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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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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一回 师兄弟沙漠奇逢   玫瑰花开象云霞,
  果子比碗还要大,
  嗽啦——
  客人呀,你的口儿干了吧?
  请下你的马,这里有甜甜的哈蜜瓜
  歌声杂着驼铃,飘荡在黄沙漠漠的空际。几匹骆驼,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塔克拉马干的
大沙漠上行走。一个哈萨克青年引吭高歌,歌声方歇,驼背上另一个青年笑着骂道:“伊士
达,没有把你渴死呀?唱这样的歌,我给你唱得喉咙都焦啦!”
  伊士达也笑着答道,“亏你和我们住了这么多年,还不懂得哈萨克人,我们哈萨克人
呀,在最苦的时候,也笑得出来!”
  另一个哈萨克青年插口说道:“伊士达,你说得好。只是,你唱的歌未免太不对景啦!
你看前面尽是大大小小的沙丘,找一点水都难,你呀,在这个鬼地方,却提起什么哈蜜瓜,
你这不是成心呕人吗?”
  伊士达忽然装出生气的样子,骂他道:“麦盖提呀,你居然说我们的地方是鬼地方?你
在草原上出生,在草原上长大,足迹踏遍天山南北,难道我还不知道我们草原上有多好多美
的东西。这里是沙漠,我给你数数看:那像孔雀一样翠蓝的孔雀果,河边两岸家家户户梨园
里压弯了树枝的梨子;甜得像马奶样的吐鲁番葡萄;阿克苏、喀什的桃和杏;还有一提起就
让你流涎的哈蜜瓜,哪一样不是好东西?哼,瓜果还算不了什么呢,我们还有白云似的羊
群,拖着长辫子的大地上最美的姑娘。啊!麦盖提,走过这个沙漠,我陪你去找你那美丽可
爱的牧羊姑娘。”
  麦盖提昂头说道:“你别数啦,要数我们的好东西呀,一天也数不完;我们还有阿尔泰
山在阳光闪耀下的金子;昆仑山流下的玉河,在岩石上就镶着石榴一样红和百合花一样白的
宝石,使流水都变得斑烂。只是这些东西都快要给满洲挞子拿去啦!”
  开头责备伊士达的汉族青年接声说道:“所以我们要把他拿回来。麦盖提,你别笑我想
得太怪,我还想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天山的雪水引到这个沙漠,那时呀,我们不但保住所有
的好东西,我们还会添出许多新的好东西来!你的牧羊姑娘再也不怕黄沙吞下她的羊群,一
定会笑得更美丽更可爱!”
  伊士达一下跳到那个汉族青年的骆驼上,抱着他道:“杨大侠,你的心比我们最好的宝
石还要好上万倍,你是汉人,可就像我们哈萨克族的兄弟一样,不,简直要比兄弟还要亲!
你帮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仗,现在还累你陪我们走这个大沙漠。呀,我真愿意亲亲你。”
  被称做杨大侠的带笑斥责他道:“别胡闹!我是领队,我要下命令啦,大家不准多说
话。现在越来越热,我们水囊里的水不多啦。说得口干了,又要多喝水,那可不成呀!”伊
士达伸伸舌头,跳回自己的骆驼,响动皮鞭,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似的伏在驼峰上做鬼脸。
  这位被哈萨克族人称为杨大侠的,名叫杨云聪,是天山上晦明掸师的大弟子。晦明禅
师,不知是什么时候从中土来的,他隐居天山之巅,精研剑法,采集了各家各派之长,独创
了一百四十八手天山剑法,徊环连用,奇妙无穷。杨云聪父亲是明代忠臣之后,为避“阉
祸”(明育宗时,太监魏忠贤守政,称为阉祸。)逃到新疆,得人指点,将儿子送给晦明禅
师为徒。从八岁人岁,一共学了十年,已尽得天山剑法精髓。
  十八岁那年,杨云聪开始下山,在天山南北路,游侠仗义,锄强扶弱,和牧民们成为好
友,那时正是顺治入关后的第七年,大局已定,清廷开始侵略西北,新疆各族,纷起作战。
杨云聪进人哈萨克军中,帮助他们抵抗清兵。打了六年,终因寡不敌众,自新疆中部一直退
至南疆,被迫进了塔克拉马干大沙漠。各部分成了零星小股,四处逃散。杨云聪这一股只有
八个人,合乘四匹骆驼。伊士达和麦盖提是哈萨克族两个出名的年轻武士,也在这小股之
中。这两个人天性乐观,虽在危难之中,却坚信哈萨克族一定不会长久受人欺负。他们虽爱
说笑,可也激起同行者疲乏的精神。
  漠漠黄沙,无边无际。他们在大沙漠里行了多天,还是未到人家,水囊里的水也越来越
少。阳光射在黄沙上,烫得骆驼也直喘气。幸好到了傍晚,天气就渐渐凉快下来。杨云聪找
了道小沟,沟底已经龟裂。杨云聪用手往下插了几插,拨开泥土,抓起一把泥沙,看了一
看,说道:“今晚我们就宿营在这地方。”
  架好帐幕之后,大家喝了几口水,送下干粮,杨云聪道:“这小沟的泥土虽然干燥,但
却可能是个水源,伊士达和麦盖提,辛苦你们一趟,从这条小沟走下去,找找那里有没有水
源。”
  在沙漠里找水源,可得有很丰富的经验,要不然,到处乱掘找水,那可是白费力气。伊
士达和麦盖提熟悉沙漠,就如熟悉得在自己的家一样。叫他们去找水,杨云聪自然可以放心
了。
  沙漠气候变化很大,中午酷热,晚上却寒冷起来。杨云聪许久,尚未见二人回来,猛然
想起,这两个人匆匆出去,身上还是穿着单衫,虽然他们有一身武功,也怕他们抵御不住。
杨云聪拿起两件老羊皮袄,步出帐幕,正想叫唤,忽然听得伊士达口哨之声,急忙赶去,只
见寒星冷月之下,他们和一个汉族青年打的+分激烈。两人连连退后,显见不支。而那个汉
族青年背后影影绰绰的好像还有十来个人。
  杨云聪大吃一惊,这两个人武功,在哈萨克族中数一数二,那和他对敌的一定是武林高
手了。他未带兵器,一跃而上,两手抡开两件老羊皮袄,向那人当头罩下,那人剑法好不迅
捷,一个回身拗步,剑锋已避过杨云聪的“铁布衫”招数,直刺过来。杨云聪“噫”了一
声,两件皮袄左右一卷,疾似飘风,只听得“嗤”的一声,皮袄给撕破一块,而那人的剑也
给夺了出手。杨云聪叫道:“你是不是楚昭南师弟?”那人满面通红,在地上拾起宝剑,迈
前一步,看清楚后,急忙行礼,说道:“啊,怎么杨师兄来到此地!”
  楚昭南是一个孤儿,后杨云聪三年上山,是晦明禅师的第二个徒弟。杨云聪下山之后的
第三年,他也学满了十年,下山行侠,到现在也有三年了。
  杨云聪六年未见师弟,此际忽在沙漠相逢,心中大喜,一把拉着楚昭南道:“师弟,你
几时下山的?也不告诉我一声。师弟,几年不见,你的武功大进了。居然能把我的老羊皮袄
也撕破一块。哈,哈!”他却不知楚昭南使的是一把宝剑,名唤游龙剑,和自己所使的断玉
剑一样,同是晦明禅师所传的宝物,楚昭南手使宝剑,只两招就被师兄夺出了手,非常尴
尬。杨云聪热烈招呼,他却是有一句没一句。杨云聪道:“你是不是和那些人一同来的,今
晚和我们住在一起罢。”楚昭南道:“我们有要紧事,要连夜赶路,往北边去,我们只是想
要一点水。”杨云聪道:“你们没水啦?”楚昭南点了点头。伊士达上前拉着杨云聪,用哈
萨克话说道:“你这师弟好没道理,我们辛辛苦苦掘出了水源,他跑过来要独占。看你的面
上,要不然我们真不给他!”杨云聪听后,很不自然,看了楚昭南一眼,心想:“怎的他变
成这样的人?”本想训他一顿,只是久别重逢,又兼和他来的人也已知道,不想令他当众丢
脸,说道:“既然掘出了水源,就大家分享吧。”问伊士达道:“水源在哪里?”伊士达一
指,只见在沟边,水一滴一滴的流下来。麦盖提这时正拿着一个大皮袋在盛水。
  杨云聪过去,并指一戳,用“铁指禅”功夫把岩石插开,水流似泉般的射出来。即是这
样,也守到半夜才装满六个皮袋。这时,水已没有了。在装水时,帐幕中其他五个人也都出
来问长问短。杨云聪在这时间中,竟没有什么机会和师弟说话,就是和他说,他也是支吾以
对,问不出什么来。他只是说到了一些时候,想找师兄,可没有找着。倒是杨云聪很详细地
告诉了他这几年的经历。楚昭南非常用心地听,而且还不时发问。
  杨云聪一看水源已涸,微微笑道,“总算不错,居然有六袋,好,师弟,你们那边有十
二个人,但你们北去,路程也远,就分给你四袋吧,你看公不公平。”楚昭南连声道谢,叫
人拿起水袋,回到他们的帐幕,装上骆驼,连夜便走。杨云聪问他有什么要紧事,他总不肯
说。杨云聪以为他的事和他同行的人有关,也不便再问。
  杨云聪别过楚昭南后,又走了三夭,尚未走出沙漠。伊士达道:“幸好这么多天来都没
有刮大风,要不然一场大风,就算没事,但沙丘改形,也会迷路。”话还未了,忽然一阵阵
风吹来,黄灰色的沙雾向东方飘去。杨云聪道:“幸好是微风。”伊士达道:“也不能不防
备。”杨云聪正想找地方钉好帐幕,一抬头,忽然远处驼铃叮当,还有马嘶之声,杨云聪
道:“奇怪,好像有几十个人,又不是买卖季节,哪里来的这么多人?”等了一会,那群骆
驼队已走了近来,前面还有两匹蒙古驼群。马上的人一个竟是自己的师弟楚昭南,另一个却
是个劲装装束的汉子。驼背上那些人这时也都跳了下来,汉人满人都有,个个手里拿着兵器。
  杨云聪暮然一惊,上前喝道:“师弟,你又走回来干吗?”楚昭南面色一沉,指着杨云
聪对那个满人说道:“他就是领着哈萨克叛乱的杨云聪!”那满人把手一招,几十个精壮汉
子倏地冲了过来,把杨云聪等八个人围在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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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二回 劫后忽逢奇女子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二回 劫后忽逢奇女子   这刹那间,杨云聪又惊又怒。他惊恐的不是自己生命的危险,而是关心同行的哈萨克
人。他自信以他精妙的剑术,闯出这十人的包围,尚非难事。何况他几年来出生入死,早已
将生命置之度外了。可是他却不能不为同行的伙伴担着心,他们都是哈萨克族最优秀的青
年,敌众我寡,若然折损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中,那可比损失一百个羊群还惨重。他惊
恐,他愤怒,他愤怒的是自己师弟楚昭南,年纪轻轻,正是有为之时,心灵却像腐烂的苹
果,他居然变节投降,给敌人带路,要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他的顶子。
  然而这也只是一刹那间之事,惊恐与愤怒的情绪,电光石火般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时
间不容许他思想,敌人的兵刃已刺来了。就在这刹那间,他大吼一声,一柄短剑摹然出手,
“青凤扫尘”,展出天山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四面一荡,登时有几个敌人的兵刃,给扫出了
手。
  杨云聪猛如怒狮,一口短剑,精芒电闪,在敌人的包围圈中左冲右突,不一会就碰着了
自己的师弟楚昭南。楚昭南叫道:“师兄,你过我们这边来吧,何苦去帮那些哈萨克人!”
杨云聪一剑劈去,喝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弟!”楚昭南连退三下,道:“天命已定,满
清已在北京坐稳龙廷,中原百万明军都已经瓦解,回疆叛乱,也快扫平。你带着几个人,奔
驰大漠,又能成了什么事!”杨云聪咬着牙齿,刷!刷!刷!连刺三剑,骂道:“无耻之
徒,为虎作怅!”一剑紧似一剑,把楚昭南杀得手忙脚乱。
  楚昭南在拼命招架中,忽地一声长啸,在旁助战的清兵,像退潮般两边分下。杨云聪正
在奇怪,只见一个满洲军官,策马上来,离开他们还有七八丈的光景,摹然在马背上腾空掠
起,手持着一把奇形怪状的短兵器,当头插下就象苍鹰一般,杨云聪大怒,双足一顿,也平
地拔起短剑,“举火燎天”,往那人的兵刃上一搭撩,只听得当的一声,那人的兵刃,已给
震出了手。就在此际,杨云聪身子悬空,猛见一股寒风,直射上来,他顾不了伤害敌人,以
绝顶轻功“细胸巧翻云”之技,倒蹦出去,轻飘飘落在地上。回头一看、只见楚昭南也刚落
在地上,横剑四顾。刚才乘虚进袭,救出那家伙的正是自己的师弟。
  杨云聪目闪精光,重凝浩气,短剑倏翻,要和两个人打在一起。那满洲军官名叫纽枯
庐,乃是长白山派风雷剑齐真君的门下,手使一把丧门挫,能当五行剑使,又可作点穴拥
用,在八旗兵中,武功数一数二,满清的宗室年青的将领多铎,论起辈份,还是他的师侄。
他自入关以来,罕逢敌人,最近才给调到新疆,帮助伊犁将军纳兰秀吉,平定回部。他也是
因自恃过甚,不知杨云聪天山剑法的神妙,所以一见面就凌空下击,想显一手给楚昭南看,
哪料轻功跳跃之术,正是杨云聪所长,方一交锋,就几乎死在杨云聪剑下,他不由得气焰全
消,骄气尽敛,执起“丧门挫”,打点精神,施展平生所学,再和杨云聪缠斗。
  这样一来,杨云聪倒不容易得手了。纽枯庐的丧门挫,飘来晃去,时而当刀剑劈下,时
而当判官笔指来。所指的全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更加上精通天山剑法的楚昭南,一面在旁
牵制,一口长剑紧紧跟定杨云聪,一面随时提醒纽枯庐,叫他如何应付,就好像教练一般。
楚昭南的功力虽浅,远不如杨云聪,但因他熟悉本门剑法,做教练指挥纽枯庐协同作战,却
是甚为默契,两人这一配合缠斗,倒把杨云聪绊得很紧,不让他脱出身去援救其他的哈萨克
人;:
  这时大漠上已陷于混战之中,杨云聪只听得伊士达和麦盖提两个哈萨克勇士呼喊叱咤之
声,敢情已是打得十分激烈。他心中大怒,剑法一变,凌厉无前,剑光闪闪,缤纷飞舞,盘
旋起落变化,不可名状,不可捉摸。楚昭甫虽然知道这是天山剑法中的回旋连环剑法,但因
为杨云聪越展越快,迅速之极,而且是把招数折散来用,令他目不暇给,自顾不暇,哪里还
能提醒纽枯庐。
  杨云聪越战越勇,忽地楚昭南使了一招“极目沧波”,剑尖直刺,杨云聪轻轻一闪。短
剑已乘虚直取中路,楚昭南回救不及,本来万难逃脱。不料杨云聪下手之际,忽见楚昭南满
面恐惧之容,心中一软,剑尖在他胸前轻轻一点,只割破他的衣服,没有划伤他的皮肉。短
剑迅又收口,叫道:“师弟,你还不悔悟过来!”杨云聪心地纯厚,他想起同在天山之际,
楚昭南在技艺上不明之处,常向自己请教。师兄弟感情本来就好。而且他又是孤儿,先是为
晦明禅师一个俗家师弟收养,后来才送上山来。杨云聪见他可怜,也就特别照管他。不料他
下山三年,却变成这个样子,杨云聪想:他定是年少无知,给坏人诱叛,因此下留情,仍想
劝他改过。
  不料这样缓得一缓楚昭南分外留神,剑法乘势反击,更为毒辣。而纽枯庐的丧门挫,所
使的也尽是毒招。两人又连吹胡哨,叫来了十多个清兵再把杨云聪围在核心,这时近处又传
来哈萨克惨叫之声,想是已有伤亡。杨云聪鬓眉倒竖,怒极气顶,天山剑法一紧,倏前倏
后,立时剑光挥霍,酣战中好几个人中剑倒下。纽枯庐和楚昭南二人,也屡遇险招,只觉寒
风就似在面前划来划去!
  正打得十分火热,极度紧张之际。忽然间,大漠上黄沙囚起,有人大叫“狂风来了!”
杨云聪吃了一惊,纽拈庐和楚昭南己收起兵刃,跳出圈外。霎那间,狂风刮地而来,一望无
际的大沙漠上,尽是黄灰色的沙雾,像数十百里重厚厚的黄幕,遮天蔽地,白日青天,顿成
黑夜,沙雾中只见人影幢幢,四处奔逃。各自去抢骆驼,找帐幕,或寻觅蔽掩之地。
  杨云聪高声大叫:“伊士达!麦盖提,你们在哪里?”但在狂风呼啸中,他的声音正如
孤舟之淹没于海洋,哪里有人答应。就在此际,杨云聪又觉背后被沙石猛击,他这一惊非同
小可,若是沙漠上的沙丘被风移动,任武功再高,也会被活埋丧生。
  危急中他避过风头,发足狂奔。他虽在新疆多年,却未曾在沙漠中过过日子。本来若碰
到这样大的风,最好是掘地成沟,躲在其中。假如刚好碰着沙丘落上,那当然没命。但若不
是这样凑巧,沙石在上面刮过,却是无伤。而且纵算沙土积有几尺厚,风过后也可以挖出
来。杨云聪却没有抵御风沙的经验,只是狂奔。他的轻功虽然超卓绝伦,却怎样也不及狂风
的迅疾。跑了许久,还是在狂风威胁之下,衣裳已被沙石刮破,神志也渐迷糊。这时忽闻有
水声瀑漏,杨云聪精神一振,心想:莫非是找到了沙漠中罕有的湖泊,他循着水声,奋力跑
去。猛然间,风势骤大,狂风挟着大量的黄沙,似千军万马,疾涌而来,中间还有着几块大
石头,落下时正击中了他。杨云聪筋疲力倦,脑袋欲裂,大叫一声:“我命休矣!”挣最后
一口气,奋力一跃,只觉落足处软绵绵一片,人也立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云聪才悠悠醒转。神志初复,便觉幽香缕缕,沁人心肺。杨云聪睁
眼一看,发觉自己竟是躲在一个帐幕之中,帐幕四周堆着鲜花,中间竟是一位穿着猎装的少
女,背向着自己,捧着一卷书在阅读。
  疑假疑真,如梦如幻。杨云聪几乎要叫了出来,但他久经战场,处处小心。他双眼一
磕,假装未醒,细察动静。
  那少女不知他已醒转,仍在低声吟哦。杨云聪细听,那少在念一首词。词道:“楚江空
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革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
一点。料因循误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推怜旅愁茬再,漫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
呼,怕摹地玉门关重见。未羞庶归来,画帘半卷!”
  杨云聪是忠臣之后,幼读诗书。在天山学艺,也未曾丢荒废。一听就知是南宋词人张炎
咏孤雁的一首词。他想:这少女在塞外,想是寂寞极了,孤独极了,所以才念这一首词!
  正思想间,帐幕外又走进一个少女,向猎装少女问道:“小姐,那人醒了没有?你有什
么吩咐吗?”猎装少女掩卷说道:“没有醒吗?你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出冷汗?头上的热退
了没有?若有冷汗,你就给他换衣。”那进来的少女“哟!”了一声道:“小姐,你专差遣
我去服侍这个臭男人,我可不干。”杨云聪心想:“这走进来的少女大约是个丫鬟,猎装少
女定必是富豪或官家小姐,要不然就是部落酋长的女儿。”
  猎装少女“呸”了一声说道:“你几时学起汉族小姐的派头来了,我们满洲女儿,从不
研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你别喜欢读汉人诗书,我可不喜欢他们那些虚文俗礼。再
说,你闻过他身上的气味吗?怎说他是个臭男子。”那个丫环掩嘴笑道:“小姐的口越来越
厉害了,专拿我们做下人的来打趣。是,他一点也不臭,还是个美男子呢!”猎装少女板着
脸道:“你别瞎说,我是见他佩的短剑乃是宝物,想他定有来历,这才救他你知道什么?”
那个丫鬟又道:“是呀,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小姐还没有如意郎君!”猎装少女给她逗
得笑了出来,笑骂道:“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那个丫环向杨云聪缓缓行来,那个猎装少女也转过了面。杨云聪微启眼皮,偷偷一看,
只见她美艳绝伦,连那丫环也是姿色不俗。那个丫鬟忽然拍掌笑道:“小姐,他醒来了,偷
偷在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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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三回 仇人的女儿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三回 仇人的女儿   那猎装少女噗嗤一笑,走近前来。杨云聪给丫环道破,只好睁开眼睛,欠身欲起。不料
方一转动,只觉百骸欲散,筋骨酸痛。这才知道那一场大风沙,竟使自己受创甚重。急调好
脉息,不敢乱动。猎装少女盈盈笑道:“你已经睡了一天零一夜了,怎么样,很不舒服是
吗?”
  杨云聪低声道谢说道:“多蒙小姐相救,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小姐又是哪里的人?”
猎装少女道:“这里是扎木台,离伊犁不过四百多里。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只顾在我这儿
静养好了,你呢?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一个人在沙漠里乱闯?”
  杨云聪大吃一惊,自己从新疆北部走入戈壁,原拟通过沙漠走入南疆,不料却走到西部
来。这里离伊犁既近,而伊犁又是清军集结之地,倒不能不分外小心。那丫鬟见他怔怔的望
着小姐,没有回答,又笑着道:“小伙子,尽望我们的小姐做什么,你道她是谁?哼,说出
来要吓你一跳,她叫……”
  话未说完,猎装少女急截着说道:“别多口,我叫明慧,前天带人到这里打猎,刚刚踏
进沙漠,不料就遇到弥天卷地的风沙,幸好这里有一座山峰,挡住风沙的来势,我们的帐幕
又都坚固,这才侥幸躲过。”
  小丫环又道:“前天黄昏时候,风势转缓,我们到布腾湖去打猎,猛然间风沙又大起
来,我们看见你没命飞奔,好象和风沙赛跑一样,跑到湖边,你也不知道。我们只见你似羚
羊遇到狮子一样,突然跃起,扑通一声,就陷入湖边的泥沼去了。小姐和我把你拉出来,
哼!你满身都是污泥,我们叫马夫给你洗了半个时辰,才弄干净。而你就象死人一样,什么
也不知道!”
  杨云聪又是感激,又是羞惭,但蓦然想起,这个叫做明慧的少女,既不肯告诉自己的名
字和身世,而看她的气派,有丫鬟、有马夫,还亲自带人到这里打猎,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
女儿。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杨云聪怎么也猜不透。
  小丫鬟又道:“我们已经告诉你了,你未回答我们小姐的问话呢!”杨云聪道:“我本
来是和一大群驼马客商,从北疆来的,走了约十来天,半路碰上大风沙,一个人就闯这儿来
了。这并没什么奇怪呀。”
  小丫鬟抿嘴笑道:“这才真奇怪呢!从北疆走了十来天,应该到了沙漠中部,从中部走
到这里,少说也有五六百里,看来你的脚程真可以和羚羊比赛了。”
  明慧小姐微微一笑,从衣底抽出一把精芒夺目的短剑.说道:“小丫头见识太少,不必
理她。看你有这样一把宝剑,一天跑几百里也当不是难事。我看你的武功一定很好,待你气
力恢复之后,教几手给我好吗?”小丫鬟插口道:“‘是呀,我们的小姐顶爱武艺,许多教
头都不够她打呢!”杨云聪听得“教头”二字又是皱了皱眉头。
  这时外面又进来了两个婢女,捧进一大瓢酸马奶给杨云聪喝,杨云聪正饥饿,也不客气
的喝了。猎装少女道:“你刚刚醒转,还不能说大多话,再静养两天吧,待你好后,我和你
去玩。”
  杨云聪静养两天,果然气力完全恢复。在这两天中,明慧和那个小丫鬟陪在他的身旁,
与他聊天解闷。明慧既通武功,亦解文事。杨云聪与她谈得很是投机。只是一碰到谈及两人
的来历时。大家都把话头绕了开去。
  第三天,杨云聪已能走动如常了。明慧小姐带他步出帐幕。杨云聪只见帐幕附近果然有
一个湖泊,想来就是她们所说的布腾允湖的东面,有一座山峰,太阳透过乳白色的云,照在
山上,倒影泛在碧波荡漾的湖中,真是日丽风和,一点不像刮风沙的样子。湖上有成群的野
鸭和水鸟在悠闲的游来游去,发出悦耳的鸣声。云团般的羊群在草地上吃着草。湖边有多个
猎装男女,挥着皮鞭高唱牧歌。他们见明慧小姐出来,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对杨云聪更是十
分注视。
  杨云聪微微一震,问道:“这些都是你带来的人吗?”明慧点了点头,把话头绕开去
道:“你看这里真是沙漠中的绿洲,这样好的风景!”杨云聪叹口气道:“这地方这种寂静
安详的气氛,真像世外桃源一样,要是没有兵戈多好!”明慧道:“你又在发什么感慨了?
你不愿意有战火兵戈,为什么佩着宝剑,还练了那么一身武艺?”杨云聪道:“假如没有战
火带到新疆,我们也不会拿刀弄剑!”明慧小姐美目流盼,盯着杨云聪道:“你是哈萨克族
还是维吾尔族?我看你好像是军中的?”杨云聪面色忽变,问道:“假如我是你的敌人,你
后悔救了我吗?”明慧笑道:“我和你一样,也不愿意打仗,你可能是我们一族的敌人,但
不会是我的敌人!”
  正说话间,忽然山的那边,传来的马铃驼铃之声,明慧小姐道:“如果有人来到,问起
你时,你就说是迷了路的牧人,给我们救起来的,记得吗?”杨云聪一看自己身上,穿的是
一套牧民的服装,知道是明慧小姐给他换的,暗赞她想得周到,点了点头。又把短剑递给他
道:“这把剑还给你,想你不会拿来与我为敌。”杨云聪低低说道:“我永不会伤害你!”
  这时山拗处转来一彪人马,为首的跨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竟是一位满洲将军。杨云
聪一见,几乎叫出声来,此人非是别人,正是伊犁将军纳兰秀吉,他是带清兵侵入新疆的将
领之一,在率领哈萨克人抵抗清兵的战斗中,曾和他交过手。杨云聪低下头来,眼望别处。
只听得纳兰秀吉叫道:“明慧,你爸爸打了胜仗回来咯!路过这里,听说你在这里打猎,怎
么样,猎得什么东西送给爸爸?”
  杨云聪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想不到这位救自己性命的少女,竟然是纳兰秀吉的女儿。
猛然间!他好像觉得非常空虚又非常失望!但随即另一个念头升了上来:自己负着重大的使
命,要重新聚集哈萨克人,战斗再战斗!自己不能给他发现,假如被发现了,立刻就得想法
逃跑。他试试活动自己的筋骨,觉得力气充沛,他抚着短剑,充满了勇气!
  这时纳兰秀吉已带领人马,走到湖边饮水,明慧的从人跳着笑着,唱着满洲的战歌迎接
他们。杨云聪咬紧牙齿,但立即想到:“何必恨这些人,他们也都是受欺骗而被骗来的
啊!”他混人了人群之中,也假作唱歌舞蹈,希望避过他们的注视。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两个清军军官,像喝醉酒一样,拥舞过来,在杨云聪肩头重重的
撞了一下,杨云聪本能的运起内力往外一迫,那两个军官跌跌撞撞的直给碰出丈许,才收得
住脚步,大声喝道:“他是谁?”原来这两个军官看见他牧人打扮,杂在明慧小姐的从人
中,觉得有点特别,故意来试他。
  明慧小姐急忙拦上去道:“他是维吾尔族的牧民,你们不要难为他!”这时纳兰秀吉的
士兵和明慧小姐的从人都已静了下来,注视着这突然的事变!
  杨云聪镇静得很,迎接着两个军官的注视,朗声说道:“我是从库尔罕来的牧民,我的
羊群和同伴,都给前几天刮的大风沙打散了。我是你们的格格(满洲话尊贵的姑娘)救
的。”明慧应声给证实,两个军官兀是将信将疑。
  纳兰秀吉目不转睛地盯着杨云聪,忽然右手一扬,一支袖箭向他射来,杨云聪略侧身躯
就避过了。纳兰秀吉大叫:“这是奸细,赶快拿下!”他身边的几个满洲武士,立刻四面跃
出,准备合围,作势擒拿,原来纳兰秀吉和杨云聪的队伍作战过,在战场见过一面。此时见
他牧民打扮,觉得有点面熟,但又记不起来,后来试他一支袖剑,见他避暗器的身法,极为
轻巧,绝不是个普通牧民可比,因此马上醒起,立刻下令把他生擒。
  杨云聪陡然大喝一声,迎着一个扑上来的满洲武士,一个照面,喀嚓一声,把那个武士
的手腕硬生生的折断下来,那个武士痛得杀猪般的大声号叫,杨云聪理也不理,“啪塔”一
声,扔在地上,转了半个圆圈;又接着第二个武士攻来的拳头,一扯之下,把他活捉过来,
又是大喝一声,将他抡了起来,一阵急风急舞,把那武士胖大的身躯,直向湖心掷去,只听
得“扑通”一声,激起了一股浪花,吓得纳兰秀吉目瞪口呆。
  这时清军武士,已纷纷扑了上来,杨云聪身手何等敏捷,看情形不对,短剑挣然出手,
一掠数丈,反向纳兰秀吉扑去,几个上来拦阻的军官,在他举手投足之间,或受短剑所伤,
或被了穴道,哪里拦阻得住?霎眼之间,他便扑到纳兰秀吉面前,纳兰秀吉武功,也着实来
得,迎面就是一拳,杨云聪脖子一闪,他趁势就来夺杨云聪的短剑,杨云聪何等厉害,手腕
一翻,短剑直刺出去。这时,耳际忽听得纳兰小姐的喊声:“爸爸,爸爸!”杨云聪心中一
软,略转手腕,剑锋在纳兰秀吉颈边斜刺而过。纳兰秀吉虽然身经百战,但这时只觉颈项凉
飓飓的,冷风沁肌,也吓得失了三魂七魄,手脚酸软。杨云聪左手手指如在他腰际“涌泉
穴”一点,立刻把他挟了起来,大声喝道:若要性命,赶快让我出去!”清军士卒,见主将
被擒,哪敢乱动,杨云聪一声长啸,飞奔而出,觑准一头骏马,猛然飞掠上去,左手手肘一
撞,就把马上军官撞跌下去,右手仍然挟紧纳兰秀吉,策马奔驰,清兵投鼠忌器,不敢放
箭,只得也用快马追赶!
  杨云聪马跑得快,转瞬已把清兵抛在后面,只有一骑马紧紧跟着后面。杨云聪回头一
看,只听得清脆如银铃的女声叫道:“你已逃得性命,还挟持我的爸爸做什么?”这女的正
是前几天救出自己性命的纳兰明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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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四回 女侠飞红巾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四回 女侠飞红巾   杨云聪怔了一怔,看着纳兰明慧策马飞驰而来,声音颤抖,神色凄惶,顿时失掉了主
意。这个敢在十万军中来去自如,勇敢果决的奇男子,如今给一个少女哀怜的目光所惊住,
思想像一股浪潮重击着另一股浪潮,他想起被无辜欺负凌虐的哈萨克人,而自己所挟住的正
是哈萨克人的大对头;他又想起在帐幕中温馨的几个晚上,想起自己的性命,就是这个异族
少女救的。他突然勒住了马,回过头来,一伸手,解开纳兰秀吉的穴道,将他掷在地上,迎
着纳兰明慧说道:“小姐,你的父亲在这里,他丝毫没有受伤,你可放心了吧!”
  纳兰秀吉吁喘着气,望着女儿,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纳兰明慧将父亲扶上了马,冲着
杨云聪说道:“谢谢你。”杨云聪道:“用不着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还你的父亲,我们
谁也不欠谁的恩情!”两腿用力一夹,骏马嘶鸣,头也不回,疾驰去了!
  杨云聪口中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心里却是充满怅惆。他感到生命的充实,又感到感情的
空虚!他是一个英雄,但却不是一个超人,他驱逐不开心头的倩影,他不敢想起她是“仇人
的女儿”,然而这却是一个残酷的事实;那样一个温柔明理的女子,却有一个双手沾满血腥
的父亲。
  杨云聪迷迷惘悯的策马飞奔,向南疆驰去,火红的日头渐向西移,天边一抹晚霞,映照
着大草原,发出霞辉丽彩。杨云聪喃喃自语道:“白天就快过去,黑夜又要来了!”蓦然间
他觉得又倦又饿,他今早在布腾河畔,夺命之时,抢了一个军官的马,却没有抢他的干粮。
在心里所思,迷惘策马之际,饥饿,像一个隐蔽多年的敌人,没有出来袭击;现在红日西
移,“隐蔽的敌人”出来了!他感到饥饿的袭击了!
  一阵晚风吹来,杨云聪依稀听得前面有马铃之声,心想:若碰到客商就好了,他伏在马
背上,轻拍它的颈项,那马骤的放开四蹄,风驰电掣般追上去,追了一会,见着前面有两匹
白马,马上人骑术精绝,杨云聪人倦马乏,虽然拼命冲去,却总是追不上他们。
  杨云聪正在大感失望,忽然前面那两骑马放慢了脚步,并辔而行,杨云聪大喜,催马赶
上,只见一骑马上,是一个俊俏的姑娘,头上包着一条红中,迎风飘荡;另一骑马上,则是
一个年青的小伙子。杨云聪正待开声相唤,忽听得晚风中断断续续飘来的话语:
  “飞红巾,你为什么要催着马儿赶路呢?让我多活一刻,……你不也是没有幸福
吗?……哎,飞红巾,你真的这样忍心吗?”
  前面飘来了一声叹息,充满着女性的温柔,两匹马更慢下来了。
  杨云聪心头一震,“飞红巾?难道前面的少女,就是草原上驰名的女英雄?飞红巾是罗
布族老英雄唐努的女儿,真名叫做哈玛雅,她骑木剑术两俱精妙,常驰聘于天山南北,像杨
云聪一样,也是塞外的传奇人物,因她喜欢披着红巾,在马背奔驰,因此得了飞红巾这个绰
号。杨云聪久闻她的声名,可是军旅匆匆,从未与她见过面。
  杨云聪虽然饥饿,但也暂时忍住,放松了马,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只见飞红
巾将皮鞭一挥,叫道:“你再给我唱一首歌!”
  那年青的小伙子吹着一根芦笙,声音非常凄楚,又好像充满惧怕和失望,吹了一阵,唱
起来道:
  “姑娘呀!
  记得在那快乐的时辰,
  你说你的爱情——比海还要深!
  你怎能这么忍心?
  要伤害你的爱人?
  你称赞我的歌声,
  说是草原上的夜莺,
  它歌颂你的美丽和聪明,
  这美妙的歌声,
  你往哪里寻?
