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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公案_2

  作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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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柏亭会了饭钱,三个人迈步,出了饭铺,来到燕柏亭家门首,彼此谦让了会子,进去。到了屋内,但见炕上闹哄哄的,人们唤五叫六,骰子掷的乱响。吴沛、徐忠坐下,局家燕柏亭倒茶。二公差手拿茶杯,瞧着众人赌斗输赢。燕柏亭说:“愚兄今年饥荒的了不得。自从新官上任断赌,一向未干这个旧营生。”三人说着话,喝茶已毕。观瞧众人,可掷了个热闹,推了来,抄了去。燕柏亭望着徐忠、吴沛说:“一点进钱的道儿无有,叫我怎么过?天是冷了,连一件盖面的衣裳也无有。
  昨日才邀了这几个人,都是至亲厚友;还有外来了一个朋友——闻说,他在拦把行中常混混。每人对捎,都是二十吊掷一局。弄几串,也好赎几件衣裳出门。讲不起托亲赖友,搞这侉点子,先了清帐目,保住债主不上门。”且不说三人正谈论闲话,忽听炕上一人叫:“局家这里来!”燕柏亭连忙站起,过去说:“怎样?”那人说:“有钱无钱,我输尽了。”燕柏亭瞧瞧,说声:“张四爷,赢了么?把你这钱,先兑出十吊来。”只见张四爷意思不肯。燕柏亭说:“不怕,结局的时候,望我要钱就是了。”那人说:“燕大哥,不必借他的,烦人往北门外王六店内,就说我说的:‘把钱取来!’再赌不迟。”燕柏亭带笑开言说:“老叔,何必如此?使着四哥这十吊。都是自己,不是外人,他府上住在涿州东门,算来都是乡亲。”说着话,连忙伸手将钱推给了那人十吊。二人复又下注,重新另掷;局家转身下炕,眼望吴沛开言说:“老弟辛苦一趟,北门王六合你可不隔手。见了王六,把事说明:就说贺老叔叫你取钱去咧。难道王六还不放心么?告诉他:我在这里消闲解闷呢,必须多要个几吊来。”
  吴沛闻听,心中一动,暗说道:“我们奉差事来拿贺重五,正是明月芦花无处寻。贺老叙这三个字,倒有些缘故,又是本州人,正想找他;等我到王六店内,仔细搜寻,搜寻回来,莫管他是与不是,拿去见州尊,且搪一搪差役。”吴沛想到此处,离了坐,连忙站起身来,望徐忠使个眼色。二公差到了外边,商议已定,又把燕柏亭叫到外边,细细问了一遍:果然姓贺,又在涿州本地居住。二人闻听,满心欢喜。吴沛说:“待我到王六店内,再打听打听,你可千万别离左右!”徐忠闻听吴沛之言,口中答应说:“大哥快去快回来,这件事交给我罢。”
  吴沛出门,竟奔琉璃河北门。来到王六店门口,天色将晚,走进店中。店家王六正在院里呢,抬头看见吴沛,开言说:“吴二兄弟么?到此何事?”吴沛说:“六哥,跟我到屋里,咱好说话。”王六答应,一同进屋坐下。王六说:“老兄弟,有件么事来呢?”吴沛说:“有个人叫我来取钱来咧。”王六说:“谁呀?”吴沛:“你们这里住着的贺老叔啊。”王六说:“怎样阿?”吴沛说:“他在燕大哥那里耍钱呢,把拿去的钱输光了,又叫我给他来拿咧。”店家说:“是了。他这几吊钱,赶早起晚,全都卸在这里,他才走咧!”吴沛说:“我瞧那位朋友,很是朋友,他合咱这里谁家有亲?为何常在这里住着呢?”
  王六说:“老二,你不认的他么?他是你们本州里人,名字叫贺重五。拦把行里是个想钱的,吃喝嫖赌,无所不干。不住的常进彰仪门,来回都在咱这里住,所以我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哪里弄来了几十吊钱,早晚花尽了,他才安心呢!这话就有十几天了,还同着一个人,来在我这店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早晨,两个人同着出去,说往西乡里探亲去。那日不过晌午时候,贺重五自己回来,我向他那一个人呢!他说在亲戚家住下了。”吴沛连忙追问:“那人有多大年纪呀?”王六说:“不过二十多岁。”吴沛点头也不问了。说:“六哥,他这里还有多少钱哪?给他拿了去罢!”王六说:“还有十几吊。他还该我的店钱呢,先给他拿个七八吊去罢!”吴沛说:“就是罢!”就势合王六要了个钱搭子,装上了京钱八吊,告辞王六,扛着钱出了店,直扑燕柏亭家。
  吴沛走到离燕柏亭家不远,路东有酒铺,进去要壶酒。喝完了酒,会了钱,眼望酒家开言说:“借光,我这里有八吊钱,暂且寄存,回来就取。”酒家答应说:“这有何妨。”吴沛交待清楚,来到燕柏亭的门首,一直走将进去。燕柏亭连忙站起说:“二兄弟回来了么?”吴沛说:“回来了。”燕柏亭说:“取的那钱呢?”吴沛回道:“店家不给。”燕柏亭说:“王六哥是个仔细人,处处小心。就是取了钱来,也用不着咧!贺老叔这会子又赢了。”吴沛闻听,满心欢喜,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将燕柏亭衣裳一拉,又递了个眼色。燕柏亭不知何故,只得在后跟随吴沛往外走;那一边的徐忠也跟着出来。三个人一齐出了大门。吴沛说:“大哥,我有件心事要讨教。”燕柏亭说:“老二有话只管直说,何必又闹客套呢?”吴沛说:“就是那个姓贺的,你可能知道么?如今他现有一件事情,我们哥俩奉差来拿他。”燕柏亭闻听吃惊,暗说:“我的佛爷!不是玩的,算了罢,算了罢!”吴沛说:“大哥不用怕,横竖不连累你。你先把局收一收儿,我们好动手拿人。”燕柏亭答应,连忙回到房中,眼望众人说:“咱们先歇歇罢!喝盅酒再掷。”说着把骰子盆全都拿开咧。内中这赢的自然欢喜,输了的就有些不如意,说:“大哥,才掷的好好的,这是怎么说呢?”燕柏亭暗使了个眼色,众人不解其意。
  只见贺重五说:“你们等等儿,我去去就来。”说罢就往外走。吴沛怎肯容情,一努嘴,徐忠把门堵住,吴沛早就掏出锁来,预备在手内,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跟前说:“老叔,你且站站儿。”说着哗啷一声,套在凶徒脖项之上。贺重五说:“来抓赌?是大家都有,怎么单锁我呢?”吴沛说:“贺老弟,你作梦呢!锁你不为赌博,先把你自己事情摆,开清楚,然后再说赌。”眼望徐忠说:“别的亲友,放他们走罢!”众人闻听全都散了。贺重五心中有病,一见这个光景,颜色都吓变了,眼望着燕柏亭说:“大哥,他们二位,也不知有什么事情把我锁上,到底也说明白,我好跟他二位去。那里不是交朋友呢?何必如此?”燕柏亭闻听,把吴沛拉住说:“老二,你且站住。别人都散尽了,这里没外人,贺老叔他既犯了官事,作朋友的人,他还走得了么?依我说,且坐下有话再讲。”吴沛闻听,只得入座。贺重五说:“尊驾贵姓?”吴沛说:“姓吴哇!”贺重五说:“那一位呢?”徐忠说:“姓徐呀!”贺重五说:“吴大爷,你方才说:我自己的事情摆弄清楚。这话是你说呀!我贺老叔一生就是吃喝嫖赌,耍乐交友,没有同人家揪过纽绊;挂误官司,没有我。我又有什么事呢?你别错上了门罢?你再想想罢!”吴沛听得冷笑说:“贺老叔要问什么事,我们全不管。
  签票上犯人名字贺重五,我们只知道奉差拿人。见了官你再辩去罢!”贺重五说:“真是奇怪,我在这里等着朋友,耍耍钱解解闷儿,硬说我犯事咧!”燕柏亭拉着吴沛说:“咱们到外头,有句话说说罢。”二人来到外面,燕柏亭说:“二兄弟,他的事情若不要紧,咱们想两个钱儿,叫他去罢。”吴沛说:“我的爷,可不是玩的,敢私放他么?这个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燕柏亭估量不中用,再者,一个官司,谁肯多事?这才一同吴沛回到房中说:“贺老叔,你既无事,怕什么?跟随他们走一趟就是咧。”贺老叔见这光景,不去不成,说:“就是罢。”吴沛把八吊钱从酒铺取来;贺重五打点已毕,辞了燕柏亭,跟着二差竟奔涿州。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71回 马快头奉差违命 朱节妇诉状陈情
  话说施大人上轿到了州衙。州官王世昌接进去。施公升堂。州官躬身,一旁侍立。贤臣问道:“贵州,前日本院叫你派公差,拿的人怎么样了?”知州说:“差去的人,今日必到。”贤臣点头说:“叫你快头上来,还有差使。”知州说:“快头上堂听差。”只见一人上堂说:“小的给大人叩头。”贤臣标了一根签说:“马林,你到东街小胡同内土地庙旁边高门楼儿,双扉门上贴着黄符的那一家,有个秃丫头,还有个少年妇女。
  到那里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马林忙拿签出来,到东街小胡同内土地庙旁边,瞧了瞧第二大门,门上贴着黄符。马林看罢,上前拍门。只听里面说话,叫:“庆儿,到外头瞧瞧,有人叫门。”又听有人答应,不多时将门开放。马林一瞧是秃丫头——应了施公的话了,少不得依计而行,说:“你叫庆儿么?”秃丫头说:“你是哪里的?混叫人小名儿。”马林说:“快进去告诉你姐姐,就说你姐夫有了信来了。”二人外面说话,里面朱氏早已听见,连忙接言说:“既是有信来了,请进来坐着。”庆儿说:“我姐姐叫你进去呢!”马林闻听,迈步向里就走。来到院内,至房门用手掀帘子,进了绣户。炕上坐着一位少年妇女,叫:“庆儿,快装烟倒茶。”庆儿答应。佳人复又让坐,口尊:“大爷,先请吃烟喝茶罢!”马林端着茶碗,两眼直勾勾的,只是望着朱氏发愣。
  佳人心中不悦,说:“大爷何处遇见奴的丈夫?既捎带书音,必是至亲好友。或者书函,或有口音,望乞爷爷细细言明。”
  马林把施公吩咐的言语,全撇在九霄以外,那里痴呆呆的,还是瞧着朱氏。又见佳人轻启朱唇,露出银牙,正颜厉色,开言问话。他一时对答不来了,说道:“我且歇歇儿再说。”说着还是直瞧着佳人。朱氏见他这样光景,眼望马林说道:“尊驾好无道理!既给我寄信,为何一言不发?”马林总是嬉皮笑脸,又说:“我不是寄信来的。”女子说:“你不是带书来的,更不当进我的门槛咧!”马林说:“前来坐坐儿何妨呢?”朱氏不由得心中大怒,无名火起,张口就骂,还要拿棍子打出去。公差见妇人真恼咧,这才把根签拿出来说:“娘子请看。”佳人一见,只吓得惊疑不止,就知道事犯了,说:“上差一定是拿我来了。”马林说:“啊,不差呀!”说着就往外掏锁。看官,这马林是个邪癖人,施公并无叫他锁戴,他想吓吓女子,好叫女子央求他,他好任意调戏。谁知朱氏不怕,反说道:“上差把锁拿来,我自己带上。今日见官,就是犯妇了,万岁爷的王法,谁敢不遵。”说罢接过锁来,自己戴上。复又说道:“得借上差个光儿,让我写张诉状。”马林听说她要自己写诉状,暗暗失惊,点头说:“写去罢!”只见她从镜奁里取出来了一张草稿,也不知是几时写下的;但见她又拿来张纸,铺在桌上,提起笔来,立刻誊清。阅了一过,叠将起来,揣在怀内。复又回手拿了针线,把她浑身衣服,缝在一处;头上罩了块乌绫首帕,素绢旧裙,拦腰紧系,收拾已毕,叫声:“庆儿,我今跟随这位上差,到衙门见官去。我去之后,你要小心门户,休贪玩耍。等到天晚,我若是不回来,你到隔壁去。刘老夫妻俱各良善。你把始末情由,告诉他夫妻二人,叫他明日到衙门,再打听我去。”朱氏说着,就落下泪来咧!庆儿拉着朱氏,开言说:“姐姐,我替你去见官府领罪。”朱氏闻听庆儿之言,心内更加凄惨,口中说:“庆儿,你只管放心。我这一进衙门,若遇一位清官,断明此案,大料无妨。你在家照应门户,千万小心要紧。”马林在旁边听着,暗暗点头,望朱氏开言说:“咱们走罢!这位官府比不得别的官府,坐了堂这么半天咧!工夫大了,保不住我要受责。”朱氏说:“这是哪位官府呢?”马林说:“这是奉旨山东放粮的施大人,脾气很躁呢!也不知为什么事情,进衙门升了大堂,就叫我前来拿你。”朱氏闻听,暗暗欢喜,暗道:“我今日可遇见青天老爷了,好叫我诉这满怀的冤枉。”想罢随公差前行。庆儿送出门来,佳人又嘱咐了庆儿几句言语,叫庆儿回去,这才跟公差出小胡同,顺着大街来到衙门口。
  衙役锁着妇人走上堂。贤臣见快头马林头前引路,后面跟随一个妇人,细瞧了瞧,正是那个女子,走到公案前双膝跪倒。公差单腿一跪,连忙回话,口尊:“钦差大人,小的奉命领签,将东街妇女带到。”施公座上一摆手说:“那一妇人,你是什么姓氏?丈夫何名?或是庄田,或作买卖,靠何生理?现今在何处存身?对本院据实言来。”妇人闻听,连连叩头,口尊:“大人在上,容民妇细禀:民妇朱氏,丈夫白富全,在家时作一个小买卖,还种几亩地土。若提起丈夫之事来,真正是冤枉。”话说朱氏跪在堂下,听见施公讲话的声音,很是相熟,一时间想不起来,连忙偷眼观看,失了一惊,暗暗说:这大人,好象昨日那个算命的先生?越瞧越是不由心中纳闷。朱氏连忙叩头,口尊:“大人,小妇人有诉状一纸,请大人亲览。”
  忠良说:“递上来!”朱氏双手捧举,该值的人接过来放在公案。贤臣打开留神细看,上写:具诉状人白富全之妻朱氏,年二十二岁,系直隶顺天府涿州城内民籍,为不白奇冤,恳恩详究事:窃民妇生于朱氏之门,许与白郎为配,许字一年,父母不幸而早逝;过门数载,翁姑相继以西归。旁无宗支,独此一户,终鲜兄弟,惟予二人。无何夫主拟作经营,表兄愿同贸易;谁知表兄重五无本,外邀地主佟六出银,商同入银三股,嗣后买卖均分。密嘱表兄携银先往,并令夫主束载偕行。从此丈夫北上,地主中留,往来不避,出入无猜。因使民妇在家,时常看待;认成地主是客,日与供餐。岂料花看如意,一心爱我丰姿,遂将药下迷魂,遍体任其污辱。玉本无疵,竟作白圭之玷;垢岂可涤,空寻清水之波。常怀羞愧,觉无地可以自容;每念冤仇,知有天不堪共戴。于是暗藏短刃,潜设奇谋,虚情缱绻,假意绸缪。致令红粉容颜,不顾文君之耻;均以黄昏时候,愿偕司马之奔。日依山尽,抛家业而奔程途;夜到更余,同恶徒而投旅店。酒饮合欢,就此交杯而盏换;词同谑浪,见他骨软而筋麻。
  饮到更阑夜静,听来语悄人稀,因操利器,遂下绝情。摘得心来,解却心头之恨;剜将眼去,拔除眼内之钉。冤仇已报,怨恨悉平。欲将尽节,恐蒙不韪之名!苟且偷生,待诉沉冤之状。叩乞青天,详分皂白。已往真情,所供是实。
  贤臣早已访清此事,知道事情不假。又将诉状看完,见字体端方,即问:“这诉状是何人代写?”朱氏叩头,口尊:“大人,是民妇自书自稿。”贤臣心内叹服,又问:“这些事,秃丫头庆儿可知道呢?”朱氏连忙说:“回大人,诉状上面的事,庆儿并不知道。”忠良点了点头儿,又见夹着一纸单,上写着是:“仁明大老爷只管接律定罪,这张诉状千万莫叫人瞧见。
  老大人即阴德莫大焉!望老爷隐恶而扬善。还有一件事情:今犯妇怀孕三月有余,叩恳青天垂怜,格外施恩,暂且莫动刑具。等我丈夫回家见上一面,说明此事,就死也甘心。”贤臣看罢,赞叹朱氏,痛恨恶徒,暗把该死的佟六骂了几声,恨不得一顿刀子扎死方好。可惜这样冰清玉洁的美貌女子,误落贼人圈套之中,遭此凌辱,岂不令人惨切?沉吟了一会,即援笔为之批云:才貌兼优,权谋独裕;闺门秀气,侠义英风。色若桃花,妒招风雨;春争梅艳,节凛冰霜!海棠睡去,潜来戏蝶姿餐;杨柳醒时,恨杀狂莺暗度。桂叶偶因月露,香被人偷;莲花虽着泥涂,性原自洁。瑕不掩瑜,无伤于璧白;圆而有缺,何损乎月明?譬玉女之持操,温其可赋;见金夫而不惑,卓尔堪风。待敷奏于上闻,以嘉乃节!睹匪颁之下降,要表厥闾。
  施公批完,暗说:“前者,我算白富全命犯凶杀,果然他命丧他乡。这才真是红颜薄命呢”叹罢又往下问说:“那一妇人,你可认的那个算命的先生么?”朱氏闻听,在下面连连叩头说:“小妇人有眼无珠,望老爷宽恕重罪。”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72回 贺囚徒画供结案 朱节妇旌表流芳
  话表施公座上点头带笑说:“朱氏,你不认的本院,本院不怪罪你。我且问你:诉状俱是实话么?”朱氏说:“小妇人不敢撒谎。”正然问话:只见知州王世昌在一旁躬身回话说:“卑职差去的衙役吴沛、徐忠,把贺重五拿到,在衙门外等侯,专听钦差钧谕。”贤臣闻听拿了贺重五来,将朱氏带下去不表。
  且说施公复又吩咐,叫带重五上堂听审。衙役答应,跑出门外,高声喊道:“大人说的,叫带贺重五听审!”钦差座上留神观看,见外面来了三个人。吴沛在头里拉着,徐忠跟随在后,当中一人项上戴锁,满面漆黑,脸生横肉,纹带凶煞,藏着晦气,一双贼眼,不住的滴溜溜各处里偷瞧。支插着两个耳朵,直似扇风的一般。短粗脖项,蛤蟆嘴梢,生成的断梁鼻子,秤砣形相。身量不高,形体胖大,背厚腰圆,车轴汉子。
  西瓜脑袋,圆轱辘的不小,腮下无须;浑身穿着全是新衣,时兴的样式。公差把贺重五带到堂前,跪在下面。吴沛、徐忠二公差打着千儿回话说:“回大人,小的二人吴沛、徐忠,奉钦差的钧谕,把贺重五拿到。”就把琉璃河燕家耍钱,漏出姓名,王六泄底,怎样拿住恶人的话,从头至尾,细回了一遍。
  忠良点头,心中大悦。老爷将手一摆说:“暂且退去等赏。”吴沛、徐忠答应下去。州官上来在公案一旁躬身侍立。施公眼望那人说:“你叫贺重五么?”恶人见了,向上叩头,口中答应说:“是,小的叫贺重五。”贤臣说:“本院打发人去把你传来,不为别故,今日有件事情必得问你。你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作什么生理?为何在琉璃河耍钱?同什么人去的?对本院据实说来。”恶人闻听,吓了一跳,暗说:“这话问得厉害!若非有人泄露机关,不能这样问法。”恶人正然低头拿主意呢,忽听衙役呐喊说:“大人问话,快快的说!”恶人无奈,往上叩头,口尊:“大人,小的原先住在南关时,当着个小买卖,苦度光阴。父母俱都去世,并无兄弟、妻子,就只有个妹妹名叫庆儿,尚在幼年。小的素常原好耍钱,把家业数年卖净,无奈把妹妹庆儿送在东街表妹家中存身。现今同着一个朋友在琉璃河商议买卖,住了几天。因为耍钱解闷,老爷的贵役就把小的拿来,这是以往实话,恳求大人恩典!”说罢连接叩头。贤臣闻听,往里跟话说:“你上琉璃河商议买卖,是同谁去的呢?”
