻他更需要她,更忍受不了没有她那虚虚荡荡的天地,他一直在克制着对这位佳人的热爱洪流,可是在时间无多下,再没有任何人力可以抵着早被冲崩的感情堤岸。
纪千千察觉到甚似的娇躯微颤,迎上他炽热深情的目光,似不晓得正被千百对目光默默注视般,举起纤手以指尖轻触他的脸庞,樱唇轻吐的悄声道:“傻子终于不傻哩!”
燕飞差点控制不住要把她拥入怀内的冲动,她是他在濒临绝境中的最大幸福,轻轻的一句话,比千言万语更使他明白双方间复杂微妙和深挚的感情,一种有会于心的喜悦在他心中激荡,同时更憎恨战争残忍不仁的破坏力。
纪千千收回纤手,现出一个哀伤的神色,有点不愿启齿的道:“千千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争的可怕,短短的一段时间,一切都不同了,所有人们平时奉行不二的法规全被弃掉,每个人都要被迫撕下面皮,露出原始的野性,全力去打击对手。难怪干爹每次提起战争,总会变得悲伤失落。”
燕飞问道:“你有后悔吗?”
纪千千平静答道:“后悔?你忘记了我说过的话吗?不来才真的后悔呢?没有边荒集,没有燕飞,千千的生命怎称得上无缺?人生到世上来,注定要经历喜怒哀乐、生离死别,谁也不能身免。欢乐当然是人所渴求的,不过有喜便有悲,如此方可以使人全面深刻地去品尝生命的意义。千千失于建康,得于边荒集,你道人家会后悔吗?”
燕飞心中一阵激动,在爱情上,纪千千是勇者,他却是懦夫!不过他终于醒觉,正要道出心中之情,屠奉三,慕容战和卓狂生朝他们走过来。忙把说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三人神色凝重,看来不会有甚么好消息。
瞧到他们三个人走在一起,燕飞生出古怪的感觉。深感如此情况,只会发生在边荒集,昨天的敌人,会成为今天的战友,反之亦然。
纪千千以微笑迎接三人,道:“你们当是有要事商量,千千还要回去照顾受伤的人,瞧瞧有甚可以帮上手的地方。”
说罢举步去了。
卓狂生、慕容战、屠奉三和燕飞目送她进入西门内,方收拾心情交谈说话,气氛颇为异样。
慕容战道:“宋孟齐派人传回来消息,黄河帮的人聚集在颖水上游十里许处,以战船封锁河段,又备有大批战马,显然是为慕容垂的大军作的准备。宋孟齐说他会设法于入黑后突袭黄河帮,用尽办法拖延慕容垂的部队,令他们不能和天师军配合,而边荒集则要看我们哩!”
屠奉三沉声道:“现在我们的情况并不太坏,赫连勃勃丧师辱名,应再无颜留在这里,更很难向慕容垂作交待。兵力上的损失,顿使他势力转弱,因他还要为应付你的兄弟拓跋圭而头痛呢。”
稍顿续道:“至于郝长亨的二千战士,中了我反伏击之计,已伤亡惨重,暂时对边荒集没法构成任何威胁,所以现在的边荒集已全在我们的控制下。”
卓狂生一对眼睛亮起来,道:“假设宋孟齐真的可阻延慕容垂的大军,我们须应付的只是天师军,、我们便并非全无胜望。”
燕飞苦笑道:“我们面对的,或许并不单只是天师军,还可能有两湖帮的战船队,令我们没法主动出击。何况我们更有个致命的弱点,是各部队间缺乏一套人人清楚和可以奉行的指挥章法,更没有一个能指挥全局的最高统帅,面对有完善指挥系统的敌人大军,将难把力量发挥。说句难听点,我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能击败赫连勃勃纯属侥幸而已。”
他这番话说中三人心事,大家沉默下来。
卓狂生像忽然想起甚么似的,一震后道:“实话实说,边荒集从不虞缺乏人材,甚至炼丹的也可以随便找来十来二十个能乎。请恕我坦白,像屠老兄般便不但有统军的能力,在这方面更是经验丰富,唯一令人犹豫的地方,是屠老兄尚未在边荒集建立起做主帅的声望,恐难服众。”
屠奉三苦笑道:“大家确应坦白说出实话,因为再没有时间说好听的谎言。幸好我可以负起从旁辅坐之责,我认为最有资格作统帅的是燕兄你,没有人会有异议。”
慕容战比屠奉三熟悉卓狂生,道:“卓老你是否另有人眩”卓狂生神秘兮兮的道:“若没有这个人,确没人比小飞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三人愕然瞧着他,均猜不到他心中的人选是谁。
假若卓狂生没有逍遥教的背景,他本来也是一个适当的人眩卓狂生微笑道:“我们的纪美人又如何呢?”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不知该如何答他。
卓狂生豪气大发的道:“边荒集从来是个妙想天开的地方,夜窝子、古钟尝钟楼议会只能在边荒集出现。我们的最高统帅当然也不能把外面那一套照奉宣科的搬进来。我们的纪美人自有她的一套,让我告诉你们吧!若不是她想到召唤夜窝族,与赫连勃勃之战尚不知鹿死谁手呢。她坦白地把边荒集的危机说出来,反赢得所有人的支持,没有一个人因而退缩。
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千千小姐已成为边荒集的象征,人人肯为她而战。她便是边荒集,边荒集便是她。”
屠奉三一震道:“老卓说得对,边荒集现在的情况肯定是集体领导的格局,谁人当统帅只有象征的意义,在如此情况下,没有人可以比千千小姐更适合。”
慕容战朝燕飞瞧去,道:“你怎么看?”
燕飞明白慕容战的顾虑,若纪千千当上主帅,当形势转坏,她将不能先一步逃亡,因为这会导致联军的崩溃。
他愿意将纪千千放到如此般的位置上吗?
屠奉三一字一字毫不含糊的道:“千千小姐若登上最高统帅之位,势将万众一心,人人奋战到底,如此我们还有几分胜望。我屠奉三首先在此向她宣誓忠,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退缩。”
说出这番话,屠奉三整个人轻松起来,又生出从未试过的奇妙感觉,好像一生人直至这一刻,才破天荒第一次感情用事,只觉内心畅美至极点。在来边荒集前,若有人预测他会说这样的话,作这样的决定,他自己是第一个不会相信的人。
燕飞、卓狂生和慕容战愕然瞧他,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神态。
屠奉三为自己打圆场道:“只有置诸于死地而后生,我们方有机会渡过此劫,其它都是废话。”
燕飞还有甚么话好说,长身而起道:“休息够哩!让我们立即召开钟楼议会,好决定边荒集的命运。”
江海流登上船桅上的望台,朝上游远眺,立即色变。
那一段有问题的河段,水道收窄,两边崖岸逐渐高起,形成一个小水峡的形势,水流特别湍急。
而在两边岸崖,各设十多组堆起如小山的檑木阵,一旦斩断系索,以千计檑木将会从高处抛入河水,他的战船将无路可逃。湍激冲奔的河水加上巨木,可敞成的破坏是不堪想象的。
江海流别无选择,立即发出全队后撤的命令。
在此刻他终于生出悔意,恨自己没有听刘裕的忠告。
孙恩这一手耍得非常高明,摆明是要逼他登岸决战,而他亦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冒险登岸,一是掉头返回大江去。
他究竟该如何决定呢?
当大江帮的战船掉头后撤,孙恩正在附近一处山头,好整以暇地观看整个过程。
卢循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孙恩淡然笑道:“江海流在南方确是个人材,大江帮在他的领导下搞得有声有色,若两帮公平决战,聂天还仍未可稳言必胜,至少在水战技术上,我是看高大江帮一线的。看看他们的战船调动得多么灵活,像十多尾生蹦活跳的鱼儿,纵然有罗网在手,想逮着他们仍非易事。”
卢循谦虚的问道:“天师弦外之音似是江海流终斗不过聂天还,徒儿愚鲁,有否揣摩错了天师的意思呢?”
孙恩目送大江帮的战船往下游驶去,道:“你没有听错,江海流和聂天还才智相若,武功就算不是旗鼓相当也所差无几。可是江海流却远及不上聂天还的深谋远虑,后者早在十多年前开始部署,今天终到了丰收的日子,江海流大限已至,希望他死前可以弄清楚自己在甚么地方出错吧!”
卢循冷笑道:“不过郝长亨却在边荒集吃了大亏,先给人识穿身分,又被屠奉三算中他的部署,损兵折将而回。”
孙恩双目精光乍闪,沉声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以郝长亨的手腕,怎会阴沟裹翻船的,这岂不是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吗?”
卢循道:“徒儿今次来见天师,正是要向天师报告边荒集最新的形势。郝长亨之所以出漏子,问题发生于高彦身上,不知如何竟被他晓得慕容垂大军进犯边荒集的路线,还要把密藏的木筏烧掉,幸好神推鬼使下他邀尹清雅同行,尹清雅被迫下手杀他。由于两人一起离集之事并非秘密,郝长亨知纸包不住火,只好立即离开。”
孙恩皱眉道:“这与屠奉三有甚么关连?”
卢循道:“那是另一件事,屠奉三不知如何竞查出博惊雷是郝长亨的人,反遇来利用博惊雷布下陷阱算计郝长亨,击垮了郝长亨的人马。”
孙恩狠狠道:“好一个屠奉三。”
卢循道:“边荒集形势失控,赫连勃勃与以燕飞为首的边荒集联军大火并,匈奴军差点儿全军覆没,赫连勃勃仅以身免,与数百残兵逃回北方。此役将对铁弗部匈奴和拓跋鲜卑的势力均衡有关键性的影响。”
孙恩道:“北方的事,留给慕容垂去头痛,拓跋圭若因此成功兼吞统万,对我们非是完全无利的。边荒集联军方面的伤亡如何呢?”
卢循道:“他们只折损三百多人,在如此激烈的战斗里,这个数目真是奇迹,尤其面对的是能征惯战的铁弗部,赫连勃勃更非省油灯。从此点亦可见能在边荒集站得住脚的,没有一个是浪得虚名之辈。”
孙恩微笑道:“小循怕我轻敌吗?”
卢循暗吃一惊,慌忙道:“徒儿怎敢,只是以事论事。现在边民已逃得七七八八,余下者不过万人,但均是冥顽不灵的死硬派,加上联军,总人数在万五至万八人间,其中三千许是老弱妇孺,不过若其它人全投入战斗,仍有一定的反抗能力。”
孙恩道:“边荒集粮食储备的情况如何呢?”
卢循道:“边荒集一向储备大批粮食,各帮会有独立的粮仓,现时走了这么多人,粮食供应方面在短期内肯定不会出问题。”
孙恩叹道:“我们最不希望见到的情况终于出现哩!一盘散沙的边荒集竟然会团结起来。
边荒集虽无险可恃,却是天下物资最丰盛的地方,要兵器有兵器,要战马有战马,今夜之战会是一场硬仗。”
卢循道:“可是他们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缺乏一个能领导各帮势力的领袖,各部队间的调配更是严重的问题。坦白说,打死我也不相信像屠奉三、燕飞、慕容战和拓跋仪这些人能合作无间、生死与共。只要我们能利用他们的缺失,在前后夹攻下,将可以令他们进退失据,疲于奔命。”
孙恩点头道:“小循的分析正说中他们的要害,不枉我的苦心栽培。战争并非一般江湖武斗,不论他们如何悍勇善战,遇上曾受过严格战术训练的部队始终是乌合之众。他们更想不到的是两湖帮竟会倾巢而来,只要我们能控制颖水,他们这一仗便要输个一败涂地,大罗金仙也没法挽回此劣势,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小燕飞。哼!”
卢循一呆道:“我还以为天师会像对任遥般,一并把聂天还和郝长亨除去。”
孙恩哑然失笑道:“聂天还怎同任遥,没有他找谁去牵制桓玄。我今次肯和聂天还平分边荒集的利益,是要助大他的声势。除去江海流,使桓玄和聂天还中间再无转圜余地。可是当建康落入我们天师道手上,聂天还在世的日子便将屈指可数了。”
卢循叹服道:“天师算无遗策,徒儿佩服至五体投地。”
孙恩目光投往颖水下游尽处,道:“在淝水之战前,谁猜得到此战后南北竟有这么大的转机,可知天命实属意于我们天师道。江海流以为可以弃舟登岸,从陆路攻击我们后方,岂知此着正是我刻意安排的,当他发觉他的好朋友在后方恭候,已是悔之晚矣。哈……”孙恩的长笑声直冲霄汉,在颖水两岸间来回激荡。
孙恩张开双手,狂喝道:“一个全新的时代已来临,以后的天下,将是我天师道的天下,再没有人能逆转天命的洪流。”
第十二章兵法女神
“啊!千千怎能担当此大任呢?”
议堂从未试过这般热闹,挤满了边荒集的各路英雄好汉,出席者除燕飞、纪千千、慕容战、夏侯亭、费正昌、呼雷方、程苍古、姬别、红子春、卓狂生等原班人马外,还有从未与会的拓跋仪、屠奉三、阴奇。
小轲因立了大功,被视为继高彦后风媒中的新星,获邀列席。
夜窝族则以姚猛和左丘亮两人作代表,颜闯也随程苍古列席。
尚有要求与会的是羯帮的冬赫显,他为羯帮的第三把手,老大长哈力行离开后,他和八十多名兄弟留下来,后见势色不对,躲了起来,避过被赫连勃勃屠杀的厄运,亦有参与击垮赫连勃勃的一战。
议会的第一个议题由卓狂生提出,是请纪千千坐上边荒集最高统帅的宝座。
议堂登时静至落针可闻,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纪千千身上。
纪千千玉颊霞飞,令她更是娇艳欲滴,看得老老少少全呆了眼。
姚猛和左丘亮首先忘情地叫好。
出乎大多数人料外,接着朗声表示赞同的竟是屠奉三,他言词恳切地道:“我们现在真是迫切需要一个能统领边荒集的主帅,否则我们只是乌合之众,而环顾边荒集,惟有小姐你的德望能服众,更不会令各方头领生出疑惑,若边荒集可渡此灾劫,一切会回复旧观,小姐你也可重过弹琴唱歌的逍遥日子。”
纪千千求助的目光往燕飞瞧去,后者暗叹一口气,举掌道:“燕飞在此向小姐宣誓忠。”
姚猛、左丘亮,加上小轲二度起哄,喝釆赞好。
事实上除纪千千本身外,卓狂生早向其它领袖知会此事,人人叫好赞成,因为她是最没有争议性的人选,且事后更不会出现因曾当过最高统帅从而桀骛坐大的不良后果。通过她便可以名正言顺指挥联军,加强各方势力的合作,所以众人纷纷附和。
纪千千见燕飞没有站在她的一边替她推辞,且清楚时间与形势紧迫,还有甚庆好说的,只好答允。
众人立即一致通过。
卓狂生让出议长之位,让纪千千坐上去,权充统帅的宝座。
卓狂生肃容道:“千千小姐的统帅并非是有名无实的,她的命令就是最高的命令,必须落实执行。如若自问办不到,现在请立即退出。”
众人均心知肚明这是甚一回事,纪千千只是名义上的领袖,不过一切重要的指令会通过她发出去,使人知所遵循而已。
屠奉三欣然向纪千千道:“请小姐指示!”
纪千千现出个原来该由我说话的错愕表情,美目扫视众人,柔声道:“我们现在应怎办呢?”
当然没有人会怪责“主帅”如此没有主见。
呼雷方首先发表意见道:“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南方的孙恩和聂天还,北方的慕容垂和铁士心,照我们估计两方人马实力相若,都是在一万五千人至二万人间,总兵力在我们四倍之上,所以这场仗绝不容易应付。”
慕容战道:“我们已派出侦骑,希望可以侦察到敌人的位置,而我们的战略部署,则要看能否掌握敌人的动静而厘定。”
拓跋仪皱眉道:“听慕容当家的话里含意,似乎有主动出击之意。”
慕容战不悦道:“敌方势大,所以我们必须以奇兵取胜,利用我们对边荒熟悉的优点,如能在途上成功伏击任何一方的敌人,便可解除那一方面的威胁,令敌人没法同时进攻边荒集,我们亦不用打一场要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
拓跋仪显然不满慕容战带点教训意味的语气说话,冷哂道:“慕容垂向以用奇称着天下,孙恩的兵法亦诡变莫测,我方则是疲乏之师,现在离入黑只有两个多时辰,纵使清楚敌人的行军路线,距离远近,我们贸然出击,一旦出岔子,边荒集肯定不保。”
慕容战何时给人这般顶撞过,正要反驳,纪千千温柔婉约的动人声音响起道:“你们两个干甚么哩!敌人尚未到自己便先吵起来,再这样下去,奴家不干这个统帅了。”
拓跋仪和慕容战立即闭口。
众人见这对冤家在被责下仍甘之如饴,开始庆幸由纪千千当统帅的决定,不但是明智之举,且是妙着。
要知像慕容战、拓跋仪、屠奉三之辈,人人桀骛不驯,怎肯听其它人说话,唯有纪千千是例外。
更因她不属于任何帮会势力,故能超然于各方权势利益之外。
呼雷方点头道:“小姐说得对,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抗外敌。”
众人心忖话虽是这说,可是每个决定都牵涉到存亡生死的大问题,自然各有主张,而他们欠缺的正是一个可以作出最好主张的领袖。
程苍古道:“拓跋老兄和慕容当家的话各有道理,却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战略,我们大可看形势变化,混合灵活使用。”
他的说话看似没有反对任何一方,但明眼人均知他倾向拓跋仪的意见,因为时间愈来愈紧,看得形势变化来,早已天黑,哪还有时间出集突袭敌人。
姬别似要说话,却又欲语无言。
纪千千道:“姬公子有甚么话要说呢?”
此时其它人始发觉姬别的异样。
燕飞望着纪千千,心忖边荒集确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作统帅。际此敌方大军压境而来的时候,人人心情沉重,各自思量,哪有空去注意其它人,即使发觉姬别似有话要说,亦无暇理会。
姬别叹道:“说出来勿要骂我。”
纪千千道:“每一个人也有权表达他的意见,姬公子请畅所欲言。”
姬别见人人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犹豫片刻,低声道:“今夜之战,实胜算不高,我们是否该有一套突围逃亡的应变计划,那么真个保不住边荒集时,亦可尽量保住多几条人命?”
整个议堂静默下来,较年轻的姚猛、左兵亮、小轲等人均把不屑的神色明摆到脸上去。
屠奉三沉声道:“姬公子听过破釜沉舟的故事吗?若我们不抱着与边荒集共存亡的决心,这场仗不用打也输了。”
呼雷方不悦道:“要走便立即走,不过恕我呼雷方不会奉陪。”
姬别颓然无语,看他的神情,便知他预料到有此反应。
红子春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终没有帮姬别说话。
费正昌沉声道:“呼雷老大的话虽带点意气,却不无道理。由现在到日落,边荒集料该平安无事,且现在我们已成功在集外十里的范围内设立警戒网,一旦敌人进入这范围,我们可以立即知道。”
顿了顿,接着语气铿锵的强调道:“所以若要安全离开,目下正是大好良机,最佳逃走方向莫如渡颖水朝柬行,两边的敌人都无暇理会,更没法理会。”
议堂内鸦雀无声,各人的目光集中在姬别身上。
姬别苦笑道:“别看着我,我决定留下来与诸位共生死。各位老大、老板、老兄或会奇怪我这个只爱风花雪月的人竟如此勇敢,事实则是因我已和黄河帮的铁老大决裂,北方再没有我容身之所,失去边荒集也等于失去一切。唉!人是很难走回头路的,要我到别的地方看那些卑鄙之徒的脸色做人,日子怎过得了?”
姚猛插口道:“既然如此,何须甚么应变计划?不过姬大少你确说出我们夜窝族人的心底话,没有夜窝子的生活怎么过?只有在边荒集,我们才不用受苛政重税的压逼和剥削,不用给捉进军队作战奴,不用受高门大族封山沽泽的迫害,不用忍受腐败无能的蠢政权奴役。
边荒集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我们愿以生命维护她。”
纪千千道:“燕飞你有甚么话要说?”
燕飞心知她想自己出言使议会能转入正题,道:“时间无多,大家既然决意死战,我们何妨先想想今晚可能出现的诸种情况,然后二拟定应变的计策。”
红子春道:“早前应付赫连勃勃的一战,飞马会的石车阵建立奇功,马索阵更抵住了赫连勃勃主力大军的第一轮猛攻,可见这些战略非常管用。趁还有点时间,我们可否以石车、镇地公和绊马索,把防御线推出至集外,我们边荒集便不再是无险可守了。”
夏侯亭道:“红老板的提议很有用,不过若守不住颖水,敌人仍可从水路长驱直进,深入我们腹地,不过要封锁颖水,却有很大的难度。”
阴奇道:“燕公子开门揖敌之计亦是一绝,如能在集内另设防线,此法该属可行。”
接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提己见,不住有新的提议出笼,有些更是匪夷所思,充分表现出边人荒诞的想象力。
像左丘亮便提出火骡阵,把集内数千骡子集中起来,学田单的火牛阵般驱之直冲敌阵,虽是妙想天开,却没有人敢说没有成功的机会。
“啪!啪!啪!”
议堂逐渐静下来,人人目光移往大力拍着手掌的卓狂生处。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人人都表达过意见,不若让我们来听听我们最高统帅纪千千小姐的最高指示如何?”
众人为之愕然,显然在众人心内,纪千千只是精神上的领袖,并不须她作最后的决定。
纪千俏脸微红,指了指自己粉颊,神态娇痴可爱,明显尚未习惯当众人的领袖。
燕飞望往卓狂生,见他双目放光的瞧着纪千千,充满了期待的神色,心中一动,首次想到卓狂生主动把纪千千捧上这个位置,并不是只以她作为团结边荒集的向心力如此简单,而是真的希望她有过人才能可以指挥大局。
没有人比卓狂生更明白夜窝族,或比他更明白边民,所有强弱事项他均了如指掌,正因如此,他方会建议由纪千千当总指挥,令人人安心效命,这一着他是押对了,但为何他认为纪千千有领导群雄的才能呢?
屠奉三似比其它人更支持纪千千,欣然道:“当然是到了千千小姐给我们训示的时候哩!
否则讨论到明天也不会有结果。”
议堂爆出哄笑声,却没有人可以因笑几声轻松起来。
正因刚才每一个人说的都有点道理,反变得完全失去了大方向。
纪千千秀眉轻蹙的道:“大家讨论的,都是如何去对付敌人,却没有一个人谈及我们的联军,好像任何事说出来后,便可以办到似的呢?”
众人听得你眼望我眼,纪千千这个批评是一针见血,尽显纪千千独立特行的思考方武和性格,绝不会人云亦云。
拓跋仪苦笑道:“我们不是没想过本身的问题,只是认为在短短一两个时辰内没法作出任何改变,所以避而不谈吧!”
纪千千从容道:“事在人为,方法有简单有复杂,边荒集个别的部队不但受过严格训练,且全是经得起考验的精锐战士,部队的领袖无一不是智勇双全的人,现时欠缺的只是一个有效率的指挥系统,倘能弥补此缺陷,我们的联军将不逊色于敌方任何一支部队。”
慕容战大讶道:“原来千千比我们还精明在行,真教人难以相信。”
卓狂生长笑道:“我早领教过千千小姐的高明。”
纪千千赧然道:“以前干爹每次和玄帅到秦淮楼来见千千,总爱清论兵法,奴家听得多了,自然生出兴趣,遂问干爹借来兵书,不明白的地方请他指点,不过是限于纸上谈兵。”
议堂内人人精神大振,如此说纪千千便是谢安和谢玄联合调教出来的兵法家,有实证的支持,与其它死啃兵书后出来当将领的高门子弟自不可同日而语。
姬别忙道:“小姐有何高见?请直言。”
阴奇笑道:“千千小姐是最高统帅,说话当然不须任何顾忌。”
纪千千道:“我若说得不对,你们可不能笑人家。”
众人差点要立下生死状,以示不会笑她,一时群情澎湃激昂。
燕飞看得心中欣悦,纪才女的魅力,才真的是挡者披靡,远胜他的蝶恋花。
纪千千道:“若把与赫连勃勃作战的所有人计算在内,我们的总兵力大约在一万三千人间,其中有五千是未经作战操练的边民,所以我们能投入战斗的实力只有八千许人。至于如何指挥由各方组成的联军,我想出一个简单可行的方法,就是以钟楼之巅作指挥台,利用灯号和钟音指挥各部队间的进退和照应,如此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攻来,我们仍可以灵活应变,不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去应付敌人。”
屠奉三大力一拍扶手,赞叹道:“这么切实可行的方法,为何我们偏想不到。”
阴奇接口道:“因为环顾天下城池,都没有一个像边荒集般的地方,只要立在钟楼顶处,远近尽收眼底。”
卓狂生道:“今次我们在没有严重伤亡下大胜赫连老哥,全因千千小姐掌握全局,调配得宜。当时我心中已在想,千千小姐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救星。”
慕容战不耐烦的道:“你们少说两句行吗?千千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纪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勿要太夸奖人家呢!千千只是在想假若设身处地,干爹会如何应付目下的局面。边荒集是人才荟萃的福地,可毫无困难组织成一支有效率、编制完善的作战队伍,八千人可分为八军,分由八名大将统率,再从边民中选出号铳手、鼓手、喇叭手、摔钹手、敲锣手、旗手、灯号手、撞钟手,便可以组成完满的传令系统,那时各部队间的移动进退,可如臂使指,整而不乱。”
众皆叹服,连最后对她这方面能力的怀疑亦告消除。
纪千千续道:“其它边民可作工事兵、马夫、骡夫等运输兵,或是医事兵、木匠、铁匠等,以支持正面迎击敌人的部队,而我们更可把边荒集分作三重防线,最内的防线以夜窝子为界,不但是我们最后的防线,更是最坚固的防线,所有物资粮食移到这范围内,受伤的战士均送到这里医理。若不得不和敌人打巷战,这道防线可起决定性的作用。我们要保着的是夜窝子,而此地之外所有区域,将变成边荒集内的边荒,这是坚壁清野的另一种形式。”
各人有点不能相信地听着她把全盘战略娓娓道来,人人扪心自问,均晓得没法想出比她更大胆可行的办法。
卓狂生虽已对纪千千有很高的评价,仍不得不叫绝道:“千千小姐把高台指挥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试想想看,当敌人攻入集内,他们既不熟悉边荒集,又受房舍阻隔难知全局,此时千千小姐在观远台对内外形势一览无遗,不但知己更是知彼,自然可以舍短取长,更令敌人有力难施,我们则若猛虎出柙。”
纪千千道:“第二道防线设于外城墙和夜窝子之间,任由敌人人城,使对方难以发挥骑射的威力,而我们则占据楼房高处,利用边荒集的形势重创敌人。”
屠奉三道:“第三道防线是否在城外呢?”
纪千千欣然道:“在城外又如何呢?不过却不可离开外墙五十步,否则难以和边荒集配合,至于如何设防,各位该比千千在行。”
姚猛起立道:“时间无多,我们立即照千千小姐的吩咐去办。”
当他发觉人人都对他皱眉头,方晓得自己的莽撞,惭然坐下,道:一我都是没资格作夜窝族的头子,只好请卓名士御驾亲征。”
纪千千摇头道:“我已准备委任卓先生作副统帅,因为我需要一位熟悉边荒集的人在身边,由燕飞作你们的头领如何?”
众人轰然叫好,愈感到纪千千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本事。
纪千千秀眸异芒连闪,道:“在商讨组织军伍和拟定通讯方法的细节前,我们还要商量好两件事。”
费正昌此时打从心底佩服她,忙道:“请小姐吩咐。”
纪千千道:“首先我们要把所有妇孺老弱撤走,不是曾长期在此讨生活的过客也要离开,如此我们便不用顾忌有敌人的奸细在,此事必须于日落前完成。”
慕容战道:“我正有此意,另一件事又是甚么呢?”
纪千千道:“另一件事就是姬公子曾提过的撤退计划,如若事不可为,暂时撤退也是一种策略,只有保住性命,方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姬别和红子春同时现出感激的神色,显是纪千千的话说到他们的心坎里。
今次再没有人反对或表示不屑,因为是纪千千的提议。
屠奉三道:“撤退的路线必须出人意表,方可以避过敌人的追击。”
姬别精神大振道:“如此说越颖水往东逃是不行哩!”
慕容战皱眉道:“南北两个方向肯定路不通行,如往西走,如何避过敌人的衔尾穷追?”
屠奉三胸有成竹道:“关键处在我藏身的小谷,我还有五十名手下留守该处,只要进入谷内,可轻易利用我的布置挡着敌人追兵,其它人便可以从容从其它两个出口离开,保证可行。”
姬别和红子春立即轻松起来,不过今次却没有人敢怪责他们。
燕飞心中一阵激动,兰质慧心的纪千千已把所有人的心拴系起来,边荒集联军亦确立起有效率的指挥系统,再不是各自为战胡乱凑合的乌合之众,如此对士气的激励和发挥,实有强大的作用。
他首次对今夜之战,生出希望。
第十三章颖水中伏
战船顺流南下,可是江海流完全是另一副心情,肉跳心惊。
九艘双头战船的战士进入随时作战的状态,准备登岸行军。
胡叫天站在江海流后方,双手握拳,显然亦是紧张不安。
江海流目光扫视两岸,沉声问道:“叫天你来告诉我,为何孙恩像是晓得我们会从水路往边荒集的样子?时间的拿捏上无懈可击。设在岸崖的檑木阵或许是昨晚砍下来,但肯定是我们抵达前才堆起的。”
胡叫天道:“我们今次北上,做足保密工夫,直至驶入颖水,下面的兄弟方知是到边荒集去,会否是从小姐方面漏出消息呢?”
江海流摇头道:“以文清行事的谨慎,这是不会发生的。”
胡叫天道:“或者是事有凑巧,孙恩的檑木阵只是用来对付建康或北府兵的水师船队。”
江海流微震道:“你听到马蹄声吗?”
胡叫天功聚双耳,用心聆听,果然隐隐听到急骤的蹄声从两岸的疏林区传来,大吃一惊道:“怕是孙恩的天师军追来哩!”
江海流不解道:“他们能追多远呢?若我在十多里外方登岸,他们还有余力袭击我们吗?”
忽然现出惊怵的神色,往前方瞧去,领先的战船正驶往一个河弯。
江海流忽然高呼道:二刚面有敌人,准备作战!”
鼓手闻言立即敲响战鼓,“咚!咚!”之音,远传开去。
敌船出现河道处,以百计的石头、箭矢,暴风雨的往领先的大江帮战船投去。
江海流色变道:“是两湖帮的赤龙舟,该是聂天还亲自来哩!便让我江海流看看究竟是他的水战功夫了得,还是我江海流技高一筹。”
倏地往侧闪开,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擦身而过,若不是他及时躲避,肯定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结果。
江海流看也不看,反手后拍。
偷袭者也是了得,一刺落空,立即撤招后退,江海流本应拍中他面门的一掌、只能拍在他右肩处。
骨折之声响起。
胡叫天直退至望台边,右手匕首掉往甲板,发出“当”的一声,左右战士齐声叱喝,往胡叫天扑过去。
胡叫天一个倒翻,没进河水内去。
守在船舷的战士发箭射入水里,也不知有否命中这叛徒。
江海流无暇和他计较,只见己方先与敌人相遇的战船已受重创,往左侧倾斜,且陷入敌船重围内,己方战士纷纷跳河逃走。
同一时间两岸敌踪乍现,每边各有千骑之众,逼往岸旁,掣出弓矢等远程利器。
江海流生出一败涂地的感觉,心中浮现爱女的娇容。
难道他们两父女都要为边荒集送命?大江帮会否就此覆灭呢?
燕飞立在码头,身旁是程苍古、屠奉三、慕容战、呼雷方和拓跋仪。
拦江铁索横河而过,把颖水的交通截断,前两天他还是对此象征令边荒集失去自由的铁索切齿痛恨,此刻却在庆幸铁索的存在。
燕飞道:“有甚么办法把铁索拆下来,若能往下游移半里,可以把水路封锁,使两胡帮的战船没法长驱而至。”慕容战道:“只有硬生生把它锯断一法,然后在两岸深种木椿,再把铁索绑在其上,变成河道的有效障碍。”
程苍古干咳一声,低声道:“这样做恐怕有点问题。”
呼雷方不满的道:“难道在这个时候,汉帮还要斤斤计较一条失去意义的澜江铁索吗?”
燕飞记起宋孟齐提过的船队,为程苍古解围道:“呼雷老大勿要误会程公,他指的问题是因大江帮的一支船队,正在驶来边荒集的途上,怕因此令船队不能直抵码头。”
屠奉三淡淡道:“我敢保证船队过不了孙恩的一关。”
程苍古现出古怪的神色,叹道:“这支船队并非一般客货船,而是由大江帮江老大亲自率领的战船队,力足以突破任何封锁。由于此乃最高机密,边荒集又是敌我不明,所以我们-直不敢向各位吐露真相。”
呼雷方大喜道:“如此岂非我们实力大增,至少可取得颖水的控制权。”
屠奉三苦笑道:“聂天还武功高强,仅在孙恩之下,此人性格阴沉,深谋远虑,只看他费尽工夫,把博天雷安插到我手下来,可见一斑。大江帮的组织比我的振荆会松散得多,若说内中没有两湖帮的奸细,我绝不相信。今次江老大离开大江,等若猛虎离山,聂天还当不会放过笼中捉鳖的天大良机,在孙恩的配合下,江海流不来则已,来则凶多吉少,能突围而逃已相当不错。”
程苍古显然对此忧心忡仲,叹了一口气,没有答他。
慕容战问道:“依约定江老大的船该于何时抵集?”
程苍古道:“船队可在日落前任何时间抵集,这道拦江铁索是由百多工匠历一个月时间打制而成,要锯断并不容易,而两边灌以铁浆,非常坚固。铁索是可以调教的,有近四丈的伸缩性,必要时可垂入河底,让战船通过。”
呼雷方点头道:“贵帮这一招很绝,可以把水道交通完全掌握在手。”
程苍古皱起眉头,以带点不悦的口气道:“以前多有得罪,我可以就此为先帮主向各位道歉请罪,若能渡此一劫,我答应把此索拆去。”
燕飞当然清楚诸胡帮与汉帮因此索而产生的心病,打圆场道:“现在岂是计较以往恩恩怨怨的时候,大家是生死荣辱与共的战友,当务之急是如何控牢集束这段水道,否则我们将处于被动捱揍的劣局。”
一直没有作声的拓跋仪道:“我有一个提议,索性不拆横江索,只把索子垂下,让战船集中往码头上游,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利用顺流的优势,以檑木对付任何从南面来的敌船,现成的就是重建第一楼用的数百巨木干,顺流往敌船冲去,肯定可以做成很大的破坏。”
慕容战脱口而出嚷道:“好计!”
拓跋仪微一错愕,以古怪的眼神瞥他一眼,慕容战有点尴尬的道:“我是照事论事吧!”
呼雷方也点头道:“以我们现在充足的人手,把所有木材运来,半个时辰可以办妥。”
程苍古道:“我们还可以用镇地公沿岸设置多个地垒,内藏箭手,可对敌人做成很大的威胁。”
屠奉三道:“我和两湖帮交手多年,对赤龙战船认识很深,像集旁这段水道开扬宽敞,水流缓而不急,木檑只能对两湖帮的船队做成短暂的困扰,难以破损船身。”
稍顿续道:“不过若能把木檑改造提升为木檑刺,则是另一回事,只要请我们兵器大王的工场立即赶制数千尖锥,安在木干上,便大有机会戳破船身,且只要木檑刺附上敌船,可以瘫痪敌船的灵活度,我便曾以此法大破聂天还的战船,令他北上大计受挫,至今仍要屈处两湖。”
呼雷方喜道:“这叫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立即去找老姬想办法。”
说罢匆匆去了。
程苍古也告退道:“我负责设地垒和运送木檑。”
剩下燕飞、慕容战和屠奉三,前者苦笑道:“老庞第一楼的重建工程,又要泡汤哩!”
慕容战笑道:“只要边荒集仍在我们手内,他要多建两座第一楼亦非问题。”
屠奉三扫视河上的十七艘战船,道:“我们联合水师的实力并不薄弱,若有水战的高手在,将可正面迎击黄河帮的战船队,助宋兄一臂之力。”
慕容战道:“颜闯如何呢?他是大江帮的人,这方面该不会弱到哪里去。”
屠奉三道:“颜闯若不成,可以找阴奇负此重任,只要定好简单的传令方法,我有信心他可以逆流大破黄河帮的尖头船。”
慕容战笑道:“屠兄不用绕圈子说话,便以阴奇统率我们的联合水师如何?我们边荒集甚人材应有尽有,姬别的兵器厂便有大批我族订制准备付运供守城用的弩箭机,共二十五台,我们拨出十七台装在战船上,其它八台便以之守东岸的地垒,如此便可以再无颖水落入敌人手上之忧。”
屠奉三长笑道:“我现在开始感觉到你们不但是我的好战友,更是交得过的朋友。”
燕飞举头望往朝下落去的太阳,心中一阵感触。
边荒集确是个奇妙的地方,敌人可以变成朋友,朋友随时可以成为敌人,从未上过战场的美女可以成为领袖,只不知能否创造像淝水之战的奇迹,以临时凑合的联军,击退南北最厉害的两大巨擘呢?
黄易作品《边荒传说》卷十终


黄易《边荒传说》卷十一
黄易《边荒传说》卷十一
第一 章颖水之战
江海流的帅舟灵活如鱼地顺流急速拐弯,不单避过敌方赤龙战舟的拦截,又忽然增速的在对方两艘战船合拢前穿过。
双方火箭、弩箭、投石骤雨般交换,双头战船虽是以寡敌众,可是不论其防火防箭矢的设施布置均比赤龙舟高上一筹,故能险险脱身。
帅船上仅余的五十多名战士齐声发喊,原来终突破敌舰的重重封锁,前方再无敌人影踪。
在指挥台上的江海流生出心力交瘁的感觉。回首望后,江上的激烈水战仍如火如荼地进行,敌我战船多艘起火焚烧,一团团的浓烟冲天而上,在高处扩散,蔽天遮日。己方九艘战船,其中三艘倾侧翻沉,跳海逃生的手下变为敌人屠宰的猎物,惨烈的情况令人不忍目睹。
打从战事开始,他们一直落在下风,敌方赤龙战舟多达二十三艘,加上天师军在两岸助攻,主动之势全落入聂天还手上,大江帮只能仗着优胜的水战之术,尽力反击突围,誓死不降。
“轰”!
另一双头船施展奇技,忽然改向增速,敌方的赤龙舟躲避不及,被拦腰撞个正着。安装在双头船首的大铁锥立即把对方左船舷撞个破碎,敌船翻侧倾颓。
双头船鼓其余勇,顺流下放,只要再闯过一重封锁,可与江海流的帅舟会合。
一艘双头船见状,亦成功从敌人重围内脱身,虽是船尾冒烟起火,仍势不可挡的力图突破,追在先前破敌的双头船后。
余下三艘双头船却给敌舟索缠死,正进行过船肉搏的战斗,当难逃劫数。
江海流看得热泪盈眶,更认得追来的己方战船是由心腹大将席敬指挥,怎忍心不顾而去,自行逃命。忙发出命令,就那掉头驶回去支持。
“轰”!
船身剧震。
一时间包括江海流在内,没有人明白发生甚么事。
“帆桅断哩”!
“蓬”!
张满的帆连桅似缓实快的向左舷倾颓倒下,双头船立即失去平衡,往左方倾侧,惊险至极点,随时有舟覆之厄。
“卤!
一块重逾百斤的巨石掉在甲板上,撞破一个大洞。
江海流方寸大乱,纵使没有翻船,可是失去主桅的战船,其机动性将大幅减弱,骇然往大石投来处的右岸瞧去,只见一个身形特高,仙风道丹作道士打扮的人,正傲立岸旁一块巨石上,神态从容的凝望他。
江海流心中升起“孙恩”两字时,折断的桅帆滑入水裹,双头船回复平衡。
忽然左右箭矢射来,他的帅舟再陷敌阵之内。
江海流生出死战之念,高呼道:“我们和他们拼哩!”
倏地一艘特大的赤龙舟出现前方,追在席敬的双头船后,顺流直往他的座驾舟街至。
江海流不用看船上高挂的帅旗,已知来者是聂天还,因为他直接瞧到他。
聂天还在指挥台上手下的簇拥裹,高呼道:“江帮主如肯赐教,聂某人愿予帮主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看看究竟是九品高手了得,还是外九品高手有真材实料。”
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争,正代表着江左高门大族和寒门之争。
江海流当然晓得聂天还是借此迫使自己放弃逃生之念,但如何可以拒绝呢?
仰天长笑道:“江海流愿领教聂帮主的高明。”
同时下达连串指令。
※※※
刘裕双足一软,跪倒路旁。
急赶近三十里路后,他终抵达这条可通往广陵的著名驿道,但也没余力支撑下去。
下一刻他感到脸颊冰凉的,原来竟一头裁往草地去,更弄不清楚究竟是晕厥了眨眼功夫,还是数天数夜。
阳光透过林木洒遍驿道,有种异乎寻常的美态,更似对他有某种启示似的。
难道自己快要死?
不论在人命贱如草芥的战场,又或陷入如边荒集般被苻坚的大军搜捕围剿的险境裹,他从未感觉过死亡可以是如此地接近。
“呀”!
刘裕咯出一口血。
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吧!至少刘裕感到无比的宁静,肉体的痛苦似与他脱离了关系。
他想到纪千千、燕飞、谢玄,最后脑海中浮现出王淡真秀雅的花容。
他耳鼓内忽然被异响进占,稍一定神方分辨出是马蹄踏地的声音。
当他想到是有队人马正朝他的方向沿驿道驰至,眼前一黑,重陷昏迷里去。
慕容战、拓跋仪、屠奉三和燕飞策骑沿颖水疾驰近两里路,来到边荒集南面著名的高丘镇荒岗,环视远近。
太阳正往西边地乎降落,不到一个时辰边人希望永远不会来临的黑夜将主宰这片奇异的地域,而他们此刻正为战胜弹思竭智,尽力而为。
屠奉三以马鞭遥指西南方广阔的疏林区,道:“在到边荒集前,我曾痛下苦功,研究边荒集的内外形势,且拟想过孙恩攻打边荒集的战略,不过当时却没想到孙恩会与聂天还连手进犯。”
三人循他所指方向瞧去,林木苍苍,间中有起伏的丘陵和小山丘,林区横互广布数十里,要藏起一支万人大军,是轻而易举的事。
燕飞目光移往西面地平远处,这方向山峦起伏,有几座险峻的奇,横列数里,像边荒集西面的天然屏风。
屠奉三续道:“既有聂天还负起从水路进攻边荒集之责,孙恩是知兵的人,两徒又是能征惯战的大将,其中尤以徐道覆精于用兵,肯定会采用兵分多路的战术,先以小队多方突袭,当我们穷于应付,疲于奔命之际,再大举强攻,摧毁我们的防御力量。”
慕容战沉声道:“此正为我提议出集迎击的原因,否则主动之势将稳操于敌人手上,我们则陷于捱打的局面。条件是我们必须成功延误慕容垂北面的大军,便可望在北面敌人抵达前,先一步打垮天师道和两湖帮的联军。”
拓跋仪叹道:“若我们出集迎战,死伤必然惨重,或可击退敌人,却无力再应付北面的敌人,所以我仍坚持固集据守。慕容兄切勿误会,我只是以事论事。”
慕容战微笑道:“这个我明白,问题在我善攻而不善守,喜欢掌握主动,不如此总觉无法尽展所长。”
屠奉三点头道:“两位说的各有道理,其间并没有矛盾之处,事实上进攻永远是最佳的防守,尤有利者是慕容当家对边荒的形势了如指掌,对方是初来步到,即使他们的头领熟悉边荒,总不似慕容当家和手下兄弟等在这里打滚多时,舍己之长实在可惜。”
慕容战喜道:“得屠兄和议,可见我非是徒凭匹夫之勇,而是合乎战略。”
拓跋仪道:“两位可有想过,敌方进犯边荒集前,必先肃清集外所有反抗力量。在全面控制情况下,方会发动,届时我们纵使晓得慕容当家的孤军陷于苦战,仍没法出集赴援,如慕容当家有甚么失闪,将对我们的士气和实力做成严重的打击。”
屠奉三油然道:“在击溃郝长亨的部队前,慕容当家的出集迎敌确与送死无异,可是现在边荒集外十里内的敌人已被廓清,西面小谷又有坚强防御工事,只要我们布置得宜,应可牵制敌人,教他们没法全力进犯,在战略上是明智之举,拓跋兄意下如何?”
拓跋仪沉吟片刻,瞥燕飞一眼道:“由于我不熟悉小谷的情况,倒没有想及此点,小飞你有甚么意见?”
燕飞道:“屠兄认为须多少人手,始可守稳小谷?”
屠奉三道:“若有足够兵器和粮食储备,又或可把三台弩箭机运往小谷加强防御力,只要有一千精锐,可把小谷守得稳如泰山,捱个十天八天。”
慕容战大喜道:“如此我的部队将不是深陷敌境的孤军,而是可进可退的奇兵。”
拓跋仪终同意道:“此法确是可行。”
屠奉三长笑道:“这场仗愈来愈有趣。坦白说,我是看中此谷战略上的优越性,方敢于孙恩和慕容垂对边荒集用兵的威胁下,仍敢到边荒集来看有否回天之力。只要能把小谷变成集外最坚固的据点,将迫得南面敌人只敢沿颖水攻来,还要分兵攻打小谷。慕容当家若伏兵于小谷附近,觑机击垮敌人进攻小谷的部队,再于敌人全力攻打边荒集之际,绕往敌背突袭,我有把握令南面敌人惨败。”
燕飞道:“我们分出两千人作此战略布置应非问题,却可使敌人没法全力攻打边荒集,乃上上之计。唯一令人担心的是如我们延误北方敌军之策失败,而我们的兵力又集中于应付南方的敌军,恐怕抵不住慕容垂和黄河帮的进击。”
拓跋仪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既对南方敌军采取集外牵制迎击的战术,对北面敌人也可同样施法,以进攻为防守,务令敌人没法在肆无忌惮下全力进击。”
慕容战欣然道:“拓跋兄果然是明白人,不过北面尽是平野山林,缺乏一个像屠兄挑中的小谷。”
拓跋仪淡淡道:“慕容当家忘记了我们是马贼出身,精擅夜战,打打逃逃更是本行。只要我有五百兄弟,将可令敌人阵脚大乱,草木皆兵。配合水师的反击,击溃敌人或有所不能,却必可达致延敌误敌的战略,各位可以放心。”
屠奉三叹道:“边荒集确是英雄好汉云集的异土,听诸位之言,便知人人勇于担承,泯视自身生死得失。时间无多,我们就此决定如何?”
转向慕容战道:“慕容当家请随我到小谷打个转,屠某可教你有意外的惊喜。”
慕容战哈哈笑道:“幸好屠兄暂时仍非敌人,否则我会担心得要命,怕随时要大吃一惊。
请老哥你引路。”
屠奉三向燕飞和拓跋仪打个招呼,挥手拍马去了。
慕容战向燕飞道:“请通知我的兄弟准备上路。”
说罢追在屠奉三马后驰去。
瞧着两人没入林木深处,燕飞有感而发道:“事前说出来肯定没有人相信,今次边荒集的成败,竟系于屠奉三身上,使我们重新掌握主动,不致陷于一面倒捱揍的劣势。”
拓跋仪摇头道:“你只说对一半,我们不论与赫连勃勃之战,又或如今战略上的安排,屠奉三均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可是边荒集的成败,却非系于他身上,而是我们的纪美人。”
燕飞愕然朝他望来。
拓跋仪长长吁出一口气,目光扫视远近,若无其事的道:“屠奉三爱上了你的美人儿。”
燕飞现出原来如此的神情,从容道:“男人对动人的美女生出兴趣,是人情之常。”
拓跋仪深深看他两眼,缓缓道:“小飞仍未掌握到我的意思,我指的并非男人天生对美丽女性的占有欲,而是指真正的动情。尤其是老屠这类心如铁石的人,一旦动了真情,势一发不可收拾。我不晓得屠奉三态度的急剧转变有多少成份是与纪千千有关系,可是只要你留意他看纪千千的眼神,可知他对纪千千是毫无保留地豁了出去,至少在击退大敌前是如此这般。屠奉三并非寻常的追求者,他可以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也可以是最可怕的敌人。你作为他最大的情敌,绝不可以没有提防之心。”
燕飞默然片刻,苦笑道:“际此生死难卜之时,我不想为此分神。”
拓跋仪微笑道:“我只是尽兄弟之义提醒你,愈接触老屠多了,愈感到他的可怕。如此智勇兼备的人,世间罕见,有他助桓玄打天下,更是如虎添翼。”
稍顿又道:“今次边荒集之战,不论谁胜谁负,又或我们全军覆没,最大的得益者仍是我们拓跋族。赫连勃勃的惨败,对他的声威和实力做成无可弥补的严重打击。以小圭的精明和掌握时机的灵锐,肯定会乘势攻陷统万,完成立国的大业。所以现在我感到纵使今晚战死边荒,仍是值得的。”
燕飞一阵感触。
在对付赫连勃勃前,他想到的是为保护边荒集而战。正如谢安指出的,只有令边荒集保持她的无法无天,不隶属任何政权的中立地位,南北方可保持均衡,天下始可有休养生息的喘气机会。
这当然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事实上边荒集任何时变化,直接影响到南北势力的平衡。以北方论之,赫连勃勃的失败,将是拓跋代国的崛兴。自己阴差阳错,又或神推鬼使下,帮了自己兄弟拓跋圭一个大忙。
在南方来说,若孙恩和聂天还无功而回,又或即使成功攻陷边荒集却伤亡惨重,南方的得益者将是桓玄。在北府兵和建康军互相牵制下,桓玄将可对边荒集用兵,打正旗号地扩展势力。
假若奇迹出现,他们能成功保着边荒集,桓玄更是直接得益,因为屠奉三已成功在边荒集生根,与势力转弱的汉帮平分边荒集的利益。
所有这些发展已成不可逆转的趋势,没有人可以改变。
拓跋仪的声音传人他耳内道:“小飞或会奇怪,因何我忽然改变主意,赞成慕容战的主动出击。”
燕飞往他瞧去,后者双目熠熠生辉,脸泛异采。
拓跋仪迎上他的目光,道:“为了本族的振兴,必须有人作出牺牲,而那个人就是我。
只要我们把慕容垂拖在边荒,时间愈长,对小圭愈是有利。所以必须改变战略,务要和慕容垂打一场持久的战争。千千的策略非常正确,必要时我们该作战略性的撤离,利用广阔的边荒使敌人泥足深陷,无法抽身离开。我知你厌倦战争,不过老天爷并没有体谅你的苦况,现在你是别无选择,必须与我并肩作战到底,否则我们拓跋族将遭到灭族的厄运。”
燕飞呆想片刻,心中浮现纪千千的玉容,点头道:“既是上天的安排,我还有甚么话好说的。时间无多,我们回去吧!”
第二 章除名之日
聂天还横空而至,触地无声的落在船首处,仰天长笑道:“能与江兄单打独斗,决一死战,实是聂某人企盼多年的事。若江兄答应直战至分出生死,聂某可让江兄的手下自由离开。”
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露出讶色。
原来双头船去势忽止,顺流退后,他站立的船头反变为船尾。
聂天还双目杀机大盛,凝望指挥台上神态从容的江海流,左手猛挥,一道白光脱手发射,直奔左船舷外江水处。
“呀”!惨叫应聂天还掷出的匕首而起,最后一名投水的大江帮徒,在没入水内前被命中后背,沉没水内。
江海流像完全不晓得手下被杀似的油然道:“聂兄果然好眼力,看出是他弄手脚令此船逆转方向。再转一个弯后是颖水著名的天岳峡,不但江流特别湍急,且最多乱石,聂兄既肯拿命出来和我豪赌一铺,当然不介意冒小小的险,否则便须在抵天岳峡之前先取小弟之命。
我死不打紧,不过如聂兄壮志未酬,竟要作我的陪葬,我会为聂兄感到不值。”
聂天还年在四十许间,身穿黑色武士服,腰带插着一排飞刀,中等身材,乍看似没有任何惊人之处,可是其高耸的颧骨衬着位于深凹眼框内的眼睛,却像藏于穴内向外窥视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他原本的策略是先孤身登上江海流的帅舰,大开杀戒,引江海流出手,同时手下赤龙战舟围拢过来,以拒勾飞索死锁其帅舰,拖往上游,那时任江海流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
岂知江海流竟命手下改帆易向,然后跳江逃生,聂天还虽含恨出手,只能截杀最后一名跳江的大江帮战士,怎不教他心中大恨。
江海流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把整个形势改变过来。此时双头帅舰顺水疾流,因不用顾忌会否撞上浅滩或江中乱石,全由水流风势带动,登时与追来的五艘赤龙舟拉远距离。
“嗤!嗤!嗤!”
