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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侠_大侠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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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大侠传奇》
第一章两小述往事
某年某月某一天,阳光底下……
“你为什么成天跟着我?”那笑起来蜜一般甜的女孩子说,“天下那么大,你总是跟着我走,已经三个月又七天了。”
“因为我一定要见到你。”
“为什么?”那桃花般啡红色的女孩,眨了眨眯眯的眼,微侧着稚气的圆脸,略带惊诧地睨了那青年一眼。
那青年笑了。却说:“萧秋水萧大侠当年见着了唐方唐女侠时,为了她苦了——一辈子!她没有问他为什么。”
那女孩垂下了圆脸,睫毛轻微地颤动对剪着,然后她抬起了眼睁,眼眶里有一层感动的薄雾,她的声音如梦般轻软:“但你不是萧秋水。”
那青年笑了,两排白白的牙齿像阅兵一般在阳光下亮着闪烁的兵器:“我也姓萧。”
那女孩甜甜地笑开了,侧着头问:“你,萧什么?”
那青年傲然笑道:“我没有名字。”随后又道:“我跟了你三个月又七天,你才跟我讲话,我就叫‘萧七’好了。”
那女孩子噗嗤地笑了一声,捂嘴笑道:“那你应该叫‘萧三七’。”
那青年却认真得像听“子日”一般,紧接着道:“你若真要我叫“萧三七’,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叫‘萧三七’。”
那女孩子感动地看了他一眼,红着脸,低声说:“萧七,萧七,你可知道我是谁?”
萧七摇头,但他的眼神是很想知道。
那女孩子笑着说:“我姓唐,蜀中唐门的唐。”她笑得如一滴正在滴的蜜糖。
“你的名字叫做甜,唐甜?”
“我正是四川唐家的人,唐方是我的小姨。”
萧七整个人都怔住了,但他双眉却剔了起来,眼睛里不止有亮,还有光,更有神采。
可是那女孩子又敛起了笑容,她有笑容的时候,像甜蜜的兔子,没笑容的时候,却似一只美极的红狐,她正色道:“自从萧大侠闯唐门后,唐家声望;大不如前,上一辈的高手和这一代的好手:大都在连番战役中丧尽,可是……”唐甜的声音如刀兵碰击,从低柔的声韵变成了一种特有成熟的女子才有的杀伐之气:“唐门还是唐门。唐家只要有一人在,唐门精神不死。”
萧七肃容道:“是。
唐甜道:“你既然姓萧,我既然姓唐,你就要帮助我,完成一个心愿。”
萧七立即点头,而且立刻就问:“什么心愿?”
唐甜的眸子里发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如一只野外寒风中的红狐,在荒漠中仰首看到陪月。
“设法找到萧秋水的下落,从他的下落,就可以取得‘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就可以光复唐门!”
萧七听得一震,唐甜即刻问:“怎么了?你怕?”
萧七冷笑,他的白齿在阳光下可以令人眩目。“这是大男子汉才做的事。”他笑笑又道:“而日,也是我想了好久的事。”
唐甜又眯眯地,带着深深酒涡地笑了。萧七下面的话令她更喜欢:“何况单止是为了你,再大的险,我也要冒。”
庸甜的声音又低又柔,但是却听得萧七热血往上沸腾,本来就笔直的腰脊,而今更笔挺了。
“对。那我们就像萧秋水和唐方一样,在武林中,要做一点显赫赫、轰烈烈的大事来。”她忽又侧着头,向萧七呢声问:“如果我有一日像小姨一般,给人掳了,你会不会像萧大侠一样,不顾名誉地位,牺牲性命青春,冒九死一主来救我呢?”
“会。”萧七的声音自牙缝里进出来:“一定会。”
唐甜笑了,她低下了头,小小的额在阳光下很让人心动,但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萧七也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问:“萧大侠赴蜀,七年没有消息,如果他已遇不测了呢?尊上唐老太大,和唐老太爷子,都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萧大侠只怕……”唐甜道:“依我看,如果老奶奶还在,不致会匿伏着不出来领导唐门的,这些日子以来,江湖动荡,群龙无首,如果到时候找不到萧秋水,只找出老奶奶,那天下大势,仍是唐家堡的……何况老奶奶的暗器,也不能就此失传,她跟萧秋水是一起失踪的,老太爷子好像也在……我们不管找出的是谁,都是一定要找出来。”
唐甜语间一顿,又甜甜地笑道:“昔年萧秋水和唐方姨在一道的时候,有他激血为盟的忠兄义弟……你……”萧七笑了,他一面笑一面看着唐甜,唐甜这才发现萧七的眼隋,笑时也有点狡侩,萧七说:“我有个朋友,叫铁恨秋,外号‘黄脸老二’,脑瓜欠纹路,但凭热血一腔,跟我拢得来。”
唐甜甜甜地笑道:“我听说过,这汉子这几年很有点名声……以前萧大侠身边不是有个铁星月吗?这人倒台对了铁星月的路子。”
萧七接着又说:“我还有个朋友,脑筋活络,武功也较高,表面恬淡,心底里很傲气,志向很高,就不知道请不请得动他。”
唐甜问:“他是谁?”
萧七道:“就是‘打鼓书生’。”
唐甜诧然:“容肇祖?”
萧七点点头道:“打鼓书牛’容肇祖。”
唐甜沉思了一下,道:“若能请得动此人,倒是个好助手。”
萧七道:“我去试试看。”说着看看唐甜那桃花一般美的脸,又有些迟疑。
店甜甜甜地道:“本儿不仅是你,一个人贴,我身边有个丫鬓子。叫做唐三千,她会跟我们一道。”
唐甜露出白白的兔子牙笑,看起来很天真,但其实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唐三千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外号‘三千烦恼丝’,这是形容她的暗器手法,但她的武功更高……虽然她在唐门里,只是一个丫头片子。”
萧七点点头道:“唐三千能来,那是更好了。”
唐甜婉然笑道:“现下有你,有我,有容肇祖,有唐三千,还有铁恨秋,我们还等什么?该有个名字了吧?”
萧七奇道:“什么名字?”
唐甜白了萧七一眼,道:“从前萧秋水乌江起事,对抗‘权力帮’和‘朱大天王’时,即有‘神州结义’,俗话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名头闯响了,行事起来,自然事半功倍……所以咱们也该有个名字。”
萧七皱起的眉头一舒,又露出他两排白白的牙齿笑道:“这取名的事儿,我不在行,就由你来作主好了……不如,叫上铁老二、容小哥儿和唐三千等一块儿取好厂。”
唐甜笑道:“说得也是,”她低下头来忖思一阵,使得她又像一只美极了的红狐:“昔年萧秋水起义时,首要的敌手是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而今我们也有强敌……”萧七紧接着道:“九脸龙王,十方霸主!”
唐甜的甜脸也宛似铺了一层寒霜,与她的天真甜美,看来很不相衬,她重复他说:“九脸龙王,十方霸主……”萧七见唐甜凝重之色,他即把胸膛一挺,道:“这些人也没什么不得了、了不得的,论武功,他们不过和当年十九人魔不相伯仲,但昔日的十九人魔之上,还有‘八大天王’及‘双翅一杀三凤凰’等,这‘十方霸主’上面,又没有棘手的角色……昔年萧大侠做得,咱们有什么做不得的。”
唐甜瞟了萧七一眼,甜甜一笑道:“好豪气。”萧七被美人一赞,热血往脑门上冲,一下子倒红充了脸,一股气反而豪不起来。唐甜笑笑又道:“十方霸主加起来,恐怕都及不上一个九脸龙王,不过……他们十下个人,比起以前的权力帮,十九个人魔、八个大天王、双翅、一杀、三凤凰、李、柳、赵外,还有朱大天王的‘五掌六剑,四棍三英,双神君’,实不可同日而语……这江湖历次遭劫后,破落多了,现今除‘血河派’崛起外,十六大门派都因屡次劫难中而没落,徒具声名而已。”唐甜抬起头来,她的美眸发出——种仿如狐狸见着小鸡般的神色。“所以我说,只要能找到萧秋水的武功,或者把老奶奶重新请出来,蜀中唐门,就可以天下无敌,重振声威了。区区一个‘血河派’,算得了什么?”
萧七皱皱眉头,道:“可是……”话只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
唐甜甚是机伶,一瞧便知道萧七有难言之隐,便笑道:“你有什么不满意,尽说好了。”
萧七皱眉道:“铁恨秋、容肇祖他们,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若为创帮立道,为名为义而战,相信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叫他们好端端的为唐门而战,恐怕……恐怕……”唐甜嗤地一笑,道:“这我早就想到了,天底下的事,哪有白帮的道理?所以我才要给咱们取个名儿,待闯出名堂了,再来建立唐门,唐门毕竟是威震八方,现下虽然受挫,但论起实力声威,各大门派又有谁能及得上?当年萧秋水之所以在武林中大大摔了筋斗,被权力帮、朱大天王甚至宋、金双方追袭,就是做事太过拧脑瓜直性子,一时两时都不转变儿,后台不够硬,所以‘神州结义’,终究还是散板。我们要好好干,就得避免到处树敌:而且,要立稳了根底再往前伸,容小哥儿、铁老二等人,不会不明白事体的。”
萧七紧皱的双眉,才算舒了舒,笑道:“唐姑娘,还是你有办法,我们这就去找铁老二和容小哥儿。”
唐甜笑问:“咱们第一步,既不能明着挑‘十方霸主,九脸龙王’.你说该怎么办?”
萧七想了一下,道:“咱们不是要先把萧大侠失踪之谜探出个究竟吗?只要萧大侠留下武功,或者老太太还在,便算是有了底儿了。不过……”“不过什么?”唐甜间。
“要是萧大侠没有死……或者,或者萧大侠死了,但没有留下任何武学的秘笼呢?”
“以萧大侠的为人,他要是有一口气在,他不会不出来找唐小姨吗?”唐甜肯定地道:“萧秋水确是不世英才,就算他死了,也不会不把武功留下的……就算他来不及留,‘忘情天书’、和‘天下英雄令’,也会在他身上埃”萧七笑道:“你这一说,我可开窍了。”他心中有一种幸福的乐陶陶的感觉,天底下,有哪个男儿郎不希冀自己的女孩子,又美丽又聪明埃唐甜笑着问:“我们要去找萧大侠,这,可不是我们单帮人而已,天下也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在找,算一算……”唐甜在阳光下竖起稍短而秀小的手指,一只一只地算:“……至少就有‘十方霸中’,‘九脸龙王’铁星月、陈见鬼、李黑他们这几股……这样找法,轮也轮不到咱们沾上边儿,你说,“唐甜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把决定性的话留给男孩子说,所以她就很巧妙地收住了,反问:“我们该怎么找法?”
可是这仍把萧七给难倒了。
唐甜恬然一笑,她不会让他觉得窘,她只要他适到好处的倾慕她就可以了:“要找到萧秋水,只有先找到唐方。”
萧七不是笨人,他当然明白:“因为世上找萧秋水时,没有比唐方更急切、更不顾一切的。”
“所以如果谁能找到萧秋水,唐方一定会最先找到。”
“唐小姨武功不算很高,”唐甜精于分析:“她虽曾得老奶奶真传,但凭我们几人力,还应付得了她,何况……”唐甜笑笑又道:“她找萧秋水是在乎他活与不活,而不是武功。”
萧七当然明白:“何况你跟她又是亲戚关系。”
唐甜眯着眼睛,露出兔子牙,笑:“所以说,如果有人在抢,唐小姨在那种心情之下……也不见得不优先让给我这小侄女吧?”
萧七看着唐甜的笑容,树影扶疏,阳光些微些微地照下来,萧七看得似痴了。
唐甜笑着问:“看什么?”
萧七赶忙找个话题说:“……但是如何才能找到唐方?”
唐甜道:“现在要找康方,要先找到公子襄。”
萧七诧然道:“公子襄?”
庸甜点点头道:“正是威震中原的公子襄。”
“因为现在唐方跟公子襄在一起:“唐甜的一半笑容在阳光下,亮晃晃的,一半笑容在树影里,深盈盈的,“公子襄是现在中原武林‘黄河欧阳、长江公子’的最有力量的两人之一,南方为了要找到萧秋水,不得不投靠他,因为公子襄有最宏厚的实力“而且公子襄也乐意帮这个忙,因为他喜欢唐方;”唐甜笑眯咪他说,但她的酒涡这一次却没有显出来。“不管找到萧秋水的活人或者尸体,对公子襄要得到唐方的心来说,都是有利,而且……”唐甜的眼角连笑意都没有了,阳光下,她的稚气神奇般地消失不见了。
“以萧秋水的武功,如果还活着,哪还用得着让人来找?他自己早就石破天惊地出来了。”
萧七点头觉得有理,但却想起师父的一句话:“世间上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人的意旨,就可以行事的,有些是天意,不是人为的阻滞,可能萧秋水就是因为……因为这样而无法出来,也不一定……”唐甜静静看着他,问:“可能吗?”
萧七不知道唐甜听了会不会不高兴,但被她这一看,心里着了慌:“大概不可能。”
唐甜笑了,又现出了她的稚气来了。
“那我们就去找容小哥儿,铁老二,唐三千……”“然后再去找公子襄。”
第二章歌衫气伯正人君
不同年不同月不同一天,梁王府外……
五匹急马,如风卷残云般,直扑襄阳城,入城门时连戌卒的招呼都不用打,卷掠通畅大街,行人仓皇走避,一匹骏马所卷起的灰尘,半天没落下来,五匹马已到了街口的一栋大宅前面……很少有官道正中,摆着那么一所巨宅,连官道都只得从这巨府前面,分左右两边绕过去……这巨宅前原来的一名小不伶订的乞丐;被这不速之客吓得飞也似的走了,差点没撞在五名大汉中的一名驼背大汉的马屁股上。
这巨宅红瓦白墙,气派之大,使五匹骏马上的五条精壮大汉,还比不上门前的两具石狮,那漆红的大门,在飞檐下宛似将门前的人都吞噬了下去,点滴无存……其中一名大汉,也感觉到自己五人等龙卷风般的来,来到这府邸门前变作了呆头鹅,有失威风,便故意清了清喉咙,旱雷似的声音喊话道:“‘东南霸主’江伤阳江十八爷派我等来拜会公子襄,里边有没有人在?”
如此喊了三遍,他内力甚沛,连远处城楼上的金兵成卒都听得一清二楚,偏偏在这大太阳下,这府邸前,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连门上匾牌“襄阳梁王府”都不动一下……那虬髯大汉,看着那张口凸目、噬人伸爪的石狮,心中很不是味道,太阳底下,灿烂非常,他不禁冲口不大不小声地骂了句:“王八蛋,有没人在?”
一掌劈下去,啪地一声,石屑扬起,竟在石狮背上打了个微痕。虬髯大汉对自己开碑碎石的掌力,十分满意,只见他再舔了舔干燥的舌头,运足功力;发出他全力的大叫:“东……”话才伊始,就在这时,咿呀一声,门开了,探出了一个老苍头,青衣罗帽,—双眼睛,仿佛被皱纹缝合起来了,不徐不疾恰到好处地沙嘎问了一声:“谁在那儿大哭小叫的?”
刹那间,不但那大汉的话硬生生地给迫回去,下面的话无法喊出来,喉头一塞,竟在大太阳下一阵乌天暗地,咕噜一声,翻下马来。
这虬髯大汉背后的一名驼背汉子,身手十分敏捷,及时夹住了虬髯大汉,却见这大汉嘴边咯有鲜血,喘气急促,已被震伤了内脏。
驼子此惊非同小可,忙下马长揖抱拳道:“敢问前辈,是否就是梁王府中‘气伯’泰誓老爷子?”
那老爷子却眯着眼睛,老眼昏花,脚步踉跄地走到门前,端视石狮子,喃喃自语嘀咕道:“是哪家的野猫子,在梁王府前抓了一把,”他摇摇脑袋,仿佛叹息道:“这年头,连石狮子也捏得泥巴烂似的,经不起拿捏的……”说着竟用左手抓起石狮,就往里边抬,一面叫道:“歌衫妞儿,去换座新的石狮,重一点的来。”
这一下,可把四条仍清醒着的,本来威风凛凛的大汉吓呆了。这石狮子少说也有五百来斤重,这老苍头年已老迈,居然像提菜篮子一般,提了进去。要知道那虬髯大汉一掌劈下去,虽能在石狮背上印出印儿来,但要将这石狮抬起,便说虬髯大汉边儿都沾不上。就是合五人之力,也难保能动分毫,而这老苍头却似提猫颈般提进去了,四人张口结舌,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原先来时的威风,而今全似斗败了的公鸡,丧气垂头的。
而这时又转出了个人儿,是一个灵巧的女子,眼珠子滴咕儿转,嘴边一颗小症:瓜子脸儿显得十分慧黠,长得十分高挑,但身腰又轻得似叶瓣一般,右手提了只石狮子,放在原来石狮盘踞的地方。那虬髯大汉一口气才换过来,睁眼看到这种情景,另一口气几乎又换不过来,几乎脸都黄了。
那女人却十分和气,娇俏地一笑道:“我说怎么啦?呆头木脸地看本姑娘干吗?本姑娘知道你们是‘东南霸主’江爷的五位高足,外号‘五方太岁’,这位……”她眼珠子灵溜溜地一转,转到了那驼于身上,那驼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看见过,被她这一瞄,竟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就是‘五方太岁’中的‘铁背太岁’了?”这女子俏媚地笑了笑,她笑的时候,冉欢转眼珠子,她眼珠黑白分明,右眼白里有一颗黑点子:“听说你的铁背,很历害,给撞着了,”她指着身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很多很多个洞了;”她身材美好,连随便迎风站着的时候也让人有飘舞的感觉:“听说是穿了件宝甲衣,叫‘盒丝银甲’,是不是?”
“铁背大岁”听得心里暗骂:这女娃子怎么对自己武功家数,如此熟悉?但也打从心底里乐开了眼,给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当着几个师兄弟面前赞,当然乐陶陶了。
那小姑娘抿嘴一笑道:“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一件?”说着将手一扬,拿着一件甲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下不但铁背太岁变了脸色,连其他四名大汉;都锗愕不已,铁背太岁黄豆般大的汗珠,自额前淌了下来,原来那甲衣便是他附在背后的,每逢遇上劲敌,便用背带甲衣撞向敌手,很少有不奏效的:所以江湖上才给了他个绰号“钦背太岁”,位居”东南霸主”手下“五方太岁”之首。而今贴身甲衣竟教人取下,自己尚不知晓,这一下,可是惊得胆变绿,惊得脸发蓝,明知不是对方对手,但又不甘忍此辱,嚏地拔出腰间的板门斧,抡斧吼道:“你……你几时偷的?”
那小姑娘故意长长地“晴”了一声,道:“你太岁爷就算是真的,不是假的,也不必大咆小哮地对我这小女子吼碍…刚才你们几位大爷怒马长鞭咯得咯得地来到我家公子大门口,我正在门前讨口饭吃,被惊走了,既设了生意上门,只好从您大爷背上借件金甲来填数啦……”另一名单眼大汉膛目道:“原来适才门前的小乞儿就是你?”
小姑娘笑了笑,怪天真地道:“人说‘单眼太岁’目力最佳,百步穿杨,十步穿针的,果然名不虚传,认出我这乞儿相来了。”
“单眼太岁”甚是稳重,勉强搽手笑道:“适才俺师兄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兄台……姑娘就是公子贴身丫鬟‘歌衫’姑娘……俺大师兄的宝甲,是他吃饭的家伙,价值连城,不知可否赐还,咱们再另行向姑娘谢罪……”那小姑娘笑道:“小女子姓秦,践名歌衫……这件甲衣嘛,在大太岁来说,可谓奇珍异宝,但对我家公子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给大大岁爷也无所谓……只是……”“只是什么?”‘铁背太岁”最是着急,他的武功在四个师兄弟中,不算得最高,而今能享声名,全凭这一件金甲衣。
秦歌衫笑嘻嘻他说:“这件金甲衣,也不是你铁背大爷的。”
“铁背太岁”变了脸色:但知对方扎手,强夺只怕不行,只得跺着脚吼道;“不是俺的是谁的?”
“歌衫”轻笑道:“大太爷是真的不知,还是假作不知?这件宝衣,原叫‘金丝银甲’,原是浣花萧家的,在长板坡擂台一役中,你大太岁爷趁混乱中摸去,所以……我不能还给你,待我家公子找到萧大侠后,再交口他手里……这事儿嘛:就不追究了,你看怎样?”
“铁背太岁”气得胀粗了脖子,偏生又给“歌衫”说中了,他一肚子气无处可泄,干脆赖泼上了,吼道:“你还是不还!”一轮双斧,就要扑上。
“歌衫”俏笑,一扬手,石狮子飞掼而出:势头凶而急,“铁背太岁”等五人闪森不及,五人硬着头皮,齐心合力,“顶硬上”,一起开金刀马,双手天王扎塔,硬生生扛祝这五人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角色,那口石狮加一掼之力,怕也有七百斤之力,这五条大汉,硬吃住了,但就在这刹那间,歌衫飞起,翩翩如舞,但又快若流垦,五条大汉胁下俱是一麻,勉强放下石狮,砰的一声,尘土飞扬,五人都白了脸色,知着了人这人道儿,运气一试,果然气穴阻塞,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一名疤脸大汉,最是知机,低声下气地道:“这位秦姑娘,我等赶路被星戴月的,来替家师传话,拜会你家公子,姑娘却下此重手,未免……”歌衫嘴儿一努,禁不住噬笑道:“什么重手,只是你们刚才想动粗,我才封了你们的一处血脉,三五时辰内,提不起气力罢了,自会解穴无事,在你们也是武林人,竟不知本姑娘封的是什么穴道。”
五人面面相觑,尴尬地当堂,又是喜来又是愁,歌衫脸色一冷,道:“好,你们带来了什么消息,我洗耳恭听!”
五人在东南一带,跟着他们师父江伤阳,作威作福,谁敢出面顶撞他们?谁也没有那七个头,八个胆,而今来到“梁王府”,先给一个老苍头镇住,再给一个小丫头来播弄,偏生自己等人差对方太远,发作不得,只气歪了鼻子,疤脸大汉忍气吞声道:“家师是‘东南霸主’江伤阳,家师再三吩嘱过,要对公子爷面禀……”他特别强调帅父的名号,指出“东南霸主”的名讳来,少说也可以震震人的胆子,歌衫却皱着鼻子笑道:“得了,得了,什么霸主,就算他亲来,公子爷日理万机,忙得很,也得先经过我歌衫来传话……怎么,难道诸位爷嫌我歌衫不够格是不是?”
五条大汉脸色变了又变,“疤脸太岁”结结巴巴,苦着脸道:“当然不是……但家师吩咐过……”忽听一人道:“是不够格。”
声音飘飘晃晃令人听了不知怎的,引起一阵烦恶,要吐,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五人一听,却脸露喜色。
歌衫的柳眉快得几乎让人看不见的一盛,立刻又笑嘻嘻地抬头,尖秀的下巴迎着阳光,如银铃般地笑道:“怎么啦?我说,堂堂一方霸主江十八爷,怎么坐在屋瓦上喝风晒太阳啊?”
飞檐上一个声音哼道:“好耳力。可惜……”歌衫即问:“可惜什么?”
那声音依旧冷冷地道:“可惜你是一个女子。”
歌衫依旧俏皮地道:“否则怎样?”
那人飘晃晃的声音,自飞檐上传来:“否则我就要撕下你的两只耳朵来。”
歌衫正待要驳,忽觉心头一股烦恶,几乎要作呕,她立即抱元守一,脸上却不动神色,依然调笑道:“江十八爷打从老远来襄阳,为的是我歌衫一双耳朵么?哎哟,我这双耳啊,可不是人参鹿茸什么的,吃了可要打呢。”
那声音略带温怒,喝道:“公子襄手下的‘歌衫气伯正人君’,原来全都是些耍嘴皮子损人的脓包货!”
他这句话一说完,便听到几乎就贴在他背后的声音道:“江爷,区区与您及令高足,连照面都未曾打过:怎地把区区也骂进去?”
江伤阳只觉那人说话的口气,直吹他的耳背,他横行江湖数十年,成为“十方霸主”之一,算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东南江山,对他江十八,谁人不怕?他半生大小二百余战,不是凭空虚假得来的,此番来襄阳,更是忘在必得,但手下一开始就在梁王府前吃了大亏,自己运“昏冥神功”,却连这小丫头都没扳倒,面子没扳回:反而让人给贴到背后去了,自己尚来得知,以后还怎么出来在江湖上混!
他此惊非同小可,一个翻身,已落在府前,落在歌衫与五太岁之间的石阶上,仰首望去,太阳亮莹莹的,飞檐上,独勾一角盖天,没半个人影!
忽听背后一个声音,不温不火地道:“江爷子,区区在此。”
江伤阳心中一凛,知对方是劲敌,单止这身轻功,就已高得出奇,他并不马上回头,心中已猜着了七八分,故作镇定道:“人说:公子襄手下‘正人君’不但‘正字五剑’名震天下,轻功也是称绝中原,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嘿嘿,可惜都是喜欢躲在人的背后。”
忽听依呀一声,一人从站在自己对面的歌衫之背后,倏然行了出来,一面向江伤阳拱手笑道:“江爷何必动气,小可不是自大门出桑恭迎江爷大驾么?”
江伤阳一听这声音,便是适才紧贴自己背后的人,不用回身看,便知道这人在瞬息间,竟已跃进围墙,再自门内踱出,单止这身轻功,无怪乎当今武林都一致认为长江一带的公子襄是动不得的人物,更不知黄河一带的血河派欧阳独等如何了?
江伤阳心底里有些丧气,但外表可不动声色,人家可没留难自己,端端然自大门迎驾,而“君子剑”仲孙揪是公子襄手边第一红人,自己可不能在徒儿面前失了威信,便也大大方方地打了个哈哈,道:“公子襄有仲孙兄这等强助,难怪连我这等落魄江湖的老头子也吃闭门羹了。”
“正人君”仲孙湫一身文士打扮,脸白无须,抱拳笑道:“江老爷子哪里的话,公子爷尚未知江爷大驾光临,故有失远迎,倒教江老爷子笑话了。”
歌衫嘻地一笑,道:“人家江老爷是远道而来,蹲在咱们的屋顶上呢,要不是湫大哥你在,又怎么恭迎来着?”
江伤阳心中暗骂:死丫头!但碍着仲孙湫,不好发作,仲孙湫谈淡一笑,道:“江老爷了跟五位高足,光临敝府,不知所为何事?侍区区禀报公子爷,也好有个交差。”。
江伤阳暗怒:好哇!这岂不是摆明了有话跟他说就好,公子襄是不见咱了,心中虽怒火中烧,但自付仲孙湫所显的一身武功,而且在这看来空荡荡的“梁王府”中,不知隐伏了多少能人高手,心下盘算着,发作不得,便强忍怒气道:“仲孙兄既是这样说,我江某虽然不能亲自对公子襄说、有仲孙兄您一只肩膊替我担待,我江某人也是没什么二话的,很简单,我今天来……”江伤阳索性先把话摆了下去:“我江某人想跟公子襄讨一样东西,如果仲孙兄答应,那也是一样。”
仲孙湫微笑逍:“什么东西?”
江伤阳伸出一指,道:“一本书。”
仲孙湫双眉一皱,旋又舒开:“一本书?”他笑笑又道:“春秋尚书,周易诗经,不知您老要哪一本?”
江伤阳干笑两声:“仲孙兄,咱们是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江伤阳笑得似直打跌,手里已在袖中暗运“昏莫神功”,以防仲孙湫骤起发难。续道:“我要的是‘忘情天书’。”
太阳底下,静得一点声响也没有。
亮晃晃的阳光下,一排蚂蚁,连贯着翻爬“梁王府”的白色围墙。
仲孙湫不动,江伤阳也不动,连秦歌衫,也没了俏皮的笑容,一阵微风吹来,掀动了几人的衣挟。
仲孙湫道:“江老爷子,您老说笑了,‘忘情天书’是萧大侠的。萧大侠久已未现侠踪,我家公子又怎会有这本书?”
江伤阳缓缓地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发觉手心都是汗,他心中发狠,暗骂自己,江十八,你什么阵仗没见过,竟对一个后生小子的奴仆如此生畏?脸上尽是怪笑,故意挤看眼睛笑道:“当然,萧大侠书既失,人必亡,公子襄如来个矢口不认,我们也莫可奈何,不过……”江伤阳皮笑肉不笑地嘿了几声,“武林中人,可是鸡吃萤火虫——心知肚明的。”
“正人君”仲孙湫不禁沉下了脸,秦歌衫捺不住,朝指叱道:“姓江的,在你是雄踞东南的一方霸主,说话竟含血喷人,我家公子日夜寻找萧大侠,对萧大侠更是倾迟仰慕,怎会像你如此无耻下流!”
“我无耻下流”江伤阳暗下戒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方霸主的威名,怎能给一个黄毛丫头叱喝下来?“我下流无耻?公子襄寻觅萧大侠?”江伤阳故意唉声叹气道:“这种话儿,大概只有高尚的公子襄才说,可怜的唐方才信。”
秦歌衫气得俏脸都白了,正侍发作,仲孙湫一挥手,抢先道:“好,江老爷子,你的话已传到了,区区自会向公子爷凛报,您老可以请回了。”
江伤阳本待见不着公子襄,强闹一场,趁个虚儿搏乱,总比别人捷足先登的好,却不料仲孙湫一身武功,并不发作,却来请他走路,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打嘛,只怕拿不下,走嘛,这宝自己扛不动可有别人来拎,于是打定主意,索性撤赖:“嘿,嘿,嘿,我出的可是敬酒,仲孙兄这却是下的逐客令!”
仲孙湫一字一句地道:“是。江老爷子如果没事,区区要关上大门了。”
江伤阳正想泼赖几句,但觉仲孙湫锐利的双目,仿佛把人的五脏六腑全洞穿了,话到了喉头,却说不出来。仲孙湫已欠身而退。秦歌衫也跟着闪人,只要他们把门一关,自己又如何进去?闯进去?江南公子襄的名头,可不是白幌的!
正在这时,江伤阳忽听背后传来个嗲声爹气的声音:“哎哟,我说哪,公子襄好大的架子,连东南霸主江十八爷都得吃闭门羹里!”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接道:“不知加上我这糟老头子和落花娘子,公子襄赏不赏这三张薄面?
江伤阳一听,也不知是喜是愁,喜的是增多了两个强援,自己不虞势孤力羊,愁的是一块到口的肥肉,而今却要分薄了,更不易争得到手!
仲孙湫站在门槛,神色丝毫不变,眯着眼睛,说:“是西南霸主‘落花娘子’和西北霸主‘开开叟’?”
那体态丰腆,圆脸阔腮,娇媚万分的女子笑说:“正是甄厉庆甄老和贱妾莫承欢。”
在她身旁的邋遢老人,一双眼睛,满是红丝,但却炯炯有神,乌亮如漆,张开一张血盆人口笑道:“江十八爷,花娘子,加上我糟老头于,只请仲孙先生开个方便门,不知扛不扛得住?”
仲孙湫眯着眼睛,尚未答话,已听一个豪爽得令人觉得夸张造作的声音,自街口处传来:“哈哈哈,咱们干脆凑一凑脚,东南、两北、西南的正主都来了,俺东北吃闲饭的也来凑个足数,还有几位东北一带的英雄好汉,一齐来拜公子襄的山,你看如何:哈哈哈……”这一来,连“西南霸主”‘落花娘子”莫承欢,“西北霸主”“开开望”甄厉庆,都心里犯嘀咕。
只见来了一大群人,长袍锦服,窄衣短靠的都有,泰半是彪形山东大汉,当中一人,却甚矮小,一面豪笑一面向莫承欢、甄厉庆两人抱拳引介道:“这位是‘黑龙江心虎’,这位是东北七大镖局总镖头苟去恶,外号‘刀不留人’,这位是山东参客首领‘袖里乾坤’稽江…”他呵呵大笑,一路将身边十六八个人介绍下去,甄厉庆、江伤阳、莫承欢都无心听,要知道这“东北霸主”辜幸村自以为豪迈爽达,其实心胸甚是狭窄,这一票人:虽在东北一带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说穿了都是辜幸村的垫底帮腔,以江、甄、莫三人的身手;自然没把这干人放在眼里,只不过辜幸村拉了这一大伙人来,声势上,自是站了上风,到手后,如何分法,倒是个难题。人愈多,愈不易捞,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这时“东北霸主”辜幸村已一一介绍完毕,然后笑着对仲孙湫道:“哈……东南、西北、西南以及咱东北的角儿都来了,还有一大群江湖上亮万儿立字号有头有脸的好汉英雄,为的是来拜会公子襄,不知仲孙兄肯不肯赏脸,开个方便门?”
说罢,又哈、哈、哈地笑了三声,便静待仲孙湫的答复。
仲孙湫干咳一声,正待说话……
忽听室内一个声音带着很好听的鼻音说:“请他们进来。”
仲孙湫一听,立时恭身引旁,垂首肃立,应道:“是。”仿佛他尊敬这个人,到了连他的声音都敬重不已的程度。
第三章白天卖宝剑
在一家野集的歇铺里,稀稀落落地坐有几个赶路歇脚的,其中有一桌,两个男,两个女。
那四人当中,其中一男一女,尤惹人注意。那男的长得高大英挺,额角高,笑起来的时候,一排白牙齿,像在阳光下的刀尖一般耀眼。
但最吸引人的,当然是那女子,不管看的人是男是女,都喜欢看女子,不大喜欢看男子,男的看女的,当然是“食色性也”,至于男的看男的,就是“同性相斥”了,而女的也喜欢看女的,看看对方有多美,跟自己能不能比,有什么了不起,要是真的好看,气量大的女子,也会以赞羡的眼光,更加多看几眼,女子看女子,因为比男子看女子不用顾忌,所以更可以看得放肆。
而这女的,看了让人觉得像吞了一个蜜糖麻花儿,只在舌上一沾便融入心坎里去了。
好甜。
唐甜。
唐甜知道很多双眼睛在看她,所以她就越发笑得甜,萧七看得眼睛发呆,发觉自己好像掉入了糖湖去了;可是,铁恨秋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因为他也掉进“湖”里去了——他掉的是“酒壶”!
唐甜腻声道:“铁二哥,你有黄疽病,这酒,是万万不能喝太多的。”
可惜铁恨秋不能不饮酒,他只是刚嘴向唐甜笑了一笑,表示无奈,耸了耸肩,又埋首喝他的酒去了,宛似没把唐甜看成一个女子。
铁恨秋越没把唐甜看成女子,唐甜就越是要跟他说话,但是萧六却要跟唐甜讲话:“我不明白。”
唐甜甜甜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明白我在一路上替武林同道做那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之时,所说的那些话。”
萧七缓缓地道:“咱们铲平了‘九九峰’牛八德的股匪,又扫荡‘笑里藏刀’李九妹的党羽,更助‘剑试镖局’掀开了皮老板就是黑白道两吃的‘人狠’波老大,这几桩事都做得极为漂亮,也使我们的‘刚极柔至盟’大享名声……”唐甜笑眯眯地道:“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走两面得靠人的路——要快窜起,必定要讨好势力大的一面,另外择实力较弱的黑道人物下手,就可享有侠名。”
她笑笑又道:“从前萧秋水就不懂这‘顺天则昌’,结果四面不付好,部下众叛亲离者有之,糊里糊涂丧失性命更不计其数。”
萧七点点头,他点了头,却忽然觉得好似失去了什么似的,可是又说不上是什么东西。
“但我还是不了解,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要找‘忘情天书’,咱们捷足先登,不是更好吗?”
唐甜又笑了,她的甜笑足可把人融化,但她的语锋像刀锋般冷。
“捷足先登?固然是好,但公子襄不是死人,别说公子裹他本人武功深不可测,单止他手下‘歌衫气怕正人君’三人,是武林中享有盛名的‘正气歌’之杰,单凭我、你、铁二哥、唐三千,还真闯不过去……所以,我们要武林豪杰先替咱们闯,首先要把公子襄搅得头晕晕!咱们要渔人得利,就不难窥出时机了……何况,我倒真认为公子裹猫哭耗子,难说‘忘情天书’已早在他手里,只是捂着不说出来罢了。”
萧七道:“如果不在他手里呢?”
唐甜道:“那么这一逼,至少迫得公子襄全力去找,以他的实力、加上七十一了弟,只要发狠,没有找不到的,省了咱们费工夫在寻寻觅觅上。”
萧七又问:“如果这下找到了,却让‘十方霸主’等人攫走了呢?”
唐甜展颜一笑道:“你心急要去是不是?别急躁,公子襄不是易与的角色,不是三扒两拔就让人撂倒的。”
萧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口把杯酒干尽,道:“好厉害,你都算准了。”
唐甜也一口把酒饮尽,两颊即刻现出谈淡配红色来,萧七看了,比喝酒还醉:“当然,我以唐方侄女的名义,有意无意间地透露,公子襄已找到萧秋水,正在学‘忘情天书’,研究‘天下英雄令’,你想,这一干武林豪杰,加上什么‘十方霸主’、‘九脸龙王’的,哪有不争无恐后去找公子襄麻烦的道理,如此拼下去,公子襄的实力,必定大为折损,这干饿虎擒羊的,也啃着了石头——到时候,咱们‘刚极柔至盟’,就可以出来干一番大事了。”
萧七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又呷了一口酒,再叹了一口气,斜睨着唐甜。
“然后就是引出唐门实力,称霸武林的时候了。
唐甜甜眯眯地笑道:“那你叹什么气啊?”
萧七盯着她,好一会,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老实说,我不知因何要帮你。”
唐甜淡淡地笑道:“因为你也是唐家的人。”唐甜脸上的酡红似桃花一样醉人:她的声音更温柔若梦,“近三百年来,入赘唐门,而饮誉江湖的一流高手,如江南霹雷堂的雷震天,大风堂的上官刃,都是名震天下的好手……你……当然不会嫌弃吧?”
萧七一听,心跳加‘快,握住酒杯的手,也拿捏不稳了,却去想握住唐甜的柔美,唐甜却别过脸去叫铁恨秋道:“喂。”
铁恨秋也喂了一声,仍然只管饮酒。
唐甜笑了:“你为什么叫铁恨秋?”
铁恨秋没好气地瞪了唐甜一眼,一道:“我是铁星月的弟弟,当然姓铁,恨秋是恨我自己一生人还没见过萧秋水。”
唐甜噗嗤一笑道:“你跟我们一道,创‘刚极柔至盟’,却只顾饮酒……足可君临天下的‘英雄令’,足可雄霸武林的‘忘情天书’,以及足可号令江湖的‘蜀中唐门’,你对哪一样有兴趣?”
铁恨秋放下酒杯,一双大眼,瞪住唐甜,慢慢他说,说了好久,才把话说完,一反他平常含糊乱说话的态度:“我是铁恨秋,我不懂什么武林纷争,也不要什么江湖名利,我跟萧七,近二十年朋友,他去哪,要咱去,咱就去,何况沿路他供我喝酒,而且还可能见到萧秋水萧大侠……所以我才来的,你懂了没有?”
唐甜居然依然甜笑:“我懂。”
砰地一声,唐三千一捶桌面,霍地站起来,跳到铁恨秋面前,她长得比牛高马大的男子汉还高大,站在铁恨秋面前,宛如一座山似的,朝指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咱们小姐这般说话!”
桌子上的东西全让她一拳擂得蹦起来,在地上摔得个稀巴粉碎,乒乒乓乓的,客店的人都吃惊地看着这个熊腰虎背的女人在大发脾气。
铁恨秋却眼明手快,一把劳住酒坛子,咕噜咕噜地喝了三四口酒,才擦擦嘴巴上沾的酒沫子,道:“好酒。”
然后抬头看看这个身材比他还高大,眼睛比他大的女人,同行这许多时日,仿佛还是第一次正式看到她,道:“你就是唐三千?”
唐三千道:“怎样?”
铁恨秋忽然大声道:“好!”
没有人知道接着下去会怎样,两人惺惺相措,还是大打出手?没人知道,因为萧七在这时说了一声:“来了。”
他们等的人来了。
他们等的人是谁?
“卖剑埃”
他们等的是一个卖剑的人。
一个人,卖两把剑。
人是落魄的人,但他落魄得一点也不在乎。
他皮肤很白,个子很高,但瘦削,鼻子很挺,身上的衣服虽然洗得发白又将破,但他还是不在乎。
他一进来,叫了一声:“卖剑啊!”
就大模大样,而且十分闲适地坐下来,仿佛落魄卖剑的不是仙,而他只是在这里安居乐业,正在吟诗作对的文人。
他放在桌上的剑,有两把。
一把全黑,一把纯白,剑鞘如此,剑身不知如何。
唐甜见了,全身一震,失声道:“这不是………萧七点了点头,唐甜没有再说下去。
而且在这时候已不能再说下去,店子里的人,都悄悄地走得一干二净,因为在东、西南、北方,都出现了一些人。
这些人一出现,也没什么,只是天地间仿佛风都不吹了,树上鸟都不叫了,连守门的狗,都夹着尾巴一声不响逃走了。
只有一身充满杀气的人,才有这种魔力。
而这些人少说也有三四十个。
但是这三四十个人,到了这茶馆前,便自四面八站住,双脚似桩子钉入土里般,再也没有谁移前一步。
除了两人。
这两人穿得比劳动人民为光鲜,人中有德,大步踏人店来,一个人在柜台换了个热茶壶,一个人拿了三个杯子,老实不客气地往那文士的桌子边一坐。
一个把三个杯子摆着。
——一个倒茶。
茶立刻倒满。
——一个将茶杯推到三人面前。
个个拿起茶杯,说:“请。”
那文士丝毫没有错愕,也没有吃惊,好像一个人看到自己-只手脊五只手指一般正常,好像理所当然似的,站起茶杯,饮茶。
“三人都把茶一口喝干净。
铁恨秋在旁,禁不住喝了声:“好内力。”
那人中有痣的人指指桌上的剑,道:“我们要买剑。”
文士谈淡地道:“我的剑要卖给识货的人。”
右边人中有痣的人说:“多少?”
文士坚起了三只手指。
左边的人略略皱起了眉头,然后又是一展,道:“三千两?”
右边的人使个眼色,道:“昔年萧开雁萧二侠的‘阴阳双剑’,有这个分量,有这个价钱。”
文士摇摇首,淡淡地道:“三两,或三百两。”
那二人断未料到,如此便宜,左边额系红中的道:“一千两吧,我们买了。”
右边额系蓝布的道:“小兄弟,我们就算是交个朋友。”
文士淡谈地道:“三两,或三百两,多了,或少了,我都不卖。”
两人相顾愕然,文士道:“我爹欠人债三百两,我家欠柴米三两,我卖剑:为的只是先还一桩债。”
红中汉笑道:“兄弟规矩奇怪!究竟是三两?还是三百?”
文土斜瞥着眼,他的鼻子着实又挺又高:“那要看人。”
蓝中汉颇有自信地大笑道:“小兄弟,你知道你的剑卖给的是谁?便是威震四方武林的’十方霸主’之’四方霸主’,汪逼威汪大侠!”
那文士淡淡地始头,扫了二人一服,道:“汪大侠?”
两个眉心有德的人,一齐点头,“九雷重手”汪逼威的大名,抬出来压不死人,也可以压弯人腰脊的。
那文士却抓起两把剑,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心得就好像他的袍子里金丝织的一般,便起身要走了。
两人相顾一眼,迅速站起来,脚步稍一移动,那文土便显得前进不得,后退无路了,这等配合的天衣无缝,令在旁的萧七,也皱了皱眉头。
红中大汉伸手作势一拦道:“怎么,不卖了?”
那文士宛似完全不知险境,从容地道了一个字:“卖。”
然后伸出了三只指头。
两条大汉,略为松了一日气,蓝中汉要伸手拍那文士的肩膀,卖交情地道:“怎么?还是三两,或是三百?”
那文士谈谈地道:“三万。”
蓝巾汉的大手,僵在半空,文士继续道:“汪逼威这种人,不出三万,休想碰一碰剑鞘。”他的鼻子翘得高高的:“我是说:他出三万,我只卖给他剑鞘。”
蓝巾汉僵在半空的手,突然布满了青筋。
第四章晚上卸新装
这野店并不十分干净,苍蝇嗡嗡地盘旋飞着。
众人人店已一段时间,却在此时才对苍蝇的声音清晰可闻。
因为这是唯一的声音。
隔了好半晌,才有人说话,红巾汉说话,他说:“收回你的话。”
蓝巾汉冷冷加上了一句:“否则躺下。”
那文士坐下,慢条斯理他说道:“仲长九,仲长十,你们两人,替汪逼威为虎作伥已久,七年前‘打鼓岭’上的好杀惨案,‘铜锣棚,的鸡犬不留,全是你们作的好事。”
红巾汉、蓝巾汉两人的脸上,都现出十分诧异的神情来,红巾汉脸色一沉;喝道:“你究竟是谁?”
红巾汉喝问同时,蓝巾汉已下了杀手。
红巾汉的叱声如雷,完全掩盖了蓝巾汉下杀着的风声。
战斗在骤然间发动。
战斗在骤然间结束。
蓝巾、红巾两条大汉,分左右两边倒下去,咽喉处各冒出一股血泉。
现在他们相同处,除了眉心印堂处的一颗红痣外,便是至死不信的大眼睛。
那文士仿佛没有动。
那两柄剑仍在桌上。
他的手也平放在桌子上。
唐甜低声向萧适七道:“好快的剑法!他,正是我们需要的人。”
萧七冷冷地道:“黑剑鞘内的是白剑,白剑鞘内的是黑剑,他以左手使白剑,右手使黑剑,以右剑刺杀左边的红巾汉,以左剑刺杀右边的蓝巾汉。”
唐甜偷愉地瞄了萧七绷起的脸孔一瞥,这次她没有把笑容堆在脸上。
文士杀了两人之后,慢慢地把杯中的粗茶,品尝似的饮完,然后起身付下两文钱,拍拍身上的尘埃,静静地离开。
他喝了茶,就要忖账,就算一两文钱,仿佛他也从不欠人账。
但茶店外的人群,井没有散去。
文士的步履,走到门口,忽然淡淡他说:“你可以下来了,九月天的太阳,并不好晒。”
只听茅棚顶上,一个声音大笑道:“好耳力!只是我汪某人,向来喜欢骑在别人的头上,包括阁下的头上!”
声音是这样说着,人已飘然跃下。
一个又矮又肥的肉团,人不到四尺半高,但有百来斤重,一身金衣熠熠,手中拄了一根铁拐。
唐甜忽然明白门外那些人为什么不走了。
因为他们的头头在这里。
他们的凭藉还在。
这时茶店外又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背上挂了摇鼓,呼呼作响,带油纸伞的书生。
他仿佛是路过钻进来看热闹的,但当三四个“神秘人物”皱着眉头要把他摔出去的当儿,那三四个人都莫名其妙的被扔了出去。
这之后就役人再敢动这个作风憨憨的书主了。
狂逼威比那文士矮一个头,但至少粗肥三倍有余。
但他手里的拐杖,却比文士还长上一倍。
他笑着问:“你就这样走了?”
文士谈谈地道:“我没钱替他们买棺材。”
“哦。”狂逼威笑笑道:“你杀了我两个得力助手,就这样便溜之大吉了?”
文士道:“不必相送”。
汪逼威拎了拎他的铁拐杖,那拐杖合两人高度,纯铁打造,儿臂粗,在他左手拎来,就像拎起一支鹅毛也似的。
“也好,至少你要赐告名号,好让老夫向下属的家人交代。”
文士道:“我在江湖上,没字没号,说了,你也不知道。”
“这样吧。”汪逼威也表示无奈:“你把两把剑留下,勉强算抵‘仲长双雄’的两条命吧。”
文士谈谈地道:“三条命。”
江逼威奇道:“三条命?”又问:“谁的命?”
“你的。”文士冷冷地道:“十七年前,你陷害结义老大方墨洲全家,又蜀结官府,将师门杀得一人不剩,鸡犬不留,来造就你的一方独尊……你这种人,早该死了。”
汪逼威大笑。他的长杖忽裂为二。左右手各执一,一攻一守,发出破空的尖啸:“你不把剑留下,就连命也得留下!”
但留在地上的是他没有生命的躯体。没有人敢相信。
名震四方、九雷重手汪逼威,竟忽然死了。
只三剑。
第一剑是白光。
第二剑是黑芒。
到了第三剑,黑白合一,双拐飞起,落下时,已在丈外,而它们的主人,已丧失了性命。
那些包围的人,来得快,退得也快。
他们的信心已然失去——谁者不敢跟那一双“魔剑”拼命。
唐甜的眼睛发着亮:“五展梅’的‘一笑倾城’、‘福慧双修’、‘阳关三叠’!赵师容的遗学,已经好久未现江湖了!”她奋慨地低呼:“我们‘刚极柔至盟’有这个人,不愁不得天下。”唐甜的上齿轻咬下唇:“只有这一双剑,才是公子襄的劲敌!”
她甜笑着走过去,可是不管她笑得如何甜蜜、纯真、可爱,那文士眼睛发了亮,但却不是因为看见她。
他眼里只有那刚从外面进来的携油纸伞的书生。
“你来了。”
那文士的眸子里,发出友善样和的光芒。
“我来了。”
那书生笑态可掬。
他们俩紧紧握着对方手腕,然后面对面坐下来,唐甜就愣在那边;文土没有招呼唐甜坐,那书生却赶忙松了手,腾出一张凳子给唐甜。唐甜带着含蓄的甜笑,盈盈坐下,谁都看得了出来,她是一个名门淑女,大家闺秀。
可是那文士的一双眼睛,就像他鼻尖一样,朝上翘得高高的,除了看那书生的眼神像个看放鞭炮的小孩子一般外,唐甜那么一个可人的女孩子坐在那儿,他就当茶壶摆在桌子上没什么两样。
那书生介绍道:“她就是蜀中唐门的唐甜,近来创立‘刚极至柔盟’,跟兄弟我;萧兄、铁二哥、唐三千等一起闯……您也是我们借重的人物。”
唐甜正在等接话头,那文士却只关切在那书生身上道:“你近来可好?”
那书生笑道:“好。”恐唐甜尴尬,便又道:“这位就是方小哥儿,方觉闲,他是当年赵师容的入室弟子,权力帮李、赵、柳溃倒后,他伤心失望,从此遁迹山林,不问江湖世事……”唐甜笑语晏晏地道:“其实倒了权力帮,江湖上可以再起个……”方觉闲打断道:“容兄若没有什么事,兄弟我要走了。”
方觉闲淡然站起,那书生也只得站了起来。唐甜可急了,道:方小哥儿,‘刚极柔至盟’留你来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凭你武功,是武林一把黄罗大伞,咱们都靠你的庇荫呢……这番打天下,不愁没名儿,俗语说地好,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方觉闲淡淡地道:“我要出名,早就不必卖剑了。”随后向那容姓书生一拱手道:“容兄,我告辞了。”
“打鼓书生”容肇祖一时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唐甜粉脸一寒,叫道:“萧七!”
萧七站起,向容肇祖一拱手,道:“容兄弟,多有拜托了。”
客肇祖脸上一阵阴晴不定,终于咬了咬牙,趋前说道:“方小哥儿。”
方觉闲一直往前走,他听到了叫声,仍然走了几步,越走越慢,终于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出奇地低沉:“容兄,我这一停下来,可以感觉到,我一生不涉世事的修为,全给毁了……容兄,您真的要叫我吗?”
容肇祖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是。我叫你,你答应过……”方觉闲回头,长吸一口气,接道:“我曾欠你一个情,答应替你做一件事。”
容肇祖勉强笑了笑,想把气氛弄好:“您放心,在‘刚极柔至盟’,不会是坏事。
方觉闲定定地道:“你只要说,是什么事,而且,我只答应,做一件事,只一件事。”
容肇祖望向萧七。萧七望向唐甜。唐甜笑得好像狐狸太太敲着了小鸡的门,笑道:“不管何时何地,答应我们,出一次手。”
方觉闲根本不理,只是平平直视容肇祖。
容肇祖干咳一声。望向萧七。唐甜也望向萧七。
萧七痴痴地看了唐甜一会,终于叹了一口气,向容肇祖道:“容三郎.你知道,我从来不要人报恩……”容肇祖赶忙道:“六年前,你救我的大恩大德,是当然要报的。”
萧七长吸一口气,毅然道:“那请你代求方小哥儿一次,要他出一次手,无论何时何地。”
“好。”容肇祖转向方觉闲,眼睛却没敢与对方直接接触,道:“方小哥儿,请答允我们出一次手,无论何时何地。”
方觉闲缓缓地。缓缓地点头,然后问:“对象是什么人?”
容肇祖又望向萧七,萧七转望向唐甜,唐甜眼珠儿一转:萧秋水么?跟老太爷子和老奶奶之战,哪还活得了?“十方霸主”、“九脸龙王”么?没什么应付不了的!公子襄……对!公子襄!
她笑得又像一滴蜜糖,轻轻吐出三个字:“公子襄”!
萧七又长吸一口气,拧首向容肇祖说:“公子襄。”
容肇祖听了,脸色一变,他垂下了头,看着自己双手。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力的声音,沉重地道:“公子襄。”
声音低沉得就像是吊唁。
“公子襄?”方觉闲眼睛直了。他悠悠地忆起,在那黄土的沙原上,当晚霞满天,那个教子弟练剑的人……而今,竟也无可避免的,自己真要和他决生死了?他想着,鼻子又高高地翘起,像瓣玉葫芦一样:“我答应你,不过,我此生就陷进去了。”
容肇祖仍然垂着头,他的脖子也如有无形的千斤压力,方觉闲“笑笑又说:“也罢,听说最近唐方唐女侠跟公子襄在一起……唐方一战,为萧秋水,名动天下……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能见唐女侠再死,也算不在此生了!”他忽然豪爽地以手拍击木门,用一种清厉的声音高歌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唐甜这时脸色变了。她本来正得意地笑着,一刹那间,她脸上的甜,都宛似封了霜、下了毒似的,她低下首去,仔细看去,可以瞥见她颧骨显有两道青筋。
这时萧七正向容肇祖悄声问道:“容三郎,敢问一事。”
容肇祖默然道:“萧兄您说。”
萧七道:“方小哥儿跟你是……”
容肇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只是邻居……我家境比较富裕,而且练武比他早……他是很迟才得赵师容所传的……他家境坏,有次屋被凤刮走,差点冻死,我把他和他老爹接到家里来,住了几天……就这样,他自认为欠我一个情……”容肇祖越说越感到脸上无光,但说到最后,终于也抬起头来,望定萧七,道:“有些人,有恩必报,已诺必然的。”
萧七也望定了他沉重地道:“是。”
这一瞬间,萧七、容肇祖、方觉闲,这三个性格、出身、武功都完全不同的人,心里都有一阵忽然的激动,不管这激动是来自对别人还是对自己的,都是一个武林中人、江湖好汉所珍视的“有恩必报,一诺千金”!在方觉闲,也许是指他对容肇祖的一饭之恩,在容肇祖.也许是在他对萧七的感恩图报,在萧七,也许是为他对唐甜的“情”字勘不破……这顷刻间,三人心里不约而同的,都有些感动。
——唐女侠!唐方。
又是唐方!江湖人,人人都知道,“唐女侠”只有一个,而且就是唐方。
唐甜实在不明白哪里比不上她的小姨,但是她确实知道,她不如唐方。
唐方虽名份上是她的小姨,可是在年龄上,并不比她大多少。她记得,有次唐方在外面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那时她是跟几个妹妹在她房间里,唐方轻快地唱着歌,走进来,对着铜镜子,卸她束起的如云乌发,“瀑”地垂掉下来,就连唐甜是女孩子,也一阵心动。只听唐方旁若无人地轻唱:“姑娘我生来爱唱歌呀,一唱就是几大箩……”唱着又抿嘴笑,忽又“花”地一笑,贝齿都露出来了,齐齐白白的,酒涡深深的,在房棂的走马灯下,唐甜瞥了这一眼,很清楚地知道,这小姨,不但比自己快乐,而且比自己好看,更比自己年轻。
这小姨双颊俏白,但又红配配的两朵飞上了靥,只见她自己又神秘地一笑,轻快地歌声轻而低哼:“郎在一乡妹一乡……有朝一日山水变……”唐甜不知道这首歌是浣花萧家萧秋水唱的,可是谁都知道,这小姨恋爱了。恋爱得那么动心,连名震天下的唐门规矩,都不顾虑了。连武林中也是唐家里最有威望的女人唐老太太的垂爱也无动于衷了。她那么不经意地唱歌,自己笑,甚至忘了在房里羡妒的姊妹。
她卸下了常着的轻装,穿上水色罗裙,让乌发重新梳妆,饰上玉替,笑道说,那么快乐:“他,还没见过不是劲装的我呢。”
那个“他”,便是日后名动武林,声迹八表的萧秋水!
这更使唐甜嫉妒。于是她把事情,用巧妙的方法,让唐老太太知晓。唐老太太囚住了唐方。
唐方不快乐了,可是萧秋水不远千里,历尽艰险来找她,以至唐家堡,与唐老太太及唐老太爷子作出一场迄今尚未知胜负生死的殊死战……唐方终于失去了萧秋水……就算比她美,比她年轻,也不如她快乐了……——可是竟又有了个公子襄!
而且唐方还要公子襄去找萧秋水!
难道天下间的美的好的,都让唐方占尽了么?连这野店里一个懒散闲人,也是为见唐方,而不惜与公子襄一战!
——而她自己呢?她也是唐门的人,她是唐甜啊!
唐甜永远不能忘记,她目睹唐方,在梳妆台边梳鬃、卸妆,那哼着的歌,那快乐的神情,那幸福的酡红,那秀细得如燕子剪窗而出的小蛮腰……她那时正在吃着冰糖葫芦,故意把糖浆糊在唐方的枕裳上……她那时发誓,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做唐方。
可是唐方只有一个。
——除非没有了唐方。
……那时候,人间就只剩下唐甜了。
想到这里,就想到萧七、铁恨秋、容肇祖,还有方觉闲,都会为自己而去杀公子襄,找“天下英雄令”,夺“忘情天书”……唐甜就微微地笑了……很快地,她的笑意又如蜜一般甜。
第五章公子襄
“落花娘子”笑得很甜,她相信正常的男人,只要真的是正常的,见到她朱唇半启,眼儿媚,好像想着些什么事的神情,如果在没有人的时候,男人都会扑上来,男人嘛,就是男人,容易对付得很。
可是她看到女人就不同了,像刚才那丫头片子叫什么“歌衫”的,一身体态轻盈,有的是她所没有的天真、年轻,恰好跟她形成对比,她看到了,就恨不得攫前去,一把扼死她所看到的,的确,她也真的扼死过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只是那丫头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座院落很宽很大,众人在仲孙引领之下,信步走来,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居然还是一进又一进的,尽是屋邪,一层又一层的,摆设简朴、明净,好似战国时的王候世家,自有一股威仪,梁思王的旧居,确是气派非凡。
众人都想看一看,这崛起江湖、冠绝一时的公子襄,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头上生角的人物?
只见一停院宅,迎面而立,建造所用的本质、陈设,都很朴拙,但自有一股沉厚的气派袭人,只见数十青石阶上,站有一个锦衣青年。
众人心想,这就是公子襄了吧?众人虽冲着公子袭来的,但慑于他的威名,便都一齐止住了步,拱手示札,那青年也长揖到底,一一还礼,十分恭谨,然后引身向后稍让,道:“在下杜而未,是公子爷七十一门生之未,公子在‘来王殿’已恭候多时。”
江伤阳、甄厉脸上俱一热,辜幸村稍呆了一下,即仰天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俺这可看走了眼,兄台英气逼人,弟子已是如此,主子更不得了……今个儿可是大开眼界了。”
说着大步行前。“东南”、“西北”霸主,本就与“东北”霸主齐名,见辜幸村前去,甄厉庆、江伤阳哪有落后之理,其他的武林豪客,自都跟上,亦步亦趋,独有“西南霸主”莫承欢在寻思:嘿,一个居其未座的弟子,已英朗逼人;主人还得了?看来这样的男人……”非会会他不可。
众人又走了一段路,从一个院落到一处院落,气派之大,今这几个四方霸豪,都为之气短,倒是辜幸村,一路上说着话:“哈哈哈,梁思王的府邱,倒似走不完般的,要见公子襄哪,跟见皇帝老爷没什么两样……”忽见一座高阁,阁楼上一人凭栏下望,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人,一身绣金丝华服,相貌清俊,已猜着七八分,正待行札拜见,那青年却先拱手揖札,转眼已到楼下,抢先行札道:“在下是公子爷六十一门生中叔梁讫,诸位大爷劳驾,公子爷已恭迎久矣。”
辜幸村又哈哈几声干笑,他本自恃人多势众,现今也不由不暗自危惧,长吸一口气,道:“那还等什么?哈哈哈。”
又行了一段路,到了一处荷池旁,一名公子,身着金衣黄袍,悠然出色,这青年简直眉目如画,“落花娘子”莫承欢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世间竟有这等美男子!
只见这荷池后,就是“来王殿”,这大殿外形建筑,朴实无华,却似一头振翅欲飞的龙。
这不是公子襄,还会是谁!
甄历庆这遭可不落人后,抢先拱手,故作海派地道:“公子爷。见您真不容易,三防六卫,再加迷宫也似的,咱们可……可……”话未说完,那青年检衽行礼。
众人见纤尊之公子襄居然行此大礼,都不禁有点受宠若惊,那青年却温文有礼地道:“在下是公子爷座下羊舌寒,忝七十一门生之首,向诸前辈请安……公子爷就在‘将相亭’中讲课,请诸位前辈移驾……”甄厉庆讨了个没趣,“落花娘子”却嘿嘿地笑出产来,甄厉庆回首瞪了莫承欢一眼,却也没奈她何;江伤阳自觉声势上不及辜幸村,也一抢夺宝物,恐怕要吃亏,而且又在未入府前,先在大门口裁了个筋斗,便想讨好甄厉庆,以两大霸主之力,不愁辜幸村不退让七分,于是拍拍甄厉庆的肩膀,讨好地道:“甄老,咱们就多走几步吧……”谁知甄厉庆正在羞愤之中,发作不得,江伤阳光说还好,还在他肩膀上要拍,甄厉庆一向自视颇高,怎容人勾肩搭背,盛怒之下,自然用手一刁,江伤阳见势不妙,他的武功随心而发,马上聚力于腕,只听啪地一声,两人已由指自腕,闪电般对拆了七招。
两人稍一接触:立即分开,在这交手间,都知道对方非同小可,谁也不想在宝未现前,两人先斗了个两败惧伤。
江伤阳可是一片好心,给人当作狗肺,气得鼻子都歪了,狠狠地骂道:“甄老头儿,你真够狠,就别朝我发,有种打从哪儿栽的,就打那儿讨回来,冲着我火冒八丈,我江十八就好耍么?”
甄厉庆贸然动招出手,心中也知江伤阳本无恶意,但有些歉意,但手已经动了,加上江伤阳这么一喝,脸也拉不下,冷笑道:“冲着你来怎样?”
辜幸村见二人争执,倒瞧着乐乎。
“落花娘子”知大敌当前,可不是闹着玩的,嗲声嗲气地道:“我说两位大爷,敢情今天不是到公子府来了,而是过年过节,上擂台比武,闹着玩来了。两位爷们也是刀尖舔血见过场面的,怎么不先算算时辰八字,选在这要紧关头打冷棍,不是太没意思了吗?
这下说得两人都暗自在手心捏一把汗。
辜幸村哈哈大笑,又领先行去,江伤阳、甄厉庆互望一眼,心知这充豪爽的东西心底笑他们,不禁都有些敌汽同仇起来。
这下走没几步,原来就是来的一座亭子里,有几十个人盘膝而坐,聆听十分用神,一个背向众人,正在娓娓而谈。
众人在亭外站住,正待招呼,那人就从容地拧转身来,笑道:“殿上已摆三十四位席,请移足至‘来王殿’一叙。”说着当先引领行去,他座下弟子,也纷纷起座。
这人说话的声音极好听,有恰到好处的鼻音,他才回身,便道出总共有三十四人,随随便便的几句话,把每个人都当作人看待,既不会偏重几个霸主,亦没有蔑视其他群豪。
众人见他迎着阳光行去,身上服饰,已洗得月白,但一身高贵安详的气质,使人感觉到无限高洁。
众人来到“来王殿”,只见果然设有上席三十四位,其他惧为陪席,想必是给门下弟子的,众人心里暗自悦然,公子襄竟对来的人数了如指掌,设席以待,只怕早有防备。
公子襄却神态安详地坐下来,先喝一杯,说道:“这是敬天、地、君、亲、师;”然后又向群豪举杯遥敬,道:“父亲远行已久,未能亲自接待诸位;这是敬诸位远道而来的英雄豪杰。”
众人听梁思王不在,心中都舒了一口气。梁思王虽在武林中全无地位,但毕竟是册封为王的大官儿,惹不得的,公子襄在作揖之时,施礼虽恭,但气态上如王气侵然,几名东北群豪,瞧在眼里。心里都不由民主暗自钦服,忙起座还礼;仲孙湫的席设在公子襄右侧,他笑道:“这是给各位洗尘的,来来来,咱们先了为敬。”
又有家丁们捧出菜肴下酒,菜肴不见得是山珍梅昧,但十分可口美味。初尝一日,便禁不住大嚼起来。
酒过三巡,辜幸忖估量情势,此番远道而来,反教公子襄取了主动,抢了风头,万一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让公子襄吸引过去、自己等不远千里而来,吃吃喝喝一番就算数,传出去,脸摘下来,往哪儿接?便率先打了个哈哈儿,正待说话,却教江伤阳抢先把话头接去了!
原来江伤阳也算准这“东北霸主”辜幸村说话,老是喜欢先把几声“豪笑”,摆在前头,生怕别人不知他豪气干云似的,江伤阳有意塌辜幸村的台,只要待他笑完之后,话到了喉咙,自己抢先说,便吃定了“东北霸主”辜幸忖的鳖了。
“公子,这番咱们远道而来,可不是光为了叨扰公子一餐饭而已,嘿嘿呗。无事不登三主殿,来这里,是为了请教公一件事。”
公子襄一笑:“请说。”
江伤阳抢得说话的先机、一时变成了许多群豪的首脑,他嘿嘿笑了两声,便道:“请教的事儿么?这我在公子府前大门口,己说追了,却给公子身边的仲孙见报不接见,而今这话么,还是问他最好。”
仲孙湫在旁微笑,公了襄返过头去,仲孙湫的神态立时显得甚是恭敬,仍公子襄却对待朋友一般和善亲切地问道:“仲孙先生,是什么事呀?”
仲孙湫几句话就说明了:“江老爷子误以为我们已找到萧大侠了,而已把‘天下英雄令’及‘忘情天书’占为已有,所以我没让他进来烦扰公子。”
公子襄讶然道:“哦?有这等事?”转身向江伤阳抱拳揖道:“仲孙先生乃克尽职守,体念晚生,如有得罪十八爷处,则由晚生给江爷赔不是。”
公子襄如此谦冲,倒令群豪大是错愕,而江伤阳一时也无法借题发作。
“这种事情,已不止江爷你第一起,这几天来,不断有人为此事而来,晚生倒想向江爷请教一二,流言从何而来,如能赐告,晚生感激不荆”江伤阳一呆,道:“那公子是不承认有这一回事了?”
公子襄尚未答复,强厉庆即冷笑一声,却不说话。公子襄抱揖问:“前辈有话请说。”
甄厉庆听公子襄问话,心忖:果是初生之犊,当下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外面大雷大雨,公子这儿却连风都没有,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何况……不见得尽是空穴来风吧?”
辜幸村在这节骨眼上,当然也不甘后人,只不过他说的话比较婉转:“天下英雄令’、‘忘情天书’,都是人见人眼红的东西,嘿嘿嘿……人说,常在河边转,没有不湿脚的,哈哈哈……人言可畏,公子这些岁月来:出全力寻找萧大侠,俗语说,没有挖着宝,也有一脚土……所谓有宝大家分,不然就指点条明路,让我们这些土老儿、乡下瞧瞧,开开眼界可好?哈哈!”
公子襄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此说,便道:“那么诸位是认定晚生已经找到萧大侠,拿了神令、天书了?”
江伤阳道:“敢情不是么?”
甄厉庆道:“嘿嘿。”
辜幸村冷笑道:“这可是公子自己说的。”
大殿下首,一设有附席的座上,数十名弟子中,已有几人变了脸色,江,甄,辜等当然有所警觉;但自恃艺高人胆大,除对手公子襄仲孙湫几人外,还真没把这些人看在眼里。落花娘子却笑吟吟地在一旁看。
公子襄道:“若天叫我真的能找到萧大侠,襄可谓无枉此生,无憾此生了。”
他深深的眸子,竟有着谈谈的泪光:“而襄也算对唐姑娘有了交代。”
辜幸村笑得就像一只老狼,舌头都伸了出来:“公子,萧大侠的生死,我们可管不着,实不相瞒,我们这些俗人,只对‘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有兴趣……至于这两件事物儿,又跟您与唐姑娘的事无碍;公子何不皆得玉成?大家好嘛!”
江伤阳也皮笑肉不笑地道:“分子身尊人贵,光府第就不知几百幢、门生也像孔夫子般,七十一人、三千子弟,又何苦与我们为本破书、一面铜牌作那鸡虫之争呢?”
甄历庆接道:“正是如此!何况近日武林,人人都知道公子身怀奇宝,试想想,咱们几个糟老头子,还好商量,要是换作东方霸主陆见破及西方霸主海难递等人前来,那就更不好办了,还有北面称王的‘血河派’欧阳独,以及称雄七海的‘九脸龙王’,这些可都是一等一难惹的人物呀,唉唉,公子在武林中向有清誉,又何必沾惹这些烦恼来着?早些放下,与唐姑娘逍遥自在双宿双栖,岂不是好……!”
忽听一声如雷喝:“住口!”
波、波、波三声,辜、江、甄三人手中酒杯,俱给这一声喝破,裂作几片,酒溅在下人衣衫上。大殿门口走人一人,正是公子襄座下二大高手“正、气、歌”中的“气伯”泰誓!
第六章气伯泰誓
三盏瓷杯齐被震破,但”开开叟”甄厉庆、江伤阳、辜幸村三人的武功,却非同小可,三只瓷杯破的同时,三种不同的情形也立时出现!
泰誓的气功震破三人手中杯,三人措手不及,但杯一碎,三人是一方霸主,在公了襄的手下就栽了个筋斗,传出去,摘下了脸,无处可挂。
甄历庆大喝一声,酒杯在他钦爪之中,硬主生捏成粉未,自指缝籁籁漏下。
江伤阳挽救无及,一掌拍下,在酒杯未碎之前,砰地全打得嵌入桌面去。
“波”地事幸村手中酒杯破了,但就在这刹那间,他的功力也到了杯上,竟以巧力将裂片稳住,他五指轻轻拎着杯沿、杯身和杯底,一只酒杯,看来是跟完好的杯子一样。
然而三人杯中的酒,却已泼到他身上去。
三人各用力、劲、巧,将破杯之危解去,但仍是大感面上无光,甄厉庆砰地一掌,击在几上,霍然站起,怒问:“靠声大么?”
江伤阳也变了脸色,站了起来,辜幸村却回首向公子襄道:“这倒要请教公子,究竟什么意思?”
公子襄向泰誓摇了摇头,秦誓立即垂手恭立,俨如老家人一般随侍身后,公子襄道:“三位有所不知……晚生家人,全都对萧大侠仰慕心仪,三位提及萧大侠时,语言或稍有不当处……况且,令、书确不在晚生之手,晚生为寻萧大侠,已使家中诸人劳心劳神,一直是音讯全无,三位确是误信流言了……”他的眼睛深深地看下去,说得不徐不疾。
“至于三位适才提到晚生的门人,与孔夫子相比,确令晚生愧无自容……晚生因恐膺越,门人只敢收到七十一,不敢逾越先人之七十二门徒也,这些门人,其实都是晚生生死之交……而三位前辈提到晚生和唐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唐姑娘是晚生最倾慕的女子,更不敢稍存冒渎之心,可对天地,而晚生诸位中,对唐姑娘甚为尊敬,所以泰伯一时抑制不住,得罪前辈,晚生代为谢罪……”说着起身喝酒,他这一番话,既将泰誓的气功破杯的事因交代得一清二楚,又将未找寻得萧大侠之事解释得明明白白,言下之意是,就算我瞒天过海,难道是一齐费心劳力去找的众多子弟也跟着瞒骗不成?江伤阳、甄厉庆,一时发作不得,辜幸村也闭上了嘴巴——别人以札相待,难道自己要来硬的不成?
却听“落花娘子”开腔就嗲声嗲气地道:“公子。”
公子襄淡淡地道:“莫前辈有什么指教?”
莫承欢故意地晴了一声道:“公子这一声‘前辈’,可把奴家给叫老了,其实践妄的年岁,也役比公子大多少。”
甄厉庆和江伤阳实在受不了这等肉麻语言,幸而“落花娘子”也算知机,腮边圆卜卜地笑道:“指教嘛不敢当,公子矢口不认找到萧大侠的事,咱们也无可奈何,又不能真个把公子连皮带骨则着吃了……”说到“吃了”时,眼睛好像要滴出水来一般,水汪汪的瞟向公了襄,那模样儿就像那盘丝洞里的蜘蛛精看到锅里的唐僧肉一般。
“不过,公子既以晚辈礼待,我落花娘子就倚老卖老直说了,公子至少也是耗过最多的时间、最大的人力,找到萧秋水……想公子心中,必有了底儿,我们也将就将就点,退求其次,只要公子点出人在哪里、东西在哪里,也就行了,我们只说一句‘谢’字便是。
这几句话倒是说得合情合理,辜村、甄厉庆、江伤阳三人不住点头,公子襄蹩眉道:“前辈您开门见山的这番话,说得扒心亮肺,若晚辈得知萧大侠侠踪,必定尽悉相告,只借……”住口不语。
落花娘子等于碰了一个“软钉子”,慢怒道:“那是说,连公子找了这许久,连门路都没有了?”
公子襄道:“倒不是完全没有,而是都没有把握。”
落花娘子紧接着问:“那公子下一个全力搜索的地方,总可赐告吧?”
公子襄苦笑道:“实不相瞒,下一处晚生等寻索之处,还是唐门废墟。”
辜、江、甄、莫四人相顾一眼,还是由落花娘子道:“不是贱萎不信公子所言,而是蜀中唐家,在昔日与霹雳堂战火中夷为废墟,唐家余众也移居川西,萧大侠最后出现,乃是在唐家堡中,跟唐老太太迄今尚不知胜负之役,这是武林中任谁都清楚不过的事儿,这些年来,为寻萧大侠,或志在天书,或旨在英雄令者,已不知彻底搜索过唐家旧宅千百遍……怎么公子在这些年来苦心积虑搜索之余,居然还在唐家废墟依恋下去,这不是……不是叫人太无法敢信了么?”
公子襄说:“前辈如果不信,晚生也没有办法,不过晚生说的确是真话。”
不知怎地,公子襄的说话和神态,确易令人信任,觉得诚挚无比,落花娘子便静了下来,辜幸村、江伤阳、甄厉庆三人一时也没有说话,在旁的仲孙湫却笑道:“若诸位此番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那我家公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怕要失陪了,这儿一切:在下代公子照料便可……”这已是明显的“逐客令”,四大霸主都是一方之尊,哪有听不懂的道理,辜幸村眉头一皱,当先发难道:“公子的话,咱们都信了,冲着公子的面子,咱们也不在这儿骚扰公子……只不过,为了方便,还得向公子借一件事体。”
公子襄道:“什么东西?”
辜幸村哈哈地于笑两声,道:“人。”
公子襄道:“什么人?”
辜幸村一字一句地道:“唐方,唐姑娘。”
这一句下去,满座子弟脸色俱变。
辜幸村即道:“老夫要借唐姑娘,绝无恶意,只是万一萧大侠健在,咱们有唐姑娘在,见面说话,也方便些,想公子一定乐意成全。”
这一下,江伤阳、甄厉庆、莫承欢等都听明白了,如唐方在手,至少有三大好处:第一,可保公子襄投鼠忌器,不致与自己等争夺宝物。第二,进入唐家废墟,唐门虽毁,但唐家建筑的精密复杂,稍有不慎,还真让人步步危机,这几年来,为寻宝而狂死唐家废墟者不少,如有唐方领路,可免此随。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萧秋水万一未死,有后方作为人质,也不愁萧秋水不乖乖交出“天下英雄令”和“忘情天书”。
辜幸村深恩密虑,深谋远虑,而且点出了意向,甄、江、莫三人在这件事上,自然是眼鼻通气,江伤阳即道:“公子既没拿‘天下英雄令’,也没交出‘忘情天书’,公子的话,想必是一言九鼎,这些咱们都不追究了……这唐姑娘嘛,只是借几天,一定礼待如上宾,想公子不至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不料一直斯文淡定、不喜怒的公子襄,蓦然脸色一沉,直截了当他说了两个字:“不行。”语言斩钉截铁,绝无余地。
这一下,来客三十四人,脸色惧一齐变了,甄厉庆心想,这世家公子,敢情没真见过“十方霸主”的手段,居然不卖自己等人这个情!于是决定吓上一吓,唬上一唬,这公子襄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便龇着牙道:“公子襄,你左一句也不行,右一句也不准,真要叫咱们人宝山空手回了?”
公子襄道:“唐姑娘是我们这里的上宾,除非唐姑娘自己愿意……否则,晚生有一口气在,任何人都不能要挟她。”
公子襄一身温文淡定,却说出这么冲的话来,一点余地都没有,辜幸村等都知道今番难有易了的局面,只是对方人多,真要一哄而上,确不易斗,就在这时,忽听人声噪杂,公子襄一皱眉心,即道:“放他们进来。”
声音源源不绝地传了开去,不一会,竟拥进来了五六十名武林人物,瞧衣着服饰,僧、道、俗都有,而且黑白两道江湖好汉,都掺杂其中,为首的数人,一见四大霸主在座,忙招呼众人拱手施礼。
原来“四大霸主”在武林中的分量,远在一般武林人物之上,而这些黑白两道的江湖人,今番前来,有的便是听近日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公子襄已获“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的讯息,来此希望能分一杯羹,明而显之的是跟东南、西南、西北、东北霸主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的。
四个霸主见忽然来了那么多人,声势大振,但也担忧,怎么这些人都在今日成群结伙地来,辜幸村不动声色,笑呵呵地道:“今个儿是什么风,恰好东南西北中,把诸位都刮来了公子府?”
为首的“大鹏帮”帮主汤胜雄道:“这次咱们能一道来,是趁着把兴儿:听说东方霸主陆见破陆大王要来梁王府,所以咱们都一场来凑热闹,顺此劝劝公子爷。”
这汤胜雄也是八面圆的人物,顺此也向莫测高深的公子襄维维人情,便说:“人说:君子无罪,怀壁其罪,天书、神令,对公子这等位尊身贵的人来说,没什么用,不如早些让咱们这些刀口上舔血的开开眼界,你争我夺去,省得麻烦。”
这番话既是劝,也是威吓,公子襄笑着摇头,道:“诸位好意,在下心领。千百句话是一句话:书、令既不在我身上,唐姑娘也不能跟各位而去。”
江伤阳见此刻人多势众,不如趁心狠手辣的“东方霸主”陆见破未到前,快刀斩乱麻,解决此事的好,于是将脑一沉,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句话,公子可听说过?”
公子襄根本懒得回答,在旁的仲孙漱却微笑道:“这一句话江老爷子今早在门前已经说过了。”
江伤阳想到早时仲孙漱一身神出鬼没的轻功,只觉耳后又有人吹气似的,心里有些发毛,想“正字剑”,看来不是玩的,眼角一转,只见甄厉庆已踏前一步,蠢蠢欲动,当下把话锋一转,道:“仲孙兄,你这话可见外了,我俩的交情,拿刀动剑的,未免太伤和气,只是今番‘开开叟’甄老爷子的‘开山掌’、‘开天拳’万一火起上来,只怕你仲孙兄就要吃不了兜着定了。”
这一下,可把目标都移转到甄厉庆身上去了,甄厉庆自是一呆,仲孙湫却不以为许,微笑道:“正要开开眼界。”
这下可把甄厉庆激怒了,他一步踏出去,大厅上有一阵似炒栗子的“哗哗”爆裂之声,甄厉庆已运聚内力,全身骨节一齐震动起来。
这骨路互震之声,遽尔增强!
然而这速增的声音,却不仅来自甄厉庆的身上,还来自公子襄背后的“老苍头”的身上。
“气伯”泰誓!
大厅上只闻这两人身上骨格“哗哗”之声,都屏息以待,看这两大内功高手的拼斗!
两人眼见一触即发,辜幸村自多黑少的眼珠儿一转,忽然插口道:“咱们胜了又怎阳?
败了又怎样,先划下道儿来,免得日后让启人笑话,说我们闭上两眼乱泼水啊,哈哈哈……”“落花娘子”自然也是懂得趁风趁浪,才能在乱局里混,她打蛇顺杆上,笑说:“这样好了,咱们权当没事斗着玩地比一比,要是公子方的人胜了,咱们拍拍屁股就走,话也不多说一句……不过要是公子败了呢……”么子襄仍是淡淡地但坚定地道:“天书、神令,确不在我处,唐姑娘的事,在下不能代决。”
“落花娘子”见公子襄一说话便封住自己的下文,她也没有棍顿怒,即道:“那怨我斗胆,若我们侥幸胜了,公子就得开放门府,任我们搜一搜。”
公子襄连想也没想地道:“可以。”
众人不禁暗下大点其头:只要公子襄肯让自己等人大肆搜一搜,就算搜不出宝来也可以大捞一番油水,不禁喜形于色。辜幸村更是老狐狸,即道:“不知公子要几场见胜负?要什么人下场?”不得公子襄说话,便抢先道:“一般比武规矩,总是三场定胜负,公子爷乃众人之首,身娇肉贵,自不必也不便出手,正好与老夫掠掠场子,俗话说,光看不动手,哈哈哈。而公子手下‘歌衫气伯正人君’,恰好算作三阵雄师,我们一老一少,就作个仲裁可好?”说罢又哈哈哈笑了三声。
莫、甄二人心里均是想:虽叫那老鬼占得便宜,少拼一场,但自己能将对方打败一阵,也可说是群豪面前大大出了风头,对日后自己声望,也是大有好处一事儿。
独江伤阳心里知道,仲孙漱并不好惹,但仲孙漱为公子襄座下三大高手“正、气、歌”之首,自己只要不挑着他,也十拿九稳,胜定了。
所以三人听事辜村这一番自抬身价、置身事外的话,都没有反对,只各冷笑一声:三人心中俱付,这番让你这老狐狸得逞,待会儿你趁火打劫时,看我们三人不联手做了你!如此想着,三人更加同仇敌忾起来了。
然而辜幸村也有他的想法:他人长得矮小,却足智多谋,估量情势,东方霸主陆见破片刻就到,这可是个扎手角色,自己引莫、甄、江三人与对方相搏,待陆见破来到的时候,势必与公子襄一战,自己才可坐收渔人之利;一上来先耗了气力,不是智者所为,何况他现在是仲裁,与公子襄并举,这件事,既不费力又讨好,传出去,也是脸上贴金的事。
公子襄依然平平淡淡,不置可否的样子,薄而拗拗的唇紧抿着,辜幸村又直快接道:“我们这边,自是甄爷、江爷、莫娘子的武功最强,公子若无异议,对手则由他们三位来挑了?”
公子襄道:“我的朋友兄弟、弟子门生,哪一个赢,都是我的光荣,哪一个输,就是我的失败。”他稍停一下,道:“这儿任一人都可代表梁王府,代表我。”
“东北霸主”辜幸村心里冷笑,公子襄,你真是初出茅庐,不知厉害,拿手下弟子来斗三大霸主,也未免太狂一点了!
甄厉庆、莫承欢、江伤阳却心中爆怒:好,今番不把你的爪牙羽翼拔去,就不配做一方霸主!甄厉庆早想出手,上前一步,道:“哪一位先上?”
气伯泰誓一步当先踏出,只见他年岁弥高,虽瘦骨磷磷,但双目炯炯有神,银发白须,凛然有威。
大殿十分宽敞,而且空旷,有数丈之宽,泰誓大步而出,先向公子襄拜礼,再向众人拱手,然后就向甄厉庆抱拳:“咱们就请公子和话未说完,甄厉庆已闪电般出了手!
“既要动手,何必多礼!”
“气伯”泰誓没料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一方霸主,竟如此卑鄙偷袭,猝不及防下,甄厉庆左右手十指如钢箍,直插泰伯左右“太阳穴”去!
泰誓怒吼一声,不及闪躲,猛地双肩一耸,全身格格作响,竟以双肩横挡左右太阳穴,务必抵住甄厉庆一击!
甄厉庆的十指嗤嗤连声,已嵌入泰誓的双肩胛里去,他一击未能如期杀死“气伯”,即运“开山碎石”之功力,要硬生生将泰誓的左右肩肌撕成两片!
“气伯”秦誓还击无及,七十一门生等都不禁失惊,他强自沉气运力,竟硬生生以一股凌厉之气,硬抗住甄厉庆双爪的撕心裂肺之力。
刹那间,泰誓满脸涨得通红,全身衣服,都似铁片一样硬卜卜地涨了起来,而甄厉庆全身骨头,又格格地连响起来,一个在运全力撕裂对方,一个在运全力拒抗以免被对方撕裂!
第七章老年·胖子·老太婆
铁恨秋和唐三千追踪前面那个和气的商贾,已经很久了。
他们俩跟踪他只是因为唐甜在“白云居”吃茶时望下来,忽然见一个很和气的商人和一个孩子向一个佝偻的老太婆买桔子,她就脸色变了。
“跟踪那胖子。”
没有理由。跟踪这人干什么?这人要去哪里?连这人究竟是谁铁根秋和唐三千都一点也不知道。
这非常和气的商人无论去哪里,都和气非常地跟人打招呼,寒暄、如此穿过一条街又一条街,一条巷又一条巷,唐三千和铁恨秋早已十分不耐烦了——要不是他们俩知道如果追丢了人,唐甜脸色会很不好看,说的话也会很难听,他们早就不迫踪下去了。
铁恨秋当然不怕唐甜。不过这“不怕”只是表面的,内心里不知怎的,对这外表圆脑甜甜的美人,也有些畏惧。只不过这点他是绝不承认的。
可是他更怕的是唐三千的脸色,而唐三千在唐甜对她板起了脸孔的时候,对他更黑起了脸,这是铁恨秋最受不了的。
而敏感的唐甜看出了这点。
所以她要铁根秋替她做事,易如反掌,因为唐三千一直是她的奴婢,自小到大,从她三岁起就曾剪断唐三千的裙子,要她当众出丑,当她知道爱漂亮时,就用“蛤模俏”泼在唐三千脸上,使她成了麻子。
——而唐三千从不敢忤逆她一次。
唐甜跟唐方在一起的时候,黯然失色,同样是笑,一个灿若花开,一个甜如蜜浆,就用筷子在自己颊上刺,却没有刺出酒涡来,她觉得可能要冒险用唐三千一试,所以她就趁唐三千睡着了,先在她脸颊——故意刺上一点,免得真有酒涡时便宜了唐三千——刺在她“颊车穴”上,从此唐三千颊上一个深孔,而右目看不清楚,大大影响了她发射暗器的能力,所以她才苦练以暗器的多量取胜,即是闻名江湖的“三千烦恼丝”。
——当然后甜的“酒涡试验”失败了。
唐甜千方百计要模仿唐方,可是唐方的很多气质,不是模仿可以得来的。
酒涡,还是唐方才有。
唐甜只有甜。
那胖子商人走人一家雨伞店,跟那老板仿佛很熟,聊起天来,那雨伞一张一张在店里地上,晾着晒于,唐三千和铁恨秋都恨不得去拿一把来遮太阳。
这要命的太阳!
“唐甜搞什么鬼,叫我们来跟踪这胖嘟嘟的家伙,真是活见鬼!”
唐三千也咕噜道:“我宁愿去打黄天荡,总比在这儿跟人尾巴走的好。”
铁恨秋听唐三千与自己同感,很是高兴,道:“是呀,我们‘刚极柔至盟’,在黄天荡那一役,将那一票土匪头子,七擒六杀,在江湖上可有名得很呢!”
“别多嚼舌了,小姐又要……”
话未悦完,她脸色已变了。
他们只说过四句话,一人两句。
可是四句话尚未说完,回望那店子里,只有雨伞和那掌柜,那胖子却不见了。
铁恨秋一步就抢入了店门,一手就把老掌柜衣领揪起来,凶狠狠地问:“那人呢?”
那老掌柜吓得帽子罩住了脸,好半天才弄清楚这个凶神恶煞问的是什么,嗫嚅指着街口道:“刚……刚走了……”铁恨秋不顾一切,摔下他就去追,唐三千早已在街头街尾,找过几遍了,两人相对,都一摊手,心里都同时浮起一个人的脸孔:没有笑容的唐甜!
两人在太阳下汗流如雨,又找了好几遍,两人在庞大的街市行人中挤来挤去,早令人怨恨连天,恶声叱骂,两人哪有心情理会”,不管怎么找,那胖子还是杳如黄鹤。
唐三千、铁恨秋两人无奈,齐声叹了口气,在一处大宅石阶上蹲了下来,两人心里都想着:回去怎么向唐甜交代呢?
铁恨秋懊丧地道:“三千,这次我们……”唐三千忽然轻叹一声,十分紧张地抓住铁根秋的手腕,又叹了一声。
铁恨秋不禁也紧张起来,问:“什么事?”
唐三千握他的手却紧了紧。“嘘——”然后指向刚经过的江湖相士。
铁恨秋开始时不明所以,忽然眼睛亮了一他从唐三千手指所示,看见了江湖相士那篱绿色的靴子。
——江湖郎中,怎会穿靴子?
——而这靴子,正是刚才所跟踪的脖子商人所穿的!
一难道这江湖相士就是那胖?
——如果是,在这片刻之间,那胖子竟如此迅速地易容,岂能是等闲人物!
待那江湖相士走出约摸三四丈远,两人相顾一眼,才回过神来,一齐窜起,跟踪过去,两人心中都想,自己运气不差,恰好蹲下来瞥见江湖相士的鞋子,要不然,这次肯定是追丢了!
两人就待跟去之际,忽听背后宅院的黑色木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熟捻稳的声音暖了一声,铁恨秋、唐三千二人俱是一憎,返身护体,回头一望,只见门内探出头来的,竟是唐甜!
唐三千、铁恨秋二人都吃了一惊:唐甜不是在那茶店里吃东西吗?怎么变成这巨宅的主人了?
铁恨秋忙探头过去看那宅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唐三千已急着指向正要远去的江湖相士背影,道:“小姐,那江湖相士就是……”唐甜冷笑,她自宅子内窜出,身侧跟了个萧七。“那礁夫才是。”
唐三千大为错愕,唐甜、萧六等已掠出文外,她慌忙拉住比她更震愕的铁恨秋,追了过去,向江湖相士去处相反的方向,掠了十七八丈,就见到一个樵夫,正背着两捆木柴,吱吱呀呀地往前吃力地走。
唐三千心里大急,掩上前拉扯唐甜的衣袖,正想告诉唐甜那江湖相士靴子跟那胖子相同的事,避然一瞥,只见那樵夫,竟也穿着暗青色的鞋子。
唐三千示意铁恨秋看去,两人都暗叫“惭愧”,差点给人以“调虎离山”之计引走了,而原来唐甜等一直在附近,自己这下子的跟踪,可谓丢到姥姥家去了!
只见那樵子背后,早有两人跟踪着,唐甜等这时已追近樵子,那两人回身,向唐甜一点头,唐甜打了个眼色;——人便挺身拦住了樵子。
那紧蹑追踪瞧夫的两人,却正是方觉闲和容肇祖。挺身截住的是“打鼓书生”容肇祖。
只见容肇祖虽然截佐那人,但神态十分恭谨,抱拳一揖,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大水冲着了龙王庙,敢问和升的是什么火?”
那樵夫给这没来由的一问,一楞,半晌才田出一排哨牙,满脸狐疑地问:“哥儿是谁?
依不识字,却来问依?这……”
容肇祖脸色一变,失声跺足道:“糟了!”
那樵夫犹在莫名其妙,容肇祖“咳”地掠到唐甜身前,道:“不是他……”唐甜、萧七脸色也变了,萧七迟疑了一下,道:“会不会……”唐甜却忽然大悟的样子。“对了!”
“到伞店去!”
唐甜、萧七、唐三千、铁恨秋、容肇祖、方觉闲赶到了伞店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地上的伞仍是晾着,唐甜一进去,就往地上晾晒的伞瞥了一跟,萧七抢过去,踢开了几柄伞,就现出了血迹。
那制伞的老板就在伞下。
唐甜向铁恨秋疾道:“刚才你揪的人,就是凶手。”
铁恨秋的脑袋,一时摆不过来,事情发展得太快,他想:那老掌柜,杀了老掌柜……他还设想透彻,神也没会过来,唐甜的身形在他身边掠过一阵急风,丢下了一句话:“快!回到茶楼去!”
茶楼上高朋满座,生意兴隆,街上喧哗热闹,人潮熙攘,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唐甜的双眼,却如利剑一样,刺在街角处那卖桔子、枣子的老太婆处。
那老太婆显然已十分老迈,她正秤着一斤桔子,给她的客人。
她客人是一个少年,只看得背后,只觉这少年在闹市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
铁恨秋莫名其妙,他不认为老太婆和少年人的买卖有什么看头,但连一向骄傲沉着的萧七,脸色都有些惊疑不定,除了方觉闲一直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其他的人,脸上都呈紧张之色。
——在灭黄天荡,攻打黄八婆老寨时都未曾有过的神色!
铁恨秋忍不住要问,唐三千却扯了他一把。
唐三千显然要比铁恨秋聪明,她很快地贴在铁恨秋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们未跟踪那胖商人前,那少年已在买核子付钱,那老婆婆已在秤桔子斤两……现在回来,他们的姿态还未变更。”
铁恨秋觉得唐三千贴在他耳边讲话,耳垂子痒麻麻的,十分好受,而且声音很是好听,一时迷糊了,也役弄清楚唐三千讲的是什么。
在唐三千跟铁恨秋说这句话的时候,唐甜却敏感地返过头来,狠狠地横了唐三千一眼,那眼色充满了在看一个不是女人的女人讲话的那种鄙夷和不屑……唐三千连忙垂下首去,站得离铁恨秋远远地……容肇祖看了一会儿,额角渗出了玲汗,道:“好厉害。”
铁恨秋引颈伸望,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萧七点了点头,道:“厉害,老太婆的秤、站姿、桔子,甚至地上的箩筐,全是杀着,只要少年稍一疏神,就要千洞百孔,血流遍地。”
唐甜却道:“那少年更厉害。”就没有说下去了。
这时一向寡言和置身事外的方觉闲,却说话了:“那少年能牵制住老太婆的杀着,不足为怪,但他还能维护街上全不知情的行人,这才了不起,而且不容易。”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恐怕连我也没办法做到。”
铁恨秋这才捏了一把汗,原来两大高手在川流不息的行人大街中作一场静默的厮杀,而街上的人全不知情。
就在这时,唐甜忽然低低说了一声:“正点子来了。”
“正点子”才要来?难道这一身杀着的老太婆和能拒泰山胆气的少年,还不是唐甜要等的人?
——这次康甜要自己做的会是什么事?等的是什么人?
铁恨秋心里有着这些疑问。
来人是椎?
原来便是那个胖商人。他不知是从哪儿忽然钻出来的,看见他的时候,他已挤身在少年与老太婆间——脸上仍是笑态可掏,只是腋下多夹了一把油纸桑他蹲下来选桔子——跟一个要买水果挑好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这一笑嘻嘻地蹲下去,老太婆全身的杀气,就像一只破了气的球,气都漏出去了,她很快地将秤好的水果递给少年,那少年接过,也付了几文钱,一场厮杀,消解于无形,而大街上,来往行人,无一惊动。
然后那胖子忽然一抬头,眼光竟穿过街上所有的行人,向茶楼的窗户上,正在探头注视的唐甜等人一笑。
这一笑,令唐甜都笑不回去。
然后胖子和少年宏动着的嘴唇,似在对话,老太依然在胖子的背后,仍在卖她的桔子。
可是唐甜等人都看得出,那胖子是跟老太婆一伙的,因为没有人能把自己的背后卖给个满身杀气的老人婆。他们不禁都有些为那少年担心,不过那少年一点也没变,他依然背向茶楼,看不到脸目,只是在街市上的背影看来,他仍是那么孤独,那么寂寞的一个少年。
唐甜在那胖子一瞥后,抽回了头,忖思了一下,毅然道:“他发觉我们了。”
萧七道:“换个地方,继续监视。”
唐甜道:“最好近一些,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六人付过茶钱,迅速而不惊扰行人地,自街角那边折过去。再自横街转出来,闪过两条小巷,又回到了那热闹的街口,只不过片刻工夫,已折到了胖子、少年、老太婆的侧面。
他们就在街角的牌坊下,摆摊子的地方,仿佛选购东西,卖杂零东西的老板,也正在露出一口黄牙,向他们兜售货品。“这是狐皮的呀,是这一带所没有的,远自灵河山户运来,据说为了猎这一张皮,七个猎户,苦等了七天,还有一个在冰崖峭壁下在送了性命呢……姑娘大姐儿你穿上去,一定出落得花俏动人,少年哥儿谁不眼光看个发直,我王八麻子……”他极力推售这张红狐的眼通红,因为他看出唐甜的身家正可适合这张价值不菲、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买下来的狐皮。至于时其他鸡零狗碎的货品,他倒用不着多费唇舌来兜销。
唐甜外表正在留连、羡慕、讨价还价,但她的一双耳朵,却能透过街上所有繁琐嘈杂的声音,岭听那微弱的、细微的、但最重要的——少年、胖子、老太婆三人对话的声音。
第八章文士与老僧
“……以你这等身手,到‘龙王庙’来,不出十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乐而不为哉,小兄弟,你多考虑考虑。”那胖子笑眯眯他说,这是诱之以利。
“不。”
胖子说:“小兄弟,凭你这身绝活儿,大江南北走遍了,能动你寒毛者,确没有几人,在人神共愤的老欧阳那儿做跟班,正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投的辱没了自己一生前程……人往高走,水往低流,你学了欧阳老怪的武功,再来学老夫的,老夫也没皱一皱眉头,刀尖要两面利,哪有光磨一面的道理?”这是劝之以理。
少年摇首。
胖子道:“我跟你,不知怎的,也许是投缘吧……一直不想出手伤害你,想保存你,栽培你,让你日后在江湖上,大放异彩……这也许是因为我们出身太相近之故吧!我从前也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倔强少年……”这是动之以情。
少年连头都不摇了。
胖子道:“如果你真的不识抬举,真个动起手……你知道,我手下从没有人能走得过十招,‘十方霸主’也对我眼服帖帖,就算你师父和公子襄来,只怕也要敬我五分……你小子虽是要得,但撞在我手里,一旦动上了手,你有手有足的,恐怕就要变成半残不废了,那样多不好碍……其实你又何苦来哉?宁折不弯是有种,但勘不过时崩断了,哭爹哭娘可就来不及了。”这是威吓了。
少年冷笑。
胖于可谓把好话歹话说尽,最后将脸色一沉,唐甜等都以为他要发作,只听他道:“拿下!”
就在这时,摊子的老板、老析娘、哭叫的小孩、没法子的姐姐、拧丈夫耳朵的老婆、被老婆拧的丈夫、六个人,骤然出手!
老板的红孤皮,突然喷出一阵白雾,罩向唐甜!
老板娘手中的针线盒,忽然射出三道白光,飞打萧七的脸门!
那黄脸婆的手,不拧丈夫的耳朵了,她十指又尖又利,飞插容肇祖的后头!
那被拧耳朵的拧得一直“雪雪”呼痛的丈夫,也不抚耳大叫了,反而一低头,撞向方觉闲后背后!
同时间,那小孩,那小姑娘自袖中抽利刃,已抵在铁恨秋、唐三千二人的后心、背门上!
任何人——就算是老手,杀人之前总会先露出一下“凶相’’,就算没有凶相,至少也会有一些特别的表情,诸如不怀好意的笑容,脸色铁青,目露凶光之类,这一类“杀人的预兆”,若使人感觉得出来,而发生颤栗、提防,就叫做“杀气”。
一个一流的杀手,可能因为他杀人太多之故,故往往使得他全身布满了“杀气”——这“杀气”之浓之烈,足可令被杀者因畏惧而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但一个一流的杀手,更擅干将自己的“杀气”隐藏起来,教人防不胜防,只有到最后一刹那才现露出来,慑敌之心,再一举而杀之。
无疑这几人都是一流的杀手——他们在行凶的刹那间,才现出了“杀气”。
却就在这刹那之间,唐甜虽全神倾注在听胖子和少年的对话里,但这电光石火间的一瞬,她已感觉到了。
她立刻翻了出去。
唐家的一门暗器,也应手而出。
那白雾罩不中她——她翻出去时早已闭住了呼吸。
那枚唐门的暗器同样电打不中那“老板”。
但那暗器依然生了效——终止了那“老板”的追击。
唐甜避过这一击,脸都白了。
那胖子要的是他们的命,早已布下了开罗地网——他根本不要他们活门,只要留下两个——唐三千和铁恨秋,他认为从呆头楞脑的家伙口中,可以追问出他们跟踪他的原因。
所以一出手,就是杀手!
当街杀人,这胖子宛若平常!
那老板娘花粉里的毒针,给叮上一口,就等于给七十只疯狗同时咬到一般,萧七跟唐甜几乎同时感觉到被攻击,虽然刹那间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攻击他们——如果等到知道的时候再避,就已经不能避了。
萧七没有避,他手里正拿着一张狼皮——他本来是佯作问这张狼皮的价钱的。
他拿着狠皮,身那老板娘盒上一罩;在这同一时间,容肇祖的双线锤鼓,也格住了那女人的十只尖指。
砰!一个人倒在街上。
那倒地的人是那男人。
那用头去撞方觉闲的男人。
这时候,安详热闹的大街变作一口混乱。大街上都是奔走、呼叫、走避的人们。
“杀人哪!”