  你怎能这样忍心?
  把我赶上死亡的旅程!”
  杨云聪感到一阵颤栗,他突然想起了纳兰明慧,他想:难到飞红巾和这个年青小伙子,
也像他和纳兰明慧一样,是爱人和敌人?但看来又不似呀?正思疑间,那少年乘着飞红巾如
醉如痴之际,突然一个拉马,纵马飞驰,飞红巾柳眉倒竖,长鞭一挥,叫声:“押不庐,你
找死!”少年的马刚一回头,飞红巾长鞭一卷,就把他卷了回来。杨云聪“啊呀”一声,叫
了起来,飞红巾回头一望问道,“你是谁?”杨云聪道:“我是一个迷路的旅人。”飞红巾
道:“既然这样,你赶你的路吧,别多管闲事!”杨云聪纵马上前,抱拳说道:“女英雄,
恕我粗鲁坦率,我的于粮和水都没有啦!你若有多的话,能不能给我一点?”飞红巾望了杨
云聪一眼笑道:“你这个汉人很好,不会做作。”随即从皮袋里取出一包干粮,连同水壶抛
过去道:“这包干粮给你,水可不能喝完。”杨云聪喝了几口水,送下干粮,将水壶抛了过
去道:“谢谢姑娘!”飞红巾道:“好,你走吧!我不要和你一路。”杨云聪应了一声,策
马斜刺冲出,过了一会只见飞红巾和那少年,又策马飞驰,霎忽赶过他的前头,飞红巾不断
挥鞭,似乎在威胁那个青年快走!
  杨云聪满腹狐疑,十分不解。心想:这飞红巾在南疆大大有名,不管她是怎么回事,我
都要探个究竟。要是得她合作,抵抗清兵,也多一臂之力。杨云聪也是骑术极精,晴暗跟在
飞红巾后面,保持着冈!看得见的距离,走了不久,天色渐黑,飞红巾似乎很熟道路,径自
策马走到一个古堡垒前面,将马系在路旁崖石上,和那少年携手进入堡垒去了。
  杨云聪在外面兜了一个圈子,其地已脱出沙漠,草原上水泊并不稀少,杨云聪找到了
水;让马饱喝了一顿,自己也饮了几口水,送下剩余的干粮。养了一会神,将马系在水泊之
滨,施展轻功,夜探古堡。
  其时已是一钩新月渐近中天,杨云聪借着月光,看那古堡上面,刻有“烽火台”三字,
杨云聪通晓历史,知道这是中国古代行军所筑,用木和釉土建成高高的金字塔形的东西,草
原沙漠,道路易迷,古时的军队就筑此来表示各地的距离,兼作“指路标”和“休息所”之
用,有事之时,在上面的戍卒,燃起烽火,又可互相救应。新疆的烽火台多建筑于唐时,北
疆甚少,南疆较多,加以日久年深,大半坍塌,若非熟悉道路的人,很难算准宿头,利用
“烽火台”歇息。
  杨云聪双足一点,象大雁般掠上堡垒,这堡垒共有两层,上层露天,可供戌卒眺望,下
层方是人马安歇之处。杨云聪到了上层,蹲了下来,短剑轻轻一插,穿了一个小洞,伏下偷
看,只见飞红巾和那少年正在下面,他们取干草点起了一堆火,似是谈兴很浓。
  飞红巾见上面有些泥土彼彼落下,瞧了一瞧,并没发现什么,道:“这堡垒也太古老
了,风一吹泥上就剥落下来。”但她还不放心,随手一挥,杨云聪急闪过一边,用掌风一
震,只见几根银针跌在露台之上。心想:“那飞红巾好厉害!她也提防上面穿有小孔,有人
偷看,所以放出飞针。若是我不避开,就瞎了双目。”
  杨云聪震落银针,再伏下来。飞红巾见毫无动静,也不再注意。杨云聪只听得飞红巾喝
道:“押不庐,你还有什么话说?”那唤做押不庐的少年道:“飞红巾,你怎净听别人的说
话,我的说话?你是我最爱最爱的人,我怎能暗害你的父亲?老英雄在阿克苏草原,骤遇清
兵,受了包围,激战三天三夜我;都陪着他老人家,后来清兵人多,破了我们的阵形,冲进
老英雄的帐篷,把他杀死,我痛心之极!你怎能怪我?”
  飞红巾道:“胡说,我的父亲何等英雄,岂有同一帐篷,你能逃他却不能逃出?而且我
听得长老说,他有凭有证,证实是你带领兵夜袭,并将他暗害的!再说,如你不是做贼心
虚,为什么远远逃避,不敢回到部落?”
  押不庐忽然抽噎起来,带着哭声说道:“飞红巾呀,你怎能不信我,你是明理的人,你
想想看,你父亲是我们一族的头领,清兵夜袭,当然先要捉他。我不和他一道死,是我不
对,我做懦夫,我不反抗。但你要说我暗害他,那却是太冤枉我了。你知道族里的几个长老
都和我不和,他们陷害我,所以我不敢回来。但你来捉我,我不是亲自来见你了吗?飞红
巾,你是让我去送死呀!”
  这时飞红巾似乎有点意动了,声调也缓和了许多,低声说道:“押不庐,长老说,他们
有凭有证呢!你和我回到部落去吧。如果他们误会的话,我请他们饶你便是。”押不庐道:
“长老有什么凭证,说我暗害族长?”飞红巾道:“你们受包围时,我正去罗布泊去联络,
我还未回到部落,就得到长老报信,要我先捉你了。”押不庐道:“那你也还未见到什么凭
证,怎能轻信。飞红巾呀,你放我走吧!要不然我和你一道到草原飘泊去,天天晚上,给你
唱歌!”飞红巾说道:“咱们的长老是正直的人。说什么你也要回去和他们对质!”她话虽
如此,可是声调已更柔和。押不庐又取出芦笙吹了起来,吹完一曲,轻轻说道:“飞红巾,
你还爱我吗?”
  杨云聪正听得出神,忽然堡垒外好像有脚步之声。杨云聪耳目何等聪敏,顾不得再听,
站了起来往外一瞧,只见四条人影,已迫近堡垒。就在此际,下面飞红巾一声冷笑,喝道,
“抑不庐,你不许动。我看是什么人敢来袭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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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五回 古堡夜战   那四个夜行人正行近堡垒,忽见堡门倏地打开。夜色沉冥,一条红中迎风飘拂,显得特
别鲜艳夺目。飞红巾左手持着一条软鞭,右手拿着一柄宝剑,一声不响,站在门的正中,就
如古代一个女神的石膏雕像。大漠之夜,寒星闪闪,衬着这个少女冷艳的容颜,令人不期然
的感到一股寒意。杨云聪伏在堡垒上层,向下观望,心想:先看看飞红巾的技艺如何。
  那四个夜行人骤见飞红巾仗剑现身,反给慑住了,一时不知动手。飞红巾突的冷笑一
声,左手马鞭刷的一响,一个夜行人竟给卷了过去,飞红巾向外一挥,把那个人抛出数丈开
外,头破血流,这才骂道:“先把你这奸细击掉!”原来这人是罗布族的人,那另外三人则
是清军武士,飞红巾一见就知他带领清军武士来捉拿自己的。
  飞红巾出手如电,那三个人全吓了一跳,兵刃急急出手,围了上来。飞红巾冷笑声中,
左鞭右剑,盘旋飞舞,独战三名武士,毫无惧色。
  这三名武士功夫委实不错,一个使单刀,一个使铁拐,另一个使的更是奇门兵刃虎头
钩,施展开来,分进合击,势也很惊人。可是飞红巾比他们更厉害,近用剑挑,远用鞭击,
左鞭右剑.全是进手的招数。杨云聪看得啧啧称奇。连连赞叹。飞红巾果真的是名个虚传。
称得上大漠中绝无仅有的奇女子!
  飞红巾正在占尽上风之际,忽然红巾一拂,扭头叫道:“你出来作什么?”原来是她同
行的那个少年押不庐,象小偷似的静悄悄的溜了出来。飞红巾一个旋身绕步,长鞭倏地收
回,回身反手打出,只听得“哎哟”一声,押不庐已给鞭梢扫中腿弯,跌倒地上,这还是飞
红巾手下留情,只用一二成力,只用鞭梢轻轻扫他一下,要不然他焉熊活命?:
  飞红巾一鞭扫出,口中嚷道:“你赶快自己爬回去,要不然我可要再打你了!”押不庐
呻吟嚷道:“飞红巾,你好狠啊!我是想出来帮你的忙啊!你怎的把好意当成坏心!”飞红
巾不理不睬,宝剑划了半个弧形,一转身又拦住了三般兵器!
  就在飞红巾回身对付押不庐之际,那三名武士以为有机可乘,使虎头钩的从侧面一跃扑
进,一招“青龙出海”,就向飞红中胸口扎去,飞红巾宝剑一格,只听得“喀嚓”一声,虎
头钩上的月牙断了两齿!那使铁拐的和使划刀的这时也双双从中路攻到。飞红巾宝剑划了半
个弧形,挡过虎头钩,余势兀是未衰,把单刀铁拐也荡了开去!使虎头钩的不知死活,兵刃
一沉,照准飞红巾腰肋再插,飞红巾勃然大怒,左手长鞭一个横扫,喝声:“撒手!”那柄
虎头钩已飞上半空,飞红巾猛的一掠而前,一剑把那名武士拥了个透明窟窿,短剑自前心直
透后心!
  使虎头钩的武士,在三人中本领最强,近身厮拼,不一两招,就送了命,其他两人,惊
心动魄,哪敢争前,并肩一立,铁拐横敲,单刀侧击,且战且退,连打胡哨,似乎是在召唤
救兵。
  杨云聪在古堡上看得分明,只见古堡远处,两条黑影,飞驰而来,一看竟是八步赶蝉的
上乘轻功,不禁大诧!怎的大漠之中,夜深时分,还有这样的高手前来。难道他们就是清兵
的帮手;但以自己所知,关外武士,长于击剑骑射,轻功好的,也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这
份轻功,显明是汉人中的内家高手,有这样功夫的人,又岂肯为虎作伥?
  飞红巾也似乎瞧见这两条人影了,招数一紧,长鞭连挥,把两人裹着,剑光鞭影中,只
听得一声清叱,飞红巾猛的跃起,一个“乌龙搅海”,那使单刀的武士,看也未看得清,胸
口便着了一剑,扑地而死!那使铁拐的乱扫一拐,便想奔逃,但还未来得及。飞红巾长鞭一
卷,又把他的铁拐夺了出来,反手一鞭,这名武士的天灵盖立被打裂,惨叫一声,脑浆流了
满地。这时那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已赶到来。杨云聪大吃一惊,这人竟是自己的师弟楚昭
南,杨云聪心想:原来他在沙漠之中,逃出了性命,又到这里打什么坏主意了。我倒要看和
看他飞红巾又有什么“过节”。(即曾结过什么怨之意)飞红巾挥剑扬鞭,连毙三名武士、
一名叛徒,快意之极。这时见楚昭南蓦地来到,面色倏变,扬鞭指道:“楚昭南,原来是
你!”楚昭南道:“是呀,飞红巾姑娘,咱们已快有三年没见面了,难为你还记起我。”飞
红巾冷笑一声,说道:“听说你投了清兵,在清军中,很是得意。”楚昭南面上一红,强笑
说道:飞红巾,你一直都不知我的心意,我还不是为了你?”飞红巾一鞭打去,叱道:“胡
说八道,你既投了满奴,你就是我的敌人。”楚昭南反身一跃,避过长鞭,冷笑道:“你所
爱的那个人,比我更不如!他要投降过去,人家也只把他当做一个小角色!”飞红巾气得柳
眉倒竖,喝道:“甘心作贼,休要多言!”刷刷长鞭直扫,宝剑横挥。
  杨云聪听得大为诧异:原来楚昭南竟是和飞红巾相识的,听他们的话,似乎他们之间还
有一段恩怨。大约是楚昭南有意于飞红巾,飞红巾却爱上了那名歌手。杨云聪不禁替飞红巾
十分不值,以这样一位大漠女英雄,追求她的人和她所爱的人,却都是灵魂卑劣的东西。
  楚昭南连避数招,飞红巾越打越急,楚昭南苦笑一声,游龙剑挣然出手,叫道:“飞红
巾,是你迫得我动手!”飞红巾一声不响,刷的又是一鞭扫去,楚昭南飘身一晃,宝剑上
撩,鞭梢立刻给截去一段。飞红巾怒道:“有宝剑也不怕你!”左鞭右剑,展开了轻灵的招
数,竟然和楚昭南打了个平手。
  楚昭南一声长啸,剑法一变,迅如闪电雷飘,在剑光鞭影中欺身直进。飞红巾也娇叱一
声,长鞭挥舞,短剑盘旋,两般兵器,攻守相连,配合得妙到毫巅,楚昭南天山剑法,虽然
神妙异常,飞红巾的招数,变化也极为繁杂,大战数十回合,都是未能得手。
  杨云聪在上面看得极为惊奇,刚才见飞红巾打败三个武士,虽然佩服她的武功,还未觉
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如今见她应付楚昭南神妙的剑法,仍是挥洒自如,这才知道她确有独到
的技艺。她能左右两手,使两种不同的兵器,丝毫不乱,只此一点,在第一流好手之中,已
是难找!只是楚昭南功力较强,又有宝剑,久战下去,飞红巾只怕要抵挡不住!
  飞红巾力战楚昭南,全神贯注,无暇旁顾。和楚昭南同来的那个人,竟然走进了古堡,
把押不庐扶了出来。押不庐受了一鞭,却只是稍伤皮肉,并不碍事,出来之后,就和那人急
急奔逃。飞红巾一见大怒,待去追赶,却又被楚昭南的剑光罩住,脱身不得。而且因为这一
分心,楚昭南还抢了先手,剑招催动,有如长江大河,攻势绵绵不绝!飞红巾迫得凝神防
御,那两人已在她的身边一掠而过!
  正当此际,古堡上一条黑影,突的疾冲而下,就如半天飞下一头大鸟!押不庐正在奔
逃,蓦觉肩头一紧,好像给五支铁钩钩住一样,痛彻心肺,刚叫得一声,“罗大哥,快来救
我!”肋下已被手指一戳,顿时全身软麻,瘫在地上。
  冲下来的正是杨云聪,他把押不庐制服之后,双掌一搓,就迎上了楚昭南的同伴。这人
名唤罗大洪,是关内的独脚大盗,多尔衮带清兵入关,收罗满汉武士,把他收揽了去,纳兰
秀吉进军新疆,又把他要去,在帐下当一名牙将。现在是楚昭南的副手。
  罗大洪正领着押不庐奔逃,忽听背后叫声,回过头时,押不庐已是倒在地上,又惊又
怒,藤蛇棒连忙出手,打头顶一个盘旋,棒挟劲风,呼的一声,向杨云聪拦腰扫去。杨云聪
一扭身,藤蛇棒贴身而过,说时迟,那时快,罗大洪棍棒还未收回,杨云聪已扑入怀中,罗
大洪急用棒头敲击,杨云聪大喝一声,双手抓去,一照面就用大擒拿手把他双腕拿住,手指
用力一捏,罗大洪惨叫一声,浑身无力。杨云聪把他抓起,随手一抛,不再管他死活,径自
去救飞红巾。
  飞红巾正在吃紧,听得叫喝声也无暇顾望。猛然间楚昭南收招急退,飞红巾正自惊奇,
忽听得一声大喝:“站住!”睁眼看时,只见一个人疾如飞鸟,拦住了楚昭南的去路。
  楚昭南见师兄双手空空,心里虽然惧怕,还希冀仗剑逃生,一剑狠狠刺来,杨云聪怒
道:“你还敢与我动手?”双掌飞扬,在剑光中直劈过去,霎时之间,就拆了二三十招,飞
红巾赶了过来,看得惊异不已,怎的这个人竟敢空拳来斗楚昭南的宝剑?正待出手相助,只
是这两人厮杀得极为激烈,身形迅疾之极,连帮手都插不进去!
  楚昭南许多功夫都是杨云聪代师传授的,杨云聪就是闭着眼睛,也熟悉他的剑招变化,
他还是仗着宝剑,才能拆到四五十招。时候稍久,就感抵挡不住,正想设法逃命。杨云聪手
腕一翻,劈手夺了楚昭南的游龙剑,双指向上一招,就点了他的“愈气穴”。回身笑道:
“姑娘,这个人交给你了!”飞红巾双目闪光,见杨云聪正是日间向自己讨水喝的人,翘起
拇指道了一声:“好”,就请杨云聪牵着楚昭南,她自己也拉着押不庐同进古堡。
  飞红巾睁眼看着楚昭南,喝道:“原来你这厮真是投了清军,现在还有何话可说?”楚
昭南一声不响,眼光直盯着她。飞红巾双指向前一伸,喝道:“先把你的招子废掉!”伸手
就要挖楚昭南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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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六回 女侠与叛徒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六回 女侠与叛徒   飞红巾手腕一抬,伸出双指,正要挖楚昭南眼珠,忽觉胳膊一麻,杨云聪轻轻伸手,将
她手腕托住,飞红巾诧异道:“你这是干吗?”杨云聪微微笑道:“他是我的师弟!”飞红
巾睁大眼睛问道:“你是哈萨克人?”杨云聪道:“我叫杨云聪,我帮哈萨克人打仗,惭愧
得很,打败了,现在我要到南疆去,纠集南疆的哈萨克人,再和清兵决个胜负!”飞红巾跳
了起来,叫道:“啊!原来你就是杨大侠,我的爸爸,生前一直称赞你,只是没有机会和你
见面!”杨云聪微微一笑,正想说道:“我久仰你的的大名。”飞红巾又抢着说道:“你想
把他放了吗?”说罢,伸手向楚昭南指了一指。
  杨云聪哈哈大笑,也指着押不庐道:“姑娘,你肯把他放走吗?”飞红巾怒道:“当然
不肯!”杨云聪道:“那你还问我干吗?你要押他回部落,我也要押我这个不成材的师弟回
到天山。”飞红巾面上一红,知道自己说错了活,怀疑杨云聪会殉私情,给他反问回来,当
然默然不语。
  杨云聪面色一端,双目炯炯,迫视着楚昭南,说道:“昭南,你不记得天山学艺的时候
吗?师父和我是怎样对你?你是一个孤儿,我爱护你就像爱护自己的弟弟一样。师父又是怎
样教训你,他难道没有再三叫你记住自己是贫苦人家出身,要你技成之后,替草原上的牧民
做一点事?难道他没有再三叫你记着,千万不要仗着自己的技艺,去替官府当差,欺压穷苦
的人?”楚昭南避开杨云聪迫视的眼光,默然不答,杨云聪沉声说道:“师弟,我这是最后
一声叫你,你若再不悔悟,你就是我的敌人!我不用把你押回天山,也可以惩罚你。你告诉
我,是你自己甘心投靠胡虏,还是受了别人的引诱?投靠胡虏,欺凌自己的同胞,哼,这比
替官府当差更可恶!”楚昭南低声答道:“两样都不是。”杨云聪怒道:“那你是怎样过去
的?”楚昭南向飞红巾一指,说道:“你问她!”飞红巾勃然大怒,执起马鞭,一鞭扫去,
骂道:“是我叫你投降胡虏的吗?问我?”杨云聪道:“姑娘,你别动气,你就告诉我他是
怎样认识你的吧!”
  飞红巾道:“三年前,我们的部落里来了一个小伙子,他说是晦明禅师的徒弟,我们就
把他收容下来啦!他常常借故和我亲近,我也把他当成兄弟一般,哼!谁知他没安着好心
眼!”杨云聪心里笑道:“如果他只是想追求你,那还不算坏心眼。”飞红中“哼”了声,
继续往下说道:“那时我们正和清兵打仗,很需要人,像他那样武艺高强的小伙子,我们尤
其看重。哪料不久我就看出来啦,他并不是诚心帮助我们打仗来的!”楚昭南大声说道:
“那时在你们的部落,我杀的清兵,不是比谁都多吗?”飞红巾冷笑道:“如果是你和我在
一队,你就比谁都勇敢;如果不在一队,你就没精打采啦。你杀清兵好像只是杀给我看似
的。”杨云聪眉头一皱,飞红巾继续说道:“你的剑法在我们部里,那是谁也比不上的。可
是,一到危险之时,你的剑法就只晓得拿来保护自己。杨大侠,你领哈萨克人打过这么多年
仗,你当然懂得,打仗的时候,不是靠一二个人,打起仗来,全军就是一个整体,要配合得
十分适当!”杨云聪点点头道:“是的,姑娘你很懂得打仗!”飞红巾又道:“可是你这师
弟呢,他只晓得自己!只晓得自己逞威风,很少去救援别人,有一天,他和我不是编在一
队,而是和我的哥哥同在一队,忽然问中了清兵的埋伏,被包围起来啦,形势十分危险,池
急起来,一个人挺剑就冲出去,仗着他的剑法,居然给他冲出重围,可是我的哥哥却给围了
三天三夜,为了救死扶伤,掩护同伴,我的哥哥受了十处箭伤,浴血死战。后来我们及时赶
到,给他解了围。救出了许多族人,但我的哥哥却已救治不了,过两天就去世啦!”杨云聪
大怒,骂道:“混蛋!”飞红巾道:“打那件事之后,我对他就说不出的讨厌。可是我的爸
爸却原谅了他,说他到底是个客人,见到危险,自己逃出来也无可非议。只要他继续帮我们
打清兵,我们也就不必责怪他啦!比如没有他来帮忙又怎样?那次受围,你的哥哥还不是逃
不了一死。我的爸爸很爱我们兄妹,他原谅啦,我也就不再说了。只是我一走近他,就好像
闻到—股臭味,我可以原谅他,但却实不愿接近他。”杨云聪道:“这样,过了不久,他就
逃跑啦,是不是?”飞红巾点点头道:“正是这样!”杨云聪又气又恼,抬头一看,见楚昭
南眼中蕴着泪珠,心中又是一软。想道:“楚昭南人很聪明,又是孤儿。因此,当他天山之
时,师傅和自己都对他特别宠爱,也许正因如此,就造成他的任性和自恃,下山之后,更没
人教导他,他品质中坏的一面,就慢慢暴露出来,终于走上了歧途。这,自己也应该负一部
分责任。自己是他的师兄,知道他下了山,却不派人找他。虽说当时军旅匆匆,无暇及此,
但终是一个遗憾,若他在自己身边,也许不会这样做,杨云聪想了一会,蓦然说道:“昭
南,按说我应把你杀掉,念在你是我的师弟,我留一个机会给你,你若能改过自新,我就把
你放走!”飞红巾怒道:“只说说那可不行,谁敢担保他真能改过自新!”杨云聪继续说
道:“你自己细想一会,然后告诉我们,你错在什么地方,投降清兵是一个大错,但在这件
大错之间,早已经有许多错了!比如,你只是为着这个姑娘而打仗,虽然作战勇敢,也是错
误。”杨云聪沉吟半晌,再道:“我不提你啦,一个人的错误,要他自去细想,自己去挖掘
出来。投降胡虏这个大错,是许多错误总因,你要把错误的根挖出来!”杨云聪面色十分庄
严,飞红巾看着他明亮的眼光,听他这番话,其中似大有道理,本想反对,也转口说道:
“就由他去想吧!”
  这霎那间,楚昭南心中一阵激荡,师兄的话,似乎是在他的心中响起警钟。猛然间,前
尘往事,涌上心头,他想起刚下山之时,也曾仗着本领,做了几件侠义之事。后来听说飞红
巾是大漠中第一个美女,武艺又十分高强,不禁起了求偶之心,千里迢迢,找到了她的部
落,本以为以自己这样英雄年少,和飞红巾那可真是天作之合。不料飞红巾却越来越疏远自
己,不久又发现她爱上了那个歌手,那个漂亮的却是卑贱的歌手。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抬起
头来看看那押不庐,押不庐正在呼呼的打着鼾,睡得像个死猪。楚昭南轻蔑的笑了一笑,心
里说道:“这个人有哪点比得上我,飞红巾却爱上了他!”直到此际,他还不清楚飞红巾为
什么不爱他,心中仍是有着一股愤愤不平之气。
  现在都还这样,那个时候,更是可想而知!那时他恨不得把飞红巾和押不庐全都斩死;
可是飞红巾的武艺和他不相上下,押不庐又经常和她在一起,他没有下手的机会,同时他又
发现唐努老英雄渐渐地疏远自己,虽然对自己还算客气,但重要的任务都不交给自己,只把
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战士看待。那时,他不止一次怨骂!哼,我楚昭南的剑法,谁比得上,他
却把我如此轻视!起初是在心中怨骂,后来就渐渐说出声来。有几个和他气味相投的“朋
友”,听了他的怨骂,就劝他道:“以你这样的英雄,何必在这里受气,若说是为了飞红
巾,飞红巾这个小狐狸可又有了心上的人。于是有一天,那几个人带他去见一个伪装成驼马
商人的清军军官,一说之下,就把他拉过去了。这几个人原来都是清军的奸细。那时楚昭南
还这样的想:我一朝得志,要把你这飞红巾气死。他没想到从此就越陷越深,变成了替清兵
屠杀草原上善良牧民的刽子手。
  此际,楚昭南越想越乱,师兄威胁的眼光直迫着他。他想师父师兄对自己的爱护,心中
起了一阵悔意。但自己的错在么地方呢?满洲人已坐稳了江山,要想建功立业,不替朝廷的
又替谁出力呢?在清军这两年中,他给灌输了一套“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思想,师
父师兄的话已渐渐抛在脑后,甚至他还把当时追随唐怒老英雄,抵抗清兵的事,看作是少年
的冲动。
  杨云聪见他久久不语,又迫他道:“昭南!你想得通透没有?知道不知道,你究竟错在
什么地方?”楚昭南本想抗声说道:我没有错!”但他害怕师兄的目光,也害怕飞红巾手上
的长鞭,想:“师兄还好,飞红巾这个野女郎,脾气可坏透啦,我和他争辩,她真会把我打
死!”于是他转口说道:“师兄,待我再想一想!”杨云聪叹了口气道:“我的性子也是太
急,一下叫你通想透,那也真难。好吧,我索性给你两天功夫。我们先陪这位姑娘回到她的
部落,然后我再带你走。那时你该想得有些眉目目了。”杨云聪心想,楚昭南曾追随过唐努
老英雄,那边有他当年的战友,带他去那里,让他见见旧时战友,听听唐努老英雄的壮烈事
迹,可能会把他感动,帮助他发现自己的错误。可四楚昭南一听这话,却不由得害怕起来。
他知道罗布族人,把清兵恨得刺骨。他们若知道自己是清兵的军官,一个人一块石就会把自
己打死,于是他暗暗盘算逃走之法。
  这时已过三更,古堡外夜风低呼,杨云聪整日奔驰,又挨了大半天的饿,大病新愈,不
觉打了几个呵欠!飞红巾道:“杨大侠,我和你轮流守着这厮吧,你先睡片刻,到五更时我
唤醒你。我再去睡一个时辰,明天晚一点再赶路。”杨云聪道:“还我先轮值吧,你去
睡。”飞红巾道:“我生长草原,跑惯沙漠,并不觉得疲倦。”杨云聪见她好胜,笑了一
笑,伸手在楚昭南“软麻穴”上就重重点了一下,说道:“不妨事了,你看着他,五更时分
叫醒我。”
  在飞红巾轮值的时候,楚昭南想跟她说话,飞红巾总是不理不睬,有时还挥挥手上的皮
鞭。楚昭南心里气极,暗自调好呼吸,运内力来解开自己被封闭的穴道,杨云聪也是过于大
意,他只知道楚昭南在天山时还没有自解穴道的本领,不想楚昭南在这几年中,功夫已经大
进,虽未比得上他,可是运气解穴,却是不难,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已气达四梢,心中大
喜,正想发难,忽然听得杨云聪在地上叫了一声:“师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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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七回 歌手的死亡旅程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七回 歌手的死亡旅程   楚昭南猛然一惊,杨云聪叫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觉了,原来是说梦话。飞红巾瞪了
楚昭南一眼,恨恨说道:“你的师兄梦里还记得你,你却尽不向好!”楚昭南噤声不语,暗
想:怎么这样糊涂,把师兄都忘记了。幸好自己尚未发难,要不然纵能赢飞红巾,给她一
喊,师兄一定惊醒,自己即算逃得出古堡,也会给他擒回!这时他穴道已解,但仍装着不能
转动自如样子,低声嚷道:“飞红巾,给我一点水。”飞红巾不理不睬,楚昭南又大声叫
道:“渴死啦!给我一点水!”飞红巾骂道:“渴死活该!你这小子,成心要把你的师兄吵
醒。”刷地一鞭横扫过来,楚昭南挣扎着躲避,“哎呀”一声,伏在地上,趁这时候,偷偷
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飞红巾毫不注意,皮鞭在空中挥动,僻啪作响,骂道:“你赖
死,还不起来?”
  杨云聪给他们一阵闹,果然醒了过来,睡眼惺松,在那里道:“飞红巾,出了什么
事?”飞红巾道:“没有什么,你睡吧!”楚昭南又叫道:“师兄,我要一点水喝!”杨云
聪道:“飞红巾,给他一点吧。”飞红巾瞪了一眼;将水囊递过,说道:“好,瞧在你师兄
份上,给你水喝!”楚昭南用臂弯夹着水囊,作了转动艰难的样子,俯下头来,“嘟嘟”的
喝了几口水,右手却偷偷一捏一弹,把那小包东西弹进了水囊。
  杨云聪这时已经醒转,睡意消失,坐了起来,说道:“飞红巾,轮到我当值了!”飞红
巾道:“尚未到五更哩!”杨云聪道:“我睡不着了,何必要两个人都守着他。”飞红巾把
皮鞭摔在地上,道,“也好,你可要小心点儿。”取出一件披风,铺在地上便睡。杨云聪心
里笑道:“真是个直率的姑娘。”
  过了一会,地上起了鼾声,杨云聪悄声说道:“昭南,你不倦么?你也睡好啦。”楚昭
南低声答道:“我听师兄的教训,正在想呢。”杨云聪甚为欣慰,说道:“也好,你就好好
想吧。”楚昭南垂头闭目,状如老僧人定,杨云聪暗暗嗟叹,过了一会,杨云聪自己已感口
渴,拔开了水囊的塞子,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水,楚昭南偷偷开眼来瞧,又过了一会,杨云
聪忽觉眼睛发黑,身子摇摇晃晃,楚昭南忽然大叫一声“倒也!”托地跳起,闪电般的将挂
在墙上的游龙剑抢在手中,杨云聪骤出不意,睁眼看得清时,楚昭南刷的一剑,分心刺到。
  原来那小包东西乃是麻醉药,明末海禁初开,已有些西洋药品输入中国。外科用的麻醉
药,尤为带兵的将官们所珍贵。楚昭南投了情军之后,屡建功劳,伊犁将军纳兰秀吉见他出
生入死,为笼络他,特别给了他几包药品,告诉他道:“这是麻醉药,如果你中了箭伤,或
中了有毒的暗器,要刮骨消毒,用这些药那是最好也不过了。一点也不会痛。”楚昭南当时
还笑道:“我虽然没有关公的勇武胆虽,若真的要刮骨消毒时,保管不会皱眉头。”纳兰秀
吉道:“有备无患,带上一两包总有好处。”楚昭南细问用法,知道这种药品,若然进口,
可要比江湖上用的蒙汗药还厉害,当时暗暗记在心里。
  再说杨云聪蓦觉眼前发黑,神志昏迷,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内功深湛,屡经大敌,知道
受了楚昭南暗算,急忙一摄心神,刚看得清时,楚昭南游龙剑微带啸声,分心刺到。杨云聪
一声大喝,刷地腾起,双掌一翻,左掌直劈楚昭南的华盖穴,右手一搭。便来抢他的宝剑。
  楚昭南料不到师兄吃了麻醉药后还这样豪猛,一个“盘龙绕步”,避过掌锋,夺路便
走,杨云聪眼前一片模糊,强摄心神。听风声,辨方位,身形起处,疾如闪电般地封着了楚
昭南去路,双掌翻翻滚滚,硬斗楚昭南的宝剑!楚昭南未曾试过这些药品,还道是药性不
灵,暗暗叫道:“苦也!这回若再被擒拿,师兄定不会轻饶了。
  两人霎时之间,已拼了许多凶恶的险招。飞红巾刚刚人睡,听闻喊声,托地跳起,一抹
眼睛,见杨云聪和楚昭南斗得非常激烈,大吃一惊,拾起皮鞭,拔出佩剑,骂道:“好小
子。居然敢逃跑!”抢了上来,长鞭呼地一响,向楚昭南狠狠抽去!楚昭南冷汗沁肌,师兄
一人他也不是敌手,更何况加上飞红巾!暗自叹道:“想不到我楚昭南年纪轻轻,就命丧此
处。
  不料飞红巾不加入还好,一加入反累了杨云聪。原来此时药力发作,杨云聪双眼已看不
清东西,只是强摄心神,辨声进击。飞红巾的长鞭刷刷作响,还易辨认,佩剑的击刺劈挡,
发出的声响和带起的风声却和楚昭南的游龙剑一样,楚昭南为避师兄的掌力,已中了飞红巾
一鞭,飞红巾正暗自大喜,猛的揉身急进,一剑刺去,宝剑从杨云聪身侧刺出,杨云聪忽然
大喝一声,身子一翻,双指往剑身一搭,劈手就夺了飞红巾的宝剑。飞红巾大叫:“你这是
干嘛?”楚昭南摸不着头脑,还以为师兄念旧情,又一次的救了自己。心中大喜,转身便逃
出古堡。
  飞红巾大怒,正想喝骂杨云聪,忽然杨云聪‘咕冬”一声,倒在地上,叫道,“飞红
巾,我受了暗算了!”飞红巾大吃一惊,急忙看时,杨云聪已昏迷不醒人事。飞红巾不知他
受了什么暗算,只道是中了喂毒的暗器,但细细检视,衣服并未破烂,皮肉也未受损,心中
暗暗纳闷。
  这时押不庐也已醒来,见这般情景,莫明其妙,拔开水囊,也喝了儿口水。飞红巾见他
起来,正想喝他,忽见他也“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心中大骇,知道那袋水已给楚昭南放下
毒药,短剑一剑刺去,把水囊刺破,水流触地,霎那就给地下的黄沙吸得干干净净!