江海流把收在身后的亡命枪移往前方,两手握着仗之以纵横大江的拿手兵器,发功一振,立即异响呜叫,身前现出数十点精光。
他不用冒险进击,只须守稳指挥台丈许见方之地,待片刻后帅舰被水流冲进天岳峡,那时要打要逃,均对他有利。
问题当然在他能否捱到那一刻。
聂天还的“天地明环”是南方最有名的奇门兵器,不论远攻近搏,皆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令他高踞“外九品高手”次席,仅屈居于有南方第一人之称的“天师”孙恩之下。
江海流和他虽从未交过手,对他功力的深浅却知之甚详,且曾痛下苦功研究破他双环之法,今天终到了派上用场的生死时刻。
“当!”
聂天还双手往后背取环,然后两手外张,两个大小不一,直径分别是尺半和一尺精钢渗黄金打造的钢环如两翼开展,在阳光斜照下金芒烁闪,灿烂辉煌,而其大小不同,总予人不平衡的古怪感觉,又隐隐感到此中另有玄虚,只是看着足可令人生出难受的滋味。
两环闪电般互击,发出震慑颖流的一声激响,接着聂天还以独斗手法掷出双环,大小两环先后脱手,循着两道奇异的路线,回飞往江海流。
江海流心中大为凛然,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若依对方现时环势,攻击的该是自己的后背,假若此时自己改采攻势,离开指挥台直接攻击对方,岂非可趁对方兵器离手的良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又隐隐感觉到此为聂天还的诱敌之计,如果自己这般改变战略,将正中他下怀。
时机一闪即逝。
聂天还一声叱喝,腾身而起,两手连挥,从腰带拔出四把匕首,一把追一把的射向江海流。
江海流暗叹一口气,晓得自己因看不破他的战略,落在下风,还有甚好说的,立即收摄心神,直冲至台边围栏处,亡命枪疾挑对方投来的暗器。
“叮叮当当”!
四把飞刀先后被挑飞,聂天还飞临前方,双掌迎面推来,狂暴的劲气形成高度集中的气柱,若给捣实,与被有形的真兵器刺个正着全无分别,保证可令江海流的五官变成一个血洞。
江海流早知他有此乘势狂攻的招数,冷哼一声,亡命枪不慌不忙的洒出一片由枪尖组成的防御网,往对方双掌洒去,尽演三大帮龙头大哥之一的功架。
“当”!
后方丈许处双环互撞,发出惊天动地传遍远近的清音,此着大出江海流料外,心神分散。
此时水上的激战亦接近尾声,大江帮九艘双头舰被困的被困,沉的沉,逃的逃,只有席敬的一艘全身而退,且超越敌船,直朝两人恶斗的帅舰追来。
另外尚有两艘战船左冲右突,力图突破敌人的包围网,前途却未可乐观。
形势的发展,更添情况的紧迫性,若被席敬追及,江海流可轻易脱身。
聂天还狂喝一声,就趁江海流心驰神散的当儿,双掌分别拍中江海流的亡命枪,借力一个腾翻,来到江海流头顶上。
若换了没有双环在后方威胁的情形,江海流由于足立实地,只要枪势开展,肯定可在聂天还“强行降落”的劣势下尽控主动,杀得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可是后方双环在聂天还神乎其技的手法下,互撞后正向他回袭而至,除非他肯硬捱两记,否则便不得不避往一旁,因为聂天还盖头下压的拳劲,迫得他没有应付后方飞环的空隙。
江海流洒起漫空枪影,虚实相生,迅往横移。
“蓬”!
聂天还尽显“外九品高手”次席的功架,倏地从天上钉子般插下,探手接着回飞而至的双环。
江海流的枪势如潮般暴退复暴张,海浪般往劲敌涌去。
而他亦心知肚明,聂天还武功之高明,实在他估计之外。
帅舰颤动起来,原来刚转入河弯,此段河床倾斜,水流特急,两岸乱石处处,形成无数涡漩,乃颖水最险恶的河段。
聂天还长笑道:“江兄的如意算盘怕打不响哩!”
就那么以双环施展奇异和出乎常理的埋身肉搏手法,硬撞入江海流的枪影里。
鲜血激溅。
亡命枪在戳入聂天还胸膛前,被他以身法闪开,只能挑中他肩头,而江海流的左臂却被他狠狠敲中一记,骨折肉裂。
两人擦身而过。
江海流强忍痛楚,仅以未受伤的右手反枪后挑。
聂天还旋风般转身,大喝道:“大江帮于今天此刻除名江湖。”
双环掷出,大的天环先行,小的地环随后,精准无伦的套入亡命枪,沿枪直攻其手肩,招数奇特精微,教人叹为观止。
已追至五丈外的双头船上,席敬和一众大江帮战士人人看睚毗欲裂,却全无阻止之计。
江海流感到聂天还的“天地明环”正以他的枪作轴心急速旋动,每转一圈,便多接近些儿,他提着的似再非亡命枪,而是万斤重担,他以单手持枪,负荷如此重量已是问题,更遑论把双环震脱。
江海流连回头瞥一眼的时间也欠奉,运起余力,硬把亡命枪脱手横抛。
此时聂天还抢至他身后,一拳轰中江海流背心要害,另一手抓着亡命枪头。
江海流弓起背脊硬捱他一击,离地前飞,撞破围栏,从指挥台掉下去,七孔出血。
“砰”!
帅舰不知撞上甚么东西,整条船打个急转,像转动的风车般往左岸一堆乱石街去,甲板上的弩箭机、投石机四处滚动,甚或掉进水里,情况混乱至极点。
以聂天还之能也不敢追下去再补一掌,拿着战利品和仍套其上的双环,一个倒翻,投往右岸。
席敬的船刚好驶至,齐声高呼帮主。
“蓬”!
以帅舰的坚固,在湍急水流的带动下撞上巨石,仍抵受不住解体散裂。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投往席敬的双头船。
席敬喜出望外,连忙跃起,把江海流抱个正着,落回甲板处。
双头船全速顺流放去。
立在岸旁的聂天还仰天笑道:“江兄黄泉路上必不愁寂寞,请恕天还不送哩!”
屠奉三和慕容战策骑从小谷驰出,后者欣然道:“这座小谷确如屠兄所说的易守难攻,只要有一千兵马,又补给充足,至少可守个十天八天。”
屠奉三微笑道:“若只可死守,还未算本事,我一生人最恨的是被动和捱揍,所以另有布置,任何人以为我只有死守的份儿,肯定会吃大亏。”
慕容战深吸一口气道:“幸好你不是我的敌人,快让我见识见识。”
屠奉三快马加鞭,穿林过野,不一会到达小谷东南方一处密林外。
屠奉三穿林而入,十多丈已是路不通行,原来长满荆棘杂草。
屠奉三一跃下马,仔细审视附近的几棵大树。
慕容战甩蹬下马,随着他团团转。
屠奉三终有发现,道:“就是这两棵树,看到吗?树身均被刮下一片树皮,成三角形。”
慕容战点头表示看见。
屠奉三从两棵树间走过,来到荆棘丛前,探手抓着棘丛,用力一拉,整丛荆棘竞应手移动,现出一条通路。
慕容战明白过来,忍不住赞叹道:“好计!”
屠奉三欣然道:“这是我收拾博惊雷后嘱手下开出来的,里面可藏二百兵马,由于郝长亨被迫撤走,所以这秘密该可瞒过敌人,慕容兄不用我教也该知如何利用此藏兵的好地方吧!”
慕容战叹道:“我恨不得现在立即天黑,可以大开杀戒。”
屠奉三道:“我们进去看清楚情况,立即赶回去如何?”
慕容战道:“屠兄是否对这一带的形势了如指掌?”
屠奉三傲然道:“这个当然,我从来不会糊襄胡涂的做人。”
慕容战道:“若有屠兄配合我在集外作战,说不定我们能击溃孙恩的天师军。”
屠奉三略一沉吟,道:“此事回去再决定如何,别忘记我们的上头还有位红纷统帅。”
慕容战点头失笑,领先进入荆棘林内去了。
※※※
刘裕醒转过来,头痛欲裂,一时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好一会方弄清楚在车厢内,横躺座位上,盖上薄毛毡,随着路面的凹凸不平马车颠簸抛掷。
他想坐起来,偏是全身酸软无力,没法办到,令他生出落难的感觉。
明显是有人从路旁把他救起来,且曾治理过他,给他换过衣服。
厚背刀呢?
刘裕闭上眼睛,调节呼吸,头疼立即逐渐舒缓,体内真气开始凝聚,耳目也回复几分平时的灵锐。
马车前后均有密集的蹄音,若略估计,这车马队的骑士该在百人之间。
在他昏倒前已抵达淮水,置身于淮水北岸著名的淮广驿道,只要沿驿道东行,一天时间可以到达位于淮水上游的广陵。依他昏迷前的记忆,救起自己的人该是沿驿道朝广陵的方向进发。
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刘裕猛一发力,坐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害得刘裕差点横躺下去。
耳边传来呼叫声。
刘裕勉力睁开双目,发觉自己坐在车窗旁,车窗外与马车并排而驰的骑士见到他醒过来,忙知会其它人。
刘裕往后排座位瞧去,厚背刀和小背囊安然无恙的放在座位上,登时心神大定,晓得救起他的是友非敌,又或至少是好心肠的人,否则绝不会把他的兵器放于探手可取之处。
不知是否接到命令,驾车的御者大声叱喝,收缰勒马。
蹄声放缓,马车慢慢地停下来。
刘裕的脑筋逐渐回复清明,只是脑袋仍隐隐作痛,浑身乏力,关节处像被针戳般难受。
马车停定。
一骑来到车窗旁,刘裕往对方望去,来人身穿武士服,年纪在三十许间,长得相貌堂堂,宽脸孔颧圆鼻高,令人生他高高在上的感觉,不过此时他对刘裕的态度仍算友善,微笑道:“刘大人醒来哩!”
刘裕愕然道:“请问兄台高姓大名,怎会认识我刘裕呢?”
那人欣然道:“本人王上颜,乃扬州知州事护国公的家将,当然认识于淝水之战立下大功的刘大人。听说刘大人奉命到边荒打探消息,不知因何会昏倒路旁?且负有严重内伤,更受风寒感染。幸好小姐精通医道,看来刘大人已好多哩!”
刘裕的脑筋仍有点胡涂,心中暗念几遍扬州知州事护国公,仍弄不清楚是朝廷那位猛人,忍不住脱口问道:“护国公?”
王上颜歉然道:“我们的主子尚是刚往扬州赴任,同时被封为护国公,难怪刘大人没有听过。”
正要说出他主子是谁之时,又低声道:“小姐回头来哩!让她亲自向刘大人解说。”
言罢催马而去,该是迎接他口中所说的小姐。
刘裕也听到蹄音自远处驰来的响声,正思量王上颜口中的小姐是谁,王上颜的声音在马车门旁道:“刘大人醒过来哩!精神不错,他的体质好得教人吃惊,不愧是玄帅看得起的人。”
一把软绵绵温柔悦耳的女子声音娇呼道:“好哩!人家不用那么担心了。”
刘裕听得雄躯剧震,不能置信地狠狠盯着车门,听着那位小姐甩蹬下马的声音。
竟然是她!
这是没有可能的。
究竟是天赐的缘分还是宿世的冤孽,他已弄不清楚。
“依唉!”
有人为小姐拉开车门。
小姐的声音在门外道:“我到车内和刘大人说话,可以继续赶路,明天该可抵达广陵。”
说罢登上车厢。
两人四目交投,刘裕心叫一声“天呵”,差点喜欢至重新昏迷过去。
第三 章巧遇玉人
燕飞和拓跋仪在码头分手,后者返驿站召集本部人马,而燕飞则往见纪千千,把最新拟定的战略循例交她定夺。
在红日斜照下的边荒集,充盈着初战胜利带来的喜悦和希望。所有人不论男女,不论种族,不论派系,全体投入到备战的行动里去。
燕飞从小建康进入边荒集,踏足刚被他征服的地域,心中感触丛生。
边荒集从未试过如此众志成城地做一件事,这可是眼前铁铮铮的事实。而他们要对抗的却是南北最强大的四股力量,他们的领袖不单是武技上大宗师级的人物,更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人人久经战阵。假若一旦守不住,被惹怒的敌人将会以血清洗战争的仇恨,后果不堪想象。
燕飞含笑挥手接受沿途战士们对他的致敬和众的欢呼,往夜窝子驰去。
古钟楼帅旗高悬,帅旗不但是新的设计,且是刚画上去的,湿润的墨彩在斜阳光里闪闪生辉,非常夺目。
帅旗以蓝布制成,绘上鸟形图案,便若一头冲天而飞的鸟儿,充满对自由的渴望,不愿受到任何的约束,意象极佳。
一群骑士正从古钟场驰来,领头者是姬别,见到燕飞,欣然迎来。
燕飞勒停马儿恭候,姬别直驰至他马旁,勒马停下,笑道:“你们经实地勘察,有甚么成绩呢?”
燕飞见他笑得勉强,微笑反问道:“姬大少是否仍不看好今夜之战?”
姬别苦笑一下,压低声音道:“说不担心是骗你,别人我不清楚,可是铁士心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知之甚详。以他一个汉人,能在北方站得住脚绝不简单,何况还使黄河帮日益壮大。唉!你笑我没胆子也好,我的恐惧是从心里涌出来的,根本没法控制。”
燕飞同情地道:“害怕起来确是没有法子,在敌人如此声势下,谁能无惧?这只是个控制和处理恐惧的问题,你的控制力并不算差,至少仍可以装笑面。”
姬别再凑近少许,现出遇上知心的神情,近乎耳语般道:“还是燕兄够坦白,我和老红都怕得要命,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我们这些做老大的,绝不能把心底事摆到脸上来,因为恐惧有如瘟疫,会蚕食我们的斗志。”
燕飞首次发觉自己有点喜欢他,为他打气道:“你已干得很好,刚才在颖水旁我看到你的巧匠正把尖刺装到庞义的木材去,把木雷改装为木雷刺。你真的很有办法,这么快弄出大批钢刺来。”
姬别欣然道:“你当我是神仙吗?钢刺是就地取材,把弩机用的特制钢箭修改而成。哈!
不过我们边荒集确是物资丰盛,只是战马加起来竟有三万头之众,以一万战士计,每人可换三次马。”
燕飞虽很想陪他聊下去,却因时间紧迫,只好拍拍他肩头道:“好好干下去,打不过便逃,这处是我们的地头,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虫,让我们向天下人证明此点。”
说罢策骑直入夜窝子去了。
换过任何一个时候,刘裕相信自己在见到这位他曾朝思暮想的俏佳人,他也可以装出若无其事,把感情深深埋藏的模样。
可是值此人生最失意无助、身心劳损的时刻,他却感到心内燎原的野火正在失控地扩大,脱口唤道:“淡真小姐!”
竟是高门贵女,大臣王恭的女儿王淡真,他在谢府一见难忘的美人儿。
王淡真迎上他灼热的目光,似有所觉,粉睑飞起两朵红霞,令气质雅秀的她尤显得娇艳无伦。
至少在这一刻,刘裕感到不论为她作出任何牺牲,均是值得的。
只有她方可使自己忘掉一切困苦烦恼,连心中一贯的豪情壮志,一时间也变得毫不足道。
王淡真并没有因他率性直接的目光有分毫畏缩,来到他身旁,探出一对胜雪欺霜皙白粉嫩的玉手,抓着他右手,三根玉指搭上他的脉搏,现出专注的动人神情,为他把脉。
马车开出,大队继续行程。
亲密的接触,令刘裕的心差点溶化。
河风徐徐从南面淮水处透窗吹进来,马车的摇晃颠簸不再是苦难而是乐趣,嗅着她迷人的体香气息,忽然间刘裕体会到他毕生所有幸福和快乐,均系于眼前好心肠的人儿身上。若她能成为自己孩子的良母,人生还有甚可以奢求的呢?
同时他更清楚这个想法的高度危险,以他寒门卑士的身分地位,若敢对此高门贵女有非分之想,其后果足以把他辛苦争取回来根基尚未稳固的征薄功业彻底毁掉。
不过这想法在此刻遥远而微弱,他怎可以错过天赐的眷宠?
王淡真放开他的手,喜孜孜的道:“刘大人的体质好得教人难以相信,只这么半个时辰,情况大有改善。早前遇上你时,还以为你没法撑到广陵去,那样淡真便不知如何向玄帅交待呢?”
当她提到谢玄,一对秀眸立即闪亮起来,深以能为谢玄办事为荣。
刘裕却不大在意,因早在建康时便晓得她对谢玄的仰慕。问道:“小姐为何会走这条驿道呢?到广陵去不是以水路较方便吗?”
王淡真现出不屑神色,道:“听说北方胡马又再蠢蠢欲动,南方的乱贼亦伺机发难,三天前两湖帮的贼船曾与建康一支水师在大江激战,互有损伤。所以水师把江淮上游封锁,以保扬州的安全。”
刘裕听着她犹带三分少女天真语调的吴浓软语,大感享受,兼之在如此隔离独立的环境裹,近在咫尺地欣赏她认真得来却不脱孩儿气的神态表情,禁不住魂为之销。只希望一切可如此这般地继续下去:水远不会改变。
虽说离家远行情况特殊,不过以她尊贵的身分,肯磨在车厢内和他说话,刘裕已大感受宠若惊,飘飘然如登仙境。
换过任何一处地域环境,他清楚以自己卑微的出身,根本没可能与她有如此亲近的接触。
刘裕不解道:“只要小姐表露身分,水师船怎敢阻小姐去路?”
王淡真娇哼道:“负责守淮水的是那个甚么司马元显,人家最讨厌他,情愿走陆路,也不想见到他的恶形恶状。”
刘裕方明白她语带不屑的因由,心忖谢安离京,确生出很大的变化,总揽大权的司马道子把儿子司马元显捧上操实权的军位,掌领其中一支水师。可以想象谢安若去,加上谢玄应命运撤手归西,情况更不堪设想。
任青媞说得对,若没有曼妙在司马曜旁为自己说话,他除了立即当逃兵外,止日定死路一条。
王淡真讶道:“刘大人在想甚么呢?”
刘裕摇摇头,最好是凭此动作把一切烦恼驱走。所有牵涉到人与人间斗争的卑污和丑恶,对这位如空谷幽兰般的美女都是一种冒渎。
王淡真兴奋道:“人家知道你在担心贼子作乱。怕甚么呢?一天有我们玄帅在,怎到那些跳梁小丑放肆哩!嘻!人家尚未有机会问你,为何会昏倒路旁呢?”
她问者无心的几句话,登时勾起刘裕的心事,残酷的现实又再与这温馨迷人的车厢天地接连。
唉!
我该从何说起呢?
夜窝子再不是夜窝子,因为她已由风花雪月的胜地变成边荒集的军事后援和补给中心。
数百座建筑物全部开放,从集内务区源源不绝运来的牲口粮草和物资,给送进经细心分门别类的建筑物内安放储存,其后院则成为马既。
所有出入夜窝子的通道均设立坚强的关垒,以弩箭机、投石机作基本的防御武备。夜窝子比集内房舍宏伟高耸的建筑物,其上层和楼顶理所当然成为箭楼哨岗。
边荒集饱经灾劫,所有楼房均以坚固、实用和防火为主,在此等非常时期特别实际和可倚赖。
古钟场散布着大堆小堆的东西、一群又一群的骡子和战马,最令人触目是以石车把古钟楼团团围起来,使古钟楼成为最后的防线。一天古钟楼没有失守,边荒集仍未可言败。
乍看似是杂乱无章,细看又觉一切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布置是未花过心思的。
整个夜窝子像蛛网般被连结为一不可分割的整体,发号司令的核心就是古钟楼,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古钟楼会如蛛网内的蜘蛛生出感应,对付入侵的敌人或猎物。
一路驰来,看得燕飞目眩神迷。
夜窝子竟会变成眼前般模样,实教人难以相信。
他们和敌人的最大分别,乃他们是自发地为保卫边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而战。
边荒集的“公义”,是人人认同并奉行不勃的规矩。
姚猛正在指挥一群夜窝族人在搬运一桶桶不知从哪个井打来的清水,见到燕飞兴奋的道:“千千小姐肯定是当今天下最杰出的统帅,她的主意不但别出心裁,还特具神效。我们今次定要把甚慕容垂、孙恩杀得弃戈拽甲而逃。”
燕飞心忖你这小于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过纪千千能予他们如此信念,当非坏事。皱眉道:“这些水是用来干甚么的?”
姚猛和附近的夜窝族人齐声失笑,得意忘形。
姚猛喘着气道:“原来燕飞也会看走眼,桶内放的是油而非水,是用来制滚油弹的原料。
我们的千千小姐想出以牛皮制成弹壳,挠以易燃的火油,封口后以投石机往敌人抛掷,再以火箭燃着火油,这招便叫火油歼敌。明白吗?我没时间和你说话哩!兄弟们!继续努力!这百桶要送往北门去。”
燕飞心叫厉害,一夹马腹,进入古钟场,朝古钟楼驰去。
想到即可见到心爱的人儿,看着她英姿赳赳的指挥群雄,心中像燃起一个火油弹。
他再不会欺骗自己,他要毫无保留地爱惜她,而对她的爱,最后一丝疑虑亦云散烟消。
若非在陷身于连场大战的极端环境裹,他与纪千千的发展绝不会如燎原野火般展开,正因晓得生死难测,愈使他抛开一切,全身全意投进火辣辣的男女爱恋裹去。
刘裕道:“那天见过小姐后,坐船往边荒集去……”王淡真兴奋地打断他道:“据闻纪千千是和你们一道去的,是否确有其事?你不知道此事在建康是多么轰动。听说司马元显闻讯后把家襄可以打破的东西全摔烂了呢?哼!他肯定不懂照镜子,赖虾蟆想吃天鹅肉。”
刘裕心中一震,看来此事会一并算到自己身上来,他们找不到燕飞和高彦来出气,可怜自己却要面对所有因纪千千而致妒火高燃的权贵高门。
点头道:“确有此事。”
王淡真兴致盎然的道:“原来纪千千真的到了边荒集去,人家再不用问钟秀哩!边荒集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有那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大盗和逃犯在那裹,纪千千不害怕吗?”
刘裕刚被她勾起心事,听她说话天真,愁怀稍解,失笑道:“有甚么好怕的?边人不知多么欢迎和尊敬她呢。”
王淡真现出心神向往的神色,柔声道:“若不是怕爹责怪,我真的想到边荒集见识。噢!
你会陪人家去吗?”
刘裕呆望着这朵在最安全环境里长成的鲜花,心中百感交集,苦笑道:“我正是从边荒集回来,还差点没命,你仍不害怕吗?”
王淡真微一错愕旋又甜甜笑道:“你是打不死的英雄豪杰,否则玄帅不会看中你。钟秀的爹是大英雄,绝不会看错人,我也不会看错你。”
刘裕终醒觉此姝对谢玄近乎盲目的祟拜,更感觉到她对自己另眼相看,全因谢玄的关系,爱屋及乌。
她或许只是对谢玄看中的人有兴趣,而不管对方是张三李四。
这个想法令刘裕从云端直掉往实地,倏地感到一阵劳累和失落,情绪波动之巨,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一向以来,他都比一般人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面对苦心中暗恋的玉人,这方面的长处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令她感兴趣的是边荒集又或谢玄,从她问这问那,却始终没触及他受伤的经过,可见她小姐的真正心意。
王淡真见他面色不大对劲,吃惊地道:“你不舒服吗?”
刘裕此刻满怀爱意化作自悲自若,兼想起大祸临头的边荒集,登时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
壮志豪情,只像个苍天弄人的恶作剧。
苦笑道:“没有甚么大不了的,到达广陵时该可以复原。还未谢过小姐仗义援手之恩。
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刘裕的地方,小姐尽管吩咐。”
说出这番话,心中反舒服起来,因为似乎又重建起以前有门户之别的不对等关系,也等若刘裕放弃对此贵女的痴心妄想。
王淡真蹙秀眉微嗔道:“刘大人仍未告诉淡真如何受伤的呢?”
刘裕生出心力交瘁的颓丧,没好气的道:“没有甚么的,只不过遇上孙恩,差点给他干掉,幸好逃得快。接着又遇上聂天还的船队,被迫在水裹泡了一刻钟,上岸时受风寒感染,就是如此这般。”
王淡真听得一对美目不断睁大,听毕难以置信地道:“外九品高手最厉害的两个人,竟全给你遇上了……”刘裕可以把她尚未说出口的话代她说出来,大概该是“你竟然仍可以活着”。双目精芒烁动,平静的道:“任他们如何凶名盖世,说到底仍和你我没有分别,是凡人一个。终有一天我会教他们本利归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成。”
王淡真呆看着他,像首次认识他般细审他的脸容和神情的变化。
刘裕心中却希望能独自一人地好好去思索,更狠下决心抛开对她的任何妄求,不论此决定可对自己做成如何严重的打击和痛苦。
他缓缓闭上眼睛。
好半晌后王淡真轻轻道:“刘大人好好休息,到广陵淡真再唤醒你。”
听着她指示御者停车,刘裕差点想唤她回来说话,最后仍硬把冲动压抑下去。
更清楚他不但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她。
第四 章后有追兵
纪千千在观远台上指挥全局,场面既大阵仗又热闹。
作为副帅的卓狂生当仁不让地陪侍在旁,以备小姐她随时垂询。红子春,程苍古从旁协助,筹划布置保护边荒集的军事行动。
不知谁把一张红木制的案牍搬上这襄来,台几上放了一堆式样高古的“令箭”,金光闪闪的,应是铁质内渗有黄金的成分。十多名“整装待发”,戴上插有羽毛高帽子的传讯兵候命一旁,每当纪千千发出新的命令,传讯兵便授以令箭,以之作为传令的记认和凭据,只此一着,可看出纪千千这位美丽的统帅“新侗,长于组织和调配。
在登楼石阶处燕飞碰着差点是滚下来的方鸿生,原来他的专长被纪千千看中,率领一批高手到边荒集的“废墟”搜索或躲藏在那裹的敌人探子。方老总得委重任,兴奋至说不到三句话,匆匆去了。
议堂内燕语莺声,挤满女儿家,忙得香汗淋漓,正齐心合力赶制作夜间指挥用的巨型灯笼。
唯一的男性是卖走马灯予高彦的查重信,由他这制灯专家指挥众英雌,用料当然不可以与他的走马灯同日而语,都是由边荒集各路英雄好汉提供的最佳材料。
脑海中仍盘旋着为他与纪千千拉开崭新一页的走马灯迷人的色光之际,燕飞来到第三层的钟楼,近二十个从各青楼精选出作传讯手的乐师正排演操练,他们再不是为娱人或伴奏作演出,而是为边荒集的生死荣辱而努力。燕飞可肯定由秦淮第一才女想出来的传讯鼓乐是与别不同的,该可把她的神采风流注进冷酷无情的战争裹。
终于登上观远台。
纪千千正与卓狂生、红子春和程苍古研究由两名夜窝族人站立分持两边的边荒集地形图,纪大美人更亲自以画眉笔在关要处打上记号,决定该处应作的布置。
卓狂生笑道:“我们的边荒首席剑手回来哩!希望他是来报喜而非报忧吧!”
纪千千眼神飘来,瞄他一眼,内裹充盈炽热和喜色,弄得燕飞差点忘记为何会到这裹来,又因何站在此处。
在此名副其实的战场核心处,清风徐徐从边荒吹过来,令他想起纪千千在乘船到边荒集水程上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从边荒集吹来的风!刮遍整个边荒的长风!”
这些话似在一刻前方从她的檀口吐出来,那时没有人曾想及边荒集会陷入眼前般的处境。
庞义暂时建不成他的第一楼,高彦和刘裕都是生死未卜。
夕阳在西山映射出千万道霞彩,益添时间消逝和从不肯为任何人放缓步伐的无情意味。
令他钟情的人儿正与他并肩面对战争生死成败的挑战。
即使过不了今夜,此生已无憾。
纪千千见他呆看着自己,娇嗔道:“燕老大还不过来作报告,是否要人家以军规处理。”
程苍古等为之莞尔。
燕飞含笑移到她身旁,道:“统帅明鉴,经下属们实地勘察,我军的成败系于能否延误北面敌军进犯的时间,如若成功,或可在敌人夹攻边荒集前,先一步击垮天师道和两湖帮的联军。”
卓狂生哈哈笑道:“你们的想法和小姐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小姐是凭空想出来的,自然要胜你们一筹,对吗?”
燕飞又发觉纪千千的另一情况,是没有人会介意她比自己优胜,所以卓狂生纵使把同一番话说给其它人听,肯定不会触怒任何人。换过他燕飞当统帅,当然截然不同。
程苍古坦白道:“起初我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怕小姐缺乏实战经验,现在却是疑虑尽去,信心十足。”
纪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大战尚未开始,是否纸上谈兵仍是言之过早,一切全赖各位支持。”
转向燕飞道:“你们要抽调多少人马?”
燕飞正要答话,慕容战、屠奉三和拓跋仪联袂登楼,气氛立趋紧张,谁都心知肚明行动的时间来临,接着的每一个决定,将关乎到边荒集的存亡。
刘裕从坐息惊醒过来。
掌握到王淡真对他的真正心意而受到的打击,反令他抛开一切,全心全意运气行功,疗治伤势。他的体质确异于常人,若非失去斗志,生出自暴自弃的失落情绪,实不该伤势转重,致被风寒所侵。
此刻睁目醒过来,状况大幅改善,气力又回到四肢去,脑筋也清明起来。-;令他醒过来是因为马车忽然改道,走的再不是平坦的驿道,而是崎岖的斜坡。比起上来,失修驿道的颠簸,根本不算一回事。
究竟发生甚么事呢?
刘裕别头望往车窗外,天色转黯,已届日落西山的时分,车队正爬上一道丘坡,偏离了驿道。
刘裕探头出去,后方跟着另四辆马车,骑士们露出惊惶的神色,频频回头朝后面远方张望。
一骑快马加鞭的赶上来,似是要到前方向王淡真作报告,刘裕忙唤着他道:“甚么事?”
王上颜放缓骑速,来到车窗旁,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妙,后方尘头大起,大队人马正全速追来,我怕是边荒的马贼,所以趁入黑躲到一旁暂避,希望不是街着我们来便好了。”
刘裕明白过来,换过任何人在边荒的边缘区遇上大批骑士,都不会认为是甚好路数。王上颜该有点江湖经验,所以趁天黑驰上道旁的一座小山丘躲避,必要时居高临下与敌人硬拼,总好过在乎坦的驿道混战。
不由心中大讶,以自己对边荒的熟悉,一时也想不到有哪方人马足以够实力威胁建康高门大族的家将团。现在边荒集各大帮会自顾不暇,南方最大的三股民间势力天师道、两湖帮和大江帮都无法分身,忽然钻出这一支人马,教人摸不着头脑。
王上颜见他沉吟不语,又道:“听说刘大人多次出入边荒,不知可否猜到对方是何方神圣呢?”
刘裕收摄心神,平静的道:“他们离此有多远?”
王上颜忧心仲忡的道:“离我们只有七、八里。”
刘裕道:“我们在丘顶停下来,待我看清楚情况,再想办法应付。”
纪千千道:“大家清楚了吗?”
所有领袖全聚集在钟楼之颠,举行大战前最一次会议。
天色暗黑下来,边荒集却是处处灯火辉煌,尤以夜窝子灯火最盛,不同平时的是采灯被一般风灯替代,照得古钟场更是亮如白昼。
姚猛恭敬的道:“千千小姐的指示,我们怎敢忘记。噢!四盏紫灯是指哪一区呢?”
纪千千不厌其烦的柔声道:“千千再重复一次,一盏紫灯是指东门区。南、西、北二门灯数依次递增,五盏灯指的是东南区,六、七、八便是东北、西北和西南。”
姚猛拍额道:“记着哩!四盏灯是指北门。”
卓狂生道:“灯号和鼓号声配合,理该不会弄错,任何人若仍有疑问,必须现在弄个清楚明白。”
慕容战道:“千千小姐拟定的指挥法简单易记,一听便明。时间无多,我们须立即分头行事。”
屠奉三道:“我还有一个新的提议,因为大家一致决定把战线延至集外,抽走我们约二千多兵马,所以最好能另外设立一支应变部队,由燕兄负责指挥,在古钟场候命,以便能随时支持任何一区。”
呼雷方点头道:“此着非常高明,目下我们的主力集中在颖水和西、南两门,其它区域兵力实嫌薄弱,有这支应变部队将可补不足。”
拓跋仪道:“这支应变部队贵精不贵多,若全是高手,三百人足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纪千千道:“就此决定,为保我们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我们决力战到底,绝不妥协!
绝不投降!”
众人轰然应喏,士气炽热昂扬至沸腾的顶点。
刘裕目注远方,五里许外驿道的方向有三条火龙,正不住接近。
王上颜倒抽一口凉气道:“最少有三百人。”
虽然在十多名较高级的家将簇拥里,王淡真仍骇得花容失色,只是强作镇定。
另一名家将林清道:“我们不如逃进边荒去,到明天才返回驿道继续行程。”
又有人道:“要走立即走,迟恐不及。”
王淡真道:“或许他们只是路过,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刘裕摇头道:“他们是冲着小姐来的。”
林清反驳道:“刘大人怎可如此武断,或者他们是冲着刘大人来也说不定呢?”
众家将中有一半人点头表示赞同。
王淡真朝刘裕瞧来,察觉到他神态从容,没有丝毫紧张神色,芳心也不由着实了点儿。
刘裕微笑道:“我敢说他们是冲着小姐来,有三个理由。”
王淡真愕然道:“竟然有三个理由哪么多,淡真一个理由都想不到哩!”
王上颜沉声道:“时间无多,刘大人可否长话短说?”
刘裕耸肩道:“首先是对方不怕惹人注目,高举火把,正是为察看地上蹄印车痕,方便追踪。其次是兵分三路,此为行军时防备突袭的阵武,显示对方来意不善。第三个原因是对方人数只在二百人间,却带着四百多匹战马,摆明是在途中轮番替换,大利长程追踪。所以我说他们是冲着小姐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我们仓皇逃生,弄得人疲马乏,反正中对方下怀。更何况我们队中有马车和女眷,比拼速度,肯定会输给他们,所以逃走是下下之策。”
王淡真颤声道:“我和人无仇无怨,谁会这样算计我呢?”
刘裕迎上她的目光,神态忽然变得威猛无俦,沉声道:“小姐请放心,有我刘裕在,怎会教小贼得逞。若我没有猜错,这批该属司马元显的人,待会让我抓起几个人来铐问,可知我的看法是对是错。”
他的见地和临阵从容的豪雄本色,不但令讥嘲他的人面现惭色,更使方寸大乱的王淡真生出倚仗之心,问道:“我们现在怎办呢?”
刘裕遥观敌势,问道:“我们可投入战斗的人手有多少?”
王上颜答道:“除同行婢仆老少二十一人外,其它九十八人均可作战。”
刘裕点头道:“这个数目足够有余,请王兄先挑出三十名精于弓矢之技的手下,且在忠诚上绝无疑问,然后我再和你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这番话给足王上颜面子,王上颜欣然领命去了。
王淡真往他靠近道:“他们真的是司马元显的人吗?司马元显竟如此胆大包天,不怕我爹寻他晦气吗?他曾多次向爹提亲,都被爹断然拒绝。”
刘裕仍目不转睛审视追近至两里许的敌人,淡淡道:“若是擅长追踪的马贼,不用火把照明也可紧蹑我们,又或是边荒的帮会人马,肯定不敢在边荒南面边缘区如此张扬,徒惹起水师的注意。只有司马元显这家伙方会如此肆无忌惮,如此轻敌大意。不过他今晚的运道非常差劲,希望他是亲身率众追来,我会教司马道子尝到丧子之痛。”
王淡真大吃一惊,呆看着他。
刘裕笑道:“我只是在说笑,不过敌方人多,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他一箭半箭势所难免。
此事理亏的是他,我可包保他只能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
王淡真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垂下头去,轻轻道:“刘大人不怕他将来与你算账吗?”
刘裕很想说为了你我天王老子都不怕,何况区区一个司马元显?可是想起与任青媞的“盟约”,暗叹自己愈陷愈深,不倚仗曼妙对司马曜的枕边言也不行,登时意兴索然,苦笑道:“纵使没有这件事,你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肯放过我吗?只要他们不敢堂堂正正的提出来,多一件事少一件事根本不是问题。”
王淡真默然不语,似在咀嚼他说话的含意,又道:“你可以与人动手吗?”
刘裕颇有在她面前吐气扬眉的快感,一来是因为若助她避过此劫,已报答了她救起自己的大恩。更因对她不敢有非分之想,反回复平时的冷静和脚踏实地的做人态度。
从容道:“对付孙恩或聂天还当然不行,应付一个疏忽大意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小淫贼却是绰有余裕。小姐请放心,若我不能在我方毫无损伤的情况下迫退敌人,愿受任何罪责。”
王淡真轻呼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朝他望来,四日交投,粉睑升起两朵红云,赧然再把螓首垂下去。
刘裕听到自己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
我的娘!
如此动人的俏娇娘,若非是王恭之女,自己一定想尽办法娶她为妻。可惜……王上颜来到刘裕旁,道:“刘大人不要客气,时间无多,请刘大人指一不。”
刘裕晓得已赢得他的信任,欣然转身,指着小丘下另一边的疏林区,道:“王兄请护送小姐和马车下坡入林,走里许路后便可以掉头回来。”
随他转身的王淡真、王上颜和一众家将人人听得面面相觑。
王淡真吃惊道:“刘大人伤势初愈,只得三十名箭手怎挡得着对方二百人呢?”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硬拚当然不成,不过战争成败并非决定于人数多寡,而是兵策谋略,否则我们北府兵不会有淝水之胜。我虽远比不上大帅,幸好司马元显更比不上苻坚。所以各位请放心,一切依我之言,保证事情很快成为过去。”
王上颜压低声音道:“刘大人刚才着我挑选箭手,特别指出选的须是忠贞之士,是否怕我们中有敌人的内奸。”
刘裕道:“这是我处事一向的作风,谨慎为上,没有特别的意思。”
转向王淡真道:“请小姐上路。”
王淡真深深望他一眼,垂头道:“刘大人小心点。”
说罢朝座骑走去。
看着她动人的背影,刘裕百感交集。
终于争取到她对自己的好感,却又知大家有缘无分,老天爷真的非常残忍。
第五 章战火真情
纪千千凑到他耳旁轻轻道:“千千的心很矛盾呢!”
两人在观远台凭栏并立,俯瞰颖水方面的情况。所有当头领的均离开钟楼分头行事,副帅卓狂生也到广场从夜窝族为燕飞挑选应变部队,钟楼之颠只有十多个工事兵在设置供指挥灯升降的栅架。
长风迎面吹来,两人衣衫拂扬,彷似是随时会御风从人间返回仙界的神仙眷侣。
天色早已黑齐,云多掩月,在边荒集辉煌的灯火裹,时现时隐的月儿黯然失色。
联军人人戴上夜窝族人的额箍,以资识别敌我,其中部份是卓狂生的储备,其它便是在这几个时辰内竭尽人力物力赶制出来应急。这种头箍质料特别,能在晚间反映微弱的光线,敌人想冒充也不成。
联军更在纪千千的提议下约定三种应对的手号和军令,避免敌人得到额箍后鱼目混珠。
两人偷得少许空间,方有机会说私己话。
燕飞审视纪千千花容,不解道:“矛盾?”
纪千千向他皱起可爱的小鼻子道:“当统帅的当然要把得力的大将派到战场去,可是谁家女儿希望自己的情郎到战场冒险呢?这不是心情矛盾是甚么?我的燕郎啊!”
燕飞听得心神皆醉,纪千千还是首次直指燕飞是她的情郎。与赫连勃勃一战后,他一直想向纪千千表达心中对她的爱意,可是总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方能尽道自己心底被她激起复杂微妙而深刻的情感。可是此刻在“边荒四景”之一的观远台,看着整个边荒集万众一心地动员以应付即将降临的战争风暴,他忽然感到甚话都是多此一举,他们的相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燕飞深吸一口气,叹道:“若今次死不掉,我会带千千去欣赏边荒集的另外两景。”
纪千千双目异芒连闪,喜孜孜道:“燕飞啊!你不会像其它男人,说过便算吧!”
燕飞叫屈道:“我燕飞说何曾试过信口开河?我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纪千千喜翻了心儿的道:“成哩!成哩!千万勿要学那些专爱哄女儿家的男人般誓神劈愿,人家愿意相信你。嘻!你可知道自己正是千千的边荒集呢?”
燕飞胡涂起来,又感兴致盎然,摸不着头脑道:“甚么你是我的边荒集?我是你的边荒集?”
纪千千明亮的秀眸一霎一霎的柔声道:“边荒集是无法无天嘛!任何循规蹈距的人到这里来后都会失控,因为无法无天嘛!人家早为你失控。你是我最好的情人,任何别的人我都不要,所以你是千千的边荒集。”
燕飞剧震道:“千千!”
纪千千探手抚上他的脸庞,柔情似水的道:“不要说话,你的眼睛告诉了我最深心处的隐秘。我不想知道你过去的事,也不想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只知道在此战争风暴漩窝裹的一刻,我们是真正地热爱对方,没有任何保留。换过另一种情况,我们的发展绝不会这么快,可是在时间无多下,我们再不可以浪费时间,对吗?”
燕飞更说不出话来,纪千千的爱,像席卷大地的洪峰,像燎原的大火,释放出来后可以把一切改变过来,即使是燕飞早已死去的心。
他的生命从未试过如此充实和有着落,只要能安渡眼前的大灾劫,天地将任他们遨翔,其它甚国仇家恨都变成次要。
纪千千目光投往颖水,俏脸现出缅怀的神色,悠悠道:“这几天是千千活得最惬意的日子,好像有一股无名的力量,把千千带到一个崭新的天地去,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新事物,悲欢离合是如此激烈地替换着,得失间全没有分隔。自从干爹口中听到你这个人,你便在千千心中形成一个特别的形象,到面对面遇上你,更发觉真正的你像一个奇谜,只有真诚的爱方能破解的奇谜,一切太美妙哩!”
燕飞待要答他,忽然虎躯剧震,呆望着古钟场束面处。
纪千千也娇躯猛颤,失声道:“天啊!他们竟回来了!”
庞义、小诗和第一楼的兄弟,正步入广场,还向他们挥手。
刘裕藏身离地丈许的树朾处,静心等候。他的伤势虽大有好转,不过仍未宜与人动手,而他亦不准备和对方短兵相接。
蹄声从小丘另一边传来,显示他所料不差,这批骑士确是冲着王淡真而来的。
刘裕心中在感谢老天爷,如非阴差阳错地让他遇上王淡真,肯定这位名门的天之娇女难逃魔掌。
火把光在坡顶出现,十多骑无后奔上小丘。刘裕聚精会神的瞧着,心中求神拜佛希望司马元显是亲自督师,将省回他不少气力。
接着整座山丘都是骑士,火光映得四周疏林一片血红,幸好刘裕藏于枝叶茂密处,不虞被对方轻易察觉。
照他的猜估,司马元显干这种伤天害理,可令他丧名败德的事该没可能假手他人,所以必亲力亲为,以免事情外泄。而随他来者肯定是他信得过的心腹,人数亦不会太多。
只要司马元显手脚够干净,得尝大欲后王恭势无从追究。
蓦地司马元显在十多人簇拥里现身坡顶,刘裕登时心中大定,晓得自己胜卷在握。现在要杀司马元显对他来说只是射一箭么简单,只恨却非明智之举。若主子被杀,其手下在别无选择下只好拼死力拼,以他刘裕现在的状态,兼之又不能不顾而去,大有可能须赔上一命。
他只是要吓走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躲在队伍中间,正表示他对孙恩非是全无顾忌。他应已从败返南方的王国宝清楚到天师道的大军正在边荒内活动,刘裕便是要利用他这种惊弓之鸟的心态,把他骇走。
有人在丘顶叫道:“他们醒觉了,正逃进边荒去。”
司马元显狞笑道:“看你能逃多远,给我追!”
正下坡的数十骑齐声呼啸怪叫,像见到猎物般快马加鞭,街刺而下。
刘裕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把箭搭到强弓去,缓缓拉成满弓,瞄准开始下坡的司马元显。
敌方的前锋此时离刘裕藏身处不到三十丈,正以高速奔至。
司马元显一声怪叫,夹腿催马,四周手下同时加速,十多人直街而下。
“嗖”!
劲箭离弦疾去,投往司马元颢,对他的马速拿捏得精准无伦,充分显示出刘裕不论在眼力和箭术上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而更重要的是刘裕的一对灵手,令他有信心可以命中目标。
“呀”!
司马元显发出嘶心裂肺的痛呼,被冷箭透小腿而过,差点掉下马来。
一时所有人均慌了手脚,纷纷勒马,更有马儿留不住脚,连人带马从丘坡滚下,造成更大的混乱。
火把掉到地上,立时燃着野草,生出浓烟,猎猎作响。
原本声势迫人、队型整齐的骑队,因主子受伤,乱成一团。
刘裕知是时候,狂喝道:“天师有命,须活捉司马元显那小子。”
这是通知埋伏各处箭手发动的暗号,三十支劲箭立时从各方射出,往敌人投去,射马而非射人。
敌人从混乱变成崩溃,尤其以为中的是天师军的埋伏,谁人还有应敌的勇气?
司马元显是第一个没有勇气的人,就那掉转马头、强忍痛楚,亡命往丘顶奔回去,其它人见主子逃走,争先恐后的追随其后,掉到地上的急忙爬起来,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不能比马儿跑得更快。
刘裕和众箭手齐声发喊,瞧着对方转眼逃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十多匹倒地受伤的可怜马儿,仍在发出令人不忍耳闻的哀鸣。
徐道覆立于高岗上,凝望十多里外的边荒集,在她辉煌的灯火后,包含着几许焦虑、疑惑和惶恐。
虽然很多事未尽如人意,其中郝长亨反被屠奉三算倒固是出乎料外,边荒集忽然团结一致,击垮赫连勃勃的大军也是事前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不过边荒集仍难逃败亡屈服的命运。
这场仗并不易打。
当然徐道覆并无丝毫惧意,在天师道中论智慧武功,首推“天师”孙恩,但在战场上争雄斗胜,孙恩也要自愧不如他徐道覆。
在与建康派来的南征军多次交手中,他从未吃过败仗,诐他亲手斩杀南晋偏将级以上的人马多达一百一十五人,可谓战功彪炳,在天师军中无人能及,即使在南方诸将里,如此战绩亦仅只他一人。
孙恩便多次推崇他是战争的天纵之才。他自己知自己事,天分虽然重要,他的成就主要是来自苦研历代兵法战役的成果。
他的性格亦助他成为无敌的统帅。
他从来不会轻敌,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战争是决定一切的必然手段,自古以来这情况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在进行着不同规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质的各式各样的战争。
他的兵法以《六韬》和《三略》为基础,在他的变通下运用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尤重文、武二韬,精于对军队的管治、训练、武备和战略。
今次攻打边荒集的策略由他全盘厘定,送交慕容垂批阅,以后者的雄材大略,征战经验之丰富,亦只作了少许修改,令他深以为傲。
他的策略可大分为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
天时者,是在淝水之战后,南北两方均出现分裂不稳的局面,只要他们双方秘密行军,到北方诸胡和南方朝廷惊觉之时,早失去反制的时机,只能坐呼奈何。
在这方面他们做得非常成功,慕容垂徒步穿越巫女丘原,他们天师军则神不知鬼不觉地经大别山抵达边荒,令边荒外的势力无从支援。
地利方面,以边荒集的无险可守,自是利攻不利守,只要控制颖水,边荒集的防守将全面崩溃。若对方死守颖水,又势难挡陆路南北大军优势兵力的夹击,强弱悬殊下,边荒集能守个把时辰已相当了不起。
无险可守的边荒集须防守的战线过长,处处破绽,只要发动铺天盖地水陆两路的进击,再以精兵觑情况集中于一点作突破,必可一举摧毁边荒集的防御力。此正为文、武、龙、虎、豹、犬六韬中《虎韬》的精义,专论在宽阔阵地上的各种战术策略。
人和方面,正是人欠我有。
边荒集从来是一盘散沙,人人只为私利的地方,他们更派出郝长亨这只厉害的旗子,无所不用其极地分化边荒集的各大势力。
只恨不知甚么地方出了岔子,或许是因慕容垂存有私心,令赫连勃勃尝试先一步控制边荒集,又或是赫连勃勃自把自为,破坏了整个无懈可击的布局。
人和再不属于他们。
卢循来到他身旁,兴奋的道:“江海流遇伏大败,据聂天还指江海流五脏俱伤,命不久矣,颖水已在我们控制下。”
徐道覆想起纪千千,叹了一口气。
卢循讶道:“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对我们统一南方的大业,有利无害。”
徐道覆目注边荒集,淡淡道:“天师有甚么指示?”
卢循道:“天师任命你为战场上的主帅,我为副师,一切由你看情况决定。”
徐道覆道:“师兄看法如何?”
卢循狞笑道:“边荒集是网中之鱼,只待我们将网收紧,可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边民一网打荆虽说他们初战报捷,可是与赫连勃勃和郝长亨两役,早使他们成为疲惫之师,更何况他们只是因势成事凑合到一起的乌合之众,看去似模似样,事实上却不堪一击。”
徐道覆沉声道:“师兄不觉得今晚的边荒集与过去几晚不同吗?”
卢循目光投往高悬于古钟楼上一盏特大的明灯,挥散着绿色的光芒,特别夺目,点头道:“边荒集的灯光比平日辉煌,夜窝子亦不用采灯而用一般的风灯,连无人的废墟也灯光火着。
哼!边人真蠢,如此目标明显,对我们是大为方便。”
徐道覆神色凝重的问另一个问题,道:“假若慕容垂和铁士心没有依约定在子夜后一个时辰内发动攻击,我们该如何办?”
卢循微一错愕,细思片刻,狠狠道:“我们便先拔头筹,把边荒集攻下来!”
徐道覆摇头道:“我看不通。”
卢循大讶道:“道覆看不通甚么呢?”
徐道覆苦笑道:“我看不通边荒集。更不知谁在主持大局?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混在集内的人全部被驱离开,现在边荒集和其周围数里之地完全彻底地在边人联军的掌握内。只是那盏高挂古钟楼上的绿灯足教我生出极大的疑虑,如我没有猜错,这盏灯应是告诉集内的联军我们尚未进入警戒线的范围,这表示对方再非乌合之众,而是建立起优良指挥系统的雄师。
能想出此高台指挥法的人绝不能小觑。只此一着,边荒集再非无险可守。若我们全无戒心的把兵力投进去,肯定会遭不测之祸。”
卢循愈听愈心寒,猛吸一口气道:“你看得很精细,如此我们只好待慕容垂发出进攻的讯号,方全面进击。”
徐道覆道:“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明白,边荒集因何可以忽然团结起来,又知道我们和慕容垂将于今晚连手进犯边荒集?”
卢循苦笑道:“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
徐道覆道:“若我是对方,必想尽办法延误我们任何一方的进军,如此将可以尽全力以击溃另一方的人。”
卢循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
徐道覆叹道:“苦候慕容垂大军的来临只会令我们陷于被动,是下下之计。上计是在慕容垂抵达前,我们先一步封锁边荒集的南面和西面,再以小队突袭的方武施以搔扰战,令边人联军疲于奔命。”
卢循欣然道:“南方水陆两路均被操控在我们手上,只余西面因郝长亨的撤走出现空档,那方可由我全权负责。”
徐道覆道:“有师兄主持,我当然放心。屠奉三选取的小谷形势非常优越,以屠奉三的知兵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此坚强的据点,更可能会设下陷阱让我们踩进去,请师兄小心行事。”
卢循冷笑道:“我保证他们会自吃苦果。现在颖水之东我们并没有部署兵力,应否在那方面作点功夫呢?”
徐道覆摇头道:“在边荒集混的全是亡命之徒,若知全无生路,必死战到底,我们开放一方让他们逃生,始为上算。我们可于颖水东岸布下一支千人部队,由许允之率领,到边荒集溃败逃亡之际,方全力追截宰杀,如此将可粉碎他们卷土重来的力量。”
卢循笑道:“此计妙绝,我会嘱他们若见到你的美人儿,千万不要辣手摧花,好让她夷然无损地供道覆在床上亨用。”
徐道覆露出苦涩的表情,摇头一叹,旋又“咦”了一声,呆看着边荒集的方向。
边荒集正逐渐消失。
一盏一盏的灯接连熄灭。
卢循也看得目定口呆。
最只剩下似在虚空高悬的绿灯,整个边荒集被黑暗吞噬。
没有人可以从集外看到集内进行的任何事。
边荒集变成了谜一样的处所。
第六 章战谷任务
边荒集变成另一个奇异的世界,一个一个投在地上的光晕,衬托着高悬古钟楼上的巨型绿灯,彷似所有边人集体在玩灯的游戏。
这是纪千千想出来的一种克敌手段,把既有的风灯改良,上加圆拱形盖挡,使光不上泄,只照着灯下方圆丈许的地方,名之为“掩敌灯”,又把灯放置地上,敌人从集外看进来,便像边荒集隐没入暗黑襄。
灯的数目大幅减少,只设置于各必经之路,又或主建筑物的正门两旁。
准备离集的部队和船队,趁此忽得夜色掩护的当儿,悄悄起行。
守卫边荒集的战士全处于放松和休息的状态里,争取体力的恢复,只有当绿灯换上红灯,他们方会进入戒备的状态。灯号将变成他们动员的最高指示。一刻未悬起三盏红灯,仍只是局部动员的情况。
缺乏作战能力的男女边民,正在辛劝地工作,令边荒集的防御力一分一分的加强,联军的信心亦不住递增。
小诗在纪千千的怀裹哭成泪人儿,几个时辰的分开彷如隔世。
庞义扯着燕飞到观远台一角说话,道:“不要怪责我去而复返,小诗说得对,若千千有甚三长两短,她也不能独活。既然如此,何不死在一块儿?所以我们全体一致决定,掉头回来!明白吗?”