“救命啊!”
“天呀!”
那白雾罩不中唐甜,但靠边的行人却遭了殃,射向萧七的银针,也有一根射偏了,一人在送了性命,街上乱作一团,行人走避不迭。
那少年忽脸有怒色,飞窜过去,她救那些沾着白雾的行人;那胖子对唐甜等还能活着稍有些错摆,但他的眼神却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轻描谈写,看来一切与他无关,背上一柄黑剑,腰间悬一把白剑的青年人。
方觉闲。
胖子忽然跨前一步,问:“阁下是萧开雁萧二侠的什么人?”
方觉闲道:“非亲非故,仅‘景仰’二字而已。”
胖子圆嘟嘟的脸上依然笑态可掬,眉目口鼻之间,显得十分清俊:“赵师容赵大姐,跟阁下怎么称呼?”
方觉闲慢慢地,像看一本书的最重要一节章句般地,望了胖子一眼,道:“赵姐姐教过我‘五展梅’。”
混乱中,几对人一齐动手,闪电惊虹间,方觉闲对偷袭自己的人出了手,胖子不但能看清自己的剑路,而且还道出了自己的师承。
胖子嘻嘻地笑道:“了不起,英雄出少年。”
回头向唐甜骂道:“老夫向来不喜欢让人跟踪,你这丫头,跟我已不少路程,确有一番身手,老夫冲着这哥儿面上,今后你们离我远远地,别再让我给瞧着就好了!”
说着一挥手,那“姐弟”两人,立时收起了尖刀,唐三千、铁恨秋二人才幸免于难…胖于对他的那个部下之死,宛若没事一样,唐甜却道:“晚辈是唐家的人,跟踪龙王,不是为别的,是为了要走报给龙王一个消息,而这件事非天底下一等一大英雄、真好汉不能提扛得起!”
“天底下一等一的人英雄、真好汉!”那胖子眯起了笑眼:“你奶奶的!你这小姑娘成真会说话,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时街上正紊乱成一片,捕快不久就会到来,那少年发觉中“白雾”的人都已无救,愤怒地站了起来,胖子笑嘻嘻地道:”我门都有话要说,这儿他奶奶的吵得很,咱们到城外聊聊可好?”
那少年怒道:“这儿条性命!”
胖于毫不在乎地道:“这几条性命算什么!比起贵派杀人,可是‘九牛一毛’了!”
少年道:‘血河派’杀的人是该死的人,而且都是双手沾血的武林人物……但这倒下的人,都是无辜良民!”
胖子道:“咱们不要在这里辩这个无聊的事儿,捕头来了,总是不好,来来来,咱们出去冉说。”
少年终于道:“好。”语音斩钉截铁又加了一句:“到时候你要给我个交待!”
唐甜不禁留心望去,只见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但双目间流露一种奇特的感情,而整个人看过去,让人有一种孤寞之感,仿佛一座雕像,冷寂的留在冷暖人间。
那胖子依然笑道:“那当然,那当然。”一面向方觉闲道:“有劳二位走一趟。”
他显然是十分重视方觉闲和那少年两人。
萧七沉下了脸,他一向不喜欢被人忽视。
唐甜却甜笑。大鱼是不吃饵的,一定要退而结网,结一张很大很大的网,然后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很深很深的海上,撤下网去,那时钓到的,可不止是一条鱼,而是一头龙王!
城外“龙王庙”前面,也有几个摊子,这儿已经出城,赶路的人通常都会在这里歇一歇,吃点东西,填饱了肚皮,才去赶长长的风沙路的。
这时已午后,只有少数七八个行人,趁阴歇个脚,然后才赶路或进城去做买卖,在这儿打个盹,养养神。
唐甜放眼望去,只见苦行僧、文士、商贾、书生、衙役、农夫都有。那胖子就带他们定到这儿,停了下来,”龙王庙”已十分破旧,大多数的行人,都在庙前停下来吃饱了就走,只有少数虔诚的,才会到庙里上香求路上平安,放点香火钱。
胖子一到,那庙祝就赶忙出未迎接。那迎接的手势既不是合十,也不是抱拳,而是中指屈向掌心,四指竖直,而那庙祝见到胖于的神态,恭谨得就像看到神宪上拜祭的龙王菩萨下凡一般。胖子却很随和,不进庙里。“我进庙的话,恐怕诸位就疑心老夫有布置了。”
说着就在残破的台阶上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同时要大家也坐。
那在街市上露了一手的“老板娘”、“老板”、“老婆”、“姐姐”、“弟弟”,以及一直没有出手,沉默不响的纹脸老太婆,也跟随了过来。加上唐甜、萧亡、方觉闹、容肇祖、唐三千、铁恨秋,以及那少年,这一行十四人,倒像结伴而行的一伙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使得打尖的路人和买卖摊贩,都往这边儿看。
那胖子却一点也不在意。
“我的用意很简单,是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胖子笑眯眯他说:“你们几人:身手都不错,到我这里来,不出五年,‘十方霸主’的名头,就是连夜赶路都赶不上你们。”他这话是对唐甜、萧七、唐三千、容肇祖等人说的,然后他对那少年和方觉闲就更客气了。
“至于你们两位,在我麾下,才是将材君用。”他说这种话居然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你们可以多多考虑一下,我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性,凡是一等一的人才,如果不在吾麾下,我就觉得很不舒服,不借千方百计要争取到,如果仍是叫我失望……”胖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我只好将之杀了,免得留给他人所用。”
这人说话就好像天下人的生死全是他一手掌握似的,铁恨秋最看不顺眼,“蓬”地一拳打在石阶上,竟打崩一角石灰。
“你是哪座山上的哪根葱!我们于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凭什么说要杀就杀?”
他说话如雷鸣,庙前歇脚的人,全被他吓了一跳,胖子说话,一直很温文,很细声,直到这铁塔般的大汉喝了这一声,众人中有些见势头不对,可能有架要打,怕被牵累,便悄悄拎了行李溜了。剩下几个有胆色也有两下子的人,正要上前来围观;仍然端坐不动。若无其事的,只有两人。
这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一个道:“很像。”
另一个笑道:“像极了。”
——像谁?
——谁像?
那胖子仍是笑眯眯地,并没有生气,唐甜却慌忙接了铁恨秋的话头去:“他可以。”
铁恨秋闭上嘴巴,瞪大了眼睛,怒目凸视唐甜,好像不敢相信,唐甜竟说出这等话来。
唐甜甜甜一笑道:“因为他就是‘九脸龙王’。”
围观的人,一下子走光了。
他们不是静悄悄溜走的,而是跑下来,一连叩头,一边退走。
他们不敢说走就走。
——只要“九脸龙王”没揪起他们,他们就感激不尽,回家去戒斋膜拜一个月了。
“九脸龙王”没有去抓他们;他依旧笑眯眯,他连头都没有回,却笑道:“女娃子有眼光!”忽将脸一沉,问:“那两人是谁?”
那庙祝早已垂手恭立在他身旁,被他这一问,更把脖子藏到衣领里,颤声道:“属下探听过了,无法试探出来。”
“九脸龙王”回首盯了那庙祝一眼,他没说什么;可是他知道连“顺风千里”胡行雄的“千里眼、顺风耳”都打听不出来又请不走的人物,自是非同小可。
——这小小一座石诚,这小小一座分舵,怎么今天到了这么多的能人?
这令“九脸龙王”也有些暗自警惕起来。
那两个人,仍在一石几上呷茶,神态十分清闲。
一个上了年纪的文土。
一个老和尚。
铁恨秋凸着两颗眼珠子,瞪住那个脸有十六七个馒头那么大的胖子。
——自“权力帮”、朱大天王坠后,与“血河派”并峙崛起于黑自两道,让人闻名丧胆、神出鬼没、莫测高深的“九脸龙王”:慕容不是!
第九章九脸龙王
“九脸龙王”慕容不是眯着眼,像苍蝇盯上了蜜糖一般地看唐甜,他的看法是标准色狼的看法,先看腰,再看胸,然后才看脸。
他的眼睛虽小,但眼却像一根针一般,能刺穿对方的衣服。
唐甜无所渭,她姿态优美地站在那里。
慕容不是的眼光,终于在她甜脸上停祝
“你叫什么名字?”
“唐甜。”
“唐家的人?”
“是。”
“干什么跟踪了我好几天?”
“因为有话跟龙王说。”
“那为什么不直接走来跟我说,而要鬼鬼祟祟地在一旁偷听人讲话。”胖子的眼光仍留在唐甜脸靥上,像一只苍蝇在花蕊里不愿飞离。
“你知道,一个姑娘家,偷听大男人讲话,会吃亏的。”
“龙王爷;”唐甜呢声道:“如果直接走到您老的面前,您老的手下‘走鬼婆婆’花非花花老前辈不把小辈们打成马蜂窝才怪!”
“走鬼婆婆”的名号,真是“鬼见愁”,黑白二道给她这个名号,是恶鬼冤鬼遇道她也要走避的意思。“走鬼婆婆”一直站在慕容不是身后,佝偻着身子,低垂着头,听到唐甜的话,才挺了挺胸,眼睛闪亮了一下。
“好。”慕容不是的眼睛没有“针”了,温和地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慕容不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什么代价?”
唐甜媚笑道:“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哩。”
慕容不是上上下下打量唐甜,语音暖昧:“我从来替人做事,先说代价,再看是什么事的;”他例口笑道:“你找着我,可谓找对人了。”
萧七忍无可忍,突拔剑出手。
慕容不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身旁的“走鬼婆婆”已出了手,凭一双空手,接下了萧七七剑,萧七被逼退了一步,走鬼婆婆正待追击,萧七在退七步中,又递出了七剑。
走鬼婆婆逼回原位,刷地一声,左袖划破了一道口子。
萧七还待出手,唐甜既低唤道:“萧七。”
萧七颓然住手。他心里知道,出手的是走鬼婆婆,而走鬼婆婆只是慕容不是的下属。他这样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慕容不是一直没有动手,也没有动怒,却有点动容:“你们这几个年轻人,武功都实在不错。”他偏了偏头,又笑眯眯地道:“你们几个人办不成的事儿,要我去做,嘿嘿。”他笑两声,就没有说下去了。但是唐甜却说下去,她说下了这一句话,局面就变了。她的话只是反问了一个问题:“您老当然听说过‘忘情天书’了?”
大侠萧秋水的武功很杂,其中包括了少林两太高僧、武当两大真人、朱大天王两太长老、李沉舟两大护法,以及浑厚的“无极先丹”内力,但使他的武功提升到顶峰,使得可与李沉舟、朱侠武、天正、太惮甚至燕狂徒等并驾齐驱的武艺,却是因“忘情天书”。
练武的人,谁没听说过“忘情天书”?“九脸龙王”神色完全没有变,仍是笑眯眯的一副讨价还价的样子,但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正急于等唐甜说下去。
谁知道唐甜忧怨地唉叹了一声,垂下了头,不说了。
慕容不是道:“怎么了?”
唐甜凄然摇首道:“说了也没有用,龙王您掌令江湖,贵人事忙,慕容世家又是武林世家,自是百事纷忙,您老又怎有空……”又就此打住,不说了。
慕容不是也是在江湖上混得成精成怪的人,心里暗骂一声:臭胰子!表面上却不倔不火地笑道:“慕容世家早在攻权力帮之役,伤亡惨重,难以再起,我这才争一口气,来搞‘龙王帮’,这是江湖上谁都知道的事,丫头你倒不必朝‘慕容家’脸上再贴金了……至于事情嘛,‘龙王帮’向来替天行道,乐于助人,有什么事你说说看,说不定我可以替你拿拿主意……”唐甜眼圈一红,怪可怜地检祆谢道:“多谢龙王恩典。我小姨唐方……”在旁向不言语的方觉闲忽道:“是唐女侠。”
慕容不是瞪了方觉闲一眼,道:“唐方怎么了……”那少年忽然插口道:“是唐女侠。”
唐甜优怨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小姨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找萧秋水……”这次轮到铁恨秋开口了,道:“是萧大侠!”
唐甜也不以为迕,继续柔声细气地道:“可是萧大侠跟我老奶奶一役后,一直不见影踪。您老是知道的啦,‘在江湖上南面为王公子襄,北方称帝欧阳独’,唐小姨自然找到一向有点侠名的公子襄处求助了……”唐方为要借重大力寻找萧秋水,公子襄仗义帮助,不借全力以助,这是江湖上任谁都知道的事。只是武林中人眼里有沙,不少人都暗中说:公子襄只怕醉翁之意,不在萧秋水,而在唐方……唐甜又道:只是近日来,我见着了唐小姨近身随婢,说起后来,引起悬疑,令人自是想听下去。可是慕容不是心头大急:这丫头,胡说八道的,跟“忘情天书”又有什么关系!
“唐藕是唐方带在身旁的的随身侍婢,她说,有天晚上,她看见公子襄的房里烛火晃摇得寸‘分厉害,像有几只巨幅在里边扑一龟一般,禁不住好奇心,就走过去看了一看,发现公子襄没有睡,聚精会神地在着着…本书,偶然千里比划一下,文外的高堂烛就明灭晃动不已……”“九脸龙工”慕容不是听到此处,已然紧张起来:书?那会是什么书……轻微比划间就使丈外巨烛八为之灭,这是何等功力!只听唐甜道:“唐藕这一下张望,正好看着了书的封面,有‘忘情……’二字,下面是什么字,就看不清楚。但她回头一想:如果是‘忘情天书’,这就可恨了,‘忘情天书’不是萧……萧大侠的吗?唐小姨也一直在找萧大快,难道公子襄早已找到了吗?不然‘忘情天书’又怎会在他手里?如此付念间,不禁失声‘哎哟’,声音虽然轻微,但烛火呼地一声,几乎全暗,公子襄已破窗而出,铁青着脸,站在唐藕身前……”唐甜说得绘影绘声,十分精彩,连那少年、方觉闲等都不禁倾听起来。慕容不是最关心的当然是那本书,便问:“那本书呢?他有没有扎那本书一齐拿出来?”
语气焦急,似如果公子襄忘了拿出来他就可以赶到房里去取一般。
“公子襄出来时,书早已不在手里了;”唐甜继续不徐不疾,甜丝丝他说:“他厉声问唐藕:‘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平时温文滞洒,几时对人那么疾言厉色过?唐藕便说:‘奴婢瞥见公子房中灯影乱晃,以为有事,赶来察看。’公子襄沉下了脸,又问:‘你看见了什么?’又以较柔的口气,再问了一遍:‘你看见了什么?”’唐甜将这一段事情讲得十分传神,就似是亲眼目睹一般,众人都不禁为唐藕担心起来,唐甜笑了一下,又道:“唐藕是我唐家相当聪明伶俐的婢子,武功也很不错,她心思窍巧得很,眼珠儿一转,就说:‘哎哟公子爷,我可还没来得及,只见灯火一暗,又有激厉风声,奴婢以为有敌来犯,我叫了出声……’公子襄脸色稍缓,道:‘后来呢?’唐藕道:‘后来公子爷您就站在我面前了……还真把奴婢吓了一大跳呢,’公子襄沉默了一会,脸上青筋突突地跳动了儿下,挥手道:‘没事了,你回去吧,今晚的情形,不可对人说。’……唐藕这才暗自吁了一口气,便匆匆离去………听到这里,众人也如释重负,为唐藕侥幸得脱,应付过去而欣慰。唐甜又道:“唐藕是唐方小姨的爱婢,公子襄自己不敢对她怎样……何况公子襄目前,正千方百计,在小姨面前卖好卖乖……这个嘛,咱们就不说了……唐藕觉得这事儿,大有古怪,便趁隙告诉了我,我听了心里不是味道,便想:要是公子襄找到了萧大侠,会不会不告诉唐小姨?我怕小姨上当,便要唐藕约小姨出来,我要把心中的疑虑告诉她……可是唐藕这一去之后,一人侯门深似海,不管我怎么打听,都再无小姨和唐藕的消息……小姨和唐藕,像在‘梁王府’里消失了一般……”“九脸龙土”心里早已计算得七七八八了,眯着眼睛,道“你告诉我这些,为的是什么?”
“唐方是我的小姨,她有事,我自不能不理;“唐甜忧愁地又道:“但是就算我翻墙入‘梁王府’,也不免给公了襄似抓小偷一般扔出来而已,所以,这件事,就要靠一个在江湖上名声、地位、武功实力都可以跟公子襄相比的人出头’,方才有望。”
慕容不是蛮有趣地望着唐甜,问:“你看我就是那适当的人选?”
唐甜甜笑,点头。
慕容不是又问:“这番话你总共告诉过几个人?”
唐甜有点笑不出了,但她仍是不慌不忙地答道:“东方霸主陆见破,也是一方称霸的人物,我会求助于他。”
九脸龙王脸色变了变,即刻问道:“你说……你把整段经过都告诉他了?
唐甜茫然点头。
慕容不是几乎要气得跳起来,赏唐甜一记耳光,难怪前几天自己探得消息,东方陆霸主正招兵买马,又神秘兮兮的,不知要去做什么勾当……原来是!谁才管什么唐方嘛!陆见破这活王八不是跟自家一样,为的还不是那本人人欲得之而甘心的奇书!这小黄毛到处张扬,敢情天下有不少人己沸沸扬扬,到“梁王府”抢书去了,自己怎能落人之后!
再忖思一下,九脸龙王气得鼻子都快掉下来了,他奶奶的熊,这几夫,连东北、东南、西南、西北霸主都行踪诡秘地出现在附近,莫不是打的同样鬼主意!这丫头片子不可信,这番话,早晾出去不知给多少人听过了,自己再迟出半步,岂不是连抢书皮的份儿都没了?
九脸龙王不想犹可,想后火冒八丈,但回心一想:反正已人人都知道了,这丫头杀了也没用,自己要取书,可不能让这一伙人晓得,尤其那少年是“血河派”的宠儿,还有那双剑青年,都是极扎手的人物,要是一齐到“梁王府”去,可都是劲敌。
九脸龙王既闻“忘情天书”出现江湖,只恨不得插一双翅膀,飞到“梁王府”去,对这边的事儿,再也无心理了,当下道:“这事你既告诉了我,我就不能不管:你尽可放心好了。”
唐甜展现喜容:“真的?”
九脸龙王阴阴地道:“我这就替你去一趟……不过,以你们现在几个人,武功倒…以叫公子襄皱半天眉头的……为什么自己不去,要叫咱家去?”
唐甜的笑容依然妩媚:“我说慕容龙王,我这些人,可不一定都听我使唤。”
九脸龙王也是看肉知骨的人,他当然也感觉得出来,首先那使双剑的闲散青年,就未必听她使唤,于是道:“我若去‘梁王府’走这一趟,你怎么谢我?”
其实九脸龙王早已无心逗留在这里,只是不好显得太关心此事,故意提出条件;而且,唐甜的笑容,很使他想到淫欲时的满足。
萧七剑眉一扬,又待发作,那少年已按捺不住,前行一步,道:“你说要给我交侍的。”
他是向九脸龙王说话的。唐甜见少年为她挺身而出:正想煽风泼火几句,忽跟那少年打了一个个照面,只觉他眉字之间,出奇的孤峭,出奇的寂寞,就连唐甜的一颗不断算计人的心,看了也不禁心口一痛,就似见着了多年前的哥哥,或久已失散的弟弟,仍孤傲地活在人间一般,不禁低低地啊了一声,话也没及时接得上去。
九脸龙王一时没弄清楚:“晤?”
那少年再说了一次:“你说要给我交待的!”
九脸龙王道:“什么事啦?”心中忖思:“此子不除,终是大患……”那少年道:“街市上的几条人命。”
九脸龙王冷笑道:“几条贱民的命,算得了什么,他日我给你‘血河派’送奇珍异宝三大车,这总算‘交代’了吧?”那少年脸色沉了下来。他虽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当他脸色沉下时,就如一个君王下生杀令一般威仪。
“人命的交待是人的性命。”
“好!”九脸龙王豪迈地喝了一声,心里却想:先杀这人,再杀那使双剑的!
“这里有几条命,你要哪条,随便拿去!”
少年冷冷地道:“我只要那放毒雾和射毒针的。”
“老板”和“老板娘”的脸色开始发绿。
“拿去。”九脸龙上谈淡地道,他眼角正估量那文土和老僧,那两人仍然微笑地向这边注目,但却无插手之意——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终归得试它一试。
少年道:“好。”
便径自向“雷公”罗九、“电母”黄八走去。
九脸龙土并没有命令“雷公电母”束手待毙,而且雷公电母也深知九脸龙王并无此意——就算慕容不是真有此意,为求生存,罗九、黄八岂能随意任人宰杀!
那少年还没有出手,他们就已经先动手了。
雷公电母在江湖上的名头,自不是幸致的。
没有白雾。
没有银针。
但是雷公的“雷公锤”和电母的“电母轰”,挟着如雷霆电击的威势,真压那少年的前后左右,只要给稍微砸中了一下,那少年就真的要粉身碎骨!
这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铁恨秋忍不住要冲过去,但他脚下却给一绊,险些儿没摔了一交,也不知有意无意地,九脸龙王的脚不知何时,己踩到了他的鞋尖上,而丝毫没令他发觉。
——一个胖子,却有那么灵便的一双脚。
雷鸣电闪,那少年连眼都没有眨。
他的双手突然布满了血气——就在“雷公锤”、“电母轰”未砸中他的前一刹那,他冲入了雷电之内,左手劈在罗九额上,右手擅在黄八喉上。
雷公电母,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送了性命。
就在这时,那一直僵立不动的走鬼婆婆,骤然出了手!
她是向少年的背后出手的!
那时少年正在全力搏杀雷公电母!
走鬼婆婆的十只手指指甲,突如卷纸一般,得地弹了出来,又尖又长,就像十根长针。
喂毒的针!
走鬼婆婆是九脸龙王座下第一杀手,她的出手更是必杀之一击——在街市上,她与少年对峙已久,观出了少年的弱点,但却无任何出手的机会,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若那时她出手,死的是她自己!
——所以她越发要杀那少年。
那少年杀死雷公电母的刹那,便知道他的真正劲敌,是在后面!
他没有慌,也没有避,慌没有用,避来不及——他只是猛回身。双手布满赤红,如浸血中,候然抓出。
他回身得快,但走鬼婆婆的双爪,依然先抓中他的腰脊。
两块肉,给他硬生生地撕下来!
走鬼婆婆很满意,不是为这两块肉,而是她双爪有毒!
可是她的满意很快变成了恐惧,因为那少年的双手已抓住了她的双爪。
——难道这少年竟不怕毒!
她想到了这一点,更是慌恐,就在这里,她的双爪就感到一阵尖锐的苦痛。
——就算不怕毒,但她毕竟扯掉了少年的两块肉啊,难道这少年不怕痛!
就在她想到这一点时,她已听到她一只手指指骨折裂的声音。
第十章卫悲回
可是那少年的眼光变了:不是胜利的喜悦,不是决斗的锐芒。而是像一头狼,知道自己中了暗算时的那种略带悲哀的孤寂,因为九脸龙王在这时出了手。
他可以一举击杀雷公电母,也可以带伤重创走鬼婆婆!但九脸龙王——同他师父“血手屠龙”欧阳独齐名的慕容不是——却在这里下了杀手!这不是他所能接得下的九脸龙土用的是戟,一柄短戟。
这一戟,刺向那少年的后脑。
少年避不了。
少年只有死!
少年没有死,因为两把剑,一黑一白,交叉在他颈后,挡地一声,星火四溅,戟收了回去,黑白双剑也不见了。
九脸龙王冷冷地道:“你救他?”
方觉闲谈谈地道:“因为你的出手很不公平。”
“好。”九脸龙王忽然转身就走:“冲着你的面子,我这就走!”
他说走就走,带着剩下来的“老婆”、“姐姐”、“弟弟”一起走。
可是当他经过那文士和老僧的石块旁时,像忽然绊了一下。一足踹在石上。
那文士正支颐微笑,看着全场,他的肘在石上。
那老僧正在合十而坐,他的掌沿按在石场旁。
然后三人都停了一下。
九脸龙王忽然笑一笑,笑得有些不自然。
老僧放开手,目如电光道:“走好。”
九脸龙王道:“失陪。”
文士微笑道:“好走。”
“九脸龙王”就此率众,匆匆离去了,他再走的时候,右足有点跛,不过旁人没有看出来。
常人没有看出来的事,还多着呢。
“九脸龙王”、文士与老僧,刚才在长苔的岩石上,静悄悄地展开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惊心动魄的较量。
“九脸龙王”之所以退,不仅是因为怕方觉闲与那少年联手,不好对付——他本就想一口气除去两人——更主要的,他感觉到那一僧一俗的目光,看在他背上,尽管两人微笑温文,但他仍感觉到,如芒刺骨。
这种感觉非常锐利,甚至使他无法专心作战,所以他只有退,谁都不希望在前门有虎、后门有狼下开窗晒太阳的。
但是光是这样退走,他又不甘心。
所以他决心要在退走以前,掂一掂那一僧一俗的分量。
他那一脚踹在石上,至少可以将脚力自两人肘底、掌沿袭入内腑,重创二人。
可是两人没有动。
他的足尖一阵火辣,就像一脚踩在火炭上一般。
他立时退走——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因为,他已想到这两人是谁了。
九脸龙王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的两个“龙王帮”的人——一个是“庙祝”胡行雄,一个是走鬼婆婆。
“顺风千里”胡行雄掌管这座破庙,没龙王的命令,他是不能走的。
他只是苦着脸期盼这一干牛鬼蛇神也似的人物,能放过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
“走鬼婆婆”的十指断——她仗以成名的“勾魂鬼手”,已然被人废——所以“九脸龙王”也不想带她走少年没有杀她,反而松开了手。
“我不杀你,你已老了,你走吧!”
走鬼婆婆垂头丧气,终于跺了跺足,叹了一口气,然后瞪了那少年一眼,见鬼也似的走了。
唐甜又甜甜地笑着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看着方觉闲,忽然说道:“谢谢。”
他说这两个字,跟别人最大的不一样,就是有一种重逾千钧的力量。
方觉闲笑了,他第一次笑得一点也不懒散。
“贵姓大名?”
那少年的眼睛变得非常有情,非常好看,说:“卫悲回。”
方觉闲亮着眼睛道:“日后江湖一定会有人给你起绰号。”
那少年禁不住想笑:“什么绰号?”
方觉闲笑道:“我不知道,大概是‘血手屠龙’之类的名字吧,你杀起人来,就像龙也可以抽筋剥皮的。”
那少年笑得很开心,在阳光下,他的眼光不再那么孤峭,而显得有情了。
“不可以。‘血手屠龙’恰好就是那些武林人给我师父取的绰号。”他笑着道:“不知日后江湖上还能叫我做什么?”
少年道:“我要走了。”
方觉闲只说了一句:“保重。”
那少年点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唐甜:“你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唐甜心头又掠起一线喜悦:那头龙王,已经如她所愿,必定会去她所希望他去的地方,但是她心中仍有一丝怅然,而今这少年返头来问她,仿佛那西垂的夕阳,得赶快把握夕阳的机会。
“‘忘情天书’确在公子襄那儿。”可是她很快地发觉那少年并不关心这点,她心头一沉,可是她还是照她所推测的情形说了。
“唐小姨真的可能被瞒在鼓里。”
那少年果然比较注重这一点。
“公子襄为什么要骗唐方?”
——唐方,又是唐方!连这孤傲的少年,关注的也是唐方!这瞎了眼的东西,知不知道我唐甜就在这里,就在你眼前啊!
——有一天,我叫你后悔!
唐甜心里狠狠地发誓,她甜美的一张脸,稍为有一点沉郁,但她不会因心情而放弃一个她所需要的人。
“因为公子襄不瞒她,唐方一旦知道已经找到萧秋水了,一定会离开他的怀抱,与萧秋水溯然离去的。”
那少年整个人忽然绷紧:“萧大侠还活着?”
唐甜知道,又一只蛟龙,落在她网中了,她撒下了网,向来都没有空回的,江湖人还不知道,唐甜的暗器,是一张无形的网,要是知道:只怕在暗器榜中,必然会在前三名之内——也许不在唐老奶奶、老太爷之下吧,或许之上,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这种暗器,不是能让满江湖上的人有所风闻的,一旦得知了,就失去效用了。
“活着;”她用力地点头,“只是受了重伤,便敌不过公子襄,人被他俘虏了,‘忘情天书’也给他夺取了……”讲到这里,她忽然发觉,“忘情天书”的这一段,她根本不必多说,因为那少年根本没有兴趣。
那少年听到这里,眼中发出剑一般的厉芒来,静静地问道:“你所说的都是真话?”
唐甜蓦然觉得一寒,也个知怎的,她感觉到那少年有一股迫人的气息,这使得她本有一大串的谎话,从心里,到了喉咙,却说不出来。这时候她知道不能有稍微迟疑,可是她仍是不自然了起来,原来她的谎己撤不下去,可是自她有生以来,她已经扯谎惯了,就是她此刻心乱如麻的刹那,她说不出来,但是她却及时点了头。
那少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
唐甜这时已恢复镇定了,她很快地检讨了适才她自己的心乱,很快便答:“因为唐方是我的小姨,萧太侠就是我的姨父——我不帮他们,帮谁?”
那少年望了她好久,这时夕阳已西斜,他发觉这女子本来娇媚,却有一阵了,这女子又有些忧愁,前一刹那,这女子又有些慌张——他都很喜欢看。他有时候常常想:长大后,他要得到一些女子,然后,深爱一个女子,生要能尽欢,死才能够无憾恨。这女子,虽然不是他深爱的人,但可能是他偶然的留情……他的思路很快就被自己的愤怒打断了,他听过公子襄的名声,素来尊重,但他更钦慕萧秋水,如果公子襄作出这等事,他就不能不去惹公子襄!
——他自知在武功上,尚不及公子襄,但他可以去告诉他那被江湖上传为煞星,其实却是急人之难的师父!
于是他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血河派’便与‘梁王府’的人没交情了。”
一说完,他就回身走出去。
他的背影那么孤独。但身影又那么傲岸。
他一开始走,就不停步,甚至没有踞方觉闲多说一声再见。
所以他没及时看见唐甜的眼。
因为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唐甜毕竟也是人,一个年轻的女人,禁不住在眼色里,表达了她的喜悦。
如果那少年看见,如果那少年看见的话。
——一切就会有很大的不一样了。
夕阳如演,残叶旋舞。
在这破落的庙前,日薄西山,更令人心田里有一股抑郁难舒,似暮色般难以拒抗。
方觉闲遥望那少年孤傲的背影,心中发出一阵叹息:也不知是对自己的一向闲淡生命,还是对少年那坚忍的志愿。
只是对茬临的暮色苍茫来说,生命都是一样,如夕阳沉去一般,有星,或无星的夜晚,还是要来的。
方觉闲低低地叹了一声,他的叹息无人听到。可是他的问话虽然低沉,仍是可以叫人听到的:“你,为什么要骗他?”
唐甜这里正像一个女孩子在收到她情人衷慕的信时,脸红心跳皆是为了欢喜,但是她即刻要自己不要笑出来。不能笑出来,她对一无所好、一诺千金的方觉闲,还没有把握。
——这人的一双怪剑,武功当在少年卫悲回之上,也绝不在九脸龙王的银戟之下。
唐甜想起那架在卫悲回后颈上的一双剑:一黑一白,黑白分明——唐甜当然不希望这一对剑也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所以她的脸容很快地幽怨了起来,她知道骗不过方觉闲,在这种人的面前,讲真话才是最聪明的。
“因为我要‘龙王帮’、‘血河派’的人:都要去找公子襄的麻烦。”
方觉闲知道她说真话,他的手指本已紧握住剑了,只要这女子说谎!只要这女子再对他说谎后,他就有理由立即杀了她……虽然杀了她之后他仍得去应诺与公子襄决一死战,但他毕竟除去了要他杀公子襄的人……可是她没有对他说谎话。
方觉闲没有办法,也个忍心下手,杀一个甜美的妙龄女子。
他只有再问:“你为什么要非杀公子襄才甘心?”
——因为唐方。
——萧秋水本已经死了或者完了,唐方的靠山已经没有了,人间轮到她唐甜了,可是偏生出来一个公子襄!
公子襄的威名、公了襄的才华……而公子襄维护唐方!
想到这些,唐甜就不禁根得牙丝丝的、几乎要冲口而出,谁叫公子襄对唐方好!可是话到嘴里,变成了:“公子襄表面与世无争。但他暗收七十一门生及‘正气歌’三大高手,为的是独霸武林,独步天下,公子襄不除,咱们‘刚极柔至盟’,永无抬头之一日。何况……”“公子襄对唐方,确有非分之念,否则谁会劳心劳力,不惜一切,甚至茶饭不思地找萧秋水?而且公子襄对‘忘情天书’也有野心,试问:武林中人,有谁对这本书不想得之而甘心的,就算不想占为已有,好奇一观之心总有吧?”
这点连方觉闲心中也默认,自己对“忘情天书”,虽无抢占之心,但好奇总有一些的,想着看这称绝江湖,令武林色变的天下第一奇书——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里一旦同意了部分,店甜当然看得出来,别的就好说了。
“所以我猜测的未必是错的,公子襄本就是这样的人。”
方觉闲心中一阵痛苦,他外表当然仍是那么不经意:“你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去对付公子襄?”
唐甜笑了。这个问题很好答。
“因为那些人都该死,‘血河派’杀人,血流成河,‘十方霸主’本就惟我独尊,无法无天;‘九脸龙王’更是黑白两吃,估恶不俊;十六门派中,也有自私自利,明争暗斗……让他们跟公子襄去斗,岂不更好,而且……”唐甜呢声温柔地道:“我是要你为我去杀公子襄,不是去送死……”唐甜柔美如花:“让他们先消耗公子襄的战力,你岂不是一击必杀!”
方觉闲冷笑。他的笑容有说不出、道不尽的讥笑孤傲,仿佛与那少年卫悲回,是同一类型的孤寞。
“我要杀公子襄,天际出现第一颗黄昏星,而夕阳还残留在青山外:而且我如果要杀公子襄,也是为了履行我的诺言,绝不是为你。”他一字一句地道:“绝不是为你。”
他说完了这句话,萧七就站了出来,面对他而立。
容肇祖也立刻站了出来,站在他们两人中间。
他不希望看见朋友中任何一人受伤、倒下,甚至死亡。
虽然他心里也觉得方觉闲太过分些了——那话锋大伤害唐甜了。
大概暗地里为方觉闲那番话鼓掌的人,只有一个——至少铁恨秋他自己是这么想。
不过他可不想真的拍起手掌来,因为他不想让唐三千又狠狠地瞪他几眼。
可是他听到掌声,他居然听到掌声。
“这位小姑娘,心地太毒了,这位哥儿的志气倒好。”
说话的人,语气平和,像在做衷心持平的事一般,丝毫没有一点火气。
第十一章梁思王的身份
萧七抬起头来。
他的身躯随时都是站得笔直的,就算坐,也坐得笔直,他的白贝一般的牙齿在暮色间虽然不会显现出来,但他高宽的额,峻峭的棱角,在淡暮中依然令人一眼望去,印象深刻。
他笔直地走过去。
他不想对方觉闲出手。
这倒不是因为他自知不是方觉闲的对手,而是他真的不想对他的朋友出于——除非他自己有适当而充足的理由时,不管这理由是不是一种必须的解释,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当他作敌人一般地,消灭他的朋友。
可是他现在当然不想消灭方觉闲,或让方觉闲消灭。
那掌声和说话的声音,正好使他可以走过方觉闲——而迎向那两人。
那两人正舒适闲但地拂袖站起来,付了茶钱,如所有赶城路客一般,拍拍衣衫,哎,又要在晚上来临前,赶一座城了。
那两人当然就是:
僧人和文士。
萧七走到两人的身前。
那文士青衫白袜,脸带微笑,样貌平和。
那僧人白眉低垂,他的眼睛又一直往下看,就像闭目走路一样。
萧七就拦在两人面前。
唐甜也悄悄地掠过萧七身后。
方觉闲问她,她只答了部分实话,尽管实话只有部分,但这些话,绝不能传出去,这两人,绝不能留活口。
那文士三络长须,随风微动,平静地笑道:“你挡着我们的路了。”
萧七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拍手呢?”
那文士回答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因为我们都有手。”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听了那小哥儿的话,有手的人都应该拍手的。”
萧七脸色一沉,道:“我也有手,可是我没有拍掌。”
文士笑道:“随你的便。”
萧七却径自道:“因为我的手,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拍掌。”
那文士毫不动气,微笑,那僧人却说话了。
他虽是出家人,但一说起话来,火气却非那文士所能比:“你的手能杀得人吗?”这句话已问得够绝,他居然还要加多一句:“我看它连只鸡都捏不死。”
就在他讲完那句话的刹那,萧七已出手。
他的手中本来无剑,在瞬间已有剑在手。
他手中剑本来无招,但刹那间已刺了七剑。
那老僧蓦然出指——他的头依然没有抬——食指弯曲,勾了七勾,每一勾,都勾佐一剑。
萧七的七剑疾刺,都让他以指勾消去了。
萧七大为错愕,那老僧这时才抬头,张目……腾,腾,腾,萧七一接触到那僧人的目光,如受重击,连退三步。
但老僧也松开了手指,任由他带剑而退。
但就在这时,唐甜出手了。
她决定不让这两人活着走出去。
她射出的是“子母离魂嫖”,这是唐门非常有名的暗器,其中一镖还可迂回攻击敌人的背部,一前一后,两面夹击,防不胜防——这“子母离魂镖”在神州奇侠故事中的《剑气长江》、《跃马黄河》以及《两广豪杰》中,都——再由唐门子弟施用过,应付过几番大战。
唐甜是唐门子弟中,女子是最出色的人之一,她当然会使“子母离魂缥”。
而她的子母双镖,是几乎贴着萧七双胁下射出去的——只要不伤着萧七,无论敌人功力怎样高,发觉时已迟,早已跃过那短短的距离,而命中目标了。
她本意是要先除去老僧——她的计划绝不能被自命正道、多管闲事而又实力雄厚的少林派知晓——然后再集中人力去对付那个看来比较难对付的中年文士。
她的镖贴萧七身体而出,使得她的出手了无痕迹。
可惜她也因此,被萧六那雄岸的伟躯,掩住视线,未能看见那老僧抬头的目光。
要是她看见那双眼睛……她就会想起武林中的一人,就不至于这样贸贸然地胡乱出手了。
那老僧以七指破七剑,再以双目一瞪,吓退萧七三步,可是他毕竟也是一个人,唐甜的暗器当然还比不上当年唐宋、唐绝、唐君伤这等唐门翘楚,但她借萧七的身躯作为屏障,待老僧发觉有暗器时,他双指一拈,夹住前面一枚钢梭!
萧七一面退,一面大喝:“般若指!住手!是……”话未说完,另一枚“子镖”,已无声无息地打向老僧背心。
就在这时,那青衫文士的手,忽然动了一动。
他的人平凡,但就在那一刹那,完全不同了,就像一个高大无铸的神!
刀光一闪!
刀光是谈青色的。
“子镖”就在一刹那碎,被一刀斩为两截,嵌入岩石之中。
然后倏然间,刀光又不见了。
文士还是文士。
他随随便便地、脸含笑地站在那里。
唐门是武林第一暗器世家,唐甜自晓得使“子母离魂镖”以来,从未见过,甚至也向未听过,有今日这番事情!
“母镖”似被人夹住一枚靖蜒般钳住;“子镖”则让人一刀两段,就似两只被拍死的蚊子一般嵌入石上。
她面对那青衫文士,只觉那文士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蔼,她忽然觉得全身被琳了一盆冷水似的,几乎被冷汗湿透。
因为她蓦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这时萧七正在大呼下去:“……不能杀,不能杀!他是地眼大师,他就是南少林仅存的寺监地眼!”
那老僧目中的神光,渐渐收敛起来,目光从锐利转向澹和,微笑合十:“阿弥陀佛,老袖是地眼,那位檀越……”他还未说完,唐甜就拜伏下去,道:“小女子唐家唐甜,拜见地眼大师,梁大侠……”那文士微笑反问:“你怎知道我就是梁斗?”
唐甜声音微颤道:“就算有人像梁前辈一样的刀法,也不会有人像梁大侠的风度。”
那文士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前辈,好一个大侠!”他笑笑又说:“可惜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大侠梁斗的故事,在神州奇侠故事的《江山如画》、《英雄好汉》里,已有详述。
自从“剑王”屈寒山在峨媚浴血后,两广一带的武林,大侠梁斗可说是翘楚。
但是他生性淡泊,对名利一概不取,行迹不定,这些年来,也很少人知他云游何处。
而今他又出现了。
大侠梁斗。
地眼的目光已十分慈祥,他看得出萧七虽是一个好杀的青年,但并不是无恶不作的人,一个青年见着前辈会害怕,至少他还畏天惧地,不曾完全无法无天。
他道:“不完全是‘般若指’,勾住你七剑的。是‘多罗叶指’。”
萧七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是好,也许地眼、梁斗的武功,不是高到了不得、无可敌的地步,只是在初出江湖的侠义少年来说,这些年传说中的前辈人物,不是武功可以去限量的。
这时铁恨秋、唐三千、容肇祖,以及方觉闲,也上前来拜见这两位钦慕已久的前辈名人。
梁斗向方觉闲道:“你的身手,已不在当年萧易人、南宫无伤之下,为何不在江湖上好好闯下一番基业,作些有意义的事?”
方觉闲摇首道:“晚辈对于站在别人尸首上的名,浸在别人血泊中的利,都不感兴趣。”
梁斗点点了头,道:“也罢,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只可惜了太好身手……只是,位又因何要杀了公子襄?难道……你跟他有什么夙怨?”
方觉闲惨笑,道:“无怨无仇。”
梁斗背负双手,背后一弯新月,已上柳梢头。
“哦?”
方觉闲道:“我杀公子襄,只因我答应了我的一个恩人,要为他做一件事。”他苦笑了一下:“而他要我做的就是这件事。”
梁斗长叹一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一位武林前辈,早已说过的,这也怪不得你,只不知你的恩人是谁,何以要你这般做?”
方觉闲没有回答,他望向容肇祖。
容肇祖恨不得张开雨伞,来遮往他这张挟恩以报的脸,他只好苦着脸道:“我也是不想杀公子襄的,只是欠了人的恩情,答应人家的事,自己做不来,只得托以能人了。”
梁斗颔首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已诺必诚,了无后悔,是大丈夫所为,本无可厚非……却不知又是谁,叫你这般作呢?”
这下轮到萧七愧无自容,恨不得打下洞把脸藏到地下去。
因为别的人可以说出主使者是谁来,但他却没有理由说出是唐甜怂恿他作的,为了唐甜,他心甘情愿。
梁斗看了看萧七的表情,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唐甜,眼里露出了解的神情。
“唐姑娘年纪轻轻,跟公子襄应了无过节,又何苦如此劳师动众,使公子襄退无死地呢?”
从梁斗询及方觉闲因何要对付公了襄时,唐甜已打从心里拟好了一份说词,所以她稍微挺了一挺胸脯,甜甜一笑,道:“公子襄存心不良,对萧大侠的瑰宝,意图染指,系对唐小姨的貌美——这些不只是小女子妄加猜测,江湖中大半的人,都这样以为。”唐甜又很认真地反问回去:“梁大侠在武林中,一向是好打抱不平,济世为怀,而当日萧大侠与前辈更是相交莫逆……”她的眼睛居然直视梁斗,问:“而今萧大侠、唐小姨可能都落在公子襄手里,却不知梁大侠因何坐视不理,反而来问小女子何故要对公子襄不利呢?”
她的语音极其挫脆旖旎,但语锋迫人,梁斗却笑了,谈谈地道:“因为,公子襄他不是这样的人。”
唐甜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她仍未气馁,晏晏一笑道:“人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前辈跟公子襄有交谊,也未必能看到他肠胆里面去啊?”
粱斗说:“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笑笑又温和他说:“我跟他不止是有交谊,我是他父亲,他是我儿子。”他又说:“我儿子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这一下,连诡计多端的唐甜,从容镇定的方觉闲,全都愣住了。
容肇祖期期艾艾他说了半天:“您……您老……您老就是梁思王……”梁斗很好笑地反问道:“我并不太老,是不是?”
唐甜忽然觉得很荒谬。
她自度聪明绝顶,见机行事,却不料今天居然在一父亲面前,说了他儿子老半天的坏话!
人这是旁的还好,却刚好是名动江湖的大侠粱斗!
——他是梁斗也还罢了,而梁斗也正是梁思王!
原来梁思王是梁王一线嫡传下来的世族,至北宋时尚在朝握有兵权,但到了南宋,梁系子弟式微,徒具名声富贵,在朝已无力量,至梁思王时,已十数代。
梁思王本身当然有期世侯的影响力,但在武林中,梁思王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甚至没有人想到这一向行踪无定的贵族世胃,居然会武,而且便是最广交结友,游戏人间的大侠梁斗!
而公子襄——梁襄——便是他的儿子!
唐甜这下可没话说了。
梁斗向她道:“你也不必难过,你要害襄儿的原因,我可以猜测一二,唐姑娘……唐方的成就,不是妒忌就可以换取的……唐女侠是人间绝色,她在古城一战,不借弃家而赴结义神州,不辍不舍寻觅萧秋水……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力的,嫉妒,只会害了你……”唐甜听着,双颊发烧,挂下两行珠泪来。
梁斗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在旁的地眼,却忍不住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学叹道:“女施主,你今番坠人烦恼妄心之劫中矣;还不快快回头。”忽然睁目,目中神光暴射,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唐甜被这一喝,震得一震,眼泪簌簌而下。
接着人也不由自主,对地眼大师跪了下来。
地眼大师与天目神僧,原为南少林寺两大寺监之一,他两师兄弟的武功,仅在掌教和尚大师之下,两人的指法指功,更是一时无铸。
只是在浣花溪畔,跟“权力帮”第三号人物柳随风一役中,天目、地眼勇奋力战,虽与和尚大师等先后戮力击倒柳五,但天目也在是投捐躯,该役中,和尚、方丈、天目神僧惧殁,南少林寺中,便以地眼大师马首是瞻。
但是武林中在那一阵子的变动,十分动荡,地眼在当时雄心勃勃,立志要复兴少林派,而且借自己在江湖上的威名,来统领各大门派,成为抗金及打击黑道人物的主力,所以堕入武林纷争之中,以致跟武当派大永老人祭无朋主办当阳擂台,结果一死一受辱。
旋又因勘不破武林中的“武无第二”之心,在燕狂徒、萧秋水闯篙山时再度受挫。
惟那次燕狂徒、萧秋水一老一少离篙山后,地眼大师亦心灰意懒,离开北少林,既未返福建,却云游各处,在苦行中悟佛道,他在一路上端视人民疾苦,顿生慈悲心,跟以前尚武好杀的性情,已大是不一。
恰好他在路上逢着“一生好与名山游”的大侠梁斗。梁斗一生,喜与市井豪杰相交,放着个“梁思王爷”名位富贵不当,而常存常心,游历人间,而又在这段时间内,凭了他伟大的人格,创悟出比“剑王”齐名时更神妙的刀法。
梁斗本就是通懦学、悟佛道的人,与大彻大悟的地眼一见如故,两人结伴而行,一路上,在武功上互相切磋,在学问上互相洁摩,相交莫逆,这些日子来,也不知为民间作了多少行侠济世的善事。
而地眼大师原有的戾气,亦因佛光普照而除荆再加上大侠梁斗那博大的宽宏,温和谦冲的胸怀,更使地眼除了作为一个一个难得的武林高手外,更是一个得道高僧。
所谓“一理通,百理明”,地眼心情递变,一心不乱,反而能领悟了天目大师所学的指功,以及少林派的几种绝学。所以地眼大师竟成了少林现存高僧中,唯一谙“多罗叶指”、“般若指”、“阿难陀指”、“金刚指”法的人。
当然,一代奇僧天正大师的“拈花指”,地眼尚不能同时妙悟。
地眼见唐甜跪下,两鬃秀发卷垂,神情凄伤,楚楚动人,心里起慈悲念,便柔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今日堕入苦海,全国不晓戒字,而生妄心,而生嗔念,只要能‘戒’,必定可以恢复宁定之心;法性空寂,法相如幻,女施主一定要以金刚之志,破除痴念。”
唐甜抬起泪眼,惶然问:“我敢问大师,我如何戒始?”
地眼道:“一切佛法无不是戒,戒是学佛之根。要常思己过,要心存诚厚,然后要定。
定是正定,世人病根,在终日动乱,必须以定来对治,故佛说一切法,无不以慧为导。”说罢合十又道:“戒’如防贼,‘定’如缠贼,‘慧’如杀贼,到未了不防不缠不杀,阿弥陀佛,始成正果。”
说完之后,这老僧合起凌厉的双目,在暮色里,宛如一座森峭的大山。
第十二章初晚向北郊道上的新月
唐甜茫然,不知何适。
梁斗在旁,轻轻叹息一声,一手搭她的肩膀,道:“明悟自心,彻见本性,是一切之元。心是幻生幻灭终日随缘的,它暗钝为无明,能障覆自性为业障,重习缠缚为习气,动扰不安为烦恼,固执自是为执见,贪恋不舍为情爱,总是生灭的妄心而已。”
他在暮色里轻轻说着,为怕唐甜一时间尽破尽灭,年轻脆弱的心将抵受不住,便暗运纯阳内力,缓缓地自唐甜“肩井穴”里输了进去。
他这一股真力,在武林中可谓至纯至阳的,而且也是不可求得的,梁斗心存仁厚,不借自己内力,输入唐甜体内,来解唐甜破灭伤心、真气逆走之险。
他却不知唐甜没有伤心。
而且在偷偷把这一股纯阳内力,纳入丹田之中。
唐甜依然惘然楞立暮色之中。梁斗放开了手,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我也不想逼你改变意思,不找襄儿时麻烦,反正各人有各人的因,各人有各人的果,该有的,总有,应无的,会无,你自己好好想想。”他说完之后,很有点萧索之意,向地眼道:“大师,这次我俩连抉南来,看来,武林又多起事端,我们也到了不能不分手的时候了。”
地眼合十应道:“是。这一路来,老袖与阁下相识,可谓有缘,致使者袖能明心见性,证悟理法。”
梁斗道:“在下跟大师,也是修密教理,得益匪浅。”
地眼道:“阁下又何必客气,当日之地眼,已非今日之地眼,皆仗阁下行果悟化之故。”
梁斗道:“今日之地眼,又何异昔日之地眼……”说着,梁斗、地眼二人均微微一笑,又惧觉笑意将尺,皆有些萧索,地眼长叹道:“各派联盟,加上‘十方霸主’,‘九脸龙工’,以及‘血河派’,犬梁王府’,夺天书神令,这等大,老袖还是要赶返篙山,禀告五大长老为宜。”
在浣花剑派之役以及峨嵋金顶的血战中,少林北系的高手诸如:天正、木叶、木蝶、龙虎、豹象等高僧俱已丧生,但是少林五大长老,抱残抱风抱花抱雪抱月,却居然仍健存着,在燕狂徒闯少林一役中,施出了骇人听闻的武功,使北少林的声名不坠。
梁斗道:“大师北上之际,在下正好南下;襄儿武功,年来益进,对门下调训,亦颇有法度,但以螳臂之力挡车,各门各派的异士,尽是不少……我这个做爹爹的,自也该回去调解调解。”
地眼默然一叹,道:“若然当别,终须别了。”言毕地眼合十,梁斗长揖,两人在暮色中,一朝南,一北向,各自飘然行去,再不多言。
梁斗最后还留下了一句话:“襄儿的武功,非我所授,他自小是武当俗家第一高手‘剑若游龙’卓非凡真传,又在少年之际,得一异人传艺,武功高出我甚多……你若跟我儿决战,我自不想我儿遭败,但亦不想你在送性命。请自保重。”
他的话是对方觉闲而说的。
方觉闲心里一阵激动:他几乎是不为什么原因的,要杀他的儿子,而梁斗还是告诉他应注意提防的事。
梁斗已飘然而去。
这时候,也许是夜晚将临了,西边的一角艳阳,令人残艳丽不安。那几位江湖上的青年子弟,也不知为了落暮寒鸦,还是目睹两个前辈高人的分手,心里像有一块铅,喉咙有一股郁闷,都难以舒泄。
所以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唐甜是颓然呆在暮色里,其实她的眼珠在转动着,向南,那远去飘然出尘但亲切的背影,向北,那巍然高大但孤寂的身影。
唐甜忽然用力咬了咬唇,抛下一句话:“你们等我一阵子,我去去就来。”
她似乎决定了什么事,如风而去。
他们都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
在初晚,向南的郊道上,一弯新月如钩。
唐甜稍微踌躇了一下——只稍稍那么一跺足——她立即决定了她的方向。
向北追去。
北方是地眼。
唐甜很快就追及了地眼。
她追近了这位年高时再次悟佛明性的高僧背后,已气喘吁吁。
地眼转过身子来,等她。
所以他看见一弯新月,就在那奔来的女子头上。
而唐甜抬头也看见,那新月的光芒,照在地眼大师的脸上,那么慈祥,那么露样,一点也不象昔日江湖上所传闻的钢指铁腕、杀手无情的南少林寺监。
唐甜哭了。
地眼惊异地发觉这气喘不已的女子:满眼是泪,便问:“女施主有什么事?”
唐甜抬起眼,她没有唐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而且是单眼皮,可是仍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在笑的时候,而现在是一种令人抚然的凄楚,在泪光中。
她惶惑地看着地眼。
地眼皱了皱眉,心中默念卢一声佛号,再次问:“什么事啊?”
唐甜用手抚理乱鬓,隐然有汗。
“大师,我心依然妄息不止,则请教如何解脱?”
地眼笑了。他的双目,闪耀新月的清辉。
“……四祖道信,十四岁时,到三祖僧熠处求情,说:‘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三祖说:‘谁缚汝?’他说:‘无人缚。’三祖说:‘何更求解脱乎?’他便于言下大悟。”
唐甜仔细聆听着,也不知怎地,或许是因为一阵晚凉的风吹过吧,也或许这才奔得太急促,她“哩睁”一声,竟然绊倒了下去,跌向地眼大师的身上来。
地眼忙双手扶起,唐甜却依在这高僧的身上。
地眼心里一阵乱,唐甜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全身就似糖做的。晚风吹送来的气息,和她奔走流过微微的汗息,都令一个君子无法不动心,何况唐甜很恰当地把脸埋在胸襟里,而胸脯的柔软也微触地眼的臂膀。
地眼急长吸一口气,偏偏吸入的是唐甜身上的微香,他猛张目,只见一弯新月,清明莹亮,他却轻轻扶稳了唐甜。
他毕竟是一位君子,而且是有道的高僧。
地眼的双眼,望向月亮,同时间扶稳了唐甜,也推开了她。
“女施主站好!”
可是他也因此没有看到唐甜的脸。
在地眼推开她的时候,她脸上猝然有一种极其奇异的变化,这种变化,本是在她这么一个生有一张甜美的圆脸女孩子不该有的。
这肌肉和神情的牵动与影响,使得她那张甜脸,全部都成了狠毒、残忍、阴诡的形容。
她知道她第一步计划失败了。
所以她只好进行第二步。
她的手紧抓住地眼的双臂,唉声说:“我头晕……”地眼十分无法,他用力搀扶着唐甜;一面想着:在这荒郊上,既不能置这女子不理地不能孤男寡女如此共处——自己还是少林僧人,传出去可糟透了。他决定先将这女子搀回去交给那一干青年武土一同照料……就在这时,他忽觉双臂一痛。
就在他感觉到的同时,疼感己消,只剩下了麻痒。
他大吃一惊,唐甜已放了手,倒窜而出!
地眼若在感觉到一阵痛之后的一刹那,打出他的“般若指”,唐甜只怕便避不了。可是地眼昔时好勇斗狠,现在又太宅心仁厚:他在那一刹那,虽然大致上知晓了怎么一回事,但仍迟疑了一下,不欲出手误伤了人。
他现在想要出手,显然已太迟了。
正如夕阳已西沉了,要等太阳,那是明天的事。
唐甜已到丈外,哧哧地笑着。
她笑得像一只偷吃了小鸡的红狐狸,正在得意地望着那只气急败坏的老母鸡。地眼大师嘎声道:“你……”唐甜甜甜地笑了。那月光的微芒只铺到她发后和侧面上,那微银的屏芒,使她的笑容看来十分诡异:“我这暗器叫‘倒刺’。在唐门里,是三等的暗器,高手都不屑用。它的形状就像‘倒刺’,长在指甲肉旁,我把它改良了,不是把它发出去,而是把它接触时刺进去……这三流的暗器,却取了少林一流高手的性命。大师,你说好不好玩?”
地眼咬牙切齿,猛一聚力,想发出濒死的一击,忽觉麻痒已至心脏,然后心口一痛,眼前尽黑:只听唐甜声音仍笑着道:“暖,我忘了告诉您,中了这暗器,不发力还好,一旦聚力,它就随内力刺穿丹田,随血气戳人心田……你是中了两枚,这就叫‘龙凤会’……”地眼自是气得全身发抖,偏又运不起真力,就在这时,唐甜忽然接近,双手闪电般击出,她的出手也决不致于使地眼也招架不了,但是这时地眼也真的无法招架——砰砰两掌,都拍在地服胸膛上。
地眼着了两掌,忽吨声嘶道:“这是梁斗大侠的掌力……”话未说完,声嘶力竭。他突然明白了唐甜因何要杀他了。
唐甜笑嘻嘻地道:“正是。我引他输我一点内力,又偷偷地蓄存于气海,然后正在嘛……都打到你身上去了!”
就在这时,在夜晚忽现两点厉芒,凌厉得什么似的,唐甜猛晃,不禁全身打了一个寒噤,瘫痪当堂。
但厉芒很快又暗淡下去,直至什么光芒也没有了。
原来地眼大师受到心房;丹田两处惨戳,痛苦万分,聚半生目力,向唐甜瞪视,地眼天目,本就是少林一脉。两个目力天赋,异于常人,这一睁目怒瞪,令唐甜惊立当堂,地眼欲运“诃摩指力”歼除此妖孽,无奈力稍聚合,如万针逆刺,地眼终于惨死。
地眼倒地而段,唐甜独兀自呆立在当堂。此时若有任何人施于一击,唐甜必无法闪躲。
好一会,唐甜才回过神来。
她只觉全身遍体,大汗淋漓,几乎全身湿透。
她又过了半晌,一手捂住心胸,细细轻吁,才敢缓缓走过去,审察地眼死了没有。
地眼目眺尽裂,又目已无神。
地眼已死了。
唐门的暗器,非同小可,“倒刺”虽属三流,但肩甜以她的狡诈,变成了一流的暗器用出来,而且涂上了一流的毒药。
这身经百战、历劫磨难的奇僧,也只得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女子的手里。
唐甜自己当然知道,适才的抉择:她要向南去追梁斗还是北去赶上地眼,便是决定她要杀地眼还是梁斗,显然地眼、梁斗之间,她只能来得及(用计)杀死一个。
——地眼上少林!绝不能让多事而且自居正义的少林和尚,管上这门事!
——梁斗毕竟是返去“梁王府”,那儿正有一批仇敌等着他,够他应付的了。
就在他们父子应付这批强敌时,唐甜相信自己已有足够的时间,把握住线索,找到萧秋水手中的天书与神令。
——就算没有天书与神令,至少可以毁了唐方,断送了公子襄!
所以她决定杀地眼。
而且在杀地眼的同时,她也等于完成了一些事。
她现在自怀里摸出一把精光烟烟、柄上镶有七颗宝石的匕首。
她一刀插进地眼的心口。
——地眼已死,她为何要加这一刀?她没有把刀拔出来,却在脸上露出满意又诡异的微笑;拍拍手,返身就走了。
这时北郊道上的一弯新月,正当头清冷地照着。
唐甜回来了。
她的双颊,泛着喜悦的红潮。
大家还是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事来。——当然谁也想不到她竟然杀了当代南少林第一高僧地眼大师。
萧七、容肇祖、唐三千都有种感觉,看唐甜匆匆地跑来,眼睛洋溢着喜悦的光芒,仍佛刨作了一件什么得意的事儿一般,三人都有些代她高兴,而且希望她永远如此快乐着,又怕她太累了。
可是唐甜只是兴奋,一点也没有美观感。她说:“我们现在可以起程了。”
容肇祖、唐三千等以为唐甜在这“龙王庙”前,遇着了大侠梁斗和少林地眼,算是栽了个筋斗:听了这些道理,也该醒醒了——没料却更是野心勃勃。
“去哪里?”还是萧七先问。
“到蜀中唐门。”唐甜的甜展现出一种一世枭雄才有的坚决冷酷之色来:“我们先到‘莲藕小筑’,扎驻下来,再寻遍蜀中唐门。”唐甜道:“不管有没有神令天书,萧秋水是死是活,总之若要让人找到,就得先让我们找到。我察过公子襄这些日子来搜索得最频,又最仔细的地方,还是蜀中唐家旧堡!”
“公子襄不是傻人,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们应该先去旧堡去搜个一清二楚。”唐甜骄傲地笑道:“我是在那儿长大的,对那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论公子襄再怎么强,都强不过我,而且在这个要紧关头……”唐甜得意地笑:“他正在被一群跟他要书讨令的人缠得透不过气来,而我们才是真正搜索天书神令、寻觅萧秋水的人!”
唐甜说着,有点踌躇满志,觉得自己有点像君临天下、号令江湖的不世巾帼,最后她说:“我们先到‘莲藕小筑’,那儿是唐家堡以前入口的关塞,还没被毁去,可以住人,离唐家堡方才九里,很是方便,而且一定安全,没有人会到那儿去找我们,我们正可以放心地搜寻。”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她是说对了,此刻,公子襄正与各路英雄豪杰应战,忙得不可开交;翌日地眼大师的遗体被发现,更掀起涛然巨波。但是她也错了。
“莲藕小筑”的确是很平静的小屋。温暖、柔和、宁谧。正如昔日萧秋水冒死来找唐方时一样。但是唐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他们)会在那儿遇着了谁。
第十三章落花娘子秦歌衫
且说“来王殿”大厅上,“气伯”泰誓正运气全力拒抗“开开叟”,甄厉庆的开山裂石的撕扯。
“开开叟”的“开山拳”、“开山掌”以刚猛无匹名震江湖,西北群豪,自是人人膺服,他这番先行出手,第一节指骨己插入泰誓肩中,原料此阵,虽胜得有些欠光明,但一击即取,不可谓不潇洒,又大大捞回面子,更保存了实力,一拳数得;却不料泰誓一身气功,竟以纯厚威力无匹的内力,生生硬迫回来。
这下可谓骑在虎背上,如果贸然收指,内力回震,自己纵不死亦得重伤。
泰誓也很甄厉庆心鄙劣,强提真气,青筋暴现,满脸通红,宛若天神一般,银眉白发,气布全身,要将这“西北霸主”震倒。
两人一占尽先机,一处于劣势,俱要拼个舍死忘生,难分轩轾。
两人本无远仇近怨,但一上来,就拼出了真火,令大厅中的群豪,为之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公子襄轻咳一声,正想说话劝解,讲甄厉庆突施暗袭,有欠江湖比武正道,辜幸村却抢先嘿嘿笑三声说话:“俗语有说:拳脚无眼,一旦拼上了阵,就没有文邹邹、酸溜溜的场子……嘻嘻嘻,大家眼睛都够亮,看得出刚才甄老爷子这个嘛……先动了手……但既已说明了比武,这便是合法度的,嗜嗜嗜,谁叫泰老爷子没好生防着……卿卿卿,但愿两人点到即止,不要出事才好……”他眼里见两人气功高强,心里也巴不得两人早死早好,又咳了一声叹道:“我们旁人,是劝不得的,谁劝了,就是那边的栽啦。”
公子襄本欲说话,听这个“东北霸主”这般一说,眼光扫了一下场中,微笑不语。
就在这时,场中已分出了高下。
只听一阵“格勒勒”连响,甄厉庆的十只手指,好似弹琵琶一般,抖动了起来,十分急促,甄厉庆的脸色也愈来愈白。
而“气伯”泰誓的一张脸,红得关公也似的,越来越神威。
众人的一颗心,都紧张得几乎跃出口来。
而甄厉庆这时也心知肚明——那来自自己十指的压力,如果不迅即割断,只怕这十只手指,便要毁了。
他这时已顾不及伤人,悸惧之下,大喝一声,双手猛自泰誓双肩连血带肉,拔了出来!
泰誓也随着大喝一声,“蓬”地吐了一日血,打在甄厉庆脸门!
这两声和着血水,旱雷般的巨喝,可说十分惊人,在大厅中,功力稍为不济的,一颗心正被吼得打跌,人也不由自主,蹬蹬蹬地退了几步。
大殿中本就形成围拢圆圈如观的现象,这两声厉喝一起一落,至少有一半以上退了开去,这些人自觉如此不济,都红了脸。
但谁也不会注意他们。
大家注意力都落在“气伯”泰誓和“开开叟”甄厉庆身上。
“气伯”泰誓伤了肩肿,又在劣势中强运气功以抗,伤了肺脏,是以猛吐出一日血。
这口血打在甄厉庆脸上,使得这“西北霸主”,登时成了个血人也似的,这还不打紧,这口血乃挟着泰誓的真力,气贯丹田,喷打而出,饶是身经口战的甄厉庆闭目得快,聚力脸门,也被射得犹如万针刺戳,痛得一时睁不开眼睛。
但甄厉庆为人,十分爱面于,而且也十分泼赖狡诈,要不,他也不会碎起发难伤泰誓,他知道肩胛被自己抓伤,而又吐了血的泰誓,正是自己对于,再打下去,自己也未必有把握取胜,现下自己并没有受伤,可以说是占了上风了,所以他大呼道:“我赢了!我赢了!”
这时他目不能视,全身又被真气反荡,震击得披头散发,脸上流淌鲜血,手指上泰誓的劲气反击未消,抖动不已,只见他几自张牙舞爪,力竭声嘶地嚷道:“我赢了!我赢了!”
宛似被对方内力反击得神智个清,受创过巨一般,偏生在此时,他双手所沾泰誓的劲气,使他双手舞动不己,加上目不能见,狂嚷狂叫,收势不住,叭随一声,摔了仰八叉。
这下连幸灾乐祸的辜幸村瞧在眼内,也不禁大摇其头:这一来就算想狡辩甄厉庆胜了这场,给这一交也跌得说不出来了。
要知道武林中比斗,宁可给人打得重伤,也不能被人绊跌折辱,比斗受创,毕竟是奋勇一搏不如人所致,摔交,跌折,则是给人逗弄戏辱,是有骨气的武林人物所不能忍的。
辜幸村勉强哈哈干笑两声——平常他都是笑下声——正想说话,在旁观战的秦歌杉嘻地一笑,促狭地向甄厉庆道:“我说甄大霸主,你这跌个狗扒式,连眼都睁不开来,手指也弹琵琶似的,还说‘赢了’——原来前辈的封号确不假:‘开开叟’,寻人开心和开自己的开玩笑,可真有一套!”
这时公子襄和仲孙湫已掠了出去,替“气伯”,泰誓检视伤势,泰誓的伤只是伤了肌肉,他内力高强,一口瘀血喷将出来,反而没事,可谓神完气足,只是十分愤怒。甄厉庆这时也自地上一跃而起,用手往地上一抹,一掌是血,睁开眼来,模样儿既尴尬,又狼狈。
这时公子襄、仲孙湫、秦歌衫三人都在厅上,而公子襄先为泰誓照料伤势,仲孙湫正扶持泰誓就座,江伤阳呆得一呆,落花娘子已笑道:“秦姑娘,这下该到咱们下场,显显女将们的威风啦。”
江伤阳一听,又懊悔又恼怒。
原来落花娘子这一接场,挑上了泰歌衫,剩下最难惹的仲孙湫,岂不是等于又要留给自己了,在门外原就吃过仲孙湫的亏,这次趁着大伙儿一齐进来,说是不骑老虎背,不料偏偏又骑上了。
江伤阳心里打突,暗暗盘算对策。
这边的落花娘子和秦歌衫也动上了手。
落花娘子打从心里对这小妮子就没什么好感,恰好秦歌杉对这张雅洁的容色实妖媚的脸也十分厌恶,两人容貌,一个轻灵俏喜,身轻如燕,一个珠圆王润,体态丰满,都十分好看,众人可都傻了眼,有些武林人物是绿林市井出身,居然喝彩打气起来,在这气派恢宏的“来王殿”上,显得十分不调和对衬。
落花娘子本身在风尘中已打滚得毫无所谓,有人喝她的彩,便回头媚然一笑,笑得那些人骨头都酥了,喝得更起劲。
秦歌衫却十分悄皮,小女孩家的心思,群豪中比较喜欢这女子的清新可爱,也有不少人为她喝彩:她心下欣悦,仗着公子襄对她一向如兄妹相待,执法不严,便也对向她喝彩的人微微顿首,居然还眨了眨眼。
这一下,可引得一群人来个满堂彩。
落花娘子心中愤怒,心忖:凭你这小妮子还强得过老娘哩,论狐论媚,火候还差得远呢……偏生秦歌杉的灵巧年轻,和她成了对比,落花娘子心中对这点有一点无法形容的难受。
两人比武,却都讲究动作的优美,各自检衽一揖,然后几乎是立即地,两人都出了手。
一出手,便是杀手。
都不给对方留余地。
落花娘子心向:这样的丫头,今时不把她活宰了,他日能把江湖的水都给搅浑掉,我落花娘子还有立足的地方吗,一念及此,她的出手就更凌厉了。
落花娘子用的是剑:长剑。
她的剑法在女子来说,可以说是少见的,每十一剑中,才有一剑是取守势的,其他尽是攻势——不但剑的招中出袭,连人也撞出去——落花娘子知道,男人最受不了的,不是她的剑法,而是她的身子。
可秦歌衫是女的,她的这个方法始终没有用,而且简直是不能用。
因为秦歌衫的袖中双剑正等她的身子过来。
奏歌衫用的也是剑:短剑。
她的剑法完全是女子的——没有像落花娘子那种大开大合一流剑手的气度——但她的剑法已达灵巧、迅捷、机敏之巅,使落花娘子无时无刻,不能不留意这一双银光烟烟的剑,趁着眼包剑招的隙缝袭人。
但是秦歌杉的身法和招式,也完全被落花娘子那一股剑风和剑气所带动,只要她那燕子抄水般的身法稍微滞碍,只怕就得被这凌烈的剑势重创。
这两个女子都是使剑的,然剑法造诣以及剑意上,竟有着如此大的区别。
秦歌衫心想:这样的泼妇人,留在世间给男子们笑话,丢尽了武林巾帼的脸,一定要叫她栽在“梁王府”!
是以秦歌杉的双剑,也密如急雨,趁隙反击!
两人的武功都极高,一旦交上手,自不像一般街市泼妇,乱抓乱咬,但两人既动上了手,却连作为仲裁的公子襄、辜幸村也无法劝解得了。
两人搏剑,一阵“锤铮铮”连响,又没了声音,只余衣抉急风,如此数次。
若论攻击,是落花娘子占了绝大优势,但无论她怎样凌厉犀利的剑招,都被秦歌衫那灵巧轻快的身法躲过,而秦歌衫一旦乘隙所袭,必定觑准落花娘子剑法中的破绽,一出手就是狠、急、捷、疾的绝招。
但是她的出袭,却为落花娘子舞动全身所带起的剑风所彼。
要知道,“落花娘子”这个称号,指的虽是她“落花有意”的个性,但也是因为自她有一次在黄花树下练剑,舞剑一遍后,所带起之剑风,竟使一树黄花尽落——因而得此绰号。
但是秦歌衫的身法,虽不似赵飞燕的传说,能在力士掌上载歌载舞,但她确曾在瓷盘上将一套“翩翩双剑”使完,而不踩出任一丝声音,瓷盘也完好无缺。
两人剑法,完全泅异,身法也极端不同,来回走招下,如雁飞蝶舞,鹰击燕翔,十分好看。
那些武林群豪,原就是百无禁忌,见得这样好看,便歪腔邪调地喝起彩来:竟分为了两派,喜欢骚媚的豪客站在一边,为落花娘子打气,但又被喜欢清新可爱的一群老粗倒喝了回去,真是热闹到了家。
仲孙湫在旁边瞧见,皱起了眉头,偷偷看公子襄的脸色。
公子襄却脸带微笑,也凑热闹看着一份,丝毫没有介怀的神态。
仲孙湫这才放下了心。
就在这时,场中也见出了真章。
不只是见出了真章,而且还定出了生死。
——没有生,只有死。
旁人不喝彩险喝还罢,一旦吆喝助威,两个女子,都激起了好胜之心,落花娘子突解下剑鞘,飞掷而出,击中秦歌衫飘飞的身子。
秦歌衫身形稍一缓,落花娘子的长剑便赶了过去,立意要将秦歌衫刺个透明窟窿。
——但秦歌衫是可以避过那剑鞘一击的。
她是故意慢下来,待落花娘子一近,她的双剑快若流星,一上一下飞刺过去。
——只是落花娘子也知道秦歌衫是故意慢下去的。
她也故意飞身出剑,因为她决定要冒险一试,而将秦歌衫搏杀于剑下。
这下两人都出了全力。
而且两人都急于分出胜负。
——所以两人都只有死。
因为她们的武功,本就相仿,正是旗鼓相当,各有千秋。
就在这一刹那,人影一闪,一人白衣一晃,拦身子落花娘子、秦歌衫之间。
秦歌衫和落花娘子,可说是武林中的两大高手,现下她们不惜全力一拼,剑势如虹,又有谁敢冒此大险,舍身相截?
——当然只有公子襄。
就在两女要血溅当堂的刹那,公子襄的双手,己闪电般但轻柔地,按在秦歌衫的双肩上。
也不知道公子襄双手所蓄之力,或是秦歌衫一向听遵公子襄的话——她的双手便无了力,那一双剑,自然也垂了下来。
但是落花娘子的剑可不容情,直向秦歌衫刺了过去。剑刺半途,忽然顿祝原来公子襄双手按住秦歌衫肩膊之际,微一张口,竟以牙齿咬住了落花娘子的剑身。
落花娘子粉剑一寒,唇一下勘,反手一震,以手腕翘力,反切公子襄。
但剑身丝毫未动。
落花娘子此惊非同小可,心想:莫非你的牙齿是铁铸的,镶在我的剑上不成?当下发力一扭,往前一送,此时她心中发了狠,要连公子襄一并杀了。
可是剑身纹风不动。
落花娘子这才知道遇到了高人,暗一咬牙,全力抽剑,可是剑身犹如熔铸在山岩里,无论怎样抽拔,都一动也不动。
这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落花娘子已从刺变戳,再由戳变抽,但都使不动手中这一柄忽重逾万钩的剑,就在这时,公子襄说了话,话音十分诚恳。
“莫娘子,就赏在下一个薄面,这场算和如何?”
就在公子襄开口说话的刹那,剑身一松,落花娘子正全力抽拔,怎料凝力忽去,差点向后摔个斤斗,但公子襄的右手袖袍,也在此时,无风自动,在落花娘子腰上扶一扶——仅是袖袍而已,公子襄双手仍是在施礼抱拳。
——这一下子扳回了落花娘子的跌势。
落花娘子喘得一口气,双颊现出了红潮:公子襄温文有礼,救了自己的一口剑,又挽回了自己的颜面,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当下微叹了一口气,道:“公子好内力。”
公子襄仍然居下首,示晚辈之礼,低声迅疾地道:“莫前辈的剑法、本是剑道正宗,可谓心地光明磊落,若能在剑理上多加钻摩,剑术必可至巅峰;人世问险恶好邪,须前辈伏剑卫道,万莫因此剑走偏锋,反而使剑法差他,若娘子能以诚心正意使剑,这套‘落花神剑’,万万非在下能敌了。”
由于声音极低,而鼻音极重,在场的人俱见公子襄神态恭谨,唇齿间合,似在说话,却尔知说的是什么,都很奇怪。
落花娘子一听,如冷水浇背,蓦然一醒。原来莫承欢为人,并非大奸大邪,她的“西南霸主”名号,一方面是以谄媚手段,使西南一带的豪杰,都让她三分,让她独占鳌头,另一方面确因她剑术超群,确是在连番挑战中坐稳了西南一角武林霸主的主座。
她之所以如此好权,全因出身微贱,际遇凄凉,造化弄人。她个性本也英烈,却在龋龄之际,挨尽了艰辛,保往了清白,却因欲慕一个极其厉害的武林人物,而给骗失了身子。随后这人遗弃了她。她为报仇,投“天南剑派”之门拜师,却不料当代掌门“天南沧海客”周吉也是个好色之徒,又强占了她。莫承欢屡受侮辱,却学得了剑法,但周吉此人,荒淫至极,竞迷醉了她,让师弟等呷戏,而以此交换师弟的姘妇共淫乐。
自此之后,莫承欢忍辱偷生,牺牲色相,练成了武林高手,学得一身武艺,终于技成,返天南岭上,杀光了天南一脉,也因此她人心大变,集各家武功之长,虽渐而创悟这套“落花剑法”,但剑走偏锋,行事极端,纵情色欲,只求目的,不挥手段,出手狠辣,终于爬上西南霸主的位置。
——而今却让公子襄这几句话,既定了善良的本性:又点出了她因个性所致使剑法的弱点,心下一阵怅惘,只见公子襄滴尘不染的衣饰,那上勘下抿好看而骄傲的薄唇,就似她第一个原来好看的情人——后来却变成了市侩屠夫一般样貌,再有一个禽兽的心的人。
落花娘子心中一阵凄茫,眼泪已到了眼眶;但她苦涩而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忖道:自己一把年纪,不好再在这里感情冲动,给人丢丑了,强忍激动,淡淡地装作若无其事道:“好。有什么不好呢!既然公了说了,贱妾没有二话。”
说罢,便漠然出场,回到人群中去。公子襄留意到她也一直杂在人群间伸长白白主生的脖子观看场中的格斗,在她漠不关心的脸容上,泪光一直漾在眼里。
公子襄的手按在秦歌衫的肩上,秦歌衫就乖了起来,对她这位心里又佩又慕的公子爷来说,她一直要做一个柔顺而不稍有拂逆的女孩。
公子襄嘉许地点了点头,秦歌衫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她这时才觉得,如果自己跟落花娘子平平白拼个两败俱伤,是何等的不智啊!
仲孙湫跨出一步来,向公子襄施札,公子襄点头笑笑道:“前面两场,平分秋色,胜负就看这一场了。”
仲孙湫恭谨道:“属下全力以赴。”
这下辜幸村可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西南、西北、东南三大霸主拼公子襄的部下“歌衫气伯正人君”,至少前面两场是赢定了,不料泰誓和秦歌衫的武功,委实非同凡响,甄厉庆那一场还是使诈勉强稳下来的,现在剩下的仲孙湫,是“梁王府”里首席高手,江十八这一战,只怕凶多吉少,仲孙湫微笑向江伤阳拱手道:“老爷子,该我们了。”
谁知江伤阳大刺刺地站出来,偏首不去看仲孙湫,干咳一声,道:“这比武之前景是说好了,这边派三人,公子手下也派出三人,可没指定是谁,我们今番前来,先是行客拜坐客,尽了江湖礼数,这回诀战比斗人选,却该由我未挑选了!”
说完大模大样地向公子襄的门生中一指,道:“我选他!”
他选的人居然就是曾在接待来客时门生之未的杜而未。
……
第十四章第七十一门生
江伤阳居然还生怕公子襄不答允,加了一句:“我们事先说好,这边三人,公子也派三个人,可没说明是谁,公子不是说过:‘这儿任一人都可代表梁王府’吗?而今不作算吗!”
江伤阳以“十方霸主”之一,居然只敢挑战公子襄的门人子弟。而且是位居最末之人,实在令人扼腕,而且觉得难堪,都不敢看他。反而是江伤阳游目四顾,一副怡然自得之色。
其实在他自己心中,也很难堪,但事已至此,若与仲孙湫放手一战,必败无疑,自己在第三场落败,等于给群豪输得个碗底朝天,到时候招人怨尤,丢人失威,不如现在干脆老着脸皮占个便宜,讨个旗开得胜,所谓胜者为王,替大家赢了这一场,到时候群豪羞辱转为赞誉,这可谓“深谋远虑”。江伤阳既能在武林中享得盛名。自是伸屈自如、能观察时局的好手,当下既已不顾颜面,索性赖到底,挑上公子襄七十一门生最末一人,来个必胜之算,又用话来先挤兑公子襄等。
辜幸村初时一听江伤阳的挑战,也禁不住心中暗骂这老狐狸卑鄙、下流,但他也是沉得住气成精成怪的人,转念一想,江伤阳的卑鄙下流对自己等实有利无害,实在若要稳操胜券,便越要卑鄙下流才好,于是道:“江十八爷言重了,公子一言九鼎,讲过的话,自然算数……他话还未说完,公子襄神色不变,淡谈他说了一句:“我说过。粱王府中任何一人,都可以作为代表……”他说完这句话,再也不多看辜幸村、江伤阳这等人一眼,却走到杜而未身前。杜而未立即站了起来,神色肃然。公子襄道:“而未,这一位,你可以打,可以不打,你打不打,我都不怨你。”
杖则未既没有丝毫慌张,但也没有装作镇定,他只是平实他说:“打。”
公子襄没有嘉许半句,但双目凝注杜而未的脸上,只是片刻,但眼中的许多话,都已“告诉”了杜而未。然后他转回身向江伤阳道:“无论他胜或败,都代表我。”
然后他就行了开去,仿佛他把这一场决定“梁王府”荣辱的战役,交给了杜而未,他就完全放了心似的。
众人听江伤阳如此不要颜面的耍赖,大感失望,都要看公子襄如何用语言化解这场不公平的决斗,不料公子襄居然不反对,得杜而未同意后,竟然放心让自己的小门徒来对抗一方霸豪江伤阳,有些比较有正义感的武林人,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杜而未就算武功再高,也断不可能高过江伤阳,所以这一场战斗,已没什么看头;比较利欲熏心的武林人物,早已暗中盘算,胜后如何大肆搜索“粱王府”,如何顺手牵丰,趁机捞一笔。
杜而未缓缓行了出来,向江伤阳一拱手,道:“公子有命,在下向江爷求赏几招。”
江伤阳大刺刺地一站出来,他心想胜券在握,也好装得个落落大方,便道:“我是前辈,也不想占你便宜,你先出招吧,省得后人说我以大欺校”这下无疑系占了人油水还讲风凉话,而杜而未斯文有礼,不愠不怒,道:“在下与江爷战,无疑以卵击石,所以在下一旦出手;必全力以赴,贻笑大方处,尚请江爷见谅。”
杜而未的话乃是实情,一方面无疑也等于对自己绝非江伤阳之敌的事坦承不讳,江伤阳心中听得乐陶陶,倒觉得这杜而未有几分得人意,只可惜偏教自己挑着了他,活该他倒霉。
便道:“你尽管搏命好了,这样败了也好向公子交待。”
他言下之意,仿佛社而未已败定。杜而未丝毫不愠,趋前一步又道:“在下擅长的是轻功,这里厅堂交手,多有不便,请江爷移驾到院庭如何?”
江伤阳笑道:“好,好,让你逃起来,也方便一些。”说着当先举步去,众人虽明知战果,但都好热闹,纷纷移步跟出去瞧。
各人围成一圈,远远旁观,杜而未和江伤阳两人站在院落中央,公子襄神态安详,对杜而未这一战似十分放心,江伤阳眼尾瞟过:莫非这家伙想等他的弟子输了赖账不成?
这时杜而未已在江伤阳遥对七尺而立,一拱手道:“江爷,现在开始了。”
江伤阳心忖:不管如何,把你这小子撂倒,壮壮胆气再说,当下道:“你有什么鬼门道,都可放马过来,我江十八照单全收……”话未说完,骤觉双脚犹如针刺,躁、趾、跟、底间,同时一痛。
江伤阳此惊非同小可,心知着了道儿,但是杜而未尚在七尺之遥,却是从何施毒手?
——这点江伤阳已无及细虑,一跃而起。
就在这刹那间,杜而未出手了。
他人如烟花旗炮般嗖地掠出。
他的右手剑,迎风一抖,抖得笔直:直刺江伤阳。
他左右双腿连番踢出:左腿踢额,右腿踹“鼠蹊”。
一刹那间他已出手三招,招招夺命。
江伤阳心已被脚痛所分散,杜而未的轻功,确是非同小可,就在他跃空的瞬间,已接近了他。
可是江伤阳这东南霸主的名号,绝非幸致,饶是在这般险恶的情景下,双爪一晃,左手抓住杜而未的右脚,右手抓住杖而未的左脚。此时只要他双手用力一分,杜而未就要被撕成两片。
但是杜而未的快剑,已迎面刺到。
在大厅时泰誓曾用气功喝碎三只茶杯,江伤阳的应变神速,虽稍不如辜幸村,但绝对在甄厉庆其上,就在这性命彼关的瞬间,他疾偏首,险险闪开了剑尖。
也在同时间,他的双腿正要踢出去。
但是他犹豫了一下。
他想起刚才的足部的刺痛麻痒,显然是着了暗器,八成有毒,双腿一动,毒发会快,心里便打了一个突,腿下一慢,便没踢出去。
他的脚没及时踢出,壮而未蓄势已久的左拳,却在此时挥击出去。
砰地一声,这一拳在江伤阳的鼻梁上,同时向肩膀拍了一记。
江伤阳顿时眼泪鼻涕齐流,这时两人劲道已尽,齐齐落下地面来。
江伤阳一落地,便知腿伤无碍,虽尚不知足躁被何物所伤,只知上了杜而未的当,心中大怒,双手运“昏冥神功”,再想把杜而未撕成两片。
但砰地一声,脸门又着了一记,他本来就给杜而未一拳打得金星直冒,但意识尚清明,以为可在杜而未挥拳第二击之前,先震死了他,岂料杜而未不知用什么东西,第二记竟在他不及运功前,又击中了他面门。
江伤阳泪腺受伤,看不清楚,自然不知道壮而未是用腰挺而起,借剑身往江伤阳肩膊一拍之力,以额角及时撞中江伤阳脸门。
江伤阳连受二创,大叫一声,牙齿一松,但他毕竟是东南之龙,非同小可,自讨只要自己不能及时杀伤敌人,只怕难免落得个同归于尽,当下双手同时一松,砰砰二掌,率先击在杜而未胸膛上。
杜而未趁江伤阳足心刺痛的刹那,全力出袭,江伤阳大意在先,所以绘这一连串的急攻缓不过平来,他现今只求先推开杜而未——先离开这“可怕的家伙”,保持距离,缓得一缓,歇得一歇再说。
所以他双掌之中推力占八成,击力只占二成——原是想把杜而未推出十丈八丈远,就算自己负伤不轻,但只要换得过一口气来,迟早可把这臭小子不要命的家伙毙之于手下的。
谁知杜而未竟是真的不要命,他若顺势后跌,至多不过血气浮腾一阵而已,即可恢复,但他硬吃二推重力,根本不退半步,砰砰二声转成“怦怦”闷响,杜而未大喝一声,猛喷出一口血。
但是杜而未站立不动。
他的剑已动了。
剑侠若电,真刺江伤阳的咽喉。
眼看江伤阳的脖子,将被一剑贯穿,猛然剑势一止,停顿在江伤阳的喉核上。
江伤阳脸部受两下重击,七荤八素,看不清楚事物,以为两掌已将杜而未打飞出去,忽辨风声,避已不及,乍觉咽喉一阵冰凉了。
但是杜而未的剑,并没有刺下去。
“江爷,在下侥幸获胜,承让包涵。”说完之后,又吐了两口血。他受两掌重击,伤得不轻。但右手剑始终稳若磐石。
公子襄门下七十一子弟中最末一人,居然打败了“东南霸主”江伤阳。
围观的人都屏住了一呼吸,透不过气来,有些人为江伤阳的落败而气忿,失了大事搜刮梁王府的好机会,至于江十八的朋友,却为他难过得抬不起头来。
公子襄神色恬然,仿佛他觉得杜而未的最后胜利,本来就是应该的一般。
江伤阳的汗,大滴大滴地,不住从额上倘了下来;他喉咙转动,却在每一转动时,都感觉到那剑锋透心的冰寒,终于他道:“我……你赢了。”
他一说完,杜而未就收剑。
他脸色已呈赤金色,剑一收,身子也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江伤阳双手飞斩,劈向杜而未颈部大动脉。
他恨杜而未入骨,所以,出手已是必杀。
忽人影一闪,他双掌劈入两团软绵的东西里,由于用力过猛,而已受伤不轻,一时把势不住,那人顺势一带,江伤阳斜跌了出去。
总算江伤阳的武功,也是数十年苦练,他跌跌撞撞出几步,移势撞跌一名围观的武林高手,却惜势滑去带劲,立稳马步,才知道是双手劈着了一人的双袖里,被那人一舒一卷之下,险些儿又吃了大亏。
那人正是“君子剑”仲孙湫。
江伤阳怒火中烧道:“堂堂‘粱玉府’,说好一对一,却倚多为胜……”仲孙湫淡谈道:“东南霸主’之尊,挑战未人江湖的后辈,亲口认输,犹施暗算,你当这天下武林好汉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么……”江伤阳一愕,他倒不敢真惹上这“正人君”的火,何况他现在己挂了彩,却又逞强道:“他……那种打法,哪里像武林正规比武!”
仲孙湫冷冷道:“是么?但社兄弟是后生小辈,前辈却是一方霸主……何况他未出手时,已照会过江爷你,而且言明全力施为……难道江爷那时以为必胜,便没把话听在心里么?”
江伤阳语音一塞,被击伤的脸部,又热又疼,他又气又羞,骂道:“但他……他未出手前,先施暗算……”仲孙湫奇道:“是么?他几时暗算过你?我们怎么都没见到?”
众人也没见到,深表同意,都以为江伤阳在耍赖。
这下可是哑子吃黄连有苦难盲。杜而未却在旁静静地接口道:“那些蚂蚁……是我的武器。”他的声音十分虚弱,但他说出来的话,已无人敢予忽视。
江伤阳往地上一瞥。这下才了然,但也为之气结。原来院子的沙地上,果真有一排排一行行的火红蚂蚁,头上两枚大钳,他脚下便是被这些火蚁伤钻进去咬的。
要知道江伤阳等初在“梁王府”门前时,便已看到有蚂蚁,但又怎会留心到这些火蚁,竟然听人使唤,在紧要关头,分了江伤阳的神。
仲孙湫笑道:“战国时四公子,鸡鸣狗盗之辈,兼而有之,且在适时发挥其所能,公子门下,亦有多样人才,而未请御蚂蚁,其他各人亦各有绝技,江爷如有兴趣,可一一相试……江伤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本来挑了公子襄门下最末一人,原想是不借名誉来作牺牲,只要捡着了便宜赢了这一场,便乃堂而皇之,却不料搞到败在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手下。教他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
但在众目暌暌之下,杜而未不杀自己,自己又如何赖得掉?要是不服再战,仲孙湫又拦在自己身前,且自己又受了伤!
公子襄这时却笑道:“诸位远道面来,辛苦了一场,不如请到内殿,先用过了晚膳再走!”
这说法无疑是大局已定,群雄二和一败,输给了“梁王府”的人,理应无话可说,众人兴味索然,辜幸村本是想出了这法子,意图迫使公子襄就范,而今却成了拿石头砸着了自己的脚,倒真无话可说。
公子襄笑着起身,他一尘不染的雍华气质令人自惭,笑道:“好吧,这一场误会,也座至此而终,晚生薄备水酒,敬请诸位。今晚一叙……”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头微侧,耳稍斜,显然是在倾听。
众人不禁也屏息路听,隐约可闻门前有打斗与叱咤之声,公子襄脸色一沉,叫道:“手下留情!”
话未说完,打斗声已辍然而绝。
蓦听一人哈哈狂笑,公子襄脸色忽然间沉了下来。只听那人绍直:“你手下停手,我可不听你指使……”忽闻呼呼两声,两条人影掠进来直撞公子襄、仲孙湫二人!
这两条人影竟是背向公子襄、仲孙漱撞来,力道声势,极是强大,天下哪有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仲孙湫双手一扶,稳住来人,但巨力冲来,使他退后半步,卸去强劲;公子襄用力一挽,挽往来势,秦歌衫轻呼出声:“是巢氏兄弟!
这时众人亦已看清楚,这两人是给人掷进来的,公子襄门人弟子更看清楚了这两人是把守大门的“赛神荣”“胜郁垒”巢氏双雄,竟然给人杀害,且飞掷过来十数文,还震退仲孙湫半步,来人手劲之大,可谓耸人听闻!
几名子弟禁不住晚院出声。只见一人如黑云般卷入了大厅,身长九尺,满腮虬髯,双目如铜铃,全身黑缎长袍,只听他大笑道:“你叫你的弟子住手,我就在他们住手的刹那间杀了他们!”
这批在场的武林人物纷纷向来人恭敬作揖,叫道:“陆霸主。”
仲孙湫瞳孔收缩,一字一句地道:“东方霸主陆见破?”
陆见破格格地笑起来,全身颤得像座小山在地震一般,但眼睛屋眯成一条线,始终盯住仲孙湫不移:“我专收破烂,听说你有一柄破剑……”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返首向辜幸村骂道:“怎么了?‘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到手了?”
“东方霸主”陆见破虽在名位上与莫承欢、辜幸村、甄厉庆、江伤阳同列,但实力武功却要比他们强了许多,与“四方霸主”汪逼威等才可以算是不分高下。
陆见破回头这一诘问,辜幸村不敢不答:“公子不肯承认他已到手。我们以三场比试,结果甄兄与气伯言和,落花娘子和秦歌衫又战平,江老爷子却……”陆见破脸色一沉道:“败了?是不是?真是窝囊!”
这下说得江伤阳脸上一热,血气上冲,正待发作,陆见破已冲着仲孙湫道:“是你赢的?‘是不是?来来来,咱们来比比,赢了再说。”
仲孙湫冷笑一声,道:“不是我赢的,又如何?陆霸主看得起,仲孙湫就奉陪你一场又如何?”
江伤阳本待发作,如今见陆见破与仲孙湫针锋相对,便马上把话吞回肚子里去。其实这干黑道上的牛鬼蛇神,对东方霸主陆见破都无不生畏惧,因这人喜怒无常,赶尽杀绝,是第一号招惹不得的人物。
公子襄谈谈地道:“三战胜负已定:无必要再战伤和气。”
陆见破格格大笑道:“我道公子襄是什么人物,原来是无胆匪类!怎么?没胆交手就认栽算了!”
在席间的弟子叔梁讫禁不住喝道:“住口!我家公子岂是你……”话未说完,陆见破高额油光一闪,如风卷黑云一般,遽地反卷向叔梁讫,已经出了手!
他手中有一张刀,刀形十分特殊,刀长近四尺,比紫刀窄,但快利岂止十惜!加上重量使刀锋刀身稳定,所以能从特异的角度中出袭!
他的刀宛似一道黑光,雾时间已向叔梁讫斩了数十刀,叔梁讫也袖出一双蛇形的短剑叮叮当当,交手数十刀,一声大响,叔梁讫双剑齐断,一道血泉,自左肩喷出。
陆见破的“狂斩魔刀”,专以快打侠,越痴越强,他嘿了一声,刀斩叔梁讫,就在这时,一道银光,如天外长河,接过了陆见破的刀势。
陆见破见来人正是仲孙湫,他格格一笑,又大喝一声,哗道:“我正要破你的‘正字五剑’!”
仲孙湫却是不理,长剑缓缓自上而下直划,正是“正字五剑”的第二剑。
陆见破不敢怠慢,瞧准来势,左砍一刀,忽又身子滴滴溜地旋转,宛如一道黑旋风一般,又前斩一刀,后劈一刀,才把这看来平凡无奇自上面下的一剑化解。
仲孙湫长袍无风自动,稳健地跨前一步,又打横划出了半刨。正是“正字五剑”的第三式。
陆见破依然是左劈右所,东斩西切的,包了十数刀,无一不竭尽全力,才破了这一剑,原来他这柄刀使的都是“破”字诀,当今之世,他这柄魔刀见招破招,武功远胜甄厉庆等,但在破了仲孙湫的第三剑后,他峻磷的高额已沾满了汗珠。
仲孙湫神色愈未愈凝重,又直划出了半剑。
陆见破大喝一声,刀影如山,不知所出了多少刀,蓦然刀光忽敛,剑芒大盛,仲孙湫的半剑,依然在刀网中一技独秀。
陆见破忽然将刀势下变,完全是旋转的斩式,一时只听“当当当当……”连响,仲孙湫收剑而退,陆负破终于破了这一招,但宽大的黑袍上,多了三道破口,却未伤及肌肤。
仲孙湫脸色愈来愈凝重,此刻他已试出,这“东方霸主”确有过人之能,自己的“正字五剑”,所向披靡,但陆见破居然破了其四,要是自己的第五剑,也给他破了呢……仲孙湫心中沉重,但陆见破心里更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了仲孙湫的前四剑,对于仲孙湫的第五剑,他实无把握可以应付得了。
万一接不住怎么办?
两人相距约数尺远,谁也没有先动手,心中都各自盘算着。
就在这时,一人轻叹了一声,道:“唉,我们适才三阵已败,本来应该收手了,而今陆霸主又……哎呀,如果也败了,岂不是贻笑大方,见好不收么!”
这人是跟着大伙儿一起来的“大鹏帮”帮主汤胜雄,一身“大鹏展翅”的轻功和“小鹏功”都练到十成火候,在江西一带是大大有名的;他见己方是输了,明明理亏,生恐陆见破再败了这一场,可谓碰了一鼻子灰又砸了门牙,何苦来由?所以就对站在身旁的“九龙堂”堂主季步修悄声多说了两句。
这时仲孙湫和陆见破正对路面立。
但是两人功力是何等之高,这几句悄声话,仲孙湫是听见了,陆见破也听见了。
第十五章三招半
骤然之间,陆见破宛如一张黑毯,横卷而出,挟着威武的姿态咆哮:“你是什么东西?”
黑芒犹如乌云中突闪的日芒,连环三闪,可拎汤胜雄在错愕中已分为三段。
“东方霸主怎可任胡说!”
黑云又向在旁季步修头上罩下;季老头子的脸容为惊恐所扭屈、抽搐,为绝望所满布、充塞!
陆见破这人,自小骄纵,成名后仗着一身好武功,偏执狂,自以为是,样样事情都凭己意又自以为客观果断,哪里经得起别人稍加批评,一出手,就杀了汤胜雄。
就在他要连季步修一起杀掉之际,忽见一人淡谈站在眼前,向他说了一句话:“从你进入梁王府时,已杀了三人,何况你杀的不止是同你敌对的人,还有的是站在你这边的人。”
陆见破呆了呆,才清楚前面的人是公子襄。公子襄的薄唇又嗡说了一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
陆见破觉得很荒谬,简直荒谬绝伦,居然有人同他说这种无聊话,他想他很想笑,但他在将笑未笑的刹那,已向公子襄出手。
杀手。
所以“东方霸主”从此就成了空缺。
因为陆见破死了。
三招来。
公子襄只用了三招半。
到了第三招的时候,陆见破就倏然一颤,公子襄再使了半招,陆见破就隆然倒下。
他的胸脯,插了一支淡青色的匕首。
没有人看见公子襄的匕首是从何而出,更没有人看到公子襄如何将匕首插进陆见破的胸膛里。
人们只知道,公子襄在举手投足间,总共只用了三招半——“东方霸主”陆见破就丢了性命。
公子襄杀了陆见破,他的匕首染了恶人的鲜血,但他也远离了陆见破的尸首,那柄匕首,他再也没有收回来。
他还是一尘不染,薄唇坚强且慧黠;此刻他的神情,比写了一首诗还要清逸。
但是全场鸦雀无声。
气伯泰誓喝碎茶杯,歌衫战落花娘子,仲孙湫正字五剑斗东方霸主,杜而未运蚁击败江伤阳,总共加起,都不如公子襄这一出手。
他一出手,就杀了不可一世的陆大霸主。
而且这下出手,一方面替他自己两个手下报仇;另一方面,也替群豪中出口气,为汤胜雄复仇,这下可以说是赢得敌友两方面的心里同喝了一声默彩!
公子襄三招半杀了陆霸主,如此武功,就算神令、天书,确是在梁王府中,群雄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辜幸村长叹一声,干咳一声,又勉强啼味啼笑了三声,道:“公子武功,出神入化,我等佩服……这……陆见破在造杀孽,自寻死路,公子替大行道,咳咳咳,实是……实是替武林除一大恶!”
这下陆见破真可谓尸骨未寒,就遭人辱骂。但辜幸村也心知肚明,适才自己等人在府中滋生事端,若非公子诺多忍让,按照武林规矩行事,自己等早已闹得个脸青唇肿,扫地出门了。
“老夫相信……大家见了适才公子神功盖世,天书、神令的事,是莫再提了……何况前面三阵,确是咱们落败……”说着横瞪了江伤阳一眼,一方面也表示,这并非他争得不利,而是江伤阳丢了现眼,明明可以有机会不必惹公子襄动手而使其就范,但江伤阳败下阵来,断送了大好机会!
“要搜梁王府的无礼举动,本来我就是万万不赞成……而今败了也好……”辜幸村是什么人,他依然仍不死心。
“不过,让我们见见唐姑娘,一睹她绝世仪容,顺便探问一声,寻找萧大快可有头绪……嘿嘿嘿,咱们都是一心为萧大侠好的武林同道;公子总不是自己可以寻,不给人家觅吧?”