  恶人说:“同着一个姓富的。”施公闻听,微微冷笑,就知事情真了,心中暗说:“果然不出本院所料。”想罢又问说:“姓富的是你的什么人哪?”恶人说:“是小的朋友。”老爷说:“他叫什么名字?”恶人说:“他姓富名全。”老爷说:“别是姓白叫富全罢?”恶人打了一个迟顿。老爷连连追问说:“是白富全不是?”恶人重五无奈,只得说:“是。”贤臣又问:“白富全怎么不回来呢?”恶人说:“他瞧亲戚去了。”贤臣说:“他的亲戚姓什么?住在何处?”凶徒说:“小的不知道。”贤臣说:“你不知道,我可知道呢。听我告诉你,他的亲戚姓阎,排行第五,住在丰都城内。他是瞧阎老五去了。是呀不是?你还有个伙计姓佟,名叫德有,排行在六。他拿出本钱来,你们三个商议停妥,要作买卖,这事我全知道。你为何亲戚改作朋友?我再问你,你的表妹夫白富全,到底哪里去了?”贺重五听见忠良问的这些言语,吓得颜色都变了,腹内暗说:“他怎么知道白富全是我表妹夫,出本钱的是佟六呢?说我把亲戚改作朋友,这话是哪里来的呢?官府果知道此事,大概难免刀下之祸。”恶人心下正然思想,堂上的施公冲冲大怒,骂道:“囚徒快些实说!若有一字不对,定动大刑!”恶贼闻听,把胆几乎惊破!连忙叩头,口尊:“青天,小的原本是同着表妹夫商议买卖。方才老大人提佟德有出本钱,也是情真。一出门就把亲戚改作朋友论,弟兄所为,便于称呼不碍口。佟德有在表妹夫家,等着银两,我们两个先起身要上京。谁知到了琉璃河,妹夫不走,住在王家店——表妹夫已往庐州探亲望戚。等了几天,他不回来。昨日在燕家只为耍钱解闷,偶见公差,不容分说,硬上铁绳,不知犯了何事情?”说罢,连连叩头。贤臣闻听贺重五之言,越发大怒说:“好一个万恶囚徒!我且问你,是何人把佟六引到白富全家中走动?生出许多事端,淫污了真节烈妇?”贺重五往上磕头说:“回大人,那原是白富全种着佟六许多地亩,佟六才往白富全家走动,不干小人之事呀!”
  贤臣闻听,只气的白面焦黄,嘴歪气动,用手一指说道:“我把你万恶囚徒!事迹已访明,还敢巧辩?你那里知道伤天害理,报应不爽!你把表妹夫诓出去,害了他的性命,将你表妹任人淫污,你打量着无人知晓。这如今佟六被妇人杀死,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忠良说着,把牙咬得吱吱连声乱响,大叫:“恶人作恶万端,图财害命!谁知佟六被你表妹扎死!”
  恶人闻听,就一大惊,连忙往上不住叩头,口尊:“青天爷爷,小人不知道这些缘故哇!”忠良一听断喝说:“我把你这万恶囚徒!还是如此!人来,掌嘴巴!”青衣答应。一个青衣上前,揪住恶人贺重五,一个掌嘴巴,一边重打十五个,打得恶人满嘴流血,打完退闪在一旁站立。座上忠良带怒喝道:“贺重五!本院问你到底知道白富全下落不知道呢?想来是佟六买托于你,你把他诓将出去,暗暗害了他的性命,是呀不是?”只听两边的衙役发威,齐声断喝说:“大人问你!你快回话。”恶人上前磕头说:“回大人,小的就知道白富全种着佟六的地亩,若问别的事情,小的一事不知。”贤臣微微冷笑说:“白富全到底往哪里去了?”凶徒说:“他往亲戚家去了,大人怎么只问小的呢?”忠良说:“好一挺刑的囚徒!本院不给你个对证,你也不肯实说。人来,带朱氏上堂。”
  衙役答应往下跑去。去不多时,把贤良女子带到堂上跪倒。
  大人用手指着恶人说道:“朱氏,你认得此人不认得?”佳人扭项一瞧,只见那边跪着一人,只打得满脸青紫。细留神一看,这才认出是他表兄来咧!且说恶人贺重五在堂下跪着,正自己暗里盘算主意呢!猛然抬头看见差人带一妇人上堂跪倒,细看原是表妹,顶梁骨上嗖的一声,直如凉水浇顶。不表恶徒害怕,且说朱氏看见是贺重五,往上磕头,口尊:“钦差大人,犯妇认得是表兄贺重五,他同我丈夫出门,上京作买卖去了,为何来在衙门?可曾与我丈夫同来此处了么?”忠良座上开言说:“朱氏,你去问他,你的丈夫何处去了?”佳人答应,一扭项眼望恶人,口尊:“表兄,怎么自己回来?你表妹夫哪里去了?”佳人说到此处,心中惨切,带泪含悲,说:“表兄啊!你与你妹夫,还有那佟六商议买卖,你哥儿两个一同出门去了。莫非你两个没上京么?你表妹夫现在何处!快快的对我言来。”贺重五见朱氏问他,吓得泥丸宫内走了真魂,痴呆呆的愣了半晌说:“表妹,那日与我表妹夫出门,走到琉璃河住下,到第二日清晨起来,他说往庐州探亲去;我在店里等到晚晌,并未回来。”恶贼说到此处,气得那边佳人大叫:“贺重五!无义囚徒!你满口胡说。我们那里并无亲戚。不用说,定是你贪财,害了我丈夫的命咧!佟六拿银子买托于你,你把我丈夫诳出门去,他在家中好作事。越想越是。贼呀!你未曾起意,也该想一想,只为图财,害了自己的亲妹夫,也不怕伤天害理,报应不爽;如今犯事,还敢抵赖。”那佳人,越说越恼,指着那人骂了几声,复又向上叩头,口尊:“大人,小妇人只求爷爷报仇雪恨,小妇人死也甘心。”但见她说着站起身来,往厅柱上一撞,要一头碰死咧!施公喝叫青衣上前拦住。佳人无奈,只得回身,跪在一旁。忠良说:“你的冤枉,本院早已明白。”说着,就把那店婆告状,自己私访的话,说了一遍。朱氏叩头说:“还是大人的天恩,明镜高悬,遍照覆盆之冤!愿大人子孙万代,子贵孙荣。”贤臣点头,随即吩咐州官派人去传佟六的姨夫冯浩、店家蓝田玉。这些话不必细表。
  单说施公座上又望贺重五开言问道:“我把你这胆大的凶徒,你到底把白富全害死在哪里?快些说来!”恶人往上磕头,不说多话,只说:“回大人,小的就知道他瞧亲戚去了,别的事小的实在不晓。”忠良气得虎目圆睁,说:“好一个挺死的囚徒,你总要叫皮肉受苦哇。人来!”差人答应。贤臣说:“看夹棍伺候。”登的差役取过夹棍来,放在堂下。施公吩咐动手。
  青衣上前拉去恶人鞋袜,套上两腿,两边的背起绳子来,紧紧的往外边一拉。堂上吆喝说:“着力加劲拢!”贺重五“哎哟”
  一声,昏将过去。公差手掇凉水,用口往恶人身上喷了几口,囚徒哼了一声,苏醒过来。贤臣复又往下追问说:“陕实招来。”囚徒挺刑不招,口尊:“青天,夹死小的也是枉然。”贤臣闻听,气得白面通红,吩咐青衣加劲。青衣呐喊,只听夹棍一响,恶贼叫唤一声,又昏将过去了。公差复又喷了凉水。囚徒二番苏醒过来,觉着疼的透骨钻心,实挺不住了,无奈只得尽情招认。口说:“小的原与佟六相交至好,表妹夫又种着他的地亩。前者,佟六下来起租子来咧。白富全请他到家吃过饭。谁知佟六瞧见他妻美貌,就起了不良之意,要想偷情。白富全又在家里,朱氏的秉性节烈,心如铁石,不能顺手。佟六无奈,千方百计,同小的商议,许了我二百银子,先给我五十两。小的见财起意,与他定计,天天同白富全在一处吃喝,常往他家走动。后来熟咧,又商量作买卖。佟六的本钱,我二人去作。白富全中计。佟六又给我五十两银子,托我把他害死。小的不肯,他又许了我一百两,一共得三百两纹银。如事成之后,跟他上京取银。总是小的贪财该死,我把白富全诓到琉璃河住在店内,只说北乡探亲。路过酒铺,饮到天晚,已下了蒙汗药。走到半路,药性行开,白富全麻倒在地。小的用绳子把他勒死,捺在一座破窑之内是实。并不知佟六怎么又被朱氏扎死。”恶人说罢,叩头在地。刑房一旁记了口供,叫恶人亲自画供。把一个朱氏哭得死去活来。公座上贤臣只气得浑身打战,只说:“真是万恶!真是万恶!”说着把筒签全摔在堂下,教几个皂隶轮换着打,把恶人打了个昏迷不醒。
  忠良又望州官说:“你听听,你这境内有这大逆之人,你竟不能办理。险些儿冤屈了良民,教凶徒漏网。”州官吓得只是打躬说:“卑职愚蒙,望大人宽恕。”贤臣又问:“佟六的亲戚与店家,可曾传到了没有?”州官说:“俱各到。”贤臣说:“带上堂来。”州官答应,立即把二人带上来跪下。贤臣说:“蓝田玉,查验佟六的行李,都是些什么东西?”店东说:“回大人,州尊太爷同差役亲查的。佟六的衣服等物,银子三十两,地契数十张,外无别物。”贤臣点头说:“冯浩,你外甥佟六,此处别无亲故,就是你一人么?”冯浩说:“是。”贤臣说:“那凶徒在世胡作非为,已遭凶报,死之当然,纵再有尸亲前来找问,有州官一面承当;这些地契你拿一张去,将尸首领了去罢。”冯浩答应,忙磕头爬起来出衙不表。忠良又叫:“蓝田玉,你无故被屈,身受官刑,乃是月令低微。若非本院到此,只怕你还有性命之忧。你把纹银三十两拿去作生理去罢。”蓝田玉说:“谢大人天恩。”言罢叩头爬起,出衙去了不表。且说贺重五罪犯拟斩决。
  贤臣一面请王命,将恶人问斩;一面写本,表朱氏贞烈,奏明圣上。写完,眼望州官开言说:“贤契以后办事,须要留神仔细,倘再粗心,本院一定参奏。再者,白富全已死,朱氏现在缺少儿女供奉,所有佟六地土交官府照管,每年起租银钱全交朱氏,作为养赡之资。本院亲赐朱氏‘侠烈流芳’匾一面。朱氏收殓他丈夫尸首,一切葬埋所用银钱等物,罚你捐俸自备。”州官答应。诸事办毕,施公不敢久停,吩咐搭轿伺候,本日起身,赶紧进京为是,面君引见黄天霸等升官。所有面君升官一切节目,且看下回分解。

第173回 施巡按回朝缴旨 畅春园见驾诉功
  话说施公在涿州审清蓝家店一案。把朱氏贞烈奏明康熙佛爷,详请旌表。将凶徒贺重五拟罪,请王命立斩决;恶人佟六业被朱氏扎死,置之不议。朱氏收殓他丈夫白富全的尸首葬埋,一切费用,派州官捐俸自备;朱氏终身养赡之资,均派州官照管。诸事办妥,即日起身进京面君,保举天霸等的功名。乘轿来到北关,吩咐文武官员各归本衙,不必远送。出北关过大石桥,顺大道竟奔北京而来。
  黄天霸、关小西、王殿臣、郭起凤四人寻店,主仆安息不表。到了天交子时,施公吩咐外边:“快快备马!”说罢站起,迈步出了下处。贤臣上马认镫,随后众人也都上马。天霸在前,众在后,齐撒坐骑竟奔御花园而来。须臾红日东升,老佛爷驾临安乐亭,众内臣侍立,就有该值奏事的内臣启奏:“皇爷,施仕伦放赈回都,候旨见驾。”老佛爷闻听说不全山东赈济回来,龙心大喜,降旨召见。这名御前太监领旨出禁地,来召施公。到禁门外,看贤臣在外候旨,高声叫道:“施仕伦,旨意下!立刻教你进见面君。”贤臣闻听不敢怠慢,跟随着一瘸一点的紧走。到了园门,遥见老佛爷在御园安乐亭中高居宝座,两边的文武官员,鹄立森排。正是君明臣良,千载之奇逢也。后人有赞诗为证:升平天子事西巡,几度銮舆幸畅春。
  黄拥鸾旗浮有影,红绡跸路净无尘。
  百官扈从瞻仪表,万国凫趋答圣君。
  千载奇逢龙虎会,随时辅助仰同仁。
  内侍带领施公进了辕门,行见主大礼,三跪九叩参驾毕,口呼“万岁”三声。康熙老佛爷怜施不全身带残病,龙意要问贤臣山东赈济之事,时候多了,怕跪得腿疼,扭项望着内侍,降旨说:“朕要问施不全山东放米之事。拿凳子来赐坐,朕好件件问他。”梁九公答应,转身忙取凳子,放于龙驾下边。贤臣忽闻皇上降旨,连忙叩首说:“奴才谢主天恩。”且单言老佛爷心中喜爱不全,龙面含春,漫吐玉音,开口望贤臣降旨说:“朕差你山东赈济军民,且闻山东于六、于七二名强盗劫夺赈米,不知爱卿如何将他拿获?详细奏来。”
  贤臣闻听,连连叩头,口尊:“我主听奴才细奏:奴才奉旨赈济山东,出京改扮经商,关太保着奴才在后私行,大轿让于长随施安坐着先行。一日走至漫洼,离村庄甚远,居中有一座三义庙,奴才此时焦渴,遣关太寻水。奴才正在庙中等候,忽然进来了一群人,将弓箭利刃摘下,挂在庙内柱上,马匹拴在庙外。忽听众人说:‘怎么大哥还不见到?咱们先进殿坐等,一定少时必到。’又见他们一个个下马前行,走进殿内。