  飞红巾先摸摸杨云聪的心口,又摸摸押不庐的心口,只见两人的心都在跳动,面上也不
见有什么黑气,只是呼呼的睡得很甜,松了口气,索性持鞭仗剑,守在两人身边。
  这一守直守到第二天的中午,杨云聪才悠悠转醒,第一句话就问道:“楚昭南这厮逃跑
了?”飞红巾点了点头,杨云聪叫声“惭愧!”蹦起身来,活动筋骨,只觉一如平时,说
道:“这厮不知是什么时候把蒙汗药偷偷放进水里,哎,这可怪我大过粗心,想不到他会自
己解穴!”飞红巾想了一想,说道:“我比你更粗心,他喝水时,伏在地上,敢情就是在那
个时候做的手脚。哼!我们两人都粗心,因此都不要埋怨了。谅他也逃不到那里去!”说罢
哈哈一笑。
  过了一会押不庐也醒转来,见飞红巾和杨云聪谈笑甚欢,又妒又恨又是害怕。哀求道:
“飞红巾,你放我走吧!”飞红巾道:“为什么要放你走?你若没有做错,回到部落里去,
又怕什么?”押不庐低声说道:“飞红巾,我们总算相好一场,你若另外有了喜欢的人,就
让我去吧,我在天涯海角,也会给你们唱歌,求真神保佑你们!”飞红巾大怒,一鞭扫去,
喝道:“胡说!你当我是什么人来了!这次回去,若你无罪,我会向你陪罪,但以你这样的
人品,我不会再喜欢你,若你真是谋杀了我的父亲,哼,那我可要亲手宰你!你若现在要
逃,那可更是找死!我会把你割碎!”押不庐吓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哪里还敢再说半
句。
  飞红巾押着押不庐上马,对杨云聪道:“你也到我们那里去吧,我们的族人一定很欢迎
你!”
  杨云聪道声“好!”跨上马背,就与他们同行。
  快马行了两天,第三日走过南疆的“铁门关”,只见一排高山中间,劈开一条隙缝,一
条急湍的河流,就从这隙缝中通过。飞红巾道:“这就是我们南疆有名的孔雀河了。”押不
庐面色苍白,又取出芦竺,又唱起哀伤的歌儿。飞红巾先是皱皱眉头,后又叹口气道:“唱
吧:唱吧,让你唱一天,以后再不听你唱了!”押不庐又哀求道:“飞红巾,你不是很爱我
的歌吗?你愿意以后永远听不到这歌声吗?”飞红巾鞭子刷地一响但却并不打他,只作势说
道:“你爱唱就唱!再多话,我就要打你了!”
  走过了“铁门关”,前面是一大片草原,孔雀河在草地上蜿蜒如带,远处雪山隐现,云
彩变幻,两岸垂杨丝丝飘拂,景色雄壮之中,带着旖旎,杨云聪心胸开阔,弹剑长啸。飞红
巾道:“到了!”长鞭遥指,远处已隐隐出现炊烟。押不庐歌声骤止,面色益发苍白。
  三骑马在草原上疾驰而过,不一会,只见帐幕林立,许多牧民迎了出来,妇女们小孩们
跑在前头,又跳又笑。叫道:“我们的哈玛雅(飞红巾之名)回来啦!”有一队青年弹起东
不拉唱道:
  “我们的女英雄哈玛雅,
  她在草原之上声名大,
  孩子们看见她笑哈哈,
  敌人们看见她就害怕!
  白手中四边上绣满了玫瑰花,
  挥动中儿歌唱我们的哈玛雅,
  草原上的青年人人知道她!
  依啦,你看她的马儿跑来啦!”
  杨云聪低低说道:“飞红巾,这许多人的歌声比一个人的歌声要好听得多。”飞红巾眼
角潮湿,也低低说道:“我知道!”一下马,牵着押不庐,带着杨云聪,缓缓地走进了人群
之中。押不庐身子微微颤抖,竭力装出不在乎的神情。
  帐篷中最后走出三个老人,须发如银。对飞红巾弯腰作礼,飞红巾跪了下去,流泪说
道:“我来得迟了。”老人扶起了她,问道:“押不庐已经回来了,这位又是谁呢?”飞红
巾道:“这位就是杨云聪杨大侠!”
  旁边的人一阵欢呼,青年们围拢上来,三个老人又弯腰作礼。杨云聪知道这三人定是族
中长老,急忙答礼。老人道:“杨大侠来,好极了!”长老们把飞红巾引进帐中,把押不庐
缚在帐外,带杨云聪去沐浴歇息。在草原上作客,主家请客沐浴,那是对最尊贵客人的待
遇。
  黄昏日落,草原上新月升起,晚饭之后,帐幕外的草地上烧起野火,罗布族的妇女们青
年们,弹着各种乐器,围着野火,高声唱歌。歌声苍凉悲壮,令人激愤。一个长老揭开帐幕
进来请道:“杨大侠,今晚我们礼祭唐努老英雄!”杨云聪跳起来道::“请借一扎香,我
也要向老英雄致敬!”长老说:“留待哈玛雅祭过再说吧。”杨云聪跟他走出帐幕,只见飞
红巾和押不庐已站在草地上,飞红巾全身镐白,押不庐面如死灰,气氛十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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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八回 草原夜祭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八回 草原夜祭   仲夏夜的草原,天空特别明净,满天星斗,像一粒粒的宝石镶嵌在蓝绒幕上,远处雪山
冰峰矗立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像水晶一样闪闪发光。草原上,罗布族人围着野火,围着他们
的女英雄飞红巾,也围着叛徒押不庐。草原上已搭起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一个三尺来高的
瓷瓶,三个长老跪在瓷瓶之前,默默祈祷。台下鸦雀无声,空气十分肃穆。杨云聪用眼角偷
瞟飞红巾,只见飞红巾垂下了头,眼角有晶莹的泪光。杨云聪为她难过。心中暗叹在这样美
丽的草原之夜,演出的却是这样沉重的悲剧。
  三个长老祈祷完了,默默的站了起来。飞红巾带押不庐走上高台,首座长老伸开双手说
道:“押不庐,在唐努老英雄的骨灰之前,你知罪么?”押不庐面如死灰,默不作声。长老
手掌一挥,叫道:“带那清军俘虏来!”台下一声应诺,两名罗布族勇士,押着俘虏上台,
长老银须飘动,和颜悦色对俘虏道:“你说真话,我们决不害你!”那俘虏回过身来,一面
对着台下众人,大声说道:“我是清军蓝旗都统阿巴古的卫士,上月在阿克苏草原和你们打
仗,激战了三天三夜,我们伤亡很重,还怕你们继有援军,都统本来准备在第二日就拔寨退
军。那天晚上,中军进见都统,说已和你们那边的内应联络上了,随即交出一片竹简,竹简
上书有地图,还刻有‘第三座帐幕,援军难赶来’十个小字。都统问了一声:那人可靠吗?
中军道:绝对可靠,是担保楚昭南的。都统‘晤’了一声,第二晚就抄捷径去夜袭。后来我
才知道,第三座帐幕就是你们族长的账幕。我们进了帐幕;唐努老英雄只有几个亲兵陪着
他,可是他作战非常勇敢,我们们的都统本想把他生擒的,给他一连斩杀我们十几名勇士,
他自己也是血染战袍,受伤很重。都统见他受了重伤,还是恶战,亲自带领卫士上去围捉,
不料他虎吼一声,忽然杀了出来,又斩了我们两名卫士,都统一刀刺进他的胸口,他的兵器
也给我们打掉。哪料他全身扑上,抱着都统不放。卫士们一阵乱刀把他斩死,拉了起来,一
看,我们的都统也已给他扼死了!我赶紧收拾都统的遗物,退出帐幕,想去报告副统领,哪
料刚出帐篷,就碰到你们一队勇士,拼死来救唐努老英雄,我们一队卫士,只有我受伤被
俘,其余全战死了!”
  那俘虏讲完之后,台下起了一片啜泣声,首座长老合掌说道:“他的名字是我们罗布族
的光荣,他的鲜血保存了我们的儿童和妇女,他不愧是真神阿拉的儿子,他不愧是我们的父
亲。他的名字永垂不朽!”台下巨雷般的应道:“唐努老英雄永垂不朽!”杨云聪热血沸
腾,心道:有这样英雄的父亲,怪不得有那样英雄的女儿!
  长老颂赞完了,待众人静下,又问那名俘虏道:“都统的遗物是你收藏,那片竹简可在
里面吗?”俘虏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片竹简,长老接过来,转递给飞红巾道:“哈玛
雅,你自己去看!”
  飞红巾接过竹简,低头一看,面色大变。上面刻着的字,正是押不庐的笔迹。虽然她一
路上已对押不庐起了很大的怀疑,可是心中有时还希望那是假的。这心情非常微妙,押不庐
到底是她曾爱过的人,她实在不敢想象他是那样卑劣的汉子。
  首席长老见飞红巾捧着竹简的双手微微颤抖,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哈玛雅,我们的
族人都看着你!你说该怎么办!”飞红巾蓦然秀眉一挑,面对族人,扬着竹简说道:“真凭
实据已在眼前,害死我父亲的,就是这个押不庐!”她一个旋身,将竹简往押不庐面前,喝
到:“你敢说这个不是你刻的吗?”押不庐颤声说道:“是我刻的!”飞红巾凄厉长笑,叫
道:“把他绑起来,我要取他的心肝祭奠!”
  这时刻台下鸦雀无声,空气死寂。除了三个长老之外,其他的人,事先不知道押不庐就
是奸细。押不庐是许多姑娘心爱的歌手,谁都没有料到,歌声唱得那样美妙的人,心地竟是
那么肮脏。青年们又全都知道押不庐是飞红巾的情人,这时除了替飞红巾难过之外,全都怀
着又惊奇又战栗的心情,看着飞红巾。飞红巾拔出短剑,跪在装着父亲骨灰的瓷瓶下面,哭
道:“父亲啊!女儿替你复仇了!”在众人注视下,飞红巾倏地起身,擦干眼泪,短剑在夜
空中闪闪发光,一步一步,走近押不庐!
  押不庐忽然高声叫道:“飞红巾,你准不准我说几句话?”长老道:“若有冤屈,尽可
辩解!”飞红巾倒提青锋,迫近一步,陡然停下,喝道:“你说!”
  押不庐哈哈狂笑,大声叫道:“飞红巾,你的皮鞭呢?你把我用剑刺死吧,我再不用怕
你的皮鞭了!”
  “我不想辩解,唐努老族长因我而死,这是我的错,但,飞红巾,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我,押不庐,叫做你的情人,但你动不动就用皮鞭威胁我,事无大小,一切都要听你
的话,我哪里像你的情人,只是像一个卑微的仆人,而你就是我至高无上的主子!
  “就是你表示爱我的时候,也总是把我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押不庐,乖乖的听话
啊!’‘押不庐做这样不要做那样啊!’‘押不庐,现在我有点烦闷啦,你赶快给我唱歌
吧!’‘押不庐,在我身边,你不用害怕呀!’你瞧,你哪里是将我当作同等的人对待,我
像是什么本领都没有的人,全凭你的保护。青年们又把我当成‘暴发户’,好像全因为你飞
红巾把我看上,我这才抖起来啦。在我们的民歌里,男的比做太阳,女的比做月亮。但在我
们之间,你是太阳,我只是一颗黯淡的星星!好像我若是有一点点光辉,也全是沾你的恩泽!
  “你是值得骄傲的,我们草原上的女英雄,你走到哪里,小伙子们就像众星拱月的围绕
着你!可是难道我没有半丝骄傲?难道当我的歌声在大草原飘荡的时候,吸引不着年青姑娘
的眼光,
  “飞红巾,你是女英雄,可是我忍受不了!这个时候,楚昭南暗地来见我,叫我帮他的
忙,将唐努老英雄捉去,然后向罗布族招降。他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人马都疲倦了,不
如投顺了清军,好好地过日子吧。你们这族,最坚决要打仗的是唐努父女,把老的捉住,小
的就不敢强硬啦!打仗不打仗,我倒不在乎,但是我成心想气气飞红巾,我要做一桩惊人的
事,令她有一天也要求我。现在我知道错啦,飞红巾,但我也不求你饶恕了,你用剑剖开我
的胸膛,把你所爱过的人的心肝拿出来吧!”
  飞红巾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她恨极押不庐,她对他的爱已完全消失了,她不是举不起手
杀她,完全不是!而是押不庐所说的话,是她以前完全没有想过的!
  有一些年青的姑娘们,本来就喜欢押不庐的歌,听了这一番临死前的说话,忽然觉得这
个人虽然该死,但也有些可怜,有些姑娘竟低下头来,不敢看台上的景象!
  杨云聪站在台前,清清楚楚的看到飞红巾的短剑轻轻颤动。他也看到了飞红巾性格上的
优点和缺点。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需要好好的和飞红巾讲。
  青年们怒叫着,许多人想上台去驳斥押不庐。长老伸开双手,缓缓说道:
  “如果为了我们一族的光荣,要你把牛羊都拿出来,你就说连我的母马也拿去吧!如果
为了我们一族的光荣,要你去打仗,你就说连我刚长成的儿子也算上一份吧!如果你为大家
做事,受了委屈,不要忙着申辩,把事情做好了再说吧!
  “这是我们经书上说的话,在草原上流传了许多年,大家都知道这些话,不是吗?押不
庐?
  押不庐低下了头,长老声调高亢,越说越快,斥道:“我们罗布族人都懂得这些活的意
思,在真主的名下,在正义这一边,为了大家的事情,我们的一切都可以奉献,难道不是这
样吗,押不庐?
  现在,满洲的军队从关外打到关内,又打到我们的新疆,他们的战马在草原上肆意奔
腾,他们的士兵焚烧我们的帐幕,劫掠我们的财物。他们要草原上的牧民像羔羊一样驯服,
做他们的奴隶,受他们的鞭苔。除非是完全没有骨头的人,否则没有一个愿意这样做!
  押不庐,我们的族人在抗暴,在流血,他们为了罗布族的光荣,一切都奉献出来。而你
却一点点委屈也受不住,而你却要和你心爱的人比赛骄傲!
  要有什么骄做呢,害死我们尊敬的老英雄,害死你的兄弟姐妹,替敌人做走狗,这是最
最下贱的没有骨头的奴才,亏你还敢说飞红巾!
  飞红巾,你的父亲在天上看着你,你的族人在台下看着你!现在你是我们族长的继位
人,你可以按照你的意思去做。飞红巾,你要怎样去做呢?”
  飞红巾高声叫道:“拿酒来!”一个青年捧着一双牛耳大酒杯走来,里面有半盅烈酒。
飞红巾左手接过酒盅,右手短剑闪电般地插进了押不庐的胸膛,霎时间,押不庐的鲜血飞射
出来,飞红巾用酒盅一挡,装满了满满一盅血酒!
  飞红巾短剑拔出,剑尖上刺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心!一声凄厉长笑,脚尖起处,押不庐
尸身滚落台下。
  飞红巾提着短剑,捧着血酒,回过身来,缓缓地走到父亲的灵前,三个长老跟在背后,
血酒倒在灵前,心肝钉在台上。飞红中失声痛哭,叫道:“父亲啊!你可以瞑目了!”
  大草原上沉默无声,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去。忽然间,远远传来了一阵胡笳,马蹄声渐
近,东面冲来了一彪人马,为首的挥着一面大旗,把风的罗布族人叫道:“塔山族酋长
到!”不一会,西面又冲来了一队马帮,把风的又通报道:“莎车五部联盟代表到!”不到
半个时辰,竟到三族酋长和十四个部落的入马,离高台数十步远,一字排开。高台上三个长
老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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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九回 比武定盟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九回 比武定盟   草原上夜风低啸,台下的野火烧得正旺,飞红巾提着短剑,转过身来,对着下面的人
马,茫然不知所措。长老低声说道:“哈玛雅,先请叔伯上来祭奠。”飞红巾把血酒一倾而
尽,朗声说道:“各位叔伯和朋友们,多谢你们从各处赶来,我的父亲虽死犹生。他的鲜血
滴在草原上,叛徒的血和敌人的血,也滴在草原上。看到你们一大群一大群的到来,我敢相
信,如果我们的血将要流成小溪,敌人的血就要流成大河,草原埋葬我们一个人,就要埋葬
他们十个人!我父亲的骨灰在这台上,我父亲的灵魂在你们中间,他聆听着你们的说话,现
在请你们上台来祭奠。”
  杨云聪心里赞叹道:“好一个飞红巾!这些人成群来到,看来并不只是参加祭奠。如果
他们有什么企图,飞红巾这番话会令他们惭愧!对着唐努老英雄的骨灰,谁都会发誓要消灭
敌人的!”
  各族酋长和各部落的代表鱼贯登台,飞红巾向杨云聪招招手,杨云聪默默的跟在后面,
众人惊奇的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一个个在唐努老英雄的灵前倾下血酒,最后轮到了杨云
聪,塔山族的酋长忽然问道:“他是谁?”飞红巾答道:“他就是杨云聪太侠!”众人陡然
一惊,塔山族酋长又问道:“他算是代表哈萨克人还是你们罗布族人?”杨云聪亢声说道,
“我是汉人,我是哈萨克的战士和哈玛雅的朋友!我不代表谁,谁抵抗清兵,我就帮助
谁!”酋长们和各部落的代表齐声道:“好!”塔山族的酋长缓缓的向三个长老问道:“唐
努老英雄死了,是不是他的女儿承继他的位子?”长老反问道:“你难道以为我们的哈玛雅
不配吗?”塔山族的酋长正色说道:“飞红巾女英雄威震南疆,谁敢说她不配!可是你别忘
记了,唐努老英雄不但是你们的族长,也是我们的盟主。”莎车族的代表接着说道:“我们
来奠祭唐努老英雄,我们也想在今夜决定,谁是新的盟主。我们不是不服飞红巾姑娘,可是
按照我们的规矩,总得比试一番,那才能推定。”飞红巾急忙说道:“我年纪轻轻,盟主那
是万不敢做,我不参加竞逐了,若选出新的盟主,我第一个听他调遣!”萨马儿族的酋长笑
道:“那不行!飞红巾女英雄和罗布族的勇士们怎能不参加竞选?我们并不是争夺盟主,而
是要公平选出一个大家心服的人,带领我们和敌人打仗!”杨云聪松了口气,心想:原来是
这样,只要肯抵抗清兵就成!插口说道,“‘哈玛雅,大敌当前,谁也不要推让,按照你们
的规短办事吧!”飞红巾看了杨云聪一眼,点头答应。
  竞赛开始了。虽然不是性命之争,但也极其惊心动魄,头一阵是摔跤,莎车族的把萨马
儿族的勇士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罗布族的勇士又把他摔脱两个门牙。塔山族的勇士又把罗
布族的打败,飞红巾是个少女,不便参加,最后没有敢来敌对,正要算塔山族得胜,杨云聪
忽然越众而出,说道,“我也算一份,赢了就算是哈玛雅姑娘的!”飞红巾低声说了句“谢
谢!”塔山族的勇士名叫阿盖,是南疆第一名摔跤好手,心中怒道:“怎见得就是你赢!当
下跑到杨云聪身旁,说道:“杨大侠,请赐教吧!”
  杨云聪微微一笑,双手紧贴膝旁,说道:“你先请。”摔跤是四臂相交,两人互抱,从
没有双手下垂,双腿挺直的道理,阿盖奇道:“这样怎能算是摔跤?”杨云聪笑道:“你尽
管发力就是,我给你摔倒了就算我输。”阿盖大怒,两腿微弯,膝盖向前一顶,双手扳着杨
云聪的身躯便摔!杨云聪喝声:“去!”但不见他扑手,阿盖已飞闪出一丈开外。众人相顾
骇然。阿盖打了个挺,站起身来,站稳马步,双手一搭杨云聪的肩头,左手前椎,右手五指
如钩,向下一拉,这是摔跤中很厉害的一招,名为“推窗望月”。杨云聪又喝一声:“去!”
阿盖庞大的身躯,又直飞出去,跌了个四脚朝天!阿盖哇哇大叫:“妖术,妖术!”
  飞红巾武功深湛,一见杨云聪纹丝不动,便将对方摔倒,脱口赞道:“好个沾衣十八跌
的功夫!”这种绝技的内家功夫已练到炉火纯青之境,正是“沾衣十八跌”。其道理正与太
极拳的借力打力一样,都是用敌人自己发出的力量去打击敌人。只是“沾衣十八跌”还需要
懂得运气反击的功夫,比单纯的借力打力还要难上许多。
  阿盖虽然精于摔跤,却不懂得这种内家的上乘动夫,仍然说道:“你若不使妖术,依正
摔跤规矩,把我摔倒,我就输了。”塔山族的酋长是个内家高手,笑骂道:“你不懂得这种
功夫就别胡说!”他自忖不是杨云聪对手,不敢出来替下阿盖,只是替阿盖认输,催他回
去。阿盖却直直挺挺的站在杨云聪面前,杨云聪知他不服,双腿微弯,伸出双手,道,“来
吧!”阿盖一把扑去,捉着杨云聪的手腕便扭,杨云聪疾的手腕一沉,脚下一勾,阿盖力发
难收,重心不稳,身子前仆,给杨云聪轻轻一勾,便跌在地上。阿盖站起来,翘起大拇指说
道:“好!”又道:“这才是摔跌绝技,我服了!”
  杨云聪正想退下,塔山族的大力士德卡出来说道:“杨大侠,我们来比比拳。”此人身
长六尺有余,两臂肌肉奋起,屈伸之间。骨骼格格作响,飞红巾突然一掠面前,说道:“杨
大侠是客人,怎好尽烦扰他,我来和你比拳!”飞红巾腰肢袅娜,玉立亭亭,比起那个巨无
霸来,真是相映成趣。
  杨云聪一笑而退,德卡道:“哈玛雅,你的剑术驰名南疆,拳脚相搏,可是取巧不得,
我一拳可以打死一头骆驼,碰伤了你,那可不好意思。”说罢随手一拳打在一棵小树上,那
棵小树果然应声倒下!飞红巾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只是笑道:“树是死物,如何比得溜滑
的人!你发拳吧,打死了我,我的族人也不会怪你。”德卡心想,她再溜滑,只要被我拳风
扫着一点,就会倒地。而且就算我打不着,她也不会打着我。她若只是躲闪,也算是我上
风。忽地一拳打出,飞红巾轻轻一闪,已到了他的背后,玉掌一扬,拍的一声打中他的背
心。飞红巾用的是内家重手法,德卡痛得哇哇大叫。但他也好生了得,反手一捞,蒲扇般的
大手朝飞红巾便抓,飞红巾轻轻一闪,伸手在他肩膀轻轻一推,德卡跄跄踉踉的后退数步,
虎吼一声,一稳身形,即便跃上,双拳齐发,直如巨锤击石,勇不可挡!飞红巾身躯一旋,
伸手抓着他的手腕一带,德卡这一击之力,何止千斤,而今给她借力一拉,只觉得身子似腾
云驾雾一般,向前直飞出去,杨云聪急展绝顶轻功,身形起处,如箭飞射,一把将德卡接
着,放了下来。草原上掌声雷动。德卡是个直爽汉子,先向杨云聪拱手谢过相救之恩情,继
对飞红巾一揖到他说道:“姑娘真好武功,俺德卡是心服口服了!”
  飞红巾微微一笑,道声:“承让!”堪恰部落队中突然飞出四骑骏马,马上人骑术精
绝,在草原上跑了一圈,倏地停下,说道:“我们想领教罗布族勇士的骑术鞭术!”飞红巾
接声叫道:“牵我的白马来!”四骑士齐声问道:“飞红巾姑娘,你也参加比赛么?那么再
选三名骑士就够了!”飞红巾的女伴牵出一骑白马,飞红巾飞身骑上马背,抽出软鞭,迎风
扫动,僻啪有声,笑着说道:“让我一人领教你们四骑士的鞭术好了!”双脚一夹,日马腾
开四蹄,在草原上飞驰而过。四骑士喝声“好!”四匹马齐向飞红巾冲来,倏地分开左右前
后,一齐截击,四条长鞭,眼蠢就要打到飞红巾身上。罗布族姑娘大叫起来,忽然马背上没
了飞红巾人影,飞红巾早已躲在马肚底下了。那匹白马中了一鞭,长嘶一声,猛地向前冲
去,前面那名骑士,提缰一闪,擦身而过,飞红巾闪电般地翻上马背,长鞭一卷,那骑士尚
未看清,已给摔下马背。飞红巾更不放松,反手一鞭,把另一名骑士迫落马背。其他两名骑
士都发了慌,策马躲闪,不多时刻,又给飞红巾一一摔倒地上!
  塔山族的酋长按捺不住,飞步而出,拦着飞红巾的马头,问道:“姑娘累么?”飞红巾
跃下马背,拢袖一揖,说道:“若得酋长赐教,岂敢推辞!”塔山族酋长名叫巴拉,深通西
藏天龙掌法,得是一名内家高手。当下说道:“我想领教姑娘的掌法。”飞红巾道:“那就
请你进招吧!”巴拉刷地一窜,快似飘风,双臂一张,向外一展,左掌掌击飞红巾额门,右
掌打出一半,忽化一拳,猛击飞红巾前胸,飞红巾步法轻灵,倏然转身,一个“霹雳手”化
解了敌人攻势,双掌轻飘飘的拍去,巴拉肩头中了一掌,急忙沉肩缩腕,他右掌向下一截,
一招“金刃劈风”,猛切飞红巾脉门,这一招疾如电光石火,是天龙掌法中反守为攻的妙
招,哪料飞红巾盈盈一转,身子竟似随着掌风直飘出去,直似舞蹈一般,十分美妙。杨云聪
心念一动,“这掌法竟似在哪儿见过的”,细细一想,才想起自己在天山学技的第三年,那
时楚昭南才刚刚上山,师父要自己代传掌法,有一日师兄弟正在喂招对掌,忽然面前现出一
位老婆婆,笑道:“好掌法!”叫自己师兄弟同时向她发掌,她轻飘飘地东转西转,片刻之
间,自己就中了她几掌。幸而她毫不用力,并未觉痛。这时,师父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
来,笑道:“白太婆,你怎的欺侮小孩子?”老婆婆道:“晦明,你总不肯和我比试,我以
为天山掌法天下无双,原来也不过如此!”师父给她挤得没有法子,只好和她比掌,两个小
孩子看得眼花镣乱,连人影也分不出来,忽然那个老婆婆倏地跳出圈子,一声不响,飞驰而
去!师父叹道:“这老妪怎的如此好胜!”师兄弟再三请问,才知是师父赢了一掌。
  杨云聪一看飞红巾的掌法,蓦地想起老太婆来,不用再看,便知飞红巾一定获得胜,果
然不过片刻,忽听得巴拉大叫一声,跌出两三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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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十回 内心的骄傲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十回 内心的骄傲   飞红巾飞身一掠,疾如弓箭,伸手捉着了巴拉的皮鞋后跟一拉,硬把巴拉拉了回来。巴
拉适才与飞红巾比试时,天龙掌法的一百二十六式招数,已用了一半以上,凡是碰不着飞红
巾,甚至连她随风飘动的彩裙也捞不着,又急又惊,一下子使出了天龙掌法的泼风盘打三绝
招,头一招“乌龙绞柱”,双掌乌龙般的一转一绞,向飞红巾影身猛扑,飞红巾身子一仰,
轻轻的随着掌风直冲出去,巴拉喝声“好!”身子一伏,猛的向前一窜,第二招“双龙出
海”,双掌齐发,猛击飞红巾后心,飞红巾微微一闪,旋过身来。巴拉双掌打到中途,突然
化掌为拳,一招“登山跨虎”,左拳一封,右拳猛击出去,这一招发招奇快若流星,以为飞
红巾定避不了,那料飞红巾手掌一扬,托住他的手肘一送,娇喝一声“去!”巴拉水牛般的
身躯,腾云一般直掼出去,草原上的人齐声惊呼,巴拉也是灵魂儿飞出窍儿。不料飞红巾身
法竟是如此之快,将他飞摔出去之后,又把他拉了回去。巴拉站稳之后,抹了抹汗,拱手说
道:“姑娘神技,真是名不虚传!我和我的族人,愿诚心尊奉姑娘做我们的盟主!”草原上
一阵欢呼,莎车族、萨马儿族和堪恰族的酋长们也纷纷围拥上来,同声道贺。
  飞红巾连胜三阵:击败南疆著名的力士,鞭摔四名最强的骑士,又以掌法赢了塔山族的
酋长巴拉。每一阵都显出深湛的超凡的技艺。三族十四部落,没一个不心悦诚服,没一人不
深庆得人。飞红巾还待谦让,哪还推让得掉?当下被各族酋长和各部落的代表拥上高台,杨
云聪也跟了上去,在她的耳边低低说道:“飞红巾,你就答应他们,当了盟主吧!”飞红巾
星眼流波,轻回盼咛,也轻声的对杨聪道:“杨大侠,你可得留在南疆!”各族酋长又围拥
着杨云聪道:“是呀,杨大侠,你刚才代表罗布族出场,你可得扶助咱们的新盟主呀!”杨
云聪笑道:“凡是抵抗清兵的我都愿帮助。哈玛雅姑娘现在是南疆抗清的主帅,我若留在南
疆,当然在她的帐下效力。”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飞红巾再祭过父亲,于是和各族酋长及各
部落代表,滴血为盟,就了盟主之位。
  这一来,大草原上的气氛,顿从悲痛激愤变为兴高采烈,青年男女们围着野火,又唱起
那首风行草原的,颂赞飞红巾的歌来。一时间,“我们的女英雄哈玛雅,她在草原之上声名
大……”的歌声震荡了原野。
  罗布族的长老们见大家兴致甚高,也是十分开心。当下宣布为了庆祝飞红巾当选新盟
主,今晚要彻夜狂欢,并许可青年男女们玩“刁羊”的游戏。“刁羊”是一种把“骑术”和
“求爱”联在一起的游戏,青年男女骑上骏马,在草原上追逐,男的在前,女的在后,若男
的给女的追上了,可得任由姑娘们鞭打。看来是女的占了“便宜”,但有些男子,想姑娘们
鞭打也得不着。原来姑娘们也不是胡乱追逐男子鞭打的,她们追逐的只是自己心爱的人。有
一首诗道:“秋夜鸣芦管,歌声遍草原,姑娘骑骏马,长鞭打所欢”就是歌唱这种风俗的。
  杨云聪这时已退至台下,杂在人群之中,跟着他们跳舞歌唱,看着一群青年男女,骑着
骏马,在草原上互相追逐。玩“刁羊”的游戏,一时间,鞭声劈啪,笑声格格,整个草原都
好像充满了欢乐。杨云聪心旷神怡,忽然间他两旁的人群纷纷闪开,飞红巾不知什么时候下
了高台,走了进来。含笑招呼他道:“杨大侠,你不玩‘刁羊’的游戏?”杨云聪一阵心
跳,急忙说道:“我的骑术不行,不懂得玩。”飞红巾爽朗笑道:“你别慌,不是想用鞭打
你,他们年青小伙子们借‘刁羊,来求爱,我们借‘刁羊’来练练骑术难道不行么。我最喜
欢夜晚的草原,你陪我出去玩玩好吗?”杨云聪满面飞红,自觉多疑,正想答应,看看周围
的青年男女,含笑看着自己,心念一动,转口说道:“那我们就在草原上走走吧,不必骑马
了,我们的脚程大约不会慢过小伙子们的骏马。”他到底还是避过和飞红巾同玩“刁羊”游
戏。
  深夜的草原,夜风送来一阵阵青草的气息,星星象顽皮的孩子,眨着眼睛,好像具有一
种诱人的魅力。两人越行越远,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喧嚣的人群,跑到了开旷的原野。背后
诵赞飞红巾的歌声还隐隐传来。飞红巾笑语盈盈,似乎开心极了!杨云聪暮然想起了押不庐
的话,轻轻地拉着飞红巾的手,说道:“哈玛雅,恭喜你当了盟主!”飞红巾愕然说道:
“怎么你也跟我来这一套,我的本领可比你差得远呢!”
  杨云聪微微一笑,忽然说道:“飞红巾,你既不欢喜客套,那么我就对你说一些不客气
的话,你不怪我吗?”飞红巾双眼闪闪放光,颇感奇怪,说道:“杨大侠,我有什么不对的
地方你尽管说呀,我怎会怪你!”
  杨云聪沉思了好一会,这才在飞红巾注视下开声道:“哈玛雅,草原上的青年男女歌颂
你,你的本领也的确是中帼罕见的英雄。但你可想到,这些歌颂也可能是旋风扬起的风沙,
会掉过头来把你埋掉吗?”
  飞红巾嘟着小口说道:“又不是我叫他们歌唱的,你不高兴,我以后就禁止他们唱好
了!”
  杨云聪大声笑道:“飞红巾,你不懂我的意思。我很欢喜听这些歌,因为我高兴看到,
你们南疆的牧民,有他们衷心信奉的英雄。他们团结在他们所信奉的人的周围,会发生很大
的力量。而你,飞红巾,也的确值得他们歌唱!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可曾想过,这些歌颂,也可能给你带来伤害。飞红巾,你
还记得押不庐临死前的话吗?”
  飞红巾把手一摔,眼睛充满疑惑,问道:“杨大侠,难道你以为押不庐的话对吗?”
  杨云聪正色说道:“飞红巾,押不庐是死有余辜,但他对你说的话,有一些却值得你自
己仔细去想。他是你的情人,为什么他会背叛了你,反而去勾结敌人?”
  飞红巾杏脸通红,说道:“这是他自甘下贱!”杨云聪说:“不错,他凉是灵魂卑劣的
东西。但他这样快的背叛,和你也有关系!”飞红巾道:“你是说我也有错?”
  杨云聪紧握飞红巾的手,低声说道:“是的,飞红巾,你也有错!我和你相识不久,但
在这几天里我觉察得出来。大家都在歌颂你,说你是女英雄,‘在草原之上声名大’,我觉
察到,在你心里滋长着一种情绪,这就是内心的骄傲!”
  飞红巾跳起来道:“你说我骄傲?你问问我的族人吧,我对他们不是挺和气吗!小孩子
们也愿意和我交朋友!”
  杨云聪笑道:“你的骄傲在表面上看不出来,所以甚至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内心的骄
傲,常常会流露给自己至亲至近的人知道。押不庐曾经是和你所亲近的人,他就深深地感受
到你内心的骄傲!你并没有把他当成平等的对手看待,不是吗?飞红巾!“押不庐的事还
小,如果你任凭自己的骄傲在心里滋长,甚至开花结果,那么,飞红巾,那个果子就会把你
的心灵毒害了。“飞红巾,你真实的告诉我,当你听到那些赞颂你的歌声时。你的感觉怎
样?是引起你的高兴呢,还是引起你的戒惧?我猜,你是高兴的,就是表面上表现出不高兴
听,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是不是这样呢?飞红巾。”
  飞红巾点点头道:“这是真的!杨大侠,我不骗你,的确是这样子。”她重复的说了之
后,就沉默下来,牵着杨云聪的手,缓缓的在草原上漫步,许久,许久,才如梦初醒的吁口
气道:“杨大侠,我谢谢你!”
  杨云聪心上顿感轻松,仰望天空,月亮已过中天。他觉得飞红巾也如这月亮一样,非常
皎洁。他愉快地吹着胡哨,飞红巾也迅即为他欢乐的情绪所感染,低声的唱起草原上迷人的
牧歌。杨云聪笑道:“正经的事谈完了,现在让我们好好的玩乐吧!”这时正好有一只羚羊
在草原上飞快的奔跑,似乎是听到了人声奔逃的。
  飞红巾一声娇笑,指着羚羊道:“我们去追它,我们比赛一下轻功,你可不许说我骄
傲!”杨云聪笑道:“这个与骄傲无关,你先追吧!”话刚说完,飞红巾已如疾风一样追上
前面,又象一团白影在大草原上滚过,杨云聪赞道:“好轻功!”当下也展开身形,疾忙追
赶。
  飞红巾跑得疾,杨云聪也赶得急,不久两人都已赶过了羚羊,但兴趣正浓,还是风驰电
掣般的追逐!