这几句话可说是十分厉害,套住了公子襄,公子襄却微笑道:“诸位好意,要找萧大侠,晚生岂有相阻之理……只是唐姑娘适逢外出,也是为了到某处寻找萧大侠之故,诸位来得实在不巧,所以见唐姑娘的事,恕晚生无法从命。”
辜幸村等人将信将疑,但公子襄武功出神人化,强硬不得,只好作罢,就在这时,大殿忽传来一阵步履声,秦歌衫偏首入布幔之中,只听窃语几句,歌衫又轻盈步出,脸有喜色,向公子襄检衽施礼,公子襄点点头,秦歌杉缓步趋近,低声说了几句话。
公子襄的人,便整个变了。
他原来斯文淡定、一尘不染的高雅仪容,忽然间,有了激动的喜容。虽然他还是掩饰得很好,抑制得很好,但眼光如事幸村等人,仍可一眼看得出来。
他的微笑不止是礼貌斯文,薄薄的唇片宛似发着智慧的光泽,他笑着向群豪说:“唐姑娘刚刚回来……诸位稍侯,也许可以见着她。”
也不知怎地,众人本为夺宝面来,而今听说能见着唐方,都喜形于色起来,其中有些较年轻的武林豪杰,禁不住轻嘘喝彩。
公子襄一时欢喜,话已说了出去,却又担心起来,生怕唐方会不高兴,便俏声问秦歌衫:“唐妨娘她……愿不愿出来见人?”
秦歌衫十分善解人意:便去帐幔后悄声问了几旬,那幔帘后的似听不清楚,便伸手将秦歌衫拉了进去,众人眼前一闪,只见袖掀启处,是一条藕色的玉也似的手臂,来不及一声赞叹,秦歌衫已进入帐后面低声说话了。
这一下期待,在很多人心里,都觉得特别漫长。有些较年轻好胜的武林人,早欲一睹唐方容采已久,惟恐不得一见,暗忖就算此行夺不到天书神令,能见唐方也好。年长一辈,也听说过唐方一战的故事,对她竟也有一份向往疼爱,也想一见。就算赤子之心已完全蒙蔽的人,也别有图谋,只恨不得唐方能出来一见。
只隔得一阵:秦歌衫便退行了出来,公子襄趋前一步,即问:“怎样了?”
秦歌杉知道公子焦急,笑盈盈地道:“唐姑娘答应了。”
公子襄脸上立现宽容。秦歌衫又道:“只是……”公子襄又紧张了起来,问:“只是什么?”
秦歌衫略带忧色:“妨娘在这一次受了点伤……”公子襄不禁啊了一声,“谁下的手?伤重不重?”
秦歌摇了摇首,公子襄又问:“唐姑娘在哪里?”
这时帐幔后滴溜溜地转出一个人儿来,众人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只见这女子着一件蓝如晴天的袄子,边滚镶纯黄得令人心爱心疼的绒毛。这女子也秀灵得如一滴露,刚刚自荷时上落下来。两道谈眉,瓜子脸,衬得她清新可爱。尤其她的肤色,真如藕粉一般。众人都为这样一个美人儿而眼光发了直,心里都想唐方之美,果然名不虚传,这伶俐、灵巧的女子向公子襄一福,笑问:“公子要奴婢先回答哪一样?”
众人一听,不禁一楞,公子襄问:“她好不好?”又觉太过急切,所以又改了个问法:“伤重不重?”
那女子清浅一笑,道:“回公子的话,姑娘只被一招‘芳兰竟体’略略扫中肩膀,但姑娘回了一枝‘子母离魂镖’给他……姑娘没受什么大伤。”
众人这才知道这漂亮女子并不是唐方;心下有些失望,不禁犯嫡咕起来:若是这女于是唐方的恃婢,这般清甜可爱,姿色若在唐方之上,哪有小姐可以容得下这般美丽婢女?若是唐方容貌尚在这婢女之上,天下又哪里有那等美女子?
公子襄听得唐方伤甚微,便放下了心,即问:“对方是用兵器还是用掌使这一招‘芳兰竟体’的?”
那女子回道:“是用掌。”
公子襄沉声道:“对方若是男子,用这一招,未免下流无耻。”原来“芳兰竟体”一式,是以四指兜溯腋下“铁心穴”,拇指按罕、前以制敌,对一女子用这等招式,当然十分轻浮,公子襄脸上浮现了一种少有的煞气,道:“对方用掌,是指掌还是掌指?”
那女子见公子襄发怒,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不能随意笑了,于是答道:“是指掌。”
公子襄脸峻然而一沉,叱道:“海难递这恶贼,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公子襄一直极少下重言重语;悠游淡定,但自从听得唐方消息后,便关切之情洋溢于言表,现下更骂出声来。众人一听,更是大为吃惊,原来海难递便是“西方霸主”,他的武功每招每式,都有极精密的架势,严谨的法度,细微的变化,迅疾的反应,功力犹在陆见破之上。
那女子却诧异起来:“公子怎知道是海霸主?”
公子道:“芳兰竟体’招式探奥,但却是轻薄下流招式,只有武林中登徒子无行辈使,但使的人并不大多、而能以‘指掌’之力出手,又能使唐姑娘受伤的更少,武林中也仅有几人而已;唐姑娘必定是以‘风姿绰约’移避,但仍被掌风扫中肩膀,那除非是来人的武功变化,达到随应心生,极端精密的地步,否则断不可能仍可伤着唐姑娘,来人似乎轻功并不好,否则脚下赶得上手上快,唐姑娘伤着的应是侧了。武林中手上功夫了得,变化精微严密而脚上功夫平平无奇者,又谤‘芳兰竟体’一式,居然连唐姑娘都敢犯的登徒子,除‘西方霸主’之外,还有谁人!”公子襄犹有余悼。
那女子清浅一笑道:“却正是‘西方霸主’海难递。”心下对公子襄辨识对方的能力,十分惊佩。
秦歌衫知大厅里群豪都等着要见唐方,便问:“藕姐儿,现下唐姑娘在哪里?怎么跟海霸主打了起来?萧大侠可有消息?”
那“藕姐儿”便是唐方近身婢子唐藕。“姑娘带我到岭南一带,本就是打听萧大侠消息,因知萧大侠素喜广东风物的人情,姑娘图万一希望,到粤打听消息。”
秦歌衫道:“难怪你们去了近个把月了,原来是到粤地去了。”众人这才知道,唐方不在“梁王府”已有段时日,但公子襄却不肯说出来。
唐藕清秀的脸容也为之侧然:“姑娘为寻访萧大快,也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熬了多少委屈,可就是不死心。”唐藕说着双目泛起了泪光:“这次姑娘到两广去,徒劳无功,正想返程,却在客店投宿时,发生了一样事儿……”唐藕甜香可人,口齿伶俐,这干武林豪杰,本来为的是夺宝,但却被吸引住了,聆听下去:“那是在前天吧……那天清晨,姑娘与我到金鸡岭巡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街市才刚刚热闹起来,我和姑娘正走回房间去,姑娘蓦然站住,姑娘用手示意阻止,低声道:‘房里有人……’饶就是这一句话,那房里的悉索声便停止了……都是我不好,否则那人也不致发觉我们回来了。”
众人都猜是海难递,心里皆幸灾乐祸地窃笑:海霸主叱咤一时,却教人撞着了作宵小之为,真笑脱人大牙。唐藕说下去:“妨娘听房里声息骤然停止,知来人已醒觉,定必要从窗口路走,便示意我守门口,她截窗口。果然那人正要闪出窗口,却撞见姑娘,登时怔住了……”秦歌衫问:“怎么怔住了?”
唐藕嘻嘻一笑:“看怔住了。那人年纪也不大,三十来岁,长得倒不错,一见了姑娘,却似乍见一朵绝色的花……”落花娘子听得不是滋味,便问了一句:“唐方真有那么美?”
唐藕小嘴一撇,不喜欢不知唐方之美,说:“那人见着了姑娘,呆了一阵,便跺足不走了,用手一拍额角,仰天长叹道:‘罢罢,我海霸夭今日撞着了下凡天仙,早知姑娘绝美若仙,我海难递又怎敢冒犯!’你瞧,连西方霸主都禁不住这样说了哩……”这一千武林豪客都听长了耳朵,将信将疑。唐藕又笑得清甜可爱地道:“那海霸主还说……暖,还是不说了。”原来当时有些话,是一个女儿家不便说的,唐藕虽纯真可人,但也当了意思转述当时情景。众人却听得心里痒痒恨不得探悉当时情景。公子襄在旁听得海难递倾慕于唐方姿色,不似有侮辱之意,也平了气,听海霸主也为唐方倾倒,不禁大有同感,但知这一番话若传出去,西方霸主的名头算是折了,他心存厚道,不忍如此,便说:“藕儿,不可乱说。”
其实唐藕当着一干牛鬼蛇神的面前,也不好说。原来当其时海难递一见唐方,便不走了,瞠目了一会儿,嗜嗜叹道:“算了,算了,我海难递这番是认了;难怪衣服都那么香,原来人儿是那么漂亮。”他叹了口气,又说:“唉!我海某人认了。”
“你认什么的,我可不管。”女子都爱听人赞美,连唐方也不例外,只唐方自从萧秋水生离死别后,虽也不怎么憔悴,但已无大喜大怒。她觉得她的心死了,除非见到萧秋水才能再活。
“你进入我房间作什么,不交待个清楚就休想走!”唐方寒着脸说,海难递涎着脸笑道:“现在就算你叫我走,我也舍不得走了。”
那时唐藕禁不住喝了一声:“斗胆!”掌掴向海难递,海难递出手封住一招、二人心下都吃了一惊,唐藕见海难递如此轻描淡写便架住她的出手,知道对方十分扎手。恐非自己能敌;难难递却觉对方小小的一个丫头,出手己如此了得,唐方武功必定更高,恐非三数招所能收拾,登时收敛了轻慢之心。
唐方叱道:“你是谁?”
海难递作温柔状笑道:“十方霸主中位居西方,这名头不辱没姑娘吧?”
唐方知“西方霸主”是极倔傲难缠的人物,不料眼前的轻薄徒就是:“你进入家房间做什么?”
海难递为得佳人好感,慢条斯理地答道:“本来嘛……志在天书、神令,想姑娘寻萧大侠已久,必有所获,而今嘛……得见佳人,人世间俗物,早已不在我眼里了……”唐方听得脸色粉白,海难递还不知趣,愿笑着脸皮还要说下去,唐方冷冷他说:“海霸主,我这儿没有什么天书神令,以后要闯进别人房间来,最好先说一声,否则把你当贼办了,官府可不识得海霸主大名。”
海难递却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如得佳人青睐,坐监坐牢又何妨?”
唐方道:“海霸主,请自重。”
海难递见唐方愈怒愈美,美得令人动魄惊心,他生性轻薄:按照本性而为,便要毛手毛脚,禁不住想用手去碰唐方,但心里又委实大喜欢,并非有淫邪之念,更不想唐突佳人,便涎着脸笑道:“姑娘生气时更美得不可方物。”
唐方脸色如霜,偏过头去向唐藕道:“藕儿,咱们收拾东西,离开这儿,别跟这人瞎缠。”
唐藕正想应道:“是。”却听海难递叹了一声道:“唐姑娘,你这一走、我可相思苦了……”唐方脸色一寒,叱道:“住口!”
海难递见唐方越气越美,实心痒难搔,他生性本来自命为风流碉搅,不知多少女子的名节曾毁在他手里,就算自己钟情或尊重的女子,他也一样动玷辱之心,对唐方已算是按捺得住的了,此刻禁不住道:“唐姑娘,我知道你心目中只有萧秋水……但他是死的萧大侠,不如我活的海霸主,你可……”他这次话未说完,唐方已出手。
大厅中众人见唐藕情秀的脸庞、微蜜着眉儿,像在想些什么,不知她在回书忆与唐方战海难递的情景。“东方霸主”对天书神令,犹未死心,知唐方未出来,而公子襄实力强大,武功卓绝,便想用话来挤兑他:“嘿嘿嘿,公子爷,我们三场比试,和了两场,公子爷这边只赢了一场,也可算是险胜,只是……小老儿想请教一句,若公子得到了天书神令,将要怎么处置法。”
公子襄摇首道:“我旨在寻找萧大侠,不是天书神令。”
“呵呵呵。”辜幸村皮笑肉不笑,紧接着道:“我知道公子不是为名为利,我是说,万一萧大侠……这个嘛……天不从人愿……即是天妒英才:而且留下了天书神令,恰巧给公子发现到了……公子这可怎么处理……赫赫赫,相信这也是大家心里急着想问的。”
果尔每个人都望向公子襄,等待他的回答。公子襄沉吟一下,道:“天下英雄令’原是岳飞将军的遗物,当日武林中人歃血为盟。听令为国尽忠的令牌。我觉得‘天下英雄令’,应归岳云将军后代岳遗才是……至于‘忘情天书’……不知是否真有此书,以前武林中传说,‘忘情天书’,乃是一代狂人燕狂徒的武功纪录,但后来又相传不是……忘情天书既为萧大侠所学,必定已有所补短增长,晚生以为,应该归回唐方唐姑娘手里才是……”公子襄此言一出,众下哗然。
这些人莫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因为惮忌公子襄的身手,才个敢造次,现今听得天书神令,一交岳遗,一交唐方,他们连份儿都没有,虽则现在天书神令根本下落不明,但众人已忍不住鼓噪起人。
“什么?这是公物,应由大家所得才是!”
“给什么人的!假好心,其实想自己独吞才真!”
“不行,不行!应由武休人议而作决定!”
公子襄摇首谈谈笑道:“若让武林公议,其实只是造成武林又一段你争我夺、你虞我诈的血腥风雨而已。”
除了极少部分老成持重的人、细想此语觉得有理外,大部分武林中人,被野心和贪念冲昏了头脑,仍在大嚷大叫道:“神令是岳飞的!又不是他孙子的!干嘛要给他?”
“唐方更不能有‘忘情天书’,萧秋水的武功已独霸天下,现下又轮到唐方,天下武林的风头都教这两人出尽么?”
更有人嚷道:“不成!公子襄没权分派!”
“叫唐方,唐方才有权说话!”
“唐方毕竟是萧大快遗孀,请她出来分配吧!”有些比较支持钦仰萧秋水、唐方的江湖好汉呼道。他们虽比较服膺,但心里也几乎认定萧秋水已经逝去。
这时刚刚赶到,潮水般拥人的武林高手愈来愈多,在众人嚣嚷中,声声叫到唐方,却令唐藕忆想不下去……第十六章冬雷震震夏雨雪唐方出手三次。
海难递都避过了。但他脸上那轻薄的笑容也不见了。唐方的第一次出手,让他几乎出了丑。第二次出手,他已全神应付,第三次出手的主动机会,依然让唐方抢得。
海难递避过了唐方三次出手,脸色一沉,在唐方未曾第四次出手前,叱喝了一声:“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唐方一听,如同雷击,一下子,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的脸自如纸,眼眸漾着泪光。
海难递本可趁这刹那间出手:但他一看唐方的样子,长叹一声,说:“要想知道详情,明早到紫金山。”
他说完就迅速地闪出。唐藕不及追敌,只求护住唐方。这些客栈的人,有很多人已因听闻打斗声而出来探看究竟了。
那一句话:对别人来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在唐方而言,却无疑是旱雷,如雪消溶,如天崩地裂的一句话语。
因为这句话是萧秋水在决战唐门前,与她分手时,她说的。
而在场的;仅有数人,这些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极亲密的唐门高手,断断不会泄露出来。
而且,除了唐方自己之外,又会有谁把这话牢记了七载,朝思夜想,梦寐回想呢?
而今突然从海难递嘴里道了出来,唐方心中所引起的惊愕、惊诧,以及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怎么知道这句话?
——难道见着了萧大哥。
——大哥大哥你在哪里?
她心日一阵阵痛,差点晕了过去;待清醒时便要追问,但海难递已人影无踪,一只留下那一句话。
唐方一定要去紫金山。
就算紫金山是刀山火海,她也一定毫不犹豫地前往。
因为她一定要问清楚海难递。
她一定要找到萧秋水。
这时大厅上群情涌动,辜幸村知己引发大家的怨怒与贪念,正想赖着不走,或可付得一些便宜,便假意扬声道:“大家不要冲动……公子襄,一定会给我们满意交代的……”于是大家仍是望定公子襄,这是给公子襄一大难题,只是公子襄并不在乎,他说:“就算我没权决定天书神令,该如何处理……只是当前之急,在晚生而言,是找萧大侠,在萧大侠未找到以前,天书神令是不会出现的;找到萧大侠之后,天书神令自会有适当的交待。”
他谈谈一笑又道:“现下谈分配,未免言之过早操之过急了。”
众人的喧嚷又开始乎息了下来。的确,如果天书神令真的不在公子襄手里,迫他又有何用?何况公子襄显露了那一下实力,却又是谁都不敢轻招的。
可是这时有人站出来,叫了一句话:“你说谎!”
众人返首望去,那是一个脸有污垢、但眼睛精灵的小个子:“他早已找到萧秋水,并收了天书神令!”
众又哗然。
“真的!”“公子襄骗我们!”“这还得了!”‘好啊!他想独霸武林,独步天下!”
公子襄冷然反问:“朋友,你这是听谁说的?”
众人回头一想,也觉有理,此人不知是谁,可能只是信口开河,怎可胡里胡涂地信了他,便向那人望去,那人不慌不忙,答道。“陶醉。”
“陶醉!”众人讶问。
“陶醉!”那人傲然答,仿佛这名字就等于他己倚在铁锈围墙上一般:“陶醉,嘉应陶醉。”那人一挺胸,又说:“也就是‘君子无戏言’陶醉。”
谁都知道,在武林中,陶醉的武功高低很少人知道,但他的地位,却如高峰上的月光,谁都摘不到。
一句谎都没有说过的人,无疑实在很少,在武林中,尤其少得可怜。
有人说陶醉之所以喜喝酒,系因为他不愿太清醒。一个人整天清醒是痛苦的。
可惜陶醉虽然喝得醉醺醺,但依然说不出半句假话。
所以他更痛苦。
他原本叫做陶焉冰,但因为他一天到晚都大醉,所以别人都叫他做“陶醉”。甚至大多数的人,已忘了他的真名字。
所以如果一句话,是陶醉说的,那便一定是真话。
至少武林中人都这般认为。
而且陶醉曾被人威胁说一句无关痛痒、但对九脑龙王有利的慌话,陶醉拒绝,慕容不是于是一刀刀地杀,恫吓陶醉要将他一家人——包括高堂祖父母,父母及儿女——杀光。
结果真的把他全家杀光了,陶醉还是不说。
陶醉从此以后,酗酒得更加厉害了。
这样的人,他说的话,就如秦始皇泰山刻石的碑碣一般,经得起日晒水淋的。
如果是陶醉说公子襄拿了天书神令,那神今天书自然是公子襄拿的了。
甚至不容公子襄辩白。
公子襄也征住了——他设想到他一向尊重的陶醉也会这样说。
众人都望向公子襄——现在已不用说话,只等动手了。
就在这时,外面又拥进来一大批江湖人,这干人,就像互相约好了似的,全在“梁王府”中会聚夺宝。
秦歌衫慧黠的唇,唇边的小恁因聪明甚至狡猾的笑意而更显灵巧活泼:“那位小哥儿,既然陶醉曾讲过这话,为何陶醉不亲自来?”
场中默然。
无人回话。
秦歌衫再问一遍,“正人君”仲孙湫的眼睛也亮了,他也扬声问:“正是。那位小哥在哪儿?他因何要告诉小哥,可否赐告?”
他的声音不故作响亮,但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去。还是没有回庞,众人这才发现,那原先说话的满脸污垢的年轻人,早已不见了。
仲孙湫又问了两遍,微微笑道:“是歹人造谣生非,却要冒上陶醉先生的金号,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众人一时哑然。还是辜幸村死不息心,而且足智多谋,道:“那小哥儿溜了,可能是怕‘梁王府’的声威……”仲孙湫截道:“辜霸主是说咱们‘梁王府’的人会当着列位英雄的面对付他么?”
辜幸村话音一塞,换得干笑三声,在这三笑里已想好了应对之策,道:“那是年轻小子的不懂事,以公子清誉,又怎么会作出此等令人贻笑大方的事来呢?他一下子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却道:“但是人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子是明人,当然明人不做暗事,但为澄清起见,嘿嘿嘿,不如我们还是当面去向陶醉问个究竟!”
众人却哄然说好,公子襄谈谈地道:“现在陶醉行踪,辜前辈可有所知?”
辜幸村为之瞠然,公子襄点头,向弟子群中叫了一声:“元三迁、罩九忧。”
只见两人站了出来,一人道:“回公子的话,陶醉先生近日就存襄阳一带,三日前刚入襄阳城。”
另一人道:“他住在‘客来客栈’,除了每日三餐外,绝少出外。似在练什么武功。”
公子襄点点头挥手道:“好。”又含笑向众人道:“既然陶醉先生就在这里不远的‘客来客栈’,为了澄清这件事,使各位满意,晚生就依霸主之见,请各位移尊至城中如何?”
辜幸村脸色一阵尴尬,终于强笑,道:“赫赫赫,好厉害,公子的手下,遍布江湖,咱们一行一动,原来早在公子耳目之中……”秦歌衫眼珠一转,笑了一笑,道:“辜霸主,你不要去问陶醉先生也可以,可是你又想要天书神令,急搜‘梁王府’,不如这样吧,刚才比了三场:江霸主、落花娘子,甄霸主都比过了:就只差你光说不动手,不如跟仲孙哥较量一下,若您老赢了,搜宅夺宝不是大有希望吗?”
辜幸村心里暗咒这妮子总有一日落到我手里,我就……但脸上毫不变色,道:“比武徒伤感情,实无必要,何况仲孙兄的‘正字五剑’,我一向就钦仪得很。”辜幸村道:“我们还是先找陶醉吧。”
忽听落花娘子说:“我们不是要见唐方吗?”她听说唐方那么美,所以念念不忘要见她!
落花娘子这一提起,唐藕又想起了她和唐方晨上紫金山的情形。
早上紫金山。山上的紫金宫,就像皇帝头上的金冠一般,辉煌莫比。海难递到了之后,观中的道士全都被赶了出来,愁眉苦脸,只敢在山下徘徊,所以唐方很容易就知道“西方霸主”日前落脚的地方。
紫金宫在山路曲曲折折,迂回而上,直到观前的“日月门”,一路上有遮篷凉亭,唐藕紧跟唐方背后。
唐方什么也不怕,她穿黑色劲装,被枣红披风,向前疾行。除非她知道海难递因何能背得出她和萧秋水最后说的那番话。
没有晨钟,更不是暮鼓,山上隐隐传来一阵唱诺。
这时晨钟清蒙,天灰灰光,那一阵佛惕,唐藕不禁路神起来,听得幽幽惚惚。她在这浑穆的佛号之中,不禁起了忧思,想起她曾经暗恋过的人,和被她拒绝过爱慕她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的情怀,而个因年岁的增长而变得如晨庵一般幽幽邃邃,她一阵恍惚,忍不住如同呻吟般唤了一声:“梵唱!”
忽听唐方坚定冷如冰的声音叱道:“非梵唱!”
在出语同时,已啪地掴了她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巴掌,立时使唐藕清醒过来,那声音明明是如魔如魔的咒语,哪里是心情意静的梦唱!
唐藕大吃一惊,一排阶梯,如墙般高耸而上,上面还有两角飞檐,正是“紫金宫”的“朝王殿”。
唐方粉脸煞白,道:“好好一座庙字,给你们这干恶徒装神弄鬼,搅得鸡犬不宁,人神共愤,快给我滚出来!”
只听咒语一歇,一人笑嘻嘻地道:“想不到‘迷神靡音’也制不住姑娘……姑娘要我滚出来,我这就滚出来。”
说着那海难递,穿着黑色半袖至肘袍,横在阶梯之上。
“我既已出来……姑娘也就多走几步,上来吧。”
唐方冷笑道:“第四、二十五、三十八级处,有机关埋伏!”
海难递道:“不错。”他背负双手,仰天叹道:“在下知道这些陷饼,是瞒不过姑娘的。但是……姑娘若要知道在下所背的‘乃敢与君绝’系何处得来……则少不免还是要过这一关,除非姑娘答应在下一个要求,在下就马上撤除障碍,恭迎姑娘,回答问话。”
唐方寒着脸问:“什么条件?”
“说条件实在太难听了;”海难递悠然道:实因在下实在爱慕姑娘,只要姑娘肯答允……”海难递居然也有些腼腆起来:嫁给在下……在下就一定坦承相告,尽除埋伏,并帮助姑娘寻找萧大侠。”
唐方冷笑。海难递急道:……这是在下第一次动了真情。在下不才,但向来不作婚姻之念,虽有不少女子想嫁在下……但在下自从见姑娘后,在下的执见才完全打破,决意非卿不娶……”唐方截道:“好了。”
海难递一呆,随即喜道:“好?”
唐方静若寒霜,她的眼神既无讥消也无愤溺:“你的条件我不答应。”
海难递一震,惠然道:“难道你不想救萧秋水?”
唐方冷冷地道:“要找萧大侠也不必靠你。”
海难递脸色一沉,旋又冷笑道:“那你不想知道我昨天的话唐方道:“想知道……”海难递又一怔,道:“你要闯关?”
唐方不应,坚决地颔首。
海难递讶然:“你可知道这难关为何人所设?”
唐方浏顾四周一阵道:“这是‘紫金宫’,为当年于骨烈于大师所建。”唐方道:“于骨烈于大师是一流神匠,他的机关布设,更是九州一绝,这点我知道。”
“唐姑娘不愧为蜀中唐门的才女。果然傅通情理,遍晓古今。好,好,了不起!”海难递又涎着脸笑道:“只是如此一个美人儿,聪明人儿可人儿,让机关给……伤着,那多令人遗憾埃”“那是我的事。”唐方道:“我宁可闯机关,揪你下来,说出那话是从何得知的因由!”
海难递脸色也变了,他涨红了脸:“你既然不识抬举,就闯吧!”
唐藕一闪身,就要替小姐掠阵,唐方出手拦住,道:“我来!”
她如燕子抄水一般,已掠过第四级阶梯,海难递大呼道:“那不算!那不算!你要想知道萧秋水的消息,就得蹲下去,触动机关才算!”
唐方半空中一咬贝齿,身子回旋下降,缓缓向第四阶梯落下。唐藕瞧得一颗心,都几乎自口腔跃出。
唐方的脚尖甫触阶梯,石级中裂,下方突现一个大洞,在此等情形之下通常人身形下沉,双足凌虚,并不能再提升高跃。
但唐方却能。
她的轻功原就是唐门年轻一代中最好的,何况她最后又得唐老太太悉心调教!
她竟能借足尖触级之力,在石级裂开之前,她已及时斜横飞出。
飞落至第十三级阶梯上,如迎风飞絮一般欲飞而逝,却犹落花独立。
唐方这一打横飘开,在裂开沿口射出来的五排连环淬毒强弩快箭,便完全落空了,等于射向天空,机簧力尽时,纷纷都无力一地落下来。
海难递见唐方的轻功如此佳绝,身形如此曼妙,竟也看呆了。忘了要对付唐方,失声喝彩:好!”
唐方嫣然一笑,又飘上了第二十三级,凝视二十五石阶轻慢地举足……海难递情急叫道:“小心。”
唐方见海难递倒是真情,妩媚一笑,间:“我若三关都闯过,那些话你从何而得知,便得告诉我,萧秋水在什么地方,也得悉尽相告。”
海难递见唐方此刻念着的仍是萧秋水,便顿时不高兴起来,沉着脸点了点头。唐方又是一笑,笑得海难递心荡神遥唐方却突然一步,跨向第二十五级——有机关布置的石阶!
第十七章第三十八级阶梯
唐方正想如何将足尖借力后翻之际,足躁犹在半空,离石级尚有尺余时,石级骤然翻开了。
这机关竟不必触及就开,只要有些许旁边石级的震荡,以及人气,立刻就可以把埋伏发动。
唐藕禁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就在这刹那,唐方已解下红披风,闪电般益在裂开的洞口上。
只听一阵“噗噗噗噗噗”连响,披风一阵乱动,约莫过了半晌。披风里没了动静。
唐方缓缓抽回被风,隐约听见海难递在石级顶上也舒了口气,唐方翻开披风,只见披风里钉满了各式各样的针。
枣色的披风里面本是镶着白兔毛,而今兔毛都成了蓝紫色,连兔毛沾着了也如此,如果人体被这些针刺着了,更可想而知。
唐方暗底里也吁了一口气。
海难递却自上面俯瞒下来,看见唐方的一头乌发,发卷的刘海,白生生的俏脸,和尖挺秀气的鼻子,以及美丽的胸身,他心里急得不得了,忍不住叫道:“唐方、唐方你已闯过了两关,第三关是最难的,你不要轻试。”
唐方仰视,那黑白分明,看似冷晶清澈但有几分凄楚的眼胯,看向他,冷冰冰地道:“那你愿意告诉我了?”
海难递想想又不甘心,终于摇首道:“好……吧!只要休让我亲一亲,也不必嫁给我了,就不必过第三关,我告诉你就是了”唐方粉脸又是一寒,理也不理睬他,径自向第三十八级阶梯行去。
海难递心中难受,心想:这样一个夫人,怎能教她受到损害,而第三十八阶梯的埋伏,又十分犀利,不知多少武林一等一高手,都丧生在这第三关下……自己上来则是因与原来此处观主不掸道人相熟,自己先上此阶梯后,在猝不及防下击杀不禅,然后借他的这个留存下来的石级机关,以图难倒唐方。
岂料唐方了然无惧,勇闯三关。
唐方这时已悠然行去。
第三十八级阶梯!
第三十八级阶梯!
是生?还是死?
唐方闯不闯得过?
可是唐方没有想,没有想她自己过不过得了关,而是在想:——那海霸主怎知道自己和萧秋水所说的话?
——难道海难递已经找到了萧大哥,他……唐方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得出答案来,所以她昂然走向第三十八石级,那是于大师所设下的无人能破的机关陷阱。
第三十八级阶梯!
海难递忽然叫道:“别……我告诉你好了。”
唐方站住,望向他:“我可没答应你的条件。”
“我提条件了吗?”海难递苦笑,他个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狠手辣遇着了唐方都成了千思万念的柔肠百结:“我只不过提出要求都不提了。”
“我告诉你好了。”
唐方停了下来,静静地问:“你说。”
两只黑白亮丽的眸子注视着他,海难递只觉得一阵昏眩,宛似在皖月亮日下一般。他蹑懦道:“其实……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没有见过萧秋水。”
唐方秀眉一锁剔扬,带三分希望七分不信地仰脸问:“那你又怎会知道?”
海难递望着唐方那张美冷如长白山天池边的冰雪,笑如一朵花开尽了江南的脸,长叹一声,终于道:“是唐家的人告诉我的。”
唐方这才相信,因为当时确有唐门的人在,只是她不相信唐家堡的人也会出卖她,而宁希冀萧秋水仍然活着。只要萧秋水仍然活着就好。唐方不借一切代价。
“是谁?”
海难递脸有难色:“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唐方也不追问,她最主要的是关心萧秋水,至于唐门里是谁作了这种事,她就不会那么关注了。
但海难递得悉了这句话,无疑等于以萧秋水名头为饵,引她过来,唐方也不想追究,因为海难递毕竟已将实情告诉了她。她一拱手,说了声:“谢了。”
转头就走,海难递望着她那劲装窃宛的腰身,喉核上翻滚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倏然掠下。
唐方霍然回身。
海难递一面伸手一面笑道:“唐姑娘,我……”唐方叱道:“拿开你的手!”
然而海难递并不移开,所以唐方只好出手,唐藕在下面,便见到海难递使出了那招近乎无耻的“芳兰竟体”。虽掌风扫中了唐方,但也被唐方的“了母离魂镖”打中,负伤而去,血流得一石阶都是。
唐藕自回忆中惊醒时,是因为大厅乱作一团,并响起了呼喝打斗之声。
原来大厅摇晃不已,轰隆连声响了两次。
原来落花娘子提出来要见唐方之际,辜幸村说了一句:“唐姑娘今时见不着,他日才见,又有什么所谓?横竖来日公子襄请喜酒时、新娘子也须向你敬一杯酒呢。”
公子襄生恐唐方听见,怫然不悦,打断道:“辜前辈万勿此说,唐姑娘乃晚生心仪之人,非有妄念……前辈如此说,教人听了误解,就不好了。”
辜幸村哈哈笑道:“那又有什么要紧,哈哈哈……唐姑娘也是人,坦白说,萧秋水已是凶多吉少,唐姑娘也总得嫁人的呀……放眼武林,又有谁年轻有为胜得过您公子,页是珠联壁合,一对玉人,呵呵呵……”公子襄正色道:“前辈不要这样说,萧大侠吉人天相,定能与唐姑娘劫后相逢的。”
辜幸村正待谈话,甄厉庆冷冷地道:“但我在外却曾听辜老爷子说过,公子襄心谋不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唐方不知廉耻,丢了元宝找黄金……现今怎又变成了口甜舌滑?”
这一言既出,公子襄的人都变了脸色,辜幸村没料甄厉庆竟在此时拆他的台,掘他的场子,大怒道:“你……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甄厉庆道:“你才胡说,这一班人来这里,都是因为你胡说这儿有天书神令才来的。”
辜幸村大声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嘿嘿嘿,我跟公了襄无怨无仇,更没理由会这样做!”
“有理由,”甄厉庆带着一种出奇的镇定与他平时的暴烈全然不同的神态的说话,但却比他适才暗狙泰誓时令人更觉恐怖:“因为你受人主使,要引起武林中各派各门跟梁王府的人为敌,惟有如此,江湖上的‘欧阳黄河,公子长江’才会只剩下了‘欧阳黄河’!
众人为之哄然,江伤阳厉声问:“他是‘血河派’的走狗?”
要知道近年来崛起的神秘帮派血河派,原只是雄峙北方一带,造成杀戮极重,可谓血流成河,血河派人人皆武功高绝,稍不如意。即大动于戈、在厅中的武林人士,大多数与血河派都曾结下过血海深仇,故提及此,莫不耸然动容,勃然大怒。
辜幸村大怒至极,叱道:“你为何要如此冤诬我?”
甄厉庆笃定地道:“不是冤诬。我有证据。”
说着他自怀里扬出一封信来,只见上有龙飞风舞般的字体,辜幸村一个箭步上去抢,众豪哄然,落花娘子一闪身,早已拦在两人中间,她的脸上已无笑意,她骚骨的媚态这时却如桃花映在雪光上.有一种彻心的艳。
“如果是假的,听听甄老爷子读出来又何妨?”
辜幸村气得鼻子都歪了:“伪造!伤造!根本役这种事!没这封信!”
江伤阳也一步踏近来,与落花娘子站在一起,说:“既是伪造,就听听如何伪造更没关系了。”
原来江伤阳本来有一位亲弟弟,叫做江冬阳,武功也相当高,却因潜入血河派卧底学武而被发现,被欧阳独亲手杀死。所以他一听说是欧阳独策谋的事,全身毛孔都在备战状况下。
辜幸村被江伤阳、落花娘子两人拦在前面,又气又急,却是无法可施。公子襄平静的声音传来:“辜前辈,是非自有明理分,你就让甄先生读读看吧。”
辜幸村双眼一翻,气骂:“好吧,你读吧!老夫……”话未说完。甄厉庆已经大声将信读了出来:“辜兄尊钩:太湖一会,煮酒言欢,兄所允之事,应即付诸行动,灭梁王府尤宜从速,可惜天书神令出现江湖,使武林中贪婪之徒,尽聚一堂,鹬蚌相争,玉石俱焚可也……盼兄早复佳音,龙门血河欧阳拜。”
众人一听,更是震怒,这干人中有的是千山万水,赶来粱王府夺宝的,有的人在未到梁王府之前,早已在沿途费尽心机,互相残杀,为了要取得天书神令,无所不用其极,而今听甄厉庆所读之信,天书神令似是无中生有的事情,众人将信将疑,却把一腔怒火,全发在辜幸村身上。
“好哇!”江心虎怒道:“辜大爷,您老远把人从关东请来,为的是瞠欧阳独这趟浑水!”
东北七大镖局总缥头苟去恶也忍不住叱道:“辜大爷,我们可不像您老,在武林中呼风唤雨的,咱们只是刀头上舐血的汉子,不过拎个人头背把大刀到处替人护漂,整天争霸灭门的,一家大小可没热饭好吃!”
其他吃过“血河派”大小亏的武林豪客,更是怨声四起。辜幸村又气又急,鼻尖冒出汗来,江伤阳冷笑道:“辜老,你倒挺会装蒜的嘛。”
辜幸村气急反笑:“我装什么蒜,这封鬼信,根本不是这样写的!”
仲孙湫截道:“听你的口气,仿佛还不止这一封信哩。”
辜幸村噎然,甄厉庆接道:“可惜我只偷到这一封信。”只听另外一人接道:“不过,辜爷到太湖去时,恰好给在下撞到了。”说话的人是关东参客首领“袖里乾坤”稽剑“……可惜那时辜爷对在下的咨问支吾其事,说是见一个非武林中人去了,嘿嘿,没料到,没料到……”辜幸村脸上变了色,一出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领,这关东参客脸色都青了,脸肌抽搐着,大汗涔涔而下,辜幸村厉声问:“你这样胡说是什么意思?”
这时五六个参客高手都抢先出手。但投鼠忌器,怕伤了稽健,已忌于辜幸村武功厉害,都不敢贸然出手。忽听公子襄道:“辜前辈,在这儿,谁都有说话的权利,请您放手。”语音稍为一顿,又说:“有件事在下要请教甄先生。”
甄厉庆道:“公子请说。”
公子襄道:“既然先生早已得知辜前辈有意制造混淆,先生为何还要膛这趟浑水?刚才还亲自出手呢?”
甄厉庆笑笑道:“因为我确是认为天书神令,是在公子处。要是我的消息只是从辜兄处听来,辜兄再会挑拨离间,也动不了我的心,只是,目下这消息也来自唐门,自是不会有错。”公子襄目光一闪道:“唐门?”
甄厉庆点头道:“要不是唐门的人自己走漏的,又怎会让我们如此确信无讹?”
唐藕忍不住追问:“不知是唐门中哪一位?”
甄厉庆嘿嘿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梁王府中,也一样有消息传出来。”
仲孙湫叱道:“梁王府中,无这种败类!”
落花娘子晴了一声,哆声哆气地道:“怎么说你们坏话的都是‘败类’,那么赞你们的人岂不都是‘好人’了,怎么天下的英雄好汉,总是听得人赞闻不得火骂的?如果掌握到生杀大权,不是全部反对者都教大英雄大人物杀光了吗?”
仲孙湫冷冷地道:“在梁王府里,可没有似是而非、混淆不清的人!一个人行得正,做得对,就能立言、立法、立威,我们公子的旗下,更是精锐之师,绝不会有这种败类。”
落花娘子淡谈笑道:“就算你们这一般人马正气凛然,但在整个武林、整个江湖中的乌烟瘴气,还不是教你们一样给同化了?否则,以你们这一撮人,就算激浊扬清,又能替江湖上做得了多少扶弱助强的字?徒自烦恼罢了!”
仲孙湫别过脸去,冷笑道:“好男不与女斗。”
公子襄忙接上话题笑道:“就算江湖是条大臭沟,我们也愿化作一滴清水,去冲淡这污秽。”
落花娘子唉了一声道:“可别把自己也弄污糟了。”转向仲孙湫那儿撇撇嘴道:“可别像我们的仲孙湫大总管那么洁身自好,跟个女子讲话也怕舌头上生脓疮。”
仲孙湫自是不理。稽健却嚷道:“你放不放手?”几下挣扎不脱,声音立时变作哀求。
“辜老大,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辜幸村笑道:“稽老八,我以往倒是看走了眼,你到底是谁指使来乱说的?”
“好啊!”甄厉庆冷笑道:“辜兄还不肯承认职血河派有勾结?”
仲孙湫冷冷地道:“辜霸主,你假传信息的事,在下很想向你讨个公道:“说着行前了一步。
适才几场交手,甄厉庆对气伯泰誓,落花娘子对秦歌衫,江伤阳对杜而未,辜幸村都一直只是推波助澜,从未出手,而江、甄、莫三人都没讨得了好,心里对辜幸村都忿然,现下见“气伯歌衫正人君”中武功最深不可测时仲孙湫要出手,心中都幸灾乐祸起来。
江伤阳逍:“是呀,辜兄是我们中的主帅,仲孙先生又是梁王府的总领,两雄相会,怎能光动嘴巴……”辜幸村气绿了脸。“江十八你……”话未说完,一人欺人,直抢中宫,辜幸村的武功自也是非同小可,所练的武艺也人骨髓,立时发挥了出来,不自觉地对拆了几招,那人忽然撤手而退:但辜幸村但觉双手受那人所带动,还一直出招不止,心中晴叫:“不好!”忙敛神收势,倒退二尺,吐气扬声,砰砰双拳,打在石柱上。
只听一阵轰隆轰隆,石住为之动晃。
辜幸忖这两拳打出:合抱粗的大理石柱为之震摇,且石裂而开,实是惊人,在场知者以为他故炫内力,纷纷赞叹,但如甄厉庆等武功有相当修为者,一看使知,辜幸村受那人掌法带动,不但在不知不党中放了稽健,而且收势不住,若不是拳击石柱,则非累倒不可。
那人武功之高,可想而见。
但那人却是以剑法成名的。
那人正是梁王府中号称第一高手的仲孙湫!
仲孙湫以剑术成名,但他现今还没有用到剑。
他凭双掌,并以退为进,救下了稽健,大大挫了东北一霸辜幸村。
辜幸村再胆小也无法忍受众目暌暌之下如此狼狈,这下他可光火了,厉啸一声,全身衣服卜卜地鼓涨起来:而且身形骤然缩小了许多,他本来就矮胖身材,这一缩小,越发像个肉球,令人发噱。
但仲孙揪却笑不出来。通常武林高手在运功凝视全力一击时,的确会身形变异,但一般来说,身段必定更雄武威壮,却不似辜老怪一般反而缩校——这人的功夫能练到反其道而行之,定必有过人之能。
仲孙湫也不敢轻敌。他的手已按在剑柄上,他知道前面的敌人非同小可。
就在这时,忽听公子襄一声断喝:“小心后面!”
第十八章甜姐儿
就在这时,仲孙湫的背后响起了两道尖锐无匹的风声,这风声乍起时,割肉之利己破衣而入。
——离他背后那么近的,只有稽剑
仲孙湫大喝一声,人立即向前窜出,回手一剑。
就在这刹那,他感觉得到那两柄利器,尖端部分已有些刺入了他的背迹但他已立时飘了出去,其势疾如脱弦之矢!
他只觉背后两处有热辣的感觉,又一阵刺痛,他的背肌已离开了那柄利器——他那及时回手的一剑,毕竟已将那出袭的人阻了一阻。
但是他也立时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他回手的一剑被卡住了。
而另一道尖锐的风声又急啸而来。
——对才方竟用其中一柄武器,扣住了自己的剑,并且如影附身,另一柄武器,追杀而来。
而在这时,辜幸村猛见仲孙湫以极怪异的姿势扑来,匆忙他惶急不明所以,但知仲孙湫武功极高,他不管那多,双拳裹袖,所蓄之毕生精力,以“铁砧衫”功,扑扫而出,拦劈仲孙瞅腰身脸门。
这一下仲孙湫前后受敌,他主力全被背后的突袭所封锁,剩下的武功,在失魂落魄之余,又怎能应付辜幸村的“铁砧衫”的一劈?
这一瞬间,大厅里忽然掠起了两条人影。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白影一闪,淡青色的刀光飞起,仲孙揪顿觉背后压力一松,只见两道银芒围绕着刀光,若闪若定,转眼已交手数十招。
而辜幸村的两面铁板一般的衫袖,倏然多了一二百个小洞。
这些小洞是针射穿的。
辜幸村的铁衫袖就如同一面镜子,忽然被铁锤敲了一记一般,完全失去了作用。
内力所绷直的袖风,变作自数百个针穿了出去,两张衣袖,也如泄了气的球瘪了下去。
一个人在刹那间,发出了四百口小针,破了他的双袖。
——这人如此轻易戳破了他的双袖功,如将这数百口针撤在他脸上、身上、岂还有救?
这点连辜幸村心里都很清楚。
仲孙湫心里更清楚——因为他不仅知道有两个人前后救了他,而且更明了救他的人是谁。
“公子。”仲孙湫用更大的声音呼叫道:“唐姑娘。”
一条黑影却如燕子翩翩,飘入大厅。
众人眼前一花,而在此时,那白衣人与对手闪电般交手数十招,但仲孙湫却发出那两声呼叫。
第二声呼叫的时候,那白衣人以手中一柄淡青色的光芒,与对方双手两道银光,已交手五十三招。
由于两人交手十分快,以致两人手中三件兵器,只见光芒,但分辨不出是什么武器。
但就在仲孙湫叫出“唐姑娘”之际,白衣人微微一怔,转脸去看,这只是一刹那的事,快若眨眼,甚至比眨眼还快的时瞬,可是,他的对手已把握住了。
高手相搏,生死决于厘毫之间。
这厘毫之间,分别极大,但至难把握。稽健身材极为痴肥臃肿,却准确地抓住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这瞬间两件武器已打在白衣人身上——同时间众人才看清楚两件事,白衣人是公子襄,那两件武器是两把银戟……众人看清楚那是两把银戟,乃因银戟在公子襄的身上,稍微停了一停,却发出火花来,而公子襄手中淡青色的刀光,却贱地一声,自他手中消失,收回袖中去。
只听那女子清脆地叫了一声:“公子小心!”
公子襄一笑,脚步一滑,已出战团,到了那黑衣女子的身侧,问:“姑娘无恙?”眼神专注,而语态关心。
那黑衣女子见公子襄见着自己,竟失魂落魄,挨了两记银戟,又若无其事——又好笑又担心;却也感动,说:“我没事,公子呢?”
公子襄朗然笑道:“你来了,怎会有事。”
这时众人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着黑衣,还没有看清楚面貌,秦歌衫已袖抽那女子衣袖,一个说:“姑娘来了。”一个说:“唐姐姐好。”唐方一一笑着回应,众人这才看到,秦歌衫与唐藕原来已分别站在那女子两侧,众人却一直未曾注意到。
那女子除了唐方还会是谁!
唐方微微翘首,向那稽健道:“尊驾使的是‘戟’,当今武林,用载高手,只有一人。”
这下众人又把眼集中到那“稽奖的身上来,“袖里乾坤”稽健虽是山东参客的“大阿哥”,他的武功也不错,只是凭他的武功,在这大厅上,只怕连泰誓一招都接不住,但这个刚刚还被辜幸村揪起来挣扎不脱吓得青脸白唇的脖子,一出手,就几乎要了“梁王府”中第一高手仲孙漱的命,再把提时机,也差点夺了武功深不可测的公子襄一命……——这人究竟是谁?
众人皆心中思疑,但经唐方这般一点,却都明白了五分,诧异得张大了口合拢不起来。
——莫非就是……
稽健道:“我当然不是稽剑”
辜幸村被唐方以金针破铁衫,以致不能——举重创仲孙湫,心中本来愤愤,但一见唐方不可方物,笑语盈盈,居然心头火消了七八,但对“稽奖,他忍不住插口:“难怪,难怪,稽健平日胆小如鼠,什么‘袖里乾坤’,其实根本是没东西拿给人家看,整天把手藏在袖里,不敢出手讨没趣,哪有这天大的胆子诬赖我,原来是……嘿嘿嘿,我懊恼中也没有看清楚,你们身材倒是一样,面貌也不见得多像!”
那些东北霸豪也仔细看去,果然发现这人与稽健,乍看酷似,但其实仍是不同一人。
“所以我说,易容这种东西,是作不得准的;只能加上摹仿别人的举止气质神貌,加上看者心乱神迷,才能奏效,遇上心水清目力佳的高人,就无遁形了……”那胖子笑态可掬地自我批评:“可是稽健这种人,也没什么神韵值得学的,我自己也不想花大多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我只是想杀掉公子襄手下的第一员大将,再与公子襄决一死战而已,不值得花大多精神……”胖子笑了一笑,又道:“却还是教人给认出来了。”胖子摇摇头又说:“所以说,易容这门玩意儿。还是不太靠得住的;”说罢又向辜幸村直:“你既然悦稽健这般无用,我已把他杀了。”辜幸村一楞。那胖子依然在场中央,笑眯眯,悠悠闲闭的,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有众多高手在注视他,也没把他适才双朝明明击中公子襄面对方依然安然无事放在心上。
“不过,”胖子冲着辜幸村又一笑道:“我杀了稽健,就算是你杀的,入你的账,你明白吗?”
辜幸村听得一头雾水。就在这时,胖子就出手。辜幸村明知他出手,但觉左胸一痛,招架已无及,这下连公子襄都来不及出手阻止,因为他也想不到胖子为何要下般辣手。
辜幸村见到前面喷出一股血箭,他犹在错愕,不敢相信血是从自己身上喷射出来的。
胖子仍在他面前,笑嘻嘻地解释道:“我与公子襄已交过手。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不想坏了他府中的规矩。我说了你杀了稽健,那我杀了你,一报还一报,一命偿一命,我并没有不依照‘梁王府’的规例,也不必与公子襄为敌。”胖子拈出一限短短的、银光熠熠的戟,贴立鼻头上,道:“我杀你,是因为你居然替欧阳独卖命;”他用朝指指他自己的那一团肉的鼻子道:“因为我是九脸龙王。”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变了,变得不像一个富俗痴肥的胖子,而像一个朝廷一品高官:武林一大宗师的样子,一字一句,眯着眼睛,说:“你儿时听过我慕容不是会放过血河派的手下?”
辜幸村一直看着自己胸前喷出来的血,诧讶得说不出话来。
——也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绝望到了尽头时,无法说得出话来。
何况,辜幸村已元力再说出任何话了,他的血已不再喷射,只能淌流,他的血已经濒临流尽了。
但他仍不服,竭尽全力,嘶声道:
“冤枉……”
声嘶力竭,倒地而段。
甄厉庆、江伤阳、落花娘子等,对这辜幸村都心怀不满,却不料眼见他莫名其妙地让九脸龙王杀了,却也不忍,心底里都对九脸龙王喜怒无常大停常理而打了个寒粟。
九脸龙王举手间杀了辜幸村,就像随足踏死了地上一只蚂蚁般轻易。
辜幸村毕竟是“十方霸主”之一。他自以为精明过人,故意引得甄、江、莫三人接斗公子襄三大手下,他自己却坐享其成,不料,他却是四人中第…个送命的;而且这条命送得糊里糊涂,伏尸于“东方霸主”陆见破之旁。
九脸龙王慢慢地收回银朝,——面向公子襄笑道:“我对公子时,是用绝招;对他,只使一。招;对有些人,根本不须要用到兵器。”他说着,眼睛长长地眯成一条缝,肥腮—抖,又正色道:“好了,现在要请公子解我疑惑……”他眯着长眼阴声细气但字字清晰人耳地问:“公子身上着的,可是当年抑王的‘百战铁衣’?”
众人为之愕然,过了一会,纷纷议论起来。公子襄却神色朗然,不答反问:“龙王双朝,刺在晚生身上,晚生可曾借机还手么?”
“没有。”九脸龙王答得倒也爽快:“你若在那时反击,我以为已经得手。”公子襄的笑意里有一种令人无法分辨他是谦冲还是傲岸:“我井没有在龙王错摆时还手。”
“对;”九脸龙王有些沉重他说:“你只是身退。”他脸肌垂嘟嘟的颊,微微上仰,居然叹了口气,漫声道:“今日太好时机,未能手刃公子,不知他岁何日,才能偿此夙愿了。”
说罢,又道:“只要公子交出天书神令,老夫保管拍拍屁股就走,日后……”九脸龙王顿了顿,眯着眼压低声音道:“龙王庙的人就是公子家的人,悉听公子吩咐,长江黄河支流主流,数万兵将,任凭公子调度……”九脸龙工干笑三声,然后双目的隙缝中射出精厉的神光:“如何?”
“不可能!”公子襄谈谈地道:“其实,天书神令,真的不在我“原本公子说的话,我本应该相信才是,但是……”九脸龙王一脸无奈地道:“但是给我消息的人,却是唐门的人。”九脸龙王指指唐方,笑得如一头狐狸,又老又狡猾的狐狸:“唐姑娘的自家人,不致于会说瞎话坑自己的人吧?”
唐方柳眉一竖:“唐门的人?”
九脸龙王一挺身,道:“正是。”
唐方突然笑了:“是唐甜?”
九脸龙王倒是一怔,皱了皱眉,唐方笑说:“我想这儿众位英雄,泰半来此地,都是信了甜小妹的谣传。”
这连公子襄也为之动容:“原来是甜儿造的谣。她……”唐方悠悠一叹:“她自小就很崇拜公子,而又很妒羡我,她而今见公子如此助我,心头自是不悦。”说着又一声低叹。
公子襄仍在讶叹之中:“甜儿貌美纯真,怎会……唐姑娘,你怎么知道?”
唐方道:“这一路上探听所得,开始也真的不敢置信,她在府里被照料多年,连武功也得公子真传,情同手足,她却来这样乱说,掀起涛然风波,真是不该……我花了好一段时光:去查明真相,所以才迟了回来,但也从一些线索中,知道了是她……”唐方脸露一种淡淡的优色:“还有一班年轻朋友,唉,她……这又何苦呢。”
公子襄也颓然摇首:“真令人……意想不到,甜儿的心肠……”厅中群豪,大多数是受唐甜的摆布而来的,这倒是事实,现听得唐方这般说,倒也信了几分,一方面,公子襄的种种态度,也确令人信任。半晌,九脸龙王轻咳一声道:“唐方,就算我相信是你家人造谣生非,但是,这证人现在仍在厅上,不由得你偏袒公子襄不承认。”
唐方倒十分坦然,道:“我没有袒护公子,公子确不是这种人……他到处寻找萧大侠,纯粹是为了助我……不过。”唐方倒有些诧异:“龙王所说的证人,就在大厅中,不知是哪一位,可否请出来引见引见?”九脸龙王脸色一沉,双眼翻白,翘嘴咕噜道:“你不要狡辩。这人就是你的婶女,就在你身边。”
大厅里众人一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唐方倒十分讶异,唐藕也很诧异,两人诧然对望了一眼,却发出会心的微笑,唐方笑道:“你说是阿藕?”
九脸龙王冷冷地点了点头,小眼睛却在观察唐方的表情,看是不是在造作虚伪,却见唐方忍不住抿嘴一笑,有些许无奈又有些儿赞许及惋惜地叹道:“甜小妹就是会学人……可惜就不学好。”
九脸龙王按镣不住扬声问道:“你这可是作了不敢认……”仲孙湫、泰誓脸色候变,正待发作,唐藕却笑道:“龙王,甜婶儿可是说小婶在某日夜里,观得公子在看‘忘情天书’,差点被发现的事么?”
这时厅中点首应诺的人,居然不少,看来都是被同一种传说吸引过来。唐藕清洁一笑道:“确有此事。不过……”九脸龙王等正现喜容,唐藕又接着说下去。
“我确将事情说予人听,不过不是公子在看‘忘情天书’,而是甜姊儿在偷看一本书,是唐门中的‘毒经’,我怕她练到走火人魔,以致心术不正,害人误己,故说予姑娘听,才知道姑娘珍藏唐老奶奶的‘毒经’一书不见了。姑娘过去问甜婉儿为何要这样做,甜奶儿却悄悄地溜了……这跟什么小婶偷窥公子练‘忘情天书’上的武功,可一点也扯不上关系。”
唐藕笑笑又加了一句:“甜婉儿的嘴真甜,连苦的都能说成甜的。”
众人这才明白,纷纷大呼上当,有人埋怨来错了,白来一趟。徒劳无功,有人怨声连天,给人骗了还不知道,还几乎流血送命。忽听一人叫道:“还有陶醉呢?‘君无戏言’陶醉又因何蔑诬公子襄?”
众人一听,宛似大海里捉不到鱼却捞了只龙虾,抓了个题目,七口八舌,都抢问了起来。
庸方别过头去,望向公子襄,眼睁里有询问的神色。公子襄了解,无可奈何地摊摊手,道:“有人说陶醉指我已得天书神令。
唐方哦一声:“陶醉也这样说?”随即问道:“那传话的人呢?”
公子襄答:“不见了。”
唐方莞尔一笑:“说话的人不敢出来见人,这种话怎能当真!”
九脸龙王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还是要去当面对质的好。”
公子襄晒然一笑道:“这个容易,陶醉前辈就住宿在城里‘客来客栈’中。”
九脸龙王冷冷加一句:“寅子房。”
落花娘子莫承欢幽幽一叹,向江伤旧道:“十八爷,看来人家早有准备,事事比我们精,比我们灵,我们这一趟,算是白走定了。”
甄厉庆在旁冷冷地插口道:“那也未必,至少,热闹还是有得瞧的。”
第十九章客来客栈
三大霸主、各路豪杰及梁王府的门人弟子一行人众气势汹汹先后抢人“客来客栈。
公子襄与九脸龙王走在前面,以诲人武功及地位而言,自然是“走在前面的人”,而且两人实力,也足以乎起乎坐。
——虽然照现在看来,公子襄只有弟子七十一名,还不及来“夺宝”的群众三分之一。
——而九脸龙王的手下,却连一个都没有出现。
但是谁都知道,他们这两人的分量。
江伤阳、甄厉庆,以及秦歌杉、泰誓、仲孙湫三人,紧蹑公子襄与九脸龙王之后。江伤阳与甄厉庆,对“气伯歌衫正人君”,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他们手下吃过亏,但又忌于三人武功高强,不敢发作,可又不到黄河心不死,怎样都要看个究竟,挨到肯定便宜可捡,才告罢手。
一干武林人物,以及公子襄弟子们,亦随其后。
行人之未,是唐方、唐藕与落花娘子。
唐方认为公子襄不是武林中所传言的那种人,只要她认为一个人确不是那种人,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会为对方辩护,无论别人讲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有人说女人悄不可信,那是因为得不到一个红颜知已——有时候,一个红颜也许比十个壮士更知心。
“姊姊你是不是落花娘子?我好喜欢你。”唐方说。
落花娘子受宠若惊,她好喜欢唐方,因为她在唐方身上、眼中、脸容,看到了她一直不曾有的美好和青春,可是她没想到唐方会先招呼她。
她立即放慢了脚步,很多人都越过了她,但她不知说什么好。
唐方道:“姊姊的名字我听闻已久,今日一见,才知道风韵有那么好。”
落花娘子脸红了。她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还会脸红的。她已经十年没有脸红过了。
而今她自度自己所做出来的事,别人听了一小部分就要把脸藏到裤挡里去,但她做事却丝毫不感到赦然。
她以为自己的脸已又厚又老,再也不会脸红了。
谁知今日,为这“好姑娘”的一句话,竟然脸红了起来。
脸红是一件没办法的事,纵使不去照镜子,也可以感受到脸上的一阵热辣,手脚也不自然起来,但心里知晓:自己已脸红了,这时越要掩饰,越想不要脸红,但这心情却会使“不争气”的脸更红。
落花娘子面对所有的男子都不会脸红,而今却在她自己心里所注重的“小妹妹”前红了脸,她不由微唱一声:“唐……姑娘,我也好喜欢你。”
唐方笑了:“真的?”
落花娘子有一份真心的慈爱,很想抚拂唐方的乌发,“你有我所羡慕的青春、美丽、纯真、可爱、坚定……和一切。”
唐方嫣然一笑:“但落花婶奶有我所没有的成熟和风韵。”
落花娘子目光一默,但她胸口心跳不止。
“我老了。”她悠悠一叹。
唐方一仰下额道:“谁说姊姊老?”唐方向唐藕道:“才不老呢,又好看,心地又好。”
落花娘子听了,心头一阵激动,她一面随唐方、唐藕向前奔驰,但心中却有一阵楚怆,又似谤论大雨洒在余烬上,灼热的湿透。
她决定为她这从来未想过但仍保有的形象去做点事。
正在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忽听前面一阵骚动,似发生了什么事,打断了她的思路。
公子襄和九脸龙王当先,已走入”客来客栈”,这时一道人影正自门隙闪出,公子襄、九脸龙王行得极快,那人也闪得极其巧妙,一点也没碰着人。
这人匆匆行去。
却在这一瞬间,公子襄心里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人年纪不算大,但气魄却很不得了。
九脸龙王也同时生起一种感觉,觉得此人有迫人的气势,但又有十分熟悉的感觉。
只是此刻间两人都无暇细想,因为已到了寅字号房前,泰誓和仲孙漱一个箭步已抢到门前,公子襄一额首,仲孙湫轻咳一声,轻轻叩门。
“陶先生……陶老先生……陶醉陶老前辈……”——门打开之后会怎样?
——要是陶醉一口咬定是自己拿了天书神令,该怎样应对群众的争夺?
公子襄自己心里知道,他确实没有做过此事,他的朋友信任他,但是,他的敌人也正在环视着他。
——究竟是谁主使陶醉诬陷他?
陶醉曾被人削断左手三只手指,对方只威胁他说一句无关重大的谎话,在“插翅虎”万人日的女友面前说一句:万人日是条好汉!仅仅这七个字,对他人并无影响,而纯粹是万人日为了要讨得女友青睬——谁知陶醉就是不肯说,累得两人大打出手,陶醉左手失去了三根手指,万人日也不能“插翅”足足三个月。
——陶醉不是个说谎的人,他外号叫“君无戏言”,这是一点也没错。
——那么,陶醉为何诬陷他?又如何才能迫使陶醉说出内情?
可是局势有了变化,使公子襄不能再想下去,也不必再想下去了。
叫了很多声,四了很多门,并没有丝毫回应。
公子襄偏首去问:“陶先生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元三迁立即站了出来,答:“一定在的。”
罩九忧也站了出来,补充道:“他自午饭后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过。”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公子襄和九脸龙王都皱眉头。
别人还没有嗅得出来——但是九脸龙王和公子襄已一齐发觉,房间内传来血腥味。
公子襄扬声道:“陶前辈,你再不回应,我们就要无礼撞门了。”
他话说完,仍没有回答,九脸龙王忽道:“你难道要把凶手叫走才甘心?”
公子襄挥了挥手,砰地一声,气伯泰誓运气全身,已撞开了木门。
但就在他撞开木门刹那,两道人影已随地撞势而掠入门内,这两人就似粉碎的木板一样,飞飘在泰誓之前,更令气伯配服的是,这两人在他未撞开门前,还是站在他身后,而门口又十分狭窄,可是这两人居然一点也不阻滞地闪了进去,其中还有一个是极之痴肥的人。
这两人当然就是公子襄与九脸龙王。
这两人掠人房间,立时站祝
房里的情形,已一目了然,
房里乱糟糟一片,痰盂、凳子、桌椅、镜子、床架、蚊帐、箱匣、柜子,全被掀翻打碎,显然曾有一番恶斗,在这里进行。
房里地上,一片血腥。
一人倒在地上,腰间一壶老酒,已被击破,人也死去多时,左手正缺了三只手指。
公子襄稍为看了一下,立即叫:“罩九优。”
一人闪出来,应道:“公子吩咐。”
公子襄随即问:“你何时离开陶先生的?”
罩九优道:“他饭后回到房中,约莫子时,我们就派人在外边监视,没见他出来。”
公子襄即又问:“那你怎知他没有出来?”
罩九忧道:“因为我们的人一旦见他出来,就会立即通报我们。”
公子襄接着又问:“你派驻守在这里的是谁?”
罩九优答:“自发童’屈仁。”
公子襄紧接又问:“你有没有叫他留意,除了陶先生行踪儿还有没有别人来找他的情况?”
罩九忧直截了当地答:“有。”
公子襄简单地下令:“叫他进来。”
覃九忧:“元三迁已去叫了。”
这时元三迁已飞步赶来,脸色很不正常。公子襄问:“屈仁怎么了?”
元三迁微微喘气:“死了。”
公子襄问:“怎么死的?”
元三迁答:“被杀于沟边,有人从后面用锤链,几乎拉断了他的脖子。”
这时,大部分武林豪客已上楼来,知道了客房陶醉被杀的消息,议论纷纷,有人说:“好哇,这可死无对证了!”
有人说:“你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也有人说:“难怪公子襄一早派人跟踪陶醉了,原来是早有预谋的。”
又有人说:“居然用此鄙劣手法杀人灭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是可恶。”
九脸龙王和公子襄对望一眼,两人都觉察到对方狐疑的神色。忽然两人向后拔起,不顾众人,飞扑出楼,因在这同一刹那,两人心头都掠起厂一个孤独的影子。
就在公子襄与九脸龙工双双掠出客栈大门时,公子襄忽只见唐藕一人,便急问了一句:“唐姑娘呢?”
“唐姑娘见到一可疑的人,匆匆追去……”唐藕的话未答完,公子襄已宛若白鸿,飞投而去,但就在这稍稍一顿间,九脸龙王只剩下一点人影,远在前面了。
第十九章客来客栈
三大霸主、各路豪杰及梁王府的门人弟子一行人众气势汹汹先后抢人“客来客栈。
公子襄与九脸龙王走在前面,以诲人武功及地位而言,自然是“走在前面的人”,而且两人实力,也足以乎起乎坐。
——虽然照现在看来,公子襄只有弟子七十一名,还不及来“夺宝”的群众三分之一。
——而九脸龙王的手下,却连一个都没有出现。
但是谁都知道,他们这两人的分量。
江伤阳、甄厉庆,以及秦歌杉、泰誓、仲孙湫三人,紧蹑公子襄与九脸龙王之后。江伤阳与甄厉庆,对“气伯歌衫正人君”,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他们手下吃过亏,但又忌于三人武功高强,不敢发作,可又不到黄河心不死,怎样都要看个究竟,挨到肯定便宜可捡,才告罢手。
一干武林人物,以及公子襄弟子们,亦随其后。
行人之未,是唐方、唐藕与落花娘子。
唐方认为公子襄不是武林中所传言的那种人,只要她认为一个人确不是那种人,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会为对方辩护,无论别人讲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有人说女人悄不可信,那是因为得不到一个红颜知已——有时候,一个红颜也许比十个壮士更知心。
“姊姊你是不是落花娘子?我好喜欢你。”唐方说。
落花娘子受宠若惊,她好喜欢唐方,因为她在唐方身上、眼中、脸容,看到了她一直不曾有的美好和青春,可是她没想到唐方会先招呼她。
她立即放慢了脚步,很多人都越过了她,但她不知说什么好。
唐方道:“姊姊的名字我听闻已久,今日一见,才知道风韵有那么好。”
落花娘子脸红了。她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还会脸红的。她已经十年没有脸红过了。
而今她自度自己所做出来的事,别人听了一小部分就要把脸藏到裤挡里去,但她做事却丝毫不感到赦然。
她以为自己的脸已又厚又老,再也不会脸红了。
谁知今日,为这“好姑娘”的一句话,竟然脸红了起来。
脸红是一件没办法的事,纵使不去照镜子,也可以感受到脸上的一阵热辣,手脚也不自然起来,但心里知晓:自己已脸红了,这时越要掩饰,越想不要脸红,但这心情却会使“不争气”的脸更红。
落花娘子面对所有的男子都不会脸红,而今却在她自己心里所注重的“小妹妹”前红了脸,她不由微唱一声:“唐……姑娘,我也好喜欢你。”
唐方笑了:“真的?”
落花娘子有一份真心的慈爱,很想抚拂唐方的乌发,“你有我所羡慕的青春、美丽、纯真、可爱、坚定……和一切。”
唐方嫣然一笑:“但落花婶奶有我所没有的成熟和风韵。”
落花娘子目光一默,但她胸口心跳不止。
“我老了。”她悠悠一叹。
唐方一仰下额道:“谁说姊姊老?”唐方向唐藕道:“才不老呢,又好看,心地又好。”
落花娘子听了,心头一阵激动,她一面随唐方、唐藕向前奔驰,但心中却有一阵楚怆,又似谤论大雨洒在余烬上,灼热的湿透。
她决定为她这从来未想过但仍保有的形象去做点事。
正在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忽听前面一阵骚动,似发生了什么事,打断了她的思路。
公子襄和九脸龙王当先,已走入”客来客栈”,这时一道人影正自门隙闪出,公子襄、九脸龙王行得极快,那人也闪得极其巧妙,一点也没碰着人。
这人匆匆行去。
却在这一瞬间,公子襄心里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人年纪不算大,但气魄却很不得了。
九脸龙王也同时生起一种感觉,觉得此人有迫人的气势,但又有十分熟悉的感觉。
只是此刻间两人都无暇细想,因为已到了寅字号房前,泰誓和仲孙漱一个箭步已抢到门前,公子襄一额首,仲孙湫轻咳一声,轻轻叩门。
“陶先生……陶老先生……陶醉陶老前辈……”——门打开之后会怎样?
——要是陶醉一口咬定是自己拿了天书神令,该怎样应对群众的争夺?
公子襄自己心里知道,他确实没有做过此事,他的朋友信任他,但是,他的敌人也正在环视着他。
——究竟是谁主使陶醉诬陷他?
陶醉曾被人削断左手三只手指,对方只威胁他说一句无关重大的谎话,在“插翅虎”万人日的女友面前说一句:万人日是条好汉!仅仅这七个字,对他人并无影响,而纯粹是万人日为了要讨得女友青睬——谁知陶醉就是不肯说,累得两人大打出手,陶醉左手失去了三根手指,万人日也不能“插翅”足足三个月。
——陶醉不是个说谎的人,他外号叫“君无戏言”,这是一点也没错。
——那么,陶醉为何诬陷他?又如何才能迫使陶醉说出内情?
可是局势有了变化,使公子襄不能再想下去,也不必再想下去了。
叫了很多声,四了很多门,并没有丝毫回应。
公子襄偏首去问:“陶先生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元三迁立即站了出来,答:“一定在的。”
罩九忧也站了出来,补充道:“他自午饭后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过。”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公子襄和九脸龙王都皱眉头。
别人还没有嗅得出来——但是九脸龙王和公子襄已一齐发觉,房间内传来血腥味。
公子襄扬声道:“陶前辈,你再不回应,我们就要无礼撞门了。”
他话说完,仍没有回答,九脸龙王忽道:“你难道要把凶手叫走才甘心?”
公子襄挥了挥手,砰地一声,气伯泰誓运气全身,已撞开了木门。
但就在他撞开木门刹那,两道人影已随地撞势而掠入门内,这两人就似粉碎的木板一样,飞飘在泰誓之前,更令气伯配服的是,这两人在他未撞开门前,还是站在他身后,而门口又十分狭窄,可是这两人居然一点也不阻滞地闪了进去,其中还有一个是极之痴肥的人。
这两人当然就是公子襄与九脸龙王。
这两人掠人房间,立时站祝
房里的情形,已一目了然,
房里乱糟糟一片,痰盂、凳子、桌椅、镜子、床架、蚊帐、箱匣、柜子,全被掀翻打碎,显然曾有一番恶斗,在这里进行。
房里地上,一片血腥。
一人倒在地上,腰间一壶老酒,已被击破,人也死去多时,左手正缺了三只手指。
公子襄稍为看了一下,立即叫:“罩九优。”
一人闪出来,应道:“公子吩咐。”
公子襄随即问:“你何时离开陶先生的?”
罩九优道:“他饭后回到房中,约莫子时,我们就派人在外边监视,没见他出来。”
公子襄即又问:“那你怎知他没有出来?”
罩九忧道:“因为我们的人一旦见他出来,就会立即通报我们。”
公子襄接着又问:“你派驻守在这里的是谁?”
罩九优答:“自发童’屈仁。”
公子襄紧接又问:“你有没有叫他留意,除了陶先生行踪儿还有没有别人来找他的情况?”
罩九忧直截了当地答:“有。”
公子襄简单地下令:“叫他进来。”
覃九忧:“元三迁已去叫了。”
这时元三迁已飞步赶来,脸色很不正常。公子襄问:“屈仁怎么了?”
元三迁微微喘气:“死了。”
公子襄问:“怎么死的?”
元三迁答:“被杀于沟边,有人从后面用锤链,几乎拉断了他的脖子。”
这时,大部分武林豪客已上楼来,知道了客房陶醉被杀的消息,议论纷纷,有人说:“好哇,这可死无对证了!”
有人说:“你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也有人说:“难怪公子襄一早派人跟踪陶醉了,原来是早有预谋的。”
又有人说:“居然用此鄙劣手法杀人灭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是可恶。”
九脸龙王和公子襄对望一眼,两人都觉察到对方狐疑的神色。忽然两人向后拔起,不顾众人,飞扑出楼,因在这同一刹那,两人心头都掠起厂一个孤独的影子。
就在公子襄与九脸龙工双双掠出客栈大门时,公子襄忽只见唐藕一人,便急问了一句:“唐姑娘呢?”
“唐姑娘见到一可疑的人,匆匆追去……”唐藕的话未答完,公子襄已宛若白鸿,飞投而去,但就在这稍稍一顿间,九脸龙王只剩下一点人影,远在前面了。
第二十章长江会黄河
九脸龙王奋起追了一阵,才发觉那人的轻功,远超过他的估计,他追一程又一程,一里又一里,可是那人影踪全无。
——只要是跟天书神令有关的线索,他都会不借一切代价也要获取的。
他自觉自己有猎犬一般敏感的鼻了——但是对方却有专门躲避猫犬的技能。
九脸龙王追到了一处地方,这地方没有什么,只有低矮的岩石,高耸的野卓,干燥的砾石,深沉的山影,追到这里,连一丝应有的“痕迹”,都己断了,只听到远处有淙淙的流水声。
九脸龙王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来。十一年前,天下间已没有谁能逃得过他的追踪,就在他要狙杀一个强敌时,他的追踪忽然断了讯,然后那个强敌在他以为失去影踪之际出来,把他打下了悬崖。
——幸好他能借水遁逃,否则他就会丧命在那一役中。一那个人他就算挫骨扬灰也清楚记得!那人就是“血手屠龙”欧阳独!
他扬手打出一个支旗箭,飓地冲到半空,劈劈啪啪一阵灿若花开,很快认抉风动,两个黑衣、黑裤、黑腰带、黑皮马靴、黑头巾系额的犹如黑鸦一般的人,已无声无息地掠到九脸龙上的身侧,垂手而立。
九脸龙王问:“人去了哪里?”
“过去了。”
龙王问:“多久前的事?”
右边黑汉应道:“像水流一里远的时间。”
龙王的眼睛亮了,他挥挥手,这两人又神秘地不见,他一向追踪人,喜欢凭自己追获,因为他自恃以他的轻功技能,天下间已很少有人能逃得过他的追踪,但是他是一个稳重的人,他的手下已伏在附近,就在他在门口心头一震遇到那人低首匆匆而出时,他已用暗号叫人追踪:也幸而如此,今日才不致叫那人逃得开去。
他的神态完全变了。
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相信,像他那么一个臃肿肥胖的人,现在看来有多精悍、多凶狠!
他从水流倒溯而上,未久就听到瀑布哗啦哗啦的声响,眼前也一片阴凉。
瀑布不大,而且简直娇小玲班人水花却很大,自得犹如冰雪。泼刺泼刺地洒下来,像很多冰凉的鱼,撵在人脸上脚心。
可是,九脸龙王、点都没有诗意的感觉。
因为他看到有一个人,就在瀑布下阴凉处喝水洗脸。
那是一个少年。
而且就是那个昔日在“龙王庙”一战的卫悲回!
九脸龙王的瞳孔开始收缩,他知道今日再不除掉这少年,以后,他就不一定有办法除得掉了。
那少年说话厂:“我洗脸的水从上面流到你那边。”
龙王说:“流过我的脚下。”
那少年一笑:“如果我放毒药在水中,你的脚下恐怕连鞋子都腐烂掉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九脸龙王已跳出溪边,正在用一只脚站一只脚撩起来看看。
那少年又说:“如果我要杀你,你这一慌乱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他的话尚未说完,九脸龙王已双脚落地,注视卫悲回。
卫悲回又笑逍:“我汲有在溪水下毒,血河派虽有各种令人想都想不到的下毒方法;我没有在那时攻你,因为我不会这样做。”卫悲回的笑容有说不出的孤傲“如果我要杀你,我就要正正当当地杀你,绝不会用其他卑鄙的方法。”
九脸龙王冷笑,忽然反问了一句:“你真的以为我相信。你怎么不知道我是佯装慌乱,等你来袭?”
这时忽听一阵掌声传来,两人杀气顿被这掌声冲破,只见一人笑着行近,正是公子襄。
“好,果然是好!九脸龙王难怪雄称武林;”公子襄接着向那少年道:“小兄弟年纪轻轻,有此胆魄耐力,实属难得,只是……”公子襄目光蓦变得锋锐如剑:“只是,你为何要杀陶醉?”
卫悲回挺了挺小小的双肩及笔挺的胸膛,双目发出了光芒:“我没有杀陶醉。”
九脸龙王冷笑道:“这种人的话都可以听的么!”
公子襄却道:“为什么不可以听?”
又转首望向少年:“那你为什么要到‘客来客栈’去?”
少年道:“因为我师父要我去见见陶醉。”
公子襄问:“尊师是哪一位?”
少年答:“欧阳。”
公子襄倒是一震,道:“小哥就是卫悲回?”
少年额首,公子襄再问:“怨我饶舌,令师派小兄弟去找陶醉,所为何事?”
卫悲回似对公子襄颇为好感,答:“为你。”
公子襄一呆,重复道:“为我。”
卫悲回道:“为了杀你。”
公子襄大惑不解:“为了杀我又为何去找陶醉?”
少年卫悲回笑了。他笑起来好像春风又绿江南岸。“我因为听信了别人的话,以为你欺骗唐姑娘,”所以特别来问陶醉先生,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那么卑鄙。因为你与她齐名,你若无耻,怎配与师父平起乎坐,不如早杀了。”
公子襄也觉得好笑,对欧阳独印象更深刻,有趣地问:“结果怎样?”
卫悲回瞧着公子襄,眼中也有笑意:“我到的时候陶醉已卧毙在地,我已来不及问他,只好凭自己近日来对你的观察来判别。”
公子襄立即问:“那据你判断我怎样,值不值得一杀?”
“不是不值得;”少年卫悲回眼光有一丝如春的温暖:“而是不能杀。”
公子襄的眼睛也如沫春风;“你的判断可能不对。”
卫悲回笑了一笑,他的笑容有说不出的孤独和讥笑,简直不可能在他这个年龄所具有:“判断错了我自会负责。”
九脸龙王冷冷地加问了一句:“你怎么负责?”
少年卫悲回道:“我会来杀他。”
九脸龙王冷笑道:“杀不着呢?”
卫悲回道:“就自则以谢师恩。”他说这句话时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可是谁都会感觉到他是说到做到。
九脸龙王又道:“那你有没有看见杀陶醉的凶手?”
卫悲回道:“没有。”
九脸龙王道:“那你既没做亏心事,又何必躲躲藏藏溜出客栈?”
卫悲回猛抬头,目光陡然变得寒冷似冰,其凛寒处令九脸龙王也不觉心头一突:这简直不似是少年人的眼光,而是杀人饮血、偿恩报仇的大枭雄杀手,才具有的眼神!
但他还是要说:“你今日还是要交代个一清二楚,因为不单是我要问,普天之下,英雄豪杰们也在问!”
“没有。”少年卫悲回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做亏心事,也没有躲躲藏藏出客栈。”
“我只是不愿跟你们这一群自以为是武林豪杰、江湖好汉,其实自私自利、你虞我诈的大人物大丈夫碰在一起。”
“好哇。你把天下英雄都骂在内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九脸龙王畦畦大叫道。
公子襄却笑道:“小兄弟把我也骂在内了,骂得好!”
卫悲回却摇首。“不过我没有骂你。”他补充道:“我从不骂朋友的。”
公子襄双眼亮了,比剑客看到宝剑、少女看到明珠时的眼神更亮:“你当我是朋友?”
少年卫悲回咬咬牙,点了点头,用力他说:“是。”
公子襄立刻走过去,伸出手来,在瀑布下,水花中,阳光盎然里,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哇!”九脸龙王慕容不是气得连鼻子都歪了,这恐怕是他一生里所不愿见到的场面之一:“这回‘长江公子’和‘黄河欧阳’大结合!”
——只要。‘欧阳”与“公子”真的结成二对,他“龙王庙”就是第一个先吃亏的!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九脸龙王这时杀意陡生,但是他很快又压制了下来。
——这少年卫悲回的武功,已很了不得,加上公子襄、万一两人合击,他胜算极微。
只见两人站在瀑布下,一个孤檄冷峭的好少年,一个朗朗俗世的佳公子,两人眼中充满友谊的光辉。
“我一生中,想见萧大侠一面。”卫悲回道:“你呢?”
“我也是。”公子襄道:“近年来萧大侠失踪,从前对他很多的赞美都成了诽谤,但我知道他的为人,就算错了也会有应该错的理由。”公子襄加强了语气道。
“我好想见见他。”公子襄望着卫悲回笑道:“也想拜会令师。”
少年卫悲回的眼睛更亮了,他说:“黄河长江,早该汇台。”
九脸龙王冷笑道:“黄河长江会合?那决堤泛滥定了!”
公子襄回头笑道:“怎么,龙王怕水么?”转头向卫悲回问:“唐姑娘可是跟踪你来了?”
卫悲回一怔,道:“没有。”
公子襄心头不由一阵紧张:“你……没见着唐姑娘?”
卫悲回肯定地点头,问:“唐姑娘……是萧大侠的生死红颜知己?”
公子襄顿足道:“正是,她……不是追你来了吗?”
卫悲回沉吟了一下道:“她如果是去追踪可疑的人,也许不是我,而是……”公子襄急问:“而是谁?”
卫悲回忽然改变了话题,问:“你可曾见过不怕死的人?”
公子襄忽然也变换了话题:“我不怕死。怕水!”
他说话的同时,瀑布上的水忽然变了颜色,是谁都来不及察觉的事,一定会被黑水迎头琳着的。
瀑布源头已发黑,但瀑布洒落未变其白,就在这将落未落的时刻,公子襄平平掠出,孤鹤穿林,雁落平抄,卫悲回却一飞冲天,其疾如矢,惊鸿一瞥。
就在他们掠出之际,瀑布源头落下二人。
黑衣、黑杉、黑腰带、黑头巾、黑皮靴、黑被风、黑手套的人,两柄黑剑、分刺公子襄、卫悲回两人。
公子襄大喝一声:“黑杀!”
“黑杀”是一群人的代号。”
这一群人善跟踪,杀人一击必中,他们常常也不求功成身退,只求完成任务。
所以这一撮人,虽然不多,但是可以算得上是武林中最令人头痛的一撮人。
这撮人,不要名,只要命,也因为这样,江湖上不少轰动四方的大案子,不可能被杀的人,就是死在他们手上。他们不出名。反而能较易达到杀人的目的,就如一位江湖前辈所说:“真正好的杀手都是无名的。”
他们也是无名的。他们要的东西也很简单,只有一样:钱。
所幸这群人并不多,而且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杀的人多,被杀更不少,所以现刻这个组织在武林中并没剩下多少人。
这两人显然是其中之二。
这两人的剑身是墨黑色的,他们的剑法更黑。
他们两剑刺出,公子襄、卫悲回都避了开去,避得已非常之险,但是他们刺空的剑,锋地一声,又暴长三寸!
这三寸突起的剑,只要划伤皮肤任何一点,这淬有厉毒的剑,定必可将生人致于死,看来他们黑的不是人,不是剑,而是手段!
但是他们两柄剑,却全都不能移动半分。
因为公子襄一扬袖,卷佐一柄墨剑;而卫悲回双手一拍,夹住另一柄墨剑,他的双手掌,也隐出一种谈谈的血红!
公子襄在旁,不禁脱口道:“血河神掌!”
——血河派的掌法,向不畏世间百毒,专破内外家罡气,力道气魄凌厉恢宏,可谓天下第一掌功!
公子襄大为放心,这少年既会使“血河神掌”,定必已得欧阳独真传,所以大为放心。
但是他放心得无疑是太早了。
又一道黑光飞起!
黑色剑光直贯卫悲回的后心。
公子襄正想撤手飞掠替他抵挡,就在这时,他已瞥见九脸龙王已冲了过来,双朝寒芒一闪,截击第三个黑衣人!
他更放心:有九脸龙王出手,大局更稳苦泰山!
只是他又蓦然发现:九脸龙王的双朝竟中途改了方向!
两柄银朝闪电般刺向卫悲回!
在这一刹那间,卫悲回总共受两名黑衣人一前一后,及九脸龙王打横而来,三大高手的截杀!
公子襄大喝一声,从一只袖变成两只袖子,一绞一扭一带,那黑汉被他袖势牵动,斜里跌撞出去,而他启己,全力直扑卫悲回那儿!
他只盼望少年卫悲回能顶住这一下,只要撑得过这一照面,他就会及时救助。
但他心中也知道,就换作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在毫无防备下接得住这三大高手的狙杀!
尤其是九脸龙王的狙击!
第二十一章龙王的双戟
九脸龙王的双朝味噗两声,没入了卫悲回的体内!
九脸龙王却知道自己双裁并未插中对方要害——要害就在眼看要刺中的刹那间被他险险地移开去了:他极希望他的两名“黑杀”高手及时出手,置卫悲回于死地,他想得很清楚,宁愿公子襄活也要先一击狙杀这少年。
因为这少年只是少年、少年尚且如此,成年怎么得了!
他知道久经场面的“黑杀”组员一定能及时出手——但是他错了,他们不但不能“及时”下杀手,而是倒了下去。
卫悲回就在中朝的一刹那,先杀了两人!
九脸龙王怒吼,拔出飞戟:就要再刺出去!
但他自己也不及再下杀手用为谈青色的刀光闪起,他双戟一封,当地一声,星花四溅,眩灿了他的双目,而在这眩眼间,刀风大起。
公子襄已对他作出了全面的攻击!
这时他双目被兵刃星火的溅,一时睁不开眼,只能一面打、一面封、一面退!
但是对方一刀接一刀,刀风凌厉,又滔滔不绝,他接得十分狼狈,心中纳闷公子襄怎么藏了一柄大关刀,蓦然间,却又听不到刀风。
——但是刀还是存在!
只是刀法变得飘逸无声,不定闪动,这样的刀法,无疑比适才大开大阔的刀法可怕十倍!
九脸龙王只好一面挡,一面退,不知如何才闻得过这刀网十三重,只听公子襄在刀风中叱道:“慕容不是,你好卑鄙!原来‘黑杀’是你领导的组织,吸了多少人的血,害了多少人的前程,今日却还不放过一个少年人的命?”
却就在这千钩一发之际,天外飞来一柄黑剑,直刺公子襄,那人正是适才与公子襄交手时被卷飞的黑衣人。
公子襄回刀,吐气扬声,将那人斩杀于刀下。
再回头时,九脸龙王已不见,那笑声仍传来:“你杀不了我的。”那笑声带着仇恨:“总有一天,我杀了你。”
公子襄横刀抬头,朗声道:“慕容不是,你的人白,但却心黑,你才是‘黑杀’。你天天叫人杀人,总有一天,被杀的人是你。”
慕容不是没有再应,公子襄却知道他一定已经听到了。
他回过头,俯身下地,那少年的身子,已被鲜血染遍。
——黑剑涂有剧毒,而双朝却薛好无毒。
因为九脸龙王太自负,他自以为自己的双戟,一击必杀,不必喂毒。
否则,卫悲回便死定了。
此刻卫悲回全身已被鲜血染满,但仍呼吸着。
公子襄一探他的气息、心跳与脉搏,微微吃了一惊。
慕容不是的双戟虽未刺中要害,但九脸龙王的真力贯朝,使受创之一为之崩裂,大量失血!
可是公子襄一探之下,这种换作旁人早已重伤身死的巨创,在这少年的身上,生命力仍极盛极强!
他立刻替少年止血:就在同时,也发出了讯号。
就在他的弟子叔梁讫与老君奇赶到之前,他已将一股真力,传到卫悲回体中去。卫悲回勉强睁开双目一会儿,说了半句话:“我飞鸽传书给师父,说你行骗唐姑娘……你要小心……”话未说完。又不省人事。
——九脸龙王的双戟,毕竟伤得太深了。
公子襄倒不关注欧阳独误会的事。人在世间,许许多多的误会,是在所难免的。但听少年卫悲回提起了唐方,公子襄心中却一阵惶急,唐方,唐方她不知怎样了?
就在他想起唐方的刹那,那一种急虑关切,却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这世界上,有一个像他那么关心唐方的人仍活着,或者比他更关切,这个人以前曾这样极端地想念唐方。而今也如此激烈地想念着唐方,以致在冥冥中使他产生这种恍惚的感觉。
他问:“有没有见着唐姑娘?”
叔梁讫立即答:“没有。藕婶儿她们好像也正在找唐方。”
叔粱讫在七十一子弟中,行事稳重,武功极高。
公子襄想了想,咬了咬牙,道:“你们二人,将这小兄弟送回‘血河派’欧阳掌门处去,告诉欧阳先生,说这小哥儿是慕容不是所伤。”公子襄一个字一个字他说了以下的话:“这人沿途中要妥为保护,不能有丝毫损伤!”
叔梁讫、老君奇一齐斩钉截铁地答:“是!”还加上一句:“我们宁可一死,也要达成任务。”老君奇在七十一门生中排行四十二,轻功极好,办事以决断明快、敢作敢为见称。
“你们去吧。”公子襄叹了一口气,说:“我很放心。”
他虽觉得有些不妥,但又不知不妥在何处,事实上,九脸龙王已被打跑,以叔梁讫、老君奇之才智,一定懂得如何乔装掩饰身份。将卫悲回送回“血河派”去,而少年卫悲问的身体硬朗,一定受得住那两戟,只要不致恶化,到了“血河派”驻地,以欧阳独盖世神功,没理由治不好徒儿的伤!
公子襄又叹一口气:现在他不也得放心了,他真正放不下心的,应是唐方才对。
他扑返“客来客栈”时,人群已走得七七八八,剩下三四队人。见他重返,也没什么看头,便也纷纷走了。
要知道众人心里明白,公子襄武功远高过自己等人,要真的来个反口不认,众人哪里奈何得了他?何况见公子襄追那可疑人的轻功,众人更是连赶都赶不上,打起来就算倚多为胜,公子襄要跑,还不是照样给他跑了!众人也是聪明人,知道既放不过公子襄,跟九脸龙王这等人合作更是与虎谋皮,只见他一上来就杀了辜幸村,可谓六亲不认,杀手无情,没那个本事,沾上他只是徒惹杀身之祸。
而且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雪亮,公子襄怎么说都不像是真的篡夺天书神令的人。
所以公子襄再回到“客来客栈”的门口前,武林人士大部分已散去,剩下的倒是官差衙役,这些差人见着他倒是“小喉爷”长“小侯爷”短的,比江湖无赖还惹人厌,幸亏他七十一门生中,倒有五六个是专门应付这一类欺善怕恶,鱼肉百姓官差的人,公子襄才得以脱身,找到唐藕。只见唐藕和秦歌衫两人正在对话,满面惶急,公子襄心中自是一沉。
唐藕见着公子襄,急得什么似的,问:“公子,可把姑娘找着了?”
公子襄道:“没有见着,姑娘是追踪一个可疑的人去吗?”唐藕跺足道:“唉呀,这可怎么是好!”
她是唐方的近身婢女,唐方待她如同婉妹,她跟公子襄也极拢合,公子襄待人也无婶仆主人之分,所以她能畅所欲言,并无禁忌。
秦歌衫牵牵唐藕的衣铀,劝道:“藕妹儿,你先静静,回答公子的话要紧。”
唐藕急得眼泪都快自眼眶里掉下来了:“妨娘是觉得有一个人可疑,便追了去了呵。”
公子襄紧接着又问:“是不是一个少年?”
“不是,怎会是呢!唉呀!”唐藕着急他说:“是一个和尚。”
公子襄一怔:“和尚?”
唐藕道:“一个吃狗肉的和尚。”
公子襄仍是不解,又问:“吃狗肉的和尚?”
唐藕说:“是呀。一个和尚,蹲在门口大吃狗肉,那时正匆匆要入店门,而店内有了骚动,朋个少年急急而去,姑娘却认为那和尚问题更大,我听她说了一句:‘天下那么大,这僧人眉慈脸正,却偏在众人面前吃狗肉,定有所示意,我去问问。’便要走过去,谁知还未开口,那和尚竟抱了堡狗肉就走,姑娘便去追,落花娘子也跟了过去,公子知道,我轻功哪及她们呀……我只好叫住歌衫,歌衫姊来到时,姑娘和落花娘子早已影踪不见了……公子襄沉吟了了一下问:“唐姑娘是跟落花娘子一起失踪的?”
唐藕委屈他说:“是呀。要不是落花娘子,姑娘一定会扯我一把,同我一起去的了。”
公子襄又问:“那是一个吃狗肉的老和尚?”
唐藕扁了扁嘴道:“是啊,还是脸目慈仁的呢!真不知他除了吃狗肉外,还会不会吃人肉?”说完了这句话,自己想一想,又担心又害怕,眼泪珠儿便断了线般掉了下来。
公子襄转向秦歌衫问:“你都叫人找过了?”
秦歌衫答:“我已请七十一子弟中五十三人,分五起追索,而今已有四起回来,全无下落。”
公子襄锐利双目如电般在全场疾巡一下,问:“仲孙湫呢?”
秦歌杉说道:“他就是还未回报的一批。”
公子襄喃喃道:“可不要连他也出事了……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秦歌衫道:“仲孙湫大哥带六人自史家大宅那边一路搜索过去……”她话未说完,公子襄已不见了,只抛下了一句话:“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接应仲孙湫一下,你们一有消息,就放信号通知我。”
唐方,你在哪里?
公子襄已经找了好一段时间,已问到“梁王府”前。想到唐方。他心里就疼了一下,骤然间,黄澄澄的夕阳下,有热风沿着瓦据刮来,吹得屋顶上一阵灰扬,迷茫了他的双眼。
远处好像有一声呼喊;似在呼唤些什么,椎心泣血,似有千般的痛楚:公子襄想再仔细听听,忽闻马嘶长鸣,街市繁盛,算卜、叫卖、索价声满耳,晚上夜市刚刚摆好等待客人逛街的路摊。
他自尘沙渐渐落定隐约看到,街市上一个阴暗小角落,正生有一炉火,一个着袋装的人正蹲在那里,火光映在秃头上,晃晃的像一面带有刺青的铜镜。
公子襄用力眨了眨眼,想走上前去看个究竟,但仍看不清楚那僧人的面目,只见到j炉火醒醒恐恐地漾动着,映得那僧人的秃头似有无数蚯蚓在蠕动着一般,从皱纹上来看,那僧人似已年岁甚长。而锅里像是煮着一盆什么东西。
公子襄想再定前去,忽觉背后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没有立即回头,只保持原来的姿态,他可以感觉到那刺骨的感觉已经很接近他的背后,而且继续地接近着。
公子襄没有动。
那接近的“芒刺”也显然感觉到前面一道铁壁一般的气态,也止住了脚步。
在此刻,公子襄的背门向着那人,那人随便哪一招至少有一千招,可以立即置公子襄于死地。
但那人也知道,只要他一击不中,公子襄也立即至少有一千一百招立时取他性命。
所以他没有动手。
公子襄也没有动手。
那炉火还是醒醒恐恐地焚烧着肉香带着极浓浊的味道,飘迸这巷尾两人的嗅觉里。这时,锅汤已沸,不住地冒着热泡,那和尚拿了个脏杯子,居然在沸汤里洗了洗,又把污糟至极的酒壶,住汤里一放,意思是热一热烧酒,接下去他的动作更奇怪:他拿起双筷子,居然夹了个热汤冒出来的泡泡。
他一个个泡泡夹出来,像挑米糠里的沙粒一般,泡泡都似是皮革制的一般,都完然无损,一个个泡泡状像肥皂泡沫,飞飘了起来,然后才在空中风中,一一碎去了。
这景象公子襄全看到了。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
那人似稍稍迟疑了一下,因为公子襄可以感觉到背后的剑势稍挫了挫。
然后,背后的“芒刺”,全然不存在了。
那人已越过他肩膀,走向和尚。
公子襄立刻见到火炉里的火,烧成了青焰,极其旺盛,映出了那和尚一张老而多皱纹如层层播招的海波般的脸!
公子襄这时也立即感觉得到,那熊熊的火焰,是那人越走近去时才越盛烈的。
那人是一个年轻人。高而笔挺,剑佩腰间而无鞘,他的人年轻一如他的剑锐利。
那人走过去,在那老和尚蹲着的姿势前,站祝老和尚依然在炉边,搔首抓腮的,就像全心全意在待锅子里的肉煮熟了然后下酒来吃。
那人俯下身子来,可是双膝仍是挺直的,只要有任何一丝徽动作,都可以使他弹跳一丈,挥剑杀人一般。
那人俯下身子去,在那张木头的矮桌上,蘸了蘸那又脏又破的杯子所余下的一点残酒,在木桌上用指头点了七个小点,那和尚笑了:“萧七?”
第二十二章等着吃肉的和尚
公子襄听过萧七这个名字;也听过连同这个名字的许多事迹,这是一个很骄傲但也很值得骄傲的青年,他做了很多人从年轻到老年连想都未曾想过的事,尤其最近这些日子,他跟一伙成立“刚极柔至盟”,作出很多骇人听闻但又乐于听闻的事情。
萧七向那和尚深深一鞠躬,他的背是弯下了,但腿部仍是高抢着,直视和尚。
和尚也没有看他,仍在看着锅里块肉。
“大师在等谁?”
“等煮肉。”
“咦!大师煮肉做什么,大师又不吃肉。”
“等文火烹好了这块肉。”
萧七笑笑,又道:“这是什么肉?”
“你的肉。”和尚笑了,“也是我的肉。”
“好一块肉!”萧七说:“公子襄背后‘神道穴’上一寸一分,那块肉大师以为怎样?”
和尚摇头。“那块肉不好。”他指指萧七腰间的剑。
“你的剑,将差一寸三分才刺进,而你左辅骨上二分三处……”和尚遥指他的额角,然后又望向那块锅中的肉,用两只手指往锅里一探,夹住了肉,竟湿淋淋地拿在手里。
萧七脸色大变,那汤烧得极沸,那和尚看也不看,探手入内,夹往肉块,这手深湛内功,已非同小可,但他所惊骇的还是,如果适才他在公子襄背后出剑,剑在左腰,右手抽剑,长身刺击,如一击不中,额骨是唯一的弱点——而今自己尚未出剑,怎让这老僧瞧破了。
适才他没有动手,主要是因为不想在公子襄背后出手,同时公子襄背后也没使他觉得有下手机会,而且,那炉火映乱他的眼力,那和尚虽似一息尚存全无气力,但他的存在扰乱了他的专心。
萧七一咬牙,提起了那脏茶壶,替那破酒杯斟酒:“请大师多指点。”
和尚摇头,用手轻托酒壶,道:“你手太脏,弄污我杯。”
酒斟满了杯子,萧七要把壶嘴摆正,但酒依然流着,满泻在桌萧七猛放开酒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怒道:“大师是出家人。怎么吃肉?”
和尚嘻嘻一笑,将酒壶倒转来,壶嘴往自己嘴里猛灌,好一会才歇了一口气,道:“光头就是出家人么?夹肉就是吃肉吗?出家人就不能吃肉吗?”
这一连一口气三个问题,萧七都答不上来。萧七一跺脚,气呼呼的走了。
临走时却交了一张硬纸片给公子襄,说:“我来是要交这封信给你的。”说罢,一走不回头。
公了襄一揖到地,脸垂得低低的,说:“谢谢前辈救命之恩。”
和尚怪眼一翻,骨碌碌地又吞了几大口酒,道:“你没看见我是什么尚么?和尚不就是出家人吗?出家人吗,出家人脱离尘俗分什么前辈后辈?”
公子襄一笑,道:“大师说的是”
和尚一拍木桌又骂道:“什么说是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就不是了?你说谢我救命之恩,我几时救过你了?萧七那一剑,你接不下来吗?究竟我救的是他还是你?你想清楚了没有?”
公子襄谈谈一笑,道:“在下还没有想。”
和尚更气了:“没有想!一个人在险恶江湖中,凡事不多细虑,胡打误撞,一旦摔交起来,这可怎么得了?你在为一门之主,要是一个公子哥儿,那还不打紧,但你是什么七十一子弟劳什子玩意儿的头头,你怎么成大器嘛!”
公子襄点头道:“大师教训的是。”
和尚重重将肉往桌上一摔,双手就这样抱起热腾腾的锅子,叽哩咕咯,把沸汤都喝进肚子里,摸摸肚子,用破袖擦擦嘴上的酒腻,怪眼又向公子襄翻了翻,道:“你这人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
公子襄笑笑:“有的。”
和尚道:“怎么不发作?”
公子襄道:“何必要发作?”
和尚指指桌上道:“吃肉!”
公子襄谈淡道:“没肉。”
和尚大声道:“那不是肉?”
公子襄道:“肉在汤里,汤已教人给喝光了,所以没肉。”
和尚瞪着眼睛道:“没有肉?”
公子襄点头。
和尚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说完他张开满怀,抱了火炭、炉子、空锅、木桌、肉块就走!
“古时有个大师,最怕俗人求他费神,烦不胜烦,就在门前煮了一锅肉,索性在那儿大吃大喝起来,吓走了一干纠缠不清的无聊信徒,哈哈哈……一盘肉赶走千百人,划算得很。”这时他已走厂丈远,还一面说:“可借你是那赶不走的人——那你只好跟我走了。”
公子襄还没明白和尚的最后一句话是何意,忽见和尚原来蹲着的地方有一件事物,乍看是一只红蜻蜓,但公子襄知道不是,他心血澎动起来,立即追去。
因为那是唐方的暗器——红蜻蜓。
公子襄一路追讨去,那和尚始终在他前面十丈余远。
公子襄没有用尽全力赶超过他,因为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和尚身边没有唐方。
那和尚似乎也没有全力地走。。
两人不徐不疾,不久后己来到一座庙旁。
不是破庙。
只是一座普通的庙字,有雕花、刻龙、画风,香火繁盛:题字古意,佛相庄严,但气势不大,是一间很普通的小庙宇,好像是供奉着送子观音。
庙门前有一个和尚,一手拿篱箕,一手拿竹帚,正在扫落财。
庙前有几棵木棉树,只落剩下了枯枝和几张红彤彤的巴掌大的叶子。
那抱着炭炉肉锅的和尚,比起扫落叶的和尚,仿佛还年轻了很多岁,起先那和尚跟扫地的和尚打了个招呼,老和尚似乎没有听到,继续狗楼着腰背扫地。
公子襄见和尚停了下来,便一步走上前去,试探着问:“大师。唐姑娘……”忽听那扫落时的老和尚叱道:“里边去!”