  忽见一人听见为臣哼了一声,他把众人复又叫出殿外,他们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忽一声一拥齐入,跑进殿来,用手指着为臣开言大喝说:‘施不全!我等乃是绿林中的好汉。你在江都县作官,拿我们的人竟自问斩。正要伙众拿你报仇,哪知你命不该终,逃走进京。内中又有黄天霸跟随,因此未得下手,让你逃回京去。只说你今生不能见面,冤仇难报。闻听你去山东赈济,因此知会众人,寻你不见。哪知你又改扮私行,又不知你是安的什么心。但只好瞒哄愚人,哪知终难瞒过好汉的神眼,见面将你点破。施不全,造定你今落在我们的手内,此乃是狭路相逢。你恰是笼中之鸟,网内之鱼,束手受缚,瞑目而死。’”贤臣言还未尽,把一位英明佛爷吓得一声大叫:“阿拉!”叫声:“不全,你的伙伴不在,他又人多势众,如何是好?你把脱身之情,细奏朕听。”不知见驾何以对言活命,且看下回分解。

第174回 旨宣黄天霸面君 敕赐安乐亭演武
  话说贤臣将山东放赈路途所办之事,一一奏明。佛爷闻听,龙心大悦说:“施仕伦,你道黄天霸自江都县就保护于你,他染病在招商店中,你将他瞒过,谎奏身亡。以往之事,朕全不究,一概宽免。将黄天霸、关小西等宣来见朕。”贤臣闻听,叩头起来,退出安乐亭,来到御园外,将旨宣了一遍。黄天霸等闻旨,即将兵器交给跟班的看守,整冠束带,立即跟随老爷,进了园门,至安乐亭下。五个人站在禁地台阶以下。贤臣走上金阶。佛爷传旨高卷湘帘。贤臣来至御驾案前,众双膝跪倒,口呼:“万岁,奴才奉旨召下役五人随旨朝参。”万岁一摆龙腕,贤臣站起,退闪一旁。圣驾与随侍文武一齐观看,但见个个少年是豪杰武将打扮,都在亭子下跪倒。皇上看罢,龙心大悦,降旨宣传说:“单宣黄天霸见驾。”好汉答应,忙打一躬,上亭来至圣主面前朝参。
  看官,贤臣已早把朝礼教演熟练。众人今见施公呼唤,不慌不忙来至驾施双膝贴地,行三跪九叩朝王礼毕,俯伏金阶。
  表过康熙皇爷喜爱英雄好汉。一见天霸,龙心甚喜,叫声:“天霸,朕素日闻名,并未眼见。今日你朝参寡人,朕问你祖上籍贯,从实回奏。”好汉答应,口呼:“万岁,民子祖居福建,后又徙居绍兴。民祖是良民之后,姓黄名叫玉龙;民父黄三太不守祖业,家道凋零。自幼好武。异人传授单刀一口,甩头一子,外习飞镖,败中取胜。民父因绿林人,不分皂白,赌气单路独马上京。叩乞万岁赦民子无罪,方可实奏。”佛爷降旨说:“赦你无罪,从实娶嘲来。”天霸连连叩头,口呼:“万岁,民父在皇城沙泥滩放过响马,曾劫过爷家库银。提起民父当灭九族,罪该万死,安心要劫黄爷。可巧万岁进海子猎围已毕,銮驾回宫。民父独骑出了海子红门,走至漫洼,四顾无人,截住老佛爷,单要爷的黄马褂。黄爷不唯不怪,反而开恩,将马褂赏与民父黄三太。民父领赏回家,将马褂供奉佛堂。后来旨意要民父进京,民父自行投首,封官不做,情愿归籍务农,蒙皇爷恩准,放回原籍。民子天霸看破绿林无好,改邪归正,投往江都知县。今日得见天颜,求恩宽恕,举家大小都感天恩不尽。”天霸奏毕,连连叩头。佛爷闻奏,暗暗夸奖,不由天颜带笑点头,叫道:“天霸,朕问你可曾将兵器带来?”
  英雄答应说:“现在御园门外,民子见驾,无旨不敢擅带兵器。”佛爷点头,座上传旨,急令梁九公:“引领黄天霸快把他的兵器取来,朕好御览。”梁九公答应,带领天霸到安乐亭取兵器不表。
  且说皇爷往下传旨:“召见关小西见驾;单等天霸取了兵器来,好叫他们当面演武。”内侍官等传旨,立刻宣进关太引领前来,也是三跪九叩之礼,拜毕至驾前跪倒。佛爷往下观看,但见小西年貌当令,英英耀耀,叫:“关太,你把以往从前之事,实实奏来。”小西答应:“遵旨。”未曾奏事,他先照着施大人昨日传授的节目,朝上叩头,口呼:“万岁,民子原籍山西太原府。祖父买卖出身。民子关太,小西是民子别名。
  在京西门头沟开设两座煤窑。民子好赌博,将窑输尽,倚仗武艺,投入绿林。因偷盗入桃花寺遇见恶僧,来到顺天府告状,后保大人奉旨擒拿恶僧。也曾在通州巡粮,当过海巡。大人奉旨放赈,保护大人前往山东,沿路敌挡众寇。差满回京,拿过许多盗贼。民子功不抵罪,望万岁开恩,宽恕重罪。”关太奏罢,连连叩头。佛爷闻奏,往下开言叫:“关太,你与黄天霸所奏略同。今朕定封你等官职。”言罢,令人带下去。看官,康熙佛爷乃是一位明君,什么事瞒不过这位爷去,只用一问,便知详细。此乃闲言不表。
  侍官领下关太去,忽见梁九公带领黄天霸,从园外将兵器取进来放在亭下。天霸跪倒,口呼:“万岁,民子将兵器尽都取来。”老佛爷才要传旨,教天霸演武,忽见施公上前拜倒。
  他口尊:“万岁,微臣有短表冒犯天颜。”皇爷说:“奏来。”
  贤臣奏道:“我主御览天霸金镖,必须垂下帘来,方保无事。”
  老佛爷闻奏,在宝座上微微冷笑,叫声:“不全,你乃文职官,有些胆小。难道天霸心怀别意不成?”施公叩头起来,退出亭外。佛爷叫声:“天霸,把兵器取来,献上与朕过目。”好汉答应,连忙叩首,平身上得亭来,把兵器拿上来与皇爷过目。老佛爷留神观看,原是一口利刃,金镖一十二只;猛见好汉手拿一物,又把虎躯一挺,身形直立,用手往上一举,口尊:“万岁请看。”言罢用手一抖,只听哗啷啷一声,铁链响亮抖开,竟有六尺多长。皇爷与文职一齐闪目,借着日光留神观看。但见把儿有一尺,接着铁链儿,铁链上的那头儿,有酒盅子大的铁疙瘩。皇上就问:“此物是何名?”好汉回答,口尊:“我主,此物名叫甩头一子,打出去忙跟一步,管取敌人之胜。”皇爷传旨,即叫天霸先耍利刃。好汉尊旨,把甩头一子放在地上,将刀拿在手中。但见他蹿蹦跳跃,那口刀耍得上下飞腾,光华一片,如雪片绕身一般。开手耍得一路“朝天子”,二路就是“一统天下定太平”,又耍一路“双手捧日月”,然后又耍一路“童子拜观音”。恍似那七星宝剑腾空,彩凤抖翎,春风摆柳。
  后耍一路“玉女纫双针”。佛爷观罢,连声喝彩,龙心大喜,暗说道:“黄天霸武艺精强,实然不错。”
  且说那些合朝文武、内外群臣,一齐观看天霸这路刀法,令人喜悦。要想那文职官不过是观瞧热闹,但见来往蹿蹦的灵便。那作武官的人,观看天霸那样舞刀,刺砍劈剁,蹿蹦跳跃,体态轻灵,实然的便利,井井有法,人人夸奖,个个喜欢。正看着,猛见天霸将身一纵,这一路刀法更不相同,怎见得,有诗为证:舞来秋水雁翎刀,闪烁寒光浪欲淘!
  海马朝云身屡仰,犀牛望月首同搔。
  漫空飞白迷江练,映日摇红吐彩毫。
  六合尘氛应已净,趋朝奏捷系征袍。
  天霸在亭下耍舞,但见刀光上下翻飞,并看不见身躯隐在何处。宝座上老佛爷不住夸奖;两边文武也是不住点头赞叹,内外群臣正是称赞天霸武艺高强。安乐亭上忽然又听佛爷宝座往下降旨。不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175回 复宣黄天霸见驾 钦派施仕伦擎杯
  话说内臣梁九公高声叫道:“黄天霸快些放刀!佛爷有旨。”
  他这才跟随梁九公同到安乐亭,在宝座前双膝跪地。老佛爷往下叫一声:“天霸,你的这口刀,寡人观瞧实然不错,朕意要看飞镖如何?”天霸答应道:“民子遵旨。”当下就令:“梁九公,去在对面树上,两边拴定黄绒绳一道,下面挂起射箭鹄子,朕好看天霸的飞镖。”梁九公答应领旨,登时将诸事办妥。
  梁九公奏明不表。且说老佛爷金腮带笑,叫:“天霸,你言金镖百发百中,悬针不错。你就立刻下亭去当面试来,寡人过目。”好汉答应:“遵旨。”叩头爬起,转身走下亭来,一屈膝从褡裢内取出金镖,来至对面看了一看,绒绳上悬了三个鹄子。暗说:“活该今日成功,等我格外留心,镖打红心。”天霸心中正在打算,忽听皇爷高声叫道:“天霸快些发镖。”好汉答应,左手托镖,怀中抱月,右手对准鹄子,把手一松。飞镖打出,只听嗖一声响亮,正中鹄子红心。宝座上老佛爷龙心大喜,两旁文武不住喝彩。又听皇爷传旨,叫:“黄天霸打第二只镖。”好汉答应又发二镖,又中红心;复又连发三镖,齐中红心。那些文武官员齐声夸奖。且说皇爷见天霸连中三镖,由不得龙心欢喜,立刻把黄天霸召进亭来。英雄先把打出的飞镖找回收起,这才在驾前拜倒。
  宝座上的老佛爷望下叫:“黄天霸,你的金镖,朕已看过,当真不错。你再把甩头一子施展施展,与朕过目。”当下英雄叩头,口说:“民子遵旨。”皇爷望下问道:“天霸,你这宗兵器是怎么个施展法呢?”英雄见问,口尊:“万岁,若施展甩头一子,乃是一宗绝兵器,要轻,轻似鸿毛;要重,重似泰山。可是两样劲儿,一样打法,悬针不错。夜晚之间,专打香头。如今皇爷要瞧此物,取过一个小茶碗。皇爷遣一位大臣,叫他高举茶碗,站在亭子下边,一面还得抬过一块顽石来。民子按着门路,先打顽石,后打茶碗,不能伤着举杯之人。这是轻似鸿毛,重似泰山。民子话不应口,情愿领罪。”说罢,叩头起身。佛爷点头,传旨准奏,扭项望梁九公叫道:“快取茶碗一个,抬过一块顽石。”梁九公答应遵旨,转身出去,不多时诸事办毕,回来复奏不表。且说两旁文武官员,方才一闻天霸所奏,一个个又惊又喜,暗暗私语,这个说:“年兄,这件事,还不知皇爷派着哪一位官员呢!举着茶碗这可不是玩的。一失了手,打不成茶碗,人叫他打死了呢!”
  不说众官害怕,且说宝座上皇爷降旨道:“宣召仓厂总督见驾。”但见忠良施公越众出班,进了安乐亭,慌忙拜倒。那老佛爷带笑叫声:“不全,今日黄天霸要施展甩头一子,与朕过目。寡人命你托茶碗,站立在亭下边、顽石对面,好叫天霸施展甩头一子,朕当面验看。”贤臣闻听,登时吓了个面目更色,暗道:“不好,这件事活该害我仕伦。若要举碗站立亭下,万一天霸失手,伤损手腕,还是小事,只怕皇爷动嗔,诓君罪难免。若说不举茶碗站在亭下,抗旨不遵,也有罪名。”不说施公暗自沉吟。且说满朝文武一闻圣上降旨钦派仓厂总督,一个个快意称愿,暗械道:“这宗事正当派他。”内中有被他参过的心怀旧恨,说道:“列位年兄留神请看,但愿老天睁眼,今朝显显报应,一下打死他,才称平生之愿呢!”众人闻听,笑而不答。猛见宝座上老佛爷传旨,叫:“施仕伦下亭去高捧茶碗。”
  贤臣无奈,只得遵旨下亭。内侍将茶碗递与贤臣。贤臣接来退出亭外,站在顽石对面,手擎茶碗,叫声:“黄壮士,依我说,你再打别的罢!可可的单打茶碗,还叫人举着,你想这不是叫人出丑么?”好汉腹内说:“我索性吓吓这位施老爷,叫他老人家出出丑,给众官看看。”想罢,带笑口尊:“老爷,何必这样害怕担惊?一个手罢,纵然是打掉了,也不过慢慢的长出,又要不了命。”言罢连忙来至大人跟前,一屈腰将甩头一子拿将出来,用手拿定此物,一抖擞,只听哗啷一声,铁练抖开,手中提定。文武观瞧,但见黄天霸将身一纵,施展武艺。把施老爷吓了一跳,哪里还顾亭子上的皇爷、两边的文武,高声叫道:“黄壮士千万的留神,可不是玩的。瞧着手上可是茶碗,下可是我的手,你估量着,可不是玩的。”你说这一路嘱咐,招的满朝文武暗笑。忽听天霸答应,说道:“老爷只管放心罢!管包要不了你的命。”正说着,一抖铁练,甩头一子一晃,照定顽石吧的一声响,打得顽石四下飞进。忠良暗说:“不好!”又见他一回手,照定茶碗打来。又听吧!哗啷啷!