  两人各展绝顶轻功,越跑越快,杨云聪因为先让了飞红巾一段路,相距有一二十步,飞
红巾一面跑一面娇笑道:“你赶得上我吗?”杨云聪道:“你瞧着!”一提气,展开“八步
赶蝉”的功夫,几个起落,抢到了飞红巾前面,回过头来,双手一张,笑道:“飞红巾,你
的轻功真好,我追是追上了,额头却也冒汗了!”
  飞红巾笑道:“我不高兴听你故作谦虚的说话,你不如干脆说:‘我赢了!’”两人笑
了一会,飞红巾忽道:“你看,我们也不知跑了多远,前面那座山叫‘马萨尔山’,风景很
好,我们的人常常到那里游玩和打猎,从我们的部落到那里去,他们要整整一天!”
  杨云聪一时高兴,说道:“我们到山上玩玩,好吗?”飞红巾拍掌笑道:“好呀,我们
就玩到天明再回去。”说罢,又是一阵风似的跑在前头。
  两人刚跑上山岗,飞红巾忽然口头说道:“你听听,那面好像有人声!”杨云聪道:
“我们攀上那棵大树去看。”两人脚一点地,同时纵上了一棵大树,霎时攀上了树顶,向下
一望,只见山口的斜坡之上,有两人打得很是激烈。一个是哈萨克人装束,手使一柄长剑,
一个却是满洲旗人的样子,左手抡刀,右手使剑,招数非常古怪,杨云聪见了,几乎喊出声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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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十一回 幽谷战双凶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十一回 幽谷战双凶   使长剑的人正是伊士达,他是哈萨克的勇士,又是杨云聪的盟弟,一个月前,在横渡大
沙漠,突遇大风沙时走散了的,那人左手持刀,右手使剑,招数繁复古怪,伊士达虽是有名
的勇士,却兀是抵挡不住,给他迫得连连退后。但山麓上还有一个大汉,抖着一枝花枪,恰
恰封住了伊士达的退路。那旗人边战边喊:“你这回还不把图交出来!”伊士达怒道:
“呸!你要恃强夺取,我偏偏不给!”那旗人冷笑一声,刀劈剑戳,连发几招狠招,伊士达
长剑一格,忽然“呀”的二声,叫了出来,那柄剑给敌人短刀一绞,长剑一撩,竟自脱手飞
出!伊士达腾身一跃,夺路奔逃,一柄花枪,又迎面刺到。
  那旗人装束的名唤邱东洛,是长白山派“风雷剑”齐真君的门下,排行第三,那使花枪
的名叫柳西岩,是他的师弟,排名第五。齐真君是关外第一名武师,武功颇有独到之处,路
数与关内不同,邱东洛在他们门下本领最高,他左刀右剑的怪招,杨云聪看了也暗暗惊异。
为了看清他的路数,因此并不立即出手。柳西岩一枪刺出,邱东洛叫道:“师弟,留活
口!”话声未了,忽觉头顶呼的一声,一条人影似大鸟般飞掠过去,尚未看清,又听得柳西
岩大叫一声,他的那根花枪,已给来人劈手夺去。杨云聪使出“鹰击长空”的轻功绝技,一
手夺了敌人的兵器,一手拉着伊士达,并肩一站,喝道:“你们为什么欺负我的朋友,说得
有理,就放你走,若然无理,哼,哼,可要你们留点记号!”
  邱东洛正想答话,忽然树顶又是一声娇笑,红巾飘飘,如云般落下地来。柳西岩惊叫
道:“飞红巾!飞红巾!”飞红巾冷笑道:“你们也认得我?”长鞭刷的出手,短剑也拔了
出来,对邱东洛一指道:“原来你也会两手同使两般兵器,好,咱们比划比划!”杨云聪叫
道:“哈玛雅,别忙,听他们怎样说!”拉着伊士达过去和飞红巾见面,伊士达乐得什么似
的,抱着杨云聪又叫又跳,频频说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还结认了这样一位女英雄!”
  邱东洛自出师门,罕逢对手,杨云聪露出那手惊人的轻功虽令他大吃一惊,可是他还以
为在刀剑的功夫上未必会输给对方。此刻见对方三人纵声谈笑,好像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勃然大怒,叫道:“伊士达,不怕你有帮手,你们三人一齐上来我们也不怕,你的宝图还是
要交出来!”
  飞红巾挥动长鞭,跃跃欲出,杨云聪将她拉着,问伊士达道:“什么宝图?是他们的
吗?”伊士达道:“说来话长,宝贝我不希罕,不过,那图不是他们的,他们却一路来抢,
我气不过,偏偏不给他!”
  杨云聪听了之后,叫道:“成了!我出去发放他们,飞红巾。伊士达,不准你们帮
手!”飞红巾嘟着小嘴,很不高兴,伊士达却笑孜孜的看着他的盟兄。
  杨云聪一掠而出,叫道:“好,你们两个鞑子不服气不是,都冲着我来!”邱东洛道:
“咱们一对比比兵刃,你报上名来。”杨云聪哈哈笑道:“你也值得我亮兵刃,报姓名,
哼,接着!”他右手握着那根夺来的枪,轻轻一抛,向柳西岩掷去。柳西岩只觉锐风劲射,
哪里敢接,往左一闪,那柄花枪“咔嚓”一声直没入山石之中,激得火花四溅。柳西岩用尽
吃奶的气力才拔得出来,脸都青了!
  杨云聪双臂一屈一伸,嘻嘻冷笑:“怎么样?你们两人摆兵刃,同上打我这空手的人,
都不敢吧?哼,真是废物!”邱东洛见杨云聪又显了一手“李广射石”,掷枪没顶的功夫,
心里也已发了毛,但转念一想,自己的风雷刀剑,称雄关外,这人功力虽高,但双手空空,
我却怕他作甚。他不知道杨云聪是谁,但他的师弟却认得飞红巾,喊了出来。飞红巾的名头
俺是知道的,心想:那人要用肉掌和俺比试,那我无论如何不会落败。只是久闻飞红巾乃是
南疆第一位女英雄,若她出手,大约可和我打平,我师弟功夫较弱,只怕克此人不住。正沉
吟间,杨云聪又喝道:“怎么样?他们若不敢比划,就得向我的盟弟叩头赔罪!”邱东洛眼
珠滴溜溜一转,说道:“话说在前头,咱们是明刀明枪,旁人可不准用晴青子,若要用暗青
子,咱们也可划出道来,另外比试!”杨云聪喝道:“你罗嗦作甚,我的同伴绝不出手就
是!你们一齐上吧,省得麻烦。”
  邱东洛突然一刀刺去,叫道:“这是你自己划的道儿,死别找我!”杨云聪左掌一顿一
搭,轻拔刀把,右掌疾展大擒拿手中的恶招“金雕抓兔”,硬抢邱东洛右手的长剑,邱东洛
左刀一收,右手长剑“乘龙引凰”,一招三式,刺咽喉,挂两肩,以攻为守,好不容易才将
杨云聪的擒拿手拆开。叫道:“西岩,他要称量咱哥俩,你还不上来!”柳西岩心里发毛,
给师兄一喝,只得挺着枪从旁闪击。
  邱东洛的风雷刀剑古怪之极,柳西岩虽然较弱,也非庸手,一口刀,一把剑,一枝枪,
紧紧裹着杨云聪。伊士达在旁边看得惊心动魄,手心淌汗,飞红巾却在他的耳边轻轻笑道:
“你的盟兄要赢了。”
  原来天山剑法是晦明禅师综合各派之长,独创出来的。关外的风雷剑法,杨云聪虽未见
过,但看了一阵之后,已揣摩出道理来,邱东洛的招数虽怪,仍脱不了一攻一守,互相配合
的道理,若以短刀攻时,长剑便撤回防守;若以长剑攻时,短刀便撤回防守。这样战法沉稳
异常。杨云聪看清之后,掌法一变,着着抢先,对方剑未刺出,他已缩掌闪身,对方收回,
他又擒拿扑击,十数招一过,邱东洛攻守次序全被打乱。杨云聪长啸声中,掌法再变,紧紧
盯着邱东洛,左掌横扫直劈,使的竟是刀剑路数,右手并指如乾,竟在兵刃纷飞中,伸手去
探敌人穴道。他虽然双手空空,却似捏着两般兵器,把邱东洛迫得满头大汗。柳西岩见师兄
连连后退,迭遇险招,虽然心里发慌,也只好挺枪来救,他花枪打了一个圈子,走偏锋,刺
肩呷,刷的一声朝杨云聪肩后刺来。杨云聪头也不回,忽然反手一捞,喝声“去!”花枪已
再被杨云聪夺在手中,而柳西岩也跌出三丈外。邱东洛急忙跳出圈子,叫道:“算了,我不
是你的敌手,宝图我不要了。好汉,可肯留下名字?”杨云聪哈哈笑道:“现在告诉你不
妨,我也不怕你报仇!”伊士达在旁边冷笑道:“连他你们也不认识,还充哪路好汉?仔细
听着,他就是杨云聪大侠!”邱东洛打了个抖,暗道怪不得这样厉害,这仇看来今世也不能
报了。当下垂头丧气,拉着柳西岩就要走出山谷。杨云聪喝道:“且慢!”回过头问伊士达
道:“他们是什么人?”伊士达道:“他们自称是关外风雷剑齐真君的门下,寻宝来的,强
蛮得很。”杨云聪记得师父说过,四十年前,关外的齐真君曾漫游新疆,上过天山来找他。
并说这人在关外还算正派,武功也有独到之处。念在武林一脉,晦明禅师开关见他。两人在
天山绝顶谈剑,齐真君不肯以后辈自居,颇为狂傲,两人话不投机,也就作罢,杨云聪想:
这两人师父既和自己师父有一面之缘,虽然种族不同。若他们不是助清军与己为敌,也不妨
网开一面。当下又喝道:“你们好好在那边站着,不许乱动,我问明后,再让你走。”边
道:“你们若不听话,请看这群飞鸟。”邱东洛看这手搓石弹的功夫,心想:这手功夫,自
己师父虽然也会,却是没有如此功力,哪里还敢违拗。
  杨云聪把伊士达拉过一边,细问别后经过。才知那日沙漠别后,伊士达伏地掘壕,藏在
里面,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才去,伊士达拔开堆在身上的浮沙,起来四处察看,同行八
人,除杨云聪和麦盖提不见外,其他五人和四匹骆驼,埋在沙堆之中,掘了出来,已全被压
得窒息死了。伊士达大哭一场,在沙漠上把同伴埋葬。幸好水囊和干粮袋尚未压坏。伊士达
背了两袋水囊,一袋干粮,切下一大块驼峰,觅路南行。可是沙漠大风暴之后,地形全改,
又没有指南针,根本无从辨别方向,伊士达在沙漠里走了几天,兀是漠漠黄沙,走不出大漠
而干粮和水,已吃掉一半了。
  一日黄昏,伊士达看着沙漠上自己的足印,越看越害怕,忽然在沙漠又发现另一个人的
足印,不禁狂喜,忽忙循着足印找去,只见一个沙堆之上,躺着一个老人,臂有创伤,伤痕
未复,伊士达把水和干粮喂他,久久老人才说得出话。据他说也是在沙漠遇到仇人,中剑之
后,拼命奔逃,不料又遇到沙漠的大风沙,像自己一样,躲过灾难,却找不到出路。
  这老人力竭神枯,虽然喝水之后,精神稍振,自忖仍是走不出沙漠,当下就叫伊士达不
必理他,自己求生。伊士达生就善良心肠,不但不走,反留下来服侍他,老人非常感激,断
断续续的和伊士达谈话,伊士达也不瞒他,将来历说了,老人知道他是哈萨克抗清的义士,
叹口气道:“我是维吾尔人,清兵入关,我一点也未尽力,真是惭愧。只是我和你虽然道路
不同,却是想这草原上的人生活过得更好,你信我的话吗?”伊士达点点头,老人又道:
“我在草原流浪一生,为的是要找出一个宝藏,不,不止一个,可能是几十个,几百个!宝
藏发现之后,草原的人,个个都有好处。最近我已发现一个大宝藏,只要走到南疆,过了孔
雀河,就可以找到了。”说罢,他深沉的看了伊士达一眼,说道:“我知道我快要死了,现
在就把宝图交给你。”说罢取出一小块羊皮。上面画有地图,还有文字。
  伊士达说到这时,将羊皮取出给杨云聪看,杨云聪首先看到那文字是:“若然找到黑泉
水,草原遍地放光明!”奇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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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十二回 黑泉水之谜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十二回 黑泉水之谜   “伊士达道:“我也不知道呀!”杨云聪再看那张地图,只见草原上一处高山,半山处
画有曲曲折折的道路,山峰环抱中,有一大片盆地,盆地上画有许多标志。杨云聪奇道:
“这上面画的,就是我们现在的这座山吗?”伊士达道:“是呀!要不,我怎能到这里来
呢!”杨云聪问道:“你是怎样碰到那两个家伙的?”伊士达道:“那老人将地图交给我
后,双腿一伸,就死去了,我在沙漠草草挖了个坑,将他埋葬,心里充满了神秘之感。这老
人是什么人呢?他一生所找寻的宝物又是什么呢?我猜想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正想赶
路,这两个家伙来了,一到就问我有没有见着老人,我如实说了。他们拔出兵刃,要我交出
这幅地图。杨大侠,你知道我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的,何况那老人临死时说得这样郑重,甚
至说和草原上的人都有关系,我又怎肯轻易的交给他们。结果自然是和他们动手,这两个家
伙武功着实不错,杨大侠,适才你也见到啦,我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们没有水囊,又
缺乏干粮,看准了他们的弱点,我说,你们若再迫我,我就把水囊刺破,把干粮抛掉,大家
都活不成。他们想了一会,说道:也罢,我们知道道路,你有食水干粮,我们带你出沙漠,
你将食水干粮供应我们。我答应了,走了三天,出了沙漠,迎面就是这一座山。这时,他们
可凶啦,又拿刀弄枪的迫我交出地图,一直追到山上。”
  杨云聪道:“好,我们进去看看!”押着邱东洛和柳西岩,一行五人,走过山腰,果然
半山之上,群峰脚下,有一大片盆地,盆地中有一个小湖,湖边杂花生树,景色颇为幽美。
飞红巾道:“这个地方,以前我们常常来玩,在湖中还洗过澡,难道宝藏就在这儿?”飞红
巾一马当前,跑到湖边一看,忽然“咦”的一声叫了出来,杨云聪跑上前去,只见湖水墨
绿,好像上面铺了一层油腻腻的东西。杨云聪皱眉道:“这水怎这么脏?亏你们还敢在这里
洗澡!”飞红巾道:“以前哪里是这样的。!水清见底,明净沁凉,湖中还有莲花呢!”杨
云聪在湖边走了一周,觉得脚下泥土松松散散,正惊异间,忽然距离湖滨不远之处,地面忽
然喷出一股股的黑色水柱来!”杨云聪等看得目瞪口呆,却不晓得这黑色水柱是什么“怪
异”,杨云聪想道:难道这就是可以使草原遍地放光明的“黑泉水”?
  原来新疆石油藏量最富,只是几百年前,人们不懂勘探开采,大好富源,埋藏地底。那
老人自小生长沙漠,遍游新疆,五十年前,有一次他偶然发现一股原油从地底喷上来,十分
惊异。那时正是深秋时分,天气寒冷,他点火取暖,火星和原油接触,蓬的一声,烧了起
来,那股原油只有极少量喷出地面,片刻烧尽。这人名叫阿远多,也是精通武艺,胸怀大志
的异人,当下就立誓要在新疆各地,找寻这种“黑泉水”。
  他找了几十年,也曾发现过几处小量的自己喷出来的油柱。那个时候,他当然不懂什么
叫做钻探和炼油,只是想道:“假若能发现大量的‘黑泉水,,草原上一定大放光明。”有
了几十年找寻“黑泉水”的经验,他已渐渐能够分别出有油矿的地方,泥土份外不同,他找
到了马萨尔两山的盆地,隐隐觉得这儿的土质,好像和有“黑泉水”的地方相同,大喜之
下,画了地图,想回去找族人开掘,看看地底下是否有“黑泉水”,不料在沙漠之中,遇到
仇人,身受重伤,又找不到道路,竟然命丧沙漠之中。
  阿远多猜得不错,这盆逃果然藏有丰富的油矿,只是油层深厚,所以没有喷射出来。不
料一个月前,沙漠起大风暴(亦是杨云聪遇到的那次),萨尔山发生地震,地上松散,原油
渐渐流露出来。而那澄明如镜的小湖,也变了黑绿色了!
  此刻,杨云聪和飞红巾正在看着“黑泉水”出神,没有留意邱东洛和柳西岩鬼鬼祟祟正
要逃跑。杨云聪喝道:“你们捣什么鬼?”身形方动,正想回身擒住他们,忽然湖面“蓬”
的一声,突然冲出一条火柱,霎时间整片湖水化为火海,火蛇直向岸上窜来,来得迅速异
常,杨云聪叫道:“不好!”一手提起伊士达,身如弓箭般倒纵出去,站稳之时,只见浓烟
布空,火光闪闪,浓烟中飞红巾跟着跑出,仅仅迟半步,手脚胸腹,已受火焰的伤,杨云聪
急急救治,哪里还顾得得了邱东洛和柳西岩。这两人竟已乘机跑了。
  杨云聪随身携带有天山雪莲配成的“碧灵丹”,能治内伤,消火毒,赶忙找出给飞红巾
服下,问道“妨事么?”飞红巾强自支撑,说道:“不要紧,过一会就没事啦!”飞红巾上
衣已破,露出晶莹的肌肤,杨云聪不敢迫视,急忙解下自己的上衣,给她披上。
  杨云聪看着湖上火蛇飞舞,赞叹道:“果然是遍地光明。”飞红巾躺在地上,抬头望
天,空中尽是带着微臭的浓烟。飞红巾惊跳起来,说道:“糟了!糟了!”说罢,“哎哟”
一声,又摔地上,杨云聪顾不得避嫌,急忙将她扶起,问道:“怎么啦?”飞红巾道:“我
不妨事,我是担心我的族人。”杨云聪道:“你们聚集的那个草原,离此谅有百里开外,那
会烧着他们?”飞红巾道:“亏你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想不起来吗?清军在大草原上建了许
多烽火台,以烽火为号,聚集军队。我们南疆各族在危急时便烧马粪,牧民一见浓烟蔽空,
也会赶来。马粪的烟味是臭的,牧民们一闻便知道,你看这里的火焰腾空,带着一股臭味,
只怕清军和我们的人都会赶来,两方接触,便是一场大战。我们赶快回去,赶快回去!”
  杨云聪敲着脑袋道:“你说得对,我真是愚钝!”其实他并非不知,只是因为专替为飞
红巾治伤,所以没有想起。
  杨云聪检视飞红巾的伤势,知道不是重伤,却也不宜于运用轻功,踌躇一阵,说道:
“我背你回去吧!”飞红巾毫不忸怩,抱着杨云聪脖子,让他背出山谷。
  杨云聪因为背着受伤的人,不敢像来时一样,和羚羊赛跑,脚程慢了许多,即是这样,
还要时时停下来等伊士达。出了山谷,天色已经大亮,忽见远处尘灰大起,似是军马杀来。
杨云聪又给飞红巾服下一颗“碧灵丹”说道:“我要跑快了,你要小心点!”一手拉着伊士
达,放开脚步疾跑。
  又过了半个时辰,约莫已走了七八十里,后面马铃叮当,有十多骑马队,追了上来,弩
箭纷飞,杨云聪没法,将飞红巾放在地上,吩吩伊士达道:“你守卫她,待我把这些追兵杀
退。”飞身奔出,双手迎着弓箭疾抓,边接边发。将射来的箭反掷回去,霎时伤了几人。那
十几骑马,围了上来。杨云聪展开极其迅捷的身法,纵高跃低,掌劈剑戳,十几名骑士,没
多久,全被杀死!杨云聪一声长笑,抢了两张弓,两袋箭,牵了两匹马,大步走回,可是这
十骑马乃大军的“斥猴”(即侦察兵),杨云聪和他们厮杀完毕,又有百多骑先锋部队围上
来了。
  杨云聪和伊士达扶着飞红巾躲在一个土丘之后,清兵一近,便放冷箭,箭无虚发,过来
的十几骑兵,都给射下马来,清兵只敢远远围着,乱飞羽箭。他们那有杨云聪的神力,弓箭
多半没有射至便落在地上,射到的也失准头,杨云聪挥剑发打,不时还和伊士达用强弓还
射,虽然只是两人,却和那队骑兵,相持了许久。
  先锋部队到后,接着便是大军。杨云聪看着一大队一大队人马,自远而近,一直冲来,
看情势万难逃脱,而背后又是战鼓齐鸣,杀声震天,好像是两军追逐。
  正在危急,四骑骏马,忽然斜刺里冲来,杨云聪发了两箭,直射为首的骑士,那人骑术
极精,竟然一个“蹬里藏身”,接着“斜穿马腹”,两箭都没有射着。飞红巾道:“自己
人!”杨云聪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是昨晚和飞红巾比试的那堪恰族的四骑士。
  四骑士旋风般的冲到,叫道:“我们给敌人突袭,你们赶快随我们突围。”为首的将飞
红巾一把拉上马背,又冲出去。杨云聪和伊士达跨上刚才抢来的那两匹马,跟着冲出,可是
已给清兵隔断了。杨云聪看着那四骑士已追上了他们的族人,约有二百多骑,虽然后有追
军,可是脱险有望,倒放下了心,挥剑疾砍,和伊士达浴血死战。
  没有多久,伊士达中箭倒地,给清军俘去;杨云聪肩上也受了箭伤,只听得四处杀声,
各族的酋长,似乎都已带兵杀到,“哈玛雅,你在哪里?”的呼声,此起彼落,想他们还不
知道飞红巾已被四骑兵救出,仍在到处寻找!塔山族的酋长巴拉,已远远望见杨云聪,可是
却被清兵隔着,冲杀不进!
  这时大草原上陷于混战,杨云聪见清军阵中,飘有纳兰将军的帅旗,心想:这人也来
了!心念一动,左臂又中了一刀,杨云聪运力反击,单掌劈死几人,短剑挥成一道银光,护
着身体。混战越烈,杀声愈高,忽然间清兵阵脚大乱,千军万马,如潮涌近。杨云聪虽是绝
顶武功,也挡不住这股狂潮,给人群马队涌着后退。这时清军只顾逃命,竟不理自己队中还
藏有一个敌人.败兵像一个个浪头打过来,反而没人围着杨云聪攻打了。乱战中,杨云聪的
战马给冷箭射倒,杨云聪奋力跃起,用大摔手,又摔飞了几名清兵,可是仍无法突围,仍是
被如潮的败兵拥着,身不由已的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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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剑轩居士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十三回 爱恨难分还孽债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十三回 爱恨难分还孽债   大草原上战马奔腾,两军追逐;杨云聪夹在满洲的败兵群中。纵有绝世武功,也挡不住
排山倒海般的狂潮,给败军涌迫,身不由己,一直驰逃!
  忽然满清的败军中有人四处传呼,大声叫道:“我们的援军就来了,不准后退,违令者
斩!”但哪里呼喝得住,就是有些兵士,想停下脚步来,也给前头退下来的败军拥着倒退,
杨云聪暗叫“苦也”正奔逃间,忽见纳兰将军的帅旗在身旁飘动,杨云聪侧面一望、只见纳
兰秀吉跨在一头骏马上,两边拥着亲兵;大声呼喝、在败军中呼叫。也不知他们喝得是什
么?纳兰秀吉忽然看见杨云聪的面,大吃一惊,肥马一提,疾冲过来,冲倒了几个兵士,手
扬处,几枝弓箭,闪电般射来,杨云聪被夹在人群之中,无可闪避,一扭腰左肩又中了一
箭!杨云聪急运气凝神。双手抓住两名清兵,向纳兰秀吉掷去,纳兰秀吉的战马狂嘶几声,
向侧面冲去,纳兰秀吉的亲兵紧傍着主帅奔逃一面杨云聪也给败军拥着直向后退,霎时之
间,那枝帅旗,又已离开他二三十丈了!
  过了一阵,杨云聪忽觉得胁下发麻,心念一动,想道:莫非中了毒前,百忙中,腾手取
出天山雪莲配成的“碧灵丹”咽下,但仍是感到心头发闷,双腿也觉酸软:这时只要稍一松
气,立刻就会给败兵挤到地上,践踏而死!杨云聪心内叫道:“我不能死,哈萨克的兄弟们
尚未找到,我不能死!”一种奇异的精神力量支持着他,又跑了一阵,周围的败兵已分成许
多小股逃命,“人潮”的压力减了许多。杨云聪趋势脱了出来,专拣人少的地方奔逃。也不
知跑了多少时候,所见前面有一个山沟,里面似有人声马声,敢情也是藏有败军。但杨云聪
这时也顾不得了,一飙身进了山沟,正想奋力跃上山坡,忽然双腿一酸,百骨欲散,刚跃起
几尺就跌了下来,杨云聪神志未乱,知道是精神用的过度,支持不住,更兼毒箭所伤,牵累
肌肉麻痹,他急忙爬到几块山石围成的峦障之后、盘膝打坐,又咽下一粒“碧灵丹”,这
“碧灵丹”善治内伤;兼能解毒,只是眼下之后,就应静坐。杨云聪刚才奔跑逃命,本来非
常危险,幸他仗着内功深湛,硬把毒气迫在胁下,不会发散,所以才得没事。现在精神耗
尽,是再也不能拼硬走动了。
  杨云聪坐了下来,用短剑在胁下轻轻割一道裂口,将手指按在周围,用手指二挤,黑色
的浓血汩汩流出,约流了一大茶杯,血色才转淡红。杨云聪把内衣撕破,将伤口包扎起来暗
道:“好毒!”
  这时毒血虽已去尽,精神尚未恢复。杨云聪盘膝静坐,自己运用气功疗法治疗,心内暗
自祷告:“天见可怜,不要让人闯进来!”
  杨云聪潜心默坐,运气活血;对周围一切,几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不知坐了多少
时候,自觉气运四梢,小腹发热,知道已不碍事;这才站了起来。睁眼一看,已是子夜,风
吹草动,远有前声,山沟外一片静寂,渺无人影,两军追逐,不知已到何处。扬云聪试试活
动筋骨,自觉除了气力稍减以外,已如平常。忽然想起跃入山沟之时,似有马嘶人语之声,
不知现在是否还在山沟内,是友是敌,得看分明,于是拔出短剑跃上山坡,只见山沟内草长
逾人,乱草之中有辆破烂的车子,杨云聪伏地静听。忽听得有一个极熟的声音喊道,“你别
近我!”杨云聪大吃一惊,这可不正是纳兰明慧的声音!
  杨云聪急忙跃出,只见那辆破车之旁,有两个彪形大汉,威吓着车上的少女。杨云聪心
想:“纳兰明慧的武功也非泛泛,如何会给别人威胁,莫非也像我一样受了重伤!正疑惑
间,又听前面的大汉叫道:“你这小姑娘,真不识好歹,你已经是我们的俘虏了,得听我们
处置,我们一不杀你,二不打你,你还叫嚷什么?”纳兰明慧叫道:“谁过来,我就是一
剑,你别瞧我不能走动,你敢走近来,我不把你杀掉才怪!”两条大汉哈哈大笑,说道:
“真瞧不出,你这小姑娘口气好大!”
  杨云聪一掠而前,叫道:“慢着!”两条大汉跃前数步,迎了上来,喝道,“你是
谁?”杨云聪一看这两个人血染战袍,竟是维人装束,急忙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可
认得飞红巾吗?前面那条大汉看见杨云聪的装束,也似乎吃了一惊,问道:“你是飞红巾的
部下吗?”杨云聪点了点头。那为首的大汉道:“我们是喀达尔部落的,我知道飞红巾做了
南疆各部的盟主,只是前晚的草原聚集,我们部落并没有参加。”杨云聪道:“既然你们都
是南疆各部落的战土,那么咱们是一家,把这个姑娘放了吧!”
  纳兰明慧这时也看出是谁,不住的用汉语叫道:“杨大侠,杨大侠!给我把那两人干
掉!”这两条大汉听不懂她说什么,急问杨云聪道:“怎么样?你认识她?你和清军将官是
朋友?”杨云聪摇摇头道:“我是飞红巾的朋友,也是这位姑娘的朋友。你们不能纠缠
她!”
  为首的大汉忽然冷笑起来,说到:“你拿飞红巾吓我?哼!你懂不懂规矩!她是我们两
人的俘虏,就是飞红巾来;我们不放她也没有办法!你是不是也瞧上她了!老实告诉你,我
尼经要她做妻子啦!这位兄弟要拿他的车辆兵器。你是后头来的,没有你的份!”杨云聪怔
了怔,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似前为了争牧场,争水源,时常互相斗殴,各部落的规矩,捉到
对方的人,就迫他做己方的奴隶,谁捉到的俘虏归谁处置。后来清兵打了过来,各部落比以
前团结了许多,互相残杀的事情已是少之又少,只是这种夺俘虏,任由谁处置的规矩,还没
有明白宣布废除,现在这两条大汉抬出草原上古老相传的规矩来,杨云聪一时间倒不知如何
作答了!
  纳兰明慧又叫嚷道:“杨云聪!你为什么不帮我赶走他们?你要和他们一齐算计我
吗?”杨云聪大声应道,“有我在这里,他们不会伤害你的,你放心。”活还来了,那两条
大汉已要向车辆扑去。杨云聪双手一伸,轻轻将他们拉了过来,一条大汉反手一刀,骂道:
“你干什么?”杨云聪伸指一钳,将刀背钳着,那大汉怎么用力也劈不过去。杨云聪道:
“且慢!你就看我的面子把她放了好不好?我给你们每人十匹马。”另一条大汉喝道:“你
是谁?为什么要看你的面子?”杨云聪微微笑道:“我是从北疆来的,我叫杨云聪,你们没
有听说过吗?”杨云聪以为他们听了,总得给点面子。哪料这条大汉吃了一惊之后,忽然哈
哈大笑起来。一条大汉道:“你真是杨云聪?杨云聪替哈萨克人打了那么多年仗,更应该懂
得规矩,若是赏罚不明,我们干吗还要打仗?”另一个大汉却道:“你冒充什么杨云聪,杨
云聪怎会只身到这里来?哼,我看你和清军军官的女儿这样亲热,叽哩咕噜的不知讲汉话还
是满洲活,分明是多年的朋友。哼,你一定是奸细。”杨云聪又气又急,这草原部落处置俘
虏的陋习,他很久以来,就想帮助他们革除,可是这种习俗。不是短期内就可改革的,并且
因为忙于抗清,所以一直没有提出:现在想说服他们两个,料想一时也说服不了。那两条大
汉趁着杨云聪一愕,挣脱了手,又向纳兰明慧扑去。杨云聪没法,随手拾起两块泥土,向前
一掷。两条大汉“哎哟”叫嚷,都给打中腿弯的穴道。跪了下去。杨云聪正待上前,忽然又
听得两声惨叫,两条大汉滚在地上,艳血染红了一大片泥土!原来纳兰明慧见这两个人跑了
近来,杨云聪又不拦阻,又气又怒,用力掷出两片飞刀,那两人给杨云聪打中了穴道,无法
躲闪,都给扎进了心窝。
  杨云聪走了上去,说道,“明慧,你怎么这样手辣。”纳兰明慧已哭得如带雨梨花,叫
道:“原来你的心肠竟然这样,别人要把我抢去污辱,你也不理,到头来还怪我!”杨云聪
不觉心软,想道:“她为了保护自己,怪不得她出手毒辣。”走上车上,用衣袖轻轻结她揩
泪。只见她头发蓬松,满面血污,急忙问道:“你受伤了?”
  纳兰明慧这时如遇亲人,身于忽然倒了下去,伏在杨云聪的臂弯上,说道:“嗯,是受
伤了,我的肩头麻辣辣的,你赶快给我瞧,是不是中了有毒暗器?”
  杨云聪到此境地,没法不顾,索性给她揩干了面上的血迹,一看到没有受着刀刃伤,那
张面孔还是如美玉一般,怪俊俏动人。心念一动,问道:“你杀了人了?沾了那么多的血
迹?”纳兰明慧道:“我要逃命嘛,不杀人,人就杀我了,怎么样,你还不给我看看肩头,
我中了女魔头的毒暗器啦!”杨云聪这时心乱如麻,纳兰明慧杀的人一定是南疆牧民的战
士,她这岂不是自己的敌人?但她曾救过自己的命,而眼前的她,又是这样一片宛转可怜的
样子,又想自己在乱军之中厮杀,也难保不会伤人: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帮你的父亲出
来打仗吗?”纳兰明慧摇了摇头,忽又叫道:“你先给我料理好不好;你一点也不疼我!毒
气散开,我就要死啦!”
  杨云聪低下头去,看了一会,不见有血,将短剑把她的肩头衣服轻轻挑了一道口子,只
见他那肩头黑肿,叫道:“啊!你原来真的中了毒针了!”急忙摸出两颗“碧灵丹”给她吃
下,间道:“你忍得住疼吗?”纳兰明慧道:“什么?”杨云聪道:“毒针要吸铁石才能吸
得出来。这里没法去找:要救治只有把它拔出来!”纳兰明慧道:“你给我拔吧,我忍得住
疼的!”杨云聪用左手定住她的肩头,俯首下去,只觉得香气袭人,手指所按有的肌肉如有
磁力,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这样亲近。心中一荡,急忙用短剑轻轻把她的肉剜开,找着了针
尖;运内力用指一钳,钳了出来,一连拨三口银针,并代她挤出毒血,又把内衣撕开,撕成
布条替她孔好伤口,说道,“你躺下来休息吧,这可就好了!”
  杨云聪拔出三口银针,惊异不已。这种细小有毒的暗器,若非内功深湛,无法使用,她
到底碰到什么人?正待问时,纳兰明慧已先自说道:“我本来是跟着父亲,随军移动,想转
回伊犁的,中途看见烽火,父亲带兵赶来,我那能不随着来呢!那料一到这里,就碰着大混
战,我撞着四名骑士要我的车,我拔剑伤了两人,有一匹马上的一个女人,忽然把手一面,
我就受了伤啦!”杨云聪面色忽变,大声叫道:“飞红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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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十四回 草原心盟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十四回 草原心盟   “飞红巾!”纳兰明慧也喊了出来,惊异地望着杨云聪叫道:“你认得飞红巾么?大
哥,你替我报仇。”她的头索性枕在杨云聪的膝上,称呼也由“大侠”改成大哥,一半撒娇
一半嗔怒地叫道。杨云聪痛苦的“嗯”了一声,轻轻地将她扶起,说道:“明慧,这仇报不
得哪!”纳兰明慧板着面孔问道:“为什么?哼。我知道了,大哥爱上了这草原上的女魔头
啦!”
