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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相李布衣_叶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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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叶梦色》
第一章暮色里墓前垂暮的老人
暮色昏沉,残阳如储。
幢幢的坟墓间,飘飞着元宝冥纸的灰烬,干草被风吹起,像雨丝般飘着,又打滚着,跟地上其他于草结成一团越滚越大的桔草团。在远处传来的隐狼曝中随风起伏,在暮色中看去,就像一个无骨的人穿着宽袖大袍在荒家间忽隐忽现。
这样的残景,这样的荒漠,连初升的新月,也徒添野犬声的凄寒。
暮园里,有一个人在扫墓。
他穿着黑袍,从背影看去,双肩削得像雨座孤峰,直耸双颧。
这人自发苍苍,几根发丝,敢情经不起秋风分拂扫,已飘飞出去,与枯草团渗合在一起。
这人虽在扫墓,但没有扫帚和箕巷。
这老者根本就没有动过手。
他是用一双脚在扫墓。
他在一座墓前,把飘过未的枯草、落叶,都扫了开去,他双脚看来轻飘飘不着力的扫着,但在难辨事物的寒暮中,竟没有一根草一张叶子能飘入这墓的范围里。
这墓也没有甚么特别,如果有,是在暮碑上刻的字,多少跟一般墓碑不一样。
碑上刻着七个字:“埋剑人埋骨之所。
扫墓老人双脚扫去落叶和草,但上身丝毫不动,他站在墓前,谁都可以知道他正面向着坟墓,在喃喃他说着话,偶尔还在风的呼号里传送了叹息一二声。
然而这些对于那一男一女来说,已经足够辨认出老者的身份了——尤其是当他们在深黯的暮色中分辨出碑上七个字的时候。
‘那一男一女,背后都悬着一把长而深青色的剑鞘。
那男的虎背熊腰,五官轮廓,隐似一尊石雕。那女的极为白皙,以至在暮色昏冥里看去,像暮色中一朵幽幽的白花,曲线极其柔美清绝。
那对男女看清楚了墓碑上的字,互点了点头,男的往“扫墓老者”左边第三座墓碑,女的往“扫墓老者”右边第三座墓碑走去,各自亮出了火折子,在寒风里点着了墓前残剩的右边蜡烛。
奇怪的是,两座坟墓左边,也有蜡烛,两人却不点燃。
扫墓老者隔了一会,干哑着声音吟道:“江湖皆是网署,鱼龙失所依;”男的道:“人离皆复会,”女的道:“君独元返期。”
扫墓老者点点头,哑声问:“飞鱼塘‘老秀’?”
男的答:“叶楚甚。
女的答:“叶梦色。”
扫墓老者道:“很好,庄主除嫡传弟子宋晚灯外,两位最重要的‘老秀’都来了。”
叫叶楚甚的男子道:“晚灯兄已经死了。”
扫墓老人一震,道:“死了?
叶楚甚道:“每年中秋,黑白二道飞来峰山顶比武,距今仅剩个半个月,晚灯兄效黑道总舵天欲官的人所杀。”
扫墓老人仿佛沉思了一会,道:“宋晚灯是白道五大代表之一。对方既杀得了他,其余四名代表,想必亦无幸免。
扫墓老人举目望天,悠悠道:“能杀死这五人,当非庸手。
叶楚甚即道:“决非庸手,杀人者是‘心魔’高未未。
叶楚甚说完了这句话,只觉深暮中两道如寒电一般的眼神,直透浓浓夜色,逼人心坎,只听扫墓老人哑声道:“原来是心魔!
叶楚甚道:“不过,他已死了。,
扫墓老人似大力惊讶:“谁能杀得了心魔?”
叶楚甚道:“听说是一个叫‘布衣神相’的。“叶梦色忽然震了一震。
扫墓老人忽然干笑了声,顿了顿,又笑了一声,才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语音一转:“所以白道损兵折将,临时抽调不及,便派你们请我去了?
叶楚甚道:“请谷老前辈力挽狂澜。
扫墓老人嘴角牵动了一下,不即答话,只用手指指指跟前的墓碑,道:“你们都知道。
这里面埋的是什么人?
那叫“叶梦色”的女子忽道:“那是‘埋剑老人’何可河老前辈的墓陵。
扫墓老人指了指自己:.“可知老夫跟何埋剑的关系?”
叶梦甚道:“谷老前辈和何老前辈并称‘飞鱼双剑’谷何二侠’。
叶梦色道:“谷何二侠,义结金兰,三十年来。情逾手足。
扫墓老人身人似乎因激动而略颤了起未,干哑地笑道:“好。好,说得好,三十年来,何埋剑和谷藏剑,联手双飞,剩下了我这谷风晚,留着狗命,替土里的老兄弟扫墓烧香,隔坟对酌!
他越说越激动,忽又语音一沉,尖厉的语音又似寒暮中的落叶一般池静悲哀:“他死了,我活着,就算是没有飞鱼山庄之命。我姓谷的也不会在乎拼掉这一条老命。
叶梦色喜道:“前辈肯出手,自是再好也没有了。”
扫墓老人谷风晚痴痴地望着坟墓。痴痴地道:“不过,在我离开之前,还要扫一次墓,谁也不许打扰。”
说着,他又用一双脚扫去刚积上的落叶干草。他的双手,一直藏在袖子里,仿佛他的一双手,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不去抽出来似的,又像是他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沾满了毒药似的,既不让人碰到,连自己也不想看见。
他说完了那句话,便专心地用足履扫墓,专心得仿佛旁边再也无人,甚至连风吹草动也没有。
可是不仅是有风吹。荒草劲遥而且草堆里还有人。
不单有人,而且有根多人,有些甚至是在黄土里冒出来,只有三分像人的人,这些人,除了手上拿着日月轮、链刀子、飞峰钩、峨帽刺、霸王盾、斧头这些古怪武器外,其中两个空手从土里冒出来的,眼睛碧磷磷的,跟死人坟前的磷火既没甚么两样,脸色跟上里的死人也死无差异。
谷风晚依然用双脚扫墓,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仿佛全无所觉他们存在。
一个碧眼人打了一手势,各人摆成阵势,另一个人碧眼人沉声喝道:“姓谷的,我们盯了你好久,你死期到了!”
叶楚甚忽低声道:“一共是八个人。
叶梦色道:“你左边,我右边。”
这时碧眼人咆哨一声,八人同时发动,扑向藏剑老人谷风晚。
这八人分别尖嘶着、厉呼着、狂吼着。挥动着兵器就像野兽咧能着利齿利爪。要撕裂眼前的猎物!
但是要撕裂藏剑老人,先要掠过叶氏兄妹。
这八人预算好,其中有两人,是扑向这一男一女的。
本来以这八人在江湖上的威望,分出两个人来对付这对青年人已经是杀鸡用上牛刀!
就在八人掠过叶氏兄妹的刹那,叶楚甚和叶梦色“悸”地出剑。
这一剑,犹如流星过天,问了一闪,叶楚甚的剑,已插入了叶梦色的剑鞘里,而叶梦色的剑,也插入了叶楚甚的剑里,两人就在这刹那之间,拔剑出来;交换插在对方剑鞘里面已。
可是这剑光一闪之后,八个疾掠着的人;一齐停顿。
连呼喝之声也一齐停寂。
天地间又只剩下了风声,和藏剑老人用脚扫墓的声音,然后八人发出小动物濒死前的一声低低的哀鸣,相继倒下。
他们的死因和伤口都一样,心脏中了一剑致命,不同的只是有些从左肋刺人心肺,有的从右肋刺人心脏而已,那只是视乎他们在那刹间是左边还是右边向着叶氏兄妹罢了。
在暮色里,藏剑老人仿佛发出了半声轻呼,然而在遥远处哗月的狼群,仿佛也嗅到了血腥,呼声更加凄厉起来。
月色至此,分外明净。
江永滔滔。每一片波粼,仿佛都闪着一盏明亮的月灯。
一个中年书生,双鬓泛银,在举头吟哦,又在低头沉思。
一个书生在月下沉思,并无特别,但他双脚之间,却锁着一条十分奇特,粗若人臂,黑中泛紫,二尺来长的铁链。
他眼里尽是迷惘之色,摇首吟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词。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
每吟一句,他眼中凄迷之色更甚一分,仰天低唤:“情怯,情怯,天涯茫茫,可见此月?可知此心?小殷啊,小殷!
他如此低呼了几声,又低啼嘘不已,又负手悠悠吟道:“向吴亭东千里秋,放歇会作或年游。青苔寺里无马达,缘水桥边多酒楼。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月明更热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好暗器!好出手!忽一招手;遮住颜面。
他吟的都是诗酒风流社牧的诗,可是后来突如其来的两句六字。当然不是原诗所有。
只见月色下。他的手背指缝。分别夹着三口形状完全不同的针。
第一口是通体银亮的针,只三寸长,玲珑剔透,看去甚是可爱。
第二口是钢针,足有尺来长,指头般粗,针尖隐闪蓝彩。
第三口针仅一分二长,纫如牛毛,透体全黑,也不知是什么打造的。
这三口针分别从三十不同方向同时无声无息地飞来,射向书生的面门.而今却都夹在书生的指缠间。
书生大声笑道:“‘千里不留情’方化我方兄,‘流星’银却步银兄,‘八步赶电’华满天华兄,关内七大轻功暗器手,今晚却来了三位。
说到这里,忽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三位都要走了?
只听东南方遥遥传来一个声音道:“一击不中。自然要走。
东北方更远处有一个声音道:“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不走只是等死。
西北方的声音传来,足有一里外远,竟已在靠近江边传来:“我们分三个方向来,分三个方向去,杀你不到,你也追不着。
书生笑道:“谁说我追不着?”说罢使没有了声息。
“八步赶电”华满天真的是在赶电,他曾经在黑夜间电的刹那间越过七个高手的防守,取下了白道人心中的仁人君子房子丈的头颅。
他现在已奔出里余,就算是一头奔马,也赶不上他一半的速度。
他心里正庄幸着:幸亏三人先留了后着,一发暗器未能奏效便逃。否则这回可难免与这黑道武林的煞星犯上了。
正在庆幸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一棵浓树上有人的声音传下来。
这声音是懒洋洋的,仿佛在谓叹,又像在调抚着一头宠物的语气。
“华满天,你跑了那么久,一定累了,既然累了,就歇歇吧。
华满天乍听之下,可说是魂飞天外。
他比猫从罐里伸出爪子还快的速度,拧身转向,如满弩上的箭一般地电射了出去。
可是他这一射,身子才掠了三四丈,使抖动了一下,经过这一下颤动之后,他的身形便慢了下来直至他“叭”地摔在地上,他才能反手摸到背心嵌着击中他的暗器:那只是一张树叶。
流星有多快?
天际划过的流星,总是快得不及许愿。
有时候又快得只许你看见,当你刚想叫同伴来看的意念升起时,它已经在黑暗寂灭的天空里消失了。
所以有人说,流星是只给一个人看。
银却步很喜欢“流星”这个外号,他喜欢这个名字,他却知道他比“八步赶电”华满天快,而且要快得多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跟华满天排名一起,会抬举了对方,但能跟“千里不留情”方化我平排,又觉得无上荣幸。
就在他那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发觉前面清冷的树下,清洁闲闲的,坐着一位书生,这书生的双脚足踝被一条奇特的铁链铐着。
这书生神态悠闲,见他来了,如见老友,笑着招呼道:“银却步。你终于来了。
第二章飞鸟、枯木、自青衣
银却步兀然停步,瞪着他好像见了一个死了十年爬起来的鬼怪一样:“白青衣,你一一一”下面的话,埂在喉里,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何其不幸,竟给对方拣着追上了。
中年书生白青衣却似看出他内心的自怜,微微笑道:“你不必咏嘘,我不只是选中了你。”他自袖里滑落一顶折叠的诸中帽,向银却步抛了过去。
银却步接住,马上认出是华满天头上的帽子,他颤声道:“你先截杀了华满天,再回来……?”白青衣笑道:“杀了你之后,我还要去追方化我。
银却步瞪大了眼,双目露出惊惧之色,他从没有想过,天下有轻功那未快的人。就在他那么想的时候,白青衣已出了手。他使暗器的速度,也是银却步想都没有想过。
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暗器,当然也避不过。
暗器破帽而入,嵌入他心胸里。
那只是像一片翠绿树叶一样的东西。
白青衣趁他还没有倒下去的时候叹了口气说:“天欲宫派你们三位来杀我,那只是因为要借我的手除掉你们而已。
方化我正在想到:这次任务不成功,暗算“飞鱼塘飞鱼山庄”的“老头子”白青衣失败,不知回去如何向“天欲宫”交代。
此际方化我是在江心的竹筏上。所以他只担心回去后天欲宫会怎样,而一点都不担心白青衣会选着他追来。
因为这大江上再也没有另一艘舟子。
没有舟子谁也泣不过这条江。
所以方化我一直很放心。
因此现刻他就像看到一只鬼一样。
他看到的是白青衣,双脚足踝被铁链锁铐着的白青衣。
方化我第一个反应不是怕,不是逃,也不惊惶,而是揉了揉眼睛。
因为他不相信。
他擦过了眼睛。才能确定自己站在竹笺上,而不是床上,的确是在江心而不是草地上,才开始奇怪;奇怪自青衣是怎么“走”过来的。
白青衣确确实实是“走”过来的,那就像在光滑的冰山上滑行过来一般舒适。
“千里不留情”方化我的轻功极好,但他仍是认为“渡水登萍”和”一苇位江”的轻功,只是传说里的事。
可是今日他亲眼看到了。
他只有修然问:“你为什么选上我?
白青衣答:“华满天和银却步都死了。”说完这句话,他已上了竹筏。
方化我只觉得无话可说,但他毕竟是轻功好手,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渡水登萍’.还是‘一苇渡江’;”白青衣道:“都不是。是‘靖蜒点水’;”他指了指脚下的铁链,笑道:“要不是给这万年寒磁铁锁着,我还可以使‘水上飘’或‘草上飞’的轻功哩。
方化我修奖了一下。不再说话。
两人在竹筏上。
江心在月华清照里。
竹笺上的两人,忽然都肩头一耸。
就在方化我肩膀一耸之际,有十八件暗器一齐呼啸着,旋转着,尖啸着射向白青衣。
只有两件暗器是无声无息的,还有两件,方化我是先自背后射人江中再自竹筏的另一边江水里折射出来再射向白青衣的背心。
可是,这些暗器全失了准头。
那是因为他发出暗器的刹那,已失去了生命,没有生命而发射的暗器,也取不了别人的性命。
所以方化我的暗器全都打空,落在水中。
一张树叶形的暗器,逐然飞起,在方化我出手前先切断了他的喉管,取走了他的性命。
方化我萎然倒在竹筏上,双手浸在江水中,竹筏向前移动,他已失去生命的双手却在江水中划出两道水痕。
白青衣背负双手,在竹笺上。
竹筏一直往对岸流去。
白青衣待竹筏靠了岸,举步离开了竹筏,脚下铁链发出冈郎一声,临行前他向方化我尸体看了一眼仿佛有些惋惜。
他轻轻地道:“你的轻功不错,本不该死,可是你们在天欲宫助纣为虐,残戮无辜,非杀不可,怨不得我。
忽听一个清脆好听的女音接道:“惹上‘踏雪元痕’白青衣,自然是他们该死,但是还有更多该死的人,等着阁下去杀。”白青衣也没有回头,双眉一展道:“我猜世上有这么好听的声音,敢情是小叶妹子来了。”
另一个男声沉稳地道:“白青衣,好耳力,是我谷风晚。”
白青衣稍为惊讶,转身道:“原来是藏剑老人也来了,你们……”只见叶楚甚手中,拿了一口形状甚为特别的钥匙递到他面前,白青衣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之色。
叶楚甚道:“庄主有命,白前辈脚下铁链,可以解除了。”
白青衣双眉直勾勾看着钥匙,好半晌,才舒出一口气,道:“十一年,十一年了……自我做错了那件事情后……”忽然口光一闪,问:“飞鱼塘是不是有事派给我做?…叶楚甚道:“不止是你。还有谷前辈和我们兄妹。”
白青衣双眉一皱,即又展开,道:“要我们四人……难道是飞来峰金印之战比武的事?”
叶梦色展齿笑道:“白先生说对了,天欲宫派人暗杀了白道五位代表,我们又无证据指认他们所为只得临阵换人,黄山、点苍、括苍、雁荡都抽调不出高手,只有请动您老了……”白青衣在月光下只见叶梦色齿如编贝,眉目如画,真出落得一个绝色秀丽的美人,偏又有一股冷峻不可侵的神情,令人在欢场诗酒风流的白青衣。也为之心弦颤动,不禁道:“我年纪不比你们大多少,别前辈前辈的叫老了我……”叶梦色露齿一笑;没说什么。这一笑却教白青衣色授魂销,强自敛定心神,想了一下才道:“这……咱们……临时换将,按照……按照金印比武的规矩。得……先过对方设下的五关才动……”叶梦色轻启朱唇,道:“天欲官的‘五遁阵’厉害非凡,所以庄主才要白兄去。
白青衣洒然笑道:“其实,就算无庄主所命,我也一定会去。
说到这里,他语音如同风雪中天涯茫茫一个沧柔客的长叹声:“我想……诸位都知道,我这一双脚,是犯了什么事,才被锁扣了十一年……”他语音一落,恨声道:“若不是天欲宫的黑道孔明何道里,我又何至于此?小殷又何至于彼?”
叶梦色秀眉微皱,道:“小殷姐姐的事,我们都很难过……”白青衣陡然大笑三声,震起栖止于岸边枯杠上的寒鸦,道:“有什么好难过的!人口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去!,去!去!
游目一回。又道:“只凭我们四人。要闯五遁关。似乎不够数叶梦色道:“当然不够数,还要请两人。
白青衣一愣,伸出两只指头:“两人?”
叶梦色微微笑道:“我和大哥,素来联手御敌,位居老秀,当然比不上诸位老头子,所以我们二人只算一抄…”白青衣“哦”了一声,随即问道:“尚有二人,不知是谁?”
藏剑老人谷风晚道:“那二人……有他们二人出手,大局可定。
那僧人下了一着子,正是“马后炮”将军,那僧人一拍台,搔着光头,摸着肚皮,呵呵笑道:“你死了你死了,你死定了。
他的对奕者是一个枯瘦的道人,鹰勾鼻,老鼠眼,眼皮子不住住外翻,一副要理不理要死不活冷沉着脸,打从鼻子里哼着声道:“有啥好高兴的?我不一定输了。说着下了一子。
红脸僧人一拍额头,沉思半天,又下一子,道:“你还是输定了。
灰脸道人冷冷地道:“未必。执子想了半天,却下不了半子。情知没棋输定了,脸色愈来愈沉。
偏是红脸僧人得理不饶人。拍着肚皮呵呵笑道:“这局棋,咱们从天黑下到天亮,飞鸟神僧终于击败了棋剑双绝的枯木道人,传为武林佳话!
灰脸瘦道人听得很不是味道,沉着脸道:“哪里是天黑下到天亮,咱们是天色微明才开始对奕的。
红脸肥僧赢了一局,心情颇好,也不以为意,拍肚皮呵呵笑道:“天光天黑。差不了多少,都一样。
灰脸瘦道一拍石台,蓬地棋子被震得激飞起来,散了一台。道人骂道:“什么都一样?
那你赢了,跟输了又有什么分别?犯不着高兴到吃了自己屁股似的!
飞鸟大师笑迷迷地道:“哦,你输了不认账么?”
枯木道人一指散乱的棋盘,沉声道:“这棋局给我一拍都乱了。本来还大有可为,现在算了,咱们另下一盘吧。
飞鸟大师一看棋台,涨红了脸,“你……好,你要再下,先行认输再说。
枯木道人冷冷地道:“我又没有输。干吗要认?
飞乌大师怒而一拍石台,“砰”地巨石裂开一条缝,他怒道:“你要赖?”
枯木道人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谁说要赖?
飞鸟大师一指棋局,道:“刚才明明是你输了,却不认账!
枯木道人冷冷地问:“哦?棋局呢?
飞鸟大师指向棋台,登时结结巴巴了起来,“棋局……刚才……给你打散了……”枯木道人冷笑道:“是么?我看是你怕输,一掌拍散吧?
飞鸟大师道:“你不要脸!
枯木道人霍然而起,怒不可抑:“你才不要脸!说自己什么飞鸟神僧,其实,在五台出家时,法号明明白白是肥了,硬要把它改成飞鸟,自称神僧,好不要脸。
飞鸟大师气得脸上像吃醉酒一般涨红,脸上肥肉也在搐抖看:“你,你以为自已又是什么东西!我刚才称你力棋剑双绝。其实。你不但棋差,连剑法也只像小孩子拿扫帚,只配替我揩脚板!
桔木道人刹地寒了脸,道:“你再说一次?飞鸟大师不由得有些顾忌,改了话题,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聋子。
枯木道人嘿嘿一笑,由于他脸上气得灰白一遍,如此笑起来更是诡异:“赢一局棋子,就来吹大气,上次在竹松坡,我赢了你十局八局,又不见得人拿来吹嘘?
飞鸟大师道:“我不爱吹!
枯木道人“嘿”地一笑,不去答他。
飞鸟大师跳起来戟指道:“你这善忘兼不要脸的活瘦僵尸!竹松坡十局八局,你只赢了一局,和了一局,其他七八局,都我赢你!
枯木道人嘴一撇道:“竹松坡里咱们只下了五局,哪有十局八局,分明说大话!
飞鸟大师怒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说话也失了条理:“你……你你你……明明是你先说……先说十局八局的……现在又来……又来赖你……”枯木道人“哦”了一声,冷笑道:“我说了么?我几时说的?
飞鸟大师为之气结。
枯木道人淡淡地以教训的口吻道:“你自己乱吹法螺,给扯破了,就不要扯别人的屁股肉做自己的颜面,自己认了便是了。以后说话。切莫再如此夸张。”
飞鸟大师越听赵气,光火骂道:“死僵尸、活僵尸!来来来,咱们来大战三百回合再说!
枯木道人冷笑道:“又来夸张了咱们大架小架,打过一百二十来次,从不见交手超过一百回合的,要三百回合,你哪里支持得了?”
飞鸟大师气极,反手抽出双斧。
这一双斧头,斧口正面,形如满月,寒光闪闪,边沿金光电射,中心储红,宛如一团日轮斜插,一根形似长矛矛光激射在斧柄上,飞舞之时,隐发轰轰雷震之声。
飞鸟大师一亮出双斧,枯木道人脸色铁青,即刻站起,顺抄起摆在树边的长剑。
长剑到他手中,忽变提龙手,忽变拗折手,时易中平手,转覆盆手,再改擎天手,剑端斜指枯木道人,凝神以待。
飞鸟大师看去臃肿痴肥,但是身形闪动,宛似灵蛇,他刚步左牙,阳光折射,射在斧面上,斧身那一轮如日影似的图胜,即发出厉芒,激射在枯木道人股上。
枯木道人亦似旱有所备,大喝一声,一剑劈下!
飞鸟大师双斧交叉,奋力一架。
“崩”地一声,震得四周山壁齐鸣不已,飞鸟大师被这一剑自上击下,直打入土中,几及小腿,而枯木道人却如一片飞铭般倒飞到一株丈高大树上。
两人被对方巨劲所震,五脏翻腾,但仍专神对峙,准备第二击。
看来这第二击之力。第二击之险,第二击之杀伤力,犹在第一击之上。
而且以这两人脸上的神色,心里的盛怒,只怕没有什么人能止息这一场榜斗。
却在这时,忽听一个清脆得比鸟鸣好听千百倍,令人听了心中无限舒泰的女音清清楚楚地道:“大师、道长,江湖皆网网,鱼龙失所依。
飞鸟大师“呀”了一声,道:“是小叶?”
另一个男音坚定沉稳地道:“还有大叶。”
枯木道人飞身而下,与飞鸟大师并肩而立,一齐异口同声地问:“是不是庄主有什么指派?”
只见一个中年书生悠然步出,道:“不止你们,我也有份,”另一个双手置于袖中脸元表情的老人也现身道:“还有老夫。”
第三章叶氏兄妹
枯木道人看了看眼前四个人,舒了口气,道:“你们都来了,我知道是什么事了。
飞鸟大师显然不大明白,问:“是什么事?
枯木道人向叶楚甚冷沉地道:“庄主要我们去打天欲宫布下的五遁阵,是不是?”
楚甚道:“惟有攻下五遁阵,才能代表白道应飞来峰金印之战,惟有在金印比武里取胜,白道武林方有一载宁日,这些都要诸位前辈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枯木道人望定叶楚甚,道:“你能说善道,庄主派你来召集大伙儿,果然选对人。”
他一字一句地道:“不过,我不去。
众人皆不意枯木会说不去,一时愣祝枯木道人冷冷地道:“天欲宫的五遁阵,据说是来自东流的奇幻阵法,跟中国阵法全然不同,布阵者又曾在球磨郡一带七年研阵,十年练刀,据悉这个人一来中上,即被魔宫宫主赏识,邀其主持五遁阵,我摸不清他的底子,所以不去。”
叶楚甚呆一呆,正欲说话,枯木道人挥手道:“我跟你们不同,你们不是飞鱼山庄的老秀,便是老头子,我们只不过是飞鱼塘庄主的朋友……我可以下去。”
白青衣淡淡地道:“道长没听过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活么?”
枯木道人冷笑道:“要是两肋插刀,倒去不妨,但跟纤月苍龙轩为敌?那是自己在头上砍一刀,我不去。
叶楚甚道:“这可是挽救武林,维护正义的事,道长………枯木道人截道:“我这人,素不想出名;至于正义,我反正眼不见为干净,管也管也了那未多。”
藏剑老人冷笑道:“没有你去,我们也不见得会脑袋开花,你还是闭门家中坐,等我们把纤月苍龙轩的尸体搬到你面前吧。
枯木道人冷冷地道:“如果你们能搬纤月的尸体,由我埋葬又如何?”
叶梦色忽道:“道长。
枯木道人听得心头一震。就算场中的人,听得这一声唤,心统统不由颤动了一下。众人都想:这声音那未的好听,唱起歌来真是听死了都愿意,这些都是武林里成名高手,他们的岁月多在杀伐里度过,却不约而同这样地想。
叶梦色说下去:“道长,你应该去的。”枯木道人望着她白皙如雏乌的浩羽般的肤色,那柔静如月的明眸,忽然觉得她双目如一潭清澈的黑潭,对望的人不由自主鸩溺其中,忙竟力移开视线,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由于叶梦色的人是如此给人一种冰的坚脆,比玉洁冰清更明净的感觉,像刚脱的蝉衣,透明的纤弱里带坚定的艳色,说出来虽不带哀求但要求的语音,令人有一种不予侵犯的保护感,觉得拒绝她是一件残忍的事。
故此,每人都怒目瞪向枯木道人。
飞鸟大师忽道:“算了。
人人又是一怔。枯木道:“什么算了。
飞鸟大师竟向他一拜。道:“你不要去,我求求你不要去;”人人都不知飞鸟大师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飞鸟大师摇头摆脑道:“你可知道我生平最怕的是什么?”
白青衣忽眨眼。问:“是什么?”
飞鸟大师拍着肚皮叼呵迷迷地道:“我最怕的便是狗熊充英雄。明明是胆子小,硬要充好汉。你不去嘛,我可去呷!
枯木道人气白了脸,就指道:“谁说我胆小?”
飞鸟大师怪眼一翻,“多此一问!
桔木道人道:“好,你去,你去,我就当死了一个朋友,我不拦阻你!
飞鸟大师笑嘻嘻地问:“怎么?除了我以外.你还有第二个朋友吗?
枯木道人转身要走,忽又止住,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去?”