燕飞苦笑道:“明白!”
庞义皱眉道:“高彦小子呢?”
燕飞心中一痛,压低声音道:“高彦可能已中了尹清雅的毒手,不过我有个感觉他仍未死,此事最好暂时瞒着小诗。”
庞义剧震道:“甚么?”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我们没有伤心的空间,你先领小诗到议堂休息,你们也休息一下,没有气力精神,怎应付敌人?”
庞义道:“小诗确需好好休息,我们却是捱惯的,有甚么粗重的事可让我们干?”
燕飞心中一动道:“你们先戴上识别敌我的额箍,记熟军令手号,再到各处视察防御的布置。你是建筑的宗师级人马,应可作出各方面的改良。”
庞义拍胸道:“此许小事,包在我身上。”
说罢往小诗等举步走去,依燕飞指示行事。
卓狂生来到燕飞旁,欣然道:“千千小姐这一手全集掩灯之举是否相当漂亮呢?谁可以想出如此妙着?”
燕飞道:“确是妙绝,但也令敌人生出警觉,晓得我们再非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有策略。”
目光投往像虚悬上方的绿灯道:“只是这盏灯,不是盲的便知道观远台变成我们的指挥台。”
卓狂生从容道:“你说的问题,方是千千小姐整个谋略最精采之处。快用你的脑袋想想看,窍妙是在何处呢?”
又倚栏下望,长吁一口气道:“对我来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每次躺到床上睡觉,心裹没有任何负担,兼不用忧虑明天。过去我从没有这般的幸福,因为我晓得自己有一天会出卖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边荒集,背叛信任自己的人。幸好一切成为过去,今晚若死不掉,明天我会无忧无虑、痛痛快快的好好睡一觉。”
燕飞同意道:“可以每天安然入睡,肯定是福气。”
卓狂生瞄他一眼道:“想到了吗?”
燕飞摸不着头脑道:“想到甚么?”
卓狂生哑然失笑道:“原来你把我说的话当作耳边风,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今晚的成败,关键处将在千千小姐身上。”
燕飞皱眉道:“千千始终是欠缺实战的经验。”
卓狂生道:“千千小姐确是初上战场,不过她欠缺的经验却可以由我们补足。在我向她透露孙恩方的主帅是徐道覆,她便针对他拟定出应付的策略。不要被千千小姐娇美柔弱的外貌骗倒,事实上她比很多男子漠更坚强,更有主见。”
燕飞心中一震,事实上他从没有想过这可能性。
据传闻天师军中以徐道覆兵法称第一,所以重要的战役,孙恩均把指挥的权柄授予徐道覆。今次的边荒之役,乃天师道成败的转折点,当然不会例外。
在边荒集所有人中,没有人比纪千千熟悉徐道覆。以她的兰质慧心、善解人意,当对徐道覆的性格才情、行事作风有透彻深入的了解和认识,从而制定针对他的战略部署。而徐道覆则作梦也没想过算计他的人竟是纪千千,一位曾被他欺骗感情的女子,他的猎物。这算否风流孽债呢?
老天爷的安排有时确是匪夷所思。
卓狂生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不是精采绝伦吗?”
燕飞点头道:“照你这般说,千千是故意提醒徐道覆,教他晓得我们再不好惹了?”
卓狂生微笑道:“算你有点道行,因为千千不希望见到徐道覆在慕容垂大军抵达前失去耐性,倾力进攻。明白其中窍妙吗?若你是徐道覆,会怎样反应呢?当然是不敢冒进,即使能胜也是惨胜,伤亡过重下,他们将很难在慕容垂面前台起头来做人,所以情愿苦候慕容垂的大驾,人来齐了方一起动手。”
燕飞接下去道:“所以只要我们能拖延慕容垂和黄河帮的联军个把两个时辰,我们便有希望先一步击垮徐道覆,变成由我们掌握主动,此计确是可行。不过徐道覆若真是名不虚传,该会想到我们或会冒险出击。”
卓狂生哂道:“猜到又如何呢?他的对手是屠奉三、慕容战和小飞你,这是我们的地头,我们的边荒,怎到他来逞威风?”
燕飞像首次认识他般呆瞪着他,道:“这是否才是你的真性情?”
卓狂生微笑道:“因为我已寻到心内的夜窝子。”
燕飞回到现实的问题,道:“你是否要我出集助慕容战和屠奉三一臂之力?”
卓狂生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调兵遣将是不用劳烦你的,他们两人是胜任有余。唯一可虑者是孙恩。此人武功盖世固不在话下,最可怕他从来神出鬼没,出入敌方阵地如入无人之境,往往尚未开战对方主帅早被他下手偷袭格杀。若给他潜入边荒集,天方晓得他可以做成多大的破坏。你老哥是我们边荒集的首席剑手,也是最出色的保镖,只有你方有机会击败他。”
燕飞不解道:“我给你弄胡涂了,这么说我是否该留守集内呢?”
卓狂生道:“只要我解释清楚如何因势变化,你会立即明白,而在说清楚此中情况之前,我先要向你道出千千小姐想出来今战的唯一致胜之道。”
燕飞动容道:“千千竞已构想出克敌制胜的谋略?真教人难以相信。”
卓狂生道:“纪千千等若蕴藏无穷尽智慧和识见的宝库,现在宝库已被开放,让她尽演浑身解数,当然可教敌我人人眼花了乱。依传统的一套去应付人数至少在我们三倍以上的雄师是不行的,只有她的不守成法、大胆创新,方有领导边人安渡此劫的机会。”
燕飞道:“我在听着!”
卓狂生压低声音道:“今战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守个稳如泰山,任敌人如何狂攻猛打,仍没法取下高悬在古钟楼的帅旗。”
燕飞点头道:“如此我们已胜了此仗。”
卓狂生道:“另一可能性是守不住边荒集。以我们现在把战争延至集外的情况,集内更是重重防线,所以即使敌人最后能攻入夜窝子,仍是渐进式的。须一重一重防线的去突破,攻者的伤亡,当然比守者惨重,即使成功,亦已成疲军。所以千千小姐想出守不住边荒集的致胜方法。”
燕飞对纪千千从爱慕演进为佩服。这些策略当然有卓狂生的意见在内,但只要看卓狂生说话字里行间表示出对她的尊敬,可知纪千千把他完全“迷”倒了。
卓狂生绩道:“当我们感到夜窝子的失陷只是时间的问题,便是我们突围撤走的时刻。
我们已拟好数种撤退的方式,因应形势而变化。只要我们退而不乱,且能保持元气,那我们并没有战败,只是与敌人掉换一个位置。而若我们能退守屠奉三的小谷,守稳该处,这场仗最后的胜利者将肯定是我们。”
燕飞皱眉道:“这点上我胡涂了,边荒集既落入敌人手上,我们何能言胜?”
卓狂生欣然道:“这正是千千小姐构思最精采之处,换过边荒外任何一座城池,我们都是输了。可是这裹是边荒,边荒集是在纵横数百里无人地带里孤零零的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
若对方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城,他们能守多久?他们间没有矛盾吗?慕容垂和孙恩难道可以掉下南北的大业不理?若他们勾留在此,南北的势力更不会坐视,只要截断其补给路线,他们便要不战而溃。我们守稳小谷,进可攻退可守,只是攻击其粮队,以小队作游击战,足可令对方疲于奔命。照我估计,他们能守边荒集一个月已相当了不起。”
燕飞讶道:“这方是了不起的构想,你们因何不在议会提出来?”
卓狂生道:“早在你们离集视察的当儿,千千小姐便把整个战略构想向我提出,征求意见。是我不主张过早透露,怕人人晓得有此转机,不肯死守。而此计是守不住边荒集的应变之法,成败关键在于我们能对敌人做成多严重的打击。只有在敌人伤疲交加的情况下,我们方有机会全师突围,转而退守小谷,等待最后胜利的来临。此役只要敌人无功而退,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日子里,也没有人敢重蹈覆辙来犯边荒集,我们将有一段好日子过。”
燕飞道:“这么说,老屠能否保着小谷,将是此战的重心所在。”
卓狂生微笑道:“小飞终于明白哩!我已把此由我名之为“战谷任务”的大计密告慕容战和屠奉三,他们将死守小谷以接应我们,同时廓清敌人在此方向的封锁,不会返边荒集助守,因为在外呼应的作用更大。”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起甚么作用呢?”
卓狂生道:“你的应变部队是一支奇兵,不过你们第一个任务不是应付敌人,而是护送一队运送粮食物资的快速车马队到小谷去,当敌人发觉我们的行动,肯定生出警觉,改变计划全力攻打小谷,却正中屠奉三里应外合之计。我们只有一次运送的机会,一切已准备就绪,只待你老哥起行。”
燕飞道:“他们是否正在西门候命出发?”
卓狂生道:“正是如此。”
燕飞道:“明白哩!送罢物资粮草后,车队的人当然留在小谷助守,我的应变部队又如何呢?”
卓狂生道:“你的应变队改由姚猛率领,返回边荒集,而你则负责对付孙恩,天下间没有多少人有资格舆孙恩一较短长,幸好你老哥是其中之一。”
燕飞皱眉道:“假设孙恩的目标是边荒集而非小谷,我岂非扑了个空?”
卓狂生道:“只有在兵荒马乱之时,孙恩方有机可乘,我们已设立一支高手队,由我率领专门对付孙恩,你可以留意灯号,若见有橙色灯笼挂起,须立即赶回来。”
又沉声道:“孙恩残忍好杀,最爱在战场旁默默观看整个过程,意动则出手。以你老哥如有神助般的灵锐,当可轻易找到他,只要缠得他难以分身,已告功成。小心点,勿要反被他干掉。”
燕飞点头道:“好!孙恩包在我身上,如能干掉他,只须把他的首级高悬集外,天师军立告崩溃。”
卓狂生拍拍他肩头,道:“我们分头行事,记着当古钟连续被急速撞击,便是“战谷任务”实行的时刻,现在我会分别通知八军主将,纵退也要退得漂漂亮亮。”
燕飞道:“我们现在的计划全集中在天师军,假设延敌之计失败,慕容垂和铁士心的大军依约在子夜到达,我们应付得来吗?”
卓狂生道:“所以千千小姐要先惹徐道覆出手,战场是在小谷和谷外而非是边荒集,只要牵制着徐道覆的主力军,敌人的夹攻将没法发挥全力。”
燕飞长呼一口气道:“换了谢玄亲临,恐怕亦想不出比千千更好的策略。”
卓狂生道:“所以我多次重申,边荒集的成败实系于千千小姐身上,是她把边荒集团结起来,亦由她领导我们渡过劫难。”
燕飞道:“颖水的防守是另一重要关键,船队既已北上助宋孟齐应付敌人,只是地垒和木雷阵可抵得住聂天还吗?”
卓狂生道:“颖水由颜闯全权指挥,他是江海流的拜把兄弟,熟悉两湖帮的作战方武,本身更是一等一的水战高手,他会与负责守东门的程苍古和南门的呼雷方配合,绝不容颖水落入两湖帮的控制里。”
燕飞拍拍背后的蝶恋花,欣然道:“一切清楚明白,我去哩!好好保护千千。”
说吧往楼阶走去。
刚好纪千千登楼而来,与他打个照面,笑意盈盈的道:“燕英雄是否要出门哩!”
燕飞微笑道:“只是到集外打个转,待会回来再向千千小姐请安问好。”
纪千千陪他一道下楼,喜孜孜道:“人家还有些记挂着的事须问你呢?送你一程如何?”
燕飞讶道:“有甚么赐教呢?不可以留待回来再说吗?”
纪千千皱眉道:“闲聊两句也不行吗?”
燕飞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要垂询的事,哈哈一笑,兴她并肩下楼。
在到边荒集前,谁曾想过边荒集会变成眼前的局面?
燕飞更从没有想过,只爱坐在第一楼平台看街喝酒的自己,会如此积极竭尽所能地去为边荒集而战。
第七 章高寒之隔
马车煞止。
刘裕从疗伤的静坐裹醒过来,正奇怪因何停下,希望不是遇上另一个危机吧!
王上颜推开车门探头进来道:“我们休息一个时辰后方继续赶路,让马儿可吃草喝水。
刘大人要不要到外面来吸点大自然的灵气,今晚的夜空很迷人。”
刘裕心忖高门大族的家将,说起话来总爱转弯抹角,以表现胸中识见,暗觉好笑。从位子站起来,朝车门走过去道:“有没有派人到高处和四周放哨,以策万全。”
王上颜向后让开以便他下车,有点羞惭的道:“我还怎敢造次,已筑起警戒网。”
到刘裕来到他身旁环目四顾的一刻,压低声音道:“还未谢过刘大人智退司马元显的恩德,否则后果会不堪之极,我送命没有问题,最紧要保小姐安全。刘大人那一手确是漂亮之极,小姐虽然没说话,不过大家都看出她很感激你。”
刘裕正在欣赏眼前的环境。
在风灯的掩映里,横互眼前的是一道小河,可是不知是否因常有暴雨山洪冲经,两岸各有宽达数十步的碎石滩,开敞平坦。水流在月照星光下闪闪烁动,景致迷人至极点。
王府家将把马儿牵往喝水,躲在马车上的女眷亦钻出来透透气,原来是侍候王淡真的婢仆。
此处偏离驿道千多步,位于平野上,是个不适合偷袭的安全地方,王上颜确学乖了。
唉!
假若她不是王恭之女,我必定趁她对自己印象大佳之际,全力追求她。
淡淡道:“我出力是应分的,否则玄帅会治我以死罪,王兄不用客气。咦!淡真小姐呢?”
王上颜还以为刘裕关心的是王淡真的安全,忙恭敬答道:“小姐只是到上游处洗濯,我们有人随身保护。”
刘裕晓得他因自己在不损一人下骇退司马元显,赢得他的敬重。不过他正心事重重,没有与他闲聊的兴致。拍拍他的肩头道:“我到下游去吧!我惯了和马儿一起喝水洗澡的。”
最后一句出口方大感后悔,却收不回来,好像和王淡真唱对台戏似的,又显得自己介意身分地位。幸好王上颜或许以为他是自知身分故避开王淡真,并没有异样神态。
刘裕迈开脚步往下游石滩走去,心中充满苦涩之意。
这些高门大族娇纵的贵女绝对不易相处,他本以为王淡真比谢钟秀好多了,却是被她秀美的外表欺骗,发起小姐脾气来可不管你是张三还是李四。
自己究竟哪一句说话,又或哪一句话的语调开罪她呢?他的印象模糊起来,是否因自己希望把和她的交往彻底忘掉。
听王上颜的话,王淡真是故意冷淡他刘裕,故意不在家将前提起他。击退司马元显后,她没有正面和他说半句话。
“咚”!
刘裕俯伏河边,脱掉头巾,把整个头浸进晚夜清寒的河水里去。
也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
他的脑筋倏地变得清晰灵敏,再没有迷迷糊糊,满脑子胡思乱想。
边荒集肯定完蛋,他唯一可做的事,是想尽办法在北府兵中争取权位,当有兵权在手,他便可以向孙恩和聂天还展开报复。
与王淡真的事亦告一段落,他和这令他神魂颠倒的动人女子是绝没有结果的,换过别一种情况,连和她说话也不是社会所容许。高门寒门之别,便像仙凡之分,他的妄念会为自己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谢玄也护不着他。
“刘大人!”
刘裕把头湿淋淋的从水里拔出来,冰凉的河水从头睑直淌进脖子裹去,衣襟尽湿,他却感到无比的痛快。
别头瞧去,迎接他的是王淡真闪亮的明眸。
高彦醒转过来,耳内填满各种奇怪的吵声,全身疼痛难耐,五脏欲啐,差点大声呻吟,幸好及时忍祝从水里爬上岸后,尹清雅芳踪杳杳,亦见不到从背后偷袭他的敌人。心忖自己能捡回一命,全赖内穿的护甲和能抵御内家掌劲的小背囊。不过亦伤得很严重,勉强爬到岸边一堆树丛裹,失去知觉,直到此刻。
从树丛望出去,巫女河上游处在火把光照明下人影憧憧,他虽看不真切,耳鼓内却不住响起木筏被推进水里去的“哗啦”水声。
高彦心叫完了,重陷昏迷。
燕飞和纪千千步出古钟楼,战士们肃然致敬。
纪千千伴着燕飞举步朝西面走去,道:“边荒四景,千千到过的有“萍桥危立”和“钟楼观远”,其它两景又有甚好听的名字。”
燕飞生出女子送情郎出征的迷人感觉,经过一盏又一盏的灯、一个又一个投在地上的光晕,夜窝子自有另一种迷人的风采。轻轻道:“边荒集的第三景叫“颖河彼岸”,只要你在边荒集旁颖水东岸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论白天晚上,不但可尽览边荒集沿岸的美景,更可看到河道舟船往来的繁荣情况。第四景则……”纪千千打断他道:“千千想知道的是第三景,现在已心满意足,第四景改天再告诉千千吧?”
又回头笑道:“你们是保护千千的吗?”
从钟楼跟到这裹来的十二位经特别挑癣胡汉混杂的战士轰然应是。
纪千千甜笑道:“谢谢你们!”
燕飞仍在咀嚼她刚才的话。
她故意留下第四景不问,正显示战争里人们朝不保夕的危机心态,怕燕飞四景尽说等如交待后事。事实上征战前没有人不惧意头不吉利的话。纪千千着他改日再告诉她,正是要他活着回来见她,带她去游遍四景。来到广场边缘,纪千千止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千千送你到此,我还要去找姬别呢!”
燕飞讶道:“有甚么事比座镇钟楼,指挥全局更重要?”
纪千千现出顽皮爱闹的神情,欣然道:“我想请他赶制一批圆弹子,当撤退时我们可以撤在路上,阻挡敌骑。”
燕飞呆了一呆,接着哈哈笑道:“亏你想得出来,既有此妙用,姬别必会尽力想办法。
圆弹子若像木雷般长有尖刺,效用会更大。”
纪千千喜道:“好提议!”
忽然扯着他衣袖,凑到他耳旁柔声道:“我知你去对付的是孙恩,他可能是天下间最难缠的人,可是我们并没有更好的办法。记紧活着回来见我,没有你我将变成一无所有。”
说罢往外退开,深情地瞧着他,到七、八步方别转娇躯去了。
燕飞看着她与随行战士远去,心中一阵激动。与纪千千的热恋是突然而来的。眼前面对的虽然是可令他失去一切残酷无情的战争,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感到拥有一切。单调失落和绝望的日子已成为过去,迎接他的是一个充满未知数的将来,可是正因得失难定,生命才显现出独特的姿采。
对纪千千毫无保留的火辣爱恋,他是由衷的感激。
燕飞收拾心情,往西门方向掠去。
船队从码头开出,逆水北上,十多艘战船乌灯黑火,只在船首船尾挂上“掩敌灯”,好让船队间晓得别船的方位。
领头的是漠帮作战能力最高的飞鸟船,头尖如鸟,四桨一橹,吃水只三、四尺,竖二桅,头篷一丈五尺,大篷四丈八尺。
这样的战船共有七艘,虽及不上大江帮双头船的作战能力,但在边荒集诸帮中已足可称冠。
十五艘战船均在船头位置装置射程可达千五步的弩箭机,每次可连续射出八枝弩箭,力能洞穿小船。对上黄河帮的小型舰舟,可生出巨大的破坏力。
从飞鸟舰的每船六十人,至胡帮可容三十人的船舟,他们只能在河内与敌人周旋,一旦船翻登岸,便只有逃命的份儿。所以此行的凶险,实是难以估量。
阴奇立在领头的飞鸟舰的望台处,目光投往前方黑暗的河岸。
纪千千已使人先一步通知宋孟齐,但没有人晓得宋孟齐能否收到消息,更不清楚形势是否容许宋孟齐等候他们这支持兵的到达。
当战争进行时,没有人把握下一刻会发生的事。
阴奇不单是屠奉三的心腹大将,更是荆州军中最擅长水战的人,可是今仗他却没有半分把握。如非每艘战船均由他的手下操控,他将连少许信心也失去。
在称雄河海的三帮中,剩以水战论,黄河帮只能居于末位,不过对方用的是惯用的战船,而己方则尚未熟习战船的特性,又陷于逆流作战之蔽,实不敢抱太大希望。
幸好他并非要击垮黄河帮的船队,只是要延误敌人。
战争不论胜败,总是有人要牺牲的,只有抱着这种心情,方能创造奇迹。
阴奇着手下打出灯号,十五艘战船逐渐增速,往北驶去。
屠奉三和慕容战并骑立在边荒集外西南方里许处的高地上,观察南面的情况。
由一千荆州军和五百鲜卑战士组成的部队,于离他们半里许处的平野疏林区内候命。
屠奉三回头一瞥,满怀感叹的道:“在我到边荒集前的一晚,我曾在这里遥观灯火辉煌的边荒集,当时从未想过会为保护边荒集拼老命。世事之难以逆料者,对我来说,莫过于此。”
慕容战点头道:“边荒集是个奇异的地方,具有别处所无的感染力,可以把任何人同化。
在这里生活惯了,到其它甚地方去都不会习惯。好像去年我返回长安,不到十天便嚷着走。”
屠奉三淡淡道:“慕容兄勿要怪我交浅言深,你们的鲜卑族虽占有关东部分地区,却是似强实弱。首先关中尚有姚苌划地为王,大大分薄你们的利益。其次是苻坚一天未死,始终是个烫手熟山芋。杀他不行,不杀他更不行。苻坚怎说仍是你们名分上的帝君,谁干掉他,其它人均出师有名,至乎连手来讨伐你们。”
慕容战苦笑道:“屠兄看得很透彻,事实确是如此。换了别人,我们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苻坚仍有一班人支持他,且拥有长安,更偷偷与关外如秃发乌孤等旧部暗通消息,密谋反扑,令我的堂兄弟们非常头痛。”
屠奉三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论北方情况如何发展,只要你守稳边荒集,便有安身立命之所。慕容兄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的族人也可有避难的安乐窝。”
慕容战一震道:“多谢屠兄指点。”欲言又止,终没有说出来。
屠奉三洒然笑道:“我和你今夜生死难卜,为何不畅所欲言呢?”
慕容战有点尴尬的道:“我本想问屠兄有此想法,是否不看好桓玄呢?又怕这说会令你不快。”
屠奉三平静答道:“刚好相反,我比任何人更看好桓玄,因为我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亦只有像他这种人方能成就大业。环顾南方,除谢玄外,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不过据闻谢玄在淝水之战时因与慕容垂决战,身负内伤,后来又先后与任遥和竺不归交手,伤势更趋严重,故躲在广陵养伤。此为我们千载一时的机会,南郡公绝不会放过。”
慕容战试探道:“我应否恭喜屠兄呢?”
屠奉三苦笑道:“你是听出我说话间没丝毫兴奋之情,所以不知应否恭喜我。此中另有情由,且是说来话长,兼且我不惯向人吐露心事,请恕我卖个关子。”
提起马鞭,指着两里许外横互东西的一处密林,道:“天师军的人马应已推进至该处,所以不时有宿鸟惊飞,幸好我们来早一步,否则如让敌人先我们抵达小谷,我们只好回去死守边荒集。”
慕容战忽有所觉,朝西瞧去。
灯光一闪,接着再闪两下。
屠奉三也把目光投往灯火闪耀处,此时在更远处又见同样灯号。
慕容战欣然道:“我们的探子已弄清楚情况,行军的时候到哩!”
屠奉三哈哈笑道:“让我们和老徐玩个有趣的游戏。”
从怀内掏出火箭,递往慕容战由他以火熠点燃,手挥,火箭直冲天际。
“砰”!
火箭爆出五采烟花,夺目好看。
后方部队得到指示,全军起行,望小谷进发。
两人仍在原处监视敌况,不过纵使敌人立即全速赶来拦截,也要落后最少一里路程。
此着以烟花火箭张扬其事,不单是下令部队动程,乘机知会边荒集观远台上的纪千千,更是惑敌之计。
只要敌帅费神思索这是否一个陷阱,将会延误军机。
此着正是屠奉三想出来的奇招。
慕容战心忖以才智论,屠奉三实不下于敌方任何人,兼之老谋深算,刻下能着着占上机先,绝非侥幸得来。
屠奉三欣然道:“天师军以徐道覆兵法称第一,论武功亦在卢循之上,仅次于孙恩。而以整个边荒集计数,他最想杀的人就是我。”
慕容战点头道:“在“外九品高手”榜上,他排名第四,若能杀死你老哥,可以荣升一级,从第四跳上第三。三甲之外和三甲之内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屠奉三笑道:“我最想杀的却不是居第二位的聂天还而是榜首的孙天师,我的志气该比徐道覆高吧!”
慕容战道:“今晚并不是争排名的好时候,我们的纪才女已钦点燕飞对付孙恩,我们似应希望他会令屠兄你好梦落空才对。”
屠奉三叹道:“燕飞!”
慕容战皱眉道:“你不看好燕飞吗?”
屠奉三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燕飞和孙恩都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实力难以估计,熟强熟弱,未动手见真章前,老天爷也难作判断。”
慕容战双目精芒骤闪,沉声道:“敌人开始移动哩!”
屠奉三拉转马头,道:“分头行事的时间到哩!记得留意天上的烟花讯号。”
看着屠奉三奔下山坡,慕容战一夹马腹,从另一方向离开。
第八 章一念之间
栏江铁链在数名壮汉推动绞盘下,慢慢扯直,从水里升往水面。
监督的程苍古喝道:“停!”
接着向身旁的颜闯道:“这个位置如何?”
颜闯点头道:“再高一寸便离水,在黑夜里即使是船上有灯火照明也看不真切。假若敌人误以为我们因为方便水路交通拆去拦江索,会吃个大亏。”
程苍古往对岸望去,战士正扼守数个掣高点,以防敌人探子潜近。
工事兵已在这边岸旁建立起两座高起达五丈的哨塔,位于城东北和东南的颖水旁,敌舰进入两里内的河段,只要有点灯火,休想瞒过哨兵的眼睛。
颜闯道:“可以着他们撤回这边来。”
程苍古微笑道:“颖水的防守由你全权负责,命令该由你发下去。守卫颖水的五百人是从汉帮调来的,指挥的方法袭自我们大江帮,四弟你是胜任有余。”
颜闯哑然失笑,发出指令。
两盏掩敌灯挂在竹竿处高高举起,向对岸的兄弟打出撤退的讯号。
两人沿颖水南行,视察途上的坚固地垒,战士们躲在地垒里或卧或坐,争取休息的机会,充满枕戈待旦的沉凝气氛。
七、八艘小艇驶往对岸,接载撤返的战士。
程苍古以闲聊的语气道:“依你猜估,我们的木雷阵可以对聂天还做成多大的损害?”
颜闯叹道:“你已肯定来的不是大哥的船队,而是两湖帮的赤龙舟吗?”
程苍古颓然道:“随着时间点点滴滴的溜走,大哥能安抵边荒集的希望愈是渺茫。今次漏子究竟出在甚地方呢?但愿大哥吉人天相,至少可安返南方。”
颜闯信心十足道:“以大哥天下无双的操舟之技,全身而退是当然之事。我现在担心的是文清,她虽才智过人,但始终临敌经验尚嫌浅薄,骤然对上铁士心那头老狐狸,很易吃亏。”
程苍古道:“文清已得大哥水战真传,加上思考慎密,又有破天从旁协助,可补其不足之处。”
旋又苦笑道:“我们见尽大小场面,却从未试过如眼前般的凶险局面,对手均是南北最响当当的人物。幸好孙恩算错一着,过早杀死任遥,又让任青媞漏网遁逃,传来消息,使卓狂生站在我们一方,否则情况不堪想象。”
颜闯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边荒集该是气数未尽,否则怎会忽然冒出我们的千千小姐来。短短半日间,在她的运筹帷幄下,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我有信心与敌人周旋到底。”
木雷阵仍在布置中。
近百个工事兵把一排一排的木雷沿岸安置,只要一声令下,木雷会被放进颖水去,顺流冲击敌舰。木雷的尖刺,或许未能戳穿坚固的赤龙舟,却可附上舰体,令对方失去灵动性。
当此情况出现,地垒的弩箭机和布于岸旁的投石机,将对敌人迎头痛击。
防御工事接近完成的阶段。
能到边荒集来混饭吃的人本身当然是胆大包天之辈,更是各行业的精英,可以创造出别人不敢梦想的奇迹,而奇迹正是现在边荒集最需要的恩赐。
蹄声响起,数十骑奔出柬门,朝他们驰至。
领头者是方鸿生,来到两人前甩蹬下马,道:“胡沛该已离集,我在柬门嗅到他的气味。”
程苍古问道:“方总可否从他气味的浓淡推测他是多久前离开的。”
方鸿生兴奋的道:“应是从束门撤往对岸的最后几批人之一。”
程苍古向颜闯笑道:“这么说他是被迫离开的。”
颜闯同意道:“所有他的心腹手下,又或经由他引荐入会者均被逐离边荒集,胡沛惹起的内患,应暂告一段落。”
程苍古向方鸿生表示感谢,又笑道:“方总好像脱胎换骨似的,竟一点不害怕吗?”
方鸿生赧然道:“我从未试过如此受重视,且被重用。哈!我也曾到过不少地方,却从没有一个地方比边荒集更使我感惬意。我已决定与边荒集共存亡,若死不了,就在这裹娶妻生子,落叶归根,你们当然会好好照拂我。”
程苍古和颜闯听得你眼望我眼。
到边荒集来的人莫不抱着同一宗旨,就是赚够便走,保着性命到别处享受以命博来的财富。
像方鸿生这种想法,在边荒集该算是前无古人。
不过两人亦隐隐感到边荒集在急剧的转变中,今战如能保住边荒集,大劫之后有大治,边荒集该有一段好日子。
方鸿生施澧道:“我还要回去向千千小姐报告,告退哩!”
看着他登马而去,两人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
边荒集正在改变每一个投到她怀抱里来寻找净土的人,他们何尝不在改变中。对边荒集再没有恨,只有诚致的爱。
※※※
一阵浓烈至可令人窒息的失落感使刘裕的心差点痉孪起来。
从他蹲地的角度往她瞧去,刘裕感到她像是来自黑夜的美丽精灵,更代表着他一个梦想。
他终于彻底体会到高彦见着尹清雅爱之如狂的感受。
王淡真娇纵式的清纯秀美,厉害若纪千千的万种风情,能令人失去自控。他已失去了纪千千,如现在又错过王淡真,人生还有甚么乐趣?
王淡真唇角现出一丝笑意,轻轻道:“若淡真能学刘大人般把整个头探进水内去,肯定非常痛快。”
刘裕心中一颤,晓得王淡真对自己好感大增。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王淡真看他的眼神清晰无误地告诉他,她有兴趣的再非是“谢玄的继承人”,而是他“刘裕”本身。
刘裕湿淋淋的站起来,目光扫过在附近站岗保卫她的十多名家将,微笑道:“我还以为小姐受不了我这种粗人,原来反是被羡慕的对象,真教人出乎意料之外。”
说罢,刘裕差点狠揍自己一拳,以作警戒。因为从任何角度看,自己亦不应挑逗此女,尤其以他寒门的身分。可是那种危险的破禁行为正是最刺激的地方,有近乎魔异的诱惑力。
对一个出身农家,在入伍前-直以砍柴为业的人,毛淡真是高不叮攀的名门淑女。如非因缘巧合,他想走近点看一眼亦没有可能。不过刘裕也和一般贫农有别,父亲早亡,母亲却是知书议礼的人,教他读书识字,令他超越农家的见识水平,少怀大志。他的志向衍生于对时局的不满,是对当时种种不公平状况的反动,不甘于被压在最低下层陷身于任人奴役支配的社会宿命。一个行差踏错,他会落草为寇。他的选择是加入军伍,努力学习,奋进不懈,经历千辛万苦后,方挣得今天的成果。
但假若他不理高门寒门的禁忌天条,妄图摘取王淡真这颗禁果,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所以重遇王淡真后,他一直处于矛盾和挣扎里,不住寻找放弃她的理由。如她根本对他没有兴趣,他只好把单恋默默埋藏,日后自苦自怜是将来的事。
要命的是自己大展神威,略施手段便助她度过大劫,使她对自己刮目相看。更不妙是她看来被自己寒人的粗野吸引,而自己则忍不住出言逗她,这是多么危险的行径?
刘裕既自责不已,又对那种男女攻防的高危感到极端刺激。在目前的心态下,如此刺激实在来得正好,足以填补他心灵没有着落的空虚无奈。
王淡真俏睑微红,却没有畏缩,向手下吩咐道:“你们站远一点,我和刘大人有话要说。”
家将们虽大感愕然,却不敢违背她旨意,散开退往远处。
王淡真迎上他的目光,秀眉轻蹙道:“淡真在甚地方开罪刘大人呢?你的睥性真古怪,教人难以捉摸。”
她虽说得没头没尾,刘裕却清楚她指的是早前在车厢内交谈的情况,显示她非常介意自己的忽热忽冷,心中不由生出自己也感难堪的快意。
就在此时,王上颜举步走过来,在王淡真身后道:“我们快起程哩!小姐和刘大人要不要进点干粮?”
王淡真皱眉道:“颜叔着其它人进食吧!我和刘大人说几句话便来。”
王上颜瞥刘裕一眼,无奈去了。
刘裕心知肚明王上颜是找借口来警惕自己,暗自苦笑。
王淡真不肯放过他,追问道:“刘大人不是雄辩滔滔之士吗?为何忽然变成哑巴?”
刘裕心中在叫救命。
王淡真可不像谢钟秀,不但不自恃身分,还似乎对高门望族不屑的事有浓烈的好奇心。
例如她对边荒集的向往,又例如她看自己的眼神。
他更开始明白她。
王淡真仰慕谢玄,因谢玄是高门大族的翘楚,又与只尚空谈的高门名士截然不同,是坐言起行,军功盖天下的无敌统帅。
不要看她文弱雅秀的样子,事实上她体内流的是反叛的热血,一旦引发她的真性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要制止恋情的发生和蔓延,眼前是唯一机会。
王上颜的“闯入”,正是残酷现实的当头棒喝。
情况的发展,决定在他一念之间。
事业和爱情,只可选择其一。
唯一与王淡真结合的方法,是抛弃一切,与她远走高飞,私奔到无法无天的边荒集,假如边荒集并没有落入慕容垂和孙恩的魔掌里去。
最后的一个意念像一盘冷水迎头淋下来,使他回到现实里去。
他忍心令谢玄失望吗?尤其在谢玄命不久矣的无助时刻?
王淡真见他的脸色忽睛忽暗,还以为他内伤复发,关切的道:“你不舒服吗?”
刘裕苦笑道:“小姐可知道我们根本不应这般交谈说话?”
在边荒集之际,他可以毫无保留地思念她,因为他晓得该没有再见她的机会。可是现在玉人近在伸手可触之处,更与他说着逾越了身分地位的亲密话儿,他反要苦苦克制。要救熄能燎原的大火,只有当火势尚是刚开始的当儿,而眼前此刻正是唯一的机会。
性格令他不得不思考实际的问题。
即使他肯为王淡真放弃得来不易的男儿大业,王淡真又肯舍弃一切随他私奔出走,接着的究竟是幸福美满的生活?还是一副烂摊子。
王淡真对他生出好感,开始时是因基于对谢玄的祟拜,而他是北府兵冒起的新星。现在则因他智退司马元显,令她感恩,更令自己成为她心中的英雄。
可是若他们远走天涯海角,王淡真可以习惯那种顼隐性埋名、平凡不过的生活方式吗?
刘裕对此极表怀疑。
而那时他也再非谢玄的继承人,更不是北府兵有为的年青将领,而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逃兵。
一切将不同了。
这么做他对得住燕飞吗?对得住纪千千?对得住所有为边荒集牺牲命的人吗?
从男人的立场看,若可神不知鬼不觉和这贵女偷欢,自然是一种成就。
不过此是没有可能发生的,刘裕渴想的更不是这种关系。一是半点不要,一是她的全部。
想到这里,刘裕出了一身冷汗,“清醒”过来。
王淡真闻言娇躯一颤,狠狠盯他一眼,不悦道:“还以为刘大人会特别一点,安公便常说我大晋之所以南迁,高门寒门之隔是其中一个主因。到南迁之后,祸乱亦因侨寓世族和本上世族的倾辄而来。门第愈兴盛,地方分化的情况愈烈,至朝廷政令难以下达。淡真虽生于高门,却非不明事理的人。你刘大人是玄帅亲手提拔的人,难道仍囿于高寒之分吗?”
刘裕听得发呆,王淡真竟是如此有见地的女子,难怪肯对他和高彦不吝啬迷人的笑容,累得自己错种情根。
不过不论她如何动人和有吸引力,他已作出痛苦的决定。
王淡真忽然垂下螓首,幽幽道:“自从在建康谢府见过刘大人后,淡真一直在想玄帅因何会看中你呢?现在终于明白哩!只有像刘大人般的男儿漠,方是我大晋未来的希望。”
刘裕心中剧震。
他从没有想过王淡真会如此直接向他表达爱慕之意。当然亦明白她的苦衷,到广陵后她恐怕再没有与他说话的机会,遑论单独相处。
暗叹一口气,颓然道:“小姐可有想过,走毕这一程后,我们可能永无再见的机会?”
王淡真双目亮起来,压低声音道:“只要你刘裕是敢作敢为的人,人家甚么都不怕。”
刘裕心呼“老天爷救我”,迎上她灼热的眼神,摇头叹道:“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令尊会怎样看呢?玄帅义如何反应?”
王淡真花容转白,垂首以蚊蚋般的声音仅可耳闻的轻轻道:“你不喜欢人家吗?”
刘裕心中剧震,失声道:“小姐!”
王淡真勇敢地凝视着他,有点豁了出去的道:“淡真对建康的人和事已非常厌倦,朝廷对安公和玄帅的排斥更使人悲愤莫名。我们大晋需要的是像刘裕你这样的英雄豪杰,玄帅没有从家族或其它门阀挑选继承人,正因他看通看透像王国宝,司马元显之辈不单只不足以成事,且是祸国殃民之徒。明白吗?”
刘裕感到头皮发麻,差点街口道出自己对她的深切爱意,又知一句话可令他陷于万劫不覆之地,只好说出违心之言,尽量平静地应道:“多谢小姐对我的期望,而事实上我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将来的事根本无法测度。小姐……我……”王淡真紧咬下唇,瞧着他吞吞吐吐地没法继续下去,猛一踩脚,吐出“没胆鬼”三个字,转身便去。
刘裕呆在当场,天地在旋转,脑袋一片空白。
只有一件事清清楚楚,他已失去得到他最心爱女子的机会,纵使将来如何功业盖世,却永远弥补不了此平生憾事。
第九 章各施谋法
徐道覆遥观敌况,心中想的却是纪千千,心中充满愤郁不平之气。
若纪千千不是受到建康以谢安为首歧视本土世族的风气所茶毒,怎会在闻知他是徐道覆后,立即与他划清界线。
这是绝对不公平的。
天师道的目标,是要铲除一切不公平的事。
自汉代以来,经过数百年的演变,社会分化,形成种种特权阶级。处于最上层的为士人,其次是编户齐民,再次是依附人,最下为奴婢。
士人也有世族高门和寒门庶族的贵贱之分,且是天壤云泥之别,彼此间划分极为严格,不容混淆。
世族高门巍然在上,享有政治上绝对优越的地位,且是“累世经传”和“礼法传家”,其经济力量雄厚无匹,占据着国家所有主要的资源,朝代和权力的递变一直是环绕着他们而发生。
晋室南渡,为巩固江左政权,重用随朝廷南迁的侨寓世族,排斥奉上世族,进一步深化社会阶级的矛盾。
徐道覆身为奉上豪族的一分子,唯一的选择是揭竿而起,否则若让朝廷如此放肆下去,本土豪族再没有立锥之地。
纪千千终有一天会明白他徐道覆是没有别的选择,罪魁祸首不是他的天师道,而是晋室和作她爪牙的侨寓世族。
在孙恩的领导下,他们兴兵之初只有百余人,却成功从海南岛渡海攻陷会稽,各方豪杰如会稽谢缄、吴郡陆环、义兴许允之、临海周胄、水嘉张永纷纷响应加盟,这些人均为受尽迫害剥削的一方豪雄,显示他天师道正是人心昕向,再没有人能阻止本上世族重夺南方的领导权。
烟花在夜空爆闪,灿烂夺目。
左边的张永一震道:“果然不出二统帅所料,屠奉三不肯放弃有坚强防御I工事的小峡谷。”
另一边的周胄道:“我们若立即进攻,可于其阵脚末稳之际,-举破敌。”
张永和周胄均是徐道覆倚重的心腹大将,年纪与他相若,前者短少精干,后者高顽硬朗。
在天师军内,惯称卢循为大统帅,称徐道覆为二统帅,不过人人清楚最高的指挥者是徐道覆而非卢循。
徐道覆从容道:“屠奉三是知兵的人,这么张扬其事,正是引我们鲁妄出击,我偏不如他所愿。”
张永皱眉道:“如让他守稳小谷,对我们将如芒刺在背,影响到我们攻击边荒集的能力。”
徐道覆目光投往似虚悬于边荒集上的绿灯,好整以暇的道:“在战争中任何兵员调动,有利必有蔽。要守得住小谷,由于有三个出入口,人数不可少于一千人。若想里应外合,更需两倍此数的兵力,方能对我们构成威胁。”
周胄一向视徐道覆的兵法武功如神明,点头道:“他们想把战线推展至集外,兵力势将大幅分薄,于我们有利无害。”
张永苦思道:“有甚么方法,可以令集外集内的敌人没法互相呼应,那时他们将变成在砧板上的肥肉,任我们宰割。”
徐道覆仍目不转睛瞪着悬灯在夜空挥散着的绿芒,缓缓道:“我真的很好奇!”
左右十多名将领人人你眼望我眼,对他好奇的对象摸不着头脑。
张永忍不着问道:“令二统帅好奇的究竟是何事或何物呢?”
徐道覆听着远方隐传过来的蹄音,道:“我好奇的是究竟谁在主持边荒集呢?”
众人胡涂起来,更不明白谁在主持边荒集,与现在的话题有何关系?
徐道覆道:“这位指挥全局的人肯定非是泛泛之辈,更为边荒集的联军预留退路,必要时可撤往小谷,而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个空集,且失去主动之势,还要应付缺粮的严重情况。
只要他们能在小谷撑上一、两个月,我们势陷进退两难之局。”
张永愕然道:“我们该怎么办呢?”
徐道覆失笑道:“我和屠奉三武功谁高谁低,要动手见个真章方能清楚明白。可是若沦兵法战略,他却是差远了。我会反过来令他陷于有力难拖,进退两难之境。”
旋又道:“我们今趟徒步穿越大别山而来,缺乏战马,仅有的千余匹全赖两湖帮供应。
假若我们全体是骑兵,我会立即下令进攻,让屠奉三试试被我军冲锋陷阵的滋味。”
周胄恭敬道:“请二统帅指示行动。”
徐道覆目光再投往边荒集,心中想的是当纪千千落在他的手上,如何方可以打动她的芳心。征服女人的肉体并不足够,征服她们的心方是乐趣所在。
※※※
看到烟花讯号,燕飞下达命令,大队从西门出发。
队伍长达半里,除装载粮草物资的骡车,还有四十多辆马车,载着最后一批离开边荒集的妇女。
驾车又或驱赶牲口的全由壮女负责,抵小谷后她们会留在那里,支援守谷的战士。运往小谷的物资襄除大批的粮草外,最重要是三台弩箭机和备用的弓矢兵器。
燕飞虽晓得屠奉三的莉州兵沿途布防,以保车队的安全,但仍打醒精神,凭他过人的视听之力,留意四周的情况。
可以做的事,他们都做足了。整体的作战策略,亦告完成。边荒集已竭尽所能,以最颠峰的状态静候敌人。
不过成败仍是茫不可测。
天师军方面,孙恩固是深不可测,他的两大爱徒卢循和徐道覆莫不是狡猾多智的统帅。
自天师军渡海攻打会稽,从未吃过败仗。南朝多此派军征伐,莫不锻羽而回。
今次天师军来攻,有两湖帮在水路全力配合,谁敢率言必胜?
尤可虑者是慕容垂和铁士心的联军。
在淝水之战前,以战场上的声威论,慕容垂肯定是在谢玄之上。淝水之战虽令谢玄跃登天下首席统帅之位,可是慕容垂参战的三万精锐却夷然无损。两人且没有在战场上正面交锋,慕容垂还在单挑独斗襄占了上风,暗伤谢玄,致令他在救自己时被任遥令他伤上加伤。
只是谢玄的救命之恩,已教燕飞感到对乌衣巷谢家负有责任。
在对付花妖-役里,金丹大法全面和燕飞融合,在接踵而来的战事里,更提供了无比珍贵的实战经验,使他的金丹大法不住精进成熟。
在此一刻,他清楚自己不论剑法武功,均作出武人梦寐难求的惊人突破,使他有信心应付任何顽强的敌手。
右方灯光连闪三下,显示前途安全。
燕飞一声叱喝,全队响应,加速前进。
为了边荒集,为了己身的存亡,边人的心紧紧连结起来。
不论此战是胜是负,边荒集都会彻底改变过来:水远不会回复先前的那样子。
※※※
两湖帮的二十一艘赤龙战舟停泊于离边荒集只有七里的河段,只要陆路的大进攻开始,他们将从水路进犯。
聂天还傲立指挥台上,凝望前方河道。
郝长亨和尹清雅来到他身后,施礼请安。
聂天还头也不回的道:“其它人退下去!”
望台的将领依言默默离开,最后剩下郝长亨和尹清雅两人。
郝长亨脸露羞惭之色,颓言不语;尹清雅紧咬下层,花容惨白,失去了往日的顽皮活泼。
郝长亨开腔道:“长亨知罪,愿领受任何罪责。”
聂天还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打量两人,忽然仰天大笑,欣然道:“看你们两个的模样,是否天塌了下来呢?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从错误中学乖,失败也变得有价值。”
接着平静问道:“以长亨的手腕,这样的任务该是胜任有余,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
郝长亨压低声音道:“我们今趟是被孙恩牵累。”
聂天还双目杀机一闪即逝,深声道:“竟是与孙恩有关?”
郝长亨道:“孙恩在没有知会我们下,出手杀死任遥,却让任青?;漏网逃脱,使她得以通知他们逍遥教布在边荒集的卧底,令我们今晚进犯边荒集的计划完全曝光,使从来内争不息、只顾自身利益的边人,因此破天荒团结起来,也教我因始料不及,走错了一步棋。”
聂天还现出深思的神色,问道:“逍遥教在边荒集的卧底是谁?”
郝长亨瞥一眼低垂着头,沉默得有点不合常理的尹清雅,答道:““边荒名士”卓狂生。”
聂天还大感错愕,道:“竟然是他,难怪孙恩要下手铲除任遥。此事你是如何晓得的。”
郝长亨道:“我在来此途上,与任青堤秘密碰过头,承她坦然相告。她当然是不安好心,想制造我们和孙恩间的矛盾。”
聂天还点头道:“她是否说任遥之后,下一个将轮到我聂天还呢?”
郝长亨道:“帮主料事如神。我今次之败,虽是阴差阳错,但说到底都是因孙恩杀掉任遥,令边荒集内敌对的人不得不团结起来,致使我们巧妙安排于荆州军内的博惊雷被屠奉三识穿身分,反布局来算了我一着,教我们折算近五百人,长亨愿为此负上全责。”
聂天还目光落在最爱惜的小女徒身上,讶道:“我的小清雅因何哭丧着睑儿,小小挫折算甚么一回事?若不是你郝大哥领军,换过别人怕要全军覆没。让为师告诉你一件生平快事,我的死对头江海流终命丧为师手上,从今之后,南方只有两湖帮,大江帮再不存在。”
郝长亨大喜道:“恭喜帮主。”
尹清雅仍没有说话,像个闹脾气的小女孩。
聂天还不解地瞧着尹清雅,郝长亨代为解释她暗算高彦的前因后果,也顺道说明自己因何要速离边荒集,致所有努力尽付东流。
聂天还哑然失笑道:“小清雅你做得很好,杀个人有甚么大不了的?难道几天功夫你便爱上了这个最爱花天酒地的臭小子?”
尹清雅听得一对眼睛红起来,泪花滚动,呜咽着道:“我从背后暗算他,他于重伤堕河前仍不忘叫我小心敌人。他是真的不顾自身的来维护我,清雅心中很难过啊!”
聂天还和郝长亨两人听得面面相觑,没话可说。
聂天还叹道:“早知该把你留在洞庭玩乐,还以为可令你增长见识。好哩!好哩!小清雅乖乖的到舱房休息,睡醒一觉一切都不同了。”
尹清雅别转娇躯,急步奔离指挥台。
瞧着她背影,聂天还摇头叹道:“我聂天还的徒儿会因杀人而心软,说出去肯定没有人相信。”
郝长亨道:“她第一次杀人是很难接受的,何况是对自己好的人?慢慢她会习惯的。”
接着趋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尽管任青?;是另有居心,可是我们实不得不防孙恩一手。”
聂天还点头道:“孙恩想杀我,我何尝不想干掉他,只不过大家晓得尚未到时候。这么多年,我甘于在“外九品高手”榜上届于他之下,正是要他低估我。不过我在几个照面间击杀江海流,已令他生出警觉。他在提防我,我也在提防他。”
郝长亨道:“我们之所以和孙恩结盟,是因有任遥在其中穿针引线,更因任遥与铁士心关系密切,令我们大感事有可为。现在任遥命丧孙恩之手,我们和孙恩间再没有任何缓冲,一旦起冲突,吃亏的会是我们。”
聂天还淡淡道:“你可知我因何把船队泊于此处?”
郝长亨恭敬答道:“此处河弯广阔,水流缓而不急,不论水路或陆路来的袭击,我们可以从容应付。”
聂天还摇头道:“江海流已死,在水上作战,谁敢与我聂天还争锋?在离我们这里二十多里的河段,孙恩设下木雷阵,表面是用来对付江海流,而事实上亦助我完成统一大江两湖的霸业,但孙恩可随时反过来利用木雷对付我们。”
郝长亨皱眉道:“不破此木雷阵,我们将难以安心南返;若破此阵,等若与孙恩撕破面皮。孙恩如有合作的诚意,好该自发地撤去木雷阵。”
聂天还道:“我和孙恩在早前密谈近半个时辰,商讨进攻边荒集的大计。他主动提起木雷阵,说要保留直至攻陷边荒集,为的是要防止北府兵或建康的水师船来援。”
郝长亨皱眉道:“话虽说得漂亮好听,事实上却是令我们难以临阵退缩,不得以任遥作借口废弃盟约。”
聂天还欣然道:“长亨不负我对你的期望,看透孙恩卑劣的手段。现在边荒集既晓得我们的计划,必然严阵以待,我们若蠢得从水路强攻,肯定会吃大亏。所以我坚持必须在南北大军同时夹攻边荒集的当儿,方会沿颖水从水陆两路向边荒集进军。”
郝长享双目问闪发光,沉声道:“师尊仍打算与孙恩合作吗?”
聂天还仰天长笑,状极欣悦,忽然又平复过来,冷然道:“我们今次肯和孙恩携手合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除去江海流。现在既已完成任务,只有蠢材仍去冒险。”
稍顿又道:“孙恩和慕容垂均非善男信女,只看慕容垂派遣赫连勃勃到边荒集搅风搅雨,便知他立心不良,不肯公平地与我们分配边荒集的利益。”
郝长亨一呆道:“如此帮主是决定撤退。”
聂天还好整以暇的道:“撤退是事在必行,时机却要掌握得准确,当边荒集的攻防战全面展开,天师军难以分身之际,我们便去破掉木雷阵,从容南返。”
郝长亨赞叹道:“帮主确是算无遗策。”
聂天还斜兜他一眼,有点懒洋洋的道:“你不觉得如此把边荒集拱手让与孙恩是不智之举吗?”