  杨云聪忽地轻轻地扳着她的肩头,两只眼睛,如寒冰利箭一样对着她的眼睛,用一种急
促沉重的声调问道:“明慧,我们说正经的。你说,在你的眼中,飞红巾是什么人,她是女
魔头?是你的敌人?如果不是她用毒针射伤了你,你也恨她,因为她和你的族人为敌,因为
你的父亲经常提起她,教你恨她,把她说成女魔头,是吗?”杨云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活,
怀着愤激的感情,又怀着战栗的感情,期待着她的回答。纳兰明慧的样子是这样的爱娇,杨
云聪在她的身旁。好像感到一股温暖;然而由她的话语所带的阴影,又使他感到寒冷,这
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个决定,如果她是站在她父亲那边,因为飞红巾是草原的女英雄而恨
她的话,那么她就是他的敌人,他要把她杀死!最少也不理她。正是这个念头,使他的语音
感到颤抖,语声也震惊了。
  纳兰明慧奇异地看着杨云聪,她不知道杨云聪心里的念头,只是她感到气氛的沉重;她
觉察到杨云聪的话,似乎已超出爱情之外了,他的话不是一种儿女之情:而好像是他已奉献
给一种神圣的东西,飞红巾也是一样,所以他和飞红巾的情谊是牢不可破了,纳兰明慧感到
异样的悲哀,她低声的道:“你听我说,我厌恶战争,你也厌恶战争,你对我这样说过的,
是吗?但是我和你厌恶战争,战争却偏偏把我们卷进去了,如果有命运的活,这样我们就是
一个命定的恶运。
  “我不认识飞红巾。但自从我来到这儿,我就常听人提起她的名字。是的,你说的不
错,我的父亲,我的族人,都把她说成女魔,杀人如割草的恶魔,我对她也感到害怕的,可
是我也并不全信我的父亲的话,我知道我们打进来时,也杀了不少的人,这是战争嘛,我们
杀他们,他们杀我们,我们把飞红巾称为女魔头,焉知他们不将我的父亲称为魔头。”
  “我有时甚至这样想,一个像飞红巾那样的少女,跨着战马,在草原上飞驰,被她的族
人尊崇,被我们的人咒骂,不管怎样,她都是一个英雄,老实说我也曾偷偷的羡慕过她哩!”
  “我不认识飞红巾,直到我受到她的毒针射伤的时候,我猜,这样精通武艺的女子,一
定是飞红巾。当针毒令我非常痛苦的时候,我恨她,恨她出手这样毒辣。另外)我还有恨她
的,大哥,我不说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她的好朋友!”纳兰明慧忽然娇羞的低下了头,眼见
有着一种感人心魄的光彩!
  杨云聪松了口气,是的,纳兰明慧是恨飞红巾的,可是这种恨的性质比他所害怕的要轻
得多,轻得多!她的恨跟她父亲的恨是完全不同的!,她的说话里也有糊涂的地方,她把战
争中的双方同一看待,“这是战争嘛,我们杀他们,他们杀我们!”好像这里面没有是非黑
白。这样是不对的,不对的,杨云聪在心里头重重的说道:“不对的!”杨云聪有许多话想
对她说,想教她怎样分辨是非,可是他知道些道理不是她一下子能听得进去的。另一方面,
他觉得在满洲人中,有这样的一个女子,已经是一个奇异,他感到,他和她之间,心灵上也
有互通的地方,这是一种奇异的感情,和仇人的女儿,在心灵上互相感应。
  杨云聪抚着纳兰明慧的头发,轻轻他说道:“明慧,我一点也不怪你了,你也不要恨飞
红巾了,你给她的毒针射伤,怪她手辣,可是你知道,我不是也给毒箭射伤,几乎丧命了
吗?你叫我替你报仇,如果我也叫你替我报仇,你会怎样呢?”
  纳兰明慧撅起嘴巴道:“我的本领虽然比你差得多,但你又怎知我不能给你报仇呢,告
诉我,谁拿毒箭射伤你!”杨云聪冷冷的说道:“你的父亲!”
  纳兰明慧好像给雷击着一样,面色一下子变得非常苍白。跳了起来,又颓然的倒下去:
杨云聪扶着她问道:“怎么啦?”纳兰明慧闭着眼睛痛苦的道:“你一定恨死我了!”杨云
聪急忙说这:“我为什么要恨你,你又不是你的父亲!”
  可是纳兰明慧不能理解他的感情,她心里翻腾汹涌的波浪。她自从见了杨云聪以后,就
深深为他的英雄气概所吸引了,离开之后,她的心里好像多了一些什么东西人又好像少了些
什么东西。她在梦里曾好多次见过他,想不到现在就在他的身旁了。而且还枕在他的膝盖
上,可是此刻,她深切的感到;她和杨云聪距离得这样近,却又是这样远!“他是属于飞红
巾的、不是我的!”这种思想像铁锤一样敲击着她的脑袋。像利针一样,插刺她的心。比飞
红巾的毒针更令她痛苦!
  杨云聪忽然看着她像凋谢的花一样枯萎下去,面色苍白,呼吸迫促,用手把她的脉搏,
只觉得跳动得快的出奇,他瞧见她的面上的肌肉在痉挛,心里奇怪道:“怎么我将她中的毒
针拔出来了,她反而忽然病的这样厉害?”幽谷里静寂无声,只有近处寒虫凄叫、远处山谷
呜咽。杨云聪忽然感到一阵害怕,他再掏出两粒天山雪莲配成的“碧灵丹”给她咽下,说
道:“你好好休息,我会带你出去的!”
  这一晚纳兰明慧一夜发着恶梦,说着呓语。他不时从梦中哭醒过来,叫道:“大哥,不
要恨我!”杨云聪一再的对她说。“我不恨你,”可是她还是这样说着梦话!
  黑夜过去了,白天又来了。草原上空又布满面彩霞辉,朝阳普照。杨云聪折腾了一夜,
也感到身上疲软,可是有一个病人要她照料,一种责任感支持着他,他要带她出去,在这幽
谷里没有医药,没有粮食,只好听死。带她出去。假如碰着清军:就将她交给他们,自己逃
跑,假如碰着牧民战士,凭着自己的面子,也可以保全她。
  杨云聪修好那辆破烂的马车,将她轻轻放好,推出山谷。草原上尽是死尸调天空上有成
群的大鹰,时不时扑下来食死人的尸首!有些大鹰,两翅展开竟有丈余宽,扑下来带着呼呼
的风声,十分可怖!放眼四望,草原上一个活人也没有,有几十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在草原
上茫然的乱跑嘶鸣。杨云聪打了个寒战。喃喃说道:“战争、战争,几时才能没战争呢?”
  杨云聪拉来了两匹战马。套上马车,又在战场上搜到一些粮食,放在车上,骑着马车,
一路向南边走去,沿途都是尸首,一片荒凉,昨日厮杀的两军,已不知到什么地方专了。渐
渐,尸首少了,但仍然找不到活人。
  纳兰明慧的病,好像越来越沉重了,她发着高热,仍然不停的说梦话,气息也越来越弱。
  草原无边无际,好像是延伸到天边:昨晚那么多的人在草原的“青色的海洋”上消失。
杨云聪独自驱车,在大草原上驱驰,感到异样的荒凉。纳兰明慧的病,更使他的心情特别沉
重。太阳从东边升起,又快要从西边降落了。
  纳兰明慧双颊火红,杨云聪的心突突地跳,她的样子可爱极了!但也恐怕是“回光反
照”,临死前的娇艳了。杨云聪这时再也不能顾什么男女之嫌,他轻轻地解开她的领子,解
开她的衣钮,给她推血过宫;杨云聪学过针灸,可是手头上没有针,只好用手指在她的穴道
骨节上揉捏,纳兰明慧悠悠的醒转过来,忽然问道:“大哥,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你对我说
一句真心话,一点也不许欺瞒我,行吗?”杨云聪道:“你说吧,我一定会真心地答你!”
纳兰明慧面上飞霞,直红到脖子,低声说道,“大哥,你说……你要真心他说,你欢喜我
吗?”杨云聪的心跳得非常剧烈,对一个病得这样沉重的人,难道还能给她失望,而且,她
实在也不能仔细的分析自己的感情了,他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明慧,我真
心的欢喜你!”
  枯萎的花复苏了!杨云聪这句话比他的“碧灵丹”更有效,比一切仙丹灵药都有效。纳
兰明慧只觉一股暖流流过五脏六腑。杨云聪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双手,忽然有力起来了,渐
渐地她坐了起来,倒在杨云聪的怀中,口唇压在杨云聪的面上,一颗火热的少女的心,也烫
在杨云聪的心上,草原的黄昏渐渐寒冷了,可是杨云聪的心,却感到异常的热,热,热,
  杨云聪茫然的抱着她,感情像奔马、又如巨潮,混乱极了,也激动极了!不能说他没有
一点后悔之感,在这刹那间,他曾想起了飞红巾,飞红巾是那样的爽朗,笑声就像草原上的
驼铃!他又想起草原夜祭之后,飞红巾和他在草原的赛跑和夜话,是那样的淘气,而又是那
样的豪迈!那一晚,飞红巾也曾向他表示过深沉的感情,但他的犹豫轻轻的将她的感情关在
门外,他并没有为她打开心底门扉,虽然,他自见飞红巾第一面后,就把她当成自己最亲密
的人,那份感情,匝该说是远在他与纳兰明慧之上的!
  但这种后悔的念头霎那就过去了,杨云聪是一个英雄,他英雄的心命令他不许反悔。重
视自己的诺言,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何况怀中的少女又是那么样真挚的爱他!他又觉得飞
红巾是像他一样的人,应该经受得起任何挫折,包括感情的折磨在内!而纳兰明慧在他的眼
中,却是一朵嫩弱的花,虽然她也懂得武艺。她是那样的纯真、无邪和温柔,就像小孩子一
样,他需要爱护她,保卫她,将她慢慢引导到自己这面来。
  杨云聪和纳兰明慧紧紧地拥抱着,陷在一种“混乱的陶醉”中,过了许久许久,才给一
阵马铃之声所惊醒。杨云聪抬头一看,只见远方有几十匹马飞驰而来,霎那便到了近处,为
首的人嘿嘿冷笑,大声叫道:“你就是杨云聪吗?你为什么枪了我的俘虏,又杀了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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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十五回 恶毒的诬蔑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十五回 恶毒的诬蔑   杨云聪赶忙放开纳兰明慧,纵步出来,倚着车辕。只见为首的虬须大汉叫道:“杨云
聪,你这反贼,吃我一刀!”杨云聪身子一侧,嚷道:“且慢,你是谁?我杨云聪是顶天立
地的汉子,岂容你污言侮蔑,我几时反了,我哪一点对不着你们,你说不出来,我也要揪你
去见飞红巾!”
  那虬须汉予“哼”了一声道:“飞红巾,你就晓得拿飞红巾做你的护身符!我问你,你
杀害我们的战士,包庇敌人,抢走我的俘虏,你还敢强硬?你不是反贼是什么?”杨云聪气
得满面通红,喝道:“我几时杀了你们的战士又包庇敌人来了?我在北僵打了几年仗,现在
又到南疆和你们一起打仗,我若要反叛,何必千辛万苦,横渡大沙漠,到你们这里来反叛?”
  虬须汉子道:“我问你,这马车上载的是准?你们在山沟里杀的两个人又是谁?人赃并
获,难道是我赖了你?”杨云聪愕然一惊,心想这误会可大了,正想辩解。那汉子又道,
“你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喀达尔族的酋长孟禄,你杀的那个人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战士,你车
上载的是我的俘虏!”
  原来前晚纳兰明慧用飞刀扎进了那两个人的心窝,其中一个一时尚未死去,临死前满怀
愤怒,想把仇人的名字划在地上,但他又不知纳兰明慧的姓名,糊里糊涂,在临死时蘸血在
地下就划了杨云聪三个大字。那时正当黑夜,杨云聪又忙着照顾纳兰明慧,竟没留意那个汉
子在临死前留下最毒恶的诬蔑!
  “喀达尔”是南疆草原上一个好勇斗狠的部落,他们有一个古老相传的风俗,若是和敌
人争斗,力不支敌,被杀伤时,若认得敌人是谁,在临死前,就要用鲜血写下敌人的名字,
希望能让族人看,代为报仇。
  那日草原大混战,起先是南疆各族占优势,后来满清的援军赶到;(其时杨云聪已跃入
山沟)南疆的各族战士反给包围,各族各部落,拼命突围,损失甚重,这也就是杨云聪行了
一天,都碰不着活人的道理,清军已向南方的大城伊犁收兵,而各族战士又都在浩瀚无际的
大草原上分散了。在那日的大混乱中,喀达尔族的酋长孟禄和他们的战士,都被截在一角,
大军追逐,反而无暇消灭他们,给他逃出性命,在战场上到处找寻族人,找到了山沟里;忽
然发现两个战士的死尸,地上留有血字。孟禄大吃一惊,杨云聪在北疆虽是鼎鼎有名,孟禄
也听过他的名字。但他却不知道杨云聪的为人,也不知道杨云聪在北疆的威望,就如飞红中
在南疆一样。他只道杨云聪也像楚昭南一样,只是个“助拳”的人,仗着剑法高明,所以才
有名气的。他又恍惚听人说过;杨云聪乃是楚昭南的师兄,当日楚昭南来投唐努老英雄,捧
的就是杨云聪的名头。楚昭南反叛之事他是知道的,他只以为杨云聪给他的师弟拉去,到南
疆来暗害他们。因此,带着三十多匹马,一路追踪觅迹,而杨云聪又因处处要照顾纳兰明
慧,不能驱车疾走,竟然给他们追上!
  杨云聪一阵愕然,纳兰朗慧忽然揭开车帘,露出脸来,叫道,“你们不要赖他,那两个
人是我杀的!”纳兰明慧得了爱情的滋润,虽在病后,却是眼如秋水,容光照人,她本是旗
人中的第一位美人,在这草原蓦然现出色相,颜容映着晚霞,孟禄只觉得一阵光采迫人,眼
花综乱,急忙定下心神,再喝问道:“你说什么?”纳兰明慧冷笑道,“你听不清楚么?那
两个人是本姑娘杀的!”
  孟禄这时也注意到了车帘上绣着的“纳兰”两字,又惊又喜!他起初以为车上只是普通
的清军将官的眷属,而今见这个气派,暮然想起久闻满清的伊犁将军纳兰秀吉,有一个美丽
的女儿,文武双全,莫不是她!
  孟禄皮鞭一指,笑道:“是你杀的也好,不是你杀的也好!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随我
回去再说!”纳兰明慧又是一声冷笑,说道:“你也想跟那两个人去见阎王吗?他们就是说
要捉我做俘虏,才给我用飞刀扎死的!”
  孟禄指挥手下,就想来捉。杨云聪大叫一声:“使不得。”孟禄一鞭打去,喝道:“怎
么使不得?”杨云聪夹手将鞭夺过,折为两段,叫道:“你们为什么打仗?”孟禄见杨云聪
双目圆睁,威风凛凛,一时倒不敢迫过来。反问道:“你到底是帮谁打仗?”杨云聪道:
“我和清兵大小数百仗,从北疆打到南疆,可笑你们连为什么要打仗都还不知!”孟禄手下
的一个战士怒道,“杨云聪,你以为帮我们打仗,就可以胡说八道吗?我们也打了这么多
年,谁不知道打仗为的就是要把鞑子赶出去!”
  杨云聪又说道:“对呀!但为什么要把鞑子赶出去呢?难道不是为了满洲鞑子不把我们
当人,抢掠我们的牛羊,侮辱我们的妇女,奴役我们的百姓吗?现在你们要捉这个女子做俘
虏,不是也要侮辱她,不把她当人,要把她当奴隶吗?你们不许鞑子那样做,为何你们又要
这样做?”孟禄手下三十多人却答不出来,这道理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还没办法分出是
非,孟禄又喝道:“她是我们的敌人呀!她还杀死了我们两个弟兄,为什么不能捉她做奴
隶?”杨云聪道:“和你们打仗是满清军队,不是她!在战场你们杀拿刀的鞑子,杀得越多
越好!但在这里,你们要侮辱一个空手的少女,你们不害臊吗?她杀死那两个人,就是因为
他们要欺负她,她才迫得自卫。我说,错的不是她,是你们!”
  孟禄的手下都知道杨云聪是个抗清的英雄,虽然孟禄怀疑他反叛,率他们来追,可是在
还没有得到确切证据之前,他们到底对杨云聪还有多少敬意。这时杨云聪理直气壮的这么一
说。又似乎颇有道理,但捉俘虏做奴隶之事,是部落民族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这习惯已深
入人心,因此又似乎觉得杨云聪是在强辩。
  孟禄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也曾有意于飞红巾,可是飞红巾不理睬他。推选盟主那晚,
他不参加,一来是有心病,二来也是因为不服飞红巾。杨云聪说完之后,他瞧了纳兰明慧一
眼,大声喝道:“杨云聪,我问你为什么要保护她,你说你不是反贼,是大英雄,那么我们
的大英雄为什么要替一个敌人女儿驾车,做起马车夫来啦,哈!哈!”杨云聪气得身子颤
抖,孟禄又大声叫道:“弟兄们,你看;这就是大英雄杨云聪的行径。你们知道这个女子是
谁吗?她就是满清的伊犁将军纳兰秀吉的女儿,哼,杨云聪如不是早和他们有勾结,为何处
处要维护她,甚至别人打仗,他却去替纳兰秀吉的女儿驾车。把他们两个都捆起来吧,弟兄
们!”
  孟禄一番话好像将油泼在人上;他的部下果然受了煽动,轰然嘈杂起来,刀抢齐举,竟
围上来,纳兰明慧摸出飞刀,杨云聪急叫这:“使不得!”纳兰明慧的第一口飞刀已经出
手,银光电射,对准孟禄的心窝飞去,杨云聪疾忙一展身形,将那口飞刀截住,那时,飞刀
离孟禄的心窝不到三寸!孟禄慌张中一刀劈下来,杨云聪一矮身躯,在他刀锋下钻过,叫
道:“明慧,你躲进去!”纳兰明慧给他一喝,飞刀是不放了,可是却不肯躲进去,她要看
杨云聪打架呢!
  孟禄毫不领情,马刀又再砍到,他的手下也纷纷扑了上来,还分了七八个人去捉纳兰明
慧,杨云聪暗叫“不好!”心想这事不能善休;猛然展开轻灵迅捷的身法,“在刀枪缝中,
钻来钻去。举手投足之间,把三十多条大汉都点了穴道;连孟禄也在内,或作势前扑,或举
刀欲砍,都是个个动弹不得,好像着了定身法一样,定在那儿。纳兰明慧在车上纵声娇笑,
杨云聪却有苦说不出来,这真是误会加上误会,不知如何才能收场!
  猛然间,纳兰明慧高声叫道:“清兵来了!”杨云聪跳上车顶一看,果然远处尘头大
起,杨云聪急忙跳下,高声叫道:“你们赶快走吧,清兵势大,让我在这里给你们抵挡一
阵!”说罢又像穿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穿来插去,片刻之后,又给那些人解开了穴道,孟
禄冷笑道:“我不领你的情、跨上马背;带了队伍,径自驰去。
  杨云聪拔出短剑,准备清兵一到,将纳兰小姐的身份说明,自己马上突围,去找飞红巾
解释。正盘算间,那队清兵已杀了过来。前头跑出两个人,杨云聪起初还以为是清军的军
官,近处一看,始知不是,清军在后面放箭,这两人挥剑拔打,时不时还回身厮杀一阵。又
再奔逃。
  清军越来越近,杨云聪已看得分明,这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多岁,儒生打扮,武
功极高,女的二十来岁,身手也是不弱。杨云聪心中大喜,这女的自己不认得,男的却是自
己的好友,武当派的名宿卓一航,据师父说,他也是因为中原糜烂,方万里投荒,隐身漠外
的。师父还说,他内功精湛,年近六旬,看来还像三十余岁。杨云聪在天山时,曾屡次见过
他,他并不以长辈自居,硬要杨云聪以兄弟相称。杨云聪当然不敢,后来才知道,他本来要
拜晦明禅师之门的,晦明禅师因他早已是一派大师,不愿居为尊长。因此卓一航和晦明禅师
的交情是近乎师友之间,而卓一航和杨云聪的交情也是介乎师友之间。
  杨云聪一见卓一航被清兵追赶,舞起短剑,便迎上去。卓一航这时也认出了杨云聪,大
喜叫道:“老弟,你和她敌住后头那四条兔息。我去杀散清兵。”一回身,就向敌人冲去,
杨云聪抬头一看,只见那队清兵,由四名军官带领,为首那人竟是以前在沙漠中和楚昭南合
斗自己的纽枯庐,这时忽然听得背后纳兰小姐叫了一声,纽枯庐面前有异色,杨云聪无暇追
问,龙形飞步,剑随身走,一缕青光,刷的向纽枯庐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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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十六回 多铎说亲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十六回 多铎说亲   纽枯庐举丧门挫一挡,杨云聪闪身直进,短剑疾如风卷,“喀嚓”一声,把纽枯庐一个
同伴的兵器削掉,旋身一掌,又把另一名军官震出数丈以外,第三名军官手使丈二长枪,重
七十二斤,奋力一挑,猛的撅来,杨云聪避开枪尖,左手疾伸,一把掳着枪杆,喝道:
“倒!”不料那军官是清军中出名的大力士,虽给杨云聪扯得跄跄踉踉,直跌过来,却井未
倒下,犹在挣扎,尚想支撑。纽枯庐乘势疾审过来,丧门挫一招“仙姑送子”,直扎杨云聪
的“分水穴”,左掌更运足力气,猛劈杨云聪右肩,杨云聪大喝一声,长枪猛的往前一送,
那名军官禁不住杨云聪的神力,惨叫一声,虎口流血,给自己的长枪撞出数丈以外,登时晕
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杨云聪口身一剑把丧门挫撩上半天,反手一掌又迎个正着,纽枯
庐在关外号称“铁掌”,竟吃不住杨云聪掌力,身子像断线风筝一般震得腾起三丈多高,倒
翻出去,幸他武功也有相当造诣,在半空中一个跟头,落在乱军之中,抢路飞逃。
  这时卓一航和那个少女仗剑扑入清军之中,双剑纵横插霍,把清兵杀得鬼哭神嚎,如汤
泼雪,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一大队清兵霎时消散,草原上又只剩下杨云聪等四名男女。
  卓一航道:“云聪,想不到你功力如此精进!”杨云聪道:“还望师叔教诲。”卓一航
望望车上的纳兰明慧,颇感惊讶,杨云聪生怕他滋生误会,急忙说道,“她单身一人,离群
散失,流浪大漠,我想把她送回去。”卓一航道:“应该!说来凑巧,你送人我也送人。”
说罢替杨云聪介绍道:“这位姑娘是我故人的女儿,名唤何绿华,我要把她送回关内。日后
你若见她,还托你多多照应。”说罢把手一举,与杨云聪匆匆道别,各自赶路。杨云聪看卓
一航眉目之间似有隐忧,而且以他和自己的两代交情,若在平日,一定不肯就这样匆勿道
别,纵算在百忙之中,也会一叙契阔,而现在他却连师父也不提起就走了,这可真是怪事。
他想不透像卓一航武功那样高的人,还有什么忧惧。他却不知卓一航此次匆忙赶路,乃是怕
白发魔女来找他的晦气。
  卓一航与白发魔女之事暂且不提,且说杨云聪与纳兰明慧再走了几日,到了伊犁城外。
这时纳兰明慧已完全康复,轻掠云鬓,对杨云聪笑道:“你入城不方便了,晚上我和你用夜
行术回去吧!这辆马车,不要它了!”杨云聪心如辘轳,有卸下重担之感,也有骤伤离别之
悲,半晌说道:“你自己回去吧,我走了,你多多保重!”纳兰明慧一把将他拉住,娇笑
道:“你不要走,我不准你走,你一定要陪我回去。你不用害怕,我们的将军府很大,你不
会见着我的爸爸的。我有一个妈妈,对我非常之好,她住在府里东边头的一个院子里,独自
占有三间屋子呢!委屈你一下,我带你见她,要她认你做远房侄子,你不要乱走动一包没有
人看破!”杨云聪摇摇头道:“不行,我还要去找哈萨克人。”纳兰明慧沉着脸道:“还有
飞红巾是不是?”杨云聪正色说道:“是的,我为什么不能找她?我要知道她们南僵各族打
完仗后,现在在什么地方,是怎么个情景?”纳兰明慧又伸伸舌头笑道:“大爷,一句活就
把你招恼了是不是?”谁说你不该去找飞红巾呢,只是大战之后,荒漠之中,是那么容易找
吗?不如暂住在我这儿,我父亲的消息灵通,各地都有军书给他,他一定会知道南疆各族在
什么地方的,我给你打探,把军情都告诉你。到你知道你的飞红巾下落时,再去找她也不为
迟呀!”杨云聪“呸”了一声,但随即想到,她说得也有道理。就趁这个机会,探探敌人的
情形也好。
  那晚纳兰明慧果然带他悄悄进入府中,找到奶妈,一说之下,把奶妈吓得什么似的。但
这个奶妈庞爱明慧,有如亲生,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终于答应了,但奶妈也有条件,要杨
云聪只能在三间屋内走动。杨云聪也答应了。第二天一早。纳兰明慧又悄悄溜出城外,驾着
马车回来,她见了父亲之后。谎说是从乱军中逃出来的,纳兰秀吉一向知道他女儿的武功,
果然不起疑心。
  一晃又过了半月,纳兰明慧还没有探听出飞红巾和她族人的下落,另一件突如其来的
事,却像大山一样压在她的心头,郑重压又一次的使她陷入痛苦的混乱之中,就像上一次自
己怀疑杨云聪爱上了飞红巾那时候一样,这种心头的重压怎样也不能消除。
  上一次在她心头造成重压的是飞红巾的影子,而这一次却是一位将军府中的贵客!
  在她回来之后十多天,将军府中到了一位远方来的贵客,这位贵客叫做多铎,今年仅仅
二十五岁,可是已被任为定远将军,官职比自己的父亲还大。而且,不单单是年少高官,他
还是一位亲王的儿子,在皇帝跟前甚为得宠,那是纳兰秀吉远比不上的。但多铎之能够年少
高官,却并不是全靠他父亲的力量,他乃是旗人中数一数二的好汉,自小就能拉强弓,御驾
马,骑术剑术,在八旗兵中首屈一指。三年前他随皇帝西征,平定了准噶尔和大小金川,莫
名远播,满朝文武,谁都羡慕他。
  他年纪青青,尚未定亲。贵族大臣,来王府说亲的,真是络绎不绝。可是他眼界很高。
无一当意:他理想中的妻子是文武全才美如天仙的人,可是这样的人却哪里去找!
  自十七八岁起,就有人给他说亲,转瞬之间已是二十五岁了,在清初的时候,男子二十
五岁尚未定亲,做父母的可担心。他的父亲鄂亲王一打听,听说伊犁将军纳兰秀吉府有一个
女儿。美艳聪明,在旗人之中,堪夸第一。今年也快近二十,也是还未定亲。以前因为明慧
还小,而纳兰秀吉又远处塞外,所以多铎的父亲并未注意及她。而今想起了她,觉得除了
她,恐怕再难找适合的人了。
  多铎的父母和他一说,多铎也素闻纳兰明慧之名,尤其多铎的一个师叔纽枯庐就在纳兰
秀吉帐下,多铎在青海打准噶尔族时,纽枯庐曾从新疆来见他,说起纳兰明慧,纽枯庐把她
夸得不得了。说她不但美若天仙,就是武功也远在八旗的一般勇士之上。他还笑道:“将
军,我看她的武功比你还好呢!”把多铎听得心痒痒的。
  可是多铎未亲眼见过,总有点下大放心,父母跟他提起,他说:“慢点提亲吧!侍我到
新疆去看看再说。”恰巧新疆各族,抗清甚为激烈。纳兰秀吉在伊犁统兵,虽然连打胜仗,
可是仍无法把新疆牧民的抗清运动压平。多铎自请到新疆去巡阅一次,皇帝大喜,马上封他
为钦差大臣,到新疆去视察军务。皇帝还说,你是咱们满人中的第一流将材,去看一次,替
纳兰秀吉出出主意也好。皇帝却不知道多铎到新疆去,另有深心。
  多铎到了新疆伊犁之后:住在将军府中,他是纳兰秀吉的贵客,又是他的上司,(他以
钦差大臣的身份,在新疆期间,纳兰秀吉要听他调度。)纳兰秀吉自然把他奉承得了不得,
纽枯庐猜知他师侄的来意,悄悄地对纳兰秀吉道:“将军大喜呀!小王爷还未定亲,和明慧
小姐可不恰是一对?”纳兰秀吉一颗心扑扑地跳,说道:“我怎么高攀得上?”纽枯庐道:
“只要将军愿意,这事就成了十之八九(其他的包在我的身上,)他虽然尊贵,说起来总还
是我的师侄,我一说准成。”其实他早已料到多铎心意。这一个现成媒人,自不妨抢来做。
纳兰秀吉又道:“鄂亲王(多铎之父)远在北京,难道我们在这边塞之地,突然向他提
亲?”纽枯庐道:“也不用这样急,让他们先见见面,我担保我那师侄回京之后,老王爷一
定派人来向你求亲。”
  纳兰明慧虽然知道有个钦差大臣叫做多铎的前来巡阅,起初并不放在心上。一日父亲叫
她到后花园去玩,父女俩走到了园子里的练武场,纳兰秀吉笑道:“女儿,我和你比比箭
法。”明慧见父亲这样高兴,娇笑道:“哎呀!爸爸要较量我了,好,好,比就比吧,如果
我赢了爸爸给我什么?”纳兰秀吉道:“给你一件最好的东西,令你一世荣华富贵!”明慧
道:“爸爸你乱说,哪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也不稀罕哩!我赢了你把猎得的那张犀牛皮送给
我吧!”秀吉道:“一张犀牛皮算得什么?好!咱们射吧!”他张弓引箭,在百步之外,
叟!叟!臾!三箭连中红心,背过头来,接连三箭。又是连中红心,掷弓长笑,说道:“女
儿,你看你爸爸还未老吧!”
  纳兰明慧笑道:“爸爸当然不着,箭法好得很呢!可是女儿也不会丢你的脸,你看看我
的吧!”她在地上拾起弓箭,臾的箭一射上高空,跟着又是一箭,第一支箭刚刚落下,给第
二支箭射个正着,两箭一碰,又再升高,然后飞落,纳兰明慧若不经意的手下停射,连射六
箭,每一支都跟上一支碰个正着!
  “真好箭法!”在纳兰明慧娇笑声中,花木丛中蓦地转出两个汉子,一个是纽枯庐,一
个是多铎。纳兰明慧见了纽枯庐,想起那日自己和杨云聪同车,给他撞着之事,虽然不知道
他当时有否看清,可是面色已是大变。纳兰秀吉拉着她,正想介绍她见多铎,她已蓦然挣脱
了手,一溜烟地跑了。秀吉顿足骂道:“真没有规矩。王爷请别见怪、女儿家不懂事,又怕
羞,她不知你是王爷,不敢见生人哩!”其实纳兰明慧经常在草原游猎,她哪里会像汉人一
样,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是秀吉故意把她说得像汉人的大家闺秀罢了。
  这时,多铎魂魄已飞至九霄云外,他绝料不到世间真的有这样美若天仙的少女,还有这
样高的武艺!他根本听不进纳兰秀吉说些什么。
  再说纳兰明慧跑回去后,在奶妈屋中,悄悄地对杨云聪道:“我见着那个什么多铎了,
他和你一样很年青哩!”杨云聪咬牙切齿道:“这个混蛋,他来新疆干吗?敢情又是来屠杀
牧民了,哼,我要把他刺个透明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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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十七回 生离死别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十七回 生离死别   纳兰明慧伸伸舌头道:“哎哟,这样狠!”杨云聪板着面孔,不作一声。纳兰明慧抱着
他的身躯,摇了两摇,撒娇的说道:“不提他了,别生气啦,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杨云
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纳兰明慧乘机劝道:“你单身在这里,危险得很。你还要做好多事
情,犯不着和多铎去拼啊!十个多铎也比不上一个你,你听我说,不要去干傻事情!”
  杨云聪的心甜甜的,感到一种少女的关怀。这样的关怀在飞红巾处领略不到。飞红巾缺
乏少女的温柔本质,她还不懂得怎样表现自己纤细的感情。忽然间,一种幸福之感像电流似
的通过了杨云聪的心头,他紧紧拥抱着明慧,用脸孔轻擦她的脸孔,喘着气,一句话也不
说。他想:“明慧说得对,我要纠集哈萨克人,把满清的军队驱逐出去。打仗不是靠刺杀敌
人一两个将领就能成事的。”
  第二夭,纳兰明慧照常去给父亲请安。纳兰秀吉一见她,就堆满笑容,说道:“女儿,
你今年几岁啦?”明慧撅着嘴儿答道:“好一个糊涂的爸爸,十九岁哟,爸爸连女儿的岁数
还记不得?”纳兰秀吉纵声笑道:“十九岁了哟!是呀!你的爸爸真糊涂,女儿十九岁了,
还不给她找婆家!”明慧变色道,“爸爸,我不准你拿我开玩笑。”纳兰秀吉抚着女儿的秀
发,在她的耳边悄悄的说道:“明慧别害羞!爸爸真给你寻到了一个最好的婆家,你呀,做
梦也没有想到!”明慧急得睁大眼睛,纳兰秀吉自顾自的说下去道:“你猜是谁,就是多铎
呀!你嫁过去就是个现成的王妃!”
  纳兰秀吉喜孜孜的看着女儿,纳兰明慧忽然大声叫道:“我不嫁!”眼泪线般的掉下
来,纳兰秀吉大为奇异,大声问道:“这样的人你不嫁,你还嫁谁?除了当朝太子,还有谁
比得上他?你呀,别小孩子气啦!”纳兰明慧突然掩面痛哭,嘶哑着说道:“我不嫁就是不
嫁,我也不希罕什么王妃。”纳兰秀吉气得连连顿足,这时房外忽然传来纽枯庐的声音,禀
报求见。纳兰秀吉挥挥手道:“你回去仔细想狙,我叫你的妈妈和你说。”他一点也不知道
杨云聪的事情,还以为是女儿故意诈娇。
  自此一连数日,明慧的母亲都陪伴着女儿,左说右说,明慧只是流泪。最后她母亲道:
“你想想我吧,我和你爸就只有你一个女儿,晚年也得望有个依靠呀!你是旗人,多择铎鄂
亲王的独生子,卫是年纪轻轻就立了那么大的军功,你想在宗室子弟中,还找得出第二个?
他又是你爸爸的上司,你不嫁他;你爸爸也下不了台啊!你要气死我们吗?明慧,你素来孝
顺,怎么这次这样刁蛮,爸爸妈妈又都是为你好!”明慧听了这一席话,犹如五雷轰顶,整
个儿呆住了,久久说不出话,妈妈叹一口气,走了!