飞乌大师反问道:“你知道我平生最喜欢什么?
枯木道人的小眼睛像针一般看他、答:“凑热闹。
飞鸟大师笑了:“有那未大的热闹,我不去凑凑,心定要后悔一辈子,和尚没有儿子,我总不能这辈了后悔一世,也没有儿子替我凑我没凑上的。
他笑了笑道:“所以,我是非去不可的。
枯木道人昂然站定,他瘦如桔木的身于兀如一棵铁树一般坚定,间:“你们都要去破五遁阵,可知道东赢的五遁阵。目下是由中原武林哪五个黑道高手主持?”
众人默然。叶楚甚道:“据庄主说,年不饶主持土阵。柳大烟主享火阵,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当他说到年不饶、柳无烟这两人的名字时.白青衣和藏剑老人脸色都忽变了变。
枯木道人道:“年不饶和柳无烟,是武林中七个可怕人物之二,而今他们把守土、火二关,听纤月的调度,威力更在五倍之上!”
飞鸟大帅强笑道:“我看,那也没什么?”
枯木道人回首盯着他道:“那么,王八蛋呢?”
飞鸟大师几乎跳了起来:“什么!王蛋那王八蛋也~一一”枯木道人冷笑道:“十年前的一场比试,你可没赢得了王八蛋。
飞鸟大师脸色红一阵,又白了一阵,终于一跺足道:“王八蛋在,我更要去!他主持的是什么鸟阵?”
枯木道人道:“金阵。
藏剑老人忽然问:“还有两阵的主持人又是谁?”
枯木道人道:“据我所知,农叉乌主持木阵。
说到这里,他针身般细狭的眼睛射出了厉芒,像阳光照在兵器上一样。
藏剑老人突然呵呵大笑。笑得身子轻颤不已。
就在他笑的时候,他一直藏着双手的袖于里,忽然响起一阵令人惊心动魄的金交击之声,乍听去仿佛在他袖子里有十六八个小人用剑格斗一般。
藏剑老人笑声陡止,道:“好,都来了,好。
又问:“还有一个?”
枯木道人沉吟了一下,答:“我却不知主持水阵的是谁人。
藏剑老人冷哼一声,“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枯木道人道:“不过,我知道这几个就已经够了。
飞鸟大师哈哈一笑,笑声尖锐,一笑即止。道:“知道了,更加要去。你要走还是不走?我最恨跟胆小如鼠的朋友在一起。
枯木道人针也似的细眼看着他,道:“你真的要去?”
飞鸟大师一拍肚皮道:“你等我回来再胜你十局八局棋吧!
枯木道人叹了一口气,又吹了一口气,道:“谁说我要走了?
飞鸟大师高兴得跳起来,一把揪住了他,喜摇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朋友里没有儒夫……”枯木道人淡淡地道:“我也去不是为了怕你说我是儒夫。我是不想没有人陪我下棋,”他居然破天荒笑了笑。接道:“而且,就算有人肯陪,也没有像你棋艺差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人了。”
飞鸟大师想骂,但终于笑了起来,揽环着枯木道人的肩膀道:“我早就知道你勾肩拖背不大对劲,就不一定会去了。”
飞鸟大师嬉皮笑脸他说:“我却知道这木头牛鼻子老杂没别的好处,但说过的话一定做到,答应别人的事更守信诺。
叶梦色忍不住也微微笑道:“对方有纤月苍龙轩、农叉鸟、王人蛋和年不饶、柳无烟等,但我们也有一个人。
她忽然悠悠幽幽的这样说。像一朵小白花,在坚硬的岩壁上被凤吹过,被阳光一映,吹出凄楚的姿态,照出轻悉的秀丽来。
众人都专注的望向她。白青衣心中不禁赞叹一声,想把手在她瀑也似的发海上抚裟,他在欢场中打滚不少时候,除了对自己心爱的一位女子这么虔诚过外,这是历尽沧桑十数年后的首次。
叶梦色道:“我们有布衣神相。她淡淡他说。
叶楚甚却很惊讶地望着她。叶梦色仿似未觉。
藏剑老人望着这女孩的容姿,心里想:自己若有这么一位女儿就好了,竟有些后悔起以前的傲慢与孟浪,跟生死知交埋剑老人根本不把天下女子放在眼里,以致坟里坟外,都是孤魂野曳,他正在怀想之时,忽听叶梦色提到“布衣神相”,乍然一醒,只听枯木道人道:“有他在,大概可与纤月抗衡。
木然的语音里首次有了抑压不住的喜悦。
藏剑老人冷哼一声,并不说话。白青衣等人听闻布衣神相会出手,都现喜容,没注意到藏剑老人谷风晚这一声哼。
白青衣道:“道长见过布衣神相吧?”
枯木道人摇首道:“我只知道他是位奇人,精通易理相学占卜算缸之术,一般大侠,都只行走在武林中替天行道,但他却是市井乡民心目中锄强扶弱的布衣奇侠。
白青衣点点头,道:“我也听过他一些事迹,东厂太监们最忌就是这克星,想必他精通五行遁甲奇木,破五道术应有大助。
叶梦色一直睁睁地观察着,忽然道:“谷老前辈。
藏剑老人如梦初醒,“哦”了一声。
叶梦色笑了一笑,她的牙齿整净而玲珑,像海边白贝一般令人珍惜。“前辈认识李布衣?”
藏剑老人干笑一声,道:“认识?不。不认识。街弄市肆多少个替人相命的‘布衣神相’,我怎知道哪个是他?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觉到他竟对这位小女儿一般的女子说谎,是一付很羞耻的事,可是,又容不得他说出真话。
飞鸟大师问:“天欲官的‘五遁阵’,设在哪里?”
叶楚甚答:“飞来峰前九十五里,大魁山可谷比宝莲台上。离此一百七十二里。
飞鸟大师瞪着眼道:“那还等什么?
叶楚甚道:“等我和舍妹先说儿句话。
飞鸟大师正大为光火,提高厂声调:“好哇———”忽见叶梦色向他浅浅一笑。
飞鸟大师其实不是大师,甚至也不能算是和尚,他不念经也不念佛,吃荤不吃素、杀人不偿命,可说他百无禁忌,但他也绝不好色。
可是叶梦色这一笑,秀秀丽丽的两道小刀似的眉微微一扬。使飞鸟人师感到自己己出口的话太重。连忙沉下调。再说了一次:“好哇。
叶楚甚拉着叶梦色的袖子,走到悬崖边缘,这时旭日东升,一层青蔼云网下压着轮蛋黄也似的红日,宁静畅美。晨鸟调瞅,红的紫的微芒,染在叶梦色苍白的两颊,似抹上一层胭脂似的颜色。
叶楚甚道:“梦色。
叶梦色应了一声,飞鸟在天边翱翔,刹那浮沉。她声音里也有着不经意。
叶楚甚却语气沉重:“你知道你说了什么?
叶梦色没有回答他。叶楚甚语气里更添恼怒:“你为什么要说布衣神相会出手?
叶梦色淡淡地道:“我骗他们的。
叶楚甚极力压低声音,但仍抑不住恼火:“你这样做,可知道全有什么后果?
叶梦色轻轻地回答他:“我只知道一场仗。怀着必胜的士气打胜算便大得多,而我这样说,他们就全往胜判的方向去做,这就够了。
叶楚甚没有了声音。晨风中,隐有叶梦色鼻音哼的曲子,美得像远方的笛音,和着鸟鸣,随风细细的送。
叶楚甚终于叹了口气,低低他说了一声:“要是李布衣真的会出手,那就好了。
那清洁细细的风飘里的轻歌,似乎停了一停,立刻又唱下去,似有些幽怨的哀伤,在晨风露珠时存在过,又在阳光升起来的时候消失了。
叶氏兄妹回到白青衣。藏剑老人、飞鸟大师、枯木道人那儿。叶楚甚抱拳道:“抱歉,我们这就出发吧。
白青衣笑道:“好说。路上再议定如何攻打五遁阵的事。
众人交谈之声渐渐远去。
金阳慢慢升起,阳光洒亮了大乾山山崖。
山崖上树木、草和岩石,经过一夜的沉寂,又重新活亮了起来,连石上的青苔,都鲜明了起来。
崖上没有人。
这时却有个男子的声音跟着刚才叶梦色的调子哼了一声,忽道:“前辈,那你真的不去闯五遁阵?
第四章一根彩羽
崖边长满了绿苔。
崖下并非陡直的悬崖,反而有一处凹人的穴台,从崖上看下去,因蔓藤封台,倒不易察觉。
穴里有两个人,像大鸟一般旋升了上来。
其实升上来的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是被拧着衣领土来的。
这两个人,一个年轻,长得浓眉虎目,熊背蜂腰,但神色中不脱天真未泯气。
另一个人,已近中年,五络长发,随风摇拂,左眼角有一颗红痞,眼睛细长,眼梢向上如刀裁,眼神有力,眼色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苍茫之意。
那年轻的小伙子一上了崖,足甫落地,便大声道:“前辈———”中年人疾道:“哗声。白谷二人听觉极好,你这般说话,要他们听到么?”
那年轻人听了更急:“不要他们听到?前辈您,您真的不去么?”眼中大有失望之色。
中年人显然就是李布衣。李布衣眉心一皱:瞪了小伙子一眼,道:“你又叫我什么来着?”
年轻人道:“前辈———”忙改了口。叫:“李大哥。
李布衣笑着拍了拍小伙于的后脑勺子,笑道:“我长你不多。别前辈前辈的把我给叫老了。这样叫才是。
年轻人便是傅晚飞,傅晚飞原是飞鱼塘飞鱼山庄主沈星南四名弟子中武功最低的一个,一旦遇事,他却最勇敢最机警,平时却最真诚最可爱。后来心魔高未未趁沈星南中毒负伤下毒手,李布衣却及时击杀高未未,沈星南个性倔强,过往跟李布衣因其妻的事而心存宿怨,见傅晚飞曾被李布衣两度相救,便逐其出门墙,冷然而去。傅晚飞便跟着李布衣浪迹江湖。
由于李布衣对沈星南歉疚在心,而傅晚飞亦始终念念不忘其师门,故此,两人都没有走远,李布衣算准心魔高未未击杀白道五大代表高手,就是要逼出白道总监“刀柄会“的实力来。再设法布下陷饼尽摧毁之,故此,李布衣和傅晚飞一直在大乾山崖下洞穴中守候。
飞鸟大师和枯木道人,都是“刀柄会”盟主沈星南的故交,没理由坐视不理的,李布衣知道自己若要暗中相助刀柄会,首先要了解白道武林的布署及敌方的情形。终于给他们等到了消息。
傅晚飞还是在问,像非要问出答案不干休似的:“李大哥,您去不去?
李布衣笑着望他:“我知道沈庄主逐你出门墙的原因了。
傅晚飞一愕,眨了眨大眼睛。李布衣笑道:“沈庄主作事,向来有把握才脚踏着实地做去,向不喜多言,你呢?事未开端,就问啊问啊问个不休。
傅晚飞摸了摸头,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这样子?我为什么会这样?
李布衣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地道:“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你不可不必自责,只是,要做沈庄主的徒弟只怕不太容易而已。
傅晚飞愁眉苦脸他说:“这就够糟了。
李布衣见他不大开心。便继续道:“其实并不糟糕,哪,像他们此趟走人往山破五遁阵,若你能建功,沈庄主一喜。说不定又回心转意,重新纳你为徒哩———”说到这里,想到沈星南一丝不苟的脾气,心知不可能,便说:“也许,你建功殊高,黄山、括苍、雁荡、点苍的前辈们,会在你师父跟前香你说话,再收你为徒,又有何难?”
傅晚飞也听出后者的情形比较有可能,又有新的笑容浮上了颜面,愉快地间:“李大哥,我如何才能帮白道上的前辈们,攻打天欲宫在大魅山设下的五遁阵!
李布衣一听,呆了半晌,苦笑道:“实在不是件易事。”
他沉重地道:“东流忍术,十分诡异,不清楚其底蕴的,简直是无从应付,但东流忍者缺乏的是广博的心胸,仁义的襟怀,以术为主,无道以辅,尚有可破之法。只是……”李布衣沉吟道:“纤月苍龙轩本就是个奇人。甲贺忍术超乎人所能忍受的磨练,使他更加杰出。据说在肥后的一阵里,一个藩主用二百九十四人围剿他,他身着黑衣,头戴竹笠,以满不在乎的步伐走进敌人丛中,每前进两步,就所倒对方一人,近三百个人,竟无一个能欺近他的背后去的!这人的武功,也可想而知,何况,他来到中土之后,据悉曾专研中原各种学问,更增修为,很不易对付。
傅晚飞惊道:“煎药撞聋仙?”李布衣道:“不是煎药撞聋仙,是纤月苍龙轩。
傅晚飞搔搔头,道:“那煎药……纤……月那个什么聋仙的武功真的那么高?”李布衣忧虑地道:“不止他的武功高,而且,他肯上进,近日与天欲宫的一流才智之士何道里常在一起,颇多请益,此外.刚才叶楚甚只听说,主持五遁阵的王蛋、农叉鸟、年不饶和柳无烟。也都是非同小可之辈。
傅晚飞问:“那……那么,可不可以不去?不去不就得了!
李布衣笑了起来,笑了一会,才正色道:“人们定下了很多规矩,有的事对的,有的不一定是对的。譬如一个人应该对父母尽孝,对君王尽忠,原则上都是对,但要是到了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不一定是对的了。如果父母双亲作的是坏事,做人儿女的是不是也支持无异?如果君主昏暗残暴,视黎民为刍狗,做子民的是不是也效忠无议?这就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了,认为应当尽忠至孝者,便当作是忠臣孝了,认为不应盲目愚昧瞎从者,便说是不昧教愚忠。总而言之,人世问是给很多无形的条例规矩所约束着,这约束大紧,足以令人致死,约束如大宽,又会使人放浪形海至于如何才不松不紧。便是人间里如何才有不痛苦一般。有问题但没有答案的。
他缓缓地道:“武林中,江湖上,也有着许多规矩和原则,像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就是,不管它对不对。但它是简洁的方法,也是最快意思仇的法子。近百数十年来,黑白二道,不知经过多少场大战,牺牲了多少人命,才定下一个大家都认为公平,合理、又可以减少流血的法予,就是每年在飞来峰派代出表一名,比武一次,以五阵决定双方胜败。
傅晚飞眨着大眼睛,问:“为什么不用别的法子呢?可以用下棋,或者猜拳,甚至比赛喝酒啊,这样不是连血都不要流了。”
李布衣微微笑了起来,用手一持五络长须:“好法子,可是。主掌别人生杀大权的人,总喜欢看到有人在为他拼命、而不是比赛斗蟋蟀、划龙舟。
他拍拍傅晚飞肩头又道:“除非有一日,天下听你号令。那时候,也许你的计划可以实行……”语音一顿,目中神光一闪而灭,沉声道:“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也许反而是第一个要废除这些不流血玩意的人。
博晚飞急道:“我不会。不会……”
李布衣语音一扬,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不过,黑白二道订下的比武规定,在比武前三十月内递代表人名册,让双方了解对方实力,以示公平。若在比武前一个月内换将,则要光过对方设下的关卡,换一个,过一关,换五个,则过五关,设关者也仅能派出一人,若能破关,才能参加比武,否则作负论,这是黑白二道近数十年来订下的规矩。”
傅晚飞气道:“可是,我们的五位代表是给天欲宫派人杀掉的呀。
李布衣淡淡地道:“天欲宫派心魔高未未杀死邱断刀。孟青楼、英萧杀及你大师兄宋晚灯,那又奈何?第一、心魔从没有加入大欲宫;第二。天欲宫也绝不承认有此事;第三。在无证无据下,心魔也已丧命,人也已经被杀,争持又有何用?仅使魔宫当作笑柄而已,你师父一眼就看清楚了这点,所以迅作决定,派了飞鸟、枯木。白青衣。谷晚风,叶氏兄妹六大高手前赴,因为天欲宫暗杀五名代表的目的,也在引出这些飞鱼塘的高手,布下重点,一举歼灭,而你师父的意思,也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反过来打击他们……不过,以目前情形来看,只伯……”傅晚飞道:“不怕,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叶哥哥的剑法很厉害,我大师哥和他比剑不能胜他,他还叫我们四师兄齐上,结果,他胜不了我们,我们也胜不了他……”李布衣笑间他:“你的意思是说他武功高还是低?”
傅晚飞道:“当然是高了,而且大叶哥哥还说,要是小叶姐姐也在,跟他配合使剑,就算十个我们,也可以取胜。
其实傅晚飞的“四师兄弟”中,除大师兄宋晚灯有过人的武功外,其余三师兄孟晚唐二师兄楚晚弓,比起他的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布衣道:“小叶姐姐?”
傅晚飞道:“就是刚才唱歌的那位姐姐。
李布衣的眼神忽然变了,换上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迷惘:“她……她是什么时候才加入飞鱼塘的?”
傅晚飞搔了半天脑袋瓜子,才道:“暖……这个……好像是……我才十二岁!
李布衣呆了一呆:“十二年?
傅晚飞忙道:“不是,是我十二岁的时候。
李布衣白了他一眼:“那你今年贵庚了?”
傅晚飞理直气壮地答道:“二十了。
李布衣心算了一下,一面不经意地道:“你十二岁了还抓蛤螟?”
傅晚飞爽快地答:“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道:“不对,不是,不是!是十四岁才对!我记得那年捉蛤蟆担掉了颗大门牙,我就在那年碰见她,穿黄绒绒小鸡般的衣衫儿.梳着两条小辫于,绑上绸丝的带子,脸蛋儿比小花猫儿肚子还白……”李布衣却没细听,震了一震,道:“六年前?”
傅晚飞算了算,道:“是啊,六年前。”
李布衣脸色掠过一阵迷茫,喃喃道:“那么像……难怪……那么相似……原来是小叶子……”傅晚飞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李布衣省了,道:“没什么。”
傅晚飞更改地道:“她哗小叶姐姐,除了绎红小师妹,她是最美了。”
李布衣“哦”了一声,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飞鱼塘的……”忽然住口,半晌才道:“你说,她原来叫什么名字?”
傅晚飞不假思索便答:“叶楚甚,啊不,叶楚甚是大叶哥哥,叶梦色才是小叶姐姐的名字,多好听呀,梦也有颜色的,就像溪洞里的泡泡一样。
李布衣沉吟道:“叶梦色,叶楚甚。”
傅晚飞不禁问:“李大哥认识他们么?”
李布衣挥了挥手,有些伤感地道:“不,我只想起了旧事……听你的语气,你很喜欢你的小叶姐姐吧?”
傅晚飞脸上一红,连手都不知摆到哪里是好,李布衣一看,心里明白几分,傅晚飞好一会才道:“我……我只是……山庄里的……中秀……怎配得上小叶姐姐……老秀……我平时连话也很少……很少有机会跟她说去……”说到这里,倒像一口气跨完三十个石阶一般,脸涨得鸡冠也似的红,鼓起勇气才能说出:“我心里很想跟她亲近,但她……好冷,又很……远,不像小师妹,对我虽又……打……又……骂。但时时能和她在一起说……话。
说着,依挎着一棵戚树,傻愣地出了神。李布衣觉得他可爱。便笑道:“看你,一定惦记着你那师妹吧!忽想起心中也有惦念看的人,心头一疼,便没说下去。
傅晚飞怔厂一回,问:“是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李布衣道:“赶在他们前头,看准五遁阵再说。
傅晚飞喜的跳起来大叫道:“前辈——李大哥肯去了!
李布衣微微笑道:“我几时有说过不去的?
傅晚飞抑制不住兴奋,闪亮着眼睛:“那么,我们是不是先把五遁阵打下来?
李布衣摇首道:“打下五遁阵,谈何容易?何况,五遁阵应用五位代表来破,也不可坏了武林规矩。”·傅晚飞伸手在阳光下拈住了一根飘落的彩羽,充满童稚的双目望着色艳的羽毛,赞羡道:“真美。一面又问:“我们几时出发?
李布衣正要答:“现在。骤然之间,眼光一落,落在傅晚飞手上的羽毛。
———何来彩羽?
一一·这是一根乌的羽毛。
———羽毛是自戚树上却没有生命!
如果戚树上有生命,尽管是一只雏鸟,李布衣自信都可以听得见那生命的微动,除非那是一粒蛋、一颗石头!
没有乌,何来鸟羽?李布衣葛衣一闪,已掠上树,马上就找到鸟巢。
鸟窝里,三双带着美丽彩羽的雏乌,都已死去,弱小的身躯似被巨石辗过一般,挤在一起,全身小小骨骼尽折。
——谁有那未残忍,对付三双小鸟?究竟为了什么,用残害三双不构成任何伤害的可爱的小乌?
李布衣双眉一展,他立刻就发现一件东两。
一个洞。
一个洞,像刀切一般深入树桠干上,还有相仿的一个洞。
李布衣迅速地落了下来,沾在他衣衫上百鸟衔做窝的干草,戚树叶子和青苔花籽,他没有拂拭,沉着脸,只说了一句:“他来过。一直都在这里。
傅晚飞伸长了脖子问:“谁?”
这个问题,本来谁都不可能答得出来的,因为连李布衣也没有见到达个人。
可是李布衣却回答了他的问题:“纤月苍龙轩。
第五章不是人
傅晚飞伸长了的脖子一时缩不回去:“是煎药……那个仙?…孪布衣一字一句地道:“黑衣白刃:’纤月苍龙轩’。
李布衣脸色沉重,道:“他一直都在这里,偷听他们谈话。他匿伏在树上,怕小鸟叫鸣惊动人,出手捏死了它们.然后弹出足底钩刃,刺人树桠上,这种隐身之法。果非一般中土的武学所有。
傅晚飞喃喃地道:“真可怜。鸟妈妈回来看到小鸟都死了。一定很伤心的啼啊啼的。
李布衣没听清楚:“嗯?
傅晚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么,我跟大哥您刚才的话,煎药仙也听进去了?”
李布衣道:“没有,大小双叶走的时候,他也跟蹑而去,咱们没发现他,他也没发现我们。
傅晚飞又问:“他跟着叶哥哥叶姐姐做什么。
李布衣双眉一蹩,抚发道:“我们跟去看看。
叶楚甚。叶梦色、枯木道人。飞鸟大师、白青衣、藏剑老人、一行六人,向前推进了五十余里,到了鸬鹚潭的驿站。
鸬鹚潭绿天碧地,连宁静湖水也作蓝色,十分幽静,上壁崖的杜鹃花色红。白争妍,清风送爽,吹得掀起两岸绿草像一波又一波、一排又一排的碧浪。
碧浪点缀着黄花点点。那在风中纤腰一握的楚楚风姿,就像叶梦色在马上的腰肢。
白青衣策马一直落在叶梦色后面,眯着眼睛,看似痴了。
飞鸟控辔上前,并缰而行,叫了他一声:“喂。”
白青衣没有应他。像浑忘了还有别人似的,眼睛随着叶梦色扎着的长发乌丝,一起一落,也像在风中跌荡着。
鸬鹚潭是个小站,只有两三茶庄,十数人家,面山背水,分外幽美,茶棚外倒有驿马之所,调养着十数匹骏马,侍旅客沽买。
其中一匹健马,伸长脖子,希幸章的长嘶了一声,叶梦色的马也响应似的叫了一声。
叶楚甚一直在妹妹身边,一路上注意到叶梦色淡颦含怨,脸白如霜,使道:“它叫你。”
叶梦色在神思中一醒,问:“谁?
叶楚甚拍拍她的马儿道:“她叫你做:妈——妈——你没听到吗?”
叶梦色含笑白了他一眼,咋道:“好没正经的哥哥。
这时后面的飞鸟大师用手在白青衣服前晃了晃,白青衣恍如未觉,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飞鸟大师没好气地问:“你死了没有?”
白青衣道:“我在看,原来一切诗歌文字,都只是诗歌文字,勾勒不出美丽女子的风姿。”
飞鸟大师瞪大了眼,问:“你说什么?”
白青衣朝他笑了一笑:“我也在听。”
飞鸟大师又想要问。白青衣已自己答道:“我在听跟踪者的呼吸,暗杀前一刹那的静寂。
飞鸟大师理了嗓子:“什——”他的“么”字还没有吐出来,突然之间,驿站里十五匹马,长哼而起,有的蹿越了栏杆,有的冲破了木栏,风卷残云似的,挟带着凌历的劲风,分头疾冲了过来。
白青衣疾喝道:“好!人在马上,纹风不动,衣裤却在风中犹似鹤衣飞舞。
十五匹马却不是冲向他的,在铁蹄密鼓似的响起之际,泥抽草拔,包抄向叶氏兄妹。
叶梦色的坐骑在叶楚甚之后。
叶楚甚伟岸如岩峻的脸色不动容,像发生的事跟他全无关系一样。
他的眼色只有在看他的妹妹时。才会柔和了起来,完全地柔和起来。
十五匹怒马疾骑,在距离叶梦甚只有五丈的时候,才发出利刃破空之声——十五个铁镌一般的人,自马腹揉上马,身法姿态,如同一致。刮落至极。
十五个人挥舞着长柄斩马刀。
刀在午阳下冈着白森森的寒光。
寒光旋转着,绞出划空的尖叫.看来每一刀都可以劈头颅斩奔马,连金石也得被斩为两片。
十五个人,十五匹马,十五柄刀,逼近叶氏兄妹。
叶楚甚一直没有动,藏剑老人等也没有过来帮手的意思。
一直到马匹离叶楚甚不到一丈的时候,叶楚甚向叶梦色柔声说道:“我去去就来。
叶梦色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叶楚甚胯下坐骑忽嘶鸣一声,泼蹄疾冲,在这一瞬的时间里,三柄斩马刀落空,马刀一旋落空,却见剑光一寒。
另外两骑,调转马首,疾驰来救。
叶楚甚一调马势,全身因急转弯几与地贴,斜里从二骑马前掠过,同时剑光二寒。
叶楚甚越过双骑,却已落在另外四骑之中,就在这一骑与四骑相交刹那,第一骑上的刀客已砰地跌落马下,血染草地。
另外两骑,马上骑士也躬身,刀落地,人也翻落了下来。
这两人一落地,那边四骑与叶楚甚已然背向分开,四骑疾驰一阵,忽然四马齐啸,四人一齐落下马来。
叶楚甚却一勒马,回首,大风吹起了他的发裤,他宛似磐石在马上,腰畔的剑仍在深青色的剑里。
这时,其他剩下的八名骑士,才来得及看见分别一人、二人及四人倒地的血泊中,每人都是胸口刺中一剑致命。
那剩下的八名骑士,虽然惊,但不慌乱,以极快的速度集中在一起,一字并排,连马组部平齐得如同刀削,离叶楚甚一丈之遥。对峙而不发动。
叶楚甚说话了,他只是轻轻的说说,但广阔的场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不要再来。他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想再杀你们。
那八人工觑一眼,淬然问,同时解弓、搭箭,这几下动作,快得如果有人在此际连眨三次眼,便完全没有瞧见他们那齐整而利落的动作。
可是他们已来不及放箭。
因为在他们抽弓的同时,叶楚甚人马快得像一枚炮弹般冲近。当中二骑,马翻人飞跌,同时剑光二寒。
叶楚甚马撞倒三骑,同时刺了两剑,马势未至,直驰了出去。这时。四支劲矢已向他背后射到!
马背上骤然一空。箭射空。马已奔近!