公子襄怔了一怔,只见庙堂森森幢幢,香烟漂渺,不觉应道:“是!”
信步行去,跨过门槛,庙内有佛相数座,端坐莲花,十分庄穆。公子襄不觉拜了拜,心中默祷。
“望天见怜,菩萨保佑,唐方唐姑娘平安无事,快乐如意,能找到萧大侠共结良缘……偶然,偶然想我梁襄……”禀到这里,又觉唐方既已与萧大侠揩手比翼双飞的话,还想到自己做什么?便觉自己的祷告太自私,顿时说不出话来,心头一阵凄酸。
这时突然听庙内堂院子里有沙沙声响,只见窗棂外木香残余,但目薄西山,残阳几缕,照落庭院,一个老僧正在扫地。
地上无叶。
老僧手上有帚。
那老僧的年岁比起庙门的那位,又像老了许多,公子襄恍惚了一下,抱拳恭问:“敢问禅师……”话未说完,那弹师眉耸地扬了一下,摇手道:“那边去!”
话音在漫长的走廊上回荡,此起彼落,这庙字看来不大,但深邃无比,公子襄犹豫了一下,即挺身往内堂走,走进去后越是黑暗,走得一会,又见晚照,有一个小小的弄堂,又有个老僧,老得额几乎已垂到地上,双眼已被皱纹打了结,睁不开了,一只牙都没有了,但仍在挥手扫着地。
地上没有时子。
他手中也没有扫帚。
他只是在做着扫地的工作。
公子襄起初一阵迷茫,在这黯淡的夕阳将尽的时光里。
但是他的眼睛骤然又亮了。
他开始猜到这些和尚是谁了。
他因兴奋而眼睁发亮,只是随即又骇然下去了,比夕阳还消沉。
因为他跟着也想到,要是真的是他们,而又是他们掳走了唐方,就算萧大侠亲至,也未必能自他们手中夺得人回来,更毋论是他了。
——要是真的是他们……
——要是真的是他们!
公子襄真不敢想下去。
那老得不得了的老僧挥挥颤抖的手,意思是要他走进去。
公子襄长吸了一口气,往里面走去。
不久后他就看到一座月洞门。
他伸手缓缓把门推开。
夕阳淡淡照进来,倦得像一匹疲乏的马。
门外是后院,是庙的后面,也是一个疲乏的人。
这是个和尚,样子比第一个和尚要年轻得多了,但仔细看去,才发现他老到不能再老,反而变成孩童一般的样子了。
这老和尚听到门呀然打开,没有回头,即问了一句:“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公子襄摇摇头,他不是不答,而是他第一次在一生里失去了答话的勇气,见到这和尚,他已完全肯定这五个和尚究竟是谁了。
——就是那腻个人。
可是那和尚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看到公子襄摇头一般,说:“我在扫地。”
“我其实正在什么也不做,却说在扫地。”那和尚的声音和童真的孩子完全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不奇怪。”公子襄一字一句地道:“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知道你们五位前辈是谁。”
“哦?我们是谁?”只听一个人道,一个和尚,自庙角缓缓步出来,正是第一个吃肉的和尚,不知何时已到了屋后。
“那你说来听听?”第二个在门前扫落叶的和尚,也不知怎么的到了公子襄身侧。
“我们到底是谁?”第三个在院子扫地的和尚,也趋近来问,第四个在弄堂的老僧,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婴儿一般地说:“你说,你说,说不出,打屁股,说得出,放人质。”
公子襄长吸了一日气,挺了挺胸,道:“五位前辈,上一次侠踪显现的时候,是在八年前少林寺中。”
“风花雪月残’。少林寺中五位高僧,设想到晚辈有这等眼福,得见神僧现法踪。”
五僧一呆,忽都没了笑容,然后又互视,爆出一阵吱吱暗唁、晤晤鸣鸣的古怪笑声来。
“原来你真的认得我们。”
“算你小子有眼光。”
“抱风抱花抱雪抱月,抱到头来一场空。”
“所以倒不如抱残守阙。”
“守阙已剩残骨一副,你抱残也不过是虚行一常”原来“抱残”、“守阙”前者原是北宗少林长老高僧,而“守阙”是武当护法真人,在《神州奇侠》第四部《英雄好汉》中,守阙真人被权力帮柳五柳随风等人所杀,在第八部《天下有雪》时,武林第一狂人燕狂徒曾揩萧秋水上蒿山告诫少林寺,朱大天王有意修成少林武当二大绝学称霸武林,却发生误会冲突,令这抱风抱花抱雪抱月袍残隐忍多年,犹破关而出,与燕狂徒、萧秋水一场激斗,甚至使出“五子联心神功”,此后就没有再现江湖,这都是前事,不表。
公子襄说:“得见诸位前辈,十分荣幸。”
抱残忽道:“跟我们说话,最好少说废话。”
公子襄连顿都没有顿:“诸位要晚辈来此,是什么意思?”
抱雪不答,忽然伸出枯干手掌,手背一掣,赫然翻现出一柄刀。刀光湛然,柄镶七钻,一柄谈青色的匕首。
公子襄一见,为之动容,失声道:“这是哪里来的……这……这是我的刀!”
第二十三章淡青色的匕首
公子襄一见匕首,目定口呆,却知道是他自己旧日时贴身的匕首。
抱月厉声问:“真是你的?”
公子襄道:“我共有五柄刀,都是谈青色刀芒的……这柄刀……大师是怎么得来的?”
抱风叱喝道:“你拿这柄刀做过什么事?”
公子襄一呆,但已知道情况十分不妙,只听抱花静静地道:“别多说了,纳命来吧!”
公子襄心中一凛,忙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晚生百思不得其解………”抱月冷冷地道:“我们五人中,你选一个吧。”
公子襄道:“不……”
抱残冷笑:“你是要我们五人齐上才肯出手?”
公子襄急道:“晚辈为什么要和各位大师动手?”
抱残怪眼一翻:“你别装模作样,我不让萧七和你先交手,耗了你体力,免得他日江湖上有人传说:‘风花雪月残’除倚大欺小,以众击寡外,还加了个乘人之危!”
公子襄知事态非同小可,道:“各位大师,要晚生动手可以,但要说明了再打,否则晚生纵遭身死,也不知是怎样一回事!”
抱雪叱道:“我们平生最恨,就是假惺惺,作态之人!”
公子襄道:“原来如此!”
抱雪忍住问:“什么如此?”
公子襄淡淡地道:“原来名动江湖数十年的武林名宿‘残雪风花月’,不过如此。”
公子襄说话中故意把“风花雪月残”的位份调乱,更令众僧生气,抱花和抱月尤其忿僧,抢着边骂边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的事还抵赖?”
“晚辈悔听江湖传言,说五位大师如何了不得,不得了,原来却只是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这样武功纵然再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公子襄缓缓道:“我一直以为诸位大师昔日为武林祭酒,主持江湖大事,定必思危分明,是非清楚,今日一见,才知所想大谬。”
五人的愤怒,倒是一时平复下来了,互相面面相看,其中抱风年纪最大,事理也较分明,说:干什么连篇鬼话,你要问就问,要说就说吧。
公子襄道:“谢谢前辈给予机会。”
抱月冷哼:“不讲这种废话!”
公子襄道:“敢问诸位大帅,这柄匕首犯了什么样的恶事,使诸位这般气恼……”抱月冷笑截道:“你问得倒好,把自己的事推得一笔勾销。”
抱风却说:“告诉他也好,省得他死得不瞑目。”
抱雪道:“他闭目,地眼师侄又何曾闭目了?”
公子襄一听,全身一震,讶然道:“少林……寺监……地眼……地眼大师仙逝了?”
抱花晤了一声,指指已插在地上那柄刀,道:“就是你用这柄刀杀的。”
公子襄此掠非同小可,真个是滔天大罪,而且水洗不清,当下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的……”抱月道:“你是不是想说,这刀虽是你的,但却早为人盗走,别人拿来杀了地眼,然后再嫁祸于你,你自己是全不知情的,是不是?”
公子襄呆了一呆,道:“确是这样。”
抱雪冷冷地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话?”
公子襄唉声跺足,道:“事实如此……”抱雪淡淡地道:“现在,你的话说完了?”
公子襄长叹一声:“可惜,可惜。”
抱雪倒是奇道:“可惜什么?”
公子襄仰天道:“我素来尊敬地眼禅师,家父亦屡屡向晚辈赞誉地眼大师各种善业慈因,可惜地眼大师,死不瞑目,就算在下抵命,也只不过在死而已,不能报此大仇,啊,可惜,可惜……”“怀抱五老”彼此相顾了几眼,还是由抱花道:“你是说不是你杀的?”
公子襄惨然道:“晚生确未做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晚生曾多次进遏地眼大师,受益匪浅,请各位大师相信晚生绝不会作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
抱月冷哼道:“就是因为你与地眼相熟,才到如此!”
公子襄惑道:“此话怎说?”
抱月道:“地眼是被人骤击之下,暗杀身亡的,如果不是他亲近的人,怎会让人接近到这个地步?”
公子襄震了一震:“然则致命原因就是这一刀么?会不会是先挨了毒手,冉挨这一刀的?”
“怀抱五僧”又互相望了一眼,抱残冷冷地道:“这一刀足以丧命,又何必再查?”
公子襄道:“若蒙诸位大师信任,让晚辈看看地眼禅师遗体,或可供给些微线索……”抱月忽然大声道:“我看不必了!”他指着公子襄比道:“凶手必是你们梁王府里的人!”
公子襄脸色一沉,冷笑反问道:“难道我们梁工府的人,天生就是爱暗杀高僧的吗?”
抱风唉了一声,道:“小伙了,你怪不得人家这样说,因为地眼除了心窝口挨了这一刀外,身上还着了‘六合先天混元真气’,这种掌力,也只有你们梁府的人才有!”抱风蓦然暴瞪着公子襄说:“如果不是你杀的,那只好是你父亲杀的了,对不对?”
这一问,使得公子襄犹如晴天霹雳,退了一步,随随地道:“是‘六合先天混元真气’……怎么……怎么……”抱花眯着眼睛看着他,说:“我不怀疑你父亲,但………那谈青色刀既然是你的,而令尊在江湖上数十年来,向无污点,可以说得上是一直仁侠为怀,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他的……”公子襄失神地重复着:“怀疑我……怀疑我好了……”抱雪淡淡地道:“只要小施主肯承认,这血案就到你为结束,绝不牵累别人,你说怎样呢?”
公子襄垂脸忽剔眉飞鬓,抬首扬声道:“好!我确非杀地眼大师凶手,但诸位大师不肯相信,晚辈也无法,但求一搏……不过……”抱残抚掌道:“又不过什么?”
公子襄终于把内心最想问的后问了出来。
“唐方姑娘呢?”
“怀抱五神僧”也互相看了一眼,道:“她在我们这里,很好,不会难为她的,你还是先顾自己吧。”
“你要选择哪一个作为你交手的对象,你只要胜了我们其中一个,包管没有人会再找你报仇的。”
“不。”公子襄冷静地说:“我要和你们五人一起交手。”
五老齐齐一震,抱花、抱月、抱残同时脱口道:“好大的口气!”
抱雪眯着眼睛反问:“你不觉得你太狂妄无知一些了吗。”
公子襄摇头道:“不是。在下情知不是诸位大师其中之一的对手,与其如此,不如求五位一齐出手,让晚辈死得快些,死得光荣一些……”抱风喝道:“凭你才智,以你武功挑战我们其中之一,还有半成胜算,何必自甘作践寻死?”
公子襄道:“不是寻死,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如图侥幸,自在无意,有半成与无半成生机,又算得什么?不如……我是抱必死之心,求五位大师相允一事。”
抱风道:“既是以将死之躯诚心相求,那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事。”
抱月一晒道:“你要求我们限定几招之内定胜负吗?好,老衲懂得你的意思,就三招吧。”
“你当然摇头。要知道我们五人三招,天底下又有谁能接得来?当日萧秋水和燕狂徒要我们合击之下,逃过三招,也还不易得很呢!”
公子襄当然知道那段武林较事,武林第一狂人燕狂徒以毕生绝学“玄天乌金掌”,才能破五老的“怀抱天下”无限禅功,而萧秋水也逼得用“忘情天书”中“天意”一诀,以解五大长老‘五指五子心阵’之困!”
公子襄很清楚自己而今的武功声势,又哪里能与昔日当时的萧秋水、燕狂徒相比?
“我摇头不是为了求大师让招,我自度必死,殊无幸理,除非天意相饶……故又岂敢奢求前辈相让?”
抱风道:“那你求的是什么?”
公子襄道:“家父素仰地眼大师人品功德,不可能与他有任何关连,而今这事,一切由我承担,请千万不要牵累家父,万望诸位大师高抬贵手。”
五老默然,好半响,抱雪道:“公子孝心可感,吾等必照尊意。”
公子襄这才一笑,却又忧形于色,道:“唐姑娘为萧大侠平生之至爱,而今萧大侠失踪多年,生死未明,晚生本想竭尽绵力,照顾唐姑娘,而今……不管在下生死如何,还请诸位事后放唐姑娘……”五长老纷纷点头,抱风道:“这事本就与唐姑娘无关,老袖图诱公子前来,故劳了唐姑娘前来,实在不该,但咱们一定礼待加之。并护送唐姑娘回府。”
公子襄一揖到地道:“如此晚生就向诸位谢过了。”
抱花叹道:“公子义薄云天,很教老袖相信,可惜……公子还有何求?”
公子襄道:“尚有一事。”
抱花问:“何事?”
公子襄脸有微愁:“若我不测,请诸位对地眼大师被杀事,千万不要以为案己终了,请继续追查……襄一死问足借,但教蹦子奸谋得逞,可能还有连环几着,动摇武林安定,可是大大不好了……还有,晚生一死,九脸龙王及余下数霸主,必来侵占‘梁王府’,我的门下弟子,恐非其敌,请各位弹师转达晚生之意,早令彼等解散,各自回乡,或可逃得此刻………万万不可报仇!”
抱残冷笑道:“公子事到如今,还是不肯承认杀人一事,唉……”抱月却道:“公子放心,地眼一案,确有疑点,我们自不会就此放弃,若有一日发现冤枉了公子,咱们五老,也有一人给你赔上性命便了。”
抱雪抢着道:“一人先死不好,不如咱们一人剁一条手臂下来,也对得住他了。”
抱花却道:“公子尚记挂府中弟子,可谓情至义至,仁也诚也……解散一事,定会替公子做到,慕容不是若太嚣张,咱们也定不饶他!”
抱风却道:“公子年纪轻轻,难得能顾全大局……可惜!”
公子襄再一揖到地,抱拳道:“如此就谢过五位大师,至于万一能在晚生死后查出真凶,诸位将之偿命足矣,无须再自残手足,今晚生难安于九泉。”
五神僧听公子襄一番谈吐,对他的印象也渐渐好起来,皆生不忍之心,这次连好找碴的抱残也道:“别说了,再说下去,真叫老衲舍不得杀你!”
公子襄缓缓站出来,肃然而立,道:“好,就请诸位大师动手吧.”抱风道:“我们就出三招。”
抱花道:“公子你留神了。”
抱雪道:“接不来不要硬接。”
抱月道:“最好能逃掉。”
抱残跌足叹道:“出手吧!”
就在这时,公子襄冲天而起!
他就算明知死,也要挣扎。
何况他更知道,只要五僧一出手,自己恐怕连一招也接不了。
当今之世,还没有几人能硬接下这五大高僧、学贯古今、旁通少林武当深奥绝学的“五子连心”及“怀抱天下”神功的!
所以他要采取主动!
他先行出招!
只求撑过三招!
但凡勇者,皆敢于死中求生,而大智者,更以险中求胜,败中谋攻。
公子襄一出手,就是舍身伤敌的招式,玉石俱焚的打法。他扑起之际,正是五高僧未发动之际。
但是他意念一起,五僧立刻结阵。
只在五神僧结阵之瞬间,公子襄已发动了攻击!
“怀抱五僧”这时的“怀抱天下”阵势,也刚刚结成!
这刹那间,公子襄的攻势,已向抱残竭尽全力、不留余地地发了出去!
而“怀抱天下”铺天卷地的功力,也如排山倒海、无风海雨般地向公子襄罩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小妹
江伤阳只见甄厉庆迎上去,三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其中一人好像还争持了几句,终于两人都一齐点了头,然后向江伤阳那儿走过来。
江伤阳认识其中一人,乍见心里一掠,怎么他也来?口里却叫道:“中叔崩,你也来了?”
这人虽在夏天,仍身着皮裘,五短身材,两只眼大若铜铃,长有一口烟屎牙,江伤阳认识这人,而此人正是“十方霸主”之一,位居南方,叫做中叔崩,外号“无地自容”。
这“无地自容”四字,指的不是中叔崩本人,他的脸皮,可以算得是到达了“针刺不入”的地步,哪里还会“无地自容”?这四个字指的乃是他的对手遇着了他,连退路也休想有!
江伤阳在未成为一方霸主之前,曾跟此人一齐做过案,河北博英镖局连镖师到趟子手五十二条性命,江伤阳所干掉的不过是“零数”,其他都是由中叔崩发狠时杀个精光的。
江伤阳自认为脸厚心黑,但见了那一役中叔崩连镖局的大闺女、小婴儿都不放过时,心里有数,便跟中叔崩没有再来往,回去好好守稳他的东南天下,以免一个不慎也教这南方霸主给来个大鱼食小鱼——吞了。
中叔崩向江伤阳抱了抱拳,笑嘻嘻地道:“这位是西方霸主海难递海兄,江老弟没过见吧?”
江伤阳心中又是一凛。怎么这两大霸主,像与甄厉庆事先约好一般,来此相见,究竟他们又怀有什么目的?自己要多加警惕才好。
原来“十方霸主”中又另有排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面为小支,这四名霸主的武功也不如东、南、西、北这四名霸主,而“四方霸主”又在这八人之上,武功、声望、实力最强者,却要算是“中方霸主。
所以西南霸主莫承欢、东北霸主辜幸村、西北霸主甄厉庆、东南霸主江伤阳四人,论声名地位,都要略逊于东方霸主陆见破、南方霸主中叔崩、西方霸主海难递、北方霸主汪逼威,而汪逼威所最服膺的,正是中方霸主田堂。
海难递现刻似有戚容,点头道:“幸会。”
随即向甄厉庆似有些紧张地问道:“她……就在这庙里?”
甄厉庆:“是,不过现在还不能动手。”
海难递似乎很有些着急:“为什么现在不能动手?”
“因为……”
甄厉庆还没有答话,这时候一先一后两条人影,已掠人庙去。
中叔崩脸色微变,道:“怎么少林抱残也来了?”
甄厉庆笑道:“里面还有抱花、抱月、抱雪、抱风,‘怀抱五子,全出动了,不怕公子襄飞上了天。”
中叔崩茫然一阵,然后脸上蓦然露出了笑容:“小妹真好计划!”
甄厉庆露出黄牙笑了笑:“当然唆,要不是她有法宝,咱们又有谁肯替她做事来着!”
然后将脸色一冷,道:“公子襄刚刚入内,因地眼离奇毙命一事,定必与五个老和尚大打出手,我们就趁这会下乱,掩进去动人……可千万别发出声响,让‘怀抱五子’觉察了,我们四人,不堪他们一击。”
中叔崩笑着打趣道:“得了得了,别的人咱们可没看在眼里,少林长老,成精成怪,可是惹不得的。”
江伤阳心里可莫名其妙,不知“小妹”是谁,但只觉里面大有文章,回头望海难递时,见弛也是迷迷惘惘,仿佛若有所思。
于是江伤阳、海难递、中叔崩、甄厉庆四人偷偷潜了过去,就在“怀抱五子”与公子襄对话之际,将落花娘子的穴道解了,落花娘子自是会意,背了唐方悄悄溜了出来。
五人背着唐方,窜出了院落,落花娘子道:“看来外面公子襄已至,那五个老家伙对唐姑娘也无歹意,何不就此地请那几个臭和尚解开姑娘的特殊穴道……”唐方穴道被封,但神智清醒,一方面也但心公子袭安危,眼内大有同意之色。甄厉庆却道:“莫霸主这是妇人之仁!这叫放虎归山,再则,到手的肥鸡不到口,我们就白干一场了。”
落花娘子不由得狐疑起来,警戒地负唐方退了两步:“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中叔崩一见这种情形,圆场道:“我们的事,慢慢再说,若在这里闹起来,那五个老鬼必定听到,以他们的武功,我们是罩不住的,何必多生是非!快,快,我们到别处再说。”
落花娘子这才消了气:“要加害唐姑娘,我可不答应,这是有言在先的……”中叔崩赔笑道:“哪里话嘛!这个是当然的……”落花娘子游目一扫,见海难递始终痴痴地端凝着唐方,冷晒道:“告诉你们,有我莫承欢在,不会让你们打歪主意的!我们现在要到哪里去?”
甄厉庆强忍住一口怒气,道:“先到不远处‘李大福瓷器店’去,小妹叫我们一得手就往那处去集合!”
落花娘子一呆,道:“小妹’也会来么?”
甄厉庆眼珠子一转道:“不一定。”
江伤阳这回可憋不住了,问:“‘小妹’是谁?”
中叔崩忽道:“这就走吧。”
当先掠起而去,其他人纷纷跟上,片刻没了影踪,这时“怀抱五子”和公子襄犹在僵持,双方尚未动手,梁斗也还未现身。
他们到了李大福瓷器店处,老板是个圆圆嘟嘟、安安秦泰的中年人,他一见中叔崩等人到来,就打开了门,引他们进入了店里的一处摆满瓮器的角落:。
“伙计都给遣走了。”李大福红彤彤的脸上堆满了假笑:“这里很安全。”
中叔崩忽问:“今人那幅’松荫消夏’卖了多少银子?廖老板好好刮了一笔了吧?”
李大福仍是满脸笑容,道:“我姓李,不姓廖。另外‘松荫消夏’没卖出去,卖出去的是‘鼓琴图’。”
中叔崩这才有了笑容。
“你真的是来按应我们的?”
李大福笑态可翔:“如假包换。”
甄厉庆忽然问了一句:“依你看,‘小妹’她会来吗?”
李大福稍为犹疑了一下,又说:“遇到这种大事,通常‘小妹’都会亲自出马的。”
中叔崩点点头,道:“好,没你事,你可以下去了。”
李大福便躬身而退,隐于瓷器之后。
这李大福是什么人?而“小妹”又是谁?据这些人所言,似乎“小妹”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物,身份地位似乎犹在他们这几人之上。
这是落花娘子与江伤阳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莫承欢只见唐方——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不由得一痛,痛惜这样一个好姑娘,足不应该在世问受苦的,便说:“快解开唐姑娘穴道。”
甄厉庆摇摇头道:“落花娘子,这穴道我们是没本事解开的,少说也要再等四五个时辰,就自会没事了。”
落花娘子道:“那么就把唐姑娘送回‘梁王府’去吧!”
“送回‘梁王府’?”甄厉庆两只小眼睛一直骨碌碌地转着,“岂不是放虎归山!”
落花娘子沉下了脸:“甄二爷,我莫承欢的话,可是讲过算数的。”
中叔崩见二人将要闹僵,便撇开话题道:“落花娘子既是唐姑娘的朋友,当然也知道公子襄这人对唐姑娘图谋不轨,如果将唐姑娘送回‘梁王府’,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这时听唐方闷哼一声,落花娘子望去,只见两缴秀发披在唐方颊上,表情是十分愤怨及不服的,落花娘子转向中叔崩道,“我看公子襄不是这种人,就算是,唐姑娘也自有选择,唐姑娘是萧大侠红颜知己,若在我们手里万一有了个闪失,天下英雄都不会放过我们的,还是把唐姑娘平平安安地送回去较好!”
“天下英雄,谁是‘天下英雄’?”甄厉庆冷哼狡笑接道:“天下英雄就是我们!”
“呸!”落花娘子登时啐了一口,狠狠地盯着甄厉庆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是我看扁了你,像我像你这种角色,在武林中,能跑龙套己是了不得的事,人家赏面才能有的福气!我们算是什么?论武功,只在‘梁王府’上捡便宜,论气派,在公子襄手下图幸存。
我们还配逞英雄?秤秤自己斤两,称个狗熊,或许还教人不笑甩大牙!”
“好哇,你这个贱妇!”甄厉庆也气得老羞成怒,光了火:“巴拉妈子,我是男人,出来闯荡闯荡,可谓‘无毒不丈夫’,什么手段都得用,有什么不对来若?你这妇道人家,嫁了丈夫又宰了来自己守寡,你这种女人要脸不要脸啊你?”
“赫赫赫!”落花娘子三声冷笑似从喉咙间钻出来一般:“你没听过‘最毒妇人心’吗?男人做事,我为何做不得!我丈夫奸淫人妻,杀人放火,我不宰了他,难道任由他糟蹋人家老婆,他这种人,有什么杀不得?正如你这种人,诬赖栽赃,却以为娘娘我不知道!”
“你……你说什么?”甄厉庆怒极而喝。
“你要我说出来?好,说就说!”落花娘子脸上一片不屑冷晒。“你在‘梁王府’前胡说人道,更在诬辜幸村是受‘血河派’主使,其实只是你俩夺权斗争,互相扭臭的玩意儿而已!辜幸村压根儿就没见过欧阳独!”
甄厉庆大汗涔涔下,厉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落花娘子冷笑道:“你刚才不也当众说过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试想一下,稽健既然是‘九脸龙王’化身的,而他又支持你的话,说曾见辜幸村与‘血手屠龙’会聚,无非是引辜幸材出手对付稽健时,公子襄出手救人之际,九脸龙土伺机下手……”落花嫂子说着又扫瞄脸上大变的甄厉庆一眼,接着:“结果’梁王府’中还有个仲孙揪,由他出了手,九脸龙王的暗算照样出手,原想先除了公子襄手下一员重将再说……但是你们没有料到,公子襄的武功和反应,还是可以应付得来,于是你们白白在死了辜幸村……”落花娘子冷冷不屑一晒道:“你们这个一石三鸟、乘机搏乱之计,可措只杀了一个辜幸村,而伤不了公子襄分毫,辜幸村死了也好……反正他在东北坐大,近年来已甚影响你在西北方面的基业,而今东方霸主陆见破被公子襄所杀,辜幸村也死在九脸龙王手下。你正好可以独霸东、西北、东北三方面……甄厉庆怒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何任由我逼死辜幸村?”
“因为,我也是你们那一伙人渣!”
落花娘子眯起了眼睛,狠狠地道:“你不杀我,我就杀你,这是武林规矩,我自然知道,辜幸村日渐坐大,刚才在‘梁王府’之役,你就不够他老好巨猾,被揪斗下来,如今不制衡他,这种人一旦羽翼丰了,留着也是后患,所以教你们给杀了,也是大快人心……不过,凭他这等货色,与欧阳独陈仓暗度有勾结,倒是绝先可能,那封信分明是你捏造的,而事实上,与人有一手的傀儡是你,不过不是血手屠龙,而是九脸龙王!”
甄厉庆被气得恨恨地道:“莫承欢……你见死不救,还帮着行凶……你也好不了多少!”
落花娘子谈谈一笑,笑意里有极浅薄的讥消之意:“我本来就不比你们好……我和你们是一丘之貉。”
江伤阳却跳起来道:“原来……原来是这样的!”
落花娘子微晒道:“江十八爷,我们这里,只有你自己以为老谋深算,能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上,其实我们这些人中……反而要算你最嫩!”
江伤阳一时也不知气还是笑好:“我……”便因懊恼而转了一个话题,问:“那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忽听中叔崩向甄厉庆冷冷地问了一个问题:“甄二爷,你帮的究竟是‘小妹’还是‘九脸龙王’?墙头草,两边倒,这样的人,兄弟我可担待不起。”
甄厉庆强笑道:“中叔兄,你可千万别听那妖女胡说,我……我当然是忠于‘小妹’了。”
中叔崩冷冷强笑道:“小妹’最不喜欢别人三心两意,你若有二心,‘小妹’的手段,你可是心知肚明的了……”“清楚,清楚。”甄厉庆不知为何,似对“小妹”这人十分畏惧,忙不迭地道:“在下十分忠心,绝对忠心……”落花娘子呸了一卢,嘀咕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摇尾乞怜,不要脸的家伙!”一手夹起唐方,就要离去。
中叔崩作势一拦道:“落花娘子,你可走不得!”
落花娘子玉脸一寒,道:“中叔崩,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莫承欢可也不是省油的灯!”
小叔崩好笑道:“既然来到这里,怎可说走就走呢?何况……”中叔崩嬉皮笑脸地道:“如果没有我们,落花娘子你还在庙里出不来哩……感恩图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话你总会懂吧?”
落花娘子目光闪动:“你们想怎样?”
中叔崩狞笑逍:“好,快人快语,一句话,唐方是‘小妹’势在必得的人,你必须把她留在这里!”
落花娘子的眼光也狐疑起来,反问道:“看你们如此服膺‘小妹’,她是哪家的野丫头?居然可以号令你们这些豺狼虎豹!”
中叔崩嘿嘿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小妹’就是我们的代号!一伙有一伙的山,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咱们‘十方霸主’,你说,马首是瞻的头头儿应该是哪一位?”
落花娘子即道:“自然是‘中方霸主’田堂了。”
中叔崩脸色一冷道:“‘小妹’正是田堂的代号。她,就要来了。
第二十六章你那好冷的小手
落花娘子动容道:“原来‘小妹’就是‘中方霸主’!”
江伤阳也不禁问:“那么这一切的事,都是田堂策划的了?”
中叔崩的眼色甚是热烈:“小妹’是要把我们这几个人联合起来,不致成为一盘散纱,方能有望在武林中有番大作为……我们单打独斗及不上九脸龙王,但若‘十方霸主’全部联合起来,慕容不是和欧阳独,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拿下‘梁王府’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江伤阳忍不住道:“联合十方霸上,倒是非同小可的力量,但是东方霸主陆见破、四方霸主汪逼威、东北霸主辜幸村都已先后逝去,在实力上已大大削弱了!”
中叔崩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落花娘子却道:“陆见破傲慢重权,自不臣伏于田堂属下,汪逼威武力仅在田堂之下,也不甘雌伏,辜幸村更有野心,不肯认输……他们三人身死,在中方霸主心目中,正是死得其所。”
中叔崩笑道:“他们死了不要紧,我们一样可以联合起来。”
落花娘子冷冷地道:“听你这样说,死了的人一样有人可以填补了?”
中叔崩对答如流:“正是。”
江伤阳忍不住问:“却是谁?”他确想不到江湖上还有谁可以接替他们的位置。
中叔崩道:“几个年轻人。”
落花娘子紧接着又问:“哪几个年轻人。”
中叔崩列嘴一笑:“告诉你们也无妨。现在最近江湖上出了。个叫‘刚极柔至盟’的,你们可听说过?”
落花娘子和江伤阳两人眼睛也都亮了起来。
“自然听闻过了。”
“听说是唐门一个女娃子创下的一个帮会,最近蛮出风头,声名大噪的。”
中叔崩点点头:“正是他们,其中有个叫萧七的,会当上新任的‘四方霸主’,还有个叫容肇祖的,便是将来的‘东方霸主’,还有个叫铁恨秋的,可以顶替‘东北霸主’的空缺。”
落花娘子慢慢恍悟道:“你是说……刚极柔至盟……与十方霸主合并……以取得天下霸权?”
“正是如此。”中叔崩左右手各拍拍甄厉庆与侮难递的肩膀,得意笑道:“如此要号令武林,应无困难,只要天书神令一到手,霸权?只怕也变作了王权了!哈哈哈……”江伤阳忿忿道:“中叔崩,你这种做法,岂不是把‘十方霸主’的名声,卖给了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的‘刚极柔至盟’了么?”
中叔崩皮笑肉不笑:“这是见仁见智的事,说来,应是我们将‘十方霸主’的声威拓展了才对。”
江伤阳心想自己坐拥东南一方,虽比不上其他几方霸主,但一呼百应,做个小小的土皇帝,无限威风,又何必受人颐指气使?心中甚不愿意。便道:“我对结盟没有兴趣,这东南一方,是我自己辛辛苦苦建立得来的,也不图拓展,你们就少算我这一份吧。”
中叔崩阴阴一笑道:“十八爷,你别死牛一边须,多多考虑一下吧,你就算不顾自己,也得体念你在大本营的妻母儿女啊!”
江伤阳竟然大怒道:“你……你要怎么样?你这是……威吓我老江?”
中叔崩脸肌牵动,算作笑容,道:“十八爷,威吓不敢当,职要看你怎么个看法了。”
江伤阳正待发作,落花娘子却道:“中叔崩,你既肯将此事讲绘我们么,大概心里就没把我们当活人看了?”
中叔崩居然说:“这个当然,不过你们随时可以坚持作个活人的。”
落花娘子忽然将话题一转道:“这不关唐姑娘的事,你们又抓她干吗?”
中叔崩嘿嘿笑:“唐方是‘小妹’势在必得之人,也是我们的本钱,有了她,不愁公子襄不俯首称臣;天书神令亦多有仗赖,此女岂可放得!”
落花娘子见中叔崩肯定了要限她过不去,便道:“中叔崩,你以为凭你们三个人,就可以把我两人放倒么?
中叔崩叹了一口气:“很可惜,我也没想到像落花娘子你那么聪明的人会做那么笨的事,跟我们抗拒,那是无用的!唐方跟你,非亲非故,你护着她,又有何用?早知,我就不解开你穴道了。”
落花娘子道:“你解开我穴道,让我有放手一搏的机会,这点我倒要感谢你……”说到这里,蓦然腰间一阵寒冷彻骨的疼痛,不禁呻吟了一声。
中叔崩笑嘻嘻他说:“落花娘子,我看,你还是把感谢省省吧……在解你穴道时,我已下了‘钢骨椎心刺’刺在你的穴道中,你内力拒绝乔悄来的。”
落花娘子娇声道:“你……”脸色尽白,全身发抖。
江伤阳吓了一跳,忙单手护胸,环臂护背,跃开七尺,全神戒备,中叔崩谈淡笑道:“江十八爷,落花娘子已如同废人,束手侍毙,大势所趋,你还是降顺了吧.”江伤阳情知联合落花娘子二人,也难以敌得过海难递、甄厉庆、中叔崩三人,而今只剩下自己一人,更是孤掌难鸣,心中一横,暗付:情势如此,忍辱诈降,再图他法。于是便道:“好,我就答应你们……不过,东南之地,我决不让人。”
中叔崩立刻欢容满脸:“是罗,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话未说完,瓷器后面有一甜如蜜的声音笑道:“加入联盟只有扩大领域,又怎会失去根据地,十八爷是聪明人,怎么说出这等糊涂话呢!”
中叔崩、甄厉庆、海难递一见,立刻低首揖道:“盟主到来,鸿福无疆,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只见香风扑鼻,其香如麝,其甜如蜜,不让于唐方身手,唐方只听到其声,却不见其人。
“你们用计抓唐方来,很好。我引五老怀疑公子襄是杀地眼凶手,结果打是打起来,但没有用,还是给说清楚了,倒是这唐方手到擒来的计中计,生了大效。”
“你们,也建了个大功。”
那女子的声音甜腻无比,唐方觉得甚为熟悉,想回头去看,却又丝毫不能动弹,只听那女音又甜笑道:“你还是别想转过头来,说不定你见了我,会惹火了我,我一刀把你杀了:天书神令押后再龋也无不可。”
唐方听得心里一寒,只觉此妹语调嫉愤至极,似对她恨之入骨,但只觉语音熟捻,却不知是谁。唐方个性甚是倔强,若非真个转动不得,一定会回头看个清楚。
江伤阳眼见落花娘子生死不知,呻吟挣扎,辗转于地,唐方被制,对方除海难递、甄厉庆及中叔崩三太高手外,又来了“小妹”,而“小妹”盟主身旁,还有一个文邹邹的青年,提着柄袖纸伞,不知是何方神圣,但武功也差不到哪里去。自己以一敌五,无论如何,都如同飞蛾扑火,要强不起来的。好汉不吃跟着前亏,江伤阳心中已打定主意,干脆巴结到底,服从就是。
想到这里,正待开口讲几句“改邪归正”的话,正在这时,又掠入了二人,即听“通”的二声,周围瓷器几乎崩倒,身体却又极重。
这二人掠人,却唤了两声。
“小妹。”
“容小哥儿。”
只听那“小妹”谈谈地道;“你们来得正好,萧七的战书,有没有呈上去给公子襄?”
只听一个男子粗声道:“呈上了。萧老大还差点儿跟那公子襄动起手来,后来有个老和尚碍事,才没打成。”
“小妹”稍微沉吟一下,只听她说:“那么萧七为何还不回来?”
“快了,”一个怪里怪气的女音道:“萧七好像发现有九脸龙王手下的人潜伏在附近,所以要抓几个来问问究竟。”
“小妹”似有些诧异:‘我们的行踪;也教‘龙王庙’的人给盯上了?看来慕容不是确非易惹之辈。”
那牛一般的男子却道:“九脸龙王么?这家伙阴得很!咱们‘刚极柔至盟’,应该拿他来开刀!”
那“小妹”却甜笑道:“对付这等人,岂急得来的,咱们暗中来,公子襄、欧阳独、慕容不是,一个个,不怕飞上天。”
唐方一直在听着,心中付度着那“小妹”声音怎那么熟,想着想着,心里一动,想起一人,竟脱口叫了出来:“甜儿!”
这么一叫,众人都征住,一时鸦雀无声。
良久,唐方只听几步轻如鹅掌的脚步声,一双骨绒鞋子,鞋尖有着白兔毛球,就在自己眼前。
唐方道:“我知道是你,甜儿!”
只见那脚慢慢屈膝下来,唐方就见到一张圆腮洒脱的甜脸,黑白分明的脖子里有一颗小病,笑得甜得满满——照理应在腮边有个小酒涡——可是就是没有!
“甜儿”当然就是唐甜。
唐甜也正是“小妹”。
这是当然的,也是必然的。
庸甜盈盈地俯下身来,娇媚地呢叫:“方姨,正是甜儿罗!”
唐方叫出了那一声,首先是惊震甜儿竟就是那听来老谋深算,讳莫如深的“小妹”,其次在失声叫出之后,又诧异自己已唤得出声了。
随后她心里也明白,抱残老僧封她的穴道,所用的手法本来就不重,现在已过了儿个时辰,已经恢复了一点脉络血气,可以发声了。唐方心里也真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叫了出来,确是十分不智。
唐甜继续说下去:“方姨,好久没见……也没想到,方姨离开肩门,跟了世间第一等大侠萧秋水,今日,却是这般相见。”
唐方淡淡地道:“这般相见,也没有什么不好。”
唐甜眉花限笑道:“真的么?令方姨死心塌地的萧大侠,而今下落不明,却不能来救小姨了!”
唐方毫不动容:“他不知道我受制于人,假使他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唐甜脸色稍变了变,又笑道:“哦?他还能知道么?只怕他已在黄泉下干着急,你在红尘中空自受苦了。”
唐方一笑道:“反正黄泉红尘,天下人间,只要心心相念,还怕见与不见?”
唐甜冷笑,又故意笑道:“可惜方姨青春年华,春花娇容,就为伊消得人憔悴么?当初方姨脱离唐门时,可是何等风光,怎会料到有今日悲凉……”唐方晒道:“我倒不觉得,上天入地不管他另娶、再续,不管他是人是鬼,我们说过,在一起很好过,又有什么憾事可言?”
唐甜听得心里一阵凄酸:“可是方姨在危难之中,萧大侠既茫然不知,也不能相救,受苦的,只有方姨你一人,伶汀可怜的呀。”
唐方笑了,酒涡深深,温柔浅浅:“他是英雄好汉,是天下最不能受冤屈的人,偏是命里都叫他含辛茹苦,我是他栽培出来的人,为他多受点苦,心里会多点快乐。”
窗外月亮照在瓷器上,回映烛光微晕,映在唐方脸上,如许美丽安详,仿佛心随月光,唐甜脸上不禁冒起一丝歹狠的恨意。
“方姨,你的天涯知己公子襄……哦,你知道吗?”
唐方有些动容:“他怎么了?”
唐甜呀一声:“他,他现在可能已死在‘怀抱五老’手里了。”
唐方微笑,平安静定:“少林五大长老若是如此青红皂白不分,那还称什么神僧!”
唐甜一咬唇,道:“就算公子襄逃得过这一关,也躲不掉另一关!”
唐方淡淡地问:“什么关?”
唐甜冷笑道:“你反正是我笼中之囚,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江湖中有个方觉闲吧?”
唐方眨眨眼道:“赵师容赵姊昔日确曾收了一个不记名的穷家子弟,为免其在险恶江湖中打滚,所以没引人‘权力帮’中,她的‘五展梅’绝招,却都传了给这叫方觉闲的年轻人了。”
“是了。”唐甜又笑得像只狐狸:“柳五也怀着同样心思,而且觉得自己生平太过阴诈,不敢胡乱将武功传给外人,他当日之时也知道,武林中最忠厚至诚的是大侠梁斗,所以暗地里把三招绝学,传授给了梁大侠的儿子。”
唐方点头,也察觉她竟然能转动颈项了——但这次她及时控制不动脖子。
“他便是公子襄,他为人武功,确不负梁斗大侠和柳五公子所望。”
“不负所望是一回事,不过,”唐甜丝丝地道:“若让公子襄与方觉闲来次大拼斗,可精彩极了……”唐甜冷酷他说:“刚才我已听萧七送去一封信,便是冒方觉闲之名挑战公子襄,同样也以公子襄之名挑衅方觉闲,他们这场决斗,可谓上代恩仇日消,嘻嘻嘻……还有,适才你也听到了,公子襄已经收了约战书,以他现在找不到你正好生疑窦的当儿,必定会对方觉闲的挑战生疑,届时势必赴约,这一战在所难免,到那时候,唁暗唁,可有好戏看了……”唐方叱怒道:“唐甜,你好歹毒的手段啊!”
唐甜脸色一寒,在月色反映下犹如只吸血的精灵,阴冷地道,“我毒?我更毒的是可以把你手筋脚筋姚断,叫甄、海、中叔霸主奸污你,再把你卖到青楼去!”
突听一声大叫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的!”
唐甜即返头望去,双目尽是凌厉的杀气。
叫的人是唐三千。
唐三千声泪俱下,唤道:“甜姐儿,真的不可以,真的不可以这样做的……”她跪下来波不成声:“老太奶奶要是知道,她最疼方姑姑的,她会多么伤心碍…”唐三千将脸埋在双手里。
“不可以的,有我唐三千在的一天,绝对不能看这同门相残的事,我唐三千给你叩头……”唐三千一面说着,一面用额头角大力地叩地,喊道:“甜姐儿,我知道我是奴仆,没有资格求你,但是请你饶了方姑娘,不要下此毒手,老太爷,老太奶奶在天之灵,都会感谢你甜姊的……”唐甜瞳孔收缩,冷冷地道:“死了的人,还提它作甚,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振兴唐门。”
唐三千埋首在地上,双手却抱住唐甜的一双足躁,哭道“甜婶儿,振兴唐门也不是要同门相残碍…请你听我的话,放了方姑娘吧。
唐甜脸色完全沉下去,如一只遇猎物在口的狐狸:“唐三千,你是仆人,你敢背叛我?”
唐三千忙又在地上口磕头不已:“奴仆不敢,奴仆一家,皆受过老爷恩惠,怎敢有些微叛意……”唐三千一家,原不姓唐,身世十分可怜,险些给强人尽戮,幸得唐甜父亲出手相救,唐三千才幸存下来,并能为全家复仇雪恨。
唐甜冷笑道:“岂止些微叛意,是很件逆的叛变哩……”唐方实听不过去,吨道:“三千,别求她,这种人,休想她“心软!”
唐三千满眼是泪,向唐方拜道:“方姑姑,你昔日也曾助我复仇多次照顾我,我今日不报答你,我唐三千还是人不是?”
唐甜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人,我不是人!”
唐三千又吓得不敢作声。
忽听一人怒骂道:“王八羔子!唐门什么臭规矩?求这种人,不如求猪求狗,你又何必求她!”
说话的人便是铁恨秋,一面说着,便要搀起唐三千。
唐三千却未见唐甜答允,怕生见罪,伏在地上不肯起来,不让铁恨秋来扶。
唐甜考虑了一下,咬了咬牙,终于递出手来。
唐三千蓦然抬头,泪光在她眼眶中打转。
她设想到唐谢居然肯扶她起来,伸手提携她起来也等于表示同意了她的话。
唐三千委实太过感动,她颤抖着,双手抓紧了唐甜的小手,喜极而锄:“甜姊儿,姑娘,你真好……”忽然觉得唐甜的手冻得像一块地底的寒冰,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栗,脱口道:“你那好冷的小手……”说未说完,声音忽然嘶哑,双目几裂眶而出,七孔流血,舌头僵便,全身痉挛起来。
第二十七章掐死你的温柔
这时唐方一听唐三千说“伤那好冷的小手”,心中乍然二惊,急吨道:“放手!”
唐三千已脸色变蓝,眼看活不了了。铁恨秋咆吼:“你……你为什么杀她?”
唐甜脸不改容,冷笑,唐方却苦不能起,向唐甜厉声道:“你……你居然用‘冷月搜魂手’!”
唐甜谈淡笑道:“冷月搜魂手’在唐门来说,也不算得怎样的毒,只是唐三千太大意,才着了道儿,她本来就存在生机,我已经给她机会了,她武功要胜不易,但偕铁恨秋二人要逃不难,她自己没留心。死了也怨不得我。”
唐方痛心他说:“她不是不防备,而是信错了你。”
唐甜脸上又浮起了一丝温柔的笑容,比起她适才毒辣的手段,反令人不寒而栗。
“随便你怎么想都好,反正你已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唐方忽叫道:“铁恨秋,你快走!”
铁恨秋眼见唐三千双目尽血,挣扎说了声:“不要为我报仇……”终于咽气,号陶大哭起来。
他这种人,不易动感情,一旦动情,宁以身相殉,不似铁星月,乃是铁铮铮的汉子,终生成仁取义。
他不讲私情,故对情字反不动心,落得个终身清净大方。
唐方又再叫道:“你快走,她会杀你的!”
可是铁恨秋仍充耳不闻。
唐甜谈谈地道:“你也不用急,他现在要走,也走不了了。”
铁恨秋猛然跃走,可能因伤心过度,只觉一阵头晕脑胀,他向唐甜握紧双拳,血流满手,嘶声道:“我……我……我要杀了你!”
唐甜笑嘻嘻地道:“三千不是叫你不准为她报仇吗?你知道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这句话?”
“她说这句话就是为了怕你伤害我。我是她的主人,她毕竟是我的奴才阴!”唐甜居然说得一点也不愧疚:“可惜的是,她不知道,要不要杀你;是在我,而不是伤杀不杀我的问题。”
“你……”铁根秋恨得钢牙也咬出血来,忽地不理一切,呼呼呼在地上向唐三千的遗体叩了三个响头,哭喊道:“我不管了,三千,我一定要杀她给你报仇!”语音令人酸楚。
唐甜却无奈他说:“好吧;你报仇吧,我就在这里,如你的愿了。”
钦恨秋只觉头重脚轻,愤嫉莫名,大吼一声,一跃而起,忽觉天旋地转,竟站立不祝他双脚一软,呼地又栽倒在地。口唇变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唐方在地上侧目所见,痛心疾首:“你竟然……你竟然用‘沾衣十八毒’?”
唐甜笑道:“方姨好眼光!我用‘冷月搜魂手’后,再偷偷将‘沾衣十八毒’洒在唐三千尸身上,估料铁根秋这呆子必会上当,而今果然……”说着把唇儿一噘又说:“看他现在还怎么报仇!”
铁恨秋这时已全身发软,剧毒攻心,又似万蚁噬心,在地上打滚呼号不已。
唐方看着不忍,道:“你就给他个痛快吧!”
唐甜一道眉梢飞起,道:“痛快?”
“他痛快我可就不痛快了。”
转头望向甄厉庆道:“听说你一面向着我们,也一面投向九脸龙王,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唐甜的声威及手段之歹毒,众人在场中早已见到。
这些人在江湖上都以心狠手辣称著,但见唐甜如此将自己贴身一名跟随多年的婢女处死,又施计使铁恨秋中毒,心中都不禁栗然起来。
唐甜这么一问,三人都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海难递心想:还好不是问我。
中叔崩暗忖:幸亏我对她可是够忠心的。
甄厉庆却脸上变了色,慌忙道:“没有,没有的事。”
他心里暗自庆幸:毕竟曾替唐甜的“刚极柔至盟”收揽“十方霸主”成立“纵横帮”一事,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我对‘小妹’……店姑娘忠心耿耿,怎会……怎会作出这等无耻的事来呢!唉呀传言真是……”“你忠心耿耿……”唐甜一笑,不置可否,甄厉庆一颗心,却吊得老高。
唐甜却不说下去,顾左右而言他,转对江伤阳呢声道:“你想清楚没啊?江十八爷!”
江伤阳忙不选地一叠声道:“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不用想,不用多想了,我老糊涂,实在糊涂,有姑娘这等人才……这等一流角色在,还有什么可想的?跟着姑娘,自然是有福同享,一帆风顺,还有再想的必要吗?还靠姑娘提拔,还仗姑娘带携……”唐甜也不禁有些踌躇满志起来,向唐方得意地道:“以前‘神州结义’的失败,就是因为萧秋水和你们做事太过婆婆妈妈,优柔寡断。试想作大事岂可不狠不辣,若普通感情的事尚放不下,斩不断,焉能成事?今后我们要干,就一定要不重蹈萧秋水的覆辙——他不是败在耍权,而是败在无权,俗语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别人控制了你,便得听人说你的锗,就算做对了做好了又如何?萧秋水感情用事,又顾全什么义气之类的,结果到最后‘神州结义’作鸟兽散,到如今不是让人汕笑得不值一文!”
唐方听完了之后,只谈谈他说了一句:“所以无论你怎样精明能干、心狠手辣,还是比不上当年的萧秋水,还是及不上昔日的‘神州结义’!”
唐甜愣了半晌,冷笑道:“可是现在我对你要宰要剐,想做就做,你的道理都是白说。”
故意妩媚一笑又说:“我要杀一个人,可以狠毒快捷地——刀杀死,也可以缓慢温柔地慢慢弄死;”唐甜的眼睛像把蘸了糖水的刷子,在唐方脸上侧来刷去,唐方很感不舒服。
“要我温柔地,还是明快地杀你,你选择一样。”
唐甜说,她的话刚刚说完,忽听一人接道:“我选择温柔,掐死你的温柔!”
这句话一响起时,便立即起了极大的变化。
屋里的瓷器骤然都裂了,粉碎,排山倒海地向唐甜等压下来。
瓷器破裂中,一人出现。
他是用挺着的大肚子撞倒摆瓷器的铁柜的。
唐甜在刹那间也看清楚了这个人,叫了半声:“你不是李大福……”她只说了半句话,便忙得说不下去,她忙若要飞腾、挪闪,避开瓷器向她飞袭的碎片。
但这变化无疑太突然。
她闪得过如雨点的瓷片,却避不了那人适时的凌厉攻击。那人一面还发出瓷器破裂般样的笑声:“我是够福气,只不过不是李大福,而是慕容……”他这时已肯定自己的一击唐甜是逃不过去了。
“那姓李的家伙,早已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第二十八章瓷战
这瞬息间,瓷器粉碎,成万千碎片,场中的唐甜、唐方、中叔崩。海难递、甄厉庆、江伤阳、落花娘子、铁星月,容肇祖诸人都变了脸色,因为慕容不是已坐马沉腰、双掌推出,发出两股狂涛,而他们四方八面都是瓷器,一旦全部碎裂,向他们逆射过来,他们武功再高,也逃不过这排山倒海的碎片!
慕容不是虽坐马发刀,却不向瓷片发掌,却遽然后转,呼地劈出了一掌。
只见慕容不是背后人影一闪,刷地还了一剑!
慕容不是冷哼道:“好剑法!”闪身避过。
那人也喝了一声:“好掌力!”
这时瓷片虽然碎裂,但九脸龙王慕容不是并未及时出掌,摧进瓷片,所以只碎裂在地,并无杀伤力。
唐甜眼珠一转,拳打足踢,左推右撞,乒乒乓乓,左右周围的瓷架,全被她一一推跌,众人一愣,随即也明了她生怕九脸龙王掌力太过霸道,若让他再施放技,瓷片岂不都成了他的暗器,自己等人又焉能避得过去?当下一千人全都挥拳踢脚,帮忙把瓷器一一推倒打碎。
一个人为自己生存而打倒身边的东西,原也没有什么稀奇,只是现在一群人手足并用,来打碎瓷器,实有些滑稽,而且这些人中,除了容肇祖外,人人都先顾着清理出一个场地,以免瓷器被九脸龙王当作暗器用,但或许是惧于慕容不是的盖世声名吧,竟是没有一人赶过去增援那和慕容不是苦斗中的人。
在“乒乒乓乓”的打碎瓷器中,慕容不是与萧七交手七十一招。
这七十一招中,萧七攻了五十三剑。
但是五十三剑,居然没有一剑,是刺向九脸龙王身上的。
他的剑本来是没有颜色的,若一定要说有,都只是一种好像一泓水潭,久未波动,潭里遍生青苔的那种深逮的颜色,然而剑本身却无色。
萧七的剑施展起来。却有一团又一团,似雾又像花的异彩,这些异彩,却不直接攻向慕容不是,而是攻向慕容不是身边每一处。
在旁人看来,这一芒芒绿莹莹的剑彩,并没有什么;但在慕容不是眼中,这一条条青龙似的剑影,可以说是惊心动魄至极!
因为这些剑气,竟将他的进路、退路、闪躲、旁娜、避移、翻身的路向完全封死,只要萧七一旦舰出自己的破绽,一剑直接向自己刺出,自己就只有一条路:必死无疑!
萧七没有对慕容不是直接攻出过一剑,但在慕容不是来说,这比一百个人攻他一千剑还要可怕得多!
慕容不是心中大震:这年轻人究竟是谁?剑术造诣竟至于斯,又联想到青年公子襄及少年卫悲回,心中震讶而且抹上巨大的阴影: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
原来九脸龙王声震退还,但成名极早,而今不过四十来岁,想十多年前,这慕容不是“也曾年轻过”,他长得虽然胖了一些,但才华过人,作事深谋远虑,同辈远所莫及,连前辈高手行事也给他屡屡料中,对方却看不透他所作所为,当时人人提起慕容不是,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这年轻人,好了不起!
只不过光阴催人老,而今,九脸龙王慕容不是在武林中已成了前辈名家,他此刻心里所担心的是后一辈崛起的年轻高手了!
慕容不是心里惊讶,但更震诧的是萧七自己!
萧七攻了五十三招,对方只用十八招,就轻轻化解了,自己居然一直找不到对方的破绽,找不到可以直接下手出击的机会!
这是萧七一生中与人对敌中所未有的事。
但他在今日之内,就碰到了两桩!
一次是他站在公子襄背后,始终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另外一次就是现在,他好像在下棋,处处布下杀着,对方稍有异动,准死无疑——但是对方居然不动,见招拆招,以不变应万变。
萧七一轮抢攻,锋锐已过,如果还攻慕容不是不下,对方待自己一鼓作气受挫后再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萧七剑法十分凌厉,武功更以气势胜,但长力、耐力、功力都不足,时间一久,便不如前。
慕容不是显然也看出了这点。
所以他作出了反击。
呼地一声,他的袍袖卷起了地上一大堆碎瓷,进射向萧七的脸门去!
就在同时,他双手一反,双朝在手,迅疾元伦地刺了出去!
碎瓷是喷向萧七脸门的,就算萧七接得下,视力也为之所阻,就这般一阻之下,他就可以杀死萧七。
就在这时,飓地一条人影飞到,霍地张开一面伞,叮叮挡当,碎瓷都打在伞上,那人格伞柄急旋,呼呼连响,那些碎瓷片都急飞开来,有不少还回旋着、呼啸着往慕容不是身上打来!
慕容不是的双朝亦在此时刺出,萧七蹲低,以剑硬接,叮叮二响,朝和剑交接在一起,这时碎片已向慕容不是打倒!
九脸龙王若弃戟以前袖卷飞瓷片,倒不难办到,但他九脸龙王的名头,却要教两个后生小子丧尽了,当下他大喝一声,身子居然也像那伞一般,急剧地旋转起来!
这下旋转极烈,比伞犹有过之,所不同的是,容肇祖的铁伞是以木柄为轴心,而慕容不是左脚屈膝横抬,却以右脚为轴心,速旋上来,只见飞射过来的瓷片,都打不进去,反被旋转之力剧弹飞出去,又射向众人身上。
众人纷纷闪躲接砸,容肇祖有伞挡在前面,当然不怕,但慕容不是这一急转,一举两得,以旋转的大力,双就一扳,竟把萧七的剑叮地夺了过去!
这时萧七已变成了空手,慕容不是却在旋转中,发出一种极大的威势,只要一发,容肇祖、萧七二人都命在危殆,而且慕容不是的口中,正发出了一种极似怒豹低呜的啸声,这种沉啸,正是聚集”龙王庙”高手赶来相助的暗号。
慕容不是原本杀了李胖子,冒充他探得唐甜等人行动,便一击借瓷片遽然杀之,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萧七一番搅乱,他跟萧七交手过后,知自己勉强可胜对方,但若加上那执伞的青年以及众多高手,要胜可没那么容易,于是便撮啸叫人相帮。
他撮啸一沉一起,一连三次,中间夹杂“挣”的一声,原来这“挣”的一声,并非是他的呼啸,而是容肇祖,忽自伞柄中抽出了薄剑,交给了萧七,萧七手中一有了剑,慕容不是就不呼啸了。
因为萧七已经出剑!
一剑直刺慕容不是心房。
他已在慕容不是呼啸及旋转中,瞧出了对方的破绽!
他的剑侠,但慕容不是的反应更快!
他立时如铁钉一般,钉在地上,再也不旋转一下,而双戟也及时迎上薄剑,格格两声,又扳佐了薄剑!
“叮”的一声,容肇祖伞顶突现尖刀,伞一阖,直刺慕容不是!
慕容不是本来想用双戟照样把萧七薄剑扣飞,但容肇祖伞尖刀一到,他只好勉力分出一戟,格地又抵佐了伞尖刀。
这一来,双朝共招架住一剑一刀,已没有余裕,唐甜趁机扑起,半空撤下一团白粉,往慕容不是头上罩落!
这下慕容不是正双手抵御两大年轻高手的犀利武器,根本就设法闪避唐甜撒出的“白粉”。
慕容不是却真有过人之能,猛张开口,只见他原本就鼓起了哈螟的肚皮,如今像一面大鼓一般,更加凸起,他深吸一口气之后,猛地喷出,刹那问,肚子已瘪了下去,与常人无异,只稍略坟起。
这一口气,将白粉吹得飞扬,这“白粉”是唐甜所撤,唐家的暗器毒药,有谁敢沾,萧七、容肇祖、慕容不是三人纷纷撤招疾退,连唐甜本身,也半空一个筋斗,以手捂鼻,退了回来,至于本来畏于九脸龙王不敢上前参战,后来见慕容不是稍有力不从心便要加入战团的甄厉庆、江伤阳、中叔崩等,更忙不迭飞退七八丈开外!
他们曾眼见唐三千已死,铁恨秋之中毒,谁也不敢挨唐甜手中的“暗器”了!
这时慕容、萧、容三人分三个不同的方向退去,萧七猛见在地上哀号挣扎的铁恨秋,不禁勃然大怒,扶起身退,吨问道:“是谁伤我兄弟?”
而地上的唐方,也为海难递扶走;落花娘子虽然中毒,但功力尚余些许,勉强挪移,闪过了毒粉的危机。
萧七喝问三声,却投人应,萧七本要杀慕容不是,但速见铁恨秋被毒成这个样子,如何不怒,毕竟结义情深,唐方见众人不答,甚不耻于唐甜为人,便道:“是唐甜!”
唐甜这时本可阻止唐方说话,但她也正撮唇发出一阵尖哨。
萧七霍然转身,怒视唐甜:“你……”唐甜初有些惊惶,但随即笑道:“萧七,他要对付我在先,难道你就忍心见他杀了我才甘心吗?”
萧七跺足大呼:“不会的,铁老二不会这样的!”唐方一旁疾道:“是刚才唐三千为我求情,她杀了唐三千,铁恨秋悲痛若狂,她就下了毒手。”
唐甜圆目一瞪,恨恨地道:“唐方,你再多嘴,我就毒哑了你!”
萧七只见怀中的铁恨秋眺目毗牙,到最后竟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咀嚼起来,鲜血淋漓,触目惊心,萧七恐惧地向唐甜问:“甜儿,你……你怎可如此?”
这时变化极其复杂交错,慕容不是以一日真气,冲散“白粉”,即扑前图一举击毙容肇祖,容肇祖一面要躲开毒粉,一面身退,已退到甄厉庆、江伤阳、中叔崩等人身前,慕容不是和身扑来,甄、江。中叔、容四人,人人自危,纷纷掣出兵器,以四敌一,人影倏忽,呼喝连声,半得正酣。
这时霍、霍、霍连声,十数条人影,射人室来,其中有七八人全身黑衣黑衫黑裤,连披风腰带手套都是黑的,剑也是黑的,杀将进来,武功都十分凌厉。
容肇祖大叫道:“小心!来人是‘黑杀’!”
黑杀是武林中极可怕的一群杀手,当初也有人不信,睹之以鼻,结果连武林中的“杀手之王”霍图也让这一群“黑杀”所杀之后,就没有人再敢轻视这一群人。
九脸龙工适才发出的晓哨声,便是通知这一群煞星赶来。
这时铁根秋在萧七怀中正痛得死去活来,竟一口咬住萧七肩膀,萧七吃痛大呼:“二弟,你,你于什么?是我……呀!”被咬得痛人心脾,用另一只手扳开铁恨秋面颊,只是铁恨秋早已被毒力冲得理性全无,兽性大发,哪里知道眼前的是什么人?萧七既不能出重手,竟扳之不下。
唐甜见状,知此时此境,绝不能同室倒戈,于是道:“我给解药,你解铁根秋身上之毒,但你须得答应我铁恨秋毒去后不得报复。”
萧七见形势危险,喝道:“好!”铁恨秋这时已陷入疯狂状态,十指箕张,已抓入萧七左右肋骨之内,萧七大叫一声,向唐甜吼道:“解药!”
唐甜一晃身,已到了铁恨秋身侧,左手在铁恨秋下额一捏,右手拇、食二指,即将一颗药丸,弹人铁恨秋嘴里。那药丸遇津即化,铁恨秋眼中凶光登时大减,唐甜道:“一会儿就没事了。”
只听宛若海风吹帆,宛似怒涛狂啸之声大作,还夹杂着几下闪电般的霹雷之声,原来大厅交手的人虽众,但兵刃交击之声全被慕容不是一人袖风所掩盖,间中响起的是双戟出击破空之声,慕容不是以一人双朝,力敌容肇祖、甄厉庆、江伤阳、中叔崩四人,却仍占尽优势。
这时一阵叱喝之声,忽有几人闯入战团来,几下交手,即有“龙王庙”数人受伤而倒,“黑杀”也有几人着了道儿,俱似是遽然间中了暗器,失去战斗力一般。
这五、六人杀出一条血路,到了唐甜身前,都急着呼唤:“小妹。”唐甜点点头道:“你们除恶务荆”忽有一人指着唐方叫道:“唐姑娘也在此地……”话未说完,唐甜手一扬,那人声音嘶哑,仰天而倒。
原来这一批人是唐门流落江湖的子弟,唐甜在唐门现存的人物中,辈份可以说是相当之高,加上她本身的号召力,很多人都服膺于她,但唐门的人也看见了唐方,有部分子弟,因萧秋水闯唐门时而不谅解,便装作没见到;部分唐门子弟,见着唐方,无限惊喜,但忌于唐甜之威,不敢上前招呼;只有小部分唐门子弟,乍见唐方,欢喜无状,唐小弟便第一个上前问候,却死在唐甜毒箭之下。
唐小弟一死,其他的人便不敢相认。盾甜手一挥道:“去把那些人统统杀掉。”那些唐门弟子,立即各自接战“龙王庙”和“黑杀”的人厮斗起来。
铁恨秋服了药丸之后,身子已渐渐从僵硬绷直中放软松弛了下来,不住地喘着气,终于回复了理智,推开了萧七,抱着唐三千的尸体,又痛哭起来。
这时慕容不是一人力敌四太高手,只见他硕肥身姿,候然在东打出一掌,候然在西踢出一脚,攻势飘忽奇特,竟一人打得四人穷于招架。
只听慕容不是大喝一声:“甄厉庆,你究竟帮我还是帮那女娃儿!”
甄厉庆明明趁着江伤阳、容肇祖、中叔崩一齐动手时才跟上去参一把,却不料四周尽是慕容不是痴肥臃肿而迅疾元祷的身形与掌影,心中早已暗暗叫苦,心惊胆战,听得慕容不是如此一喝,便舞起两团掌影,呼呼护卫着自己,大叫道:“龙王,不关我事,不关我的事!”
他刚呼叫完毕,掌形一空,压力尽去,只闻一声冷哼,犹在自己耳边传来,但慕容不是却没有再向他出招,甄厉庆可吓出了一身冷汗。
甄厉庆一退出,江伤阳、中叔崩、容肇祖三人,顿觉压力更巨,战得半晌,江伤阳已气喘如牛,忽听慕容不是的声音,犹在耳畔传来:“你本两不相帮,却来膛这趟浑水作甚?”
江伤阳一听,便连声答道:“我谁也不帮,我本来就跟他们无关……”骤然压力一轻,慕容不是的身躯,又离他而去,只见容肇祖和中叔崩两人叱喝连连,但两人不管腾挪闪移,招架出击,始终都被九脸龙王一副硕大无朋的身躯包拢着。
江伤阳骤失压力,但掌势一时收不住,“昏冥神功”的慷慨罢气反压了回来,便知一只胀满气的橡皮球一直被压着,一旦完全放松后便会弹跃起来,江伤阳呼、呼、呼一连打了六七掌,身子也转了七八个旋,方才收得住势子,但已大汗淋漓,真力大耗。
第二十九章舌战
江伤阳稳下步桩,当即单掌护胸,一掌挥舞,护住全身、怕敌人趁势来袭,但定过神来,放眼一望,容肇祖、中叔崩二人已被慕容不是攻得手忙脚乱,江伤阳踌躇当堂,不知过去帮忙好,还是趁早脚底抹油溜掉好。
慕容不是力攻四人,尚占上风,而今江伤阳、甄厉庆一去,中叔崩、容肇租二人更不是他对手了。只因客肇祖以油散中叔崩以挑木心钉为武器,十分诡异,他一时也取之不下。
这时萧七正想过来加人战团,忽地一声愤怒已极的虎啸,一条剽悍的人影,候扑向唐甜,唐甜呼道:“萧七……”萧七抢身一飘,截住铁根秋,铁恨秋被头散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嘶吼道:“你别挡我!”
萧七双手力抓住铁很秋双肩喝道:“不可如此!”
铁恨秋状如疯虎,发力挣脱,但萧七死扣不放,铁恨秋嘶道:“我要替三千报仇!”
萧七十指深深扣住铁恨秋,吨道:“你报仇又有什么用?唐三千不是已经死了,我答应过唐甜,把解药给你,就不准你报仇!”
铁恨秋呆了一呆,又发力挣脱:“那是我的仇,你没有理由干涉……”他说着眼睛都红了。
萧七一声大喝:“你报你的仇?你看,如今,大敌当前,你闹这牛脾气,不是正好为敌人所趁?我答应了人才能救你,而今你要我毁约,岂不是陷我于无信?”
铁恨秋喉头滚动,发出两声低低的呜咽,终于停了下来,萧七也放开双手,铁恨秋噗地跪倒下来,抚着唐三千的尸身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捶自己的胸膛,嘴边的血,却是越流越多。”
萧七看了于心不忍,双手搭在铁恨秋肩后,柔声道:“恨秋,人死不能复生,你一生爱恨太多,大悲大喜,委实太过无常……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又何必作践自己?”
铁恨秋一双大眼,宛似要哭出血来,猛抬头,恨声道:“如果死不复生的是你的妻子……你会怎样?”萧七被他问得一愣,铁恨秋忽然右手捉住自己左手无名指和尾指,用力一拔,鲜血迸将出来。染红了双手,萧七吃惊道:“你干什么?”
铁恨秋惨笑道:“我不干什么,这手指,送了给你,从今而后,我们两人恩断义绝”萧七拎若两根血淋淋的手指、也不知如何是好,转头望唐甜,唐甜己赶过去跟中叔崩、容肇祖并肩斗九脸龙王,铁恨秋见萧七眼内对唐甜一片惶惧之色,当下长叹一声道:“我好恨啊我好恨!”说着蹲身抱起唐三千,大步行去。
萧七不禁问:“恨什么?”
铁恨秋止步,依然背向萧七,仰天长叹道:“如果萧秋水在,我铁恨秋,千山万水、刀山油锅也会去,只惜……只惜萧秋水已不在人间!”
萧七也听懂他“他跟错了人”的意思,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话是好,铁恨秋又踏步而去,道:“我今日看在你脸上,不找唐甜拼命,日后再教我通上,惟有……你死我亡!”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余地,萧七听得心头一震。
混战中的高手见铁恨秋半身披血,又抱着个死人,满眼红丝,乱发狰狞,状若疯狂,也不去阻拦他。
萧七恍惚了一下,觉得他而今所作所为,跟以前他所敬眼摹仿的萧秋水,可相去了那么远的一段距离,完全走到一条岔路上去了。但多少日子以来,热衷名利,并不感觉到这些有负初衷,而今见铁恨秋断指而去,这感觉才分外强烈起来。
他握着铁恨秋的两枚断指,只觉那手指渐冷如冰,已远离了它们主人的热腔热血。
萧七怔仲了一阵,一直等到唐甜一声娇叱:“准备,潇潇暮雨洒江天,发!”
萧七一听不明所以,转首过去,只见周天寒彻,长空银丝千缕,直袭慕容不是。
慕容不是却趴低身子,他肥大的身驱往地上一伏,往内一缩,竟似只乌龟一般,那些“雨丝”洒在他身上,纷纷都沾不着他身子,弹飞出去。
原来唐刮、容肇祖、中叔崩三人合攻慕容不是不下,而唐甜又始终等不到萧六、海难递、江伤阳、甄厉庆来相助,便将心一横,把独霸江湖的暗器“潇潇暮雨洒江天”拿出来用。
“潇潇暮雨洒江天”一人不能施,唐甜便喝令在场十一名唐门子弟,抽出一长形方盒,右手平托,左手抽布制打风矾,一抽一送,银色的雨丝在寒彻浓雾里,向九脸龙王喷去,九脸龙王知这种暗器非同小可,便施:‘潜龙惊蛰神功”,以背部集运一身功力,来硬接抵挡,只是他身材未免过胖,伏在地上,不似条龙倒似足了乌龟。
这“潇潇暮雨洒江天”,原是唐门最犀利的一种绝门暗器,所施出来的声势,唐甜小时见过,那暗器只有唐老太大会用,唐甜这等功力,哪里能使?只不过她聪颖过人,独霸江湖之心又切,便集合唐门制造暗器方法,仿其声势作了一种十数人合发的武器,又因向拄昔年宋雪宜以独创之“如今是雪散云消花残月缺落花流水”的暗器救了群英,便名之为“潇潇暮雨洒江天”发出来时也真有过人的威力!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时,忽有人恐怖地大叫道:“天……唐老太太……萧秋水……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你们……你们……不要伤了老太太……唐老爷子,放出来了……我……”众人听得莫名其妙,只见唐门高手中的一人,衣衫槛楼,眉须皆白,状若痴狂,骨瘦如柴,一双眼睛,却大如铜铃,漆黑如墨,但又似什么都看不见,却一直叫嚷不休。
旁人部不知其理,唐甜叱道:“唐看,你做什么?”
唐甜何等聪慧,这一声喝出,立即想起一事,脸色大变,众人只见她本来全神贯注于格斗中,一下子如被什么东西所吸,眼睛亮着一种很奇怪的色彩,双颊也红如蜗桃,只听她试探着问一句:“他在哪里?”
唐看茫然道:“他是谁……他……”
众人见唐甜如此紧张,这女子虽年纪甚轻,但智谋勇诈皆常人莫及,如今居然这样凝神,不禁诧异起来,纷纷停止了打斗。
唐甜的一颗心,几乎跃出口腔来,她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太太……”唐看双目一片茫然,仰视适才“潇潇暮雨洒江天”处,脸上忽现惊喜之色:“老太大……老太太……她在……”唐甜即问:“她在哪里?”
唐看好像在半空中看到了些什么,双手急得在空中乱抓,然后惶急恐得噗地跪地,嘶声道:“老太太……您放过我……我不说出来……阿看看不见,绝不悦……”说着竟双指并伸,将自己双目挖了出来!
众人都觉惨酷无比,但见唐看双目洒泪流出鲜血,身子摇摇欲坠,仍在嘶声叫道:“老大……老二……老三……老五……老六……你们在哪里……我……我没看见,我不说出来……我没有看见,我不会说出来……”他虽然盲了,但好像依然看到了什么东西,无限恐惧似的。
唐甜故意学他的声调,引入主题:“天书……神令……萧秋水……”唐看听了,怪嘶一声:“别逼我……我不说,我不说,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众人此刻都知道里面大有文章,而且事关重大,都屏息以待,不敢惊扰,何况以此人身体精神情形看来,已经是油尽灯枯之际。
只听唐甜又道:“看叔叔……没有关系……说出来……我也是唐家的人……”唐看脸上神情,却是一片茫然,但每忆及当时情形,便有一种十分惨痛的表情,全身剧烈地颤抖,眼看是支持不下去了。
原来这唐看便是昔年守护“唐老太爷子”的唐门六个最核心的神秘人物:“唐门六识”之一,排行第四的唐看,当时萧秋水与唐老太太之一役,惊天动地,唐看是亲眼目睹的,自此一役后,唐门大变,唐看也跟五位兄弟生生分离,唐看也被唐老太太弄得形同痴呆,对过去的事一无所亿;所以该役只剩下唐看,但唐门子弟无论对他如何逼问,都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唐看因而在唐门中身份也丧尽,武功更大打折扣,因他痴痴呆呆,也不懂明判是非,便亦跟着唐甜为非作歹,冲锋陷阵,他痴愚笨拙,自立不了什么大功,但武功未失,每到危险关头,都能自保,发挥出部分潜力,想当年“唐门六识”中唐看老四是何等神威,敌手当然也杀不了他。
只是适才唐甜命令唐门弟子发出“潇潇暮雨洒江天”,唐看一见,只觉好熟,昔日一战,风云变色,涌上心头,竟恢复了记忆!
这记忆在唐看来说,是怵目惊心且惨痛的,一下子全部回来了,犹如地狱中的幽灵,无限恐怖凄厉,令唐看心弦若绝。
但这一下也行藏大露,为唐甜发现。唐甜听唐看胡言乱语,心中已明白几分,又见唐看真元涣散,气色黑黄,命在危殆,心里急不可待,便要他说出昔年一战情况。
盾看一面想说,一面又在抗拒,心里好像有两方面的人,在拉着他肠子往两边扯一般,而脑里一面静得像死一样,另一面又轰然巨晌,处处都像在分裂崩溃,唐看再也受不住,悲声哀呼道:“我……我说……天书、神令、老太太……都……都在……”说到这里,口已吐出白沫。
容肇祖见状,便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他,低声说:“老丈歇一下再说未迟……”一掌贴在他背心,想将内力传过去,护住唐看心脉,使他不致一时血气逆流而致死。
容肇祖原来心肠极好;看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垂危挣扎,这样逼问下去,只有被逼死当场一途,于心不忍,便上前想使他暂保元气。
但此刻唐看已提到萧秋水、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以及康门数年前的一场大秘闻……人人急欲知个分晓,哪管这老人家的死活,乍见容肇祖跃落场去,有人以为他要杀人灭口,有人以为他故意要接近唐看以图只有他一人听到,只听飓、飓、飓几声,几条人影,一齐势出,不同随武器。攻向容肇祖。
容肇祖此掠非同小可,铁伞急旋,全力抵御,只闻砰、砰两声,又呼、呼、呼数下;容肇祖脸色全白,跋路身退,要不是萧七及时保护着他,只怕已血洒当常场中呼呼之风依然未止,几条人影,击退了容肇祖,又互相搏斗起来,一下子,江伤阳便被踢中一脚,哎哟一声便倒飞出去,撞在“五方太岁”身上,乒乒乓乓,师徒六人摔在一起,跌得甚是狼狈。
而场中只剩下九脸龙王庞大的身躯,迫得甄厉庆和中叙崩招架不住,节节败退,甄厉庆和江伤阳本来就没有胆跟九脸龙王交手,但现在听得有关天书神令的消息,哪甘后人,都抢先出手,但仍斗不过慕容不是。
三人拳脚之风呼呼急响,唐甜忽呼道:“你们再打,人就要死了,看你们还争个什么!”
三人一听,心里均是一慎,忙收手罢战。
九脸龙王哼了一声道:“天书神令萧秋水,天下英雄尽可得,也不是你们唐门所属,伤听得,我也听得,否则,我教大家一伙全没福听!”
唐甜知九脸龙王武功犀利,一时三刻,绝对解决不了他,又担心唐看支持不住,只得说:“好吧,你先让开。”
九脸龙王知唐甜人甜年纪轻,但狡诈若狐,不可轻信,故仍旧不让,冷笑道:“既是如此,这位唐老人家先告诉我再告诉你们也不妨。”
众人一听九脸龙王得寸进尺,贪得无厌,都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萧七也忍不住喝道:“慕容不是,伤要脸不要,唐看是唐家的人,为什么要说与你听!”
慕容不是笑嘻嘻一笑道:“我有九张脸,不要一张脸又何妨!”
江伤阳那一脚正是九脸龙王踢的,这一脚使得江伤阳羞上加怒,何况天书神令,江十八爷向不让人,便朝指骂道:“慕容不是,你独霸天书神令,当天下英雄死干死净了么?”
九脸龙王的狭小眼睛,忽然射出凌厉的光芒来,江伤阳为之一窒,退了一步,又骂道:“天书神令不是你的,你凭什么不给人听!”不禁又退了一步,犹有不忿,骂道:“我没有看过比你更不要脸的人!”说完再退了一步。
九脸龙王森然冷笑道:“我慕容不是不要脸是出了名,但你江十八边骂边走的英雄我可学不来!”江伤阳脸上一红。一步道:“慕容不是,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胡行雄凑上九脸龙王身边,向萧七骂道:“凭你也配龙王出手……”萧七冷笑道:“那么由你来出手?”
胡行雄在“龙王庙”见过萧七武功,自知不敌,当然不敢,这时“黑杀”一杀手抢前叱道:“我来代替龙王教训你也是一样。”
九脸龙王点点头,心付:别中了这干小子的计,自己还是先逼唐看说出萧秋水遗体下落再说,于是返身向唐看大步走去。
唐看这时还是呆呆愣愣,痴在一旁,自言自语,双眼发直,也不知场中发生了什么事,一这时上人在外面向九脸龙王喝道:“邪魔外道也敢觑武穆神令、“武林奇书!”
九脸龙王抬目一看,原来是崆峒派掌门,不知何时,已率了一班子弟,浩浩荡荡行来,九脸龙王冷笑道:“崆峒派消息可灵通得很!”
崆峒派掌门“飞刀神手”曾华照道:“你们在这儿的都是邪魔外道,调查萧大侠下落。
的事,应该由我崆峒派来办。”
忽听一个声音道:“这里也不只是崆峒一派是正道,我们括苍派不算一份儿吗?”只见又来了一群人,当先一个,袒胸露臂,虬髯满脸,状甚凶悍。
崆峒派掌门知道对方有备而来,冷笑道:“括苍派么?自然算,只是尊师在阴曹地府,恐怕也会骂你太过忘恩负义!”
括苍派掌门人”白玉老鼠”林明材登时窒住,一时说不出话来,掌门师弟“霸王棍”吴明福及时回了一句:“令师祖如果没有我们太师祖,恐怕也不会有你这等见利忘义、数典忘祖的徒子徒孙了。”
这一来,曾华照也无话可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原来曾华照的过世师父“无情飞环”曾繁森曾救过括苍派前五方太岁之单眼太岁平时巴结师父惯了,口齿倒很伶俐,接任掌门!道:“我师父是怕‘近朱则赤,近墨则黑’,耻与你这种人站在一起,沾着了也是脏的!”
九脸龙王部下“顺风千里”胡行雄骂了回来:“你师父是什么德性,凭他有什么资格来对龙王谈近不近的!龙王坐着,他只有跪的份儿!”
甄厉庆这时倒跟江伤阳站在同一边,截道:“大家都是武林人,自高辈份,也不教人笑甩大牙!”
他跟江伤阳同为一方霸主,江十八被人诡毁,他自己也高不到哪里去,自然要吸吸叫。
九脸龙王狭目发出阴冷的厉芒,跨前一步:“你说什么?”
甄厉庆脚下响了几声,跺碎了见片瓷块儿,道:“我没说什么。”
容肇祖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声。
九脸龙王反问:“你笑什么?”
容肇祖大笑道:“我笑可惜铁老二不在。”
九脸龙王不明所以:“嗯?”
容肇祖道:“铁老二若在,他一定会把你痛痛快快,骂个狗血淋头!”
九脸龙王冷然道:“小娃子你不想活了!”
容肇祖傲然道:“我活不活,关你屁事!”
九脸龙王脸色一沉,数十年来江湖上哪有人敢对他这般说话:“你说什么?”
容肇祖仰天长笑,笑得捧腹蹲腰,九脸龙王勃然大怒,喝道:“你笑什么!”
容肇祖道:“你叫九脸龙王,一点不错,是聋王!聋子的聋!”
九脸龙王一步踏前,喀勒喀勒踩碎了数十片瓷块,萧七抢前掌门人“长生刀”何狮光一命,所以曾华照大骂林明材“忘恩负义。”但曾华照太师祖“铁血双枪”陈定康却曾与林明材师父“九翎大侠”郑福祥一场约定的生死战中落败,“九绷大侠”却不劝铁血双枪”的性命。这一连串的混淆关系,两方面都极不光荣,认为奇耻大辱,甚不愿听人提起。
这时曾华照的弟弟:“铁拳头”曾华明道:“有道是,先到先得,这唐看是我们崆峒先见到,所谓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当然由我们负责照顾他!”
这一句话,可引起全场不满,甄厉庆道:“好个先到先得,不知我们算什么!”
唐甜接道:“若论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唐看是我们唐家的……’话未说完,九脸龙王冷冷他说:“你们唐家跟他朝见口,晚见面,没问清楚是活该,今儿该轮到我们来问问了!”
括苍派林明材听得有理,不禁点头脱口道:“是啊!”猛觉九脸龙王是邪派,而且慕容不是说的“我们”,根本系指“龙王庙”的人。他括苍派可没份儿,当即改口道:“道理是不错,可惜天书神令,是正义之物,怎可以由你们这干无耻之徒沾污!”
九脸龙王正要反唇相讥,忽听一人道:“林掌门人说得甚是,我天山一派一定跟林掌门人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为正义抵抗好邪到底。”
第三十章武林大骂街
只见又有了一群黑压压的人,撑着一面白旗,迎风正招播,上绣一只白猿,栩栩如生,旗下当先一人,白眉自发白须,身着白袍,皮肤白皙,‘正是“天山派”当今掌门人“九月飞猿”周锡海。
括苍派掌门林盼材知来强援,周锡海跟他素来是“并肩儿上,连抉而退”的老搭档,正在大喜过望之际,又听一人道:“天山派帮谁,我招连派就站在那一边。”说话的人是祁连派掌门及一千徒众。
要知道祁连派是小支派,一直受天山派庇护,要不然早在多年前就让岷山派消灭了,所以素来以天山派马首是瞻,这一来,括苍派三派联合,声势大振。
括苍派掌门人称明树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跟我们争,否则动起手来,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崆峒派眼见对方声势浩大,正觉无可奈何,忽听有人说:“你帮括苍,我帮崆峒,你们天山派的人,体想沫猴而冠!”
只见又来了一群人,个个道服玉髻,正是昆仑派的高手。原来昆仑派跟天山派向有宿仇,两派作对,已十数年,恩恩怨怨不知凡几,两派弟子流出来的血够漆遍一座道现了。这下天山派帮着括苍派,昆仑派便要帮崆峒,其实为来为去,最终目的,也不过是阻止对方夺得神令天书,好让自己这方有利。
两方正争得不可开交,昆仑、崆峒联手,虽比天山、括苍、祁连三派声势要大,因昆仑派向有卓誉,门下弟子又极多。双方正在对峙,又有五个帮派出来,分别加入两路人马其中一边。
九脸龙王哈哈大笑道:“原来正道人马,都偷偷地云集于此地,夺宝来也!”
昆仑派掌门育生子寒着脸道:“我们岂是来争宝的!我们是来维护天书神令,不致落人奸徒之手的!”
只听一人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人说所谓正派人士暗地里老没牙的喝稀粥,有多无耻(齿)下流,今才教俺尽收眼底。”
当下正派人士都变了脸色,只见来的是两个血衣人。
崆峒派掌门人曾华照动容道:“是血河派的人!”
育生子动怒道:“来者何人?”
左边血衣人道:“血河振的人。”
众皆哗然。血河派在江湖上,是令人闻声色变的帮派,而且杀戮极重,武林中每一派每一教,都不免跟他们结了血仇!
九脸龙王也问道:“是血河派的什么人?”
右边血衣人道:“血河派中无名小卒。”
唐甜道:“血衣人。”
血衣人道:“是血衣人。”
原来血河派中,以服色鉴定派中子弟身份,血衣只是血河派中一般子弟,在血河派中:身份不高不低,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见对方可欺,便大刺刺他说:“你家掌门不敢亲来,派你们这两个小卒来,算得上什么!”
左边血衣人道:“这等小事,也用得着我家掌掌门亲至么?”右边血衣人笑道:“除非是萧秋水大侠复出,老掌门才会亲来拜会;若单止天书神令的讯息,掌门人派我们来看看就够了。”
天山派掌门人周锡海忍不住骂道:“城门楼上挂猪头——好大的架子!”
右边的血衣人脸向周锡海,寒着脸问:“你说什么?”
周锡海没料到还会再来问一次,呆了一下,见血衣人目中射出无比凌厉、坚决、仇恨的光芒,不禁心头一寒,但在大庭广众下,不甘示弱,吞了口唾液,说:“我说……你家掌门,椿树上晒衣服好大架子!”
血衣人盯着他,瞪着他,长久,只说了一句话。
“你会付出代价。”
周锡海不知怎地,心里有点慌,但在众目膀暖下,怎能示弱,所以大笑道:“你又能怎样!”心里想各路英雄好汉云集在这里,还当真怕了血河派这两个小卒不成?
就在这时,另一个血衣人冲了过来,原本在周锡海与那血衣人之间,还有五六个武林豪客间隔着的,但那血衣人身法一展,眨眼间已越过这凡人,到了周锡海身前。
周锡海着实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天山派一派之尊,自有过人之能,手臂一掣,天山派“双飞”一式,疾刺而出。
本来众人见那血衣人身法如此之快,不禁替周锡海天为担心!但周锡海这招“双飞”一出,众人的担忧都转出了一声轻吟,这一剑如此轻灵巧妙,对付血衣人已绝不成问题。
血衣人闪身而来的去势虽快,周锡海“双飞”一式显然快妙,但以血衣人身手,不致如此不济,定避得开去,就算不慎中剑,也不致全无闪让,正中胸前!
——一剑刺入血衣人胸前,但血衣人来势仍然不灭,噗地一声,一股血泉,自背后疾溅而出,血衣人竟仍扑前,使得周锡海的剑完全对胸穿出。
越时全场的人尽为大惊失色,忽见剑光一闪!好个周锡海,不愧为天山派一派掌门.临危不乱,左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短剑,承“双飞”一式之未,嗤地又刺了出去。
但是血衣人仍然没有闪避。
短剑插入血衣人腹闯,血衣人半声未吭,右手一掣,多了一柄仅半尺长的利刃,仍逼了过去。
这一来,除了周锡海右手长细直人血衣人胸膛及柄之外,左手的短剑也全扎进血衣人小腹里去。
众人惊噫未毕,那血衣人已一刀扎了下去,全扎入周锡海的“百会穴”里去,纵半尺长的短刃也足够要了周锡海的命。
两人就如此刀剑连住身体,缓缓倒了下去,天山派周锡海本来跟“血河派”没什么瓜葛,只是因为说话一时过于狂妄,却惹来杀身之祸:在场百数十高手,居然无一来得及挽救。
众人看在眼里,莫不惊心动魄,大家心想:血河派区区两员无名小卒,亦如此狠绝,血河派确是沾惹不得的。
天山派各门徒眼看无端端死了掌门人,一干门徒悲愤若狂,副掌门人“九阴真君”康富宁悲怒吨道:“血河派竟为了一句话就杀人!”
剩下的血衣人冷冷地道:“谁辱及我掌门人,谁就得死!”
康富宁怒得全身发抖,想过去讲命,但一触及血衣人的目光,只觉如两道毫无感情森冷凌厉钠电光,不禁一震。想起适才血衣人力搏周锡海天师兄的场面;不寒而栗,剑拔出了一半,却没有抽出来,转头向括苍派林明材等吼道:“我大师兄为你们舍生取义,伤们就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吗!”
括苍派人人脸上,均有郝色,样子甚是尴尬,林明材犹豫了半晌,道:“我们……我们可没叫令师兄……去得罪……得罪血河派的欧阳掌门……”康富宁怒极而笑:“好啊,那是我死鬼师兄多管闲事了!”转头望向祁连派的人忿道:“你们呢?不是跟天山派同生共死的吗?”
祁连派的人脸色均闪过一丝难色,祁连派掌门人廖桑文笑道:“周掌门之死,我们也很难过……但大家为的是天书神令……犯不着为个人生死,跟血河派结下梁子……何况人死不能复生,而周大掌门虽死,天山派仍在,我们仍支持天山派的……”康富宁气极大笑,说道:“好!好!好!你们祁连派若不支持我们天山派,岂能维持到今天……当日早就让岷山派消灭了!”
只听一个声音接道:“正是,祁连派忘恩负义,天理不容,天山派帮错人了。”
原来不知何时,又来了一群,说话的是岷山派掌门人邓建业!
祁连派与蜗山派早有宿怨,要不是天山派从中调和,祁连派早就覆亡在实力雄厚的岷山派手里了。
天山派副掌门人康富宁虽在懊恼之中,但神智仍十分清醒,冷笑道:“邓掌门人……要是贵派灭了祁连,第二个要灭的,只怕就是敝派了。”
祁连派掌门人廖桑文紧接着大声道:“是,是呀!’康掌门人明见万里,岂会受你岷山妖徒历惑!”祁连源的人都起了哄。
岷山派的人也纷纷骂了回去,掌门人邓建业笑道:“既然如此,休得怪我站在崆峒这边了。”
崆峒派掌门人曾华照忙不迭道:“我们这儿跟岷山派敌忾同仇,向来如此!”
话未说完,又有人道:“崆峒派是我们死敌,既是岷山派帮崆峒,我们就帮括苍、天山。”
原来是雪山派高手赶到,这一时间,也不知到了几帮几派,多少门人,互相各有仗恃,朝指大骂,这些一方掌门,一派大师,真正对骂起来。口舌绝不在刀剑之下,骂得有声有色,口沫横飞,绘影图声,数典忘宗,借题发挥,左右逢源,眉飞色舞,引经据典,连对方祖宗十八代曾做过的一件对不起自己祖宗的十九代的鸡毛蒜皮小事,也记得一清二楚;骂得鞭辟人里,天马行空皆有之。
这些数十门派骂得正酣,忽听一人道:“欧阳门下为了口角之争,动辄杀人,未免太过分!”
这人声音夹杂在数百破口大骂之声中,依然清晰可了,声音动听,又居然胆敢挑上血河派,不禁令人大奇,均佐了口打量来。
那血河派的人站在中心,虽然在武功而言,并不足重视,但他那么一站,似以他血河派三流高手身份,虽一人之徽,却足可与任何一门一派抗衡,那血衣人听得哪人说,便道:“并非欧阳掌门叫我们如此做,是我们做弟子的,听人辱及掌门,惟死以报而已!”
那鼻音甚劲的声音叹道:“我想欧阳掌门若知道你们如此做。定然反对的,这佯作法,不但在自牺牲了性命,还使血河派大大得罪了武林中人。”
血衣人反问:“你是什么人?”
九脸龙王淬然大笑道:“他是什么人?”他笑骂又道:“你连当今与你家老掌门平起乎坐的唯一年轻高手也不知道,也算在自为人了!”
血衣人动容道:“是公子襄?”
公子襄排众人而出,道:“向你家主人代间平安。”
血衣人道:“老掌门说,若公子襄插手此事,就叫我们不要管,因为公子襄自会妥善处理,不会辱没了萧大侠的遗命遗物的。”
众人听得心里哗然,窃窃私语,武林中人一直认为,长江公子和黄河欧阳,一直是互相敌峙,却未知欧阳独竟如此信任公子襄。
公子襄听得心头一热,近年来他受尽江湖中人的误解诽谤,指他意图染指唐方,窥夺宝物,却不料一直以敌对立场的“血手屠龙”欧阳独却如此偏信他。当下正想说话,却听九脸龙王道:“嘿,嘿,嘿,你们欧阳掌门,也未免太托大了吧?天书神令,是血河派的么?难道你们不插一臂,就是非公子襄莫属了么?”
这一番话一说,群豪本就志在宝物而来,自是七口八舌,响应附和,一起骂起公子襄来。
公子襄也没回答,任众人骂个淋漓痛快,却向血衣人问了一句:“你任由同门拼死,也不上前阻止挽救,自己一人活命,不觉惭愧么?”
血衣人道:“若有第二个人再辱及欧阳拳门,我自会上前拼命。跟他一拼;这只是先后而已,我先为本派牺牲,他也用不着有愧。”
公子襄沉思一阵,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好,好,好,只是……”却又说不下去。
这时他身边同来的十几个门生,早已按捺不住,听人辱骂公子,便反唇相讥,由于公子襄门人口齿伶俐,反应过人,大都颇有文才。十几人骂起来居然窒住了几十人。
公子襄此番来是为找唐方,带了几个子弟来,只是其中秦歌衫、唐藕扶了一个人,正是落花娘子。
他听弟子回骂;觉得实在无聊,便示意收声。
公子襄的门人子弟一旦停声,那些各大派子弟全来个趁胜追击,骂个痛快。
“你们作贼心虚,不敢答话了吧!聪明的快退去九十里外,省得大爷我瞧了不顺眼。”
“什么南公子,北欧阳的……”骂到这里,忽然想起血衣人还在,这“北欧阳”可是得罪不起,无端惹来一身蚁的,便改口道:“这些名号,良已人封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尤其长江公子,夜郎自大,乳臭未干的小子,想出风头,自己胡吹大气一番,被人家笑脱大牙而已!”
“公子襄!什么公子襄,以前公子羽在,我“南天王,冯关安都没怕过!公子襄算得了什么!”
“公子襄的祖父梁其友,以前跟我的祖父借过两斗米,今日能站在这儿耀武扬威,一若不是我‘赛信陵’丘怕和祖上有德,梁家早饿得死光死绝了。”
一人骂得性起,新仇旧仇,齐齐涌来,趁着别人纷纷各出奇能,骂个不休时,他也加了一句:“公子襄可谓卖油的敲锅盖——老大的牌子了,去年我在襄阳遇着他,他居然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跟一干贼毛头前呼后拥地进了庙里去!想我‘飞天锦猫’王文茂在江湖上,武林中可是响当当的。他居然不识抬举,一至于斯,害我一个招呼白搭——他妈的,大丈夫岂能受辱,此仇不报非君子!”
“公子襄的祖上还好,本人还没什么,偏偏养了一群地痞流氓。学什么古人的七十二门生,居然似模似样,真是东施效颦,不知自量,我们是堂堂武人,文人那等无力的东西,也好来学的!”
公子襄开始还想反驳几句,但吸骂的人越骂越离谱,也就一笑置之,不想反驳了。
但最后一人的说话,却得罪了人,只听有人骂了回去:“你‘张飞帮’目不识丁,不识圣人书好处,也不怪你,却胆敢骂起圣人来了,我‘春秋门’崇尚‘春秋’,圣人作‘春秋?,笔则笔,伐则伐,所以“笔伐七十二式’亭誉江湖,你们不知也罢了,竟连圣人都敢乱评,井底之蛙,可笑啊可笑!”
说话的人原来是“春秋门”门主李飞良。
这门主知书识礼,文质彬彬,后来被人欺上门了,才发奋学武。但以武功为副,读书为主,所以一听人辱及诗书,便勃然大怒。
更何况他们的武功,主要一套叫“春秋笔伐七十二式”,所,‘张飞帮”的人辱及,心头火起,便回骂了过去。
“张飞帮”的人也不甘示弱,反讥了过去:“哦,我道是谁,原来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的书生,我真不明白,怎么读书人不上京考试,十年寒窗苦读,却来这武林人是非的地方,嘿嘿嘿,这里可是真刀真枪,不是困着玩的,光靠耍嘴皮子是不成的。”
“春秋门”的人听了,更加火上加油:又骂了回去:“难怪有人说当今武林尽是些粗不讲理的人当家,便是如此!所谓止戈为武,江湖也是讲一个理字,你们不识诗书,居然也出来亮相,不怕丢了祖宗的脸!想你们帮里拜礼的张飞,也‘只是关爷爷的义弟,关爷爷可是夜读春秋的!”
“张飞帮”的人哗然:“人在武林来掉虚文,是糟鼻子不喝酒,虚有其表!”
“春秋门”的人骂道:“你们小兔蹦到车辕上,充什么大把式!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们靠个‘打’字,行么?”
江湖上确有些帮派,是只练武不学文的,听了心头火起,帮着“张飞帮”骂道:“你们靠个‘讲’字,又行么?”
那些科举不第,转而学武的门派高手,也纷纷过来替“春秋门”助把口:人俗语道,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你们这班人大字不识一个,跟你们说圣人也是白费心机!”
两方又大骂起来,有些还忍不住相打起来。
正所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留手”,众人又打又闹,是武林中鲜有的一场大骂街,加上脚下踏着碎瓷,吱哩格勒的,真是好不热闹。
杂六杂八地骂得不休,却听砰地一晌,又蓬地一声,再轰地一响;尘沙四扬,劲气四涌。
众人只觉一般热浪冲来,功力低的人站不住脚,向左右后面退倒,功力高的也要闭气一阵,都循声望去,只见四人各占一方,脸色各异。
原来九脸龙王趁众人相骂之际,偷偷去拿唐看。
唐甜一双睁,始终盯住唐看,见慕容不是有所行动,便立刻出手制止。
只是九脸龙王何等仔细,唐甜才掠近,便左手陡地翻出,一掌劈出,右手依然抓向唐看。
唐甜本待要放暗器,乍见九脸龙王对自己出掌,情急下则双手硬接其一掌,砰地一声,她半空借势三个巧妙“燕子翻身”,足尖落地时,心血迸动,一时出不了声。
萧七一见唐甜被逼退,也不知她受伤了没有,他最爱唐甜,便立时向慕容不是双掌劈去!
慕容不是单掌击飞唐甜,回过头来,连续接了萧七双掌,萧七只觉一道狂飙加火海吞山般涌来,站不住脚,退了十六八步方休。
慕容不是连接两掌,右手依然不停,已捉住唐看臂膀。
公子襄见唐甜、萧七双双出手阻挡,知唐看是关键人物,便遥劈一掌,直冲九脸龙王!
九脸龙王抓住唐看就要先行逃走,由他门人来挡架,却不料一道似极平和的劲气涌来,马上左手一翻,接了一掌,猛发觉只接下其中小半劲力,但知非同小可,只得急松右手,双掌齐出,轰地一声,以几十一年修为交关的罢气,接下了公子襄这看似平和,但一接之下发挥功力无祷的一掌。
这一接之下,公子襄、慕容不是各震退了半步。
但九脸龙王也拿不住唐看了。
九脸龙王连接三掌,只是片刻间的事!众人停止口舌之争望过来时,慕容不是、唐甜、萧七、公子袭四人,已是各对了一掌,各自在估量对方的功力。
第三十一章都是天书神令惹的祸
四人对了一掌,都知道对方具有不可轻视的武功,四人一时没有再出手,可是四人这一出手,等于提醒了其他各门派门人,他们互觑一眼,立即有几个人,向唐看扑来!
但是“哎哟、哎哟”几声,跟着下来就是叭达叭达几响,五六条人影,被慕容不是一手一个,抓鸡一般地拎了出来,摔了出去。
其他几个高手,不敢抢功,站得远远地对九脸龙王指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唐看又不是你的……你想独占,可没那么容易!”
慕容不是心里也是焦急,他虽自恃武功奇高,但如果武林人物一拥而上,加上公子襄这等高手在,自己也断难为敌的,他脑中转念极快,心想:这样一个烫手山芋,自己还是不要沾手的好,便用顺水舟之法,向唐甜道:“好,既然大家信我不过,而唐看又是唐门的人,就还给你们!”说着贴地一脚,把唐看扫得向唐甜跌撞过去。
唐甜焉不知慕容不是的居心,但唐看是自己志在必得之人,眼见他扑跌过来,也只有伸手一技——这一扶之下才晓得,唐看双腿弯处软绵绵这不着力,而腿部又肿起两块突骨,唐甜知道唐看的一只腿,已让九脸龙王一脚扫断。
原来九脸龙王怕唐甜带了唐看开溜:他得不到的东西,哪许让人占得?所以先行扫断唐看双腿,好让唐甜不容易带他走,九脸龙王嘻嘻笑道:“好啊!唐看房门的人,就让这位唐小妹来问个清楚,秋水究竟把那些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这时唐看在一连串的激动与受创下,已奄奄一息,这衰弱老人双目失神,状甚凄惨,唐甜知他活不长久,便问:“你快说,萧秋水跟老奶奶在哪里?”