  母亲去后,纳兰明慧的思想就似大海中的海浪,起伏不休。她极爱杨云聪。可是杨云聪
是她爸爸的敌人,是满清的敌人,她和他痴恋下去,有什么结果?他们是绝不可能成为一对
的啊,而且,就是像现在这样,把杨云聪藏在自己的身旁,也只能是暂时的啊。周围都是想
伤害他的人,纵使有天大的本领;孤身陷在敌人之中、也是极大极大的危险。自己和杨云聪
若想有好结果,除非跟着他逃出去,跟着他拿起刀枪,反抗自己的双亲,自己的族人!“这
是不可能的啊!”她是父母的独生女儿,反抗父母,那是她连想也下敢想的事。她爱杨云
聪,她也爱她的父母。她不知道要牺牲谁,她整整想了一天一夜。
  杨云聪一连数天不见纳兰明慧来找他,正自奇怪,这日晚上他独坐房中纳闷,明慧忽然
来了,数天不见,她竟然瘦了许多,眼睛肿得胡桃似的,杨云聪一见大惊。急忙问道:“你
怎么啦?”明慧一下滚进他的怀中,疯狂般的吻他,揉他紧抱他,杨云聪抚着她的秀发,爱
怜的说道:“明慧,什么事情这样令你激动,和你最亲爱的人说说吧!不要这样!”纳兰明
慧问道:“你真的喜欢我,生死不渝?”杨云聪道:“要不要我把心挖给你看?”明慧忽然
地叫道:“你爱我就离开我吧!”杨云聪骇道:“为什么?”明慧哭道:“一切苦难由我承
当,我不愿意你在这里冒着生命的危险!”杨云聪道:“明慧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要尽我
的力卫护你,你以为我不能卫护你吗?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草原这样广大,难道你还怕
找不到容身的地方吗?”明慧轻轻的推开了他的手,说道:“我们绝不能成为夫妇的,绝不
能!”杨云聪似吃了一鞭似的跳起来道:“为什么不能?”纳兰明慧道:“不必问了!你和
我注定不能在一起的,谁教你是汉人!”杨云聪面色大变,想起他是敌人的女儿.内心的声
音责备他道:“清醒过来吧,杨云聪!是啊!你怎么能迷恋敌人的女儿。”他不能理解纳兰
明慧纤弱的感情,他听到她表示不愿跟他出走之后,心头如中利剑,他以为纳兰明慧始终还
是站在她父亲的那一边。
  杨云聪正想推开纳兰明慧,但看着她满面泪光,手又软下来了。纳兰明慧又紧紧抱着
他,嘶声叫道:“在我们分手之前,我求你不要发怒,不要恼我!”杨云聪叹口气道:“明
慧,我永远不会恼你!”明慧道:“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愿意解开你心上的结。我把我的一
切奉献给你,我们虽然不能成为夫妇,但我仍然还是你的妻子!”杨云聪挣扎道:“明慧不
要这样!”但一霎那间,他的口已经给纳兰明慧柔软的嘴唇压住,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渐
渐,他感到一阵昏迷,在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刺激与痛苦!
  到清醒过来时,纳兰明慧已经不见了,小房内只留下无边的黑暗与空虚,杨云聪叹口气
道:“我该走了!”正待收拾行囊。忽然窗门候的打开,跳进一条汉子,叫道:“杨云聪,
你是该走了!”来的人乃纽枯庐。
  杨云聪摹然跳起:低声喝道:“纽枯庐,你找死!”纽枯庐笑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我怕你杀我我就不来了!我早知道你在这儿,你爱我们的小姐是不是?”杨云聪怒道:“不
要你管!”纽桔庐道:“你自命英雄豪杰。我看你却没有一点英雄本色!”杨云聪圆睁双目
斥道:“我有哪点不对,你说!”纽枯庐冷笑道:“你如真的喜爱纳兰明慧小姐,为什么你
不替她想想;她已有了意中人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她就要出嫁了,她的丈夫比你好千倍
万倍,你为什么要缠她,令她受苦!”杨云聪喝问道:“谁?”纽桔庐应声答道:“大将军
多铎!”话刚说完,忽地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杨云聪出手如电,一下子就点了他的较麻穴。
  纽枯庐在草原上追逐卓一航时曾碰过杨云聪和纳兰明慧在一起,那时纳兰明慧虽然很快
的躲进车中,但他已清清楚楚的瞧见了她的面容。这件事他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出。这几天
来,他隐约听到纳兰小姐不愿嫁给多铎的事。他和纳兰秀吉闲谈,纳兰秀吉也唉声叹气。虽
然没有讲明,但纽枯庐已料到其中定右缘故。他想来想去,想出个“釜底抽薪”之策,黑夜
里单独来见杨云聪,想用说话把他激走。
  再说杨云聪把纽枯庐点倒之后,心中又气又苦,他本来是准备走的了,经此一说,另一
个念头忽然出现,我且进将军府去看看!反正我也要探探敌人的情形。他一飘身就出了窗
户,在急怒攻心之下,他根本不理什么生命的危险了。
  半个时辰之后,将军府中来了个不速之客,伏在大厅的屋檐上向下窥看!这人正是杨云
聪。里面恰好坐着纳兰秀吉和多铎。杨云聪捏紧短剑,想道他们一定是谈明慧的婚事么。我
且听听他们说什么?我拼着血洒黄沙,也要给多铎这贼子一剑,正思想间,只听得纳兰秀吉
开声道:“钦差大人。我们这就提那两个回子来审问好不好?”杨云聪心道:“咦,奇了,
原来不是说婚事么,却要提什么回子来了!”
  他不知道这婚事只是暗中进行,多铎的父亲远在京中,按他们亲王宗室的规矩,问聘一
个王妃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绝不会由多铎亲自提出来的。他们这次聚会,办的倒真是“公
事”,要审问哈萨克族的抗清英雄。
  纳兰秀吉传令下去,片刻之后,卫兵带进一男一女,杨云聪一见热血沸腾,这人正是自
己的结盟兄弟麦盖提,自那次大风沙中散失之后。他就一直没有见过麦盖提:在找黑泉水的
时候,他与另一位盟弟伊士达相逢,伊士达也不知道麦盖提的生死,却不料会在将军府中遇
见。而且在麦盖提身边还有一位漂亮的哈萨克姑娘!
  麦盖提和那位姑娘带着沉重的锁链。纳兰秀吉喝他们跪下,麦盖提和那位姑娘却都傲然
不理。多铎翘起拇指道:“好汉子!你们哈萨克人聚集在什么地方,你和我说。我敬重你是
个好汉,我答应让你去招降,一点也不会伤害你的族人!”麦盖提怒喝这“谁信你们满洲鞑
子的话!”纳兰秀吉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拉下去打!”话声未完,忽听得一声大
喝,杨云聪自屋檐上一跃而下,短剑电闪,疾风般的向多铎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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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十八回 麦盖提和曼铃娜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十八回 麦盖提和曼铃娜   多铎骤见杨云聪在屋檐上飞纵下来,剑光如练。直刺面门,大叫一声,举起张椅子一
挡,喀嚓一声,椅子已被劈成两半,多铎反手一掌打去,杨云聪那会给他打着,腾起一腿,
把他踢翻在地,刷的一剑,俯身刺下。忽见纳兰秀吉舍命抱着多铎,瞪着双怪眼;瞅着自
己。“你不许伤害我的父亲!”纳兰明慧的话忽然在脑海中浮起,杨云聪略一迟疑,纳兰秀
吉和多锋已滚出数丈开外!两旁卫土纷纷围上,杨云聪舌绽春雷,劈雳般一声大喝:“挡我
者死!”掌劈剑戳。霎那之间,杀了五人!从身一跃,短剑连挥,把麦盖提和那个哈萨克少
女身上的铁链斩断,问道:“能上屋吗?”那少女点了点头,杨云聪单剑断后,叫声
“走”,破门而出,跃上瓦面。下面弩箭,雨点般射来。杨云聪脱了身上长衫一暗运内力,
上下飞舞,弩箭给长衫一荡,四面激射开去。片刻之后三人已脱离险地,出了将车府了。杨
云聪将长衫披上,麦盖提仔细一看,只见长衫上连一个小洞都设有,不禁赞道:“杨大侠真
好功夫!”杨云聪微微一笑,带领他们抄小街陋巷,走出城外。
  到了城外。麦盖提对那个少女道:“这就是我常常和你提起的杨大哥!杨云聪大侠!”
少女施了一札,麦盖提道:“她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姑娘叫曼铃娜。”曼铃娜是他小时的
好友,两人常常一同出去打猎、后来她随她的部落转到南疆,音信隔绝,麦盖提却还惦记着
她。伊士达常常拿他们开玩笑。所以杨云聪耳熟能详。麦盖提的故事很简单,他在那日大风
暴之后,遇到一队到南疆去的驼马商人,其中恰巧就有曼铃娜的族人在内,麦盖提就和他们
同行,找到曼铃娜,那日他们的部落正举行“刁羊”大会,小伙子们都纷纷骑马和青年姑娘
们互相追逐,有人邀曼铃娜去“刁羊”。曼铃娜总是不肯,正纠缠间,恰好麦盖提来到,曼
铃娜一声欢呼,就叫哥哥给一匹马给他,也不知道别后情况,就和他双双“刁羊”去了。那
些小伙子们一问,知道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情侣。都替他们高兴,杨云聪听他叙述之后,也赶
忙向他们道贺。
  麦盖提说起南疆哈萨克人集居之地,原来与飞红巾部落定居之所,相隔不过三百多里。
只是草原各族,往来无定,大家互不知道,哈萨克族是新近迁去的,除了曼铃娜那一部落
外,还有许多部落。
  杨云聪问起麦盖提为什么被擒,麦盖提面色骤变,恨声说道:“杨大侠,你样样都好,
就是有一样不好!”杨云聪奇道。“哪一样不好呢!”麦盖提道:“你有一个很坏的师弟。
你为什么不管教他?”杨云聪点点头道:“这是我的不好!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变坏的。
怎么?楚昭南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麦盖提道:“就是他把我们捉着,从喀尔沁草原直迭
到伊犁城的。”杨云聪忙问道:“是他送你们来的吗?那么他现在在伊犁城?我回去把他抓
来!”麦盖提道:“不是他亲自送来,他现在才忙呢!他和一个什么将军带领一队清兵驻防
在喀尔沁草原三十里外的一个城堡,监视我们。他派人来要哈萨克族人出粮,酋长把来人轰
了出去,他突然半夜孤身来袭,把酋长的儿子提去,当成入质要挟。酋长强硬不理,但爱子
情深,暗中却叫我去探查。”杨云聪点点头道:“是了,你和伊土达是哈萨克最出名的两个
勇土。你来到南疆,他自然要派你去了。我猜酋长要你暗中把儿子夺回,可是?”麦盖提
道:“是呀!”他不知道我的武功比楚昭南差得很远。我见,我却不能推辞不去呀!我的武
功虽然比不上楚昭南,可是你知道我们哈萨克人、从来就不怕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我不能丢
我们哈萨克族的脸,说我不敢去呀。而且我的确不怕他,我想遇见了他,最多不过一死,那
又算得什么?也教他知道知道,我们哈萨克族也有不怕死的勇士,他半夜袭我们,我们也会
还敬!”杨云聪翘起拇指道:“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兄弟!”他是衷心的称赞麦盖提,甚至
自己暗暗觉得惭愧,麦盖提和曼铃娜是久别重逢一对的情倡,相聚不过数天,麦盖提就愿意
去拼死争取哈萨克人的荣誉,讲得那样坚决,毫不犹疑,好像是天经地义一样,自己自信,
若遇到必要之时,也定能视死如归,可是现在却割不断对敌人的女儿的情感。麦盖提又道:
“不瞒你做大哥的,我也有点舍不得曼铃娜呢,临行之前,我和她说,我此去九死一生,因
为敌人比我厉害得多。我对她道:‘我死之后,你好好保重,不要惦记我。我们哈萨克族有
许多年青的小伙子,你千万不要发傻,你要选一个好的结婚,把我的名字给你生下来的第一
个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这傻姑娘忽然流下眼泪,又匆匆地揩干,一定要和我同去,我
不答应,她就要自刎在我的面前,她又说我看不起女人,说为什么男人去得,女人去不得。
我道:“曼铃娜,我知道你也会武艺,但我要和你实说。我和你加起来,恐怕都不是敌人对
手!’曼铃娜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是淡淡说道:‘要死就一同死好了,也教敌人知道,哈萨
克族的姑娘也不是可欺负的英雄!’她说得那么自然。就好像陪我去死是连想也不用想就可
以决定的事!”杨云聪噙着眼泪,笑道:“曼铃娜姑娘,你真好!”他想起了纳兰明慧,明
慧就不肯舍弃父亲,跟随自己,他对着曼铃娜,又是欢喜,又感辛酸,他是为麦盖提欢喜,
而为自己辛酸,曼铃挪微微一笑道:“杨大侠,你听他说呢!一点点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就
那么大吹大擂,好像这份应做的事,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真讨厌!”杨云聪拍拍麦盖
提的肩膀,说道:“好兄弟,你的故事很好听,说下去吧。曼铃娜明是骂你,实是欢喜你,
她做的事情,的确是了不起,你一点也没有夸大。”曼铃娜道:“哟,杨大侠,你去替他挥
腰,更把他纵坏咯!”
  麦盖提接下去说道:“我和曼铃娜姑娘夜探楚昭南所住的城堡,还没有找到酋长的儿
子,就给楚昭南碰着了,楚昭南认得我,我们两人和他拼死恶战。他真损,把我们杀死也还
罢了,他却用剑光把我们罩着,我们伤不了他,他的一柄宝剑却在我们的面门闪来闪去,大
声叫我们投降,我们气死啦,舍出性命向他的宝剑冲去。却不知怎的,一下子我们两人就全
身麻软,倒在地上了。”杨云聪道:“你们给他点中穴道了。”麦盖提道:“我也曾听你说
过点穴这门功夫,却不知如此厉害!他把我们捉着之后,说道:好呀,麦盖提,我早就知道
你是哈萨克族的勇士,杨云聪的臂膊,好,我得叫你吃点苦头,曼铃娜也被人认出是哈萨克
族中那个最勇敢的姑娘——敌人一向就是这样的叫她。于是楚昭南把我们每人打了二十鞭,
把我们打得几乎不能动弹,然后叫人将我们押上伊犁,交给那个什么纳兰将军,我们到伊犁
后,被监禁在将军府里百,那些人对我们倒很客气。天天有酒有肉,我想最多是死,乐得吃
他的,曼铃娜看见我的食相,还替我担心,她说:麦盖提呀,你可得小心。不要上敌人的当
呀!他们这样款待我们,一定是想用软功,把我们拉过去,要我们投降,你不要相信老虎的
慈心”犯狸的微笑呀!我大笑起来,悄悄对她说道:你和我虽分别多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
的性子,我从来不懂忧愁,有吃有喝你还客气做啥?做个饱鬼总好过做俄鬼吧,我做鬼脸,
把她逗得笑了,她后来吃得比我还凶。”曼铃娜呻道:“乱嚼舌头!杨大侠,我知道他是个
好汉子,但时刻提醒他,总不是坏事,你说是吗?”杨云聪肃然说道:“麦盖提,你真好福
气,你的姑娘是真正的关心你,比拥着你吻,还千百倍的爱你!”歇了歇又道:“麦盖提,
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气,我要把楚昭南捉来交给你们,让你们每人把他打四十鞭”
  三人一路谈别后情形,走了五六夭,已进入大草原,离开伊犁很远了,一日走至草原上
的一个驿站(给马匹加草料和供人住宿的地方),驿站旁有小食店,有马肉和酒卖。三人进
去买酒,忽见有七八个清兵也在那里烤马肉。其中有人道:“纽桔庐自夸武功了得,是关外
出名的武师,打起来却一点也不顶事,几百人给三个人打得七零八落,我们有什么本领,那
还罢了,他也不是一交手就逃尸另一个道:“我们追那个卓一航,听说是什么武当派最强的
剑客,后来那个青年,听说更是厉害,就是名震北疆的杨云聪!我们没有见过他,不知是不
是?不过我倒相信纽枯庐的话,那日我亲眼看见那个姓杨的把几名统领抓起来就摔,好像兀
鹰扑麻雀一样,想来不是杨云聪别人也没那样本事!”说到这里,忽然瞧见杨云聪正在对面
的角落蹲着喝酒,慌得大叫一声,“快走!快教命呀!”其他的清兵愕然不知,杨云聪大口
大口的呷酒,也不想理他们。清兵们见同伴慌张的叫嚷,又有几个瞧见了杨云聪,一时惊叫
之声四起,纷纷夺门而出,忽然驿站中扑出一个老婆婆,双臂一神,就把几个清兵弹回店
内,另外两个想从她助下冲过,给她双手一抓,全都摔死。老婆婆喝道:“不准走,你们快
说,卓一航在哪里?你们追他干吗?”清兵们吓得魂不附体,大半说不出话,有几个抖抖索
索的说道:“他给杨云聪救走了,去哪里我们不知道。”老婆婆瞧见杨云聪在喝酒,哼道:
“好!你也在这里!那就不必问他们了!”随说随把清兵一个个抓起,向外乱摔,活完时,
七人个清兵都已给她摔死。曼铃娜悄声问道:“这老婆婆是谁?这样凶,这些清兵又不是在
战场上和我们打仗,何必要他们死得这样惨!”杨云聪也急忙悄声说道:“她是白发魔女!
你们千万别得罪她!”白发魔女伸手来抓杨云聪,杨云聪轻轻一闪,在旁边给她行礼,说
道:“白老前辈,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白发魔女道:“我没有功夫和你多说,你快告诉
我,卓一航去了哪里?他是不是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杨云聪道:“卓师叔是和一个姑娘在
一起,他说他要送那位姑娘回关内去!”白发魔女冷笑道:“哼!我才不信他的鬼话,我以
前赴他们都不走,现在倒肯乖乖的走了?”杨云聪不知她说什么,完全摸不着头脑。自发魔
女迎面又是一抓抓来。叫道:“杨云聪,你带我去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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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十九回 猜疑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十九回 猜疑   杨云聪身形闪动,白发魔女一抓抓空。杨云聪道:“白老前辈,弟子实在不知卓师叔去
处。”自发魔女怔了一怔,怫然不悦,冷峭说道:“你的武功已大有进境了,对后生晚辈,
我一击不中,决不再度出手。算你造化,你自去吧,没有你我也一样能找着他。”
  白发魔女飘然西去,杨云聪和麦盖提曼铃娜三人也续向南行。一路上,麦盖提犹自愤愤
不平,杨云聪道:“白发魔女手底极辣,她的话不容别人不听,这次还算是好的了。”至于
白发魔女为什么要找卓一航,杨云聪就不知道了。
  杨云聪等三人行了七八天,到了喀尔沁草原,杨云聪兴奋异常,他所要找的哈萨克人终
于找到了,他正自盘算如何重组抗清义军,麦盖提向前一指,欣然说道:“转过这一个山
丘,前面就是我们的部落了。”杨云聪一马当前,绕过山丘,果然见着大大小小无数帐幕。
麦盖提和曼铃娜狂呼道:“兄弟姐妹们,我们回来了!”帐幕里牧民纷纷涌出,破声雷动。
  人群中忽见一条红巾迎风飘拂,杨云聪吃了一惊,一个少女疾风般越群而出。高声叫
道:“杨云聪,怎么你也来了!”这少女正是飞红巾,这霎那间,杨云聪的心就如倒翻了五
味架,又苦又甜又酸又辣,一时间竟说不出活来!
  飞红巾抿嘴一笑,低声说道:“你傻了么?”为什么老是看我,却不说话?”这霎那间
纳兰明慧的影子倏的泛上心头,杨云聪忽然有一种自疚之感,正侍说话,一个虬须大汉突然
自旁闪出,纵声笑道:“杨云聪可并不傻,我们打生打死的时候,他却有美人同车,护送纳
兰秀吉的女儿去伊犁呢!”杨云聪怒喝道,“闭你的鸟口!”飞红巾面色一变,随即镇静下
未,把杨云聪和孟禄拉开,面向孟禄说道,“有话今晚再说,哈萨克人正在欢迎他们族中的
英雄,你却在这里吵嘴!”
  南疆的哈萨克酋长,一听杨云聪到来,如同突然间从天上掉下一件宝贝,杨云聪这几年
来帮助北疆的哈萨克人打仗,南疆的哈萨克人自然也耳熟能详。酋长高高兴兴的说道:“杨
大侠,我们日汾夜盼,终于把你盼来了。前几天哈玛雅女英雄到来,还提起你,你们两人原
来是认识的,那真是大好了,我正和哈玛雅盟主商议加盟的事情,你来了,可要替我们多出
点主意。”孟禄在旁边嘿嘿冷笑。杨云聪满肚皮闷气,强自忍着,一面与哈萨克的酋长倾
谈,一面问飞红中别后的遭遇。
  原来那日在草原的大混战,起初是南疆各族占了上风,后来清兵大举增援,牧民们抵挡
不住。四散奔逃。飞红巾在探“黑泉水”之时,身受的伤,幸得堪恰族的四骑土保护,直逃
出数百里外,这才找着了哈萨克人。至于孟禄,则是后来和甫疆的各族酋长同来的,
  这一晚哈萨克族和南疆各族首长款待杨云聪。正当哈萨克的酋长盛赞扬云聪之时;喀达
尔族的酋长孟禄忽然站起来道。“我们‘招子’(眼睛)可要放亮一点;别粑懦夫当成好
汉,把奸细当成英雄!”哈萨克酋长瞪眼说道:“什么话。”孟禄冷笑道:“杨云聪在大战
之时,私自逃脱,帮助纳兰秀吉的女儿,杀了我们喀达尔族的两名勇士,一路与敌人的女儿
同车,在伊犁住了这么久才回来。我想请问哈玛雅盟主和各族的父老们,像杨云聪这样的行
径,到底是奸细还是英雄?”飞红巾凛然对杨云聪道:“有这样的事吧?”塔山族的酋长叫
道:“杨云聪是奸细,我死也不信!”
  杨云聪缓缓起立,面对着飞红巾道:“纳兰秀吉的女儿是我救出来的!”飞红巾面色大
变,全堂哗然。杨云聪道:“但孟禄也是我救出的,有一股清兵追来,是我和一位武林前辈
挡住,他才能从容逃走的!”盂禄满面通红,大声叫道:“我不领你的情,你先把我的穴道
点了,你后又假仁假义的替我解开,和那班清兵厮杀。”飞红巾道:“那么杨云聪替你挡住
清兵的事是真的了!”孟禄不语,麦盖提却叫起来道:“你不领他的情,我领他的情,我们
两人都是他救出来的!我们全靠他杀退纳兰秀吉的卫士,伤了多铎,这才能逃脱出来!”飞
红巾道:“杨云聪,我也不信你是奸细,但你为什么要救护纳兰秀吉的女儿?”孟禄加上一
句活道:“还有你为什么要帮他杀掉我们的两名勇士?
  杨云聪面色庄严,大声问飞红巾道:“哈玛雅,你是女人。我问你,假如你遭受别人的
强暴,你抵抗不抵抗呢?纳兰秀吉是我们的敌人。但他的女儿却未与我们为敌!孟禄的手下
要侵犯她,给她杀了,为什么要将责任压在我的头上?”孟禄道:“她是我们的俘虏,为什
么不可以随我们的意思处置?”杨云聪朗声道:“我就反对不把俘虏当人的处置,满清鞑子
捉到我们的人。随便奸淫奴役,难道你也要学他们的样子。”俘虏属于胜利者的制度,是部
落民族几千年来的习惯,杨云聪的活一出,顿引起窃窃私议。杨云聪又对孟禄冷笑道:“何
况她还没有成为你们的俘虏,你那两位手下,刚上前动手,就给她杀了。那时她还在重病之
中!”
  飞红巾面色沉暗,忽然拍掌叫大家静下,毅然说道:“欺负病中的妇女,那是罪有应
得。只是杨云聪,我倒要问你,你是怎样认识纳兰秀吉的女儿的?你为什么要保护她?”杨
云聪低声说这:“对不住,飞红巾,那是我的私事!只要她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为什么不可
以和她结交!”孟禄大声喝道:“你分明心里有鬼,纳兰秀吉是我们的死对头。他的女儿就
不是好人,岂有和他的女儿结交,却又和他为敌的道理。杨云聪。我揭穿了你吧,我看你是
被他女儿的美色迷住了!给她招你做娇客了!”飞红巾心中阵阵刺痛,却不说话。众人又窃
窃私议,在敌人阵营中把好人划分出来的观念。大多数的酋长们都还未有。杨云聪眼睛横扫
全场,朗声说道:“我也知道这会犯疑,但怎样才能使你们不疑心呢?我倒想得一个办法,
诸位看看行不行?”塔山族的酋长道,“请说!”杨云聪道:“我听说哈萨克族酋长的爱子
给楚昭南虏去,现在还未放回,我愿意替他把爱子夺回,并将楚昭南活捉回来!”哈萨克族
的酋长眼角潮湿,喃喃说道:“杨云聪我可没有疑心你啊,你是我们的擎天一住,我可不愿
你单骑冒险!”孟禄冷笑道,“谁不知道楚昭南是你的师弟,你哪里是什么单骑冒险。你分
明是想和他勾结,让你去那是放虎归山!”杨云聪双瞳喷火,心中怒极,双掌一击,就要发
作。”飞红巾忽然拍掌说道:“诸位总不会怀疑我也是奸细吧?我陪他去,捉不着楚昭南我
们就不回来,我用人头担保杨云聪不是奸细!”飞红巾是南疆各族的盟主,此话一出,全堂
肃然,没有人敢说第二句活。
  第二天晚上,飞红巾和杨云聪换上夜行衣,同探几十里外楚昭南所驻的城堡,一路上飞
红巾都是含嗔不语,杨云聪屡次想向她说明纳兰明慧的事情,飞红巾却板着面孔道,“这是
你的私事,我管不着!何必说给我听!”杨云聪最后慨然说道:“飞红巾以你我的交情,为
何这样见外?我不愿意对那些人讲,并不是不愿意对你讲呀!我把你当成至亲的姐妹,如果
你不嫌弃。我也愿你把我当成至亲的兄弟!”飞红巾嫣然笑道:“是吗?我自然愿叫你做哥
哥,只怕你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杨云聪蹙眉说道,“飞红巾,我要对你说我和纳兰明慧
之间……”飞红巾截着说道:“并没有什么苟且之事,是吗?你不要忙着解释,且先把楚昭
南捉回再说吧!”场云聪心如刀绞。为她难过。她还以为自己和明慧并没其他关系,想向她
解释明白,谁知自己已和明慧成了夫妻。杨云聪见她这个样子,话到口边,又再留住。心
想,一说出来,恐怕她抵受不住,岂不误了要活捉楚昭南之事?也罢,等事情办完之后再说
也好。
  两人轻功超卓,话未说完,楚昭南所住的城堡,已现在眼前,两人约好暗号,一南一
北,飘身登上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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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二十回 活捉楚昭南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二十回 活捉楚昭南   杨云聪和飞红巾两人都是轻功绝顶,进了城堡,沿着两边民房,鹤伏蛇行,轻登巧纵,
不消多时,己到城中的府衙,飞红中正要跳上屋脊,冷不防呼一声急风飒然,一条硕长人
影,带着一股金风,直向飞红巾头顶飞扑下来,飞红巾出其不意,几乎被他所着,不禁大吃
一惊,来不及拔剑出鞘,急忙用个“细胸巧翻云”,托地向后一跳,方才避过凶锋,等到定
睛看时,见袭击自己的,竟然是一个高大番僧,手使一柄大斫刀,飞红巾一欠身,铮铮两
响,短剑向刀背上一格,把番僧的大砍刀直撩出去,番僧一击不中,身似风车,倏然一转,
刀光闪处,呼声风响,“怪蟒翻身”,又向飞红中拦腰斩来。飞红中勃然大怒,长鞭刷的一
响,把番僧手腕缠住,趁势一拉,借力打力,把番僧水牛般的身躯,直扯过来。那番僧正要
叫喊,忽然腰脊一麻,杨云聪快如闪电,伸指点了他的穴道,飞红中一剑刺去,却给杨云聪
托着,说声“且慢!”宝剑架在番僧的颈后,问道:“你是不是天龙禅师的门下?”番僧怒
到;“是又怎样?”杨云聪道:“五年前,我奉师父之命,去见天龙禅师,算来也是朋友,
我不伤你的性命。你快说哈将军在哪一问房子?”
  天龙禅师是西藏一个大喇嘛,武功卓绝,独创一百二十六式天龙掌法,刀剑路数,就从
掌法变化而来,别具一格。天龙禅师在西藏广收门徒,闻得晦明禅师武功剑法地步海内,派
人找他比,那时杨云聪正投入哈萨克军中,有事要到西藏,联络藏民,共同抗清。晦明掸师
懒得下山,就叫杨云聪顺道拜谒。杨云聪和天龙禅师论剑,知道天龙剑法虽然颇有独到之
处,却是破绽颇多。他年少坦率,直说出来,天龙禅师怫然不悦。当下便叫大弟子和他比
试,杨云聪不过数招,就把他的剑法破去,大弟子愤而比掌,又是不过数招,就给杨云聪封
着掌力,发不出来。天龙禅师虽然妄自尊大,却是讥货的人,一看就知道杨云聪的功力还在
自己之上,更不要说晦明禅师了。当下傲气尽消,反而折节论交,和杨云聪结了忘年之交。
这事,天龙掸师门下多数知道。这个红衣番僧,那时不在天龙禅师跟前,听杨云聪说起,凛
然一惊,忙问道:“你是杨大侠吗?”杨云聪道,“不敢,我正是杨云聪。”把剑拿了下
来,解开他的穴道。番僧道:“我是哈将军请来做护院的,不能将他的住处告诉你。你既是
我师父的朋友,我不叫喊是了。你若不高兴,要杀尽管杀!”杨云聪见这个喇嘛倒是一条汉
子,微笑道:“好!就是这样。”和飞红巾使个“白鹤冲天”之势,飞上屋脊直入内院。
  飞红巾见院落深深,重门叠户,问道:“似这洋,如何去找?”杨云聪道:“你别急,
我有办法。”在百宝囊中取出硫磺弹,向马厩一丢,登时烧将起来。群马狂嘶,破厩而出,
将军衙中的卫卒,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乱成一片。杨云聪和飞红巾一身黑色夜行衣,纵上
屋顶,看得分明,只见一个满洲大汉,穿着战袍,神态威严,指挥卫卒镇住他们不许慌乱,
倒是井井有条。杨云聪道:“闻得这个哈合图乃是多锋帐下一员大将,清廷在新疆的将领,
除了纳兰秀吉,就数到他。看来也真有点将才。”扯一扯飞红巾,两人不约而同,飞掠下
去,人光中青得分明。底下顿时哗叫起来,几名卫士,如飞抢到,为首的手使一对八卦混元
牌,才一照面,就用“独劈华山”招数,向飞红巾当头劈落,飞红中正要扬鞭反击,那知杨
云聪出手,比她还快,剑光一闪,由斜刺里直铲过来,寒光绕处,把这卫士斩为两截!飞红
巾扬鞭急挥,把第二名卫士摔入火堆。短剑修翻,将第三名卫士又刺了一个透明窟窿。这三
名卫士乃是将军衙中武功最高的三人,不过一个照面,全都丧命,其他的人发一声喊,四散
奔逃,哈合图饶是如何镇定,也发了慌。说时迟,那时快,杨云聪如巨鸟般凌空扑下,哈合
图一拳打出。顿觉全身软瘫,颈项给杨云聪左手夹着,捉小鸡拟的提将起来!断玉剑冷气森
森,在哈将军面门一晃,喝道:“哈萨克酋长的儿子在哪里,快放出来!”
  火光中闪出一个,哈哈笑道:“杨云聪,哈萨克酋长儿子在这里,你有本事就来抢!”
飞红巾骂道:“楚昭南你这叛贼!”扬鞭一挥,楚昭南将哈萨克酋长的儿子向前一推,笑
道:“你狠,你打好啦!”哈萨克酋长的儿子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满面惊惶之色,飞红
巾倏地将鞭收回。杨云聪喝道,“你将他放了,要不然我就把你的将军杀掉!”楚昭南嘻皮
笑脸,说道:“师兄,你别生气,你先把哈将军放了,我再将这个孩子交给你。”杨云聪心
中愤极,忽然叫了一声“好,你接着!”双手一推,把哈合图像皮球般直抛出去。楚昭南下
禁双手来接。杨云聪忽地长啸一声,声到人到,一招“推窗望月”,把楚昭南迫过一边,左
手将那个少年一带,飞红巾一跃面前,连忙接过。楚昭南把哈合图一放,游龙剑铮然出手,
手起一剑“金什引钱”,刷的一缕青光,向飞红巾背心便刺,杨云聪喝道:“你还敢逞
凶?”身形霍地一转,剑光闪处,反向楚昭南肩背刺去,楚昭南忽然大叫一声:“天蒙禅师
快来助我!”力挡数剑,杨云聪叫道:“飞红巾,你先走,在城外等我,我将这叛贼擒了,
马上就来!”楚昭南叫了数声,无人答应,杨云聪一招快似一招,楚昭南无法招架。挺身一
跃,还未跳出圈子,杨云聪步似猿猴,身形一闪,已到楚昭南背后,左手往外一拂,击在楚
昭南的“三里穴”上,楚昭南正待缩手,己来不及,虽没有给打正穴道。一条臂膊也麻木
了。杨云聪夹手抢过了游龙剑,叫道:“跟我走”,三指一捏,扣着他的脉门,径自飞身上
屋。卫士灯惊魂未定,没有一个敢跃上去追赶!
  片刻之后,杨云聪出了城堡,忽听得旷野之处,有叱咤嘶杀之声,放眼看时,只见飞红
中右手拖着哈萨克酋长的儿子,只用左手长鞭,和一个和尚打得十分激烈。那和尚手使一柄
长剑,步按八卦方位、把飞红巾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楚昭南失声叫道:“天蒙禅师,杨云聪
在这里!”