  茶碗粉碎。施公拍手打掌高声喝彩。把一位英明的帝王,只喜得金腮带笑,在宝座上翻着满洲话,不住夸奖。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76回 达木苏王抗旨比武 康熙佛爷怪罪含嗔
  话说康熙佛爷见黄天霸把甩头一子试完,只喜得龙颜带笑,开言传旨,叫黄天霸见驾。梁九公领旨,来至亭下,高声说:“旨下!黄天霸见驾。”天霸随内侍进了亭子,来至驾前,双膝跪倒,连连叩头,口呼:“万岁。”座上老佛爷笑吟吟的要封天霸官职。忽听一人高声口尊:“佛爷,奴才见驾。”皇爷闪目一观,原来是达木苏王。众官一见王爷,不由失惊,俱都说道:“这位王爷膂力过人,昔在景山打过虎。天霸虽是英雄,大料非王爷对手。”不言群臣私相议论,且说王爷进亭,在驾前拜倒,口尊:“佛爷,奴才要比试较量武艺。”皇爷忽然想起一计,往下传旨,叫声:“达木苏王,你与天霸不可比武,你是寡人一家王子,天霸是区区一草莽之民。纵然他有满身武艺,也不敢近你身体。这件事,万一被他打一二下,岂不是当面取辱?”佛爷言词未尽,把王爷气得面黄失色,也顾不得皇爷归罪,口尊:“主子开恩降旨,也别论我是王爵,他是庶民,只管叫天霸有什么本领,与奴才较量较量。俗云:‘当堂不让父,举手不留情。’那天霸有过人武艺,就打死奴才,不致叫他偿命。”皇爷想罢,往下降旨叫:“达木苏王,就准你二人比较。朕有一件,寡人要问问天霸,他要情愿比试,你两个就在亭下较量较量。”只见达木苏王平身退后。宝座上叫道:“天霸,你乡民村庄之子。达木苏玉他乃金枝玉叶,若是比试略伤着他些,当有罪名;再说他的神力无比。依朕看不与他比试,可保平安。”天霸闻皇爷之言,口尊:“佛爷,王子既要与民子比武,民子焉敢退缩。再者,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即使佛爷待民子天恩浩荡,民子无命,要皇恩也是枉然。今朝既蒙佛爷这番隆恩,命民子与王爷比武,少不得与王爷较量较量。一来权当与佛爷解闷,二则也得看一看民子的本领。”言罢叩首在地。且说老佛爷一闻天霸这些言词,不由龙心大悦,点头夸奖说:“小厮巴图鲁降扎耶,寡人倒要看看黄天霸与王子较量倒是如何?”
  不说佛爷心中暗想,单言仓厂总督施仕伦心中不悦,暗说:“眼看天霸封官受赏,偏逢达本苏王要与天霸比武。天霸虽是英雄,怎能敌得过王爷?”施公心中正自沉吟,忽听老佛爷叫声:“王子。”达木苏王答应,转身来至驾前跪倒,口尊:“佛爷。”佛爷说:“如今你与黄天霸比武。他乃是一个草莽,你是朕的王子。寡人有三件事,要你依从,方许你们两个比武。”王爷叩头,口尊:“佛爷,奴才不知道是哪三件事?”佛爷说:“头一件,你的力大无穷,不许伤着天霜的筋骨皮肉,你要损着他,朕要归你的罪名。第二件,只许天霸打你,你不许打他,若要无有这道旨意,他也不敢近你的身体。第三件,寡人只要天霸在,不要天霸坏,如着伤损天霸的性命,定要叫你抵偿。”达木苏王闻听佛爷的旨意,他也不敢不遵,迈步退出亭外。
  且说天霸久闻王子勇猛无比,讲动手未必能服他,心想要使稳当计。他来至王爷面前双膝跪倒,口尊:“王爷宽恕小民。”磕头碰地,竟把王爷哄的一肚气全消,自己倒后悔了,暗说:“哎哟!我错咧!黄天霸乃是个草民,好容易随施不全进京,面参圣驾,实指望得个一官半职的;谁想我心怀不平,一定与他要比武。这岂是孤为国家亲王坐大位的行止?今朝若损伤了天霸的性命,不大要紧,倒教满朝文武取笑,说孤胆量狭窄。只得当着御前走上几步,好遮掩满朝耳目。”想罢叫声:“黄天霸不必害怕,有什么本领只管施展,我给你拳脚上留情就是了。”黄天霸闻听连忙叩头说:“谢过王爷!”说罢,天霸站起身来,掖上衣服,要与王爷比武,望王爷口呼:“千岁!要容让小民。”言罢,施展浑身艺业。两个人一时之间,合到一处。天霸仗着身体灵便,蹿蹦跳跃,来回游斗,不教王爷抓住。宝座上的老佛爷看得明白,见天霸没教王爷抓住,不由龙心大悦,连连点头夸奖天霸,说:“真是个巴图鲁好小厮!若不教王爷抓住,料想王爷也就无能咧!朕在此处倒要看看他俩个胜败。”
  且不表老佛爷在宝座上观看,单言天霸再不肯近王爷身体。
  王子在御园中来回追赶天霸,只跑得口中发喘,满脸通红,龙心急躁,也顾不得身在御前,口中大骂:“哎哟!好一个挖不鲁!气死人也!”言罢扎煞两只手,圆睁二目。但见天霸站在迎面说:“王爷请啊!奴才一步儿也不敢多走,奴才上过当咧。来呀!有什么武艺只管使罢。奴才也没什么要紧的本事,只会蹿蹦跳跃。”他这话反把达木苏王只气得怪叫怪嚷,口中大骂。
  且说亭子上皇爷一见王子如此,又是恼又是笑,夸奖天霸身体灵便。不说老佛爷夸奖天霸。且说王爷见天霸来回跳跃,不能近身,只说:“挖不鲁!坏了我半生英名。”言罢一个箭步扑上去。黄天霸见王爷要下毒手,着意留神,等王爷身临切近,只听嗖的一声,轻轻又纵到别处。这位王爷叫天霸闹的没有办法,浑身是汗,口内发喘,也不似从前那样英勇咧!也不肯与他蹿跳了,腹中暗说:“好个天霸,我竟不晓得他这样身形轻利!我想赢他,只怕有些费事,这可怎么好呢?”达木苏王一旁暗打主意,要想赢天霸想不出个计策来。抬头忽见天霸迎面站立,满面赔笑,口尊:“千岁,奴才只当输了,要不咱俩算了罢!我瞧爷浑身是汗,必是身体乏倦咧!同到御前奏主,奴才情愿认罪。”黄天霸这一片软硬话,把王爷气的直愣了半会,猛抬头一看,但见西北旮旯里可是配殿,一面是倒厅,不由满脸添欢,暗说:“要赢黄天霸,何不如此这般,将他挤在旮旯之中,料想他身轻,也难跳出去。”王爷想罢,跳至东边,假意要抓天霸。谁想天霸他只顾躲避,往后就退,直往旮旯里避去。黄天霸再想不到王爷要下毒手。黄夭霸他只顾往后倒退,堪堪退至旮旯之中。你说把个王爷乐了个喜不有余?连忙往前紧走了两步,竟把夹道门就遮住了。王爷把龙体一抖,拉了个蹲式架子堵在口。你就往前多走一步也不能,把天霸吓了个惊魂失色。猛抬头见大殿内房子高大,椽子是两层,见明明露着。
  天霸看罢,暗暗喜欢,腹内叫着自己的名字说:“黄天霸,你在江湖之中,不是一年半载的工夫,活了二十八岁,跟随施公却有七八年的光景,学成满肚子艺业,无曾施展。到了如今,蒙施大人抬举,把我领到帝王驾前,引见圣主,有本事不在此处施展,还想往哪里去卖?说不得我今把那作贼的本领使将出来,也叫当今万岁看看我黄某,二则惊吓惊吓合朝文武。”想罢,浑身躜一躜劲,往上一纵。只听嗖的一声,起在空中,两手一抓,抓住了椽子,复又用脚往上一翻,身子贴在房子前沿。
  且说王爷才要伸手去抓,一展眼不见踪迹,不知天霸何处去了,只顾留神往前找。天霸上面一松手,将身一纵,轻轻落在尘埃,脚站实地,站在王爷背后。口说:“千岁受惊。”王爷一闻此言,吓了一跳,转身面带嗔怒,暗说:“好个天霸,亚赛猴狲一般!我不但无面见驾,岂不叫满朝文武耻笑。”达木苏王正自羞怒,忽然天霸口呼:“千岁,以奴才看,爷驾枉费气力,不如同去面君,只用圣旨一道,传与奴才,包管当下被爷擒住。要象这样较量,只怕使坏了王爷,也不能胜了奴才。”
  达木苏王二听,大叫一声:“好个黄天霸!我若不把你活活摔死,誓不为王。”言罢将龙体—蹿,竟奔了英雄而来。王爷心中一怒,那里还顾在御前安乐亭上现有当今万岁,这会子早把自己的命不要咧!只出这口气才好。将身一纵,往上举起手来,只要打死天霸。
  且说亭子上老佛爷一见天霸从上跳下尘埃,还是英英耀耀,由不得龙心大悦。才要传旨宣召他两个前来见驾,见达木苏王又去动手,要打天霸;天霸又是照前跳跃不止,教王捉拢不着。宝座上喜坏了老佛爷,哈哈大笑说:“好个巴图鲁哞扎耶!”众臣一齐随着佛爷龙音,大家齐笑。声音太大了些,把位达木苏王笑黄了脸,立刻羞恼成怒,满面发烧,浑身是汗,举目观瞧。只说上面笑声振耳,把个天霸弄的不知什么缘故,只得回头往上观看,不及提防了;后又一扭项,但见王爷蹿至跟前。他喝声:“天霸!你还往哪里跑?”相离不远,把个天霸吓了一跳,说:“不好!”浑身躜劲,要想跑出圈外,怎能得够?早被王爷一伸手抓住了衣衿。好汉着忙。王子一见抓住天霸衣衿,心中大悦。他想着:若将黄天霸捉拿住,用双手举到驾前献劝。万岁要死的,活活摔死;要活的,饶他不死。不过是堵堵皇爷的嘴,显显本领。谁料竟被天霸摔衣走脱。只气得王爷骂骂咧咧,赌气将衣衿捺在地下,还想前来动手。
  忽听亭子上的皇爷传旨:“宣王子、天霸齐来见驾。”王爷一听传旨,不敢动手,只得来见老佛爷。黄天霸这才随后跟来,一个个敬礼磕头。佛爷见王子来参,他气的满面含羞,佛爷眼望近御叫道:“梁九公传朕旨意:宣仓厂总督。”梁九公领旨,来至亭外高声喊道:“旨意下!宣仓厂总督施仕伦见驾。”
  下边有人答应说:“遵旨。”但见贤臣越众出班,来至驾前,山呼万岁,拜首已毕。佛爷叫道:“施仕伦,朕只为你保奏黄天霜,前来引见,朕当面看他演武,果然不错,才要封官。谁想王子心中不服。不遵旨意,要与天霸比武,以为定操必胜。谁知天霸的身体轻便,虽无胜过王子,王子总不算赢。如今同着你等文武,寡人要问问他,也教王子自己后悔,也才知道一勇之夫,终久是祸。”言罢带怒传旨,下问达木苏王。王爷答应:“奴才在。”佛爷说:“你可罪不知罪?”王子方才在下面听见皇爷对施公那派言词,心中已知佛爷动怒,他羞愧无地,摘了帽子连连叩头,口尊:“万岁,奴才悔无及矣。”老佛爷座上带怒,传旨快把王子送在高墙问罪。不知这达木苏王罪过到底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77回 老佛爷降旨封官 施总漕择吉赴任
  话说康熙佛爷龙颜大怒,传旨把王子送在高墙问罪。王子摘下帽子连连叩头。吓得合朝文武互相观望,不敢进言。且说施大人在一旁暗想道:“我如今引见黄天霸、关小西等,所为教他等升官受职,方显施某不负勤劳。谁知达木苏王心中不服,又要与天霸较量武艺。谁想王子又不敌天霸之胜,皇爷心中动怒,归罪于王子。这要叫王子为天霸受罪,一来黄天霸不能升官,二来我施某的名头儿不美。不如我在驾前奏明,将王爷免罪。再请皇爷加封天霸,岂不一举两得。”
  施公想罢,往前跪爬半步,口尊:“万岁,奴才有短章启奏吾皇圣驾。”佛爷说:“爱卿有本,对朕奏来。”贤臣说:“圣主要为天霸归罪王爷,天霸罪该万死。不唯天霸负罪,连我奴才也该归罪。望乞皇爷千万开恩!放了王爷,赦免其罪。既然怜惜天霸,要不赦免王爷之罪,黄天霸怎能身受皇恩?”言罢叩头,口呼万岁。满朝文武心中大喜,个个点头不表。且说皇爷宝座上闻奏点头,叫声:“仓厂总督施仕伦,保本赦免王子,依卿所奏。”贤臣闻听准奏,叩头谢恩。又闻皇上降旨,叫:“王子听朕谕旨:国法无私,本当归罪,朕看亲王面上,赦了你罪,罚你半年俸禄,赔补黄天霸衣衿,寡人一概不究。”老佛爷这道圣旨下,达木苏王焉敢不遵?敬礼叩头,口说:“谢主宽容之恩。”谢毕平身,立刻出了安乐亭,将半年俸禄令人取来,交还内侍,启奏万岁不表。
  单说当今皇上在宝座上往下观看,见黄天霸跪在亭下,身上的衣服撕去半边,令人难看。皇爷点头暗暗夸奖:“好小厮,巴图鲁降扎耶!”望下叫道:“黄天霸,朕见你武艺精通,本领不弱。与王子较量,他将你衣服撕破。朕罚他半年俸禄,料想够了你那衣裳的本了。并非我朕偏袒于你,寡人爱你武艺高强,少时朕加封于你。第一要野性收起,不比江湖中任意胡行。第二食朕之禄,须当报效尽忠,莫负雨露之恩。”嘱咐天霸已毕,天霸叩头谢恩。佛爷又望着忠良叫声:“施不全,你保荐黄天霸等,可见你是一派忠烈。从前蒙君之奏,一概不究,理当按功加封。还有余者之人,总算下役,不比天霸、关太二人功劳,由你委派用职。朕封你总漕粮务,巡查河路,查访那赃官污吏。钦赐赤金龙牌一道,上写:‘如朕亲临’四字,不论督府提镇一概钦遵。倘有不遵,许你参奏。赏俸一年,赏假三个月,择吉起身,不必面君请训。”贤臣敬礼叩头谢恩。只听宝座上佛爷降旨,叫黄天霸、关太听封。老佛爷喜爱忠良好汉,龙心大悦!加升施公总漕巡按,外查河路一带府州县道,惩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王、郭等下役几个人,凭施老爷委用何官,另行奏章。贤臣谢恩站起。老佛爷传旨,叫道:“黄天霸、关小西再听朕加封:黄天霸为漕运副将,关太为漕运参将。一同总漕办事,听仕伦调用,与国效力,有功再行升赏。”
  二人谢恩站起。皇爷封官已毕,龙袍一挥,文武散出园来。施公与合朝文武拉手道喜,俱各不表。
  贤臣与天霸、小西等众人上马,回到私宅,与合家大小见过了礼。同僚亲友贺喜不表。三个月假满,打点起身。老爷将王殿臣、郭起凤二人暂行委漕运守备,妆着施公坐轿先行,到天津驿等侯。老爷进内辞别父母、兄嫂、妻子,带领天霸等,俱是买卖人打扮。下人服侍贤臣。等众人上马,小西、天霸俱各上马,穿过街巷,出了齐化门,要从通州奔天津而行。正走之间,贤臣猛然想起一件事情,眼望计全开言说道:“你快快回去把施孝叫来,我在八里桥打尖等候。”计全答应,拨马回走,去叫施孝不表。且说贤臣与天霸等,复又催马,行不多时,早到八里桥。路旁有座饭铺,三人一齐下马。铺中跑出两个小伙计来,把马拉去。主仆三人迈步进铺,则要坐下,好汉回头一看,瞧见一个人。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178回 施总漕八里桥打尖 何路通十字街比武
  话说施公主仆三人进铺饮茶。天霸伸手擎壶斟了一盅,递与贤臣,然后才是小西与自己各斟一盅。忠良手内擎茶盘,口内讲话:“二位,你们看这铺中好茂盛的买卖,满桌上净是要酒要菜的。”天霸说:“此处离京三十多里,正是打尖的地方。”
  好汉的言还未尽,只听对面座儿上,有一人大喝:“过卖的!太瞧不起人咧!太爷进铺坐了这一会子,也不来问问,是要什么东西,难道吃了不给钱么?”跑堂口中说:“来了!来了!”