唐看脸上又充满畏怖之色,唐甜知他又忆起当时情境,便改转话锋直接问道:“‘忘情天书’和‘天下英雄令’,你有没有见到……”话未说完,那唐看惊呼起来,暗哑怖叫:“在……唐门……”唐甜急问:“唐门哪里!”她却是做梦也没想到,唐老太太明明跟萧秋水走出唐门,找唐老太爷子决一死战,却原来还是在唐门之中。
听唐看抓住自己喉管,鼻子里发出嘶、嘶的艰辛呼吸声音,骇极而道:“在唐门唐……唐家堡中……”唐甜此际大喜大急,也顾不得别人听到,只想急欲知道个一清二楚,问:“唐家堡中哪儿?”唐看忽然急促地喘起气来,一张脸也胀成紫色。
唐甜知唐看一口气撑不过去,便将耳朵贴近他嘴边想听个清楚,只是这样一来,这一干武林人物,哪里会信任唐甜!而且正听到紧张处,突没了下文,一时间,有七八条人影飞扑而来。
这七八人,有的为的是赶开唐甜,有的为的是使自己独有一人听得秘密,有的是要保卫唐看免其受伤害而无法说下去。
萧七、容肇祖都大吃一惊,同时闪出,保护唐甜,却不就在这时,唐看大吼一声,蓦然一挣。
定挣之力奇大,使得将本来扶住他的唐甜甩了出去,去势甚急,萧七、容肇祖恰巧掠来,两人一左一右,正好扶着,但也被这一股大力的走势,带出七八步,方才站稳。
要是唐甜这一摔实,怕没有十天半月会爬不起来。
唐看一挣之下,甩开唐甜,但他两脚站立不稳,软倒在地那七八名武林高手,已经扑到,正想去扶,骤然之间,唐看又发出一声狂啸。
这一块尖啸,十分凌厉,同时间,那八名扑近的武林高手,一齐双手掩跟,倒地或跃起,狂呼起来。
原来在这刹那之间,这八名武林高手的眼睛都瞎了!
八个人每人狂号的情形都不同,然而却都痛得不能忍耐,他们双目之中,有的是中飞针,有的是中毒粉,有的是中袖箭,有的是中飞磷片,八人之中,竟没有人所中的暗器是相同的。
唐看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令人大高手的眼睛全盲!
原来唐看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众人这般想时,向唐看望去,却见唐看口吐白沫,已然僵死。
定下突变,众人都呆住了,一时之间,莫名其妙,而“忘情天书”和“天下英雄令”的下落,也断了线。
原来众人有所不知,唐看是“唐门六识”之一,是守护詹老太爷子的六大高手之一,当年萧秋水取胜他们,也极之不易,唐看落得如此,武功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才会处处受制于人。但他濒死之前,回光返照,真气逆流,唐老太太对他的封制却完全解除了,所以择手之间,即使八大高手眼睛尽瞎!
“可惜他这一下出手,已是最后的灿烂的。
一击后社威已尽,他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唐看一死,一千人都静了下来场中只剩下那八个人的嘶吼之声。
未几,那几声曝吼也渐渐逐一减少。因为目中所听暗器,毒力已发,那几名高手,逐一的毒发身亡。这武林十门派,乱骂一通,又死了人。全都是传说中的“天书神令”所惹的祸。
公子襄叹道:“蜀中唐门,确实名不虚传。”他这时正追慕萧秋水当日单剑闯唐门的深情与神威。
九脸龙王道:“唐门果然毒得很、邪得很。”原来适才他为了要听唐看指出天书神令在哪里,也想扑过去的,但见有人先行跃出,便想让他们先互殴一番,自己再坐收渔人之利,却不八人无一人生还,他目睹唐看的出手,情知换作自己,也未必避得过去,心中只觉一阵透骨的寒冷。
这下唐看虽死,但众人已确知天书神令、萧秋水、唐老太太,仍在蜀中唐门唐家堡中,只是不知哪里而已。众人不约而同,都向唐甜望去。
唐甜自己也狐疑万分,唐家堡上上下下,她早已搜过七八遍了,所有机关通道,都设法开启,但别说萧秋水和唐老太大了,连“唐门六识”中的其他五识,也鬼影都没一个,唐甜早断定萧秋水和唐老太太决战地点绝不在唐家范围内,才到江湖上搜索,却没料唐看说出,决斗地点,仍在唐家堡内。
唐甜这一下,大惑不解,只好去看唐方。
这一看之下,吓了一跳,原来唐方伏倒之处,哪还有唐方踪影!
唐甜不禁失声问:“唐方呢?”
公子襄上前一步,问:“我正要问姑娘,将唐方姑娘安置何处?”
原来公子襄与父亲梁斗及“风花雪月残”五老在庙中正为唐方下落不明着急,正商议分头去找之际,有人撞人庙内,七人一看,正是落花娘子莫承欢。
落花娘子着了中叔崩的“销骨椎心刺”,趁九脸龙王遽攻唐甜,众人手忙脚乱应付巨魔之际,仗着仅剩的一点武功,逃了出来,要知道中叔崩的“销骨椎心刺”何等厉害,若一个对时无解药,必死无疑,落花娘子逃出没多远,便觉天旋地转,跌撞撞人得庙门,见到七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公子襄,她只来得及呻吟了一声:“唐……唐方……唐姑娘……”便晕了过去。
但她呼出这一声,却救了她自己一条性命。
五老正为唐方的事,歉疚深悔,听得这女人有唐方消息,便不顾一切,要救活落花娘子。
落花娘子中的“销骨椎心刺”,何等绝毒,无中叔崩的解药,是绝对解除不了的,何况刺已循血脉流近心脏,“少林五老”竟以数十年内力修为,替她逼出毒刺,好让她苏醒过来说出唐方下落。
这下便惨了五老。这少林五老,内力、武功之高,当世已罕有匹,但要逼出这小小的一枚带有剧毒的芳刺,可大费周章,既要逼出芒刺,又要尽怯毒力,还要逼出尖刺的同时不震破落花娘子的血脉,这是何等难事!但少林五老居然以无比精纯的内力做到了!
但当落花娘子血内毒刺尽除,芒刺逼出后,“风花雪月残”也大耗真力,全身被汁水湿透,几耗若荆落花娘子死里逃生,却不明白这名动江湖的五老,何以要大耗体力来救她。
当她悠悠醒来,抱残抱风抱花抱雪抱月各只剩下一口气,不约而同地对她说了一句话:“我们救你是为了唐方。”
“快说出唐方在哪里!”
“公子襄你快去把唐方救回来。”
“否则我们就是千古罪人。”
“我们体力耗尽要一段时间恢复。”
五老各说了一句话,便真气逆转,再也说不下去了,各自曲膝扛坐,运气调息,白烟自头顶袅袅而升。落花娘子才明白少林五大长老为什么大耗真力来救她了。
她当然把情形一五一十告诉公子襄,公子襄便要马上救唐方。梁斗道:“你率弟子去!
这几日.附近几百里内,来了不少武林人物,事情断不会如此简单,还是多带几名弟子去,好有个照应。”
公子襄却不放心在运气自疗的五位老人家。梁斗笑道:“你快去吧,这儿有我护法,一定要把唐方救回来,否则,大侠与你爹爹算是在交一场了。”
公子襄知道少林五大长老“风花雪月残”有爹爹护法,绝对安全,对唐方安危又极为心急,于是立刻召集弟子十数人,叫秦歌衫。唐藕搀扶落花娘子,便赶到瓷器店来,这边数十门派的各式各类武林人物,早已闹得天翻地覆了。
公子襄再进一步间:“唐姑娘呢?”
唐甜只见公子襄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但那一股王者般的澹然及气度,仍然一尘不染地迫了近来,唐甜一生中最爱玩弄对她痴心的男孩子,突然之间,却脸热了一热:更糟糕的是她知道自己可能脸红,所以更一时涨红了脸。
这在唐甜来说,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只是公子襄全部感情,都放在唐方身上,见唐甜不答,心中大急,以为唐方出了事,急问:“你把唐姑娘怎样了?”
唐藕在旁,急得眼泪迸涌,厉声道:“唐甜,你这黑心鬼,方姑娘对你不薄,你却……”公子襄见唐甜不说,便急得鼻子冒汗,又踏前一步,大声问:“唐姑娘在哪里?”这时他离唐甜已极近,眉目间一股气势直向她逼来,但唐甜早在唐藕那一叠叱骂时,已经恢复常态,只听她格格一笑道:“唐姑娘么?我也是唐姑娘啊!”
秦歌衫禁不住呸了一声:“你哪有资格!”唐甜脸色一沉道:“现在是你们问我,不是我问你们!”气伯秦誓抢前一步,怒喝:“你说是不说?”
秦誓的声音如同半空打了一个霹雳,靠得近的数十名武林高手,都被震得向后疾退,痛苦地用手掩住双耳,或捂住心,脸色大变。
唐甜说:“怎么,你欺负我是女孩子,靠大声么?”这句话紧接着泰誓的大喝而说的,泰誓的吼声,并未把她震倒,但唐甜的反问,令泰誓气得全身哆索,一时答不出话来。
公子襄等一时没奈唐甜何,仲秋漱道:“唐姑娘,你若不说,休怪我们无礼了。”唐甜索性撒赖:“我不说又怎样?”
仲孙湫淡淡一笑,也不答话,却转头对全场道:“诸位,这位唐甜姑娘不肯说出唐方女侠的下落,分明是想独占宝物,私藏唐女侠,再加以逼供……”话未说完,一千武林人物已七嘴八舌骂了起来。
“去他蚂的个骚婆娘,还不交出唐方来!”
“女孩儿家也学人家夺宝,待我抓住了乐乐再说!”
“聪明的快一五一十道来,否则将你黄毛丫头斩成肉泥!”
一下子有六七十个武林豪客逼了近来,唐甜知这般武林豪杰,不管正派邪派,当真是什么都得出来的。如此一大班人,自己定不是对方敌手,而且一旦真个被看作私藏唐方谋夺宝物,可跳是黄河也洗不清,天下那么大,却无私可遁,仲孙漱这一招真,唐甜只有向容肇祖等问道:“可看见唐方?”
容肇祖忙着对付九脸龙王,当然没有看见,萧七后来才到,也没有看见,甄厉庆与江伤阳二人,却为着天书神令,早跟九脸龙王扯破了脸,跟唐甜那一股“刚极柔到盟”也对上了,知道也不会说。
只听中叔崩苦着脸道:“我们跟九脸龙王手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公子襄、唐藕二人脱口问:“怎样了?”“看见什么”两人因为担忧唐方,肤色本来就很白皙,现下更是发白。
中叔崩道:“我看见海难递他……好像是他把唐方劫走了。”秦歌衫、唐藕一齐啊了一声,公了襄咬了嘴唇,眉心打了一个结。
唐甜一看,果然海难递不在,回心一想,适才之战,海难递的确没有出手……难道这小子……想到这里,唐甜隐约浮现了一个淡淡的恶毒的笑容。
公子襄喃喃道:“海难递……海难递……”仲叔湫趋近道:“公子,是击伤唐姑娘的‘西方霸主’海难递。”
公子襄失神自语:“是他,是他!”脸色甚是苍白难看!
公子襄这时只浮起唐方的容颜千百遍,那哀愁的、伶俐的、清丽的、坚决的、幻梦的、雪玉的、迷离的,各次见到不同的眼神,有时是在后方思念萧秋水时,恰好给他撞见,唐方掩饰忧思的眼神,有财是他风尘仆仆万里归来,唐方以为他带回业萧秋水讯息期盼的眼神,有时他作一些事干净利落挥洒自如时,唐方从他动作中念及萧秋水时那甜美的眼神……这片刻间,公子襄心碎了,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了,这六年多来,间关万里,为唐方寻找萧秋水,吃尽了苦,历尽了风霜,但眼看目前有了些消息时,却保护不了唐方……这刹那间,公子襄心头,犹如千万只小虫小蚁在啮咬,正在这时,忽听数声惊呼,一人呼喝:“公子!”惨吼一声,随着下来,便是掌风大作!
公子襄乍地惊醒,返回现实,只见一个身影,已到眼前,砰地一声,自己已着了一掌,但在这刹那间,公子襄也同时击中了那人一掌!
那人怪叫一声,翻了出去,洒落一行血,半步不停,已逃逸而去。
公子襄中了一掌,只觉血气翻腾,哇地呕出一滩血,但就在这时,他蓦然发现地上写下了三个字:“往唐门。”
那一掌本来使公子襄受伤极重,饶是他功力深厚,但左肋重创一根,右肋一根微折,心脏轻微出血,肝脏受击甚重,腹肠微裂,但公子襄一见那三个字,心中欢喜,却无法形容,一时大笑起来。
他一面笑,一面咯血,状甚奇特,气怕泰誓喘气吁吁地扶住了他,垂泪道:“公子保重……”将自己体内真气,自“命门穴”径入公子襄体里去。
公子襄知泰誓一番好意,但他见那个个字,是唐方用身上暗器在地板划下的,唐方既能肯定自己的去向,当然定无大碍,心中顿放下心头大石,道:“你不用担心……”这才看见,仲孙湫脸色惨白,倒在血泊之中,秦歌衫及数名于弟,正为他裹伤,公子襄惊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谁下的手?”
秦誓摇头叹息,不发一言,唐藕口齿伶俐,道出了当时情况。
原来在公子襄一失神间,脸色惨白,摇摇欲附,九脸龙王心急要赴唐家堡,但又想先除去公子襄此巨敌,见此良机不可失,便无声无息地向公子襄欺去。
秦歌衫与落花娘子比较细心,早注意着公子襄情形和九脸龙王动向,见慕容不是出手愉袭,便惊呼起来,但慕容不是身法何等之快,众人不及阻挡,仲孙漱及时出剑,在刹那间,“正字五剑”与九脸龙王手上银戟,搏了五招。
五招一过,九脸龙王不理他们,攻向公子襄,公子襄此时仍心神俱失,不知大险,仲孙湫叫得半声公子,和身掩上,以肉体承受了一戟,这半声大喝惊醒了公子襄,及时与九脸龙王交换了一击,两人都受了伤,九脸龙王一击不中,见公子襄的人已纷纷扑来,而自己又挂了彩,知不可留,便飞遁而去。
这其实只不过是电光石火、流星乍逝间的事,仲孙湫护主舍命,公子襄、九脸龙王各中一掌,慕容不是飞逸而去,公子襄这一神迷之间,几乎就丧了性命。
在这刹那间,公子襄的惭愧歉疚,可以说是莫以为甚的,他脑中想起师父柳五从前对他的评语:“你很聪明、悟性高、能创业、根基好,有服人之能……只惜,你太敏感,又大重情……”说到这里,柳随风曾叹了一声,目注远方,凝在海天一线的那一点上,像勾起了无限心事。
公子襄那时,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这时仲孙湫倒在地上,公子襄一旦发现唐方留字:虽然受伤,但心头反而清醒,急急过去探看仲孙湫,仲孙湫在短短瞬间,“正字五剑”,五剑都先后划中九脸龙王,但剑锋却划不破慕容不是的肥肉,只在肌肤下留下一道白痕而已,刺不进去,而他拼着以肉体挨受九脸龙王的一载,正在左胸,九脸龙王的银乾并未伤及其要害,但银戟上所蕴的巨力,震伤了他心口附近肌理:要不是九脸龙王分心要杀公子襄,这一戟早已令仲孙湫丧命。
饶是如此,仲孙湫受创甚重,需长时期休养调愈。
公子襄蹲下去,未开口,声已涩:“仲孙……”仲孙揪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笑道:“公子……”公子襄心头一热,强把悲抢忍住,道:“你放心,好好休养。”仲孙湫艰辛地道:“我不碍事,公子不要顾虑我……过两天就会……好,公子找……找唐姑娘要紧……”公子襄想起他跟仲孙湫相识以来的种种。每一次战役,他都在自己身边,而有仲孙湫在身边,大小的事都应付得了,都能够公解,无论是怎样尴尬的场面,有仲孙湫在,都会变得轻轻愉快,多少年来仲孙湫在他身边,他己把他当作了兄弟一般,手足一样,而今仲孙湫在地上,他才发现他双鬓斑白,痛苦的脸容中皱纹遍织。看来这些岁月:在他不觉意中,仲孙湫竟老得这么快……公子襄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痛楚,但他极力掩饰自己,不要表露出来,好让倔强的仲孙湫不感觉到他一丝同情。
仲孙湫勉力道:“公子……追回唐姑娘……哎……”公子襄点点头,拍了拍仲孙湫肩膀,用力地点点头道:“我会追回唐姑娘,并找慕容不是,算清这一笔血胀的!”
仲孙湫胸口疼痛,使他咬牙切齿,一时说不出估来,秦歌衫悄悄凑前,叫了一声:“公子。”公子襄转过头去:“嗯?”秦歌衫道:“人都走光了。”
公子襄游目四顾,原来一干武林人物,听得萧秋水和唐老太太决斗之地原来是在唐门,虽然唐看未说出唐家何处,但这班武林人物,争先恐后,纷纷退去,直奔唐门,惟恐落后一步,让人先觅得了神令天书,所以不到顷刻,在场的人,都静悄悄地走个精光,只剩下了唐看和那几个倒霉武林人物的尸体。
落花娘子道:“公子要是再不出发,恐怕就让人捷足先登了。”其实让人“捷足先登”,公子襄倒不在意,他倒是担心唐方先到了唐门,等到自己救援:于是道:“好……”却一阵迟疑,把目光落向地上的仲孙湫。
仲孙揪挣扎说:“公子……不要管我……我不能陪公子去,已经够……公子万勿为了我稍有延迟。”公子襄一咬牙,用力握握仲孙湫的手,道:“仲孙湫,你好好休养,我会为你报仇的!”
然后霍然起身,看看身边人数,除气伯泰誓、秦歌衫之外,还有门人一十四人,当下道:“元三迁、罩九忧、吕破衣,你们三人,在这里等候羊舌寒等人,他们一到,一半人护仲孙先生、落花娘子回去,一半人赶去唐门,其他的人,跟我赶赴唐门。”
元三迁、罩九优。吕破衣三人齐声应道:“是。”心中却都有些怅然,他们三人,都是公子襄七十一门生中的子弟之一,自然是跟从公子所言,但他们相当年轻,喜动好玩,听得不能跟公子襄一齐赴唐门冒大险,不禁羡慕起其他可以跟公子襄一道闯荡物子弟们。
羊舌寒是七十一门生中的大弟子,向来受公子襄的宠信,他正率数十子弟镇守“梁王府”如今听公子襄之意,是要这些人都出动到“蜀中唐门”去,显然唐家堡之役,何其重要。
其他在场的十一门生之中,排行第二的百里树林向来稳健精明,见此情形,知元三迁等人心中感受,便道:“保护仲孙先生回府,实是极重的责任,三位师弟身负巨任,多加注意才好!”
百里树林在七十一门生中排行第二,武功智计,俱有过人之能,徘行第十三的元三迁,第二十九的罩九优,第三十四的吕破衣,都对他甚为敬服,公子襄因念及唐方而失神,又由于仲孙湫为已受伤,未加注意三人心情,但百里树林的几句话,登时把情形改变过来,元三迁道:“二师兄你放心,仲孙先生为救公子而受伤,我们纵九死也不会让他人损及先生一根毫毛的。”
吕破衣也道:“二师兄,你们放心跟公子去吧,梁王府有我们在。”吕破衣年纪虽比百里树林大得多,公子襄门下弟向以入门先后排名,武功人品不分高低,所以吕破衣也一样对百里树林敬服。
罩九忧也说:“我们定不负公子所望。”罩九忧和元三迁在跟踪陶醉一事上,都立过小功。
公子襄长吸一口气,举步欲行,落花娘子忽然幽幽一叹,道:“公子……我的伤不碍事……可否……让我一道去?”
公子襄想了想,道:“娘子不是梁王的人,一切决定,当由娘子自决。”
落花娘子一笑道:“我自决么?那我是去定了。”
公子襄急于赶赴唐家堡,便不多谈,道:“路上多风波,自当珍重,歌衫,你陪伴落花娘子。”
秦歌衫应道:“好。”
公子襄转首向唐藕道:“藕儿,唐门你熟路,请为引领。”唐藕道:“是。”公子襄这才长吁一口气,道:“这就去了。”向仲孙漱一拱手,反手打出一枚旗花火箭,大步领先行去。
第三十二章仲孙湫之死
公子襄临走前的箭令,是召集驻守在“梁王府”羊舌寒等高手赶到此处来接应元三迁等。元三迁、覃九忧、吕被衣目送公子襄、百里树林等远去后,心中又一阵惆怅,但怕让仲孙湫感觉出来,便都不说。
仲孙湫道:“扶我回梁王府好了。”
元三迁扶注种孙湫,道:“还是先等羊大师兄等赶到再护送先生回府,较为安全。”七十一门生平时对这种孙湫先牛,十分敬仰,可谓心服口服,仲孙湫却叹道:“这次累你们不能一道去,真是……”吕破衣是直性子人,大声道:“先生不要如此说,能跟公子去见占领固好,但想公子更青云直上,造福武林,要梁王壮大豪强,一帆风顺,首先就是先要先生安全,才能协助老主人,帮助公子,早日达成。”
仲孙湫虽然身负重伤,仍听得一振,道:“你知道梁王府的宗旨是什么?”
吕破衣大声道:“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仲孙湫又问:公子常劝你们要怎佯作人?”
这次元三迁抢着朗声道:“公子常常教诲我们:“常把一心行正道,自然天地不相亏。”
仲孙漱点头道:“是了,此所谓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你们将来凭一身本领,自在江湖上有名有姓,都不要忘记这几句话,便在江湖上撑得起字号,对得起天地,也算得上公襄的子弟!”
他一时心血来潮,说了这些话,却见元三迁、罩九忧。吕破衣虽相貌堂堂,但都有微憾。元三迁一只左眼,成三白眼,而他正三十余岁,罩九忧已四十来岁,脸目方正,但鼻子中间,突起一个骨节,至于吕破衣,不到三十,印堂却凹了下去。
仲孙湫乍在眼里,心中微微一惊,想起他自己眉心的毛也纠结一起,因懂相理,知是凶险之兆。这时罩九忧道:“我们若能学得先生十分之一,得公子如此信重,那就心满意足了。”
仲孙湫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蒙公子错爱而已。”
元三迁逍:“难得的是先生位居高上,却谦恭待下。”仲孙揪听这三人如此天真赤城之语,愁烦顿消,笑道:“我生科得宠思辱,居安思危,念念有如临敌日,心心常似过桥时,我做事常存此战战兢兢,只求作得更好,不问成果,只求报公子重用之恩。”仲孙湫以前在江湖上年少时太抢风头,以致年轻时作错了一些事,即教天下不容,到处被人追杀,走投无路,被仇人杀了全家,幸得大侠梁斗收留他,公子襄更为他报了仇,并使他触类旁通,引导正拔,以致练成了“正字五剑”,与气伯泰誓、秦歌衫三人,组成了“正气歌”三大高手,名动天下,亭誉武林,所以仲孙湫只觉自己对梁斗和公子襄的恩情,是粉身难报的。
元三迁叹道:“先生教训得是:一个人只要努力,成功不难,只是如何保有成果,才是绝大的不易……”这时罩九忧忽道:“大师兄他们来了。”
原来覃九忧的耳力特别好,来人脚步极轻,跟落叶飘地没什么分别,但仍是教罩九忧第一个听见,吕破衣奔出喜呼:“大师兄……”仲孙湫色蓦然一变,叫道:“小心!”
许未说完,已听到吕破衣大叫一声,倒飞了回来,三人只见他背心上,有一滩血迹!
砰!吕破衣倒在地上,乓乓乒乒,不知压碎了多少次瓷片,但他胸膛上的血渍,却比背上的血渍更大。
元三迁惊呼:“吕师弟,你怎么了……”罩九忧大喝一声,单掌护胸,右手拔出腰刀,喝道:“是什么人!滚出来!”
吕破衣是掠出门口时遇着的,所以门边必有敌手若伏,罩九忧换作平时,早冲了出去,但现在顾及仲孙湫安危,便硬生生忍祝却听见无三迁抢呼道:“吕师弟!”原来吕破衣已被一剑穿心而殁。
这时只听骨咕骨咯一阵声响,一件事物,滚了进来。
仲孙湫叱道:“小心!”他两次大喝,俱震动了伤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罩九忧忙飞身而起,远离那事物,却听一个声音,居然围绕屋子周围嘻嘻怪笑:“你们连师兄的人头也不要啦!”
罩九忧定睛一看,不由得发出一声大呼:原来滚进来的是一颗人头!
是叔梁讫的头颅!
公子襄本派叔梁讫和老君奇护送血河派少年卫悲回返黄河。但叔梁讫首级竟然在此,难道……想到这里,罩九忧义愤填膺,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挥刀冲了出去,边大叫道:“恶贼,偿我兄弟命来!”
他一面舞着刀花一面闯了出去,冲出门口,刀风骤停,并无交手之声,却听他问了一句:“是你?”声音又惊又喜,然后就是一声惨嘶,然后是罩九忧说了半句话:“我未停走……”倏然声止。
又听格咕一阵响,一颗人头又滚了进来,所过之处,洒了一行血迹。
正是罩九忧的人头!
元三迁眶芒欲裂,抽出背后双钩,挡住仲孙湫身前,仲孙湫苦于身受重伤,剧痛难当,但神智未失,道:“你千万要小心,不管来人是任何熟人,都不要疏忽防范……”元三迁鉴于罩九忧,自然明白。
只听门外,嘻嘻、哈哈之声不绝于耳,元三迁怒道:“什么人放马过来,装神弄鬼不是英雄好汉!”
怪笑声遽然而止,一人叹了一口气,道:“好,我就出来让你见识见识。”只见一人出现,脸目背光,瞧不分明,但和身血衣,元三迁失声道:“血河派”门人,叱道:“你……”许未说完,忽然背后“籁”地一响,元三迁正欲回身,蓦然头上罩下一大团“白雾”,只觉一阵昏眩,竭力呼道:“我们梁王府与你血河派向无宿仇,为何……”说得这几句话,一交摔下,不省人事。
这时门口的血衣人,忽然直挺挺地趴倒下来,他背后有一个人,屋上也跃下了一个人,下来便是格格一笑。
后面通道上也出现了一个人,暗器是他发出的,“勾魂散魄龙涎香”则是屋上的人撒下的。
这三人向仲孙湫缓缓走来,形成包围网,向内紧收,仲孙湫左手按住胸前伤口,右手拄剑,剑尖点地,勉力站了起来。
门口那人道:“仲孙湫,你没料到会死在我手中,是不是?”
仲孙漱忽一阵怪笑,道:“我仲孙湫,宁死在自己剑下,也不教你们这干贼子折辱!”
回手一剑,刺人自己心脏,身子连着曲屈的手脆,砰地率下地来。
三人没料到仲孙湫性子如此之烈,忽地自杀,门后的人一叹道:“算了,咱们走吧。”
屋梁上跃下来的人道:“慢。”向那门口的人道:“你去多砍他两刀,提防他诈死。”
那人答应一声,持刀上来,两刀砍下去,斩得血内横飞,三人瞧仲孙湫是真的死了,屋梁上跃下来的人才提住仲孙湫手腕,用力一撤,折断了他手腕,但仲孙漱手指,仍紧紧抓住剑柄。
那屋梁上跃下来的人,又逐一将他的手指折断,然后提了仲孙湫的长剑;走到血衣人处,一足把他踢翻过来,一剑刺人他的胸内,但并不抽剑出来。
这一切都就绪后,屋梁上的人道:“这才像梁王府门人跟血河派高手一场厮杀哩……”门口那人道:“不管欧阳独还是公子襄见到,都教他们跳下黄河洗不清了!”
门后那人道:“长江公子,黄河欧阳,这次想不顾斗一番都难了……”三人大笑、梁上跃下来的人忽道:“快去唐门,可别让他人占了撞头。”三人便极快地闪了出去,消失不见。
他们刚消失未久,一阵杏杂的脚步声传来,未久,便听有人在门外道:“便是在此处。”另一人道:“适才这里正是有人恶斗过,来的人似乎还不少!”又一人道:“这里有数大门派的人暗记,一定是这里。”
第一个说话的人便道:“公子召集我们定必有事,进去看看再说。”
只见门窗前后左右各处,一下子涌现了二三十人,当先几个走入门来,乍见地上尸体,吃了一惊;随而就看见覃九忧、吕破衣白骸首,脸色都变了,然后就看见倒在血泊中的仲孙湫。
这些人都是又悲又愤,抢前去看,一人怒声道:“仲孙先生,我们迟来了一步,迟来了一步……”有两个人不住用额角叩地,撞出血来。有一人以双拳击在墙上,石屑籁落;拳也打出血来。
只听一人沉声道:“悲伤无补于事,还是快查出凶手来要紧。”另一人表示赞同,道:“公子召我们来,而今他在哪里,是当前之争!”
那些人听公子襄下落不明,都从悲伤中勉强镇定下来。一人间:“究竟是谁杀死仲孙先生,‘先查出来,就可以掌握公子的去向了”这于人正是公子襄门下七十一弟子的大部分,他们见公子襄在半空绽放旗花,便急急赶来此处会合:可惜迟了一步,仲孙湫等已尽为人所杀。
这时那首先倡议要查出凶手的人道:“元师弟在那儿,好像还活着。”众人一声欢呼,过去救治他。这人眉字轩昂,英挺俊朗,站在那里,隐然有一股群龙之首的气态,这人正是七十二门生之首羊舌寒。
这时元三迁尚未苏醒,那首先倡议要查出公子襄去向的人道:“仲孙先生的剑在那血河派高手身上………只怕……只怕此事与血河派的人不无关系。”
他一说了这句话,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血河派和梁王府是江湖中两大实力,而“黄河欧阳”、“长江公子”素来河水不犯井水,而今要是杀仲孙湫的真是血河派的人所为,那就势所难免将会招来一场两帮浩劫风波。
那说话的人正是七十一门主中第七十一位:杜而未。
这时元三迁已悠悠转醒,这一于子弟中,有个叫“九死神医”邢似痴的,在医术方面,有独到之得,元三迁给他救治了一回,便告转醒:“你们来了,你们都来了……”众人听了脸色一变,杜而未和羊舌寒对望了一眼,也脸色一沉,元三迁这时已看见倒在血泊中的仲孙湫,不禁扑前,大哭起来;“仲孙先生,仲孙先生……是我保护无力……害你冤死……我……我……我怎对得起公子!”
说着竟倒钩回抹自己的脖子!邢似痴站得近,连忙扣住元三迁脉门,骂道:“你想死是不是?”元三迁万念俱灰,答:“是,我就是想死,让我死!”
羊舌寒上前,一拳打掉元三迁手上的钩,叱道:“现下仲孙先生被人所杀,真凶未悉,公子行踪何处,亦未分晓,你就想死,有没有想一想,你报过恩么?你报了仇没?”
元三迁低下头去,好一会才喃喃地道:“是,大师兄……我错了……我以为有辱使命,一死谢罪……但如今……我知错了……真凶未诛前,我决不自寻短见……”杜而未上前一步道:“仲孙先生是谁人所杀?”
元三迁悲声道:“那时我已中声东击西之计,被他们弄晕过去了……但那时确是血河派的人,对我们作出攻击的。”
杜而未一指伏尸在地的血衣人道:“是不是这两人?”
元三迁道:“那一个是早先跟天山派周锡海互拼身亡的,这一个……就是这一个……”一名公子襄部下恨声道:“血河派……咱们跟你没完!”
另一名却诧异道:“咱们跟血河派无怨无仇,因何……何必下此毒手……”壮而未道:“你先把详细情形;说来听听。”元三迁把群雄在瓷店中相骂拼斗的情形大致上说了,众人一面听,一面对叔梁讫的人头怎会在此处的事大感诧异。羊舌寒点点头道:“当务之急,还是率人去接应公子。”于是调派众人,只留下小部分固守“梁王府”,大部分前往蜀是唐门。
吩咐到未了,邢似痴道:“仲孙先生和两位师弟的遗骸,还是要人士安葬的。”羊舌寒颁首道:“这都交给小师弟。”杜而未也想赴唐门,闻言道:“安葬仲孙先生和两位师兄,小弟极愿意尽心尽力,但求大师兄让我事毕后,仍赴唐门。”
羊舌寒道:“这个当然,本来我固体念小师弟你伤势,故不放心你同去。”杜而未揖道:“多谢大师兄关照,师弟身子还挺得住,大难临头,小弟愿尽一己之力。”羊舌寒笑道:“那也由你。”其实七十一子弟中,杜而未虽泵居其未,入门最晚,但足智多谋,应变灵活,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
羊舌寒便率人远去,赶赴接应。杜而未在收敛仲孙湫、覃九忧、吕破衣尸骸时忽见地上书有一角形的血印,因而,沉思良久,脸有忧色。
第三十三章两大霸主
唐方眼见九脸龙王闯了进来,与萧七、容肇祖、唐甜等剧战起来,有人在她耳边说:“你要去哪里,我救你去。”
她何等机伶,知此时此境,是非要离开不可,免遭唐甜或九脸龙王任何一方毒手,但必须留下暗记,让公子襄获知方可,于是暗自抽出蜻蜓镖,奋力在地上写了些字,才写到第三个字,已给人抱着,耳边只听呼呼风声,眼前只见那件黑色齐肘大袍,知是海难递抱着她逃走,心中不感意外,但仍比道:“海难递,你要是救我,就是与唐甜为敌,如此犯不着!”
海难递一面狂奔一面道:“我知道这回是上吐下泻两头忙……店甜不会放过我,你又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不忍心你落在唐甜的手里。”
唐方听了笑骂道:“什么上什么下的……你当我什么来着?”海难递这才想赶快自己用“吐”、“泻”二字委实大难听,听唐方这么一骂,却色授魂销,脚下一个跟跑,几乎跌了一交,猛地想起唐方就抱在怀里,便死硬硬站住,就是不跌,怕压着唐方,硬硬挺住,砰一声,收势不及,竟一头撞在一棵红珠树干上。
砰的一声,树干给他撞得狂摇数下,“哗哗剥剥”,竟然自树上降下了许多鲜红色的熟透红珠果子,海难递以为有缘,喜悦难抑,也不觉额上肿起一个大包之痛,叫道:“唉呀,好痛……”殊不料唐方见海难递如此狼狈,正噗哧一笑,但见红珠降下,想起昔日,跟“神州结义”朋友跃马乌江之际,萧秋水在风中双手送她果子的情景,心中一酸,想此刻萧秋水不知怎样了,不禁淌下泪来。
唐方长得极为清秀,又带几分英气,清秀多于柔弱,平时也甚少落泪,但此刻忆起萧秋水,不禁伤心起来,这一哭使她更添九分不胜凄楚之美,海难递低头一看,慌了手脚,开始以为唐方担忧他额上撞伤,随即一想,只是自作多情,绝无可能,猜测唐方可能是不要自己抱着,忙不选购把唐方扶靠树边,慌惶地道:“唐姑娘,你不要见怪,我……我情急逃命,冒犯了你……你不要见怪……”其实唐方是江湖女侠,也不在意这些小节,海难递更是大魔头,平时拈花惹草,只要他喜欢的女子,无不千方百计得偿所愿。他原本对唐方,也只是慕天书神令而来,但一见唐方之后,惊为天人,对天书神令,已全不感兴趣,开始的时候,也只是存非分之想,好遂之心,但时间一久,无论吃饭、练武、赶路、思想,无不是索系唐方倩影之上,这下可是刻骨单恋,欲罢不能了。所以海难递对唐方敬若天神,好不容易才甘冒奇险,救出唐方,丝毫不存以如常的淫亵念头,只怕自己污溜了唐方的纯真清自,很是手足无措。
海难递自渐形秽,这下唐方一哭,他更慌了手脚。
唐方见海难递如此张惺,心中也觉好笑,但想到自己落入这人手里,是万万不能候以颜色的,当下寒着脸,不说话。
海难递急得搓着手试探地问,唐方都不理睬,海难递只好说:“是不是在下开罪了姑娘?”反手劈劈啪啪在自己脸上正正反反捆了几个巴掌,打得脸颊上下一条条指痕。唐方见了,再也忍耐不住,噗味一笑,很挟地又寒住了脸,但海难递一见玉人笑就,心头始人下大石,道:“我如果做错了什么,万求你唐姑娘不要生气,尽打我骂我好了。”唐方道:“那你先解开我穴道再说。”
海难递伸出手指,正要解穴,但回心一想:一旦解开唐方穴道,唐方必定离开他的,他现在只求与唐方多相处片刻也好,当下定定地望着唐方,看见她清丽的脸庞,越看越爱,恨不得搂在怀里,又觉得这念头太过龌龊,但他本性如此,无法禁止不想,涨红了脸,呆在当场不知所措。
唐方根不得他快些解开自己穴道,催促道:“你解是不解?”
海难递怔了半晌,忽然流下泪来,唐方意想不到,一个无恶不作的大男人,竟在自己面前流泪,只听海难递抽抽噎噎道:“我……我解开你……你的穴道……你便要走了……是不是?”
唐方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本想撒谎哄他,但想到此人可能很注重自己,江湖上又一诺千金,所以便没有出声。
海难递看唐方表情,便知果真如此,便硬起心肠说:“唐女侠……暂时,我不能放你……”见唐方脸色一寒,便赶紧道:“我晓得。我自己虽是个邪魔外道,但决不会再沾姑娘身子……我会,我会叫我几位手足来服侍姑娘……”唐方听得心中大急,道:“我不要和你去。”
海难递凄若一笑道:“我只想和姑娘多相处片刻,也是好的。”
唐方气道:“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海难递掏出一根绿玉色竹哨子,一连吹了十来声,间隔半晌,又吹了一阵,总共吹了十六七响,每次都如夜桑怪啸之声,然后又放好了哨子,说道:“求姑娘原谅。”
唐方气极,冷着脸不出声,但在海难递看来,唐方却是翘气忿越美丽,心中依恋,更不舍得让她离去,又试着柔声道:“姑娘就当作要去哪里……我……在下送姑娘一程好了……”语态十分诚恳。
唐方想痛斥他一顿,但回心一想:这种人嘻皮笑脸,骂了还可能当作看上他哩。所以便不瞅不睬,这时远处又传来跟海难递所吹的同样哨声,海难递听了,这次撮唇长啸,再不用怀中哨子哨声此应彼和,十分怪异,海难递道:“姑娘要去哪里,便告诉在下,在下与手足送姑娘前去,绝不耽搁姑娘时间……如果姑娘没有什么特别事儿,那就到在下老家一行,让在下好好招待姑娘几天。”
唐方一听,要回这西方霸主的老巢,着实不如照着自己计划去目的地好,只得说:“我不要去你那地方。”
海难递道:“那姑娘要去哪里?”
唐方在海难递救自己前,已经在地下划了“往唐门”三字。她自度落在海难递手中,还不会有什么坏事出来,而且她还有自信哄他带自己去唐家堡,唐方要赴唐家堡,要查清楚唐甜如何使得唐门的人全变了质,为唐甜作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唐方虽离开了唐家堡已久,毕竟还是唐家的人。有些事情,毕竟是女子比男子来得心细,而且有计划得多,唐方对海难递,就有着这分自信,所以她说:“带我回唐门。”海难递如奉玉旨纶音,喜道:“是!在下一定……护送姑娘过去,绝不辱命!”
唐方见他一副誓死效忠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这时统统几声,出现了几个人,共数男数女,见着海难递一齐纷纷下拜,叫道:“属下向老大请安。”
海难递笑道:“诸位辛苦了,请起。”又向唐方道:“这些人是我部分手足,来见过唐方唐女侠。”那八名男女,都过来见礼,唐方苦干手足难动,只得含笑点了点头,算是不让这些人难堪。
海难递见唐方居然肯招呼自己的兄弟,心中又喜又感激,他是一方霸主,乎日受人帮忙,自觉应份,也不会存谢意,但对唐方小小恩惠,因为心里注重,便受宠若惊,于是海难递慌忙引介道:“这是我至亲至信手足兄弟,叫‘右方左圆,乾坤八杰。”
唐方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乾坤八杰”,倒是屡闻不鲜,但“右方左圆”,跟武功人品似无瓜葛,海难递径自道:“这是‘右方’四义:都姓海,叫阿背、阿叛、阿师、阿门,‘左圆’四秀:也姓海,叫阿逆、阿天、阿行、阿事。”唐方心里纳罕:居然有人的名字,合起来就是“背叛师门,逆天行事”?邪魔外道连取名字也比人奇怪,只见这八人,肥瘦高矮黑白不一,尽对着自己傻笑,也没什么印象。
海难递补充道:“这都是我的手足。”说着似引以为荣,原来海难递也是一方霸豪,自有过人之能,在西方一带武林,都很服膺于他,他自己也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帮派,只是这次远行,只带了最得意的八个高手出来,这八人本来都是武林中的厉害角色,但为海难递收服,都跟他姓海,对他十分唯命是从,而且感情远非主仆所能涵盖,海难递对他们也至为真诚。
这时其中一名叫阿背的道:“老大,我们来时,遇到了一些周折。”
海难递一心系在唐方身上,间:“什么周折?”但心不在焉。
另一个叫阿叛的说:“我们中途遇到北方,他好像有意要跟我们为难,追杀了好一段路,我们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他。”
海难递这才注重起来,问道:“是疯玩老匹夫么?”那叫阿逆的女子答:“是。正是北方霸主疯玩老人。”海难递气忿不平地骂道:“那老不死的老得连面子也不要了:受一个黄毛丫头如此播弄,还死心踏地效犬马劳,真不要脸!”
原来“十方霸主,九脸龙王”并称江湖,正如“欧阳黄河、公子长江”一样,各踞一方面雄,现刻西南霸主落花娘子,东北霸主辜幸村,西北霸主甄厉庆,东南霸主江伤阳,东方霸主陆见破,南方霸主中叔崩,西方霸主海难递,北方霸主疯玩老人,四方霸主汪逼威,中方霸主田堂总共是十大高手,“九脸龙王”实则得慕容不是一人而已。但如今十大高手中,辜幸村已死在九脸龙王戟下,陆见破也死在公子襄刀下,汪逼威则死于方觉闲剑下,十大高手已去其三,而田堂即是唐甜。
“西方霸主”海难递和“北方霸主”疯玩老人向来不睦,更常在西北一带争夺地盘,闹得不甚愉快,海难递以护短出名,甚有门户之见,他自己独据西方,自得其乐,训练门下,致力甚多,惟疯玩老人一再明里褒赞暗里低贬,说海难递闭门造车,应多出来呼应武林同道,使得海难递备受一般江湖人士抨击,只是疯玩老人一直想侵蚀西方霸主一股,海难递也看得出来,疯玩老人一直昔不得其门而入罢了。所以海难递更加不接受疯玩老人的假意劝告。
北方霸主疯玩老人受中方霸主影响甚巨,处处为田堂霸业作前驱,海难递见各有霸主纷纷投效中方,凡不降服者易有被孤立及诛灭之虞,只得虚与委蛇投诚,及至明白中方霸主田堂原来就是貌美如花的唐甜,也就明白了老而不羞的疯玩老人何以对“田堂”如此效死,海难递也因而更瞧不起这北方霸主。
海难递本因疯玩老人屡次挑衅,已忍无可忍,小冲突了几次,但有唐甜压制,不致酿成重大流血,而今西方霸主为唐方而背叛唐甜,早已豁了出去,听得说疯玩老人一派又来生事,心中勃然大怒,恨不得拼上一场再说!当下便道:“那老匹夫便让他来,我早想斗一斗他!”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怎么?海天少如此憎恨老夫么?”
海难递脸色一沉,怒叱道:“疯玩老人,你偷听人说话,算什么英雄!”
只听那人哈哈笑道:“你和我,本来就没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一人当先施施然行出来,状如孩童,眯起眼睛来笑,但皱纹满脸。
海难递冷笑道:“你想怎样?”
疯玩老人道:“我倒没想怎样……不过,”说着注目向倚着树干的唐方,邪笑道:“听你们的语气,这位就是唐方。海太少将唐方留着,莫非是要独享美人思么?哈哈哈哈!”说罢他大笑起来,笑声邪到了极点。
海难递听疯玩老人的说话,知道他并非悉知自己背叛中方霸主及“刚极柔至盟”的事,心中一阵暗喜,本来他的事只要未被疯玩老人知晓,便可虚与委蛇,趁个虚隙,一举格毙此人,但见唐方听得刺耳,杏目怒视,心中一疼,无论如何,决不能让这老匹夫语言间有半点辱及唐方,于是叱道:“老匹夫!你放尊重点,唐姑娘跟我,可役半点不可告人之处……我对唐姑娘,更是心仪尊重,决不……”疯玩老人听得一愕,随即爆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原来……原来我们的海太少……风流惆悦的海天少……对唐姑娘动了真情……这可是……哈哈哈……真是一百岁不死都有怪事见!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今回教我亲眼看见了……”唐方气得脸都白了,海难递却涨红了脸,怒道:“老匹夫!你为老不尊……”疯玩老人笑截道:“怎么啦?我教坏你这子孙了么?还是和唐姑娘早生几个孙子,让爷爷高兴乐和吧!”
疯玩老人本来见海难递居然转性,对唐方一片痴心,倒觉新鲜,跟海难递又素来不和,只是调侃几句而已,不料海难递听在耳里,觉得唐方十分懊怒,便对疯玩老人动厂杀机,气得自牙缝里进出了一个字:“你!”
疯玩老人一面笑着,猛瞥见海难递目中隐现凶光,不由得一震,道:“你当真么?”
话未说完,海难递已施杀手!
他左手五指忽然在疯玩老人背后,画了千个圆圈。
这小小的圆圈,却把疯玩老人背后腰脊处要穴:水分、神阳、阳交、气海、石门、关元、中极全笼罩在内!
这七处人体要穴,只要一指拂中,而海难递又是蓄力而发,疯玩老人可谓必死无疑。
但是疯玩老人对海难递早有预防,而且事先又见海难递目露凶光,所以戒备更深,便迅疾至极地一回身,一掌回劈了过去,笑道:“又来跟你老哥玩这一套!”突然住声,接着下来,是砰地一响!
原来海难递虽曾数次与疯玩老人交手,但始终因大家同为一方霸主,自相残杀,未免叫人笑话,而且也没有深仇大很,所以从未出尽全力,但是海难递此刻,却是竭力而出!
疯玩老人只道是自己语言上激怒了海难递,对方只是要表示一下而已,他以为当日各据一方,尚且未拼个你死我活,今日同归中方霸主旗下,谅海难递也不能如何,却不料自己一掌击出,原想推开对方,且自持掌功远在海难递之上,这一掌大可将海难递震飞出去,那背脊的“圈拂手”,则等于不攻自破!
殊不料海难递这次竞硬接自己一掌,掌力浑厚,无可抵御,他生平不知糟塌了多少良家妇女,但却未曾来真的,只是抓来供他您意肆虐,要紧关头之际,便杀了那女子,以压制自己欲火,所以先天宏厚的“童子功”,仍一直保留着,在掌力上,十方霸主中,无一能出其右。
海难递硬接他的一掌,原是大伤元气的事,除非十冤九仇,拼命一击,否则武林中人较技,断不需如此“舍命”,疯玩老人虽明知海难递出手,也不料他含忿一至于斯,砰地交接一掌,海难递的右掌以“格劈手”与他对了一掌,但海难递素来以双手用不同招式称绝武林,是故左手的“圈拂手”,仍然拂出!
只是疯玩老人返身出掌之际,身子已转了过来,海难递原本是拂他背后七处穴道的,现下他一旋过身来,海难递认穴奇准,变招极快,右手格掌,左手改拂疯玩老人的不容、承满、梁门、闷门、太乙、天盘、滑肉门七大要穴!
这一下交手了电光石火,疯玩老人本来脸上份是笑瞎嘻的小一下于,完全绷住了脸。
海难递与他对了一掌,已被“童子功”震伤了肺腑,但他的“阀拂手”,便可立即要了这对头仇人的命!
第三十四章左圆右方
这一招要是挨个正中,就算有七个疯玩老人,也是一命归西定了!
疯玩老人绝未料到海难递当真猝下杀手,情急之下,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就算踢在海难递要害上,海难递一定硬接硬挨,为的是要一举夺掉疯玩老人之命!
只是疯玩老人这一脚,却是向后踢出,踹向倚在树干的唐方身上。
原来在这生死一发间,疯玩老人自知绝无幸理,踢向海难递,也难伤及对方,因怒此事乃由自己对唐方多嘴而引起的,所以这一脚便后肮唐方。
这一脚要是唐方中了,也不致死,疯玩老人危急出脚,力道十分散涣,但因为唐方穴道被封,便无法聚气硬受,所以受伤定然。只是海难递又怎会让唐方承受这无端的一脚呢?
海难递对唐方,连自己手指触沾着了,也怕冒读了对方,何况他对疯玩老人练“童子功”那玩意儿,连他也觉恶心,更不肯让唐方挨上。所以他狂吼一声,意随心主,手随意变,易拂为推,砰地一击,把疯玩老人直推出去。
这下变化,既急且险,若不是海难递素习“左圆右方”不同搏法,断无法变招如此巧妙!
就算海难递认穴无误,一举搏杀疯玩老人,但那一脚依然会踢中唐方,海难递本因疯玩老人语态中辱及唐方,引起杀机,而今却为唐方,易拂为推,将疯玩老人直推了出去。
但若这一拂不是改为推而是击,这一掌击实疯玩老人,也会教他吐血三升,只是对他踢出那一脚,依然无补于事,所以海难递不顾功败垂成,只将疯玩老人推了出去!
这一推力道何等之大,“蓬”地一声,疯玩老人被一股大力撞得倒飞而起,高达八尺,那一脚也等于后撑在树干上,他的脚几乎震折,跌下来是满天星斗,红珠树下的红珠,更是如雨般下。
疯玩老人死里逃生,一摔下来,就呼啸了一声,如狼似虎,如哭如唬,十分怪异。
疯玩老人在爬跌之际,海难递若上前搏杀,犹大有可为,上风占尽,只是他这时一个飞身,抱了唐方,飞退七尺,惟恐被疯玩老人自树上跌下碰到,这时红珠纷落,唐方忽觉自己手臂湿热一阵,原来海难递内伤已然发作,吐了一口血,红珠打在三人身上、发上,衣上,康方瞧得清楚,知得分明,不禁失声道:“你……”海难递却以为唐方嫌他吐血,忙小心翼翼将她身子放在石上,满脸歉疚道:“我不是故意的……”那边的疯玩老人,第二次发出怒啸来。
海难递见唐方惊惧地瞧着自己,便关切地道:“你怎么了?有没有受伤?”一面说一面咯血。
唐方见他如此痴心,竞为之惊心,不禁问:“你受伤了,不要管我。对敌要紧。”
海难递一听对方柔声说出“你受伤了”四个字时,登时脑门轰地一声呆住了,这四个轻声如珠玉落盘之声,在他来说,是血为之欢歌、骨为之激舞的乐韵。他一时站在当堂,什么话都没有听进去了,刹那间,只觉得为眼前的唐方死百次千次,也是值得了。
但这时疯玩老人已然扑起,欺近他的背后。
疯玩老人无端端给海难递一轮搏命攻击,几乎在送了性命,心中恨极,他撞在树上,一交跌得甚是狼狈,但除了一足被震得有些微破外,并没有什么重大损伤,只是心里怒恨到了极点。
他扑到了海难递背后,双掌一交,便要以数十年修练侦关的罢气劈打海难递。
而海难递此刻心里却正有一千个声音在回响:她在问我受伤没有?她在关心我受伤了没……只觉喜悦之情不知如何表达,一直重复着说:“唐姑娘,那天我打了你一掌‘芳兰竟体’,我下流、我卑鄙、我无耻,但我一直后悔到现在,希望你不要见怪,不要懊恼我……”如此想着,竞一直没有说出来,他却以为已经说了千遍万遍了。
这时疯玩老人的掌劲已然攻到。唐方叫道:“注意后面!”海难递仍未回过神来,对“注意后面”四字,一时未解其意。
高手出招,宛若闪电惊虹,是何等快速之事,一刹那疯玩老人双掌已经攻到,但在这时,“左圆右方”八名男女,在男右女左,一齐出掌,十六道掌力,分别抵挡疯玩老人凌厉无匹的两道掌风!
这乾坤八杰的掌力一格上去,只听一阵格格连声,八个人十六条手臂,一齐向弹琵琶般地乱颤了起来!
疯玩老人的脸色,却越来越红润,到了后来简直似脸皮薄得要喷出血来一般。
而乾坤八杰的双手已渐渐内缩,被前力压得不住向后仰倒,唐方瞧在眼里,知道身为“十方霸主”之一的疯玩老人,确有过人之能。
其实“十方霸主”,虽比不上九脸龙王的武功,但能称霸一方。自有卓绝武艺,只是江伤阳、落花娘子、辜幸村等都遇着了更厉害的高手,才致无从发挥。
就在这时,局势忽然变了。
乾坤八杰的双手,又慢慢伸展出去,后仰的身体,又渐渐前趋,疯玩老人以一人力拼八人,初占上风,到得后来,发现自己掌力精纯处尽被一种方形流动的力道所封锁,而内力浑厉处又给另一种圆形回圈的力量消融,如此周旋下去,这方形力道和圆形劲逍,渐渐将自己发出去的真力反击过来,这一股难以匹御的大力,当真不是疯玩老人接得下的。
疯玩老人已处在下风。
这时海难递也已清醒过来,正要出手,但在这时,呼啸四起,四面八方,都有人扑过来。
海难递大喝一声,左圆右方,一下子已搭上了两人,将其击得重伤,便立即又有三人围攻过来。海难递递招变招,见招拆招,东候西突,诡异元常,砰砰砰三声,又将三人击倒。
但他立时又被四人包围了。
原来这些人都是北方霸主疯玩老人的手下,纷纷赶来救驾。此刻疯玩老人己被“左圆右方”、“乾坤八杰”的奇功扣住,胜败尽在海难递跟疯玩老人手下的交手上,海难递虽受内伤,但抖擞神威,只见他左手圈圆不绝、周转自如,大圈、小圈、粗圈、细圈、平圈、立圈、正圈、斜圈,圆圆化圈,右掌却大方、小方、粗方、细方、平方、立方、正方、斜方,方方成格,掌掌或正所斜劈,不消片刻,已将四人打倒。
只是这时又拥来七名疯玩老人座下高手,海难递奋力接应,拼得一回,已击倒二人,但因为内息不调,伤势严重,一时便无法解决其余五人。
他无法速战速决,敌人便越来越多,又赶到了三人,八人合战海难递,西方霸主海难递便很有些力不从心了。
“左圆右方、乾坤八杰”本来转劣为优,渐渐已占上风,疯玩老人越来越力竭,他平时妄自尊大,每次与人交手运气“童子功”,都满脸通红,他的手下们并不知道他已处在挨打局势,加上他平日自恃惯了,而今跟几个并非主要的人交手,谁也不能上前相帮。这一来,疯玩老人心中暗暗叫苦,但又苦于喊不出声,只要叫出半声。“童子功”真气便破,只会死得更快。
而他的手下们,还只敢先缠住海难递再说。这时又来二人,西方霸主虽以方圆拳掌并发,打发掉一人,但敌人已增至九人,海难递左细右支,屡遇险招。
这时的战局是:西方霸主海难递与九名高手作战处于下风,而疯玩老人和乾坤八杰拼掌却命在危殆。
可是局面却有了变化。
“乾坤八杰”中的人见海难递遇难,彼此相觑一眼,似下了极大的决心。
这八人只要再消半炔香的时间,就可以“左圆右方”的劲气流转方式,将疯玩老人的“童子功”逼了回去,但是挨不到一盏茶光景,海难递就可能伤在那九人手中。
“乾坤八杰”脸上都忽生起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而且,又有说不出的依恋。
这时,站在对方掌力最前面的两人,左边是女的叫海阿事,右边的是男叫海阿背,两人脸上都现出无比坚毅的神色来。
只听一声大喝,其他三男三女都向前倾了一倾,将力道全印在前面一人身后,便一齐撤掌向后弹飞出去!
本来前面由海阿事左掌盖在右掌背上,右掌贴在疯玩老人右掌上比斗真力,而其他三女,一个接一个,又掌贴往前面那人的背心,将掌力源源不绝地转了过去。而海阿背也是一样,右掌搭在左掌背上,左掌跟疯玩老人的右掌对上,而其他三男,也将功力一个传一个输入他背上,现下突然之间,其余六人,将功力涌至两人背上,然后一齐抽掌离开,只剩下了阿事、阿背二人力拼疯玩老人的掌力。
初时六人挣脱时曾将余力注在二人身上,所以八人虽去其六,但八下二人反而一挺,掌力压下,力生万钧,疯玩老人心口一痛,已被反挫之力伤及内腑。
但跟着下来,劲道锐减,疯玩老人怎肯坐失良机,运劲全力反吞,登时如暴雨狂风,阿事阿背二人微弱的力劲,如风雨孤舟,飘荡不己,随时随地有被巨浪惊涛拍打得支离破碎之虞。
但是其他六杰,飞快地闯人海难递的战团中,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对方的六名高手。
剩下的三名敌手,两个给海难递击毙,剩下一个,眼看厄运难逃,这时又涌现了六个北方霸主的部下,扑杀过来。
这六人和乾坤六杰血战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海难递这时把仅存的一名敌人也杀了,回头一看,只听两声哀呜,阿背阿事口中,齐齐狂喷出一道血箭,全身都瘫软了下来,身上骨节,寸寸碎裂!疯玩老人的“童子功”,以无匹大力,震碎了他们两人的心脉。
海难递见两名手足掺死,狂嚎一声,就要扑上,疯玩老人好不容易逃过大难,大有脱力之感,再也不敢恋战,撮啸一声,逃逸而去。
疯玩老人一逃,那六个救助北方霸主的高手更加倒霉透顶,主帅已去,本已胆战心惊,加上海难递参人战团,不消片刻,六人尽被歼灭。
大敌既去,“乾坤六杰”一齐搂尸痛哭,海难递也在一旁暗暗垂泪。唐方目睹适才一场大战,一一瞧在眼里,对西方霸主的一干兄弟为义舍身,心中有些感动起来。
当年之日,唐方也是跟着萧秋水和一干兄弟:铁星月、大肚和尚、林公子、李黑、陈见鬼、商俊龙、施月、胡福等人,他们彼此的深厚情谊,以及共同经历,更是可歌可泣的,虽然到最后,各奔前程,而部分因利忘义,而不借作出叛逆出卖兄弟的事来,唐方想到有些人的反目成仇,狠辣手段,背义反噬,心中就一阵刺痛。
也许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但唐方在萧秋水身后知道哀荣冷暖,对海难递及其几个手足情义,更有一份情切的关心。
海难递对敌虽心狠手辣,行事乖辟,但却脸冷心热,此刻垂泪向倒卧在地上的二人道:“阿事,阿背,都是我,害了你们……”说着内心创痛牵动伤势,口角又溢出血来。
乾坤八杰中的阿门道:“老大,您也别伤心,我们为你尽力,是天经地义的……”刚亏道:“老大还是速撤离此地好,你已经受伤,我们人手又有折损,若疯玩老匹夫再纠众来犯,那更不好应付。”
海难递猛想起唐方,不可让她受累,当下道:“好。我们先安葬他们,拜祭之后,即赴蜀中,大概一大半路程也就到了,沿途小心老匹夫暗算,尽少生事为要!”
北方霸主疯玩老入门下人数远较海难递为众,何况今天西方霸主海难递只带了八名精英出来,现已牺牲二人,当竭力避免与北方霸主卷土重来的遭遇战。
海难递转过头来,道:“唐姑娘,我们这就往唐家堡出发:可好?”唐方虽然役理睬他,但海难递已从唐方的眼神里第一次感觉到没有敌意的温柔。
到了次日,他们抵达了离唐门百余里之地“垩日”高岗,已经入夜,所以解马在客店歇脚。
这一路来,海难递对唐方处处新生尊重,绝无过分逾矩之处,乾坤八杰暗伤友好之亡,但对唐方,也悉心照顾,无微不至。
唐方盥洗之后,被扶至一间大房休息,唐方可不喜受人摆布,便说:“你们何不解开我的穴道?”
这时她由三女替她洗身沫浴过后,鬓发微湿,走过饭厅,对海难递冷冷说出了这一句话。
西方霸主早已把全间客栈包下,正与三男杰在商议进发路线,刚刚有一个公子哥儿打扮的人和二名书僮要进来投宿,已被他打发出去,后来海难递觉得来者有些古怪,四人便商议起来,唐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海难递抬起头来,只见唐方沫浴过后更加清丽的脸庞,微湿的发誓,清秀得像一朵雨后的白花,一刹那间,海难递觉得这就是他毕生以来所见过最美的女子,以前不曾见过,日后再也不会见到。
他随即想:他若玷污侵占这女子,他就会失去她了。但他又立刻想:他若玷污这女子,会后悔终身的。这两个想法迅速地自他脑海中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转,好像麻索般乱在一起,海难递心里乱到了极点。
但是他立即看到了唐方清晰明亮的眼光,唇边带有一丝不屑,他整个脸立即热辣辣了起来,只知道自己这等想法何等卑污,实没有资格跟她在一起。所以他立刻避开了眼光,站起来说:“如姑娘不见责,我解开姑娘穴道便是。”此话一出,他心中大大恼悔,生怕一解唐方穴道,她便要离开,而自己则恨不得跟她多相聚片刻也是好的,于是便说:“待到了唐家堡,我便解开你穴道。”
唐方知他不肯答应,也不多说,举步走上楼去。这时抱残所封的穴道已过二天二夜,劲力渐消,她已勉强可以行动,但身体里丝毫发不出力量来。
阿逆、阿天、阿行扶她上房间之后,本要换件衣杉,唐方总觉不好,便只披了件宽袍,三女服侍她躺下了,三人相觑,眼中流露异色。
唐方见她们有情有义,心存好感,便问:“有什么事,尽说好了。”
阿行左看右看,忍不住第一个先说话:“唐姑娘,奴婶有些话儿,心里想说,说出来又怕不得体,姑娘别见怪。”
唐方素来不摆架子,在唐门年纪虽轻,辈份却高,也从不对下人疾言厉色,便笑着道:“今天偏劳了几位服侍,心里好生过意不去,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以后再也不准这么称呼。”唐方笑了笑又说:“有话就直说好了。不可拘世俗之札。”
三人听了很是感动,终于阿逆大着胆子道:“是姑娘准允,奴……”唐方瞪了她一眼,阿逆改口道:“我才敢说的……”唐方笑道:“说吧,支支吾吾算什么?”
阿逆期期艾艾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道:“海老大对唐姑娘……是一片真心的,难道姑娘不知?”唐方一愣,没想到她居然提出这种事情来说。
阿天见阿逆结结巴巴的,始终说头没尾,心里着急,便接过了话题说下去:“海老大对唐姑娘一片痴心,我们看了姑娘样貌人品,也钦慕欢喜……遗憾的是,姑娘对老大好像……我们做奴婶的,很希望妨娘与老大能珠联壁合,配成一对……”听到这儿,唐方再也忍耐不住,斥叱道:“是海难递叫你们来说这些话么?”
第三十五章一张恐怖的脸
唐方这一声责喝,三人都住了声。唐方回心一想:这三人是海难递手下,很够义气,自然偏帮西方霸主,也不能见责。何况一路上来,海难递对自己可谓千依百顺,以礼相待,以海难递的风流成性来说,已算是殊为难得的事情了。当下就没那么气愤,但不知怎么,任何人在她面前劝及她有关疏离萧秋水之时,她就对那人全无好感,更恨不得早日能与萧秋水相会,而这心情也只有萧秋水一人能了解。
只是萧秋水又在何方呢?生还是死,在还是不在,又有谁知?
隔了半晌,阿天忍不住又道:“我们知唐姑娘对萧大侠一片痴心,坚贞不二……但是,萧大侠不知……”说到这里,忍住没说下去,话锋一转,说:“海天少从来都没有对女子那么真心过,他本来……很风流,男女间的事,看得很谈,在一起几天就过去,不像对姑娘这般……”唐方冷笑道:“几天就过去?他倒风流快活,但女子一生贞节都教他败坏了。”说着注目向三女,三女脸色一阵尴尬。
阿行还是比较会应变,眼珠子一转,抢先道:“唐姑娘,我们也是女子,当然知道做女子的心情……海天少向来是这样,那是很……很不妥的,但他对姑娘,却不如此……”唐方冷冷道:“承他看得起了。”
阿逆也接道:“最重要的是,万一海天少能有幸得到姑娘芳心,那么这种不良癖好,他一定会改……姑娘不知,海太少的爹娘是何等盼望他浪子回头呀!”
唐方反问道:“这却关我什么事?你们处处替他说话求情,算什么意思?”
阿行道:“我们绝非海老大派来跟姑娘说的,老大若知道我们多嘴,说不定还会责打我们,我们是见老大痛苦,忍不住要说,要求姑娘……”说着眼圈也红了。
唐方摇首道:“这也不关你们的事,这等事情不能强求。”
阿天又按捺不住道:“‘我们也是一番心意……姑娘和老大男才女貌,正是一对壁人……我们又喜欢姑娘,巴不得姑娘当我们的女主人……何况萧大侠,他,他,恐怕已不在人……”唐方听到“一对壁人”时,想起昔日萧秋水和她在一起时被人所赞誉;听到“女主人”时,想起陈见鬼、曲俊龙、杂鹤施月、广西李黑等一干萧秋水兄弟,侍她也如此,听到阿天再提起萧秋水可能已……这刹那间,唐方忍不住叱喝一声:“胡说!”
阿天第二次想说“萧秋水己不在人世间”,给后方这一喝断,再也不敢说下去,垂下了头,唐方最憎人提萧秋水不测,任何人的话,都不能动摇她的意志:。
这时静到鸦雀无声,只有蜡烛灯心的火舌在啪啪跳跃着,映得几人的影子在蚊帐上时长时短,起伏不已。
唐方终于叹道:“你们出去吧,别来烦我。”
阿逆惶恐地道:“我们说话不慎,得罪了姑娘,请姑娘……不要见怪。”阿天却哭泣了起来。
唐方想想,这些人跟自己非亲非故,自己四肢乏力,若要对付自己,犯不着如此费唇费舌转弯儿,另一方面也觉得她们忠心为主,诚属难得,当下道:“不要哭,我不怪你们。你们出去吧。”
阿行最是知机,向二人示意,便揖道:“姑娘请早歇息,我们这就告退了。”
唐方点点头,三妹相继退出。这时窗外一阵细雨,因住所地近山居,只觉屋外漫天漫地都被一种细碎空膝的雾气包围着。过了不久,屋据便吧嗒一声滴下水珠来,然后小滴水珠连绵不绝。唐方隔着烛影望出窗外,想起昔日萧秋水撑伞出现的情景,好像过去数十年间的事,只觉得很远,觉得人已都不再是身边的人了,雨还是旧时的么?想着心中一酸不觉落下泪来。
三妹走下楼来,只见厅上烛火死自亮着,阿叛、阿师、阿门三人都不在,只有海老大一人在烛前,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乍见三人下来,竟慌忙站了起来,手肘撞到桌上,砰地一声,倒泻了桌上一杯酒。
阿天忙走过去收拾,海难递这才看清楚唐方不在,于是道:“她……她没有下来?”
阿行笑道:“姑娘说要早些休息。”海难递实有些紧张,问:“她……她,睡了没有?”阿行答:“还没。”阿逆想告诉他刚才情况,但欲言又止。
阿天站得近些,见海难递脸色通红,呼吸急促,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笑道:“老大如无其他的事,我们……”海难递道:“你们去歇歇吧,我已遣阿叛他们成守去了。”三妹检在应道:“是。”相继走出。
走到楼下客房南道上,阿天悄声说:“你们有没有看见老大魂不守舍的模样儿?”阿行掩嘴笑道:“早见到了,还用你说。”阿逆却叹道:“他是为了唐姑娘,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时外边细碎的雨声传来,从窗子望出去,山雨空躁,好像不是人间境界,阿逆说:“你们先歇着,我去……”阿行不解,问:“去哪里?”阿逆不好意思地咕唁起来:“还会去哪里?”
阿行登时领悟,便骂道:“懒人尿尿多。”阿天回骂道:“女孩子家说得出口!”阿行没好气道:“你帮着她,八成自己也要去。”阿天笑啐道:“何止八成,简直十成。”
阿行倒没有在睡前解手的习惯,她又累又懒,在山中的夏夜,也寒得叫人着慌,便不理她们,径自人房去睡了。
阿天和阿逆也不管她,便去了茅房,这时雨声渐密,雨意渐浓,所以她们没有听到那一声暗哑的哀鸣。
唐方正要朦胧入睡,忽听呀的一声,一条人影站在门边,看未似乎要进来,但又想退出去,唐方一惊,喝道:“什么人?”
那人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唐方听得是海难递,不知为何,反倒放了心。
海难递本应推门进来,在掩至唐方床前在暗中看她酣睡,不料这古旧木门,会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他几经挣扎,终于忍不住要上来,几杯烧酒下肚,全身都似烧着了似的,纵使外头下的是滂沱大雨也淋不熄。
唐方问:“什么事?”语气本没有什么,但海难递听来,却似乎充满厌恶之意。他心里懊恨、矛盾、愁苦齐至。在未上来前他一再告诫自己,由于自己态度温文,唐方对他的印象显然好了一些,而今自己终熬不过一股强烈的念头摸了进来,唐方对他一定心存卑视,印象也极之低劣,再也挽不回来了。
再也挽不回来了……这句话在海难递心中,比死还难受,喝下去的那些酒都冲到头脸上来,胀轰轰地仿佛都在笑他:你完了,你完了,唐方对你再没有好印象了……他走前两步,看见隔着罗帐的唐方在烛光中发披及肩,柔美抚媚,他心中生起了一种痴狂的意念,唐方见他脚步跄踉,以为他内伤发作,便问:“你伤怎样?”
海难递呼吸急促,一直走过去,便什么都作得出来,忽听唐方这柔腻一问,反而一窒,心中在想:是了,是了,她在关心我的伤势,她还没忘记我的伤势,她对我的印象是不至全坏透……我不可以对她作出叫她失望的事……这下间他酒攻入肠,当真内伤发作起来。
也许在旁人而言,这欲念的禁制并无那么大的反复起伏,但在海难递来说,他本是风流成性、欲海难填的汉子,一下子遇到了自己思慕的人,情欲之间一时极难控制得来,陷入了极大的迷乱之中,他脑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喊,不要走过去,不要走过去……然而海难递的艰苦挣扎与迷乱访徨,唐方是不知晓的,她听到海难递在急促的呼吸中,以为他内伤复发,很想过去帮忙,所以便吃力地从床上撑起来,扶着床沿的事物挨过去探看海难递的情况:那边阿天和阿逆已经小解回来,一路说着笑话,阿天说:“逆大姐,你二十六八了,也该嫁人了。”这时水雾洒人甬道来,不但声音没听清楚,连身边的人也极难看清楚。
阿逆也没听清楚,所以她间:“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于是阿天又在雨声中说了第二遍,这次阿逆听清楚了,笑哗道:“你这十月芥菜早就动春心啦,你喜欢老大,可惜老大不喜欢你……阿逆也是真的钟情于海老大,其实这四妹中多多少少对海老大都崇拜得有些逾乎常情,妹妹四人乎日调笑也是有的,阿逆这样说回来,阿天却不似往常一般顶撞回去。
原来她先说的那一句话,阿逆再问,她只好再说,再说时忽然觉得雨雾森森,好像在骤变无常的小雨里隐伏着什么鬼脸似的,在偷听她们的说话,她有一种特殊的悚然,只好停止了说话。阿逆警觉问:“怎么啦?”阿天只觉不妥,却又不知哪里不妥,只了说:“没什么。”阿逆调笑道:“看你神不守舍……”这时两人行至一处转角处,突见一个人刷地横在前面。
阿逆和阿天是女中英豪,反应敏捷,虽惊不乱,两人分左右跳开,摆出架式,阿逆握拳倒提成弧圆状,阿天掌切成角作方形状,两人是“左圆右方”八杰之一,搭配数十年,在危急关头,见配合迅疾无间。
那人也是左手急攻,右手急封,三人对拆数招,在迷雾中着着都是抢攻,端的是凶险,数招一过,已见分晓,阿逆阿天以二敌一,稳占上风。
只听那人失声叫:“原未是你们!”忙回拳收招,阿天阿逆听声极熟,故出去的一拳一掌,立即收回大力,砰!砰!二声,仍然把那人打得跄踉退了七八步,方才把得住桩子。
阿天阿迹在雨雾中落足目力看去,果然是阿师,不禁哑然失笑,却是虚惊一场,阿逆啐骂道:“咄!你躲在这儿吓唬人么?
人吓人没药医!
阿师赫然道:“适才我在雨雾中仿佛见人影一闪,怕生变故,便来瞧仔细,听有人说话声,就出来截佐……是你们先动手的嘛!”他苦着脸,敢情那一拳一掌,挨得并不好受。
阿天阿逆见阿师已吃苦头,也不为已甚,阿逆道:“你在这儿继续餐风饮雨吧,妨娘我可要回去做梦了。”阿师正怨这湿润辘轳的鬼天气,又寒又饿,却还要看更,正是十分不悦,无端端又给她们打了两下,更不甘心,于是不耐烦地道:“去吧,去吧!”阿天阿逆便在嘻笑中消失在雨中。两人一面有说有笑,一面向客店通追行去,准备回房歇息,刚才那一阵虚惊,倒使阿天不心情,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阿夭和阿逆又说又笑,所以没留神远处一声微弱的哀号。
但是阿师留意到了。
这时两个女孩子已在雨雾中不见,但笑语仍然传来,阿师本来想叫住她们,又怕给她们说自己疑神疑鬼,一咬牙,便自己循声过去查看。
阿师循声过去查看,只见一回密如织纱的迷雾,他走了进去,才知道有堆比人还高的草丛,一直蔓延过去,在迷雨里也不知有多远。
阿师有些心寒,没有再过去,可是当他回身要走时,又听见草丛中统地一下微响。
声响一起,阿师立即回身。
他返一下身子,蓦瞥见一物向他扑来,他蓄势已久的一拳一掌,也立时发了出去!
“蓬蓬”二声,拳掌皆中,对方身子尚未被他震飞出去,他已易拳掌为双爪,抓住对方肌肉,准备再打一拳一掌。
却就在这一刹那间,阿师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在刹那间分成了两个奇妙的揣测:一,他忽然想起了适才自己被阿逆阿天所误以为敌,挨了一拳一掌的事;二,他可以立时断定一点,他对面这人已经死了,而且早在他出手前已经死了。
这两个想法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就在这时,阿师已经看清楚了那人的脸,一张恐怖的脸。
这张脸布满了鲜血,舌头被割,牙齿全被击碎,反插入口腔内,而嘴却张大,被一根尖刺上下撑着,所以合拢不起来,木刺尖部已穿下额与鼻梁而出,其余双目被挖,耳朵被削,三条横在额前的刀痕,以致脑浆也被挑了出来,可见得这人死前,杀人者不让他声张惊动:便把他的嘴捣得一团稀烂,而且身受逼供惨刑。这张脸虽可怖至极而且不成人形,加上阿师打了一拳一掌,鲜血自脸部不住溢出,但阿师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张脸!
他老兄弟的脸。
阿叛的脸。
他张口欲呼,惊怖已甚于一切,就在这时,一双手自阿叛尸身后面伸出来,扼住他的咽喉。
他双手一动,突有人自后擅住了他双臂,而阿叛尸身倒下,一人出现,另一只空的手,执住根本刺,全插入了阿师口腔之内。
阿师至此,双足腿弯处又被后面的人踢得跪跌下去,只能发出一声低闷的呻吟,他面前的人,正拔出了第二根桃木钉,阿逆阿夭在迷雨中走到长廊头的房间,走廊上的石板地,都让雨打湿了,两人走来,分外小心。
她们三人,原拟同睡一间房里,彼此取暖,她们站在门前,门里黑黝黝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这刻阿天笑道:“阿行那小王八,一定睡熟得像只猪!”阿逆笑:“咱们改天来放把火,把她烧成一只烤猪。”两人又咬吱咯咯地笑了,在深山雨声里断断续续。
阿逆忽然哎哟叫了一声,阿天吓了一跳:“怎么?”
阿逆摸一摸身上,怪不好意思他说:“我……我的裙据外摆,放到……茅房里去了。”
阿天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呀,你也来学阿师吓唬人!”
阿逆笑着反讥:“你胆小如鼠……”阿天杏眼圆睁瞪:“你吓着人还来损人?”
阿逆笑吱吱地道:“好,好,我不说就是了!这儿向妹妹赔罪,阿姊这厢有礼咯!”说着盈盈一揖。
阿天忍不住咯咯一笑,又故意板着脸孔道:“你自己去拿,我可不陪我了!”说着打了二个呵欠,道:“我先进去睡觉了。”
阿逆也役好气,悻悻然道:“你不陪也罢,谁要你陪来着!”说着掉头便走人雨雾中。
山中客店的茅房不大干净,加上积水,阿逆的裙摆曳地,小解前因怕沾污,所以先除了挂在钉上,出未时匆匆,便忘了取回,但心爱裙摆,怎舍得留在茅房,阿逆便要回去拿。
她返身回去时,阿天也困了,再打了一个呵欠,喃喃自语道:“我才不管你呢,我要睡觉了。”一面说着,一面掀开布帘,跨了进去。
她进得了房间,房里很黑,只见阿行在床上,却没盖被,这时窗棂外的雨更紧也更密了,隐透着一种山林的幽光。
阿天脱了衣服,穿着贴身小袄、披了一件松袍,便要上床窝在暖厚的棉被里,但见阿行一动也不动,心里暗骂:“这死丫头,当真是睡死了不成?”便要去给她盖被。
这时候外有一道无声无息的冷电乍起,电光一照下,阿天全身都凉了,只见阿行脸目狞狰,七孔流血,上身衣服,给人扒开,裤子也褪至一半,死得奇惨。
阿天一惊之下,正想大叫,但嘴巴忽给人掩住,眼前一人,迅速封点她的穴道,撕开了她身上的宽袍。
阿天惊恐万分,但又苦于叫不出声。
第三十六章鬼雨
阿逆当然不知道房里的事情,她在弥漫的雨雾中行走,一路哼着小曲,走了一段路,她的低哼忽然转了,谈了,停了。
因为,她嗅到一种气味,血的味道。
“背叛师门,逆天行事,左圆右方,乾坤八杰”八大高手,能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来,得西方霸主宠信,也当有过人之能,亦曾终日在刀尖上打混过。血腥味对阿逆来说,是不新鲜的事儿。
只是在这凄风苦雨里的血昧,未免令人惊心。
就在阿逆提高警觉之际,她脚下忽然踢到一件东西,几乎令她摔了一交,加上地滑,她已看清楚地上绊倒她的事物。
那是一个人。
一个死人。
阿师!
阿师在刚才还是活得好好的,现在却死了,嘴里含着一根桃木钉,天灵盖被人一掌击碎,这说明了什么,呵逆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现在惊心之余,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她必须叫出来“有敌来犯”,否则不止她一人,全部的人,都难逃毒手。
她必须叫出那一声来。
可是阿师的死状太可怕,在她脑中留下的印象太恐怖,她一时竟失了音,叫不出声来,这刹那间,她自己也恐惧和焦急到了顶点。
“波”的一声,海难递手中握的一只杯子,猝然被搓成粉碎,瓷片已嵌入他掌心里,但肉体上的痛楚,依然止不住他心里的急切。
烛光下的唐方,那几分清劲,也变作了柔和,婉转得像一朵粱花,飘在良夜的水上。海难递只觉一颗心,跳得擂鼓也似的,十分辛苦。
唐方问:“你不舒服,为什么要捏碎了杯子呢?”
海难递张口道:“我……”
唐力偏一偏头,问:“怎么?”
海难递只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烛光一晃,噗地一声,竞跪了下去。
唐方倒吓了一跳,问:“你这是干什么?”
海难递无限艰苦地道:“我……”
唐方跺足问:“你什么嘛?要说什么,快说出来。”在这一刹那问她与海难递的目光相触,唐方是敏锐的人,一下子,她已完全明白海难递要说的是什么了。她粉脸飞红,后悔刚才向海难递问出了那句话。
海难递几经艰辛,才能说:“自从我见过姑娘,我心中时时刻刻的,都想着姑娘……”唐方垂下头去,却不料海难递忽然窜前,双手捉住唐方纤足,竟然狂吻,嘴里发出浑浊的声音,说:“我只求姑娘……我只求姑娘给我……”唐方心中乱极,但通体乏力,撑不开海难递,听海难递哪些话,知难逃这淫魔之手,心中反倒一片清明,必要时嚼舌自尽便了,只听海难递声音位诉:“我求姑娘……就算不喜欢我……他日……姑娘和萧大侠共结良伴……也把我当作奴仆,跟在姑娘身边,侍奉一世……”唐方听着觉得有些好笑,心想:你可把人作奴婢使用,我可没你这种德性,但想到自己处境危殆,又笑不出来了,倒是觉得先顺从着他,免得这登徒子狂性大发,便说:“不管什么事,你想要我答允你,都得放开我再说!”
海难递一听唐方语气,似颇有希望,忙放开双手,爬了起来,又扶着唐方在烛边坐下,只见唐方云发微乱,呼吸微急,清丽婉容,真是美到了极点,不禁看得呆住了。
唐方起来后,稍微整理一下,见海难递痴痴地望着自己,便道:“看什么?”
海难递如大梦初醒,道:“姑娘太美了……”心里想到:如果唐方是他自己的……那就是世间上最完美的事了,纵教自己只有一天一夜可活,也死无所憾。
唐方知道人痴痴迷恋,很是麻烦。
这时窗外雨声又密了,唐方便说:“夜深了,你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海难递道:“是。”但双眼依然痴痴地看着唐方,依恋不已,不舍离开,只觉一床温暖棉被,烛光温照,不禁有非非之想。
唐方知此情此境,万万不能对他稍加缓色,宁可一死,也不可污了清白,当下幽幽一叹道:“海公子。”
海难递听她叫他,便慌忙走前几步,应:“在。”
唐方噗嗤一笑,只见她在烛光中娇靥乍起两颗深深的酒涡,美得什么似的,海难递一颗心都在眼睛里迷醉了。
唐方随而正色道:“我向不喜欢收奴收婢,你若不嫌,我们交个朋友可好?”海难递一时只觉受宠若惊,也不知怎么是好。
唐方道:“你也知道,我虽未曾嫁给萧大侠,但一颗心,早已是他的了。”海难递听得心中一阵酸楚,答:“是。”
唐方莞尔道:“你知道就好。”又悠悠一叹,接下来的话,说得无比坚决:“不管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变化,都改不了我对萧大侠的心意。若我知道他在世,我也会好好地活在世问等他相聚;假如他死了,我也不会再活多一天,无论是谁,都不能来碰我,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人碰的。海公子,你要是真尊重我,那你就解开我穴道,我会终身待你像个朋友一般。”
海难递只听得脑里轰隆轰隆响,一颗心似被千军万马,在地上踩了又踩,连他自己,也狠不得狠狠地踏上两脚,心里一阵凄凉:海难递啊海难递,人家心目中只有萧大侠,你还怀着什么希望,不自量力而自作多情呢……当下一笑,笑得比哭还难受,道:“唐姑娘,我放你,我一定放你。”声音凄苦得就像咽位一般。
唐方呆了一呆,道:“你怎么了?你伤口……”海难递只觉不知为什么,已全无希望,便说:“我已经没有伤口了。”他晕噩噩的,站起来,见唐方美艳不可方物,便有一种狂烈的冲动,想亲她一亲,虽然立刻就死,也无怨愧。
就在这时,雾雨中传来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呼:“有敌来犯!”
然后声音中断,就像一只鸡被粹然折断了脖子。
唐方和海难递,都呆了一呆,这惨呼如同山水冰凉的雨滴,打熄了海难递心头的欲望,他只呆了一呆,立即翻飞出门,闪电般掠了下去,宜扑发出叫声的地方。
因为那是他的情同手足的弟子所发出的哀呜。
海难递飞出去的同时,唐方听得屋瓦上“笃”地一声,似有一物到了屋上,若在平时,唐方早已飞身上去探看,但此刻功力全失,当然不敢造次。
才过片刻,接下便传来喊杀之声,格斗之声过了半晌,忽然静了下来,然后砰的一声,木门四分五裂,一人扑了进来,全身衣衫鲜血点点,唐方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却正是海难递。
唐方见海难递才下去不过片刻,便受创如此惨重,心中暗惊,只见海难递气喘吁吁,扑到自己身边,唐方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听海难递急道:“那班杀千刀的……我来……解你穴道……”原来阿逆看到阿师的尸体,终于发出了那一声大叫。大叫声甫起,在房间里恣意淫乐的两名凶手,不由得怔佐当堂。
这两人正是疯玩老人和中叔崩,也正是北方霸主和南方霸主。
疯玩老人几次在海难递及“左圆右方,乾坤八杰”手下吃过苦头,知道厉害,更有自知之明,自己若是单枪匹马闯去,断不是剩下的乾坤六杰合海难递七人之敌,于是含忿而逃,却不料在半途中恰好遇到中方霸主的传召旗火令。
中方霸主田堂亦即是唐甜,她不知何故,出发较迟一些,一路上召集人手,北方霸主自是其中之一。
疯玩老人一见到唐甜,便将海难递与唐方关系暖昧的事说了,唐甜恨唐方入骨,只觉自己从声望到酒涡都不及她漂亮,海难递为唐方而叛她,更气不过,但想到唐方落在海难递手里,哪里还保得住清白?便不禁开心起来。
疯玩老人观颜察色,道:“海难递好色如命,见到唐方,还会吃素不成,只是……”唐甜听得开心,笑问:“只是怎样啦?”
疯玩老人道:“我看海难递那小子意乱情迷,神魂颠倒,不是好路数……万一他变成上了套的猴于,给唐方这么一耍,若跟咱们作对,那也怪碍手碍脚的。”
唐甜只要让唐方活着,总是不开心,当时沉下了脸,道:“你找几个人,去收拾了那姓海的!”疯玩老人道:“姓海的只剩下六个人,只要小妹派几个高手相助就行了。”
这时唐甜身边,萧七、容肇祖刚好不在,正派出去和某人联络,唐甜胸有成竹,道:“就派中叔崩跟你走一趟。”
顿了顿,唐甜又道:“我就要唐方先不清不白,然后再死得不明不白。”
于是中叔崩,疯玩老人便赶了过来。
两人一路追查,先掳佐了戍守中的阿叛,逼他说出客店中布置,才残忍地杀了他,然后闪人房内,先好杀了阿行,又诱杀了阿师,趁阿天和阿逆分手时,再捉住了阿天,正施强暴,只闻阿逆的呼叫声,两人立刻窜出,以两大霸主的武功,阿逆一人怎抵挡得住,不消片刻,便给杀了。
这时海难递冲到,和疯玩老人及中叔崩恶战起来,海难递身受内伤,自不是两人合力之敌,未几便背上着了桃木钉挑伤,挨了疯玩老人半掌,他自知难逃活命,便要冲上楼去,解唐方穴道,好让她自行逃走。海难递饶是在危难之中,犹不忘盾方安危,他冲上去之际,剩下阿门一人守在门口,死力抵挡。
阿门只是“背叛师门”中之一人,若要一搏,只剩他一人,哪是两大霸主之敌?所以奋战之下,仍是给疯玩老人劈中一掌,给中叔崩一钉透胸而过,因而毙命。
两人冲上楼来,海难递己替唐方第三次解穴,由于前二次海难递运指如风,使唐方被封之穴,依然解不开去,海难递心下大急,这一次已是全力施为,唐方感觉四肢已恢复力道,但全身功力,并未恢复,抱残的封穴手法果是常人无法解除。疯玩老人和中叔崩一见,齐声怪笑,疯玩老人邪笑道:“这生死关头,还来搂抱一番,海霸主、唐姑娘果真是一对妙人。”
中叔崩接着道:“你们要怎样就怎样,我们俩可以大饱眼福,也无所谓,说不定看到兴趣来潮,也来……”海难递怎肯让人辱及唐方,大吼一声,奋掌澎拳,要扑过去。
唐方又气又差,但她聪敏过人,立时看出二人用意,向海难递低声叱道:“别中他们的激将计!”
海难递一听,登时为之一省:唐方喝声虽低,但仍教中叔崩听到了,笑道:“倒像老婆教丈夫不要生事也似的,我们海天少多听话呀!”
心翌却想:这唐方果不易惹!唐方心里又羞又恨;但在生死关头,把持得住,不去理他,海难涕听唐方关心自己,如奉玉旨纶音,心里甜丝丝的,再大的艰险,也没放在心里。
这二人一时间各想各的,惟独是疯玩老人见着了海难递,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吆喝一声,运起“童子功”,双掌如铁石,一掌又一掌打了出去!
海难递怕他伤及唐方,低声道:“别怕!”窜身而出,左手成拳,右手为掌,左手接则右子放,右手引则左手纲,抱元归一,运力转道,力战疯玩老人。
本来海难递一受伤,诚难再与疯玩老人匹敌,只是疯玩老人也有微伤,一足不良于行,加上海难递一心一意维护唐方,浑忘自己身上所受之伤,反而因此而发挥了潜能,打得疯玩老人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用之力。中叔崩本想加入战团,他惯用的武器是桃木钉,长足三尺有余,另外手扣无数小桃木钉,成为他的暗器,他才踏前一步,忽听唐方道:“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中叔崩哈哈一笑:“我们是霸主,又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一个死的英雄好汉,不如半个活着的龟儿子!”说话到此处,这才看清楚唐方,在烛光下明媚得像天女嵌刻在石壁上一样。
中叔崩虽然见过唐方几次,唐方也落人他手中几次,但他一直没有好好端详过唐方,现下他刚作过伤天害理的罪孽,奸污了阿逆阿天,欲火全消之际,只觉得那烛光下的影子,美得足可洗净他心灵中的污秽。但毕竟那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中叔崩毕竟是沦入魔道数十年的人,一下了,他便向唐方逼来,只是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向她出手。
海难递心念唐方,当下不理一切,急攻疯玩老人两掌两拳,狂吼一声,截向中叔崩,不让他伤害唐方。
第三十七章灭烛
海难递的武功,和疯玩老人本来旗鼓相当,只是海难递受伤在先,而今又在厮拼中猝然撤身,疯玩老人大喝一声,左手连化两拳,右手连化两掌,飞起一脚,正中海难递背心。
海难递这时正向中叔崩扑去,中叔崩乍见人影一闪,一人当头罩来,他脑中犹存唐方烛下情影,却在烛影一晃之下,一人和身扑来,他退已无及,桃木钉却飞插出去!
海难递直扑而出之际,背心一痹,已吃了一腿,乍见那中叔崩桃木钉当心刺到,他怕自己一旦避开中叔崩便会向唐方冒犯,将心一横,及时双手一合,竟抓住了桃木钉!这时他飞扑之势未止,身体撞上了中叔崩!
中叔崩忽觉桃木钉被执,正想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对海难递猛下杀着,但给海难递一冲,只得竭力稳住脚步再说,殊不料海难递这一扑,还兼有疯玩老人在背后踢上一脚之力,砰地撞在中叔崩身上,中叔崩立桩不住,仰天而跌,海难递抓住桃木钉,也仆倒下去。两人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疯玩老人见二人倒下,以为有机可趁,便掩将过去,想补海难递一掌。
只是地上两人,纠缠在一起,哪有名家高手风度?中叔崩武功本来不在海难递之下,海难递受伤不轻,更应稳占上风,但是海难递一心一意要拼死,不让这人去侵犯唐方,所以出尽蛮力,而且还一口咬在中叔崩脖子上。
中叔崩见海难递双眼赤红,状若疯狂,更是惊心,及时将头一偏,海难递这一日,就咬在他肩膀上。
中叔崩痛人心脾,一起膝,顶在海难递肚子上,海难递虽然吃痛,但依然死咬不放,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扭作一团,饶是疯玩老人这等高手,一时也不知如何下手。
疯玩老人正苦于无法下手,忽灵机一动,大步逼向唐方,原来他早已看出海难递一心全系于唐方身上。
疯玩老人退向唐方,海难递心中大急,果然大受影响,给中叔崩又占了优势,但在这时,唐方蓦然一扬手。
只听嗤嗤两声,两枝飞镣,激射而出!
疯玩老人猛想起当日“唐方一战”的盛名,不敢怠慢,连忙伏下,避过一镖,却觉那一镖打得甚是平平无奇,心中正是纳闷,忽然眼前一暗,然后全黑。
原来唐方的另一只镖,不是打向他,而是打熄了蜡烛。
唐方穴道被封,发镖劲力未复,但她知道海难递会因她的安危而大为分心,如此下去,自己和海难递都甚凶险,所以她故意虚张声势,令疯玩老人闪躲,却主旨在打灭烛光。她功力虽失,但准头仍甚精确。
这一来,房内全黑,只听地上扭打之声依然传来。
疯玩老人知被愚弄,大喝一声,呼地向唐方原站处,劈空打出一掌!
疯玩老人的“童子功”何等犀利,凭空一掌打出,隆地一声,数块木板,断裂震飞,露出外面的山风凄雨奇景,外面虽也皆黑,但有一种幽微的光线,反映得屋内有了一点点徽芒。
只听地上有人气喘吁吁地喊:“唐姑娘,你可好……”砰地一声,似中了一拳。
却没有回音。
隔得半晌,海难递嘶声嚷道:“唐姑娘……你怎么了?”这下他的声音显然声嘶力竭,似被人扣住喉咙,瞬即窒息,勉力呼喊出来的声尾而已只听唐方叹了一口气应道:“我没事,你放心。”声音大有感动的微涩。
疯玩老人一听,却吓了一大跳,原来唐方的声音就公他背后石远处响起,他也连忙回身护退,又发出了一记劈空掌,再碎了九块木板!
原来唐方待烛火一灭,知道疯玩老人要下毒手,即凭这两天来已恢复的一点力量及海难递解了小部分的血脉通畅之功,迅速移开了原位,疯玩老人一掌击空后,她借着木片断裂声的杂音,偷偷掩近记忆中疯玩老人原地的后面,准备觑个机会,发出暗器,先放倒一人再说,殊不料海难递因担心她出事,呼叫再三,到了最后一次,已声嘶力竭,如果自己再不出声,听来海难递心丧若死,断难支持下去了,只得出声应和。
这一来,疯玩老人也就发现了她的行踪。
同时间,哎哟一声,是中叔崩发出来的狂嚎,显然是海难递闻唐方未死,重萌生机,奋力顽抗,使中叔崩吃了个大亏。
疯玩老人又劈了一掌,仍不知有无命中,只见外面的天光又映进来多一些,但仍是看不清楚,而地上扭打喘息声渐重,只听中叔崩挣扎道:“快来……帮我一把……”听来是被海难递发狂似的攻势打得颇觉吃不消。
只是疯玩老人瞧不仔细,又何从帮起?反怕自己打错了人。
就在这时,他忽觉自己左面,有一声微响,这一声响甚轻,是手伸人缥囊,囊里的暗器被捞起时互相碰击的轻响。
疯玩老人知唐方欺近左侧,正要用暗器伤他,他先发制人,大吼一声,一掌运足十成功力,遥空击出,膨地一声,木屑翻飞,天光雨雾,又自大洞中洒人,间中夹着一声呻吟。
疯玩老人借着灰蒙蒙的光线一看,只见唐方倒在破板里,心下大喜,笑道:“倒也!倒也!”他何等老好巨滑,这“倒也倒也”是说给海难递听的,他自己却在一言未发之前,早已呼地一掌劈了出去,生怕唐方未死,及时起来顽抗。
殊不知他这一掌劈出,强烈的风声中微有“丝丝丝丝”四响,待他发觉,暗器已近右侧,他怪叫一声,另一掌及时发出,饶是他出掌得快,几枝暗器劲力不足,全推落地,但就在此时,疯玩老人只觉自己背后脊间一痛,知道已着了道儿,忙以双掌卫护全身,一面疾退,喀喇喀喇,他急步倒踩在板上,断板尽皆碎裂,他情急之下退势更急,一直退到了窗外雨中,双掌犹自飞舞着,只见他逆着蒙蒙天光,周身蒸发出一阵茫茫烟气,竟是滴水不透。
唐方瞧着暗暗吃惊,心忖,这老头的“童子功”,确非浪得虚名,她在黑暗中将宽抱脱除,随着掌力一扔,自己却先避了开去,断板压在袍上,黑暗中令疯玩老人错觉以为是她,在出掌风声大作之际,她发出了四枚蜻蜓镖,再掩身过去另一面,发出了一枚燕子针。
果然疯玩老人反应奇快,及时以掌力迫开“蜻蜓镖”,但还是避不了轻而无声的“燕子针”。“燕子针”体细而速,在掌风与忙乱之中,疯玩老人便着了这一针,只是在黑暗中功力未复的唐方,也示能刺中他的穴道,而且凭一日小小的银针,也伤不了修习“童子功”数十年的疯玩老人!
疯玩老人被刺了一针,心中怒极,一面挥舞双掌,一面已立下决心,非杀唐方不可。
唐方却不让不避,从容说道:“你的掌功不错,不过我劝你还是停手的好。”
疯玩老人心中一寒,不禁问道:“你说什么?”手下不禁稍慢了下来。
唐方仰额道:“我没说什么,我只是想:中了唐家‘千毒百绝、断肠腐饥醉生梦死、化为浓水针’的人,还敢舞狮舞龙的,也真少有。”
疯玩老人听得脸色一变,却哈哈一笑,道:“笑话,笑话。”但他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只觉腋下中针口处痒痒麻麻,在黑暗中早已白了脸色,只不过别人看不见而已。
唐方道:“笑话么?那我现在浑身无力,你正好可能过来把我一掌打死。”
疯玩老人这时早慌得没了主意,开始时他还不大相信,但唐方如此镇定,还引他过来出拳,定必是诱自己运力时导致毒针剧毒发作,他心头发毛,从前听过唐家毒药的传说,全都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在寒雨里不禁抖哆起来。
他虽然从中叔崩处听得唐方是给抱残点了穴道,但唐方刚才已对自己出手,而又分明看见海难递在解唐方穴道,以为她封穴早解,自己扑过去一击不中,只怕就要受尽惨厉折磨而死,想到这里,疯玩老人再也不敢造次。
唐方抿嘴笑道:“你这么乖做什么?哦,我知道,你是想骤然扑过来,一击而中,再迫我拿出解药……是不是?可惜……我身上根本没有解药,我倒是知道药方的配法……那就看你……乖不乖了?”
疯玩老人本来就想扑击唐方,迫她拿出解药,但给唐方这一说,可谓从头冷到脚趾,全元希望了,不禁完全忍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也格格作响,设想到自己一生骗人、杀人,到头来,却遭一个女娃儿弄得全无办法,如肉在砧板上,任由人宰割似的。
唐方笑道:“对了,要是你乖乖的,我也不想杀你,一切好商量……”其实唐方用智计总算刺了疯玩老人一下,但唐方的暗器是素不淬毒的,那暗器的名称在唐门虽有,却是一流高手才能施用才会使用:唐方根本碰也没碰过,而她适才数度移身与疯玩老人周旋,牵动闭塞未通的血脉,已觉四肢乏力,头晕脑胀,只是勉强支持着,在黑暗中不让人看出来而已。
唐方正在筹思下一个步骤,却听一人怪笑道:“你以为制住了老疯儿就得了么?”唐方心里一撩,知道不好。
说话的人正是中叔崩。
原来唐方以灭烛、诈倒、声东击西、虚张声势,制住了疯玩老人,但是却在同时间,海难递信以为真,听得唐方被疯玩老人击中,便不顾一切,放开中叔崩,欲扑向疯玩老人。
海难递与中叔崩之战,虽是受伤在先,但他可谓“一人舍死,万夫莫当”,中叔崩反而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但中叔崩功力毕竟与他相差不远,海难递想杀他,倒也极难。
但当海难递放弃优势,上前欲救唐方之际,弱点大露,中叔崩便趁这个虚隙,出手点倒了海难递。他知道唐方厉害,但又色胆包天,便出言调笑。
“你的丈夫而今下落不明,十死九生;”他指指地上的海难递又道:“你这情夫又……这个无能为力;”又向疯玩老人遥点了点:“那老头儿也老不中用了……嘿嘿嘿,还是我这个年轻的好。”
唐方气寒了脸,要是还有力在,她早已出手了,中叔崩的话,也气炸了自以为中毒颇深的疯玩老人以及被封穴倒地的海难递。
唐方见海难递在地上,虽命在危夕,但望着自己的眼光甚是焦虑,不住地转眼珠示意自己不要去管他,心中不忍叹了一口气,道:“你……你为何要这般傻……”中叔崩笑道:“他傻,我可不傻。”
疯玩老人在雨中到是一动也不敢动,只急道:“中叔兄,你救救我。”
中叔崩笑着反问道:“我中叔崩外号除了南方霸主,还叫什么,你该知道。”
疯玩老人人在雨中,心中又是一凉,中叔崩未列在“南方霸主”的位置前,就叫做“无亲无朋”,凡是做他亲人、朋友的,莫不被他陷害到身败名裂,丧命毁家不等,直至他渐有声名,到获得一方霸主宝座后,这等令武林中黑白二道人物都唾弃的事,才算是少做一些。
中叔崩而今如此间自己,显然没安什么好心,疯玩老人越想下去,心就越凉,只觉这山中的雨,冷得像腊月寒冰一般。
唐方冷笑道:“就算你救了他也没用,没有解药,他死定了,而且会死得很辛苦、很痛苦。”唐方讲“很辛苦”时,疯玩老人抖动了一下,讲到“很痛苦”时,疯玩老人忍不住全身都打了一个寒噤。
中叔崩摊手笑道:“好,好,我不救,我不救,我只杀人,哪,你杀了那老头,我杀这小子,那么,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他这一句话,说得十分之邪,庸方、海难递、疯玩老人脸色为之一变,海难递穴道被封,但能说话,破口骂道:“中叔崩,你要脸不要!”