  天蒙禅师是天龙禅师的师弟,剑法精妙,闻得杨云聪挫折天龙之事,心中不服,总想找
杨云聪比试,因此给楚昭南拉来,哈合图待他甚为尊敬。杨云聪和飞红中双双跃下之际,他
本已到场,但他不认识杨云聪,见楚昭南挺剑和一个少年相斗,而一个少女却拖着人质在外
飞逃;他想楚昭南武艺高强,对付一个少年必无问题,加上人声嘈杂,也听不清楚昭南叫些
什么,不假思索,便去追飞红巾。飞红巾的独门轻功,本在天蒙之上,但因为多了个累赘,
竟然被他赶上,斗了一百多招,飞红巾只得一只手使用,竟是堪堪落败。
  天蒙见楚昭南被杨云聪像牵羊一样胁牵着,大吃一惊,放开飞红巾,提剑过来。杨云聪
用重手法点了楚昭南的晕眩穴,纵使他能自解穴道,也要过六个时辰。天蒙讶道:“你不是
楚昭南的师兄?”杨云聪道:“楚昭南帮助清廷,欺凌新疆蒙族的老百姓,你为什么要助纣
为虐?”天蒙道:“我出家人不管俗家事,我闻天龙师兄说,你妄敢议论我们的剑法,我倒
要领教领教!”杨云聪道:“那时是我年少无知;其实天龙禅师的掌法剑法,远非我等后学
能窥堂奥。”天蒙冷笑道:“居士不肯赐教,那就是大看贫僧不起了!”飞红巾气这和尚不
过,也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要他赐教,那不是自讨苦吃!”天蒙满面通红,勃然大怒,
叫道:“杨英雄留心接招。”话未说完,刷的一剑分心便刺。
  杨云聪身随剑转,连闪三剑,天蒙喝道:“你为何不拔出剑来?”杨云聪垂手贴膝,朗
声说道:“晚辈不敢在前辈面前动兵刃。”表面谦虚,实是不屑,天蒙暴跳如雷,连环数
剑,迅疾异常,骂道:“你敢瞧我不起?”杨云聪身随意转,天蒙的剑法虽然厉害,却伤他
不得。飞红巾道:“你和他客气什么?清兵追来了,岂不麻烦。”杨云聪二想也是道理,蓦
然间身形骤长,两指一伸,竟指向天蒙双目,天蒙大吃一惊,回剑挡时,给杨云聪左肘一
撞,长剑登时落地。杨云聪道声“承让”!抱起楚昭南,与飞红巾疾驰而去。天蒙怀恨在
心,自回西藏,按下不提。
  且说哈萨克和各部落的酋长在杨云聪与飞红巾去后,点起大牛油烛,围坐帐幕之中。大
多数的酋长关心飞红巾和杨云聪,不肯去睡,只有孟禄,还窃窃私语,担心杨云聪一去不回。
  各族酋长剔烛夜谈。不觉过了一个更次,堪恰族的酋长打了一个呵欠,塔山族的酋长笑
道:“怎么如此不济,今夜我们都不打算睡了,最少也要等到天亮。”哈萨克族的酋长忧形
于色,说道:“只怕天亮也不能回来。为了犬子,教杨大侠和哈玛雅去冒险,我实在过意不
去!”孟禄冷笑道:“几千清兵聚在一个小城,更加上楚昭南那样的厉害人物,他们两人要
去救人虏人,闯进闯出,要想得手,件非做梦。只怕杨云聪此时已和他的师弟联成一气,把
我们的盟主扣留起来了!”塔山族的酋长横了他一眼,正想发话。忽然帐幕揭开,飞红巾笑
吟吟纵步入来。将那少年向哈萨克族酋长一推,说道:“令郎回来了,毫发无伤。我们可以
交差了!”孟禄急问道:“杨云聪呢?”帐篷外杨云聪应声走人。把楚昭甫放在帐幕中心,
哈哈笑道,“幸不辱命!这人就是你们所要的楚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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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二十一回 不速之客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二十一回 不速之客   哈萨克族的酋长这一下惊喜交并,搂着自己的儿子,滴下泪来,连连向杨云聪道谢,塔
山族的酋长翘起大拇指,大声道好。孟禄默言无声,飞红中喜气洋洋。
  杨云聪对哈萨克族的首长道:“叛贼楚昭南交给你了。”哈萨克族的酋长命人将楚昭南
用铁索缚个结实,任他多好武功也挣不脱,准备在第二晚上,再召集各族酋长到来,举行复
仇的仪式,将楚昭南活祭死难的战士。杨云聪和飞红巾累了一个晚上,饮了马奶之后,各自
休息。分手前飞红巾对杨云聪盈盈一笑,低声说道:“明儿见,咱们再细细谈。”杨云聪黯
然点头,飞红巾又笑道,“干么你还不开心?你有什么话儿,明天好好的说,你有什么要
求,我都可以答应你的。”说罢,又回眸一笑。飞红巾满心以为明天杨云聪就会对自己表白
相恋之情。这一晚做了好几个美梦。
  第二天一早,杨云聪在帐篷里给人唤醒,报说外面人有找他;杨云聪披衣起视,哈萨克
族的酋长带了一个中年汉子进来;杨云聪叫道:“啊,辛龙子,原来是你,你怎么也找到这
里来了?”
  辛龙子是卓一航到新疆之后、所收的弟子,他本是哈萨克族一个牧民的儿子,投师之
后,虔心向学,不理外事;对本门拳剑已得真传,在天山之时,和杨云聪楚昭南都时相在
还,只是他脾气怪僻,和杨云聪倒并不怎样投合,反而和楚昭南很谈得来,三人时时议论武
功,都以兄弟相称。辛龙子和哈萨克族的酋长,本来相识,哈萨克族的酋长也很高兴,自己
的族人中,有这样一个武当派名剑客的门徒。
  辛龙子见了杨云聪,翻着怪眼问道:“我的师父呢?你可知道他的去处?”杨云聪笑
道:“怎么我这几天老是给人查问,白发魔女向我要你的师父,现在你又来问我了。”辛龙
子道:“我就是碰见白发魔女这老妖怪,才来问你的。我向白发魔女问师父的下落,她把我
踢了一个筋斗,连连冷笑道:‘你去问晦明禅师的弟子杨云聪去。我才懒得管你的师父
呢!’哼,她不管,她把我的师父迫得在天山立不住足。如果她把我的师父害了,我虽然本
领不济,苦练几十年,也要找她报仇。”杨云聪笑道:“白发魔女绝不会伤害你的师父的,
你放心好了。你的师父,我见是见着了,可是一点也下知道他的下落。”杨云聪把当日的情
形细细说了。辛龙子红着眼睛道:“走遍草原,我也要把师父找到,我还有一两套剑法未学
哩,就可惜没有一把好剑。”说罢,盯着杨云聪腰间的两把佩剑,杨云聪笑道:“可惜我这
两把佩剑都是师父的宝物,要不然送一把给你也没有问题。”辛龙子道。“我就是觉得奇
怪,怎么你佩着两把宝剑,我可没有想到要你的东西。”杨云聪道:“这两把剑你还不认识
吗?一把是我的断玉剑,一把是楚昭南的游龙剑,在天山之时,你是见过了的。”辛龙子又
翻着怪眼道:“怎么他的宝剑会到你的手中?”杨云聪黯然说道:“我这不成材的师弟,他
投降了清军,甘心为虎作怅,是我把他拿下来了。”哈萨克族的首长插口道:“是呀!今晚
我们还要举行复仇仪式呢!你也留在我里瞧瞧热闹吧。”辛龙子“啊”了一声说道:“师兄
活捉师弟,这也真是武林中的奇事!”杨云聪忽然想起一事。问辛龙子道:“你还要回天山
去的?是不是?”辛龙子点点头道:“当然回去,我去找师父,找到了就和他一道回山,若
找不着,我也要回去一转,拜别晦明师伯再去找他。”杨云聪解下楚昭南的游龙剑,递给辛
龙子道:“这是我们镇山的两剑之一,不能落在外人手中。我东飘西荡,出生入死,不知什
么时候能回天山,更不知什么时候遭遇不幸,我拜托你把这剑缴回给我的师父,同时请为我
向他告罪,因为楚昭南犯了师门大戒,我来不及禀告他老人家,已先自把他处置了。”辛龙
子接过室剑,手指微微颤抖。
  帐幕外又有人声禀告,这回来的是飞红巾的侍女,对杨云聪道:“哈玛雅小姐请杨大侠
过去。”辛龙子也想告辞了,哈萨克族的酋长苦苦把他留着,说道:“你离开部落已许多年
了,好些事情,你都不清楚。我们的族人正给人欺负呢。你就多留一两天,和族人叙一叙
吧。”辛龙子点头答应,杨云聪独自走过飞红中的帐幕。辛龙子好奇问道,“怎么杨云聪和
一个什么小姐很有交情吗?”哈萨克族的酋长笑道:“这位哈蚂雅小姐就是南疆鼎鼎大名的
飞红巾女英雄呀: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时。怎么,龙子?你不知道飞红巾的大名吗?”辛
龙子摇摇头道:“我十二、三岁上山,住在天山上二十年了,怎会知道你们草原上出了个女
英雄?”哈萨克族的酋长道:“听说他就是白发魔女的徒弟呀!”辛龙子恨恨地道:“自发
魔女欺负我的师父,可是她从来未带过徒弟来,我怎会知道什么飞红巾飞白巾!哼,白发魔
女的徒弟,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哈萨克族的酋长皱着眉头道:“你全心学艺,那是非
常之好,可是对外面事情,一点不闻不问,那是会吃亏的呀。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当心会
上当哩。飞红巾是南疆各族的盟主,她打仗打得非常之好。人人都称赞她,怎么会不是好
人!”辛龙子给他教训一顿,很不高兴,但碍于他是老族长,未便发作。恰好,有人来请族
长,哈萨克族的首长道:“这两天事情非常之忙,反正你是我们自己人,你到各处去走一走
看一看,和族中的兄弟姐妹们叙一叙吧,我不陪你了。”
  再说杨云聪走到飞红巾的帐幕,飞红中请他吃了早餐,拉他到草原散步。草原的清晨,
朝阳普照,绿草凝珠,就宛如一个刚刚梳洗过的少女,展开她的笑脸,美丽极了,娇艳极
了。飞红巾喜上眉梢,傍着杨云聪低声唱歌,杨云聪心中的思想如浪潮冲击。那里听得进
去?飞红巾唱完了几支草原小调,见杨云聪若有所思,拉着他的手道:“云聪,有什么话你
说呀,我们相处的日子很短,但却相处得很好,你说是吗;你昨晚说把我当成妹妹,那么哥
哥的心事,妹妹应该知道呀,云聪,你不知道。在那次草原混战,失散了你之后,我是多么
惦记着你!”杨云聪咬着牙根,低声说道:“哈玛雅,你是我的好妹子,我一生都把你当成
好妹子。”飞红巾盈盈笑道:“除了是好妹子之外,就不是其他的了吗?”杨云聪点点头
道:“是的,只是兄妹。”飞红巾见他非常庄重,面上流露着一种痛苦的奇怪的表情,蓦然
吃了一惊,跳起来道:“云聪,你说什么?是不是你另外有了人了?”杨云聪点点头道:
“是的!在你之前,我碰着一位小姐,她就是……”飞红巾颤声插问:“她就是纳兰秀吉的
女儿吗?”杨云聪又咬着牙根答道:“是的!”飞红巾的面上突然了变颜色,有如明朗的天
空,遮上乌云。她不发话。她忍着眼泪,坚强的性格与初恋少女柔软的心冲突起来,这霎那
间,他完全混乱了,她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激动,最凶猛的敌人也不会像杨云聪那样令她震
撼,卒之,她外表的坚强给内心的痛苦征服了,她掩着面道:“哈,孟禄他们说的话竟是真
的,你真的爱上敌人的女儿了!”杨云聪点点头道:“是真的,她将是我今生的妻子!”飞
红巾蓦然叫道:“杨云聪,你做错了!”杨云聪全身颤抖,忽然纳兰明慧的影子泛上心头,
是那样温柔,那么端淑,那样的令人爱怜,纳兰明慧像草原上的小草,需要他的保护。他抗
声辩道:“飞红巾,她是一个好人,我想她将来会叫你做姐姐的。你也愿意把她当成妹妹
吗?”飞红巾蓦然向回头路疾跑,她的眼泪已经滴出来了,她不愿让杨云聪看到她的眼泪、
看到她感情上的弱点,虽然杨云聪是她最亲爱的人。
  飞红巾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杨云聪手足无措,拉她不好,不拉她又不好,他定了定
神,拔足追赶叫道:“飞红巾,我的好妹子,请等一等,等一等呀!”飞红巾流着泪飞跑,
杨云聪的心完全乱了,偶然地跟着她跑,忽然迎面冲出几骑快马,大声叫道:“杨大侠,飞
红巾,你们知道了吗?不用赶回来了,向西南追,赶快换马吧!追呀!追呀!楚昭南和辛龙
子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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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二十二回 负气出奔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二十二回 负气出奔   杨云聪一听,大吃一惊,从情感的纷扰中陡然醒来,接了一骑马,猛的一鞭,如飞追
去,在马背上并高声叫道,“哈玛雅,助我一臂之力,快追,快追,把那叛贼擒回!”飞红
巾闷声不响,也接了一骑马,跟着追去。
  草原上四骑马风驰电掣,霎那间把其他的人抛在背后,杨云聪和飞红中并骑风驰,可是
飞红巾连看也不看他,过了一会,辛龙子楚昭南的两骑马已经在望。杨云聪双腿一夹马腹,
疾风一样的冲去,回首对飞红巾道:“等下你截着那个辛龙子,不要伤他的性命,我去捉楚
昭南。”飞红巾仍是问声不响,杨云聪的马已跑到前头,看看就要和前面两骑,衔尾相接。
  陡然间,迎面又飞驰来两骑快马,杨云聪尚未看清,忽听得前面辛龙子大声叫道:“师
叔祖:替我挡一挡,他们要害我!”杨云聪陡然一勒马缰,那两骑马已冲到面前,马上人是
两个道士。各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杨云聪正欲发话,背后飞红中疾冲上来。年老的黄
冠道士喝道:“你是白发魔女的什么人?”飞红中正满肚闷气,刷的一鞭扫出,怒道:“你
们做什么拦阻我?你们还胆敢叫我师父的名字!”两个老道互相一望,叫道:“哈,果然碰
到,道爹且先把你们这两个小妖孽废了再去找你的师傅。”一人一边,长剑一指,寒光电
射,全是进手的招数。
  杨云聪急忙喝道:“喂,有话慢说!”道士喝道:“谁耐烦和你说!”刷!刷!刷!连
环三剑,迅捷异常,竟是武当派极上乘的剑法,杨云聪虽然料到他们的来历,但武林高手对
敌,生死存亡只是毫发之间,不能不凝心一志,细拆敌招,那老道剑剑辛辣,而且功力之高
竟是杨云聪平生未遇过的敌手。杨云聪无奈,把天山剑法中的“寒涛剑法”使将出来,短剑
一抖,蓦然寒光点点,一柄剑就好像化了几十柄一样,使到急处,真如寒涛掠地,怒潮卷
空,银光飞洒,千点万点,乱洒下来!那老道也端的厉害,一口剑使得不疾不徐。剑光缭
绕,剑影如山,竟似在杨云聪之前,布了一面铜墙铁壁,杨云聪的剑尖指处,到处都碰着一
股潜力,反击过来,寒涛剑法将要使完,兀是不能将他击退,百忙中偷看飞红巾,见她已战
至披头散发,长鞭乱舞,短剑盘旋,看来已是不成章法,杨云聪大急,把天山剑法的精妙招
数,尽量施出来,攻如雷霆迅电,守如江海凝光,那老道微微嗜了一声,仍是紧守门户,一
口剑上下翻飞,暗运内为,时不时把杨云聪的剑粘出外门,杨云聪满头大汗,兀是不能脱出
囵子。杨云聪的天山剑法本是天下无双,比那道人精妙许多,但若论功力,却还不如道人的
深厚,因此竟是处在下风,而那一边飞红中已力竭筋疲,堪堪就要落败,杨云聪毫无办法,
正想施展绝招和老道拼命,忽然那老道托地跳出圈子,大叫:“住手!住手!”杨云聪短剑
一收,横在胸前,看那边时,飞红中也已气喘吁吁,跳出圈子。
  和杨云聪对敌的老道招呼他的同伴道:“师弟,这两个人有点来历!”与飞红巾对敌的
道士道:“不错,是有点来历,她的独门武功,正是白发魔女的传授。她并没有瞒骗我们,
他们既是白发魔女的孪徒,师兄为何罢手?”黄冠老道仰天长笑,朗声说道:“久闻天山剑
法,天下无双,果然不错。咄,你是晦明禅师的什么人?”那老道以几十年动力,武当派的
第一高手,竟给年纪轻轻的杨云聪拆了这么多招,额上也是微微沁汗,也是十分惊诧。
  杨云聪恭声答道:“晦明禅师正是家师。不敢问老前辈法讳。”那边的道士喝道:“你
既是晦明的弟子,为何颠倒起来,反给白发魔女的徒弟助拳?”杨云聪朗声说道:“我没门
户之见,这位女英雄是南疆各族盟主,驰名草原的女英雄飞红巾,我为什么不该帮她?”老
道蓦然道:“咳,原来这位女居士就是飞红巾。想不到她竟是白发魔女的徒弟!”飞红巾傲
然道:“我是白发魔女的徒弟!塞外英豪,谁不知道?我的师父怎么,她是武林中第一位女
剑客,有什么辱没武林之处?”那老道士词色已转温和,歉然说道:“女英雄,失敬了!说
来活长,我不愿当面骂你的师父。但你年轻尚轻,许多事情都不知道,你去抗清兵,行侠
义,我们只有助你。决不阻挠,只是你若听你师父差使,去欺负我的师侄,那我们可就不能
放过你了!”杨云聪惊问道:“这么说,两位是卓大侠的师叔了!”两个道士微一稽首,说
道:“正是!”排起来,杨云聪要低两辈,急忙施礼。老道士又道:“我们和晦明都是几代
交情,各交各的,我们和他是平辈相称,他因为尊重我们的师侄曾是一派掌门,所以他们是
平辈相称,你们既然按班辈叙札,那你就称我师叔好了。”杨云聪道声:“得罪。”施礼之
后,十分纳闷,都不敢动问。
  这两个道士,都是新从四川来的。所以不知道飞红巾来历,原来卓一航本是贵家公子,
后来做了武当掌门,他头上还有四个师叔,他的武功除了比二师叔黄叶道人(即和杨云聪对
敌的这人)稍低外,比其他师叔还强,和飞红巾对敌的则是卓一航的四师叔,名唤白石道
人。白发魔女原是川中大盗,卓一航与她相爱,已论婚嫁;他的师叔辈却认为武当派是武林
正宗,卓一航是本门最杰出的人,又是初接掌门之位,不应和女强盗匹配。在那个时候,婚
姻还是要听父母之命,尊长之言。卓一航已无父无母,那就该听师叔的话,他的师叔横加阻
挠,令他非常苦恼。本来,这还不是不可挽回,偏生白发魔女性情极为暴躁,一怒之下;竟
和卓一航的师叔对敌起来,当时黄叶道人和白石道人都不在场,卓一航的另外两个师叔红云
道人和青蓑道人率领门下六大弟子围攻她。白发魔女独战武当派八名高手,竟把红云道人伤
了,而她自己也中了青蓑道人一剑,两败俱伤,白发魔女既失意情场,又自知不能在川中立
足,所以远遁塞外,独上天山。头发在一夜之间,全部变白!卓一航经过这场大变,也是心
灰意冷;忽然撇下掌门不做,也跑到塞外,可是白发魔女和他之间,误会太多,对他又恨又
爱,反不肯和他和解了。几十年来,两人就是这样的恩爱冤家,参商异路,无缘复合。最近
白发魔女误会他与黄叶道人的俗家女弟子何缘华相恋,发怒起来,要把他们逐出新疆,卓一
航知道白发魔女手底最辣,怕她伤害了何缘华,急忙把她送出关去,不料黄叶道人不知从何
得讯,远远赶来。辛龙子少时见过黄叶一面,他们这一突然撞来,恰恰眷辛龙子和楚昭南解
了困厄。
  再说飞红巾听了黄叶道人的话,大为生气,说道:“哼!你们还说帮助我抗清兵,你们
却把清兵的奸细放了!”黄叶道人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怎么,辛龙子是奸细?不会吧!
我虽然不在天山,但也素闻卓一航这个徒儿,十分虚心学艺,他怎会出来帮助清廷!”杨云
聪道:“辛大哥或许不会,可是恕弟子直说,他为人一向糊涂,可能是受楚昭南谎言所骗,
放他逃走了!”黄时道人问道:“哪个楚昭南?”杨云聪道:“楚昭南就是弟子那不成村的
师弟,背叛师门,投放清军,为虎作怅,昨晚为弟子所擒,今朝给他逃跑了!”黄叶道人敲
敲额角,连声说道,“是我老糊涂了!这样吧,我们找着卓一航,请他严惩辛龙子好了。至
于楚昭南,他不是我本门中人,我们不便理他。”这时,辛龙子和楚昭南早已去远,要追也
追不到了。杨云聪和飞红巾只好与黄叶、白石两位道人告别,回转哈萨克族的草原营地。
  一路上杨云聪逗飞红中说话,飞红巾都不理不睬,杨云聪不觉流下热泪,诚挚说道:
“飞红巾,算我辜负你一番心意,但咱们还是要合力抗清呀!”谁知道这话一出,越发招惹
飞红巾的恼怒,恨声说道:“杨云聪,谁对你有什么心意了!你就把我飞红中看得这样下
贱,非要跟定你不行!哼!”她连打几鞭,放马飞跑,杨云聪吓得再也不敢说话!
  回到帐幕之后,杨云聪见了哈萨克族的首长,告罪之后,细说经过。老酋拈须笑道:
“算了,给楚昭南逃脱,虽然可惜,但有你和我们在一起,还怕不能再捉住他吗!正义必
胜,真主保佑我们,敌人和叛贼一定不能得逞的。你去休息吧!”
  杨云聪心头苦闷,回到帐幕,又不便去找飞红巾。第二天一早,哈萨克族酋长忽然闯
进,大声叫道:“这是怎么说的?飞红中带她的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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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二十三回 孕育着新的生命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二十三回 孕育着新的生命   杨云聪心头一震,忙问道:“怎么她连夜走了?”哈萨克族的老酋长递过一张羊皮,上
面写满维文,原来是飞红巾留下来的。杨云聪读道:“我们南疆各族,此次幸蒙收容,十分
感激。现在流散的战士已重新聚集,大部回归营地。我们在此地的战士,决回原地,重新经
营牧场,生聚教训.同抗清兵。与贵族愿永结同盟,联万世之好。哈玛雅。”杨云聪沉吟
说:“她回去安辑流亡,重建牧场,也是正事。她们南疆各族在此,原是作客。不能久留,
可这样快就走,却是出我意外。她应该等大计议定之后才走的。”哈萨克酋长默然无语,杨
云聪更是神伤。
  可是战情紧张,战云密布,楚昭南逃走之后,回到清军驻地,战机一触即发,杨云聪要
帮忙哈萨克的酋长策划,他是再无暇去想自己的事情了。
  杨云聪在喀尔沁草原的营帐中,心情十分紧张,千余里外,纳兰明慧在伊犁的将军府
中,心情也是十分紧张,自杨云聪去后,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总是感觉睡眠不足似的,清
晨起来,过了一会,又是闷闷欲睡,胃也很不舒服,常常莫名其妙的呕吐起来,吃了东西就
吐,而且有时空肚子会吐出酸水。她美丽的颜容,也忽然起了一层黑晕,里面还生了一些斑
点。吃东西也很奇怪,以前欢喜吃的现在反讨厌起来,以前不欢喜吃的,现在反而很想尝
试,特别喜欢吃酸的东西,脾气也喜怒无常,和从前大大不同,连自己也觉得奇怪极了。纳
兰夫人并不常见到她,有一次见到,怀疑她是生病,要请医生给她诊治。她可不知道自己有
什么病,回到房间里,只觉非常焦躁,没来由的砰砰膨膨乱摔东西,奶妈推门进来,纳兰明
慧发气道:“妈妈要请医生给我看病哩,不知这是什么怪病。成天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原由
来!”奶妈面色十分沉重,掩上房门,悄悄说道:“小姐,本来我下该说的,我想过了好几
天好几晚,觉得还是对小姐说了的好。现在情势更急,我更非说不可,小姐,你千万不能看
医生!”纳兰明慧十分惊诧、“咦”了一声道:“奶妈,你说什么;什么事情这样严重:为
什么我又不能看医生。怎么你尽说怪话!奶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在她的耳边说道,“孩
子,你有了身孕了!”纳兰明慧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颓然倒在地上,不知是喜是悲,是苦是
乐,眼泪不自觉的流出来。奶妈双手环抱着她,爱怜的叹息道:“我可怜的孩子,不要哭
了,我替你想想办法。夫人请的医生是万万不能让他看的。明天你到草原去散步,我见到了
夫人就说你只是精神稍坏,并没有什么事,现在已经好了。本来让夫人知道是应该,只恐老
爷知道,那就不得了了。多铎正派人向你父亲提亲哩。夫人一向又怕老爷,老爷知道了,不
骂你也会骂她。”纳兰明慧道,“那么将来我的孩子出世,怎能瞒过他们?”奶妈又叹了一
声道:“小姐,我再冒味说一句话,把这孩子打掉了好不好?”纳兰明慧瞪眼说道:“你是
说让我打胎?”奶妈黯然点了点头。纳兰明慧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勇气,忽然跳了起来,用坚
定的激动的声音喊道:“不行,我不愿意!我要保存这个孩子。不管他是男是女,他都是我
最亲爱的人!”这时,她心中忽然充满了喜悦。感到杨云聪的生命和她的生命已经联结在一
起,只要孩子能够顺利诞生,那么杨云聪将永远活在她的身边,一直到他们两人都死了之
后,他们的生命仍会继续下去,在孩子的身上继续下去,他爱极了杨云聪,也爱极了这个未
曾来到人间、不知是男还是女的未成形的孩子!她突然叫出声道:“我再不怕什么飞红巾
了。他的生命已经活在我的体内了!”奶妈奇道:“什么飞红巾呀?”纳兰明慧含笑不答。
奶妈焦急异常,心里暗道:“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还是这样的淘气?”她沉思了好一会,
轻轻的推着纳兰明慧道:“小姐,起来,我想出法子了你看能不能行呀?”纳兰明慧如梦初
梦,在自我陶醉中醒觉过来,含羞问道:“奶妈,什么法子?”奶妈道:“小姐,你不是常
常打猎吗?到五个月左右;你就带女兵去几百里外的草原打猎,我有一个寡嫂住在那几,我
的侄儿现在将军府做事,就是那个傻里傻气的楞小子,你也见过了的,就叫他陪你去。他人
虽然傻,可是却最听我的话。”纳兰明慧喜得搂着奶妈道:“奶妈,你真想得周到。我说要
去打猎,那一定行,我忘记告诉你,我第一次碰见她的父亲,就是在打猎的时候呀!”奶奶
问道:“那个她呀?”一问出口,就醒悟起“她”,就是小姐肚中的孩子,不觉“格”的一
声笑了出来。
  转眼过了几月,纳兰明慧已有五个月身孕了。恰巧纳兰秀吉出发到远方作战,纳兰明慧
去“打猎”那就更方便了,只告诉母亲一声,就带了十多个心腹的女兵和那个傻小子到草原
去了。
  纳兰明慧躲在草原的帐幕里,等候孩子的诞生,不觉又过了四个多月。一日,忽然夫人
差了几个女兵来见小姐,带来一件惊人的消息,三天之前,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军府
里,忽然来了一个女飞贼,想找老爷找不到,却抓着了小姐的一个丫头,拷问小姐的消息。
这个女飞贼本领十分高强,她闯进将军府后,直至捉着小丫头拷问之时,都没人发现她。到
那小丫头被拷打喊出声后,将军府里的武师才纷纷赶来,可是这个女飞贼居然一点不怕,在
众武师的围攻之下,竟毫发无伤,来去自如,临行前还用长鞭打伤了好几名教头。夫人十分
害怕,叫小姐小心,还叫小姐最好回来给她壮胆。纳兰明慧躲在床上,听了女兵的说话,心
知一定是飞红巾来找她,不禁恨恨地骂道:“好个毒心肠的女贼!”但她的武功还不及飞红
巾,回去也没什么用,更何况她计算日期,临盆只是这十天半月的事情了,她又如何能回去
呢?她只好叫奶妈的侄儿回去,拖它一拖。叫他告诉母亲,他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纳兰明慧住的地方虽然隐秘,可是也很愁急,生怕飞红巾找来,她又不知那小丫头给飞
红巾拷问,有没有透露消息。但她又旋即自己安慰自己的想道:“草原这样的大,就是她来
到草原,也未必知道我在这儿。”她叫心腹女兵昼夜轮班防守,她自己虽然行动不便,也安
一筒甩手箭放在床头,准备飞红巾来了,就和她死拼。
  第三天晚上,又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刚过了午夜,草原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的马蹄
声,十几个彪形大汉骑着快马奔来。奶妈的侄儿给反绑在马背上。女兵们在火把光中看得清
清楚楚,但却并不见一个女人。纳兰明慧的四个贴身丫头交互望了一眼。说道:“原来不是
女飞贼!”立刻抡刀使剑,张弓飞箭,和那十几个彪形汉子大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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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二十四回 一个女孩子的诞生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二十四回 一个女孩子的诞生   这些女兵都是纳兰明慧亲手训练的,武艺也颇了得,尤其是那四个贴身丫头,箭法更是
厉害,强盗还未攻到帐幕。已给射倒几个!原来这彪人马,乃是草原上的马贼,为首的叫做
王大须子,半月之前,他听出有一群女子,在草原上打猎,他不知道是纳兰小姐,只道是草
原上什么酋长的女儿。因此带了十多骑快马,从喀尔沁草原驰未行劫。半路上撞到奶妈的侄
儿,顺手把他擒了,迫他带路。
  一场馄战,马贼并未占得便宜,王大须子急了,左手推着奶妈的侄儿,右手抡刀猛斫,
女兵们投鼠忌器,居然给他冲进帐幕。纳兰明慧坐在锦垫上,一见王大须子冲进,扬毛就是
一把飞刀,准疾异常,把他的皮头削了一大片皮肉,王大须子狂吼一声,手一松劲,奶妈的
侄儿跌跌撞撞在地上翻滚,王大须子跨步上前,一刀向纳兰明慧斩去,纳兰明慧伏地一滚,
扬手一柄飞刀,当的一声,王大须子的马刀竟给击飞出手,怔了一怔,忽然纳兰明慧“哟
唷”连声,她用力过度,腹中阵痛,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呻吟叫道:“杨云聪呀杨云聪,
你的孩子不能保全了!”
  奶妈的侄儿这时已翻起身来,拼死和王大须子纠缠,不过几招,又给王大须子打倒。王
大须子连声狞笑,跨上一步,一抓向纳兰明慧抓去,忽然帐幕外哗然大呼,王大须子未及回
头,后心一阵剧痛,身子已给人悬空提起,纳兰明慧睁眼一看,只见飞红巾满面杀气,左手
长鞭把王大须子卷着,右手指着纳兰明慧道:“哼,你就是纳兰明慧了?这样娇怯的样子,
倒真是个小姐模样!”
  飞红巾自从离开杨云聪之后,怒气难消,孤身一人,跑到伊犁将军府中大闹,虽然没抓
着纳兰明慧,却抓着了她的丫头,逼问出纳兰明慧的消息,赶到草原,正好遇上这场混战。
飞红巾不由分说,把马贼和女兵,全部打得翻翻滚滚,撞入帐篷,只一招就把王大须子生
擒。存心折磨纳兰明慧!
  纳兰明慧抬头望着飞红巾,口角噙着冷笑,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盯得飞红巾打了个寒
噤。飞红巾气得一鞭将王大须子摔到墙角,厉声骂道,“你冷笑什么?有胆的就起身和我斗
几个回合。我不愿杀毫无抵抗的人。”纳兰明慧小口微微开启,语音虽弱,飞红巾听来却如
平地焦雷!纳兰嗯慧说道:“你要杀我,我毫不躲闪,你且等我生了孩子再杀我行不行?”
飞红巾喝道:“什么,你育了孩子?谁的孩子?”纳兰明慧骄傲的笑道:“我和杨大侠的孩
子!”飞红巾一看,纳兰明慧果然是挺着大肚皮,不发一言,回身便走,帐幕外马贼和女兵
翻起身来又斗,王大须子也在墙角站起,俯身拾了那口马刀,飞红巾眉头一皱,再转过身
来。喝问王大须子道:“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王大须子刚才看见飞红巾欲杀纳兰明
慧,只道她也是线上的女匪,急忙答道:“我是喀尔沁草原上的马帮万客(马赃自称).姑
娘你是哪条线的?这个臭婆娘既是孕妇,咱们按规矩不杀她好了,她看来是个酋长的女儿,
油水可厚哩,咱们把她洗劫来了平分吧,姑娘,你独自要一份好了,我王大须子最讲义
气。”飞红巾面一绷,喝道:“哈,原来你是马贼!”王大须子“是”字还未出口,飞红巾
出手如电,一鞭就把他的天灵盖打碎,走出帐幕,惨叫声随之而起,不过片刻,飞红巾满身
浴血,走回帐幕,冷冷的对纳兰明静说道:“我把这帮马贼全都杀了,你好好的养孩子
吧。”纳兰明慧定着双眼,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飞红巾收起长鞭,插回宝剑,忽凄然说道:
“我走了,你见着杨云聪时就告诉他,我永不会再找他了。”纳兰明慧点了点头,正想说
话,忽然腹中绞痛,急忙呼唤丫头,女兵纷纷进来,把奶妈的侄儿推了出去,飞红巾本来想
走,这时却呆呆的站着,忽然帐幕响起了“呜哗”的哭声,杨云聪的孩子出生了,女兵们手
忙脚乱,帮助纳兰明慧料理。贴身的大丫头把早已准备好的锦缎,将孩子全身包着,纳兰明
慧面上充满喜悦的神情,她在地上喘着气问道:“是小子还是姑娘?”大丫头道:“恭喜小
姐。和你一样!”纳兰明慧道:“呀,原来是个姑娘,也好!抱来我瞧瞧,”丫头道:“她
可真像小姐呢!”纳兰明慧用手轻拍婴儿,低声笑道:“不!更像她的爸爸!你瞧,她的小
口闭得可紧,长大了准像他爸爸那样倔强!”婴孩又“哗”的一声哭了起来,纳兰朗慧笑
道:“苦命的小丫头,才说你口闭得紧,你又哭起来了!”纳兰明慧全神调弄孩子,完全把
飞红巾冷落了。飞红巾黯然神伤站在旁边。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时忽然走了上来,伸手时
纳兰明慧道:“让我抱一抱?”纳兰明慧迟疑了一会,将孩子递过。飞红巾将女婴放在臂弯
上仔细端详,果然很像杨云聪。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很喜爱这个婴孩,心中突然泛起一个
念头,想把她抱走。旁边的丫头递上半温的开水,一口一口的喂她,有一个女兵笑道:“小
姐,你可要学养孩孩子,养孩子可不比舞刀弄剑,麻烦多着哩!”飞红巾微微一震,暗笑自
己刚才的思想,把孩子交回纳兰明慧,又摸出一串珍珠,递过去道:“这是南海来的,就送
给她做见面礼吧!”南海珍珠在草原上是极难得的东西,纳兰明慧看了一眼;她不希罕那串
珍珠,而是希罕飞红巾那种感情。她想不到在清国军中所传说的草原上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会有这样细腻的感情。她接了珍珠,眼光充满谢意,低声说道:“姐姐,我就把她取名叫做
宝珠,谢谢你的好意!”飞红巾面色一沉,忽然又冷冷说道:“准是你的姐姐,我是你的敌
人,过了几年,我还要再找你见个高下,你好好等着吧!”女婴“哗”的一声又哭起来,飞
红巾就在女兵们惊奇的注视下与孩子的哭声中走出去了!