郝长亨晓得聂天还是在考较他,正容道:“俗谚有云棒打出头鸟,而孙恩正是这头鸟儿,不论是司马曜,又或江左双玄,都会尽一切办法打击孙恩,而我们则可以乘机接收大江帮的生意,迫令沿江的大小帮会向我们纳贡称臣,将势力从两湖扩展至整道大江。”
聂天还仰望夜空,振臂高呼道:“今天是我们两湖帮的大好日子,大江是南方的命脉,而现在南方的命脉已落入我们的掌握中,我们统一南方的日子亦不远矣。”
郝长亨心中涌起热血,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经营,两湖帮振兴的好时光终于来临。
第十 章谁与争锋
慕容垂离筏登岸,左右为他挂上紫红色绣金龙的披风,在七、八名亲信大将簇拥里,立在岸旁直如从冥府里走出来的魔神。
他招牌武的环额束发钢箍在散于肩膊的深黑长发的衬托下于火把光里闪闪生辉,不过仍未比得上他眼内神采之一二。
慕容垂自懂事开始,一直遭人嫉忌,皆因才智过人,有勇有谋,战无不胜。
他乃前燕主的第五儿,王位当然轮不到他,坐上去的是老二慕容隽,首先是硬迫他改名字,由慕容霸改为慕容垂。
他知时不我与,忍了这口鸟气,还为慕容隽灭掉后趟,扶助慕容隽称帝。他亦因战功被封为吴王,其镇守过的郡县,政绩卓著,为人乐道。
桓温北伐,对前燕用兵,吓得前燕上下魂不附体,准备逃亡之际,独慕容垂临危请命,主动出战,击退桓温。此战奠定慕容垂北方第一武技兵法大家的至誉,也令前燕上下极力排挤他,慕容垂在无可选择下投奔苻坚。
苻坚对他倒屣相迎,不过苻坚的心腹大臣王猛却力劝苻坚毅他。慕容垂为向符坚表示忠诚,自愿作先锋军,一举破灭前燕。在前燕亡国的一刻,他立下大志,定要在自己手上复兴燕国。
苻坚的淝水之败,正是上天赐予他的良机,更使他认识到边荒集超然的战咯位置。
一直以来,他秘密透过拓跋圭从边荒集得益,更通过拓跋圭扯苻坚的后腿。若拓跋圭肯死心塌地的为他办事,他绝不用亲自征伐边荒集。可是拓跋圭拒绝他的封赏,令他生出警惕,遂下决心把边荒集控制在手心,同时扶助赫连勃勃以牵制拓跋圭。
一切都依他的策略进行,直至今天,边荒集竟出现他意料之外的变化。
手下战士于颖水两岸布防。
黄河帮的营地和船队在下游不远处,离他们登陆处只有数千步。
一道黑影从西面的林木问疾掠而来,手下们齐声叱喝,慕容垂却道:“是政良!让他过来。”
那人速度惊人,众人眼前一花,已跪倒慕容垂身前,叩头道:“政良拜见大王。”赫然竟是曾于边荒集刺杀燕飞不遂,有“小后羿”之称,以猎头为业的刺客宗政良。
慕容垂现出笑容,道:“政良平身,边荒集现在情况如何?”
宗政良起立说话道:“形势非常不妙,边荒集各大帮会破天荒团结一致,且有大批边民响应追随。”
慕容垂脸色一沉道:“勃勃是怎么弄的?怎可能让如此局面出现?”
宗政良叹道:“赫连勃勃已背叛大王,甫到边荒集竟然扮花妖搅风搅雨,岂知惹出真正的花妖来。他更不依大王指示,妄图控制边荒集,落得损兵折将,惨败而逃,再没有面目见大王。”
慕容垂的心腹大将高弼闻言讶道:“赫连勃勃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即使可以控制边荒集,可是我们大军正压境而来,不怕大王治他违背军令之罪吗?事情如此不合情理,他该是另有所持。”
宗政良道:“照我猜测,他是想趁我们大军到达前,先杀尽拓跋族的人,然把边荒集抢掠一空,留下一座被破坏的空集给我们。此人一向残忍成性,以杀人为乐。”
慕容垂哑然笑道:“我是低估了他,他却是高估了自己。政良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论他如何开罪我,我暂时确难分身去理会他。只要他善用从边荒集得来兵器、物资、牲口和财富,在短时间内灭掉拓跋圭,势可统一北疆,立告坐大。唉!我真的希望他成功,如此我便不用为拓跋圭头痛。勃勃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拓跋圭却是另一回事。”
高弼和宗政良当然清楚慕容垂为何分身不得。现在北方,苻坚虽是强弩之末,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曾统一北方的霸主?长安仍是在苻坚的控制下,以此为据地与慕容永和姚苌展开争夺关中的激战。
一旦长安被任何一方攻陷,杀死苻坚,北方将立即陷进大乱。慕容垂必须把握时机,完成统一北方的鸿图霸业。
如此情况下,岂有闲情去理会北疆的事。
慕容垂想不到赫连勃勃如此工于心计,所以说低估了赫连勃勃;说赫连勃勃高估了自己,则是嘲笑他闹得个灰头上面、弃戈拽甲惨败而回了。
高弼问道:“边民竟会同心合力,确是出人意表,不过与赫连勃勃一战,该已耗尽气力,变成伤疲之军。何况不论他们如何精诚团结,始终是乌合之众,怎抗拒我们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师?”
宗政良苦笑道:“边荒集本身是个教人难以置信的地方,一切没有可能的事也可以在那里发生。赫连勃勃的惨败,是一面倒的惨败,边人折损的只区区百来二百人。而同一时间,两湖帮的郝长亨反中了屠奉三的陷阱,被迫退返南面,令边荒集得到喘息的机会,全面布防。
现在的边荒集再不是我们一向熟悉的边荒集,而是权责分明,有组织和高度效率的军事重地。”
慕容垂目光投向黄河帮的营地,知道在己方登岸布防完成之前,铁士心不会过来打招呼。
沉声问道:“究竟何人在主持大局?”
宗政良答道:“他们捧出纪千千作名义上的统帅,实质上应是由议会作集体领导。”
慕容垂与高弼愕然以对,后者问道:“是否谢安的干女儿,有秦淮首席才女之誉的纪千千?”
宗政良双目闪动着奇异的神色,轻轻道:“正是她!”
慕容垂平静的道:“她是否确如传言所说般动人?”
宗政良叹道:“甚么倾国倾城,我看应该便是这样儿。她甫抵边荒集,把整个边荒集弄得神魂颠倒,人人争相讨好,改变一直奉行不悖以武力解决一切的习惯。她有一种媚在骨子里的魅力,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愈看愈动人。”
心中同时婉惜不已。他本有得到她的机会,只恨过不了燕飞的一关。
慕容垂仰望夜空,似在思回宗政良对纪千千的描述。
宗政良又详细说出被迫离开边荒集前的所见所闻,扼要而清晰,尽显他作为超级斥堠的识见眼光。
高弼听得眉头深锁,最后问道:“政良有否联系上任遥呢?”
宗政良道:“任遥方面更令人费解,自昨天开始,他与我断去所有联系。任遥曾和我说过,夜窝族襄有他大批的手下,如能里应外合,我们可轻易摧毁边荒集的防御力量。”
高弼不解道:“任遥于此最关键的时刻消声匿迹,绝不寻常。”
慕容垂并不把任遥的事放在心上,淡淡道:“边荒集是否气数末尽呢?没有-件事切合我们的顶期。”
宗政良道:“我是从边荒集来,离集时的印象仍非常深刻。集内边人不单战意高昂,且人人尽展所能,教人看得眼花了乱。例如负责清场的方鸿生,在搜索方面很有一手,甫踏进我藏身的破屋,竟直指我藏身之处,迫得我立即远遁,否则我会更清楚他们的布置。”
慕容垂冷然道:“边荒集是天下英雄集中之所,没有点斤量或怕死的都不会到那里去。
这种人若不顾生死的拼命反抗,将汇合成一股强大的反击力量。千万不要低估他们,燕飞便是拓跋圭推崇备致的高手。甚么屠奉三、拓跋仪、慕容战均非泛泛之辈。所以我们必须改变策略,放弃从水路进攻,否则纵使得胜,亦要元气大伤。”
高弼点头道:“若我们从水路进攻,便是有迹可寻,只有利用广阔的边荒,方能令敌人防不胜防,无从阻截。”
慕容垂吩咐道:“给我把士心召来,大家从容定计。”
高弼忙把命令发下去。
慕容垂双目神光闪烁,语气却从容冷静,道:“高卿“无从阻截”的一句话甚合我意,不论边荒集实力如何雄厚,仍没法同时应付我们南北大军的夹攻,所以对方必自恃熟悉地形,以奇兵伏兵搔扰我们行军,更妄想可以先击垮我们其中一方的部队。我们须拟定的策略,应是针对此点作出部署。”
接着目光投往层云密布的夜空,叹道:“想不到今次边荒之行,竟会有意外收获,纪千千将是我慕容垂攻克边荒集的战利品,成为南人没齿难忘的耻辱,却是我慕容垂的福气。让我看看这位有倾国倾城之色的绝世大美人,是如何动人?”
宗政良和高弼听得面面相觑,想不到一向不好渔色的慕容垂,竟会有对女人动心的一天。
刘裕行尸走肉地坐在继续行程的马车内,沿古驿道朝广陵进发。
他失陷于前所未有的低潮里,一阵又一阵的颓丧情绪波浪般冲击着他,他竭力避免去想的事情,前仆后继地进犯他的脑袋。公私两方面固是一败涂地,未来也再没有任何可期待的变化。
自己心仪的动人女子已表达心意,自己反成为情场上的懦夫,不但辜负了她的青睐,还深深伤害了她,伤害了门己。
他感到孤独,一种从未感受遇可以淹没一切令人窒息的孤独。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至爱、失去了理想的孤独。不论将来有甚成就,却清楚知道再难快乐起来。
淝水之战是他最颠峰的成就,到边荒集去时更是意气风发,可是一切都完了,他的事业已彻底完蛋。与谢玄交待过边荒集的情况后,他会自动引退,返乡过些清茶淡饭的日子了事,因为他失去奋斗的雄心壮志。
假设自己知晓情况后立即不顾一切的赶回边荒集去,至少可以与燕飞等轰轰烈烈的并肩作战至死,怎都胜过目下的情况。
在极度的心倦力疲下,他合上眼睛,脑袋虚荡无物,任由命运安排他的将来,因为他晓得一切已成定局,他会失去一切。
阴奇来到化身宋孟齐的江文清的船上,随行船队泊在颖水支河隐秘处。
江文清和直破天神色凝重,看来是情况不妙。
阴奇先向他们布告边荒集最新的情况,同时说出从水路配合拓跋仪奇兵的战术。
直破天叹道:“我们本在苦心静候敌人从水路进犯边荒集,待他们经过后顺流锲尾追击,在有心算无心下,肯定可令对方损失惨重。黄河帮的战船根本不被我们放在眼内,只恨对方显然洞悉水路的危险,已弃筏登岸。只要他们在两个时辰内起行,骑兵可于子时抵达边荒集。
以慕容垂用兵的高明,我们恐难达到延敌的目标。”
江文清苦笑道:“我们本想趁慕容垂大军抵达前,无一步偷袭黄河帮,只要驱散对方的战马,将可令敌人失去机动性。可惜铁士心非常谨慎,把防御网大幅扩阔,又设置木寨,使我们无从人手,坐失良机。”
阴奇沉声问道:“敌人实力如何?”
直破天答道:“黄河帮的战士约三千人,战马多达五千头,应是全供慕容垂之用。至于慕容垂的部队在一万二千人至一万五千人间,以我们的微薄力量,根本没法阻止他们向边荒集推进。”
江文清道:“只要慕容垂和黄河帮近二万人的部队夹着河道分多路向边荒集挺进,船队随后而至,除非我们和他们正面硬撼,否则将难以延误对方的行程。”
直破天道:“加上你们,我们可以登岸作战者不到七百人,不论偷袭伏击均难以凑效。
阴兄有甚么好提议?”
江文清忍不住问道:“阴兄起程时,我方北上的船队仍未抵达吗?”
阴奇一直避免触及此事,现在避无可避,只好老实答道:“贵帮的船队恐怕在途中出事,凶多吉少。”
江文清娇躯剧颤,垂下头去。
阴奇当然不晓得她关心父亲的安危,转返正题道:“能否延误北方来的敌人,已成今战成败的关键。我有一个提议,是从水路直接攻击敌人,凭着夜色的掩护,攻其不备,至少可对黄河帮的船队造成严重的破坏,不但可挫折敌人的士气,更可令他们没法好好休息,使拓跋仪的部队处于有利的情况下。”
江文清和直破天均脸露难色,要知逆水偷袭,犯水战的大忌。更何况除两艘双头船有比黄河帮远为优越的战力外,其它战船的平均战力,均在黄河帮战船之下。
阴奇续道:“拓跋仪是马贼出身,擅长设置陷阱,虽难对敌人造成严重的损害,却可拖慢对方行军的速度,打击对方的信心和士气。”
江文清似回复过来,冷静的道:“阴兄的提议虽然大胆却非是完全行不通,细节则仍须斟酌。”
直破天皱眉道:“不嫌太冒险吗?”
江文清道:“不冒险怎会有成果?偷袭一事由我们两艘双头舰负起全责,以闯关的方式偷袭对方,不论得手与否继续北上,若可引得敌船追来将更理想。”
阴奇点头道:“我们埋伏在这里,待对方经过后顺水从后方发动攻击,如此或可令敌人乱了阵脚,拓跋仪将有机可乘。”
直破天终于同意,皆因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点头道:“只要我们闯越敌人,敌人将有后顾之忧,怕我们随时掉头来攻,被迫与颖水保持距离,难收水陆呼应之效。”
阴奇道:“敌方骑兵只有五千之众,其它步兵行军缓慢,黄河帮更要倚赖船队运载兵员,当他们以为你们已逃往上游,我们却来个拦腰突袭,肯定可令对方阵脚大乱。此计沙绝。”
江文清断言道:“就这么决定。”
直破天仰观天色,道:“云层愈积愈厚,若降下大雨,对我们更是有利。老天爷呵!你可否帮个忙呢?”
阴奇也在抬头观天,摇头道:“可惜我们没有等待的时间,我们带来大批由千千小姐设计的火油球,配合火箭,威力惊人,我立即使人搬过来。”
直破天拍拍他肩头道:“让我先到你处好好研究,看可否派上用常”两人去后,江文清再控制不住心中的悲苦,涌出热泪。
在与两湖帮多年的斗争中,此刻他们大江帮已落在绝对的下风,江海流更是生死未卜,假若边荒集失陷于聂天还的手,大江帮将遭到灭帮的厄运。
一直以来,逞荒集是大江帮存活的命脉,上至朝廷,下至帮会,想从边荒集得到欠缺的物资,均直接或间接地透过他们去办事,也令他们得到庞大有形和无形的回报。
所以江海流派出得力的拜把兄弟程苍古和费正昌到边荒集劻助祝老大。可是一日之内,整个情况完全逆转过来。
大江帮究竟在哪一方面出了岔子呢?
第十一章谁主颖河
燕飞和屠奉三并骑立于谷口外,看着车队和牲口缓缓入谷。
战士在四方戒备,山谷高处哨街重重。
屠奉三道:“真奇怪!天师军仍没有动静,难道竟看破我们的手段?”
燕飞道:“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听过他说几句话,印象却颇深刻,感觉此人胆大心细,长于应变。”
屠奉三皱眉道:“你是否在说徐道覆?你怎知是他在主持而非孙恩又或卢循呢?”
燕飞愕然道:“可能是因卓狂生说过天师军是由徐道覆指挥,不过我真的感觉到他正在虎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屠奉三惊异地打量他,问道:“听说花妖是由你老兄纯凭感觉识破的,更有传言你的蝶恋花会向主人示警,究竟属甚么功法?”
燕飞心中暗骂不知哪个混蛋泄漏自己的机密,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我自己也很想找人给我一个圆满的解释。”
屠奉三道:“现在你是我的战友,我当然希望你的灵机愈敏锐愈好。告诉我!你现在是否有危机迫近的预感?”
燕飞的目光投往边荒集,道:“我并不是神仙,幸好凡人有凡人的方法,就是设身处地为徐道覆作出考虑。假如我是徐道覆,忽然看到大批人马离开边荒集,赶往小谷,会怎样想呢?”
屠奉三同意道:三日定他看穿这是个陷阱,所以按兵不动,问题在他会如何反应呢?”
燕飞道:“徐道覆若确如传闻般的智勇兼备,精于兵事,该猜到我们是要在集外设立能长时间稳守的坚强据点,更该猜到小谷是边荒集失陷时的唯一退路。另一条路或许是跳进颖水逃生。”
屠奉三一震道:“他将采截断的手段,并以此迫我们离谷作战,此招确是很绝。”
燕飞微笑道:“分头行事的时间到哩!大家小心点。”
屠奉三探手和他相握,道:“希望燕兄回来时带着孙恩的首级,不过勿要勉强,保命方是要紧。”
燕飞握着他的手,听着此以冷酷无情见称的人道别的叮咛,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道:“屠兄也须小心行事,迟些儿我们再在边荒集喝酒聊天。”
屠奉三放开他的手,目光灼灼的瞧他,低声问道:“你感觉到孙恩吗?”
燕飞眉头蹙聚,道:“我似乎感应到他,又似完全没有感应,这感应奇怪至极点,如实却似虚,真伪难辨。”
屠奉三道:“如此方才合理,在天师徒众眼中,孙恩有通天彻地之能,能人之所不能。
在识者心中,孙恩的道术武功已臻贯通天人的境界,鬼神莫测其秘。燕兄今次与孙恩之战,不论谁胜谁负,将会千古留名。”
燕飞点头道:“屠兄对孙恩的评语当是中肯,否则以任遥之能,不会察觉不到他老人家在旁虎视眈眈,我会以此为戒。”
屠奉三笑道:“燕飞并不是任遥,孙恩今次遇上敌手哩!屠某在此祝燕兄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燕飞洒然一笑,往后退开,几个身法没入南面的疏林里。
屠奉三心生感慨。
或许是因燕飞与世无争的性格作风,或因识英雄重英雄,又或因大家正生死与共的并肩作战,至少在此刻,他的感觉是燕飞确为他的朋友。
可叹是未来形势难料,纵可保住边荒集,但当桓玄起兵作反,将会出现新的变化,现在的朋友,会变成将来的死敌。他和燕飞间关系的发展,殊不乐观。
拓跋仪和五百本族战士,穿林过野,沿颖水里北推进。
骑队分散前进,似是杂乱无章,散乱中又隐具法度。虽没有火把照明,黑夜却对他们这经历多年马贼生涯的战士,没有丝毫影响。
马蹄穿上特制的软甲蹄靴,踏在地上时只弄出黯哑的闷响,使他们有如从地府钻出来的幽灵骑士。
以拓跋圭为首的马贼团,一直在苻坚大力清剿的情况下竭力求存,且不住壮大,对付围剿追杀他们的敌人,他们-向采取的策略是“-击不中,远扬千里”的游击战法。从来他们都是以少胜多,所以现在面对虽是庞大的敌人,要偷袭的是被誉为北方第一人的慕容垂,却人人没有半点畏怯犹豫。
拓跋仪发出鸟呜暗号,手下立即散往各方,自发地寻找埋伏的地点。
拓跋仪与丁宣跳下马来,由左右牵走坐骑,两人徒步掠前,登上高地,遥观两里许外的敌阵。
丁宣一震道:“似乎超过一万五千之众。”
拓跋仪细察对方形势,在火把光照耀下,颖水两岸敌人阵容鼎盛地分布有序。
东岸尽是步军,只有作先锋的是二百骑兵,该为整个逾万人的步兵团作开路侦察的探子。
这边的人全坐在地上休息候令。
西岸是清一式的骑兵,数在五千之间,正整理装备,一副准备起行的模样。
水道上泊着五十艘黄河帮的破浪船,这种中型战船载兵量不大,以每艘五十人计,只可运送二干五百人。真正数目肯定在此数之下,因为必须拨出至少十艘以运载物资粮草。
在西岸离岸千步许处设有木寨营地,照猜估该是用来作后援基地,由黄河帮的人留守。
黄河帮的船将不住把粮货从北方运至,再由战船把所需经水道运往前线,快捷方便。
拓跋仪冷然道:“应是一万八干人到二万人间,慕容垂确是名不虚传,只看这等阵仗,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
丁宣头皮发麻的道:“他们的战马休养充足,反之我们的战马已走了七、八里路,我们和他们比速度肯定不成,比实力更是一对十之数,不论我们如何偷袭伏击,无疑是以卵击石,肯定死路一条。”
拓跋仪目光在水道巡梭,道:“看到吗?他们把木筏绑起来,五个一排,当黄河帮的破浪控制水道后,木筏将在黄河帮的撑橹手控制下顺流漂往边荒集去,届时连筏为桥,东岸的大军可以迅速渡河,边荒集立即完蛋。”
丁宣倒抽一口凉气。
慕容垂的战略清楚展现在他们眼前,就是先以精骑沿颖水西岸多路进发,于子时与孙恩和两湖帮的大军夹击边荒集。
东岸的步兵团同时推进,配合水道黄河帮的战船由水陆两路压境而至,木筏随后。
当黄河帮的战船肃清水道的障碍和敌舰,会于边荒集东的河段连筏为桥,步兵团将蜂拥渡河,水银泻地的从东面破墙入侵边荒集。
边荒集此时正穷于应付南北敌军的狂攻猛打,试问如何抵抗这支超逾万人的强大敌军?
拓跋仪道:“水道的争夺战将交由宋孟齐和阴奇处理,我们无从插手。我们可以做的是在西岸区设置专对付马儿的陷阱机关,利用火油弹放火烧林,迫对方绕道,不单可延误敌人行军,更可阻止敌人在西岸呼应河道的破浪。”
接着现出一丝充满自信的微笑道:“我起程前卓名士密告我整个由千千小姐拟定的作战计划,每一场战争也有不同的战法。待慕容垂大车去后,我们立即突袭木寨,以此乱慕容垂的军心。你立即使人赶回去通知边荒集我们眼所见的事,免致他们措手不及。”
丁宣领命去了。
拓跋仪暗叹一口气,看着两艘破浪从敌区河段开出进行探路的任务,心忖能否守得稳边荒集,将看河道的操控权能否牢牢掌握在己方手上。
燕飞在林木间飞翔。
开始时各种意念纷至沓来,不旋踵进入万念俱寂、空极不空的灵机妙境。
他先越过小谷,西行近里,方绕往南方。
他开始感觉到孙恩的存在,这是没法解释的感应灵觉,超乎于日常感官之上。
即使没有灵机妙觉,仍不难从孙恩一向的习惯猜测他的位置。
孙恩若要总揽全局,必须立足于可同时观看到颖水和边荒集西南面的位置。这么一个位置只有位于边荒集南面的“镇荒岗”。
此岗处于边荒集南方约两里许处,由几座小山丘连结而成,“镇荒岗”便是这排小山峦的峰颠。也是边荒集南面平野的最高点,可俯瞰边荒集的西南方及颖水河段。
孙恩一向惯用的战术,是凭其盖世魔功,择肥而噬。一旦给他觐准机会,不论对方如何人多势众,他会利用了然于胸的环境,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帅首级如探囊取物般轻易,一举弄垮敌人。
任遥之死情况相同,正是他这种独一无二战术下的牺牲品。
燕飞此行的任务是要阻止他重施故技,所以必须在这等事发生前收拾他。
他会绕往“镇荒岗”的南面,对孙恩进行突袭。
燕飞心中一无所惧。
金丹大法全面运行,心灵晶莹剔透,并没有因对手是孙恩有丝毫畏缩。
孙恩究竟厉害至何等程度?快将揭盅。
就在此时,心中现出警兆,右方半里许处有人隐伏其中。
燕飞心中一动,暗忖横竖不费多少功夫,忙从树顶投往林地,悄悄朝目标潜过去。
铁士心今年三十三岁,身材魁梧,远看像一座铁塔,宽肩上的秃头在火把光照耀下闪闪生辉,其体形确令见者生畏。不知是否为加强其威武的形相,即使在平日他亦爱穿战甲,此时在战场上更是全副武装。他的战甲也与众不同,是以鲨甲和水牛皮革揉制而成,掉进水里反可增加浮力,否则若因战甲过重沉尸江底,会成天大的笑话。
他过人的体魄对他的事业有直接的帮助,只五年间便从依赖黄河寻生计的小流氓变为一个小帮会的老大。
其事业的转折点是遇上逃避族人追杀的慕容垂,并义助后者从水路逃难避过一劫。自此两人结为拜把兄弟。
到慕容垂成为苻坚手下猛将,在慕容垂的照拂下铁士心把一个地方的小帮会发展成为雄霸黄河的大帮,正武易名为黄河帮。
在淝水之战前,铁士心一直与拓跋圭紧密合作,负责运送战马和财货。到拓跋圭与慕容垂的关系频于决裂,双方的合作方告终。
铁士心不单是慕容垂忠诚的伙伴,更是慕容垂的耳目,通过他慕容垂可掌握北方的形势变化,从容定计。
今趟进攻边荒集的决定,是由铁士心穿针引线,透过任遥与聂天还和孙恩斡旋,始能成事。
铁士心高大威武而不臃肿,下颔厚实,脸宽眼大,却出奇地不予人盛气凌人的感觉。他惯用的兵器是大刀,刀名“巨浪”,在北方非常有名,论武功属竺法庆、任遥、江凌虚和安世清等北方汉人顶尖高手的级数,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此时他与慕容垂来到颖水岸旁一处高阜说私话,两人交情深厚,说话没有任何顾忌,无须转弯抹角。
铁士心长吁一口气道:“今仗并不容易。”
慕容垂从容道:“今仗我们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否则纵能得于边荒集,亦将失于北方。”
铁士心当然明白他意之所指。边荒集虽然关系重大,说到底仍是统一北方的连场大战襄的小插曲,若因此伤亡惨重,将大大影响慕容垂统一北方的战事和威势。
目光投往对岸休息候命的步军团,点头道:“大哥这一招很绝,边荒集当集中力量防守颖水西岸码头区,大哥偏于敌人难以顾及的束岸行军,到时只要成功渡河,此战立可分出胜负。”
慕容垂道:“水道的控制权倚仗士心去争取,边人莫不是胆大包天之辈,更爱行险着,士心千万勿掉以轻心。”
铁士心道:“只要两湖帮配合作战,牵制对方实力薄弱的船队,我们顺流攻去,该是万无一失。”
慕容垂讶道:“既然如此,因何你还是忧色重重的样子?”
铁士心叹道:“事情颇不寻常,姬别竟然背叛了我。”
慕容垂哑然失笑道:“边人只讲利益,当姬别弄清楚情况,得知有孙恩和聂天还参与其事,当然醒觉过来,晓得边荒集没有他立足之地。”
铁士心道:“我并非奇怪他背叛我,而是因深明他爱逸恶劳、贪生怕死的个性。以他的为人,怎会留在边荒集等死,而不选择立即逃走呢?”
慕容垂道:“你知道的是多久前的情况?”
铁士心道:“是个许时辰前最后一批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他们指于击溃赫连勃勃和郝长亨的部队后,所有人均可自由离开,姬别却偏偏不走,还积极参与布防的工作。他在边荒集的兵工厂或许是天下规模最大的,只是弩箭机便有数十台,手下更有巧匠无数,有他留下,逞荒集势如虎添翼。”
慕容垂沉吟片刻,点头道:“姬别的行径确出人意表,他一向最怕的人是你,现在竟敢与你公然为敌,会否是因为纪千千呢?”
铁士心摇头道:“女人一向是他的玩物,怎会忽然反变成听女人之命的奴材?”
慕容垂目光投往夜空,双目闪闪生辉,淡淡道:“让我告诉你,纪千千是与别不同的。
能令谢安乐而忘忧,能令整个建康如痴如醉,能令边荒集化戾气为祥和,从一盘散沙变为精诚团结,岂会是寻常美色?或徒具躯壳的漂亮人儿?”
铁士心愕然瞧他。
慕容垂迎上他的目光,沉声道:“今仗确不轻易,边荒集现时的情况是从未在该处出现过的,若我们只是恃强攻击,纵可获胜也只是惨胜。所以必须多方施计,不住增添压力,以摧毁其信心士气。”
又冷哼道:“天下没有一座是我慕容垂攻不下的城池,坚城如长安、洛阳也如是。何况区区一个没有城墙可恃的边荒集?”
铁士心点头道:“此战胜之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在我方伤亡不大下得竟全功,听大哥这么说,我安心多了。咦!”
慕容垂亦有所觉,目光投往河道,两艘没有亮灯的船出现河道处,桅帆半张,只靠桨力迅速接近,彷似从黑暗冒出来的鬼舟。
铁士心一震高喝示警道:“敌船偷袭,儿郎们立即应战!”
第十二章红灯高悬
慕容战听到暗号,忙使人把出口的障碍移开。
屠奉三闪进来道:“我没时间解释,先令你的人移往小谷去。”
慕容战二话不说的发下命令,手下战士纷纷上马,鱼贯走出荆棘林。
慕容战拉苦战马随屠奉三往外走,见屠奉三不住打量他,笑道:“为何这般看我?”
屠奉三淡淡道:“你对我如此信而不疑,不怕我害你吗?”
慕容战笑道:“你已把我诓进死地,要害我还不容易吗?何用费唇舌来和我说无聊的闲话?”
屠奉三拍额道:“对!是我胡涂!”
召来坐骑,与慕容战同时飞身上马,领路前行。
慕容战道:“是否被对方看穿了?”
屠奉三点头道:“据探子回报,天师军已向我们分三路推进,领军的该是“妖道”卢循,因为行军的方式是他爱用的蟹钳阵,把主力集中于左右翼军。其人数约在五千人间,全部是步兵。”
慕容战道:“你怎知他识破我们?”
屠奉三道:“先是燕飞提醒我,所以我特别派出得力手下前往侦察,发觉其中军带备大批削尖的粗木干,立知不妙,所以去唤你出来透透气。”
慕容战一震道:“好卢循!分明要在小谷外设置木寨,建立坚强的据点。”
屠奉三叹道:“此招异常高明,若给他们在边荒集和小谷问的高地设置木寨,配合比我们强大得多的军力,势将隔断我们与边荒集的呼应,更截断边荒集的退路。”
慕容战点头道:“那时我和你将进退两难。难道死守小谷,坐看边荒集的失陷吗?不过若出谷攻击,则正中对方下怀。”
屠奉三断然道:“我们绝不容此事发生,否则此仗我们肯定输得很惨。”
慕容战道:“老哥你有何应付良方?”
屠奉三从容笑道:“唯一方法是以快打慢,以快骑的机动性克制对方的步兵。”
慕容战听得眉头大皱道:“对方正是要引我们离谷作战,当然是步步为营,且会尽量经平野之地行军,令我们没法伏击偷袭。”
屠奉三道:“要击退他们肯定没法办到,不过若我们只是想烧掉对方的木材,却是大有可能,对吗?”
慕容战大笑道:“好计!”
两人同时朝边荒集瞧去,绿灯缓缓降下,升上红灯,指示敌人进入警戒线内。
“小姐!你是否在担心燕公子呢?”
观远台上,纪千千立在西南角处,凝视远方平野丘原。
敌人的火把像无数的营火虫,缓缓移动,显示敌人的两支部队,一支移往集外西面,一支正朝南门推进。
纪千千幽幽道:“我在担心每一位出征的战士。”
小诗低声道:“小姐是统帅嘛!大可不让燕公子去冒险。”
纪千千别首瞥爱婢一眼,柔声道:“诗诗不再害怕了吗?”
小诗垂头道:“和小姐在一起,小诗甚么都不怕。”
纪千千想起高彦,想到小诗仍被蒙在鼓里,暗叹一口气道:“正因我是统帅,方不得不让燕飞对付孙恩。过往干爹说起孙恩,曾多次指出孙恩那种擒贼亢擒王的战术,往往可把一场大战役的形势完全扭转,却又毫无应付的良方,只是心理上的威胁,足令任何与他对敌的人睡不安寝。别人不晓得孙恩的厉害,但我身为谢安的干女儿,怎会不清楚?”
小诗天真的道:“为何不多找几个身手高强的英雄好汉,助燕公子左对付孙恩呢?”
纪千千苦笑道:“孙恩不论道术武功,均臻达鬼神莫测的层次,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并没有分别,反易泄露行藏。真正可以帮得上忙的,又要领军应付敌人。”
小诗骇得花容惨淡,颤声道:“孙恩这般了得,燕公子怎办好?”
纪千千柔声道:“你又害怕哩!告诉你吧!在我尚未认识燕飞前,我已晓得天下间若有一个人能对抗孙恩,肯定是燕飞无疑。这是干爹和玄帅一致同意的,你听过有人的剑会呜叫示警吗?我亲自听过。孙恩的功法根本不是凡人能应付的,而边荒集只有燕飞不是凡人,他的剑法已达到通玄的境界。所以当卓名士提出由他自己去对付孙恩,我反建议由燕飞去负此重任。边荒集没有另一个更好的选择,我也没有选择。战争向是如此,纵使没法肯定胜负,仍要尽力而为,不计后果。”
刚说到卓名士,卓狂生来到两女身后,沉声道:“情况不妙,向我们西面推进的天师军,似乎想截断我们与战谷的联系。”
纪千千平静的道:“请卓先生使人在红灯正西挂起黄色灯笼,但不可高于红灯。”
卓狂生微一错愕,把命令传下去。
黄色灯笼缓缓升起,指示小谷方的友军主动对付敌人,由于比红灯为低,表明边荒集不会派兵援助,所以屠奉三等必须自行设法。
小诗趁卓狂生去办事,凑到她耳旁低声道:“小姐真威风,指挥若定,诗诗感到小姐你信心十足,可以应付任何风浪。”
纪千千心中苦笑。
她终于体会到谢安在淝水之战前所承受的沉重压力,谢安凭“镇之以静”的方法感染建康军民,她现在唯一方法,亦是装出临敌从容的态度。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徐道覆的才智,如他不是如斯出众,亦难打动她的芳心。
卓狂生回到她身旁,朝往西推进的火把阵瞧去,敌人兵分二路,活像三条火龙,且沿途处处布防,翼翼小心,步步为营。
道:“徐道覆不愧是将帅之材,先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绝不急于建功。”
纪千千不知想起甚么,语调出奇地温柔,轻轻道:“这是他一贯以静制动的作风,尽量引人尽展所长,再从你擅长的东西窥见破绽,一举击破,令人没有翻身的机会。”
卓狂生同意道:“小姐对他确非常了解,小姐的话更令我明白因何我们一方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正中对方下怀。只恨战谷一方却不能坐看对方成功在谷集问设立据点,他们将被迫出手。”
纪千千轻松的道:“屠奉三和慕容战是我们联军最出色的将领,手下荆州军和鲜卑战士更是久经战阵的精锐,若他们办不来的事,我们出去也是白赔,反予敌人可乘之机。放心好哩!我有信心他们有破敌之计。我们应做唯一的事,是牵制敌人在南方布阵的大军,如他们敢施援另一支部队,我们或有主动出击的机会。”
卓狂生欣然道:“谨遵小姐指示。我刚得到一个新消息,两湖帮大有可能背盟撤退,返回南方。”
纪千千愕然朝他瞧来,大讶道:“消息从何而来?”
卓狂生瞥小诗一眼。
纪千千知机的随便找个借口,把小诗支使到议堂去为她取披风。
卓狂生压低声音道:“消息来至媞后。”
纪千千一呆道:“她竟可潜入集内来吗?”
卓狂生苦笑道:“实不相瞒,夜窝族里有我们的人,与媞后有一套秘密通消息的方法。
请小姐为我们隐瞒这方面的情况,因为媞后已亲自宣布解散逍遥教。我们的人会融入边荒集,成为忠诚的分子。我真的不想他们仍背负着逍遥教的包袱。”
纪千千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任遥对边荒集是处心积累,幸好功亏一篑,被孙恩杀死,否则边荒集肯定难逃任遥的魔掌。
欣然道:“千千遵命!”
卓狂生道:“媞后曾与郝长亨碰头,告诉他帝君被孙恩所害一事。郝长亨晓得后颇有退意,一方面是不愿助长孙恩的气焰,更害怕聂天还是孙恩下一个目标。”
又道:“媞后指出,郝长亨对慕容垂另外召来赫连勃勃非常不满,深感与慕容垂和孙恩这类人合作,等若与虎谋皮。照媞后估计,除非聂天还是不折不扣的蠢材,否则会退出此战。”
纪千千皱眉道:“郝长亨又好得多少,我最卑视的正是他这类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若高彦真是被尹清雅害死,燕飞绝不会放过他。”
卓狂生道:“郝长亨确是卑鄙小人,不过我们现在无暇和他算账。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我们须否在颖水的防守上重新布置。”
纪千千道:“假若郝长亨只是故作姿态,我们岂非中他的奸计。”
卓狂生道:“我也想过此一可能性,所有地垒弩箭机阵可以保留,但木雷刺阵却可移往码头上游。如此不论敌人由南北水道杀至,木雷刺也可以痛击敌人。”
纪千千喜道:“此计确是可行,请卓先生全权处理!”
见卓狂生仍呆瞧着自己,猛然醒悟道:“千千仍是不惯作统帅,立即给你令箭手谕。”
此时手下来报,庞义求见。
卓狂生哈哈笑道:“原来是我们边荒集最伟大的建筑大师驾到,我有个提议,移动木雷刺阵的重任,可交由他处理,他会干得比任何人都好,”纪千千道:“快请庞老板。”
手下领命去了。
此刻的边荒集,受到最严密保护的人是纪千千,不论谁想见她,都要经身分的核实和她本人或卓狂生的允准。
庞义一肚气的来到两人身前,后面还有取来披风的小诗。
小诗为纪千千挂上披风之际,庞义满腹牢骚的道:“燕飞那小子又着我去巡视集内的防御布置,可是我提出改良的意见,却没有人肯听我的话,说甚么必须出示由千千小姐亲发的令箭,否则把一台投石机移歪少许也不行。他……嘿!没甚么!”
他的粗话差点冲口而出,幸好记得小诗在场,立即悬崖勒马。
卓狂生道:“这叫军有军规,你少安毋躁,小姐正准备发出令箭,让你去把木雷刺阵移往集的东北方,码头区上游处,好用来镇守集东整道河段。”
庞义仍然满肚怨气的道:“木雷阵正是令我最光火的,他……嘿!竞把我的木材如此浪费。我不是舍不得,而是明阵怎及暗阵,若给敌人探子看到,肯定先把木雷阵拆掉。河道旁这多暗位斜坡竟不懂利用,如让我来布局,肯定敌人蒙然不觉,直至大难临头。若人人清楚看到,陷阱还算陷阱吗?”
纪千千取来令箭,送到他手上,道:“有了这枝令箭,庞大哥爱怎样改动都行。我们会升起一盏小蓝灯,表示发出了一根令箭。当庞老板把令箭交回来,蓝灯会立即除下。”
庞义低头审视人手沉重,长只半尺的小令箭,吁一口气道:“是黄金打制成的,肯定是边荒集最贵重的箭。”
卓狂生笑道:“刚新鲜出炉,保证没有人能假冒,还不快去办事?”
庞义立即神气起来,匆匆去了。
徐道覆阵兵于边荒集南面半里处,东倚颖水。
此时他布的是以防守为主的迭阵法,把五千步兵分为前后两阵,每阵三列。
第一列是枪盾手,当敌人冲至阵前方与敌拚杀,不准后退。
第二列是箭手,第三列是强弩手。
三列合成一阵,当敌人杀至,枪盾手会坐往地上,好让第二列跪下的箭手和第三列站立的弩手射杀敌人。
第二阵以同样的三列战士组成,当第一阵射尽箭矢又或体力不支,立即以第二阵补上更代。
两翼则各以五百骑兵护卫,进可攻退可守。
这阵法不利冲锋,可是若敌人坚守不出,此阵会发挥奇效,特别是对付没有高墙可恃的边荒集联军。
每次作战,徐道覆均是准备充足,不会冒进。
天师军并非寻常的军队,而是“天师”孙恩的信徒和战士,人人悍不畏死,故能以少胜多,屡败晋军。
可是今晚徐道覆与往常临阵的心情大不相同,连他也有点不明白自己。
是否因为纪千千?
还是因为摸不清对方主持大局的人,没法从对方一向的行事作风和性格拟定针对性的策略?
他真的弄不清楚。
在到达边荒集前,他一直有信心可以挽回纪千千对他的爱,事实证明他错了。
说到底错不在他,而是纪千千受谢安荼毒太深,使她无可救药。
既然他得不到纪千千,是否亦该由他亲手毁掉她?
他为此想法生出不寒而懔的感觉。
每次遇到吸引他的美女,他均会全情投入,施展浑身解数去得到她的心,然后是她的肉体。
对于此类爱情游戏,他一直乐而不疲。
可是当纪千千叫破他的身分,他不得不离开的一刻,他心中不单充满怨恨,更感到从心底涌出来的倦意。
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或许只是一时的情绪波动?
他弄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在残酷的战场上绝不许感情用事,他必须像一贯的以胜利为最高目标,直至边荒集屈服在他的征战下。
张永在他旁提醒道:“是时候哩!”
徐道覆从迷思中惊醒过来,道:“击鼓!”
“咚!咚!咚!”
战鼓敲响。
另一边的周胄笑道:“我看边人只是在故弄玄虚,几个时辰可以弄出甚么花样来呢?”
徐道覆凝望乌灯黑火的边荒集,至乎高悬其上的彩灯,沉声道:“此仗绝不是我们先前想象般容易,更不可轻敌。”
众将轰然应喏。
徐道覆大喝道:“全军推进!”
号角声起。
以步兵为主,骑兵为副的天师大军,开始向边荒集作坚定而缓慢的推进。
第十三章军事天分
燕飞在密林里潜行数丈,隐隐听到有人说话,更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片密林位于小谷的西南方,离开战场的范围。
燕飞心中奇怪,若躲在林内说话者是逃离边荒集的边民,理该不会惹起自己的感应。想到这里,察觉到前方有人藏身于树木上,似是为林内说话的人放哨,林内深处灯火闪闪。
他好奇心更盛,展开身法,借林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声无息地悄悄推进,避过多处哨岗,倏地眼前开阔,密林内竟有一片方圆七、八丈的空地。
燕飞闪到一株大树后,往下蹲低,从树旁一堆矮树丛的间隙往空地窥探。
诡异的情景,尽入眼帘内。
空地的中心,放着一盏风灯,灯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盘膝坐着一名头扎高髻的女子,身穿宽大的道袍,可是不知如何的,他总感到道袍里的身体肯定苗条而丰满,动人非常,偏又没法解释因何会有此印象。
从她的角度瞧去,只看到她少许侧面轮廓,已令他感到此女有异乎寻常的美貌,充满引人人胜的诱惑。
一个人站在她前方,双手下垂,神态恭敬,赫然竟是汉帮的军师胡沛。
当燕飞往她望去,她似生感应,虽然没有任何行动的先兆,但燕飞知道不妥,忙伏贴地上。
果然此女别头朝他藏身处瞧过来,瞄了一眼,目光又回到胡沛身上。
燕飞暗叫厉害,他不敢趁她别过头来之际看她,所以无缘窥她全貌。要知此等高手,已臻达通玄的境界,不用听到任何声息,可以生出警觉。
由于有曾被任遥察觉的前车之鉴,一路潜来他是非常小心,屏止呼吸不在话下,更收敛精气的外射,把心脏的跃动减至若有如无,所有这些功夫都是没有白做的。
她究竟是谁?
胡沛的声音在林内的空间响起道:“今次大师兄阴沟里翻船,二师兄又被孙恩拦途截击,令我们多年来的布置全功尽废。现在惟有寄望边荒集之战侵略者和守卫者几败俱伤,我们或尚有可乘之机。”
甚么大师兄、二师兄,燕飞听得一头雾水,仍没法弄清楚此女的身分。
像如此武功的女子,天下间不会有多少个。
女子低沉而充盈磁性的悦耳声音油然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有功必有劫,大功业更有大劫难,小沛不必把一时成败放在心上。你大师兄的失败是必然的事,佛爷一向不看好他,只是觉得他尚有可用之处,方虚与委蛇。勃勃他过于自恃,骄横难制,刚愎自用,竟敢不依我们的计划行事,罪该万死。”
燕飞心中剧震,终晓得胡沛口中的大师兄是赫连勃勃,又从“佛爷”的称呼,猜到此女为“大活弥勒”竺法庆的发妻尼惠晖。
尼惠晖现身此处,以“十住大乘功”名震天下的竺法庆会否在附近呢?
胡沛道:“小徒乱了方寸,请佛娘赐示。”
尼惠晖从容不迫的柔声道:“今战不论谁胜谁负,胜败双方均会伤亡惨重,边荒集则肯定元气大伤,须一段长时间方能回复旧观,然后继续发挥作为南北交易枢钮的妙用。孙恩和慕容垂更不能长期磨在边荒集,我已训示国宝,着他封锁颖河,我要聂天还有家却不得归,孙恩的回程亦不会是顺风顺水。”
燕飞暗骂自己胡涂,放着大大一个与弥勒教勾结的王国宝,竞猜不到他是胡沛口中的二师兄。
此时他方晓得王国宝曾率兵到边荒集来,且被孙恩击退。
胡沛道:“边荒集发展至眼前形势,全因孙恩趁任遥追杀刘裕之际下手刺杀任遥。这个刘裕亦不可小觑,竟能从孙恩手底下逃生。”
燕飞暗舒一口气,因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
尼惠晖道:“边荒集现在的情况不容我们插手,我们亦乐于坐山观虎斗。小沛你留在边荒,看情况随机应变,我须立即赶返北方,向佛爷报情况,由佛爹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燕飞知不宜久留,悄悄退后。
若非有重任在身,他定要试试尼惠晖如何了得,现在只能在心襄想想。
尼惠晖又继续说话,道:“燕飞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退往另一棵树后的燕飞停了下来。
胡沛答道:“燕飞确不简单,从建康回来后,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只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祝天云便给他耍得团团转。”
尼惠晖沉声道:“不论他有三头六臂,比起孙恩仍要差上一截,孙恩肯定不会放过他。
孙恩最憎恨的人是谢安,燕飞与谢安的关系正是燕飞的催命符。”
燕飞不想再听下去,继续退走。
纪千千、卓狂生和小诗立在观远台上,听着“咚咚”鼓响,瞧着南方敌人大军声势浩荡、阵容鼎盛的朝南门推进。
小诗虽口说不怕,可是看到火把光映照下的敌势,骇得花容失声,说不出话来。
卓狂生也眉头大皱,他虽然学富五车,智慧过人,却不长于军事。见到敌人阵势完整,本身充满威慑的力量,比对起边荒集各自为战的方式,登时心中打鼓,乱了方寸。
天师军比之赫连勃勃的匈奴军,明显地高上不止一筹,从而看出徐道覆精于兵法阵势,绝不像赫连勃勃急于求胜的冒进躁急。
卓狂生道:“该挂上第二盏红灯哩!”
一盏红灯,表示敌人进入警戒线。
两盏红灯,准备作战。
三盏红灯,全面开战。
纪千千悠闲的道:“这支部队该由徐道覆亲自率领,切合他为人行事的一贯作风。”
小诗焦急的道:“小姐啊!卓先生在提醒你呢!”
纪千千探手过去,拉着她的手,笑道:“又说不害怕,现在却慌张哩!诗诗不用怕,他只是在试探我们。”
小诗心神稍定,讶道:“试探我们?”
纪千千点头道:“确是在试探我们,看我们如何反应。不要看他们来势汹汹,只是装个骇人的模样儿,他们很快会停下来。不信的话,走着瞧好了。”
卓狂生呆看着她,心忖她的军事天分像给埋在禾草内的珍珠,现在禾草被移开,她这方面的光芒不住显露,尽现其军事才华。
一轮急骤的鼓声后,敌人推进至离集外第一重防线的二干步处忽然停下。
小诗差些儿鼓掌叫好,嚷道:“真的停下哩!”
卓狂生欣然道:“徐道覆终晓得我们不是好惹的。”
纪千千微笑道:“他一方面试探我们的深浅,另一方面是牵制我们,使我们不能支持西面的战事。”
话犹未已,西面小谷处蹄声轰隆,喊杀震天。
卓狂生赞叹道:“小姐确有先见之明,预知徐道覆会牵制我们,所以知会小谷方我们不会出兵夹击敌人,否则此时便要进退失据。”
小诗道:“敌人既试探出小姐你的厉害,下一步会干甚么呢?”
纪千千沉声道:“立即挂起第二盏红灯。”
小诗和卓狂生愕然以对。
骑队一队接一队从小谷开出,百人作一组,利用地形冲击骚扰已推进至小谷前方位置的天师军。
慕容战领二百人绕个大圈,从后方偷袭敌人运送木材的队伍。
对于边荒周围形势,他和手下战士了如指掌,从敌人行军的路线,便晓得何处是突袭的最佳地点。
在此种开阔的平野丘林,他们的骑射之术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以速度控制主动,尤其对付的是行动迟缓推送木材的轮车队。
只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突破对方翼军的拦截,他们可以隐妥地完成任务。
法宝是由纪千千发明的火油弹。
箭矢射来。
慕容战举盾挡箭,领着手下奔进右方疏林去。
大喝道:“兄弟们随我来。”
转眼奔上一座小丘,收盾取弓拔箭,守在丘上的一组敌人在火把光下纤毫毕露,他们却像从黑暗里钻出来夺命的幽灵骑士。
敌人纷纷中箭倒地。
眨眼冲上丘顶,丘坡下横互着敌人的木材车队,以百计的敌人立即布阵迎战,守得队形整齐,军容鼎盛。
慕容战暗叫厉害,狂喝道:“兄弟们!火油弹侍候。”
后方各持一个火油弹的骑士抢前而来,火油弹没头没脑的从高处往敌人投去。
黄易作品《边荒传说》卷十一终


黄易《边荒传说》卷十二
黄易《边荒传说》卷十二
第一 章胜利关键
孙恩负手傲立于镇荒岗上,俯瞰以边荒集为中心的广阔战常天上云层迭迭,月儿时现时隐,长风一阵一阵的刮过大地,边荒苍茫肃杀。
自懂事以来,孙恩一直在逆境中奋进,自强不息,从没有松懈下来。人愈懂事,愈清楚自己所置身的时代,是自古以来从未出现过的乱世。
诸胡横行,群邪乱舞。
异族的武力和文化入侵,汉族本身的腐败和分化,形成恶性的循环,把中土的美丽山河推进水深火热的绝境裹。饱受战火摧残荼毒的土地和民众固是一无所有,于现时此刻拥有繁荣和安全的人亦只是在苟且偷安。没有人知道会在哪一刻把一切失去,朝不保夕的心态折磨着每一个人。
幸福和快乐不断在萎缩,只有最具权势,高高在上的小撮人方可以霸占仅余的资源,其它的均被踩在下层,受着各方面的剥削和压迫。
孙恩自少立下大志,誓要把天下统一在他脚下,一切依他的见解和意念来改变革新。
要达致如此远大的目标,他必须抛开妇人之仁,以铁一般的意志和信念,无所不用其极地完成以天师道统治中土的千秋大业。
在他前方两里许处大火熊熊燃烧,照得边荒集外西南方处一片血红,显示他的天师军受到挫折,不过他仍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一切早在他算计中。
身为天师军至高无上的领袖,他早看透全盘战局。
孙恩对自己的性格有深切的自省和了解,他并不是个细心和有耐性的人,且厌烦细节,故此一切行军打仗的事,均由两个门徒负起全责。他是策略的拟定者,而非执行者。
当大军穿越大别山的一刻,他孤身上路,独闯建康,于最关键的时刻现身谢玄眼前。
胜利已牢牢掌握在他手裹,因为他掌握到今仗致胜的契机,就是杀死一个人。
边荒集因赫连勃勃惨败而引发天翻地覆的变化,令边荒集进入空前的团结,也使他知道战争不会是顺利的。
然而一切会被扭转过来,当边人锐气消失,边荒集种种缺点和破漏会逐一浮现,在南北联军绝对优势的兵力消磨下,边荒集的防御将土崩瓦解,没有人可以改变战争的必然发展。
他感应到燕飞。
这是一种没法解释的感觉。
五年之前,他达致道家梦寐以求的“出阳神”境界,道术大成,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灵机妙觉,自感超然于众生之上,直至他遇上燕飞。在此之前,他心中唯一的劲敌只有“大活弥勒”竺法庆。当在建康见到燕飞,他方知于竺法庆之外还有堪作他对手的另一个人。
他与燕飞有微妙的精神连系。
在建康,当他一眼朝他们三人瞧过去,他能察觉到谢玄身负重伤,刘裕则有异乎常人的禀赋,就是没法看穿燕飞。亦因此他放弃刺杀谢玄的唯一机会。
在燕飞目光和他眼神交触的一刻,他感应到燕飞的道心。现在他正以同样的道法,测探到燕飞的所在。
孙恩隐隐感到这种玄之又玄的感应是相向和互动的,时隐时现;随着距离的远近增强或递减,更会受杂念影响。当燕飞心中有他时,这种感觉最清晰;可是若燕飞的心神移往其它事物,微妙的连系会立即中断。
若非如此,他早赶去对付燕飞。
忽然间,对燕飞的感应又再渐趋强烈,具体而清晰。
孙恩目光投往边荒集,第二盏红灯正缓缓上升。
他名慑天下,揉集武学与道术、贯通天人阻隔的奇功异法“黄天道藏功”全面运转,进入“精若雷电,明曜八域,彻视表里,无物不伏”的至境。
燕飞不单是边荒集的第一高手,且是其自由精神的最高象征。倘能将他搏杀,把他的首级示众,边荒集联军的士气将立即崩溃。
孙恩立下决心,绝不容燕飞活着离开,不但因为边荒集之战的胜败,这更是统一天下大业的关键。何况容许一个有可能在道法上超越自己的人存在于世上,将会是对天师道最大最根本的威胁。
江文清双目异采涟涟,神情却静如止水。面对的虽是比自己远为强大的敌人,仍没有丝毫惧意。
她自幼被江海流悉心栽培,务要令她能继承大江帮的水上霸业。江海流不单是南方最优秀的水战军事家,更可能是当时天下最擅水战的第一人,集古今水战之大成,又能另辟新局。
江文清得他真传,现在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关键决胜时刻。
江海流慈和的声音,彷似犹在她耳旁循循诱导。她对江海流印象最深的一番话,是江海流向她表述因何会选取钻研水战之术。
令江海流矢志争霸于水上是因汉末时名传千古的“赤壁之战”,使他领悟到水军也可以起到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作用。而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当江海流逐渐建立起大江帮的霸业,便受到桓玄之父桓温的重视和安抚。在桓温的大力支持下,大江帮数十年来雄霸长江,令两湖帮没法把势力扩展往洞庭、鄱阳两湖之外。
不过今天形势终逆转过来,主因之一是江海流已失去桓家的支持。
所以眼前此战至关重要。若江海流不幸全军覆没,此战将是她江文清振兴大江帮的首场战役,可胜而不可败。否则大江帮将从此一蹶不振,水无翻身之望。
“水战之道,利在舟楫。练习士卒以御之,多张旗帜以惑之,严弓弩以守之,持短兵以悍之,设坚栅以卫之,顺其流而击之”。
江文清发出指令,战鼓齐鸣。
两艘双头舰二刚一后同时靠往右岸,正在东岸休息候命的鲜卑战士仍不知该如何反应之际,十多枚火油弹已从两舰的投石机抛出,有若从天降下。
“蓬!蓬!蓬!”