  连忙的往那边走去。天霸这边留神,观看那个人,却是怎生的打扮。但见他:身上穿黄色小夹袄,一条搭包系在腰间,下穿紫花布的鸡腿裤子,绑在磕膝盖中,鱼鳞靴子足下紧登;又见外有一顶草帽,放在行李上面,小小褥套捆着链绳,旁边掖着双拐,拐头上明晃晃的露着枪尖,还有个钩儿带在枪上,这样兵器甚是眼生。细看他年纪不过四旬开外,身材不高,约有四尺有零;鹰鼻相配微须,两扇薄片嘴,眼大眉浓。天霸看够多时,不是客商买卖,不是庄农人家,又不象江湖绿林。看样也不过黑夜挖窟窿,作些营生而已。听他言语很象外路声音。
  且说堂倌听见呼唤来道:“要什么东西,请爷快快说明。
  这铺中伙计短少,说完了我还照应别的主儿来呢。”那人听见这些话,心中不悦,带怒开言说:“你怎么忙,你就替我要了饭罢。”堂倌说:“我的爷,我知道你老人家吃什么东西?”那人说:“我知道你铺子里可卖什么东西?”堂倌说:“你老人家要上个老渣豆腐,烙上两张饼,盛两碗饭,作一个常行汤,就很够吃咧!”那人说:“这是好主意呀!我问你那盆内的鱼,案上的肉,都不是卖的么?”堂倌说:“爷,这么着省些钱。难道我们卖饭还怕大肚汉不成么?你老人家要吃鱼呢,是糟鱼,是酥鱼,锅贴鲇鱼,溜鱼片,烩甲鱼,烩白鱼;要吃肉呢,烧紫姜盐煎肉,排骨,丸子,炸肉骨碌儿。”那人说:“不过这几样儿?这还没有我们南边小豆腐铺子菜多呢。听我告诉于你,买卖人和气为本。哪个吃了不给钱?别论衣服品貌,别欺负外乡人。在下教导于你,往后不可如此。我今日就是依你主意,给我个老渣豆腐,两张家常饼,两碗合汁面汤,还要宽大碗盛着,越多越好。吃完了好登程。”堂倌闻听,照样传下去,这才照应别人。
  这边的施公、天霸、小西用茶已毕,放下茶盘。贤臣叫道:“堂倌!”堂倌答应,走至面前带笑开言说:“大爷要什么?”贤臣说:“我们三人要用饭。四两酒,给配四样菜,饼饭一齐来。”堂倌答应,先把碗筷、酒杯、菜子拿来,然后酒饭一时端来,放在桌上。天霸拿壶先给大人斟上了一杯,放在面前,然后与关小西合自己斟上。施公说:“二位伙计,你我还要走路,咱们就是这四两酒哇!我就是这一盅;你们俩把那一壶喝完,吃点东西好走路。”二人齐声答应:“很是很是。”
  正然说话,只听铛响,大人望着跑堂的开言说:“伙计你来,如有现成的饼拿一张来我吃。”过卖答应:“有哇。”说着走至柜内拿了两张饼,放在两个碟子里头,给贤臣放下一张,那一张才拿到那人桌上放下。那人一见,带怒开言说:“我要了两张饼呢?”堂倌说:“爷爷先吃着这一张,赶吃不完,就得了那一张与你。”那人说:“我要了两张,你们刚才要真忘烙了一张,我倒没的说。分明烙得了两张,你们为什么卖与别人?别人给钱,难道我是白吃么?我也给钱。此处离京不远,难道就不讲礼了,也没个先来后到吗?任凭是谁,自己既要吃饼,就该自己要。为什么人家要的,他吃现成的呢?我想这个吃现成的人,就睁着不开眼。”看官,这人因为腹中饥饿,才进铺内打尖,偏偏的跑堂的瞧不起他,他就一肚子气,有心要望跑堂生气,心中想着他又不值,满肚内成心要斗气;他见施公把他要的饼,留下了一张,他又见老爷那种相貌儿,很无人样,他心中就有好些不悦。方才说的这些话,何尝是冲跑堂的说呢?
  正是冲着这边桌上说呢!忠良本是一位文官,又是人臣极品,自尊自贵,宽宏大量,还恕的过去。象黄天霸、关小西他二人如何忍耐?听见那人说些闲话,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观望,窃窥大人之意,但见施公总不动气,只管自己吃饭,二人只得权且忍耐。
  猛见那人眼望堂倌复又开言说:“你这是怎么样呢?”堂倌回说:“少不得给爷另烙张讲。我本来错了,望爷爷宽容,不然另要点别的吃。在下情愿候了爷吃。”那么他更动了怒咧!
  站起身来,用手一指说:“你满口胡言。太爷有钱才进铺吃饭,什么要你候?打谅太爷无钱。”说着话将银拿出说:“这银子全给烙饼。”将银往桌上一摔,说:“可恨堂倌瞧不起人。给我烙出来,摆开凉着;零碎吃点心。”那人越说越气,往堂倌脸上打了一巴掌,口鼻鲜血直流,只听叭的一声,堂倌咕咚倒在地下。掌柜的过来满脸赔笑说:“我的伙计错了,望爷抬带一二。爷照顾我一文钱,你就是我的财神爷来了。”说着屈腰打了一躬。那人一见哈哈大笑说:“掌柜的,你家伙计我倒不恼,我只恼那个人吃现成的。既知道吃讲,不会要吗?算是学吃学穿。”施公闻听此话,眼望小西、天霸说:“二位伙计,你们听听,那边那人分明是说你我呢!”天霸要去问他去,施公未曾答言。小西先就立起身来,眼望那人说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此乃天子脚下,若讲豪横不成?管教你吃苦,不服就咱俩试试,打完了,给你个地方。”那人闻听说道:“来来来!咱俩出铺去较置较量。”说罢一齐跳出铺去,就动开了手咧!
  看官,那人也是江湖中一条好汉,他却不在绿林里,前已表过,也不掇门挖洞,也不偷猫盗狗,却在水中凿船。皆因此条河路中,常时有船行走,他探得有什么上任的大官在某处上船,他好在后跟随,得便下手。因打尖过卖瞧不起他,他是一肚子没好气。这些闲话暂且不表。且说天霸又站在铺门口高埠之处观看,但见两个人打了个难解难分,竟不见输赢。豪杰心中暗想说:“这个人使的拳脚全是我家的门路,那是打哪里来的呢?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好汉惦记着老爷,复又进铺,看了看旁边的人,俱各出铺瞧热闹去了。忠良见好汉来至跟前,低言问说:“小西胜败如何!”天霸说:“大人只管用饭。小西若是不能取胜,大略也不能吃亏。”贤臣说:“你还出去瞧瞧,要不然,给他们和解了罢。”天霸说:“大人只管放心,那人进铺子的时节,我瞧着他就有些眼岔,皆因他长了个贼样式。就是小西不能取胜,我还要并力擒拿,要问他的姓甚名谁,家乡住处?”贤臣点头。天霸转身出去,来到饭铺门口,留神观看。但见二人在十字街前,还是争斗。此乃是通衢大道,登时聚了人山人海,如上庙一般,拥挤的铺门风雨不透。
  掌柜的说:“合该今朝倒运,这买卖还怎么作?众位爷们劝劝,只当行好。”来瞧的人们,个个相视,不敢上前。且不言铺门口争斗之事。再说计全奉大人之命,回京叫施孝去,登时进了齐化门,来到施侯爷府门前下马,望着门上之人说了一遍。门公闻听,入内回禀了太老爷。这太老爷叫施孝说:“你二老爷叫你有事,就同来人前去。”施孝答应,连忙备马,二人门外搬鞍,登时出了朝阳门,顺着大路,竟扑八里桥而来。不知计全怎么认识那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179回 计神眼巧逢故友 鱼鹰子扶保贤臣
  话说计全同施孝来至八里桥铺门口外,但见人山人海,如上庙的一般,见天霸也在高处立着观看,叫声:“老兄弟,这是为什么?”黄天霸说:“你先见了大人,回头再说罢。”计全同施孝进铺门,走至上房,见了请安行礼毕,口尊:“大人,关太哪去了?”贤臣说:“关太在铺门口与人争斗了半天咧,不分胜败。你也看一看去。”计全翻身出上房,走到铺门口外,见围着一遭人。用手分开众人,挤将进去留神一看,连忙说道:“关爷别动手,是自己一家人,怎么打起来了?”小西住手。那人回头一看,认得计全,连忙紧走几步说:“多年没见了,如今现在哪里?作什么勾当?”计全说:“说起来话长,且到铺中,有话再讲。”说罢,又望瞧看的人众讲话说:“列位散了罢,一家人拌嘴,也没什么瞧头。若不散我就说别的了。”
  众人闻听,除了本铺中吃饭打尖的,余者剩下的俱各散去。黄天霸也来到跟前。计全用手指着天霸,望那人讲话说:“老弟你怎么不认这位黄爷吗?”那人说:“小弟总在南边,当时到了此处,又搭着小弟眼拙,竟有些难认了。”计全说:“拿耳朵来,我告诉你。”那人附耳到计全的嘴边。计全说:“他是你师傅的儿子,名叫黄天霸,四霸天中的第一霸。十五岁出马为绿林,后来改邪归正。现跟着总漕施大人,新近引见万岁,封他巡漕副将。只因大人私访,改扮作经商客官行景,我在后边有点公干,这才来到。方才与你争斗的姓关名太,别字小西,也是跟随总漕大人,官封巡漕参将。劣兄先在直隶一带,后也洗手归了正咧!因在头郑州遇见天霸,多承他引见,跟随大人进京。如今又往淮关去,催趱粮船,沿路访拿赃官污吏,霸道强梁。不知老弟因何来到这里?如今意欲何往?”那人低声说:“我在南边专走水路。所作之事,难道老哥不知道吗?去年冬天有点积蓄,尽都输净。这如今河路开通,来到这边,想作些营生。因打尖,就斗起闲气来了。谁知又遇恩师之子?要不是老哥说破,一家不认的一家咧!”那人拉住天霸亲热了亲热。计全说:“黄老弟,不认的这位么?此处人多也不必细讲,等你见过了大人,路上再讲罢。”二人齐说:“言之有理。”计全叫小西也与那人拉了拉手儿解和了,这才一同进铺。
  计全先到施公身旁,附耳说了句话。忠良心里这才明白,点头说:“既然如此,先不用见我。你同他与施孝大家用饭。”计全答应,那人与施孝回到那张桌上,一齐坐下。饭铺里掌柜的上前开言说:“大太爷你的银子、行李,全都交代明白。其错全是我们伙计错。那个嘴巴算是他白挨了,但愿你们爷们无事也就罢了。”说罢拱手而去。但说众人两桌上,俱各将饭用完,算明饭帐。贤臣把施孝叫到跟前附耳说:“你把你骑来的马留下。你雇一个牲口赶到前途,告诉施安等:叫他们路途之中别延误,准在天津等候本院。快去罢!”施孝答应,雇驴前去不表。
  且说天霸打开行李,拿出衣服来给那人更换衣服已毕,然后请贤臣出铺,服侍贤臣上马,又将行李搭在马上,叫那人骑上。大家也都搬鞍上马。计全紧靠施公的坐骑,关小西在马上拉着驮子,离了八里桥,竟往东奔。贤臣在前,众人围随在后。计全马上躬身,低声口尊:“大人,那个人家住江南常州宜兴县,跟随黄三太学习武艺,因为绿林之中人多,故此在水路单身独行,自作营运。提起来此人本领不小,手使双拐,拐上带着枪钩,无人敢挡,水内能睁睛看人。如有仕官行台、买卖客商一切船只,专使枪拐凿漏船底,劫夺金银。在水内能住三日三夜,饿了活吞生鱼,因此外号叫作鱼鹰子,本名叫何路通。就是旱路上,拐枪钩也能抵挡四五十人。大人今往淮关,常住水路之中,难保无事。若依小的愚见,不如收他一同前去。”施公闻听,满心欢喜,说道:“就依你的主意,何不与他当面讲明此事?”计全点头答应,带笑连忙勒马,让过施公去,扭项望着何路通带笑开言道:“劣兄有句心腹话告诉贤弟:为人须习正道,世上百艺俱能养人。想你我幼年之间,不务正业,打劫为生,空混了半生,年纪都不小了,须当想个养老的主意,才能保得住,收个结果。你瞧哪一个挣下房屋地土咧?一辈子不落人手,这就算头等的光棍。谁能象黄三爷硬劫当今圣驾,成此名就,洗手不干咧!又养了个好儿子,十五岁上就出去露面,四霸天中数第一,江湖尽晓。难为他去邪归正,挣了个副将前程,年才二十余岁,又搭着他那一身武艺,又有施老爷提拔,何愁不高升?我如今跟着他吃碗闲饭,冻不着,饿不着,我就算知足。象贤弟,依我的拙见,何不跟着大人南巡?路上但能立一两件功劳,大人回京时见驾面圣,只要当今圣主一喜,你的功名有份,强似一生落个贼名。不是愚兄小看老弟,你未必能到金镖黄三太、红旗李八太爷那等分上。把这个事你得看破,难道你就不是江湖中人么?但只一件,如今的时事又与我年轻的时候光景改变了好些个。怎么说呢?你我也老了,王法也紧了,这时候想不出个收场结果来,也就难为了一世男子。我说这个话是与不是,老弟自己酌量而行。”那人闻听计全之话,回道:“老哥不忘旧日交情,才领小弟正道上行。多承老哥指教,小弟情愿跟随大人南巡,烦老哥回复大人去罢。你说我不为保举升官,但愿饱食暖衣,到老善终就足了意咧。”计全答应,前来回禀大人,就把那人情愿跟随的话,回了一遍。贤臣闻听,满心欢喜,一同催马东行。
  忽听行路之人说道:“明日里江寺庙热闹非常,各处之人烧香,贤愚不等。你我进香是善士,内中就有趁势作恶的。”
  贤臣马上闻此话,腹内说:“久闻此庙热闹,招聚凶徒匪类。再者,又有船只来往,是五方杂地,其中必有凶徒恶棍,倾害庄村黎民。何不去暗访?”忠良想罢开言说:“众位伙计,你我去到里江寺附近左右,寻找个房子住一夜,明早进香还愿。”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80回 贤臣私访里江寺 主仆偶住杏花村
  话说主仆催马前行,直奔里江寺走。走不多时,忽见前面人马车辆往来,行人不断,独有一人在路口站着不动。是什么缘故呢?前已表过,贤臣先教小西前去在里江寺附近庄村找房,将房找妥,在三岔路口等侯。每逢这里江寺开庙的时节,各处的人俱来进香还愿。这座圣母庙叫作护国佑民宁河保运观,有船来往,再无不来进香的。人烟凑集,甚是热闹,房屋店口不好找。可巧离庙不远,有座小乡村,名叫杏花村,属通州管。
  此处有个埋名的财主,姓刘名好善,为人老实忠厚。他家的房屋最多,见浬江寺开庙进香的人不少,他就想了个生财之道,腾出些闲房来开店。关小西找到此处,见房屋干净,与他的家童说明,将上房留下。小西将马接好,到三岔路前来等贤臣。
  不多时忠良与天霸、计全、何路通俱各来到。贤臣看见小西,开言便道:“你找的房如何?”小西说:“有了。”说罢回身退步,当先引路,登时来到村中。施公在马上举目观看,但见村中夏木荫荫。来到刘家庄仔细看瞧,青堂瓦舍,门楣焕然可观。门前四棵龙爪槐,用架望上托着,树旁黑漆大门。贤臣在马上满面堆欢,说道:“此处最好。”小西拉缰接过鞭来,服侍贤臣下马。众人俱各都下马,派店中搬运行囊不表。
  且说贤臣进店,来到上房举目留神,但见芦苇扎棚,正面高悬一匾,上写‘致中和’三字;匾下接着一轴画,原是韩文公走雪图。左右相配一副对联,一边是:“一窗佳景王维画”;下边是:“四座青山杜甫诗。”字画下放着条案。炉瓶三式,放在中间。案边放着四张圈椅,堂中是铺炉子火炕,炕上铺着白毡。客房两间,暗着一间。里间屋一张红桌放着胆瓶、帽架。
  旁边也有两把椅子,蓝布椅垫。靠着南窗一铺大炕,炕上也有一条大毡。老爷看罢,椅子上坐定。天霸高声叫道:“来个人!”但见有年幼的人走进房中,他本是刘家的安童,生来伶俐,连忙带笑说:“若要茶登时就开;洗脸水也温上了。”天霸说:“你把我们的马,叫人拉出去遛遛。天也不早了,即刻收拾饭来,不论什么,只要爽利现成,休得迟误,快去!”店小二答应,连忙走去。不多时先将茶、洗脸水送来。贤臣与众人净面吃茶。不多时天色已晚,秉上灯烛。店小二进房说:“众位太爷,是一席吃,还是各自用?”贤臣说:“我们是一席用。”又说:“先烫半斤酒来。”店小二答应前去。