疯玩老人却颤声问:“中叔兄……你……我俩相交十年,且同在‘小妹’旗下做事,怎可如此……”唐方却冷冷地问了一句:“你不怕‘小妹’知道?”
中叔崩本来一直在邪笑,但一听唐方这般问,脸色倏然一沉。原来唐方据情势判断,这几个霸主彼此间如此不和,却共同在唐甜座下甘为奴才,必有把柄要害操在唐甜手里,故作此问,她这一问之下,中叔崩果然变色。果然中叔崩之所以加盟“刚极柔至盟”,因他自己就着过唐甜毒针,每一百天必须服唐甜配制的解药方能镇压,所以性命操在人手,只好听命行事,唐方这一说,正好触动他的禁忌。
中叔崩寒着脸道:“反正今晚你们二人,谁也活不出去,有什么好说出去的。”他这句话,说得甚阴险深寒,使人禁不住打冷战!
中叔崩本也不想连疯玩老人一齐杀掉,仅他忤逆反叛的话已经说出口了,要不杀人灭口,也是在所不能了。
南方也没想到那一句话反引起中叔崩的杀机,正寻恩对付中叔崩之策,海难递忽凄声叫道:“康姑娘……你穴道若是解了,快离开这里,不要管我!”
海难递对唐方是一片苦心,想让她逃命,但海难递此语一出,康方和中叔崩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中叔崩想起的是:适才明明看见海难递解唐方之穴,分明不奏效而一脸懊丧之色,丽今唐方又怎会穴道自解呢?
唐方想起的是:海难递这么一嚷,会不会引起中叔崩怀疑——自己穴道仍然受禁制。
中叔崩迟迟不敢对唐方下手,是忆起她当日“唐方一战”的英名,又见她不知用何法,使疯玩老人中了喂毒暗器,不禁也有些心寒,故不敢贸然动手,而今听海难递如此说,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呛喝一声,道:“那我就先毙了你!”一钉便向海难递凿下!
唐方明知自己不可,随便出手,出手便让人觑出虚实,但她却绝不忍海难递就如此给中叔崩钉死,情急之下,娇叱一声:“看打!”三枚“红蜻蜓”,“啸、啸、啸”分上、中、下三路,袭向中叔崩!
中叔崩桃木钉一挑三圈,将三件暗器全砸了开去。他作状要杀海难递,是想引唐方出手,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接下唐方三镖,哈哈一笑,道:“原来你穴道未解。”
唐方明知会被此人试出功力不足,但又不能对海难递见死个救,当下知道自己情势甚是凶险,不禁脸都白了。
中叔崩邪笑道:“好哇,既然如此,人都暂且不杀,反正他俩一个站着不动,一个躺着不动;看看咱们如何动……”唐方听对方出言无礼,“哩:哩、哩”又射出三枚蜻蜓镖,可惜准头虽有,发射无力,中叔崩一侧身便已躲开去,地上的海难递知道全怪自己不慎,使得唐方功力未复的事泄露,心中难过得恨不得即刻死去。
中叔崩踏前一步,唐方知对方辱加于身,不如自则在先,忽灵机一动,仰首扬声问:“上面是谁?”
中叔崩将信将疑,也拾起头来一望,唐方用尽全力,掠至海难递处,用力撞开他受封的穴道!
这下正是围魏救赵之策,解开海难递穴道,让他来抵抗中叔崩,中叔崩初以为屋顶上真有人,他本隐约觉屋内似乎多了一人呼吸之声,但又并不十分肯定,在山中夜雨里听来一切都似假还真,而今向上一看,唐方身形闪动,中叔崩以为唐方要趁隙来袭,忙挥动桃木钉,护住全身要害!
这一来一慢再慢,换作平时,唐方早已解海难递之穴得手,只借她内力未复,手足无力,轻功施展不出:只赶到了海难递身边,中叔崩便已醒觉,他跟海难递一战,只觉这家伙状如疯虎,甚为难缠,若让他起来再斗,没自己什么好处,情急之下,一掌遥空就劈了出去他的掌力虽不及疯玩老人的“童子功”精纯,但“南方霸主”的“桃木神功”掌力,声威也算惊人,遥空劈出,凌厉巨劲,飞卷而出!
唐方已不及解穴,为救海难递性命,只好抱着他就地一滚,让开掌劲,掌风扑了个空,砰的一声,又将几片木板摧倒,落在雨中。
这时忽然柱倾木倒,数人衣衫,一时尽湿,原来这房子先后给疯玩老人打了几掌,已倒塌了一半,再加上中叔崩这一掌,房屋架支持不住,为之“散板”,屋上的木板,失了支架,都倒塌了下来,随着木屑罪雨飞落之际,一人飘然而下,落入房中!
那人是一个老婆婆,瘦瘪得像一颗风干的黑葡萄,十指骨节,赫然都自指节处凸露了出来,显然是给人生生捏碎了,难得的是她此情此景下,怀里仍抱了一把黑葡萄。
唐方起先的确曾听见屋上“笃”地一响,但那人一直未曾现身,唐方只道自己听错;中叔崩也不料自己一掌打下了一个白发老婆婆来,海难递、疯玩老人等,更是意想不到。
中叔崩和唐方都呆了一呆,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半晌,还是那老婆婆先说话:“你们就当我不在吧。”说着捧着葡萄,蹈蹈在雨中行去。
第三十八章葡萄成熟时
中叔崩忽然大喊:“等一等。”
那老太婆站住,半侧着身,问:“什么事?”
中叔崩笑着走过去:“前辈手抱葡萄,却不知是自己吃的还是卖的?老婆婆叹道:“葡萄成熟时,我又卖又吃。”
中叔崩道:“那前辈就是‘龙王庙’一流杀手‘鬼见愁’走鬼婆婆了?”
老婆婆又叹了一曰气,道:“正是老身花非花。”
这几句对答里,众人都弄清楚了这老太婆的身份,原来就是九脸龙王手下的“走鬼婆婆”,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江湖上正邪二派,武林中黑白二道,无不对之畏如蛇蝎,故称之为“鬼见愁”。她的闺名却十分清雅,叫花非花。她的一双铁爪,称著江湖,平素装作卖水果老婆婆,据悉她水果都是武器,尤喜拎着串葡萄,到处替“九脸龙王”作刽子手。
走鬼婆婆既是“龙工庙”的人,她两不相帮,是合情全理的。
中叔崩道:“果然是花老前辈!”
走鬼婆婆无精打采道:“什么前辈不前辈,只不过虚活了儿岁,我老人家只是九脸龙王的跟班,不像你阁下是一方霸主!”
中叔崩听“九脸龙王”四字,脸色稍变了一变,又道:“其实以婆婆这等身手,又何必屈居人之下?”
走鬼婆婆苦笑道:“你看,我且不良于行,还能成什么大事!”
中叔崩笑道:“我看婆婆还硬朗得很哩。”
走鬼婆婆谈淡地道:“如中叔霸主没什么事情吩咐,老身要走了。”
中叔崩道:“适才婆婆在屋顶上坐那么久,还不急着要走……而今这么快便离开,可不是嫌我中叔崩嚼舌吧?”
走鬼婆婆无可奈何地道:“那你想怎样?”
中叔崩笑道:“也不怎样,只是想吃婆婆的葡萄而已。”说着伸手到走鬼婆婆怀里。花非花笑道:“我的葡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吃的。”她的一张脸,又长又窄,眼又眯又细,说话像一根针落地般轻细,一笑之下,脸纹纵横,令人不寒而栗。
中叔崩眉一剔嘿嘿笑问:“是么?吃了会怎样?”走鬼婆婆笑道:“泻肚子,非哩啡呢,泻得肚子、肠子一地。”
中叔崩怪笑道:“有那么厉害?”
走鬼婆婆道:“不信你就吃吃看。”
中叔崩道:“好!”倏然之间,一钉往走鬼婆婆心口凿了过去!
走鬼婆婆一旋身,避过了这一记,叹了一口气,但足下丝毫不慢,已踢了四脚,踢向中叔崩身上四处不同的要穴!
走鬼婆婆快,中叔崩也不慢,只见他身上似蛇一般扭闪,已避过四脚、手上的桃木钉,可一丝也不容情,向走鬼婆婆猛攻过来。
她此刻己不受“九脸龙王”重用,只忝作个“龙王庙”、“黑杀”赴唐门路上接应而已,她见到海难递一干人带唐方投宿此处,知道是重大讯息,早已留下暗号,通知慕容不是,一方面贴在屋顶上监视诸人动静,不巧恰好遇上“刚极柔至盟”的中叔崩、疯玩老人来袭“西方霸主”,打到最后,连她也无处遁形。
中叔崩这边,知道走鬼婆婆伏在屋上,早把一切听去,今日万万不能留下活口,初时还忌走鬼婆婆武功厉害,但见之十指全折,而且隐忍退让,知道此人并不足畏;更萌杀人灭口之念,要知道“南方霸主”中叔崩这等人是“凶则惧,顺则欺”的人,走鬼婆婆愈是想退走,他愈是觉得非下毒手不可。
这点走鬼婆婆也甚了然。所以中叔崩猝下杀手,却杀不了她:她猛下绝招,也打不着中叔崩。两人较量起来,走鬼婆婆吃亏在双手俱折,她一生功力,大半浸淫在双手之上,所以渐落下风。
唐方趁这个机会,为海难递解穴,惜功力不佳,几次都解不开禁制,唐方只好一连串用力推拿,希望能撞开血栓,这可苦了海难递,强忍血气翻腾之苦,咬紧牙龈不作声。他肉体虽苦,但精神上却犹坠仙境,只觉唐方抱他、救他、为他解穴,一股似兰似庸的幽香袭人鼻来,他觉得陶陶然,如坠神仙境界,就算一辈子穴道不解,他也甘心情愿,只恨不得这美好情景不要过去。
中叔崩占了上风,估计在五十招内可以解决这老太婆之际,走鬼婆婆忽然将身上的葡萄向他抛去!
中叔崩不知是什么作用,但知是极厉害的武器,否则走鬼婆婆断无理由手脚不离地将它携带着,当下急翻滚闪避,只听轰隆一声,木屑纷飞,忽然间天塌地隐,唐方、海难递、中叔崩以及尚未掠出房外的走鬼婆婆,还有在走廊外淋雨的疯玩老人,一齐站足不住,向下跌落!
走鬼婆婆的“葡萄”,当然不是葡萄,而是炸药!
这一炸,本来被疯玩老人、中叔崩打劈得千疮百孔的房子,终于坍倒下来。唐方功力未复,海难递穴道被封,疯玩老人自以为中毒且不说,连同走鬼婆婆和中叔崩也不例外,在这凌厉炸药的震荡下,直摔了下来。
中叔崩、走鬼婆婆二人一跌下即设法扫除身上事物,跳将起来,准备再斗,两人中以中叔崩受伤较轻,双手灵便,动作较快,但炸药在他极近处瀑炸,他所受波及也最巨,所以当他拨开障碍之际,走鬼婆婆已厉啸踢到!
中叔崩忙乱之中,也双手陡出,刹那间点了走鬼婆婆双足“是读穴”,接着又点中了她的“京门”、“五枢”二穴,走鬼婆婆砰地摔了下来。
但在他点中走鬼婆婆穴道的同时,走鬼婆婆的双脚已同时踢中了他的“中注”、“育俞”两穴,中叔崩只觉全身一震,虽已打倒了走鬼婆婆,但全身同样动弹不得。
这一来,中叔崩、走鬼婆婆、海难递三人皆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唐方穴道将开未开,似闭未闭,只是全身无力,剩下疯玩老人,又以为中了唐方毒镖,只冻得在那儿抖哆,却不敢乱动。湿透,却一筹莫展。
这种情形十分古怪,几个名动一时的武林高手,尽在雨中。现在占上风的是唐方,因为众人之中只有她能略为移动,其实真正有实力的是疯玩老人,偏偏他又以为自己中了剧毒。
唐方知道现刻间这人也最危难,恐怕久了他不相信,便自怀中掏出一颗药丸,递给他道:“你先吃下,可以将毒力延两个对时再发,那时我再配给你。”
疯玩老人半信半疑,唐方叱道:“你不吃,那自己早死早好。”说着便要将药丸丢弃,‘疯玩老人见状忙拿了过来,仰脖子就吞了入喉,嗫嚅道:“万望姑娘……能早些给我解药。”
唐方冷冷地一颔首,道:“那要看情形再说。”疯玩老人谦卑十分:“姑娘要是有什么差遣,请尽管吩咐。”
这时忽听一阵蹄声,在雨中破幕而未,激得泥水飞溅,五骑急驰而至:这五骑究竟是谁,实乃关系重大,是敌是友,更令人关心,这时五骑似已发现这片残破的房楼,五人一齐勒马,马匹齐齐发出一声长啸。
本来五马骤止人立,在黑夜雨中看来,颇为壮观,可惜其中一骑,却不知怎的,收勒不住,兀自前冲出几步,马上的人狠狠地用马鞭一抽,呛喝道:“死扁毛畜生,偏不听人话!”忽然哇地一声,原来那马野性难驯,被马上的人鞭得几鞭火了起来,竟将那马上的人摔了下来!
马上大汉一不小心,已摔落泥淖中去,叭地一声,泥水高溅,比适才五马踏泥而来还要壮观。
那大汉溅得一口一脸是泥,刷地抽出腰刀,就要所杀那匹马。
马上另一人问:“老四,你斩了马,待会儿坐什么?”
那“老四”狠狠骂逍:“我干他娘,待会儿我坐老五的马不行么?”只听一人摇手怪叫:“你跌得一身脏,我才不跟你同骑。”
又有一人笑道:“你干它娘?没想到你有这般能耐,连马也……”话未车完,其中一人紧张地道:“你们看!”
这时五名大汉都发现了在坍塌楼房中的五人。中叔崩、疯玩老人、海难递、走鬼婆婆,心中暗暗叫苦,却不知来者何人。唐方在梁王府曾见过这五人,仿佛跟那“东南霸主”是一种的,但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其实这五个人便是“五方太岁”。
“五方大岁”分老大“躬背太岁”,老二“单眼太岁”,老三“虬髯太岁”,老四“飞骑太岁”,老五“莲花太岁”,五人都是江伤阳的“高足”。江十八爷屈居“十方霸主”之未,他素不心服,故将自己五个徒儿取绰号为“五方太岁”。大有囊括各方这豪情胜概。
只是天不从人愿,江伤阳的这五个宝贝徒弟,一到“粱王府”便吃了大亏,被公子襄手下二大将歌杉、气伯,拧得团团转,一点法子也没有。
现下这五方太岁,见到有这么几个人,倒在泥泞里,状况甚是古怪。
他们除唐方外,也没见过其他数人,其中“虬髯太岁”昔日在“梁王府”前被“气怕”泰誓一喝而震伤了内脏之后,事事小心,杯弓蛇影,便低声说:“我看情形有些古怪。”
“莲花太岁”便是那不愿与那摔在泥泞里共乘一骑的那人,颇不以为然:“我看没有什么蹊跷,别疑心生暗鬼,擒下唐方,交给师父,可是大功一件。”
“躬背太岁”笑逐颜开道:“正是,正是。”
“飞骑太岁”便是那摔下马来的汉子,因不满“莲花大岁”不让他共骑,故意说:“不是,不是。”
“莲花太岁”怒道:“为何不是?”
“飞骑太岁”最喜自夸“骑世上最难驯之马”,而今给马甩了下来,正是一肚气,便说:“想当日这唐方在梁王府中,一见尚难,而今哪有这般容易给我们劫到手,简直痴人说梦话!”
“莲花太岁”怒道:“有什么难?”对方有五个人,我们也有五个人。“冷冷地阻视”飞骑太岁“道:“你要是没胆子,就不要抓好了。”
“单眼太岁”作事向来比较审慎,上次“梁王府”前也是他与泰誓、歌衫正面交涉,大概当一个人只剩下一只眼睛时,为了不想把另一只眼睛也让人挑掉,当然会慎重一些了:“我看也没有那么简单,‘梁王府’的人,是个个都不好惹的。”五人听了,都有些变色,昔日他们五人就一齐在歌衫手下吃过亏,扛着个石狮子,又被点了穴道,在大太阳底下干熬着,那滋味可不好受。
五人低下私语,不敢上前,唐方等五人又是心急,又是好笑,唐方暗忖:总要想个办法,让五人上当替自己解开穴道才是。
中叔崩这时突然嚷道:“喂!”
莲花太岁勃然大怒,过去端了中叔崩一脚,骂道:“你说,你叫我什么来着?”中叔崩“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忍气吞声道:“我叫‘太岁爷’。”莲花太岁下额一扬,威风凛凛地道:“是不是,他叫我做‘太岁爷’!”飞骑大岁冷笑道:“这里我们人人都是‘太岁爷’,也不定是叫你。”
莲花太岁想想也是,更是懊怒,刷地拔刀,架在中叔崩脖子上,吱地划了一道血口,叱喝地:“快改口,叫我做‘五太岁爷’!”
中叔崩这下可心里气苦,他原本想招呼五人,佯作自己和江伤阳是好朋友,叫他们来解开自己穴道,谁知只叫了一声“喂”,就闹了诸多事儿,对方刀架自己头上,换着平时,这五人联手,也难走过自己二十招,如今只好乖乖叫:“五太岁爷!”这一声叫得无限凄苦,无限委屈。
莲花太岁犹不甘心,骂道:“你不会叫大声一些吗?要不要我先把你两片猪耳割下来!”
中叔崩只好又委委屈屈,叫了一声较响亮的,唐方见此情形,虽在险境,但她个性易喜明朗,向不知愁,不禁噗嗤一笑。
五名大岁除了莲花太岁足踏中中叔崩,没看见唐方的笑外,其他四人,都瞧见了,只见那一笑灿若花开,酒涡深甜,所有的娇羞明媚,都给她一人俏丽笑开了,四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纵露太岁喃喃地道:“真美,真美,真美。”
单眼太岁虽只得一只眼,但看东西向比人快,也比人准,又自称为独目金刚,便道:“岂止是美。”
躬背太岁也道:“是美,是美……”忽想起他在“梁王府”前看到个俏丽的丫鬟,结果弄掉了身上穿着的至宝“金丝银甲”,顿生“美人祸水”之概,忙不迭补充道:“可惜不好,不太好。”
飞骑太岁怒道:“明明是美,有何不好,雄道要丑八怪才好么?”
这么多人中,惟有自以为“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太岁没看到,于是放了踏中中叔崩身上的脚,凑过来一叠声道:“美在哪里?告诉我,快告诉我。”
唐方见这几个土头土脑的人赞她笑得美,心中也高兴,便说:“五位行行好,解解这位哥哥身上穴道,小女子感激不荆”说着又是一笑。她知道自己被抱残所封之穴,凭这五个“太岁”的功力也解不了,不如要他们先解海难递身上穴道,以便救护自己。
这时五个太岁一齐抢着道:“好!”而莲花太岁这可看见唐方的笑,加了一句:“真的是美。”
忽听中叔崩嘶声道:“你们别听她的,我……我是你们师父江十八爷的好朋友,我叫中叔崩,是替你们师父捉拿唐方的……快快解我穴道,不要笨头笨脑听这妖女胡言……那人是你们师父大仇敌,万万不可解他穴道!”
五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唐方道:“这人悦的鬼话,你们五位精明过人,怎会相信!”
只此一句,五人心里都倾向唐方这面,“单眼太岁”低声道:“据我判断,唐姑娘的赞美,甚有眼光,大有道理。”
‘躬背大岁“道:“是,是,老二眼光最准,人所共知。”转头大声道:“喂,崩牙的,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
“莲花太岁”更是支持唐方,加了一句:“是呀,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们也不相信。”
“飞骑太岁”虽也支持唐方,门禁不住问了一句:“既然真的,为何不信?”
“莲花太岁”被问得一愣,“虬髯太岁”却喝道:“他说咱们五方太岁笨头笨脑,你看像吗?”
“飞骑太岁”闪电的反应也没那么快地道:“当然不像!”
“虬髯太岁”便道:“这不就是了。既然这崩头裂额的家伙说了一句假话,自然说得一百句假话,反正他说了半句假,便从头发假到脚趾尾,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了。”
“飞骑太岁”恍然道:“三哥高见。”“单眼太岁”愈听愈心寒,说:“既然他什么都假,那姓名也未必是真,不如咱们一刀宰了,省得真真假假,让人晕头晕脑。”
其实他是在想,万一这中叔崩真的是自己师父的好朋友,放虎归山,可麻烦透了,不如一刀把他宰了,省得手尾长。此刻五人再蠢,也看出这儿的人穴道全被封制。
谁知其他四人,跟他一般心思,如雷般叱喝了声:“好!”
唐方到没料到这五人如此好玩,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头发遭雨琳湿,披在肩上,笑起来徽徽颤动,在湿寒的夜色里,有一种深浓清楚的美。五人看得更是直了眼。
中叔崩这下可是眉毛上挂炮仗祸在眼前,见五个太岁看见唐方眉开眼笑,看向自己就黑口黑脸,情知不妙,但苦于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心中大急,向疯玩老人叫道:“老头儿,别给唐方唬着,快去打发这几个人,擒住了唐方,不怕她不给解药!”
叫了几声,疯玩老人却是不应,最后只懒洋洋说了声:“你刚才不是说今晚谁也活不出去吗?现在可应验咯!”一副事不关己,莫不关心的样子。
中叔崩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正想再设法劝说“五方太岁”,“单眼太岁”最心狠手辣,行事决绝的一人,知此人不可留,忽撷箭开弓,呼地一箭,直刺人中叔崩张开的口里。
中叔崩闷哼一声,登时了了帐!
却忽听一人像凭吊古迹时怀旧缅昔似的,轻叹了一声,说:“没想到十方霸主威名远播,给区区几个五方太岁,一箭穿喉,惨死于斯,永埋黄土,不明不白,鸣呼,既然人生如此无常,又有何恋,你们个个,不如在这反复世间立即死了的好。”最后一句话,尤说得令人惊心动魄。
第三十九章走鬼婆婆
来的人轻如一张落叶,仿佛他人的重量,就只有蝶衣那么薄弱,但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五方太岁”就只剩下了四个人。
“单眼太岁”已经被自己的弓弦生生勒毙。
其他四个太岁不是不救,而是手脚都吓软了,心也凉透了。筋络都麻了。来者是一个胖子。
这胖子比任何胖子都胖,但他比任何辟子或瘦子都著名:因为他就是“九脸龙王”慕容不是。
九脸龙王说:“不是我非要杀你们不可,而是中叔崩他说过一句话:‘在场无一人能活……’我要带走唐方,去找萧秋水遗物,多一个知道,张扬出去,既是不便……所以,”他说到这里,“躬身太岁”的一双斧头,已嵌在他自己的身上。
剩下的三个太岁,开始逃命。
九脸龙王似有一声微喟,他一脚就踢开了走鬼婆婆的穴道,顺手将一匹马抡起来,砸在“飞骑太岁”身上,好似一颗西瓜被大石砸得一团稀烂般的。
走鬼婆婆更是知机,九脸龙王是被她放信鸽通知来的,这正是大好的好时机,她双手已废,如果九脸龙王不要她,天涯海角,也会有人找她算帐的,她武功很高,但没有了一对爪子,胜过她的人,也着实不可胜数。
所以她立刻追上“虬髯太岁”,这位太岁立刻发出一声恐怖的惨叫声来。
唐方看在眼里,为之发指:适才还很欣赏她的五个男子,一下子,便死了四名,而且都死得极惨,她禁不住道:“慕容先生。”
慕容不是本想将吓魂飞魄散的“莲花太岁”一并杀了,而今回头问:“唐姑娘有何指教?”
唐方道:“我常听说,九脸龙王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我一直不怎么相信,如今……”九脸龙王居然还有脸问:“如今怎么样?”
唐方冷冷地道:“如果萧大哥在,他一定会诛你这种混世魔王!”
九脸龙王笑眯了眼,道:“可惜,可惜。”
唐方问:“可惜什么?”其实这般无聊的问话,问等于是不问,唐方问的目的只是想反时间拖延一些,希望能想出一些法子来。
果然九脸龙王道:“可惜萧秋水早死,我慕容不是没死在萧秋水手里,实一大憾事也。”说完之后,“莲花太岁”也变成一具尸体。他一面和唐方说话,但下手绝不容情,又将“莲花太岁”太岁杀了。
那边的走鬼婆婆,也施施然的走回来。九脸龙王下令道:“你将这两人杀了,我带走唐方!”
就在这时,一声轻叱,两道急风,飞到九脸龙王背门!
这一下来得快极,又全无征兆,来人显然悄悄掩近九脸龙王已久,而在场之人,无一不渴望九脸龙王死,所以谁也没有出声示警,待九脸龙王听得嗤嗤两声极之轻微的剑风时,剑尖已贴近背影长袍!
而在同时,一只大箩筐,已向九脸龙王迎头罩下!
九脸龙王的反应,可谓极为快速,那柄剑点及他的背后衣衫时,他才惊觉,心随意动,当两柄剑透人衣袍时,他全身已掀起了一个大旋转,这时两柄剑尖已划在他肌肉上,从背至胁,随九脸龙王的回转而划了两条白痕——但没有血!
九脸龙王的肌肉松软无力,就似一堆棉花不怕剪刀一般。就在这时,九脸龙王一双厚大多肉的手,已抓住了两柄剑。
那出剑暗袭他的人大吃一惊,设想到已经刺中了他,但丝毫伤不了对手,而且连双剑都绘他扣住!
同时间,那只大箩筐已至,套住了九脸龙王!
箩筐作为武器,是武林中极罕见的事,九脸龙王一生纵横数百战,但也从未遇过这种怪兵器,不觉怔了一怔。就在他一怔之间,已被套个正中!
用箩筐作为武器的,在武林中目前仅有二人,一个是东瀛高手,而另一个中土人,叫哥舒晓天,外号“日月一箩筐”,正是公子襄门下七十一弟子之一。
九脸龙王虽没有避得开去,但在箩筐中他的瞬间,已从对方武器中猜出来者是谁了。
九脸龙王执住那人的双剑,本有厉害杀着,将那人致于死地,但他上身被箩筐所套,一时挣脱不出,那人应变奇快,立时将双剑一旋。
双剑剑锋握在九脸龙王手里,尽管九脸龙王的肥肉不怕刺剁,但用剑锋嵌在肌肉上拧旋,就算是铜皮铁骨也禁受不起,慕容不是在这刹那之间,当机立断,立刻把双剑放了!
这一放,持剑的人嘻地一笑。
原来九脸龙王痴肥臃肿,套在箩里活像一头肥猪装在里面一般,两只狭长眼睛还咕碌转溜,那人看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笑虽笑,手下却不容情,在一笑之间,已对九脑成王刺了九剑。
这九剑一刺上、一刺下,但每一剑刺出,都换了一个方位,变成这九剑是刺向九脸龙王前后左右各个不同的重要部位上去!
而九脸龙王却正在箩筐之中,难以闪躲。
这时唐方已看清楚来人,不禁叫了出声:“歌衫!”
来人正是秦歌衫及七十一门生中的哥舒晓天!
原来公子襄安排好护送仲孙湫返“梁王府”事后,即赶赴唐门,希望借以谋救唐方,一路上,因唐方留下“往唐门”三字,所以他一路上,反复思索,如果唐方是单只到“唐门”,写“唐门”二字便可,又何必多写一“往”字,显然是往唐门一路上,都要留意,而且那些字明显是没写完便被人掳走,所以公子襄对一路上情形,越发留意起来。
公子襄这下细心琢磨,果然跟唐方在地上刻下三字的心情相去不远。唐方听得海难递声音说要带她走,心中捏拿不定,远离唐甜和慕容不是这一狐一虎虽好,但落人悔难递这头狼的手里,也是不妙;不过,这一狐一虎,一好一恶,比狼来得难以应付,她至少可似肯定一点,要海难递放她,只怕很难,但要他顺好的意定下去向。并非难事,唐方一早就计划着在沿途设法摆脱海难递,但抱残大师点穴手法太过桅异,唐方始终无法逃脱。
公子襄沿途分遣三路,自己率领主要部队,跟唐藕、气伯泰誓、落花娘子等,在主要沿途各大市镇中一面前进一面留心唐方行踪,歌衫则带七十一门生中哥舒晓天、明扫华二人走山路,百里树林率另二名门生水路推进,沿途注意,一有唐方消息,即飞鸽传书,公子襄生恐众人莽动,使得唐方危险,所以一再吩咐尽量等到他来会合后才动手,而他本身极盼望是他的主队觅着唐方。
他希望能首先第一个找到唐方,在唐方遇难的时候,他若能救,纵九死无愧,正如唐方希望自己第一个先见到萧秋水,不借自己以身代死。
公子襄切盼这缘份,唐方更渴望有上天的安排。
可是先觅着唐方的是秦歌衫这一组。
海难递手下,“乾坤八杰”,在客店中逐走一文士二书撞,使是这歌衫和哥舒晓天、明扫华乔装扮的。
三人本路经此地,也不想投宿,加夜赶路,复见饭馆中几名伙计的打扮人在大吃大喝,心中纳罕:怎么瞧这些人装扮,分明客店伙计,却有空一边嗑牙?便留心细听,知道这店囚米了批客人,高价包下了客栈,却连他们都逐出去,这些伙计们也巴不得不做生意,乐得清阔,也上馆子来做“客官”一香,让老板独个儿悉用苦脸担心去,正是一般苦哈哈儿难能可贵偷懒的好机会。
秦歌衫心中知那批人有些古怪,便花些银子,探个明白,知道来人中确是武林人物,且有一女子似行动不便,又美得让那几个伙计说起来天上有、地下无,当下不动声色,便佯作投宿,去探个究竟再说。
果然一人店门,就被“西方霸主”的手下赶了出来,于是秦歌衫等料着七八分,正欲设法救唐方,却见一白发年迈的老太婆,形迹可疑,潜上了屋顶潜伏,其中明扫华对江湖中人,了如指掌,瞧出那枯瘦老太婆正是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走鬼婆婆”。
秦歌衫一听走鬼婆婆也来了,九脸龙王当会在不远处,慕容不是的武功,非他们三人所能匹敌的,于是便叫哥舒晓天放飞鸽传书急告公子襄。
可惜其时山中森寒,微雨漫天,信鸽不惯夜飞,居然咕噜咕噜缩在笼里不肯出来,真是气煞了三人,就在这一耽搁之下,只见一形貌古怪的老人和一名中年男子飞掠而来,杀气腾腾,明扫华眼尖,一下便认出那中年人是“南方霸主”中叔崩,哥舒晓天便问:“那老头儿是谁?”明扫华一时认不出来,秦歌衫便笑着:“说不定是走鬼婆婆的老伴儿.”众人想笑,但想到走鬼婆婆、中叔崩先后赶到,事情自是非同小可,只怕自己三人座付不来,记起公子襄临行时一再吩咐自己等人不可莽撞,便决定还是先遣人通知公子襄。
明扫华去后,剩下秦歌杉二人因恐居高临下的走鬼婆婆发现,又以为南方霸主跟西方霸主是一路的,便一直静观其变,远处监视,不料听得里面砰砰碰碰地打了起来,走过去看时,秦歌衫却听远处有蹿声赶来,以为是公子襄,便要待公子襄来救唐方,不料来的是“五方太岁”。
结果,“五方太岁”很快就成了替死鬼,九脸龙王终于出现,秦歌衫、哥舒晓天知道情势危急,唐方决不能被慕容不是掳走,于是配合出手,潜近九脸龙王,由于两人深知慕容不是的诡异神功,所以出手暗袭,绝不容情。
奏歌衫叱喝一声,双剑一分,转刺向走鬼婆婆,她正想带伤立功,救护九脸龙王,换作平时,她定以双爪缠斗双剑,现下十指被废,只好以手腕之力,弹起葡萄,震开秦歌衫双剑。
秦歌衫双剑刺向走鬼婆婆的同时,九脸龙王得这一缓,吐气扬声,身上箩筐被展开,全皆碎裂。
哥舒晓天的箩筐,并非用普通竹子所制,而是“十八火炎山”之竹,“月宇宙”之藤,“虎山泉”之麻,“双连”埠之丝制成的,就算两头老虎一只大熊给同时罩在里面,任凭它们怎么样挣不出来,却不料九脸龙王运气一冲,竟将箩筐震得片片碎裂。
哥舒晓天看家武器毁于九脸龙王,更加愤怒如狂,拼命出手,在九脸龙王未挣也樊笼到裂筐而出之际,已先后击中他一十七掌。
那一十七掌没有击倒九脸龙王,只震得他双手发麻,掌心红肿。
再也没有第十八掌。
因为九脸龙王已裂筐而出,两只肥大的手,捉住了哥舒晓天一对手掌,只听一阵格勒格勒连响,哥舒晓天痛嚎一声,九脸龙王一捏就放,但哥舒晓天的手已不复掌形,恰似一块甜饼被小孩的手捏拿过一般,歪曲变形。
哥舒晓天虽是热血汉子,但十指痛归心,纵是铁打的也抵受不住,他一面呼痛,但此值生死一发的时候,脚下毫不怠懒,连环踢出七八脚,踢向九脸龙王。
哥舒晓天踢第一脚的时候,九脸龙王确是在他眼前,等到他踢至第八腿时,九脸龙王已不见。
九脸龙王已经在走鬼婆婆与秦歌衫之间,他的手上已多了一双银剑。
秦歌衫脸色苍白,她手上的一双银剑,已然落到九脸龙王手里。
走鬼婆婆也脸有惊恐之色,她的左肩,翻了几颗血珠子,显然是在秦哥衫剑下挂了彩,要不是九脸龙王及时出手,走鬼婆婆只怕就要在这双银色的短剑下难逃厄运。
至此说来,秦歌杉的伏击计划,可谓完全失败。
唐方疾呼道:“歌杉,你退后。”九脸龙王冷笑道:“退后前进,都一样是死。”秦歌衫听店方的呼唤,心头一热,说:“方婶,你走,我挡住他。”
唐方急道:“你走,我行动不便,回去通知公子……”九脸龙王又一声冷笑,此时他胜券在握,好整以暇,倒也不急着杀人。
秦歌衫这时说:“救不到方姊,我不走。”
唐方道:“你回去,公子要你照顾。”
这几句话,唐方是另有所指,她跟萧秋水,已有白头之约,终身之许,明知公子襄待她千百般好,她也不能移情于彼,秦歌衫自幼受公子襄恩泽,对公子襄的感情深挚,便是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婢仆对主子之感情,还是女子对男子之慕情,她见主人对唐方深情暗种。而唐方举止形貌又只教人喜欢,不让人嫉妒,所以她就将主人的一往痴情,转注到唐方身上去,越是危难之际,越是深刻地表现出来。唐方何等机敏,自是深明此点,所以出言提醒秦歌衫,她应留下来照顾公子襄。
秦歌衫听得脸一红,怔了一怔,心口又一阵酸,大声道:“我不回去,我要与方姊同生共死。”
九脸龙王笑道:“她生,你死。”唐方忍无可忍,怒道:“她如果死,你休想我生。”
九脸龙王只想得个活着的唐方,来造成寻宝的方便,唐方如果死了,他就变成众矢所指,不是好玩的事儿,倒有点变色。
唐方心中极希望萧秋水能够复出,若是九脸龙王这等好恶之徒遇着了他,定然夹着尾巴逃还来不及,哪有在这儿为非作歹、耀武扬威的份儿?一时之间,只觉七年来找萧秋水的心血,如荷叶凝水,一去无还,如膝膝细雨,一片悉云惨雾,昏暗晕黑,不禁黯然伤神。
九脸龙王见唐方若有所思,怕她自荫短见,他武功再高,她抢救不及,且怕妄动反而促成唐方自决,便缓声道:“其实我们也不想为难姑娘,只是请姑娘过去叙叙……”话未说完,走鬼婆婆一步踏前,扬起手掌,向海难递“天灵盖”上击下,喝道:“吉拉觅里华光亟度,我先宰了你。”
唐方一见,吃了一惊,忙窜前,一扬手,又射出三缥,走鬼婆婆遽尔收掌,避过三缥,就在这刹那间,九脸龙王运指如风,已封唐方三处穴道,令她说不得话,连想动一根指头也难。
秦歌衫见状掠来相救,九脸龙王袖袍一拂,秦歌衫立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身子不由自主被倒吹回去,她定过神来的时候,双足已在原地,仿佛完全没动过一般似的,秦歌衫这才知道这九脸龙王慕容不是确有罕世的功力,绝非她自己所能匹敌的。
九脸龙王回首向走鬼婆婆柔声道:“你做得很好。”
走鬼婆婆十指虽废,但适才引开秦哥衫,以致九脸龙王能有时间破筐而出,再声东击西使她分神,九脸龙王乘机一击得手。
走鬼婆婆垂首道:“龙王夸奖,老身为主人尽瘁,纵死尤怨。”
九脸龙王点点头道:“那你就跟着我,好好练下去吧。”
走鬼婆婆猛指起头来,在她满是皱纹围绕深隐的眼里,却是泪光,唐方虽然不能稍动,但心细如发,看在眼里,九脸龙王却没有看到。原来走鬼婆婆心狠手辣,江湖中人畏如蛇蝎,哪有人敢和她做朋友,她无夫无子,到了老来,越老越孤独,九脸龙王在十几年前收服了她,在她心里,隐隐已将此人当作了自己儿子一般看待。所以她为他作事,身先士卒,鞠躬尽瘁,屡建奇功,故此在九脸龙王手下,稳坐第一位,先是“龙王庙”前一役,她被少年卫悲回折碎手骨,以后自己出道成名的武功,全皆废弃。九脸九王是寡情决绝的人,唯利是图,唯材是用,走鬼婆婆没了双手便等于废人一个,所以他对这部下也不再关心,几乎等于“打人冷宫,废弃不用”,走鬼婆婆一生,最怕就是到老来没有要人理,所以在这时刻特别卖力,居然又得到九脸龙王重视,她心中对慕容不是可谓充满慈爱,又感激又欢喜又满意。
正派人物中,如萧秋水、公子襄诸子,可谓有情有意,邪派之中,她走鬼婆婆、海难递,也有血有泪。
第四十章惊心
九脸龙王咪着小眼笑道:“唐姑娘,这次你眼我去,可毋庸置疑了吧?”
唐方作声不得,自是无法应对,穴道被封,周身动弹不得,血脉同时受到封锁,全身麻痹,有如万蛇噬心,极为痛苦,唐方咬紧牙关忍受,心中暗怒:这是寻找萧秋水过程万苦干辛之历练,祈望皇天不负苦心人,有日让我找到。
秦歌衫见状叱道:“休得对方姊无礼!”又掠了过来;九脸龙王大袖一拂,冷哼道:“萤虫之芒,也来争光!”他这一拂之力,已比适才加重一倍有余,有意要取秦歌杉的性命。
这下极强的风劲卷出,秦歌衫儿乎闭过气去,但她的身体却没有被卷飞,霎时到了九脸龙王身前,九脸龙王一楞,秦歌衫也是一呆。
这电光石火间,秦歌衫双指,已向九脸龙王如猪一般的小眼睛直戳了过去!
九脸龙王没料到这一拂居然逐不去秦歌衫,反而大意之下闪躲不及秦歌衫这一式“二龙抢珠”。
这刹那间,九脸龙王只来得及将双眼一闭。
秦歌衫武功虽远不如九脸龙王,但她本身的武功,绝非常人可比,慕容不是就此慢得一慢,怔得一怔,秦歌衫出手如电,已戳中他的双目。
九脸龙王这时已合起了眼,秦歌衫双指,就戳在他眼皮上,只觉指尖所触,如两道深谷,直凹了进去,两团东西在里面滚动,竟无处着力。
就在这时,九脸龙王双掌已然拍出。这双掌是九脸龙王情急之际打出的:可谓开碑裂石,排山倒海,如击个正中,秦歌衫必有肌裂骨折,惨死无疑。这瞬息间,有人叫了一声:“救歌衫!”秦歌衫的身子,突然向后飞起。’九脸龙工双掌虽然击了一个空,但迫退秦歌衫,双眼亦受伤不轻,可是此际他已感觉到一个可怕的足可与自己匹敌的一流高手到了,当下喝道:“公子襄!”
秦歌衫本来心中也大感纳闷,以自己的功力,又怎能在九脸龙王掌力笼置下欺近得去?
这断断无可能之事,居然给她办到了,还戳中九脸龙王的眼睛,这是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在九脸龙王一股巨力当头拂罩之际,她只觉背心也似被衣抉拂中似的,一股劲力潜起体内,引出反弹,才能破九脸龙王摧击的劲气而入,顺利戳中慕容不是,而今听九脸龙王一呼嚷,她便在半空中侧首过去,只见拎住自己后领飘起的人:却不是公子襄是谁!
她也不禁失声呼道:“公子……”这半声呼唤,虽然低微,九脸龙王已肯定来人便是南面称王的青年高手公子襄了,当下发出一声冷笑,内心却大急,希望眼睛赶快复原视物。
来者确是公子襄。
他一路上,赴四川途中,特别留意唐方行踪,但沿途俱无所获,颇感失望。行驿中不禁反复地想:“往唐门”三字,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唐方自己要去唐门,还是别人要胁她去唐门?如果别人威胁唐方赴蜀,唐方又从何得知?如果是唐方自己愿意赴蜀,那又为何不等自己一道儿去?莫非是唐方中了流言之毒,真的误会自己无诚意找萧大侠?想到这里,他几乎要跳起来,可是回心一想,断无可能,唐方分明是受人挟制而去,一念及此,又担心起来”就在这思潮万端起伏之际,忽见百里树林与明扫华二人气喘咻咻地赶了过来,公子襄知百里树林平日气定神闲,遇事沉着,变通有方,冷静笃慎之人,而今如此仓皇,定必有事,何况还有明扫华也跟了来,当下详问情形,才知道秦歌衫一组,已发现唐方行踪,似受西方霸主挟持,在蜀道“垩口’遇敌,乡下要百里、树林主持大局,不理一切,飞窜赶去。
这提气急奔之下,公于襄可谓浑身解数,全已用尽,只恨不得自己多生对翅膀,好早一些救唐方,明扫华名号“报晓将军”,除了事事晓外,一双腿走得比野马还快。公子襄倒抢奔前头,明扫华落后到连影子全不见了。
公子襄奔近“垩日”隘谷“琴心客栈”之时,唐方已受九脸龙王之制,公子襄是何等人物,一看之下,知道断不可硬夺,免受威胁,所以借九脸龙王得意忘形之际,将劲力传到秦歌衫身上,破慕容不是劲风而人,他在这稍纵即逝的光景,已到了唐方身边,他认穴何其精确,立刻看出唐方被制之穴,一刹那间,已换了三种手法,解了唐方四次穴。
九脸龙王点唐方的穴道,所用手法十分诡异,但公子襄在第四次解穴时,已解开人脸龙王在唐方身上所封之穴,但抱残所点之穴,公子襄却毫无办法。
这时天色已亮,唐方己能发声,见秦歌衫遇险,不禁惊呼出声,公子袭飞身出手,往秦歌衫衣袄背上一拎飞退,这才及时从九脸龙王双掌下救回秦歌衫一条命。
九脸龙王双目一时不能视物,但他听觉,却十分清楚,他临危不乱,知道来的是公子襄,又知道公子襄先到唐方处再救走秦歌衫,以为唐方穴道已解,他现刻身陷公子襄、唐方、秦歌衫等包围之下,双目又难以视物,龙其肩方暗器更为难防,心中暗自惊惧,外面却镇定如常,道:“想不到呀想不到。”
公子襄恨他对后方无礼,不去睬他,秦歌衫死里逃生,自己冒死救庸方,唐方自然深知,公子襄也目睹,满心欢喜,便问:“什么想到不想到的?你设想到本姑娘我本打得着你这头肥龙蠢虫吧?
九脸龙王不去理她,径自道:“设想到仁义取名声的长江公子襄,是背地里偷袭的小人。”
公子襄迅疾掠回唐方身边,在短短的替唐方解穴的时间内,已经从抗力中摸清了抱残对唐方所封的穴道,是以极怪异的手法将手厥阳心全经九大要穴,跟手少阳三焦经的三处大穴,即臂道处之“糯会”,耳后“翳风”,以及时上之“清冷渊”连在一起,使经络的循行输送改道,而致气血失去周流不息之效,这是一种极其特异的封穴手法。公子襄知道,如假以时间,凭自己真纯内力缓缓输送,可望经络输送能重回原位。但在九脸龙王的虎视既耽下,几乎绝不可能。
——如果要救唐方,免不了要与九脸龙王一决生死。他开始运劲使秦歌杉破九脸龙王掌力而人,不过是希望秦歌衫的功击使九脸龙王阻得一组,以俾他解唐方之穴,但事与愿违,九脸龙王一时大意,意然为秦歌衫所伤,只是公子襄确无意对慕容不是施暗袭。
九脸龙王如此骂他,公子襄便说:“是,我不该如此,我便待你可以视物再动手好了。”
九脸龙王没想到公子襄如此但然承认,倒是呆了一呆,公子襄道:“你也是武林中成名人物,唐姑娘在无战力之际,你此时威胁于人,就有失宗师身份了。”
九脸龙王紧闭双目,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公子襄道:“其实我们也不是非交手不可的……只要龙王转身就走,不对唐姑娘无礼,在下足感盛情,永志不忘。”
这时忽听唐方闷哼一声。公子襄转过头去,只见唐方脸色苍白,原来她穴道刚解,另外抱残所封的空道将解未解,一时只觉血脉不畅,如像吞了块木炭又置身于冰窖之间,时冻时热,无活控制,很是痛苦。
公子襄见唐方如此,心中大是焦急,想即刻替她推宫过脉,解除炮残独特的禁制穴道手法,抱残点穴劲道甚怪,他初以为很快就放唐方,不料唐方被人动走:穴道迟迟未解,反累唐万苦痛。
公子襄想为唐方解穴,唐方知此时非同小可,怎可为目已分心,便道:“公子……大敌当前,不要理我。”
公子襄道:“不费事的。”返首向九脸龙王道:“你抢你的天书神令,我不管你,这里没你的事,请自便吧!”公子襄此说,已是极为忍让,按理说“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是武林人士欲得而首心之至宝,公子襄苦袖手不理,除非是黄河欧阳独亲至,否则以九脸龙王的声势武功,又有谁堪与争锋?
九脸龙工闷哼一声,并不答话。
公于襄向唐方低声道:“唐姑娘,我先替你解穴再说。”将手厥阳心全经大穴者手少阳三焦经三道要穴黏合拴结冲破,必须要双方配合才能达至,何况公子襄未得唐方同意之前,怎敢碰解唐方身子?
唐方知九脸龙王是大患,大患不除,是万万疏忽不得的,便道:“这时候解不得……”话未说完,手厥阳心全经的“中冲”一穴,手少阳三焦经的“三阳络”、“丝竹空”二穴又是一麻,只觉龋齿略有些咸咸,有血溢出,但是所封的三大要穴中之“糯会”穴却为之一松,不解自开,心中正是纳闷。公子襄见唐方脸色又是一变,以为她经脉不畅,颇感痛苦,顿时比他自己身受处难过十倍百倍,便蹲下来道:“什么解不得?解了再说……”唐方心中感动,便没有要他住手,公子襄决定先解她“翳风”穴之苦;转拨开唐方垂下的发丝,忽然见到唐方的耳朵,自得好像一朵黑夜里的花,柔顺匀美,公子裹此情此境一看之下,那拨发丝的手,直似有一种掀开自己心爱新娘子凤冠流苏的激动,连手也不禁微颤起来,一颗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那是一件奇珍玉器,容不得凡夫俗子的手去触摸一般。
那“翳风”穴正在耳后,下额角与乳突之间凹陷处,是为手足少阳经交会处,是人体大穴之一,公子襄左手轻将唐方白玉似的柔耳垂接近颊车,另一手本拿捏在耳本后鸡足青络脉之下一折处,运功气冲而人破闭拴的,但那只手,竟一直按不下去。
唐方颇觉奇怪,转首一望,只见公子平时潇洒斯文,而今却憎在那儿,这双眼一接之下,唐方马上觉察出公子襄满目情意。这情意之深之浓,唐方见之,也为之心折。仿佛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一切都目蕴深情。唐方跟公子襄那么久,对公子襄,焉会不知,只不过公子襄从未像今天那样贴近,那样表达。当下心头,好像纺车乱了轧一般丝絮乱织,乱成一团,不知因“翳风”穴未解之故还是别的原因,耳朵嗡然一片,只有公子襄的鼻息呵来,又痒又舒服。
就在这时候,秦歌衫忽然哎呀一声。
待公子襄醒觉时,只见旭日忽灭,人稍一侧首,砰的一掌,己击在背上。公子襄晃了一晃,咯了一口血,但在此际,他并没有想到要还手。他一生盼望能接近唐方,明知唐方心中只有萧秋水,他也不死心,只求“梁王府”中能住着唐方,便是莫大的快乐,而今他觉得唐方看他一眼中,居然也无责怪之意,而他指尖所触,是唐方柔和的肌肤,他虽非无行浪子,且对唐方敬若天神,只是到了此情此境,觉得唐方那一眼中也有许多说不出道不尽的意思,直教他愿以一死搏龋所以他心里只有喜欢,问道:“唐方……我……”他犹大梦未醒,唐方却已醒了,粉脸登时羞红,将头一偏,叫道:小心!”公子襄也醒了过来,知道九脸龙王暗算了自己一掌,便急道:“我先替您解穴!”
唐方这时已完全清醒,一颗心忐忑跳着,既怨责自己对不住萧秋水,又恨自己致使公子襄罕伤,心知此时若不令公子襄奋起抗敌,恐怕自己等人就会毁在九脸龙王手中了,便急道:“别管我,快去。”
公子襄只望能救得唐方,固执不肯:“不能不管。”他平时机警聪明,而今非轻重急缓,却全分不出来,唐方气得粉脸煞白:“我是萧秋水的人,你也别碰我!”
这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雷,一下子,公子襄的心如同被战马践过,战车辗过,碎成片片,陷于泥淖,一直沉了下去,沉到了不见底的所在。
九脸龙王其实眼睛早已恢复视力,只是在运气调息,图施暗袭。他飞扑过去,打了公子襄一掌,幸好秦歌衫叫破在先,公子襄内力已到了运转自如阶段,总算先护佐心脉,硬受了九脸龙王一掌。
九脸龙王一击轻易得手,连他自己也役想到有这般容易,以为对方有诈,忙一个翻身跃开自保,但觉对方体内一股大力涌来,反震得自己手掌隐隐疼痛,却仍没有什么厉害杀着。
九脸龙王一看情形,明白了七八分,另一方面暗自庆幸,凭公子襄内力反震,使自己手臂酸麻,若单打独斗,放手一搏,自己倒也真未必是公于襄之敌。如今一来,大敌重创,胜券在握,九脸龙王开心起来,哈哈一笑。
走鬼婆婆道:“龙王,从今以后,这长江公子的名字,该换成‘长江龙王’了。”九脸龙王笑了一下,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笑,才是开怀大笑;没有抑制:“长江龙王,黄河欧阳。”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心中得意至极,可谓无法形容。
唐方这时见公子襄的身子,如他适才按在自己耳垂的手指一般,猛烈的颤抖了起来,嘴角溢出来的血,越来越多,不禁悚然道:“你受伤了?”
公子襄点点头,又摇摇头,唐方知道此时非同小可,便温声道:“你先杀了慕容不是,我再跟你说,刚才我说得太重,公子不要搁在心里。
就在这时,只闻一声惨吼。
公子襄转过头去,只见哥舒晓天“百会穴”着了一朝,登时惨死,这时明扫华已飞驰而至,一见此情,立与二人联手,苦斗缠战九脸龙王。
眼见门人之死!公子襄这下可全醒了,虽然内心凄苦:但先逐九脸龙王,是当前的生死门。
公子襄倏地站起,忽觉天旋地转,空中宛似有数十只蚊蝇在点着烛火交战一般,一时只觉五脏六腑,皆离了位,他一个跑跟,唐方连忙扶住,他一手按在唐方秀肩上,只一碰触,立时醒觉,急剧收回,这下倒使他反而站住了脚步。
唐方哎了一声:“你受伤很重……”公子襄说:“不碍事的……”但自知背腰腹部,皆被大力震伤,幸而内力护体,未致摧折,但作战能力,余不及半,面对九脸龙王这等高手,自是一件苦事。
这时又一声狂嚎,明扫华飞跌出去。
公子襄长吸一口气,半空截住,双手一兜,接下明扫华,只见怀里的“报晓将军”,胁下着了一戟,伤口掀处隐见血肉模糊,伤得显然不轻,公子襄气极,只因自己一时不能自制,使得两名门生,一死一伤,心中大是歉疚。
这刹那间,唐方突然呼道:“快救歌衫!”
公子襄半空抱住明扫华,脚下可全不停顿,已到了九脸龙王头顶,这时秦歌杉已迭遇险招,危殆已极!
九脸龙王猛觉白影一闪,他曾暗算过公子襄,最怕同样遭遇在自己身上,双掌立时冲天而起!
公子襄到了九脸龙王头顶,他手里还抱着人,双足己踩了下去,正好脚板对着九脸龙王手心!碰在一起,公子襄双足运力,自不及双手灵便,不敢与九脸龙王碰实,借势一沉,如白鸟一般冲天而起。
公子襄一起,九脸龙王也起,公子襄朗苦飞鸿,九脸龙王却疾如弹丸,别看他痴肥臃肿,身法之快,煞是可观,已追上了手抱一人的公子襄,半空又拍出两掌!
公子襄双足连环飞踢,踢向九脑龙王左手腕“湿榴穴”,右手腕“偏历穴”。九脸龙王陡然变招:十指如戟,直叉公子襄左腿“三阳交穴”,右腿“商丘穴”。
公子襄倏然收腿,缩膝齐腹,骤然半空撑出,直冲九脸龙王胸膛。
九脸龙王尖喝一声,手腕一翻,遽然而上,扣上公子襄足踝,这下暗藏无数厉害杀着,如公子襄仍直撑过来,必能先扣住公子襄后足五大要穴“太经”、“大钟”、“水泉”、“照海”、“然谷”,如公子襄缩退,这两下反扣变为极厉害的攻杀,要将公子襄重创当堂。
公子襄不闪不避,却一曲身,将足缩人腹部,双膝一齐,向九脸龙王面门顶撞过来。
双膝之力,远比足巨,这一下几乎是公子襄挟他本身与怀中之人明扫华半空飞撞之力,九脸龙王变招无及,双时一缩,猝然推出,砰砰!双膝一担,而人俱向后跌去!
九脸龙王痴肥臃肿,但灵若狸猫,人向后翻,就将及地,突以一指之力,往地上一顶,借这一指卸力翻了个身,双足飘然落地。
而公子襄那边,向后暴跌,却将明扫华轻。巧置于地上,他自己双足一前一后,拉成一字,腹部着地,双足贴地而下,卸去大部分劲道,而明扫华也丝毫无损。
这一刹那间,两大高手在空中已交手数招,一用双手,一以双足,怀中还抱了个重创的人,看得秦歌衫、走鬼婆婆心摇神驰,敬羡不已,唐方也禁不住叫了声:“好!”
第四十一章龙王的雨伞
九脸龙王心中暗惊,没想到自己空着一双手,居然还对身负重伤怀中抱人的公子襄取之不下,他人一站起,又哈哈一笑,如果他身材若不是那么肥胖,这下翻身动作,倒是可以说是潇洒大方,从容利落。
随着他哈哈一笑,手心一掣,已多了柄银光熠熠的短戟,公子襄道:“这是我第三次会你的……乾。”此语一出,两人脸色皆变了。
九脸龙王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他原本心中惊惧,公子襄吃了他重手一击,居然若无其事,而今听他出声,知其中气短弱,内腑焦竭,故此那一句话到了末尾,居然不能一气呵成说下去,有了中断,伤势显然极沉重。公子襄脸色也一变,因知自己伤势发作,真气不畅,以致说话尾声不继,让九脸龙王看了出来,可是大大不妙。
九脸龙王一旦把握到机会,哪里肯放过,笑道:“是呀,恐怕不会有第四次了吧……”公子襄情知此战非同小可,暗自凝神,运气调神,不去理他,九脸龙王哈哈笑道:“长江公子、九脸龙王这一战是迟早的事,今儿就要在这里了结。”
唐方道:“慕容不是,你趁机偷袭,不嫌卑鄙无耻么?”
九脸龙王冷笑道:“卑鄙无耻。是他先和那搬儿两个打我一个,就不卑鄙无耻?”
唐方骂道:”您强词夺理,笑脱别人大牙。”
九脸龙王也有些生气,冷笑道:“笑不笑脱别人大牙,是别人的事!今个儿谁是赢家,说的话便是对的。”
唐方也冷笑:“只手遮天的事,古来成功有几人?”
九脸龙王道:“自然多如过江之鲫,凡作这种事而不为人所知。旁边无人又怎知道那些享有名声的英雄豪杰莫不是如此?”
唐方哼了一声,说:“那是伤的说法。”
九脸龙王道:“何止说法,而且是我一贯作法。”
秦歌衫初不明唐方何以要说这些,但见唐方一双眼睛,不似平日如此清明宁定,心中忽撮然而悟,接道:“你这种做法,除非杀尽天下的人,否则休想遮天瞒日。”
九脸龙王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插嘴!”
唐方道:“她不是东西,她是人。”
九脸龙王冷笑道:“一个不知好歹的黄毛丫头!”秦歌衫回骂道:“总比一只不要脸的肥猪好!”
九脸龙王怒极而笑,道:“我不上你们的当,故意逗着我说话,让你们家公子爷调息养伤……”他机警过人,见唐方、秦歌衫纷纷逗引自己说话,大起疑窦,立刻醒觉过来,唐方本来就是想尽量拖延时间,让公子襄以内力压抑伤势恶化,秦歌衫、明扫华同一样护主心意,先后领悟,故意激怒九脸龙王,只求将他注意力转移,不借出言相激,其实两人手里冷汗直冒,万一九脸龙王翻脸出手,自己可绝不是他对手。
九脸龙王一旦洞透三人意图,笑道:“你们三人,自要为所说的话,付出代价,一会儿就让你们知道我九脸龙王的手段……”话题一转:“不过,无论你们怎么说,公子襄都是死定了,”话一说完,和身扑起,银戟直刺公子襄。
秦歌衫、明扫华见主人危急,也飞身而起,想要救授,但白衣一闪,公子襄双目陡睁,神光暴长,半空飘起,已截住九脸龙王!
这一下两人再次半空中文手,九脸龙王银戟如点点寒星,又似灵蛇吐信,欲吞欲吐,公安襄在半空腾挪闪移,一对手掌,戟刺到哪里,他就往那里劈去,两人交手十数招,一齐落到了地上。
两人一落下地,只见公子襄洗得发白的长衫,宛似洒了百点梅花,衣帛掀裂,但都没有见血,原来,每一次都刺破他衣衫,虽未及肉,也是凶脸已极!
两人一落地面,轰隆一声,跟着砰的一声闷响,震了一震,秦歌衫、明扫华、唐方看得人神,都吓了一大跳。
这一声大响,是九脸龙王发出的。他身形极重,急着求胜,全力施为,便不愿在轻功上花气力,所以从高处落地时轰然大响,地上让他踩了一个大洞。
公子襄却如一张落时,飘然落地。
这时公子襄一及地,九脸龙王身重己先行脚踏实地,银戟如水银酒地,无孔不入地攻了过去。
公子襄如风浪中的小舟,左腾右挪,尽管选遇奇险,却都是有惊无险。
这一轮急攻过去,公于袭身上衣衫,又多了十数处破口,唐方练过暗器,眼比谁都快,不禁低呼一声,原来公子襄这次衣衫破口处,已隐有鲜血渗出,鲜血点点,如朵朵红梅,点缀在月白色长袍飘飞中,公子襄微白的脸色,深邃的眼神和紧损的唇,更令人感到他一种落寞的凄酸。
公子襄心中伤却是多于肉体上的痛。唐方的话,一直蒙回在他耳边。
九脸龙王心中更惊:这第二轮急攻,他虽占了上风,但也全力施为,他第一回合中以双掌力攻公子襄双腿不下,还可以说是自己失于轻敌,而今空中再交手二次,已知公子襄体力恢复得出奇的快,如果此际杀不了他,恐怕一待他复原,自己恐非其敌,当下将心一横,尽力抢攻扑打公子襄。
此际两人交手,迅若惊鸿,公子襄由和转劣,迭遇险招;就在此际,他的双袖,忽然被一种无形的劲风卷了起来,变得像两张刀一般,一刀又一刀向九脸龙王劈了过去,刀时横斩、直劈、斜削、抹切、反割、正所,变化万端,伊如两面大刀操在刀法名家手上一样。凌厉的刀风使得在外的旁观者都看得透不过气来。
九脸龙王挡了几刀,已显得手忙脚乱了。
秦歌衫等正要脸露喜色,蓦然之间,九脸龙王手上又多了一只短戟。
九脸龙王两只短朝在手,寒芒大增,十招一过,“嚎”的一声,公子襄右手袖袍,已被划破,又噬的一声,右手袖袍,也被戳了一个洞。
这一来,公子襄双袖俱裂,以袖为刀的绝招再也无法施用,情势即刻大变,公子襄又居于下风。
九脸龙王双戟如一头苍龙的两点寒目,邀游于天,时东时西,忽点忽刺,打到后来,他身子越轻,本来他每一步踏出,地上均被踩了一个窟窿,可是到了后来脚印愈浅,最后边脚印都没有了,他的身子,也轻如一张纸。纸的面积虽大:但依然轻若鸿毛,飘然任意。他积聚的功力达到了完美的状况。
公子襄这边,却颇捉襟见肘,下步越来越重,每一步都使脚陷入泥中,好不容易才能举足而出。
这在与一流高手如九脸龙王对敌之际,可谓十分凶险。
唐方一见此情形,心中焦急到了极点。
只是局面突然变了。
公子襄手上多了一把刀。
一把谈青色的刀——短刀。
这只是一把小小的刀,但这把刀一握在手中,局势立即有了起死回生的转变。
九脸龙王双戟的寒芒,即时暗淡了下去。完全暗淡了下去,就似一头怒龙,连眼睛的锄芒也沉昏了下来。
九脸龙王如果真的有九张脸,那么现在他一定九张脸色都是极为难看。他一直以为他先下重手伤了公子襄,满可稳操胜券,设想到公子襄的刀法如此无理可袭,又让人无法可御,他只有将心一横,忽然收回了朝,摘下了一直绑在他背后的桑九脸龙王背后一直系着一把桑唐甜等“刚极柔至盟”的人,在闹市中见着他对付卫悲回时,也是没注意到他背后的这样一把毫不起眼但令人好奇的桑有人叫这把伞为“龙王杀,但“龙王杀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九脸龙王一张开雨伞,一股阴寒之气,征人肌肤,本来公子襄的刀芒大炽,九脸龙王寒芒大敛,现下龙王一张开丽伞,只见他伞尖突出一柄黑黝黝的尖物,伞沿旋转时隐有刀刃破空之声,这都不足为奇,可怕的是一种阴寒之意,笼罩全场,连站得远些的疯玩老人,也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公子襄刀势顿弱;但他东一刀、西一刀、中一刀、左一刀、右一刀,一共五刀,再左一刀、右一刀、中一刀、东一刀、西一刀,用来用去,还是那五刀,在九脸龙王寒伞的急攻狠打之下仍然强峙不败。
这实在是因为柳五的这一套刀法,委实太过奇妙,他以过人的才气,加上武艺的造诣,和智慧上的苦心孤造诣,这五下刀法,可以说是吸收了各家刀法的精苹,而又自创一路,攻守皆宜,当年柳五以一把短刀,夺去南少林掌门人和尚大师之命,这路刀法,岂轻易破得了的?公子襄天性聪颖,而又无柳五之狠毒,所以刀法也自具新格,由这五刀演变出来的“正字五剑”,更是气势恢宏,格局端然,仲孙湫亦单凭这五招剑法,饮誉武林,连“十大霸主”,也难以接下他一招半剑,这五招变化这奇,取法之严,技法之精,也可想而知了。
九脸龙王的“龙王杀,虽确有乌云掩日之邪力,但公子襄之刀,凝聚一代才人的精血,如此使来,虽处劣势,却不致落败。
如果公子襄不受伤在先,内息均匀,而功力旺盛的话,局势当然就不同了。
九脸龙王久取不下,他骤然离开战圈,扑向唐方。
这下急转直下,他伞尖的利刃,自是可将唐方刺杀,但公子襄若趁此向他背后追袭,只怕他也难以自保。
只是他决定使出这下破釜沉舟之策时.早已计算好公子襄的为人。
果然公子襄脸色大变,他数遇凶险,都没有动容,这下可惊呼出声,情急中抢身在前,伞尖已然刺到,公子襄“叮”地一刀,架住伞尖。九脸龙王冷笑一声,一掌向唐方拍去,这下掌意倏忽,公子襄无把握以空手接下,万一接不着实,唐方定必重创伤在这一掌之下,当下矮身一伏,拦在唐方身上,啪的一声,硬受了一掌。
九脸龙王这一掌看来打得甚轻,其实是聚集了平生大力,旨不在伤人,而是想将公子襄震了出去,这下重击,公子襄本已有伤在身,再受这一震,脚未沾地,又连吐了两口血,咕咚一声,跌了下去,但他心系唐方安危,才一仆跌下去,立即弹起。
九脸龙王何等快疾,一掌将公子襄震跌出去,另一手持雨伞,一阵急旋,所发出一股狂风似的大力,将秦歌衫、明扫华二人卷跌了出去。
公子襄正耍扑出,九脸龙王大喝:“站住!”公子襄知九脸龙王已贴近唐方,如果他真的下手,自己要救,已经来不及了。心中一阵激动,气血翻腾,又欲吐血。他这时正在海难递身边,海难递低声喝道:“公子襄,你不要妄动,小心害了唐姑娘。”
公子襄长叹一声,可谓万念俱灰,忽拍了一下海难递的肩膊,海难递的脸上,升起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来,说不出是什么。
公子襄徐徐站直,他那一件洗得月白色的长袍,沾着点点血花,煞是休目:“慕容不是,有什么事,你找我便是,放了唐姑娘。”
九脸龙王此时稳操胜券,尖声笑道:“公子襄,今个儿我找的本不是你,是唐方,谁教你送上门来着?”
公子襄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放了唐姑娘,我梁王府的人今后绝不与你为敌。”
九脸龙王哈哈笑道:“听来虽好,但我不放唐方。”他笑笑又道:“除非……”公子翼问:“除非怎样?”
九脸龙王道:”除非你先死了。”
公子襄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九脸龙王倒是一愕:“你真的死?”
公子襄昂然道:“只要你放了唐姑娘,我立即死在你而前,只要你重江湖义气,大丈夫一诺千金,不得反悔。”
这几句话说得坚决无比,九脸龙王听了踌躇半响,秦歌衫急叫道:“公子,不可……”接下去的话,也不知怎么说是好。唐方大声道:“公子,你舍身救我,我很是感激,但慕容不是只是挟持我到唐家堡,谅他也不敢杀我,你为我如此牺牲,太过不值,实无须如此。”
这几句话说得丝丝人扣,合情合理,但九脸龙王听得心中大怒,暗忖:好哇,你这女娃子,以为我不敢杀你?心中一狠,已有分数,忽然将伞尖一点,架在唐方背后“玉枕穴”上,冷冷地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公子襄上前一步,急道:“您不可言而无情!”
九脸龙王反问:”我几曾答应过你什么?”
公子襄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您若伤豁唐姑娘,我教你碎尸万段!”
九脸龙王见一向文质彬彬的公子襄眼神竟如此凌厉狠毒,心中不禁微惧,虽明知公子襄此际已非自己敌手,但跟他三次交手,已心有余悸。他本来知道若杀唐方,难免会招惹部分武林人士与自己为敌,自己虽艺高胆大,毕竟众怒难犯,但他又决意要挟唐方到唐家堡为自己觅宝,一旦能将天书、神令夺到手中,那时武功盖世,还会怕得谁来?所以他将心一横,要把在场的人杀个精光,在未得宝物前,来个杀人灭口,免除后患。
现在他听公子襄如此说,更加要除此大敌,九脸龙王虽然无耻,但江湖上讲究言而有信,已诺必然,就算是慕容不是,也不致“无信”,事关“无义”.虽令人齿冷,“无信”则连名都出不成了。
九脸龙王心下计议已定,便说:“我什么也不答应你。”
公子襄见唐方危在旦夕,情怀激荡,道:“你要怎样?”声音已呈嘶哑,那好听的鼻音也不复闻了。
九脸龙王冷阴阴地道:“我要杀了唐方。”
公子襄上前一步,喝道:“你敢?”
九脸龙王怪笑道:“我有什么不敢……”作势要将伞尖一送,公子襄眶毗欲裂:“你……”九脸龙王阴侧恻笑道:“也好,你伤自己三次,我便不杀唐方。”
公子襄大声道:“好!”
九脸龙王道:“那你先用刀在自己脸上剁十刀八刀再说吧!”这句话他是随想随说,故意刁难公子襄的,要知道公子襄领袖南面武林,定必重视自己容貌,如此剁上十刀八刀,哪里还出来见得了人?九脸龙王见公子襄生得那么俊秀的一张脸,便有意说这些话儿来为难他:应该他也狠不下心对自己容貌如此毁损。
岂料他的话方才出口,公子襄猛反掣刀,已在脸上反斫了九下,刀刀着肉,入肉三分,鲜血飞溅,淌淌而下,九脸龙王设想到公子襄会为唐方一至于期,不禁呆住了,秦歌衫尖叫:“不可!”唐方呼喊:“停手!他不杀我,也不放我,没有用的!”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公子襄脸上已多了几道纵横的刀痕,掀翻朋,肉外露,只听他忍痛道:“慕容不是,你说过的,不杀唐方。”
九脸龙王喃喃地道:“是,我说过的……”他没想到公子襄真的为了唐方,狠心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他知道公子襄被他逼成如此,恨毒已深,自是非杀下可:便道:“我不杀唐方,已我也没说放。”
公子襄颤声道:“那……那你……那你要我怎样……才放唐姑娘?”这时他已血流满脸;血水伤痕使得他一张脸甚为可怖,又摇摇欲堕,秦歌衫、明扫华上前扶住,都掉头不忍看。
唐方怔怔地看着,泪水自眼里不住流下,怒声道:“公子……你不该如此,你不该如此……”九脸龙王道:“你自断一臂:我便立刻放她!”
唐方恐怕公子襄会真的做:尖声道:“公子……你听着!我穴道被封,他放了我:我也逃不开去……你若自断一臂,我们又怎能幸免于难……你万万不可如此傻……”唐方知公子襄是个深情的人、若劝他不要做,他反而义无返顾、故即时晓之以理,来阻止他。
公子襄果然顿住,这时脸伤、内伤痛极,全身微颤了起来。九脸龙王一笑道:“唐方,我说过不杀你,我可没说过,我的手下也不杀你。”
说罢,回首向走鬼婆婆望去,眯着眼睛道:“您该知道怎么做的了?”
走鬼婆婆当然知道,她这时正要在九脸龙王面前好好表现,于是他走向唐方。
第四十二章神州后裔
秦歌衫、明扫华二人何等机敏,知道九脸龙王想假借走鬼婆婆来杀唐方以威胁众人,便立即跃出,拦住走鬼婆婆,吨道:“你要过去,没那么容易。”
以走鬼婆婆的武功,在九脸龙王座下坐第一把交椅,武功自不可谓不高,若要相较,勉强可说仅在公子麾下仲孙湫之下而已,但她双手被卫悲回所废,一身功力,七八俱在双手,所以跟秦歌衫交起手来,只有招架的份儿,加上个明扫华从旁掠阵,无论她是多想在主人面前立功,都没有办法突围而出,反而左细右支,应付得相当勉强。
打得一回,九脸龙王又将伞尖往唐方后心一点,沉声喝道:“你们再不停手,我就……”公子襄闻言,用从齿颊里喝出来的声音道:“慕容不是,你想食言,赔笑天下么!”
九脸龙王顿得一顿道:“你们再不停手,我就割下唐方一条臂膀!”他只说不杀唐方,并没有说不伤唐方,此语一出,奏歌衫、明扫华哪敢动手?走鬼婆婆冷哼一声,趾高气昂,走到九脸龙王那儿去。
疯玩老人眼见唐方是必死无疑,便颤声道:“唐姑娘……你可怜可怜我……把解药配方告诉我,免得我跟你……”唐方虽明知九脸龙王为夺宝藏,不致当即杀她,但少不免利用她作饵,尽情伤害公子襄等,而公子襄又对自己情切,说什么也不听自己相劝,反萌死志,心中暗忖:大哥,只怕今生,我们没缘份相见了……听疯玩老人如此问,知他怕死,也不想多造杀孽,便说:“那针无毒。我唐方的暗器,是从不淬毒的。”疯玩老人听了,又喜又气,登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唐方此刻心中已萌死志,只觉乎生唯一遗憾,就是没跟萧秋水死在一起。
公子襄这时说:“你别叫人伤唐姑娘,我自断一臂就是。”说着举刀便砍,唐方叫:“慢着。”
公子襄刀停半空,黯然道:“姑娘不必相劝……”后方叹道:“公子这般做,又何补于事呢?”公子襄惨笑道:“纵无补于事,也不能眼见旁人伤害姑娘。”唐方道:“公子。”
却没说下去。
公子襄只觉得唐方欲言又止,定然有话要说,便问:“姑娘,您有话尽管吩咐。”唐方一笑,道:“公子,你的情意,我来生再偿还了。”
唐方说完这句话,便待嚼舌自尽,倏然之间,忽然一物,呼地一声扬了开来,身了忽给人推了一下,往公子襄那儿跌去。
这下出人意表,公子襄抢身搂住唐方,不让她跌倒,走鬼婆婆却一足揣来,直因公子襄后脊“志室穴”!
公子襄一接住唐方,背后己吃了一脚,但他右脚,也自后撑出,砰地踢在走鬼婆婆“软筋穴”上,他虽身负重伤,但身手依然快妙无伦,后发先至,走鬼婆婆才刚踢中了他,他也立即踢中了走鬼婆婆,他“志室穴”一窒,迅即运气冲破无碍,走鬼婆婆这才倒飞砰地摔在地上,半晌爬起来。
九脸龙王这边,他原本正防着头号敌人公子襄,事实上以幕容不是的武功,现场中除公子襄外,可以说了无所忌,所以对其他的人根本不加注意。
蓦然眼前一黑,一物迎头罩下,九脸龙王反应虽快,仍被罩了个正中,海难递左拳右掌,砰砰二声,隔着披风,一捶在他脸上,一捶在他胸膛!
这两下打得奇重无比,乃尽海难递全身之力而为!
九脸龙王连中二击,觉得气网难当,海难递立觉得披风下的物体犹如河鳗,滑手难克,击下去的力气,不知消去了哪里,也为之一窒,运力再击。
这刹那间,便闻披风里嘶的一声!
海难递反应奇快,不及思想,倒后飞退!
他退得快,但对方的伞尖,裂帛而出,噗地一声,伞尖利刃离伞而飞射,噗地打入他小腹里去!
海难递狂嚎一声,退势加剧,这时公子襄奋力一拦,又把他拦住,只见他小腹中了利刃,血流不止,海难递捂伤强忍痛苦,冷汗已渗得脸颈俱是。
九脸龙王又手一张,呼地披风飞上了半天,只见他脸部鼻孔,渗出了一些血丝,嘴唇边也有一点血迹,使得他本来已经够扁的鼻子,更扁得像干柿子一般,看来他虽伤了海难递,但自身所受的伤也颇不轻。
九脸龙王本来精明机警,怎会轻易受人暗算?主要皆因他从未想过,海难递的穴道解了,而且他心目中的“十方霸主”,除田堂堪可虑外,余不足论,绝没想到海难递会在这时候对他痛下杀手。
九脸龙王怒叱道:“你……”凭九脸龙王名声,足可与“十方霸主”十人对抗,而个竟伤在“西方霸主”一人手上,气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公子襄替海难递解穴的。当公子襄被九脸龙王击飞时,落在海难递身边,公子襄眼见这次难有活命之机,无谓叫人陪死,便顺手在一拍海难递肩膊之时,解了他被封的穴道。
公子袭出手替海难递解穴,本着一番好意,至于故意不让九脸龙王知悉,也是兔了使慕容不是预早醒觉,多杀一人;但公子襄的行为在海难递心里,却激起万丈彼滔,直如万潮拍岸。
九脸龙王恨得牙嘶嘶地道:”海难递,我从一数到十,十下之内,你不命丧当堂,我就不姓慕容。除非……”海难递早有一死报唐方之心,截道:“您不必除非了!”
九脸龙王笑容一敛:“你不怕死?”这四个字,以内力逼出,尖锐如刀削在磨上,刺耳难听之极,海难递脸色一变道:“怕!”
九脸龙王哈哈大笑道:“怕死的滚你妈的蛋!”
九脸龙王没想到海难递敢用这种话来辱骂他,便问:“什么?”
海难递说:“我怕死,却不怕你!”
九脸龙王怒得全身肥肉都颤动了起来,吨道:”你不怕我宰了你!”
海难递道:“你多行不义,在自为武林宗师,这等以怨报德,恶毒小人,也要人怕?哈哈!”
这几句话,说得正义凛然,说完之后,再也不去理他,转身向公子襄道:“我有没有资格跟你一起死?”
公子襄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冲;大声道:“可以,咱们是兄弟,兄弟本就应该同生共死。”
海难递眼睛发亮,小腹倘若血,也大声道:“我比你长:你叫我哥哥。”
公子襄眼睛也炽烈地烧着光彩,嘴角溢着血:“哥哥!”两人击掌为号,跪地礼成。
唐方瞧得热血沸腾,回想昔日强渡乌江风和日丽神州结义的一幕,竟忍不往也要加入一份:“我和萧大哥,也加入一份。”
公子襄、海难递两人俱是一愕,但见唐方温婉凄楚,令人心痛无限,如此一个女子,纵教自己等两个伤心人无缘份,但有福份结为兄妹,也算是前主修来。
公子襄有些迟疑,当下道:“姑娘不嫌弃,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海难递见他迟疑,便接下去道:“萧大侠不在,似乎不怎么好……”唐方抿嘴一笑道:“萧大哥的为人,我自是清楚得紧,他若在此地,定不饶那条肥猪,也必定与你们相交刎颈……他虽不在,我在这里,也是在了。”
海难递听得一腔热血,大声道:“好呀!”
公子襄道:“萧大哥是大哥,今后我们几人,都是一家人了!”
三人相视而笑,其实唐方因穴道始终闭塞,这时体内血气冲击甚烈,难以站立,故公子襄以左臂环肩扶持。海难递小腹重创,血流不止,也无法站稳,公子襄以右臂搀持。三人中公子襄伤得最重,肢肉模糊,但三人里也以他武功为最高,故支撑得祝公子襄漫声朗吟:“我们今后也是’神州结义’的一分子了!”
海难递大声笑道:“设想到我做了半生霸主;也有这样一天,做了当年只有传言中听说过‘神州结义’的汉子!”
唐方也激动地道:“虽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她这几句话,说的坚决无比,海难递和公子襄反而一时笑不出了。
公子襄和海难递本就有“同生共死”之意,但一直不敢说出来,因为两人心里都觉得,自己身死,也不足借,但唐方却万万不能死,而今后方这么一说,海难递和公子襄都情怀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唐方笑道:“怎么?不是吗?”
海难递道:“这可作不得准。”公子囊道:“是呀。”唐方心里也知两人是为她好。
秦歌衫这时叫道:“姑娘。”
唐方回应道:“嗯?”此刻她心里颇为安详平静,既找不到萧秋水,本就欲一死以报,只是欠人之情,而今跟公子囊、海难递成了结义兄妹,倒是一了百了。
秦歌衫嗫嚅道:“歌衫见姑娘与公子等结义,心中好生羡慕……”唐方素不讲究主婢之分,笑道:“歌衫儿.也想结义么……”目光投注向公子襄,遂微笑不语,因她毕竟是客,公子襄是主,她虽不注重名份尊卑,却不知公子襄感觉如何,既不想代决,更不能俗越,公子襄正想说话,九脸龙王已然忍耐不住,咆哮起来:“你们死到临头,还在这儿结什么雾水兄弟?海难递……你数一至十声吧!”他初时给三人豪气所感,顿觉自己闯荡江湖一世,却半个兄弟知交也无,心中不禁一阵伤感起来,他却不知身边有个追随了他十几年,忠心耿耿的老妇人,正在他身边,而他却连想都没有想起来。
一直到秦歌衫参入话题,九脸龙王方才如梦初觉,心中奇怒,决意先杀海难递示威。
海难递刷地一声,将尖刃拔出,血流如注,但昂然道:“来吧,肥猪,姓海的等着你!”
公子翼道:“还有梁襄。”
唐方勉力站稳,道:“蜀中唐方。”
秦歌衫、明扫华也站了过去。九脸龙王倍感孤寂,怒不可遏,阴森森地道:“好,那我就五人一起杀了。”心中却在盘算着,若是五人联手,那倒是不易打发掉。走鬼婆婆上前一步向秦歌衫朝指骂道:“凭你这丫头,也配和我家龙王交手?”
明扫华站出一步指回她:“凭你这老不死,也配跟秦姑娘说话?”
走鬼婆婆在武林中也算是前辈之尊,几时被一小子如此一轮臭骂,当时火起,双足并踢明扫华,明扫华身法灵动,与她交起手来,两人尽出的狠辣招数。
这时忽听一阵喧哗,公子襄脸露喜色,原来百里树林见公子襄匆匆而去,生怕公子襄孤身一人,只有明扫华随行,未免过于凶险。便遣了四名门生,紧蹑而去。因四人跟公子襄轻功相差太远,故至些时方至。
这四人赶至,正是声势大增,加上公子襄、海难递和秦歌衫联手、以及唐方用暗器从旁侧击:虽难以赢得过九脸龙王,但至少也可与他拼个两败俱伤!
可惜天不从人愿,斜里,又掠出几条人影,夹着几声断喝,原来有两名“龙王庙”的高手,和另外两个“黑杀”杀手,以及那曾冒充“姐姐”“弟弟”的好手赶到,他们同样困见走鬼婆婆传讯,九脸龙王匆匆赶到,安排人手接应龙王。
当下四名“梁王府”门人,跟六名“黑杀”、“龙王庙”与九脸龙王麾下贴身高手,在这古蜀道中“垩日”上厮斗起来,一时难解难分。
九脸龙王生恐夜长梦多:冷笑道:“该我们了。”公子襄这四人中,武功上惟自己尚可与九脸龙王一搏,于是强挺身子,短刀遥指慕容不是,凝审注视,宛若入定,九脸龙王身子离他刀锋至少有二丈之遥,也觉一股寒气入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这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公子襄,后方忽觉背后一阵急风袭来,他俩全神贯注于九脸龙王,不料背后有人施暗算;已不及斜掠架招,就在这刹那之间,砰砰两声,接着下来是两人骨折之声,和一声惨呼。
只见海难递闷哼一声,脸色惨白,摇摇欲堕,公子襄急忙扶祝他双手齐折,自是疼痛难当。
原来疯玩老人得知自身并无中毒,老羞成怒,不但丝毫不感激,反而欲杀唐方面甘心,他趁四人全神贯注对付九脸龙王,他趁机过去向公子襄、唐方背后各打一掌,这一击若然得手,他疯玩老人可是大大有名,连公子襄、唐方都死在他双掌之下,又可得九脸龙王宠信,这疯玩老人这番重入江湖,本就想大图享受一番,只是他远道而来,北方高手辈出,令他待不下去,此番来到中原,必须投奔有力靠山才行,看来九脸龙王的实力远在“刚极柔至盟”之上。不趁此领功加入,尚等何时?
疯玩老人心中如意算盘既定,便立刻忖诸于行动,双掌聚集“童子功”之力,劈向公子襄和唐方,海难递可一直注意着疯玩老人一举一动,眼见他出手偷袭,便左拳右掌,硬接疯玩老人的来袭!
疯玩老人“童子功”纯阳之力,浑厚无比,但海难递的左拳右掌,借力打力,正是“童子功”的克星。
可惜海难递受伤在先,加上小腹为九脸龙王刺伤,两股力量一对,海难递的圆形绵力与方形刚劲未及周换,双手腕骨在“童子功”纯阳之力一震之下折臼,只是海难递在击掌拳之后,己悄悄一脚踢出那支射伤他的尖刃。
疯玩老人暗算唐方、公子襄,满以为可以得手,却不料双掌被硬生生拒住,见是海难递,正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正想趁他受伤之余将他震死,见削折他双腕,心中大喜之际,那尖刃陵地射人他左腰里去!
疯玩老人吃痛,狂嚎一声,这次再也不是唐方“千毒百绝、断肠腐饥醉生梦死、化成脓水”针,而是给五寸利刃,射入一半,其痛可知,其伤不轻!
第四十三章能杀得了人就是好剑
这时已近正午,天光白日了,阳光耀眼。
疯玩老人和海难递瞬问斗得个两败俱伤,九脸龙王乘机发动了攻势。
开始时他只是把伞柄捏在手上转,转到后来,越来越快,快到伞面像似未转一般的程度,丝丝的破空之声,越来越尖锐,公子襄一直凝神贯注等他发动攻击,但九脸龙王只在旋动雨伞,一直没有出手。
到了后来,九脸龙王的脚步不定地走动起来,走动由侵至快,由前至后,不消片刻,伞影已将公子襄、秦歌衫、唐方三人团团包围。
公子襄撮然而悟,九脸龙王这套伞法,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酝酿发挥的,一至发挥到淋漓尽致完美无缺时,要破已无从。他一念及此,大喝一声,手中短刀唆地划出一道惊虹,劈人重重伞影之中。
秦歌衫本待出手相助,怎奈眼前只见影影绰绰,净是雨伞,她欲出手也无从,若不是公子襄的喝声:“照顾唐姑娘海兄弟!”秦歌衫才来得及应了一声,公子襄的身影和声音,已在漫天伞影中消失和切断。
公子襄的刀,逢着九脸龙王的伞,两件兵器,可以说是完全配搭不上的,公子襄的刀原是行家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必须近身相搏的武器,九脸龙王的伞,却是以守为攻,旁人根本攻不进去的,两人搏斗七八十招,唐方都见不到两人身影,只有漫天遍地的伞影。
原来九脸龙王这一套伞法,叫做“无法无天”,伞面旋晕急时,似全然不动一般,但教人眼睛瞧久了,大受影响,而且伞沿,旋转着横割,只要给他扫中,直比朴刀劈中的杀伤力还大。
但是公子襄的刀,每每要破伞面而入,这柄刀是柳五遗物,自是神兵利器,九脸龙王的纸伞,尽量避免与他短刃相碰,无形中“无法无天”威力便大打折扣,同样公子襄竭力挪开九脸龙王伞沿旋割,也左支右细。只见两人时远距离闪挪腾移,时缩短距离闪电般交手数招,又各自退开,看得秦歌杉等捏了一把冷汗。
唐方在歌衫手中暗捏一下,道:“你设法助公子一臂……”只是秦歌衫见九脸龙王前后左右,浑是伞影,直如“老鼠拉龟,无从下手”一般,又从何助起?
九脸龙王是以守为攻,公子袭是疾攻远守,两人攻守了一阵,公子襄脸上创痛加上内伤发作,渐渐被伞面困在一幢幢钢山铁壁之中。
公子襄暗一咬牙,此时此际,他伤已重,绝不是九脸龙王之敌,唯一的办法,就是使出那五招刀法,是胜或败,决于数招,当下长啸一声,第一刀就劈出去。
这五刀正是当年柳随风苦心孤诣创的五道绝招,柳五招法本来就深徽激越,不讲法度,这五招将他一生所学,尽收在内,更是推轮大格,您肆浩渤,这第一刀劈出,宛似公子襄暴长七尺,一尺七寸短刃,也变作十丈神兵一样,破伞而入。
就在这时,伞影顿灭。
公子襄竟劈了个空。
他因内力不继,要与九脸龙王数招间分出生死,但才出了第一招,已然劈空。
九脸龙王骤然收招,掠向唐方。
秦歌衫清叱一声,拔出玉钗,电光石火的刹那,刺向九脸龙王的眉心!
九脸龙玉雨伞一架,运力一旋,秦歌衫顿觉大力涌来,被回力带飞出了八尺之外。
公子襄此时已然赶到,但九脸龙王却是第二次再用掌抵住唐方背心死穴,九脸龙王的手一贴在唐方背门,回首便笑道:“你输了。”
公子襄硬生生止步,此时他已气愤到顶点,骂道:“慕容不是,你真比我想象的还卑鄙无耻!”
九脸龙王笑嘻嘻地道:“你却比我想象的还蠢笨无知得多!”
公子襄跺足道:“您要怎样?”
九脸龙王慢条斯理地道:“你要她活,自己便要死。”
公子襄怒道:“刚才你不是答应过不杀唐妨娘,而今食言,你不是人么?”
九脸龙王笑道:“第一,我不是人,我是龙王;第二,刚才我答应,是刚才的事,我己放了唐方一次,等于饶她一命,谁叫你没护着,让我再次捕着唐方?”
公子襄只觉一阵羞愧,恨不得死了好,海难递也气愤地骂:“刚才哪是你放的!明明是我救的……”九脸龙王脸一寒,道:“公子襄,我不跟你讲这些,总而言之,你不死,她就死。”
公子襄怔怔地道:“我死,我死,我一定死……”忽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谁也不必死,要死,我死。”猛然眼前一花,一人已挡在九脸龙王和公子襄之间,九脸龙王和公子襄俱是一征,只听那人叫道:“放唐姑娘。”九脸龙王只见来人十分白皙。鼻子很挺,但口里竟如此托大,不禁骂道:“见你的大头鬼……”公子襄那边只见那人一笑,笑得极为倔傲,却又谦和好看,一个人的笑容兼有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味道,可是少有,就在这时,那人已出手了。
九脸龙王身前是唐方,但那人一出手,就击中唐方背后的九脸龙王!
九脸龙王不知对方出手如此之快,已不及闪躲,一掌回击过去,但那人竟不闪不避,砰砰两声,两人均着了一掌。
两人俱是身形一闪,那人抢前一步,已趁机扶过唐方;九脸龙王见人质顿失,呼地击出一拳,待那人格这一拳,他好乘隙夺回后方,控制大局!
但那人仍不闪避,将唐方轻轻一托,轻巧地将唐方托向公子襄,反手一拳,正中九脸龙王胸膛!
但闻“蓬蓬”二声,那人和九脸龙王各中了一拳,九脸龙王一生出道以来,几时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发出一声龙啸,伞面竟离柄飞旋,刷地割向那人腰际!
那人居然也不闪不避,伞沿割中腰肌,但他这时左右手一动,黑光白光,同时一闪,只听九脸龙王怪叫疾退:“黑白神剑!”
那人谈谈笑道:“管他黑剑白剑,能杀得了人就是好剑。”说着,吐了一口鲜红的血!
九脸龙王长啸一声,再也不敢恋战,返身就逃,他可是说走就走,清啸过去,走鬼婆婆和他座下的六大高手,惧失斗志,纷纷撤走,人虽走远,但顷刻之间,清啸犹在隔山传来,回音不绝。公子襄亲眼见九脸龙王先着了海难递二下重击,再挨那持黑白双剑青年一拳一掌,外加两道剑伤,但退走时居然仍如此迅疾,内力如此充沛,不禁为之心惊。
只见那青年鼻子渗出些微血来,身上衣杉,甚为破旧,但一看过去,觉得他如王孙公子,十分倨傲。公子襄从未见过此人,亦从未见过如此舍身不惜的打法,但知自己一行人,全仗此人相救,才兔受九脸龙王凌辱丧命,当下长揖道:“感蒙阁下相救之恩,未知高姓大名……”那人截道:“公子襄,你应约而来,那是最好。”
公子襄一呆:“阁下约了我?”
那人说:“蜀道坚口,正是我们一决生死之地。”
公子襄心头大震:“一决生死?我们无怨无仇,素不相识,却是为何?”此刻他如在五里雾中,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我姓方,上觉下闲,山居野人,一事无成,你叫公子襄,是大侠梁斗后裔,这便不是相识了么?”
公子襄道:“既蒙方兄相救,又已识荆,更何必相斗?方兄三招败龙王,武功自然远在区区之上,不必交手,便已分晓。”他以为方觉闲要分高下,乃青年人好胜之心,所以一上来便自甘认输,图免一战。
方觉闲摇摇头,疲倦地道:“公子襄,你有所不知,咱们此战,既然你来了,便断断不能或免。”
公子襄奇道:“区区实是……实是不解。”方觉闲苦笑一下,也没答他。原来他少时曾受容肇祖容身避雨之恩,而容肇祖又因感恩于萧七,萧七因爱慕唐甜,而唐甜欲杀公子襄而甘心,故此方觉闲允诺杀公子襄以报当年之恩,及此他眼见公子襄挺身护唐方,绝不似唐甜口中所说的欺骗唐方的不义之徒,心中很感懊悔。
他曾下战书请萧七送交公子襄,约其于蜀道要寨圣日一战,书中说明,他亦不欲战,但因允诺在先,若公子襄届时不至,便可作罢,而他一生一世隐逸山林,永不涉足江猢,就当没见过公子襄好了,他约好时间正好是中秋前三天正午,不料公子襄虽收了信,但因“怀抱五老”决战,被纯罢气激得纸柬粉碎,井未读过束书中所书,自然无从知道此事。
上苍撮弄,公子襄为救唐方,也赶赴这必经之地垩口,跟九脸龙王从黎明斗到天亮,时近正午,方觉闲赶到赴约,及时以惊人声势打跑了九脸龙王,但两人一战,已在所难免,这过程公子襄自然不解。
方觉闲道:“公子襄,你还是不解,我也没有办法,但这一战,上天入地,无人能阻,自是不判生死不回头。”
公子襄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挽回余地,知江湖中人说话,一言九鼎,自不像九脸龙王狡诈诡辩,食言而肥,便缀然叹道:“如果此战方兄一定要坚持……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只是,只是在下跟方兄向无怨隙,何生误会,盼方兄告知一二,以令在下不致不明于九泉……”公子襄这几句话,原是说得极谦,自认非方觉闲之敌,方觉闲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答允别人,非杀你不可,待会儿公子出手,务请全力施为,不须客气。”
公子襄问:“却不知道谁人能请动方兄杀我?”
方觉闲本想说是容肇祖,但又不忍说,也想说是阴谋出自于唐甜,却又不屑去提她,便道:“其人不值一提…只是我允诺在先,事在必行。”
公子襄长叹道:“我了解。”
方觉闲道:“你受的伤不轻,但我刚才也故意着了九脸龙王一拳一掌,创伤看来也不比你轻多少……我们一战,还算公平。”
公子襄苦笑道:“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没什么不公平的。”
方觉闲点点头道:“这样最好,大家可以全力出手,不必顾忌些什么。”
公子襄茫然道:“我们就在此地一战么?”
方觉闲移目四顾,目光最后停在几间未倒塌的木屋上,道:“这里人大多,我不想有人打扰。”
公子襄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乐意替他说出来:“那我们在其中一间房里动手是么?”
方觉闲颔首道:“那房间长约十一尺三寸,宽约六尺七寸,以我们两人武功,在这样狭窄地方动手,当无妨碍。”
此语一出,秦歌衫与几名公子襄门人,大为震服,这青年竟在一瞥之间,道出房间大小度量,眼光之准,世所罕见,其中一名门生,精研土木,知道方觉闲判断分毫不失,更是叹服。
公子襄对此战胜望不大,也不愿唐方从旁见了徒自担心,便道:“在房内一战更好……不过,若我死于方兄之手,这位唐姑娘……尚请兄台代在下匡护,直至她穴道自解为止。”
这下临危授命,竟当方觉闲为知交,方觉闲一向恬谈,心境明照若虚,也不觉得震动,道:“若我侥幸能不死……必替唐姑娘寻着萧大侠为止,这点公子放心。”
公子襄笑道:“这样就好,我死而无怨……”遂转首向众人嘱咐道:“我要与这位方兄一战,毋论生死,各安天命,不得报复…我去后,你们要好好照顾唐姑娘……”秦歌杉等听公子襄出言不吉,不禁痛哭失声,唐方闻公子襄临战尚念念不忘保护自己,情怀激荡,不知要说什么话是好,只听公子襄又道:“海兄。”
海难递上前一步,肃然道:“在。”此际他身受重伤,腕骨俱折,但神态之间,邪气反而尽消,眉清目朗,挺胸昂腹,端然立在公子襄身前候命。
公子襄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照顾唐姑娘。”
海难递道:“不!”这个回答也是斩钉截铁,犹如用斧凿在石碑上一样不容抹去。
公子襄倒是奇道:“为什么?”
海难递道:“因为你不会死!”
公子襄眼中闪过一线痛苦之色:“生死乃是定数,我……也只不过是交代明白,好放心一搏而已……”海难递还是道:“你不用交代清楚,纵要交待,也不必与我说,我不会替你去完成。”
他顿了一顿,用坚决无比的声音道:“因为我们刚刚约过,虽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刚刚才结拜,我俩已是兄弟,你难道忘了吗?”
然后对已经一句活都说不出来的公子襄鼓励地笑了笑,用脚踢了他一下,道:“兄弟,你好好打这一战,不能输……如果输了,你死,我也不活!”
公子襄怔了半天,忽然用尽全力,指着海难递的鼻尖骂道:“你疯了!我跟你萍水相逢,不过才相识半天,你是魔头,我是君子,你哪有资格跟我称兄道弟,你……你……”海难递神色不变,冷笑道:“你用这种话相激,是小看了我,也小看你自己。”然后厉声喝道:“在你还尊敬萧大侠,向往‘神州结义’……当年神州兄弟的一句话:‘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你难道没听过么?你难道忘了么!”说着呸了一声,竟吐了公子襄一脸口水,然后铁青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记住,为了我,为了唐姑娘,为了你的门人和武林正义……我要伤……活着从房间里走出来!”
公子襄一句话也没说,大步走向那房间去,这跟他刚才委靡气沮的神态全然不一。
因为他知道几条性命全悬在自己的手里。他已不能败。
方觉闲见公子襄踏步而去,他也跟着起步,只不过在午间的阳光底下,山谷里的稀薄空气、鸟喳松静的寂寥里,方觉闲有千万种感触,微微掠过心头。
他没有这样的兄弟。
他没有这样的知音。
他只是一个平常人,最大的愿望是闲居在山林,不想获得什么钱财武功,除了能活下来及自卫外,他也没什么企求。
他也不想多交什么朋友。
但唯一给他帮助过的朋友,是容肇祖,那是在他还不会武的时候,他为了他,今日,他要来杀公子襄。
他跟着公子襄,走进那屋里,阳光都被隔绝在外头。公子襄先走了进去,回过了身子,朝向他,他转身将门掩上,屋子里顿时一团黑暗,只留下潮湿、闷窒和两个受伤的人,而其中一个人顷刻之后,就要逝去。
公子襄道:“我们真的要比?”
方觉闲道:“要一决生死。”
公子襄紧抿着唇,他握刀的手,也紧了一紧:“分出高下便好。”
方觉闲接道:“可是我答应了别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子襄沉默,良久,道:“你要怎样比?”
方觉闹鼻子一挺,道:“闻说你有五刀,叫‘五瓣兰’,我也有五剑,叫‘五展梅’,咱们以剑搏刀,不死不休。”
公子襄在幽暗的房间里沉默良久,终于说了一声:“好。”
公子襄在练”五瓣兰”时,年纪还小,不知道那跟他投缘的年轻师父的身世来历,如果当时知道了,以他身为大侠梁斗的后裔,恐不能接受被视为邪魔外道高手柳五公子的绝学。
方觉闲师承赵师容,但他较少涉足于武林,对赵师容、柳随风一代的情仇恩怨,也无从得悉,无论如何,这一战,是他们上一代师父所始料不及,而且也是极不愿见的。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
然而目送两人走入木屋的人,心情好像悬在崖壁上,唐方明知劝阻不住两人,故未劝阻,歌衫急得什么似的,不晓得这两个男人为何而战,海难递却最清楚,因为换了是他,他也只好走进木屋里。
男儿在世,有些事非做不可,有些事宁死不为。
那几名公子襄门生,也趋近来,张盼木屋。木屋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第四十四章物是人非
秦歌衫叹了一口气,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真不明白。”唐方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明白……不过,有些战阵,男儿在世,是只可战不可退的。”她此刻心中正想起了萧秋水,不觉心头一阵温柔甜蜜。
这时太阳渐渐西坠,山中日月,变化瞬息,只见山间的雾气,渐渐升上来,却是越来越浓。
唐方等注意力一直在木屋那边,但木屋未见动静。
浓雾袅动,东一簇、西一团的,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唐方想起峨媚山洗象他的浓雾之夜,好像人在太虚里,飞云在头上脚下身边疾走,一切都是动的,一切都是浮的,没有什么事物能把握得祝转念之间,一团云雾向她飘来,忽然想到,这山并不大高,而且正是午后,立时省起,叫道:“远离那雾!”
这一声叫,在场的人,一时皆未意识过来是何事。只听咕哆一声,四名门生中,一人已被团团浓雾罩佐,摔倒地上。另一人也被灰雾困住,脸上似笑非笑,摇摇晃晃,状甚诡异。
海难递诧道:“这雾……”
话未说完,叭的一声,又一名门生仆倒下去,另一门生也沾着浓雾,似尽力左冲右突,但未能移动半步。唐方疾道:“唐门‘雨雾’!”