火油弹不论撞人或撞地,立即爆裂,火油四溅,既溅往人身,也洒遍附近草野树丛。
大多数人仍弄不清楚发生甚么事的当儿,数十支火箭从江上射来,登时冒起无数火头,各火头迅速蔓延成燎原之势,近百敌人走避不及,陷身火海而成火人,这虽未能对敌人造成严重的打击,也已造成极大的混乱。
“砰”!芭椤保?
江文清的帅舰倏地改向,从右岸弯往上游河道中心处,连续拦腰撞翻对方两艘仓卒应战的破浪舟,把混乱从柬岸延往河上敌船。
火油弹、箭矢、强弩、弩箭机同时发动,两艘双头舰有如猛虎入羊群,大开杀戒,肆意杀伤破坏。
火焰黑烟熊熊冒起,随双头舰的进攻不断蔓延往上游。
若换过是两湖帮而非黄河帮,此刻必拚死阻截两艘双头舰,以令其没法冲往上游去,顾忌的是两头舰不用拐弯掉头的独家战法。
一时情况混乱至极点。
黄河帮的破浪战船纷纷离岸,在上游处散开迎战,仍在绑扎木筏的战士因毫无还击的力量,早纷纷跳返岸上去。
双头舰上战鼓声一转,变得急骤迅快。
江文清卓立指挥台上,江上浓烟弥漫,他们两舰所到之处,确是挡者披靡,不过她却清楚晓得好景难再。
攻其无备的战术只能在初战得利,对方的破浪战船分布于长达三、四里的颖水河段,泊岸的木筏更广布七、八里。
现时他们已深进敌阵半里的水程,陷入敌船重围之内;一旦对方守稳阵脚,敌船将如蚁附膻的围上来,其力量可把他们碾成碎粉。
战争方是刚开始。
两岸战号声起,江上战鼓猛擂,敌人发动反击。
岸上鲜卑战士蜂拥地跳进紧靠两岸的木筏去,以火箭向他们还击,岸上高处也不乏箭手,只要他们的双头舰靠近岸边,便立即予以无情的攻击。
两艘双头舰靠拢,并肩逆流而上,风帆降下,全赖桨橹催舟,在河的中间处疾驶。
四艘破浪船迎面杀至,弩箭、巨石、火箭漫空投至。
江文清发下命令,鼓声又变,两舰立即分开,避过一轮矢石,同时掷出十多颗火油弹,其中七弹分别命中对方三艘战船。
火箭随之,三艘破浪船立即着火焚烧,敌人仓皇跳船逃命。
“起火哩”!
江文清往后瞥一眼,原来已降下的后帆被敌人火箭命中起火,也弄不清楚是哪方射来的箭。
“轰”!
一块巨石从前方投至,正中船首侧舷处,登时木屑飞溅,整艘船往左倾侧,好一会方回复平衡。
战士忙于救火的当儿,由直破天指挥的双头舰已被敌方顺流而来的三艘破浪船截住围攻,多处起火。
江文清神色冷静,一声令下,她那艘双头舰拐一个弯,转向正朝正面攻击直破天的其中一艘破浪舟拦腰撞去。
西岸蹄声骤响。
直破天的双头舰较接近西岸,正趁江文清来援的当儿,指挥己舰从缺口突围。不知如何此阵蹄声特别令他生出警觉。
别头瞧去,从指挥台往西岸扫视,一队十多人的骑士正沿岸飞驰,领头者长得威武如天神,纵是首次相遇,直破天仍一眼认出对方是威震天下,被誉为胡族第二呙手的慕容垂。
不知如何,虽然慕容垂离他仍超过三十丈的远距离,又隔着河水,可是直破天却感觉到慕容垂正锁定自己为目标,在马上弯弓搭箭。
以他悍不畏死的独家心法,亦生出危险的战栗感觉,晓得在气势上逊对方一筹,忙跃离指挥台,落往下层的甲板,由左右两舷的挡箭栅墙保护。
这种防火挡箭栅是以坚木制成,覆以生牛皮,涂上防火药,更开有箭孔,供船上战士向敌发箭,乃大型战船上必然的装置。
可是当直破天落在甲板上,栅墙隔断了慕容垂的视线,他仍感到慕容垂的注意力紧锁着他,阴魂不散似的。
心叫不妙时,右方护栅异响传来,令人无法相信的事于他眼下发生。劲箭破栅而来,望他颈项射至。疾如电闪,势似惊雷。
直破天的感觉便如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与慕容垂单打独斗,谁都帮不上忙,他更不明白慕容垂的箭法,如何可以准确至如此神乎其技的地步。
当然更没有余暇去思索其它种种问题,狂喝一声,手上独脚铜人挥舞。
“叮”!
劲箭没有如愿地被击飞,反是断成数截,箭头粉碎。
直破天全身剧震,半边身子随挡箭的手腕酸麻起来,差点拿不住铜人,始知此箭乃慕容垂全身功力所聚,他等若与慕容垂隔空隔墙地硬拚了一记。
心中叫糟,另一支箭无声无息地透墙续至,他明明掌握到敌箭的来势,却偏是力不从心地任箭矢透胸而入,带起一蓬鲜血,再穿背而出。箭上的劲气,震得他五脏俱碎,连死前的惨呼也没法及时喊出,颓然倒地。
在另一舰上的江文清此时已与友舰会合,忽然惊觉直破天跃往甲板,晓得不妙,同时发觉慕容垂在西岸飞骑连续朝直破天落身处发出两箭,骇然之际,不能逆改的惨事已发生了。
直破天舰上战士齐声惊呼,乱成一团。
江文清仍未晓得直破天是生是死,高呼道:“撒灰投弹!”战鼓一变,从急转缓。
一桶桶的石灰从船尾撒出,随风飘散,送往下游和两岸。
仅余的二十多个火油弹,则全部投掷到从前方顺流攻至的敌舰。
在任何敌人均以为两艘双头舰会继续闯往上游的当儿,江文清却下了撤退的决定。没有直破天的支持,她再坚持北上只是自寻死路。从友舰打出的旗号,她得悉直破天当场惨死,她却没有时间悲痛。
今次的任务被慕容垂双箭摧毁,再不能对敌人构成后顾之忧的威胁。换言之颖水上游已牢牢*控在敌人手上。
而于途中拦腰偷袭的愿望亦告落空,因为敌人势将提高警觉,偷袭再不成其偷袭。
双头舰忽然放缓速度,接着改进为退,船尾变为船头,顺流溜进石灰漫空、视野模糊的河段去。
慕容垂倨坐马上,暗自调息。刚才两箭耗用他大量真元,不过他仍感大有所值,因已尽挫敌人的威风。
宗政良和铁士心同时驰到他身旁,陪他目送两艘双头舰从容退走。
慕容垂淡淡道:“不用追!”
铁士心忙发下命令。
宗政良道:“若我没有看错,大王射杀的该是大江帮三大天王之首的直破天。”
慕容垂沉吟不语。
铁士心和宗政良都不敢说话,惊恐打扰他的思路,仅看着两舰消失在下游河湾处。
慕容垂摇头失笑道:“我们差点输掉这场仗!”
铁士心点头道:“由这里到边荒集,颖水有多条支道,若让敌人舰队藏身任何一条支道,待我们经过时突拦腰袭击,确可以使我们伤亡惨重。”
慕容垂淡淡道:“以士心的精明,怎会让敌人如此轻易偷袭得手呢?”
宗政良愕然道:“难道大王竟是指整场战争?”
慕容垂目光投往颖水尽处,道:“对!我指的是边荒集的争夺战。你们几曾见过如此大杀伤力的火油弹?边荒乃天下人材营萃之地,单是这样的火油弹,足教我们吃尽苦头。更令我生出警惕的是对方不拘成法,灵活多变的战略。如让这两艘敌舰直闯往我们的大后方,我们将如芒刺在背,时刻受制,更会被截断粮路,后果不堪想象。”
铁士心和宗政良均没他想得那周详,听得心中佩服。
慕容垂朝铁士心瞧去,沉声道:“我们改变作战策略,士心你留守木寨,不但要加强这里的防御力,还要在对岸另建一座木寨,夹河呼应。”
铁士心一呆道:“这个……”
慕容垂唇角飘出一丝笑意,好整以暇的道:“士心你不单是我们的后援中心,更是此战成败的控制者。我们去后,你把木筏拆散,以之在上游合适处筑起拦河大木栅,逐步截断水流。你是水利的大家,这方面不用我教你怎么办吧?至紧要是不能让边人发觉颖河水流量忽然减少。”
铁士心剧震道:“大哥竟是要以颖水淹灌边荒集!”
慕容垂长笑道:“正是如此,当河水泛滥涌进边荒集,将是边荒集失守的一刻,即使神仙下凡也打救不了可怜的荒人。与我慕容垂作对的人,绝不会有好的下常”第二 章战场酒令徐道覆头皮发麻地瞧着第二盏红灯缓缓升起,一时间竟忘记发出已暗下决定由前阵试攻的命令。
左方两里许处的大火愈烧愈烈,随风势大有向东南蔓延之势,若没有人救火,可直烧个数天数夜,至烧无可烧,又或天降甘霖。
张永在他左旁道:“我们辛苦砍下来的木料被烧着哩!”
右边的周胄皱眉道:“怎么可能呢?木料均涂上防烧药,即使中了对方的十字火箭,仍不应这么容易烧成眼前的样子。”
十字火箭是一种特制的箭矢,于离箭锋两寸许处有小横枝,原本用于水战上,命中对方易燃的帆布时不会穿透而仍能附于其上,继续焚烧。后来这种方法被推广应用于陆战,于“十字”处绑上浸湿火油的易燃物料,增加燃烧的火势与时间。
徐道覆听两人口气,晓得两人对卢循的“办事不力”暗表不满,只不过不敢宣之于口,来个直接指责。
这批木料确是他的心血。
从前晚开始,他着人伐木,又赶制防火药涂于木料上。对战前的准备工夫,徐道覆从不苟且,不过辛苦两天的劳动成果竟付诸一炬。
在天师军里,孙恩高高在上,受到从众视为天神般的敬畏崇拜,没有人会质疑他最高领袖的地位。
而卢循和徐道覆两人,则以前者较不得人心,一来因他残忍不仁的作风,再则因他好大喜功,视手下为利用的工具。
反之徐道覆深明为帅之道,懂得收买人心,论功行赏,与手下将士共荣辱甘苦。
徐道覆摇头道:“我们是低估了敌人,区区火箭绝不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坏。该是火器一类的东西,不用命中目标,却可使烈火广被蔓延,波及整个运送木材的轮车队。”
说罢目光再投往高悬的两盏红灯,心中充满古怪的感觉。
对方何以像他肚内蛔虫般了解他的性格呢?当他看到木材起火,心内立即被激起不肯屈居于敌人胜利下的斗志,准备改变主意,派出前阵强攻南门,既为试探敌人的虚实,更要争回一口气,振起己方受挫的士气。
究竟是谁人下令升起此盏红灯?
边荒集内谁人如此明白自己?
徐道覆浑身一震,双目射出心痛的神色。
张永和周胄发觉有异,愕然朝他瞧来。
徐道覆倏地回复冷静,一字一字的沉声道:“后撤半里!实时执行!”
张永和周胄听得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小诗嚷道:“退兵啦!”
卓狂生讶道:“这小子很机灵,有如晓得我们将派出应变部队,用火油弹烧得他出世升天似的。”
边荒集南面的敌军正有组织地徐徐后撤,两翼骑军不动,后阵掉头走了千步,然后止步立阵,前阵这才起行。等到前后阵会合,才轮到机动性强的骑军。如此过程不住重复,全军迅速后移。
西南面的大火却有蔓延的趋势,喊杀声明显减少。从小谷方面打出的友军灯号,已知屠奉三和慕容战已挫折敌人,令敌人无法在集谷间建立据点,截断连系。
纪千千美目凄迷地瞧着南面敌人不断后移,轻柔的道:“他确晓得我会出集突击,且从小谷方面的火势判断出我们有特制的火器,足可在他们护卫重重下仍能狠狠打击他们。”
卓狂生不解道:“听小姐的话,徐道覆似已晓得在高台上指挥大局者是小姐你而非其它人。对吗?”
纪千千浅叹一口气,幽幽的道:“我是故意让他晓得与他对敌的人是我。若要胜他,我也要胜得光明正大,大家总算曾经相交一常”卓狂生苦笑道:“在兵家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兵不厌诈,敌人知得愈少愈好。不过小姐并非寻常兵家,边荒集更非普通城池,例外反是常事。小姐能否启我茅塞,因何只升起一盏红灯,徐道覆便能由此猜到是妳在发号施令?小姐又如何晓得他就此猜到是妳呢?”
纪千千一对明眸射出缅怀的神色,语气却没有显露任何情绪的波动,只像述说早被忘怀的陈年旧事般道:“在建康能够作我行酒令斗急才的对手没有几个,徐道覆是其中之一,双方互有胜负。这游戏最有趣的地方是不容相让,否则将不成游戏。为了增加乐趣,我们斗的不仅是诗文乐曲,更旁涉天下人事。攻守间自然会摸清楚对方的性格作风。我故意在他发动前先一步升起红灯,是向他表明我猜中他心意。他忽然改进为退,亦是表明他猜到是我,知道我必然另有图谋。”
卓狂生叹道:“这么说:小姐是把与徐道覆的斗酒令搬到战场来,希望先醉倒的是他吧!”
此时庞义又回来了。
众人大讶,难道只这么两刻的工夫,他竟完成了迁移木雷刺的大任?
庞义神色凝重地来到三人面前。
卓狂生以询问的眼光盯着他,皱眉道:“发生甚么事呢?不是儿郎们怕辛苦,连小姐亲发的令箭也不遵行吧!”
庞义摇头道:“谁敢违背小姐军令?只是我瞧着颖水,愈瞧愈心寒,赶回来向小姐说出我恐惧的原因。”
纪千千娇躯一颤道:“庞老板是怕慕容垂重施古秦猛将王翦之子王贲决水灌大梁的故智,以颖水灌边荒集吧?”
小诗剧震道:“我不懂水性哩!”
庞义爱怜地瞧着小诗,正要说话,卓狂生皱眉道:“这不是一、两天内可办得到的事。”
庞义道:“我们可以动用建筑第一楼的现成木材,他们也可把一半筏子拆散来应急。以慕容垂征战经验的丰富,肯定不会拱手让出颖水上游的控制权。一旦久攻不下,当然不会和我们客气。那时甚么木雷阵、地垒弩箭、火油弹都要泡汤。洪水来后,我们将不堪一击。”
卓狂生容色转白,骇然道:“有道理!为何先前我们从没有人想及此点?”
庞义道:“这叫当局者迷,我刚从外折返,所以只算小半个局内人。现在边荒集内人人想到的都是今晚如何应付敌人的夹击,哪还有闲情去想这之外的事。”
续道:“刚才我立在颖水岸旁,想象着木雷刺顺流冲击敌船的痛快,忽然想到若来一场暴雨,河水泛滥,木雷刺岂不是会被水漂走。就在此时,我忽然想到水灌边荒集的狠招,愈想愈觉不妙,忍不住立即赶回来和你们商量。”
卓狂生道:“若他们有此异举,必瞒不过宋孟齐和拓跋仪水陆两方的人马。”
旋又自我解释道:“当然,若慕容垂把他们逐离该区,便大有可能行此绝计。我们很快可以弄清楚。”
纪千千咬着下唇,沉吟片晌,点头道:“庞老板的顾虑大有道理,即使慕容垂现在没有如此想法,久攻不下时亦会生出此意。我们唯一应付之法,是立即作好准备。庞老板有甚么好的提议?”
庞义见自己的想法得到接纳,兴奋起来。道:“边荒集的楼房是不怕水浸火烧的。当然矮的房舍仍会被洪水淹没。幸好夜窝子的楼房两层、三层比比皆是,我们首先把物资移往楼房上层,同时设立洪水警报系统,一发现不妥,立即全体撤往高处避灾。”
卓狂生皱眉道:“如此做法确可以减轻我们的损失,可是集内的牲口又如何?所有障碍均会被冲走。若敌人乘势撑筏来攻,一下子便可深入我们腹地,使我们就此输掉此仗。”
庞义胸有成竹的道:“我刚才说的只是第一重工夫,第二重工夫是于东北墙内以镇地公加沙石包设立坚固的防水。洪水并不能持久,我们捱过第一轮冲击便大功告成。”
卓狂生道:“因何不把防水推展至东墙外的岸旁呢?”
庞义道:“一来因难度大增,愈接近水道水力愈猛,防水的坚固度须大幅增加。敌人若要以水灌边荒集,必须在上游设重重水栅,发动时同时启放,方有足够水势一举摧毁我们所有防御工事。边荒集虽置身颖水西岸平原,但地势仍有高低之分,愈近西面地势愈高,所以洪水冲来,转眼便退。我有信心若依我的方法,可以抵挡敌人的水攻。”
小诗轻轻问道:“木雷刺阵岂非没有用武之地吗?”
庞义在小诗面前表现出英雄气概,昂然道:“我庞义辛辛苦苦砍下来的东西,怎肯轻易的浪费掉。我会把部分木雷刺改置于防水线处,敌人不来则矣,来则肯定要吃大亏。只要在防水后竖起高塔,布以弩箭机,敌人将吃不完兜着走。”
卓狂生呼一口气道:“这可不是一夜间可完成的庞大工程呢!”
庞义道:“截断水流亦非一晚可以办到的大工程,便让我们和敌人来个人力物力的大比拚。哼!荒人是永不言屈服投降的。”
纪千千欣然道:“如此有劳庞老板哩!”
庞义一呆道:“我须动用所有可抽调的人手方成,一支令箭可以办到吗?”
卓狂生笑道:“让我陪你去壮胆子如何?可顺道知会我们的各方大将,使他们得以安心。”
纪千千急道:“那剩下人家一个,怎应付得来呢?”
卓狂生长笑道:“小姐请放心,怎会有你应付不来的事呢?”
言罢偕庞义下楼去了。
拓跋仪瞧着宋孟齐两艘受创的双头船顺流逃脱,仍未晓得直破天已被慕容垂所杀,纵使无功而回,心中仍在佩服宋孟齐的勇气和水战之术的超卓。
他生陆高傲,少有看得起人,更特别不把汉人放在眼内。不过宋孟齐以两船正面挑战对方全师的壮举,他暗忖换过自己亦未必有此胆量,故对宋孟齐不由另眼相看。
丁宣来到他身旁,低声道:“起火后火头会向东南蔓延。边荒集外半里之地的树木虽已被砍光,但浓烟随风南披,对边荒集多少会有点影响。”
拓跋仪三日不发的注视慕容垂和黄河帮联军的动静,着火焚烧的破浪舟沉的沉,解体的解体,烟雾渐趋稀保丁宣循他目光瞧去,一震道:“慕容垂在玩甚么把戏?”
十多组各约百人的骑兵队,缓缓从敌阵驰出,来到最前方,似在等待指令。
对岸的骑兵队开始分散推进,步兵仍在静候。
最奇隆的是黄河帮的战士反往后移,从最前方变成转到大后方。
敌人兵员的调动,隐隐透出神秘的感觉,耐人寻味。
拓跋仪神色凝重地道:“刚才慕容垂没派人追击宋孟齐,我已生出不祥的预感。”
丁宣道:“或许是慕容垂看破水道有伏兵,又或被火油弹烧怕了。待重整阵势后,再从水道南下。”
拓跋仪摇头道:“该不是这简单,照我看慕容垂是要改变策略,暂缓攻打边荒集,待取得颖水上游的绝对控制权后,方会全面发动攻势。”
丁宣道:“他不是和孙恩约好在子时进攻边荒集吗?”
拓跋仪道:“战争最重要是取得最后胜利,因势变化是常规而非例外。唉!我们偷袭敌后的妙计怕再行不通了,放火烧林反会帮对方一个大忙,立即撤去所有布置。”
丁宣领命去了。
拓跋仪暗叹一口气。慕容垂不愧是北方的奇材,其应变的灵活,天下间怕只有拓跋珪一人可堪比拟。可是如论实力,两人便相差远了。若让慕容垂取得边荒集的控制权,利用边荒集财力物力以狂风扫落叶的势道攻陷洛阳和长安,北方将再无可与之对抗的力量。那时他们拓跋族唯一保命之道,是逃进大草原去,再没有另一个办法。
他拓跋仪现在该怎办才好呢?
慕容垂为何要黄河帮的人留守木寨?难道竞看穿自己偷袭的意图?
号角声起。
敌人在前方集合的骑队,沿颖水漫山遍野的朝他们藏身处推进,后面还跟着一队千人步军,摆明要廓清途上任何伏兵。
当慕容垂完成布置,边荒集颖水上游所有主水道和支水道均有敌方战士驻扎把守,沿岸一带亦会在敌人监视之下。那时慕容垂可以从容对边荒集用兵,而边荒集将陷于死守和捱揍的局面。
敌人的火把光把前方数里之地照得亮如白昼,纵使他和宋孟齐有偷袭的勇气,但其势则只会如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原先他以为慕容垂会全速行军,他便有可乘之机。现在好梦成空,以他的才智,一时间亦要方寸大乱,进退两难。
敌人的推进缓慢而稳定,每到河岸高处,有人留下把守。如此战术,明显是要建立防御线,肃清前路。
丁宣又回到他身边,骇然道:“我们该怎么办?”
拓跋仪想起燕飞,想起边荒集,勉力压下独善其身的自私想法,沉声道:“若你是我会怎么办?”
丁宣苦笑道:“我或许会有那么远逃那么远。事实证明了天下没有一座城池是慕容垂攻不下的,何况没有城墙的边荒集?”
拓跋仪道:“那我岂非要变成不义的懦夫?”
丁宣道:“我们可派人回去通知燕飞和夏侯将军这裹的情况,让他们早作准备。我们则绕往敌人阵后,伺机偷袭,或许尚有成功机会,总好过撤回边荒集等死。”
拓跋仪摇头道:“绕往敌后绝不可行,敌人会封锁方圆数里之地,生人难近。若要在旁伺机而动,只有撤往西边高地,居高临下监察情况。”
丁宣点头道:“亦是可行之计。”
拓跋仪苦笑道:“这想法非常诱人,可是我却没法作出这样明智的选择。边荒集是不容有失,何况我最好的兄弟正在边荒集内。”
丁宣垂首道:“一切听仪帅的吩咐。”
拓跋仪双目神光电射,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我已决定与边荒集共存亡,我拓跋仪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做苟且偷生的逃兵。”
丁宣现出尊敬的神色道:“丁宣誓死向仪帅效命。”
拓跋仪目光投往已迫近至半里的数十条火龙,微笑道:“我们与慕容垂的战斗,将于今晚在边荒开始。这是我们两族没法改变的宿命!谁胜谁负,由老天爷来决定。”
拍拍丁宣,匆匆离去。
第三 章吐露心声
燕飞立在树巅处,观察形势。
最触目的是小谷东南里多处的燎原之火,随风势化为两条火龙,一朝颖水方向蔓延,一朝镇荒冈的方向烧过来。
他深切地感受到边荒集团结起来的惊人力量。
火油是边荒集著名特产之一,单是火油商便有十多家,储存大量的火油。若非如此,纵使有纪千千的灵心巧智,仍无法把她的妙想天开变为现实。
林火明显对敌人不利。
他们可避过火头,却无法避过林火所产生的大量浓烟,惟有移往上风处,其工事兵更没法进行筏木立寨的任务。
边荒集一盏红灯高悬,先前升起的第二盏红灯已经除下,显示敌人暂且撤退。
与天师军的斗争,已转移到小谷和边荒集间据点的争夺战,现在他们占了少许上风,可是往后的发展却殊不乐观。当敌人卷土重来,在对方优势的兵力下,且是有备而来,当然不容易应付。
燕飞的目光移往镇荒冈,烟屑遮天敝月,黑压压一片,远方天师两军的火把光尤其对比出这边的暗无天日。
忽然间,他清楚强烈地感应到孙恩的存在,更晓得对方亦感应到他。
燕飞拍拍背上的蝶恋花,腾身而起,投往两丈外另一棵大树的横干,足尖一点,往镇荒冈全速掠去。
孙恩正在等候他。
与天师军之战的成败,再不是决定于边荒集的攻防战,又或在谷集间据点阵地间之争,而是决定于在镇荒冈,他和孙恩谁生谁死的一战之上。
在这一刻,他把生死荣辱全置于脑海之外,金丹大法全力展开,心中只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其它一切再无关痛痒。
江文清强忍悲痛,把白布拉上,盖好直破天的遗体。
阴奇在她身后轻轻道:“宋兄节哀顺变,直老师的血债,我们必会为他讨回来。”
在战争中,生命再不属于个人的。每个人只是一颗棋子,即使贵为统帅大将,也只是一颗棋子,随时会被对方吃掉。
想起直破天生前种种往事,江文清的心在滴血。以前她不时会觉得直破天崇尚以武力解决一切的行事作风不太合她的性情。可是当永远失去他时,方晓得他强硬的作风,有若一帖又一帖的振奋剂,对自己有积极鼓舞的奇效。
他走了。
夺去他性命的是有胡族第一高手称誉的慕容垂,使她连复仇的心念也难以兴起。而阴奇也知自己说的纯是安慰的空口白话。
阴奇续道:“对方的兵员正沿颖水推进,看情况是要收颖水于其控制之下,并沿水道设立军事据点。我们该怎么办呢?”
江文清感觉着双头船随江浪飘荡的情况,脑袋却是空白一片。问道:“阴兄有甚么好主意?”
阴奇叹道:“纵然慕容垂和孙恩实力相若,因前者占有上游之利,故远较后者难应付。
现在看慕容垂所采策略,摆明不会冒进,我们实力薄弱的战船队,再难发挥作用。”
江文清勉力振起精神,沉声道:“慕容垂改变战略或另有诡谋也好,至少我们已延误了他行军的速度。希望千千能把握机会,先击垮孙恩的天师军,这样我们该仍有一线胜望。”
阴奇一呆道:“听宋兄语气,我们似乎是全无抗衡慕容垂的力量。坦白说,我不大同意此点,因为边荒集已建立起强大的防御工事,足可抵抗数倍于我们兵力的冲击。”
江文清淡淡道:“阴兄刚指出对方占有上游之利,若久攻不下时,慕容垂会怎样利用上游的优势呢?”
阴奇剧震色变道:“宋兄是指他会以水灌边荒集?”
江文清苦笑道:“火攻水淹,一向是兵家惯技。慕容垂乃天下著名的兵法家,怎会不知此法,我坚持冒险闯关,穿往敌后,正是要令慕容垂前后受胁,没法施展此一厉害战术。现在却是彻底失败,再难有回天之法。

阴奇开始佩服江文清的才智,点头道:“我倒没有想及此点,如此我们是否该立即赶回边荒集,好发出警告,看看应否立即撤往小谷?”
江文清道:“若我们全体回师,将把颖水上游的控制权拱手让出。”
阴奇皱眉道:“然而我们还可以干甚么呢?”
江文清双目精芒闪闪,道:“我只可以说出随机应变四个字。派人回去报告情况是当然之事,不过阴兄愿否留下,任由阴兄选择。”
阴奇沉吟片响,叹道:“我虽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却从来不会因任何理由去做没有把握的事。可是不知如何,到了边荒集后,我却发觉自己变了。嘿!我的老大也变了,这是否边荒集的魔力呢?”
江文清道:“如此阴兄是决意随我共进退了。”
阴奇长笑道:“这叫舍命陪君子。即使最无情的人有时也会做点有情的傻事,对吗?”
慕容战策马驰上高丘,来到屠奉三马旁,后者正凝望边荒集,若有所思。
屠奉三闻蹄声朝他瞧来,笑道:“天师军似乎非是我们想象般的难缠,我差点可以把卢循和他的人断成两截,如非卢循亲自迎战,我们可能已击溃卢循。”
慕容战傲然道:“说到马上骑射功夫,天师军再*练十年也没法追及我们,我最擅长的是在草原林木区的战术,配合千千小姐发明的火器,卢循可全身而退实属侥幸。”
屠奉三哑然笑道:“你的真性情流露出来哩!这才是我未到边荒集前认识的慕容战,悍勇无敌,视生死若等闲。我更曾想过与你合作,选你的原因不单因你是拓跋族的死敌,更因你是边荒集最有资格作我屠奉三伙伴的人。岂知燕飞忽然归来,随他来的尚有纪千千,立即把我拟定好的计划完全打乱。现在更发展成这样子,使我真正体会到甚叫‘始料不及’。”
慕容战微笑道:“我就是这么的一个人,连燕飞我也要试他两刀方始心息,你老哥似乎是满怀感触,是否因以前从来算无遗策?今趟发觉并非次次料事如神,所以生出对命运的疑惧。”
屠奉三沉吟思索,好半晌方答他道:“我没有恐惧,反大感兴趣。或者因为我从未遇过强如燕飞、孙恩、慕容垂的对手,现在却是好戏当前,实乃人生快事。坦白告诉我,你有把握赢燕飞吗?”
慕容战苦笑道:“若我认为自己能胜过燕飞,我会代替他去找孙恩晦气。那次燕飞根本没有全力出手,却令我失去一向以来必胜的信心。所以我只可以深不可测来形容燕飞的剑术。”
屠奉三点头道:“燕飞确非等闲的高手,他无时无刻不处于最警觉的状态,同时又是最闲逸的状态。那种绝对放松和绝对醒觉的完美结合,令他浑成一体,无懈可击,乏隙可寻。
是一种我从未见过在任何人身上出现的境界和武功层次。”
慕容战动容道:“我便没能像你般可以看得燕飞如此通透,由此也可测知屠兄的深浅。
唉!我现在开始为燕飞担心,因为以你的厉害在‘外九品高手’中只能屈告第三,那孙恩岂非高明至难以想象的地步?”
屠奉三道:“一日未动手见高低,甚么排名先后只是多事之徒的把戏。不过我若说从不把排名放在心上,亦是骗你。至少我会感到如能击杀孙恩,攀上榜首,肯定是一种成就和荣誉。至于是福是祸,则是难以预料。
孙恩的位子可不是易坐的。”
慕容战道:“假若燕飞击败孙恩,我们等若击垮了天师军,当然足以额手称庆,那时主动权将在我们手上。
可是若燕飞不幸落败,对我们会造成怎样的打击呢?此事即将揭盅,却似没有人想过这问题,好像燕飞必胜无疑的样子。”
屠奉三叹道:“不是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而是人人都在心内思量,却不敢说出来。难道要我们的卓名士去向千千小姐求教,问她若燕飞落败身亡,我们有何应变手段吗?你忍心对纪千千这么残忍吗?”
慕容战脸色微变道:“原来你并不看好燕飞,嘿!”
屠奉三往他瞧来,压低声音道:“你有想说却又没有说出来的话。你是否想问我屠奉三因何不提出反对?说到底若燕飞留在边荒集内,孙恩当没法奈何他。对吗?告诉我,你既然也不看好燕飞,为何亦没有反对?”
慕容战苦笑道:“我对孙恩的了解肯定不如你清楚,且我性爱冒险,千千此着行险一博,对正我的脾胃。直到此刻,我对燕飞的信心方有点动遥”屠奉三沉声道:“我很少会对别人说出心内真正的想法,今次为释你之疑,好携手并肩作生死之战,只好破例一次。”
慕容战奇道:“你不反对燕飞去冒生命之险,竟是有理由的吗?这个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屠奉三苦笑道:“不但有理由,这个理由还是相当迂回曲折,而或许我是所有人中唯一明白千千小姐因何作出此决定的人。”
慕容战动容道:“只听屠兄这几句话,便晓得屠兄不是随便找些说话来搪塞,颐闻其详。”
屠奉三目光扫视卢循大军布阵的所在处,这支由五千天师步军组成的部队,已重整阵脚。
两条火龙,往镇荒岗蔓延的火头愈烧愈烈,有不住扩大之势。另一条却势子减弱,或是遇上河流,又或被敌人成功压止火势。
吁出一口气道:“我和南郡公一直承受着无形而有质的沉重压力,压力的来源说出来你老哥或会嗤之以鼻,不过对我和南郡公来说却是有若芒刺在背。”
慕容战皱眉道:“甚么压力如此厉害,竟可令屠兄和贵上为此忧心。”
屠奉三又再苦笑道:“就是谢安天下闻名的观人之术。”
慕容战愕然道:“谢安选贤任能的本领确有一手,听说苻坚在淝水之战前也豪言在平定南方后,任谢安为吏部尚书。不过这和燕飞的出战孙恩有何关系呢?”
屠奉三道:“你们不是南朝人,对谢安的观人之术只是道听途说,很难明白其中窍妙。
我们莉州桓家却是深受困扰。谢安的观人之术,岂止是选取贤材那么简单,苻坚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谢安的观人之术,乃中土源远流长相人生死祸福之法,贯通天人幽微,玄妙异常。
像谢玄便是由他自少栽培提拔,至有今天的淝水之胜。他几乎从未看错过人,只有王国宝是唯一例外;原因或是他没法作出别的选择,为了维系与王家的关系,虽明知对方是卑鄙小人,也只好牺牲女儿。不过别忘记他一直力阻王国宝攀上重要的位置,现在更把女儿带往广陵。”
慕容战道:“我一向不信相人祸福寿夭之说,不过谢安的用人确有一手。这与你们有何关系呢?”
屠奉三叹道:“谢安既是风鉴相人的高手,当然晓得谁成谁败,可是他却没有对南郡公另眼相看,还处处制肘南郡公。自然地会使南郡公想到谢安看他不上眼,如此牵涉到难测的命运,你说这不是压力是甚么?明白吗?”
慕容战恍然道:“明白哩!不过我仍不相信谢安可以一眼看透别人的命运。”
屠奉三微笑道:“信或不信均无关重要,因为谢安是否会看错人,即将揭晓。”
慕容战一震道:“燕飞?”
屠奉三颔首道:“淝水的大胜,可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使我想到当年谢安肯东山复出,全因有谢玄这着厉害棋子,使他晓得事有可为。谢安像预知将来的发展般,一早便预作部署,全力支持谢玄成立北府兵,在军权上对司马道子不让半步。到大秦军南来,名义上虽以谢石作统帅,实质由谢玄全权指挥,毫不含糊。最奇怪的是他仍不容南郡公插手,照道理有南郡公助阵对谢玄该是有利无害,谢安偏一口拒绝。于此可见谢安非同一般相家俗流,确有超乎常人的见地。”
慕容战朝他打量,沉声道:“屠兄说过肯与我们并肩作战,内中别有原因,当时却不愿解说,现在是否已把原因说出来哩!”
屠奉三道:“这确是其中一个主因。我这个人虽然一向不肯信邪,却不会与存在的事实作对。谢安确有一手,你看他一进一退多么漂亮,亦可看出他晓得司马皇朝再没有希望。他现在挑选燕飞到边荒集来,不论时间和形势上的配合均是巧妙绝伦。创造出边荒集空前团结同心抗敌的奇迹。你敢说他看错人吗?”
慕容战道:“我明白哩!千千是谢安的干女儿,当然比任何人更清楚干爹看人的本领,因而信心十足,指定要燕飞负起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任务。唉!现在我也希望他老人家今次没有看错人,否则大家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屠奉三道:“所以你现在该明白虽然我仍不认为燕飞可以胜过孙恩,却不反对燕飞出击,因为若燕飞命不该绝,这确是最好的战略。”
慕容战道:“屠兄的思考深入而复杂,若不是由你亲口解说,恐怕我永远不会明白。事实我以为你会忽然改变主意,很大原因是为了千千。”
屠奉三老睑一红,再苦笑道:“实不相瞒,这也是原因之一。”
两人你眼望我眼,忽然齐声大笑。
慕容战喘着气道:“这是否苦中取乐呢?我忽然感到非常畅快。”
屠奉三道:“眼前情况确是精彩,我从未试过陷身眼前般的情况,予我新鲜刺激的奇妙感觉。”
“咚!咚!咚!”
卢循的部队敲响战鼓,开始推进。
两人收拾心情,目注敌阵。
慕容战讶道:“似乎是向小谷推进。”
屠奉三从容道:“卢循始终不及徐道覆,我猜他真是动了气哩!”
慕容战精神大振道:“希望他真的是冒进来攻,那会是我们的机会。”
屠奉三道:“一切依定计进行如何?我的好战友!”
慕容战笑道:“还有别的更好方法吗?我去哩!”
言罢拍马去了。
屠奉三仰望层云厚压的夜空,心忖自己如此向人透露心声,实是前所未有的事。究竟是因为自己看重慕容战对他的评价观感,所以解释一番;还是因边荒奇异的感染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令他改变的真正原因,他并没有全盘吐露。
说不出来的是重压于心头的怀疑。
桓冲之死实在来得太突然和令人难以接受。
第四 章阴差阳错
小诗低声道:“小姐是否又在担心燕公子呢?”
纪千千目光投往镇荒岗,浅叹一口气,欲语还休。旋又对小诗道:“坦白告诉我,是否到此刻你仍不理解我的决定呢?”
小诗垂首道:“诗诗怎敢哩!”
纪千千柔声道:“我从没有把你看作是下人,有甚不敢的。干爹曾说过:成功的统帅,必须同时是一个有情和无情的人。平时必须对手下将士有情,使兵将甘于命。可是在战场上,则必须绝对无情,一切以最后胜利为目标。每个人只是一只棋子,每只棋子都有其作用和特性,依此针对敌人的形势作出最佳的布局,不可以感情用事。所以战争的本质正是残酷和无情,不单指对敌人,亦包括己方的将士。”
小诗花容转白,低声道:“小姐你做得到吗?”
纪千千凄然道:“我做得到吗?刚才卓馆主便怪我没有贯彻兵不厌诈的金科玉律。”
小诗道:“小姐为何又肯让燕公子去冒此大险呢?”
纪千千轻轻答道:“若每个人都是一只棋子,燕飞便是我手上最厉害的一只棋子,否则此战必败无疑,天下间没有一支部队,能同时应付慕容垂和孙恩的夹击,即使玄帅也不行。”
小诗以蚊蚋般的声音问道:“小姐可以把燕公子当作一只棋子吗?”
纪千千探手抚着她肩头,秀眸一眨一眨地看着她道:“当然办不到。所以我起了一课干爹亲传的大六王。掌中起课,课名回环,三传辰子申,是一倒转的水局,主变化波荡,可以覆淹万物。”
小诗色变道:“那怎办好呢?岂非敌人可借颖水淹没我们?”
纪千千柔声道:“不是这般看嘛!我是以自身起课,水代表着我,此卦吉兆在第三传,申为水的生地,回环正是死而复生之意。所以不论发生任何事,不论听到甚么消息。只要未经证实,绝不可轻易相信。我和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撑到最后生机回环重现一刻,苦尽甘来。你要答应我哩!”
小诗再弄不清楚纪干干与她说的究竟是事实,还是鼓励她坚强活下去的诓语,热泪泉涌,含泪点头。
刘裕从沉沉的打坐裹醒转过来,一时间生出不知身在何处的古怪感觉。
好半晌方发觉正坐在疾行的马车厢内,接着想起王淡真。
心中一痛。
自己是否做了最蠢的事?天下间还有甚么比她更重要?
他可能是整个南方唯一晓得南朝已完蛋了的人。没有了边荒集,没有了谢安谢玄,而孙恩则因得到边荒集而立即坐大,弄至南方四分五裂。最后的得益者绝不会是任何一个南人,而是与孙恩瓜分边荒集的慕容垂,他将会以旋风扫落叶的方式,先统一北方,再通过边荒集侵略南方。
此时南方正陷进内斗不休的泥淖中,根本无力抗拒慕容垂,遂被他逐一击破。中土终逃不了落入胡人之手的宿命。
这一切将会在未来数年内发生。而自己则没有花十年八载时间,休想有机会攀上北府兵统帅的宝座。既然如此,除了等死外又可以干些甚么呢?
现在最明智之举,就是立即当逃兵,带着心爱的人儿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忘记以前所有的事,不听任何人间的消息,过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直至天之终、地之极。
与眼前的情况相比,那便像一个永远不可能真实拥有的美梦,但事实上这肯定是个错觉,只要他愿意,梦想立即可以成真。
自己现在应否立即去找王淡真说心事呢?若到广陵后他将永远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幸福就在你眼前,只待你去摘龋
刘裕心中像燃着了一堆柴火,正要付诸行动,马车忽然明显放缓。
刘裕暗吃一惊,难道又遇上棘手的事?
慕容垂在将士亲随簇拥中,沿颖水策马飞驰,登上西岸一处高地,前方高空处隐见一点红光。
慕容垂勒马停下。
宗政良赶到他身旁,道:“那就是边荒集。嘿!真奇怪。竟不见任何灯火,却悬起红色灯笼。”
高弼来到慕容垂另一边,极目注视,道:“还有另外敷盏灯,都不及那红灯大而亮。”
慕容垂从容道:“此灯离地近二十丈,位于边荒集核心处,若我没有猜错,古钟楼已变成边荒集的指挥台。
此着非常高明,边荒集再非无险可守。”
高弼道:“我们何不陈兵边荒集北面所有高地,设立照明火把,既可建立据点,又可以造成对边人的强大威胁,同时又可向南方友军交待。”
慕容垂欣然道:“好主意,此事由高卿全权负责。”
高弼领命去了。
此时铁士心使人来报,颖水主水道已在绝对的控制下,两条小支流则由破浪船布阵封锁。
而铁士心开始在边荒集上游三里许处堵截储集河水。
宗政良兴奋的道:“边人肯定想不到我们有此一着。”
慕容垂唇角飘出一丝笑意,摇头道:“勿要低估敌人,刚才那两艘双头船力图闯往上游,正是因为清楚被我们占据上游的威胁力。大江帮一向在江流打滚,熟悉各式水战,当然想到以水灌边荒的战术。往边荒集侦察的两艘破浪船回程时没有遇上敌人,显示敌人仍藏在支流的隐秘处,伺机出击,也反映他们看破我们的计划。”
宗政良道:“看破又如何?水火之力均非人力所能抗拒,荒人只有眼睁睁瞧着洪水淹至的分儿。”
慕容垂道:“边荒集地势由西而东往颖水倾斜,如边人于夜窝子西面设置防水,可令河水难以波及防绫内的地方。”
宗政良愕然道:“那我们岂非徒耗人力?”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们耗费了甚人力呢?攻打边荒集,以我们的兵力已是足够有余,若让士心和手下参战,配合上会有很多问题。与其让他们投闲置散,不如让他们负起堵水之责。任何城池的攻防战均是消耗战,看看谁先筋疲力荆只要洪水能为我清洗边荒集西岸所有防御,我们到达东岸的一万步兵便可以迅速渡河,配合骑兵从西北多处冲击,边荒集如何抵挡?此战我们是胜券在握,问题在我们怎样把伤亡减至最低,又不让敌人有半个漏网而已!”
宗政良恭敬道:“政良受教。”
慕容垂道:“你人虽聪明绝顶,却因奉我之命多年来独来揖往,对领兵打仗缺乏经验。
我今次特别召你来此,正是要给你历练的机会。且你身为汉人,又熟悉南北风土人情,征服边荒集后,便交由你全权处理,我会在各方面予你支持。”
宗政良大喜谢恩。
慕容垂续道:“你现在持我信物,到边荒集南面找孙恩,告诉他我们进攻的计划,不用隐瞒任何事。只要能把边荒集重重包围封锁,当我军成功渡河之时,将是全面进攻的时刻。
我要从四方八面攻入边荒集去,一旦能占据钟楼,边荒集便会土崩瓦解,没有人可以改变荒人的命运。”
宗政良跪地领过信物,策骑去了。
马车缓缓停下。
刘裕探头出去,隐见前路火光耀目,车队与一支巡军相遇。
两骑朝他的方向缓步而至,后面跟着十多名北府骑车,由王上颜伴着的人叫彭中,是北府兵的校尉,与刘裕稔熟,还曾一起逛青楼。
刘裕心忖又会这么巧的,两人来到车窗旁,彭中笑道:“果然是裕少,谁有本事弄伤你老哥呢?”
刘裕心中苦笑,懒洋洋的道:“孙恩够这本事吗?”
彭中失声叫道:“孙恩?”
登时惹得附近的王府家将们,人人朝他们瞧来。
王上颜识相的道:“我到后方去看看。”
剩下彭中在车窗旁,刘裕问道:“广陵情况如何?”
彭中叹道:“我们和朝廷的关系愈趋恶劣,司马道子竟想调走我们一支水师往守建康,被玄帅断然拒绝。现在众兄弟人人在心裹作好准备,只要玄帅一声令下,没有人不肯卖命的。”
刘裕问道:“离广陵还有多远?”
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和王淡真在途中开溜。北府巡兵的出现虽增加了难度,幸好没人会有防范之心,只要王淡真乖乖合作,他仍有把握办到。
彭中答道:“快马跑两个时辰便成。唉!”
刘裕心不在焉的问道:“为何唉声叹气?是否刚输掉饷银?没钱逛寨子?”
彭中道:“去你的娘!是安公病倒哩!”
最后一句话像一盘冰寒的水照头浇下,刘裕全身打个寒颤,失声道:“安公病倒了?”
彭中点头道:“安公前天在后园栽花,忽然晕厥,到我离城时仍未醒过来。大家都不看好安公的情况。”
刘裕羞惭交集,彷如从美梦中苏醒过来,面对的是残酷的现实。
自己还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吗?谢安怎样待自己?谢玄如何一力栽培他?
而他刘裕则在谢安、谢玄最需要人手的时间,因畏死畏难想做开小差的逃兵,携美私逃?
他不但会令谢玄伤心失望,更使谢玄没法向王恭交待。王淡真乃建康世家大族的著名美女,此事必定惹起高门的公愤,指责谢玄管教无方,尤其是刘裕乃谢家另眼相看的人。其后果的严重,谁也难作估计。
这种行为,是对谢家落井下石。
还有对孙恩和聂天还的仇恨。
他可以逃避人世,但可以逃避来自深心内的谴责吗?
彭中讶道:“你的睑色因何变得这般难看,安公或者可以吉人天相,忽然又好转过来呢!”
刘裕正经历最强烈的内心挣扎,喘息着道:“你们留下来。”
彭中摸不着头脑道:“留下来?”
刘裕知自己语无伦次,摇摇头似要把纷乱的思绪摇走,沉声道:“我是说你们负责护送王小姐到广陵去,我则乘马赶返广陵,到广陵后再找齐众兄弟好好喝酒。”
彭中点头道:“好!我让一匹好马出来给你。”
接着凑近点压低声音道:“广陵可不同建康,你回去后得尽量谦虚低调。听说上头很多人不满玄帅对你大力提挈,认为你在资历和功劳上仍未够瞧的。”
刘裕暗叹一口气,道:“上头很多人是指哪些人呢?”
彭中进一步降低音量,耳语道:“最不服的当然是以何谦为首的派系将领。不过据闻刘爷亦在妒忌你,只有孙领认为玄帅没有看错人。”
刘爷便是北府兵参军刘牢之,是刘裕的顶头上司,军中惯以刘爷来称呼他。至于孙领就是刘牢之麾下大将孙无终,刘裕是由他一手提拔,可算是刘裕半个恩师。
刘裕早猜到会有此情况,更令他感到若要在北府兵混下去,便不得不借助曼妙对司马曜的影响力。
顺口问道:“你和其它兄弟又怎么看我刘裕?”
彭中肃容道:“在军中谁人不服你老哥。你更是淝水之战的大功臣,不过上头的人怕你攀过他们的头,所以故意贬低你的功劳。若我不是站在你的一边,根本不会提醒你。”
又再放轻声音道:“玄帅看人或者仍会有偏差,可是安公看人怎会看错,现在人人都在心底下支持你,只要你再干几手漂漂亮亮的事出来,谁还敢说馊话。”
刘裕心中升起希望,谢安的影响力可不是说笑的,自己或许仍有一线机会。
想到这里即坐言起行,立刻从车厢钻出来。
彭中吩咐手下让出战马,关心的道:“你的伤势如何?听王管家说,他们是从路旁把你抬上马车的。”
刘裕飞身上马,笑道:“你看我像受过伤的人吗?”
彭中笑道:“只要我把你从孙恩手底下逃生的消息传开去,保证可轰动广陵。你该怎么谢我?”
刘裕心情稍有好转,哂道:“酒可以请你喝,嫖则必须自资,这是规矩。”
众北府兵齐声哄笑。
刘裕心忖自己乃最明白他们好恶的人,不像久居高位,与他们疏离脱节的刘牢之或何谦。
淝水一战早奠定他在军中的地位,谢安的首肯更是自己能否坐上北府兵大统领的关键。
谢安的看法,不但可以影响北府兵,更可以影响民众和高门权贵。
只要自己不犯天条。
想到这里,暗抹一把冷汗。
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差点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辜负了所有人对他的期望。
蹄声响起。
王淡真在十多名家将随侍下往他们驰来,神色平静,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众人连忙施礼致敬。
王淡真客气地回礼,尽显高门贵女的修养气度。
最后目光落在马上的刘裕处,讶道:“刘大人因何不留在车内休息呢?”
刘裕差点敌不过她明亮的眼神,道:“请小姐见谅,我要先一步赶回广陵,彭中将会沿途为小姐打点一切。”
王淡真娇躯微颤,其它人都没注意到,只有刘裕看在眼内,差些儿又改变心中壮志。加上一句道:“安公病倒了。”
王淡真“呵”的一声,惊呼失色。
刘裕晓得再不离开,大有机会永远回不到广陵去。
拍马前行。
转瞬奔远百多步。
在车队前方的过百北府骑兵,见到刘裕齐声欢呼致敬,向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喝采。
刘裕挥手道别,健马放开四蹄,沿驿道纵情飞驰。
突然而来的热恋,又突然之间结束。
孤身上路,正是他目前处境的最佳写照,王淡真将会成为他生命襄最难忘的伤情片段,前路则是漫长而艰苦。
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只有倚靠自己的努力,他的理想方可望有一丝实现的机会。
第五 章镇荒之战
燕飞倏地收止,昂然立于被誉为南方第一人,高踞外九品高榜前茅,数十年来声威有增无减的“天师”孙恩身后十许丈处。
孙恩负手卓立,双目情深无限地俯瞰整个边荒战常喊杀声从小谷方向潮水般阵阵传过来,同时一道火龙正向镇荒岗的所在随风势蔓延,大有愈烧愈烈,不住扩展之势,而此中战乱人祸的惊人破坏力,尤令人心头吃紧。
在边荒集南面的徐道覆部队,又再敲响战鼓,吹起战号,向边荒集南门声势浩荡的推进。
今趟与上次不同的是前两排均是以两手持着高及人身的防火革盾的步兵,显是有备而来,针对的是边荒集威力庞大的火油弹。至于能否奏效,当要再看两方战术上的较量。
在边荒集北方地平远处,隐见点点火把光,代表着慕容垂大军如期杀至,漫山遍野均是鲜卑慕容的长胜部队。
孙恩把一切收在眼内,心中感到无比的满足。
边荒集的边荒之战恐怕不是一夜半天可以分出胜负,可是他和挑战他的年轻超卓剑手,生死胜负肯定可在十数招内清楚分明。
燕飞在后方抱拳施礼道:“荒人燕飞,请孙天师赐教!”