六骑上的六名刀客,情知叶楚甚一定贴人马侧或马腹,纷纷避开。
六骑弧形散开,让开叶楚甚的马势,各自弯弓搭箭,待叶楚甚稍一挺立,即发射出去。。
可是骏马继续前奔,叶楚甚始终没有在马上现身。
突然一声闷哼。一刀客翻落马下,其余五骑但觉剑光一寒。
原来叶楚甚不知何时,已到了另一骑上,杀了刀客,五骑大惊,拨马要避,但剑光寒处,又二人倒地。
“唆”地一箭,破空射出,射向叶楚甚,但马上人影淬空。却把另一刀客射了下来。
放箭的人但觉眼前一寒。心窝一辣,也摔下马去。
剩下一骑,魂飞魄散,打马急循,忽觉背后有件冷冷寒寒的东西贴住;只听叶楚甚在自己背后冷沉沉地道:“朋友,带我去见钟神秀。
那刀客呆了一呆,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一个声音,自寒潭上悠悠传来:“不必要他带,要来送死,沿着潭水前进便是。”
这声音悠悠游游,似远似近,完全摸不着边际。
叶楚甚一掌把刀客打下马去,回首遥向叶梦色牵动脸肌,算是笑容,点头,也不知是鼓励,还是安慰,然后放蹄而去。
在风中的叶梦色,苍白得令人心碎,但双颊又有一种令人沉醉的配红。
藏剑老人不禁道:“叶姑娘。
叶梦色道:“嗯?”
藏剑老人道:“你不舒服。”
叶梦色用纤细的手拨开垂下来的两络乌发,低头看着马道:“没有。
藏剑老人道:“令兄因何跟东海钓鳖矾的高手结仇?”
叶梦色头垂得更低,轻声道:“我不知道。”说罢策马循叶梦甚去路骋去。
藏剑老人放心不下,并辔跟去,他跟叶梦色相处不过半日,奇怪的是心中有一种保护宠爱的小女儿之心,决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飞鸟大师在后面哺哺道:“那是什么意思?
枯木道人冷冷地道:“不知道就是知道。”
飞鸟大师道:“既然知道她又说不知道?
飞鸟大师瞪目道:“那么不答就是答,答就是不答?”
枯木道人道:“谁教她是女儿家,她高兴怎么答,就怎么答。”
飞鸟大师自言自语地道:“原来女孩儿家说的活跟佛谒没什么两样。听懂就是没听懂,没听懂就是听懂了。”、枯木道人没听清楚这胖和尚在说些什么,便问:“你说什么?”
飞乌大师道:“我不知道。
估木道人道:“什么不知道?
飞鸟大师答:“就是知道。
枯木道人气骂道:“你又不是娘儿们,说这种娘腔娘调做什么!
飞鸟大师但然道:“我是在念偈。你不懂的。”
枯木道人更怒:“什么不懂!
飞鸟大师即答:“就是懂了。
枯木道人为之气结。白青衣在后笑道:“你们二人,不管懂与不懂,咱们且跟去看看如何?钓鳌矾的人,可不好应付,别让自己人吃亏了。
枯木道人不禁向白青衣问:“钓鳌矾是些什么人?”
白青衣淡淡地道:“不是人。
叶楚甚策马顺流而上。前面峡谷中阳光一阴,清绿变成了深碧,再走下去,深碧成了黛郁,青草地换了坚硬森冷的岩石,石上爬满了绿苔,连潭水也深寒凄冷,令人寒栗。
岩壁尽头,有一口小瀑布,白花花冰也似的寒水喷溅下来,作轰天状:由于岩壁四面弧形上耸,仰首望去,瀑布口犹似井里望出去一般,分外明亮。
瀑布下是寒潭。
潭边坐着一个人。
这人满头银发,神容十分咸仪,年纪显然不像发上银霜所示那么大,端坐不动,似不知有人来了。
叶楚甚慢慢的勒止了马。缓缓地下了马。徐徐地走近去。一面一寸一寸地自鞘中抽出了剑。
剑一亮出,寒潭水影,映在剑上,剑芒射在那人脸上。
那人慢吞吞地合起了双目,道:“好剑。
叶楚甚觉得声音如同自背后来,微吃一惊,脸却全不动声色,连姿态也无丝毫改换,一步一步地逼近去。
那人淡淡地道:“你来了,你妹妹呢?我弟弟这些年来,可想得她好苦埃叶楚甚没有答腔,直至逼近他身前七尺之遥,停步,剑锋森寒,遥指那人,一字一句地道:“钟神秀,你要杀我,尽管出手,这些年来,一直派钓鳌矾的高手来送死,大可不必。”
钟神秀笑道:“我知道他们杀不了你;可是我也知道你一旦出剑。也无法控制剑下留不留命。”
他顿了一顿,道:“所以,我让你多杀一些人,多结一些仇,就算万一我杀不了你,还是有根多人找你报仇,报仇的人愈多,迟早会有一个人杀得了你。
叶楚甚道:“可惜你今天更加杀不了我。
钟神秀银眉一剔,道:“哦?
叶楚甚冷峻地道:“因为你选错了时机,你呵知道跟我同行的人是谁?
钟神秀道:“除了妹妹还有谁?
叶楚甚道:“他们是枯木、飞鸟,白青衣和藏剑老人。”
叶楚甚说得甚慢。说每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仿似小心翼翼的把一个一个上百斤的石臼放下去一般,叶楚甚每说到一个名字,钟神秀的银眉就剔了一剔。
剔到最后一个,钟神秀一下于像老了许多,道:“多谢你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才说下去:“找你实在不容易,要把你兄妹二人都找着就更难了,所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选了今天,没想到都是些成名人物。
他笑了一笑又道:“还好是些成名人物,看来我在这儿附近所布下的人物和机关全都不能用了,因为一旦用上,他们就有藉口来帮你。
他笑得像只发现了母鸡把小鸡藏在哪里的老狐狸:“只要我一对一,他们谅没有理由出手助你,我这是一样有杀你的机会,这次没有李布衣,杀你,不会难到哪里。”
叶楚甚碎然喝道:“别提李布衣!
他喝这一声的时候,所有静如磐岳的气态,完全变了一变,像一头怒豹。却就在这个时候,钟神秀陡然睁开了眼,发出直逼剑光的厉芒,双手一反,手心向上,喉里“呜”的一声,那瀑布的空然之间,像遇上什么大力所阻似的,竟倒流回穴口去!
第六章飞瀑倒流
瀑布倒流至水泉穴口,突然,又四溅飞泻,在隐约阳光映照下一点点水花,发出七色异彩。一蓬蜻蜒翅膀般喷射向叶楚甚!
这些瀑布水珠玉溅雪飞般千点万滴地喷射过来,武功再高,也元从防御。
叶楚甚也无法防御。
他完全没有防御,却淬然身剑合一,化成一道碧练,”噎”地射人寒潭之中。
刹那问,水珠击空,但犹被一阵怪凤掠卷似的,追在叶楚甚身后。这时藏剑老人和叶梦色已经赶到,看去只见一大蓬雪屑冰珠般的水雾,疾追前面一道碧练。煞是好看。
这好看的景象又何其惊心动魄,只要叶楚甚一旦被水珠洒中。只怕身上立即要多上千百个血洞。
但是好看的景象一闪面没。
叶楚甚已人剑合一,投入寒潭之中。
千百点水珠洒在寒潭上,似投下了千百块石子,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水花,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直至涟淌消失,寒潭水静,叶楚甚却没有再现身。
潭边的钟神秀脸色凝重,注视着潭水,双掌平托,距他九尺之外的飞瀑,降到一半,似给无形的屏障接堵着一般,竟落不下来。愈积愈多,水花滚滚,竟渐浩荡了起来。
———叶楚甚在潭底做什么?
这时飞鸟、枯木。白青衣都已赶到,皆屏息以待。
钟神秀的银发下,白眉上,布满了水珠,也不知是汗,还是水滴?
叶梦色身形一晃,就要掠出,白青衣一把轻搭着她秀肩上,道:“这一对一的场面,未到必要,不好出手,使命兄落人话柄。
叶梦色想了想,终于忍住,肩膀却有点厄硬,白青衣忙缩了手,她不知怎的,心口怦怦地乱跳一阵,他出入风月场中,跟女子何止于勾肩搭背?此际却不知怎地,刚才搭在叶梦色的手也感到凉飕飕地,心里更甜滋滋的,有说不出的好受。
潭里潭边,仍无动静。
钟神秀领土的水珠,却越来越大,流过了眉际,直往他嘴边淌落,而瀑顶上的水,也越积存越多,澎湃不已。
就在此时,“花拉”一声,一道碧练,破潭而出,电射钟神秀。
钟神秀巨喝一声,双手一反,变成手背向上,登时间,那被堵塞着的水花,远比刚才那一喷还激烈千百般的大力,汹涌而来,霎时间已到了叶楚甚的背后。
叶楚甚驭剑投钟神秀,钟神秀双掌平举,准备以内力阻他一阻,而雷霆万钧翻涌而采购怒涛,已紧贴叶楚甚的背后。
就在这时,叶楚甚剑光倏然一折,竟投地向上,一个翻滚,怒涛卷空,继续前涌,变成淹卷向钟神秀自己身上!
钟神秀眼前一花,只觉叶楚甚己然不见,眼前只是漫天水花,心知不妙,这些水力已被逼成了排山摧石之力,非同小可,大喝一声,双掌本蓄力向叶楚甚出于,现集平生之力推向怒卷前来的水花。
钟神秀这双掌柏出,仅把涛势堵了一堵,但小腹下忽飞起一道剑光。
钟神秀只觉腹下一痛,怪叫一声,双掌骤收,怪鸟般冲天而起,“蓬”地撞破水源石穴,在砂石纷坠,水溅涛飞之中消失不见。
叶楚甚一剑得手,在水波未盖下前已疾退七丈,那水花拍在岩石上,发出“嗤嗤”之声,这才倒流向潭水去。
瀑布穴口虽被撞了个大洞,但水流已恢复正常,注入寒潭。
远处传来那听似无力但内息极为深厚的语音:“姓叶的。你等着瞧吧!
叶楚甚花冈石雕铸出来的一般的脸容毫无所动,就像刚才的一场格斗与他无关一般。
众人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拿着剑。
剑未还鞘。剑色森寒。
叶梦色上前一步。道:“你伤了他?”
叶楚甚脸肌闪过一阵切齿的青筋:“可惜没杀了他。
叶梦色咬着下唇,以致地下唇像皑雪映梅,道:“我一定要杀了他。
叶楚甚道:“你放心,一定有机会的,沿路上,他两兄弟一定伺机下手,不会干休的。
藏剑老人干一咳声,道:“你是说,钟石秀也会来?
叶楚甚“刷”地还剑人鞘,道:“我们兄妹和东海钓鳖矾的钟氏兄弟结下梁子,误怠了诸位前辈一些时间,来算个清楚。
飞鸟大师大刺刺地道:“账要紧,你慢慢算,算清清楚楚,不要亏了老本好。
枯木道人忽向白青衣走了一走,他本来与白青衣距离约有丈余,这一步“飘”了出去,几乎就和白青衣鼻尖抵着鼻尖。
枯木道人用他那一双死鸡般的灰眼,盯住白青衣,道:“你骗我?”
白青衣强笑问:“我骗你什么?”
枯木道人道:“你告诉我说,钩鳖矾的不是人。刚才那个,不是人是什么?”
白青衣还未答话,藏剑老人即道:“白兄长没说错。道长误会了。
他慢条斯理地道:“钧鳖矾里有不少高手,但多是残虐之徒。特别是这对钟氏兄弟,做哥哥的双腿皆废,他便逢人都挑断了腿筋,恨不得人人都跟他一般无腿的,你没有看出来吗?钟神秀出手之时,不也没站起来过吗?
枯木道人一震,失声道:“好轻功!因他想起刚才钟神秀中剑后辟水淹破石穴而出之声势,当时没赞,只因以为他双腿健全,而今一想,确可堪赞叹。
飞鸟大师却听得咬牙切齿,甚不直钟神秀之为人,便说:“那也没什么,我肚皮那么大,也有一个人重量啦,我天天提着肚皮窜跳窜跃,不也是轻松自如吗!这可比没有腿的难多了!
枯木的小眼睛横了飞乌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问藏剑老人:“那么,这残废的兄弟呢?
藏剑老人的手始终放在袖于里,答道:“钟石秀么?可就更糟了。似乎很难启口。
枯木道人偏要问下去:“怎么糟法?
藏剑老人呐呐道:“说多糟就有多糟。钟石秀平生最喜,便是女色,他拈花惹草还好——”说到这里,斜睨了白青衣一眼,白青衣装没有见。
“他还不喜欢到风月场所,偏要做那些下三滥勾当,迷好了不少女子,强暴了不少妇人,只要一听说哪里有美丽闺女,他一定前去,千方百计沾辱方休……你说,这种人,算不算是人?”
枯木道人退了一步,走到藏剑老人身前,两人站在一起,他的光头才及藏剑老人胸前交叉的袖时,但大肚子却突了出来,几乎顶及藏剑老人腹部,碌着大眼睛,问:“我也有一句话要问问你。”
藏剑老人觉得他形状甚怪,忍笑道:“问!
飞鸟大师偏着头看他,又歪着头再端详他,然后才道:“你一天到晚把手放在袖子里,是不是这样才表示你是名符其实的藏剑老人?
藏剑老人没料着有这一问,怔了怔还未答话,飞鸟大师又道:“要是叫做藏剑老人就一定要在袖里藏着剑,那么,叫挂剑老人的得到处缩着一口钉子,走到哪里,就把钉嵌在那里,就可以一天到晚挂个不停了……”他越说越自觉有理,所以便口沫横飞的说下去:“那么叫赠剑老人的,就得出们带上十六八把剑,逢人就赠,那就名符其实了。至于叫折剑老人,当然是拿着把断了的剑……”说到达里,想到自己,便接下去道:“像我,叫做飞鸟,为了要名实相符,就得用手里拿着一个鸟笼,时常打开门儿让鸟飞去才行了……”说罢,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这次到白青衣为藏剑老人说话了:“大师其实不必带鸟。已经名正言顺了。
飞鸟大师眼神一亮道:“哦?是我的轻功?”
白青衣还未答道,那枯木已冷冷地道:“不,是你的肚子。
白青衣笑接道:“已经名符其实,够‘肥了’。
飞鸟大师气得圆眼睁更圆,指着枯木道人道:“他的名字更取得人木三分,你可知道‘枯木’是什么?
枯木知他不会有好话,却仍忍不住问:“是什么?”
飞鸟正等他这么一问,摇头摆脑地道:“寿木也。寿木也。寿木者,棺材板也!
白青衣忙劝解道:“算了,算了,不要骂了。
飞鸟大师指着他道:“你也实至名归,白衣者,戏子也,你是穿着孝的戏子花旦,白青衣也。
白青衣登时啼笑皆非,但他双亲早已逝世,也不去和这呆和尚计较,便道:“说的也是道理,我倒没想到呢。
忽见叶梦色白着脸在那里,叶楚甚却是脸色铁青,便道:“怎么了?不能手刃大仇憋着气么?”
叶楚甚沉声道:“若不是重责在身,我真想退出行程,非杀这老匹夫不甘心。
白青衣目光一闪,笑道:“你几时退出?我们还是你招来的呢。再说,叶兄也知道钟氏兄弟决不于休,只怕跟踪我们的人,在前站就忍不往出手了,等他们来自投罗网,岂不省事得多了?”
叶楚甚转头,坚定的眼神厉芒一闪:“跟踪?”
白青衣道:“是。从下大乾山开始,便有而入,一直跟到此处。
飞鸟大师搔搔光头,没料他头发虽无,头皮却有根多,皮肤似雪片一般纷纷落了下来,飞鸟大师不大好意思,忙道:“一路上灰尘真多。又问:“那跟踪的人不是已经骑马突袭了吗?怎么……”白青衣笑道:“那十二骑的突击我倒没察觉,真正在跟踪者,却还没有出手。
叶楚甚沉声道:“我在等他们出手。”
藏剑老人忽道:“他们会出手的,只不过,只怕不是向你出手。
叶楚甚问望藏剑老人:“哦?”
藏剑老人脸上有一丝很复杂的神色,却哑声说:“他们出手的对象是我。
众人在等他说下去,藏剑老人道:“江湖中人都不免结下仇,每个江湖人都等着算人的账或被人算账。
白青衣道:“好,就让账越早算清楚越好。
藏剑老人道:“就看在哪里算。”
叶楚甚道:“前面十八里,就是元江府。”
飞鸟大师喜道:“好,就在那里算!叶楚甚道:“闹市格斗,殃及无辜,除非对方施袭,否则应当避免。
飞鸟大师又搔搔头皮,双肩衣衫早已落后的铺了一层白屑,他抓搔几下头皮,便想搔出了灵感似的道:“在客栈好了,打个唏哩哗啦的,最过瘾的了。”
白青衣摇首道:“打的人是过足了瘾,开店的人可就惨了。要是赢的是无赖,店家性命难保,损失更甭提了。要是侠士得胜,扬长而去。开店的又如何收拾?如果是好汉,肯自下银子,虽不致血本无归,但修桌买碗碟的功夫,可是白忙了,万一见了血死人,谁还敢上他的店子?如果双方都是恶霸,借地火并,可苦了开店的。早知如此。真不如开擂台好过了。
白青衣又道:“所以,能不在客店饭堂里动手,就尽量避免才是。
飞鸟大师遭:“左又不是,右又不是,这又不行,那又不行。到底在哪里动手才可以!
叶梦色忽道:“我有一个地方。”
飞鸟喜问:“哪里?”
叶梦色道:“衙门。
众人都怔了一怔,白青衣道:“衙门……这不大好吧?”
飞鸟也在咕哦:“哪个地方不去,偏选这邪门所在……”叶梦色盈盈抿嘴。但没有笑,只说:“元江府的衙门,跟别处有点不一样。
藏剑老人间:“什么不一样?”
他本来是个多话的。但不知怎的人,人人跟叶梦色在一起,因见她脸色苍白中姣好,又艳采里微带受思,都想逗她多说话,说连飞鸟和尚也有逗她多笑一笑的心意。
时楚甚接他妹妹的话答:“元江府的衙门.衙门大老爷姓李,叫岳移,人在背地里称‘李鳄鱼’.又叫‘活剥皮’.我自己在7年前就亲闻过他判一桩案事:一个穷孩子,在路上捡一个姓奢的富家孩子丢下的包子,富家少爷忽然不高兴,叫家丁扭他上衙门.李鳄鱼把他关到现在,还没有放出来;同样那姓奢的富家少爷,企图沾污一良家妇女,其夫发现,叫了起来,给村民扭送到衙门,结果农民全给撵了出来,富家少爷在李鳄鱼那儿好吃好住的被‘保护’了三天,才施施然的出来。出来还不到两天,那对夫妇就失了踪,谁也再没见过他俩———”白青衣却截道:“好地方!”
枯木道人:“这样的地方,不顺便去同一场,在自为人了!
藏剑老人道:“听来这地方的衙门跟别处衙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飞鸟忽抢身过来,又是逼近得肚子挺着叶楚甚身子问:‘“我要问你一件事。”
叶楚甚赶快道:“请说。”
飞鸟大师眼睛里闪动着怒火,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道:“富家子和鳄鱼在哪里?”
第七章富家子和鳄鱼
叶氏兄妹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们的任务是先破黑道天欲宫之五遁阵,再代表白道刀柄会与对方在飞来峰交手。至于铲除袭击者是顺带的事儿.自然不能主动去惹事生非。
但是他们一行六人还是选了元江衙府,借宿一晚。
李鳄鱼恰好往“花细馆”享受去了,六侠找不到他,至于衙里的人,见着这六个人,一切威风都不见了。
这六个人要“借宿”,这些衙役捕快们又有什么办法?只好穴道被封动不得也吃不得的挨冻受冷,也尝尝被关在地牢里的滋味。
倒是日后无江府的人们谈起,这一夜居然没听到府里严刑掠拷的令人鼻酸的惨号之声,宁静了一夜,直到早上才传来巨响怪声,蔚为奇事一件。
要不是白青衣、枯木道人等拦着飞鸟大师,令人毛骨耸然的惨叫声一样会传出来——不过却是发自这干平日拷刑无辜百性惯了的衙差口中。
用过晚膳之后———晚膳是白青衣买回来的,飞鸟大师那份要特加一斤肥肉和两斤烧酒———六人在刑室对着种种折磨人的刑具,不由得气愤填膺。
白青衣感叹:“偏偏有那种刑具,不是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着受苦,求死不得,真是一一一”他这句话触起飞鸟大师童心大发,把衙役们一个个都上了刑具。枯木道人开始不怎么,后来也动了好玩之心,两人把这些平时虐待人习惯了的官爷们关了起来,虽无真个动刑,但早已吓得他们脸青唇白,尿流屎滚,喊爹叫娘,求饶不迭。
白青衣道:“各位既然怕苦怕痛,他日对人动刑的时候。无妨多想一想,若加在自己身———一”忽然住了口。
飞鸟大师问:“什么事?”
白青衣道:“有人回来了。
飞鸟大师嘿声道:“回来一个,多玩一个。”衙门里当然有差役来回,但一踏进府门,即给六侠点倒,连半声未哼就软得像条虫。
藏剑老人道:“只怕这次回来的不同。”
白青衣笑笑道:“正是。”
叶楚甚很快地掠了出去,片刻即回,隐约可看出他挺伟的浓眉下一双眼睛微带着奋悦。
“回来的正是鳄鱼和富家子。
县大爷李岳移和姓奢的富家子,喝饱吃醉,还未尽兴,要回衙内揪两个答允牺牲色相以救在牢亲人的民女来享乐,两人哼着淫猥的调儿坐在轿里,一摇三摆的晃回衙府。
护卫这两顶轿子的差役和保镖,正在诧异衙府怎么灯色昏暗,连戍守的班房也不在的当儿.忽然一阵急风,把他们手上写着“县衙”、“奢府”的灯笼一齐刮熄。
保镖和衙役马上觉得不妙,但衣袂四起,黑暗中几员大鸟般的人影,起伏问已尽点倒了他们。
“霍”地帝儿被掀起,一人间:“县太爷?”
李鳄鱼忙道:“不是。
那人道:“那就是了。
李鳄鱼叫道:“打劫埃
另一个光头的用大眼瞪了他一眼:“你再叫!
李鳄鱼登时噤住了口。富家子却吓得此时才叫得出声音。一开口就是:“妈呀!
白青衣一手掩住他的口,问:“你姓奢?”
那公子哥儿胖得像一只猪一般,而且还是特大号良种肥猪。可是这只肥猪早已吓得像一团渗了水的泥团一般粘在轿里。只会点头,就算是不掩住他的口,只怕他也叫不出来了。
白青衣笑笑,问:“你就是那个强占民女,陷人入狱的奢豪桃奢公子吧?”说着放开了手。
胖公子在喉头呜咽了半声:“救命。早已眼泪鼻涕齐流,哭得一发不能收。
白青衣皱眉低道:“别哭。
富家子拼命想止住哭,但越怕越哭,越哭又越害怕,身达达达地抖着,就像刚射出箭矢音弦放松弛了,还弹动不已一般。
白青衣还想说话,忽听闷哼一声,他疾回首;就看见叶楚甚中了一剑。
叶楚甚和飞鸟大师是在县太爷李鳄鱼的轿子前,没料李鳄鱼也大非庸手,修然出剑,剑穿轿布,叶楚甚及闪,剑中肩膊,同时出剑,剑刺中李鳄鱼握剑手腕,李鳄鱼那一剑便刺不下去,剑也呛然落地。但叶楚甚已然负了伤。
飞鸟大师大怒,一把就将李鳄鱼揪出轿来,他这一手抓的恰是李鳄鱼后颈要害,孪鳄鱼登时挣扎不得,藏剑老人一个箭步抢近。单足连踢,对了李鳄鱼身上七处要穴,道:“大意不得。
叶梦色赶了过去,看见叶楚甚盾膊淌血,问:“哥哥,伤得重吗?”
叶楚甚双眼在黑暗中如狼一般炯炯而视,淡淡地道:“不碍事。
飞鸟大师歉然道:“对不起。顾着玩。大意给伤了;真是。说着大力一拍肚皮。
簿剑老人看看黔沉的夜色,道:“这是街口,把他们抓进去再说。众人应了一声,把一众卫士、保镖、差役及李鳄鱼和姓奢的富家子都往衙里移。
独藏剑老人仍在夜色里,不知怎的,心中一阵子发毛,觉得在黑暗中偏偏仿佛有什么似的,在窥伺着他们。
他一面随众人退回衙里,一面扫视四周,但周围黑忽忽的,什么也没有出来,他边走边回头看,修然止步才差一点没撞在阶前另个人的身上。
藏剑老人霍然回首。原来站在阶上的是白青衣。
白青衣挑起一盏白灯笼,光空中,他的脸色更白。衣色更青。
白青衣也是日注前方黯处贿咤地道:“谷兄,你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只有我们……”藏剑老人点了点头,他袖子里忽然紧崩了起来,连袖子和衣榴都拉紧了。
飞鸟大师等人把富家子、恶县官及一众手下,全赶到刑室里,上了刑具,封了穴道,等到白青衣和藏剑也下来的时候,叶梦色道:“我们该商议一下后日攻打五遁阵的事了。
叶楚甚肩头挨了一剑,可是对他而言,只不过像岩石给凿了钉了一下,没什么损伤。
飞鸟大师道:“不必商量了,我打第一阵‘金阵’,枯木打第二阵‘木阵’.最好不过了。王蛋交给我,他要农叉乌!
藏剑老人道:“那么。‘火阵’留给我吧.我跟年不饶本就有点账要算清楚。
白青衣笑道:“那我只好挑上下知名不知姓的‘水阵’了。
叶楚甚道:“那我们两兄妹打最后一阵:面临大事,这般洒脱的商量法,方才痛快!这般分派,才算过瘾!说着又哈哈地大笑数声。
枯木道人横了他一眼,道:“故作豪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飞鸟大师正在豪气大发之际,高兴上头,没听清楚,只闻枯木在低声说话,不知他说些什么,便道:“说话像蚊叫一样。
枯木气道:“只有聋子才没听到。
飞鸟怪眼一翻道:“没听到又怎样?我还不愿意听哩。
枯木气不过,故意道:“我那句话十分重要。”他最不容欢人家藐他说的话。
飞鸟却仍洋洋不理:“你说的话,有什么重要可言!
枯木道:“我……我那句话,是跟你有关的。
飞鸟这下兴趣可就来了:“什么话?”
这次到枯木受理不理的道:“你要听么?”
枯本好整以暇的道:“我那句话嘛……现在又不很想说了。
飞鸟的人们是越听不到的东西越要听,“你说不说!