  贤臣居中,四人陪坐,分为左右。店小二将盅、筷、小菜端来放在桌上,又将蜡烛拿过来放在桌上,这才端酒菜。天霸把壶斟酒,先给贤臣一盅,又将二盅与何路通斟上,口尊:“兄长,担待我小弟愚蒙,当面不识,多有得罪。”何路通连忙说:“不敢不敢,这算贤弟多心,愚兄也跟随大人,更算一家人了。”贤臣点头。天霸又斟三四盅与计全、小西,然后自己斟上一盅。大家把杯饮酒。店小二端上菜来,放在桌上,恰好俱都爽口。鱼鹰子又斟三四盅酒,奉敬贤臣,口尊:“大人,八里桥饭铺之中,多惊钦差爷驾,望乞宽容。”忠良接杯,带笑开言:“四位壮士听我告诉,这一去淮关上任催漕,大家须当努力齐心,帮助施某办理事情。差满回京,本院面圣乞奏当今,有功之人一定加封。但能身沾恩宠,封妻荫子,强似身在绿林。”四人一齐点头,说道:“老爷天恩,如同再造。”说罢复又斟酒。大家齐饮,叫店小二添汤添饭。大家饮毕吃饭。用完饭,店小二撤去家伙,擦抹桌案献茶。贤臣擎茶杯开言说道:“此事蹊跷,心中纳闷:明白是处娘娘开庙门,可别的进香人,为什么不住此处?难道有人走漏风声,知道施某是钦差按察,故此不来此处住店?”天霸说:“此处大略无人知晓。离此不远有大店,差不多的都住那里。”好汉言还未尽,只听店外喊叫,有人口中直骂:“店小二狗娘养的!太爷们来到,你不伺候,看起来豺狼摘爪,吃了你的心!”天霸闻听,心中纳闷:必是来了一伙绿林。且看下回分解。

第181回 施贤臣假扮香客 众绿林群争店房
  话说施公与黄天霸、关小西、计全、何路通讲话,忽听厅外面有人大骂说:“店小二你这狗娘养的!明知太爷们来到,不能早去接驾。”说着要动手来打。店小二急忙跪下说:“太爷息怒,小人叫那上房人躲避就是。”那人说:“快去快去,你叫那香客即时让过上房,否则杀将过去,性命不保。”小二连声答应,抱头鼠窜的去了;不进上房,竟自咕咚跑进内宅客堂,见了主人哽咽不止,放声大哭,正不知所为何事。且说店主人姓刘名望山,祖居此地,幼读诗书,稍知礼义;娶妻李氏亦能持家。当时见了小二慌张而来,恸哭不止,大家吃惊,连声问道:“是谁难为与你?所因何事,如此悲恸?细细说来,我有主意。”小二见问,拭泪开言说道:“今有五位香客,俱有马匹,让在上房居住,岂不是一件好买卖?却不想去年那伙恶霸,今天晚方才进店。被他一顿吆喝,骂个不了,硬要上房。我以好言答应说:上房早有香客住下。他立时抓住,拳打脚踢,闹个不了,依旧不饶,立时要叫香客让他上房。小人不才,请主人去作主。”刘望山听这一段言词,倒觉作难。且按刘望山之为人,纵有大难之事,自彼处之不甚难;其为人也惯于应酬,巧于机变,奔走趋承,随高就低,因此有个绰号称刘祷告。此时他同小二出了内宅不提。
  且说施大人在上房中,虽然不知原委,却是件件听真,心中纳闷。天霸虽亦自沉吟不语。何路通、计全满心不悦。关小西忍耐不住,叫声:“众弟兄们都听见么?天下哪有这等无情无理之事?哪有这等霸道行凶之人?我关某若不是保着总漕大人,定拿了他送到地方官处,锁押正法,亦不为太过。”言还未尽,大人坐上带笑开言说:“众位英雄不必如此。事情看冷暖,莫逞一朝之忿,方是远大之谋。”
  正议论间,忽见一人走进房门,见了大人打躬行礼。众人都带笑谦让。你道为何?一则康熙年间尚无顶戴之赐;二则大人与天霸诸人,俱是香客打扮。施大人是不知者不怪罪,故店主人一同对平常香客称呼。当时行礼已毕,店主口尊:“列位爷台,小人有一事相商,不知肯容纳否?”施大人故做不知,说是:“有话请讲。”这刘望山本村人,都称他刘祷告,果然名不虚传,专能弄乖使巧,心苦嘴甜,当时见问,说道:“十方香客爷们,我有一事,甚难出口。值此万不得已,只得前来奉禀,准与不准,但求容申一言。外面来了几个豪气客官,甚是凶恶,不讲礼义。去年香火之间,就住在这店里,俱各骑跨大马,身佩弓箭,好似凶神一般,还是硬要上房。望求爷们开恩,让他一让,小民举家不敢忘恩。”说犹未了,那关小西早止不住,喊叫一声,说是:“不好了!不好了!可气死我了!你快快出去,叫他前来抢夺上房,我关某不怕他三头六臂,定要见个胜败输赢。理有短长,事有先后,天下哪有这样不懂情理的人?这岂不是惹事,出人意外?”店主闻听这般言词,只是发愣,不敢作声,痴呆呆站立一旁。不言店主迟疑不决,再说何路通见了光景,开言说道:“店家,象你这等没主意的,如何办得了事?你再回去细细看他什么模样?姓甚名谁?或者是久闯江湖,闻名振耳,我们就让他上房。他若是无名小姓,凑胆子欺压平民的小辈,你叫他赶紧爬开,莫令老爷动怒,那时节玉石俱焚。快快出去问他。”
  且说刘店主,人称祷告,到此时无所祈祷,无门控告,嘴甜也不济事,心苦也无所施。事到其间,只得强忍,思用反间之计,或者脑袋可保,也未可定。只得同小二来到厢房,双膝跪倒,口尊:“太爷容禀一声。”那些人正等得着急,见了店主,喊骂不绝,说:“狗娘养的!你有话快快说来。”刘望山口尊:“太爷不要动气。不是小民怠慢,只因那小房住的香客,更加来得凶猛,出言不逊。他叫我问问爷们姓名,如果是天下驰名的,便可相让;若是声名不重,小民就不敢说了。”只是磕头不语。那人越发着急,举起刀背打到肩上。店主好不疼痛,“哎呀”一声,他见刀举起,只得爬半步说:“小民说是了。”那人喝道:“快快说来!”店主说:“那人言道:“若是无名小姓的,休想要住上房,叫你早早溜了为上;若稍迟慢,他便打进房来,碎尸万段,马匹全都留下。这是上房之人说的,小民一句也不敢虚言。”那人听罢,说是:“你且起去,与你无干。你回去说:太爷们本是江湖客,提起名来,天下皆闻。你叫他一步一拜磕上房来,便就无事;不然杀进上房,一刀一个,尽夺他们行囊财物,那时后悔也就迟了。”
  店主听罢,急转上房,一句加两句的诉说了一遍。施大人将始末根由思量,说:“此等必是绿林中人。众伙计们不必与他较量,即让了他上房,又便何妨,何须生此闲气。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小西闻听大人一段言语,说:“我有一计可擒拿此辈,更无他虑。烦计大哥前去跟随店东认他一认,果是江湖有名之人,其中必有认得的,那时便好晋接礼让,不失义气;倘若一位不识,必是无名小辈,土豪下流,那时再拿治罪,也不为迟。”施公闻言说:“此乃两全之计,就烦神眼一往如何?”
  计全带笑起身,随着店主往外行走不提。
  且说店主刘祷告,此时心中一发疑惑,无所区处,想:上房中这伙人的言语,也必不是好人,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亏得他们量宽,日后切不可想此外财。正在胡思乱想,一抬头时早听得那个人大骂说:“这忘八羔子!一去又是不来。”正骂时,隐隐似有两人走进房来。店主旁边一闪。后面计全抬头举目,看不真切,猛听一人声音甚是耳熟,忽然想起说道:“那不是公然李五爷么?”李昆闻言忙答道:“你是何人,知吾草字?店家再点些灯来。”及时又点一灯。计全已到公然身旁,两下一看。李昆连忙问道:“老仁兄因何至此,这一向可好?今于此地相逢,真乃万幸。不知有何贵干,到了此地?”神眼见问,口呼:“贤弟,想咱们哥们自从任邱县内见面,多亏贤弟助咱,拿住了一枝桃。成功之后,扶保大人进京。圣上一见大喜,加封施公升为总漕之任,黄天霸升为副将,小西随漕赴任,却是参将。今日假满出京,先派人天津理事。施大人扮作商人,暗暗访查事情,今晚寓此店内。却不想与贤弟相逢,真乃万幸。不知贤弟因何到此?”李公然带笑开言说:“愚弟此来,为别人事情。这天津每因粮船一到,必要争帮打仗。愚弟应邀约请,意在助一阵,因此方来。既是施公与众好汉大驾到此,烦仁兄回禀,在下愿求一见,不知如何?”神眼闻听,连道:“好好,贤弟略候半刻,我回去一提,天霸必然出来迎接,就好拜见。”公然连称:“不敢,但求容我拜见,三生有幸。”
  神眼回身转入上房,未及开言,天霸忙问道:“看看却是如何?”计全说:“你料量着是谁人?先猜上一猜。”天霸摆头不知。计全说:“莫要性急,我给你一闷字,看你聪明如何?说起那屋里,闹的却是个神。”天霸猛然省悟说:“莫不是神弹子李爷。”计全笑说:“正是此人。”天霸说:“既是公然,何不同来一见?”计全说:“他有此意,要求拜见大人,与贤弟们一会,因是许久不见,未敢造次,故遣计某前来回禀。”施公闻言说道:“李公然真异人也!自任邱县拿谢虎的时节,合朱光祖助我成功,飘然而去,真是一尘不染。今于此地邂逅相逢,亦为有幸。黄副将理当出去接迎,前来一会。”话犹未了,只见天霸转身出来,说:“李公然李五爷在哪里?”李昆闻言说:“那不是黄老弟兄么?”你看两相趋承,一团话笑,真是同声相应,叙离别渴想之情。公然遂将同伙人一一指出,都与天霸叙礼已毕。二人即转身同进上房,参见大人,说:“言语上冒犯尊颜,伏望包涵为幸。”施公连忙说:“壮士请起,休得太谦。前者拿捉谢虎,多亏壮士助我成功,未当面谢,时刻不忘大德。今于此地相逢,真乃三生有幸。”李昆复又曲背躬身,口尊:“大人,外面还有在下同类之人,共十九个,皆是久仰大人贤德,无由拜谒,不知肯容纳否?”施公开言说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既与壮士相交,必然也是豪杰,请来一见,便有何妨?”李公然闻言告退出门,招呼朋友,一同进了上房,见了施公一齐跪倒,高叫:“大人在上,我等都不是好人,俱在绿林为响马。今晚得见钦差大人大驾,真乃万幸。”大人说:“不必行礼,请坐。”众寇闻听,一齐起身,各按次序归座。天霸又叫鱼鹰子相见,各通姓名,序了年庚,互相问好。店东在外听得这等称呼,不等吩咐,忙叫小二擦抹桌椅,设摆杯箸,立刻叫人设摆酒席,明灯高烛,不亚如肉山酒海,设摆数桌。众人敬施公首座,然后挨次坐下。众人斟酒让菜,满屋的大说大笑,各吐衷情,尽倾肺腑。正在喧哗之间,猛听外面连连敲门。
  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182回 众绿林店内畅饮 施大人复遇宾朋
  话说李五闻听外边敲门,站起口尊:“大人与众位俱莫须动。来者又是江湖中朋友,待我出去看看。”随叫店小二提灯引路,走至大门。小二将门开放。李五观看,说:“那不是七侯贤弟么?”白马李七看见公然,叫手下人一齐下马进店。小二将门关好。公然口呼贤弟说:“这个店中住着钦差施大人和飞镖黄天霸。劣兄方才会过大人,真是礼貌谦恭的封疆。贤弟须要拜见,不得轻慢。”李七开言说:“有理。你我虽在绿林中,最喜忠臣孝子。况有黄老兄弟,犹属令人可敬。”言罢转身往里就走,口呼:“黄老兄弟在哪里?一向别离,未得相逢。李七今日亲来拜望。”天霸闻言,翻身向外迎接,手拉李七,说是:“久违仁兄尊颜,一向可好?今日天遣相逢,何等万幸!你叫众伙计前来一同参见大人,然后叙礼。”李七一声招呼,一字儿排开跪倒在地,口尊:“大人在上,李七等叩头。”大人连忙站起身来,说是:“不敢不敢,本院有何德能敢劳壮士行此大礼?快些请起。黄副将请众位叙坐饮酒。”李七等起身,再与天霸、计全、小西等一一叙礼,各通姓名。依旧让了坐位,重整杯盘,再添酒菜,欢呼畅饮。
  施大人不知众人之来意,擎杯带笑,口呼:“壮士,施某有一言请教,众位之来意何如?”李昆闻言欠身应道:“老爷不得尽知,请听一言:因为粮船来到天津,各要争帮先交,皆不落后,故此各帮皆有约请的人,预备打仗。我被苏州帮约来。杭州请的白马李七,大约各帮都约下人来,只等五月十三日,在三岔口会战。句句实话,一字不敢蒙哄。”大人闻听,不知英雄们前来聚会,主何意思?天霸说:“列位请讲明白,即有不妥,大人也不怪。”七侯说:“杭州帮上约会我,苏州请了李公然,如若不来,便是失信于人。来时各站一帮,恐伤兄弟义气,因此约下杏花村相会中,再审区处之计。”施公闻言,连忙说道:“真义士也!从古豪杰不过如此。”李昆说道:“大人过誉。”施公说道:“某有一言,说来大家商量。到了日期,各执兵刃上船,只是虚张声势。我发文书,调拨人马兵将来助威,威镇河蛮,不须动手。那时出示晓谕各帮。哪个不服,拿他治罪。平安之后,酌为定例,政平人和,永无争帮之患。众英雄代为审量可否?”众人听了,各个称能道善。李七复开言说:“还有一事,未禀大人得知。杭州帮内有位姓侯的,名叫花嘴。生得五短身材,使两根李公拐,闻说他是异人传授。苏州帮内有一北方人,身在绿林,手使一根亚靶枪,身高体大,外人多称他蒋门神。此两个人另宜防备。”大人未及开言,天霸一旁不悦,口称:“仁兄,休道他人武艺,灭却自己的威风。据我看来,不过狐鼠小辈。你们制住船蛮子,莫使混乱了战场;我与关小西专拿此二人。若有疏虞,从重治罪。”施公听罢,暗暗忖度道:“大事成矣!”口称:“众位助我,平定此事,上报国恩,下救多少人命,俱有功德。须尽心力而为之。今日天气将晓,且请自便。”
  单表五月十三日,在三岔口会面。小二收拾了。施公叫:不必算账,赏了一大锭银子。众寇各备能行,奔了大路。天霸吩咐店家:勿得漏泄,恐有大祸。请大人上马,然后众人各跨能行,簇拥着大人前行。计全此一路上笑语闲谈,不觉日色西沉。天霸说:“你们保护大人缓行。”霎时来到公馆门前,天霸与众人下了坐骑。门内挂着灯笼,看不真切,门上的不知是谁,见这个光景,只得站起身来,一齐迎下台阶。天霸说:“你等俱是什么人?”那些人闻问说道:“我等是本处官兵衙役,派了来伺候大人的。”天霸说:“既如此,这是大人驾到,你等还不跪接,等到何时?”众人闻听一齐纳闷,心内想着:前日大人就来了,就是身有贵恙,并不办事,也不会客。怎么今日又有大人来了?令人测摩不出,只得跪下。只说:“天津的兵丁、差役跪接大人。”磕头站起来。就有人报将进去。顷刻间但见王殿臣、郭起凤、施安、施孝,一齐接出门,好不威严。内外人等眼见总漕大人突如其来,即从天降,各个传宣,说是:“前日来的是假,这才是施大人驾到。”又说施公专好私访,前日不来,必是私访的事。人人害怕,各个担惊,只得坐轿乘马,都奔公馆门前来投手本,一齐禀见。
  又有天津盐院德老爷前来拜望。这个老爷虽是钦差长卢盐院,兼管钞关事务,他却与施公在京就相好,原是镶黄旗的包衣满洲,在三山行走,后来升在天津的盐院,听说施公来到,即来探望。门上之人回禀了贤臣,将名帖呈上。老爷吩咐:“余者官员外面待茶,请盐院德老爷、天津镇总兵李老爷相见。”
  门上人将话传出,德老爷与总兵往里就走。贤臣往外迎接,二门以里见面,先与盐院拉手,带笑开言说:“早闻贤弟到此,兼管钞关税务,劣兄想来探望,因为奉旨赈济山东,未得其便;如今皇上点我总漕,昨晚方才到此。我正想要去拜贤弟,反劳贵步来看愚兄。”盐院连说不敢。施公说:“请坐。”说着,那边盐院归了客位,总兵次之,须臾茶毕。施公说:“我有一事不明,与贤弟请教:这各省的粮船来到关上,是怎么样的过去?”