孙恩仰天一阵长笑,没有回头,欣然道:“近十五年来,从没人敢孤身一人挑战我孙恩。
燕飞你确是志气可嘉,令本人非常欣赏。我奉打算先让你任刺十剑,作为鼓励。不过听了你这两句话后,感觉到你已臻无胜败、无生死的境界,不得不改变主意,只任你刺三剑,方动手杀你。”
燕飞凝望着他的背影,微笑道:“何须天师相让,大家全力出手对攻,岂非更是痛快?”
孙恩哑然失笑道:“你在剑法上或许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但在武道上仍是嫩口了点儿。
我所谓任你刺三剑,绝不是故意让你。只是要让你晓得‘黄天道藏功’那虚实相生,最擅避重就轻的移闪之术。而当你三剑均刺不中时,你的信心肯定会崩溃,那时我将可于数招之内取你性命。明白吗?”
燕飞暗叫厉害,晓得孙恩正向自己展开攻势,施展心理压力。但他心神却丝毫不为所动,淡然自若的道:“若燕飞不能于三招内令天师还招自保,显是力有未逮。今次厚颜来向天师求教,是自寻死路,无话可说。”
要知像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之争,精气神紧镇交缠,真气交锋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一方稍有缝隙破碇可寻,对方的攻击在气机牵动下将如暴涨的怒潮,破开所有堤防、无孔不入地直至渗透淹没一切。所以若孙恩确能任燕飞放手强攻而安然无恙,肯定不止胜燕飞一筹半筹,燕飞的落败乃必然之事。
孙恩故意明言任燕飞刺三剑,假若非是使诈,当是自恃极高,有把握以此战术,先摧毁燕飞无隙可寻的强大信心,然后施展全力把他一举搏杀。
燕飞不是不想立即出手,因为即使在孙恩背后出招,也没有偷袭的意味可言。可惜却是无法出手。
孙恩虽是悠然自得地站在那裹俯瞰河原荒集,竟予人一种超然于物外的道法禅境,使人无法掌握虚实,没法有隙可寻。
单凭如此功架,燕飞便从未在任何敌手身上发现过。
孙恩已融入天道和自然里,与天心冥合,他就是宇宙,宇宙便是他,贯通天地人三才之隔,再不是任何常法能加以规限。
这就是孙恩悟破天人之变而成的黄天道藏功,孙恩藉之以纵横天下,驯服无数拜倒于他脚下的信徒。
他的力量是自然的力量,可以用之画符念咒蛊惑人心;显异能、行奇事。
燕飞心中叫糟,晓得自己对孙恩生出如此印象,不论是否错觉,总是受其黄天道藏功法所克制,若不能平反这观感,此战有败无胜。
孙恩柔声道:“好一个自寻死路,正好是到边荒来发财的人的最佳形容。淝水之战令边荒集成为天下必争之地,而你们荒人仍财迷心窍,懵然不知大祸之将至。”
燕飞金丹大法全力运转,心神进入古井不波、空灵通彻的通明境界,尽力从对方的说话寻找可以打开对方心灵的缺口,只要时机一现,他的蝶恋花会立即出鞘。只有把孙恩从他的道境扯回来,他方有可攻击的目标。
他在寻找孙恩的破绽,孙恩亦在寻找他的破绽。
胜败只是一念之差,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
燕飞哈哈一笑道:“天师此言差矣!直到天师下手杀死任遥之前,边荒集确如天师所言般,仍沉迷于自身的矛盾和利益冲突中。可惜天师虽成功除去任遥,却让刘裕和任青娓安然逃去,致令阴谋败露。现在鹿死谁手,尚是言之过早,天师以为然否?”
这番说话本应像一把利刃般,可以戳破孙恩的信心。不但因孙恩杀任遥会带来不良后果,更因孙恩没法把刘裕和任青提留下,令任遥死讯泄出。
可是完全出乎燕飞意料之外,孙恩发出震天长笑,状极欢畅。
燕飞心知不妙,且晓得自己已落在下风,因他并不明白孙恩有何能值其得意的地方。
笑声忽止。
孙恩目光移往颖水,悠然道:“小鸟鹊怎会明白鲲鹏之志。边荒集各势力团结一致,正合我们聚而歼之的构想,一举粉碎边荒所有反抗的力量。让我告诉你八字真言,然后燕飞你当晓得胜败早成定局,没有人能够改变。”
孙恩缓缓转身,其旋转的动作自有一股于变化中永恒不变的意味,就像天地的运转,日月的转移,星斗的更替。
燕飞更清楚主动权已*控在对方手内,原因在自己没法勘破对方的黄天道藏功,且因辩论屈处守势,只能待对方说出八字真言的催命符咒。
孙恩双目神光进射,神态闲逸潇洒,不负南方第一人的至誉。欣然微笑道:“成也颖水、败也颖水。燕飞你明白吗?”
燕飞表面虽冷静如故,心中却不由一震,道:“天师是指以颖水灌边荒集吗?”
孙恩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你只猜到一半。我已把致胜之法派人知会慕容垂,边荒集绝捱不过三天。”
燕飞终于心头剧震,心神失守。
正知糟糕透顶之际,孙恩已变成几道如实似虚的人影。
“锵”!
蝶恋花出鞘。
燕飞是不得不攻,因为攻守再不是由他掌握。
由孙恩正面面对着他的一刻开始,燕飞感到一种没法形容的奇异力量立即把他攫个正着。
那不是一般的真气或动力,其感冕梗像置身茫茫怒海里,除了巨浪的可怕感觉外,你整个人便像被封锁在一个永远不能脱身出去的力场内。
他终于领教到黄天道藏功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威力。
明白到任遥死前的可怕经历。
燕飞的手握上蝶恋花。
从未曾有过的感觉倏地蔓延全身,金丹大法闪电间又提升至最巅峰的境界。蝶恋花再不是他的爱剑,而是身体的一部分,且是整个人灵觉的延伸外展。
镇荒岗依然故我,他已从幻觉的囚笼脱身出来,重新掌握孙恩。
蝶恋花化为有生命的灵物。
同一时间,他明白了孙恩的话,明白了成也颖水、败也颖水的含意。
边荒集因颖水的交通而成水陆枢钮,此事天下皆知,故成也颖水。
败也颖水。因为对方不单可用颖水灌淹边荒集,破去颖水边荒集西岸所有防御设施,更可以随时隔绝江水,使抵达束岸的胡人可从变浅或被抽干的河床迅速渡河,攻入东墙。边荒集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可能抵挡得住四方八面而来的压力的。
如在平时,这个想法会令他彷如晴天霹雳,猛雷轰顶般教他方寸大乱,不过此刻蝶恋花在手,金丹大法正处于巅峰状态,外间任何事物,只像石上流泉,不会有丝毫影响。
蝶恋花如脱缰之马,笔直朝孙恩射去,大有在战场上勇往直前,置生死于度外的气势,偏又灵动空彻,无迹可寻。
在剑锋相对下,孙恩忽然凝定剎那的光景,然后往左方闪去。
惊人的事发生了。
当蝶恋花出鞘的一刻,燕飞成功摆脱孙恩施诸于他身上精气神的无形枷锁,他的金丹大法同时锁定孙恩,随气机出击。心忖只要孙恩连第一剑都没法不还手,信心崩溃的肯定是他而非自己。
可是当孙恩往左移去,剑锋离他只有半丈许的当儿,孙恩黄天道藏功的力场竟然没有随他移走而生出变化。换言之他若依气机的感应,只会刺在孙恩原本的空位。究竟他要信自己的眼睛还是蝶恋花的感觉呢?
燕飞一声长啸,蝶恋花忽然加速,剑啸声充塞荒岗之顶,气劲波浪般起伏冲击,朝孙恩适才站处,也是力场的源头直击而去。
孙恩脸现讶色,显然因燕飞的高明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虽往左挪移三步,事实上他仍以微妙手法在*控力场的核心,假如燕飞改向他有形的实体攻来,那他无形的实体可以立即要了燕飞性命。
倘若燕飞命中力场的中心,便与直接击中他并没有分别,他是不能不还手挡架,因为双方的气机感应已锁紧死锁在一起。
孙恩发出一阵长笑声。
剑锋离“它”只有三尺。
孙恩往右闪去,力场终出现变化,随他转移。
蝶恋花也改向,如影附形的追去。
眼看刺中,力场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孙恩已从他的上空翻往他背后两丈许处,迅如鬼魅,狡若灵猴。
如此可以把真气在剎那间敛消,燕飞想也没有想过。登时一剑刺空,更没法随感应继续追击。
孙恩不还手已这般厉害,若还手岂非没法抵挡。一剑无功,立即动摇了燕飞信心。如三剑全失,这场决战确不用再打下去。
燕飞原地拔起,背朝地面,横空而去,蝶恋花化出千万剑芒,从上而下斜击孙恩背心。
两丈距离眨眼即过,孙恩猛然旋动,须发衣衫飘舞,一阵阵强大的气旋随着每一下迅急转身浪潮般往燕飞冲击而至,其中又包括无数气劲的涡漩,使人像感觉到天地混沌时的纷乱天地,没有一件事能掌握,意志稍有不稳,人便会立即陷进错乱的境地。
如此功法,已不限于物质的层次,而是能直抵心神,影响燕飞的精神状态。
燕飞却是不惊反喜。
早在握上蝶恋花的一刻,他已知自己在道心上不会输于孙恩多少,欠的只是道法上的火候。孙恩要在精神上影响他,肯定是徒劳无功。他故意幻化出多重剑影,正是要孙恩误以为他没法掌握其虚实相生的方位。他的剑虽不能锁上孙恩的气场,却可以锁上他的精神。
剑光敛去。
燕飞双腿稍曲,凌空小翻,立足实地,接着洒然转身,一剑平平实实,没有任何花巧的往孙恩横扫过去。
此善变招大出孙恩料外,忽然间他感到燕飞那化腐朽为神奇,大巧若拙的一剑,就像沙场上千军万马横卷冲杀而来,根本是避无可避。那种感觉奇异至极点,只有当局者方能明白。
孙恩大喝一声“好”,全速飞退。
力场并没有随他转移,而是分裂为无数中心,每一个都是那么实在和具威胁,似在伺机而动。可以把真气玩至如此境界,确是骇人听闻之极。孙恩便是真气的幻术师,一切随心所欲,没有任何限制。真假再难分辨。直至此刻,燕飞方明白孙恩所说“避重就轻”的含义。
当蝶恋花扫至一半,划出的剑气如狂风扫落叶般把所有力场分裂的核心摧破,当剑锋指向孙恩,忽然凝止剎那,然后燕飞一声狂喝道:“天师中计啦!”
剑啸倏起,化作电芒,人剑合一的朝孙恩破空刺去。
今次燕飞不单死锁孙恩的精神,更死锁对方的气场,与孙恩二而为一的气源。
孙恩的长发在头顶拂舞,全身衣衫像迎着逆风般飘扬,形相凌厉可怕至极点,又像忽然拔高,现出天师的真身。
刚才的一招,闪让得过于勉强,终让燕飞掌握到主动。
关键处在燕飞肯定了孙恩会坚持让三剑的战术,故能放手而为,料敌机先。他失苦处在误以为能藉此影响其精神,令对方生出幻觉,待到知晓不能成功时已错恨难返。
当然不是说孙恩就此便输掉这场重要的决战,他能使燕飞两剑刺空,已明显高燕飞不止半筹,最后一剑的失着,只是他没法彻底地摧毁燕飞的信心。
孙恩再避一剑,并非全没有办到的能力,只不过接下来的情况会教他陷入捱揍和随时落败的劣局。
高手相争,一旦某方落在下风,要平反并不容易,更遑论取胜。
孙恩长笑道:“痛快啊痛快!”
笑声中闪电迎上燕飞,举掌重击命中剑锋,精准至令人咋舌。
燕飞如给万斤铁锥重重敲中剑尖,整条手臂酸麻起来,硬给震退。
孙恩双目神光大盛,正要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再予燕飞拂上一袖,岂知传过来的真气先热后寒,若任它入侵经脉,肯定会受重伤,因此没法乘胜追击。
燕飞终迫得对方硬拚,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意,持剑的手虽迅速回复感觉,却已晓得孙恩的功力深如渊海,配合对方能让自己两剑的黄天道藏功,今仗他实是有死无生。
问题在逃也逃不了。
燕飞一声大喝,蝶恋花爆开一团剑花,向这恐怕天下没有人能击败的武学巨匠攻去,生和死、胜或败,再不存在于思域内。
两道人影兔起鹊落,交换移位,气劲交击之音不住响起,在眨几眼的工夫内,两人剑来掌往,随意变化,交换了十多招。
“当”!
孙恩曲指敲中蝶恋花剑锋,无可抗拒的巨力透剑传来,燕飞胸口如受雷殛,全身血气翻腾,往后挫退。
孙恩也往后先退三步,方重整阵脚,朝他掠去,一拳凌空击出,笑道:“明年今日今时便是你燕飞的忌辰。”
“哗”!
燕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已败了,心灵反而空明一片,清楚地掌握到孙恩此拳有夺天地造化,鬼泣神号,等同宇宙的庞大威力。
燕飞长啸一声,蝶恋花全力反击。他固受到对方重创,但孙恩亦已为他所伤。只要能令孙恩伤上加伤,他的死仍然是有价值的。
孙恩的拳头不住在前方扩大,显示孙恩正锁紧他的精神,虽只是一拳攻来,但整个天地宇宙都像在和自己作对似的,狂扬从四方八面卷旋而来,把他挤压至只能在一窄小的空间内挣扎。
就在此时,尖叫声在孙恩后方响起道:“孙恩纳命来!”
孙恩脸现怒色,拳劲忽然减弱少许。
剑拳相击,燕飞差点拏不住蝶恋花,五脏六腑似翻转过来般,喷着血如断线风筝的离地倒飞下岗,从岗坡直滚下去。
任青媞来了,更想施孙恩故智,于孙恩搏杀燕飞的紧张时刻,偷袭孙恩。
“蓬”!
燕飞重重掉在地上。
完了。
这个意念刚起,已感到给人在地上提起,迅速掠走。
燕飞凭着一点灵明,进入金丹大法阴阳相交的境界,这才失去神智。浑浑融融,再不晓得人世间的任何事。
第六 章眷宠不再
刘裕在午前时分抵达广陵城外,战马已疲不能兴,下马入城。
到城门时立感气氛异样,守城的卫士人人哭丧着脸,没有半点朝气活力。
他们都认得他是刘裕,其中一名卫士双目一红,涌出热泪,悲呼道:“安公昨晚去了!”
“轰”!
这个消息像晴天起个霹雳,轰得他头皮发麻,全身发软。
纵使明知谢安捱不了多久,可是总有种不愿去面对的心态。又似乎此事永远不会发生,但却已成眼前残酷的事实。
南朝两大支柱,江左的两位巨人,桓冲已去,现在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誉的谢安亦撒手归西,团结南朝的力量终告冰消瓦解。
整个广陵城为愁云笼罩,人民哭奔于道旁,没有谢安的南晋,再不能保持清平兴盛的好日子。
没有谢安的支持,谢玄将变成孤军作战。他虽是无敌的统帅,却缺乏像谢安般对皇室和高门权贵的影响力。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之流将更肆无忌惮。
刘裕恍恍惚惚,行尸走肉地来到位于城心的刺史府,更感受到因谢安之死而来的悲痛哀伤。
他不知说过甚么话,胡里胡涂地被引进迎客室,也没有人对他的忽然出现生出好奇心,就像所有人的心均因谢安的离开而死去。
不知坐下多少时间,一把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道:“刘裕!竟真的是你!”
刘裕神不守舍地循声瞧去,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出现眼前,好一会方认出是谢府家将梁定都。两人呆视片刻,后者双眼蓦地通红,凄然泪下道:“安公去了!”
同是一句“安公去了”,由谢府的家将亲口道出,份外有不能改移、生死有定的威力。
刘裕很想陪他痛哭一场,只是没法哭出来。自离开边荒集后,他一直像活在一个没法脱身的噩梦里。
现实中的可怕梦魇和咀咒!
梁定都显然也哭尽了泪水,以袖拭眼后强忍悲痛,道:“大少爷在书房,请你去见他。”
刘裕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任梁定都一把扶着,后者骇然道:“你没有事吧?”
刘裕感到头重脚轻,苦笑道:“我的脸色是否很难看?”
梁定都表现出他爱呕气的性情,道:“现在谁的脸色会好看呢?”
谢玄坐在书房一角,垂首沉思。
没见面不到十天,谢玄却像衰老了十多年,两鬓花斑,再无复淝水之战时的英气,显示他的内伤不但没有痊愈,且有急剧恶化的情况。
梁定都把他引到门外,着他自行进去。
刘裕的脑子仍充满沿途来此所目睹谢府上下人等的悲痛情景,踏进书房内下跪道:“玄帅在上,刘裕回来哩!”
谢玄抬头往他瞧来,一呆道:“你受了伤?快起来!”
刘裕像见着最亲近的人,不由想起边荒集,想起纪千千和燕飞等人,更想起最不该想的王淡真、谢安的死亡,热泪终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谢玄叹道:“别哭哩!这岂是哭的时候,边荒集失陷了吗?快起来!”
刘裕勉强起立,强忍泪水,依谢玄指示在他左方的太师椅坐下。
谢玄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强振精神的道:“说罢!”
刘裕感到身体阵寒阵熟,很不舒服。知道因心情郁结和疲劳过度,致尚未完全复原的身体旧患复发。不过此时那还顾得这么多,硬撑着把整个情况,一五一十的交待出来。
谢玄听罢皱眉道:“你难道看不穿这是个陷阱吗?”
刘裕深感有口难言的痛苦。
他当然不能告诉谢玄,他要回来面禀谢玄的事,是曼妙便是司马曜的新宠,因为曼妙和任青媞与他的关系,已成他于谢玄步谢安后尘时唯一在军中挣扎求存的本钱。
所以他不得不在此关键上向谢玄撒谎,也是第一次欺骗谢玄,而唯一能解释自己亲回广陵的理由是为边荒集向谢玄求援。
刘裕清楚感觉到谢玄对自己的不满和失望,却仍不得不硬撑下去,颓然道:“当我发觉自己看错时,已错成难返。”
谢玄目光灼灼地仔细打量他,沉声道:“当你逃离孙恩的魔爪,为何不立即赶回边荒集与燕飞并肩作战?”
刘裕的心扭曲了地痛苦滴血,这会成为他平生之恨!死在边荒集总好过伤害王淡真,现在又被谢玄看轻和误会。早知如此,不若与王淡真一走了之,甚么都管他的娘。
谢玄是他刘裕最感激和敬重的人,现在却要对着他说违心之言,心中的矛盾可想而知。
他听到自己在说道:“当时我受了重伤,只能坐在小艇调息静养,当任青媞离去且遇上聂天还的战船队,已错失回头的机会。”
谢玄仰望书房横梁,淡淡道:“这并非英雄的行径。”
刘裕脑际轰然一震,愤怨之情从心底狂涌而起。
谢玄并不相信他的话,不相信他确曾动过赶回边荒集的念头。只认为他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唉!
今趟真是一切完蛋,谢玄再不会视他为继承人。
谢玄会否心中在想,他刘裕只是借个借口逃离险地,若是如此,自己真的不应该回来。
这时他心中想到的只有王淡真。
在失去一切之后,只有这灵巧慧黠的美丽淑女,方令他感到生存是有意义的。
也难怪谢玄对自己失望,他托负自己的事完全泡汤,既保不住边荒集,又没法保护纪千千,更没法阻止“大活弥勒”竺法庆南来复仇。
想到这里,意识逐渐模糊,最后似乎听到谢玄的呼叫声从千山万水的远方传来,然后逐渐消失,最后是绝对的虚无和黑暗。
刘裕逐渐苏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身边还有人坐着。
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宋悲风的脸庞。
刘裕挣扎着坐起来,发觉浑身腰酸骨痛,嘴内有浓烈的药材余味。
宋悲风助他挨着床头坐好,欣然道:“你终于醒来了!”
刘裕茫然道:“发生了甚麽事?”
宋悲风不厌其详的解释道:“你在书房舆大少爷说话之际,忽然昏倒过去,你太累哩!
致令旧伤复发。在这时势,最紧要养好身体。我也在床上躺了十多天,这两天才好一点。伤病来时,方明白甚麽叫英雄气短。”
刘裕逐分逐寸重整昏倒前的回忆,骇然道:“我躺了多少天?”
他的精神逐渐好转,体内真气亦可运转无碍,酸痛迅速减退,只是仍有点虚弱,或许是因多天没有进食。
宋悲风道:“你躺了足有十二天,明天便是安公大殓的日子,各地来奔丧的有百多人,唉!入土为安也是一种解脱,谁人到头来能免一死呢?自东山复出后,大人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刘裕失声道:“十二天!”
宋悲风满怀感触,漫不经意地点头应是。
刘裕一把抓着宋悲风衣袖,紧张的道:“有没有边荒集的消息?”
宋悲风目光迎上他焦虑的眼神,凄然道:“边荒集沦陷了,我们从逃离边荒集的人得到支离破碎的片段,到现在仍弄不清楚确实的情况。”
刘裕头皮发麻,放开抓着宋悲风的手,一颗心直沉至无边的渊底,浑身寒渗渗的,没法说出一个字来。
宋悲风道:“教人意想不到的是:指挥边荒集联军反抗入侵的竟是千千小姐!他们非常勇敢,与慕容垂和孙恩的围集军激战三天三夜后,敌人仍然没法攻入夜窝子的最后也是最坚固的防线。且数次反击,把强大的敌人逐出去。可惜到慕容垂放水灌边荒集,破去颖水西岸的阵地,接着又抽干河水,慕容垂麾下一万养精蓄锐的步军,迅速渡过干涸的颖河,边荒集方告失守。”
刘裕双目涌出热泪,道:“燕飞和千千等是生是死呢?”
宋悲风道:“直到此刻仍没有人弄得清楚,集破时情况混乱至极点。千千小姐下令以爆竹惊吓牲畜群,任牠们冲突逃窜,然后趁敌人阵脚大乱之际,四方八面的突围逃亡。不过能逃返南方的荒人不足百人,可见其时战况之渗烈。千千小姐和燕飞均不知所终。玄帅已派人到边荒打听他们的下落,若你不是病倒,你会是到边荒的最佳人眩”刘裕勉强忍着热泪,惨笑道:“玄帅怎样应付如此局面?”
宋悲风双目神光一闪,道:“玄帅可以做甚么呢?司马道子已把此事揽上身,透过司马曜传旨明令玄帅和桓玄不准过问边荒集的情况。现在建康的水师船队驻扎在颖口,试图封锁边荒集南方水陆交通。哼!边荒集若可轻易被截断与南方的交通,边荒集便不成边荒集了,不走水路便走陆路,边荒集南方边界延绵千里,谁可封锁得住呢?”
又向刘裕道:“可以吃东西了吗?”
刘裕颓然道:“我没有食欲。”
宋悲风道:“怎都要吃点东西,否则如何恢复体力?你好好休息一会,我着人送饭来,也要通知玄帅一声,他很关心你的病情呢!”
听到谢玄关心他,刘裕羞愧交集,但感觉上亦好了点儿,至少谢玄尚未完全放弃他。
刘裕在宋悲风的婢女小琦侍候下,吃过东西,不理小琦的反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离正午尚有半个时辰。
他居住的是刺史府后院东北隅,专供有身分家将和亲卫住宿的榴园,有二十多间厢房。
宋悲风的房间就在他隔壁,另一边的邻房依次是何无忌和梁定都。
何无忌是刘牢之的外甥,因悍勇善战被提拔为谢玄亲兵之首,与刘裕同为副将,但当副将的资历则要比刘裕深。在高门内等级分明,照现在居室的安排,他刘裕在谢家的地位,犹在何无忌之上。
偌大的榴园空空荡荡,只有两名男仆在打扫房间,或因要预备明天的丧礼,宋悲风等也各忙各的去了。
小琦离开后,刘裕乘机调息练气,静心等待谢玄的召唤。
他同时下了决心,要把任青媞与他的关系和盘托出,再由谢玄决定该如何办。他真的不愿欺骗谢玄。若谢玄认为该揭发曼妙,便照谢玄的意思去做,只有如此他方可以减轻心头的负担。
岂知调息近一个时辰,过了午时,谢玄仍没有使人来找他。刘裕又呆等一个时辰,仍是白等,禁不住心情低落,胡思乱想起来。谢玄是否再不看重他呢?换过以往的日子,不论谢玄干甚么事,总要他侍候在旁,可是现在自己昏迷了十二天,醒转后谢玄却没有兴趣看他半眼,是否表示谢玄对他已爱宠不再,如此他留在北府兵还有甚么意义?又想起被攻陷的边荒集,心中的凄苦悲凉,只有自己承受着。
足音响起。
刘裕精神大振,听出来者有七、八个人,以这等阵势,难道是谢玄纡尊降贵亲来探望他?
忙从椅内跳起来,从卧室走出小厅堂。
踏入门来是个三十多岁、身形高颀、长得颇为清秀、穿了将军服的汉子,后面跟着七名北府兵,见到刘裕,大喜道:“果然醒来哩!”
对方虽不是谢玄,但刘裕仍心中欢喜,忙施军礼道:“副将刘裕,拜见孙大人。”
来的正是冠军将军孙无终,在淝水之战前,他一直是孙无终的部属,此时随孙无终来者,均是他熟识的同袍兄弟和战友,分外有亲切感。
孙无终趋前一把抓着他双肩,大喜道:“差点以为小裕你永远醒不过来呢!”
其它人也兴高采烈的把他团团围住,不是打他一拳,便是捏他一把,非如此不足表示心中兴奋之情。
孙无终拍拍他道:“我早说以你的体质肯定可捱过这一关劫,来!坐下说话。”
拉着他到一边坐下,其它人分坐各处,没座位的便站着,小客厅登时闹哄哄的。
孙无终道:“刚才我往见玄帅,晓得小裕你苏醒过来,所以立即领你的一班兄弟来见你。”
另一人道:“我们曾多次来探望你,每次你都是出气多入气少,病得剩下半条人命,又胡言乱语,教人担心。”
此人叫魏泳之,乃孙无终手下最出色的人材之一,现为校尉,与刘裕一向称兄道弟。事实上刘裕在北府兵内人缘极佳,因他生性谦恭有礼,深懂与人相处之道。
刘裕暗吃一惊,自己不会在半昏迷里大唤王淡真的名字吧?忙问道:“我胡叫些甚么呢?”
众人齐声哄笑,有人道:“既是胡言乱语,谁听得清楚呢?”
刘裕放下心来,但又另起心事。
谢玄既清楚他醒转过来,为何却不屑见他一面?孙无终还是自己要来见他,非是谢玄的指示。
想到这里,手足也冰冷起来,暗忖与谢玄亲近的关系,应已告终。
孙无终道:“不要闹哩!小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立即和他到广淮大街的醉月楼大吃一顿,贺他变回生龙活虎。”
魏泳之皱眉道:“安公大丧尚未举行,家家哀悼,酒馆食肆均没有营业哩!”
孙无终道:“醉月楼是我的老朋友孔靖开的,找着他便有办法。”
众人大喜,扯着刘裕出门去了。
第七 章心有灵犀
燕飞从混沌里醒转过来。
他完全失去对时间的感觉和意念,千百年的时间可以只是弹指之间的长短。
被孙恩重创后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却断绝了对人世间的接触,人世只像一个遥远的梦,不过他晓得自己至深爱的女人,正在那里面对可怕的危险,这唯一的记忆令他坚持回去,绝不放弃,不可以就此死掉。
唯一可以救他的是金丹大法,且须是最高层次的金丹大法。
于是他陷进胎息的状态里,一切重归先天的本体,与天地宇宙一同神游,直至金丹运转,令他不但立即霍然而愈,且整个人有焕然一新的畅美感觉。
燕飞暗叹一口气,心忖道:“终于回来了。”
他逐步地重塑受到孙恩致命一击前的记忆。
忽然间,他明白为何会输给孙恩。
他及不上孙恩“心无罣碍”的心境,因为他仍放不下纪千千。说句老实话,他与孙恩的差距非是遥不可及,而正是对纪千千那一点点的挂念,令他缚手缚脚,无法平反败局。
幸好大难不死,更令一切都不同了,把踏了半步进鬼门关那只脚拔回来后,他的金丹大法终臻达初成的境界。
他的灵觉以倍数地加强。
就在这一刻,他感应到纪千千。燕飞福至心灵,想到是因纪千千正强烈地思念他,故令他感觉到她。
“千千啊!燕飞并没有死!”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宛若坐在车厢里,正透过车窗看出去,外面是丘原的美景,有一株特别高的老松,形像古怪,成为他如梦如幻般视野的焦点,其它一切模糊起来。
耳鼓似还听到大队人马行军的轮声蹄响。
燕飞剧震-下,完全清醒过来。
压在他身上厚达五尺的泥层,岩浆般向上喷发,燕飞整个人从泥洞中乎升起来,回到光天化日下的现实,从容不追的落在旁边的草地上。
阳光从密林顶斜洒下来,已是日暮时分,蝶恋花仍安然挂在背上,身上泥层纷纷落下。
他没暇去想谁把他送到这里来?为何会把他埋葬?因为他清清楚楚知道边荒集已失陷了,纪千千还被敌人掳走,强迫她北上。适才的情景,是边荒集北面里许外一处地方,他认得那株怪松。当他感应到纪千千的所在时,同时透过她的心灵看着同样的景物。
高彦小子的预言没有错,第二次死而复生后,他真的变成了半个神仙。
身随意动,金丹大法自然流转,他迅如鬼魅地掠出密林,来到密林外一处可望远的高地。
环目四顾,边荒集在东面地平远处,离他至少有二十多里路。
燕飞一声长啸,朝边荒集的方向疾掠而去。
不论对方是否有千军万马,又或慕容垂如何武功盖世,他誓要从对方手上把纪千千救回来。没有人可以把他的至爱带离边荒,谁也不可以。
小诗的脑海仍填满边荒集失陷前那三天日以继夜的惨烈攻防战,耳鼓不住响苦战士临死前的呼叫,虽然已是十多天前发生的事。
与她们一起被俘的尚有近六干荒人,包括庞义在内,其它人则生死未卜。在整个攻防战里,双方均伤亡惨重,真正的数字恐怕永远没有人弄得清楚,合起来该有过万之众。
尤幸孙恩和慕容垂议定“建城分之”的协议,不单要重建城墙,还会以双重的高墙分隔为南北两城,瓜分边荒集。被俘的荒人因而被迫负起筑墙的庞大工程,虽是苦不堪言,尚可苟延残喘。
“氨!
小诗骇然朝坐在前排失声低呼的纪千千瞧去,后者别过俏脸迎上她的目光,花容虽惨淡,双目却射出自被俘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生机。
车窗外触目俱是精锐的慕容垂旗下骑兵,傍着长长的马车队朝北推进。
每过-刻,她们便离边荒集远一点,更可能永远没有返回边荒集的机会。
小诗俯前道:“小姐妳没事吧?”
纪千千神色茫然地摇头,眼神又开始聚焦,压低声音道:“燕飞没有死。”
小诗暗吃一惊,心忖难到小姐因对燕飞思念过度,精神出现问题?否则怎会无端端说出这句话。又或因慕容垂禁制她内功的独门手法对她生出不良的影响?
小诗道:“小姐怎会晓得呢?”
纪千千低声道:“这是没法解释的感觉,似乎是他在远方某处向我呼唤报平安,我还感到他正在赶来的途上。有剎那光景我真的感觉到他,感觉到他在我心内。”
小诗不喜反忧,暗忖纪千千的情况可能比她想的更严重,这是思忆成病,且是最难疗治的心玻燕飞去而不返,自然是有死无生,败在孙恩手底。纪千千一直没为此说半句话,只是咬紧牙龈作战,直至大逃亡的一刻。
纪千千又道:“六壬课是不会错的,干爹更没有可能看错。唉!我也曾很担心呢!”
小诗心中暗叫不妙,顺着她语气问道:“小姐担心甚么哩?”
纪千千凑到她耳逞道:“慕容垂今趟强掳我们主婢北归,临行前举行离城礼,又要我们公然现身参与仪式,大张旗鼓,你不觉得异常吗?”
小诗心中稍安,纪千千的思考没有丝毫错乱。摇头道:“我以为慕容垂是要逞威风哩!
特别是向徐爷示威,因为徐爷争不过他。”
纪千千想起慕容垂不肯向徐道覆交出自己的对峙情况,道:“你太小看慕容垂,他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可怕的一个,另一个人是孙恩。像慕容垂或孙恩这种人,绝不会意气用事。他是在设置陷阱,诱饵是我们。”
小诗一头雾水的道:“诗诗不明白。”
纪千千道:“我想说的是,事情并非如我们想象般的悲观。我们边荒集的主力部队已成功突围逃走,并隐于边荒某处重新整合兵员,令慕容垂和孙恩大感威胁。没有一年半载,边荒集的筑城肯定没法完成,而慕容垂和孙恩更没法于边荒集长期屯驻大军,所以故意带我们回国,引边荒的兄弟在我们渡泗水前来救我们。过了泗水,他们将没有机会。”
小诗文惊又喜道:“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纪千千道:“这个是当然的。屠奉三、慕容战、拓跋仪等岂是这般容易收拾,他们均是英雄之辈,定不容慕容垂带着我们渡泗回国。”
小诗担心道:“可是小姐又说这是个陷阱。”
纪千千低声道:“他来了!”
小诗靠回椅背去。
在十多名亲兵簇拥下,状如天神般威武的慕容垂策骑来到车旁,放缓马速,与马车并排前进。
纪千千此时心情大为好转,朝对方瞧去,这个只三枪便挑飞自己佩剑的高手,确有其能颠倒天下的慑人神采和魅力。
自从被生擒后,他一直是那温文有礼,每一件事都先征求自己的意向,并解释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令她直到此刻仍难对他生出恶感。
慕容垂微笑打招呼道:“小姐路途辛苦吗?”
纪千千瞥他一眼,浅叹道:“我想一个人独自清静一下。”
慕容垂不以为意淡淡地道:“若小姐答应我不会伤害自己又或逃走,我可以解开小姐的禁制。”
纪千千不悦道:“你故意安排小诗和我一道走,我能逃到哪里去呢?”
慕容垂有耐性地柔声道:“情非得已,请小姐见谅。小姐可以说一句话吗?”
纪千千把窗帘拉下,隔断他的视线。
慕容垂哈哈一笑,与手下催骑去了。
孙无终等把刘裕送到刺史府正门外,刺史府大门车马往来不绝,愁云笼罩,尤其高悬门上的蓝色灯笼,令人看得心如铅坠。
刘裕想起刚才大碗酒大块肉,生出偷作贼的罪疚感,待要绕往后门入府,却给送客出门的宋悲风唤着,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
宋悲风微笑道:“你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不宜喝酒。”
刘裕知他嗅到自己的酒气,心忖以现在心情之差,没醉个不省人事,是非常有节制力。
孙无终的心情怕也好不了自己多少,喝酒诚然是唯一消愁的方法,但也是最不聪明的办法。
刘浴心虚,唯唯诺诺的应着,想含混过去。
宋悲风抓着他手臂领他进入泊满车马的前院,绕过作致祭场的主堂,沿廊道深造府内,低声道:“司马曜已下旨钦准安公大敛后遗体莲返建康小东山安葬,由此可看出司马曜仍一意在安抚我们,怕我们作反。”
刘裕心不在焉的问道:“玄帅找过我吗?”
宋悲风摇头道:“玄帅忙着招呼客人,恐怕诸事停当后方会找你,届时他会告诉你人事上的新安排。”
刘裕知谢玄没有找他,心中很不舒服,闻言错愕道:“甚么新的安排?”
宋悲风双目射出同情的神色,轻轻道:“我先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大少爷要把你调往刘牢之旗下,作他的参军。这是平调,副将的职级没有改变。”
刘裕脑内轰然一震,晓得失宠成为铁一般的事实,谢玄再不要他随侍在旁,他刘裕只是北府兵其中一名低级将领,差点是打回原形。
宋悲风道:“这边走!”
刘裕行尸走肉、失魂落魄的随他左转入中院,迎面一群人走过来,他却是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宋悲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孙小姐!淡真小姐!”
淡真之名入耳,刘裕如遭雷殛,台头望去。
一对明媚炽热,其中又暗含幽怨的美眸迎上他的目光,似在投诉他的无情,又似讥嘲他胆子不够大。
刘裕忘记了施礼,呆头鸟般看着以谢钟秀和王淡真为首的七、八名仕女擦身而过,鼻里仍留着她们芳香的气息。
宋悲风冷眼旁观,忽然又扯着他衣袖继续行程,问道:“小裕你似乎和淡真小姐非是一般交情,对吗?听说是淡真小姐在路旁把你救回广陵呢!”
刘裕岂还有答他的心情,见王淡真似乎仍对他余情未了,比对起自己事业的低沉没落,分外有感慨。
含糊地点了点头,只盼立即躲回房内去,痛哭一场,甚么都好,只是没面目在大庭广众丢人现眼。
做人还有甚么意思呢?
回到该快要迁离的居所,宋悲风道:“小裕坐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刘裕无奈坐下,心忖说甚么都没有用,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谢玄,一旦下决定,绝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谢安是唯一的例外,但他已没法左右谢玄。
宋悲风在隔几的椅子缓缓坐下,道:“小裕不用把我视作谢家的人。”
刘裕愕然道:“此话何解?”
宋悲风淡淡道:“我在为安公办事前,曾和安公有个协议,当他百年归老后,我将回复自由身,协议于明天生效,府内上下人等均清楚此事。”
刘裕听得百感交集,他自己便没有这种运道,一是继续作军人,一是作被永远通辑的逃兵,没有第三个选择。
宋悲风微笑道:“所以你可以当我像小飞般的朋友,说话不用有任何顾忌,我更不会向大少爷泄露你不愿他知道的事。”
刘裕生出异常的感觉,讶道:“大叔似乎特别关照我。”
宋悲风欣然道:“你猜到原因吗?”
刘裕道:“是否因为我是燕飞的朋友?”
宋悲风道:“这或许是原因之一,却非主因。”
刘裕摊手道:“我真的不明白。”
宋悲风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平静的道:“安公在过世前,曾在我面前提起你。”
刘裕一呆道:“安公对我有甚么看法?”
宋悲风目光闪闪地朝他打量,沉声道:“他说你是天生统帅的材料,很有领袖的魅力,更可能是南方未来唯一的希望。”
刘裕苦笑道:“安公太撞举我了。”
宋悲风摇头道:“安公从不会擅举任何人,只是以事论事,他看人从没有出错。”
刘裕颓然无语。
这番话若是在到边荒集前听到,他会非常自豪,现在却非常刺耳。
宋悲风道:“你现在或者听不入耳,不过没有关系,终有一天你会明白。顺带提醒你一件事,王恭为应付司马道子迫婚,会于短期内把淡真小姐许给殷仲堪之子殷七维,好断绝司马元显的痴心妄想。希望你明白我告诉你此事的用心。”
刘裕整个人像给五雷轰顶,轰得手足冰冷,虚虚荡荡。
难怪王淡真如此勇敢向自己表白情意,因为她根本不愿嫁与殷士维。
殷仲堪乃南晋重臣,出任荆州刺史,与桓家关系良好,甚至可算是桓玄一方的人,他自然有资格不惧怕司马道子。
宋悲风长身而起,叹道:“人一出生,便不公平,我们可以做的,就是如何在置身的处境里奋斗出最佳的成绩。一时的困境算甚么呢?只有战争的年代方可以出名将,也只有乱世方可见明主。希望小裕永远记着我这番说话。”
刘裕忙起立相送。
整个院落静悄悄的,其它人可能都到灵堂去了,刘裕颓然坐在门坎处,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
若事情可以重演一次,他几可十成十肯定自己会和王淡真私奔。他怎可容忍她投进别人的怀抱里去?
她不喜欢殷士维,一来他的爹与桓玄关系密切,更因他是高门大族的后裔,而王淡真最厌恶的正是?子弟。只是这个理由,足可令他作出任何牺牲,只要她有幸福便成。他会全心全意的去爱惜她,其它一切再不关重要。
可惜他已错过机会。
现在他想走近点和她说句私话也不成。
足音传来。
一名婢子脚步轻巧的沿廊道而至,见到刘裕不顾肮脏的坐在门坎处,皱起了眉头,问道:“请问是否刘副将刘大人呢?”
刘裕此时连谢玄也不想见,亦没想及若是谢玄找他,怎会不是派出亲随而是差个年轻小婢来。木然点头。
小婢像怕被人听到般俯身低声道:“快随我来,淡真小姐在等你。”
刘裕倏地从地上弹起来,霎时间整个天地都不同了。
今趟他绝不会教王淡真失望。
第八 章私奔大计
孙恩立在颖水西岸,目光投往长流不休的河水,心中百感交集。
就是河水被隔断的晚上,边荒集落入他和慕容垂的手中。他的耳旁似还响起古钟楼连续撞击的告急钟音,接着边荒集不论攻集者或守集者,均陷进极度的混乱里。
数以万计的火牛、火马、火骡,在烟花爆竹的惊吓下,从夜窝子四方八面冲出来,破坏所有人为的障碍,突出重围而去。有本领和胆子的荒人,就那么骑在狂牛疯马背上,旋风般落荒逃去。欠此御狂牛狂马奇技的只好在纪千千的命令下,弃械投降。
纪千千确是有智慧的才女,能屈能伸,为保住六千多人的性命,她本有逃走的机会,她却放弃了,与她旗下的荒民同甘共苦。亦因她的留下,使投降的荒人躲过被坑杀的劫数。她在受降的会议上不卑不屈地据理力争,在孙恩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难怪谢安这么爱去见她,道覆因她破例动了真情,而慕容垂则视她为最动人的战利品。
他的感触却非因为纪千千而起,只是因想着谢安,方联想到她,想到她与谢安的关系。
看着纪千千,便像看到他生平最大的劲敌,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誉的谢安石。
在一个时辰前,他得到从建康传来的确实消息,谢安于十许天前病逝广陵,遗体会送返建康的小东山安葬。
“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
现在安石已去,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的局面?
谢安是凝聚整个南朝的关键人物,他对高门大族的影响,是自汉朝以来没有人可与之比拟的。有谢安一天,孙恩始终没有攻打建康的勇气。因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谢安运筹惟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手段。苻坚正因低估了谢安,故有淝水之败。
现在机会终于降临。
同时他亦在惋惜谢安的撤手西归,谢安是个直得尊敬和了得的对手,没有了谢安的中原,西山上的霞彩,似乎也要失去点颜色。
他必须立即赶返南方,布署号召全国的天师道大起义,进一步向谢玄施压,能累他内伤发作、一命呜呼当然最理想。
只要能长期占据边荒集,他将稳*胜券。如他可以化身为二,一个化身将会赶回海南,另一个化身留守边荒集,如此天下可肯定是以天师道为国教的新皇朝的天下。只恨他分身乏术。
他放心不下边荒集,因为他晓得燕飞尚没有死,还更强大了,现在正于集外某处窥伺他孙恩。
徐道覆和卢循此时来到他身旁单膝下跪敬礼,齐呼“天师万安”。
孙恩目光往两人扫去,淡淡道:“起来!”
徐道覆和卢循长身而起,前者的神色有点不自然。
孙恩目光落在徐道覆身上,微笑道:“听说道覆昨晚喝下整坛雪涧香,醉得不省人事,须人把你擅回去,是否有这回事?”
徐道覆瞪卢循一眼,颓然点头。
孙恩从容道:“任何人失去像纪千千这种能倾国倾城的美女,喝点酒很正常,不痛心方是反常。不过大丈夫生于如此乱世,一时的打击只可以视作历练修行,任暴风雨如何猖狂,我们仍要屹立不倒,方有洗雪耻辱的机会。我很明白慕容垂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若强迫纪千千就范无疑是煮鹤焚琴的扫兴事。所以只要你能在短期内征服南方,可挥军北伐,直捣慕容垂老巢以讨回纪千千。道覆,这是你最后一次为纪千千醉倒,再不可以有第二次。”
徐道覆听得非常用神,双目神光渐盛,到听罢动容道:“道覆受教。”
天空暗黑下来,星儿开始现身。
孙恩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般,轻描淡写的道:“我孙恩并没有做皇帝的野心。将来统一天下,我道统的衣砵由小循继承,得黄天道藏功的真传;皇帝的宝座由道覆坐上去,但须把天师道立为国教,尊你大师兄为国师。而为师将避世修道,看看仙道福缘会否于今世降临到我身上。”
卢循和徐道覆忙下跪谢恩。
孙恩是不得不无解决内部的矛盾,方可展开统一南方的鸿图大计。两大传人现在利益-致,又有自己在上主持,当然关系良好,同心协力?可是若天师道势力不住扩大,势会出现权力的斗争。所以现在一举为两人定位,既可激励他们的斗志和士气,又可令两人心中有着落。
“起来!”
两人起立,神情虽异,均难掩心中兴奋之情。徐道覆是因可作天下之主,卢循却因得传他梦寐以求的黄天道藏功。
孙恩道:“我和小循立即赶回南方,边荒集交给道覆全权处理。边荒集得来不易,守之也不容易,在城墙建成前,更是危机四伏。我们回去后会设法牵制南朝诸势力,令他们无法北顾。”
接着续道:“我军留下五千人驻守边荒集,其它人由小循领兵还师。道覆必须抛开个人私怨,以大局为重。当边荒集回复昔日光辉,继续成为南北贸易的转运中心,我们将如虎添翼,南方再无可与我们顽抗的实力。哼!背叛我的人终有一天会自吃苦果,我们不用争一时的意气。”
两人明白他最后几句话是针对临阵撤走的聂天还而说的。孙恩罕有表达心内的情绪,可见他对聂天还动了真怒。
孙恩忽然叹一口气,目光移往边荒集西面,道:“燕飞仍然在生,其精神更趋强大,更难掌握,更狡猾难测。”
两人默然无语。
当晚孙恩重创燕飞,却给任青媞从后偷袭,未能追上去补以结束他小命的一击,还因而被燕飞反击受伤。孙恩当机立断,撇掉任青媞,亲自追搜燕飞,却是一无所获。现在燕飞终于伤愈回来。
孙恩续道:“集破之日,纪千千巧施火牛火马阵后,坚守夜窝子,到天明时方投降,使我们没法追击逃离边荒集的荒人。这批人数目当不过四千人,却是边荒集最精锐的高手。可肯定他们重整阵脚后,必会卷土重来。道覆须小心应付,绝不能轻忽视之。”
卢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之计可以成功,让我们可以安心建城。”
孙恩道:“荒人虽受重挫,却未致一败涂地。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建城之事必须倚靠荒人,边荒集的盛衰亦在乎荒人的努力,但他们也是心腹之患。道覆须行亲民之政,让他们继续享有以前的利益,边荒集方可成为统一的关建,否则只令我们徒多一个沉重的包袱。”
徐道覆恭敬答道:“道覆不会令天师失望。”
孙恩叹道:“不过若事不可为,道覆要以保存实力作首眩”卢循一呆道:“这情况怎可能出现呢?”
孙恩想的却是燕飞,心中考虑自己应否抛开一切,在边荒把他找出来加以搏杀,去此心头大患。
旋又放弃此念,因为他必须立即赶回海南,如让聂天还乘机偷袭,多年努力,将尽付东流。
仰天一阵长笑,飘然南去。
唱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北南西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歌声随他远去,回荡于颖水两岸。
看着孙恩渐去的背影,两人心头一阵激动。孙恩凭歌奇意,不但渲泄因谢安之死引发的感慨,更触抚徐道覆因失去纪千千而来的伤情,暗含鼓励。
谢安的逝世,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南朝将失去以谢安为核心的凝聚力。新的时代将属于天师道。
卢循和徐道覆各想各的。后者想的是奋起振作,如此方有机会洗雪纪千千被强夺的奇耻大辱。
燕飞立于小谷外的高地,遥望边荒集。
古钟楼上飘扬着慕容燕国和天师道的旗帜,向所有荒人示威,更代表着荒人和他们所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燕飞并不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可惜在这胡汉大混战的时代里,武力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感应到孙恩,感觉比以前强烈清晰,他甚至知道可就这通过心灵的联系,召唤孙恩来再定胜负,但眼前他必须把纪千千摆在最重要的位置。
后方的小谷只剩下战争惊心动魄的痕迹,一切已事过境迁。
月儿从颖水对岸升起来,从月儿的圆缺,他估计出自己的胎息疗伤应在十日以上,心中涌起再世为人的奇异滋味。
“叮”!
北面里许外-座密林传来兵器交击的清脆声音,燕飞意动气至,全速往声源处掠去。
刘裕随小婢穿廊过园,来到刺史府西北角,越过竹林后,一座两层的小楼出现眼前,环境清幽,彷若远离尘俗。
刘裕想不到刺史府内有这么好的地方,尤其想起即将见到心中玉人,心情更是开朗。
小婢在背后轻推他一把,示意他自己到小楼去。
刘裕此时尚未弄得清楚小婢是谢钟秀还是王淡真的人,如是后者的婢女,那他们若真的私奔,必须带她一起离开,否则会给王恭处死,他怎忍心发生如此情况?
道:“姐姐如何称呼?”
小婢低声道:“我不是姐姐,叫甚么名字你不用理会,最好是把我忘记。明白吗?”
说罢匆匆离开。
只听这几句话,知她是谢钟秀的心腹爱婢,所以晓得事情的严重性。
谢钟秀肯在此事上帮王淡真的忙,可见她对王淡真很够朋友,因他两人若私奔,对谢家是有害无利。
刘裕收拾心情,昂然举步,直入小楼。
“呵!你来哩!”
刘裕推开门,仍未有机会说话,王淡真挟着一股香风投进他怀裹去,比对起她一贯的守礼自持,此时的热烈实教他没法预料。
王淡真用尽力气搂紧他,喘息道:“你骗不过我的,我从你的眼神看出来,你是关心淡真的。”
满怀软肉温香,动人的厮磨,血脉和心跳的和呜,天地旋转起来,刘裕的堤防彻底崩溃,败得比苻坚的淝水之战还要彻底,整颗心完全融化了。
她成为他对将来唯一的希望,为了她,么都可以抛弃,何况他已是一无所有?
刘裕以脚把门关上,抱起她来到小楼一角,将美丽的她压在墙上,寻上她香唇,纵情痛吻。
这位艳名称着建康的高门仕女用尽气力和热情强烈反应,若他想得到她的身体,肯定不会遇上任何反对。
唇分。
两人四目交缠,一切尽在不言中。
“哎啾!
王淡真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娇痴的道:“有段时间我真想把你千刀万剐,差点气死人哩!”
刘裕痛得甜人心肺,眼神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道:“淡真想清楚了吗?”
王淡真生气地道:“想不清楚的是你,在路上遇上你前,我早计划逃往边荒集找你们。
幸好皇天有眼,教淡真遇上你。”
刘裕愕然道:“那时你尚未知我是怎样的一个人,竟已看上我吗?”
王淡真佻皮地耸肩道:“你很难明白吗?在北府兵中你是个活的传奇,没有你,淝水之战鹿死谁手,尚属未知之数。”
刘裕对她所存的疑虑一扫而空,沉声道:“我们须离开广陵。”
王淡真道:“我们不但要离开广陵,且须今晚走。”
刘裕失声道:“今晚?”
王淡真踩脚嗔道:“爹明早将抵达广陵,到时我身不由己。他更清楚我不想嫁给殷士维那没有半点男子气概的家伙,订亲前后会着人看紧我。”
又道:“你晓得此事吗?”
刘裕点头表示清楚。
王淡真欢喜地白他一眼,会说话的眼睛像在告诉他:“算你哩!也有关心人家呢!”
刘裕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令尊,殷仲堪与桓玄关系密切,而桓玄一直对皇座虎视眈眈,和殷仲堪攀上姻亲关系,有甚么好结果呢?”
王淡真道:“我不理爹的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成。唔!你可以对人家坏一点,我对行规步距的生活早厌倦透顶。”
刘裕差点控制不了自己,却知时地均不宜,深吸一口气道:“我究竟会如何使坏,包保小姐很快会领教到。好!我们就在今晚有那么远逃那么远,你有甚么计划?”