枯木扬了半晌,才道:“那句话是……我给忘了。
飞鸟气得几乎要捶胸捏背,枯木又道:“待我想起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枯木赌气道:“是么:那真是可惜了……我那句话,内容虽忘记了,但隐约记得是说你的为人的……”飞鸟忍不往又瞪大无邪的双眼,趋过身去倾聆,叶梦色听在耳里又看在眼里,忍不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飞鸟和枯木二人不觉脸上都一红。谅在这时,上面传来“卜”,的轻微响声。
藏剑老人忽道:“有老鼠。
白青衣道:“不只一只。
藏剑老人道:“让我们来赶老鼠吧。”说罢一闪身,已掠上石阶,忽觉得前人影一闪,白青衣已推门上去。
刑室是在地窑,声音听来是在上面的戍室。白青衣、藏剑老人一先一后,闪了出去,却见这通住衙堂和监牢的戍室并没有人。
白青衣和藏剑老人迅速测览了全室一眼,白青衣指了指石室门栓。
门栓已开开,门露出一条缝。
声音显然就是在门栓被柔力震开时,碰撞到铁门而发出来的。
白青衣和藏剑老人互点了点头,一先一后,闪出门缝,这道门一路通向衙堂。
一路上,两人都不徐不疾的走着,黑暗里捎悄的。眼看就要到衙堂,摹然之间,白青衣忽觉背后一阵寒意,好似一块冰条刺入腰脊间般,直寒人心里。
白青衣霍然回首。
黑暗中只有黑突突的木牌,隐约有“肃静”、“回避”等字眼。
这时藏剑老人已穿出衙堂。
藏剑老人和白青衣掠进刑室之后,监牢方的大门上,忽又传来“啪”的一声响,枯木道:“老鼠好像越来越多了。
飞鸟飞身而起。抛下一句活:“我去抓老鼠。
枯木叹了一口气,也紧蹑掠出,道:“我看鸟怎么抓鼠。
刑室只剩下叶氏兄妹。
室内灯光昏沉,投在墙上,把套上刑具的一众差役与李鳄鱼、富家子等的影子变得臃肿长大,浮动不已,觉似被异物镇锁着的妖魔一般。
叶梦色脸色已徽激发白,皓齿轻咬下唇,唇白一片,显得凄楚。
叶楚甚冷哼道:“看来今晚来的老鼠不少。
叶梦色道:“来得再多,也只是老鼠。”
忽然之间,“乒”地一声,刑室通风气离地丈余高的一角铁窗。一条铁枝弹跳仆掉落地,发出在极其寂静的石室里锵然巨响。
这一声响的时候。飞鸟和枯木,已掠到监牢的大铁门前。
大铁门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里只犯人受审前的一处小拘禁牢,犯人当然极为少数,也不像大牢那么卑醒,可是一股任何监牢里都有的味道,还是令飞乌、枯木皱起了眉头,心里不约而同想起:自己要是失去了自由,真不知怎么过才好。
两人心中同时都有了决意:要是如此,不如死了的好。两人心意虽是完全一样,但也不敢开牢放人,因为牢垦当然有无辜良民。但也有犯罪的恶人,一旦放错了.殆祸可不更大?
正在此时,飞鸟和枯木都听到刑室那清脆的一声响。由于夜寂,乍听来两人都微微一震。
但是他们也同时听到另有两人一震的微响。
突如其来的声音刺激听觉,使身体微微一颤的声音,究竟有多大,谁也不知道,但枯本和飞鸟同时都听到了。
枯木和飞鸟听到即刻霍然回身,而躲藏着的两人,也在同一刹间了解到对手已然听见,“哩哩”两声,两条人影宛似电影星飞,急驰而出。
飞鸟大喝:“不要跑。
枯木没吭一声。已然掠起追去。
那两道人影何其之快,霎时间已掠出了窄巷,直射了出去。
外面是围墙。
凡是监狱的围墙,都十分高大,墙上布满了尖刺铁枝,这小小牢狱也不例外。
但“突”地一声,一件事物更快,像一根本性子一般钉在围墙上。
这木柴一般的人来得是如许之快,使得这两个几乎撞了上去,只见这木头一般的道人眼球灰白,皮肉不动,拦在前面。
两人中一人堪收足。急止去势,陡然站定。跟枯木道人几乎站在同一墙头上的同一块砖上。宛似要往墙外飞去。
另一人本一鼓作气啪地上掠的,一见墙上有效,身形骤沉,返回地上,正欲在别的方向掠去,忽听身后一人呼着大气道:“你别上去了,我肚子大,我肚子大,不喜欢跳跳蹦助,我们就在地面上玩玩如何?”
这人长叹一声,盘膝端坐;手心向上,缓缓回转,就看见正在挥汗的飞鸟大师。
第八章藏剑与埋剑
藏剑老人与白青衣走到衙堂,但见气象森森,两旁木架摆着上堂用的棍子,宫座后绣白额虎图,白青衣道:“这倒像李鳄鱼。
只见白额虎上悬“公正廉明”四个大字,正梁还挂有“明镜高悬”四字,白青衣看了摇摇头。
藏剑老人道:“司马拳,我已嗅着你的味道了,出来吧。”堂上仍悄没声息地。
白青衣取出火折子、点亮了四角烛台,道:“既然是司马先生到了,公孙蓬公孙兄也想必来了吧?”
烛还渐渐明亮,将黑暗的轮廓勾勒了出来,只见一块刻着“威武”的木牌后,一人冷冷地道:“白兄,这司马先生跟我有些过节。你最好不要插手。’白青衣退过一边,微笑而立,暗底里却是替藏剑老人掠常那人也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来,走的姿势缓慢而奇特,仿佛脚步不大灵便,这人在烛台下一照,竟然十分高大,连高瘦的藏剑老人仅及他胸部。而袍子又十分之长,直没及足背,看去只有一个小小的头;其余全是玄色长袍。脖子上挂子一流星锤,往两臂边垂落,兀自晃去。
可是白青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一颗头颅,竟流露出那么强烈的恨意和狠色。
只听司马拳道:“谷藏剑,没想到咱们迟就迟到了五年。”
司马拳又阴阴一笑道:“是么?可惜何埋剑却已先走一步了。
藏剑老人脸色煞然大变。
白青衣即道:“哦?司马先生和谷兄是初见么?如此则不如仇从何来,好教晚生不解。
他在此时此际问这句话,是图把藏剑老人激起来的情绪先压一压,缓一缓,因为他看得出来,司马拳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尤其他悬挂在头上的一对流星锤,布满尖刺,尖刺在烛火映照之下。闪着蓝茫茫的刺目异光。
司马拳道:“白兄想知道么?”
白青衣忙道:“愿闻其详。
司马拳道:“白兄也许不知道,五年前,兄弟我也会是黑道‘天欲宫’的人。
藏剑老人冷冷地道:“难道现在就是白道上的汉子么?”司马拳道:“这个黑道么?兄弟我早已摸懂混熟了,也不想改道而行,何况,我虽然因五年前之失被革离天欲宫,但为求稻粱谋、舒服享受,还是习惯用这一双流星锤在官道上讨个强盗饭吃,这一来嘛。可黑得入骨了.涂石灰也染不白了。
藏剑老人造:“五年前,你也一样打家动舍!
司马拳牵动嘴角,单是笑容,但眼中狠意更甚:“五年前的事。兄弟我是替天欲宫做事,可以说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五年前的事,司马拳清楚记得是发生在大熊岭附近。那时,天欲宫得悉:“铜雀”、“太阿”两柄稀世宝剑,落在一对夫妻手上。
这对年轻夫妻,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男的是铁城山的名剑客哥舒未明,女的是石虎山庄主掌上明珠施稍夜,这两人本就养尊处优,年少得志,偏主新婚之后,有了闯荡江湖的雄心,又不许他们家里的人派人相护。
他们出道之后,倒是作了好几件侠义的事,声名鹊起,而且有日旷掉洱海,适逢地形上的变动。竟冒起了一座小山丘。正可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他们到了岛上。无意中得到了“铜雀”、“太阿“这一对名软宝剑。
哥舒未明和施稍夜运气虽好。但江湖经验不够,得到这一对宝剑之后,不懂得收敛之道,大事张扬,结果,惹起天欲宫起夺宝之念,命司马拳和公孙谨行事。
司马和公孙,一上来就以“一化为二,二合为一”的奇招重创哥舒未明,剩下的施稍夜苦战之下,也给二人所伤,惟夫妻二人,也逃了出来。遇上了藏剑老人谷风晚与埋剑老叟何可河。
司马拳和公孙谨很快就追过来,却被埋剑老臾何可河拦路截住,二人合击何可河,再用“二合为一,二化为二”之法,杀了何可河,但是在埋剑老叟猛力反击之下,司马和公孙二人,也负伤不轻。
他们带伤前寻,才发现哥舒未明和施稍夜这对夫妻已经身亡,但“太阿”、“铜雀”二剑不翼而飞.由于何埋剑濒死前仍呼着藏剑老人的名字。司马和公孙都可以肯定这一对宝剑是给谷风晚取去。
可是两人却寻不着藏剑老人。
因为这件夺剑之事失手,天欲宫主大怒,各在司马和公孙二人身上印了一掌,逐出宫门,以后二人每逢阴雨天时,必体内如虫行蚁走,痛不欲生,偏又无法治疗,苦痛万状,想来都是藏剑老人所赐,对他更是咬牙切齿,恨到入骨。
只是两人费尽心机,都找不到藏剑老人。这次见藏剑老人重出江湖,便不理有其他高乎在场,一路跟踪过来,要伏杀藏剑老人。
不料还未动手,仍是叫人发觉了。
司马拳想到这里,恨得牙痒痒。道:“五年后的今天,我想跟谷兄讨回一件东西,想谷兄会物归原主吧。”说罢嘿嘿一笑。
藏剑老人脸色冷沉,道:“那是你的东西么?哥舒未明夫妻也死得太冤了。
司马拳“哦”了一声,剔起一边眉毛道:“那谷兄是承认两把宝剑在你手上了?”他冷笑一声又道:“哥舒未明、施稍夜这对夫妻是死不瞑目.只怕,睁开的眼睛是瞪着谷兄面不是在下吧?”
藏剑老人瘦骨鳞鳞的脸上抽搐了一下,怒道:“胡说——”司马拳又嘿嘿一笑:“以前的事,不提也可以,不过,东西可是大家的,谷兄独占,可不大说得过去吧——”藏剑老人喝道:“住口。
司马拳阴阴一笑:“自己做了,却不给人说。”
藏剑老人的双袖里忽然崩直了起来,他的思潮奔回了五年前的大熊岭森林里……他和埋剑老人听说近日有一对宝剑出世,两人虽是对剑如痴如迷,但却一直没有拥有过稀世的宝剑,所以闻风赶到大熊岭,想碰碰运气。
这日.却在山道上碰到一对夫妻。
两人十分年轻。长相也都清秀,但遍身浴血,向他们俩求助。
藏剑老人和埋剑老臾那时都不知道这对小夫妻就是近日崛起武林的“龙凤双剑侠”哥舒未明和施稍夜。
施稍夜伤得已腰不能直,全仗哥舒来明扶她,但她的精神,却要比她丈夫好一些,勉强说出“……有人要……追杀……我们……要拿……这……”说着递上了一对小剑。
藏剑和埋剑只一眼就看出了是一对好剑,埋剑老受问:“谁下的手?
施稍夜呻吟般地答:“天欲宫……司马拳……和公孙……谨两人一听,便知来者不易惹,埋剑老叟向藏剑老人疾道:“你去把他们扶进林子里隐藏起来,再来帮我,司马公孙,幽州双枭,不易对付。
藏剑老人道:“让我先挡着,你……”
埋剑老望不耐烦地道:“让我来。
藏剑老人道:“一齐出手不好么?”
埋剑老臾向受伤的两人一指:“天欲宫人多,这两人又受了伤,手中又有敌人垂涎之物,先藏匿起来,无后顾之虞,再过来吧,就算司马公孙联手,一二百招之内未必杀得了我,放心吧!
于是埋剑老望抽出了剑,拦在大路,藏剑老人却带着那双垂危的夫妻进了森林。
进了森林,踉跄蹒跚的奔了一段路程,藏剑老人扔下金创药,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施稍夜道:“要是敌人追来了,我们怎么办?……”眼中流露出哀求之色。
藏剑老人觉得对方未免自私了一些,使道:“拔剑相抗啊!
岂料哥舒未明和施稍夜真的依言拔出了剑,喘息着紧张地戒备着,这两把剑一拔出来,精光湛潋,在哥舒未明手上那把,直似握着透明的水棒一般,在施稍夜手上那把,则像火焰一般,闪烁不已。
藏剑老人是剑术人家;一见这两把剑,便知道是名震江湖,剑中龙凤:“铜雀与太阿”,不禁贪心陡生。心道:反正两人也是自己和何埋剑救的;而且又不知道自己姓名,这里无人,不如占为己有,一走了之。也无人知晓。
心里意念已定,使道:“这两柄剑,既有人夺;拿着不安全,不如先交给我保管吧。”
谁知哥舒未明却叫道:“不要给他,他想夺剑!
藏剑老人武功虽高,但多行侠义,绝少做伤天害理之事,而今动念要夺剑,心里不禁一阵狂跳。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哥舒未明这么一说。更激起了他老羞成怒,心忖:好哇,我们兄弟冒死相救,你们赠剑报答我们,也天经地义之至,却来辱我!
当下将心一横,反正给人当是贼,不如就当强盗,于是动手却抢。哥舒未明和施稍们重伤之下,哪里是他的对手?死护着双剑。不让人夺。
大阿、铜雀二剑气,一热一家,交配运用,威力更强,藏剑老人本不想伤害两人性命,但不慎而为之所伤,一只左手被削了四指,藏剑老人痛人心脾,又羞又怒,更急于接应何埋剑,于是下了重手,在施稍夜背上打了一掌,在哥舒未明右肋扎了一剑。
哥舒未明和施稍夜本来伤势颇重,加上这一下,两人都送了性命。
簿剑老人杀了龙凤双剑侠,心中大悔,跪了下来,他生平极少行恶,为夺人物而杀人,更是首回,手上痛,心里悔,一时怔在那里。
这时树林里忽然转出一人,手里执着一根竹竿,竿上挂着面白布,写着几个人字,藏剑老人当时心乱。也没留心细看。
那人看到这种情景,“哦”了一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藏剑老人怒道:“杀人,没见过么?”话一出口,深觉后悔,不禁再起杀心,要将这人杀了灭口以免泄露出去,不但自己在江湖上名声大降,叫江湖上好汉耻笑,而且,石虎山和铁城山的高手定不肯放过自己,加上自己夺得宝剑的事若张扬出去,只怕难再有寝食之安。
故此,藏剑老人顿起杀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目击证人也一并杀了。
那人看看现场,目光落在死者两把宝剑道,摇头叹息道:“想阁下必是为夺剑杀人吧。
实在是宝物害人。”
藏剑老人大喝一声。淬然出剑。
那人突然抽出竹竿,“嚎”地后发先至,刺穿藏剑老人掌心。
藏剑老人痛极而剑脱手。随地而汗浑下。
这时他才瞥见那人长竿的白布上。写着“布衣神相”四字。
那人缓缓收回了竹竿,叹道:“你杀人夺宝,本来该死;不过。瞧你刚才神色,也大有悔意,旦跪地为仟,本告诫你几句算了,不料恶性未改,仍向我出手,如果我不会武功,岂不在死城里又添一冤鬼了?”
他长叹又道:“现在你双手俱废。得到这双宝剑。又有何用?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
以一只手抱起哥舒未明与施稍夜二人。道:“我找个地方葬了他们。你好自为之吧。
李布衣缓缓走出了林子,留下藏剑老人惊惧莫名。后来他还是取了太阿、铜雀双剑,本想把剑交给埋剑老叟,但这一再延误,当他赶到原地的时候,只看见了埋剑老臾何可河的尸体……这五年来,藏剑老人谷风晚便在遗恨中渡过,他双手已废,用脚为埋剑老望扫墓,他总是深心觉得,如不是他动了贪念,就不会杀了“龙凤双剑侠”.也不会救援迟了,害了埋剑老叟一条性命。
司马拳可不知道那么多。他只知道太阿、铜雀两剑。乃是藏剑老人所夺,惟有再抢回来,才可以重归天欲宫,教官主解去种在他们身上的重手法禁制。
他冷哼道:“谷风晚,你只用交出双剑,我也不难为你,马上就走。
藏剑老人道:“你只要交出了一样东西,我把双剑给你也无妨。司马拳间:“什么东西?”
藏剑老人道:“你的狗命。
一说完了这句活,藏剑老人修地一躬背,微缩身,人已经弹了出去,比箭还快扑向司马拳!
第九章一分为二、二合为一
司马拳远比藏剑老人高大,所以藏剑老人疾射过去的姿势是稍微向上的。
可是就在藏剑老人身形甫动之际,司马拳已抓起一双流星锤。
流垦锤呼呼地舞动起来,厉风如钢锯轧在耳中,也把藏剑老人封出流星锤范围之外。。
藏剑老人为流星锤所逼,无法靠近,亦根本无从出手。
流星锤在旋动中央然化作攻陆,藏剑老人仗着诡异侈忽的步法,数度闪过。正要趁飞锤攻击的罅缝间攻入,但另一枚流星锤又立时招破绽封锁。
八十招之内。藏剑老人陷于挨打的场面。
八十招一过,司马拳袖中一弹,噗噗两声,飞出两点蓝火。
藏剑老人以为对方施放暗器,忙长吸一口气,冲天而起。
蓝火却飞向流星锤。
“霍、霍”二声,流星锤给蓝火一烫,立即变成了火球,熊熊地烧了起来。
藏剑老人正图居高临下,发动攻击,火流星已横扫上来,几乎把他的僵脊扫断。
藏剑老人员勉强避得开去,但衣衫已着火。
却就在这时,“叮”地一声,藏剑老人双手自初中陡然抽出!
他双手已多了一白一红两柄小剑,味味二声,如断毛发,已切断了火流星的两条铁练。
“呼、呼”二声,一颗断练流星,直飞出去,打得直陷入石墙之中,另一颗则碎木棂而飞了出去。
藏剑老人在这刹那问逼了进去,身形掠起,双剑顿收,看来正要向司马拳上身刺去!
这下电掣星驰,淬然之间,司马拳长袍下摆裂开。一人滚了出来,手持双飞又,插戳藏剑老人胸腹之间。
这下变起淬然,但是藏剑老人的剑势也在瞬霎之间,全然更易。
他的剑转而向下,“噗噗”刺入了那人的背肋之中。
太阿、铜雀两剑碎金断玉,一刺入人身体内,即绞碎了对方生机,故此那人飞叉虽已在藏剑老人身上划了两道血痕。但已无力再刺人一分,登时毙命。
司马拳这时大喝一声,双手己抓住藏剑老人双手,用力一托;暄一下,藏剑老人就算双臂不折,手中剑也得被震脱。
但是藏剑老人双剑仍在乎中。
司马拳一再失手,心中大惊,一曾之下,只见藏剑老人双手齐腕而断,而那一对宝剑已嵌镶在臂肉之中,非把双手斩断,否则谁也夺不过来。
他只不过一怔之间,藏剑老人双腿已向他连环踢出。
一取下阴,一取咽喉。
司马拳当机立断,凌空一个翻身,掠上横匾。
他掠上的同时,忽见青衣一闪,竟在自己身后。
司马拳片刻不停,足下一点,穿根而出,脚未落地,忽又见青衣一闪,白青衣已在他立足之前。
司马拳怪叫一声,凌空一个翻身,居然一掠而出丈高围墙。
就在他要落地之前。他又见到了一个人。
白青衣。
这一下使得他几乎要从空中直摔下来,但居然还能把摔势改为双拳飞擂而下。
不过当他双拳击出之时,白青衣又不见了。
“砰”地一声,他的后脑被一物击中,当他落地之时,碎裂的头壳在撞地时一扭,连头骨都折断了。
他不知道打碎他的骨头的是他刚才脱练飞出的一枚流星锤。
白青衣淡淡地道:“你说过要一对一,我就不出手,你既以二敌一又使诈,就莫怪我出手不容情。
当白青衣回到衙堂的时候,藏剑老人才刚刚把身上的火焰弄熄。但身上也烧得的一片、焦一片,很是狼狈。
地上倒着一人,手持双叉,五短身材,倒是死不闭目。
白青衣笑道:“谷兄,你怎么知道长袍底下还有公孙谨?
藏剑老人道:“我从未见过司马,公孙,也不知道是一对矮子,但是,我见过我生死之交何埋剑的尸体。”
白青衣不明白:“哦?”
藏剑老人道:“何埋剑是力抗他们二人而死。他死的时候,剑斜向上,而胸腹和背户都为二种不同的利器所伤,我验过伤口,在胸腹着的武器是飞叉,在背户的伤口是流星锤所至。”
他顿了顿。似想到埋剑老人的尸体,便不由起了一阵难过:“以这种情形,何埋剑的剑势上取,敌人必定很高大,但胸腹又为人所袭。以何埋剑剑法之精密,没理由为攻人上盘就把自己中盘卖给别人的。而且,依伤势推理,他是同时挨上下合击而亡的,这样的情形,除非是何埋剑根本不知道对方有两个人,才会遭了毒手,但这又似乎不可能,除非……”他接下去道:“所以,当我一看见司马拳的长袍,心里便防着了,加上司马、公孙以‘一分为二,二合为一’的怪异武功闻名于世。顾名思义,心里已明了七八分。”
白青衣笑道:“难怪江湖上有曰:用脑胜于用手,用心胜于用口。
藏剑老人看着与头臂已合而为一的一对宝剑,道:“但若果没有这一对剑。我未必能破司马拳的火流星。”
白青衣道:“真是一对好剑。
藏剑老人道:“但如果不是白兄,只怕我也难免伤在司马拳手下。
白青衣微微一笑。但是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藏剑老人一双宝剑的反映里。正有一对森寒的眼睛,映在剑上。
这对森冷的眼睛。是从横匾“明镜高悬”上看下来的。
刚才白青衣在匾上把司马拳追逼了下来,他也没有注意到横匾的阴影里、正匿藏着这一对豺狼般的眼睛。
刑室里“当”地一声,滚下了一根铁枝,叶楚甚握剑愕的手,紧了一紧。’叶梦色向铁窗看去,静寂寂地,再也没半点声息,却有一般无形的寒意,似在地下升起,无声无息的掩上心头。
叶梦色道:“哥……”
叶楚甚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说着穿窗而去。
叶梦色急道:“我也……”但叶楚甚已穿了出窗,全无产息。
又隔了一阵。叶梦色完全听不到什么声息,倒是衙堂、牢房处似隐约传来呼喝格斗之声。
叶梦色忐忑不安的走动着,不小心当嘟一声踢倒了一副铁枷,这铁枷连着一张铁椅,铁椅上有千百枚尖晃晃的利刺,刺尖上都锈了一大片,椅下椅背,都有斑剥的一滩一滩的褐色。
叶梦色想到这些褐色敢情都是一些含冤莫白被拷迟打至不成人形的犯人,累积起来的血污,以致抹也抹不去,洗也洗不掉,心里就有一阵莫名的惊恐。
她盼望叶楚甚、白青衣、飞鸟、枯木、藏剑老人能快快回来。
就在这时,寂静已汲的石室里忽然有哭声响。
叶梦色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但声音又响起了第二次——叶梦色几乎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手完全冰冷也。
一一那是嗤笑声!
而在刑室里所有的差役等,全都被封了穴道,当然也封了哑穴,又怎能发出声音来。
———究竟谁在后面?
叶梦色几乎没有勇气回过头去。但为了知道是谁发出那一声森寒的冷笑,她必须要回头。
飞鸟大师觉得钟神秀不仅在回头,而且也在回眸,他觉得这老头儿很好玩,而且很好笑。
所以他问:“钟老头,怎么你没有脚,却能跑得那么快?”
钟神秀冷冷地道:“在你有一双腿,连跑也不会。
飞鸟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又问:“老头儿.怎么看去你弟弟比你更老?”
他指的是在围墙上与枯木道人对峙的那人,钟神秀没好气地道:“谁说他是我弟弟?”
飞鸟搔着头皮道:“哦?你还有哥哥么?”
钟神秀冷笑道:“他是我们东海钓鱼矾唯一被邀在天欲宫任分舵主之高职的‘黑白无常’应未迟。
飞鸟大师更觉有趣。道:“’黑白无常’么?那是两个人了?还有一个呢?
钟神秀打从鼻子冷哼一声,道:“有应兄在,‘黑白无常’都让他一人给当了。”
飞鸟大师对那“黑白无常”更是好奇,偏头去望,一看之下,吓了一大跳,这时天色虽乌黑一片,但衙堂里已透出灯光,隐约可见墙头上那人,戴顶麻织高帽,脸色如至,高大披发,两边鬓脚垂着一蓬白纸团,团下垂着一挂纸饯,阔口厚唇,白牙森列,手如鸟爪,掌薄指长,只差“一见发财”四个字,就是活脱脱的白无常鬼。
更奇在他另一边脸;却黝黑非常。
飞鸟大师伸了一伸舌头,道:“黑白天常,你一个全担上好了。我无异议。
黑白天常冷哼一声,却觉浑身不自在,因为前面那于柴一般的老道。正以死鸡一般的灰眼球子瞅住他。
“你是黑白无常?”
“你是枯木?
“果然像。
“你也一样。
“你来做什么?”
“不是找你。
“找叶氏兄妹?”
“凡飞鱼塘的人,天欲宫都要找。”
“找到之后如何?”
“杀了。”
“那你应该找我:“枯木冷冷地道:“我现在也是飞鱼塘的人。”
“你本来不是。黑白无常冷冷地笑道:“我不容欢杀冒充飞鱼塘的人。
“你来了我就是了。枯木要死不活地道:“我是冲着你。”
黑白无常左边黑脸更黑,右边白脸更白,张着血盆大口吼道:“你自己要送死,我就成全你。”
枯木道人毫无表情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盯上你?”
他语言毫无变化他说:“三个月前,你在松纹观所作所为?”
黑白无常谈淡地道:“这样的事我作过大多,如果每件都要记起来,那么我哪还有时间练功、杀人”枯木道:“你不记得。我可以告诉你,你趁松纹观年诞请醮把观里洗劫一空,连寺庙道观都敢掠动,未免太饥不择食了。”
黑白无常道:“每逢寺观春秋二祭,当神诞打醮之时,正是油水最多的时候。我下达在那时候,还选何时?”
他冷笑道:“再说,我是黑白无常,他们偏不拜,却去拜其他枯木打断道:“但你连松纹观的观主也杀了。”
黑白无常道:“那老杂毛么?他已实在大老了,老得连我的命令都听不懂了。哦,他是你什么人?”
枯木冷冷地道:“非亲非故,但在我饿得走不动时扶我回观去吃斋菜的老好人。
黑白无常啧啧地道:“你也穷过么?如果学我动手去抢,一定不会饿成这样子。
飞鸟大师听枯木道人与黑白无常冷冰冰的你一言我--语,像块本头似的,禁不住大叫道:“喂,你们像两块棺材板唱戏似的,是不是高手都这样对话才能显出自己高手?”
枯木冷冷地道:“你说对了。
飞鸟大师学得枯木的语调道:“其实是不是高手。要凭一样事情才能证明。
枯木果然问:“什么事情?”
飞鸟大师道:“武功,武功好,才是高手,隐瞒不来,冒充不到的。
黑白无常道:“说的好。”忽然之间。整栋围场像面粉砌成一般,溃倒了下来。
不论监狱还是衙门的围墙,当然都不是用面粉砌的,围墙忽堕,枯木一脚踩空,往下堕了下去,而钟神秀陡地一拍地上,急掠而起,围墙碎石,直罩飞鸟大师。
墙是黑白无常应未迟暗中运力踩碎的。枯木飞跃之时,黑白无常急啸而追击,手中多了一面破扇,却是精钥打造的。直劈枯木!
这一未落地前一刹那间,黑白无常应未迟的钢扇不知击中了枯本身上多少下!
枯木在飞堕之际。却只做了一件事。
他怪叫一声,反手在门顶天灵盖附近,用力一拍!