  德老爷说:“若问粮船到关,如单帮的,立刻开关叫他过去;若是三帮五帮,撞在关上,却又难了。若一开关,他就你抢我夺,榔头杠子,刀枪并举。去年那场就伤人不少,谁敢把他留下不成,只得任他们争斗,胜的在先。然后再开关。”施公听罢,眼望李公说道:“你管辖此处兵将,就该镇压地方,粮船争帮,为何不管?”李总兵见问,躬身曲背,口尊:“大人,卑职管辖马步兵丁,没有皇上文书,谁敢私动官兵?这粮船争帮一则,前后未有定例。都想先交,早行回程,谁肯落后?其中有这些难处,故历年淹留,未有定例。今年总漕贵驾到此,必有嘉谋,乞酌量万全之策,不易之规。”施公听罢,哼了几声答道:“本院自出京以来,沿途私访,已访知有苏州、杭州两帮,最为刁恶。杭州有个侯花嘴,苏州有个蒋顺,这两处船来还许要争。咱只治服一帮强蛮,余船亦必畏怯,再示以明条,令其遵守,有何不可?”总兵闻言,曲背躬身,口尊:“大人说的是,下官不才,听凭大人驱使,无不从命。”施公带笑开言说:“虽是闲谈,按理亦如此。”复问道:“每年粮船上坝,亦应有限期?”德爷说:“历年大约中秋以前,全粮船俱交纳已完。八月十五日后粮船要净;如若不净,应该参革有罪。今年天意水浅,重船难行,故来得迟慢。”施公眼望总兵说:“中秋节后,我要进京。”总兵点头道:“是。”
  说话之间,门上人前来跪倒说:“禀明老爷,今有苏杭粮船来到关上。”施公摆手。再说施公回至庭堂坐下,叫内侍传出话去,余者的官员各自回衙理事。众官闻言,备自散去。只见人来回话,说:“外面有两个姓李的求见。”施公知是白马、公然来到,不由满心欢喜,便唤参将关太出门迎接。关太来到门前,瞧见李昆同七侯笑嘻嘻急趋了数步,携手进了大门,直到上房。二人见施公倒身下拜。施公忙起身拉起二人,带笑开言说:“二位将士,何必行此大礼?快看坐。”二人告罪坐下。
  李公然茶罢,曲背开言说:“苏杭船前日虽在店中商议,今至临期,仍请大人示下,我们方才放心”施公说:“苏州帮请的神弹子,杭州是白马七侯。不知二位见过船家没有?”二人道:“见过了,是约定五月十三日,要争胜败。”施公说:“二位的聘礼,必是十三日以前交代,交代之时节,便收下寄放在别处;到了临期,二位各站一船。待本院亲去验船,派下两人虚与二位交战;再派两个人在两位身后拿人。拿住蒋顺、侯练,那些从犯自然懈怠,不思逞强。单等两帮平定,那时本院再定漕规,谁先谁后,永不许争。”即吩咐说:“快来摆酒席伺候。”应役人答应下去,须臾之间,杯盘满桌,酒饭齐备。施公说道:“今日算是个家宴,黄副将、关参将,郭、王两员守备,计全、何路通二位壮士,俱各前来陪二位李壮士;大家痛饮一番,勿得推辞。”众人闻听,一齐告坐。施公居中,众人挨次坐下,欢呼畅饮。施公赔着笑,毫无骄奢,恰如同气一般。是可见:大将用谋不在勇,贤臣折节不轻骄。
  且说这一群勇猛之人,各各虎饮狼餐,心中叹服,一齐哈哈大笑,直吃到天交二鼓。李昆合七侯二人告辞,说罢辞出,往外就走。施老爷令天霸等人一齐送出大门。二人自去不表。
  再说天霸等人,仍回上房用茶。施老爷开言说:“这神弹子所言,你等须得酌量万全之策才好。不然,我就要多调官兵,以防不测。”不知计全商议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183回 两岸仰赡施按院 浮桥怒打运粮官
  且说计神眼口尊:“大人,不必调用官兵。我有一计,管许擒贼。当令何路通、黄天霸上苏州船擒拿侯练,何贤弟可防其水遁。若在船上,黄贤弟自不让他。关小西同着郭起凤,战那杭州船的蒋顺,大约可以擒拿。不知大人以为何如?”施公点头说道:“甚好,甚好。”诸位俱各无言,天交三鼓,各去安息不表。
  次日清晨,施公起身。光阴似箭,不觉到了五月十三月的期。那李七侯神弹子,早把两船上聘礼诳到手中,净预备着动手。这日一早,施公袍褂鲜明,靴帽齐整,众壮士早已装束齐备,伺候两旁。施公说道:“天霸虚战李七侯,何路通擒拿侯花嘴。小西虚敌神弹子,郭起凤要争蒋门神。各要小心奋勇,不得误事。拿住两个头目,镇住余党,别帮自然不敢放肆。”
  施公迈步出门,刚往外走,忽见一人翻身跪倒,说:“启禀老爷,外面来了苏杭两帮运粮官叩见,有手本投献。”施公用手一指,内司接过手本来,随吩咐门上人起来,传出去叫他进见。
  复至大庭正位话坐,天霸等站立两旁。长随呈上手本,施公看来,却是五个。掀开看时,头一个上写:苏州大帮,重运千总贡士隆、空运千总怀英,叩大人天喜;第二个苏州小帮,重运千总李胜、空运千总叶法,叩大人天喜;第三个是苏州太仓帮,重运沈波安仁、空运陆祥;第四个是杭州头帮,重运张捷、空运李世雄;第五个是杭州临安帮,重运孙安、空运孙如虎,俱有叩喜之字;共千总十名。施老爷看毕一抬头,就有人掀起竹帘。十名运粮官走进庭堂,都是纱马褂衬着纱袍,头戴纬帽红缨。见了施公一齐跪倒,自己口诵花名。施公说:“平身。”重运、空运分立两旁。施公说:“船到关上这几日,为何今日才来?莫非不重钦差。”这重运五人见事不好,一齐复跪尘埃,口尊:“大人容禀,皆因是淮上见过了总漕,方敢催船前来。听见转牌请出,又点钦差,屡次寻问,听说大人私访未回,因此耽延日期。昨日晚间,方得实信,望大人宽恕。”施公说:“你等既知新点钦差,粮务驻扎天津,船到住时,就该来公馆投下手本才是。粗心玩法,暂记捆打。”五人叩头,谢大人天恩。施公说:“你们船不是随到就过关么?为何故意停留,耽误漕限。”五人齐叩头说:“大人容禀,船到抄关,不能即过,皆因历年没有定例,俱各争先,皆不落后,都想早完早回。谁想就有人包揽,管许争先。因此船到浮桥,每致打仗相争。船到之时,就把揽头聚齐商量。内有侯练、蒋顺,为刁恶首,最难治服。他们早已约定,今年争帮打仗,请大人示下定夺。”
  施公带怒手指说:“你们竟是一派胡说!此离北京不远,辇毂之下,就敢如此逞凶?你们这运粮千总应管的何事?”只见五人连连叩头。贤臣又说:“你们先回去,就说本院随后就去查验,明日方许过关去呢!”千总叩头,鼠窜而去。
  施公随即起身走着,行不多时,到了浮桥。轿夫撑住轿杆。
  天霸等分立两旁,众兵丁衙役雁子排开。施公闪目留神,但见一带江河粮船密摆,桅杆若麻林一般。单有两只大船在前,直抵浮桥。施公正然细看,忽听一片声喊,不知哪里来的。原来盐院德老爷早有谕帖传到,如施大人来验船,叫关上人役一同伺候,故尔一见施公轿住,众人声扬:“天津关的德老爷家丁人役给大人叩头。”施公带笑说:“又劳你们,回关上去罢,各治其事。”众人答应,复又叩头,方才起去退后不表。
  再说重运、空运十名千总,各有私心,早已上了船,各人嘱咐各帮:须要听大人吩咐,要是怪下来,无人敢担。船户亦自面面相觑,揽头微有忿色,亦言不出。你道此弊如何至此?
  属下人皆是作官当差的,皆知王法,一则揽头最是祸苗,无他不行,有他便是,挑搏逞能,从中取利;二则运粮官亦各愿本帮先交先回,兼有私弊,故意纵容。一概是自逞私心,而网其利耳。今日见了施公,素知其刚直,又好私访,又有圣旨敕令,如皇上亲自到此一般,因此皆是毛发悚然,静等大人吩咐。大人轿到站住,每一喊:“来人!”两个人便一齐轿前跪倒,自己口中报名:什船、什号、什旗下,“叩大人天喜!”一片声音振耳。施安招呼:“平身。”众旗丁叩头起身,退入船中。施公吩咐:“唤张捷、贡士隆前来。”头里传嚷一片声喊。只见重运、千总两员急趋轿前,俯伏跪倒,连连叩头。施公说:“这两只船因何并行?”千总口尊:“钦差大人,这两船并行,实有个原故。他来已有数日,皆因两不相让。请讨示下,令他让路。”
  施公说:“谁先到的谁先走,哪个不遵,拿他问罪。”贡士隆忙道:“是苏州船先到。”张捷跪爬半步,口尊:“大人,千总杭州的帮,先到关口,住下一盏茶时,他们的船才到。”施公闻言,断喝说:“咳!满口胡说。在本院面前还敢如此抵赖!不用说了,你们分明是私贿,哪有王法?”便叫:“人来!”衙役跪倒二三十名听令。吩咐:“先将这两名千总各捆打二十。”青衣上前按倒。贡士隆声声求饶,大人只做不闻。军士举起军棍,一五一十,只打得血溅浮桥。打完放起一旁下跪;又把张捷照样行事。一并打完放起,轿前跪倒谢恩。
  施公又吩咐黄副将招呼苏、杭两帮,谁先到的先走,后到的算争,如敢故违,罪加一等。黄天霸高声嚷去。声犹未了,只见船上蹿出两个人,手执钢刀,一人嚷:是苏州帮先来;一人嚷:是杭州帮先到。一个就说:“你们烦了总漕来,也不管事,还是照旧例,谁杀得过谁先走。”一个就说:“你们弄了钦差来压派我们。咱们有例不增,无例无减,还是杀败了的在后。”
  两个人越说越近,赶到面前,各举钢刀,呐喊如雷。施公在轿内看的明白:双刀并举,门路不一,都是贴身汗褂,薄底快靴,身材雄壮。施公看罢时,认得是神弹子、白马二人,好生得畅快,知其假意争战。施公看得目呆,忽听李昆说道:“太爷受的苏州聘,到此争帮来显名。未曾与我动手,也该访访神弹子的名头,江湖之中哪个不晓?若知好歹,让我先过去罢了,倘若不肯,管叫你尸丧江河。”李七侯微笑说:“李昆,你也曾晓得我白马李的名么?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倘你稍知时务,我劝你早早回去,让我帮先行,是你万分之幸。退则死于钢刀之下,后悔也就晚了。”公然满面含嗔,二人复又动手,你来我往,翻上翻下,远接近迎,钢刀闪闪,真是杀得好看。不知如何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184回 李公然船头重义 何路通水底轻敌
  且说那张捷、贡士隆满心怨恨,站起来观看船头打仗,正愿船上人不服。他心中暗想:看他麻脸如何办事?猛听得施公轿内高声喊道:“人来!”只听面前有人应声而至。施公说:“你俩把船上的人拿来。”那人答应,大踏步走到河边,喊道:“那船头两人休得动手!我奉钦差大人命令,要把你们拿回,问把持之罪。”李公然、李七侯闻听此言,一齐住手。各人站在各人船头之上,手内擎刀望下一看,原来是黄天霸、关小西。
  神弹子说:“什么钦差,也管得我的事?要来拿就比比武艺,若是胜我,我就永不想这宗邪财。”小西、天霸二人闻听此话,不由大怒,高声喊道:“好无王法的野人,如此大胆!”说着赶紧几步,纵身上船。两岸观瞧的一齐喝彩。这关小西直扑神弹子;黄天霸手执钢刀,望七侯说道:“象你这无法五天,真是大胆!皇粮是当今用的。把持漕粮,罪过不轻。总漕大人现在此地,还敢无礼?将你拿住,必是割头。”李七闻言说:“黄天霸别小觑我等,看刀来!”劈面就是一刀,天霸随手挡开。只见刀架刀迎,咯当当响不住声。关小西合白马李,也在那边动手厮杀。真是将遇良才,直战了有一个时辰,胜负未分。
  猛见杭州船舱中蹿出一人,手使李公拐,帮助李七。这苏州船舱也走出一人,手使亚靶枪,来助神弹子。两岸上人山人海,一齐乱嚷,说是:“不好了!不好了!船上又添了人。这跟随大人的,恐怕不能取胜。”议论纷纷不一。且说施公看得明白,吩咐:“再去两人把船上匪徒拿来!”郭起凤、何路通一声答应,飞身上船,一涌跳上船去。郭起凤在苏州船上,截住了蒋门神,铁尺挡住亚靶枪;何路通上了杭州船,与侯花嘴交战,钩枪拐挡住了李公拐。共是两对假战,四个真战,八人分在两船头上。先表那苏州船上李公然假战关小西,郭起凤真斗蒋门神。一则在大人面前,又是人烟稠密,众目所观,由不的不抖精神;一则今年包揽粮船,争些银两,以为活计,一有疏虞,下年便无人雇了,失去养命之源,只得拚命相争。那边何路通合侯花嘴二人,也只如此,各人奋勇,蹿蹦跳越,谁肯让谁。各船上都有一对真、一对假。其余各船、两岸观者,目瞪口呆,不分真假。唯杭州船蛮子,专盼白马李得胜;苏州也望神弹子得胜。这闲散观者越聚越多,真杀假战的越斗越勇。
  正在酣战之际,李公然丢个眼色,虚砍一刀,“嗳呀!不好!”往船后就跳。蒋顺一见,又气又恼;他仗着神弹子助胆:“他竟如此怯战,使了多少聘礼,竟听他说些大话。你会打弹子,百发百中,何不施展?”李昆在船中,又叫喊:“蒋门神听真!与我交战的,姓关名太,久保施公,天下驰名。我不能取胜。你若不服,合他比试,你若胜得了他,情愿退回你的聘礼。”说罢又不言语。弄得这蒋门神神魂不安,进退不得,心中想道:“李五本事,虽未见过,这江湖人都交他。想这关小西必是武艺精通,不然众目所观,又挣我们银子,竟自败退?想来实不能胜他,方才退败,剩我一人,双拳难敌四手。”想了多时,说道:“你们两个人,我是一人,必须单比,方为好汉。姓关的战败李五,咱俩单比武,不许别人帮助。”小西闻言,哈哈笑道:“象你这胆大奴才,真是可气,竟敢合老爷论输赢?伙计退后,待我擒这奴才。”郭起凤收了铁尺。蒋门神方才放胆,以为得意,遂说:“姓关的,快来动手。”将枪杆拧了又拧,想道:“此人战败李五,必不平常。下年的买卖成败,只在此人身上。”抖擞精神,尽力扑来,分心便刺。小西看准,一抡折铁倭刀,只听咯当一声,枪头落地,枪杆削去半截。门神大大的吃惊。且说施公看得明白,想着拿着两名揽头,也只在今日,早些平定粮帮,好奔淮安赴任。正自思想,猛听咕咚一声,船上倒了一人,乃是郭起凤等得不耐烦了,上前照腿上一铁尺,蒋门神栽倒。关小西向前按住,郭起凤随手又是几铁尺把两膀卸了,喊声:“拿绳过来。”青衣紧跑,将绳递过,把蒋门神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提将起来,往船下一撂,摔了个昏迷不省。施公连忙吩咐:把这奴才送到公馆,等着把那个也拿住,好一并正法。手下衙役抬起来,送到公馆看守不提。
  再说李七侯见了公然退败,自己早闪到一边去了。又见小西拿住蒋顺,连声喊:“拿去了!拿去了!”意在威吓侯练。花嘴闻听,益发动怒,把李公拐抡起,直与何路通打个平手。连那旁小西、起凤一同观看,天霸也不动手。看来花嘴真不在鱼鹰子之下。战够多时,不分胜败。看看天已晌午,黄、关、郭三位英雄袖手旁观,都要看侯练的武艺,暗中赞叹:可惜此人不入正途。再等个时候,看他是谁胜谁败,那时再动手不迟。