  再说,在喀尔沁草原之上,杨云聪也是兴奋非常,他帮助哈萨克的老酋长将楚昭南打得
大败,把附近清军的城堡也占据了。这一天,他正和大酋长点数俘来的马匹,忽然一个士兵
走来报告,说是捉到了一个陌生人,这人虽是牧民眼饰,但问起游牧的事情,他却一窍不
通,士兵们要打他,他才喊出是要找杨大侠。杨云聪叫士兵推那人上来,一看原来是个二十
多岁的浑小子。杨云聪道:“你是什么人?找我做什么?”那人周围望了一望,嗫嗫嚅嚅的
说道:“杨大侠,我是纳兰,纳兰……”旁边的士兵听了纳兰二字,全部愕然,哈萨克的老
首长却从容笑道:“杨大侠有事,我们不打扰了!”说罢率着士兵走开。杨云聪暗暗感激老
酋长对自己信任,再喝问那个人道:“你是纳兰秀吉派来的奸细么?”那人答道:“不,我
是纳兰小姐派来的,纳兰小姐是我姑姑奶大的。”杨云聪“哦”了一声,问道,“纳兰小姐
叫你带话给我?”那人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一面递过去一面说道:“小姐养了
一个漂亮的小妞哩!”杨云聪大吃一惊,双手微微发抖,接过羊皮一看,果然是纳兰明慧亲
笔写来,报道生了女孩的书信。信中还说因为女孩子差十多天才足月,因此身骨瘦弱,很为
担心,未后并希望杨云聪偷偷的来看她一次。
  这霎那间,杨云聪又惊又喜,但渐渐喜悦的感情大大超过了惊惶的感情。在此之前,他
虽然很爱纳兰明慧,但总觉得那种感情,并不是怎么巩固的感情,而令,他觉得和明慧已是
真正联为一体了,对飞红巾的负疚的感情也消失了,他莫名其妙的爱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孩
子,他为他的瘦弱而担心,他幻想着她是怎样哭喊叫唤。收了羊皮信后,他心里迅速的作了
一个决定,要冒险到千里外的草原去看自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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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二十五回 天龙剑阵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二十五回 天龙剑阵   当杨云聪从喀尔沁草原赶向伊犁的时候,“纳兰明慧已回到伊犁城。她是个练武的人,
身体很好,生下孩子,满月之后,已如常人。那些女兵都是她的心腹,大家将孩子保护得好
好的,谁也不会泄漏。讪回到将军府,就将女婴交给奶妈,即算给夫人发现,也可推说是奶
妈收养的孩子。
  纳兰夫人见了女儿,又是欢喜,又是埋怨:她搂着明慧道:“女儿呀,你怎么一去就去
了半年多!打猎虽然好玩,也不该去这么久呀!你看家里闹成什么样子?你的爸爸又去外面
打仗,女飞贼一来,闹得人仰马翻,那么多人都擒拿她不住,真把我吓坏了!要是你在这
儿,总可以给那女贼一点颜色!”明慧听了,蹙眉不语,她不敢告诉母佯,女飞贼就是大名
鼎鼎的飞红巾,更不敢告诉母亲,她对这个女飞贼其实却是又恨又爱,自从飞红巾在她匿居
的草原大闹一场,杀尽马贼,赠珠给她的女婴之后,她对飞红巾的感情已有了微妙的变化,
当然她还恨飞红巾,恨飞红巾在杨云聪心头占着一角,但她已经不把飞红巾当做敌人了。飞
红巾在她的心中已经不是一个“女魔头”,而是一个颇有人情味的女英豪。纳兰夫人见女儿
沉思的样子,诧然问道:“怎样啦,孩子,连你的爸爸也称赞你的武功行,难道你也害怕那
个女飞贼。”纳兰明慧苦笑道:“妈妈,我听了丫头的描述,那女飞贼的武功的确是世间罕
见,只怕女儿真的不是她的对手。”纳兰夫人哈哈笑道,“原来你害怕这个。前几天我还怕
女飞贼会再来,现在却一点也不慌了。”纳兰明慧问道:“怎么?父亲又请来了什么能人
了?”纳兰夫人道:“不是你爸爸请来的,是纽枯庐邀请来的。不过纽桔庐早禀告过你的爸
爸,所以你爸爸也捎有口信回来,叫那班人暂在将军府中居住。”明慧问道:“怎么?不只
一个而是一班么?”纳兰夫人道:“听说是什么西藏天龙派的,为首的叫天蒙禅师,一共来
了十八个哩,纽枯庐说天龙派的剑术西土第一,论当今剑法的大宗师,他的师父齐真君最
高,晦明禅师第二,这个西藏天龙派的祖师也可以坐第三把交椅哩!”纳兰明慧听了,心里
暗暗好笑。好笑纽枯庐的胡乱吹牛。齐真君的剑术她没见,但看纽枯庐那点技艺,他的师父
无论如何不会超过晦明禅师,至于天龙派的祖师乃是天龙上人,她听杨云聪说过,单身入藏
和天龙禅师论剑,折服天龙门下的故事。她想天龙禅师连杨云聪都比不上,如何能坐第三把
交椅。纳兰夫人又继续说道:“天龙派的十八高手,愿应纽枯庐的邀请,据说是因为和一个
叫做杨云聪的有仇。我听你爸爸说过,那个什么杨云聪可是咱们满清的大对头哩。”纳兰明
慧陡然一震,心想:“哼,原来他们是为报仇来的:这天蒙禅师乃是天龙禅师的师弟,他的
武功不在师兄之下,大约是天龙不好意思出面,所以叫师弟出面了。杨云聪的武功虽然了
得,单打独斗,绝不会失手,只是要独战十八个高手,恐怕不行。”她刚刚差遣了奶妈的侄
儿,送信给杨云聪,要他偷偷到伊犁来看望自己,如今听了这个消息,却又暗暗盼望他不要
来了!
  可是杨云聪终于来了,喀尔沁草原暂时平静无事,他别了哈萨克的老酋长,披星戴月,
终于赶来了。他想念纳兰明慧,也想念他从未见过面的女儿,他想这次把纳兰明慧母女都带
出来。他不愿意他的女儿生长在一个满洲将军的家里。
  这晚,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仗着绝顶轻功,偷偷进了伊犁城,摸入了将军府
内。在飞身进去的时候,曾发现屋顶上有影绰绰的人影,但他自恃艺高胆大,疾如飞鸟,心
想那些平庸的武师,就是自己从他们身后掠过,他们也未必发现;因此毫不在意,循着熟路
进入了奶妈的屋中。
  纳兰明慧这时正和奶妈闲话,蓦听得窗外有人轻敲,跳了起来,一看竟是她日思夜想的
心上人,不觉惊喜交并,两人紧紧相拥,奶妈在旁边暗暗流泪。
  纳兰明慧紧紧的抱了杨云聪一阵,倏又将他推开,叫道:“好,你终于来了现在咱们总
算见着了,你快走!”杨云聪愤然道:“你千里将我召来,一见又要赶我走,你这是什么意
思?”纳兰明慧顿足道:“你听我话,快走!快走!这里有人等着捉你!”杨云聪狂笑道:
“什么人能够捉我?”纳兰明慧无暇多说,只是连声催他道:“以后咱们还可见面,你不要
再在这里逗留了!”杨云聪顿然疑心大起,他怀着一股热情到来,不想却如碰着一盆冷水,
迎头淋下!他怀疑纳兰明慧舍不得富贵荣华,不愿跟他在江湖飘泊,所以连声催他出走。他
想:我和她的父亲原是敌人,我的计划看来只是孩子的幻想了。突然,他板着脸孔对纳兰明
慧说道:“我们的女儿呢?我总得见见女儿才能离开。”奶妈早进入内室,这时正抱着婴儿
出来,杨云聪赶上去一看,只见婴儿睡得正甜,瘦削清秀的面庞,十足是个小纳兰明慧,杨
云聪而下了头,轻轻在女儿面上亲了一下,纳兰明慧又在后面吁气说道,“你快走吧。”杨
云聪心头火怒,想把婴孩夺了出走,但一想她还不过一个月大,尚未断奶,自己如何能够带
她?正在此时。忽然瓦面有轻微的声音,杨云聪一听就知是有武林高手来到。他转过身躯,
对纳兰小姐一稽首,反身跃出窗外,随手使了一招“过窗望月”,只听得“哎哟”连声,两
个暗袭的人,已给杨云聪运掌力弹了出去。
  杨云聪跃上屋顶,只见瓦面上高高矮矮,站满了人。个个手上都有一把明晃晃的利剑,
杨云聪认得为首的是天蒙禅师,冷冷发话说道:“我与你们天龙派旧日无冤,近日无仇,你
们为什么前来暗算?”天蒙怒道:“杨云聪,你大言欺世,找上门来,奚落我们,把天龙剑
法看得一钱不值。还说无冤无仇?”杨云聪哈哈笑道:“你们居然还是学武的人,心胸如此
狭窄!各家剑法,各有长短,我好意与你们的祖师论剑,何曾奚落你们?”天蒙道:“你后
生小辈,妄议祖师,这就是个大大的罪状。你在新疆作乱,啸聚牧民,反抗朝廷,这更是个
天大的罪状!”杨云聪勃然变色,叱道:“我还道你们只是宗派之争,原来你们还要助纣为
虐!”铮然一声,断玉剑倏地出手,天蒙禅师把手一招,十八个人在宽阔的瓦面上,竟排成
了整齐的阵势。大家都是一身轻功,踏瓦无声。天蒙叫道:“杨云聪,你若过得天龙剑阵,
我就饶你一命!杨云聪冷笑道:“你瞧着吧!”天蒙往前一冲,杨云聪一剑削去,双剑相
交,一阵嘎金曳玉之声,两方都无伤损。杨云聪暗道:“原来是一把宝剑!”侍再进招之
时,天蒙已自身旁掠过,另外两个喇嘛僧从两翼袭来,杨云聪一招“龙门推浪”左右开弓,
两人却都是虚刺一剑,一掠即过,霎那间,阵势发动,十八名天龙派的高手,源源而上,此
去彼来,各按着一定的方位,配合得非常之好,四面八方都是天龙剑派的人,将杨云聪围得
密不通风。杨云聪暗暗点头道:“天龙剑阵也还有点道理!”他本意只守不攻,看看他们的
伎俩,那料天蒙禅师长剑一指,催紧攻势,十八名高手,绕着屋面左穿右插,十九口利剑
(其中有一人名天华和尚,乃天蒙的师弟,左手长剑右手短剑)竟如狂风暴雨,杂乱无章的
向杨云聪击来,但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是按着八卦方位,奇正相生,此呼彼应。剑剑都是
直指要害,杨云聪勃然大怒,天山剑法骤的展开,急如掣电,剑花错落,宛如洒下了满天寒
星!好几名喇嘛,受了剑伤,失声呼痛。杨云聪心想:自己与天龙有过一面之缘,这些人也
还是刚被朝廷招揽,还是不要伤他们的性命。反正天龙剑阵,自己也已摸熟。主意打定,宝
剑归鞘,身法一变。意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在天龙剑阵中穿插自如,宛如一条水蛇,四处
游走。那些喇嘛,一个个的觉得手腕麻痛,竞相惊呼,杨云聪连战十八名高手,每人都不过
一招半式,就将他的利剑夺去,掷在地上,片到之间,地下散了满地利剑。其中只有天蒙禅
师挡了三招,也终于被杨云聪夺去手中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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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二十六回 独臂丐侠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二十六回 独臂丐侠   将军府的卫兵在地下看上,只见无数黑影,一片剑光,在屋脊上纵横飞舞,乱作一团,
其中却有一道白练似的白光,闪电似的在无数黑影中穿来插去,白光所到,黑影如波分裂,
四面乱窜,霎时间屋上的黑影被白光扫得一个不剩,似无数黑影,化成了一溜一溜黑烟,向
屋角滚滚散去!卫兵们哪里见过如此阵位,吓得目定口呆,手足酸款,刀斧手刀落尘埃,弓
箭手弓垂地下。再看时,那白光倏的凝止不动,现出一个英气迫人的少年,大声喝道;“天
龙派的朋友们,这回又将你们的兵刃留下,下次再见,俺就不客气了!”这少年正是杨云
聪,地穿了一身白衣,施展上乘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把天龙派十八名高手的兵刃全都夺了。
  杨云聪旋身过来,把天蒙禅师那口宝剑挂在腰间,虎吼一声,一跃而下,卫士们纷纷逃
避,杨云聪也不伤害他们,向将军府再闯,他还想再见一见纳兰明慧,问个明白、这时纽枯
庐已率了一班弓箭手从内府走出,见杨云聪竟然闯过天龙剑阵和外面卫士的重围,大吃一
惊,急忙下令放箭。杨云聪无暇纠缠,身形起处,如巨鹰斜飞,闪开正面,飞身越过几间屋
脊,扑入了后花园、到了奶妈的屋中,破窗而入,四处张望,纳兰小姐踪迹不见,连奶妈也
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杨云聪懊恼异常,他以前和纳兰小姐相会,总是借奶妈的屋子,纳兰小
姐的闺房,他却从未到过。心想:偌大一个将军府,怎知她住在哪里。又转念道;“她这样
躲我,显见是恩断义绝,不愿再跟我了。”又气又恼,反身再跃出屋子,正自决不定要不要
再找.忽然树荫下转出一个人来,低声喊道:“是杨大侠吗?”杨云聪一跃而前,揪着这人
一看。见他围着白巾,竟是厨子装束,急忙问道;“你是谁?”那人低声答道;“小的是这
府中的厨子,我是哈萨克人,你的好朋友伊士达今晨起解,听说是拥向关内,你用快马去
追,也许还连得上!”
  伊士达就是在那次草原大战中、被清军俘虏去的,这厨子给他送饭,交成朋友。因此知
道杨云聪是他朋友。适才杨云聪在外面大闹将军府,个个惊惶,人人藏匿、他听人说来闹的
是杨云聪,不顾危险,偷偷走出、果然应个正着。
  杨云聪目闪精光,问道:“你这话可真?”那厨子道:“小的岂敢骗你?”在围巾下摸
出一块佩王。乃是伊士达送给他的,杨云聪一看,点了点头,道声;“多谢!”跑出将军府
外,夺了一骑快马,如飞追去、他和伊士达的交情。胜于骨肉,纳兰明慧既避而不见,他自
然不愿再留在将军府了。
  铁蹄追风,快马踏月。杨云聪种思惘惘,不知歇息,饿了就吃干粮,片刻不停。追了一
日一夜。第二天黄昏时分。在草原上果然遥见十几骑马,拥着囚车。再追了一回。那群人已
将入一个山麓,这座山乃是横亘草原的天山山脉的分支,并不怎样高坡。所以驿道能穿过山
谷。这匹快马跑了一日一夜,直喘着气。宰它是新疆的名马,惯走长路,如换是关内的马,
早倒下来了、杨云聪嫌马走得慢,翻下马背,一溜风的直追上去,到了谷口,忽听得里面一
阵金铁交鸣之声,有人哈哈笑道:“罗铁管,幸会幸会,今儿咱兄弟可与你见个真章了。”
杨云聪奇道:“罗铁管怎么会在这儿碰着仇家?难道押解囚车的人和地有个过节?”(“过
节”即冤仇之意。)囚车已驶入谷中,他想:“车中若有伊士达在,自己总能把他救出,且
先看看再说。”一跃身,跳上了一块岩石借草隐身;登高下望,只见谷中远远立着一个奇五
的独臂老丐,面如瓜皮,发似枯草,鼻孔撩天,左臂自肩以外、截如刀削,有管伸山鸟瓜般
的瘦指,握着一根叫化棒,正是罗铁管那怪模样。
  罗铁臂是塞外的游侠,和卓一航相识,因此杨云聪也认得他。此际只见他发出嘿嘿怪
笑,尖声说道:“焦蛮于,三十年不见,居然在这里幸会,好,这一刀之仇,咱们算算。”
杨云聪再看这“焦蛮子”时,见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几,两眼如火。身躯瘦小,半身赤露,背
后结着大大小小的疙瘩,相貌也是极为丑陋、杨云聪心想。久闻罗铁臂颇有独门功夫,难得
有此机会,且看看他的技艺、杨云聪满以为那焦变子和押囚车的人在一处,武功好极有限,
谅他们比不上这位丐侠,所以按照江湖规定,在别人寻价报复之时,不下去打岔。他那知这
信蛮干乃是关内的大盗,后来被清廷收罗夫当了大内的一等卫士,着实有些功夫.连那押囚
车的,也非庸手。
  焦蛮子真名叫焦化,纳兰秀吉因为连年征战,除了纽枯庐外,还想多添一两个武功高强
的人,因此托多铎奏上皇上,派两个武艺高强的大内卫士来,这焦化就是其中之一。那押囚
车的名叫甘天立,也是大内的卫士,武功比焦化稍低,和焦化同被派到纳兰秀吉帐下.这次
纳兰秀吉差遣甘天立到伊犁去押解犯人,放心不下,又差遣焦化去接应。正是无巧不成书,
焦化在谷中碰着了罗铁臂、甘天立押解的囚车又刚刚撞到,而杨云聪也已追到了身后。
  罗铁臂等焦化叫完了一阵,一声怪笑,一个箭步,纵步过来,单臂一扬。就是一个独劈
华山的招数,向焦化当头斫下,掌风飒然,疾如奔雷。如果被他斫上,脑袋也要分家、焦化
身体瘦小,武功却极探湛,一偏身。左脑虚勾右拳疾吐,避实就虚,朝罗轶臂左肩穴击去,
罗铁臂接招还招,一条手臂,真如铁铸一般、劈接相拍,竟然运用自如、焦化大吼一声,伏
身揉进,双拳叟叟,步走连环,手脚起处,全带劲风、杨云聪心想:“瞧不出这名卫士居然
还有两下,使的竟是北派正宗的伏虎拳招式!”再看时,只听得罗铁臂又是一声怪笑,臂随
身转,指东击西,忽纵忽横,变化繁复,招数奇妙,果然与众不同,在掌法中独创一格,掌
风所到,呼呼有声,远看去好像他身上竟长满手臂一般,杨云聪赞道;“罗铁臂果然名不虚
传,怪不得以卓师叔那样崖岸自高的人,也愿和他交朋友。”
  两人三臂、打了半个时辰,焦化渐处下风,激战中忽然怪叫一声,托地跳开丈余,罗铁
臂独臂一抡,跟踪追上,甘天立忽然一抖手,飞出几点圆光,朝罗铁臂胸前撒去,罗铁臂一
掌劈去,把暗器震落。但他却想不到甘天立的暗器非常歹毒,用的乃是喂毒蝴蝶镖,暗器虽
小,内中却藏有机关,罗铁臂的掌风虽劲,却只能把它打沉落地,在地上机关一动。重又跃
起,罗铁臂辞不及防,下盘竟给打中两枚。一声怒吼,单臂当头劈下,焦化拼命一拳。挡不
住掌力,半边身子竟给劈开,而罗铁骨也已滚在地上,不能再起。
  甘天立暗器奏功,正想补他一刀,半山腰处,杨云聪早如飞鸟般掠下!甘天立一抖手,
又是几枚蝴蝶镖连翻飞出,杨云聪宝剑一抡,比罗铁臂的掌风厉害得多,几枚蝴键镖全给震
得飞了出去,两名兵率,首当其冲。中锋倒地,杨云聪身随剑走,一缕青光。倏的到甘天立
背后,甘天立暗器虽高,武功却在焦化之下、虽然不算庸手,但如何档得住杨云聪的剑法,
刚挡得一挡。右手五只指头,已全给剑锋削去!杨云聪顺手再补一剑,把他刺了个透明大窟
窿,转过身来,一阵追逐,把十几个押囚车的清军全给结果、跳上了囚车上,只见车中囚
犯,正是他的盟弟伊士达,杨玉聪无暇多说,史玉臾—连几剑,劈开了他身上的镣铸,叫
道:“贤弟。你自己出来吧.我还要去看一位老前辈。”他跑到罗铁臂身边。叫声“罗叔
叔”,罗铁臂睁自一看,依稀还认得是杨云聪。苦笑说道:“我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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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二十七回 白发魔女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二十七回 白发魔女   杨云聪见他面色淤黑,知道所言不虚。武林豪侠,生死置之度外,也不便作儿女之态,
躬腰问道:“老前辈有什么话要留下的?”罗铁臂道;“卓一航有封信托我交给白发魔女。
你能代我送到么?”
  原来罗铁臂当年是川中大盗,是白发魔女得力的助手,而卓一航则是贵家公子、白发魔
女和卓一航情牵牵连(参见拙著《白发魔女传》〕,罗铁臂全都知道、白发魔女因卓一航的
师叔们阻挠婚事,引起争执,把武当两个长者斫伤,逃到新疆,卓一航后来也放弃了武当派
的掌门不做,追踪白发魔女.不料误会难消,风波迭起,又插上何绿华的事,白发魔女要找
他们晦气,引得卓一航的两个师权黄叶道人和白石道人,远远赶来。那日在草原上和杨云聪
相遇之后,两人知道感震南疆的女英雄飞红巾就是白发魔女的徒弟、对白发魔女这才稍有好
感、商人继续寻找。不久就找到了卓一航、其时卓一航已将何级单送回关内,又再折回新
疆。在慕士塔格山隐居,辛龙子和楚昭前上山拜见。给他痛斥一顿、楚昭南在辛龙子手中取
过了游龙宝剑。愤然自去.辛龙子则甘受师尊贵罚,深山面壁。发誓在二十年内。不再下山。
  黄叶和白石寻上门时,卓一航正是意兴萧索,漠漠寡欢的时候.婉转拒绝了师叔们要他
重掌武当派的请求、黄叶和白石想继续去找白发魔女比剑,卓一航又跪下功止。黄叶道人想
道:“那女魔头不近人情。看你总有一无伤在她手上。”卓一航泣道:“弟子罪孽深重.若
遭横死,也不敢请师权报仇。”白石道人叹了口气,知道情之所钟,无理可喻,拉了黄叶遭
人飘然自去。
  卓一航送两个师叔去后。左思右想,觉得误会若不消除,心事终难了结,想来想去,想
起了罗铁臂也许可作调人,因此写了一封信,叫罗铁臂去送给白发魔女、不料罗铁臂在途中
遇到仇家。阴沟里翻船;竟给甘天立的喂毒蝴蝶镖伤了性命。
  那焦化和甘天立原是四川的两个名捕头,二十余年前,罗铁管在成都附近做案,给焦化
追捕,争斗起来,寡不敌众,幸得卓一航路过,把他救出。所以罗铁臂后来也到新疆,和卓
一航时时来往。
  杨云聪听罗铁臂说卓一航有信要给白发魔女,他虽不喜欢自发魔女,却和卓一航有深厚
的交情,何况又是罗铁臂临终所托,当下一口应承道:“你请放心,卓师叔的事情我一定替
他做到。”罗铁臂双眼一翻,含笑说道:“恩仇了了,我可以安心去了!”单臂垂下,阖然
长逝。
  杨云聪掘了土坑,将罗铁臂草草埋了。对伊士达道:“兄弟,我有事要到天山的南高
峰,你自己回喀尔沁草原的哈萨克营地去吧,麦盖提和他的姑娘曼铃哪也在那里。此地离喀
尔沁草原只有三日路程,附近的清兵又已给赶跑,想来不会有什么凶险的了。”伊士达听说
盟弟生还,甚为高兴,对杨云聪道:“你也快点回来呀,咱们三人重聚一起,又可大于一场
了。”临别前杨云聪怕他遇到武功高强的敌人,又将夺自天蒙禅师的古剑送给他道;“这把
剑乃是天龙派镇山之宝。你要好好保存。”伊士达接过宝剑,发誓说道:“我一定不辜负这
把宝剑。如果我死了,也要传给矢志抗清的人。”两人各自叮咛,握手道别。
  伊士达自回营地,按下不表。且说杨云聪披星戴月,重上天山.天山横亘三千多里,晦
明禅师住在北高峰,白发魔女住在南高峰,两峰相距,也有一千多里。杨云聪先上北高峰拜
见了自己的师父。晦明禅师对他道:“你这些年来,干得轰轰烈烈,果然不负我的教诲。只
是清兵势大.成败难于预测、但只求尽力而为,然失败也无足憾.你的师第楚昭南很聪明,
你若能引他回头最好,若然不能。可以替我把他废掉。”杨云聪谢过师父教训,海明禅师又
道:“你的卓师叔是性情中人,白发魔女虽然乖僻,也是性情中人,你不要排逆她的意
思.也许可以替他们两人调停和好。”
  杨云聪和师父住了两天,再离开北高峰向前天山进行,南天山冰河很多,寻了七八天,
远远望去,一冰河仿怫白皑皑积雪在流动,行近了着。只见冰河表面,又形成了千万个高低
起伏、大小不同的冰推.这些冰谁有高达数十大的.在阳光照射下,丽彩浮空,真是人间难
见的奇景、杨云聪沿着冰山的边沿,一直行进,又过了两天,已接近峰顶缓缓流动下来的原
始冰河,远望如白色的大海浪从深谷里流泻而下,行至近旁,才看清那些浪头都是高达五六
文的大冰柱,起伏层叠、有的似透明的宝塔,有的似巨人的手掌,形形色色千奇万状.杨云
聪沿着原始冰河上行,再过半天,走过一个好似瀑布状的冰坎,面前豁然开朗,现出一片高
达千丈的大冰坂,过坂尽头矗立着一座明亮的壮峰,独出干群峰之上。杨云聪施展绝顶轻
功,攀到了冰峰之上,只见峰顶又有一间坚冰筑成的冰屋.白发魔女低眉合什、坐在当中,
杨云聪施礼求见,良久良久,白发魔女才睁开眼睛,招招手道;“你进来!”
  杨云聪进了冰屋,白发魔女厉声说道;“是你师父差遣你来的吗?”杨云聪道;“不
是,是卓师叔要我来的。”白发魔女脸色倏变,说道;“我虽在冰山,也已知道他的两个师
权从四闻赶了到来.他叫你来,是不是要约我去和他们比剑?”杨云聪急忙说道;“这是哪
里话来.黄叶和白石两道长已回四川去了.卓师权有信问候你。”白发魔女脸色稍缓,叫
道:“拿来!”杨云聪将书信呈上,白发魔女拆开一着,只见锦笺上写着一首七言律诗,诗
道;“别后音书两不闻,预知谣睢必纷纭,只缘海内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邻。历劫了无生
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冬风夜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
  深情一片,表白真心.白发魔女一着,不觉滴下泪来。但几十年来误会横亘胸中,虽然
一时感动,转念一想,又佛然想道;“他们武当月下,自命武林正宗,把我当成妖孽,我也
高攀不上他们。你回去告诉卓一航吧,我以后不再找他晦气,但要想和解,那却是万万不
能。”杨云聪不知其中原委,但细味语气,白发魔女与卓一航之间,似乎颇有一段情孽。当
下婉言说道:“人生不过百年,何苦令本来亲爱的人受苦,自己也一样受苦?”白发魔女白
发飘飘,变色说道:“卓一航告诉你了?”杨云聪道:“卓师叔从来不与弟子谈及私事。”
白发魔女道:“那么这是你自作主张劝我来了?”杨云聪不敢置答。白发魔女忽然“哼”了
一声,指着杨云聪道:“飞红巾算不算得是你亲爱的人?”杨云聪突然一震,凄然说道:
“我与令徒情逾兄妹!”白发魔女厉声说道:“那就是了!你为何又令她受苦?”杨云聪如
受利剑攥心,答不出活来、白发魔女满腔怒火。好像要向杨云聪发泄似的,说得又急又快。
指着杨云聪道:“你们名师门下,都是自命不见.你将飞红巾抗磨成什么样子,你知不知
道?你还来劝我?不是飞红巾一上山就为你求情。叫我不要插手,我早把你废了!”杨云聪
急忙问道:“飞红巾在哪儿?她怎么样了?”白发魔女道:“就在这儿,一可是她发誓不见
你了!”杨云聪游目四顾,冰屋里空荡荡的哪有旁人。白发魔女向窗外一指,说道:“飞红
巾在下面的山峰结户独住,你还有面敢去求见她吗?”杨云聪叫了一声,转头便脱连要向白
发魔女告辞也忘记了。白发魔女纵声狂笑,忽又颓然的倒在冰上。杨云聪的背影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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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塞外奇侠传》——第二十八回 杭州大婚
梁羽生《塞外奇侠传》 第二十八回 杭州大婚   秋天的阳光,把雪山冰峰。迫射起千万道霞辉丽彩,可是杨云聪已无心欣赏这人间难见
的奇景了,他急着要去见飞红巾,“飞红巾会不会见我呢?”这一个问号迫使他像旋风一样
的离开白发魔女。终于他在天山南高峰的山麓,找到了一间木屋,里面隐隐传出了梵呗之声。
  “飞红巾,飞红巾,我来了啊!请你开门。开门!”杨云聪用力拍门,大声叫喊。可是
里面的人毫无反应。杨云聪着急极了,拼者受飞红巾的责骂,刚身翻上屋檐,跳落屋内。屋
内香烟燎统,一个女人正跃坐蒲团之上,闭目念经,对外面的纷找,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
闻。杨云聪一眼望去。心灵如受风暴袭击,顿时呆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飞红巾吗?这蒲团上的女人难道就是那个明朗豪迈的草原女英雄?杨云聪几乎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蒲团上的女人白发飘飘,在背后看来,和年近古稀的白发魔女,竟是一
模一样。难道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居然会白发满头。
  “喔!可怜的飞红巾,太多的优患使她变成了这个模样!”杨云聪一阵颤栗,这霎那
间,飞红巾过去的形象蓦涌心头,草原上的并辔驱驰,古堡中的欢愉谈笑,这一些都过去
了,不会再在目前的这位“白发少女”的身上出现了。杨云聪激动得几乎要跟上去拖着她、
向她本恕。可是求她原谅什么?纳兰明慧的影子也涌现出,自己和明意也并没有错呀,感情
上的负债.有时真是还不清的!
  飞红巾仍然是在低声念经.杨云聪低声说道:“飞红巾,草原上的兄弟们要你。你和我
下山吧!我们永远是最好最好的朋友!”飞红巾头也不抬,意经念得更起劲,杨云聪隐隐约
约的听得她念道;“世法如幻如梦,如响如光,如影如化、如水中泡,如镜中像,如热时
炎,如水中月,是以诸法无常,一念在我……摩诃般苦波罗密。”这是大乘般若经的经
文.杨云聪叫起来道:“飞红巾、你怎么啦?草原上铁马金戈,狼烟处处,你却说什么如幻
如梦.难道在浴血死战的你的族人,在你的心目中。也是一团的幻影?飞红巾,不要发傻
了,跟我下山去吧!”飞红巾仍如不闻不见,跌坐蒲团之上,除了嘴皮微微开合之外,简直
就像古代遗留下来的一尊石像。
  杨云聪呆然立在飞红巾身边。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许久,忽然想起来道;“飞红巾孤身
遁迹富山,难道草原上的抗争,已经被清兵扑灭了?”这一想,不禁冷汗如背,吁口气道:
“飞红巾,我此刻不能在这里伴你了,我还要下山去看着我的弟兄、过些时候,我再来见
你。”横起心肠,又越墙走了。飞红巾听得杨云聪已经走远,把佛经一抛,顿然叹道:“你
永远不会再见我了!”
  这个时候,纳兰明慧也正是黯然魂消无限伤心,他的父亲纳兰秀吉被调任杭州总兵,听
说这还是多铎的主意,多铎新近升任两江提督,平定了前明鲁主的道部。又承袭了鄂亲王的
王位,真是喜事重重。十分得意,她不想到塞外完婚,也不想万里迎亲到京中完婚。因此凭
着自己的职位,使索性把纳兰秀吉调到杭州来,当自己的属下。在江南桂子飘香之日完婚,
那可是人生一大乐事。纳兰秀吉既是宗室,又在新疆积有战功;调任总兵,那也是砸理成章
之事。
  可是纳兰明慧却是柔肠寸断,她爱上了新疆的草原,因为草原上有她所爱的人。那晚杨
云聪在将军府内大闹之后,她一直等着他再来,可是杨云聪却不见再来了。她怀疑杨云聪恼
她恨她,不愿再见她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能体会我的苦心?”纳兰明慧在低低的埋怨
了。可是杨云聪人不见再来。倒是她的父亲突然从外面回来,跟着便是举家前返了。
  杨云聪下了天山,草原上的景象已与以前大大不同,清军的营帐,随处可见。各族的战
士们,却已流散四方,或藏起刀枪,消声匿迹了。原来就在他天山来去的一个月中。南疆草
原上的抗清武装,受到极大的打击。北疆的清兵在统治巩固之后,调兵南来,而多铎也请准
皇上,把青海驻屯军的骑兵都调到新疆.而另一方面,喀尔沁草原上,自飞红巾率部离去
后,实力也较前单薄。竟给清军各个击破了。
  杨云聪千辛万苦,在草原上找到了他的两个盟兄弟,伊士达和麦盖提,问清情况、好了
口气,说道:“今后的事,全靠你们了.我要离开新疆一趟.”他飘然潜入伊犁,想和纳兰
明慧见最后一面,问她愿不愿和自己出奔,他打算不论纳兰明慧前不肯和自己同行,他都要
进关内了.关内有他的老象,而且听说在浙江南部还有明朝皇室鲁王的旧部,在湖北还有李
闯王儿子李锦的大军、到了江南,也许还可做番事业。
  可是他来得迟,纳兰明慧已经走了好多天了。他来到了伊犁,才知伊犁将军已经换了
人。他输入将军府看看有没有以前的熟人。一连去了三晚。才发现那个奶妈的侄儿还留在将
军府里当差、在深人静之后,他偷偷将这个傻小子唤醒,查问他小姐的下落。这使小子倒不
害怕,连鼓着嘴骂他道;“我们的小姐要到南边完婚了,你还找她做什么?我的姑姑临走前
吩咐我。如果我碰到你,就要我说给你知道,对你千万别再缠我们的小姐了。”杨云聪一
听,如晴天霹雳,急忙问道:“小姐回到哪里完婚?”傻小子道:“杭州!”杨云聪狂笑一
声,转身便跑了。
  这晚他彻夜未眠,情思汹涌,不觉提起笔来,填了一首词道:
  “笑江湖浪迹十年游,空负少年头,对铜驼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酒醒诗残梦
断,南国正清秋。把剑凄然望,无处招归舟。
  明日天涯路远,问谁留楚佩,留影中州?数英雄儿女,俯仰古今愁。难消受灯昏罗帐,
怅昙花一现恨难休!飘零愤,金戈铁马,拼葬荒丘!”——调寄八声甘州。
  词成酒冷,天巴黎明,他跨上骏马,绝尘而去.自此草原上不再见杨云聪的踪影,只有
他的英雄故事,被草原的歌手编成诗歌,永远留在民间。
  一个月后,他到了杭州,那时正是中秋方过,钱塘江大潮就要来的时候。杭州城内,人
山人海,热闹异常。这些人有些是来看潮的。有些是来看鄂亲王多铎成婚大典的。多铎和纳
兰明慧的婚期已定了十八日举行,杨云聪正好在他们的婚前三天赶到。正是万里归来人未
老,香车却欲入侯门。欲知杨云聪是否甘心让纳兰明慧出嫁。
  (全书完,请续看《七剑下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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