这一下完全违反了任何门派任何武功的规律。但是枯木这自拍一家之后,黑白无常连击中他三十四招,其中有九处要害,但都如中朽木。又似一刀砍在霉木上,全不着力。。
枯木一到地,左手抽出量头,右手抽出量尾,双手一捏,两量各弹出一段二尺长量身。
四下一接合,长足九尺,量之前端如刃。长四寸,形似鸭嘴,中锋凸露,这几下都在星逝电闪间完成,“味”地一声,量已刺入黑白无常胯下。
黑白无常修嚎一声,像“人柱”般被刺串在量上。
枯木又在天灵盖上自击一掌,“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血未吐尽,便道:“我这是自创的‘自击天门.封宫闭穴’的‘枯木神功’,凭你功力,再打我十数下,也是枉然。”
他立即说话是怕黑白无常应未迟没有听见就死去未免死不瞑目.枯木最不容欢他所杀的人不明白是被什么武功所杀,可是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觉得说得太迟了一些,因为黑白无常应未迟已然死去。
第十章回首
“黑白元常”应未退是钟神秀约来对付叶楚甚的高手。
钟神秀不是笨人。他也估计得到,凭自己和黑白无常之力,还不是叶氏兄妹、枯木、飞鸟、藏剑老人与白青衣之敌,他的任务只是要引走其他高手,好让他的弟弟钟石秀顺利得手而已。
钟神秀应未迟是极熟络的朋友,很多时候,黑白无常在掠劫财物之际,由他负责挑断事主的脚筋,所以黑白无常的招数,钟神秀可以说是比什么人都来得熟悉。
故此黑白无常暗运内力踩毁墙壁,钟神秀也早有准备,当墙溃倒之时,钟神秀已拍地掠出,碎石残灰全都打在飞鸟大师的头上。身上。
钟神秀就利用途刹那之间,对飞鸟大师下了七道重手。
任何一个人,只要挨着了钟神秀七记重手的任何一记,只希望死快一些,不会希望活长一些的。当年仗着二十八年苦修“铁布衫”,自诩十二道死穴六路罩门全已移位,并身着刀枪不入“武夷大红袍”的“伏魔金刚”曾苦洗,挨了钟神秀一记,五脏六腑虽勉强保住了,但一双腿子仍是被震得筋断脉绝,永远残废。
可惜钟神秀半记都击不中飞鸟大师。
因为飞鸟大师已撷下了两柄斧头,其中一柄已脱手飞去。
飞鸟大师的斧头。斧沿如弓,斧面如月,寒光电射,斧破空呼啸旋飞之时,斧面上那口氏矛似的斧光如旭日,隐约电震之声,飞斩钟神秀。
钟神秀大喝一声,七记重手,全下在斧上。
他决意要先破去飞鸟一斧再说。
七记重手一下,斧被击飞,却又回到飞鸟的手中,并未如钟神秀所想,可以一举毁去飞斧。
然而这时飞鸟大师虽铺得一身石灰白粉,不过,身上一点损伤也没有,反而一扬子,另一道飞斧又破空而出。
同时间。钟神秀发觉黑白无常已完蛋了,整个人像烤肉一般中在剑上。
钟神秀立即决定了一件事。
逃!
以钟神秀的功力,在飞斧未到这前,要逃,是逃得及的,可是,钟神秀在下午与叶楚甚一场格斗中,伤了小腹,他拍地欲起之际,腹间一疼,慢了一慢。
飞乌大师的飞斧,照理说可以及时劈中他,可是,飞鸟的飞斧,也是缓了一缓。
那是因为他不想杀一个残废的人,他只想生擒他。
就这一缓之间,钟神秀已拍地跃起——围墙虽已倒溃,但枯木道人仍守在那边———所以钟神秀反往内掠去。
他破自而入,里面是衙堂。
椅堂灯火闪烁,很是幽森,加上衙堂里特有的森严气氛,就像幽冥鬼火映照出一角梦魔般的阴曹地府,修罗殿堂。
椅堂里倒着一个人,手持双叉,身材短小,在血泊中,已气绝多时。
钟神秀“砰”地撞碎西边木棂,闯了进来,一看情势,知道曾有人在此地动过手,所幸没有敌人在———仅有这瞬间犹疑,耳际使传来衣风猎猎之声。
钟神秀行动何等之快,猿臂横扫,将地上的死人———其实是为藏剑老人所杀的公孙谨———扫提飞跌向东边的窗棂,“砰”地弹碎。跌了出去。
而同时间钟神秀另一手按地一弹,已窜上“明镜高悬”的横匾里。
在他隐身于匾后这刹那,飞鸟大师已追了进来,摸着光头,四处一望。指着东边碎棂道:“死王八往那边走了!
钟神秀居高临下,只见飞鸟大师后面无声无息的跟着一人,正是如同行尸走肉的枯木道人。
飞鸟大师说完之后,高声叫道:“老王人,别走,咱们还没玩够哩!飞身追了出去,偏因窗棂破处太窄,他穿身而出的时候卡住了肚子,出也不是,回也不得,尴尬了好一阵子,勉力一挣。轰地一声,穿破了一个大洞。墙也给扯倒了一大身。才挣脱此困境。
剩下枯瘦的枯木道人,用一双小眼睛,却含着凌厉的精芒,迅速地在衙堂四处扫了一眼,钟神秀不禁手心捏了一把汗。
枯木道人只稍逗留了一下子,还是随飞鸟掠了出去,飞鸟早已在墙上撞开了个大洞。枯木倒可以轻易出入。
钟神秀见二人都出去了,才微微舒了口气,忽觉衙堂里阴风阵阵,烛火一阵闪动,几乎熄灭。
更不知怎的,钟神秀只觉背省一阵发凉。
只听飞鸟大师在外面道:“咦,怎怪老王八进来,变成个矮王八死在外面?”
枯木冷冷地道:“这不是钟神秀。
飞鸟嘀咕道:“这人来做什么?
枯木道:“看来是藏剑杀的。
飞鸟问:“老王八呢?”
枯木气道:“你问我,我问谁?”
飞鸟“哈”地怪笑一声:“原来你都有不知道的事。以后不要充通天晓了吧!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按照道理,钟神秀应该感到轻松、高兴才是。可是他现在的感觉并不是这样。
因为他感觉到达衙堂里不止一个人。
一定有一个人,在看着他。
他甚至可以感觉得出那对看着他的眼睛,是黑豹的绿眼一般残酷、厉烈、而深沉、可怖。
他不禁心跳快了起来:然后他又听见一种声音,他很快就分辨出来是呼吸声。
一种深深吸了进去,好久好久才吐出来,仿佛那呼息者的肚子是一个干瘪的布袋,又像一个失去生命很久很久的东西,刚刚复活。在吸吐着几百年来没有呼吸过的空气一般。
钟神秀几乎忍不住要大则起来。
他宁愿跟飞鸟和枯木作必败的交手,都不愿感受此刻的恐怖。
但是没有机会叫得出来。
因为一双修长的手掌,连指甲也修得整整齐齐的手,已箍住他的咽喉。
同时间,他背脊第九根节处有一把冷冰冰的利刃插入,直剖开他的肛门。
而缠住他脖子的肘上,“叮”地弹起一双三叉戟,肘部一压之际,已全刺入了他的后脑。
这时,那手也松开,松开之际,前臂骨鲨皮现出了一排鲨齿似的锯子,映着灯火闪烁了一下,也照见钟神秀咽喉里喷溅而出的血泉。
钟神秀没有惨呼。·
他已失去惨叫的能力。
但他之所以能残废而练成绝技,毕竟有着过人的生命力。
而他内力又浑厚无比,这使得他居然还可以在濒死前杀那拧身过去看杀他的人。
他看见了杀他的人。
他只看见了那一刹那,刹那之后,一双惊恐的眼珠已给人生生挖了出来。
杀他的人明知他已死了,秘密永远说不出来,却仍然把眼珠挖去。
钟神秀死的时候,已不成人形。
他死在“明镜高悬”的匾牌之后。
这时候,连飞鸟和枯木,都不知道堂内发生了这样的事。
同一时候,通向衙堂的大门“依呀”一声被推开,月色下,一个五络长髯的中年人和一个少年人,长竹竿上悬着一面白布,白布下挑着一盏白灯笼走了进来。
走到衙前的一棵古老的黄花树下,中年人看着这地铺满小黄花。眼神里露出深思之意道:“这里已经动过手了。
少年道:“情形怎样?”
中年人没有回答,缓缓向衙堂走去,忽然站定,灯笼所照处,地上有一潍血迹。正从匾牌上滴下来。
中年人眼睛望上抬,少年人道:“上面……”一语未毕,中年人已飞身上去,手中竹竿一闪,牌匾裂成两片,坠了下来。
中年人飞身的时候,右手还提着灯笼,但灯笼里的烛连多晃烁一下都没有。少年人只觉眼前一暗,中年人已上下梁,匾牌下坠,烛光照出一个断推而满险血污的银发老人,一柄长刀把他穿心而过,钉在匾后粱上。
灯火一沉,陡然一亮,中年人又落下地来,眼中沉思之色更重。
少年人问:“李大哥……”
中年人道:“来的只怕是叶楚甚一一,”这时,衙堂外,黑夜中,忽传来衣袂破空之声,匾牌落地之声敢情已惊动了飞鸟?
李布衣疾道:“先进一避。免引起误会。这时,飞鸟大师正大喝一声,“砰”地弹破衙堂墙上通风木格,飞扑而入。
刑室里叶梦色听到背后一声吩笑,手足都不由得冰寒起来,但她还是转过身去。
当她回过头去的时候,只见刑室里虽然幽森森的,但没什么异样,李鳄鱼、奢公子、衙役、保镖,牢头这一些人,仍然穴道被封,套上刑具,而目瞪口呆。
———笑声何来?
叶梦色本来面向着通风铁窗,当她回过头去的时候,自然是背对着铁窗。
她却不知道,这时候,铁窗上却射进来一支管子。管子上镶着一只小小的白鹤,白鹤的嘴一张一合。却是会动的。
每当鹤嘴张开的时候,一小股跟雾色差不多的稀淡白烟,就袅袅的喷了进来。
这些叶梦色都不知道。
但她却发觉那些被点了穴道的人,眼睛都露出一种诡异之色。有些诡异中还带有恐惧或幸灾乐涡的神色,李鳄鱼眼色中尤甚。
而这些眼色,似都是透过自己,望向自己的背后。
叶梦色马上警觉,所以她再度回身。
她没有发现那张嘴的小白鹤,却发现室内雾气过重,她不禁用白纤的手,去拨开一些“雾气”。
就在这时候,她感觉到一阵昏眩。
叶梦色摹然省起过往的一段经历,像长久蒙尘的弦忽被弹动,有一种深心的震栗。叶梦色无力地叱了一声:“谁?”
外面“嘻嘻”一笑,那么狭窄的窗口居然溜得进来一个人。
而这人相当高大,长发披肩,额骨峥嵘,鼻子鹳高,又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居然还散发出一股妖冶的香气之男子。
叶梦色一见到他,脸色完全白了,加上地已像一朵幽丽的白花漂浮在溪水上一般无力。
那男子喷喷笑道:“梦色,你瘦了。
叶梦色刹地拔出了剑,用剑指着他,由于昏眩,一手要支着墙壁,那男子看在眼里,只觉得楚腰一溺,弱不胜衣,都无法形容这似醉带嗅的清丽。
男子道:“梦色,可知道,失去了你,六年来,我的梦已变得失去颜色。”
叶梦色叱道:“钟石秀……你滚!
男子却喜道:“果然你还记得我名字。
叶梦色恨声道:“你这卑鄙的……”
钟石秀嬉皮笑脸的道:“我这种下流人女子最爱。
叶梦色的剑法,原本绝不在叶楚甚之下,钟石秀的武功,虽在其兄钟神秀之上,但决未胜过叶梦色。
可是此时,叶梦色已是中毒颇深,四肢乏力,剑势已不成章法,这一剑势子虽弱,但使未有一种荡治之色,艳绝己极。
由于叶梦色本身是个清纯性烈的好女子,心中贞洁之气与钟石秀的“五淫散”一旦相抗,脸面上桃红之色更甚。
钟石秀自连美色,几乎被叶梦色刺中,闪身让过,笑道:“妹子……”叶梦色忽然回剑往颈子一抹。
她凭着一丝清明的心志,宁死也不再受辱此人。
钟石秀一见大慌,修抢身去,情急之下,五指生生钳住剑尖。
要知道救人比救己更急,叶梦色的剑法本来就高,钟石秀一钳之下。止住剑势,但掌沿被剑锋割伤。
叶梦色冷哼一声,青锋一送,钟石秀及时一侧,“哧”地剑刺人他右胸侧。钟石秀大喝一声,一足蹴出,踢中叶梦色手,钟石秀打飞了她的剑,但右胸鲜血流个不停。霎时湿了胸衣。
钟石秀修笑道:“妹子。你好狠的心……”忽见叶梦色细匀而白玉似的脖子上,也给长剑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像白色花瓣上一抹美丽的红;心中一疼,不忍心骂下去。
叶梦色脚步一浮,醉酒似的勉强去抢剑。钟石秀修步向前,一手搭住她秀肩,叶梦色回过身来,星眸半张,两面包子似的玉颊红了大片。吐气若兰,钟石秀心中一荡,“砰”地叶梦色已一膝撞在他小腹上。
钟石秀痛得弯下腰去,只因叶梦色所中“五淫散”已然发作,力道无法集中,钟石秀伤得不重。
钟石秀一把抓住她的腿,双手齐用力一扯,“嘶,嘶”二声,叶梦色紫色劲装肩。腿俱被撕裂了一大片,露出令人珍怜莫已而怦然心动的雪白。
叶梦色的腰后仰着,乌发披在脸上、肩上,心中因还存的强烈羞耻而低吟了一声。
钟石秀忘了伤痛,向地那美丽的红唇吻去。
叶梦色鸣一声,一掌打去,啪地击中钟石秀的脸庞,清楚地现出五只手指印,钟石秀想闪躲,却没闪躲过去,以为是色授魂销,色香心动所致,还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妹子,你爱打,就打吧.哥哥今天死也要亲亲你……”忽觉叶梦色那一掌打在脸上,一点感觉也没有,人也像虚浮在半天空,钟石秀脸色倏然大变,抱着叶梦色的双手也陡然僵硬了。
他眼睛立刻变成决斗时一般定、狠。
他看见在刑室里扣着刑具的人,因中了“五淫散”每个人春情大动,但身子又不能动,只能张开了口发出微微的呵呵之声。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一个猪一样的人。
猪一样的把,猪一释的白。猪一样的神态,猪一样的大耳朵,猪一样的小眼睛……富家子,奢公子。
灯色昏黯中,奢公子的神情,实在令人毛发惊然。
他嘻嘻地眼眯眯的笑着,笑着,吃吃地笑着,那神情就好像是一只待宰的泵忽然跳起来拿刀宰人类一般的快乐。
只听他说:“本来我也想看这一场好戏,但是,我想想,与其你来享受这美人儿.不如由我来更适当。”
钟石秀发觉自己喉咙有些干湿。“你是谁?”
胖公子笑道:“我当然不姓奢。我姓王,单名蛋字。上蛋就是我,我就是王蛋。
钟石秀这时不但觉得手已僵硬,连身子都僵硬了起来,就像一个人被人一指点成了一块石头。
第十一章暗室里的刀光
王蛋又笑道:“你的五淫散果然厉害,想必自己先服了解药吧?我加了一点金璎络在空气中,这回你可认栽了吧?”
钟石秀缓缓放下了娇情无力的叶梦色。
俯身向下的动作是极危险的、所以他移动每一寸,都防着王蛋的攻击。
但他又不能不护着叶梦色在先。
王蛋并没有在此攻击他。
钟石秀再慢慢舒直身子,只觉全身骨骼都变成了金属一样沉重。
钟石秀道:“谢谢。
王蛋道:“谢我什么?”
钟石秀道:“谢你不在我弯腰的时候出手。
王蛋一笑。
钟石秀道:“可是。我仍然没有想到堂堂王蛋,是江湖上成名人物,会如此卑鄙,对后辈施放金珍璎粉!
王蛋猪一样地笑了,吃吃笑道:“你知道大多数成名人物是怎样成名?”
钟石秀没有回答。
王蛋已接道:“他们之所以成名是因为在没有人的时候大都跟我一样不要脸。
他又道:“你自己刚才不是说过吗?下流的人才有人爱,我比你下流,所以你得把她让给我。
钟石秀大喝道:“谁也不许碰她!
王蛋眯着眼睛道:“哦?采花大盗也动真情了?这倒罕见。不过,你可知道我们刚才为什么不在你弯腰的时候攻击你?
钟石秀木然。
王蛋嘻笑道:“因为我也心疼会摔伤这美人儿……而且,我根本不需要这样做!
一说完了这句话。王蛋就站了起来。
他身上本来有三道铐子,但他一站起来,三道铁铐一起被震升。
王蛋痴肥如猪,但他的身形飞掠进比鹰还快!
钟石秀大叫一声,运掌拒抗,无奈根根骨节似驳错了臼一般,只接下半掌,人已被打飞出去,撞在墙上。
他大叫一声,是想他兄长钟神秀听见来援,他要钟神秀引开大家,想迷倒后劫掳叶梦色,才单身冒险人刑室行动。
他当然不知道钟神秀已经遇害了。
奇在他大叫一声之后,紧接着刑室之外,即是牢房前侧的狱卒卫役休息之处,也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啸。
那是叶楚甚的呼声。
王蛋侧耳一听,发出一声近乎白痴似的怪笑,掠向叶梦色。
王蛋不算好色,与其说他好色,不如说他好杀,他喜欢一个女人,往往把她全身骨骼一节节地捏碎,欣赏她痛苦的表情,而不去占有她。
可是他对叶梦色显然不同。
他串通李鳄鱼,把自己变成了奢公子,因为要进行一项任务,而他只是任务中的一个环节。
但他此际看到了叶梦色。竟浑忘了一切任务,也不理会无欲宫的赏罚森严。
叶梦色的姿色,纵使在这如此阴暗的刑室里,还凄婉如此,是王蛋平生仅见,尤其中了五淫散后的叶梦色,娇喘细细,委婉不胜。连残虐如王蛋者也油然生起了一种照顾她的冲动。
他扶住叶梦色,决定要杀了刑室里所有的活口,才劫持叶梦色离开。
忽听一个声音道:“放了她。
王蛋霍然回身,就看见一个葛衣人,脸容稍带风霜,眼睛非常明亮,手上拿着一技长竹竿,竹竿上有白布,白布上有“布衣神相”四个字。
王蛋笑了:“你要替我看相?”
李布衣道:“你今天气色不好,如任意行事,估恶不俊,恐招杀身之祸。
王蛋道:“我不相信看命的。
李布衣道:“作恶事多的人都不相信。
王蛋道:“是聪明人才不信命。
李布衣道:“那是因为聪明人都不想先知道自己的命运。
王蛋怪笑道:“命运是握在自己的手里。
李布衣道:“对,你手掌的掌纹正显示着你命运。
王蛋眼睛眯得像一口针,而他就像在针眼里看李布衣:“我看命里我是你的煞星。
李布衣道:“放了她。
王蛋笑道:“我不放,你能怎样?”
李布衣道:“在这种情形,我出手已不能控制生死:你若放了她,我才有把握伤你而不杀。”
王蛋突然涨红了脸,道:“我不但不放,我还要亲她……“说着凑过嘴去,要在叶梦色玫瑰色的红唇上亲一下。
突然之间,青竹杖一闪,从王蛋右颊穿过左颊,王蛋瞪大了眼,血未溅出,人已被李布衣一脚踢飞出去,叶梦色被接了过去。
王蛋做梦也没有想到李布衣出手会如此之快。他现在就算想说话也没有办法了。
他一落地,马上就站了起来。
他巍巍颤颤地晃了一阵,终于仆倒在地。他背后有一支断锏。
就在他被踢飞出去的时候。钟石秀向他背后出了手。
李布衣扶住叶梦色,鼻际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手里扶着的是软若无骨的恫体,奇怪的是平时叶梦色如此高挑明媚。骨肉匀停,但着手却软如棉絮。
李布衣发觉钟石秀瞅住他,如一头狼在看着他惹不起的猎物。
李布衣叱道:“你给她吃什么,快拿解药出来———”钟石秀在这一刹那心里盘算了数十回:他情知自己决非这一招击倒王蛋的人之敌手,但他又不想到到口的樱桃奉手让人。
但是“五淫散”的解药,除非是在施用之前预先服食,否则是全无作用的。
钟石秀知道自己在重伤之下,是无法从李布衣手中夺回叶梦色的,而且因为六年前的事,钟石秀一见到李布衣,心中就又怯又乱,狠狠地道:“李布衣,你欠我的,你少不了要还的!说罢破窗而去。
李布衣手中竹杖;仍留在王蛋脸上,想要截住钟石秀,忽听叶梦色娇喘一声,竟抱住了他。
李布衣心中一荡,同时一惊。荡的是色香心动,惊的是决不能趁人之危。
李布衣忙使劲地摇摇叶梦色,“叶姑娘,叶姑娘……”叶梦色抿起双眼,雪玉也似的脸桃花样的红。
李布衣忙敛定心神,将一股内力自叶梦色魂门穴中传了过去。希望可以镇住药力。叶梦色的一条藕臂,却搂了过来,因臂至肩的衣服已被撕破。微责的胸肌嫩得比丝绢还柔滑。李布衣忙转移了视线不敢看。
李布衣运功一摧。没料功力的迟增不但不能压住药性,反而增强了药力,要知道钟氏兄弟的“五淫散”是用大地间五种至淫的毒虫极品所制,功力再深,发作更剧,李布衣运功摧了一阵,叶梦色忽静止了下来。
李布衣以为已抑制住药力,忽听叶梦色吹气若兰的叫了一声:“李大哥。
李布衣本来想应,忽然猛地一震。
他本来以为叶梦色已然转醒,认出是他,出言招呼,但仔细一看,叶梦色脸上媚态更盈,春意未减,眼儿半合,又怎会认出是他?既未认出是他,是荡气口肠、紊系万千、愁肠百结、宛转哀怨一声“李大哥”.却是怎生来的?
李布衣大惑不解。
忽然之间,脑间一阵昏眩,如踩在云端里一般,心中暗叫不妙,原来室中仍留存着五淫散与金璎络的气雾,李布衣大意之下,也吸入了不少。
李布衣一旦发觉不妙,袖风起处,把雾气全都刮出了铁窗外。
就在李布衣分心于迫走雾气之际,叶梦色体内的药力,也发作到了巅峰,她竟“嗤”地撕开了自己的衣服。
李布衣不禁“呀”了一声,他自知一生中,惟色关情关闯不过,但决不愿意在这等情形之下占人便宜。
叶梦色搂挨着他身边,李布衣闷哼一声,一掌在自己左脸括了一巴,这一巴拿之重,令他嘴角也淌出血来。
而这时候刑室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布衣在这一刹那间闪过了无数意念:叶梦色衣衫不整,决不宜让人看到,不管是敌是友,自己和她孤男寡女在一室,又如此情景,给人看到,不免误会,自己还不要紧,但女子名声,一旦受污,就像白纸染墨……李布衣不暇沉思,即一挟叶梦色,穿窗而出。
他的衣袂刚从窗沿消失,飞鸟大师和枯木道人就冲了进来。
飞鸟大师一看室内。搔着头皮,道:“叫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呀。·枯木大师道:“叶姑娘不见了。
枯木道:“这富家子怎么死了。’
飞鸟大师道:“是呀,奇怪怎么这富家子死了?”
枯木着着王蛋尸体上嵌着的断锏,鼻子用力吸了吸残余的一点异味,道:“有人来过。
飞鸟用力地点头:“一定有人来过。”
枯木疾道:“我们去叶楚甚那儿看看。
———在钟石秀发出大叫的同时,叶楚甚也在另一头发出厉吼。枯木。飞鸟、白青衣。
藏剑老人本已汇聚在一起,搜寻钟石秀的踪影,乍听叫声,四人分头掠去。
———枯木和飞鸟大师回刑室比较慢,那是因为他们两方面的路线不一样———白衣和藏剑老人是越屋顶而过,枯木和飞鸟则从衙堂芽人———他们在沿涂中看见了钟神秀的尸首,因而在那儿逗国了一阵子。
枯木和飞鸟本来就不是能够分清楚事情急缓轻重的人。
而发生叫声的时候,李布衣和傅晚飞正在刑室怀膳房之间,所以李布衣赶向刑室,傅晚飞则赴膳房。
叶楚甚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楚甚被钟石秀以调虎离山之计引了出去,又听到膳房附近有声响,便赶了过来,其实都是钟石秀故意声东击西,引开叶楚甚。再回来向叶梦色吹出“五淫散”。
叶楚甚到了膳房,一灯如豆,室里仅有的一张连地石桌又油又腻,并无异状。
叶楚甚本来就要赶回刑室的了,他一直担心妹妹独个儿.如果他此际回去。刚好遇上王蛋震破刑具出手。
可是就在叶楚甚临走的刹那,瞥见了油灯在油腻的桌上,映出了一角石梁上的衣裤。
———个黑影,伏在那里。
叶楚甚不动声色,眼看便踏出膳房,暮然喝了一声:“姓钟的。还不下来!
霍然长身而起,剑随声起。
他长身而起的同时。梁上人飞身而落。
两人一上一下,交错而过,只见那人瘦削高大,从头到尾紧包着夜行衣,只露出炯炯的一双眼睛。。
就在这刹那之间,如同电硕一般,在那人身上幻起一道刀光。迎头斩下。
叶楚甚迎剑一架,“叮”地一声,剑裂为二,一刀将叶楚甚右臂斩落。
血雨和着青锋,洒落地上,叶楚甚就在此时发出一声大叫。
这时两人身形交错,叶楚甚到了梁上,那人到了地上、可是那人足尖一点,竟如壁虎般,顺墙角滑了上来,快得像一头蝙蝠,迅即已到了梁上。
那人一到梁上,双目发出噬人般的精光,叶楚甚知道再让对方出刀,自己断无生理,怪叫一声一腿端出!
对方身前突然幻起一道刀光的飞沫。卷起叶楚甚一条鲜血喷溅的断腿,落了下来。
那人把刀齐眉,刀尖下指,准备凌空而下,发出致命的一击。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人闯了进来。
一个少年人。
少年傅晚飞。
傅晚飞的武功,绝对走不过叶楚甚三招,那夜行人两刀断叶楚甚两肢,傅晚飞的来,可以说是起不了任何作用。
傅晚飞一进来。已发现他的无能为力。
但是他站定。沉声道:“我知道你是谁。
那人刀举齐眼,直要击下,突然双手抱刀,在梁上斜指傅晚飞,就似一双随时都准备掠起的黑鸟。暗室里的刀光,分外的亮。
第十二章纤月
其实傅晚飞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一进来,一见这人的刀势,就知道这人凌空击下,他绝对阻止不了。
在这百忙中他一眼瞥见这人士身蒙住,必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故此说了那句话。
如果傅晚飞出手阻止,或者大喝“住手”.那人一样会先击杀叶楚甚,再搏杀傅晚飞;可是傅晚飞却说了这句话。
那人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傅晚飞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在此时自己越表现镇定就越好,所以他用一种更冷的声音说:“我当然知道。
那人静了一静、冷得似冰地问:“那我是谁?”
傅晚飞听出那人口语甚怪、就似是北人学南语,或南人学北腔一样,估屈聋牙,但又不能说是讲错了。中国人语言千变万化,而且每省有每省的语言,每县有每县的特色;甚至每乡也有每乡的口音,傅晚飞用一种比对方还要冷的声音道:“你不是本地人。
那人道:“那我是哪里人。
傅晚飞道:“唏哩巴踢咕咯文,枪枪须达,彬图勿尼龙。
那人道:“什么?”傅晚飞道:“你不会听么?”
那人道:“你说什么?”
这时门前唆、嚏二声,两条人影,已一先一后,掠了进来,正是白青衣和藏剑老人。
傅晚飞心中放下大石。笑道:“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我刚才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白青衣一见傅晚飞,呆了一呆,问:“你来做什么?”随即发现了梁上的黑衣人。
那人飘然而下,向前两小步。长刀垂下,跟一切中原刀及刀势都大不相同。
只见他青刃白锋,缓慢而美丽无比地在堂中描绘了半个优美的弧型。
白青衣瞳孔收缩。道:“纤月苍龙轩?”