王淡真闲上美眸,玲珑浮凸的酥胸高低起伏,诱人至极点。轻喘着道:“此事没有人晓得,包括钟秀在内,她只以为我和你说几句私己话,或秘密偷情,因她也看殷士维不顺眼,更怨愤我爹和殷士堪修好。”
刘裕终弄清楚谢钟秀在此事上担当的角色,不禁对高门仕女的叛逆大胆为之咋舌。也理解到仕女们对买卖式的政治婚姻的极度反感。
事实上谢家诸女的婚姻多是苦难而非幸福,谢钟秀感同身受,助闰友一臂之力是自然而然的事。
至于谢钟秀发觉两人私奔会如何?他此时再无暇顾及,可肯定的是她绝不会泄漏自己曾间接参与,纵使被发现真相顶多只是被责骂几句。有谢玄在,谁都奈何不了她。
王淡真凑到他耳边道:“今晚初更时分,我会藉词休息,偷偷溜到后园藏在后门旁的桂树林内等你,由那一刻开始,我便是你的人,一切由你作主,你要好好待淡真……呵……”刘裕封上她湿润的红唇,良久后方放开她道:“不论是天皇老子拦路,也阻不了我刘裕到来会你。我会令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今晚我们攀城离开广陵,你将不再是高门大族的女儿,而我也不再是北府兵的副将。你想清楚了吗?不会后悔吗?”
王淡真意乱情迷的道:“刘裕呵!淡真永远不会后悔的。爹有七个女儿,少一个有甚么打紧呢?他从来没有尊重过我的意愿。”
刘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迫使自己离开她动人的肉体,沉声道:“我们得回去了!紧记今晚初更之约。”
王淡真抢前和他缠吻,接着依依不舍地悄悄离开。
看着她美丽的身影,刘裕晓得自己作出最明智的决定,只有这样,做人才有意义。
第九 章男儿之诺
慕容垂和心腹大臣高弼立马颖水西岸高丘,监视车队朝着被他们称之为“边荒北站”,由黄河帮筑建的木寨进发。
他们的行军路线尽量东靠颖水,如此敌人若要偷袭,只能从西面来攻,远较敌人可从任何方向攻来容易应付多了。
今次护送纪千千的兵员达七千之众,清一式是骑兵,分前中后和左翼卫四军,更先一步在沿岸高地设置哨卫,不论进攻退守,均灵活如臂指使。只要对方一意争夺纪千千,慕容垂有把握将敌人一网打尽,除去边荒集的心腹大患。等到其它区外势力欲插手边荒集之时,边荒集已摇身变成一座能防攻防洪的坚固城池,由他们和天师道共同监管。
建城墙对荒人来说是天条禁忌,他和孙恩当然不会尊重任何边荒集的惯例。
际此战争的年代,人口是最重要的资产,慕容垂本计划从边荒集掳走大批年青妇女,可惜集内妇孺早先一步撤往幽谷。小谷被攻陷时对方四散逃往边荒,令他计划落空。
不过计划成功与否再不重要,因为眼下其中一辆马车,载的是最令他心动的绝世美人儿,不论才智美貌,均使他迷醉颠倒,征服她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不亚于统一天下的伟大功业。
甚么是爱情?恐怕没有人能有确切和不受质疑的答案。慕容垂只晓得纪千千予他的感觉是神奇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犹如一抹阳光破云射进暗无天日的灰黯天地去,又或似一股暖流注进冰寒的汪洋。-切都不同了。
纪千千令他体验到从没有试过的波动情绪,把他带进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虽曾在生命的不同阶段拥有不同的美女,可是纪千千却令他尝到初恋的滋味。
慕容垂哑然失笑。
高弼讶道:“大王因何事如此开怀?”
慕容垂饮然道:“我在感叹世事之难以烦料,出人意表。”
高弼更摸不着头钟,道:“大王为何有此感叹呢?”
慕容垂目光扫视颖水对岸,轻松的道:“当日任遥带徐道覆来找我,商议合作征服边荒集的行动,于一次喝酒聊天的情况下,提起纪千千。”
高弼恍然,原来当自己在想如何应付突袭的当儿,慕容垂却满脑子想着纪千千。不过连他高弼也不得不承认,当目睹过纪千千的绝代芳华,脑袋确很难容纳其它事物。
慕容垂道:“徐道覆说纪千千乃南朝之宝,代表着中原文化艺术的骄人成就,且有沉鱼落雁之容、倾国倾城的美态。他虽阅人千万,却没有任何美女可与她媲美。”
高弼终于明白慕容垂之所以在攻打边荒集前,已把纪千千视为战利品,皆因在听到徐道覆说这番话时,早便动心。
慕容垂叹道:“徐道覆提起纪千千,或许是酒后真情,也不无炫耀之意。不过他势估不到纪千千竟会到边荒集去,而令我生出争夺之意。你说世事是否难以预料呢?”
接着双目射出海样深情,投往在疏林里时现时隐,载着纪千千主婢的马车,喟然叹道:“我慕容垂纵横天下,却从没有想过爱情可以在焚城燎原的激烈战火里发生,现在忽然尝到其中滋味,上天待我确不保”高弼无言以对。
慕容垂怀疑的道:“你在想甚么?”
高弼心中正在想慕容垂对一个仇恨他的美女动情,且“善待”投降的荒人,不像以往惯常的每攻占一地,必尽情掠夺牲口、壮盯女子而去,也不知究竟是吉是凶。他当然不敢说出来,于是胡乱找个话题道:“我在担心铁士心和宗政良守不住边荒集,更忧虑和天师道的合作。”
慕容垂从容道:“纪千千是边荒集的灵魂,我们把她带走,荒人只是没有灵魂的野鬼,不足成事。”
高弼道:“假设他们看破这是个陷阱,不来劫夺纪千千,边荒集将永无宁日。”
慕容垂道:“他们一定会来的,若纪千千被我们带返泅水北岸,荒人将永不能抬起头来做人。我的看法绝不会错。”
稍顿续道:“我对上心更有十足的信心,他不单武技高强,且谋略过人,办事谨慎。我留他在边荒集,更另有用意,是要他掌握南方的造船技术。当他成功建立起强大的战船队,北方应已落入我手内。那时南征的条件将告完备,统一南北,会是屈指可数之期。”
高弼吁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边荒集已落入他们手上,天下还有能舆慕容垂对抗的人吗?
刘裕悄悄回到居所,心中仍像烧着了炭坑般的雀跃兴奋。
他把高彦给他的小背囊拿出来放在几上,厚背刀搁到一旁,想起适才把王淡真搂个结实的动人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浑身发麻。这是从未试过的感受,若这便是爱情,他愿作任何牺牲去换龋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在几日内他经历了人生最低潮失意的时刻,可是现在所有付出均得到了回报。
偕美逃离广陵的工具全在囊内,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更有信心凭他的本领,即使北府兵尽出,也永远寻他们不着。
他会带王淡真逃往海外,找一处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与心爱的人男耕女织,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再不愿晓得此外的任何事。甚么争霸天下,便管他的娘。
他的动作逐渐慢下来,取出索钩后,停了下来。
“唉”!
自己真能放开边荒集兄弟们的血仇,袖手不理吗?
他想理会又如何呢?
谢玄再不视他为继承人,北府兵高层诸将大多在妒忌他,建康高门又因纪千千的事仇恨他。即使曼妙每天在司马曜耳边为他说好话,他仍只是北府兵内地位低微的小将领,可以有甚么作为呢?
更重要是他绝不肯让王淡真失望,不可让她落进别的男人手里去。
她向自己作出毫无保留的奉献,她以后的快乐和幸福,全*于自己手上。
能令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幸福,是男儿伟大的成就。
自已向她作出的承诺,是男子汉大丈夫至死不渝的承诺。他愿意牺牲一切以实现承诺。
纪千千娇躯一颤,容色转白。
刚坐到她身边来的小诗吃惊道:“小姐!你感到不适吗?”
纪千千探手抓着小诗肩头,柔声道:“燕飞又在召唤我,说他遇上高彦。”
小诗剧震道:“高公子?”
纪千千闭上眼睛,好一会方张开来,秀眸闪闪发亮,难以置信的道:“燕飞确是个人间的奇迹。他似是从人家心灵的至深处与我喁喁私语,是那么的神奇!就像古代神话志怪里的传心术,以心传心,不受任何限制。”
小诗本在担心纪千千的精神出了乱子,却被一句二局彦”吸引了精神,急问道:二尚公子真的仍然生还吗?”
纪千千朝她瞧来,甜甜地笑道:“诗诗开始相信我不是在发疯呢!对吗?”
小诗不好意思的道:“小姐碍…”
纪千千目光投往窗外,喜孜孜的道:“只要燕飞没有死,不论我面对的是何种情况,生命已是完美无缺。告诉你吧!我有信心燕飞可于渡泗前把我们从慕容垂的魔掌襄救出去。没有人能挡着他,因为他再不是个凡人,而是大地游仙式的绝世高手,他的成就将会超越当世所有高手。终有一天你会晓得我的感觉没有失误,不信的话就大家走着瞧。”
诗诗心头一阵激动,虽然她对纪千千与燕飞心有灵犀之说半信半疑,但纪千千忽然回复生机,整个人像正不断发光发热的模样儿,正显示纪千千因燕飞而死去的心复活过来了。
纪千千举袖为她拭泪,责道:“傻瓜!为甚么哭呢?我才是担心得要死,因为晓得你最没有胆子,真怕你给吓出病来。现在不用担心哩!燕飞来了!”
小诗泣道:“若小姐你真的出了问题,我确会给吓坏的。”
纪千千心痛的道:“只是为了你,我不会容许自己出问题。不要小觑小姐,我有很坚强的意志:水远不会向敌人屈服。”
小诗忍着热泪,颤声道:“若小姐要自尽,诗诗愿意陪伴你。”
纪千千瞪大美目看她,失声道:“你仍以为我是思念燕飞成疾吗?”
小诗泪流满脸,凄然摇头,又点点头。
纪千千没好气的道:“还记得我起的那课名为回环的六壬课吗?生机终于回环重现哩!
噢!”
纪千千现出凝神倾听的神色,吓得小诗收止哭泣,怕惊扰了她。
马车继续沿颖水北上,马车四周的战士高举火把,映照着饱受战火摧残的边荒,分外有种荒寒凄清的感觉。
纪千千闭上美目,娇躯抖震。
小诗吓得手忙脚乱,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俏脸血色褪尽的纪千千向她倾倒过来,小诗骇然搂抱着她。
纪千千在她耳边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与燕郎的心灵传信极耗心力,我再没法持续下去。刚才我把我们现在的处境传送过去,希望他可以接收到吧!”
燕飞双掌离开高彦背心,道:“感觉如何?”
高彦舒展筋骨,咋舌道:“哗!你愈来愈厉害哩!真气像一重又一重浪的涌过来,令我新伤旧患同时消除,现在我连老虎也可以赤手力搏。”
燕飞暗松一口气,高彦适才被黄河帮的巡兵追杀,幸好他及时从敌人的又口下把他救起,逃到这襄为他疗伤。
道:“早警告过你,给头小白雁差点害死吧?”
高彦皱眉道:“你在胡说甚么?小清雅怎会害我?我死撑着回来正是要找她,岂知边荒集竟然失陷了。我从颖水秘道潜返集内,岂知寸步难行。边荒集的兄弟姊妹像囚犯般被看管着。我干辛万苦才与庞义见上一面,他却不肯随我逃走。说甚么逃一个敌人便会找十个人来问吊,吓得人人你看管我,我监视你,谁都不敢逃走。”
燕飞皱眉道:“庞义没告诉你郝长亨是大坏蛋吗?”
高彦信心十足的道:“郝长亨是怎样的人我不管,总言之小白雁是不会害我的,我还着她自行逃命。知她已安然返回边荒集,我不知多么高兴。”
又举起搁在一旁的小背囊,道:“全靠这宝囊和护体战甲,救回我一条小命。那个偷袭者真卑鄙,偷偷在树林里钻出来,我连人影都看不到就给他在后面轰了一掌。聿好小白雁为救爱郎我死缠着他,使他没法再补一掌,否则我定会-命呜呼。”
燕飞无暇和他在谁偷袭他一事上纠缠,道:“你刚才想到哪里去呢?”
高彦道:“庞义告诉我边荒集失陷的那晚,千千以自己的性命作威胁,迫老屠,老卓等人率领主力精锐军,凭火牛阵突围逃生,自己则留下牵制敌人。我现在正是要去找他们。颖水秘道仍未被敌人识破,我们可以从从容容从秘道潜回边荒集,来个襄应外合,收复边荒集。”
燕飞讶道:“屠奉三和慕容战不是要死守小谷吗?”
高彦道:“小谷在第二晚被徐道覆那家伙攻陷了,屠奉三和慕容战确是了得,冲破敌人封锁,返回边荒集与大家共存亡。如非慕容垂抽干颖水,一万大军从对岸跨过颖水来攻,边荒集仍可捱得祝”燕飞可以想象当时战况的惨烈,血流成河的场面浮现脑际,再问道:“宋孟齐和阴奇有否回来呢?”
高彦道:“听说他们一直以战船在河道与黄河帮的水师缠战,边荒集失馅后再没有他们的消息,应是凶多吉少。”
燕飞暗叹一口气道:“你设法找老屠他们,告诉他们慕容垂押千千主婢北上是一个对付他们的陷阱,着他们沉住气勿要冒险,我会设法拯救她们。”
高彦脸上现出古怪之极的神色,道:“我刚想告诉你这件事,你怎会知道得比我还清楚。
你不是刚睡醒过来吗?除千千外,人人都认为你被孙恩干掉了。据庞义说,孙恩在失陷那晚现身边荒集,还孤身闯入边荒集大开杀戒。唉!他的武功确是人力难以抵挡的,我们高手尽出,仍被他干掉几个,夏侯亭和颜闯当场战死,费二撇也被重创,孙恩却从容离去。老屠指孙恩可能在杀你时为你所伤,否则会有更多人送命。”
燕飞强压下心中悲痛,沉声道:“我无暇解释因何会知道千千的情况,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回千千和诗诗。你依我所说的去做吧!救回她们后,我会和地们到小谷外等待你们。”
两人从地上弹起来,在满天星斗下,长风徐徐吹至,令人精神一振。
高彦目不转睛地打量他,闪着惊异的神色,道:“你整个人的神气都不同了,不是二度酣睡后,终于变成神仙吧?”
燕飞没好气道:“去你的!我仍然是好人一个,和以前没有分别。”
高彦兴奋的道:“只要你没有死,我们并没有输掉这场仗。你要小心点,慕容垂的枪法就算比不上孙恩,也所差无几。”
燕飞微笑道:“成也颖水,败也颖水,这是孙恩说的。我要慕容垂根本没有拦截我们的机会。”
高彦拍拍他肩头,喜道:“孙恩都弄不死你,我还有甚么好担心的。只要你能救回她们,这场仗我们等若赢了一半。我与庞义约定通信的手法,找到老屠他们后,我会回边荒集报喜。
哈!我去哩!”
看着高彦没入西面林野,燕飞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高彦说得对,这场边荒集之战仍是胜负未分,关键在能否把千千和诗诗救回来。
他已从纪千千处弄清楚她们主婢的处境,且拟定整个拯救行动。
天下再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行动,即使慕容垂和他的千军万马也没法办得到。
第十 章心内斗争
刘裕独坐黑暗的厅堂里,等待初更时分的来临。
刺史府上下人等今晚会彻夜不眠,为谢安守灵,接待日夜不停从各地赶来吊唁的人。主堂一方及其邻近房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这边厢却是乌灯黑影,冷冷清清。
不知谢家是故意冷落他,还是体谅他伤势未愈,让他休息。不论如何,他都有种被遗忘的感觉。
在与王淡真相约私奔前,他肯定会暗自神伤,此时却是乐得没有人理他。最好是王淡真可以立刻起程,随他远走高飞。不过显然王淡真必须先作好安排,例如换过夜行衣,收拾简单的行装,支开随从。免致甫失踪,便被人发觉出问题诸如此类。
她不会出岔子吧?
说不担心就是骗人,刘裕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虽不住提醒自己勿要瞎担心的胡思乱想,却禁不住向坏处钻出种种可能性。那种患得患失的焦虑确不好受。
尚有小半个时辰将是约定的时间,王淡真会否依约而来呢?
想起这位平日高高在上、娇贵动人的美女亲口向自己表白,由私奔的一刻开始成为他的女人,刘裕心中涌起无与伦比的狂喜,揉集苦候那一刻来临的诸般焦忧,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小背囊和厚背刀搁在身旁几上,刘裕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边荒集,不要想谢玄,不要想王淡真外任何人事。可是当日与燕飞、纪千千和高彦乘船远征边荒集的情景,却不住浮现心湖,压抑无效。
刘裕重重吐出心头闷气,心底下无奈地晓得,即使走到天之涯海之角,这样的浮想和思念的情绪,仍会一直陪伴他。
在淝水之战时谢玄对他的另眼相看,他将永远忘不掉。恍恍惚惚裹,他似听到足音,仍是疑幻疑真的当儿,梁定都的声音在廊道处响起道:“刘副将!胡将军来探你哩!”
刘裕暗吃一惊,忙跳起来儿把肯囊收在椅下,点燃壁灯。胡彬在梁定都带领下进入小厅。
胡彬见到刘裕,欣然笑道:“我还以为你仍躺在床上起不来,现在见到你生龙活虎的,终于放心哩!”
梁定都道:“胡将军何须担心,刘副将早前刚和孙将军出外散心。”
刘裕心中暗骂梁定都,想到高彦不喜欢他是有一定的道理。
胡彬却不以为意,拍拍梁定都肩头,道:“我和刘副将是好朋友叙旧,梁兄不用理会我们。”
梁定都施礼告退。
若在平时,刘裕会因胡彬给足面子来探望他而非常感激,此刻却希望他愈快离开愈好,因为他已失去与任何人说话的心情。
表面上当然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淝水之战时,胡彬是前线寿阳的主将,是北府兵最响当当的将领之一。淝水大胜后,他的地位进一步巩固,其影响力尤在孙无终之上,仅次于刘牢之和何谦。
因着刘裕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一直对刘裕非常照顾,更是北府兵里支持谢玄重用刘裕的最重要将领。
对他刘裕是有一定的好感。
两人隔几坐下。
胡彬容色转为凝重,低声道:“刘副将现时的处境非常不妙。”
刘裕心忖妙与不妙,对他再无关重要,却不得不好好应付,免令其生疑。故作惊讶道:“将军何出此言?”
胡彬朝他瞧来,亲切地道:“午膳后,我们十多个将领聚在玄帅的书斋说话,玄帅忽然提起你,并询问我们对你的看法。”
刘裕的心抽搐了一下,有点呼吸困难的问道:“孙将军在吗?”
胡彬摇头道:“他不在,不过朱序大将亦在席间,只有他和我为你说好话。”
刘裕感到整个人麻痹起来,虽说私奔在即,但晓得这多人反对自己,心中仍非常不好受。
胡彬压低声音道:“虽然是非正式的会议,可是我这样暗中告诉你其中内容,是违反军规的。所以今晚我和你的对话,绝不可传人第三人之耳。”
刘裕方明白为何胡彬没有亲卫随行,又支开梁定都,胡彬真的非常够朋友。
道:“将军放心,刘裕是怎样的人,将军该清楚。”
胡彬点头道:“我若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今晚不会在这襄和你说话。当日你不顾生死地为我挡着卢循,又不理卢循的威胁到边荒集完成几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便晓得你非是池中之物,所以不用把一时的挫折放在心上,将来你定有一番作为。”
刘裕心叫惭愧。
唉!
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恐怕自己都弄不清楚。当私奔的事纸包不着火时,胡彬或会为说过这番推崇他的话而后悔。
颓然道:“他们怎样说我呢?”
胡彬道:“当时在场者除刘牢之、何谦和朱序三位大将军外,尚有高素、竺谦之、刘袭、刘秀武和我五人。”
刘裕心想北府兵的高层将领几乎全体在场,谢玄于此场合提起自己,益发显得事情的不寻常。
胡彬续道:“玄帅扼要地说出你因何会从边荒集赶回来,又说及你受伤的过程,同时询问各人对整个情况的意见。”
稍顿又叹道:“依我看玄帅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各抒己见,好拟定应付边荒集失陷后的局面,岂知却演变为对你功迹的争论,甚至有人认为玄帅该处罚你。”
纵然刘裕决定与王淡真远走高飞,一颗心仍直沉下去,手足冰凉,一时说不出话来。
胡彬道:“有人旧事重提,指出你没有请示玄帅,自行与燕飞等到边荒集去,是目中无人、自把自为、恃功自骄。”
刘裕心中禁不住怒火腾升,沉声道:“是谁说的呢?”
胡彬道:“谁说的并不重要,你更勿要因此心生怨恨。无论如何,这代表军内一种看法。
我和朱大将都不同意,说出你是因为纪千千不得不同行,否则怎向玄帅交待。”
刘裕忍不住问道:“玄帅有甚么话说呢?”
胡彬道:“玄帅虽没有直接表态,不遇我看他在此事上是支持你的。刘副将实在不必将这种事放在心上,记着只要有人的地方便难免有斗争,在我们北府兵内更是山头林立。你被玄帅破格提拔,更令你成为权争的目标。不招人忌是庸材,你该感到高兴才对。”
刘裕苦笑道:“高兴!唉!我想玄帅现正因曾对我另眼相看而后悔。”
胡彬讶道:“刘副将竟然有此想法,这肯定是一场误会。玄帅最后的结论是若要收复边荒集,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办到,即使其它人在兵法上胜过你,亦缺乏你对边荒集的认识和与荒人的密切关系。”
刘裕愕然道:“玄帅真的有这个看法?”
胡彬不悦道:“我为何要骗你?我之所以要来和你说话,是希望你坚持下去,不要给人看扁了。”
刘裕整条脊骨寒飕飕的,心想难道谢玄真的仍未放弃自己?
问道:“玄帅是否准备反攻边荒集?”
胡彬道:“当时各人纷纷请命,愿率兵攻打边荒集,均被玄帅一口拒绝,却又没有解释原因。我们事后猜玄帅是要先看清楚形势,方作决定。”
刘裕心中反舒服起来,因为若谢玄决定派自己去收复边荒集,而自己却作逃兵,他的良心肯定永远不安乐。
道:“玄帅是否准备把我调职至刘参军下作个小参将呢?”
胡彬一呆道:“谁告诉你的?”
刘裕知他会为自己保守秘密,坦然道:“是宋悲风告诉我的。”
胡彬欣然道:“看!欣赏你的人绝不会少。此正为我最想通知你的事,好让你心里有个准备。玄帅此着非常巧妙,不单大大减低众人对你的妒意,还使刘参军转而维护你。谁不知刘裕是我北府兵难得的人才呢?”
接着起立道:“我不宜在你处逗留太久,你好好休息。安公遗体运返建康后,我会和朱大将约你相聚,大家再好好聊天。”
送走胡彬后,刘裕神不守舍回到屋内,差点要仰天大叫,以渲泄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胡彬虽说得好听,事实毕竟是事实。
谢玄已不再视他为继承人,不再是心腹亲信,甚至乎不想见到他。
罢了!
他会和眼前残酷的现实道别,携着心爱的人儿远走他方。不论身心,他均非常疲倦,没法在北府兵剧烈权斗的漩涡内挣扎下去。
“当”!
初更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刘裕闻钟音全身剧震,头皮发麻。
私奔的时刻终于到了。
燕飞追上慕容垂的部队,在敌人西面里许处赶越对方。
除非燕飞真的变成神仙,否则绝没有可能从西面硬攻救人。对方不但是北方最强横的骑兵团,且有被推崇为胡族第二呙手的慕容垂亲身坐阵。一旦落入敌人重围,他将是有死无生之局。
要救人,凭的仍是谋略和战术。
他有一项敌人梦想不及的优势,是他通过与纪千千的以心传心,掌握到敌人的第一手情况。
最精采的是当纪千千恢复精神,他可以精确无误地晓得纪千千是在哪一辆马车内。慕容垂乱敌耳目之计对他完全失效。
但在现在此刻,他与纪千千的联系已中断。
燕飞“飕”的一声从一座密林掠出,来到其北面的平野。
风声在后方上空响起。
燕飞倏然立定,暗责自己的疏忽,因把心神放在营救纪千千一事上,竟没有留意沿途的情形。但亦心内舒服,晓得自己并没有变成“异物”,仍是有血有肉的人,会因主观或偏见而出现误差。
不过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往自后方树顶凌空跃下的人,却真有神通广大的感觉,达到“不以目视,只以神遇”的武道层次,清晰无误地把握到对方的来势、速度,以至乎意图。
“燕飞!天啊!你竟然没有被孙恩杀死!”
燕飞旋风般转身,与来人拥个结实,充满劫后重逢的狂喜欢欣。
来者赫然是“边荒名士”卓狂生。
两人放开手,仍互拍对方肩头,非如此不足表示双方共患难生死的激情。
卓狂生容颜憔悴,封他遭种高手来说,显然曾受遇重创,至今仍未完全复元。
燕飞笑道:“你也没有丢掉性命,我真怕你一意舆边荒集共存亡,更怕边荒集还没亡你自己先丢了老命。”
卓狂生大笑道:“正如老程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有赌未为输。嘿!你为何死不掉呢?
孙恩武功之高,出乎我们所有人想象之外。你看来比以前又精进一重,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燕飞扼要解释,又告诉他途中遇上高彦,然后问道:“其它人呢?”
卓狂生摇头道:“我怎么晓得?”
燕飞大奇道:“你不是随他们一起突围吗?”
卓狂生苦笑道:“在边荒集谁没有爱上纪千千呢?小弟正是其中之一,且单恋成疾,趁兵荒马乱之际躲进我说书馆的密室,苦待英雄救美的良机,却始终无法下手,现在小姐和诗诗被慕容垂带走,我只好溜出来,看看能否在途上出手营救。好哩!现在有你这保镖王作拍挡,我的信心登时大增。”
燕飞心中感动,卓狂生不脱狂士本色,说得轻松,事实上却是宁死也不肯让慕容垂把纪千千带返北方。以他一人之力去救纪千千,只是送死。
抓着他肩头道:“我们必须双管齐下,营救千千主婢的同时,亦要部署收复边荒集,否则如让对方筑起城墙,我们将痛失良机。我已着高彦去寻找老屠他们,营救千千由我负起全责,当务之急是请你回边荒集去,稳定我方受俘者的心。”
卓狂生皱眉道:“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拯救小姐和诗诗呢?”
燕飞知道若不透露多少内情与他,他肯定不放心。拍拍他肩头道:“慕容垂现在北上的部队中有两列车队,各由五十辆骡马车组成,其中一辆载苦千千主婢。这个撤军行动亦是精心布置的陷阱,引我们突袭救人。慕容垂东靠颖水行军,把兵力集中于西面。所以人多并没有用,徒自投罗网。”
卓狂生双目不住睁大,难以置信地道:“你不是刚赶来吗?我跟踪了他们几个时辰,仍没有你这般清楚。”
燕飞微笑道:“开始对我有信心哩!唯一成功的方法,是利用颖水埋伏突击,只要时机拿捏得准确,或有一击功成的机会。”
卓狂生犹豫道:“你怎知哪辆马车载的是小姐她们呢?”
燕飞哂道:“你忘了花妖吗?这是我的专长,绝不会误中副车。”
卓狂生终于心动,道:“真不要我帮忙嚼?有我在也多个人从旁照应。”
燕飞道:“我和慕容垂并非要比拼实力,而是看谁跑得快。只要我和她们逃往颖水东岸,千军万马亦莫奈我们何。我已拟好全盘计划,该不会空手而回。”
卓狂生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终于同意道:“好!我设法潜回边荒集去,虽然并不容易,要神不知鬼不觉更是难比登天。”
燕飞道:“刚刚相反,此事轻而易举,否则我不会着你去冒险。”
遂把颖水秘道清楚道出。
卓狂生听罢大喜道:“原来如此,难怪当日你们能在苻坚的眼皮子下把边荒集闹个天翻地覆。我现在可肯定边荒集气数未尽,如你能带小姐她们安然回来,我们等若赢回这一场仗。”
哈哈一笑,掉头朝颖水方向掠去。
燕飞收拾情怀,继续上路。
此际他的心情大为开朗,因为边荒集联军只是受到重挫,而非一蹶不振。
他们之所以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全拜纪千千之赐。
边荒集一役,不但使荒人团结起来,更令纪千千成为精神和实质上的最高领袖。
第十一章取舍之间
马车忽往右转,驰上一道斜坡,如若方向不变,可以投进颖水去。
纪千千骇然睁开美眸,与小诗隔窗外望。
窗外漆黑一片,隐见人影幢幢,蹄音密集。
纪千千颓然挨往椅背,花容惨淡。
小诗大吃一惊,抓着她手臂呼道:“小姐!”
纪千千似是费尽力气方勉强挤出点声音道:“诗诗请你探头往后看,再告诉我是甚么情况。”
小诗依言把头探出车窗外,报告道:“车队继续前进,只有我们的马车偏离了路线。”
纪千千道:“你看得这般清楚,是否因我们的马车在高处,而车队仍是灯火照耀通明呢?”
小诗点头道:“小姐猜对了,若是在平地,我们这样被大批骑士包围着,会看不清楚的。”
纪千千道:“成哩!”
小诗把身体缩回座位里,发觉纪千千像很辛苦的模样,闭目不住喘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马车终抵丘顶,不旋踵开始下斜坡,颖河的水声在前方淙淙作响。
纪千千叹道:“慕容垂诡计多端,恐怕燕郎今趟要中他的计哩!”
小诗惶恐道:“怎办好呢?”
纪千千道:“我早从慕容垂要我们登上这辆与众不同的华丽马车,猜到是个陷阱。若我再次猜对,现在原先的车队里会出现另一辆和我们这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使人误以为我们仍在车队裹,而事实上我们将改为乘船北上,且不会在敌人的北站逗留。噢!我很累!”
小诗扑在纪千千身上,慌得哭起来道:“小姐啊!我们怎办好呢?”
纪千千探手搂着她肩头,柔声道:“不用害怕,我要好好睡一觉。希望我可以及时醒过来,好通知燕郎慕容垂的奸计。”
马车缓缓停下。
外面的骑士四散守护。
纪千千搂着她的手无力地下垂,看她的样子,若不是疲极而眠,便是昏迷过去。
小诗生出可怕的感觉,似孤零零一个人陷身于猛兽中,绝对地孤独无助。
蹄声传来。
不须片刻,慕容垂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道:“为免千千小姐路途颠簸之苦,朕特别安排小姐改为乘船北上,可顺道欣赏沿岸美景。请小姐下车。”
小诗颤声道:“小姐她睡着了。”
火把燃亮,门开。
慕容垂钻进车厢来,先向小诗展露友善的笑容,接着目光投往纪千千,锐利的眼神射出无限深情,充满爱怜的神色。自责道:“是我不好,以禁制手法唐突佳人,幸好一切过去哩!”
小诗完全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甚么意思。
慕容垂向她道:“小诗姐请先下车。”
小诗急道:“小姐她需要人照顾哩!”
慕容垂柔声道:“小诗姐放心。”
小诗无奈下车,发觉已抵颖水岸旁,靠岸处泊着三艘中型风帆。
两名鲜卑战士来到小诗身前,客气的施礼道:“姑娘请随我们来。”
小诗回头望往车内,方察觉车内空无一人。
再朝颖水瞧去,慕容垂威武的背影映入眼帘,横抱着纪千千,朝中间的两桅风帆掠去。
小诗悲呼道:“小姐!”
待要追去,整个人被那两名战士抓着手臂,提得双脚离地的朝泊在队尾的风帆走去。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慕容垂那句话的背后含意,纵使慕容垂解开纪千千的禁制,纪千千也会因她而没法独自逃生,又或自荆燕飞全速掠行,大地在他脚下不断后泻。他毫不费力地尽展身法,天上的星辰和大地的林野,似正为他歌舞欢呼。
月儿爬上了深远的夜空,高高在上地洒下金黄的色光,丘原林野在四周延伸无尽,令他生出御气飞行的畅快感觉,大大减轻心内沉重的负担。
他有信心可赶在敌人之前,抵达由黄河帮建立的木寨。他会在离寨半里许处的颖河沿岸埋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突袭敌人,破马车救出千千主婢。然后利用预备好的浮木在瞬间横渡颖水。只要逃往对岸,便大功告成。
金丹大法在体内不住运转,他产生出渐渐失去重量的奇异感觉。心神不住提升和净化,彷似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在独自奔跑,除纪千千外,其它事都忘得一乾二净。
刘裕举步出门,忽然心生警兆,止步戒备。
任青媞的声音在后方道:“刘大人要到哪里去呢?不是想回边荒集去送死吧?”
刘裕心中叫苦,这是个不能不敷衍的难缠恶女,若给她晓得自己是去和王淡真私奔,肯定会全力破坏。因为自己正是她不能失去的最后一个机会。
刘裕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仍不由眼前二兄,暗赞一句确是尤物。
任青媞秀发披肩,紧裹在漆黑夜行衣内的胴体尽显诱人的线条,就像来自黑夜的死亡诱惑。从她的俏脸望去,再没有丝毫因任遥之死而受到打击的痕迹。
想起曾和她亲热过,且是生死与共地并肩作战,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扮作面色一沉,不悦道:“你勿要来管我的事。你可知如此来找我,是会把我害死的。”
任青媞笑脸如花地直抵他身前,仰脸瞧着他淡淡道:“若谢玄没有受伤,宋悲风又未完全康复,我的确不敢来。哼!现在嘛……除你刘裕外,谁摸得着我的影子?我们不是好伙伴吗?你扮出凶巴巴的样子是为了掩饰甚么呢?可说出来让青媞为你分忧吗?”
刘裕暗吃一惊,知道若不采非常手段,肯定打发不了她,给她缠上个许时辰更是呜呼哀哉。他亦不忍让王淡真久候他。
现出苦涩的表情,道:“你爱怎想便怎么想。我决定不干哩!现在立即离开,逃往深山野岭重过我樵夫的生涯。”
任青媞瞇起双目瞧他好半,忽然“噗哧”笑起来,嗔道:“何须发这大的脾气?你不想给人管便不管你吧!快告诉人家,你不是认真的,只是说气话。”
刘裕颓然往门坎坐下,沉声道:“你可知谢玄不再视我作继承人,还调我去刘牢之的营下?”
任青媞单膝着地的蹲下来,秀目亮闪闪地瞧着他道:“傻瓜!这是因谢玄自知命不久矣,为你作出免祸的安排,让刘牢之保护你。刘牢之也是有野心的人,谢玄把你转让与他,将令他的威势凌驾于何谦之上。所以刘牢之绝不会让人伤害你。明白吗?”
刘裕听得头皮发麻,道理如斯简单,因何自己偏不朝这个方向去猜测谢玄的心意?他扪心自问,当然是心知肚明,自己是因为恋上王淡真,所以千方百计找借口去逃避责任。不过甚么也好,他刘裕绝不会放弃对王淡真的承诺。
任青媞瞧着他皱眉道:“你在想甚么?你是否真的是我认识的刘裕?”
刘裕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心中想的只是如何不露痕迹地打发她走。道:“你倒想得简单乐观,纵使谢玄把刘牢之捧上北府兵统领的位置,他的才智声望均与谢玄有一段距离,难以压着司马道子。一旦本身权位因我而受拖累,会把我牺牲掉来讨好对方。你的曼妙以甚么身份和拿甚么借口来为我这小兵说好话呢?”
任青媞胸有成竹的笑道:“媚惑男人是曼妙的专长,她根本不用直接为你说话,徒惹人猜疑。司马曜为人愚柔,却比任何人更紧张自己的权位,曼妙对症下药,向他指出朝廷之所以与谢家弄得如此恶劣,乃司马道子一手造成。且道子过于专横,又信浮屠,穷极奢侈,以致嬖臣用事,贿赂公行,早招朝中大臣不满,所以司马曜对司马道子的宠信已大不如前。在曼妙的提点下,司马曜内则以王珣、王雅两人任朝中要职,分道子之势;外以王恭为兖州刺史、殷仲堪为荆州刺史,对道子加以制衡。在这种情况下,道子纵然看你不颐眼,能奈得了你何吗?”
刘裕刚从孙无终处知道朝廷人事上的变动,却没有联想过是与曼妙有关系,差点哑口无言。只好道:“任大姐对我的期望太高哩!今次我一事无成地从边荒集逃回来,边荒集更落入孙恩和慕容垂之手,使谢玄对我的看法转劣,我的地位已大不如前,恐怕有负大姐所托。”
任青媞双目精光电闪,狠狠盯着他道:“刘裕你在弄甚么鬼?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怎可以不算数?我可以捧起你,也可以一手毁掉你。你以为可以说走便走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刘裕哪敢真的惹火她,苦笑道:“为甚么动气呢?我只是以事论事,告诉你我所处的恶劣情况。没有了边荒集,我的影响力大幅下降。在北府兵裹,失去谢玄的支持我只是个地位低微的小将领。你给点时间我想想好吗?”
任青媞怒色稍缓,声音转柔道:“你以为边荒集完蛋了吗?事实刚好相反。”
刘裕愕然道:“你勿要乱说话来安慰我。”
任青媞道:“我们曾是并肩出生入死的战友,我要骗人也轮不到你。和你分手后,我潜返边荒集去,趁你的好朋友与孙恩决战之际,偷袭孙恩,还令孙恩受了伤。”
刘裕一震道:“燕飞?”
在这一刻,他首次忘掉与王淡真的私奔之约。
他的颓唐失意、壮志沉埋,起因正是边荒集遭劫而来,更痛恨自己没有赶返边荒集与燕飞等一众兄弟共生死荣辱。所以来到广陵后遭到谢玄冷对,立即变得心灰意冷,再拒绝不了王淡真的爱。
任青媞续道:“燕飞肯定没有死,他虽被孙恩一拳震落镇荒岗,仍有气力自行逃生,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避过孙恩的追杀。至于边荒集的情况亦非如你想象般恶劣,纪千千成为边荒集联军的统帅后,表现之出色在敌我所有人意料外。于集陷之际,她以火牛阵突破敌人的重重围困,使联军的主力成功突围逃走,随时有卷土重来之势。只要你能说服谢玄予你一支精锐人马,助边荒集联军重夺边荒集,你刘裕可将功补过,回复淝水之战时的光辉。”
刘裕听得目瞪口呆,道:“你来找我便为这件事。对吗?”
任青提俯前凑到他耳边道:“对了一半!我还要向你献身,好以美色迷惑你。说出来你或者不肯相信,我仍是处子之躯,不信便抱人家到床上试试看。”
刘裕虽是心情动荡,仍忍不住咽了-口涎沫,若可和此女携手共赴巫山,确是男人平生乐事。虽知蛇羯美人碰不得,但偏因她此特色而有魔异般的强大诱惑力。加上此刻香泽可闻,说不动心是骗人的。
若没有与王淡真的私奔之约,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
此际当然是设法拒绝,颓然道:“我只怕你献错身给我。这样吧!让我先去找谢玄谈话,试探他对我的态度,明晚你再潜进来找我,届时再商量如何。噢!”
任青媞封上他嘴唇,奉上第二个香吻,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全出于男女亲热的动机,蕴含火辣辣的情欲滋味。
唇分。
任青媞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他,道:“不要满怀心事好吗?谢安看人是不会错的,燕飞如是,你刘裕也如是。今晚真的不要人家吗?我会尽力讨你欢心哩!”
刘裕差点失控,幸好他的自制力一向良好,叹道:“无功不受禄,希望明晚可以告诉你好消息,我现在只希望静心思索该怎样和玄帅说话。”
任青媞再在他唇上浅吻一口,柔声道:“你现在是世上我唯一可依靠的男人,千万勿要自暴自弃。人总会有失意的时候,不肯面对逆境者怎配称英雄好汉?你曾救我一命,又是我报孙恩之仇的唯一希望,我绝不会害你哩!”
说罢盈盈起立,绕过他从正门闪出。
刘裕仍呆坐门坎处,心内思潮起伏。
怎办好呢?
是否应为王淡真抛弃一切,置边荒集的好兄弟们不顾?辜负谢玄对他的恩情?
他从未试过这般犹豫难决。
假如他失约,王淡真会如何呢?
不!
他绝不能教王淡真失望。
是否有两全其美之法?唉!多想无益,见到她再说吧!
刘裕从地上弹起来,先肯定任青媞确已离开,方朝后院方向潜去。
徐道覆在亲兵簇拥下,策骑驰入原是汉帮总坛的大校常卢循正于校场内射箭为乐,连中三元,赢得热烈的喝采声。
徐道覆甩蹬下马,与迎来的卢循走到一边说话。
徐道覆面色阴沉,道:“铁士心和宗政良是明欺负我们,只肯交出从荒人手中夺来的二千匹战马,牛、骡、羊各一千,又不肯让我们点算牲口的总数目。哼!他们以为我徐道覆是那么容易受骗的吗?”
卢循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慕容垂已去,我们怕他的娘。”
徐道覆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铁士心并不是善男信女,敢这么做是看准我们不愿和他扯破面皮。”
卢循皱眉道:“明天我便要领兵回海南,你有把握独力应付他吗?”
徐道覆狠狠道:谅铁士心不敢太过分,在建起城墙前,我们必须互相容忍。最大问题是我们正处于下风,聂天还临阵退缩,使我们在粮资供应上有困难,只有向铁士心买粮,也因此我们没有向铁士心使硬的本钱。”
卢循道:“幸好我们也从荒人手上抢到大批粮食,足可支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徐道覆问道:“一个月后又如何呢?”
卢循为之语塞。
徐道覆歉然道:“大师兄请恕我心情不好。哈!古时韩信有跨下之辱,我现在的遭遇算甚么呢?边荒集的粮食一向由南方供应,现在南方粮路被司马道子、谢玄和桓玄连手截断,走私掮客又不敢到边荒集来做生意。一天不把这个情况改变过来,边荒集休想回复以前的风光,我们得到边荒集又如何呢?”
卢循道:“所以天师指示师弟你必须采安民怀柔之策,现在我方明白个中原因。”
徐道覆叹道:“我们一天未能铲除边荒的残余势力,我们一天不能放任投降的荒人。这道理我们和铁士心都心知肚明,却是苦无良方,只能被动地等待荒人不顾死活地来反击。那时我们方有机会真正控制边荒。”
卢循也大感头痛。
边荒纵横数百里,成功突围的荒人化整为零,藏于边荒各处,静伺反击边荒集的机会,确是很难应付。他们或者力不足以大举反攻,但作骚扰性的特袭却是绰绰有余,如此势令通往边荒集的水陆交通危机重重,边荒集变成一个孤集,还如何继续发挥其南北水陆转运贸易中心的特色作用?
卢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的计划奏效,荒人是绝不能容忍慕容垂把纪千千带离边荒的。”
徐道覆心忖我倒希望荒人成功劫去纪千千,怎都好过让纪千千成为慕容垂其中一位妃嫔。
想是这么想,口上却道:“大师兄明天放心去吧!荒人残军的粮食不见得会比我们多,他们更急于夺回边荒集。我或会与铁士心合力炮制决裂的假象,引他们冒失来攻,然后把他们一网打荆”卢循一呆道:“难怪天师委你以重任,如此妙计确不是我可以想出来的。”
徐道覆仰望夜空,心想纪千千应快抵北站,荒人残军是否已出手营救纪千千呢?
若天师道成就统一大业,自己便是中土的帝君,结束自晋室南渡以来的纷乱局面,成就可以媲美始皇嬴政,因何自己心中却没有半点兴奋之情。
是否因为自己晓得尽管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可是如若失去纪千千,皇帝的宝座亦变得索然无味?
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多情?
第十二章劫后重逢
燕飞以惊人的高速,灵活如神地在颖水西岸的疏林区朝颖水推进,避过三起敌人的先锋军,更要防于高处放哨的敌方战士。在从一株树闪往另一株树,快时迅捷若兔,停时像变成树干的部分,眼力稍差者,即使燕飞在他面前掠过,恐怕也只认为自己眼花看错。
他感到体内的金丹真气已臻达收发由心的地步,只要脑内出现一个意念,他的身体会在现实裹鬼斧神功地演绎出来。不过他仍是有局限的,会因情绪上的波动,至未能经常保持在这种巅峰的状态下。
他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觉,偏又不知在甚么地方出了岔子。他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再接触不到纪千千的心灵,再不能全盘掌握她的情况。
燕飞从一棵树闪出,倏忽间以鬼魅般的速度横掠近二十丈的距离,然后蹲在一堆乱石旁,活像化为其中一块大石。
在后方高丘上,放哨的十多名敌方骑兵,完全察觉不到燕飞潜到眼前来。
也难怪他们疏忽大意,因为他们心中防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大批的边荒集联军。
颖水就在眼前淌流。
在燕飞心中,流入边荒的颖水河段,是天下最美丽的河流,而边荒集则是世上唯一的乐土。
边荒集将会回复昔日的自由和公义,对此他有着绝对的把握。
蹲在颖水西滨,燕飞的心神却延伸往整个边荒去,感觉着自然的伟大。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右下方乱石滩处有人,且是个可怕的高手。事实上他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情况,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包括呼吸和心跳声,只是“知道”右下方的黑暗里,暗藏强大的杀机。
燕飞一个觔斗往下跃去,落往离岸崖十多丈的河滩。
金丹大法全面运转,身体似失去了实质,可又更是灵锐。蝶恋花与他合二为一,物与物间的界限再不复存。
“燕飞”!
燕飞落往一块正被河水冲击的河旁巨石上,往声音傅来处行云流水般没半点停留盼掠过去。
两道人影出现在靠贴岸壁的另一方巨石上,不能置信地呆瞪着燕飞。
灿烂的星空月夜,把颖水的上方笼罩,予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虽明知这并非一个梦。
燕飞落在两人前方,欣然道:“我该说甚么好呢?”
竟然是屠奉三和慕容战。
两人分别探手抓着他左右胳膊,如不是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保证他们会欢呼怪叫,现在则是雨副强迫自己安静的古怪神情。
屠奉三摇头道:“我直到此刻仍不能相信你没有死。”
慕容战则叹道:“所以我们都要抓你一把,看看你是人还是阴魂不息的冤魂。”
燕飞反手抓着他们臂膀,心中涌起劫后重逢的动人情绪。至少在这一刻,三人间没有半点戒心。对屠奉三这类人来说,根本是不可能这样子的,却偏是眼前的事实。
这使燕飞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若明白边荒之战仍是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这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患难里方能见真情。
燕飞轻松的道:“孙恩也害得我很惨,害我躺到刚才日落时才醒过来。”
屠奉三道:“你怎晓得我们藏在这里呢?”
燕飞坦然道:“这叫不谋而合,我也认为你们挑的埋伏点是最佳的选择,凑巧碰上你们。”
慕容战惊异不定地打量他,道:“你可知现在的你不但没半点受过伤的疲态,且予我焕然一新的感觉。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甚事?你怎知道千千被慕容垂掳走的事呢?”
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在途上我遇到高彦……”慕容战大喜道:“高彦竟仍然活着?”
燕飞当然不愿意他们晓得自己有和纪千千心灵交感的异能,这会令他们心中不舒服,故拿高彦来搪塞,胡混过去。
转入正题道:“你们看穿这是个陷阱?”
屠奉三苦笑道:“看穿又如何?却又不能不踩进去,难道任由他带走千千吗?”
慕容战肃容道:“我曾向千千作出承诺,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会保护她。”
燕飞道:“你们似乎没有把握。对吧?”
屠奉三微笑道:“本来没有半点把握,现在却是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们边荒的第一剑手来了。”
慕容战双目充满希望的道:“只要你能感应到千千坐在哪一辆马车上,合我三人之力,我怎都不信我们会失败。”
燕飞点头道:“对!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让慕容垂带苦千千主婢,越过泗水,我们将会输掉这场仗。咦!我感觉到千千哩!”
两人只能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当然帮不上任何忙。
三人同时剧震,目光投往下游,一团蒙光出现河道尽处。
屠奉三色变道:“不好!慕容垂竟然改由水路押走千千,是欺负我们没有战船。”
蒙光迅转清晰,隐见三艘风帆,正朝他们立处逆流驶至。最可恨是三艘船均靠着东岸行驶,且是灯火通明,照得两岸清楚明白。
慕容战沉声问道:“哪一艘?”
屠奉三眉头紧皱凝神打量正在半里许外全速驶至的三艘敌舰,认出是黄河帮的破浪船,这种中型风帆轻巧灵活,风力配合船桨的动力,纵是逆水而行,仍是迅快异常。
谁都知道边荒集联军今晚若要突袭救人,只有于慕容垂的部队抵北站前发动。所以这三艘船若能全速越过北站,等若脱离了险境。
燕飞闭上眼睛,道:“她在中间的战船上。”
屠奉三道:“没有可能从水里突袭的,际此船即要驶越木寨的当儿,敌人正处于最高度的戒备状态下。在我们登船前,已被乱箭射死。”
慕容战点头道:“慕容垂肯定会和千千同乘一条船,他的北霸枪当然不易应付,其亲卫团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人人武功高强。尤以永远贴身保护他、人称“八杰”的八个高手特别难斗。我们若一击不中,将永远失去机会。”
燕飞亦在头痛,这时倒真的希望变成神仙,可惜仍然未抵此境界。他虽然功力大进,灵觉惊人,但尚未有必胜慕容垂的把握,可况敌人在人数上占压倒性的优势。
难道就这么眼光光的瞧着慕容垂携美而去?
屠奉三当机立断道:“我们潜过对岸,拓跋仪和百多名兄弟正在对岸等候我们。”
慕容战同意道:“对!我们凭快马抄小路去追截他们,这样有把握多了。”
燕飞恍然,他们和自己打的是同样的主意,救回千千主婢后,渡颖水从对岸逃遁,故而拓跋仪于对岸接应。
听到拓跋仪仍然在世,燕飞心情大是不同,道:“我们去!”
三人无声无息地投进水裹去,迅速从河底潜游往颖水柬岸,在他们登岸前,三艘破浪船在他们后方驶过。
从这里逆流北上,约须两天航程抵达泅水,而他们只有一次突袭的机会,错过了可能将永远失去纪千千。
刘裕愈接近后院,心情愈是兴奋,此时他已把所有其它事抛于脑后,心中只想着王淡真,此之外者均无关重要。
在此之前,男儿大业是他的一切,从没有想过会为一个女人放弃目标和理想,但王淡真却把他改变过来。
谢玄是否如任青?所猜测的,故意冷落他仍是未知之数,却敢肯定如自己失约,王淡真大有可能因太失望而出乱子做傻事,那他将万死不足以辞其疚。
逃离广陵后,他可以带淡真到边荒集去,看看可否碰上边荒集的兄弟,再作打算。如此自己的心会安乐一点。
穿过进入后院的半月门,院内树木苍苍,柔和的月色洒照着院内的水池石山、桥亭流水,配上夏虫鸣唱的合奏,有种出尘的超然气氛。
刘裕提高警觉,小心翼翼朝后门方向推进。转眼间来到位于院心的竹林前,一条碎石小径穿林深入,令人生出寻幽探胜的兴趣。
于淝水之战后,他曾随谢玄回广陵此府小住,谢玄最爱带他到竹林内的小亭闲坐聊天,所以他对后院的环境非常稔熟。
过亭穿林后,便是与心爱人儿约订终生的地点了。
刘裕的心灼热起来,加快脚步。
方亭子出现眼前。
刘裕浑身剧震,头皮发麻,不能相信自己一双眼睛的呆瞪前方。
亭内有一人悠然安坐,正凝望着他。
竟然是谢玄。
以刘裕的机智和灵活多变,一时亦完全失去方寸,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付眼前局面。
他可以耍走任青媞,但对睿智如谢玄,却是黔驴技穷。
他和王淡真私奔的事肯定已泄露出去,否则现时应在灵堂招呼宾客的谢玄,不会在这裹恭候他的大驾。
他想到宋悲风,想到谢钟秀,泄密者不出他们两人。
谢玄双目射出复杂深刻的感情,语调却非常平静,淡然自若道:“小裕坐!”
刘裕发觉自己双脚自然移动,把他带到谢玄身前。
“噗”!
刘裕双膝着地,热泪盈眶道:“小裕有负玄帅栽培之恩。”
反手一掌,往天灵盖拍去。
除一死谢罪外,他再想不出另一个解决的办法。谢玄绝不会宽恕自己背叛他,他更愧对谢玄。
没有了王淡真,他也不想活了。
谢玄像早知他会如此的闪电探手,抓着他的手腕。
刘裕力气消失,软弱的可怕感觉从心中涌起来,袭遍全身。
谢玄放开他的手,柔声道:“你再多试一次,这趟我绝不会阻止你。”
刘裕刚从鬼门关处绕回来,已失去了自尽的勇气和决心,泣道:“玄帅!”
谢玄双目神光大盛,一点不似受伤的样子,沉声喝道:“别再哭哭啼啼哩!给我像个男儿汉般抹掉眼泪站起来。我不会阻止你去会淡真,只要求你静心听我说几句话。”
刘裕心中生出微弱的希望,又心知肚明自己很鸡如此面对面地背叛谢玄而去,在矛盾得想死的凄苦心情下,缓缓起立。
谢玄道:“坐!这是命令!”
刘裕只好在他对面坐下,隔着石桌垂头无语。
他可以说甚么呢?
谢玄目光投往竹林上的夜空,平静地道:“我将活不过百天之数。”
刘裕剧震台头,失声道:“玄帅!”