秦歌衫和另一门生想去拉拔。碰的一声,那门生又告不支倒下。剩下的一名门生,半声惊呼,竟又沾着雾气,纠缠不脱,秦歌衫想去牵扯,唐方急喊:“不行,这雾气内蕴淬毒暗器,不得接触……”秦歌杉忙缩手跳开,未几,那门生又砰的跌倒。
唐方道:“用掌风……”
秦歌衫和疯玩老人怕雾气及身,一以曼妙袖风一以纯刚掌风驱雾;歌衫内力不足,但胜在袖曳及地,扇起风来,很是方便,疯玩老人本不想帮人,只是他自己怕死,当然全力施为,他掌力本来浑厚,大部雾气在他凌厉掌风下一卷即散。
原来这雾气是唐门一种极其特异的暗器,叫做“雨雾”,昔日“神州结义”在“夜雨洒金街”黄果飞瀑前一役,唐方便以“雨雾”分了“三绝剑魔”孔扬素的心,歼除此魔。“雨雾”胜在伪装雾气,不留心者不会觉察,很容易便为敌所趁。只是“雨雾”也并非什么高深暗器,虽难闪避,但速度太慢,只要对方稍为留心,便不易奏效,而且对方若内力修为相当不弱,只须用掌风便可驱散“雨雾”,故“雨雾”只能攻其不备,而并非当者披靡。这是“雨雾”长处,也是弱点。
疯玩老人因心怀恐惧,怕自己步人公子襄后尘,所以全力出掌,他负伤之下,抖擞神威,如山中狂风,吹得“雨雾”七零八落,纷纷乱散。
只听空谷中一个女子声怒道:“疯玩老人,你当真玩疯了么?”
疯玩老人听得一惊,纵在山中凉爽气候中,也不禁大汗涔涔而下,征征地看着自己双手,颤声道:“可是,这雾…”唐方忽厉声接道:“甜儿,你别装神弄鬼了!”唐方施放暗器,尤其是“雨雾”,在唐门中辈份远在唐甜之上,只因她全神贯注于木屋,所以才发觉较迟,而现在她又穴道未解,无法立即破去“雨雾”。
只听那甜得发腻的声道:“好呀!唐方,那么好的眼光,那么好的耳力,无怪乎萧秋水、公子襄、海难递,在你石榴裙下拜倒了。”只见盈盈走出一人,腮孕春风,貌胜春花,身后跟了两个人。
海难递怒道:“你敢污蔑萧大侠!”
唐甜冷冷笑道:”萧大侠又怎样?就算公子襄又如何?反正就没有你姓海的份儿!”
唐甜悻悻然地道:“当日你加入“刚极柔至盟’,对我如何,有眼的人都看得出来,而今见了唐方,冬瓜缠到茄田里,东攀西爬,我看你见异思迁,也不过是灯盏无油白费心!”
秦歌衫左看、右看、东看、西看、正看看、侧看看、越看这女子越不顺眼,截道:”凭你也配叫唐姑娘的名字?快叫小姨。”唐甜称人名号,屡被纠正,十分无趣,气得不去理她。
海难递被唐甜一轮数落,涨红了脸,心里却难堪。他乎生无大恶,只是稍好色了一些,在西域一带憋久了,被唐甜甜言蜜语所吸引,便到中原来,又因唐甜貌美甜蜜,被她柔腻言语诱得神魂颠倒,也是有的事。只是他一见唐方,一颗心就倾了过去,不属于他自己了,却也定了下来,侍唐方真心诚意,倒是给唐甜旧事重提地这么一说,只觉自己正所谓“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更愧自己以前有千般不是,万般恶劣。
唐方却道:“甜儿,海兄定力是弱了些,但不失为一位好汉子,你诱他在先,又讽讥他于后,实是不该。”
海难递只觉脑中心里,轰地一声,好像血液一齐冲上来,唐方这几句替他解围的话,说得他又感动又羞愧又赦耻。
唐甜冷笑道:“说来说去,错都是在我了?”
唐方一笑道:“那也不见得,这世间上,痴痴错错,总会有人说。”
唐甜也甜笑问:“但我愿意人说我好,讨厌听人说我坏话。你说该怎么办?”
唐方淡谈地道:“一个人若听人评语活着,就无快乐可言了。”
唐甜故作忧郁地道:“但我又喜欢听人这么说我……”秦歌衫瞧不惯她说话作状,低骂了一声:“装腔作态,无聊至极。”唐甜不去理她,径自说下去:“我倒有一法。”
唐方笑笑,不去理她。唐甜道:“趁公子襄、方觉闲未知生死……我先把说我坏话的人:尽皆杀了,岂不是好?”这句话她说来如柔情密语,其实听来让人惊心动魄。
原来她逼方觉闲与公子襄一决生死,又遣使萧七送挑战书,自然对决斗时间地点,知晓得一清二楚,这次她来,便为瞧“两虎相斗,两败俱伤”之局,不意遇上唐方等,而海难递身负重伤,难以动手,唐方又显然穴道受制,自己估量形势,大是有利,便萌杀机。先以“雨雾”,暗算了公子襄座下四名门生,只剩下秦歌衫便不足畏,至于疯玩老人,也算自己一路人马,可谓占尽了优势上风,故此她才现身。
唐方冷笑道:“要人不说自己不好,原有千方百计,杀人灭口,却是最愚蠢不过的事。”
唐甜脸色一变,却忽然一笑,道:“你看我,”唐方看看,只见她笑得很甜,也没感觉出什么来,唐甜盈盈笑道:“我终于有了酒涡,你难道没看出来?”
唐方看去,果见唐甜两颊酒涡深深,就她记忆中唐甜小时候是没有酒涡的,徽觉讶异,随而却有一种心生畏怖的寒意涌上心头。
只听唐甜说:“我小时候,看见你笑,便有酒涡在脸上,我只恨自己没长出一对酒涡儿来……所以天天用筷子戳刺,也戳不出酒涡,拿三千她们那几张脸来试,也不生效……”唐方想到唐门中儿个婢仆无缘无故长出一脸麻皮,似被戳,但当时相询,她们都眼有惧色,不敢说穿,原来唐甜竟然狠得下手!唐方心中便觉一阵惊然。
唐甜甜咪咪地笑道:“后来我研究了出来,酒涡是人脸肌肉接衔处有了松弛的隙缝,才会酿出酒涡……所以我日日夜夜,都绷紧了脸上‘观谬’、‘地仓’‘巨谬’等穴,而放松腮部肌肤……你看,我最近长了两个酒涡,跟你一般美丽,跟你一般迷人,比你更讨人喜欢了……”唐甜笑得花枝乱颤,目光散乱,又一剑笑容道:“可见人是可以被取代的。”她一字一句他说:“我一定取代得了你。”
她一说完了这句话,人就像风中的一朵红花,“吹”了出去,在极端柔美中,对唐方下了七道杀手。
秦歌衫一直在等着她的出手,唐甜一出手,她立刻出手。
她在唐甜背后下了五道杀手。
但在刹那之间,唐甜的七道杀手,忽然变了,变得不是对唐方,而是对秦歌衫下的,就像本来就预算到秦歌衫会中途拦截一般。
两人一接之下,秦歌衫顿现下风,飞退。
她退的原因有三:一,她在五对七招中已发觉,唐甜武功只在她之上,不在她之下,她只好以退为进,卸开唐甜主力;二,她对自己轻功最有信心,希望以轻身功夫与之周旋;三,远离穴道被封的唐方,以免她受伤害。
但是她这般心思,唐甜焉看不出来?她并不追赶,一出手,又是向唐方身上招呼。
秦歌衫伯唐方受伤,急忙赶了过来,全力急攻,唐甜似也不想杀唐方,收掌转战歌衫。
这一来,秦歌杉再也不敢稍有疏离,而她的轻功也无从发挥,不消片刻,便处劣势。
唐方瞧得大急,只觉众人都为了她受到折磨创伤,叫道:“歌衫,快点走,快走……”但这时唐甜呼地一掌向她天灵盖拍了下来!
歌衫急煞,回掌架住唐甜向唐方的一击,这一下是绕身过来险险接住,腰身暴露在唐甜另二只手下,她武功原本就逊于唐甜,当下腰身“胞盲穴”一麻,浑身无力,让唐甜一脚踢倒。
唐甜怒笑道:“还不是让我拿下了!”只听闻哼一声,那边海难递奋起力战,疯玩老人想在唐甜面前戴罪立功,先缠住了她,海难递因重伤未愈,力不从心,便终于让疯玩老人点倒制祝唐甜见公子襄手下尽废,唐方、歌衫、海难递尽为自己等人所擒,心中高兴,无可形容,哈的一声,一拍双手,双眼发出一种明亮至极的光彩来,向身后垂手而立的甄厉庆、江伤阳、疯玩老人道:“你们看,我是不是打倒了唐方,取代了唐方?哈……”忽听“哈!哈!哈”三声,远远传来。这三声如三声鼓击,众人听在耳里,犹如心房被碰、碰、碰撞了三下。
紧接三声大笑之后,一人阴阳怪气地道:“你笑什么,萧大哥走了七年,剩下我们,和尚,还不如大哭一场的好!”
说罢,有人道:“好,哭就哭。”又听“哇、哇、哇”哭了三声,这人功力更高,如雷鸣三响,直震得疯玩老人脸黄,江伤阳脸青,甄厉庆脸紫,唐甜也白了脸,疾道:“快,将他们移入屋……”江伤阳、疯玩老人和甄厉庆等知道来人内力已到了非同小可的境界,而且语态之中,跟萧秋水还是旧识,怎容他们见着唐方?三人行动极快,一人抓住一个掠入另一座未蹋的木屋里,轻轻掩上了门。
三人掠入屋内,屏住了呼吸,又点了唐方、海难递、秦歌衫身上穴道,忽听一人道:“哇!这里死这么多人!”声音响起,只隔了一道木板,江伤阳、甄厉庆、疯玩老人等吓了一大跳!原来来人在瞬息间,已到了木屋之前,只因毫无脚步之声,若不是开口说话,众人都不知有人逼近了。
只听那语音是女子之声,声音甚为响亮,江伤阳等均感纳闷,武林之中,何时出了武功如此犀利的女子?正犹豫间,有人道:“怎么死了一地的人?”
另一人道:“才不过几个,哪里算是一地,夸张!”
先头那人反问:“天有几个?”
第二人顿了顿,道:“头上青天,当然只有一个,难道还有假冒的不成?”
原先那人又问:“地有几个?”
第二人又怔了怔,答:“一个呀!”
第一人骂道:“我是说死了一地的人,又没说一地死了很多人,地的的确确只有一个,我哪点说错了?”
第二人被这样一问,倒愣住了.忿忿回骂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嘛!”第一人哈哈笑道:“你才吹毛求疵!”又听一个女音劝道:“你讲不过他,要是小邱在,就跟屁王旗鼓相当,你呀,光黑,嘴巴可不行罗!”第二人甚为不服,气呼呼道:“哼,哼,嘿,嘿!”忽听一人念道:“阿弥陀佛,你他妈的哭就哭出来吧,不要哼哼卿卿!”
众人听这一群人胡言乱语,心中大奇,又听这人先念佛谒,又骂粗话,更感稀罕。这时只听一人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得甚长,从两人相骂第一句起已开始吸气,吸至此居然不吐气;反而又再深深一吸,即时有另一个说话极急疾的女音道:“喂喂,洪华你可别再吸气大哭了、刚才三声震得我好不舒服!”那人便不再吸气。在屋里众人倒是悄悄舒了一口气。
江伤阳、甄厉庆、疯玩老人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人,但细唐甜一定在外躲了起来,颇为放心,但又伯万一屋里唐方,给这干人发现,以这些人说话内力充沛,自己等万万非其所敖,不觉担心了起来,想到此处,江伤阳是负责抓唐方进来的,连忙悄悄将唐方放到地上,自己心里志愿,稍为算了一下,连同那相骂者二人,大笑大哭者二人,说话一响亮一急速二人,以及一个念佛的人,总共来了七个人。
听这七个人说话,真气充沛,内息悠长,却不知是何人,不禁自板缝向外看了看,瞥见全场,高高矮矮,男男女女,黑黑白白,肥肥瘦瘦,不只七人,一共站了八个人!
他这一看出去,立即有一人,向他这儿瞟了一眼,这一眼犹如陡亮的烛芒,使得江伤阳眼前一花,心中一寒,一颗心抨抨乱跳,只觉那眼神有莫大的威力,不敢与之对祝。
又过得一会儿,才敢再瞥去,只见那人一直无声无息地闲站着,却是又肥又胖,眼小颔长,鼻孔朝天,样貌忠厚,身体臃肿,但来时不带半点声息,因他一直不出声,使得江伤阳等以为只有七人,可见此人内力轻功皆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
另外七人,江伤阳一面细听他们说话,一面仔细分辨,才知道强词夺理的那人,头细腿粗,一口白牙,满脸皱纹,瞧他样貌,已是老人家,但行为举止,却似幼龄小童。跟他对骂的人,肤色黑得像块爆炭,腮帮子涨卜卜的,正在没好气地翻白跟。
另一个狮鼻阔口,高大壮硕的银须老人,就是发出三声大笑的人,至于大哭三声者,却是一个黑发铁脸,沉着蹙眉的汉子。
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正急急如律令念咒似的说着话,挽留束发,皮肤甚为白皙。另一个女子,一足微跛;矮人半截,但不时加一两句话,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响亮至极!
剩下的一个是和尚。额角突出,油光满脸;肚子胀出来,已经到了眼往下望不能见趾的地步,江伤阳只觉这群人相貌古怪,不伦不类,隐隐似乎听过形容这几人形状的传说,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江伤阳正想访问甄厉庆,却见他一张掺青的脸,早已转为蜡黄,见到他欲开口要问,连忙摇手不迭,宛似惊吓过渡,怕自己一出声招来大祸一般。
唐方在地上,眼睛刚好对着板隙,别人不知道那八人是谁,她可比谁都清楚。要不是穴道受制,哑穴被封,她早就呼叫出来了。
这八人正是萧秋水尚存的八名结义弟兄,强词夺理的铁星月、大肚和尚大度、刁钻古怪的李黑、肥头大耳长下巴的胡福、白皙高挑的施月、嗓门大人瘦小的陈见鬼、银发威猛大笑老人是蔺俊龙、精悍短发大哭汉子是洪华,这八个人,有的是“神州结义”的兄弟,有的是“两广十虎”中的好汉,有些在院花萧家突过围;有些渡过乌江,有些还在丹霞山苦守过,有些在长板坡擂台大会下杀过金兵……这八个人:当年叱闻风云,而今各有疲态。
唐方瞧得心口一阵痛。
只听“杂鹤”施月正说到:“我们这些日子,心灰意懒,也不是办法。”
李黑截道:“哪有什么办法?萧大哥去后,人心思散,岳元帅被害死后,江山难复,更轮不到咱们说话了,这江湖嘛,也不是昔日的江湖了。”言下不胜疲惫,又蕴无尽唏嘘。
蔺俊龙砰的一声,一拳打在一块横架的木板上,道:“难道萧大哥去后,咱们就此萎靡不振?若萧大哥未死,咱们对得起他么?”
洪华冷冷加了一句:“就算已死,也对不起。”他极不好多言,说话简短,却语必中的。
李黑苦笑道:“就算对不起,也是没法子的事。没有了萧大哥,咱们也凑合不起来。咱们在一起,偶尔聚聚,已不容易,还是骂架的多,和气的少,又焉能做出一番什么劳什子的事来?你看陈见鬼就好了……”众人向陈见鬼望去,陈见鬼竖眉瞪目:“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李黑优游淡定他说:“就是没什么好看的……从前嘛,还水深火热,救人千里,急人之义,解人之困,到了今天……”陈见鬼截道:“你别尽对我拿着撅头找黄连来挖苦我!人心思散,人人不都是这样!你拿灯笼打招呼,光照别人,不照自己,你这副德性,不也死里活气的!平日尽找忙呀累呀的借口,到头来叫河山变色,还不是坐着空喊!”
胡福叹了一口气道:“这也难怪,外边人人传说,萧大哥投蒙古人去了,高官厚爵,所谓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也……也怨不得人。”
洪华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大肚和尚道:“没有证据,别冤枉人。”
胡福垂下头不语。唐方听得一口气憋在心头,气得心肺都恨不得代替嘴巴说话,只可惜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四十五章一颗飞石
过了一会,施月转了个话题说:“这儿死了人,横七竖八的倒了几具尸体,想必有人在此交过手。”
李黑道:“废话!”
施月怒道:“怎么废话了,这儿明明有场格斗,难道不是!”
李黑懒洋洋地道:“明明有人在这里打架,鬼都看得出来,你还来多说一次,不是废话是什么?”
“杂鹤”施月为之气结。
却听铁星月即接道:“我说你才是废话。”
李黑似对铁星月甚为惮忌,“我不跟你说。”
铁星月哈哈笑道:“你怕了,所以不敢跟我说话。”
李黑怒道:“我才不怕你,你别蛤蟆打喷嚏!”
铁星月大笑道:“你说‘鬼都看得出未’有人打架,世上哪有神鬼?你这才是废话嘛……”却听大肚和尚低声念道;“有鬼倒好,我相信萧大哥已经……这也可以回来看看我们……”众人笑骂到这里,听到此语,只觉在大白天里,残垣废墟的荒野上,生起一般寒意。
陈见鬼嘀咕道:“大白天的,你说这些来干什么……”突听蔺俊龙喝了一声道:“难道我们就壮志全消,天天打打骂骂了事?”
众人顿感脸上无光。铁星月道:“你这面破鼓,也别敲了,大家没有头领,心里总不是劲儿,也不是不难受的……”施月叹道:“找了那么久,也没个讯儿。”
洪华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虽无音讯,也要寻觅。”
胡福道:“这个当然……但我又听人说,萧大哥极好色,入了唐门,被唐门那些丫头迷住了……”唐方听至此,心里骂他们一千个不是,就算萧秋水如此,该气的是她自己,也轮不到这些人来胡乱揣测。
却听李黑嗫嚅道:“据近日江湖传闻,说当日萧大哥抗虏之举,只是为了个人权力……”说到这里,沉吟着没说下去,陈见鬼接道:“有人说他好色,有人说他好权,有人说他投蒙古人……总之有他在显赫一时,虽艰苦但快活,人一旦不在了,便什么流言都有了,只是……只看我们信不信?”
众人都一时沉默了下来,忽听“喀刺”一响,一块木板忽折为二,落下地来,原来是刚才被“千手剑猿”蔺俊龙击了一拳的木板,此刻拳劲才发,木板方告断落。这一下功力先凝后发,简直匪夷所思,甄厉庆等自缝中见了,莫不揣揣。
过了一会,只听铁星月道:“不管如何,萧大哥是我们大哥,这危雄当日儿,我们不该怀疑他才是。”
李黑说:“不管如何,我们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挽回余地。
陈见鬼站了起来,道:“我们这就去蜀中唐门,再找一遍,此生纵上穷碧落下黄泉,跟萧大哥不见不散!”她人虽矮小,一旦大声说话,却又不胜豪概。
忽听一人拍掌娇笑道:“好,好,好。今日幸蒙得见名动江湖的八位大侠,幸何如之……”铁星月最怕跟女子唠叨,故意刁难截断道:“你年纪轻轻,娘娘腔的,怎知道我们是谁!”
那女子声音抑扬顿挫,甚是甜腻动听:“哎哟,我虽出道未久,但对铁星月铁二哥,大肚和尚大度三哥,陈见鬼陈六姊,李黑李八哥,胡福胡九哥,施月施十姊,两俊龙十一哥,洪华洪十二哥……诸位声名,如雷贯耳,江湖上传诵已久,武林中名闻八方,小女子又焉会不知?”
这几句话说得几人心中舒泰,商俊龙和杂鹤施月却甚瞧不惯,一个心骂:“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往后退了几步,不欲亲近;一个骂了出口:“装腔作态!”
这句骂得最声小,秦歌衫却听了个清楚,心中大有同感,因为冒出来说话的正是唐甜,而她刚才也用过同样、句话骂过唐甜。
可惜她也无法出半句声,否则一定拍手欢呼:“骂得好!”
唐甜这一轮报名,却吓傻了在木屋中的甄厉庆、江伤阳与疯玩老人。
大肚和尚等八人武功,虽远不及萧秋水,但也闻下一番名声来,从万里桥之投,到一公亭之战,尤其七星岩决战剑王,雪夜探牢冒死救岳飞,更是动人心魄,家喻户院。这八人均曾受萧秋水指导过“忘情天书”上的武功,自非‘十方霸主”能敌。
疯玩老人等吓得绿了脸,唐方也气得脸色煞白。她算难唐甜出来,准投好话说的。
果然唐甜道:“诸位对萧大哥的义气,我很明白,但世间上的事,要用脑袋去想,光义气是不行的。”
施月怒道:“弥这算什么!”
唐甜笑得斯文谈定,道:“我听人说,萧大侠的兄弟是一条肠子通到底的,老说义气,愚忠盲动,听不得人劝的。”
铁星月呼地跳起来说:“谁说受不住?你说,我听!”唐甜鼓起腮帮子道:“我屡次说话,都给打断了,是没有人听。”
铁星月怒道:“谁不让你说,我打他老大耳括子!”
唐甜媚笑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李黑沉下了脸,道:“你要说就说吧,罗嗦什么!”
唐甜含笑检衽,道:“小女子叫唐甜,正是唐方唐小姨侄女。”
胡福微笑道:“我一见你容貌酷似,又有酒涡,想必是跟唐姑娘有关的人了……”唐甜得意至极,游目往木屋那边流盼一眼,故意问胡福道:“我像唐小姨么?”蔺俊龙在旁忍不住大声道:“不像!”倒是吓了众人一跳。李黑沉着脸压低了声调道:“你要说什么快说。”
唐甜一昂下额,道:“萧秋水到唐门大闹之后,拣男的杀,拣女的受用,早已遁迹江湖,投身官宦享福去了,哪还记得你们!”
铁星月怒得握紧了双拳:“胡说!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那要看你们怎么瞧了!”唐甜目光像甜滋滋的蜜汁般扫了全场每人一眼,道:“你们各位,也是江湖上有头有面的大宗师,更是武林中人所尊重的老前辈,你们往昔跟萧大侠可谓剖腹献胆,死尽忠心,只是真正钦誉天下的,还不是萧秋水个人来着……”蔺俊龙低吼了半声:“叫萧大哥!”
“好,叫萧大哥就萧大哥;”唐甜冷笑道:“你们的‘萧大哥’形象,不容人轻侮,未免太讲感情义气,脑袋瓜子拧直了谈下一他有义军统帅之位,一代大侠之称,还不是你们辛苦难搭出来的台面?骑着骆驼牵着鸡,高的高,低的低,我不客气他说句话,瘸腿跟马跑,一辈子也赶不上!”
众人都寂静无声,显然在各动各的心思。唐方气这干人直肠直肝,听了唐甜甜言蜜语,便等于拿舌头磨剃刀,吃亏的是自己,心中急极,只盼望另一木屋中有打斗声传来;能引众人进去查询,援救自己,出声解释破疑。只是木屋那边,仍静俏销的,全无打斗声息,却不知公子襄、方觉闲二人怎样了?
唐甜的口好像油漱过;又道:“你们也有精忠报国的人,但秤钩打钉,以曲求直,光冲动嚷嚷,是不行的,你们也该好好充实身手,作一番事业,别跟错了人,破开屋梁做火把棍,变成大材小用。”
众人又默默不语,唐甜连忙加了一句:“我看你们,还是不用找萧……你们的萧大哥啦。”原来她刚才伏在另一同木屋旁,贴得较近,已闻兵刃轻微缓慢催动之声;所以赶紧跃将出来,不住说话,以图掩盖兵器交击之声。唐甜说的话句句打动了陈见鬼等,而木屋里兵刃之声又极端微弱,不见增强,所以洪华等人武功虽高,但失于大意未察觉。
胡福沉声道:“我们对萧大哥为人,自有分寸,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们甘心情愿,绝不会出卖大哥的。”
唐甜嘴儿微撇一下当是笑容:“那你们想怎样?”
陈见鬼毫不考虑就说:“我们还是要找他的。”
唐甜眼珠一转,也学唐方抿嘴先笑道:少那也罢了,诸位实心实眼,忠肝义胆、小女子佩服得紧。”她也瞧得出八人中早已有些人动了心,她反正不急在一时,露了痕迹,便不说破,笑问:“诸位可知往唐家堡捷径所在?”
胡福抱拳道:“正要请教。”
唐甜还礼道:“不敢当。此去出垩日右转上山坡小径,可见掬霞谷,谷中有一株千年红桧,红检下正中小径,可直人向欣岩,转十八洞天,便可提早一天抵蜀中唐门。”
胡福在这群人中最是谦厚;也最不虞人有诈,抱揖谢道:“多谢姑娘指点。”
忽“啸”地一声,一条白影,一晃而至!
这白影迎面向唐甜疾撞而来,来势之急,不可思议,唐甜及时一蹲,那人疾飞而过,撞向一棵大树,一面叫道:“原来你们在这里!”但身法无法即止、只听刷地一声,那人一挺臀,一剑穿树而过,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冲到树后,双指一钳,夹住树后突出白亮的剑锋,剑柄在树前干上,白衣人这一扯,剑嵌入树中,使得他去势一顿,这才止住了脚步。
白衣人露了这一手,唐甜吓得几乎魂飞魄散。那人轻功之侠且急,只怕当世罕见,而出剑之迅疾,尤在轻功之上,他以剑穿树身,再自树另一边夹剑以稳住去势,可谓桅溺己极,而如果白衣人来意不善,早在越过自己的刹那间,已足可把她杀死十次八次了。
唐甜犹有余悸,李黑眼快,欢欣叫道:“林七哥!”陈见鬼眼也不慢,叫:“七弟来了!”
来人正是东海林公子。
这一干人,正是大侠萧秋水往昔的结义兄弟,踢萧秋水一齐闯荡过,立过不少大功大业,自然也经过不少大风大浪。他们都以义气为先,侠气峥嵘,一只是萧秋水自权力帮瓦解后,赴蜀中唐门一战,这一战迄今无人知其结果,只知唐家堡实力也因而消解,而萧秋水去年所作所为,也众说纷坛,乘机落井下石,添油加酱的流言更是不少,真正关心寻觅,力辟流言者也有,这些对剩下兄弟的坚定信心,确也影响不少。
唐方见林公子赶至,狠想呼叫出声,但苦于无法出声。唐方原在“神州结义”中排行第五,跟铁星月等份属兄妹,自有至亲之情。
只听林公子微微喘息,道:“我……我探得大哥消息,”李黑、铁星月、大肚和尚同时抢着问:“是什么消息?”
林公子显然因赶来报讯,不借大耗真力,身上隐隐蒸发了薄薄雾气:“听说一个以前在萧大哥与唐老太太一战中未死的老仆人揭露,萧大哥可能还在唐家堡一带地方……”蔺俊龙跳起来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转头望向洪华。
洪华人虽矮小,但说话拯有分寸,微一沉吟,疾道:“去!”众人携手揽肩,立刻要走,唐甜没想到他们说走就走,心里也巴不得这些瘟神去得越远越好。
忽听林公子问道:“唐家的路,我可不识……”胡福道:“我早问过了……”声音传来,已在山腰远处。
此刻唐甜心中,暗笑不已,她对诸人的指点胳向:实则谬误千里,掏霞谷中确有路通往唐门,只是近日路面坍方,碎石堆积;就算留心也万万看不出来该处路径,而另一条小路,位于中央,完全无损,料九人一定循那条路走去,的确也能到“向欣岩”等地,但同名不同地,只是离唐家堡愈离愈远,待得众人知晓折返时,已是一两天后的事了,那时唐家堡里,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让他们来捡,就算众侠责问起来,她也可推说不知有坍方一事,而乱石后确曾有一小径直达唐门,只恨他们自己大意了。
唐甜一念及此,忍不住偷偷笑起来,一张排红的脸,涨得像红苹果一般。
唐方却被气煞。
唐家堡的路向,她也清楚得很,虽不知路径被岩石所没,但知道唐甜故意引诸兄弟走另一歧径,心中着急,但又无法出声相唤,实是苦极。
只听“依呀”一声,唐甜推门进来,笑道:“那几个傻瓜?已让我三言两语,支开到大江南北去了,也没见过那么没头脑的。”
唐方心中暗忖:他们一根肠子通到底,宅心仁厚,可不像你这般心思。唐甜得意详洋地叉腰站着,忽问:“你们说,这三人,该怎么办?”
江伤阳摇摇头道:“这些人留着累赘,不如杀了……只是唐方……萧大侠的未过门妻子……杀了等于开罪天下英雄,总是不好。”
甄厉庆摇摇头道:“依我看,还是一并宰了……反正别人去唐门,还要唐方引潞,我们赴唐家堡,有‘小妹’在,还怕什么,还是杀了好……只是……杀掉唐方,要让人知道,这罪名可大哩……还是多考虑一些的好……”疯玩老人点点头道:“杀是要杀的,只不过要嫁祸给别人,我们万万担不起这个罪名……”唐甜侧首问:“那你认为如何将罪名扣到别人身上去?”
疯玩老人迟疑了一下,只见唐甜一双妙目看着他,有说不尽的美丽,也有说不出的狠辣,知道不能不说:“不如将公子襄那四个手下衣服脱了,把唐方装成自杀而死,好教人以为是公子襄的人图逞兽欲,同归于经…”唐甜蹙眉道:“既是这样,只好依你之计……不过既要嫁祸公子襄门下,不如连公子襄也一同宰了,罪名担在他身上,最好不过。”她心里却暗度:自己引疯玩老人出谋献策,这恶名也就卸下来了,有日自己得了天书神令,练就一番无敌艺技,将今日在场的人全杀光了,天下之间有谁知个中内情?
疯玩老人犹豫道:“公子襄武功高强,纵受重创,也不好对付。”
唐甜笑道:“公子襄跟方觉闲拼这一回,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杀之易如反掌。”
江伤阳有些心惊,嗫嚅问:“如果公子襄战死了呢?”
唐甜道:“你这人,死人岂不更好?省了功夫……你们男人,脱了衣服,不是一样!”
唐甜说的时候,笑意盎盎,一对妙目,瞧住三人,倒是三人却有些不自然起来,目光改投他处。
就在这时,木屋传来尖锐风声。
那风声锐厉得似五十个人,拿着铁哨子在嘴里用尽力气吹一般响。
唐甜变色道:“终于动上手了。”此时她笑靥如花,觉得事事顺心,心中自是高兴。
忽听一人在远方长啸,声音一起一落,瞬息已近,宛若两头大鹏,一在高空,一盘低处,交互长曝急进迫近一般,但听啸声,又似为一人所发。唐甜乍听这声音熟稔,却想不起来是谁。
这不过是顷刻间的事,啸声已然非常贴近。
唐甜忽瞥见唐方脸有喜色,猛想起一人来,疾喝道:“动手!”
江伤阳等不明,问:“嘎?”这时一条青影已出现在眼帘山助处。
唐甜一个转身,已闪至唐方处,手中扣了一枚飞叉,直往唐方头上插下,就在这时,阳地一声,一枚石子,破空而来,袭向唐甜!
唐甜见来势劲急,顾不得杀害唐方,忙将金叉一架,叮的一响,叉石齐飞,唐甜只震得左臂发麻,刷地右手又抽出一支小剑,向甄厉庆等喝道:“挡住他!”说着一剑翻刺,直插唐方后脑。
这时那白衣人又迫近了很多,嗤地又发出一粒石子!
由于他来势甚速,已拉近了数丈距离,石子劲道更是逼急,甄厉庆大喝一声,以袖袍一兜,想兜住飞石,“波”的一声,石子竟裂袖而出。江伤阳猛跳一步,五指如钧,想抓住石子,但五指触及飞石,如遭电顾,震得五指一阵乱抖,表皮竟被石子削去。疯玩老人见两人都接之不住,及时将头用力一拧,一把灰发,横扫而出,打在石上。这下是他绝技,叫“散发万鞭”,就算高手着了他散发一扫,也得皮开肉绽,普通兵器给他这一甩发缠上,也告脱手,但这一下灰发击在石上“夺”的一声,数十缴灰发飘落,那劲石竟断发而去,其势不减!
这时唐甜的短剑剑尖已点在唐方脑上,只要刺人,唐方便神仙难活,就在这千钧一发间,哗的一声,石子射在唐甜左手剑愕上。唐甜只觉一股奇急奇锐的大力一震,五指握拿不住,虎口破裂,短剑脱手飞出,跟石子一齐啪啪射入树干中,石子直嵌人材身里,剑也直没及柄。
这小小一颗石子,竟有莫大的威力!
第四十六章木屋一战
就这缓得一缓,来人已到了众人面前,身法之快,罕所未见。
疯玩老人、江伤阳、甄厉庆都一僧,只见来人温和洵儒,发这一颗力似千钧飞石的人,竟是一名中年文士!
唐甜忽一现身,如蛇一般溜到唐方背后,文士道:“你别拿唐姑娘威胁我,你知道,你只要一伸手,我便杀了你:我没有杀过人,但你若敢动唐方姑娘,我就杀你。”
唐甜这时做唐方极近,但她确实没有把握可以在这人面前挟持唐方。而且她双字被两颖飞石震得酸麻,出手也定必因此迟缓:这文上武功又绝非自己等人能敌,正转念间,知道文上虽举手间可杀自己,但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从自己手中救下唐方,知道此时不谈条件,以后就投机会了,即道:“我不伤害唐方,你也不要伤害我。”
疯玩老人、江伤阳、甄厉庆见唐甜似乎十分畏惧此人,心中都惴惴,投人敢上前动手,那文士点头道;“好,伤放唐方,我放你走。”
唐甜喜道:“君子一言?”
文士叹了口气道:“快马一鞭。我骗你作甚?”
唐甜即刻离开唐方,笑得甜甜,道:“你是武林前辈,说了的话可不能不算数哟。”
文士摇首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但你这样逆天行事,总有一日,会遭报应的,还是及早回头的好。”
唐甜一笑道:“梁大侠也不必这样诅咒我,上头这天,有时也不怎么灵的,好人快死,坏人当道,也有的是。”
疯玩老人、江伤阳、甄厉庆等面面相顾……梁大侠?莫非是……三人心中,惊疑不定,连地上穴道受制的海难递,也是暗自揣测。
文士道:“我不是诅咒你。上天报不报是在天,人心安不安是在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唐甜打躬作揖,涎着笑脸,漫声应:“是。那小女子走了?”
文士道:“我还要问你一件事。”
唐甜道:“哟,你说放我走,可没提条件。”
文士看了她一会,终于道:“所以你可以不答。”
唐谢跟珠子一转道:“梁斗大侠真是信人。”
文上微微一笑:“言而有信,份属当然,“你也不用捧我。”
疯玩老人等听得来人竟是昔年名动江湖的大侠梁斗,心中惊得莫可名状:以哀求的眼光望向唐甜。原来梁斗侠名卓著,十年前武功虽不算顶尖儿高手,但他行事光明,仁侠为怀,威名远播,声威犹在他武功之上,所以黑白二道,无不敬重。近年来他武功更有大进,名副其实,所以一颗石子,也能以至柔之力,发出至刚之威。
唐甜却暗度:自己此际,正待用人,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救了江伤阳等三人,让他们感激一辈子也好,便道:“你问我答,但这三人,须也一齐放了。”
梁斗微笑道:“这三人杀来作甚?我本就无杀人之意。”三人闻悉大喜,形露于色。
唐甜一昂首:樱唇翁动,问:“你要问什么?”
粱斗瞧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地眼大师死于你手中,是不是?”
唐甜不动声色,反问:“你说过不杀我的,是不是?”
梁斗冷然道:“我说过不杀,就是不杀。”
唐甜冷笑道:“怀抱五老已找过公子襄的麻烦了,是不是?”
梁斗点头:“但误会也已经冰释……你害不着人。”
唐甜浅浅一笑,似一头美丽的红狐,眯着双限道:“那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果然是你杀的!”梁斗叹气道:“我就知道是你杀的。小小年纪,如此歹毒,真叫人难以置信。”
唐甜道:“也没什么,行走江湖,心不狠,手不辣,一个女孩子去闯,只有送死的份儿。”
梁斗想想也是;便没说下去。唐甜挨近一些,腻声道:“梁大侠,小女子从小就敬慕你的为人,但你梁大侠却像沙河里的石头,磨得没棱没角了,风采名声,都教萧秋水一人抢光了,还费神费时为他东寻西觅,实是挑雪填井,权费心机。”
梁斗微微一笑道:“唐甜姑娘,你这番话,跟别人去说,也许还真生效。我们是萧大侠的朋友兄弟,要是这就信了,那就狂作半世人了,这些风言风语,如雪里埋人,久后自明,不顶事的。”
唐甜气得一顿脚,一噘嘴,道:“好,你不听就罢,我也省省气。”掉头就走,疯玩老人等三人忙不迭跟上,梁斗忽道:“慢。”
唐甜怕梁斗反悔,即道:“梁大侠,你就当我嘴上抹石灰白说好了,何必丢了一世侠名。”其实她心里害怕,梁斗真动起字,四人可不是他的敌手。
梁斗谈谈地道:“侠名在我,如同虚幻,我不杀你,你且放心。不过……,,梁斗顿了一顿,双目逼视唐甜,道:“若是他日你再胡作非为,撞在我手里,就如此剑。”他反手一拗,崩地一声,竟把剑柄锄了下来,剑身仍然留在树干里,随手一扬,“伏”地一声,唐甜只觉发上嵌了一物,正是那剑柄。刚才梁斗以飞石破三人截击,再震飞短剑打人材中,是何等刚劲,而今剑柄射人舍内,竟毫发不折,又是何等浑圆的柔劲。唐甜手里捏了一把冷汗,作声不得,猛回身,急纵而去。
江伤阳、疯玩老人、甄厉庆见唐甜一走,更忙不迭紧蹑而去。
梁斗回首一笑:“委屈你们了。”——替唐方、海难递、秦歌衫解开穴道。
只是唐方身上穴道,是抱残所封,饶是梁斗武艺超群,功力深厚,竟也解不开,梁斗道:“真糟,五老忘了跟我说解他们独门点穴手法之道了。”抱残所封之穴虽解不开,但唐方被唐甜等所点穴道却一二解除。
唐方一旦能开口便叫:“梁大叔……”
梁斗轻拍她肩膀,柔声道:“你受苦了……”秦歌衫也叫:“老爷……”梁斗原来身份是“梁思王”,歌衫对他自是尊敬有加,海难递在一旁,自惭魔道中人,正是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梁斗却向他笑道:“这位就是‘西方霸主’了?能弃暗投明,精神可感。”
海难递见梁斗识得自己,心下一阵惭愧;涩声道:“梁大侠,我,作过很多错事!”
梁斗哈哈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丽能改,善莫大焉。”忽问:“我那孩儿呢?”
唐方这才省起木屋内已无尖锐兵刃之风,道:“他与人人内决斗去了。”
梁斗对自己儿子,有莫大信心,谈谈地道:“他又和谁交手去了?”
唐方这可急了:“公子原为了相救我们,受了九脸龙王几下重击,那人及时赶至,重创了慕容不是:也故意受了不轻的伤,坚持要与公子一战……”梁斗一听,这才动容,能伤得了慕容不是的,武功自然不俗,而故意挂彩不占人便宜,更是好汉所为,梁斗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唐方道:“我听说……他说是姓方的,叫方觉闲……”这一下梁斗几乎跳了起来,道:“那人可是高挑个子,皮肤白皙,傲气逼人的年轻人?”
唐方道:“是。”只见梁斗宛若给人兜心一捶,失神喃喃重复道:“天意,天意……”唐方诧问:“那人是谁?”
梁斗唉了一声,道:“这场决斗,可万万不能打的。方觉闲是赵师容之徒,学的是‘五展梅’剑法;公子襄的五路刀法,是柳随风柳五公子嫡传的‘五瓣兰’……”说到此处,仰天长叹:“但昔年柳的武功,略在赵师容之下,他的刀法只恐非‘五展梅’之敌。”
其实“五展梅”未必胜于“五瓣兰”。“权力帮”中李沉丹、赵师容、柳随风三人,柳五武功未必逊于赵师容,只是柳五公子生恐李帮主妒才,故意不外露罢了,所以柳五的刀法,也未必会输给赵师容。此乃因柳五深爱赵师容,又不敢忤逆李沉舟,破坏李、赵之情,故早萌死志,恨不得死在赵师容手下才甘心。故此他的五记刀法,对付别的武功,天衣无缝,攻无不克,但对到赵师容的“五展梅”剑法,到了最后一招,却有一个老大的破绽,足够让“五展梅”最后一剑杀了他。
当年柳五为救李沉舟、赵师容,战死于权力帮总坛,他对赵师容挚爱,李沉奔亦深知,但此事除李、赵、柳三人之外并无人知晓,而今近十年后,赵柳门人弟子,竟因命运凑合,决战于此,可谓造化弄人。
可是梁斗等并不知道,柳五留下的刀法,竟有极大的破绽,为赵师容的剑法所趁。他们只是凭当日李赵柳三人武功声名推断,公子襄可能会输给方觉闲而已。
关于这点连方觉闲和公子襄本人都不知道。
此刻兵刃风声已停,是不是他们已分出胜负,也定下了生死呢?
谁生?
谁死?
唐方急道:“既然如此,大叔快去遏止这场打斗。”
梁斗问:“他们在何处交手?”
秦歌衫急得火烧似的,一指木屋,道:“就在那里……刚才还有打斗声……”只见木屋寂寂,却是一点声音也无。
海难递也道:“现在去阻止,也许还来得及。”
梁斗顿足叹道:“既已没了声息,恐伯格斗已完了,阻止不及了……”顿了一顿,又道:“如果相斗未分胜负,我这一闯进去,分了任何一人的心,或两人都失神,只怕就更无生理,弄巧反成拙了……”秦歌衫急得要哭:“这……这如何是好!”
梁斗叹道:“天意,天意啊!”其实他关切儿子安危,自己也是心乱如麻。
唐方心中也乱得像一堆麻似的,公子襄过去对自己的种种情意,一一浮现在心头,只觉得他平生对萧秋水未得一见,但经自己一番言语,即含辛茹苦地甘冒恶名寻找了近十年,结下了不少仇家,种下了不少恩怨,却从未有半丝后悔,心中不禁一阵怆然,只望菩萨保佑,分子襄能平安无事,但又回心一想,那高傲青年方觉闲,又何尝该死呢?
众人望去,只见木屋之门,紧紧闭着,一点声息也没有。那在山中潮湿的木板,顺着山意翠色一映,深绿如苔,直似一棵巨树的干。
只是那里面的人呢?
那一战完了没有?
孰胜孰负?谁生谁死?
唐方忍不住嚷道:“总要想想法子呀……”梁斗忽然吸一口气,挺身,一挥双袖,道:“我去看看……”一直往那木屋走去。
众人见他长身而去,一时都说不出话,生怕木屋的门一被打开,就会跌出死尸来。
其实梁斗心里也紧张。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他儿子的武功,有部分是他亲自调教的,但柳五的“五瓣兰”,当日饮誉武林,连和尚大师、太禅上人也死于刀下,昔年这两人武功乃远胜自己,梁斗因柳随风这五刀教的是自己儿子,不是他自己,他便不去偷学。
方觉闲学的是赵师容的“五展梅”,“五展梅”当年在当阳城论武,连斩武当卓劲秋、华山冉豆子等数大高手,名动一时。饶是梁斗现下武功,非昔可比,但一旦推门入屋,惊破二人凝聚于身的莫大功力,变成招不得不发,并转移到惊扰者第三者身上——那时梁斗自度纵尽全力,也未必能抵得住二人联手一击。
——也罢。那时惟有身死。梁斗暗忖:子然一身,一生总算义所当为,唯一的憾事,是萧兄弟生死未知,其他的事,倒没欠着什么;有没办好的,只要襄儿平安,必会一一妥理,毋须挂心。
想到如此,心中倒坦然了。
这时他已走到木屋之前,心中转过千百般念头,举起了手,正要推门——门却“依呀”一声打开了,只见一个人蹒跚走出,挨佐门扉,身子摇摇欲坠。
众人忍住惊呼,定睛看去,原来那走出来的人是脸色惨白的公子襄!
他双手正横抱着一个人,却正是方觉闲。
方觉闲——一身白衣,染满了血,梁斗退了一步,又惊又喜:“你……你……你杀了他……”公子襄噗地跪地,悲声叫:“爹……他赢了,却死了!”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公子襄神容惨淡,哀伤欲绝,谁也不敢相劝。
原来公子襄和方觉闲进入木屋后,两人都知道此番必有一场恶斗,都凝神以待。
两人都不急于动手,观察对方的破绽,谁知两人一旦观察之下,都惊觉对方全无弱点。
唯一的弱点,就是两人的目光。
谁的眼神上示了弱,谁就是露出了破绽。
所以两人定神以视,谁也不先动手。这时两人心神,只有敌手,当真是耳听不闻,眼视不见,全无感觉,惟有敌人。
所以在外面发生的一切,凭两人的功力,反而没有听到。
这样也好,如果两人听到了外面的危机,一旦分了心,为敌所趁,必死无疑。
两人对峙越久,越来越佩服对方,只觉得前面的敌人,慢慢变成朋友,从陌生变成了解,从防卫变成友善。
然而友善是对敌时候的死敌。
两人觑不破对方的弱点,反而越暴露了本身的短处:因为互相敬重,顿生一种“识英雄重英雄”的心态,谁也出不了手。
要知道一流高手对峙的时候,是心神意态武功才学倾力以对,就如两人辩论一般,各展奇谋,锋机百出,到最后两人从不识到相识,人格赤裸裸表露,如倾谈一般地相互识重起来。
两人对峙甚久,出手的意志,却越来越薄弱。
就在这时,忽有长啸破耳传来!
这本是梁斗在远处的长啸,目的是引他儿子相和,好寻见他的行踪。
公子襄、方觉闲因听到长啸之际,唐方、唐甜等都尚未听到,那是因为梁斗的内劲远胜唐甜等,所以唐甜扬声说话,公子襄、方觉闲反毫无所闻。梁斗的内功,是阴柔流长的一种,越经重重障碍,回音越大,公子襄、方觉闲锁在屋内,反而听得更清晰。梁斗的内力,不见得比“金刀”胡福等高,但他以柔劲催声,更能及远,是故简俊龙等大声说话,木屋里的方觉闲、公子襄因专心应敌,反而听不到,而梁斗发声,却能听见。梁斗的长啸声,甚至在唐甜等未听到前更遥远的清啸,方觉闲、公子襄两人已早先一步听到了。
乍闻啸声,两人俱是一凛。
两人立刻醒悟,对方是敌人;对付敌人,若心存仁慈,等于自寻死路!
方觉闲听见啸声,不禁一惊,惊的是竟有内力哪样柔长的高手赶来;公子襄乍闻啸声,为之一震,知道是父亲来了。
两人在这刹那之间,都曾分了一下心。
这这霎眼间,两人都有了破绽。
方觉闲、公子襄都同时出手!
“五展梅”与“五瓣兰”!
赵师容和柳随风的绝学!
第四十七章梅花兰花成血花
柳五的刀法和赵师容的剑法!
梅花孤峭!
兰花清秀!
这是武林第一等剑法和第一流刀法的决斗!
梅花点点枝头,兰花片片飘福
第一刀第一剑交击平手。
从第二剑起,方觉闲已持两柄剑。
一黑一白。
这正是当年萧开雁的“黑白双剑”。
公子襄不只有一柄刀,但他能使出“五瓣兰”招式的只是一刀。
谈青色的刀。
亦即是从前柳五公子的青刃!
两人交手一招,青刃如青龙摆动,黑白剑如风起云涌。
到了第三招,公子襄忽觉压力增强:要是对手只有一把剑,他或许还对付得了,但对方却有两柄剑……黑剑处处牵制青刃,白剑猛下杀手!
事实上,连当年学“五展梅”在麦城大显威风的南宫无伤也只是练成单手发剑,不似方觉闲能双手共同施展“五展梅”,至守势与攻招并施的程度。
到了第四招,柳五刀法上的声势大增,杀着连扣,险中求胜,绝处逢生,反而将方觉闲双剑迫得手忙脚乱。原来大凡一种绝招,经过年岁与无数战斗后去芜存菁,自有其精义,“五展梅”是一柄剑所施的剑招,方觉闲以两把剑法去使,剑势上大增声威。但一到较精深奥妙、返理归真的第四招后,优势忽去,而公子襄的一柄短刃,反而短中带险,险里却有着处处致敌于死的高招。
两人一时间交上了手,因旗鼓相当,一上来就用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而“五展梅”和“五瓣兰”一旦出手,谁也无法控制生死——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赢了就生,败了就死。对手也是一样。
第四招方觉闲闪躲得甚是勉强,到第五招——也是最后一招。方觉闲见对方青刃倏忽,隐约如兰花瓣瓣,秀丽绝俗,对它已全无敌意,只想束下待毙;方觉闲明知如此,也非死不可,但又控制不任心神,那候忽的青刃己抢入中宫,方觉闲长叹一声,第五招的“五展梅”只好递了出去!
岂知这一招施出,局势全易。
公了襄只觉朵朵寒梅,如雪飞落,无限清爽,恨不得让落花降拂脸上,那青刃的刀势,个但没有封住双剑,反而回刀反卷,被“五展梅”所带,连同双剑一刀,刺向自己额、颈、心窝三处!
公于襄此你非同小可,但“五展梅”和“五瓣兰”都是两人生平绝学,再无一招可以自救;他此时方知“五瓣兰”刀法绝不在“五展梅”之下,但是到了最后一招,”五瓣兰”竟刚好成为“五展梅”的套招,自动带人必死的自毁中,公子襄茫然不知所以,只有束手待毙;他却个知创“五瓣兰”者柳随风,一生坎坷,力争上游,全为了赵帅容,然赵师容嫁给提耀他成名的帮主李沉舟,痛苦之余,不敢表达,深情无寄,只恨不得死在赵师容剑下,方有解脱之乐。
两人恩怨缠绵,柳五却终于为救李沉舟与赵师容,死于唐门暗器下。但两人所创绝招,却由两人弟子分出生死高下!
不过公子襄并没有死。
死的是方觉闲。
他突然双剑势道一逆,“五展梅”依然是“五展梅”,但势度变得全往自己身上而发。
于是两剑一刀,全刺入他的身体内。
公子襄呆住了,诗他奔过去时,方觉闲已倒在血泊中,公子襄揽着他,震锄地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觉闲摇头一笑,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悠长的倦意,说:“我根本就不想杀你……你我无冤无仇,我何必要你死,我既答应了人,只好非杀你不可……但你在武林激浊扬清,我只是山野闲民……我死得,你死不得……所以你死不女如我死……”说到这里,红润的薄唇带着骄傲的笑意:“我虽死,但我胜了你……”他说完这句话,就与世长辞。
他一生抱负,不过是作个与世无争的平凡人,结果事与愿违,学就一身本领,为了一句诺言,去杀一个毫不相识的人,结果在动武中相知,不忍杀他而自杀。
梅花消逝了,兰花不复存,在他白衣上,一黑一白一青,三件兵刃,染成了血花。
公子襄硬咽道:“是我败了,他不想杀我,但剑招已出,无可挽回,只有身死。”
他短短几句话,说得极为难过,梁斗等虽不知个中详情,但可以想见其中包含多少惊心动魄的格斗,肝胆互照的相知,出人意表的变化,出神入化的武功。
泰歌衫禁不住欢喜:“只要人……平安没事就好了。”
公子襄涩声道:“可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唐方道:“公子,杀方公子的人,不是你,而是唆使他来与你决斗的人……你应该找到挑拨离间者,替方公子报仇。”
公子襄甚依从唐方的话,便说:“我得先把方公子埋葬……”众人合力挖穴,不胜唏嘘。
梁斗感叹道:“这几年江湖上,比过去寂寥多了,人材凋零,算得上人物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散的散,隐居的隐居,譬如孟相逢、孔别离……”话说到这里,使唐方忽然想起一事,失声道:“刚才……对不起,打断了大叔的话。”
粱斗问:“不要客气,是什么事?”
唐方道:“刚才萧大哥的旧属弟兄们:铁星月、大肚和尚、陈见鬼、林公子、胡福,李黑、简便龙、施月、洪华等人来过……”公子襄动容道:“他们来过?”他从传说中对萧秋水的兄弟们,仰慕倾迟,缘里一见,正待详问,只听唐方道:“他们实心跟儿听了唐甜的话,给引到远路去了,只怕赶不到唐家堡。”
粱斗跺足道:“这干老兄弟,石灰木炭一把抓,就是黑白不分。当真属吕布性情的!”
当下道:“他们走了多久?”
唐方答:“有一刻钟。”
梁斗叹道:“现在下去追,只怕追不到了。”他深知那几人轻功厉害,纵有轻功不怎么的,内功也强,就算内功、轻功都不太行的,武功也吓人,这一路急奔去找萧秋水,只怕现在不全力追上,这一千人不知跑到天涯海角的哪座崖哪处角去了。
当下梁斗向唐方问明李黑等去处,以及往唐门的路向,一一记住后,又替海难递接好了双手腕骨,一面道:“你们先赶去唐门……我追到那几个肉锅里煮元宵的小混蛋,再来与你们会合。”又道:“你们一道上,要多加小心,襄儿受了伤,唐姑娘穴道未解,海霸主伤不碍事,但也不宜动武……歌衫儿应先发讯号,通知子弟来此接应,再赶去蜀中,比较妥善。”说到最后,“我去了”三字时,人已自各人眼前消失。
歌衫自知一人之力,保护不了三人,又知责任重大,不敢怠慢。忙自袖里抽出一小彩花筒,呼地一声,一道蓝色火花,直冲天空,散成星状,端是美丽。
公于襄惭愧地道:“我保护姑娘不力,令你屡受惊吓,实在是罪该……”唐方笑道:“怎么?当我是外人,还是弱不禁风的大姑娘,处处要人保护?”
公子襄赦然道:“怀抱五老”的事,因我而起:所以才连累姑娘……到如今姑娘受那么多苦,本以为穴道数个时辰即解,不料一封就是三天,到现在穴道未解,实是我罪衍。”
唐方听公子襄语态诚恳,知其当真歉疚于心,便正色道:“公子千万别那么说,我至今没受一点伤,都是公子、海兄和歌衫儿三人拼死相救,公子和海兄还受了重伤……都是我累的,我却还未表歉疚,怎么倒过来说呢。这样说……我听了更难过。”
海难递听唐方提到他,心里一甜,徽微笑道:“其实要算起来,我才是罪魁祸首呢……要不是我劫了唐姑娘来,公子早就救了姑娘了……”秦歌衫灵活的眼珠儿转了转,调侃道:“我说呀,我也有错哩。”
众人不禁一悟,实想不出秦歌衫何错之有。
唐方知她调皮,故意间:“你又错在哪里?”
秦歌衫嘻嘻一笑道:“在客来客栈之前,我若好好保护姑娘,姑娘就不会被那老和尚劫走了。”
唐方知她要缓和气氛,笑骂道:“呸,你救得了我!”
秦歌衫装个鬼脸,众人见她活泼可爱,都不禁笑了起来,阴霆一扫而光,这时忽听背后有脚步声,秦歌衫甚是机灵,屡遇暗算,早有警惕,一闪而退,公子襄笑道:“是羊舌寒他们。”
秦歌衫喜形于色,放下心头大石。只见白衣长袍的羊舌寒,率了三名门生,气喘吁吁地赶来。
羊舌寒一见场中情景,他何等聪明,立即明了几分,拜倒在地,惶愧道:“公子,姑娘,属下等来迟,请公子降罪。”
公子襄学着唐方的话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两人相视一笑,公子襄笑道:“哪里学来了这些规矩?入我门下,不必这一套,你是他们的大师兄,领头作好榜样,别成了一门人馒头里面包豆渣,旁人不夸自己夸。”
羊舌寒恭声道:“是。”上前一步,忽然左手五指,势若奔雷,急点公子襄头部本神、额庆、目盲、正营、率角、承灵、临波、悬颅、阳白、悬厘十处要穴,右字如灵蛇闪跃,疾弹公子襄后脑天冲、浮白、脑空、窃伤、凤池、完骨、玉枕、强间、络却、解脉十穴。右足飞起,踢向公子襄小腹四满穴!
这刹那间,羊舌寒连攻公子襄二十处死穴,一处要害!
公子襄猝然遇袭,他两只手掌,立即举起来,十指如弹急弦,抖动如飞,瞬间将羊舌寒二十指死穴攻势,完全接了下来。但是四满穴的一脚,骤起仓促,役能避得过去,公子襄砰地中了一脚,全身一麻。
这一脉仅是短短霎间的事,公子襄一股真气,直透四肢,所封之穴立解,但仅在这短短的时间,羊舌寒又飞足踢中了他“京门”、“大包”二穴,然后双手再拿住他的“肩井”穴。’若在平时,公子襄运气冲穴,穴道将解未解,他已可以出手搏敌,但此刻猝受暗袭,气未运注,加上先前屡受重创,聚力不易,终于数道要穴被制,软倒当堂。
他倒下来时,耳际只听一声哀呼。
另外三名跟随羊舌寒而来的门生,一齐出手,秦歌衫骤不及防,一下子,她明丽的瞳孔睁大,三件兵器,五件暗器,都打在她身上。
那三件兵刃拔出来的,唐方发出一声尖呼。
秦歌衫乍受偷袭,身子立即旋动飞起——但在未跳走前已着暗算,但兵刃自体内抽出时,她的旧力未消,一直旋转着,一个旋,两个旋,像穿花蝴蝶一样,一真旋飞入那门开着的木屋里去……沿路血迹点点。
那三件兵器,都是刀,一柄是朴刀,一柄是马刀,一柄是雁铃刀,雁铃刀又名金背大环刀,刀背厚,刀头阔,刀势重,刀背上贯以们环,由五至九不等,挥动时环刀相击,酷似雁鸣。而刀身类半片雁飞,故又名雁钢刀。朴刀一向用作古代步战,刀身狭长,以劈、刺近搏为主,故兵刃典籍有谓“双刀为父母,拼命之时用朴刀”,又谓“刀如猛虎先走红”,不出则已出则见血。马刀乃骑兵专用兵刃,史记“骤骑兵”即曾以马刀之威,屡挫西域异族进侵,立下彪炳占绩。形状与倭刀略似。这三种刀,撂在人身上,很少有不送命的。
何况这三人俱是用刀好手!
何况秦歌衫还先中了五枚暗器!
秦歌衫死。
公子襄被擒。
后方穴道未解。
能作战的,场中只剩下了一个受伤未愈的“西方霸主”海难递。
海难递原本以为公子襄的手下来了,万事都有了解决,见公子襄待唐方深情无限,磊落胸襟,他只想安顿诸人后悄然离开,回到西域,黯自神销,却不料陡然之间,这四人竟以下犯上,挟制公子襄,杀死秦歌衫!
只听羊舌寒冷冷地道:“海霸主,你原本是‘小妹’的人,这里没你的事,你远远地走开声,咱们‘刚极柔至盟’也不来犯你,你要是想在老虎头上拔毛,不自量力,咱们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公子襄眼见秦歌衫中伏,自己受制,万未料自己七一门生中的大弟子;善文能武的羊舌寒,居然是无耻小人,一至于斯。
公子襄痛心疾首地道:“羊舌寒,你是人不是?”
羊舌寒笑,因为紧张,所以脸肌绷紧,与笑容很不调和:“公子,还说这些作甚?你自己也快变作鬼啦!”
公子襄道:“我在何处待薄了你?”
羊舌寒道:“没有。”
公子襄道:“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羊舌寒道:“也没有。”
公子襄道:“那我有没有什么地方藏私,没有教你,或者骗瞒了你?”
羊舌寒道:“更没有。”
公子襄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羊舌寒道:“因为你事事都太公平,样样都太好了,我是你大弟子,除了你和仲孙先生外,事情都交由我管;因此我知道有你在,人人都眼你,所以才听我的;有一天你不要我,就没人听我的。故此,我要在你还没有不信任我,先杀了你,这样人人还是听从我的。”
公子襄冷笑道:“可惜你所作所为,又怎瞒得过仲孙先生!”
羊舌寒哈哈笑道:“是瞒不过。”他袖出了一柄剑,剑上染有鲜血斑斑,道:“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只能够像陶醉先生一般,一起到阎罗王面前告状罢了。”
公子襄一看,脸色倏变:”仲孙先生他……你……”羊舌寒双目发出寒芒,已越来越镇静,冷冷地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公子襄脸色惨白,颤声问:“谁……谁下的手?”
羊舌寒笑得越来越自然,也愈来愈阴森:“告诉你也无妨,我,小妹,招大喜下的手……元三迁、覃九忧、吕破衣无一人生还!”
“小妹”指的当然是唐甜,招大喜则是手持马刀那人,在公子襄门下排行第十三。
唐方也变色,恨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甜儿,甜儿,你下手狠辣,处处逼迫我们人绝路,而今又害死了仲孙先生、歌衫儿……我不能饶你!”
羊舌寒森然一笑道:“你自己今儿是泥菩萨过江,还在望乡台上弹琵琶,真不知死活!”转首对公子襄冷然道:“我们不止杀了罩九忧、吕破衣、仲孙湫、秦歌衫这些对你死心塌地的人,你嘱叔梁讫、老君奇送卫悲回返‘血河派’,也让我们一并做了。”
公子襄目光暴长,无限冷峻凌厉,羊舌寒久在他门下,虽明知他已不能移动,但不觉心中一寒,退了一步,这时,公子襄忽向海难递道:“海兄。”
海难递应了一声。公子襄厉声道:“你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此时还不动手,给我滚去远远的,我们本来就毫无交关,今日我公子襄不愿与你这等无耻之徒死在一起!”
唐方也接着骂道:“我跟公子,死而无怨,你别在这里假惺惺,我们不需你来猫哭老鼠假慈悲!”
羊舌寒嘿嘿一笑道:“海霸主,你没听着么?你还是别狗逮老鼠,少趟这趟浑水吧!”
海难递惨笑道:“我听到了。”
羊舌寒道:“那就请吧。”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海难递却不理他,凄然一笑道:“公子,唐姑娘,你们越是骂我,那就是越看得起我,要我离开这是非之地,这心意我领了;但我只求你们把我当兄弟看,虽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死,今日我海某若背义逃生,纵率大队人马回来救授,将公子门人叛变一事告知余众,可是我伺来见到你们尸首,我海某人又能独活么?”
海难递语意无比坚决:“我不走。我一定,他们就会下杀手。”
他无奈地一笑又道:“我知道,公子的门人弟子,当然敌得住区区一个霸主,何况大弟于羊舌寒也在这里,我断非其敌……但海某只求力拼,能与两位同死,不亦人生一大快事?”
羊舌寒恨恨地道:“快事,快事?快事!我看你快死才是真!”
唐方突然道:“甜儿唆使你杀卫悲回,目的是促使‘血河派’与‘梁王府’的人为敌,是也不是”羊舌寒冷哼道:“两派自相残杀,又与‘龙王庙’、‘黑杀’的人残杀殆尽,此正是我‘刚极柔至盟’崛起之时。本来我就偷了公子匕首,给甜姐儿杀了地眼,可惜少林五老黄鼠狼结婚的小打小闹一场就没事了,所以我们只好亲自动手!”
唐方冷笑道:“唐甜要杀公子襄杀我,使你独揽梁王府大权是不是?”
羊舌寒寒着脸道:“梁斗素不管事,公子襄一死,我暗中将逆我者剪除,大权自然落我手中,势必如此!”
唐方反问:“甜儿既替你筹划取代公子襄,为何又要你杀卫悲回?这不是造成了‘长江’、‘黄河’二派之争,这岂不是等于削弱你的实力,使你穷于面对大敌,而非向‘刚极柔至盟’靠拢不可?”
羊舌寒一怔,即笑道:“不会的……”忽然脸色越来越阴沉,喃喃地道:“你胡说八道!你胡说……”越骂声音越低。
唐方观形鉴色,冷冷地道:“会与不会,你比我清楚。甜儿身边男人,可不止你一个,她嘴上抹蜜,说得甜,听的人水做梦吃糖,想得也甜。”
羊舌寒怪叫道:“你再胡言乱诺,我就先杀了你!”
唐方不屑地道:“你要杀就杀,就怕你不怕忠言,拳头打跳虱,吃亏的还是自己!”
羊舌寒脸色一连数变,就在这时,那提雁钢刀的道:“羊大师兄,甜姐儿哪会是这样的人,你莫要妄听人言!”
这拿雁钢刀的;在公子襄门下排第八,叫尹宿疑,武功很高,而且在羊舌寒身边,显然也很有影响力,他这这么一说,羊舌寒立刻镇定了下来。
只听尹宿疑义道:“羊大师兄,此时你该当机立断,不管是淮,咱们并肩子上,一齐杀了,甜姐儿面前,好立一个大功。”
羊舌寒道:“是,是……”转身向公子襄厉声道:“你怪不得我,谁叫你是公子襄,偏又收我作门徒!”
公子襄长叹一声,也无言语,只是深深望着唐方,唐方心里一疼,大声道:“在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被人耍得团团转,还充好汉!”
羊舌寒怒极:”那我就先宰了你!”刷的一声,拔出蝴蝶双刀,直往唐方颈上劈去!
公子襄怒吼一声:“唐方!”海难递急奔而上,待要营救,但三柄刀已缠上了他,根本寸步难移,眼见唐方就要死在羊舌寒刀下!
蓦然羊舌寒狂吼半声,仰天而倒,脸上被打满了一蓬细如牛毛的针,他的脸也就成了针插绒儿,密密麻麻都是针!
第四十八章莲藕小筑
这变化委实奇急,那三名刀手一呆,唐方刷地掠起,扑向公子襄,尹宿疑生怕唐方怕公子襄穴道一解,自己等就更非敌手,情急之下,雁钢刀一展,截向唐方!
突然唐方身形一转,间不容发地向下一伏,尹宿疑人在半空。心里一凛,忙沉身压力守护下盘,但已迟了,只觉双腿一麻再麻,他急沉身着地,双足竟站不稳,仰天摔倒,这才看见,两脚足足中了十七枚不同颜色的模样的小镖!
唐方杀羊舌寒,再伤尹宿疑,公子襄如大梦初醒,喜呼:”你穴解了!”唐方回首一笑,向尹宿疑道:“绝尸断嗣蜻蜓镖”,你听过没?”
尹宿疑的确从未听过,他本来还死自将雁钢刀使得呼呼作响,护住身子,一听此言,全身都似麻痹了一般,也发不出力来。
他的刀一停,噗的一声,一柄短刀,自唐方手中飞出,钉入了他的心脏。
尹宿疑半声未呼,便已断气。
唐方冷笑道:“我的暗器,从来无毒,你的心才是毒的。”所以她用飞刀射穿了他的心。
原来唐方被抱残大师所点的穴道,过了三天,自会消解,所以抱残等也并不担心,也没把解穴之法传给公子襄或梁斗。从望日通敌,疯玩老人和中叔崩来袭,一直转战到天明,又从黎明到午后,唐方之穴,在秦歌衫惨死后,已经依时自动冲破,她不动声色,首先试出四人中除羊舌寒是罪魁祸首外,更探出尹宿疑是主脑人物,然后她诱羊舌寒离开穴道受制的公子襄身边,猝杀羊舌寒,再佯救公子襄,引尹宿疑飞身来阻,她蓄势发出靖蜒膘,专向尹宿疑下盘招呼,再以言语击溃了他的斗志,除此大害,这一系列的计划,连串地实行下来,局势便完全扳了回来。
剩下两人,目定口呆,哪还有心恋战?海难递乍见唐方居然可以起来歼敌,精神大振,反而出手逼住二人,二人本来联手斗海难递,以武功而论,稳胜有余,结果反被海难递逼得险象环生。
这两人,一个叫做招大喜,一个叫做丛小毛,招大喜就是和羊舌寒、唐甜暗杀仲孙漱,以图嫁祸血河派的人,跟羊舌寒是蛇鼠一窝、首尾呼应之辈。
他见势不妙,便向丛小毛道:“你敌住他,我罩住那女的,再来帮你。”
丛小毛是应声虫那一类人物,在公子襄门下徘六十八,但身手很是不弱,听招大喜如此说,他也点了头,跟海难递咬牙苦拼。
可惜招大喜根本不是去跟唐方相搏,而是落荒而逃。
丛小毛急叫道:“喂,你……”稍一分神,海难递双手划圆,箍上了他的脖子,右手一折,喀喇一声,丛小毛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了了帐!
招大喜正没命的逃,唐方正要趁这个机会替公子襄解穴,忽听一声惨嚎。
原来招大喜,正一步一步退了回来,用手捂住咽喉,他退了一步,地上便多了几滴血,退到后来,地上流了一滩血,他再也支持不住了,仆倒于地。
只见两青年人正缓缓走了过来。
一个高颧眉挑,目空一切的青年,用一种傲慢的声音道:“刚极柔至盟不要这种不战而逃,害死自己弟兄的人。”
另外一个书生却用一种温和的声音,说出杀气腾腾的话:“唐姑娘,如果你再走向公子襄一步,那我的货郎鼓就要出手了,那时不只你救不了公子襄,也救不了你自己,我货郎鼓里的‘雷公弹’是江南霹雷堂所制,它的威力……我想,唐姑娘是唐门的人,当然识货。”
唐方当然知道。
唐门和霹雳堂世世代代,时友时敌,就是因为霹雳堂的火器威力太强,唐门无法坐视;而霹雳堂也同样因为蜀中唐门的暗器太厉害而无法容忍。
唐方、公子襄、海难递三人对望一眼,都现出苦笑来,自从梁王府阳被甄厉庆、辜幸村、陆见破、莫承欢、江伤阳等人骚扰之后,直至公子襄与卫悲回相交,与九脸龙王交手,到怀抱五老劫持唐方为追查地眼大师被杀一案。致使公子襄大战五大神僧,唐方却落入唐甜这干人手中,旋又为九脸龙王之袭击而分心,被海难递救了唐方,却让中叔崩,疯玩老人这等唐甜手下走狗追杀。好不容易才制服了他们,九脸龙王慕容不是又插上一手,幸好公子襄及时赶到,加上方觉闲的力量,打跑了他。但因而兔不了和方觉闲决一死战。同时唐甜趁人之危,要下杀手,却始好萧秋水昔日的兄弟铁星月等人赶到,聊了半天,还是让唐甜引了开去,而唐甜也让风尘仆仆赶至的梁斗赶走。可惜梁斗一走,秦歌衫召人护驾,没料门中有人叛变,羊舌寒等恩将仇报,幸而唐方穴道已解,计歼逆徒,眼看诡异风云,渐臻晴朗之际,却来了这两个唐甜手下一流煞星——正是萧七和容肇祖!
这跌容崎岖的往店门之路,不知何时才能抵达,何日才能走完?
唐方叹了一声道:“你们想怎样?”
萧七道:“唐姑娘,我们很佩服你跟萧秋水等‘神州结义’的事迹,而今‘神州结义’烟消云散,你何不加入我们一伙?”
唐方摇头道:“不可能。”
容肇祖问:“为什么?都一样是赤胆忠心热血大志的结盟啊!”
唐方道:“不一样。”
萧七直挺挺地站着,额上太阳反照一片光:“我们也不勉强你,但你要跟我们赴唐门一行。”
唐方反问道:“你们有甜儿给你们带路就行,何必要我去?”
萧七舔舔口唇道:“因为我们想劝服‘小妹’,让你加入我们,有你在,以前‘神州结义’是武林正义的中心,现在如果你加入‘刚极柔至盟’,就会有号召力,使得援友增多,旧部归心。”
唐方淡淡地道:“萧大哥不在……我已不想在江湖上惹是生非,你们又何必拿我做幌子?”
容肇祖紧接着问了一句:“难道唐姑娘不想去唐门找萧大侠么?”
唐方道:“想,但我是跟公子襄、海兄一起去!”
容肇祖笑道:“跟谁去都是一样!”他笑笑又道:“而且,小妹吩咐我们要杀你,如果你不去,我们只好无札了。”
唐方笑问:“无礼是什么意思?”
容肇祖轻咳了一声,皱着眉,故意露出凶狠之色:“杀了你!”
唐方叹道:“你自己想想看,刚极柔至盟和神州结义,又怎会相像呢?人不从他,就要杀人灭口,侠义、道义、仁义何在?没有了原则,只图要出名成事,哪里可能长久呢?幸好,你们两人,最狠也不过毁尸灭迹,换作疯玩老人这等人,恐怕还将人不当人来办呢!”
萧七努力地把眉往上一剔,道:“唐姑娘,废话少说,你到底去是不去?”
唐方雪玉一般的眼神望定他:“我不去,你就要杀死这儿全部的人?”
萧七点头。
唐方问:“如果我去,你就会放了这里全部的人?”
公子襄听了急道:“唐姑娘,承要跟他们去,别管我。”
海难递也道:“我自会跟他们拼!你万万不要受他们威胁!”
唐方望向他们二人,眼神里有说不尽的坚定:“公子,海兄,你们两位数度舍身护我救我,难道我唐方就天生是负人累人的么?”
萧七忽清了清喉咙,道:“我们盟主吩咐,其他人可以不管,但唐姑娘一定要跟我们回去,而公子襄……一定要杀!”
海难递忽然哈哈大突起来。
容肇祖怒吨:“你笑什么?”
海难递依旧笑道,一面说:“我是笑我自己……笑我自己不成材,不争气!这儿只有三个人……唐姑娘要跟你们去……公子襄要被你们所杀…独活的只有我一个?哈哈!我一个……你们也惩地把我姓海的小看了!”
萧七冷笑道:“姓海的,你自己要送死,我们也不阻拦你,你背叛‘刚极柔至盟’,我们盟主本就下令杀你。”
唐方忽问:“你们盟它就是‘小妹’‘小妹……便是甜儿了?”
萧七眼睛生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颔首。
唐方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萧七忍不住问道:“你……你叹什么气?”
唐方谈淡地道:“我是为你们觉得惋惜。”
萧七喝道:“你胡说什么!”
唐方不理他,径自说下去:“两个大好青年,被人利用,一至于斯!”转首向公子襄叫了一声:“公子。”
公子襄一震。
唐方婉然道:“我虽是女流之辈……但公子对我种种好,我总是知道的。我无以报公子……我生乃是为了萧大哥,死……”萧七见唐方语音奇怪,向容肇祖使个眼色。
只听唐方继续说道:“天下好女子何其多,请公子将我忘记……”骤然间,容肇祖铁伞一举,伞沿飞旋,人在伞下,急扑公子襄!
他出手虽快,但海难递早有准备,不顾一切,左圆右方,截击容肇祖的伞上尖刀。可是容肇祖的攻势并非主力。主力在萧七。萧七也动了,叮地拔剑,剑如飞星,急刺公子襄!
但唐方也动了,她掠向公子襄。
唐方与萧七的武功,相去不远,唐方要在瞬息问解开公子襄的穴道,是断不可能的,因为萧七的攻势,亦绝不容她能有缓手解公子襄穴道的机会。
如果她先去替公子襄解穴,她就接不下萧七的剑。
可是唐方正是想这样。
她全力去解公子襄的穴道,由于她挡在公子襄身前,那萧七的剑等于是刺向她的。
她本非求死,但她知道,她若不如此,海难递必定敌不过容肇祖,而只要容肇租一空出手来,公子襄和海难递都难活命。
她宁可自己一死。
只要公子襄穴道一解,凭他的武功,虽身受重伤,但依然稳操胜券。
可是她不知道,如果她死了,公子襄和海难递的心里会怎样!
只是这时公子襄虽已看出唐方的舍身救已,但也无法阻拦。唐方五指一挥,已解开了公子襄的穴道;萧七剑光一闪,已刺到唐方背心。
唐方没有死。
她当然没来得及闪避,公子襄也来不及出手制止,而是萧七剑到中途,猝然停祝这时,喝声迭起,原来公子襄的手下门生:百里树林、杜而未。元三迁、邢似痴等高手已赶到,重重地包围住萧七。
公子襄一跃而起,他内伤未愈,但武功超群,容肇祖情知不妙,不敢恋战,退与萧七项背相靠,厉声问:“你……你为何不下手?”
萧七额上冒着汗,但他反问了一句:“如果是你,你狠心下得了手?”
容肇祖无语。只见公子襄挥挥手,那剑拔弯张的局势立时缓和了下来,公子襄道:“你不杀唐姑娘……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只望你们好自为之,莫叫一个挑弄是非的女子坏了好名声。”
萧七默然不语。容肇祖哼了一声:“我们可没求你放过我们。”
唐方露出白皙的贝齿一笑:“我也没求你们不杀我。”两人听了,只觉心里一阵温暖。
他们也清楚以目前情势,公子襄手下这些门生,武功才智都十分不弱,单以七十一门生最后一人杜而未,就曾挫败过霸主之一的江伤阳,这些人合起来,自己二人绝非所敌。何况还有公子襄、唐方、海难递三人。
萧七无精打采地道:“好吧。那我们可要走了。”
公子襄向唐方、海难递一笑,三人显得既开心,又坦荡,亦亲密:“请便。”
唐方走前一步,盈盈笑问:“不知二位要去哪里?”
容肇祖尴尬地笑笑,“唐姑娘是多此一问了。”
唐方婉然道:“那是去蜀中唐门了。”她的笑容灿若尤私,明丽、娇艳如花,看了也让人心怀舒畅,坦荡无私。“那我们就一道去,好吗?”
萧七和容肇祖可楞住了,他们千方百计要掳劫唐方去而不成,如今唐方却自己要去。
唐方最后那一声,卸不是问他们的,而是问向公子襄和海难递。
公子襄笑道:“当然,我们本来就是要去唐门的。”
海难递笑着接道:“只是不喜欢被人威胁着去罢了。”
众人虽然笑笑谈谈,但连夜兼程,到了唐门不远处的“莲藕山庄”附近,萧七便一抱拳道:“冒犯诸位,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们有事先走,就些告辞。”
唐方笑道:“七兄如此匆匆,莫非甜儿要你们在莲藕山庄集合了再动手么?”
唐方这一语问中萧七心里所思,萧七为之语噎,役能说出话来。唐方笑道:“我们一块儿进去吧……我也想劝喻甜儿几句,你们大好身手,也有志气,何不好好的做点事,而少作损己害人的事情……如此,图的才是千百年的好名声。”
容肇祖和萧七对望了一眼: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尽跟着唐甜做些为名为利的事,大违他们本意,也深有同感。唐方见他们不语,便柔声道:“我们不是去打架的,如果甜儿不听,也就罢了……而且,莲藕小筑……我也多年没进去过了……”容肇祖始起头来,问:“不动手?”
唐方点点头、望向公子襄。
其实真正要不要动手,是看公子襄这方面的意思。此刻公子襄、海难递、唐方虽在一起,但公子襄与海难递都分别受重伤,沿途虽运气调息,复原了大部分,唐甜这边,不单有萧七、容肇祖,还有甄厉庆、疯玩老人、江伤阳,合起来也不易对付。
但公子襄的门生,实力却真正不可轻视。
公子襄门下七下一人,除草九忧、叔梁讫、吕破衣、哥舒晓天。明扫华已殉职,老君奇失踪,以及背叛者羊舌寒、招大喜、丛小毛及尹宿疑四人已丧生外,其他六十一人,都已齐集,连同“气怕歌衫正人君”中仅存的泰誓同改邪归正的落花娘子,还有小婢唐藕,这阵容不是唐甜的“刚极柔至盟”所能抵挡得了的。
公子襄与诸门人会合。“气伯”泰誓气得银须抖动,秦歌衫、仲孙湫的惨死,可以说是直接或间接地死于“刚极柔至盟”即唐甜手下的,若给他见着唐甜,焉有不杀之理?当下他愤慨地道:“若让我见着了那毒妖女,我是非杀不可!
唐藕一向跟秦歌衫相交极好,也禁不住向唐方道:“姑娘……像阿甜这种人,败坏家风,留她活着,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呢。”
公子襄的门人之所以及时赶到,全因壮而未苦思而悟的,他跟元三迁商议斟酌后,豁然而解,及时通知百里树林。原来仲孙湫死前,曾以手指酿血,在地上画了一对长尖筒形的东西,杜而未亲眼见着了,但若思不得其解。
后来目睹公子襄的手讯彩花旗炮出现半空,羊舌寒等自动请缨往护公子襄,令杜而未灵机一触。
由于现场覃九忧等的死状来看,杜而未猜测他们可能死于自己人之手,而仲孙漱在地上所画的,很可能是一对角!
一个人在临死前,还画一对角来做什么呢?
更何况是仲孙湫如此精明机警的人!
这一对角,显然有重大暗示,而且,跟杀人凶手有莫大的关系。
杜而未如此想念,便找元三迁详问,了解当时情形,的确似是相识之人所为一一一人没有角,除非是动物,譬如鹿、牛、犀、羊……——羊?
——羊舌寒?
仲孙漱以血迹画角一型,而不写出名字,显然是怕凶手发现涂去,所以必须留下让精密如凶手也不发觉的痕迹,让人深思觉察。
——难道并非“血河派”所为,而是羊舌寒所下的杀手?
那么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元三迁、百里树林、杜而未很快就得到了三个可能的结论:第一,羊舌寒是公子襄门下大弟子,若公子襄和仲孙湫不在,泰誓年事已高,秦歌衫又是女子,而唐方又无意于此,那么,梁思王很可能将全部权力都交给他——权力!世间上,有许多人,为了权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第二,羊舌寒如是受人主使,那决不会是“血河派”,因血河派决不会傻到嫁祸给自己,那么,武林中敢碰公子襄的,不外是“刚极柔至盟”和“龙王庙”。若是为“刚极柔至盟”,则是为了唐甜的美色;如果为“龙王庙”,则是为了九脸龙王的钱财——钱财和美色,不也是跟权力一般,令人为之万劫不复?
第三,假使真正是羊舌寒等,而今羊舌寒赶赴彩花旗炮处,显然有所好谋!所以他们决定放弃了原订一切计划赶到望口。
不管萧七是因为不忍或不想杀唐方,抑或他早已警觉到大队公子襄门下已直赶至而不敢或不能杀也好,这些身怀绝技的六十一门生及时赶到,在声势上可谓一时无两。他们每个人,都对“刚极柔至盟”咬牙切齿,矢志要报唐甜唆使叛乱及杀害秦歌衫、仲孙湫之仇!
公子襄和唐方也不例外。只不过唐方还有一丝亲情在,还想劝唐甜回头是岸,放下屠刀,公子襄则因为唐方这种心思,一时踌躇难决。
这时已十分靠近“莲藕小筑”。莲藕小筑古五色的建筑,看来雅致简朴,但当年唐门鼎盛时,多少高手连想越此一步,都尸横遍地不可得。
忽听一人昵声昵气地道:“你们又何必为难呢?有胆就进小筑里来吧!我正恭候各位光临哩!”
声音有恃无恐地从小筑内传来,正是唐甜的声音。
第四十九章唐失唐得唐七更
公子襄和唐方对望一眼,哈哈一笑道:“既然别人已在等我们,我们焉能不入!”
当下大步而进,后方、海难递、落花娘子、唐藕、气伯泰誓及六十一名门下,全都鱼贯跟进。
别看他们几乎在片刻间组队而入,但世上任何伏兵要击退他们,都不是件易事,在这简简单单的行阵里,早已布置好一切应变的防备与应付方法,这是仲孙湫苦心调练的。
“君子剑”仲孙湫虽死,但他的精神,以及对七十一门生的调教,仍长存梁王府门下子弟心中。
萧七和容肇祖都非常吃惊。他们深知,唐甜若无七成以上的把握,断不会这样冒险的。
然而,唐甜又能有什么力量对付得了公子襄等人呢?
就算是“十方霸主”中,汪逼威已为方觉闲所杀,陆见破亦为公子襄所杀,中叔崩糊里糊涂在死“五方太岁”手下,辜幸村被九脸龙王所杀,而海难递及莫承欢,都已弃暗投明,跟了公子襄,成了一伙人,除了本是霸主之一化名“田堂”的唐甜外,“刚极柔至盟”中的方觉闲死了,唐三千也让唐甜杀了,铁恨秋忿而离开,剩下的只有萧七、容肇祖等三人,以及游离分子甄厉庆、江伤阳与疯玩老人而已——这种阵容,哪里敌得过公子襄?
所以萧七、容肇祖两人的心,直如十五只吊桶提水,七上八下,经过了“莲藕小筑”的亭树水阁,到了“莲云图”时,遽然停了下来!
“莲云阁”是——个极大、至广阔的建筑,而且十分宽敞,就算有三十队舞龙舞狮在这儿,也还有余裕。这地方共有六十二道柱梁,每梁上雕有麒麟、龙、凤、犀、虎等七十二种不同的动物,栩栩如生。而屋顶成拱形,雕有七彩唐僧取经圈,更是生动,开花板中央,只雕了个道劲万钩的“唐”字,地板也刻有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图,而正中厅堂,雕的是太上老君将孙悟空放在丹炉里熬炼的雕画。
令人赞叹的是,地面上雕刻十分主动逼真,手工乃绝世精品,可是更令人惊诧的是,地板并不因为有这些雕刻而有线毫凹凸不平,反而还十分平滑,似走在坚冰上一般,公子襄脚一沾地,便知道这地板十分坚硬特异,为别处所没有。
唐方知道他所思,低声道:“这是唐门以各种打造暗器的余屑所镌的地板,十分滑腻,用来训练在马步极难立稳情形下放镣的伎俩……你要小心了。”
公子襄觉得唐方关心自己,心头自是一热;海难递则悠悠看天花板上的唐字,遥对地板上的练丹图,陷入了沉思之中。
但令萧七等骤然停下来的,并不是因为这殊异的牢固建筑。而是因为人。
一些特别的人!
大厅里有很多人。
但只有四个是坐着的。
四个坐着的人中,有三人是黛色绸裤褂,雪白袜子、育皂鞋,神态一个绷紧,看他的脸,就像一张一上了弦的弓;一个神态悠闲,就像吃饱了饭刚困着足足可以睡二四大的弥陀佛;一个样子色迷迷,就像逛窑子那种想要又没有钱的“客人”。
唯一相同的,除了衣饰,就是年纪。
他们的年纪,都有六十以上了。
唐方一眼瞥见他们三人,脸就变了色。
蜀中唐门,所以能成为江湖上一大掌有实力的神秘家族,主要原因是唐门精英辈出,暗器无匹,更重要的是唐门中有不少运筹滩握的一流高手,使得唐门如同病菌一般侵蚀江湖中各门各派之内,而又能在动荡仇杀的武林中保持实力。
谁能保持实力,在江湖中,就等于谁不倒下去。
谁不倒,就是胜利。
武林中本就是一个谁站得起来就算谁强,谁坐得最高就是胜利者。
虽然爬得越高,掉下来往往粉身碎骨。
只是登山的人往往只想到自己攀上去何等英风,俯瞰山岳,却很少想不上不下时怎么办?在山峰上摔下来时怎么办?
唐门一直能保留实力,最主要原因,是它宁可退居第二,或雄踞幕后,但不走在前面,充作先锋,成为武林中被挑战的对象。
人们永远注目于位居第一的人,但往往位居第一的人,也是首当其冲被打垮的人。
唐门有的是智慧超众、老谋深算的人物,也有言行独特,武功高绝的好手。这使得唐门具有统领武林的一大家族先决条件,所以落到了唐老太太这个野心的女人掌大局时,连当时天下第一大帮“权力帮”与长江七十二水道的朱大天王麾下,都有唐门高手卧底,篡夺天下大权之意甚昭。
直至萧秋水赴蜀见唐方,为唐老太太所阻,动起手来,以萧秋水武功盖世无铸,当然大挫唐门锐气,江甫霹雳堂乘机发动全力攻袭,以致唐门死伤无算,但霹雳堂也从此一蹶不振,唐门亦因此打消争霸武林的野心。
而唐老太太与萧秋水那惊心动魄的一战,武林中迄今尚未知其结果。
而座中这三个人,都属唐门元老,唐得、唐失与唐七更。
唐得外号叫“得心应手”,他的暗器不得手是绝不出手的。
而唐失名字恰好相反,但意义完全一样。
他的外号就叫做“从未失手”。
至于唐七更,他的辈份在唐门中,比唐得和唐失加起来都高:他的武器,从出手到击中这短短的刹那,可以更易七次之多,接他暗器的人,都没有可能在电光石火间应付那么多变化!
唐方见了他们,所以她脸色倏变,倒不是因为这几人武功奇高,暗器手法甚难应付,而是因为他们毕竟是唐门的长辈,她的长辈!
而以目前的状况看来,这三位唐门的高手,显然是冲着自己和公子襄来的,而且看来唐甜己在他们面前说了不少话——偏偏这三人在唐门中又是好勇斗狠,喜权爱财之人!
另外一个坐着的人,背影老态龙钟,看来是一股寂寞凄凉之意,但一直没有回过身来。
其他的人,像江伤阳,甄厉庆等,在这四人面前,都只有站着的份儿,包括唐甜在内。
这些人当中,还有像气汹汹闯入梁王府的那干人,包括黑龙江的江心虎、“九龙堂”季步修、“刀不留人”苟去恶以及昆仑、崆峒、天山、括苍等那班贪婪的武林人物,少说也有二、三百人,这些人武功虽说不高,但人多势众,往那儿一站,也着实难缠得很。
其中还有四十来人,是唐门的子弟。
唐方一看之下,更气白了粉脸。
其中十余人,在“李大福”瓷器店之役,唐方见过,但另外二十多名唐门子弟,并不是正常的人。
所谓“不是正常的人”,是因为这些人,是唐门中一些心理不健全、发育畸形,或心态、性能上有缺陷的人。
由于唐门家族极大,所以也正细所有地方一样,也有这些先天性有残障缺陷的人,而唐门近数十年来因称霸江湖野心,精英高手尽遣出去扬名立万,加上唐门数度风暴,所以余剩下的高手已然无多,这些本有残障的弟子越发显得重要起来。
唐甜游说不到唐门有正义感、识大体的高手出来助阵,竟连这一班因先天缺陷而难辨忠好的无辜可怜人也不放过!
唐方怒道:“甜儿,你太过分了!”
唐得怒喝:“唐方,你太放肆了!”
唐方即垂下了头。
唐甜一笑,道:“有长辈在,唐小姨你就不能倚仗外人欺压自己人了。”
唐得听得更怒,气吩咐地道:“唐方,你败坏家风,干的好事!先跟萧秋水,来到唐门,闹得天翻地覆,满门招祸……而今又带来公子襄的人!”
公子襄忍不住截道:“唐前辈,我跟唐姑娘,只是朋友,只因慕仰萧大侠英名,前来寻他,并无意冒犯唐门,请前辈息怒。”
唐得见公子襄彬彬有礼,倒是意料不到,为之一愣。唐甜即道:“好哇,找人找到自家大门来了!”
唐得又震怒起来:“滚出去!”
公子襄双眉一扬,但念及此人是唐方的长辈,当下欲言又止。唐藕忍不住道:“二十六老爷,萧大侠那次赴唐门,为的只是找方姑娘,只是……只是大家都不让他见,害得他以为方姑娘出了事,才硬闯的,结果……他也没杀人,而且,霹雳堂来攻时,他还帮我们唐门御敌哩……”唐甜歪着小嘴笑道:“好哇,这个年头,丫头也说起主人来了。别人打上门来,还长他人志气哩!这些数典忘祖的:可忘了老奶奶是怎么失踪的了……”唐得听了更是火上加油,骂道:“你这丫头,恬不知耻,帮外人说起话来了……吃里扒外,以下犯上,在唐门,是什么罪?”
在一旁的唐失即道:“断十指,剜双目,自决者可以不理,若要人动手,则全身涂蜜,让万虫啮咬,或乱刀分尸而死!”众人虽都是武林中人,但听唐门规矩如此森严,不禁都为之心寒。
人人想到像唐藕这么一个清秀可爱的人儿将受这等重刑,都不忍心,若加之于美得如高山之雪,雪上映梅的唐方,众人更连想想都觉残忍。
落花娘子接道:“好好武林世家,怎么有这么多臭规矩!”
唐失横扫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夫说话!”
落花娘子可不是唐门的人,她本来就是黑道出身,泼辣的事,粗俗的话可是家常便饭:“你这老没牙齿的别屎壳郎戴花臭美了!你奶奶我的老公丈夫嫁一个死一个,还没轮到你,别在你奶奶面前什么老夫老夫的!”
唐失霍然站起,一张脸胀得发紫:“滚!”
落花娘子哪里是什么善男信女,怪声道:“我说老头子,是你们家的唐甜请我们进来才进来的,别异想天开以为我们当唐家有宝,在我看来,这些玩意,猴儿耍拳,小架势而已!”她要不是看在唐方也是唐门的人面上,还真不知还有多少难听的话要说。
唐矢气极,又自恃身份,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向女子动手,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唐方忙接道:“二十五叔,我们此来,只想找出萧大侠跟老奶奶决斗的真相与结果……您不要生气。”
唐失骂道:“我早听甜儿说过了。你串谋外人,欺凌本门中的人,非受唐门重刑不可。”
唐方花容失色,唐藕忍不住道:“二十五老爷,唐门家法,一向是由唐君伤四老爷主持的,四老爷死后,便由老奶奶处理,老奶奶失踪后,一直由唐铁书十九老爷来执行,却不知……二十五老爷这样决定,有没有先问过十九老爷?抑或是十九老爷的主意?”
唐失一呆,答不出话来。
原来执掌唐门刑堂的,一直是唐门五大高手中的唐君伤主理,后唐君伤在攻打“权力帮”之役时丧生,便由唐老太太执掌,唐老太太不久便失踪,一切由唐门中铁脸无私的唐铁韦来打理刑堂大事,唐得、唐失虽然辈份甚高,但在唐门中因品性太嚣,好大喜功又好高鸯远,故非得力人物,无权干涉刑堂要事。
唐藕这一问,唐失无言语塞。
唐方等也看出端倪来了,问道:“敢问诸位叔叔,这次出来在莲藕小筑兜截,是唐门的指令,还是谁的主意?”
唐失答不出来。
唐得粗暴地道:“逆乱之徒,没资格问!”
唐方寒着脸道:“话不是这样说,如果我是叛逆,应当问罪,但是……”双目冰雪一般明、黑夜一般亮:“据唐门家法,若没得上头同意,是不可私自挑衅或结伙于江湖人物的……不知今日三位叔叔来,是奉了唐门哪位负责人之命?”唐方年纪虽轻,在唐得、唐失面前执晚辈之札,但她是唐门第一要人唐尧舜之女,也是当日唐老太太至宠嫡孙,在武林中声名极响,在唐门中又极有人缘,辈份非常之高,她这一番反洁,只见唐得、唐失二人脸色阵青阵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忽听唐七更道:“你猜得不错,我们是擅自行动的。”
唐方对唐七更最为敬重,恭声道:“如此的话,更请十八叔跟二位叔叔悬崖勒马,别给甜儿这等无知晚辈累了声名才好。‘唐七更摇首:“我在唐家堡,憋了这许多年了。唐门大事小事,都不派遣我,我不想在这里老死……我还有一身武功……”他的声音愈渐低沉,也愈渐伤感……江湖中身怀绝技的浪子,武林中心比天高的好手,哪一个不想把毕生所学,用在名扬天下的地方?谁愿枯守囹圄,长伴孤佛青灯!
他又道:“我们觉得,甜儿的计划很好,我们是江湖人,天生在江湖拼命,我们不是唐家人,不能虚度此生!”
这次轮到唐方说不出话来,可是萧七却讶然向唐甜问:“你……你说‘刚极柔至盟’有唐门支持,可成大事,原来,原来你连他们也请来了……”疯玩老人憋不住了,跳起来到:“原来就只这几个人!”
唐失眯着眼,盯着他,好像他是一只飞过的蚊子,问道:”怎么了?不够拎么?”
疯玩老人本就是亡命之徒,这次入中原,图的是扬名立万儿,外加抢夺天书神令,加入“刚极柔至盟”,只是贪图美色,又以为其实力宏大,不妨过过瘾……设想到尽是卖命的事儿,自己就险些丢了命,又眼见伙伴中叔崩死得不明不白的,这下可是驼子跌筋斗,既得罪公子襄这伙不好惹的人,又没有稳实的靠山,便萌退志,道:“就凭咱们几个,捂着耳朵偷铃挡,自己骗自己的玩意儿,我可不干!”
唐失列嘴一笑:“不干也好。”骤然拔剑。
剑长七尺,金光闪闪,疯玩老人没想到这人说干就干,急欲闪开。忽然金光眩目!
唐失字中的剑神奇般不见了。
金光都到了眼前。
金光不是一道,而是如炮仗开花一般,干片万片的,无从抵挡。
疯玩老人惨嚎一声,金光忽收敛。
金光又奇迹般飞回了唐失的手上,还原成为一柄剑。
但这不是剑。
这就是唐失的“暗器”。
“剑花。”
刹那间,疯玩老就成了一块磁铁一般,那些金光是铁,都“吸”到他身上。
待那些金光都饮了他的血时,又似睡一般,吸饱了人血便自动掉落,“飞”了回去。
回到了唐失的手中,又成为了一柄金剑。
唐失嘻嘻地笑着,疯玩老人仰天跌下,再也没有了气息,再也不能作恶。
唐失笑着浏览全场,问:“还有谁说我们不够称?”
“够。”只听一人沉声说。
唐失哈哈一笑,那人却又说了下去,而且语音真气激荡,好象有七八种不同的气流在空气中互压击一般:“放在猪肉秤上称,足够我们下酒,省得买花生米。”
唐失脸上变色。
说话的人比他年纪还大。
但火气也比他更大。
“气伯”泰誓!
唐失眯着眼睛,问:“你武功好得过那人?”他指着瘫在地上的疯玩老人。
泰誓摇首:“不会好太多。”
唐失狠狠地问:“还是你仗着公子襄人多势众,以为我们不敢出手?”
泰誓哈哈一笑:“只怕你们不出手,怎会怕你们出手?”
唐失咪着他色迷迷的小眼,但仔细看去,便知道他小眼里不是贪色,而是嗜杀:“那是你活得不耐烦;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
秦誓脸红如赤,银须飘动,站了出来:“我是寿星上吊,你也是寿星佬吃砒霜活够了,咱们两个老不死的,来斗上一斗,如何?”
甄厉庆在旁,眼见疯玩老人稍加拂逆,便让唐失杀了,得已结逢迎以表忠心,所以喝道:“你这个老而不死的!上次没把你杀了,今儿又教我给撞上了!我看你是守着茅坑睡觉,离死(屎)不远了!”
泰誓一见甄厉庆,正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甄厉庆以前在梁王府中不讲规矩,对他施辣手暗算,要不是他武功远超对方,那一仗,定遭毒手,当下大吼一声:“姓甄的,你真有种我就先挑你!”说着一个箭步上前,一拳打出!
甄厉庆本来只是怕唐失等人收拾自己,站出来说几句话,等于是屎壳郎爬料糟自充大香豆而已,设想到挑起了泰誓怒火,说打就打,而唐失只在一穷笑眯眯地看着,一点也没有帮忙的样子。
他心中一凛,本可以躲开溜,但气伯泰誓那一声大喝,竟震住了他,一失神间,已避不及,惟有硬接。
泰音又大喝一声,攻出一招。
甄厉庆本又想开溜,但被泰誓一喝,双脚移动不得,惟有又硬接了一招。
等到第三招时,甄厉庆心慌意乱,又想掉头就走,但泰誓又大喝一声挥掌攻上,“气伯”的气功何等厉害,甄厉庆凝神抵御了那一喝,已被震得心神狂眺,未及移步,对方又已攻到,甄厉庆准有再度硬接。
如此硬着头皮接了十六八招,“气伯”泰音脸涨通红,越战越勇,越喝声音越厚,甄厉庆则摇摇晃晃,被震得混混饨饨,而周遭的围观者,大部分都被吼喝之声震得退开丈外.掩耳运功抵御,亦有二三名功力较差的武林人物,被震得瘫痪在地,若是泰誓专向他们而发,这几人早被震得几乎心脏停止跳动了。
反观公子襄、唐得、唐失、唐七更诺人,却若无其事一般。
公子襄心知这三名后门高手,名不虚传,这三人若联手,自己断非其敌;唐失等心中也暗忖:这小子也真有两下子,身受如此重伤,还能轻易抵受这等吼声,绝不能轻视。
这时“气怕”泰誓和甄厉庆那边,喝一声,交手一招,如此三十招下来,甄厉庆已手软脚软,后力不继了,“气伯”又大喝一声,人自上而下压来,双手膀子,直劈而下!
这下可有万钧之力!甄厉庆的心每给喝一下如给抽了一鞭一般,十分痛苦,见泰誓猛然下击,求生心切,双手全力往上一架!
这一下虽然架住,但也震得双肘一沉,击在自己额上,一时金星直冒,忽又脸上一辣,知道着了道儿,以为伤势严重,睁不开眼来,便凄叫道:“饶命啊!”
他却不知道,原来击在他脸上的,只是泰誓由上而下盖下来的长须而已。
第五十章心有千千结
这一刹那.有几件事发生了。
唐失出手了,他的金剑又裂成金光百片,“飞”了出去。
只是这回,公子襄早有防备。
他突然卸下衣衫,迎向金光,千百片金光给他兜头兜脑地包住,一闪而没。
但真正出手的是唐得。
在唐门中,这两人“一得一失”,有一得必有一失,所以惯于配合出击,唐失的出手,只是个幌子。
唐碍才是真正的“志在必得”。
他们绝不容许外人在他们面前杀“刚极柔至盟”的人,他们自己杀又不一样。
唐得发出的暗器是“索”。
一条飞索,有无数个结,只要给他套中一个,一勒之下,必死无疑。
“飞索”也是暗器,他这件暗器能勒中水里的游鱼,草丛内的毒蛇,苍穹中的鹰。
不过他这“飞索”不叫“飞索”,而改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心有千千结”。
只要人绪他这索缠上,也是心有千千结:解不开,理还乱,到最后,成死结。
唐失掩护,唐得出手,这种方法,唐方却十分熟悉。
因为她也是唐家的人!
她立刻发出五柄飞刀!
飞刀并不是射向唐得,她迄今还不敢冒犯长辈,但气怕泰誓不能不救。
“心结有千千结”也并非有一千个结,其实只有五个结,这五个结一旦缠上人,不管缠在哪里,缠在脖子,颈断,缠在臂上,手断,缠在腿上,脚断,缠在任何地方,都能“一刀两断”。
唐方的五把飞刀,射向五结。
五结一遇飞刀,立刻收紧,无论它迟到什么,都是一样。
刀被箍住,立即粉碎。
若人被这种结扣住,哪里还有救!