那人伸手卸下蒙面头布。现出一张浓眉俊秀,生得一张英雄脸的青年。
藏剑老人怒叱道:“纤月苍龙轩,我们约好后日闯五遁阵,你来这里暗袭我们,算什么武林规矩!一面在替叶楚甚止住刀涌的鲜血。
纤月苍龙轩清俊的脸上青筋毕现,道:“如果你们能活到后天的话,闯五遁阵,也与我无关。
藏剑老人和白青衣都闪过一丝不解的神色,但纤月苍龙轩脸上却洋溢着近乎疯狂的杀气:“我先把你们杀了!
傅晚飞这才叫道:“原来一一:你就是煎药仙!
纤月还没了解中国字“煎药仙”是什么意思,皱起浓眉道:“什么?突然以一种极其迅速的手法,脱了夜下行衣。他脱衣的时候,白青衣等几度想出手,但对方仍毫无破绽可寻。
夜行衣一除下,现出雪白似的宽胸,点着绊红色的花纹,像风吹桃花般秀丽。
傅晚飞实在无法想像怎么紧身的夜行衣一旦除下,居然里面可以裹着这种宽松的袍子。
不觉道:“好漂亮。”
纤月向傅晚飞道:“我收你做徒弟。”
傅晚飞吓了一跳,道:“我才不要。
纤月冷笑,浓眉一竖,道:“我杀了他们,你就会求我收你。
傅晚飞突然向纤月做”了鬼脸。
纤月脸色一沉,逼步前行,白青衣和藏剑老人,一齐拦在傅晚飞身前。
纤月直似滑行过来一样,那逼人的杀气,使得白青衣和藏剑老人一退、再退、三退,傅晚飞在他们身后,更是跄跄踉踉后退,竟退到了膳房外甬道上,这时一缕清冷的月色照进来。
原来,一钩弯弯如柳.细细如眉的新月,刚刚在天际抛现。
院落里一株黄花树,更显得格外幽清,绝美。
纤月吟道:“我们有一句话:飘零的落花沾上男儿的鲜血,这才是我们决斗之地。
藏剑老人怒道:“落嗦什么,快动手吧!”
白青衣道:“我们也有一句话:寒光照铁衣,让剑锋映出壮志豪情,而不是用多余的话。
纤月嘴角牵动一下,展出令人醉心的笑容:“好,痛快!
藏剑老人遭:“我先上。
纤月双手一字张开,刀斜点地,洒然道:“一起上。
白青衣摇首道:“你一个人———”话未说完,“锌”地一声,藏剑老人手中赤红电白二道光芒惊虹掠起,直射纤月。
刀光下刀影一口,纤月苍龙轩已出刀。
“叮”地一响,藏剑老人双剑交叉,接下一刀,发出动人的火花。
纤月也“咦”了一声。他一刀能断叶楚甚的“灵石剑”.但却断不了藏剑老人的“太阿”、“铜雀”双剑。
同时间,月下发出第二闪刀光。
刀尖如绝望的白牙,划着半弧型斜飞,血丝掠空,藏剑老人大胆上喷溅出一道血影。
白青衣清啸一声,已然掠起,迎着刀光,和身扑去。
月下刀光又一闪。
白青衣半空极其漂亮的一折腰,刀在空砍空,白青衣如白鸟一般掠了回来,掠向纤月背后。
但刀势在一个极不可能的角度下倒反上挫,刀光四现,白青衣斜斜飞出,落地时胸前青衣成储色,地上落花溅着一点点,一滴滴血痕。
刀光又一闪。
这是月下刀光第五闪。
那冷如寒冰冻人心弦的刀锋,正斜放在傅晚飞头上。
只听纤月苍龙轩像刀锋一般冷冽的声音道:“你服了没有?”
在月下这一场无声的决斗中,纤月苍龙轩以刀光四闪连伤两大高手,第五刀扶持着傅晚飞,然后这样地问。
傅晚飞头道:“服。
纤月苍龙轩道:“你拜不拜师?”
傅晚飞道:“不拜。
纤月道:“你可以拜师,随时可以伺机功击,也可以艺成报仇。
傅晚飞道:“我们中国人不兴这套。拜人为师,尊待如父。决不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纤月紧抿着薄辱,眼光杀意大现:握刀的手背责现了青筋。道:“你不拜师,我杀了你。
忽听一人道:“杀不得,杀得/
纤月一看,月亮照在一人光头上,原来是个和尚,和尚身边,跟着个朽木般的道士。
纤月紧眉问:“什么杀得、杀不得?”
飞鸟大师一拍肚皮笑道:“这是我们中国的佛偈,你们那儿没有这种高深的话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色空空,空空色色。所以杀得就是杀不得,杀不得就是杀得。
纤月愣了一下,还是不明白。
飞鸟大师侧头看他;问:“你明白吗?我也不明白。”他的手指直指到他身旁的枯木道人鼻尖上,“你可以问他,他明白。
纤月给这疯疯癫癫的和尚弄得摸不着脑袋,道:“我们东嬴也有佛偈禅机。武士也有武士道。武士更有剑道。
飞鸟大师歪着头道:“我就是要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武士道,什么叫做剑道。”
他站在黄花树下,这时候,有一朵小黄花,飘呀飘呀,晃呀晃呀的,不凑不巧,刚好落到他光头上。·飞鸟大师回手一拍,“吧”地拍中黄花,在光秃秃的头顶上清脆的一声响,然后他徐徐用两只手指,拈了那朵小黄花,递到鼻尖一瞧。嘻哈笑道:“一朵小黄花!
说着,双指一弹,“嗤”地一声,那朵黄花如同铁弹一般破穷劲射而出,夹着尖啸,直打纤月高挺的鼻梁!
“嗡”地一声,一刹那间,刀光像磁一样吸住了所有的眼睛。但没有任何一双眼睛能看清楚刀的轨迹,落花中分两半,飘然落地。
纤月像一只傲慢的白鸟,徐徐升起,那姿态又像一树盛放的桃花,刀光一闪,刀尖已逼近飞鸟眉睫。
飞鸟的手里骤然多了两把斧头。
双斧一闪,斧面上两道银枪也似的白光,疾射而出,犹如电匝击破四面八方包围的沉云一般裂网而出。
纤月的长刀,在这刹那间,似遇上极大的吸力一般,疾追而去,又似猎大的白牙咬住了狐狸的尾巴,半途把两道白柔似的银光截断!
但纤月苍龙轩只觉斧风劈面。
斧面上的银矛,只是幻象,双斧才是隐含风雷的绝大杀着。
纤月忽然撮唇一吹,“唆”地七十枚细针,疾射飞鸟脸门。
飞鸟只有收斧一途,“叮叮叮叮叮”密雨也似的细针洒在斧上一时不绝。
纤月这时已把刀势收了回来。
一刀俯冲,井发出“喉呀——”的尖喝,横刀斩飞鸟粗腰。
飞鸟甩腰一扭,刀砍在他像肚般的大腹中,竟砍不入,如中棉花,但纤月苍龙轩立即收刀。
飞鸟脸色惨白。颓然坐倒。
他的肚皮上有一抹自痕,虽未见血,刀锋不入,但刀气已伤了他。
纤月步伐稳实而极具杀气,丁字步踏前。双手持刀于额上,要一刀把飞鸟破开。
忽然一个活死人,腐木似的道人,拦在和尚身前。
纤月道:“你要代他死?”
桔木缓缓拔出了他音上的玉管,著作碧绿,两尖泛漾青芒。
纤月滑步踏过落花地,一刀砍下,这一刀之势,宛似要把一座大山劈力两爿。
枯木神色木然。玉管一扬,竟然以王替接下一刀。
玉管只不过是食指般粗手掌般长的装品,居然可以接下纤月的厉刀而不受损,这点,似连纤月都感觉到震讶。
纤月猛地踏地面起,已越过枯木头顶;又一刀劈落。
枯木也没有回首,玉管回点,架住了刀锋,纤月刀势一沉,枯木在右太阳穴,青筋一闪,玉管微微颤动,但依然封祝纤月忽然直奔至黄花树前,双脚一蹬树干,落花像雨一般洒下来,纤月发出“氨地一声尖喝,第三刀斩落。
那一声尖喝。令枯木震了一震,这一震之下,玉答已不及抬起,纤月一刀已劈在枯木头顶上。
枯木大喝一声,反手向自己天灵盖一拍,砰地一声,众人只见纤月那刀,竟嵌不入枯木脑门之中,正要大喜过望,却见枯木五官正缓缓渗出血丝来。
枯木道人“自击天门,移宫换穴”的腐木神功,刀砍不入,但纤月的刀势仍伤了他。
枯木跄踉而退,白青衣。藏剑老人踏步上来,飞鸟一手搀扶枯木。
纤月道:“我就说过。你们一起上。
飞鸟骂道:“一起上就一起上,怕你吗!
枯木冷笑道:“不行,中原武林不能给人小觐了。
飞鸟打了一个寒襟,因刀锋冷冽之气仍留于体内不去,但嘴巴仍辩说道:“难道一个一个上前给人打个落花流水春去也,就会给人瞧得起么?”
枯木冷哼道:“是落花流水,没有春去也。”他这一声哼,竟哼出了大量鼻血。
白青衣道:“阁下刚才出手,可不甚光明正大,用上了晴器。”
纤月的眼睛坚定、雪亮、而且残酷,他倔强的薄唇始终拗着,道:“我们不讲究什么暗器、明器,能杀人就是好兵器,你跟我打。我自然要用一切方法胜你,你没防着,说是你输,怨不得人,如果一个人练的是双手,他的一双手就是武器,不能说对方有刀有剑就不公平,打斗就是尽一切能力胜对方,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藏剑老人道:“那我们四人联手也没有什么不公平?”
纤月做然道:“就算你们四人齐上,也非死不可。”白青衣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宁可一个一个的决斗。也不四对四。
纤月道:“悉尊听便。”
傅晚飞道:“是悉听尊便。
纤月居然立刻改正:“悉听尊便。
飞鸟一生人被人纠正多,听这无法击败的人说错了话,忘了对方是日本人能学得中国话己不易,忙不迭道:“哈!哈!连悉便听尊都不知道……”枯木冷冷地道:“是悉听尊便。说着举步逼向纤月。飞鸟当时心里想:他奶奶的熊,跟这种无趣得很的人死在一起,实在是无趣得很之至……飞鸟平日嬉闹惯了,从来就没有想过死,而今忽然升起这个念头,心里打了一个突,见枯木脸色凝重地向纤月逼去,忙赶过去张手一拦,道:“你不要过去。
枯木喝道:“滚开!
飞鸟被这一喝,竟”哇”地哭出声来,一哭不可收拾、口水鼻涕眼泪交加.枯木呆了一呆,道:“你怎么啦?
飞乌哭道:“我不想你死哇!”
枯木一进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是好,这两个数十年死交,平时恶言相骂惯了,绝少温言谈几句,飞鸟这一下真情流露,倒令枯木啼笑皆非.也手足无措。。
纤月一一瞧在眼里,冷笑道:“中土武林。怎么如此贪生怕死?我们日本武士,为主尽忠,为道殉死,自状切腹,也不流一滴眼泪。
他昂然地吟道:“武士的血洒在土中,不落泪在软袖上。
忽听树上传一个声音道:“那你就错了。这声音把纤月吓了一大跳,他像兔子一般弹跳回身,身形下沉,前足虚飘;作猫足立。刀尖向上: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背部所倚的黄花树,原来是藏着有人的。,第十三章黄花树上纤月离开了黄花树,只见几朵娇弱的黄花,冉冉地落了下来,一个人也像黄花一般地贝落,穿着白色的内袍,额上围着一条白中,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腰问插着一把青竹杖,当他落地的时候,白布已完全开扬,上面写着:布衣神相。
场中“氨、“呀”二声轻微的失声。一个发自藏剑老人谷风晚,另一发自重伤的叶楚甚。叶楚甚重伤之后,白青衣,藏剑老人即替他封穴止血,涂上金创药,但后来自、谷、傅三人都被苍龙轩气势逼出膳堂,在月下黄花树旁交手,叶楚甚仍留在室内。
但叶楚甚功力非同凡响,加上他坚忍天性,自幼吃过无尽的苦,竟咬牙跌撞了出来,在衙堂里望出去,看见了李布衣如同自天而降,不觉呻吟出声,但非常低微。
李布木立时瞥见了浴血中的叶楚甚,他眼神中第一闪闪现了怒意:“我们也不乏置生死于度外,杀身成仁的豪杰之士,不过,我们中国人更重的是情义,剑道要是缺少了情,就像花没有了颜色,侠道要没有了义,就像初一的月亮,没有情义的侠士和剑,只是凌厉的杀手,我们中国人是不取的。”·李布衣眼光回复宁静,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这里,跟你那儿不同。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回去吧。”
语言那么轻,刚好夜色里一阵风,吹起了地上九朵残花轻扬。
纤月垂下了头沉思,淡淡而柔和的月色在他五官上勾勒在坚定而峥嵘的轮廓,他垂目看看自己的刀光,声音里有一种对生命无奈与哀伤:“这地方是不属于我们的,它跟我们来的时候的想法与看法,完全不一样。、李布衣道:“你们?你不止一个人来?”
纤月抬头,年轻而尖锐的眸子漾着智慧而迷人的笑意:“我们还会来的,我们一定还会再来。
他这一番语,听得人人脸上的神色都异常沉重,李布衣忽道:“令师可好?”
纤月微微一怔,道:“你认识我师父?
李布衣微笑道:“中土武林,对贵国高手所知不多,但像春日水心这样的名人,总不会一无所知的。
纤月倔强的唇角也泛起一丝笑意,道:“同样的,我们对布衣神相也有所闻。
他白冰似的刀锋在月下微微发出,“啸”地一响,道:“我这次来,如果没有领教到阁下的高招,那正如你们的一句话:如入宝山空手回。
李布衣道“你们也有一句话:不要给久渴的人饮烈酒。
纤月冷笑道:“我知道你善观天象,凭掌柏论运命,六夭卜前程,但我们凭三片竹叶,即可定吉凶!
李布衣淡淡地道:“我们凭阴阳两仪,赤可判断气运成败;不过篮卜封这类学问,多凭福至心灵,把握天机,未可尽信,不若掌相,乃是心灵个性之反映,正如一个人若心术不正,.其眼神或多或少亦有流露;心有所思,其一举一动难免有所表达;比较有迹可寻。
纤月扬起了眉毛,道:“你会看相?
李布衣道:“人人都会看相,看一个人的举止,说他傲慢,评他恭谦,都是看相,有谁不会?”
纤月笑得非常迷人,道:“那你替我看看吧,看我气色如何?这一役死不死得了?”
李布衣道:“阁下不似夭寿之人。
纤月举起了左手,摊开左掌,道:“男左女右,是不是左掌?,李布衣眼光凝了凝,聪明乖巧的傅晚飞已挑子一盏灯笼上来照了照。
纤月笑道:“其实也不必看了,我掌色泽好,掌丘丰润,天、地。人三大禄纹,主智、情、生命都没有断折,所以我死不了。”
他眯着眼睛,有一种突出的残酷,使得他更有一种孤寂的魅力,他一字一句地道:“所以,输的是你。”
李布衣忽然道:“你惯左手用刀,还是右手?”
纤月傲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布衣道:“可是你持刀的姿势已经告诉我了,你是右手拿刀的。春日水心的‘心刀流’刀法,全部是右手刀。你是剑客,既是右手持刀,应看右手掌纹。”
纤月嘴角牵动一下,终于道:“中国掌法,男子不是以左手看大局的吗?”
李布衣道:“左手观大局,右手看变化。你是武士,以刀为命,既是右手持刀,当然要看右手的掌纹。而且左手主先天命脉,右手主后天运气。单看左手不能定论。最好两掌比较着看,不能拘泥于一见。
纤月忽然粗暴起来,道:“胡说,既信掌相,便是信命,左手既主先天命脉,运气一定足够,何必再看!
李布衣平静地摇首:“如果有香气,鼻子会先嗅着;如果有音乐,耳朵会先听到;如果有东西好吃,舌头会先感觉到;一朵花漂不漂亮。眼睛先能分辨出来,你一生多浸淫于刀吧?你是用右手持刀,也就是用右手夺人性命的,吃饭时用筷子,写信时用毛笔,你给别人东西的时候,以及别人结你东西的时候,你都是用右手吧?如此,左手要看,右手又怎能略过不看?
纤月忽然愤然似的下了决断,刀交左手,摊开右手,道:“看吧!看吧!我的生命线有断折,介表四方纹框住,纵有危险,也能化险为夷,何惧之有?”
李布衣只看了一看;脸色变了一变,想说什么,忽道:“很好,很好,”就没有说下去了。
纤月征了一怔,缓缓缩回右手,紧紧握住了刀,忍不住还是问道:“你看清楚了吗?”
李布衣道:“看清楚了。
纤月问:“我的理智纹‘天纹’有没有凶兆?
李布衣答:“没有。
纤月再间:“我的感情线‘人纹’有没有断折?
李布衣仍答:“没有。
纤月再问:“我的生命线‘地纹’虽然在中段破折,但有玉新纹四方框住,而且,往上还有续线。总能逢凶化吉吧?
李布衣还是答:“能。
纤月哈地笑了一笑,声音意外的尖锐,道:“那你还要等什么?”
李布衣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纤月道:“你问吧。
李布衣道:“你是天欲宫请来设五遁阵歼灭我们中原武林人物的,是吗?”
纤月道:“天欲宫跟我们东流的政要和武士,都有密切的联系。天欲宫若号令中土武林。对谁都有好处。
李布衣道:“我们原拟派出赴今年金印之战的五名高手,都被杀死,所以他们这几个人,后天就要闯五遁阵,这不都是合乎你们的计划吗?天欲宫反要派你单独行动,提前来暗杀他们?”
纤月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是天欲宫邀来中土的。但不是天欲宫派来杀你们的。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知道天欲宫有位‘黑道孔明’何道里吧?”
李布衣点头道:“天欲宫有两大智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是军师艾千略,其次是丈武双全的何道里。”
纤月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之色,但装得漠然的点头:“便是何道里,在这里跟我接头的人,也是何道里。他要我设五遁阵法,派了五个高手给我调练,当我倾尽所长相授之后,他就言明这场伏不宜有外人参与,否则中土武林会说天欲宫借助外力胜之下武,夺去了我的大权。攫取了我的阵法,却改由何道里自己主持。
李布衣脸色稍变:“何道里本身稍通两仪八卦阵势,加上五遁阵法,这当真非同小可。
纤月冷笑道:“单只五潜心阵法,已然足够,无人能破。他冷峻地用税利的眼神横扫全常飞鸟大师站出来大声说:“五遁阵什么玩意,大不了只是用稀奇古怪一金兵器打入,用木树藏人来偷袭,在河水里的埋伏攻击。用火烧人,用土里的陷饼暗算罢了,有什么难破?”
纤月脸色一沉,喝道:“住口!
李布衣也叹了一口气,正色道:“如果以为五遁阵法是这种皮毛杂戏,过这五关,已经输定了,不必闯了。
纤月冷做地道:“阵法虽不能随身带者,但单凭我手上的刀,你们就无人能破,还胡吹什么大气?”
李布衣忽道:“我能破!纤月道:“我根本就无刀法,你又能用什么招式破我?”
李布衣道:“我可以用没有招式破你。
纤月一足踏地,大喝道:“拔你的剑!
李布衣道:“我没有剑!
纤月一愕,道:“好剑!
李市衣道:“所以这里每一件东西都是我的剑。”
纤月傲慢地笑道:“你的剑的确无所不在,可是,我的刀却无所不破,无坚不摧的!
他的刀发出冷做的光芒。
傅晚飞手上提着灯龙,灯笼里的烛光映着刀光,刀身发出强烈的光芒,射到李布衣的双眼。
李布衣闭上了眼。
“扑”地一声,傅晚飞手上的纸灯笼,突然破了,熊熊地焚烧了起来。
纤月还没有出刀,灯笼就已经破了,那是因为刀气已攻破了灯笼,也侵袭到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连小黄花也为杀气所摧纷纷而下。
刀气是无形、无扫的,同时也无法抵御、防范的。
但在灯笼乍然自焚之际,火光夺目.纤月的刀就全不夺目的出了手。
.刀劈李布衣。
园为人光陡亮,连月下一闪的刀光也没有,刀已到李布衣服前。
而李布衣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眼看刀锋要砍中李布衣的刹那间,李布衣的腰脊似突然波折断冷了般,九十度的仰弯了下去,纤月一刀斩空。
纤月这一刀眼看命中,而且刀砍在人的骨肉上的快感,如同电流一般从握刀的字迅速流入心中,纤月几乎被一种完成与毁灭的喜悦激动得大叫起来。
然而这一刀并没有命中。
李布衣就在刀已命中前的一刹间。肉体离开了刀锋,正气格住了杀气的逼进。
就在纤月被自刀尖传至手中再传经全身之际;李布衣已抽出腰畔青竹。疾刺出去!
这一下,无论是谁,都躲不开去。
但李布衣忽听”格”的一响,手中竹杖;已被削去一半。
原来纤月右手紧握长刀。左手还有一把小刀,小刀护前大刀贴身,神情威武已极。
李布衣失声叫:“好!
纤月咆哮道:“我已练成‘心刀流’的双刀法!
说罢,步步逼进,运挥双刀,李布衣断杖在疾闪中还击。五招一过,手中只剩下五寸不到的短竹。
李布衣扬手射出短竹,纤月身形疾蹲,“嗤”地短竹射散了纤月头上的发髻,散发披挂在脸、肩上。
纤月身形沉而再起,“呀”地一声叫,却不先扑向李布衣,而是双脚凌空而起踩在黄花树干上,借力一弹,居高临下,大刀向李布衣头顶斩落。
李布衣一扬手,长竹竿刺出,纤月以小刀格开,但“霍”地白布扬开,卷飞小刀,同时白布也卷裹住了身在半空的纤月苍龙轩。
李布衣将手一引,卷起着火的灯笼,投入白布之上,白布立刻像火龙般燃烧起来。
这一刀,没有人知道他砍在何处。
接着着火的白布像火龙般落地,在地上熊熊烧着,李布衣看似正要截击它落地,但黄花树上忽落下一根树枝,枝叶茂盛,向李布衣罩落,李布衣好不容易才把它弄开,火已烧近尾声。
飞鸟咋舌道:“烧死了?”
李布衣神色凝重,突飞身而起。
只见他原来所企之处,凸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尖。
李布衣人在半空,长竿直戳而下,刺入上中。
土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但是树干之后,又突伸出一截明晃晃的刀锋,疾劈李布衣背后。
孪布衣借竹竿下插之势,飞弹而起,让过刀锋,飞身落在傅晚飞身旁,夺过仍带火头挑灯笼之竹子,对追逼而来的纤月作出反击。
他反攻了六招,纤月长刀挥舞,直似月下一只大白鹤一般。
七招之后,李布衣这枝竹子,又只剩下四寸不到的一截。
纤月骤然停了手,双手抱刀,道:“看来外面盛传你的威名。确有些闻名不如眼见。
李布衣依然神色自若。微笑道:“怎么?我还没有输吧?”
纤月做然地笑了笑,眼光竟在李布衣手上那不成样子的小竹节上:“那就是你的武器?

在一旁的白青衣、藏剑老人。飞鸟、枯木等,竟没有一人能看清纤月苍龙轩是怎么使用双刀,是怎么在火中遁人土中,又在土里遁到树后。完全被震住了,额上都冒着汗。
傅晚飞因为看不懂,反而下觉紧张。
李布衣笑道:“果然好武功,不愧是艺高胆大,独个儿前来杀我们,以挫天欲宫与何道里的威风,好教他们后悔撇下了你。
纤月静了半晌,道:“我不是单独前来的。
傅晚飞问:“你们这趟来了多少人?”
纤月道:“还有一个,叫做王蛋,跟我一齐来的。”
飞鸟大师叫了起来:“什么?王蛋那王人蛋也来了!他在哪里纤月淡淡地道:“他就是扮成奢公子的人。
忽听“氨地一声,语态情急已极,原来是叶楚甚叫道:“梦色,她……她还在里面!
众人脸色为之一变,要知道刚才战况剧烈,各人无及细想,但而今念及叶梦色久不出来察看,而王蛋又在里面,只怕凶多吉少了。
突然之间,黄花树上,响起了一声哀切的呼唤:“哥哥,你——”树上人影一闪。和着叶花,一条窈窕纤纤的身影,直向衙堂射去,却不是叶梦色是谁?