谢玄迎上他充满惊骇的眼神,从容道:“生死有命,非是人力所能改变。我能在死前遇上你,也是一种微妙的机缘。”
刘裕仍说不出话来。
谢玄闲话家常地轻松道:“北府多的是战绩彪炳的勇将,为何我独看上你刘裕,你可知道其中因由吗?”
刘裕茫然摇头。
谢玄道:“因为你有刘牢之和何谦等人欠缺的英雄气质。记得我曾向你说过,只有成为北府兵的英雄,你方可令手下将士为你卖命。”
刘裕惭愧垂头,颓然道:“玄帅太撞举我了,我根本不配玄帅的赞赏。我只是个临阵退缩的懦夫。”
谢玄柔声道:“若你是懦夫,怎敢孤身到边荒集去,又于几近不可能的情况里,完成我交托给你的任务呢?”
刘裕惨然道:“我只是运气好吧!”
谢玄拍桌笑道:“这是我看上你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你有出奇好的运势。上惯战场的人都晓得运气是最重要的,风睛雨露莫不是运气。”
稍顿续道:“你能遇上燕飞,便是一种难得的运气。当然你本身的条件也非常重要,若你不是英雄好汉,燕飞是不肯与你携手合作的。由淝水之战开始,我一直在栽培你,我看人是不会错的。建康一役,虽然没有大兴干戈,你已表现出一方霸主的英雄气魄,兵不血刃的夺下石头城,教人赞赏。”
刘裕惭愧道:“小裕不好,令玄帅失望。”
谢玄点头道:“你从边荒集这般逃命似的逃回来,确教我失望了一阵子。”
刘裕愕然道:“一阵子?”
谢玄微笑道:“很快你便会明白我这句话背后的原因。”
刘裕呼吸急促起来,喘着气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谢玄好整以暇的答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从我身边走过去,与淡真远走高飞,从此隐姓埋名,追求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的生活;一是随我离开,水远不再见淡真。再没有第三个选择。”
刘裕心中感动,他明白谢玄的为人,说过肯让他走,便不会违诺阻拦。
对谢玄来说,这肯定是一种牺牲。纸包不住火,当王淡真与他私奔的事泄漏出去,谢玄和谢家都要承担此事的严重后果,其损害是难以估计的。
谢玄尚有百日之命,自己怎可以如此不仁不义,于此时此刻对谢家落井下石。
刘裕痛苦得五脏六腑扭曲起来,不住喘息。
谢玄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语调仍保持平和,道:“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你刘裕不但是我最后的希望,更是我们汉族唯一的希望。”
刘裕颓然道:“玄帅太看得起我哩!小裕何德何能?我能在北府兵内保住小命,已非常不错。对北府兵统领之位,我是想也不敢想。”
谢玄轻描淡写的道:“这两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安公临终前的遗言。”
刘裕失声道:“甚么?”
谢玄深深地凝视他,沉声道:“我死后桓玄必起兵造反,加上孙恩和两湖帮之乱,南方将陷入水深火热的大乱局。北府兵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应付如此巨变,那时你的机会便来了。
在太平盛世里,在没有人提拔下你会不得志。可是在战火连绵的世代,只要是真正的人才,便有冒起的机会。不要小觑自己,你现在已成为淝水之战的英雄,在年轻一辈的北府兵里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故如此招人妒忌。”
刘裕道:“玄帅……我……”
谢玄微笑道:“我把你调职到刘牢之旗下,只是个幌子,事实上我另有重任委托于你,小裕有兴趣知道我托你去办甚么事吗?”
从这番话刘裕敢肯定宋悲风向谢玄说过话,道:“玄帅赐示!”
谢玄淡淡地道:“我要你去收复边荒集。”
刘裕愕然以对。
第十三章痛苦抉择
燕飞等三人湿淋淋从水裹登岸,不停留地窜进岸旁密林内。
拓跋仪迎上来,不理燕飞衣衫尽湿,一把将他抱个结实。大喜如狂的道:“我们的小飞竟然没死,老天爷有眼。”
燕飞抓着他肩头推开少许道:“没时间说话哩!我们必须赶在敌船前无一步抵达蜂鸣峡。”
慕容战点头道:“对!蜂鸣峡河道浅窄,水流突急,又多乱石,是最好偷袭的地点。”
蜂峡河离此约八十多里,是以其凶险而著名的河峡,即使资深的船家,在那截长达半里的河段亦不敢掉以轻心。
屠奉三躲在密林边缘遥观敌舟情况,道:“不用急,敌人放缓船速哩!”
三人来到他两旁,瞧着三艘敌船缓缓泊往东岸木寨新建成的码头。
慕容战精神大振道:“若他们在木寨逗留,我们便在天明前半个时辰去劫寨。”
屠奉三摇头道:“机会很微,慕容垂没理由逗留于此,照我看他们只是补充粮货装备,然后继续北上。”
拓跋仪搂着燕飞肩头道:“你不是和孙恩决战吗?”
燕飞道:“此事容后禀上,我们其它的兄弟在哪里呢?”
慕容战答道:“我们当日逃出边荒集,各自渡河,约好在巫女丘原内会合。只有藏在那里,方能避过敌人的大举搜捕。”
燕飞心中叫绝,难怪敌人摸不到他们的影子,原来躲在这满布沼泽的绝地。
屠奉三道:“幸好我们先把老弱妇孺和大批粮食牲口送往小谷,守不住小谷时由二百战士护送人和粮食西撤往百里外的狂风荡,我和慕容战则杀返边荒集助守,所以我们在西面仍有支持。”
拓跋仪狠狠道:“我们一直在静待慕容垂撤军,且全力准备攻打两座木寨。只要攻下木寨,可切断敌人北面水陆两路的交通,敌人肯来反攻会是正中下怀。”
燕飞顺口问道:“你们如何晓得慕容垂带走千千主婢的呢?”
慕容战傲然道:“边荒是我们的地头,边荒集一直在我们严密监察下,慕容垂故意让千千主婢在集外登车,我们当然看得一清二楚。”
拓跋仪道:“我们也看到这三艘破浪船,却没有起疑心,因为过去的十多天,水道上不时有破浪联结队的穿梭往来。”
屠奉三道:“若不是燕爷生俱慧根,我们会被慕容垂耍得很惨。”
燕飞想起一事,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们,我遇上卓狂生那疯子。”
三人大喜。
拓跋仪讶道:“他为何没陪你一起去救千千呢?”
燕飞道:“我着他潜回边荒集去安定人心。”
屠奉三皱眉道:“太危险哩!我们也想潜进集内去,但每次都被敌人发觉。”
燕飞道:“不用担心,他是从秘道入集。”
转向拓跋仪问道:“小珪没告诉你有进入边荒的秘密通道吗?当日苻秦大军进驻边荒集,我和刘裕便是从秘道入集。”
拓跋仪摇头道:“小珪没有提过。”
屠奉三道:“我想到收复边荒集的方法哩!”
燕飞苦笑道:“若你想利用这条秘道去光复边荒集,或者会非常失望,因此道是装满水的暗渠,没可能让大批兄弟通过,功夫差点也不行。”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笑道:“我这招叫声东击西,又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咦!船开哩!”
慕容战往燕飞瞧来,紧张地问道:“千千是否在船上?”
燕飞默然片刻,猛地点头。
拓跋仪道:“我们追!马在另一边。”
三人迅速后退,没入林木深处。
刘裕呆看着谢玄,心乱如麻。
谢玄道:“在你未下决定前,我不想多费唇舌。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为了我们汉族的荣衰,个人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安公从东山复出,对他而言是最大的牺牲。我当上北府兵的最高领袖,你以为是没有牺牲的吗?”
刘裕凄然道:“我对不起淡真。”
谢玄道:“淡真方面由我大姐去安抚她,淡真最敬爱大姐,由她出面该是万无一失。”
谢玄的姐姐是谢道谧。
刘裕痛心的道:“可是她爹要迫她嫁给殷仲堪的儿子殷士维。”
谢玄道:“我会在这方面为你们尽点心力,只要能把婚事拖延一、两年,情势会是截然不同。当然一切要看你的努力。”
刘裕道:“可是玄帅说过要我永远不见她。”
谢玄道:“一天你仍未能掌握局势,便不要见她,否则如让王恭晓得你和她女儿的事,对你会非常不利。你有永远不见她的决心,方有永远得到她的机会。”
刘裕猛然点头,道:“请玄帅派下任务。”
谢玄长笑道:“如此方有资格作我谢玄的继承者。”
负手而去。
刘裕追在他后方,心儿却痛苦得要滴血。
谢玄淡然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然后你会明白我要你做的事。”
黄易作品《边荒传说》卷十二终



黄易《边荒传说》卷十三
黄易《边荒传说》卷十三
第一章 雄材伟略
谢玄领刘裕进入书斋,坐下后,谢玄道:「安叔去后第三天,司马曜以司马道子领扬州刺史,负责全国军事。在名义上,军政大权便由司马道子独揽。为了令此事不那麽碍人眼目,司马曜同时任命三叔为卫国大将军,等若国家的最高统帅。」
三叔是谢石,亦即谢安的亲弟,淝水之战时谢石是名义上的统帅。刘裕先是心中错愕,旋又释去心中疑虑。建康实质的军政大权早落入司马道子手上,现在擢升他为扬州刺史,只是确认既成的事实,也以此安司马道子之心。曼妙为司马曜想出来的「平衡之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非鲁莽行事。
谢玄续道:「一天司马道子当权,石叔的卫国将军只是个虚位,何况自安叔去后,石叔因伤心过度,一直卧榻不起,如此封赐,只是个笑话。」
刘裕深切感受着南晋头号世族的谢家,由淝水之战的鼎盛期,忽然滑下陡坡的转变,谢氏的风流轶事,随谢安、谢玄之去,转眼将变为明日黄花。
在书斋坐下之后,他一直克制对王淡真的挂念和担心。正如谢玄对他的训诲,成大事者必须在个人方面作出种种牺性。他的牺牲表面不露丝毫痕迹,实际上是沉重至难以承受的痛苦。
足音响起,一名年纪与刘裕相约的年青军官大步进入书斋,向谢玄致军礼,却不望刘裕半眼。
此人身材高大结实,长相不算英俊,却是神采奕奕,充满活力。
刘裕并不以他对自己的冷淡为异,因来人是谢玄亲兵之首的何无忌,乃刘牢之的外甥,与他同为副将级的年青军官。大概他受到刘牢之的影响,对谢玄看重他刘裕颇不以为然。
谢玄淡淡道:「请我们的客人来吧!」
何无忌施礼告退。
刘裕记起谢玄说过要为他引见一个人,心忖谢玄口中的客人肯定是此人,奇怪的是谢玄并没有指名道姓,而何无忌却一听便明白是谁,益发显出事情的神秘感,不由也生出好奇心,不过只是非常淡薄的情绪。
他的人虽坐在这里,一颗心却早飞到王淡真处,深切体会到神不守舍的滋味。
忽然谢玄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道:「你觉得无忌这个人如何呢?」
刘裕吓了一跳,道:「小裕不敢评论,事实上我与他并不稔熟。」
谢玄微笑道:「小裕认为我们尚有很多机会像现在这般交谈吗?」
刘裕虎躯一震,醒悟过来,晓得谢玄并不是随意闲聊以打发时间,而是近乎「交待后事」,故没有一句话是无的放矢,虽然此刻他完全把握不到他说话背后的用意。沉吟道:「他的剑法相当不错,办事能干,且对玄帅的事守口如瓶,休想从他身上打听玄帅的意向。」
谢玄道:「这是当亲兵的必然条件,没啥出奇。他是我从淝水之战有功劳者中提拔的人之一。之所以看中他,一来因他不但心存理想,且绝不会感情用事,更因他与牢之的关系。」
刘裕一震朝谢玄瞧去,迎上谢玄锐利的目光,心中明白过来,谢玄是因他刘裕而重用何无忌。何无忌可以变成刘裕和刘牢之间的缓冲和桥梁,所以谢玄提醒他,更暗示他该拉拢何无忌。
谢玄不仅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更是权力斗争的高手,在这方面的能耐不亚于谢安。如非命不久矣,环顾当今天下,即使桓玄以至乎孙恩、慕容垂之辈,恐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此着确是厉害之极,影响深远。问题在于如何令何无忌服他刘裕呢?谢玄道:「你明白了!」
刘裕点头应是。
谢玄叹道:「二叔既去,三叔病情又殊不乐观,我则时日无多,淝水之战我谢家的功臣,只剩下琰弟一人。琰弟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当比我有更深的感受。未来的路不会是好走的,我会为你尽力作出安排,小裕你千万勿让我失望。」
刘裕涌起热血,在这一刻,他忘掉了王淡真,双目泪涌,下跪道:「小裕于此立誓,绝不辜负玄帅对我的期望。」
足音响起。
神秘的客人终于到达。
百多骑在星空下穿林过野,全速奔驰,迅若旋风。
慕容战一马当先奔上一座小丘,朝西望去,颖水在三里外蜿蜒而过,三艘风帆比他们落后近两里,只是三点光芒,有点像三个深夜才钻出来活动会发亮的精灵。
慕容战哈哈笑道:「看慕容垂你如何走出我们的掌心。各位!我们何不小休片刻,待慕容垂赶上来后,方一口气朝蜂呜峡奔去。」
拓跋仪来到他另一边,闻言笑道:「好主意!」朝后方打出手号。
接着两人交换个眼色,均生出心中异样的感觉,想到的是将来双方难免为敌,此刻却是合作无间。
屠奉三、燕飞策骑来到他们两旁,目光自然往敌舰投去。
后方百多名拓跋鲜卑族战士,纷纷驰上山丘,散立四人身后,士气昂扬。
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燕飞死而复生,对他们是最大的鼓舞和激励。
燕飞全神贯注的凝望敌船,忽地虎躯一颤,双目神光俱盛。
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讶然朝他瞧来,旋又释然,猜到他是感应到纪千千。
只有燕飞自己心中明白,他不单感应到纪千千,还舆纪千千的心灵再次建立神妙的联系,「看到」北方最令人惊惧的慕容垂。
纪千千醒转过来,首先想到的是燕飞,就在这一刻,她清楚感觉到燕飞的心灵与她的结合在一起,且燕飞非常接近。
她「呵」的一声拥被坐起来,睁开美目,映入眼帘是慕容垂威武的身形。
慕容垂立在舱窗旁,目光朝颖水东岸望去,神情从容却带点冷漠,闻声朝纪千千瞧过来,微笑道:「小姐的脸色好看多了,我已解开小姐身上的禁制,小姐将不会再出现先前的情况。

纪千千一颗心却在忐忑跳动,慕容垂锐利的眼神,彷似看穿她和燕飞的心灵联系,暗吃一惊下,「心内的燕飞」立时云散烟消,没法把他留祝慕容垂讶道:「小姐因何事忽然变得紧张呢?慕容垂是绝不会伤害小姐和小诗姑娘的。
小姐作客北方,我必会躬尽地主之谊,令小姐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纪千千勉强压下波动的心情,避开他慑人的目光,垂首轻轻道:「你不正在伤害我吗?
千千根本不想到北方去。」
慕容垂缓移脚步,到她床边坐下,细审近在咫尺纪千千的如花玉容,鼻内填满她青春健康的芳香气息。柔声道:「情非得已,请小姐见谅。我已安排好丰盛的节目招呼小姐,包保小姐不虚此行,第一站将是位于洛水平原的伟大都会。」
纪千千娇躯一颤,举目往他望去,失声道:「洛阳?」
慕容垂微笑点头道:「正是洛阳。」
接着长身而起,负手回到窗旁,目光扫视右岸远近,续道:「征服边荒集只是我军事行动的起点,虽然过程比我预想的困难,但一切仍是在我的掌握里。小姐也勿要对你边荒集的战友生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对我慕容垂来说,他们根本未够道行,只是战场上的嫩口儿。」
纪千千对他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隐隐感到慕容垂强掳自己北返的行动,并非如表面般的简单。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飞!你在哪里呢?就在这一刻,她再次感觉到燕飞。虽然体力因禁制被解而大有好转,可是精神仍感疲弱。
慕容垂淡淡道:「你的战友若要救你,唯一方法是在前面的蜂鸣峡伏击船队,那是由此到泗水最佳的偷袭地点。」
纪千千登时色变,心神被他的说话硬扯回来,终断了与燕飞心灵的联结,瞪着慕容垂道:「你在说甚么?」
慕容垂没有别过头来看她,仰望深黑的夜空,轻松的道:「随我来的七千战士,此时该改变行军路线,离开颖水穿过边荒直扑洛水平原。这支部队将是洛阳之战的奇兵,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突然出现。」
纪千千心神剧震,明白过来。
整个行军行动是个陷阱,而中途改携自己乘船北上更是计中之计,一切尽在慕容垂算计中。
慕容垂旋风般转过身来,哈哈笑道:「小姐明白哩!」
纪千千心湖内波涛汹涌,首次生出绝望的情绪。慕容垂实在太厉害哩!
难怪他敢视边荒集诸雄如无物。天下间是否有人斗得过他呢?慕容垂从容道:「洛阳将是我争霸天下的踏脚石,趁此关中大乱之时,洛阳只是孤城一座,难以坚持。」
纪千千呼吸急促起来,关心的非是洛阳,而是燕飞和边荒集的兄弟。道:「你是故意让他们猜到我在船上,对吗?」
慕容垂欣然道:「和小姐说话确是人生乐事,不用费无谓的唇舌。只要不是疯子,谁都不敢正面攻击我们北返的部队,只能采取于某点突袭的战略,人数则贵精不贵多。如此确是防不胜防,因为颖水西岸河滩岸崖处处均是埋伏藏身的好处所,故而我索性让他们有明显的目标,有更佳的伏击点,当他们以为智谋在握之际,岂知正落入我的掌握里。」
纪千千色变道:「你狡猾!」
慕容垂哑然失笑道:「小姐此言差矣!所谓兵不厌诈,此乃战场上的常规。来救小姐的肯定是荒人中最有本领的人,只要把他们收拾了,荒人将失去平反败局的机会。唉!若非小姐正处于与我对立的情况,否则不单不会责我用诈,还会为我的奇谋妙计鼓掌喝采。不过终有一天小姐会改变过来。」
纪千千肯定地摇头道:「你勿要枉费心机,不如干脆杀了我吧!纪千千是永远不会改变立场的。」她忽然感到打心底涌起的疲倦。
慕容垂哈哈一笑,道:「小姐尚未复原,好好睡一觉吧!小姐离开建康,不是要经历多姿多采的刺激生活吗?随我慕容垂征北闯南,看着我统一天下,不正是人生快事吗?小姐很快会把边荒集抛诸脑后,比起洛阳、长安,边荒集算甚么一回事。」
言罢推门去了。
看着慕容垂轻轻为她关上舱门,一阵强烈的劳累袭上心头。
纪千千心中高呼千万勿要睡去,偏是力不从心,挨往床头。现在十万火急之事,是把慕容垂的阴谋传送予燕飞,可惜心力实在损耗过巨,眼皮子重若千斤,颓然闭上双目。
真想爬起来穿窗投进颖水去,可是想起胆小脆弱的小诗,转瞬打消此意。
燕郎啊!你听到我心底里的话吗?倏忽间,燕飞又在她心深处出现。
「蜂鸣峡是个陷阱」。
传出这句话后,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人人摸不着头脑地盯着燕飞,如非燕飞数次打手势阻止他们发问,他们定会问个清楚明白。
燕飞脸色忽晴忽暗,眉头深锁。
忽然叹道:「我们中了慕容垂的奸计。」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无不是智谋过人之士,却都听得一头雾水,不明他沉默良久后,为何忽然有这么一句话。
慕容战道:「是否再感应不到千千在船上?」
燕飞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直到此刻,他仍不愿让人晓得自己和纪千千有心灵相通的异能,特别是屠奉三或慕容战这些爱慕纪千千的人。
不知是否因距离接近的关系,他和纪千千的以心传心比之以前任何一次心灵的接触更要立体和清晰。他不单「看」到慕容垂,还听到他的说话。虽是时断时续,但已让他把零碎的说话砌出完整的意思,同时看破慕容垂超凡的手段。
若没有纪千千作神奇的探子,肯定结果会是他们一败涂地,不过现在或仍有挽回败局的少许机会。
屠奉三紧张的道:「慕容当家说对了吗?」
燕飞收摄心神,答道:「千千仍在船上。」
拓跋仪也忍不住问道:「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你怎会忽然知道?」
燕飞面对最难解释的问题,却又不能不说清楚,否则没法说服他们三人。深吸一口气后道:「这或者叫福至心灵。盛名之下无虚士,慕容垂能纵横北方从未遇上敌手,当然有他的一套本领。看!这三艘船灯火刻意亮着,隔数里仍可清楚看见,摆明是要引起我们的注意,惹我们怀疑千千确在船上。撇开我的奇妙感应不谈,因为慕容垂不知道亦不会相信我有此能耐。换过是你们,会怎么办呢?」
慕容战点头道:「当然不理是否空船计,总之绝不容这三艘船离开边荒。」
屠奉三神色凝重地点头道:「燕兄所言有理。我们根本无战船可用,唯一方法是在狭窄险急的蜂鸣峡拦截这三条船,只要慕容垂先一步在蜂呜峡两岸布下伏兵,可将我们一网打荆」
拓跋仪一震道:「此计既毒又绝,我刚才还在想既有充裕时间,何不尽用三千二百战士,便更十拿九稳,可操胜券。」
慕容战皱眉道:「可是慕容垂七千大军远远落在后方,黄河帮的人又要守卫边荒集和两座木寨,凭甚麽来对付我们最精锐的荒人联军呢?」
燕飞一字一字缓缓道:「若我所料不差,在那里恭候我们的将是由慕容宝率领以万计的部队。」
三人为之色变。
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岂非杀鸡用牛刀吗?」
燕飞叹道:「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直觉,攻打边荒集只是慕容垂征服北方的起步,下一个目标将是洛阳。这三艘船是引开我们主力大军的手段,在颖水西岸行军的部队,现在应已改变方向,从边荒直扑洛阳。」
慕容战剧震道:「糟糕,若慕容垂在边荒秘密行军,到兵临城下,洛阳的守将方会知道。

三人均明白他震骇的原因,苻坚早已日暮途穷,关中将成为慕容战族人和姚苌的天下,慕容垂的行动摆明是冲着他们而来,一旦让慕容垂攻占洛阳,关中危矣。
拓跋仪沉声道:「我们该怎么办?」
燕飞暗幸没有人怀疑自己的「直觉」,答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蜂鸣峡前把千千救回来,其它的在救回千千后再作打算。」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明了没有地理形势的配合,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第二章只争朝夕
刘裕呆看着何无忌带进来的客人,完全猜不到对方是谁,其身形却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刘裕敢肯定和对方并不稔熟,否则虽是从头到脚被斗篷宽袍包裹遮蔽,以他北府兵首席斥候的眼力,仍可从此人的步姿把对方认出来。
神秘的客人向谢玄施礼,其目光似在斗篷深暗处注视站起来迎客的刘裕,但没有说话。
谢玄的亲兵头子何无忌正要告退,安坐主位的谢玄轻描淡写的道:「无忌留下!坐!」
何无忌现出错愕的神色,与客人坐往刘裕对面的太师椅,居客人下首。
只从坐姿便可看出谢玄和谢安的分别,后者仍保持高门大族推崇的跪坐,而谢玄却接纳胡风的坐法,显示出他革新的精神和务实的作风。
谢玄向客人道:「这处全是自己人,文清不用有顾忌。」
刘裕从「文清」联想到大江帮江海流的爱女江文清的一刻,对方正拉下斗篷,如云秀发写意地披散下来,现出如花玉容。
刘裕失声道:「宋孟齐!」
江文清美目深注地瞧着他,平静地道:「刘兄你好!」
何无忌应是首次得睹她的真面目,看得目不转睛,为她的美丽震摄。
谢玄道:「文清一向爱作男装打扮,且有一套扮作男儿的功法,小裕给文清骗倒,绝不稀奇。」
江文清歉然道:「刘兄请见谅。」
刘裕明白过来,谢玄是从江文清处得悉自己的事,所以再不责难他。忍不住问道:「令尊……」
江文清神情一黯,垂首轻轻道:「先父已于五天前辞世。」
刘裕叹道:「是否聂天还做的?」
江文清微微点头。
谢玄道:「文清今早到广陵找我,使我弄清楚边荒集失陷前后的情况。小裕的报告太粗疏哩!为何不把以身犯险,故意引屠奉三一伙人追杀你的计谋说出来。当遇上江帮主时,小裕曾力劝江帮主弃舟登陆,奇袭孙恩,只是不被采纳。如此关键的过程,小裕亦只字不提,令我误以为小裕是贪生怕死之徒。告诉我!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刘裕听得百感交集,惨然道:「比起燕飞他们誓死力抗南北大军的夹攻,这些算甚么一回事。唉!玄帅明鉴,我一直为离开边荒集致不能与边荒集的兄弟共生死而内疚,所以不愿提起这些事。」
他漏了说出来的是王淡真对他的影响,令他心灰意冷,失去生趣,故自暴自弃。
江文清抬头朝刘裕瞧来,道:「谁会认为刘兄是懦夫呢?只可惜被屠奉三看破刘兄的计谋,故采借刀杀人之计,把消息泄露给孙恩。孙恩遂利用这消息怂恿任遥出手,乘机除去任遥。」
刘裕愕然道:「文清小姐怎会如此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江文清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因为屠奉三的副手阴奇一直与我并肩在河上与黄河帮缠战,直至黄河帮决水灌边荒集,我们借水势欲重返边荒集,岂知黄河帮又截断水流,我们只好驱船回南方。」
刘裕问道:「阴奇究竟是生是死?」
江文清道:「阴奇与我在抵达颖口前分手,他潜回边荒去探察屠奉三的生死,我则赶回去见爹,看看可否反攻边荒集。唉!幸好如此,方见到爹的最后一面。」
接着又道:「三天前,我已与阴奇重新建立联系。」
谢玄道:「文清正为此来见我,小裕你明白吗?」
刘裕心中填满炽热的情绪,对王淡真的愁思担心大幅减轻,又感到何无忌正不住打量他。
点头道:「小裕明白。」
谢玄沉声道:「我们今天在这里说的话,绝不可以传人第五人的耳内。」
何无忌一震朝谢玄瞧去。
谢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无忌若认为没法守秘密,可以立即离开。」
何无忌往前跪倒,断然道:「无忌誓死为玄帅守口如瓶。」
谢玄满意道:「起来!我没有看错你。」
何无忌回归座位,显然对谢玄视他为心腹非常感动。
刘裕暗呼厉害,谢玄这一着耍得很漂亮,轻描淡写下已令何无忌受宠若惊,也令他生出与自己同一阵线的感觉。
原本与何无忌疏离和带点敌意的关系,忽然变得密切起来,因他们将共享同一个秘密。
虽然刘裕仍不晓得谢玄接着会说出甚么须保密的事来。
谢玄向江文清微一点头,刘裕和何无忌晓得她即要发话,目光都投到她身上。
在何无忌眼中,江文清虽然身分特殊,且是位美丽的异性,感受却远没有刘裕般深刻,因为刘裕曾领教她扮作宋孟齐时的灵奇变化,而直至此刻他仍有些儿没法把她们视作同一个人。
此时此刻的江文清神色平静,刘裕却清楚从她一对清澈的眸神看到她内心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书斋内的气氛沉着凝重,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
对刘裕来说,更是一生人中最难捱的一夜。不过江文清的现身,确令他不由自主作出反剩比对起江文清的帮破家亡,自己的苦难确不算甚么一回事。
事实上直到此刻,他仍有点怀疑王淡真对他的爱,没法弄清楚她钟情自己究竟有多少是因为对谢玄的崇慕,或因纪千千遁往边荒集的行为所引发,又或是为逃避家族买卖式的婚姻,故而不顾一切投入他这位救星的怀抱里。
江文清道:「今次边荒集之战,我们大江帮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没法保持一向的业务,所以我已下令暂时揠旗息鼓,避过两湖帮的追击。」
何无忌和刘裕你眼望我眼,到江文清说出此番话,方晓得大江帮受挫如此深重,至乎无力与两湖帮正面对抗。
谢玄点头道:「这不失为眼前最佳策略,大江帮因边荒集之失而帮亡,亦可因边荒集而再次兴盛。」
刘裕和何无忌明白过来,江文清来找谢玄,不但要向谢玄投诚,更是要借谢玄之力重夺边荒集。
而边荒集已成大江帮唯一的避难所,大江再没有他们藏身之所。
何无忌道:「南郡公怎肯坐视两湖帮扩张势力呢?」
江文清沉声道:「此正是文清今趟来拜见玄帅的主要原因,聂天还已与桓玄秘密结盟,由两湖帮取代我帮。」
何无忌和刘裕听得面面相觑,桓玄舆两湖帮一向势如水火,两不相容。而现在最没有可能的事,竟已发生。
谢玄叹道:「孙恩低估了聂天还,我则是低估了桓玄。此着对桓聂二人均是有利无害,聂天还可趁此方便接收大江帮的业务,桓玄则可以放任聂天还以削弱扬州的经济和贸易。」
荆州占有大江上游之利,等若控制着建康最主要水运的命脉,桓玄不用出手,便可以影响建康,朝廷问罪时可把一切问题推在聂天还身上。
本来的均衡已被摧毁。
何无忌色变道:「竟有此事?」
谢玄朝刘裕瞧来,道:「小裕对此事有甚麽看法?」
刘裕苦笑道:「桓玄下一步将是从孙恩手内夺取边荒集的控制权,且不用亲自出手,只须全力支持聂天还便成。」
谢玄欣然道:「小裕的看法与文清不谋而合。荆扬之争,不但在乎大江的控制权,还须看边荒集落入谁的手上。如若聂天还成功,建康危矣!」
刘裕感到江文清和何无忌均朝他打量,晓得他们在惊异他思想的敏捷和独到,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意。沉声道:「聂天还能在急流裹勇退,已狠狠打击了孙恩作反的大计,且陷入进退两难之局。」
聂天还投靠桓玄,只是权宜之计,以对抗恨其入骨的孙恩。
又向江文清道:「桓玄的头号手下屠奉三已成边荒集联军的一分子,令小姐的形势更为不利。」
江文清淡然道:「幸好事情并不如想象中般恶劣,聂天还与桓玄结盟的事正是由阴奇通知我。他肯告知我此事,当然是有目的,刘兄可猜到屠奉三的心事吗?」
刘裕知她在考量自己的才智,道:「屠奉三对桓玄拉拢聂天还显然非常不满,更有被削权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屠奉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荒人对聂天还的仇视,若他引入聂天还,辛辛苦苦与荒人建立的关系会一朝丧荆问题在他仍未到公开反对桓玄的时候,只好暗中请小姐想办法,务要聂天还永不能踏足边荒集。」
何无忌瞪大眼睛直望刘裕,好像到此刻方第一次认识刘裕的模样。
江文清点头道:「刘兄看得很透彻。」
谢玄恰然道:「屠奉三对桓玄该非死心塌地,个中因由异常微妙,照我和文清的猜测,他应是如海流叔般,对大司马桓大将军的忽然病殁,生出怀疑。」
何无忌失声道:「甚么?」
刘裕开始明白谢玄为何先要各人对会上说过的话守口如瓶,因为若传了出去,将会惹起轩然大波。
问道:「朝廷方面有甚么动静呢?」
谢玄现出个不屑的表情,冷然哂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还以为找到立威的好机会,把边荒集全揽到身上去,通过皇上来警告我不得插手。哼!以司马道子的好大喜功,现下必是摩拳擦掌,准备大举进攻边荒集。」
刘裕摇头道:「孙恩怎会容他放肆呢?」
何无忌皱眉道:「一天有玄帅在,那轮到孙恩放肆才对。」
谢玄苦笑道:「若孙恩还把我放在眼内,就不敢沾边荒集半点边儿。不过我会教他因边荒集而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且更会因边荒集而输得一塌糊涂。」
转向何无忌道:「无忌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何挑刘裕作继承人,因他比我更优胜处是他并没有高门大族的沉重枷锁,像荒人般放纵和狠辣大瞻。告诉我,北府兵内尚有何人及得上他?
安公是绝不会看错人的。他看中燕飞和刘裕,正因他们是南方未来的希望。所以我要你全力协助他,以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但若你有丝毫怀疑,可以坦白说出来,我绝不会迫你去作不情愿的事。」
江文清一对美眸立即亮起来,晓得谢玄已成竹在胸,拟定好收复边荒集的全盘策略,所以迫何无忌表态。心中不由涌起对伟人般的崇敬,而刘裕正是谢玄手上最厉害的一着。
何无忌双目神光电射,先毫不犹豫迎上谢玄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接着朝刘裕投去,肃容道:「刘大人是我记忆中首位能和玄帅畅谈军事的人。其它人总要请玄帅反复解说,方才明白,令人感到不够痛快。可是刚才我听你们闲聊般的对答,却大感爽脆。刘大人的才智,无忌确是自愧不如。」
接着向谢玄下跪道:「玄帅的吩咐,就是我头上的圣旨。更晓得玄帅是爱护无忌,指点无忌一条明路。无忌愿誓死效忠玄帅所指定的任何人。」
刘裕和江文清均晓得这是必然的结果,自淝水之战后,北府兵已当了谢玄是神而不是凡人。
谢玄朝刘裕微一点头,暗示他该说几句话安抚何无忌,建立初步的关系。
刘裕抢前扶起何无忌道:「你这么看得起我刘裕,我真是受之有愧。大家以后就是兄弟,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何无忌见他给足自己面子,大感受落,欣然道:「请刘大人多些提点无忌。」
二人重新坐好后,谢玄向江文清道:「文清有否听到我受伤休养的消息?」
江文清点头道:「外面传得很厉害,据闻谣言是由天师道散播的。」
谢玄微笑道:「文清因何指这是谣言而非事实?」
江文清大吃一惊道:「可是我没法从玄帅身上察觉到半丁点儿伤势?」
谢玄向何无忌道:「这方面无忌知道得最清楚。」
何无忌现出不解的神色,道:「玄帅自今午开始,却像大有起色,令我们人人暗中欢喜,只是不敢说出来。咦!刘大人的面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江文清早注意到刘裕神情古怪,好像羞惭得无地自容,悔疚交集的样子。只是以她的慧黠,仍没法明白其背后的原因。
谢玄叹道:「小裕将来的成就,必不在我谢玄之下。」
江文清和何无忌一头雾水地瞪着两人。
谢玄微笑道:「小裕不用自责,此事与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整个形势的变化,令我不得不走上这条路。我谢玄纵是死,也要死得有意义。」
今次轮到江文清和何无忌听出不妥当处,且清楚与谢玄的生死有关,无不心神剧震。
谢玄盯着口唇颤动却没法说出半句话来的刘裕,思索道:「我似乎从未告诉过你,我从佛门处得传一种能摧发生命潜力的秘术,可把任何伤势压下,佛门名之为「普渡」,渡己以渡人。」
刘裕惨然道:「玄帅确没告诉过我,我是从玄帅可忽然预知自己命不过百天之数,又忽然回复往日的神采,而生出怀疑。」
江文清和何无忌容色大变,明白过来。他们怎都没猜到谢玄的伤势严重至如此地步。谢玄若去,肯定南方大乱,而谢玄现在正是安排后事。
不知是谁先起立跪倒,眨眼间三人全跪在谢玄膝前,非如此不足表现对谢玄的敬慕和渲泄心中的震撼悲愤。
谢玄长笑道:「生生死死,我谢玄丝毫不放在心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族的担子。
我谢家为南朝衣冠之首,也使我们在任何乱事中首当其冲,避无可避。」
刘裕热泪盈眶道:「只要我刘裕有一口气在,必全力维护谢家。」
谢玄摇头道:「这是另一件让我担心的事,一天小裕未成北府兵之首,绝不可插手管我谢家的事,否则必遭横祸。现在眼前当务之急,是收复边荒集。我暂时停止你在军中所有职务,让你回复自由之身,好与文清全力合作,并将此安排知会北府所有将领。同时我会亲身送二叔遗体回建康安葬,以此镇着司马道子、桓玄、孙恩和聂天还之辈。当边荒集成为你的后援,你将变得有本钱与任何人周旋。一切要看你本身的奋发和努力,而无忌将会在军里作你的呼应。在我大去之前,谢某会尽力为你铺好前路。去吧!」
刘裕重重向谢玄叩三个响头,偕江文清毫不犹豫地离开。
第三章建立互信
燕飞、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四人立在颖水东岸一处较高的岸崖,静待慕容垂的船队。急赶个把时辰后,始觅得此处较为理想的伏击点。
不过他们只有一次伏击的机会,因为上游五里处便是蜂鸣峡,再没有时间安排另一趟的袭击,且再没有出奇制胜的优势。明刀明枪下,他们是绝无机会的。
燕飞等虽是边荒集最顶尖的高手,可是慕容垂的亲兵团名著北方,特别是被称为「八杰」的亲兵头领们,均是慕容垂族内一等一的高手,何况坐阵的是与孙恩、竺法庆等齐名的慕容垂。
慕容战叹道:「慕容垂确是狡猾,在到北寨前,船队靠东岸行驶,摆明猜到我们埋伏于西岸。而再从北寨开出,却靠西岸而行,完全掌握到我们追赶他们的路线。」
拓跋仪审视河道点头道:「这截颖河宽达三十多丈,若没有辅助,没有人能飞越如此远的距离,只是这一关,已很难克服。」
慕容战苦笑道:「这仍非最大的问题,最危险是对方灯火通明,只要敌人提起精神,瞪大眼睛,定可发觉我们从天而降,只要弯弓射箭,即可置我们于死地,偷袭也再不成其偷袭,而是供敌人练靶。」
屠奉三沉吟道:「从水裹进攻又如何?只要有人在水裹托我一把,对方舰身又不高,我有把握窜到甲板上去。」
慕容战道:「若对方有高手在船头监察水面的情况,肯定可先一步发现我们埋伏在水底,那比在空中更难抵挡敌人的强弓劲箭。」
屠奉三断然道:「既然没法偷袭,我们便来个明攻,立即赶制木筏,于河道弯位处偷袭,看看谁的刀子够快。」
众人目光落在燕飞身上,看他是否同意。
燕飞沉声道:「我们最大的优势,是晓得慕容垂把千千藏在哪一艘船上,而我更有把握可于登船后察觉千千主婢二人的位置。假设我们的行动能快若惊雷,且有人为我牵制慕容垂,我有信心带千千和诗诗安全登上西岸,若有接应,肯定可逃离慕容垂的魔掌。」
屠奉三欣然道:「听燕兄的语气,便知燕兄对突袭之法成竹在胸,请燕兄指点。」
此时手下来报,在上游里许处发现敌人的前哨阵地。
拓跋仪暗抹一把冷汗道:「幸好小飞像能未卜先知似的,先一步料到蜂鸣峡是个陷阱,否则我们必然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慕容战忧心重重的道:「如此说慕容垂下一步将是进攻洛阳,我要立即使人飞骑知会关中的族人。」
屠奉三道:「通知了又如何?你的族人正与苻坚作最后的斗争,根本无力理会关外的事。何况洛阳仍在苻坚手上,若我是苻坚派守洛阳的人,见大势已去,明智选择便是开城投降,或许还可以在新燕国当上一官半职,风风光光的活下去。」
拓跋仪道:「在我们来说,唯一抗衡慕容垂的方法,是光复边荒集,断去他的财资粮路。」
慕容战重重叹一口气,朝燕飞瞧去,沉声道:「我们该如何行动?」
风帆从广陵开出,逆水西上。
江文清领刘裕坐上的并非易被认出的双头船,而是一艘式样普通的客货船。不过刘裕却看出其外形只是为掩人耳目,实际上此船性能极佳,操舟的十多名汉子均是水道的高手,且人人武功高强,显示大江帮虽受重挫,仍有反击之力。
他并不是单从这十多人的强弱而作出如此判断,而是从众人沉着和不屈的眼神,看出大江帮矢志复兴的精神。
就像他刘裕,在谢玄置生死荣辱于度外的感染下,已回复雄心壮志,暂且撇下儿女私情,全心全意投进收复边荒集的重任里去。
谢玄此招极之高明,等若改变了他的北府兵身份,成为大江帮的一分子。如若成功夺回边荒集,大江帮将变成他的伙伴,假设他能进一步登上北府兵统领之位,大江帮会为他卖命,因为江文清将不可能有更佳的选择。
江文清来到他身旁,低声道:「你的好朋友燕飞挑战孙恩,一去无踪,应是凶多吉少,不过玄帅却持相反的看法。」
刘裕朝她瞧去,从侧面的角度看,她的轮廓清楚分明,有如刀削,确令人生出百看不厌的感觉,充满英气。特别是她乌黑的眸珠闪闪有神,像在黑夜闪亮的珍奇宝石,散射出智慧的光芒,非常动人。
他差点脱口说出任青媞告诉他的事实,幸好悬崖勒马,否则便不知该如何解释。深思后道:「我曾和燕飞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他是福大命大的奇人,所以我同意玄帅的瞧法,而绝不是一厢情愿的主观愿望。」
江文清叹道:「我也希望燕飞吉人天相,失去了他,对我们是大损失。」
刘裕晓得她认定燕飞已死,岔开话题问道:「我们边荒集众兄弟情况如何呢?」
江文清道:「在战争开始前,千千先令过客旅人和老弱妇孺离开边荒集,然后又把大批妇女送往小谷,直接投入战斗的荒人只在万许之数。边荒集失陷之际,约四千多荒人突围逃去,而千千仍苦守夜窝子至天明,方率余下的六千多人投降,并施展出她举世无双的外交手腕,说服敌方不杀一人。」
接着声音提高少许地道:「纪千千早为各人定下种种应变之计,所以当那四千多人逃出去后,依约定遁往巫女丘原,在那裹重整阵脚。屠奉三、慕容战、拓跋仪三人没有受伤外,其它领袖如呼雷方等都受伤颇重,令他们不敢妄动。幸好慕容垂和孙恩均没有空暇于边荒集逗留,所以她派阴奇来联络我,连手反攻。」
刘裕沉吟片刻,道:「他们该不会同意你来找我们北府兵。」
江文清坦然道:「这个当然,玄帅亦清楚此点,故只派你来助我,而你刘裕更是荒人唯一可以接受的北府兵,因为你是燕飞、纪千千和高彦的朋友。」
刘裕道:「我可以在哪一方面帮上小姐的忙呢?」
江文清莞尔道:「我以为该由你告诉我才对!我还以为你会有一队北府兵的精锐随行,怎想到竟只是你单枪匹马?」
刘裕心想原来如此,自己当然不能丢了谢玄智帅的威名。道:「小姐可知有一条秘道,可让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边荒集去?」
江文清动容道:「此事有多少人晓得?」
刘裕道:「此为高彦往来边荒集的秘密通道,后来燕飞领我由此道进入边荒集,所以联军若要反攻边荒集,非是没有可能的。照我估计,慕容垂一方对秘道并不知情。」
江文清苦笑道:「高彦也像燕飞般失踪了。」
刘裕愕然道:「甚么?」
江文清把高彦一去无踪的事扼要说清,然后道:「纵然慕容垂和孙恩各自率师离开,两方仍会留下重兵镇守千辛万苦夺回来的边荒集,以应付联军和南北诸势力的反击。刘兄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候,我想请刘兄亲走一趟边荒集,当清楚掌握形势后,我们便可以部署反攻。」
刘裕摇头道:「兵贵神速,我不用到边荒去,也可以猜到整个形势,现在只想先弄清楚贵方的确实情况。」
江文清皱眉细看他半响,道:「好吧!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心中猜想的情况?」
刘裕道:「便由边荒集开始,慕容垂和孙恩不杀投降的荒人,故因千千的手段,更主要是晓得荒人乃边荒集兴盛的关键,苻坚当日便是因屠杀拓跋族的人,致令荒人离心。
所以我敢保证投降的荒人虽不准离开边荒集,却会得到善待。」
江文清点头道:「这确是阴奇告诉我的情况,刘兄看得很准。」
刘裕听她虽然口头上赞许,但语调平淡,显然并不认为猜中与否是甚麽一回事。心忖若不显点手段,对方绝不会当自己是个人物。
谢玄派自己协助江文清收复边荒集,可说是对他刘裕的一个考验,不单代表谢玄对大江帮的支持,更予自己机会与大江帮建立紧密的伙伴关系。将来若能成功掌北府兵的兵权,大江帮将成为他有力的臂助。
事实上江文清是别无选择,只好信任谢玄的眼光和他死前百天为刘裕作出的安排。
除非像孙恩或聂天还的公然造反,否则任何帮会都要依附官方的某一势力。大江帮以大江为生计,更需有势力人士的支持,以前是荆州桓家,现在则是谢玄的继承人刘裕。
即使强如聂天还,为了接收大江帮的业务,也不得不和桓玄妥协,互相利用。
边荒集是大江帮最后的希望,失去边荒集,大江帮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刘裕发觉自己愈来愈少想起王淡真,却弄不清楚他是爱她不够深,还是因肩负重任,无暇分神。
从容道:「现在边荒集的敌人最担心的是边荒联军的反击,他们忧虑的非是求之不得的正面硬撼,而是害怕荒人采游击战术,截断他们北方的粮道。」
江文清点头同意。
司马道子一方虽力不足以远征边荒集,可是截断边荒集南方的水陆交通却是游刃有余,如此北方的水陆交通将成为边荒集敌人驻军的命脉。
由此看去,一天边荒联军在,边荒集休想回复繁荣兴盛。于此可见纪千千命荒人突围逃生的一着,影响深远,且令胜负未分。
刘裕续道:「边荒集一役裹,我们边荒联军的舰队全军覆没,再没法控制河道的交通,这正是联军不得不向小姐求援的理由。可以这麽说,谁能控制颖河,谁便是最终的赢家。」
江文清定神打量他好一会,道:「我现在开始明白玄帅为何挑选你作继承人,我在得悉边荒集的形势后,反复推研,方得出刘兄刚才说出的结论。而刘兄却是双目一转,便有答案。眼前情况清楚明白,即使敌人把边荒集变成洛阳、长安、建康般的坚城,仍只是一座孤城,没有荒人频密的交易,边荒集只像一个逐渐干涸的池塘,最后没有鱼儿能生存。不过敌人从边荒掠夺大批牲口和粮食,足可以支持几个月。而我们则不可以长时期地等待下去,刘兄有甚么好提议呢?」
刘裕微笑道:「所以我说要先弄清楚小姐手上的实力。」
江文清沉默片刻,道:「先父为人谨慎,似早预见有今天的情况出现,五年前于淮水的支流新娘河的偏辟河湾设立秘密基地,由我二叔江海文主持,也成为我们建造双头船的秘密基地。二叔是设计战船的出色巧匠,如非这些年来他不断改良战船,我们大江帮肯定没有今天的成就。」
刘裕欣然道:「令尊确是高瞻远瞩的水道大豪,不知可动用的战船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可用呢?」
江文清道:「可以立即开赴战场的双头船有十二艘,战士一千三百人。这是我们仅余的力量,如若战败,几年内休想回复元气。」
刘裕喜道:「如此实力,可教任何人料想不到。只要我们能突破司马道子在颖口的封锁线,便可以驱船直扑边荒集。」
江文清皱眉道:「我并不把建康水师放在眼内,不过边荒集的敌人会以檑木、铁索或木栅一类布置封锁河道,配合黄河帮的战船,我们极难应付。」
此时风帆转入左方支河,望南而下,速度大增。
离天明尚有个许时辰,对刘裕来说,今夜特别漫长。
刘裕思索道:「颖水离边荒集二十多里处有一道往西的支流,通往一个小湖,可作为我们隐藏船队的秘密基地。照我估计,水道若有障碍,也该在离边荒集数里的范围内,否则便难以与边荒集互相呼应。只要我们转入该处,不但可避敌人耳目,且进可攻退可守。」
江文清道:「竟然有这么一处好地方,为何没听祝老大提起过呢?」
刘裕道:「这条河道起始的一段狭窄至仅容一船通过,河床浅窄,只有当河水涨时方可进入。不过在此段后河道转为深阔,舟行方面再没有任何问题。」
江文清用心打量他,没有说话。
刘裕叹道:「小姐是否心中在想,刘裕这小子因急于立功,故虚构出这么一个好地方,哄我到边荒集去。到时再没法回头,只好孤注一掷陪他到边荒集冒险。对吗?」
江文清「噗哧」娇笑,横他一眼道:「原来你是个有趣的人。」
她显露出女性娇美的一面,看得刘裕眼前一亮,愈发忘掉她「宋孟齐」的形象。
江文清续道:「我脑中确闪过你所说的念头,不过最后想到你不但是玄帅千挑万选的人,更是燕飞的生死之交。若连你都不能信任,还可以信何人呢?」
刘裕知她仍未尽信自己,正容道:「若我有一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
江文清微嗔道:「好哩!我就相信你吧!问题在只有水涨时,方可以驶入此隐蔽的支流,水浅时怎麽办?又或进入后始水退,我们岂非困死在那里?」
刘裕仰望夜空,信心十足的道:「论观天之术,我极可能是北府第一人。现在正值雨季来临,看天色数天内必有一场大雨,只要我们立即起程,说不定可趁大雨闯过颖口。
至于如何在暴雨逆急流而上,便要看小姐的本领。」
江文清傲然道:「我们的双头船是天下性能最佳的战船,我们办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办得到。」
刘裕道:「如此我们将大有胜算。当藏身小湖后,我们可密切监视颖河的动静。最好是让司马道子或聂天还打头阵,我们则在旁捡便宜。」
江文清精神大振道:「刘兄几句话解决了令我们忧虑的众多问题,更明白你所谓兵贵神速的意思。只要我们再和边荒联军取得联系,便可以让敌人尝到南北夹攻的滋味。」
刘裕道:「我唯一担心的是桓玄,不单因他是玄帅最顾忌的人,更因他与屠奉三的关系。屠奉三虽然不满他,但仍未到敢公然背叛他的地步,屠奉三更不得不为在荆州的亲族着想。以桓玄的为人,绝不肯放过取得边荒集的机会。」
江文清道:「必要时我们只好先下手为强,除去屠奉三。」
刘裕点头道:「只好如此。」
风帆转过河弯,眼前景象豁然开阔,前方出现一座大湖,湖岸泊满大小舰船和渔舟。
刘裕心中立志,他将会从大江帮此秘密基地,展开他统一天下的大业,以报答谢玄知遇之恩。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想到这里,心内至深处泛起王淡真的花容。
第四章生离死别
燕飞于自己的灵觉有进一步的了解。
对纪千千的感应,大概可分为肉身的感应和精神的感应。前者近乎一种灵锐的触感,受到距离的限制,就像犬只可凭气味寻人,他则凭异乎常人的触感察觉到纪千千肉身的所在。奇怪的是这种触感只对纪千千有效,例如他便没法在这时刻,感应到慕容垂或任何其它人的位置。
可能因为他和纪千千的热恋,令他们之间建立起微妙的联系。
精神的联系虽然会因距离远近而递减或增加,基本上并不受距离的限制,那是心灵的连结,受到双方精神状态直接的影响,且非常损耗心力。以心传心是有代价的。
燕飞金丹大法全面展开,精气神不住提升,凝视在下游逐渐清晰的三点光芒。
慕容战、屠奉三和拓跋仪亦蓄势以待,静候敌人经过脚下河道的关键时刻。
假若一击不中,他们不单要坐看慕容垂带纪千千主婢离开边荒,可能还要赔上性命。
百多名拓跋族的战士伏在岸旁弯弓搭箭,准备对敌舰迎头痛击。
在燕飞四人身后十多步处有四名战士,每人手上提着一截粗如手臂、长约两尺的树干,摆出投掷的姿态。
此时三艘敌舰已清晰可见,借风力和桨力迅速接近。敌船靠贴西岸行驶,如此纵然驶过伏击点,最近的距离也在三十丈开外。
以燕飞的本领,即使从高处跃下,横跨十多丈的空间已非常了不起,三十多丈是想也不用想。
幸好他们有御空而行的飞行工具,就是燕飞没办法可想下想出来的「飞木」。
他们经过反复练习,在手力身法各方面加以改良,证实是可行之计。
屠奉三向身后四名持「飞木」的战士打出手势,着他们运功蓄势。任何错失,其后果都是他们负担不起的。
敌舰迅速接近,四人同时蹲下身子,防范在船上灯火照耀下,被敌人先一步察觉他们的存在。
他们最大的优势,是慕容垂肯定猜不到于蜂鸣峡布下的天罗地网被看破,伏击是在蜂鸣峡前进行。
敌舰不住接近。
燕飞沉声道:「仍是中间那条船。」
慕容战深吸一口气道:「登船后随机应变,燕飞你甚么都不用理会,只管救人。」
拓跋仪插话道:「即使我们有人被杀,也不要理会。」
屠奉三双目精芒闪烁,道:「我们会于最短的时间内,造成对方重大的伤亡。」
慕容战冷然道:「来哩!」
领头的船驶至眼下。
拓跋仪打出手势。
四人同时弹起,后方战士运力掷出木干,准确无误地横飞至四人脚下,他们齐探右足,踏上飞木,像仙人乘云般移离崖岸,往位于中间正逆水驶上来的敌舰腾空而去,快如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