唐得脸色一寒,道:“你敢与我动手?“心有千千结”变成向唐方发出!
百里树林,元三迁,杜而未,邢似痴等人早已掩了过去,护在唐方身前,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容让任何人伤害唐方的。
唐得冷笑道:“想倚多为胜么?”
忽听一人喝道:“不!”
一人飞旋而至,一道青光,淡而寒沁,飞袭而来,唐得连忙运索抵御,原来来人是公子襄,只见他左手一柄匕首,右手也一柄匕首,两柄匕首,发出谈青色的光芒,他左手对付唐失,右手对付唐是,以一人之力力敌两人,而且身形愈旋愈快,手中两道青光也愈来愈长,本来一尺七寸的匕首寒芒,给他直舞得似七尺青龙一般,腾云驾雾,虎啸鹰啾。
公子襄以一敌二,竟困住唐得、唐失二人,身子旋若鹰隼,而手中青刃,更如神龙戏水,竟令唐得、唐失的暗器,都无从发挥。
众人哪见过如此精彩的搏斗,都瞧向公子襄与唐氏兄弟这边,眼睛收不回来了,忽听啊的一声,又砰的一响,原来投入阻拦“气伯”泰誓,泰誓终于一掌把甄厉庆打得胁骨碎了十几根,登时毙命。
唐七更倏然站起。
唐方知道这三位长辈中,以店七更的武功最高,生恐他辣手加害泰誓,便拦在中间。
返料她身形甫动,眼前一花,已没了人影,唐七更已到了她身后,泰誓身前。
只听唐七更冷笑道:“你很会吼叫是不是?你以为你内力很高是不是?你有种就叫,看能不能把我震倒?”
泰誓一张赤脸,银髯如戟,运功吼了一声。
但就在他张口的刹那,忽觉口腔一寒,三枚谈若无色的飞针,已破他最浑宏的内家劲气而入!
要知道所谓专破内家罡气的武功,诸如纯阳之真力为玄阴之劲所破,或金钟罩铁布衫童子功十三太保横练等功力被抓着练功罩门,但唐七更这种专破内家罢力的暗器可完全不一样。
他的“海底神针”,是不必发出的,只要敌人一运内家功力,就如磁铁吸力一般,将“海底神针”自然吸了过去,泰誓以“狮子吼”催劲,那三口飞针,便直吸入他口中。
这种暗器,内力愈高的人遇着它,就愈无法闪躲,而且命中率也到了百分之百的程度。
通常一个人遇着这种暗器,一定运功抵抗或设法击落和全力闪躲,但运力越猛,躲得越快,卷得越有力,这“海底神针”的威力也就愈能发挥。
无论如何,泰誓是死定了。
却在这时,青光暴长,宛似一头青龙,横空而过。这青龙之威,远胜泰誓的吼声。
甚至泰誓元气充沛的大吼,被青锋刃口斩成数股,那“海底神针”立时调转方向,射向那谈青色的光芒。
公子襄的匕首!
那三枚“海底神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三口小针,反而被莫大磁力的青刃所吸住了,正如一块小铁片反被一块大磁铁吸了过去一般。
公子襄以左手青刃,罩住唐得、唐失,右手青刃来援!
唐七更喝了一声:“好!”他也窜身而上,斗在一起,公子襄变得以一敌三,众人正瞧得眼花绦乱,忽青芒大振,两条青龙,化而为三,三道寒芒,在三太高手身前身后,身上身测点戳刺割,端的是曼妙灵动,变化无穷!
原来公子襄又掏出了一柄匕首。
他总共有五柄匕首,本来其中有一柄为大弟子羊舌寒所盗,交给唐甜狙杀地眼大师,为“风花雪月残”五老所得,但五大神僧知公子襄并非杀人凶手,已把匕首还回给他了,故此公子襄拥有五柄匕首。
此刻,他五柄匕首,已出其三,左一右二,以左手一柄匕首,困战唐得、唐失、以右手二柄匕首,苦斗唐七更,居然以重伤之躯,以一敌三,平分秋色。
“气伯”泰誓死里逃生,征了一怔,见那儿还坐了一人,背向自己,他满肚子气,走过去便骂道:“蒜头疙瘩戴凉帽——你还充什么大头鬼,一起出手吧!”
他却未瞧见,唐甜见他走过去惹那人,脸上闪过一片喜容。
简直像拾到天书神令那么欢喜。
——那人究竟是谁?
唐方眼快,一下子便瞥到了唐甜的喜容。
她立即醒觉,想阻止泰誓的行动。
只是泰誓已经行动。
他见那人依旧背向他,理都不理他,更是气上头来,运起中气,大吼一声:“你有没有听见!”存心用这一声“狮子吼”将那人震得椅碎人跌,当众出丑。
这三声简直像半空打了个霹雳雷霆,对方却缓缓回过头来,阴声细气,不带火气地应了一声:“听见了。”“气伯”泰誓声音忽然嘶哑,退了七八步,把桩不住,再退五步,脸都涨赤红了,竭力想立住步桩,但仍站不住脚,再退三步,哇地呕了一口血,道:“你……”还未说完,又吐了两口血,嘶声道:“是……”声音中断,再吐一口血。才能道:“谁?”
说完这短短三个字,泰誓再也支持不住,仰天而倒,那人见公子襄弟子慌忙过去扶搀,便微微笑道:“他不要紧,只是被我‘血河神功’反击回去,伤了内脏,十天半月便自可痊愈。”
他说完这句话,全场都已震祝
当他以轻微柔和的声音,反将“气伯”泰誓的纯阳内家罢气“狮子吼”倒灌回去,击倒了他,众人就已经呆住,而今一听,才知道所猜不错:普天之中,能有这等骇人诡异奇功的,除了当今血河派掌门,与公子襄并称为“长江公子,黄河欧阳”的“血手屠龙”欧阳独还能有谁?
尽管在场的人都已楞住,但唐氏三兄弟跟公子襄并未停手,事实上,他们是欲罢不能。
哪方面先停手,那方面便先遭殃。
欧阳独顾盼全场,笑道:“好,今日难得大家雅兴,我也正好手痒。”他一说完,身形一展,竟然扑入公子襄和唐氏三兄弟的战团中。
唐方等大吃一惊,生恐欧阳独帮唐得、唐失、唐七更来对付公子襄,唐甜等也有些担心欧阳独这人行事怪异偏激,不知会不会忽然来个倒戈相向,却见欧阳独扑入场中,竟以一敌四,打了起来。唐得的“心有千千结”,自然非同小可,单止他教出来的女弟子唐三千的“三千烦恼丝”就已经称绝于江湖。
唐失的“剑花”一招杀了疯玩老人,疯玩老人身为“十方霸主”之一,武功自是不俗,而且人精似鬼,一直以来,多少人想杀他都杀不到,连中叔崩都先死了,他还好端端地活着,却让唐失一出手就杀了——唐失的武功更是不弱。
但唐七更的武功暗器手法,却比沈唐得、唐失二人加起来都高,要不是公子襄及时制止,他也已经在一招问杀了泰誓。
至于公子襄,连番征战,身受重伤之下,还能以一敌三,武功自然高绝。
可是欧阳独以一敌住他们四人。
金剑芒没,飞索影灭。连无色无声的海底针也没有出手的余地。
只有漫天血影,那是欧阳独双掌发出血光也似的魅影,偶尔几点碧绿的青芒游移,那是公子襄的匕首。
欧阳独的掌影,已将四人完全笼罩在内。
只听他道:“唐门的人果然不可轻视,长江公子,也的确名副其实。”
隔了一会儿,只听公子襄说:“你听过一个故事么?”
公子襄竟在这时反问了这一句话,不但使众人惊愕,连欧阳独都很惊讶:“什么故事?
你说来听听。”
公于襄又隔了一会儿,才道:“一只黄鼠狼抓了一群小鸡,对小鸡说,你的羽毛真美丽……”欧阳独大笑:“公子襄,你今日若不受伤在先,耗力在前,我欧阳独又岂敢如此托大,以一敌四……与你齐名,算是不冤!”
众人都觉纳闷,为何唐得、唐失、唐七更三人全无声响,原来唐氏三兄弟早已被欧阳独迫得一口气都几乎喘不过来,哪有办法说话?惟有拼尽全力以抗,分不出精神气力分心说话。
饶是公子襄在欧阳独的“血河神掌”覆盖下,也一样极难提气说话,所以他每每在说话之前,都顿了半晌,才能运气来说。
而欧阳独竟能说得自如,且轻描淡写:“既与你齐名,份属幸事,我本不该与你相搏……尤其在你受伤之后,而今如此,你心知肚明。”
这次血河神掌掌风大作,血光披脸,公子襄实说不出话来,忽青芒转厉,由三点成了四点,原来公子襄又抽出一柄匕首,硬生生将局面扳回。
公子襄好不容易才说得出:“何故如此,在下未明。”
欧阳独冷哼一声道:“真的?”
公于襄又被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一面交手,一面点头,但发觉欧阳独的掌凤下,连多点一下头都不可能,只得眨了眨眼睛,表示意思。
欧阳独冷笑道:“我平生只有一个徒儿,他叫卫悲回,你当然识得?”
公子襄是认识少年卫悲回的,而且握惺相借,彼此敬重,只是公子襄此刻不但说不出话来,连头也不能点,眼睛也不能霎了,欧阳独冷笑一声又道:“你虽然年轻,但名声与我乎齐,便可以说是他的前辈了,你不该杀死他,我唯一的徒儿!”他狠狠地加了一句:“你杀他,我就只好杀你,你既受了伤,我就一人打你们四人,让你死了也服气。”
以欧阳独的武功,如果公子襄不伤,以一敌一,是不如他,而今以四敌一,也仍属败定,当无怨言。
可惜怨意还是有的,而且不服气。
因为公子襄根本没有杀卫悲回。
遽然间,血光中青芒大现。
公子襄又拔出了一柄匕首。
第五柄匕首——最后一柄匕首。
他以一人之力,对付唐氏三人,只不过用上三柄匕首,但跟唐得、唐失、唐七更四人合攻欧阳独,却迫不得已要用上了第五柄匕首。
他一用上五柄匕首,就有了说话的机会,这是他争取来的——用自己的平生绝学。
“我没有杀卫悲回!”
这一句七个字,第一个字说时元气充沛,说到最后一个字,已微弱得似蚊子一般——血河神掌的威力,几不容他将七字说完。但他一说完这七个字,压力一松,漫天掌影尽去。
只听欧阳独大吼一声问:“真的?”
公子襄点头的时候,发觉他身上己全被冷汗湿透。
欧阳独速然住手,唐得、唐七更的暗器,这时才发了出去。
原来这三人空有一身暗器,但在“血河神掌”的威力下,竟一丝都发挥不出来,而今陡然压力顿去,都无法收势得住,将一触即发的“剑花”、“海底神针”、“心有千千结”全打了出去。
欧阳独瞪了公子襄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他说这七个字时,双手已将唐氏三兄弟的暗器完全收下,就像神奇的鱼网将滑溜的鱼网住一般,神奇而又合理。
唐得脸色死灰,唐失也心丧欲死,唐七更像斗败了的公鸡——他们三人的暗器,在欧阳独的手中,如三根鸡毛一般无用无力。
欧阳独缓缓地回身,用一双眼睛逼视唐甜,问:“你告诉我,我徒儿是公子襄杀的,是什么意思?”
唐甜正想说两句谎话搪塞过去,但欧阳独一双眼睛直如烈阳,的痛了她双酵,一时说不出假话来,只能追:“你徒弟,的确是死了……”欧阳独厉声间:“是谁杀的?”
萧七上前一步,怒道:“你怎可对我们盟主无礼!”
欧阳独例嘴一笑,道:“她是你们盟主,可不是我的盟主,我姓欧阳的不兴结盟这一套——我来此地,是为报徒儿之仇,你少阻扰。”
唐甜哀呼道:“萧七,你逃命去吧,别管我。”她原本是用语言套住欧阳独,诬公子襄杀害卫悲回为名,使欧阳独替她翦除公子襄,谅欧阳独杀公子后,不拼个玉石俱焚,也两败俱伤,到时再让唐氏三兄弟去收拾他,自己可谓大功告成,故有侍元恐。谁知欧阳独面心精,似站在同一阵线,但在紧要关头,他是江湖人物,更有识人之能,听公子襄如此说,生疑起来,唐甜知他这种人不易受骗,而且极不易惹,便凄婉地要求萧七先走。
萧七本就有英雄胆气,只差耳朵软,听什么都信,尤其唐甜的话,向无分辨是非之能,这段日子他和容肇祖见唐甜所领导下的“刚极柔至盟”倒行逆施,心中大感不快,但听得唐甜说得如此真切,便大起护花之心,自以为虽千万人吾往矣,一定要主持公道正义,不让唐甜受到伤害,便站出来道:“欧阳独,你想怎样?”
欧阳独哦了一声,左看看,右脱脱,点点头道:“小子倒有胆气。”
萧七傲然道:“谁要碰唐甜,除非先杀了我!”他转头向唐甜说:“我说过,如你有事,我一定来援,就像唐方对萧秋水,萧秋水对唐方一样。”
唐方听得心中一痛,想起从前种种萧秋水待她之义。唐甜心中一紧,想到唐方处处占尽上风,自己明明占了优势,也变劣势。
百里树林何等精明,立刻为主人解释道:“欧阳前辈,卫少侠是死了,他原是被护送去血河派的,但途中被人狙袭。”
欧阳独厉声问:“你是谁?”
百里树林稽首答:“晚辈是公子襄第二弟子,百里树林。”
欧阳独怪眼一翻道:“你胡说!卫悲回是我之徒,他武功也差不到哪里去,哪里用得着人护送!”
百里树林口齿伶俐,即道:“当时卫少侠为人所伤。”
欧阳独怒问:“谁伤得了他?”
公子襄轻叹接道:“当时我在场,是九脸龙王与黑杀的人围攻暗算他的……”欧阳独撇嘴一笑道:“所以你就出手相救了。”
公子襄知欧阳独易怒易喜,脾气甚怪,便道:“我与高足,一见如故……如非九脸龙王亲自出于暗算,卫少侠是绝不会致伤的。”
欧阳独沉吟道:“慕容不是也算是武林一大奇才,他确有这种能耐!”仿佛在盘算自己徒儿伤在这人手下冤不冤似的。
公于襄叹了一口气道:“后来我命两位徒儿护送卫少侠返回贵派……没料,本门中有几名叛徒,受人唆使,竟然半途截击,使得高足……”欧阳独目中射出火焰一般的光芒:“那几个叛徒呢?”
百里树林代答道:“已经处决了/
欧阳独顿足道:“那究竟是谁主使的呢?”
百里树林还未回答,唐甜即冷然道:“若是一面之调;死无对证就冤诬人,可别含血喷人教天下英雄不服!”
欧阳独目光回扫唐甜,一字一句地问:“那是你了?”突听外面有人怪叫道:“哎呀,这儿好像又有架打呀,我好久没动手动脚了。这回真是老鼠掉进米缸里,还不逞了愿!”
又听一人骂道:“你呀,还是跑快两步吧,活像老母猪追兔子。上气不接下气的。”
第五十一章唐门规矩
只听一声:“我来也!”砰的一声,一人扑向窗棍,谁料窗子离地丈余高,全屋皆由奇铁所镌,连窗棍也不例外,这人原想破窗而入,来个先声夺人,威风一下,没料砰地撞在铁栏上,铁杆子是弯曲,人也弹了下来,痛得哎哟一声。
其他几人按部就班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人,倒是平平安安施施然地入了来。
只听当先一个较矮的中年女子凶巴巴地朝外骂:“铁屁王,别装腔作势了,屎壳郎跃进尿盆里,充什么过大江大海的,明摆着不行,就乖乖跟老娘走进来吧!”
话未说完,轰的一声,终于棍破铁飞,一条精猛大汉果真自窗棍闯了进来,露出一日自牙,傻嘻嘻地道:“怎么不行!这下可不就行了么?”
原来他一下硬闯,被铁挡回,充英雄不成,变作大狗熊,听陈见鬼这般一激,哪憋得住?提气再撞,以他铁星月的硬功,竟连这窗棍铁杆都撞破而入!
唐方一听他们的道白和一见这干人的怪异行动,便知是谁人了,当下喜呼道:“你们终于来了!”
这干人一听到唐方的声音,一拥而上,公子襄门下忙严阵以待,唐方连忙呼道:“是自己人,自己人!”这班人当然是自己人,他们便是“神州结义”中至此还仅存的人马——铁星月、大肚和尚、李黑、陈见鬼、胡福、林公子、施月、蔺俊龙、洪华这九大高手,这一干人,差点让唐甜所骗,走了不少冤枉路,幸给大侠梁斗追了回来,道明原由,他们便气冲冲地赶来唐门找唐甜算帐!
一时间,场中热闹起来,陈见鬼和施月问庸方别后状况,问暖嘘寒,铁星月见自己插不上边,便搔搔后脑,低声道:“唉!娘娘腔的,娘娘腔的!”遂而看到大肚和尚也愣愣地在场上瞧着,便伸手在他光头上搔搔。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是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大肚和尚怪眼一翻:“看即不看,不看即看,不知道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又是在看什么?”
铁星月望过去,可真有缘,第一眼就看到了唐甜!
他登时火冒上头,忽白影一闪,一个人已抢先而去,朝指向唐甜骂道:“你这妖女,指我们一条到不了唐门的路,我找得你好苦!”
说话的人老得连眉须鬓发俱白,漾得一片银光,但脸红如赤,比气伯泰誓还要高两个头,壮得像头牛,衣袖齐时,敞胸责肌,背、腰、腹各系一剑,甚是威风,此人正是青城老剑客“千手剑猿”蔺俊龙!
唐甜岂料到他们被骗去“向欣岩”,会那么快回来,在这节骨眼上遇到这群煞星,只愿役被他们认出来就好,却让那正义凛然的商俊龙一眼瞧破,便索性撤赖,道:“哈!我指你条错路,又有什么不对,犯得着你两者侠客来兴师问罪?我是唐门的人,当然有权不让你们踏人唐家堡范围一步,这是我们唐家子弟的权利。”
蔺俊龙更气了:”你不欢迎我们,那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可以来?”
唐酣叉腰索性作泼辣状,骂道:“他们高兴,随时可以出入唐门.偏偏你们就不受欢迎,怎么样?”
蔺俊龙指着唐甜,可气得手指也发抖,就是说不出话来!唐甜故意笑得极甜地腻声道:“老头儿,你还是省省气吧,免得气翘了辫子,后继无人哩!”
唐甜笑得愈甜,蔺俊龙就愈气,但他不善与女于口舌之争,又不能就真个拔剑动手,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大肚和尚在一旁合什念经,只听他念的尽是:“阿弥陀佛,好男不与女斗!南无阿弥陀佛,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
胡福在旁边瞧不过眼,劝解道:“小妨娘,你也太过分了,要是不欢迎我们入贵堡,说出来便是,何苦要使我们走冤枉路呢?”
唐甜娇笑道:“口是我的,耳是你的,我可以说,你们可以不听,推叫你们耳朵软,自己没是非判断能力乱信人言?”
胡福老实人,一听之下,为之气结,犹抑制怒气,相劝道:“你年纪轻轻就会骗人,大了还得了?”
唐甜反问:“怎么?”难道江湖上混的,都不撒谎?你年纪也不轻了,还上了我的当,白跑这么多冤枉路,而今还劝我做人要规矩,不说谎?要像你一般,给人打班,我看你才是外表老实,骨子里尽说骗人的话!”她这么说下去,胡福也气得七孔生烟,又苦于发作不得。
忽听嘿嘿一笑,一个黑乎乎的汉子跳出来道:“我知道,你看见越多人为你上当,你就越开心,笑得越甜,其实你暗地里是害怕,害怕我们和萧大哥有一天能重逢相见,重举‘神州结义’大旗,你们‘刚极柔至盟’就破车散了板,没得玩了。”
唐甜脸色变了变,道:“这是我们唐家的所在地,你们不知武林规矩的么?唐家在江湖上,是不容宵小之辈轻犯的!”
原来这黑汉就是李黑,平生最调皮好闹,耍嘴皮子男女泼辣都斗不过他,只听他反问道:“唐方在这儿,她辈份比你长,她都不赶我们走路,还轮得到你说话不成!”
唐甜一咬嘴唇,扯了一扯唐七更的衣袖。
唐七更冷笑道:“难道我唐七更在此,还代表不了唐家堡说话!”
唐方脸色微变,唐门之中,辈份极是讲究,门规森严,不能轻犯,唐方虽然年轻,但为长房宗主唐尧舜之女,后又得唐老太太亲授衣钵,就算是唐得唐失,在唐家堡中地位,也不如唐方。
但唐七更在唐门排行十八,地位显赫,绝不在唐方之下,若论辈份,自是更高,而且庸七更若跟唐得唐失唐甜等联合一起,唐家这里,自是由他们指挥,唐方是无法制止的。
唐甜在唐七更耳边低语几句,唐七更道:“我们现在就要制裁叛徒唐方,她要还是唐门的人,还有一点忠心,就自则当堂,省得我们动手!”
此语一出,人人脸色大变,但唐门规条是严峻出名的,唐藕即道:“掌刑十九爷不在此,十八爷怎可私下判刑!”
唐门判刑原就是唐门排行第一十九的唐铁书执行的。
唐七更冷笑道:“唐门晚辈背叛,以下件上,在特殊情形下,有三位长辈同意便可先斩后奏,立时执行——唐门亦有此例,你没听过么?”
唐藕一听,冷汗淋漓;唐门实有此规条,来防止唐门后辈逆上行为,以及方便唐门代表执行处决叛徒,而唐得唐失再加上唐七更,恰好就是三个“长辈”!
唐方是不是就要受到制裁呢?
唐七更冷峻地道:“唐方,要是你不听令,你就是藐视唐门规矩,违背唐家,叛逆之罪!”
忽听一人谈谈他说:“唐家亦有一个规令,凡唐门子弟在场,应听当中至长者意旨行事,不知你们可记得?”
唐七更冷笑霍然回身,一面道:“我就是当中最长……”话至此中断。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一直都在,他在唐门那群“不正常的人”里面。
这个人,一直是一个白痴。
如果不是白痴,他一定会为唐门争光,一定在江湖上大有声名,而且以他的身份武功,不知可以作多少事,杀多少人。
然而他是个白痴。
所以他今日也混在白痴群中,成了一个人云亦云的,不受重视的小角色。
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站出来说话。
这人名字很奇怪,他就叫做唐什么。
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其原因可能就是从他青年到中年这段时期,忽然间什么都不懂了,也什么都记不起来,别人问他任何东西,他只能痴痴地反问一声:“什么?”因而得名。
他在唐门的身份,本来颇高,排行十四。
他这一站出来说话,唐方喜出望外,叫道:“十四叔,你……”只见他目光仍怔怔呆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唐甜眼珠子一转,即道:“十四叔已经痴呆,不能作算。”
唐什么忽问:“我不是你们的长辈啊?”
唐得唐失唐七更都一呆,唐藕抢道大声应道:“是!”
唐什么的眼神仍然茫茫无所适,但他说出来的话,却甚为有力。
“唐方没有错,她不是叛徒,我反对判决她。”
他说完了,就退回痴人丛中去,仿佛适才根本没有说过话,说话的不是他,而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他也漠不相关一般,究竟他是真痴,还是假呆?
施月伸了一下舌头道:“人说蜀中唐门卧虎藏龙,今回我倒是亲眼目睹了。”
众人议论纷纷,唐甜一扯唐七更衣袖,唐七更又想发话,忽见白影一晃,一人已站在场中,手按剑柄,冷冷地道:“谁要是不服刚才那位老先生的话,先问过我姓林的手中剑。”
唐七更冷笑问:“你是谁?”
白衣人道:“东海林。”
唐七更一惊:“东海林公子?”
白衣人的声音冷得就像他的剑:“正是。”
两人互相相视着对方,不动。
唐七更忽然将全身肌肉放松下来,狞头大笑道:“你既是名震天下的林公子,我就不动你……”话未说完,他已出手。
海底神针!
众人惊呼,有些叫:“小心!”有些叫:“危险!”有些叫:“不好!”只有陈见鬼叫了“我要他一条胳臂”七个字,这女子说话比任何人都快!
更快的是唐七更的出手。
在别人只说了两个字的时间内,他的“海底神针”已作了六个变化。
任何人都逃不出他暗器的变化。
所以他叫做唐七更,更易的更。
可惜他遇上的是林公子。
“神州结义”中最冷做最愤世而又杀性最大的林公子。
林公子根本没有闪躲。
他一早已看出唐七更要出手,因为唐七更调首过去时,全身肌肉都作松弛,但他一双手仍然收紧。
他要用双手施暗器!
所以林公子立即冲过去。
侧着身子冲过去。
剑光飞起。
白影一闪而回。“给你!”半空中血腥如雨,一物向陈见鬼抛来,陈见鬼伸手接住,口中道:“多谢!”原来是一条手臂。
被人用剑斩下来的手臂。
林公子左肩也挨了三针。
但他无所谓,发针的人已被他一剑剁下了发针的右手。
这就是林公子,东海林公子,神州结义的林公子。
唐七更痛得全身发抖,额上铺满了一串串黄豆般大的汗珠,但毕竟是一条硬汉,挺住没呻吟半声。
唐失唐得左右将他搀扶住,唐甜脸色却很难看:唐七更本来是她最大也最可靠的一个后盾,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可靠的了。
这时忽听欧阳独冷哼一声道:“一剑断一臂,好武功!”
林公子问:“你是谁?”
欧阳独举起了手掌,顷间手掌如血通红,这下很明显地表露了身份,谁知铁星月端详了半天,摇旨道:“猪血?”他问李黑。
李黑也最爱闹,作状道:“鸭血?”
陈见鬼也凑上一份热闹:“我看是脑溢血!”
欧阳独本无恶意,倒有识重英雄之心,这下可光火了,冷冷地道:“既然诸位瞧不起我欧阳独,老夫也正好想见识林公子的剑法。”
林公子桀骜不驯:遇敌必战,当下长吸一口气,踏步而出,施月阻止道:“不对,你刚打过,这次该我来。”
欧阳独见是女子,微微一笑道:“老夫是向不与妇道人家过招的。”
这下可激怒了陈见鬼,她与杂鹤施月一齐跳出来骂道:“妇道人家又怎样?来来来,咱们较量过再说。”
公子襄见节外生枝,长身一拦道:“不可以。几位前辈,何必为了些小事伤和气。”
洪华忽大步迈向前,向欧阳独抱拳一揖道:“对不起,我兄弟说话,无心冒犯,请见谅。”他说话极少,但极诚恳,又很有力。
欧阳独本也慕“神州结义”,见公子襄阻拦,洪华致歉,便说:“在下也有不之处,应自报姓名,不该兔子戴夹板来充大耳驴。”说罢自嘲一笑。
众人也哈哈大笑。笑声中化干戈为玉帛。
大肚和尚看看全场,便问:“这么多人聚在这里,都为找萧大哥来么?”
唐甜知前功尽弃,一时只觉她所作的事。无一件顺利,光芒都让唐方占尽了,所以把心一横,道:“我们都是来揪出萧秋水讨天书神令的!”
很多人都起哄说是,江伤阳还道:“‘忘情天书’是武林人的,‘天下英雄令’是岳武穆传下来的,萧秋水有什么理由可以独占啊?我们十方霸主,都不能将这些瑰宝拱手让人,一定要寻出来,公之于世!”
海难递冷笑道:“公之于世?我看你想独占才真!”
落花娘子媚笑道:“我也是十方霸主之一,我想找萧大侠,可不是为了天书神令,而是为了请他出来主持武林失去已久的正义公道!”
唐失怒遭:“我们要找萧秋水出来,是要报仇!”
唐得接道:“杀萧秋水,报唐门血海深仇!”
唐藕忍不住道:“胡说!萧大侠明明助唐家免予遭江南霹雷堂之厄,有恩于唐家,怎能恩将仇报!”
唐七更忍痛骂道:“小丫头,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懂什么!”
黑龙江的江心虎因他们的靠山朱大天王就是丧生在萧秋水手下,势力于是乎大打折扣,所以呼应道:“是呀,我们都是来找萧秋水报仇雪恨的!”很多人都跟着起哄响应。
却听一人道:“向萧秋水报仇?我们哪有这个能耐,说实话,俺是来瞧瞧热闹,看看萧秋水是否三头六臂,活在同个朝代的人没见过,死了也向阎罗王没法交代,如此而已!顺便看有什么小便宜可捡,谈到雪仇什么的,那都是背着他才敢说的话,不用痴心妄想了!”
说话的人原来是“刀不留人”苟去恶,这个人杀性很大,以利为先,非正非邪,但人不善作假,敢说真话,也算一长。他说的话,很多人都是本着这个凑热闹、看名人,自己也沾沾光的心思,于是也就大声赞同他的话。
忽听另一人道:“这我可不同意,我们来这里,为的是报恩,以前我们受尽屈寒山、余哭余那些人的逼害,幸得萧大侠挺身而出,解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为武林做了那么多的事,他无缘无故失踪,我们怎能坐视不理?我们找他,除了要瞻仰萧大侠风采,也是为报恩来着!”说话的人是“九龙堂”的季步修,他在梁王府中差点没让陆见破杀死,幸而公子襄出手相救,因此对公子襄也至为好感,现下站出来大声说话,他这一番话,竟得到许多人的响应。原未江湖中人,恩怨分明,萧秋水在武林中冒险犯难、锄强扶弱,当时在武林中占一半以上的强权枭豪,都是他领“神州结义”一手捣毁的,其实来的这一干武林人物,大部分人对萧秋水是敬仰与好奇,有些人当然也有贪念,但也不过是抱着萧秋水既死,自己不夺宝万一让人所得岂不更不值得的心理而凑一份热闹罢了。
所以季步修这一番话,欢声雷动,大都赞成。
唐甜冷笑道:“你凭你们的武功,也配在这里说话?”
陈见鬼在口舌上绝不是省油的灯,插口接道:“喂,你的武功比起老娘我来,还差老大截,又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啊?”
萧七站出来冷然道:“你想怎样?”
公子襄叹道:“萧兄,你到现在怎么还执迷不悟?”
萧七淡淡一笑道:“有些迷,还是不要悟的好。”
李黑在旁嘿嘿一笑,戏虐地反问道:“难道一个人喜欢做梦,就情愿长眠不起么?”
萧七一字一句道:“我答应过甜儿,她有事,我一定会救她——就算她是错的,我也非维护她不可。”
公子襄长叹道:“江湖人一诺千金无司厚非……但总要明辨是非.近君子而远小人啊!”
萧七冷笑道:“问题是,谁才是君子,谁才是小人!”
铁星月嘻嘻一笑道:“很简单,忠的就是君子,好的就是小人,骗人的就不是好人,说老实话的就是好人!”
萧七反问:“谁忠谁奸?西施人吴时,人人都以为她是淫而无行,谁知她忍辱负重?吴王夫差看勾践尝粪问病,不是够忠了,后来国亡在他的手里!要是说实话的就是好人,那么江湖中就没有好人了,如果说谎话就是坏蛋,那七年前萧秋水倒是应该告诉你们他是到唐门去拼命,让你们一块儿去送死好了,何必又跟你们说:很快就会回来?”
铁垦月哑然。
容肇祖上前一步道:“萧七是我恩人,你们谁要是动他,我就跟你们拼命!”他拿着货郎鼓一摇,咕登咕登地响了几声道:“你们认为我们是什么都行,但盗亦有道,我们生死同心,绝不背弃信义。”
萧七叹了一声道:“方觉闲己为我们牺牲,容小哥儿,你不必再……”言下声音已噎。
容肇祖跳起来一口痰吐在萧六脚下,骂道:“你当我姓容的是什么?平时吃饭喝酒尽在一起,有难时找张被盖起来的话王八么?”
萧七喝道:“好!得一知交,生又何妨!死又何妨!”
在场众人,都不禁被他们的豪气所感动!
第五十一章唐门规矩
只听一声:“我来也!”砰的一声,一人扑向窗棍,谁料窗子离地丈余高,全屋皆由奇铁所镌,连窗棍也不例外,这人原想破窗而入,来个先声夺人,威风一下,没料砰地撞在铁栏上,铁杆子是弯曲,人也弹了下来,痛得哎哟一声。
其他几人按部就班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人,倒是平平安安施施然地入了来。
只听当先一个较矮的中年女子凶巴巴地朝外骂:“铁屁王,别装腔作势了,屎壳郎跃进尿盆里,充什么过大江大海的,明摆着不行,就乖乖跟老娘走进来吧!”
话未说完,轰的一声,终于棍破铁飞,一条精猛大汉果真自窗棍闯了进来,露出一日自牙,傻嘻嘻地道:“怎么不行!这下可不就行了么?”
原来他一下硬闯,被铁挡回,充英雄不成,变作大狗熊,听陈见鬼这般一激,哪憋得住?提气再撞,以他铁星月的硬功,竟连这窗棍铁杆都撞破而入!
唐方一听他们的道白和一见这干人的怪异行动,便知是谁人了,当下喜呼道:“你们终于来了!”
这干人一听到唐方的声音,一拥而上,公子襄门下忙严阵以待,唐方连忙呼道:“是自己人,自己人!”这班人当然是自己人,他们便是“神州结义”中至此还仅存的人马——铁星月、大肚和尚、李黑、陈见鬼、胡福、林公子、施月、蔺俊龙、洪华这九大高手,这一干人,差点让唐甜所骗,走了不少冤枉路,幸给大侠梁斗追了回来,道明原由,他们便气冲冲地赶来唐门找唐甜算帐!
一时间,场中热闹起来,陈见鬼和施月问庸方别后状况,问暖嘘寒,铁星月见自己插不上边,便搔搔后脑,低声道:“唉!娘娘腔的,娘娘腔的!”遂而看到大肚和尚也愣愣地在场上瞧着,便伸手在他光头上搔搔。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是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大肚和尚怪眼一翻:“看即不看,不看即看,不知道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又是在看什么?”
铁星月望过去,可真有缘,第一眼就看到了唐甜!
他登时火冒上头,忽白影一闪,一个人已抢先而去,朝指向唐甜骂道:“你这妖女,指我们一条到不了唐门的路,我找得你好苦!”
说话的人老得连眉须鬓发俱白,漾得一片银光,但脸红如赤,比气伯泰誓还要高两个头,壮得像头牛,衣袖齐时,敞胸责肌,背、腰、腹各系一剑,甚是威风,此人正是青城老剑客“千手剑猿”蔺俊龙!
唐甜岂料到他们被骗去“向欣岩”,会那么快回来,在这节骨眼上遇到这群煞星,只愿役被他们认出来就好,却让那正义凛然的商俊龙一眼瞧破,便索性撤赖,道:“哈!我指你条错路,又有什么不对,犯得着你两者侠客来兴师问罪?我是唐门的人,当然有权不让你们踏人唐家堡范围一步,这是我们唐家子弟的权利。”
蔺俊龙更气了:”你不欢迎我们,那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可以来?”
唐酣叉腰索性作泼辣状,骂道:“他们高兴,随时可以出入唐门.偏偏你们就不受欢迎,怎么样?”
蔺俊龙指着唐甜,可气得手指也发抖,就是说不出话来!唐甜故意笑得极甜地腻声道:“老头儿,你还是省省气吧,免得气翘了辫子,后继无人哩!”
唐甜笑得愈甜,蔺俊龙就愈气,但他不善与女于口舌之争,又不能就真个拔剑动手,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大肚和尚在一旁合什念经,只听他念的尽是:“阿弥陀佛,好男不与女斗!南无阿弥陀佛,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
胡福在旁边瞧不过眼,劝解道:“小妨娘,你也太过分了,要是不欢迎我们入贵堡,说出来便是,何苦要使我们走冤枉路呢?”
唐甜娇笑道:“口是我的,耳是你的,我可以说,你们可以不听,推叫你们耳朵软,自己没是非判断能力乱信人言?”
胡福老实人,一听之下,为之气结,犹抑制怒气,相劝道:“你年纪轻轻就会骗人,大了还得了?”
唐甜反问:“怎么?”难道江湖上混的,都不撒谎?你年纪也不轻了,还上了我的当,白跑这么多冤枉路,而今还劝我做人要规矩,不说谎?要像你一般,给人打班,我看你才是外表老实,骨子里尽说骗人的话!”她这么说下去,胡福也气得七孔生烟,又苦于发作不得。
忽听嘿嘿一笑,一个黑乎乎的汉子跳出来道:“我知道,你看见越多人为你上当,你就越开心,笑得越甜,其实你暗地里是害怕,害怕我们和萧大哥有一天能重逢相见,重举‘神州结义’大旗,你们‘刚极柔至盟’就破车散了板,没得玩了。”
唐甜脸色变了变,道:“这是我们唐家的所在地,你们不知武林规矩的么?唐家在江湖上,是不容宵小之辈轻犯的!”
原来这黑汉就是李黑,平生最调皮好闹,耍嘴皮子男女泼辣都斗不过他,只听他反问道:“唐方在这儿,她辈份比你长,她都不赶我们走路,还轮得到你说话不成!”
唐甜一咬嘴唇,扯了一扯唐七更的衣袖。
唐七更冷笑道:“难道我唐七更在此,还代表不了唐家堡说话!”
唐方脸色微变,唐门之中,辈份极是讲究,门规森严,不能轻犯,唐方虽然年轻,但为长房宗主唐尧舜之女,后又得唐老太太亲授衣钵,就算是唐得唐失,在唐家堡中地位,也不如唐方。
但唐七更在唐门排行十八,地位显赫,绝不在唐方之下,若论辈份,自是更高,而且庸七更若跟唐得唐失唐甜等联合一起,唐家这里,自是由他们指挥,唐方是无法制止的。
唐甜在唐七更耳边低语几句,唐七更道:“我们现在就要制裁叛徒唐方,她要还是唐门的人,还有一点忠心,就自则当堂,省得我们动手!”
此语一出,人人脸色大变,但唐门规条是严峻出名的,唐藕即道:“掌刑十九爷不在此,十八爷怎可私下判刑!”
唐门判刑原就是唐门排行第一十九的唐铁书执行的。
唐七更冷笑道:“唐门晚辈背叛,以下件上,在特殊情形下,有三位长辈同意便可先斩后奏,立时执行——唐门亦有此例,你没听过么?”
唐藕一听,冷汗淋漓;唐门实有此规条,来防止唐门后辈逆上行为,以及方便唐门代表执行处决叛徒,而唐得唐失再加上唐七更,恰好就是三个“长辈”!
唐方是不是就要受到制裁呢?
唐七更冷峻地道:“唐方,要是你不听令,你就是藐视唐门规矩,违背唐家,叛逆之罪!”
忽听一人谈谈他说:“唐家亦有一个规令,凡唐门子弟在场,应听当中至长者意旨行事,不知你们可记得?”
唐七更冷笑霍然回身,一面道:“我就是当中最长……”话至此中断。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一直都在,他在唐门那群“不正常的人”里面。
这个人,一直是一个白痴。
如果不是白痴,他一定会为唐门争光,一定在江湖上大有声名,而且以他的身份武功,不知可以作多少事,杀多少人。
然而他是个白痴。
所以他今日也混在白痴群中,成了一个人云亦云的,不受重视的小角色。
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站出来说话。
这人名字很奇怪,他就叫做唐什么。
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其原因可能就是从他青年到中年这段时期,忽然间什么都不懂了,也什么都记不起来,别人问他任何东西,他只能痴痴地反问一声:“什么?”因而得名。
他在唐门的身份,本来颇高,排行十四。
他这一站出来说话,唐方喜出望外,叫道:“十四叔,你……”只见他目光仍怔怔呆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唐甜眼珠子一转,即道:“十四叔已经痴呆,不能作算。”
唐什么忽问:“我不是你们的长辈啊?”
唐得唐失唐七更都一呆,唐藕抢道大声应道:“是!”
唐什么的眼神仍然茫茫无所适,但他说出来的话,却甚为有力。
“唐方没有错,她不是叛徒,我反对判决她。”
他说完了,就退回痴人丛中去,仿佛适才根本没有说过话,说话的不是他,而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他也漠不相关一般,究竟他是真痴,还是假呆?
施月伸了一下舌头道:“人说蜀中唐门卧虎藏龙,今回我倒是亲眼目睹了。”
众人议论纷纷,唐甜一扯唐七更衣袖,唐七更又想发话,忽见白影一晃,一人已站在场中,手按剑柄,冷冷地道:“谁要是不服刚才那位老先生的话,先问过我姓林的手中剑。”
唐七更冷笑问:“你是谁?”
白衣人道:“东海林。”
唐七更一惊:“东海林公子?”
白衣人的声音冷得就像他的剑:“正是。”
两人互相相视着对方,不动。
唐七更忽然将全身肌肉放松下来,狞头大笑道:“你既是名震天下的林公子,我就不动你……”话未说完,他已出手。
海底神针!
众人惊呼,有些叫:“小心!”有些叫:“危险!”有些叫:“不好!”只有陈见鬼叫了“我要他一条胳臂”七个字,这女子说话比任何人都快!
更快的是唐七更的出手。
在别人只说了两个字的时间内,他的“海底神针”已作了六个变化。
任何人都逃不出他暗器的变化。
所以他叫做唐七更,更易的更。
可惜他遇上的是林公子。
“神州结义”中最冷做最愤世而又杀性最大的林公子。
林公子根本没有闪躲。
他一早已看出唐七更要出手,因为唐七更调首过去时,全身肌肉都作松弛,但他一双手仍然收紧。
他要用双手施暗器!
所以林公子立即冲过去。
侧着身子冲过去。
剑光飞起。
白影一闪而回。“给你!”半空中血腥如雨,一物向陈见鬼抛来,陈见鬼伸手接住,口中道:“多谢!”原来是一条手臂。
被人用剑斩下来的手臂。
林公子左肩也挨了三针。
但他无所谓,发针的人已被他一剑剁下了发针的右手。
这就是林公子,东海林公子,神州结义的林公子。
唐七更痛得全身发抖,额上铺满了一串串黄豆般大的汗珠,但毕竟是一条硬汉,挺住没呻吟半声。
唐失唐得左右将他搀扶住,唐甜脸色却很难看:唐七更本来是她最大也最可靠的一个后盾,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可靠的了。
这时忽听欧阳独冷哼一声道:“一剑断一臂,好武功!”
林公子问:“你是谁?”
欧阳独举起了手掌,顷间手掌如血通红,这下很明显地表露了身份,谁知铁星月端详了半天,摇旨道:“猪血?”他问李黑。
李黑也最爱闹,作状道:“鸭血?”
陈见鬼也凑上一份热闹:“我看是脑溢血!”
欧阳独本无恶意,倒有识重英雄之心,这下可光火了,冷冷地道:“既然诸位瞧不起我欧阳独,老夫也正好想见识林公子的剑法。”
林公子桀骜不驯:遇敌必战,当下长吸一口气,踏步而出,施月阻止道:“不对,你刚打过,这次该我来。”
欧阳独见是女子,微微一笑道:“老夫是向不与妇道人家过招的。”
这下可激怒了陈见鬼,她与杂鹤施月一齐跳出来骂道:“妇道人家又怎样?来来来,咱们较量过再说。”
公子襄见节外生枝,长身一拦道:“不可以。几位前辈,何必为了些小事伤和气。”
洪华忽大步迈向前,向欧阳独抱拳一揖道:“对不起,我兄弟说话,无心冒犯,请见谅。”他说话极少,但极诚恳,又很有力。
欧阳独本也慕“神州结义”,见公子襄阻拦,洪华致歉,便说:“在下也有不之处,应自报姓名,不该兔子戴夹板来充大耳驴。”说罢自嘲一笑。
众人也哈哈大笑。笑声中化干戈为玉帛。
大肚和尚看看全场,便问:“这么多人聚在这里,都为找萧大哥来么?”
唐甜知前功尽弃,一时只觉她所作的事。无一件顺利,光芒都让唐方占尽了,所以把心一横,道:“我们都是来揪出萧秋水讨天书神令的!”
很多人都起哄说是,江伤阳还道:“‘忘情天书’是武林人的,‘天下英雄令’是岳武穆传下来的,萧秋水有什么理由可以独占啊?我们十方霸主,都不能将这些瑰宝拱手让人,一定要寻出来,公之于世!”
海难递冷笑道:“公之于世?我看你想独占才真!”
落花娘子媚笑道:“我也是十方霸主之一,我想找萧大侠,可不是为了天书神令,而是为了请他出来主持武林失去已久的正义公道!”
唐失怒遭:“我们要找萧秋水出来,是要报仇!”
唐得接道:“杀萧秋水,报唐门血海深仇!”
唐藕忍不住道:“胡说!萧大侠明明助唐家免予遭江南霹雷堂之厄,有恩于唐家,怎能恩将仇报!”
唐七更忍痛骂道:“小丫头,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懂什么!”
黑龙江的江心虎因他们的靠山朱大天王就是丧生在萧秋水手下,势力于是乎大打折扣,所以呼应道:“是呀,我们都是来找萧秋水报仇雪恨的!”很多人都跟着起哄响应。
却听一人道:“向萧秋水报仇?我们哪有这个能耐,说实话,俺是来瞧瞧热闹,看看萧秋水是否三头六臂,活在同个朝代的人没见过,死了也向阎罗王没法交代,如此而已!顺便看有什么小便宜可捡,谈到雪仇什么的,那都是背着他才敢说的话,不用痴心妄想了!”
说话的人原来是“刀不留人”苟去恶,这个人杀性很大,以利为先,非正非邪,但人不善作假,敢说真话,也算一长。他说的话,很多人都是本着这个凑热闹、看名人,自己也沾沾光的心思,于是也就大声赞同他的话。
忽听另一人道:“这我可不同意,我们来这里,为的是报恩,以前我们受尽屈寒山、余哭余那些人的逼害,幸得萧大侠挺身而出,解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为武林做了那么多的事,他无缘无故失踪,我们怎能坐视不理?我们找他,除了要瞻仰萧大侠风采,也是为报恩来着!”说话的人是“九龙堂”的季步修,他在梁王府中差点没让陆见破杀死,幸而公子襄出手相救,因此对公子襄也至为好感,现下站出来大声说话,他这一番话,竟得到许多人的响应。原未江湖中人,恩怨分明,萧秋水在武林中冒险犯难、锄强扶弱,当时在武林中占一半以上的强权枭豪,都是他领“神州结义”一手捣毁的,其实来的这一干武林人物,大部分人对萧秋水是敬仰与好奇,有些人当然也有贪念,但也不过是抱着萧秋水既死,自己不夺宝万一让人所得岂不更不值得的心理而凑一份热闹罢了。
所以季步修这一番话,欢声雷动,大都赞成。
唐甜冷笑道:“你凭你们的武功,也配在这里说话?”
陈见鬼在口舌上绝不是省油的灯,插口接道:“喂,你的武功比起老娘我来,还差老大截,又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啊?”
萧七站出来冷然道:“你想怎样?”
公子襄叹道:“萧兄,你到现在怎么还执迷不悟?”
萧七淡淡一笑道:“有些迷,还是不要悟的好。”
李黑在旁嘿嘿一笑,戏虐地反问道:“难道一个人喜欢做梦,就情愿长眠不起么?”
萧七一字一句道:“我答应过甜儿,她有事,我一定会救她——就算她是错的,我也非维护她不可。”
公子襄长叹道:“江湖人一诺千金无司厚非……但总要明辨是非.近君子而远小人啊!”
萧七冷笑道:“问题是,谁才是君子,谁才是小人!”
铁星月嘻嘻一笑道:“很简单,忠的就是君子,好的就是小人,骗人的就不是好人,说老实话的就是好人!”
萧七反问:“谁忠谁奸?西施人吴时,人人都以为她是淫而无行,谁知她忍辱负重?吴王夫差看勾践尝粪问病,不是够忠了,后来国亡在他的手里!要是说实话的就是好人,那么江湖中就没有好人了,如果说谎话就是坏蛋,那七年前萧秋水倒是应该告诉你们他是到唐门去拼命,让你们一块儿去送死好了,何必又跟你们说:很快就会回来?”
铁垦月哑然。
容肇祖上前一步道:“萧七是我恩人,你们谁要是动他,我就跟你们拼命!”他拿着货郎鼓一摇,咕登咕登地响了几声道:“你们认为我们是什么都行,但盗亦有道,我们生死同心,绝不背弃信义。”
萧七叹了一声道:“方觉闲己为我们牺牲,容小哥儿,你不必再……”言下声音已噎。
容肇祖跳起来一口痰吐在萧六脚下,骂道:“你当我姓容的是什么?平时吃饭喝酒尽在一起,有难时找张被盖起来的话王八么?”
萧七喝道:“好!得一知交,生又何妨!死又何妨!”
在场众人,都不禁被他们的豪气所感动!
第五十二章血手屠龙
唐方禁不住叹道:“甜儿,你害苦了这班英雄好汉了。”
唐甜脸有得色地道:“天下肯有人为你卖命,自然也有人对我好。”
众人为之气结。
唐甜背后的一名麻脸臃肿的人也帮腔作势地道:“小妹’是我们‘刚极柔至盟’的盟主,我们自然要帮她,一为唐门复仇,二逐汉奸走狗,三……”施月柳眉一竖,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谁是汉奸走狗了?”
那麻脸汉子桀桀一笑道:“凡要成大事,一定要制造一些骇人听闻,名正言顺,我正彼邪的传闻,方能成事,所以……”李黑冷笑一声:“所以你便捏造罪名,披着虎皮进村,好吓唬人了,是不是?你又是什么东西!”
那人嘻嘻笑道:“是,是……”却有些害怕,尽向唐甜那儿靠扰。
唐甜噘嘴一晒道:“他是‘乌鸡恫’峒主毛山毛大侠广”唐藕和落花娘子都忍不住噗哧一笑:“这毛大侠倒不像山,却像只龟!”
“他有龟壳护着嘛。”
欧阳独忽道:“这件事勾起江湖血腥风雨,看来全是这位唐甜一手造成的,踉那两位豪气少年无关,唐甜,你当知急流勇退,否则,我姓欧阳的不能让你胡搅!”
唐甜双目圆瞪,回叱道:“你是我请回来对付跟你处处相对的公子襄,没料到你却来惹本姑娘……”欧阳独一笑:“我是什么人,岂会受你利用?你这张嘴去哄初出茅庐的小子还可以,骗我老人家还差得远哩!”
唐甜冷笑道:“你逼我退出江湖,无非是怕日后我们‘刚极柔至盟’强了,跟你们血河派以及梁王府鼎足而立罢了!”
欧阳独疾喝:“你这女子倒是砒霜拌辣椒,又毒又辣,看我先毁了你!”长空扑起,血影一闪,直罩唐甜!
萧七喝道:“要杀她,先杀我!”长身扑起,迎截欧阳独!
欧阳独一掌推向唐甜,并叱道:“不关你事!”
萧七双掌硬接过去,容肇租叱道:“要杀他,先杀我!”又迎空掠起!
欧阳独另一只手掌,也推了出去!
容肇祖双掌一迎,架住了他这一掌。
这一下,四掌敌双掌砰砰二响,人影倏分,萧七、容肇祖震飞二丈,各撞在一个柱子上!
没料到突突两声,柱子承受了大力,并没有倒,但两件嵌在柱子里的东西,却因受了此等巨力,弹飞出来,掉在地上!
一本书!一张令牌!
场中的人,无不变了脸色!
一下子,什么都停顿了下来,人人引长颈定睛看,只见那令牌银光烟烟,上刻”天下英雄令”五个铁划银钩的字。
那书无疑是手抄本,是由一张长纸折叠,无疑是成书时相当仓促,上书“忘情”二字。
唐方失声叫道:“是大哥的笔迹!”
这时众人再无置疑之处!
——天下英雄令!
——忘情天书!
这两项教天下窥视、贪婪、残杀、血流成河的宝物,终于出现了!
这是萧秋水与唐老太太进入地底与唐老太爷子交手前,萧秋水不忍“忘情天书”的武功失传,以及不想岳飞的“天下英雄令”从些埋没,所以临危在唐老太大首肯下,得稍有时机,将武功录于长笺,然后再将天韦、神令,各以掌力催嵌柱中,好待后世人能发掘得到。
其中还有几个重要的环节:
唐老太大与萧秋水虽成死敌,但未入地底决战前,唐老太太早已对他惺惺相惜,她只是为了唐门声誉不得不战而已,所以容许萧秋水有机会将武功绝学写下,而两人都知道彼此武功非同小可,此入地底,如入地狱,都没存着活着出去的心。唐老太太之所以不留下任何交持,是因为她要留下一样更重要的东西:形象!只要唐老太太不死,谁敢来犯唐门!留下暗器手法,有人可破,但唐老太太的声威,八十年来除萧秋水敢攫外就绝无一人。
在地底下布局的“唐门六识”,即唐看、唐听、唐闻、唐感、唐舌、唐思,都准备不活着出去了:但人算不如开算,其中唐思被杀,唐看被那一场大战所撼,又被唐老太太暗器无意中所伤,丧心失魄,反而在机关发动前误打误撞了出来;唐老太太决心让他可以活着出来,也只为了让唐门后人可获得天书神令,阴错阳差,他已失去记忆,他是唯一从地底走出来的人,也是唯一目击者,但却是个白痴。
最后,他死在李大福瓷店里,临终前证实了萧秋水和唐老太太的决斗,以及天书、神令的存在!
却正好和唐甜为求天下大乱,从中取利所散播的流言不谋而合!
——萧秋水留下的“忘情天书”和“天下英雄令”,本也顾虑到可能为唐家子弟所得,当时唐门声威正隆,而且野心勃勃,为求称霸,有些不择手段,若天书神令再为唐门所得,岂不如虎添翼?萧秋水有鉴于此,故将天书神令,偷偷打入柱中,外表看去,以为是装饰图案,绝无人注意!
而且,众人所搜索处都是集中在唐家堡中,因唐门唐家宅中才是萧秋水与唐老太太决战之地。却没料到唐老太太真正和萧秋水决一死战之地,是在地窖之中,而地道直通莲藕小筑,亦即是说,萧秋水和唐老太太失踪的确是在唐家堡中,但决战处却在莲藕小筑,其中有这个达数里之长的地道连着,众人找遍了唐门一木一瓦,但在唐家堡本身的地牢机关已毁,里面的人就算活着也不能出来,上面的人又如何进得去?这就是唐老太太以身相殉的孤注一掷!
——“天下英雄令”代表的是他的主人之气节,英风,传的是道统,而不是武功!所以萧秋水把它留下来。
——而“忘情天书”根本就不是一本书,而是琴剑、笛剑、胡剑三人合起来的音乐造诣,不过萧秋水临危时将自己对“忘情天书”上一十四决所悟,记载成篇,誊录在这一张折叠的长笺上!也就是说,这才是真正的第一本“忘情天书”!
神令上并无武功记载,天书却真有其事!萧秋水原本留天书神令之意,是不想神令所代表的光华蒙尘,更不愿天书的武功自他而失传。所以留下二物,他断未料到因此而掀起这一场武林的血腥风暴!
天书神令,再现江湖,人人的心中一时皆惊、喜、贪婪皆有之,但只有唐方伤心欲绝。
天书神令既现,那么萧秋水……
——若他仍在世,又如何会放弃这两样足以掀起武林大波澜的事物!
——萧秋水若已不在……唐方的希望,也就如同烛焰只剩下一点青芒,给一阵狂风完全掩熄了。
两行泪珠,挂到她清丽艳绝的脸靥上,她低声念着那句她原本与萧秋水相约的话:“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可是,冬未雷,夏无雪天地仍相对……我寻你近十年,你竟就这样离开我了。她想着,摇颤了起来,像一朵白花,禁不起深寒。
可是这一切落入公子襄眼里,他根本望也没望过天书神令,他的眼睛一直未曾从唐方身上离开过。
他见唐方如此伤心,既不能相劝,更不敢相慰,只是心如刀割!
——别人期待天书神令出现,已非一时半日,一见天书神令,既惊心动魄又心血迸动,但这些在公子襄而言,他恨不得天书神令永远不要出现!
天书神令永不出现,唐方就可以永怀着希望,去找萧大侠,而他,为她尽一生之力去找萧钦水,哪怕一生一世,就是他至高至深的幸福了!
可是,天书神令,终于在蜀中唐门,莲藕小筑,双双出现!
唐方的希望,也为之破灭!公子裹见到唐方苍白的脸,心也为之破碎。
公于襄限中只有凄然的唐方,唐方心中只有思念中的萧秋水,公子襄上前两步,唤:“唐姑娘……”唐方向他摇手,两行清泪又盈溢了出来。
他们的心,都在所寄所托上,所以都没有发现,大厅上衣快振动,一场惨厉的血战已然开始了!
搏斗时间可谓极短,但立即已死十八人,伤二十五人,死的血流遍地,伤的伏地呻吟。
他们想要得到的是天书神令,但流出的是血,牺牲的是性命!
搏斗极快,场中真正对峙的高手,“刚极柔至盟”中,是唐甜、萧七、容肇祖、毛山;唐门中,是唐得和唐失,唐七更已断了一臂,不能参战,唐什么恍恍惚惚,并没出手。“十方霸主”中,是江伤阳、落花娘子和海难递。“神州结义”中,是铁星月、大肚和尚、李黑、胡福、林公子、施月、陈见鬼、蔺俊龙。
梁王府公子襄的门下并没有出手——他们没有公子襄的命令,谁也不会出手的。
天书神令仍在地上,但更多的人倒在地上。
“血手屠龙”欧阳独大喝一声:“停手!”
换作平时,也许他们真的会先停下手再说,但如今天书神令叫他们冲昏了脑袋,“神州结义”的兄弟也抢夺天书神令,主要为的是这是萧秋水之物,他们是断不容外人所夺的。
毕竟是兄弟一场,“神州结义”的人纵对萧秋水或生有怀疑,但都是讲义气的。
欧阳独大声道:“你们这般自相残杀。天书神令还未知真伪,值得么?”
众人一听,觉得大有道理,不由都住了手,甄厉庆想想不放心,骂道:“你叫我们住手,莫不是想趁机盗宝去?”
欧阳独冷笑道:“我欧阳独有血河派武功,尚且修习不尽,若是贪图这些事物,我拿了就走,你们能敌得过我?”
众人觉得言之成理,江伤阳正巴不得少一个对手,便说:“欧阳掌门既然如此清高,那就把天书神令让我们这些武功低微的武林后学得来参研好了。“这人一向自恃身份,但为了夺得天书、神令,真是什么样低声下气的话都说得出日来。
只听那毛山嘟着腮帮子大声道:“我觉得欧阳掌门说得有理,我提议把天书神令交由他审察,先定真伪再说,省得打了个糊涂仗!”
当下有些人反对,有些人赞成。反对的人是江伤阳等,怕万一欧阳独来个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那时怎生是好?“刚极柔至盟”的人倒不反对,唐甜想了一下便说:“我们信得过欧阳前辈。”唐门的人冷笑不语。“神州结义”的兄弟们嘻嘻哈哈,他们志不在夺宝,而是不容让它落人他人之手,所以尽说风凉话,也没什么意见。欧阳独侧首问公子襄:”公子意下如何?”显然十分重视公子襄。
公子襄此际无心理事,心不在焉地一颇首:“一切由欧阳先生定夺。”
欧阳独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好生奇怪,但公子襄如此说,剩下的六十一门生自然站过一旁无异议了。
那“乌鸡峒”峒主毛山乘机巴结道:“那让小人过去将天书、神令奉交欧阳大侠……”说着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俯身拾起天书神令,人人瞧得眼珠凸睁,欧阳独设想到一群武林中人,对传闻中能称霸武林的外物竟如此贪婪,想起武林前辈王尖常劝人“远离颠倒梦想”,更大为感慨。
这时他手中已接过二物,只觉一轻一重——忘情天书以纸书写,自然甚轻;天下英雄令只是小小一面令牌,但却令得他手掌一沉,显然非凡铁所镌。这二件事物毕竟是多年来武林中人梦想之物,欧阳独接在手里,也觉心头沉重,深吸了一口气,定睛看去。骤然之间,欧阳独猛觉阴风割体!
他在刹那间,力贯全身,正要自双掌摧逼出去!
但双手有天书神令——天书神令是武林公认奇珍,欧阳独虽不贪图,也不敢令它们有所闪失——就这一迟疑之下,毛山十指,已按在他身上十大要穴之上!
毛山出手之快,委实令人无法想象,一个区区峒主,有此神功!但欧阳独的反应,也快到极点。
他利用那长吸的一口气,立即先将全身穴道闭住!
毛山的十指按住他要穴之上——这刹那间,那要穴自动封闭,就不是要穴!
而他双手所蓄的“血河神功”,也立时发了出去!
顿时,“忘情天书”粉碎如蝶飞片片,“天下英雄令”也向着毛山激飞而出!
——他已发觉情形不对路,宁可粉碎天书,也不能为敌所得,而神令正好当作武器!
他的反应可谓快极,但毛山却是有备而发。
他十指按在欧阳独要穴上,立即发觉,那要穴已不是要穴——变作了废穴——的时候,他双膝也立时顶踢了出去!
这两脚,一踢在“丹田”,一踢在“气海”,俱是武林高手储气之所在,欧阳独功力深厚,连着二击,并没受伤,但一口真气,已缓不过来。
这真气换得一换,身上十处要穴,一齐被封,原本这十大要穴被封,惟死一途,但一来欧阳独本身功力精纯无比,远胜毛山,二来毛山已松开双手,两掌一拍,接装天下英雄令”的来势,是以欧阳独但觉全身一麻,穴道被封,运劲不得,并未致死。
欧阳独怒叱:“你……”
第五十三章天书神令
毛山双手一拍,夹住神令,只见他掌间不住有血淌下,缓缓展开双手,左右手板都被刮了一层皮,可见得欧阳独穴道被封前将“天书神令”激射出去的力道之烈!
毛山向欧阳独施暗袭之际,也正是唐得、唐失、唐甜向“神州结义”的兄弟们出手暗算之时。
他们就似早已配合好一般。
对象是铁星月。
因为铁星月最不防人心有诈,忠奸善恶常分不清楚,又常自以为是,站在正义的一面,妄自判断,他见毛山看来意诚,便对唐甜等失了戒心。
就在这一刹间!
唐失的“心有千千结”,唐得的“剑花”一齐向他发了出去。
变起猝然,铁星月已不及闪躲,飞索已在他身上打了十七八个结,每一个结绳内嵌的利刃,全割切入他的血管去。
铁星月大喝一声,双手一分,已抓住百十度剑片,运力一挣,刃索寸才断裂,这人简直就是铁打的,飞剑飞索在他身上,如同纸剑画线一般脆弱。
但就在他大喝一卢之间,唐甜一矮身,已掠了过去,一柄小剑。已插入铁星月张大的口中。
这时全场皆轰动,陈见鬼、大肚和尚、蔺俊龙、林公子、洪华、胡福、施月一起跃起,唐甜叱道:“谁先动,我就一剑剁死他!”
咽喉是人生死穴,就算铁星月真个练得刀枪不入,嘴巴喉咙的软肉,也断断耐不住利剑一插。
公子襄这时已发现不对劲,越众而出,唐甜何等醒觉:“站住!”
公子襄霍然而止,唐甜道:“你再上前一步,我一剑就刺进去!”
公子襄摊摊手,表示同意,手心里却直冒汗。
“刀不留人”苟去恶领一班武林人物趋近,大声道:“你要杀谁,我们不管,可是天书神令,得快交出来!”
唐甜用眼光一扫“神州结义”的八个兄弟,剔一剔眉道:“哦?你们真的不管么?”
她言下之意,自是任何人销有妄动,她就先杀铁星月,大肚和尚和洪华大步而出,拦住走近唐甜、毛山的众人,沉声道:“诸位,请看在我们面上,暂时稍安毋躁!”
江伤阳骂道:“他抓的是你们的弟兄,又不是俺的老子,为何上前不得,天书神令可不是弥臭秃驴的!”领着七八名武林高手就要始步上前。
洪华闪身一拦,摇头。
江伤阳冷笑道:“滚开!”
洪华又摇摇头。
江伤阳骂道:“莲藕小筑是神州结义的么?哑巴快滚!”左手以“打虎拳”之力,呼的一拳劈出,右掌贴心,决意硬抢过去。
洪华一低头,那一拳竟打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
江伤阳吃了一惊,可不想真的杀他,与神州结义结下深仇,但掌已发出,无法收回,只有及时收回二三成功力,砰的一声,一条人影倒飞出去!
飞出去的正是江伤阳,那一掌击在洪华的光头上,震得他手腕脱臼,要惜倒飞出去才能卸去部分劲道,江伤阳心里分晓,若是这一掌自己不是已收回部分劲力,只怕回力反击之下,这条膀子就算废了!
众人见“神州结义”中区区一个闷不作声的哑巴,竟有此等功力,全都怔住,本来这些人也有心理准备,为得天书神令,不惜与大肚和尚等人一拼,却不料对方武功如此深不可测,一招间便使江伤阳吃了大亏,一时间谁都不敢上前。
唐甜娇笑道:“有‘神州结义’九大高手相助,哪还有干不成的事?”
忽然剑柄一板,哧地一声,剑尖上翘,刺入铁星月上颚半分,铁星月痛得眼泪直流,功力一散,唐甜立时封住了他身上七处穴道。
林公子见状喝道:“你……”
唐甜出手极快,己然封穴完成,回首媚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要铁大侠乖乖地在这里,免得要我下杀手。”她笑笑又腻声道:“你知道,我不想这样做。”
“神州结义”为之气得七孔生烟,但铁星月在他们手里,自是无法可施。
这时公子襄望定毛山,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是九脸龙王?”
那胖嘟嘟的“毛山”这时早已制伏欧阳独,哈哈笑道:“天下间能制得桩血手屠龙’欧阳掌门的,又能易容瞒得过大家的,除了我慕容不是还有谁!”
众人尽皆震祝
九脸龙王缓缓抹去麻皮化妆物,拍手笑道:“孩儿们,都进来吧,好戏要散场了!”
只听莲藕小筑霍霍连声,衣袂带风,数十名全身黑衣蒙面的“黑杀”组织杀手,以及百数十名“龙王庙”徒众,重重包围佐莲藕小筑的大厅和各处出口。
九脸龙王嘿嘿笑道:“妙极,妙极,这叫请君入瓮,一网打荆唐甜也笑得甜如蜜糖:“若我跟龙王不是早已合作,布下最后一招杀子,单凭十八叔、二十五叔、二十六叔三位,以及那位不知是敌是友的欧阳掌门,我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挑诸位的场子!”她笑了笑又道:“现在,有神州结义为我们撑腰,龙王庙做后台,黑杀组织是背景,加上欧阳掌门是‘座上客’,诸位……‘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这八个字,不知有没有听说过?”
“诸位”当然都听说过。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本就是千古不易的真理。
现在的局势已非常明显,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道理受伤的江伤阳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他们都很知矾地站回“刚极柔至盟”那边去,一副耿耿忠心、万死不辞的样子。
但就连“刚极柔至盟”的中坚分子萧七和容肇祖也不解。
他们也并不知道九脸龙王已经和唐甜妥协了,布下这个局,一举擒住了欧阳独和铁星月这两员大将!
要不然,萧七和容肇祖刚才就不会如此急着为唐甜出头了——他们以为唐甜已孤立无援——但唐甜显然瞒着他们。
他们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在公子襄而言,却不是被骗,而是疏忽、大意,误了大事,他原该认得出这个什么“乌鸡峒”峒主毛山来的——易容不是魔术,只要仔细辨认,一定可以看出破绽,但天书神令出现后,公子襄分心于唐方的感受,心里难过,而“毛山”在那时才开始活动起来。
欧阳独没有见过慕容不是,自是不虞有诈,但在九脸龙王而言,他是想杀了欧阳独,不是擒他而已,所以一出手就往死穴出手,但仅能封住这人穴道,自己也挂了彩,而且“忘情天书”已毁,心中自是忿忿。
幸好大局已在掌握之中,而欧阳独也是他砧上的肉,而“天下英雄令”也到了手,一候把“神州结义”的人和公子襄等解决之后,“刚极柔至盟”也一样照吞不误,谁叫她武大郎捉奸反而害了性命!
想到这里,九脸龙王真个得意起来,仿佛一件件胜利晶,都往他手上雄,堆得高,快拿不住了,索性丢掉不要,但胜利的成果还是追着他来。
不过,九脸龙王是九脸龙王,在江湖上是流血流汗流脑汁熬出来的,他当然不会得意志形。
要得意忘形,是在解决了这班阳间里当老举的下贱鬼之后,他搂着唐甜时的乐事……“九脸龙王!”猛地欧阳独唱了一声,慕容不是忙全心戒备,这才想起未点欧阳独的哑穴,只听欧阳独冷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我在北方,早想识荆,不料你真有九张脸……”“脸何止九张?这世上两、三面的人多得是哩!身材倒只有一个,肥肥胖胖,假冒不来的,诸位要是肯多留点心,定然分晓……”九脸龙王嘻嘻笑道:“设想到今日大名易鼎的‘血手屠龙’,与在下‘九脸龙王’.是这等相见……”欧阳独发出了一声凄叹道:“我在称屠龙,不能杀你,也该死了。”
九脸龙王嘿嘿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毁我宝书,罪当立诛!”
其实,他恐怕留着欧阳独,夜长梦多,这人武功高得出奇,若自己和公子襄无受伤在先,合击此人也未必有胜算。
九脸龙王一生谨慎,怎能容让欧阳独活着!
欧阳独望向公子襄,平静地问:“你坦白告诉我,有没有杀卫悲回?”
公子襄诚恳地道:“我与令徒,一见如故,相交莫逆,怎会加害?”
九脸龙王肯定欧阳独穴道被封,断无可能冲破开解后,方才笑道:“让你瞑目吧,你徒弟是我和唐甜引诱公子襄门人叛徒把他杀死的!”
欧阳独怒目圆睁,发出愤怒至极的光芒来,咬牙切齿地一连说了三声:“好!好!
好!”
九脸龙王冷笑道:“好什么?要死了还好!”举戟要刺,公子襄大喝道:“住手!”
九脸龙王眯着眼睛道:“你叫我住手,我就要听话住手么?”
公子襄只想拖延时间,道:“你……你杀了他,难道不怕血河派的人寻仇么?”
九脸龙王笑出了声:“我是做大事的人,自然胆大,血河派若存在,我龙王庙的人还能独霸江湖吗?你要想救他,除非先自己把穴道封闭,我或许会答应。”
欧阳独急道:“公子,万万不可,此人欺诈!”
唐甜甜甜一笑道:“何止公子,神州结义的兄弟们,如果不想本姑娘杀死你们的铁二哥,也请自把穴道封掉,我就饶他一死。”
胡福颤声道:“唐甜,你别杀铁二哥,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陈见鬼骂道:“你怎可……”
唐甜一挺剑,又在铁星月咽喉上划了一道血口,冷笑道:“他是一番诚意诚心,不想他二哥死……如今,不可以的事也得可以了!”
胡福的人素来直肠直肚,见铁星月危殆,什么都豁了出去,哀声道:“唐甜小姑娘,你莫要杀我二哥,有什么差遣,你吩咐就是。”
唐甜笑道:“这才知机……那你就先过去,把慕容先生手上的‘天下英雄令’先交给我。”
众人闻言一惊,九脑龙王也微怔了一怔,随即笑逐颜开地道:“小妹,咱们说过合作,伤得一半,我得一半……”唐甜也甜笑道:“是呀,我们早就先约好,你得‘忘情天书’,我拿‘天下英雄令’,而今您手上拿着的那个,不就是‘天下英雄令’吗?”
九脸龙王越笑越开心:“小妹妹可真会说笑话,骗龙王开心起来了……忘情天书化飞灰,天下英雄令可是龙王我贴了一掌血拿下来的,怎能交给你呢?何况强敌围视,交给小妹妹,反倒害了你,我九脸龙王——一向宅心仁厚,积善为怀,怎能害了你小姑娘哪!”
唐甜呢声道:“龙工说得也是……”
九脸龙王开怀大笑道:“你明白事理就好啦。”
庸甜笑嘻嘻地道:“可是,小妹我不怕危险,多谢龙王费心,神令就交给小妹保管吧。”
九脸龙王拍着肚子笑道:“哦?不行,不行……这样会害了你的……”唐甜向胡福一笑,直如白糖蘸蜜,甜上加甜,道:“那只好麻烦您胡大侠,过去龙王那里把神令‘券回来了。”
九脸龙王嬉皮笑脸地向公子襄道:“公子,若你不想要欧阳先生立刻丧命,只好麻烦你过去跟胡福胡大侠玩几招了。”
九脸龙王与唐甜同室操戈,本不足为奇,但而今局势,急逮而下,竟变成“好人”胡福决战公子襄,这就叫人慨叹莫已了。
九脸龙王微微笑道:“我知道,要你去跟外号叫‘好人’的金刀大侠胡福作战,你很不愿意……如此,这位欧阳掌门……只好死了!”
欧阳独急道:“我死就死,你不必为我跟任何人交手!”
九脸龙王哧地于笑一声,仰着他短阔的脸,问公子襄:“你意见怎样?”
公于襄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忽然有人低着叫了一句:“小妹。”
“小妹”是唐甜在“刚极柔至盟”中的尊称,一般人都叫他做“甜姐儿”。
唐甜漫应了一声,回头一望。
这一望,教她魂飞魄散,毛骨悚然!
唐三千!
唐三千在瓷店一役中,为唐甜亲自下手处死,理由只是因为她劝唐甜不要杀唐方。唐三千一直追随唐甜,忠心耿耿,甚至在小的时候,唐甜为了设法使自己腮上多——对酒涡儿像唐方,她不惜把唐三千脸上刺得鲜血淋漓,花斑斑来“试验”。
她刺的时候,有时用筷子,有时用针,有时用利钗钻,甚至有时用剪刀!
——她杀了唐三千,事后也有些后悔。
没想到,她这一回头,赫然竟见到了唐三千!
已经死去了的唐三千!
唐甜就算再毒,她毕竟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
人都有弱点,女人更多顾忌;一个再恶的人也有她最害怕的东西,譬如说怕死,或者是怕报应、怕寂寞……唐甜怕鬼!
死了的唐三千突然出现在她背后,不是鬼是什么!饶是她平日够泼够精,在这刹那问,也震了一震,怔了一怔。
震了一震是多少时候?
怔了一怔又是多少时间?
以唐甜的反应之快来说,这只不过是比一刹那多一点的时间。也就是说,只是比一弹指间少一点儿的时间,唐甜就完全恢复过来了。
恢复了她平时的精明机灵。
但在唐甜来说,这一震和一怔的时间,可以说是她一生的句号!
第五十四章武林第一掌
就在她一震之间,唐三千已迎面向她倒来,而在她一怔之间,唐三千已压在她身上。
唐三千是个肥女,但唐甜并非推不开去,而是唐三千的肌肉已开始腐烂,完全发臭,甚是可怖!
但唐甜反面不怕了。
——唐三千明明已经死了,她之所以会如此,是有人想吓唬自己……可惜她只来得及想到这里。
在唐三千尸身背后的铁恨秋,已然出手。
铁恨秋的铁拳,左右击在唐甜胸膛上,唐甜的胸脯立时凹了下去,因为唐三千压着她,她并没有被打飞出去。
铁恨秋凄声道:“你暗算得人多了……三千呀三千,我为你报了仇……”他因舌头曾被自己中毒病苦万状时咬断一角,所以语音甚是模糊。
话未说完,哧地一声,唐甜手中剑已投入铁恨秋腹中,铁恨秋大吼一声,但似心存死志,没有闪躲,唐甜指甲内的暗器“倒刺”,也全嵌入了他的臂肌肉,随着血脉,直冲心脏。
这几下变化极急,大肚和尚、洪华分别逼向萧七和容肇祖,胡福和李黑截住了江伤阳和江心虎等,施月和陈见鬼救走了铁星月,林公子对峙九脸龙王,千手剑猿蔺俊龙则断后卫护,可谓兔起鹊落,瞬息数变,铁星月已被救回。
唐方急忙出手,解开铁星月的穴道。
铁星月却冲了过去,大呼:“弟弟!”铁恨秋是他的亲弟弟。
可是铁恨秋此刻已返魂乏术了,他铁塔一般的身子倒了下来,倒在他亲哥哥的怀里,微弱他说了一声:“可恨……我至死未能见萧……萧大侠……一面。”
他原本为慕萧秋水与“神州结义”事迹,而跟随萧七寻觅萧秋水,没料爱人唐三千为唐甜所杀,萧七又显然偏帮唐甜,铁恨秋誓报此仇,混在“刚极柔至盟”的兵卒之中,暗中保存唐三千尸首,在危急存亡之际,救了他哥哥,杀了唐甜为唐三千报了大仇……但也牺牲了自己一条性命!
大肚和尚和洪华等人纷纷住了手。
他们都看出,唐甜也终于恶贯满盈了——一个再罪大恶极的人,临终之前,至少也应给她个说话的机会,否则,连最后几句话也不让人说的人,才是罪大恶极。
萧七奔了过去,但容肇祖却没有跟过去。
他眼见铁恨秋杀唐甜,也亲眼看到唐甜先杀了唐三千,而今再杀了铁恨秋。
铁恨秋也是他们当中的好兄弟,好朋友——所以他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再过去。
萧七决定过去,无论唐甜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都好,唐甜是他所爱的女孩,他都原谅她。他冲过去时,容肇祖正往回走,而唐甜已经在弥留状态了……铁星月嚎陶大哭起来,一面骂道:“你们这些人,我真正有事起来,救我的只有我亲弟弟一人……你们害死我弟弟了,你们害死我弟弟了……你们快赔我弟弟的命来……”陈见鬼听了实在憋不住了,道:“那时我们不想救你么!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铁星月哭得像个小孩子:“你们明明见死不救嘛……”林公子也恼火了:“难道那时拼命来护你,教你咽喉上给人多刺一个洞?”
铁星月索性撤赖:“我现在喉咙、嘴里,不是照样有两个洞,也死不了,不用你们这般没心肠的来救……”众兄弟听了觉得很冤,唐方调解道:“算了,你们知道他的性子,一时拗不过来……”只听九脸龙王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都说了,如果唐甜不跟我作对,就不会有这种下场了。”
走鬼婆婆附和道:“是啊,我总说,跟龙王爷混准没错儿!”
江伤阳也涎着脸道:“就是嘛,是龙归大海,是蛇茅里钻,我们这些小角色跟着龙王捞,前程远大哩!”
大部分“刚极柔至盟”的人,纷纷向九脸龙王处靠拢,陈见鬼冷笑道:“闻说‘刚极柔至盟’继承当年我们‘神州结义’未竟之志,怎么今日一见,竟是这般货色……”施月却向九脸龙王冷笑道:“慕容不是,你手下的人质,可不是宝,杀与不杀,跟我们无关,但今日我们可要出这一口鸟气!”
九脸龙王也冷笑道:“好,如果神州结义想冒不义之名,就尽管向前逼来,我一戟将之宰了,日后江湖上会传,神州结义是锈铁镀上了金铂,为自己出名,赔上别人性命,一试就显本相,看你们丢不丢脸?看血河派的人放不放过你们!”
这一条恐吓,果然生效,“神州结义”除铁星月抱着铁恨秋之外,九人都犹豫了起来。
原来铁星月适才假装跟兄弟们有龈龋,实则李黑运用天竺“腹语,”跟唐方、铁星月、大肚和尚、林公产、陈见鬼、施月、蔺陵龙、洪华、胡福商议,准备蓄力,同时出手,击倒九脸龙王,拯救欧阳独。
“两广十虎”是“神州结义”的前身,李黑等在万里桥之役救文鬃霜等人,就是利用这天丝“腹语”秘声传音,而跟铁星月、邱南顾、萧秋水联手救人的(事详见《两广豪杰》)而今众人故意混淆视听,发生争执,望一击而成。
但听九脸龙工这么一说,大家反而不敢出手。
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只听九脸龙王笑态可掬:“我看算了吧,大水冲着了龙王庙,大家自己人,何必冒险犯难?要我放这位欧阳掌门,可以,只要你们也放我一马,不就行了么?凭你们侠义中人,只要闲话一句,我也信个十足,这样不是各得其所,两全其美么?”他心中想的是,就算放了欧阳独,自己学了“天下英雄令”上的武功,哪怕是放虎归山,到时候也教他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而已,所以他笑意盎然他说下去:“你们的萧秋水大哥,已不在人寰,管不着你们了,又何必事事如此认真……”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速然间,变化接踵而来。
在场中的人,谁也没料到这变化,更不料到这变化的后果是怎样。
这变化来自天上。
那屋顶上正中的那一块,雕有的“唐”字骤然破裂,激洒而下,一片淡青色的刀光,从天而降,直劈下来!
九脸龙王就站在下面,他被这夺人慑魄的刀光震住,不敢硬接,惟有退后!
他和欧阳独,本来处身于大厅正中那块太上老君炼丹困孙悟空的图像上,他身形甫退,立即省起,断断不能让欧阳独活下去。
这一刀空前绝后,若非大侠梁斗,谁也发不出来。大侠梁斗父子,加上神州结义,还有必定恨自己入骨的欧阳独,自己连一线生机也没有了。
所以他飞退出去的时候,两股狂飘,自掌心涌出直卷欧阳独!
这两掌全力出手,全力攻杀欧阳独!
梁斗从天而降,臂弯里携着一人,九脸龙王一面飞退,一面抬头,只见那人,竟是少年卫悲回!
卫悲回厉声叱道:“你派人暗杀我,但公子襄弟子老奇君舍死护我,跌人万丈深崖的是他,不是我……”语及此忽尽!
因为他发现九脸龙王的掌力飞卷向他师父欧阳独!
他也看出欧阳独穴道被封,失去抵抗的能力!
卫悲回立时自粱斗手臂里挣脱出来,掠扑下去。
可是他重伤未愈,无法抵挡九脸龙王凌厉的掌力,惟有全身一抱,覆盖在欧阳独身上,硬受这两掌——就似公子襄七十一门生中老奇君抱着他滚下山崖一般,舍身相护!
卫悲回得以不死,回到血河派,知师父已赴唐门找公子襄算帐,怕生误会,连忙赴蜀,沿途却遇见了正为“神州结义”的兄弟们指示唐家堡之路的大侠梁斗,梁斗见他受伤,便扶他到唐门,所以落在大肚和尚等人之后。
但是卫悲回这一次错了。
“神州结义”九大高手,原本就聚力欲发,抵挡九脸龙王这两掌的,但卫悲回跃下,陷入掌风之中,九侠若贸然发动,只有先将这少年震个粉碎,“神州结义”的人本都是侠义中人,而又乏当机立断之能,一迟疑之间,卫悲回已落下,覆在欧阳独身上,欧阳独陀道:“不可!”但九脸龙王的掌力已卷碎了他的语音,以莫比的威力罩击而来。
公子襄侠义心肠,为救欧阳独师徒,全力扑出,抵挡这一掌!
但事发猝然,公子襄只来得及跃出隔在九脸龙王与卫悲回之间,已来不及出掌!
公子襄受伤之躯,不可能受得了这两掌,除非有人在欧阳独、卫悲回、公子襄之前将九脸龙工的掌风阻得一阻,只要阻得一阻,神州结义的弟兄就可以全力出手了。
但是这人可能要赔出性命。
唐方几乎在公子襄跃出的同时,已拦在公子襄身前。
唐方之所以这样做,因为唐方已不想再活。
她为萧秋水相见之期而活,天书神令的出现,使得她断绝了希望……她蹿出去之前,只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我只好辜负你了………“你”系指公子襄。然后她就专诚期盼死亡的到来,也许……也许这样与萧秋水的相见会早些到来……她很放心,她虽似是为公子襄而死,其实则是为萧秋水而不活的,也知道九脸龙王一定死——公子襄、海难递以及神州结义的兄弟们一定会为她报仇的。
此刻局势是:卫悲回急避落下,罩在欧阳独身上,公子襄抢身护住,唐方蓦然掠出,拦在欧阳独与卫悲回身前,人人皆变起遽然,不及挽救!
除了一人。
梁斗!
他的刀不再劈向九脸龙王,而是直斩九脸龙王劈出的劲风。两道狂颜,被淡青色的刀生生切为两段。
刀势由上而下,去势未至,随着彼切断的四股强劲,一齐打在地板上的太上老君炼丹炉图上。
这一来,巨额被刀风所断,谁强谁弱,尚未可知,但这是稍纵即逝的绝好时机,那两股由九脸龙王发出的掌劲如一条双头的蛇,现今已被梁斗斩为四段,就在它未来得及噬人之前,一定要把它击散、毁碎!
众人矢志保护唐方。
所以就在这一刹那间,公子襄、胡福、洪华、李黑、林公子、大肚和尚、施月、铁星月、陈见鬼、蔺俊龙的掌力,一齐发了出生,另外还加上了欧阳独的“血河神掌”!
因为就在这阻得一阻之际,卫悲回已解开欧阳独的穴道,欧阳独也全力出掌!
梁斗的刀风只能将掌劲减弱一半,但不能尽灭。
梁斗及时出手尚且如此,还有谁的武功高得过大侠梁斗?
有的。
风花雪月残。
少林五神僧!
他们终于到了,五个人,分五个方向出掌,无声无息,可是掌力无故、无匹。
五道掌力,将九脸龙王二道有头元尾的劲道接下,就在唐方身前不到半尺的光景,可说已是险极!
但这时那十一大高手的掌力也到了。
这一下,可谓千古未有之奇,也是百年仅见的掌力,这掌力每人所发出的武功造诣都不同,但俱是全力施为,而且武功都臻武林第一流高手之列,弊在诸人事先并无配合,情急救人,竭力出手,各种掌力,不同方向,各异掌功,所有的劲、力、收、发都格格不入,大相冲撞,但人人目的却是同样一个:保护唐方!
这下可害苦了唐方,所有的掌力,凌厉的、阴柔的、磅满的、浩瀚的、怪异的、起伏的、阳刚的功力全在她身前身后、左右附近交撞在一起,卷起一道极其桅异的旋风,尤其是“神州结义”九位英雄好汉的掌力,更是古怪,这些掌力交织,此消彼长,可谓江湖上从未有过一次这般复杂多端的一流掌力撞在一起,其中还包括九脸龙王四股断续的劲道及梁斗的刀风。
这一道狂风,可说是当世武功最高的一十六名高手齐集的掌力与一道刀风。
就算昔年“天下第一狂人”燕狂徒在世,以他的“玄天乌金掌”,只怕也不一定能硬接。
如果当年“君临天下”李沉舟在,他宁化作一时轻舟,随掌力飘飞,而不愿意接实。
这一掌不是怪在它的威力,和排山倒海似的压力与声势,而是这十六股不同的掌力还有刀风夹杂在一起,彼此吞卷摧逼,挣扎图存,自成一个生命体似的,化成一股旋风,震起唐方一丈高,又撞在地上,将地下那以暗器余屑精镌的太上老君炼猴图,击得粉碎!
余力未消,灭力未至,唐方抛起,跌下,直入地板那窟窿中,掌力犹追击而下,公子襄大叫:“唐姑娘……”情切哀急,不顾一切,就要追扑而下!
但在这般狂劲之下,任何人都无法挽救,而妄想以个人之力拒抗这天意造成的大力,未免正如:以卵击石,蝼蚁撼树!
轰地一声,这一掌,不知击中了什么,竟给接了下来。
只听唐方一声惊呼,这声惊呼,夹杂着人生一切的情感百态。难以言喻。
公子襄正想扑入,忽然似头上被雷轰击了一下,陡然站祝因为他听见一个人朗声长笑,和说话的声音。
“我就知道我今生一定可以见到你,一定可以再和你在一起。”
这个声音,悠长豪壮,对整个武林而言,也是如同雷击一般有分量。
梁斗笑了。
他第一个笑的。
他是武林中的大侠,但他也是一个真正仁慈的长者。没有人知道,他沏儒的心灵,是极易伤感的,尤其是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场面时,他会愉偷地流泪。
也许这是因为他英年丧妻,一个他怀念终生的女子之故吧,所以他竭力想在武林中多做些事,多绘人一些温暖,来弥补他和他那女子的凄寒。
所以他首先感觉到,地下那人是谁。
他可以想象唐方的心情,所以他赶快笑,以笑来掩饰热泪——天下间许多英雄,宁洒热血,不流热泪,有泪、也在把酒高歌时宣泄,失败时绝不低首、叹息、流泪!
武林人如此难为,你还想做一个武林中人吗?
就像公子襄。
他比他父亲更快感觉到地下的人是谁!
他才是除了唐方之外真正的第一个知道。
他站在那里,忽然间,觉得那破裂的屋顶上,阳光映下来,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也看见了以后的日子好长好长……过去的七年,却如甜梦一般短。
这时,有人自破洞内升了起来。
平平地升了起来。
开始先出现了两个头,一男一女,女的是唐方。
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少女最美的时候?不是在她甜梦中,不是在她快乐中,而是在她可以全心全意将生死岁月,都可以交托绘他的时候,在她伏在他最满足的胸膛里的时候……唐方最美丽。
风花雪月残,一起笑了。
抱风说:“我道是谁?”
抱花说:“能接下我们这一击。”
抱雪说:“‘怀抱天下’的掌力。”
抱月说:“我们猜得一点也不错”。
抱残哈哈笑道:“果然是萧秋水那小子!”
五人轮流说下去,心意相通,就像串酒令一般。
第五十五章传奇中的传奇
七年前。
萧秋水决斗唐老太太。
这一场战,萧秋水并不愿意,他是为见唐方而战,因唐老太太是障碍;也同时是为江湖而战,因唐老太太显然要使唐门变成独霸天下,暗中残害各大门派精英。
唐老太太则非杀萧秋水不可,萧秋水不死,万众归心,唐门称雄成泡影。
虽然,在决斗前,萧秋水独闯唐门的勇气,及与唐老太太共御江南霹雷堂的侵略,已使这一老一少两人,相惜相重——但决斗势在必行。
唐老太太自知并无把握可胜萧秋水,所以要求萧秋水在地牢一战,以该处有唐老太爷子为饵——其实这一战,唐老太太早已准备无论萧秋水赢输,都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所以她毁碎了来时的机关。
而出路的机关,在里面的人,是断断开启不到的,纵萧秋水有盖世之能,也无法自内将这奇铁锈成的地狱穴破而出。
这一场决战,唐老太太虽然出动了唐老太爷子,但仍是杀不了萧秋水,唐老太太亦力竭而死,但她以最后暗器的威力,使得萧秋水一时失去了活动的能力,而历年在地底守护“唐老太爷子”的六名唐门死士:唐看、唐听、唐闻、唐感、唐舌、唐思,一拥而上,分别钳制萧秋水四肢,当时,唐看因激烈交战情况,被误伤而双目俱盲,神智丧失,反而得在机关未发前走出地道,唐思则在唐老太太最后一道暗器发出时毙命,本来“唐门六识”一齐出手,被他们所制住的人,不能想,不能吃,不能动,不能感,不能闻,不能视,形同废人,必死无疑。
可港,“唐门六识”己去其二,仅余其四,只能够在萧秋水击败唐老太太后真力耗尽一时未复之际制佐他而已,要杀害萧秋水,却是不能。
唐老太太临终之前,尚不放心,这被江湖人称作“最有实力,最有神秘力量和武功最高的女人”,临终之前,说了如下的诅咒:“萧秋水,虽然你有七十二变之能,过人之勇,助人之义,万世之功,都不能活着走出唐门地牢,我舍这条老命与你陪葬,除非天为之裂,地为之陷,唐门不复,圣人门徒七十二复出,以狂人燕某不世掌力,并有人为求你之复生而不惜死……方可破壁而出……”唐老太太说罢这一番话,狂笑而死。
她的诅咒完全应验,萧秋水从此在地牢中,因功力未复前被唐门四识所制,他既挣脱不出,但对方也杀不了他。
但他意识未灭,在牢中生涯,仍是可以思索,思念唐方;他的内功未失,虽不能发,却依然存在、休息。
这便是《蜀中唐门》故事中的“结局”。当然,那一场厮杀,是武林中最精彩凄厉的一战,是以才换来一代名侠的漫长等待。
谁都知道,这等待绝无结果,所以唐老太太才会下此咒语。
当时,燕狂徒已死,谁都不会再有他那沛然莫御的掌力。
孔子的七十二门生,不管是颜回还是子路,早已死了千数年了,更不可能复生。
别人又怎会知道萧秋水就在莲藕小筑的地底下?就算有人为他不惜死,也不可能偏生到这地方来为他死。
就算样样都神奇地可能,也不可能有这般神妙地凑合在一起发生。
可能的。
而且已经发生了。
上天神妙的安排,比人的苦心策划高明百倍。一粒沙、一滴水、一个人,都是天然的,试想其中有多大学问,几许奥妙,谁能营造得出来么?就算有一天能,世外自然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奥妙,也教人探索不荆燕狂徒虽死,但世间却有这般巧的事,十六道掌力一道刀风;几乎是全武林一流高手的总汇合功力,足以取代燕狂徒的“玄天乌金掌”。
孔圣人的七十二门徒虽不可能重生,但公子襄及众门下弟子,曾不分昼夜地寻觅萧秋水的踪迹。唐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公子襄尚未出道,她断未料到真的有人在七年间收容了七十一门生的。
加上唐方见天书神令,误以为萧秋水已然身亡,便想以身相殉,使得唐老太太诅咒的最后一点也得以完成。
而梁斗自屋顶裂“唐”字屋瓦而人,劈裂太上老君炼齐天大圣图,一来正好应了唐老太太,“除非天为之裂,地为之陷,唐门不复”的咒语,同时也劈开了地牢的机关,而掌力攻陷机关,阳光徒人,地下的唐闻、唐舌、唐听、唐感一生未见过阳光,立即崩溃,萧秋水功力瞬即恢复,七年以来,这功力一直蕴藏在他体内,汹涌彭湃已到顶点,但身受人制,无法宣泄,今一得复,便硬接那惊天动地的一掌!
这一下,萧秋水虽被震得血气翻腾,但也酣畅无比,掌力抵消,唐方得以安然,她本闭目安然待毙,忽觉落人一人臂弯里,忙睁目一看:却不是朝思暮想的人是谁!
在萧秋水携唐方平平升出地面之际,唐闻、唐舌、唐听、唐感却睁不开眼来,也不愿出来。
对萧秋水而言,阳光普照,重见天日,是自由,但对这终年生长在唐家地道里的四名死士而言,却适得其反,他们甚至不知道何谓“阳光”,又自知不是已恢复功力后的萧秋水之对手,所以宁在地道之中不出来。
第一个知道地牢下的系萧秋水的当然是公子襄,第一个微微笑了的是粱斗。
但是“神州结义”的九个兄弟,虽后知后觉,但在这一刹那间。谁都分不清楚是谁先大叫大跳:“萧大哥!”
“大哥出来罗!”
“大哥还没有死哩!”
“天啊,原来大哥关在里面……”
“好罗,总算天开眼,让我们又见面了……”“我都说了,大哥命大福亦大,死不了的……”“哎呀!在我们偷入唐家堡几次,原来就在必经之路的莲藕小筑地下!”
“今天可谓是云开见月明,好在我们一言一行,都没亏了‘神州结义’四个字,否则今回见着大哥,一定吓死……”众人欢笑声中,萧秋水跟各兄弟抱在一堆,只听他笑道:“把我当成什么啦?神?鬼?
我虽被天上降来的掌力从地底下救出来,却还是人!有爱有恨,会生会死,跟你们笑闹在一堆、吃苦在一起的老兄弟啊!”
“神州结义”团聚,自是欢欣。忽听欧阳独喝道:“哪里走!”
原来九脸龙王见萧秋水居然在世,偷偷拿了“天下英雄令”要溜,人人都注意在萧秋水身上,没注意到他,但唐失、唐得张手一拦,唐失低声说:“龙王,有福同亨,有祸大家分。”
九脸龙王心中计议已定,便道:“好,出去再说。”
唐失也不是易受愚弄的人,伸手一抓,抓住神令往身上一扯,悄声道:“那就给我拿出去也是一样。”
九脸龙王笑道:“一样。”顺他一扯之势刺出,这下力道奇猛“味”地直戳唐失胸膛。
唐失不虞九脸龙王居然如此蛮干,急急间手腕一翻,手背贴胸,手心向外,五指一抓,拿住神令,没料神令并非凡铁,真比精钢锋还要锋利,噗地贯掌而出,刺入他的心中。
唐失闷哼半声,唐得正要出手,岂知九脸龙王在向唐失出手同时,左手一敦,闪电刺出,唐得本就比唐失老实,不虞有他,加上他距九脸龙王极近,又关心唐失之危,反不料自身之险,登时胁下被一戟打中:饶是他往后翻身得快,但所过之处,留下一路血痕。
九脸龙王猝起狙击,重创二唐,但也露了形踪。
欧阳独最恨九脸龙王,大喝甫起,双掌以“血河神掌”全部威力,迎空击出!
他对付公子襄与唐得唐失唐七更时,才不过用了八成功力,而今对九脸龙王用了十二成全力。
不料他的掌凤刚刚发出,人影一闪,九脸龙王身前,已多了一人。
欧阳独以为他发现在先,而天下哪有人快得过他的掌风?
是以全力出手,未留余地,恨不得一击将之毙命,却不料忽然从中多了个人。一定眼一看,原来是萧秋水!
萧秋水微微笑着,右手五指并拢,在空中一横三切,竟将欧阳独的掌劲先上下切成两半,再头、中、尾斩成三段,凌厉无比的掌风,霎间都消失无形。
欧阳独整个都呆佐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血河神掌”,会让人伸手间消解于无形。
只听唐方叫道:“大哥,那胖子……不是好人,他杀了很多人!”
萧秋水斜脱过去:“哦?”
九脸龙王不理三七二十一,发足狂奔:他人虽胖,但轻功极佳。跑了一会儿,忽听到爆笑声,定眼一看,原来自己跑是跑,但终归不离原地,他几以为自己撞了邪!
其实他也并非撞邪,而是萧秋水擒着他的后衣领,由于手法的高妙,他根本就感觉不出来,第一步脚底所撑出去的力量,都被对方以相对的力量所消解掉。
他回过头来,就见到萧秋水用一双炯炯的眼神望着他:“你拿‘天下英雄令’做什么?”语音甚是温和,待他如同小孩子一般。
九脸龙王不知怎的,给他那双虎虎有神的眼睛一望之下,心头发虚,不敢出手,便道:“武功,武功……”听反复说这两个字。
萧秋水一笑、一伸手就把“天下英雄令”拿过来交给梁斗,并笑道:“这是岳武穆手令,没有武功的,这回应交给英雄人物,我想交给梁大侠是最好不过……”九脸龙王也不知怎的,手中紧握着的令牌,给人劈手枪去了,手里只捏了一把冷汗。
萧秋水向他笑道:“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恶事,今后都不要再做了……你想想,要是遇到十年前的我,一定出手把你杀了,以杀止杀;可是你遇到十年后的我,你既不想让我杀你,那你就多想想自己不愿死之心,少杀几个人,才是福气!”
九脸龙王垂首道:“是!”手肘一掣,两柄银戟,一齐疾刺出去。
这下变起遽然,就已刺入萧秋水衫内,萧秋水全身一仰,朝触及肤,尚未入肉,猝然一空,萧秋水后脑触地,双足直立,九脸龙王正想沉戟下刺,忽咽喉一凉,一手已抵住下额。
他的戟不知何时已到了萧秋水的手上。
萧秋水并没有刺下去。
他徐徐站起,点了九脸龙王身上穴道,欧阳独道:“让我来处置他。”
把呆如木鸡的慕容不是接了下去,一出手,就挑断了他双手筋脉。
萧秋水见九脸龙王如此阴险,欧阳独也太辣手,长叹一声道:“没想到武林中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更易。”
九脸龙王手下的“黑杀”和“龙王庙”的人见萧秋水如此神功。而局势又如此不利,哪有人敢出手,但也不敢开溜。
抱月唱了一个噶道:“见水是水,见水不是水,嗯,见水仍是水。”
抱花骂道:“什么水不是水的,今儿能见着萧秋水,还吃什么斋念什么佛?”
抱风接道:“依我说,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萧秋水听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八个字,上前将手中戟,交给了抱雪。
抱雪笑道:“青山只会明今古,绿水何曾洗是非,你心中有剑,但剑交给人,还是有剑。”
萧秋水笑着又问:“我何曾还剑予大师?”
抱雪一看,只见手中银裁,已碎成数截,萧秋水挽着唐方的手,道:“百年随时过,万事转头空,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唐方嫣然一笑,目光流盼,深深看了公子襄一眼萧秋水道:“那我们走吧。”挽唐方飘然而去。“神州结义”的兄弟们叫道:“大哥,唐方,等等我……”也各自追了出去。
公子襄眺望众人去处,整个人都痴了,梁斗望着从来也没见过他那么伶仃孤独过的儿子,心中也不知可伤还是可叹。海难递见到了萧秋水,自形猥琐,一直没站出来,到最后,他看到唐方望公子襄一眼,心中一个声音一直狂喊着;可是唐方投向他这边望来——要是只看那么一眼,就像公子襄,他便此生无憾恨了。
唐甜还是弥留状态,她视觉朦胧中只见一个人自地底里升出,向天外飞去,谁也阻止不了他,他并带着唐方……而她始终只是唐甜。
她最后一个看见的人是悉心照顾她的萧七。
“忘情天书”粉碎,萧秋水“复活”,“天下英雄令”无武功——这一干武林群豪,兴味索然,各自散去,落花娘子和唐藕是这场武林浩劫中活下来的两个女子,成了相交莫逆,江伤阳是“十方霸主”中幸存的二人之一,但与海难递成死敌。
唐得、唐失、唐七更全部重伤,就算不死,武功亦不复当日。唐什么傍在门边,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参与,反而活得甚好,抱残蛮有兴趣地看着他,像悟出了什么,向众人长吟:“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唐什么痴痴地问:“什么?”
…………
(全书完·谢谢分享·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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