众人都没有想到叶梦色竟一直藏黄花树上,而仔细一想,李布衣不也是从树上出现吗。
怎么……
却见叶梦色容色憔悴,神容哀切,披了件葛色宽袍,隐约可见里面衣衫不整。秀发尽湿,撕裂处露出洁玉般的颜色,正向叶楚甚奔去。
第十四章残红
叶楚甚在李布衣突然在材上落下来的时候,曾低呼了一声,可是那时候叶梦色并没有听见。
以叶梦色的功力而言,当然下大可能是完全听不到,她只是没有去注意而已。因为那时侯她的注意力全在李布衣身上。
她不能现身,是因为身上的衣衫已不成样子,这令她一直不敢抬头与李布衣温柔、了解的眼色相对。直至李布衣看到树下的战况对己方极端不利,才卸下长袍,轻披在她肩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飞身下树。
叶梦色再抬眸时,那双眼色已不在了——眼睛已变成明静、锐利的面对刀锋与强敌一叶梦色虽没有看到那双温柔的眼色,但却能肯定那是一双最专注的、深情的眼。
可是叶梦色却知道:“他不是对自己深情,他不是对自己专注。”
她和李布衣初见的时候,是在六年之前,那时候,她正与兄长叶楚甚天涯流浪,卖艺求生。
她两兄妹本来家境极好,父亲叶鹏旅是个清官,心慕东林党人节义之风,对佞臣宦宫并不附从。有一次大宴中,宦官刘谨大发谬论,要把人称贤能清廉的官员的毛病挑出来、以贪污昏昧治判国之罪,叶鹏旅自然十分不同意,其时宴上有力士相搏娱众,其中一名力士滑倒,刚好咬住了对手的脚趾,叶鹏旅借故高笑三声,以抒郁不料这还是给刘蓬注意到了,不久大内一处库银失窃,结果查到叶府,竟不知怎的搜出了一锭有库府烙印的金子,把叶鹏旅全家抄斩治罪。
叶氏兄妹其时正游太湖,锦衣卫捕辑,二人员有武功底子,但并未高明,加上捕缉者个个如狼似虎,穷凶极恶,兄妹俩眼看就要被拿。
这时却有一男一女,出手相救,轻易将对手打退。这二人来太湖原本紧急要寻一人。故无法多留,留下荐书,要叶氏兄妹投靠“飞鱼山庄”。
叶氏兄妹后来才知道这两人赫然就是“飞鱼塘”里的“老头子”:“古屏凤”米灵、“流星而”米嫣。
于是,叶氏兄妹一路流浪到飞鱼山庄。在这段过程里,身上仅存的银子数度遭劫或散失,只好卖艺求生。
每到大城府或小市镇,叶楚甚便在街头卖武,但是以当时叶楚甚的武艺,并不大高,又没有跑江湖那一套绰头,就以无法维持,终于还是要叶梦色弹月琴唱古曲赚路费。
那段日子的孤苦无依,以及艰辛,真是无可言喻的,一路上,他们还要忍受地痞流氓的欺凌,官家捕快的缉查。
叶楚甚因那一段长路,对妹子叶梦色更爱更怜,更深的还有一份歉意。
同样叶梦色对叶楚甚也有歉疚。因为叶楚甚原本是穷苦人家的放牛孩子,因得叶鹏旅赏识,才认作义子,全没把他当外人看,叶梦色也一直对他哥哥看待,不过,她总觉得连累下达位兄长。
直到一天夕暮,叶氏兄妹在天黑前赶过越秀山,到吐月城去,在荒山古道上,忽然看见后面的一位相士赶了上来。
相士的衣衫已被洗得月白色,神容十分潦落,从远处看去,有一股高贵的寂寞感,一点也不同有流浪者的恹气。等到近时,叶梦色就看见了这人的一双眼睛。
这一双眼睛,有着令少女心动,而她熟悉的眼神,有很多要说但说不出的话,都给这一双眼睛说出来了。
叶楚甚却注意到这人神情有些惶急,心里提高了警觉,这相士手里拿着一技长竹竿,竿上正是“布衣神相”四个字。
那相士走上来,很有礼地问:“两位……对不起,骚拢了,想向两位请问一事。
叶楚甚在等相士问下。“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位穿黑底红碎花礼服的女子,她……她,带着一个六七岁,这般大,”相士用手比了比,“这样高的男孩子……”那女子笑起来……时梦色看见一个男子在匆匆忙忙找一位带着孩子的女子,觉得好笑,不禁悄悄地笑了一笑,相士眼神一亮,道:“就像这位姑娘那么好看。
叶梦色即刻敛起了笑容,却红了脸。
叶楚甚很不高兴的摇头。
那相士跺了跺足,脸上抹过一丝隐约的凄然,谢过便匆匆而去。
叶氏兄妹走了一段路,到了双连埠附近,这时,刚雨过,山色颜貌似被洗过一般新绿,绵长的沼地上铺着细细如毛煌绿草,红紫山的尾棱十分豪壮,但这山谷又清秀无比,山泉自地上涌出,哗啦啦的充满鲜活之惫。湖边两排野桔的金枣,点点金黄在凤中轻曳。美得莫可言喻。
叶梦色呼叫叶楚甚去看,一面摘着桔,相士突然出现了。
其时钟神秀已经制住叶楚甚,相士喝令住手,一众喽罗反包围上来,相士知情形不妙,便以快刀斩乱麻之法将十数名喽罗击倒,因不忍见玉洁冰清的小姑娘为淫魔所辱。先把钟石秀击伤。
钟神秀一见势头不对,竟把叶楚甚推落山崖,相士赶到时,已挽救无及,钟神秀乘机反扑.却仍为相士重创。
而相士和叶梦色急于拯救堕崖的叶楚甚,便没法去理会钟氏兄弟,任其逃逸而去。
叶梦色在崖边叫着、哭着、呼唤看兄长,但都不见回音,红紫山层岩寂寂,高陡千丈。
叶楚甚生机极微。
那相士拍着她的肩,温言安慰她,抚着她的头发,说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来开解她,并带她遍山去寻找兄长。叶梦色自从家门遭祸后,从没有人对她那么耐心、温柔,她真想哭倒在他怀里。正像她父亲一样爱护她,但父亲的眼神又不似他那么了解。
两人在紫红山崖下逐处的寻找叶楚甚,心中已有了准备,那怕是找到一具尸体,也一定要找出来安葬。
紫红山十分险峻,奇岩异石,崎岖难行,相士足足陪这可怜的孤女找了三天。
叶梦色这才知道。这位相土叫李布衣。叶梦色在人们传说里早已听过神相奇侠李布衣的事迹,眼前这位便是传奇里的人物。令她乍喜中稍事偶然。
李布衣是为找人不着,在半途中猛想起匿伏在双连埠附近的钟氏兄弟,想起曾在山道上的小姑娘天香国色,只怕会引起麻烦,急忙赶了回来,及时救了叶梦色。
叶梦色和李布衣白天在紫红山漫山遍野的荆棘与红叶、秋草间找叶楚甚,晚上便燃着一把火。叶梦色用她尖秀的小手弹起月琴。唱千百年前,湘妃的望苍梧而位得竹泪斑斑,歌古时大河之东的美女丽人,织雾务绢丝之衣,苦等一年一度相会的情馥意境,歌属古调,唱成古曲,那歌声纤细而清洁,像融化在心里一阵透冰的凉。
在火光中,李布衣望着她,忽用掌击土壤,那单调而寂寞的节拍形成一种悲豪的古乐,和着叶梦色少女幽思的小曲,就像峭岩上的一朵柔美的小花。
有时。李布衣也用悲漠的声调,低低哼着。和着她歌曲,像火在炭同闪着耀眼和暗红的颜色,和而相衬,但形趣各异。
叶梦色完全融入在歌声中,火闪亮她明媚的眸子,眼光温暖了她的心。
有时候。李布衣会换了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痴痴的望着她。说一句:“真像。
叶梦色在他第三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问他:“李大哥。我像谁啊?”
李布衣笑笑没有答,在月下沉思,一下子距离好远。等到叶梦色第三次问起的时候,李布衣就告诉她就像他要我的女子。
“大哥……很喜欢姐姐?”
李布衣笑着拍拍她的头,那神情就像看一个小孩子。
叶梦色柔弱的身子僵住了,好久才问:“大哥可不可以告诉我……姐姐的名字。她小声的问。
李布衣沉默了好一会,眼睛出神,才答:“她……她姓米。”
“哦,米姐姐。”
李布衣低哼着一首歌,调子古怪,但充满了天涯浪客的寂然,他在腿上轻拍着拍子。
“我……我哪一点像……像米姐姐?”
“歌声,笑容……都像。”李布衣微微笑。“你米姐姐很美。”
“你怎么了?”李布衣讶问,“在惦着令兄?
“大哥说过米姐姐带着的小孩子,是不是大哥跟姐姐的……”“不是。李布衣脸上罩着一片黯然之色,“我和她……没有缘分,那孩子……是她的一一一”忽又拍拍她,笑道:.“小孩子,知道那么多事作什么?”
叶梦色的声音忽然不娇弱了,而坚脆如冰,道。:“我不小了。也许……他日我浪迹江湖,能遇着米姐姐,告诉她大哥一直在找她也不一定。
李布衣似乎为她的坚决而怔了怔。
“你哥哥若是……你不要再独自流浪了……我送你去飞鱼山庄。.“不。叶梦色道:“我自己去。你要去找米姐姐。
李布衣突然站了起来。望向黑暗处:“来了。
来的是叶楚甚。
叶楚甚遍体鳞伤,衣衫破烂,几不成人形,但却还话音。
他被钟神秀打下山崖。要换作别人,一定吓得魂飞魄散,终于跌个粉身碎骨,但叶梦甚一掉下去便冷静地认准落脚处,以他特别坚忍的毅力与过人的体力,一路跌,一路滚,滚十数丈,阻了一阻,再往下滚,他又抓住一些崖壁的草或小树,卸减了势子,又往下坠时,揽住了岩石,才免于难。
只是这干路翻翻滚滚下来,也掉了整百丈,晕了二天一夜,第二夜才能转醒,到了第三天,诈死捉住了飞降下来要吸吃死尸的秃鹰,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再有力量寻找出路。
往崖顶的路又徒又峭,以他重伤之躯,要循原路而上已不可能。所以他另觅路绕道而跄踉前进,因记挂叶梦色的安危心焦如焚。
后来,他就听到了隐约的歌声,也看到闪烁的篝火。
他静静地摸索过去,便看见了李布衣和叶梦色听了李布衣话的神情,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叶楚甚从小看她到大,他可以感觉得出来。他几乎就要不忍看下去,想要离去,但李布衣发现了他。
叶梦色发现叶楚甚没死,欢悦不已。
李布衣协助叶氏兄妹上了红紫崖,离开了双连埠后,便要分手了。叶梦色道:“以后,你会不去去飞鱼塘?”
李布衣奇道:“去做什么?”
叶梦色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李布衣笑道:“我不去了,我跟飞鱼山庄庄主稍有过节。有机缘,一定会相见的。乖。
他道。
叶梦色返首望叶楚甚:“哥哥,今晚我们在哪里落脚?”
叶楚甚本来很不愿说,但他还是回答叶梦色的话:“是在吐月镇。
叶梦色清怯的身子挽了月琴准备要走,向叶楚甚道:“哥,我们还要在吐月镇唱一次。
你手伤了,不能替我司鼓。”
二人在红紫山呆了这些阵,盘缠自然都没了,一下山去就得唱一出。这一句话却勾起李布衣想起这些日子在红紫崖对着冷月宫火的情景,便说:“我去办一些事:要是办完了,我找你们一起吃一顿,吃好大好大的一顿来庆祝,好吗?”李布衣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李布衣当晚真的回到吐月镇,抱着一张凤首三弦,与叶梦色和着唱,那晚叶梦色皓白的小衫,半领和小袖衬着丹凤红色的滚边,“袖口里露出水绿的内衣;她挥弹着琴弦的手势与柔静的瓜子脸相村托,有人能比她清,也不能比她艳。
那晚李布衣以宏浑的声音,和着她唱楚人的歌,清兮婉兮,颀而长兮,唱到春风婀娜时节,依栖在金玉满堂的玳瑁梁上舞影翩翩,妒羡旁人的赵飞燕,然而瞬即斜阳暗淡;秋风萧瑟,余晖中燕去巢空。唱到后来,客人挥泪,啼嗟莫已,而李布衣和叶梦色、叶楚甚三人各操乐器,和唱至晨曦方休!
李布衣临走时说:“假如有缘,今晚当抱一张焦尾古琴来。
叶梦色心里无限喜悦,目送李布衣飘然而去,法没有发现叶楚甚寂愤的神态。
可是当天晚上,李布衣并没有来。
叶梦色是可以猜想得出原因的。
因为那天晨光还让人皮肤感觉到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时,叶梦色哼着歌儿出去,要买菜回来烧一个很好吃的晚餐,就在这时候,她瞥见山城边有一个少妇,带着一个双髻的孩子,在凝神看一片时子,穿在她身上的衣服,并不奢华,但比风景还清丽。
叶子在晨阳中。还沾着露珠。新绿可人。
少妇凝神望着叶子,秀眉微皱,阳光在她脸侧造成美丽柔和的弧度。
叶梦色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我见犹伶”.给人如此深刻的哀悉与快乐的人间女子。
她马上感觉到:她是她了。令他眶毗欲裂的景色:叶梦色雪白细匀的腿与桃花。
叶楚甚疯狂的攻击饱魔的钟石秀。
钟石秀是色中之魔,对女子多好而杀之,独对叶梦色却动了真心,纵被李布衣在古道上击退,仍念念不忘。叶氏兄妹在吐月镇逗留之事,早有徒众通知他,他一直伺机下手,好不容易才等到李布衣不在,他向叶梦色吹喷了“五淫散。”
他得到叶梦色之后,奇怪的是,对这位有一种不屑于人间惊心动魄的美丽女子,动了专心爱慕之意,更如同火焰在心里焚烧着。甚至不借一死。
他只想一辈子保护着她,照顾着她。
叶楚甚就在他心里蜜意深伶时刺伤了他。他本可把叶楚甚杀了,但因怕叶梦色不悦,所以一直留了手。
结果,他重创于楚甚的手上,逃遁而去。
叶梦色清醒过后,待着沾血的短剑,并没有哭泣。
第二大,叶氏兄妹便离开了吐月镇,前赴飞鱼塘,在飞鱼山庄拜见了沈星南,加入白道“刀柄会”,得到“剑圣”凌洗尽的传授。功力大进,以六年的时间,荣升上飞鱼塘的“老秀”。
在这些日子里,叶氏兄妹也知道了一些事情,包括:沈星南和李布衣似有一段过节,而沈星南的妻子就是“雪魂珠”米纤,米纤和“古屏风”米灵及”流星雨”米嫣,江湖人称“风尘三侠”,原本是飞鱼山庄的三大“老头子”但米纤却听说在七年前失踪了。飞鱼山庄似对这件事颇为避忌。谁也不提起。
由于那晚的事,叶楚甚认为一切皆因李布衣而起,对李布衣颇为耿耿。
叶梦色却更为沉静,但容色愈加清艳。
李布衣却不知道他那天清晨的离去后。会发生过种种的事。
第十五章荒山之夜
所以当叶梦色衣衫凌乱往叶楚甚奔去之际,叶楚甚浑忘了自己身上的痛楚,握住叶梦色的手问:“他……你怎么啦?
叶梦色由于感觉到兄长手掌的冰冷,便完全感受到那肉体上的摧残是如何痛苦椎心,她眼泪籁籁淌落:“哥,你怎样了?你怎样了?”她抽泣起来。
叶楚甚握紧叶梦色:“你不要哭……你从来都……不哭的……”叶梦色哭得脸色更白,白得像霜一般:“谁伤你的?哥,是谁害成你成样了的?”
叶楚甚道:“没什么……”因为李布衣正与纤月对敌,他不想让李布衣有力他报仇的意思,“你怎样到了树上的?”
———叶梦色是怎样到树上的。
这是在场里人人心里都有的疑虑。
叶梦色幽幽地道:“钟石秀又重施故技,后来王蛋要把我们一起擒住,李大哥及时出了手,杀了他……把我救来这里。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叶楚甚“呸”了一声:“姓钟的那王人蛋!?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当时的情形是:叶梦色着了钟石秀“五淫散”毒雾,但钟石秀也中了土蛋的“金璎络”的毒气,幸李布衣击伤了王蛋,而王蛋却死于钟石秀手上,钟石秀自知不是李布衣的对手,含忿退走。
李布衣在对敌的时候不意吸人了一点毒粉,而叶梦色药力已发作,使她更添一种无法抗拒的魁力,李布衣心荡神摇,在自击一掌后,听到飞鸟和枯木走近的声息,知道不能败坏这女子的名节,便与叶梦色飞掠出窗外。
李布衣昂着首,在狂奔中接受劲风吹袭,使自己清醒,直到绕院三匝,他再到院落井边,打了一桶水。替叶梦色洗脸。然而在清水浸湿叶梦色两道秀眉后,仍闭着的眼帘,令李布衣心里惊羡她的美、是这人间里没有的。
李布衣待她像个小孩子的哄道:“梦色,梦色,醒来,醒来。”
他初见叶梦色的时候,刚在感情上;受到了极深的创伤。他天涯海角,遍寻米纤。这里面当然有一段沧桑注事。
可是叶梦色这小女孩确能让他感到一种亲欣的欢喜,他当她是自己妹妹,自己小女儿一样,但是又从她不属于人间的艳美中深觉:这女子无法属于任何人。
他本来专心一致要找米纤,在越秀山的古道中匆匆而下,走了泰半路程,却不放心叶氏兄妹。时梦色的影子又浮现在他跟前,那么小,那么俏。他不放心。便赶回红紫崖上,因此恰好救了这小女孩。
这以后。在荒野里跟这小女孩两天两夜的相处中。李布衣心里很快乐,很酣畅,从前米纤只是在旁柔柔静静聆听他的鼓乐、琴韵和悲豪的歌声。这女子却能弹、能奏、能唱,能与他们和鸣。
米纤不但歌乐,但善于织衣。米纤织的衣,穿在身上,没有衣的感觉,好像芽上了一层薄薄的云绢;米纤织出来的图画,比真实的绝景还要美。而且可以织出一些别人不敢织的图案,诸如;菜肴、华灯,断桥、草鞋。霜鬓,如此的生动利落,就连神话也织出了人间之美。荒山之夜里。李布衣那一制唱织云雾纳纬之衣的一首歌,唱的就是她。
但米纤却不会唱歌。
李布衣最难忘的是:他看米纤织布,米纤听他歌唱,那情景那么深地镌刻在李布衣的脑海里,以致李布衣连窗外的春日迟心,鸟鸣婉啭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过,李布衣也确实喜欢这小女孩,在篝火边唱歌,实在有说不出的快乐,直到叶楚甚出现之后。
他从叶梦色的叙述里,知道了叶楚甚并非她的亲哥哥,而又从叶楚甚出现之后的神色里,读出了很多叶楚甚并没有说出来的话。
李布衣心忖:梦色只是他的小妹妹,这种感觉,该当不会碍着叶楚甚吧。不管怎样,李布衣心里对米纤的牵挂,愈来愈强烈,像一阵由远而近的鼓声,直响到了心里,所以,他要走了。
临行前却因为叶梦色一个秀丽而教人疼惜的眼神,使他不知怎的。记起了两天在荒山时原寻索,两夜里聋火边的歌乐,心中一阵不舍,便答应了要回吐月城找她。他觉得叶梦色鸟亮的眸子,是期盼自己今晚能在的。
他不想让她失望。
于是他到离吐月镇十六星外的五峰旗瀑谷去找一位知友”绿苔散人”温风雪,借了一面三弦,当晚赶回吐月镇的路远客栈。
到了第二天,他也弹到兴起,又到温风雪借一口焦尾古琴,结果,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回来的途上,竞遇见了朝夕梦魂,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米纤。
这一场相遇,使得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一段悲恻缠绵,哀怨绊恻的故事,这在“布衣神相”日后的故事里,自有述及,现不多赘。
李布衣却不知值他没有回返的当晚,叶梦色发生过的事。
而今他再见到叶梦色,六年的变化使一个小女孩成为一个成熟女子,本不致惊讶,但在叶梦色身上来说,是何其的大,她本来清,岁月替她添了艳,她本来秀,岁月替她涂上了丽,在她白皙惹人珍惜的轮廊上,隐透了一种美丽女子而令人怦然动心的媚,使她令人怜处成了非人间的气质,碰一碰,就会碎,使人羡叹,但会不安,六年来使她像一朵幽谷臣的白花渐渐染红,桃花一样发向风笑做。
只有在浸了水的乌发和秀眉,才再又显出她那一张孩子气的脸。
李布衣看着看着,真有吻她的想法。
但李布衣只是怔怔地看了一会,放下叶梦色,过去再打了一桶水。这时候,叶梦色却缀缓地张开了眼睛,低低叫了一声:“李大哥。
李布衣一震,水桶“咯”地掉回水井里。
叶梦色道:“我已经好了。
“五淫散”和“金璎略”发作得快,也消散得炔,李布衣传过去的内力毕竟是有用的,何况李布衣还挟着她迎风兜圈子,又用水浸她颜面。而且也着实过了好一段时间。
“金璎络”和“五淫散”合起来的结果,虽是发作起来效力特别强烈,但互相抵消的结果,消散得也更快。
李布衣笑道:“好个小姑娘,一下子,长那么大,又落得那么漂亮。
叶梦色幽幽他说:“这些年来……李大哥都好吗?”
李布衣笑着问:“你呢,还有没有练歌啊?”李布衣曾对叶梦色的歌声,赞不绝口,认为只要假以时日调练,在歌声乐艺中定可首屈一指。
叶梦色反间:“大哥还常不常唱歌?”
李布衣笑唱:“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家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这诗本来还有两句“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的,李布衣故意把它略过不唱。
叶梦色笑唱道:“是魂不是魂,是昏不是昏。她唱第一个昏字是低调,第二个昏字是高调,魂字亦同。李布衣听了,笑了起来。叶梦色也笑开了,两人一时都无隔阂。
原来此诗为唐诗人杜甫所作,咏的是王墙,在千古余情里,委宛而细腻地道出昭君的幽思。惟李布衣是性情中人,感情易大起大落,因深研相学易理而知收敛隐藏,但原来个性并非如此,所以每唱此曲,忍不住把一个表达得颇为含蓄的“魂”。“昏”等字,唱成高调激情难抑的音节,叶梦色对各种曲调俱十分熟悉。每出言更正,都重唱一遍,但李布衣总学不会,几次之后,玲珑剔透的叶梦色竟把“是魂不是魂,是昏不是昏”等几句编成曲调儿唱出来。所以两入一听,都开怀大奖,没有芥蒂。
恰在此时,衙堂传出了打斗声。
李布衣疾道:“恐出了事情,我过去看看。
叶梦色急道:“大哥,我……一齐去。”
但她又药力未完全消散,软弱无力,李布衣道:“我背你。”
两人都稍有些不好意思,但事情紧急,也管不了许多,于是李布衣背着叶梦色奔去,半途却发现有人被逼倒退出来,李布衣因顾虑到叶梦色,便先掠上黄花树,藏身其中,直到情形不妙,便不理一切,掠了下来,与纤月展开决斗。
这时,纤月苍龙轩有些惋惜地道:“原来王蛋已死于你的手中。
纤月这样说的时候,在冷月下身形更显得孤寂。李布衣缓缓地道:“王蛋不也是何道里的人吗?”
纤月道:“我布置的五循阵法,给何道里占了,但是原来五阵主持人中,只有第一阵的王蛋,他甚仰慕我国文化,要投靠我,准备与我此番前来挫一挫你锐气后,再回日本,不会一会中原武林高手,倒虚了此行!
白青衣道:“仰慕文化?想偷学东流武功才是!
纤月淡淡地道:“我本就答允他,推介他在我师门下学艺。”
傅晚飞道:“中原武功,博大精深,高手如云,卧虎藏龙,他不好好学,偏去东赢学些杂技什么的!
纤月目中厉光暴射,叱道:“你说什么?他狠声道:“别让我对你动了杀心,我一旦出乎,决不留命!
傅晚飞耸一耸肩道:“我的话一出口,也决不再说。”
纤月冷哼一声,横刀而立,威风凛凛,煞气严霜:“中原武林有什么高手?这儿又有谁是我的对手?”
他用手遥指着叶楚甚,说:“这人是不是你们的高手?我一出刀,他,一只手,一条腿!
叶楚甚闷哼一声,其他的人皆现怒容。李布衣忽然踏出一步,道:“既然如此,我再来领教。”
纤月眉一扬,冷笑道:“你连兵器都给我打落,再战只是送死。
李布衣淡淡地道:“你只是削了三根竹竿。”
纤月刀锋射出森冷的厉芒:“好,你再亮出你的武器吧!
李布衣微笑。缓缓自怀里掏了一样东西。
一根羽毛。
第十六章背影凄凉
这根羽毛是李布衣与傅晚飞在大乾山崖边,发现纤月苍龙轩曾潜伏在树上的时候,顺手拈来,置于怀中的。
彩羽色泽鲜艳,柔软光滑,但无论怎么美,都决不能用来抗拒纤月淬利的刀锋。
纤月竖起了眉毛,他感觉到被侮辱的愤怒:“李布衣!”李布衣道:“请吧!
纤月怒叱:“你敢侮厚日本武士!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高举大刀,小刀仍紧紧守护着躯体,发出一声大吼。
在大吼的同时,他已像一只巨鸟般跃起,以快如光闪之速,把六尺之躯缩成三尺弓身,凌空而下,大刀即时砍落。
纤月这声大吼,是学自其师春日水心,春日本心曾在荒山吉一声狮吼,震呆了一头白额老虎,而给水心一刀劈为两爿。
就在敌人被吼声所震的同时,纤月已出了刀,凌空斩下。
但李布衣就在他刀锋沾着衣裤时,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突然飞了出去。
“味”地一声,李布衣额上所系的白中飘落,掉地,李布衣却学纤月的双脚一蹬的借力法,双脚踢在黄花树十上。
“蓬”地一声,黄花落如雨。
纤月在树下。
他本来想以脚在树上一蹬,借力再攻,但发现李布衣先他一步做了;他正在量好距离再做攻击的时候,摹觉花落如雨。
在这一刹间,一个训练了多年的武士特有的敏感与警觉,令他错觉那不是花而是暗器。
他的刀光飞起。
每一朵靠近他的落花,全部被劈为两爿,飞去。
李布衣借力一蹬,已化作无比巨力,直向他飞射而至!
纤月大喝,刀光直劈来人。
李布衣出手如电,向他面门刺去!
纤月刀势骤变,迎向一来物。
如果是刀,纤月能一刀把来刀劈断;如果是枪,纤月也能把枪格开;就算是石头,纤月也自信一刀裂之。
但这一刀下去,只觉毫不着刀,才知道是一根羽毛。
这刹那问,力势被粘着,既砍不下去,也收不回来。
纤月大喝一声。短刀立时刺了出去。
这一刺之力,是他平生功力所聚,威猛无比。
李布衣突然一闪身,纤月这一刀,连柄一齐没入树干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问,纤月突觉耳下一阵痒痒,给什么事物拂过似的,但他迅速拔短刀,跳开,大刀成青睛状,回身。
只见李布衣在三尺之外.神态悠闲,手里仍执着那根羽毛。
纤月苍龙轩脸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疯狂似的举刀奔去,一面发出咆哮:“八格!
李布衣全不为所动,直似没看见他一般,只玩赏着自己手上的羽毛。
纤月冲到李布衣身前,那一刀却僵在半空,良久,垂下了刀,完全变作了两个人似的,纤月颓然地道:“你赢了。”
李布衣目光露出嘉许的神色:“日本武士,不可轻视。”
在场除了武功低微的傅晓飞之外,其他大部是武林高手,他们自然看是这一战的意义,成败的关键。
总体来说,李布衣采用:以至柔制极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之法。
李布衣在第一战里,故意给对方削断了三根竹竿,试出了对方的刀法、实力、以及特长。
纤月苍龙轩虽不在“五遁阵法”里,但他五遁之术运用自如,仍大力可虑,在刀法上,气势无双,加上双刀运转,攻守自如,实难破之,而他善于在各种事物上借力,使得势道、速道与力道大增,令对手无法招架。
故此,李布衣这次出手,便不给他施“五遁术”的机会。
首先,他亮出一根彩羽为武器,诱发纤月使出不留后力。心气躁浮的刀法。
然后,他先避其锋锐,使他精力所聚之第一刀落空,再脚踢树干,震落黄花,而已又绝了他借力的预想。
跟着下来反而是李布衣借力攻上,却只用一根羽毛,纤月奋力抵挡,本来以他的刀法,足可削落至柔的落花,但此时已是强弩之未,反被一根羽毛所缠,虚不着力,又不发和任何抗力,使纤月大力等于废弃,而短刀刺出之时,已失之沉着,被李布衣刹那问移形换影,陷入树干之中。
纤月的武功也非同小可,他立时省悟,即刻恢复。
只是在陷于绝境与恢复勇力之间,有稍纵即逝的刹那空绽。
这刹那问的空隙,已足够李布衣这等高手击倒对方十次——但李布衣只是用羽毛拂过纤月的耳垂。
纤月一旦回复,奋起再斗,但瞬即想起对手并未下杀手,而自己已经输了——高手相搏,只要输半招便是输了,何况李布衣有着太多杀他的机会。
纤月苍龙轩一念及此,心丧若死,立时承认他败了。
这几招电逝星飞,平凡无奇,但却是两大高手精华所致,足使藏剑老人等人,此刻才敢吁出一口气,而发现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李布衣虽然取胜,但在纤月锐气所聚的第一刀中,额上白布被削断。亦可谓生死间不容发之险。
纤月苍龙轩的脸色,就跟东方开始呈现的鱼肚白色相映,他喃喃地道:“我……败了。
李布衣道:“你可以再来一次,刚才,实在有些侥幸。
纤月额上青筋陡现,粗暴地道:“败了就是败了,怨不得人,败了就认,武士没有第二句话说!
李布衣道:“你的武功很好,刀法极为凌厉,可惜……知刚而不识柔,知进而未明退。
纤月自语道:“这种柔可摧刚,后发先至的武术,要是能在日本发扬就好了……”李布衣微微笑道:“事实上,刚莫能御,攻御于守的武术也是我国传到贵地去的。
纤月明白日本武术的历史源流,也不敢辩,只说:“我……我不知道中原武林,还有……还有你这样的高手!
李布衣一持长髯,道:“像我这种角色,中土武林实在大多了,我只是比较不成材的一个。
纤月闻言后。沉默良久,汗淋淋下,忽然盘膝而坐,扒落诽红外衣,露出白袍,拔出怀刀,刀尖朝右,白刃向内,然后双手握柄,对准腹部左侧,道:“我虽败,日本武士却没有输,我切腹自尽以示对我的耻辱失败负责,你替我作介错吧。请用我的长刀。
据日本《道金流介错闻书》所言:介错人即替切腹者解除痛苦、砍其头的人。介错人须由切腹人指定,在切腹者刀朝肋腹左侧刺人划升之后,左干将腹皮拉向左边,而言手将刀拉拉开右腹之际,介错人便于切腹人左侧,足尖伸山,对出切腹者左耳,作好架势。然后就向切腹者从头的发界处斩落。并且还有一些特别要注意的规矩,如不可将切腹人头顶一刀砍断,须留一片皮,叫做“气皮。留着这层皮可使头断而垂前悬住,掩着脸部,以免难看。有的介错人技术不高,以致头颅滚落,惨不忍睹。
在场高手虽不知“切腹”、“介错”的意思,但自杀这意,总不会惜。李布衣踏前一步,道:“你只是输了。我们无意要杀你。p227叶楚甚紧紧抓住她的手,谁都听得出他强忍痛苦:“不可。
众人一怔,楚甚强自道:“让……他走。’他说这句活的时候,向李布衣看去。李布衣脸色充满了尊敬。徐徐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的眼色在这刹问是充满了了解与敬重,但这敬意却只有他们两人才能了解。
李布衣不杀纤月苍龙轩,是想折服此人,不想引起怨怨相报仇结仇,引发东赢武术界与中原武林人的一场腥风血雨,血海深仇,在这国家多难之秋,尽可能把干戈化王帛,消洱一场无谓纷争。
故此李布衣采取了兵不血刃之法。
而叶楚甚完全了解,在这件事作大前提之下,叶楚甚也放他个人重创之仇不提,这使到李布衣肃然起敬。
叶梦色不明所以,因为仇恨已咬啮着她的心灵。“哥——“她嘶声叫道。
叶楚甚艰辛但坚决地道:“让他走。
李布衣叹道:“你走吧。
叶梦色在此刻只觉得一切都是李布衣唆使的,他倒作了个好人,但受苦的是自己的兄长,所以愤然道:“不许走!”
飞鸟大师一拍光头,脸色愤红,道:“对!要走,问过和尚我的斧头!
李布衣苦笑,正筹思如何化解阻挡之际,纤月忽道:“我杀伤这位朋友一手一足,我一定赔!
一反手,已砍下了自己的右手,血光暴溅,纤月咬牙不哼一声,自己用单手绑扎伤口,转眼间白布绑处已被鲜血染红,不住淌下血水,众人都怔住,飞鸟东掏西挖,摸出一盒药匣子,忙道:“这是我们的金创药,神效无比,你快敷上!
纤月鞠躬,算是称谢。飞鸟不知如何回礼,只好一面合十,一面也鞠躬回去。其实他当和尚以来,合十顶礼几乎已忘得一千二净,这回一急,倒是使了出来。
纤月道:“我还欠了一条腿。待我回到国上。再遣人送上。
说罢又深深一个鞠躬,表示告辞,飞鸟忙又合十,枯木点点头,白青衣一揖,藏剑老人抱拳,各人回礼都不同,只有傅晚飞干脆一个鞠躬回去:李布衣走近一步,道:“在下实仍有鲠骨之言,一直未敢陈表。
纤月道:“请赐教益。
李布衣道:“刚才在下曾咯观看过阁下手掌———”纤月苦笑道:“请您直言。”
李布衣叹了一口气,道:“不错,阁下左手三大主线皆完好无缺,生命线断折处又有玉新纹框住,谅无大碍,右手也是三大主线良好。不过……”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们手掌之中,有一条线纹,自手腕线之上近掌腕处直升向中指下的线。叫做玉柱纹,又称作命运线或事业线,主一生际遇、事业、气运、转变之所在。有些人在掌心才见此线,即是中年后才有较强之运业,而有些人线至半途,转为模糊,表示晚年气运不如前。阁下……”纤月道:“请说。
李布衣苦笑道:“阁下这条命运线,直而深刻,初年运气甚强。但只到近拇指根齐平处,即给横线所切断,往后毫无迹象,只怕——”纤月道:“只怕命至半途。难免遇祸吧?”
李布衣道:“我知道兄台亦谙相理,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才敢直言相陈,比照阁下左手,近掌腕处由人纹未端弓状横线,即是俗称旅行线,从此线亦是特强,显示阁下初年足遍大下,但此线到了中途,突然断裂,有一大十字纹,恐难免出行时遇难………纤月自嘲一笑道:“此行我自取其咎,折臂而回。不正是应验了吗?
李布衣深注纤月道:“阁下约二十六七岁吧?
纤月点首道:“虚龄二十八。
李布衣叹道:“这就是了,阁下额角峥嵘,易出人头地,眉浓骨秀,大有作为。只是眉锁印堂,今年煞气大,难免有大劫临头,加上阁下右手命运线亦近于三十岁前之气运断裂,并无再续,而左手旅行线有凶兆.恐祸非小.在返国行途,仍须多加注意才是。
纤月惨笑道:“此刻我还不够劫祸么?我想,灾害已过,一路上我自会留神,只要我不犯人,别人不会来惹我这残废的,就算惹上了,我还有一只手,未必应付不了。
自断一条手臂的纤月苍龙轩,仍意态霓豪,李布衣微唱道:“但愿如此,仍望多加注意。
纤月道:“谢谢你的提点。我倒有一事不解。
他望定李布衣,缓缓道:“你大可与我决战之前,告诉我这些。为何要到决胜之后,才谆谆相劝。
李布衣一笑道:“因为在未决胜负之前,我说的话,你未必听得人耳。而且……”他洒然一笑道:“我不想因为你听了我的话之后,心里受了影响,蒙上一层阴影,削弱战志,才致败在我手上。”
纤月望着李布衣,李布衣也望着纤月,两人在晨光中,尧尔一笑。纤月苍龙轩再深深一鞠躬,背着晨而迎着风,大步而去,腰畔的刀影陪衬着他孤独的行色,以致背影十分凄凉。
李布衣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里似有些担心,有些挂虑,有些话没有说。
———难道他在纤月苍龙轩的背影里看出了些什么?
在相理里,除了占卜、堪舆、面相、掌相、八字、算命、摸骨等,大家物相、器相(即刀剑兵器之相).还有影相等。
李布衣曾在一个盛大的场合里。看到一个颇受人拥戴的领袖在欢笑中意外的竟背影凄寒,不久以后,这人竟落得狐身一人,为众所弃的下常一一个人的影子,乃追随其一身之忠仆.是可以显示出主人的气运。正如听刀风可以判别刀之利钝一样。
第十七章咳出血的人
纤月一直往前走,等到走出了元江府城门外.天色渐亮,但还有一种从暧被里走出来的时候所感觉到的蒙寒。
他肯定背后周围绝对没有人看着他的时候,才挨在一株阔时树干上.左手五指用力抓住右肩,痛得全身发抖。
骤失右臂之痛,纵是这名忍术高手、日本武士,也难以抵受的。
他痛得快要往树干滑蹲于地之际,忽道:“出来吧。”语言又冷得像冰一般。
只见树后转出一人,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截树干,脸色惨青,不笑的时候,像一个病人,笑的时候,脸上青色更甚,无论一举一动。令人的感觉,都不像一个正常人,倒像一具木具,或一个木头人在模拟人的动作一般。
纤月道:“农叉乌,你来作什么?”
这人便是纤月调练下五阵中主持木阵的农叉乌。
农又乌声音听来就像一阵风掠过一棵千年古树:“来看你取刀柄会、飞鱼塘来人的狗命没有。
纤月冷哼道:“这是我自己的行动,不是天欲宫指派,用不着你们来管。
只听一个声音咳嗽道:“我们不想管,”又咳了几声,喘息着接下去:“可是你跟他们化敌为友,就轮不到我不管了。”
晨光曦微中。一个穿着宽松黑袍,衽袖镶着月白边缎的青年人,咳嗽着、哮喘着,每一步都非常吃力地走过来。
纤月冷笑道:“何道里?”
那黑袍白边青年人艰辛地道:“对,是何道里。
纤月冷笑道:“很简单,我们不想被人利用。
一说完,他就长身飞起,白刃掠起飞血,一闪而过,树上二人,身首异处,掉了下去,来不及半声惨呼。
只是纤月足甫落地,已被十七八名身着树色窄衣的人所包围。这些人俱发出凌厉的杀气,手中俱执着极短的兵器,其中有两人拿着的武器居然才长三寸。
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武林中若不是绝顶高手,也不敢拿那么短险的武器。
这点纤月苍龙轩是知道的。
但他不怕。
他杀人人群中,几乎每进一步,就有一个人溅着脑色的水珠惨呼倒地。
一直等到他劈倒第十三个人的时候,他终于现出了他第一个破绽。
何道里忽然掠起。
他信手夺过一支笔挝,攻人纤月那稍纵即逝的破绽去。
可是在这刹那问,那破绽突然不见了。
破绽成了杀着。
纤月正是要引何道里出手。
纤月苍龙轩转弱为强,这一刀划出,眼前一花。何道里已闪到了树后。
树干忽然开了一个方格,”嗤嗤嗤嗤”射出十数枚暗器。向纤月当胸打到。
纤月长刀急挥,一片刀光如雪下,暗器全被格掉。
可惜他只有一柄刀。
因为他只有一只手。
何道里的笔挝就在这时候,全刺人纤月的断臂里。
纤月大吼一声,挥刀去斩,忽然树下撒下一大蓬白色的粉未。
纤月大叫一声,双目已不能视,同时间,楠木干上暗器本已射完,忽又第二次射出数十枚更急速的暗器。
纤月一面大叫,一面挥刀,一面退后,暗器格掉一些,但也着了几枚。但他等暗器一过,仍挥舞着长刀,呼喊着冲过来,双目紧闭,但仍非常威武可怖。
何道里的咳喘声从树后传来。
纤月挥刀冲向树后。
然后一切都静了下来。
半晌.只见纤月仍单手举刀,退了出未,但心脏已被开了膛,鲜血已染遍了衣衫。’何道里用一条白色丝巾,抹着他那强烈的咳嗽起来,便用丝中轻轻掩住了嘴,等到丝中再离开嘴唇的时候,白丝中已染上一片怵目惊心的血红。
但没有人知道那是纤月身上流的血,还是何道里口里吐的血。
纤月兀自不倒。
何道里出手极快,一出手,挖了他的心,双手一捏,使纤月张开了嘴,再出手便拔了他的舌头,然后双指一勾,挖出了纤月的一双眼睛。
他把这三样血淋淋的东西,交给那两个使用的是三寸到的双锋笔的部下,淡淡地道:“你们即刻出发,日夜兼程,送到东流春日本心处……”。
说到这里,他又强烈地咳嗽起来,喉管发出一种柴木子裂,风吹烛闪的异声,好一会才能接下去说:“你们记住下面的话,对春日水心说:江南刀柄会总盟,中原飞鱼塘飞鱼山庄庄主沈星南,派李布衣率众暗袭纤月苍龙轩,并说下:‘这等武功,来中土只有出丑!’要纤月转达,纤月不允,故李等挖其目。剖其心、取其舌,仅留其耳,要他听了就死,而把所见所想传达给日本武士知道。
何道里顿了一顿,间:“听清楚了没有?
两人都答:“听清楚了。
何道里边:“说一遍。
两人先后都一句不漏他说了。何道里点点头,挥手道:“去吧。
两人用油布包着三件血淋淋的东西,跪下叩拜,起而急去。何道里又咳嗽起来,一面咳着,一面又掏出另一条雪白的丝中抹去手上的血迹。
农叉乌这时才从树上一溜烟地闪了下来,道:“只怕……盆氏兄弟也……不易回来………何道里淡淡地道:“我本来就没想让他们回来。
农叉乌垂首道:“那么这人……“他指的是纤月苍龙轩。
何道里丢掉了染血的丝中,淡然道:“把他剁成碎肉,倒在血池里喂土八。这里的死人,全要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血迹也要抹去,树要砍掉,一条毛发也不能留。……”他一面说,一面辛苦地喘息着,又转成剧烈之咳嗽,好像一个喷火风箱在胸中急促地拉着般剧烈。
不过他知道他所吩咐的话,他们都必会一一做到。纤月苍龙轩从此在人间消失,而李布衣他们仍不知情,最多,元江府的人们只是奇怪怎么少掉一株驿道上可作纳凉的树而已。
然而,春日水心、龙堂寺次郎、松山阳一、萨摩虚无僧这等高手……一阵激烈的咳呛,使得何道里义掏出了一条白丝巾……纤月苍龙轩离开了众人之后,大色微亮,李布衣沉声道:“时兄受伤大重,元江府城西木栅里咏和巷里,有一间茅舍,门口无门扉,门前的对联加起来只有两个字,只要拍手三下,一定会有一头小花犬出来………飞鸟望着他,像看到李布衣的鼻子变成一条猪肝似的:“想吃香肉?”
李布衣道:“那便是‘医神医’赖药儿的住所。”
白青衣喜道:“原来赖药儿在元江府!
傅晚飞奇道:“为什么他叫做‘医神医’?”
藏剑老人道:“因为天下所有神医患不治之疾时,都只有找赖药儿想办法。
白青衣道:“就怕赖药儿不肯医。”
李布衣道:“不会的。赖药儿是一位不世良医。你们去到,提我名字,他一定会出手的。
白青衣即道:“我背他去。他的轻功纵连李布衣亦自叹弗如的。
叶梦色即欣然道:“哥,我们去……”叶楚甚闷哼一声,强忍痛楚,实在无法接话,其实断肢之痛,纵是铁镌的汉子,也一样不能抵受的。
李布衣道:“还要大师、道长、谷兄前去为叶兄护法才行。”
白青衣诧道:“李神相不一道去么?
叶梦色也向李布衣报了微诧与失望的一眼,李布衣道:“此地毕竟是衙门,长久制住衙里公差们,总是不好,也会有碍百姓的安个,我还得先把他们穴道一一解了.然后再赶去。
叶梦色这才目光较为释然,但仍有一丝凄楚的幽怨不自觉的流露。
藏剑老人忽道:“我也留下,多一个人吓吓李鳄鱼,好教他不再鱼肉百姓,也是好的……说到唬吓这种狗官,我可能是比李神相更适合的人选吧。
李布衣笑道:“这倒要借重谷兄的神威了。
叶楚甚忽呻吟道:“这次我……的事,只怕碍了大家闯……闯五遁忍术……唉……”叶梦色:“哥,你那一阵,我去也是一样,其他四阵,原班人马。又有何碍?”
飞鸟大声道:“对呀!”
枯木冷沉沉地道:“何况我们此刻还多了李神相的强助。”
傅晚飞抢着道:“还有我……我也可以效劳埃众人不禁微微笑了。李布衣道:“还是先送叶兄到赖神医家去,攻打五遁阵之事,再从详计议吧。
白青衣道:“好!背起叶楚甚,足不沾地的飞掠出墙,飞鸟。枯木一先一后,为他俩开路殿后,叶梦色睫传微微颤着,跟着白青衣而行,李布衣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他望过去的时候,只瞥见叶梦色纤小的背影。心中偶然若失。
傅晚飞看看去者轻功奇速,生怕自己追不上,便跺足道:“李大哥,我留在这儿跟你一道,好不?”
李布衣笑着拍拍他的头故意地道:“不好。
第十八章晨鼓
这时天色渐明,晨雾升起,像夜色的蝉衣留下一层薄纱似的。视野仍不清晰。
李布衣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这里留下的血迹还得弄妥才是……”忽见得一个背影,甚为眼熟,又颇为萧杀,心中一震,才看清楚那悬在衙堂“公正廉明”的横匾,被擦得通亮,借着点晨色,映出自己孤寞萧杀的侧面背影。
藏剑老人干咳道:“我们这回去刑室———”忽然全身发颤,牙齿似咬着十数块碎冰一般,蟋伏在地上,脸色黄得泛青。
李布衣吃了一惊,趋前问:“谷兄,你———”藏剑老人强振精神。艰辛地道:“我……我……以前断手之时。血流大多,且长脓结疮,治好之后,此症时发,实在……痛苦……一会儿……就好———”李布衣一跺足道:“我还是先把谷兄送去赖神医处好了。”
藏剑老人脸肌不住抽搐,但坚持道:“不必……不要让赖神……神医……分心……麻烦……小飞去……去街角那家养蛇的店子……去买一些……硫磺……回来给我服了……就能熬过去了……”傅晚飞几乎跳起来道:“硫磺!”
藏剑老人惨笑道:“也……只有以毒……攻毒……了。”
李布衣不放心道:“硫磺行吗?”
藏剑老人苦笑道:“行,……只要不服太……大多……压得妆傅晚飞仍不敢置信:“可是……硫磺是毒物呀!”
藏剑老人碎道:“你懂什么!买来……就是了……”李布衣挥手道:“小飞,你快去快回。
傅晚飞这才道:“好,我有多快,就回多快!说罢一鼓作气。借冲力奔上围墙,跳了下去。
藏剑老人仍蟋伏地上,十分辛苦,李布衣凑近握住他的手腕。一股温厚的内功输了进去,一面道:“谷兄,以毒攻毒的药,还是少吃力妙,不如还是给赖药儿看看,最好能药到根除……”藏剑老人哑声道:“我的病根。是治不好的了。
李布衣温言道:“但赖药儿的医术……”藏剑老人即摇头道:“我的病就算赖药儿也医不好,除非……”李布衣关怀地问:“除了什么?”
藏剑老人声音忽然变了,变得冷硬、空洞、涩哑:“除了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双手陡自身中拔出,红白双剑,一齐刺出,李布衣只来得及仰了一仰身子,两剑已刺人他双臂里,直深及骨,李布衣向后一翻,也等于自剑锋拔身而出,血溅飘空,藏剑老人如住附影,在李布衣还未来得及作任何应变之前,他的双剑,突离臂肉射出,“扑,扑”两声,钉人李布衣小腿内里,李布衣“叭”地倒地。
只不过一刹那间,李布衣双手。双脚俱伤,双剑仍嵌在腿肉里,而两条细巧的链子仍连着双剑剑锷。
这眨眼之间,李布衣四肢俱伤,失去了抗敌之力。
藏剑老人粹施暗算,李布衣始料不及,不及闪躲,但李布衣也算在千钧一发电光石火间聚力以抗,若是否通兵器,绝伤不了他。但“铜雀”、“太阿”双剑,何等淬厉?不过,若换作旁人。可能早已四肢尽被穿断而废。
李布衣连受四创,跌在地上,他没有立刻爬起来。只间了一句:“为什么?”
藏剑老人的抽搐痉孪,已像奇迹般完全消失了,换上的是迟钝而木然。冷峻而无情的神色。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五年前,在大熊岭上,我曾刺伤你一臂,但那是因为你夺剑杀人,并且向我施加暗袭,我才逼不得已出的手,我看你倒不似要报这伤臂之仇的人……”藏剑老人道:“你虽伤我一掌,但在我掌中刺了个洞,又教我如何能再握剑?左手又被‘龙凤双侠’削去四指,岂不等于双手全废?我若不能使剑,结仇天下,不如自拢好过。故此,我宁愿自斩双手,嵌入‘太阿’、‘铜雀’.手剑合一,重新练剑……”他于涩地道:“不过在杀无辜,劫宝作孽。也确为事实。这件事你一直未在江湖上传扬,无疑是给谷某一个清白名誉。老夫十分感谢……可是,你伤了我的手,我止血后挣扎口到山道,已然迟了,我的兄弟何埋剑已丧命在司马公孙手上,这可以说……”他声音转而激厉:“是你害死他的!他脸上全是森森煞气:“你伤我之事,我不敢说报仇,但你等于间接害死我的兄弟……这些年来,我用这一双脚,天天为死去的兄弟……打扫坟墓。每一次,我都对黄土里的兄弟说———”藏剑老人幽森森的,有气无力的,像风前的烛。随时都要灭了,“我一定杀了司马拳、公孙谨、李布衣三人。替他报仇!”说到这里,一口浊痰上咽喉,“喀吐”一声,咯地在上,胸膛一阵剧烈起伏。
李布衣苦笑道:“那么,你患病要用硫磺……那是假的了?
藏剑老人道:“我只想支开傅晚飞,免得他碍手碍脚,也不想多造杀戳。
李布衣为四肢一阵剧烈痛而皱起了眉道:“你要杀我?”
藏剑老人只觉喉间又一股浓痰升上来,强吸一口气道:“现在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布衣强忍痛楚,问:“你若杀了我,如何向飞鸟。枯木。白青衣等人交代?”
藏剑老人道:“我跟他们说,你根本就无诚意与天欲宫为敌。故意支开他们。我想我的做法。也不算违反飞鱼塘之命……沈庄主只怕对你也恨得要死。
李布衣自嘲一笑:“想不到那么多人想我死。
藏剑老人发出一阵于哑的笑声,就像一相七、八年前未开启过的木扉被推开的时候发出声音一般:“该死的,总要死的。
李布衣忽道:“你有病?”
藏剑老人怒道:“我说过,我装的!
李布衣道:“你声音有。
藏剑老人冷笑道:“我声音里有什么?”
李布衣道:“有玻男声宜雄壮,所谓声亮必成,不亮无终。你声浅面燥,如破竹败革,中气已弱,轻则困顿,重则促寿。你咽喉有浓痰鲠塞,更非好兆,如你听在下之劝……”藏剑老人强笑如裂木,道:“你不用功了,我也不想听,我的确是中气不足,调息困难,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杀了你!
双手一收,“唆、唆”二声,双剑自李布衣腿弯收回,再化作两道护身精虹,飞刺李布衣!
李布衣血涌如泉,无法退避,只得一连串滚动,两剑刺空。
藏剑老人双剑一挑.大量沙尘飞起,喷罩向李布衣,凌空击下,双剑再度刺出。
李布衣闭上双眼,兔受尘沾,但双耳听风辨影,可惜双手重创,无力反击,只得又一阵滚动,向衙堂滚了过去。
藏剑老人二击落空,双臂催劲,“啸、啸“二声。双剑连春细链,疾射而出!
李布衣无法招架闪躲,只得一阵急促滚动,“碰”地一声,额角撞在石阶上,但总算又躲过了两剑。
藏剑老人一挽双手,收回双剑,一步一步的逼近去。道:“看你怎么再闪躲下去。
李布衣忽在石阶上一挺腰,借臀肩之力。竟平平弹上了石阶最高一层,“砰”地摔在台阶上。
藏剑老人喘气吁吁地道:“你迟早还是免不了一死!挺剑冲上石阶!
李布衣趁他掠上石阶之时,力贯全身,横胸一边,竟撞在鼓架子上,那鼓架怎经得起李布衣满布内劲之一撞?那时轰地倒塌了下来。
这衙堂前的大鼓,原就是用作百姓鸣鼓报案中冤用的,这口大鼓轰隆拢碰蓬蓬的摔下来,藏剑老人一时摸不定对方意向,暂时没有抢身发剑,以观形势再说。
大鼓摔在地上,李布衣腰一挺弹出,滚到鼓旁。
藏剑老人狞笑道:“好,我杀了你,就把你藏尸鼓内。
李布衣突然一甩头,砰地撞在鼓上。
藏剑老人剑势一起,道:“你认命——”突然心口如同着了一击。
他脸色倏变,捂胸退了一步,李布衣满脸眼红;长须一甩间。又蓬地用头掸响了鼓。
藏剑老人大叫一声,想用叫声盖过鼓声,无奈声如破锣,中气虚弱,完全被鼓声盖掩。
李布衣用额角击鼓,发出了第三声沉重的巨响。
藏剑老人股色变白,想用双手塞住双耳。但他断时以后都是以剑代手,很是不便,他双手举起了一半,却因剧烈的颤抖而放下了手。
他低鸣一声。欲长身而起。
但是这时李布衣的额头已急促地敲击在鼓面上,藏剑老人只觉心房被雨一般的巨石连击,瘫痪于地,滚下石阶。
李布衣的头密密撞在鼓上,就仿佛一记又一记的石忤,击在藏剑老人心上。
可是这剧烈的鼓声,是极少响起来的,因为李鳄鱼只造冤狱。不雪冤案的,击鼓伸冤的人。往往发现到最后被打得稀巴烂的是自己的后股,这鸣冤鼓多年只是李鳄鱼自己已制造冤案时故意串谋时候用用而已。
元江府从来没有响起过那么深、那么重、那么有力的鼓声,尤其在如许清晨里。
所以。这吸引了很多百姓的好奇,想要过来看看击鼓鸣冤的是谁。
第一个过来的是傅晚飞。
因为他走得不远,就听到了雷动九霄一般的鼓声。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衙门里没有理由会响起鼓声的,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一所以,他立刻往回跑,他跑得本来就比一般人快。
他奔近衙门.鼓声已经歇上了。这陡然的静歇,跟刚才惊天动地的鼓声,形成了对比,此刻显得静寂无比,但双耳仍嗡嗡作响。
傅晚飞一口心,悬到了口边,飞身越过围墙,就看见两个,一个倒在石阶下,脸朝地上,一个在石阶上,正慢慢向阶下爬去,旁边倒着一面大鼓,大鼓已被击破一个大洞。
傅晚飞立刻就认出了这两个人:在阶下的是藏剑老人。在阶上正艰辛爬下的是李布衣,但他双手双脚,仍有鲜血不住的冒了出来,以致使他爬过之处,都染上斑斑的血迹。
傅晚飞大叫一声:“大哥!疾奔到李布衣身边,扶起了他,李布衣道:“快,扶我去谷兄那儿。
傅晚飞连忙扶李布衣到阶下的藏剑老人处,细看之下,只见全后颈。背心各凸出了一红一白两截剑尖,心中一沉,傅晚飞惊道:“怎会……这样……”李布衣叹道:“这……都是命数。
原来李布衣以内力击鼓。以制藏剑老人,目的只是震住他,决无意杀之,何况以藏剑老人的武功,虽体力甚弱,但李布衣并非用手击鼓,虽聚力于额,仍大是削减内劲的传达,加上流血如注。内力大减,而且这又是一面普通击鼓,只怕要震晕藏剑老人也力有未逮。
不料藏剑老人在鼓要击破之前,因无法忍受心房剧跳,又一口浓痰塞喉,心震荡问不意竞用手按心口,指捏喉咙,以求减轻痛苦。
可是他没有手。
他的手便是剑。
这慌乱中的当儿,两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便各穿破咽喉、胸膛而出,登时毙命。
而在这时,李布衣的鼓也击破了。
藏剑老人却不再动弹。
李布衣开始只是以为藏剑老人被震昏过去了,故此挣扎爬下来看看。
藏剑老人死于全属“龙风双剑客”哥舒未明与施稍夜的“大阿”、“铜雀”两剑之下,令李布衣生起,种冥冥中自有主宰,报应不爽的感觉。
他长叹道:“这事我会向你说清楚的。谷兄的尸首,决不能留在此处,否则这一双剑,可能会牵累他遗骸也不安宁。
傅晚飞眼珠一转,想了一想,即道:“如果大哥不介意,我背看谷前辈,双手抱着大哥、赶去赖神医那儿。
李布衣点点头,太息道:“赖神医在,我这对手脚,大概还保得注……不过,明日就要攻打五遁阵了,只怕——”说着余下一声浩叹。
这时衙门之外,人声沸荡,愈渐逼近,李布衣道:“我们还是走吧。
傅晚飞背着藏剑老人的遗体,抱着李布衣的身子,颇觉吃力。便跳不过围墙,李布衣听到拥到衙门外的人声。道:“自后门走。
傅晚飞快步走人内堂,再自后院穿出,一脚踢开后门。微喘笑道:“没想到来到达种地方。还得从后门走。
这时天色大自,隐约可见蓝天如洗,白云皑皑,李布衣道:“多少人来到这里,就再也望不到天亮了;能出来,总是好事。
傅晚飞闻言,小心冀冀地阔步跨过门槛。道:“我跨过去了。”
(全书完·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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