  哪知施公内心着急,见何路通独战侯花嘴,鏖战多时,不由心头火起,说道:“一齐动手,将这奴才拿住,勿得怠慢!”黄、关、郭听得吩咐,一齐着忙,各举刀兵,前来擒捉侯练。这花嘴一见势头不好,更是奋勇招架,往来冲突数合,一翻身跳入水中。天霸、小西、起凤各自束手无策,鱼鹰子大笑一声,一扭头也钻入水中,追下去了。单说何路通能在水底睁眼,可住三日三夜,专会水底拿人,故人都叫他鱼鹰子。本在八里桥饭店相遇,与关小西生回闲气,计全认得,相劝归附大人,并无寸功。今日见了花嘴入水,喜不自胜,所谓南人坐船,北人骑马,正是立功之所,甚觉得意,故一扭头沉下去了不提。且说那众船户合两岸人等,闲杂看的真多,各各惊讶喝彩,深服施公用人之周。正不知水底如何打仗,人人纳闷。猛听得一人跑来喊叫:“黄副将,大人请你回话。”黄天霸闻听,大踏步赶至浮桥,轿前躬身侍立。施公说:“你吩咐船家,莫留闲人,只是够用就得,先来在前,后来在后,勿得乱走。”天霸答应,翻身复上船头高声道:“各船旗丁庄头听真!方才大人吩咐:哪船先到先过关,后来在后,永不许相争。皇粮乃是国家要务,王法所关,勿得轻视。少时拿侯练与蒋门神一并开刀正法。再有不服的,早些出来放刁,别等没人时候撒赖。”并不闻一人答应,偶见两船上各来一人,真奔黄天霸说:“我辈求见大人。”
  那两个人来到轿前跪倒。施公一见开言问道:“你两个是什么人?姓甚名谁?为何来见本院?”二人叩头,口尊:“钦差大人容禀:我们姓李,本是好人,因一时不明,又被他买嘱,帮助他们争帮,却不知此等利害。方来知道后悔,故此前来请罪,身该万死。”施公闻言冷笑三声说:“这粮船乃是国家养兵所需要务,满、蒙、汉八旗兵丁尽赖此粮。把持漕粮,即是违逆圣旨。你等务宣知罪,以后切不可再犯。人来,把这两名投降的人带回公馆,伺候再审。”手下跟随领着李公然、李七侯到公馆不提。
  再说侯花嘴逃在水内,指望逃灾避祸。哪知道就遇见鱼鹰子正在水底行走,猛然背受一拳打着。他不知是人是鬼,是鱼是龙,心中胡思乱想,口内还得换水。不知不觉臂后又着一下,比前觉重,更是吃惊。急中生智,用尽平生力量,抡动铁拐,乱打一阵,一下也没捞着什么,使的四肢无力。何路通想道:他水里不能睁眼,何不赶紧拿去交差完事。想罢用右手钩枪拐,伸过去看准他脚跟上的筋,尽力一钩,拉起便走。何路通用踏水法儿波上行,如若平地,拉着侯花嘴在水面上半沉半浮。至于小西、起凤,无不暗暗称奇。
  唯有苏杭两帮揽头、梢公、舵公等人,顾不得道好,只是咬指伸舌,探头缩颈的,各顾自己幸逃罗网;当时若与他相争,各个俱得遭擒,这时不住说:“你看你看。”快到桥边,只见何路通纵身上了浮桥,把一个侯花嘴倒栽葱的,双手拽上桥去。
  两岸上人又道:“好!”喊声震地。只见两个人是水淋淋的。何路通怀抱钩枪拐单膝跪在桥前,口尊:“大人,小的奉命将贼拿到。”施公说:“把侯花嘴捆结实,带到公馆。”一摆手,何路通站起。施公又吩咐:“起轿,且回公馆。”只见执事先走,队伍各自排开。早有人牵过马来,黄副将乘上前行。又听得轿内传出:“那十名千总,随到公馆听候。”一言传出,千总们闻声丧胆,哪敢怠慢,连忙下船跟随轿后,俯首随行。吩咐打道,八人抬起,一阵风相似,来到公馆。施公下了大轿,走到厅中升了公座,天霸等人两旁伺候。下役排班,喊过了堂。十名千总跪在上面,蒋顺、侯练跪在下面。施公带怒叫:“蒋顺、侯练,你俩可知罪吗?”两人跪爬半步说:“知罪,是小人的错,不该收他们这几两银子。情愿领罪!”施公嗟叹不已。又叫人把蒋、侯枷号起来。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85回 赴淮安初经水路 到静海又接民词
  且说忠良爷拿住蒋顺、侯练,枷号浮桥,单等粮船定规之后,仍然要从重治罪。施公传令:在前的先过关,各按次序而行,在后的勿得逾越,违令者斩。一言宣出,众人畏服,接着次序,各不敢争强。公馆又传出话去,说明日起行。一言传出,霎时间文武众官皆知,齐来至公馆,俱要伺候饯行。施公推辞不受,教地方官预备。当时头里一只小船,喝道打锣,前站顶马开路而行,后是太平大船,是施公与众亲随人等。后跟九只小船,装载伙食器具、行囊私用诸物不表。且说沿河一路两岸来往人,以及近河军民无不夸奖,瞻云望日一般。各处文武官员无不畏惧。一路该汛官兵更相护送。行到曹家庄,又过杨庄村。
  那一日到了新口,顺风帆起正走得急,隐隐有人连声喊叫:“冤枉!”顷刻船近,越听真切,乃是一妇人。众人早看见,不敢多言。忽然一声传到舱中,惊了大人的贵耳,猛见施安跑出说:“此何地名?”撑船人说:“前面离独流不远,有喊冤之人。”施公吩咐说:“带鸣冤之人。”水手解开纤绳,举竹篙撑船傍岸,招呼告状人来见。那妇人急忙走到河边上船。水手顺篙摇上,立时赶上大船。船近岸,看那妇人上了官船,俯伏跪倒。施公上下一看:乌绫罩发,珠泪滚滚,穿一件蓝布褂,下面系着青布裙,年约四旬上下。施公看罢,开言说:“你有什么冤枉,来到此地?”妇人说:“小妇人是静海县人,特来告家主曹步云。”施公带怒说:“赶下船去!以仆告主,我却不准。”那妇人站起,转身说道:“只可闻名,不可会面。人称天上神仙一般,竟不想也是平常!可惜康熙万岁尽用些无能之人。”
  随说随走,到船边将身一扑,落在水内。吓得众水手齐声说道:“不好!”施大人在船舱内听见此言一怔,且想:翰林院曹步云,为人耿介自持,不肯用钱打点,故未显达,一气告假回家,田园自乐。施公素知此人,旁人告他,未可深信,况且是他的奴婢,本无告主之理,故此喝退。哪知妇人有天大冤枉,因此那妇人听见施公路过此处,早等数日,暗想:此时一见施公,如见青天,那知推脱不准。她想:如此清官不管,天下更无人管了。我丈夫冤沉海底,何时得报?必然有死无活,苦无出路,故此跳入水内。
  施公猛然惊疑,说道:“快去救她。”何路通一声答应,来到船头,早只见有几名水手已经将人托出水来,放在船头。控了多时,方才渐渐苏醒。人役进舱回明。施公说道:“带进舱来!”人役答应一声,二人扶着她进舱里。可怜那妇人浑身水淋淋的,跪倒在船板之上。施公吩咐停船。水手连忙将船摆岸下锚,一阵锣响,船已稳住。施公说道:“你莫怨本院不管。世界上哪有奴告主人之理?你果然有天大冤枉,要你从实诉来。”
  妇人见问,口尊:“大人容禀:小妇人李氏,年四十岁。嫁夫曹必成,年四十二岁。本是主人家中生养的。家主相待恩情非浅。前日忽然差他县中下书。县官一看此书,立刻升堂,不问青红皂白,当堂夹问,严刑处治半死,送到监中。小妇人前日在监中送饭,见他憔悴如鬼。小妇人夫主言说,他受刑不过,竟画招认承:勾引强盗打劫主人。小妇人听见人说,总漕大人代巡按,惯断无头案。因此舍死忘生,拚命奔来,望求老大人施天地之恩,从公一断,问准是何情由。我们作奴婢的,虽死无怨。”
  施公听罢妇人之言,暗道:“曹步云为人,与此妇人像貌,皆不是好邪刁恶之人,此事叫人纳闷。”猛想:“其中必有关于名节,不便明言,故陷之以盗贼。此事若不审明情节,有玷我的贤名。”想罢开言说:“鸣冤妇人暂且回家,三日后听本院传,必定将事与你辨明。”那妇人望上叩头,站起身来下船,登了岸扬长而去。施公说道:“开船,今晚往静海奉新驿歇马。”从人答应,赶紧吩咐水手,说:“大人谕下,奉新驿歇马。”官船要开,忽见前面一人,身穿蟒袍补褂,高擎手本,后面有几名从人跟随,拉着坐骑,远远站住。那穿官衣的,紧跑了几步,迎着官船,跪倒岸上,拿着手本,说:“静海县知县陈景隆,迎接老大人。”官船上有人进舱回话。大人说:“叫他公馆伺候。”
  将此话传出,陈知县起身上马,竟奔公馆而去。施公催着水手,急忙快走。不多时来到奉新驿前。早有本地守备带了手本,前来伺候面谕。吩咐传出:守备归汛;陈知县来公馆。知县参见大人毕,一旁侍立。施公带笑开言说:“贵县你是什么出身?”
  知县见问,曲背躬身说:“卑职是一监生。”施公说:“你是捐的功名,到任几年?”知县说:“卑职到任一年。”施公说:“前者有一个曹翰林的故事,你可记得否?”知县说:“有书来到,上写:‘家人曹必成,夤夜勾引强盗入宅打劫主人,故此叫他自去投首。招认口供,立杖毙大堂,待领尸首。’卑职虽然审明口供,暂行收监。”施公带怒说道:“你见书审问,就动大刑,屈打成招。你曾问他勾引强盗是谁?共有几名?打劫是什么财物?”若知大人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186回 宠美妾乐极生悲 送义仆绝情处死
  且说知县陈景隆见施公话问的根切,满面通红,直吓得俯伏称罪,口尊:“大人,卑职该死,未问及此处。”施公说:“再请问贵县将那余者盗贼,可曾拿住?”知县只是叩求大人宽恕。施公谠:“陈景隆,你也须知诬良的罪名,大料你也难辞。暂且回衙,明日大早,将曹必成连你衙役刑具一并带来,勿得有违。”陈知县连说:“是是。”起身而去。施公看天气不早,就在公馆安寝。外面民夫巡更,官兵巡逻,一夜不止。次日清晨,贤臣起身,净面更衣,点心茶罢。家丁传进说:“陈知县带领三班人役,各样刑具,连曹必成一并带到,现在外面伺候,请大人示下。”施公吩咐:“衙役排班,刑具列在厅前,等候本院审问此事。”将话传出,知县连忙预备停妥,又吩咐衙役各要小心伺候。霎时施公升公座,王殿臣、郭起凤、计全、何路通等站在后,黄天霸、关小西线缨纬帽,蟒袍补褂,各带腰刀,在公案前面分班侍立。一声叫堂,施公吩咐说道:“先传知县。”下面齐声说:“传知县!”知县闻听,连忙跑到公案前双膝跪倒,叩头已毕,站立一旁。施公又吩咐带曹必成上来回话。青衣答应出去,不多时将曹必成带到。知县说:“带犯人。”施公说:“解去项锁。”曹必成跪倒尘埃。
  施公望下一看,见此人身穿布衣,慈眉善目,倒是个老实的长者。施公坐下假意带怒,说是:“好大胆的奴才,你可是曹翰林的家奴曹必成么?”下面答应说:“是小人。”施公喝道:“咳!你既是家奴,与主人有何仇恨,竟敢勾引强盗打劫家主财物?把从前的缘故一一说来。若有半句虚言,立追你的狗命。”
  两旁站堂的一齐喝道说:“大人吩咐,快些讲来!”义仆曹必成跪爬半步,口尊:“大人,容小人细禀:小人自幼生在主人家中,看待如同父子,娶了妻子。前于五月节,有人来请家主同去饮酒。临行之时,家主说:‘今晚怕不能回家。’令小人照看家务。家主去后,小人也有人来约会,因此小人在朋友家饮了一夜,次日清晨方回到家。听说主人半夜间就回来了。细看好象家有什么事故,急入房中问了妻子。小人的妻言说:‘家主爱妾夜间吊死。’小的听说,魂不附体,不知因何,正在纳闷,有人来说:‘老爷叫曹必成。’小人连忙去见。家主拿着一封书子,叫我送到县衙,面交县太爷。小的正因二主母吊死,想必紧要出气,不知是对谁。小的拚命跑至公堂,哪知来到枉死城中。老爷看书,登时变脸,问小的说:‘你是曹必成么?为何勾引强盗打劫主人?与我从实招来。’小的闻听,我竟不知因何缘故,只得跪下分辨冤枉。说破舌尖,那县太爷竟自不听,只是百般拷问,苦苦的来打,叫小的招承。因此小人受不过,屈打成招,关入监内,有死无生。不想今日青天提审,也是该当拨云见日。老大人判明此案,分清是非,小的死个明白,生死不忘大德。”说罢磕头碰地。
  施公暗想:听这一片言词,察言观色,分明是屈。但是翰林爱妾,又是因何吊死?左思右想,必须如此这般,才得明白。
  施公说道:“将他带去!”下役答应带到一边。施公吩咐知县说:“你拿我的名帖,亲身急去把曹翰林请来,就说本院有话与他商量。”知县答应走出公馆,上马加鞭,赶进城来。到曹翰林门首,门上人将帖递进。主人看是钦差名帖,又是本县来请翰林,总不知因为何事,必得前去,忙令家人备马,一同本县出城,来到公馆门首,甩镫下马。来到厅前,施礼已毕。施公吩咐看坐。曹步云谦让多时,方才坐下。施公带笑道:“有个曹必成是贤契的家人么?”翰林说:“正是。”施公说:“你写书叫他自行投首,说他勾引强盗,不知贵府失去多少财物?我想其中必有别情。贤契你可千万实说,不可屈枉无罪之奴。”
  曹翰林见问得真切,料想隐瞒不住,便说:“钦差老大人若问,废员也不敢不从实说来。奈因此事说出,与我脸上无光,老大人休得见笑。前者五月初五日,有人邀我饮酒,原说今夜不回,只因牵挂,故此四鼓时回来。直走到后园,见得小妾房中并无灯烛,听得屋内有打呼之声。废员走到里面问他是谁,猛见一人起来,抱住废员叫周氏。废员吃惊,大呼:‘快来捉贼!’那人一松手,跑出房门越墙而去,家人追之不及。屋内撇上两只鞋。家中众人正忙乱之间,周氏同丫环回来。问她,她说:‘花园内避暑,听得有人乱嚷,方才回来。’使女立时点灯,帐下一瞧,这双鞋正是曹必成的。”施公听罢,哼了几声说:“后来怎样?”曹翰林说:“后来我对小妾冷笑几声,将鞋藏起,恐怕羞名宣扬,有玷门户。我便走到前面书房对灯而坐,越想越恼,事有可疑。又想起白天给周氏一支金钗,废员使人去要,他竟自弄没了。废员想:这金钗没了,鞋是曹必成的,这周氏必嫌我年迈,与家奴私通。越想越是可恼可恨,废员心中动怒,又恐怕传扬出去,故此想一拙计,将小妾处治:就写休书一封,合那双鞋都装在一匣内,叫丫环玉凤送与小妾。
  哪知小妾含愧自缢。废员倒乐其刚强。久闻老大人明镜一般,今日相逢,真乃三生有幸。废员说的俱是实情,并无半句虚言。”
  施公带笑开言说:“贤契那如夫人也必是死后含怨。再想曹必成这件事,未尝无屈枉。”又说:“贵县,你可也听见?”
  知县听得话语不顺,连忙跪倒说:“卑职听见。”施公说:“曹必成,他是勾引强盗打劫主人么?若据来书所断,书上写他杀人,你就叫他偿命,你也不问是杀了何人,尸首现在何处,你这官做的倒也省心。”知县连连叩头说:“卑职才疏学浅,望大人担待。”曹翰林连忙站立,曲背躬身说:“此事实实废员之错,与知县太爷无干,望老大人高抬贵手。”施公微微冷笑,说:“贤契,本院若将此案问清,你难逃无故逼人,误陷家奴之罪。贤契且请坐下。”曹翰林复又坐下。
  施公望知县说:“你速差妥当人去接玉凤,用车接来,一路上勿许惊吓于她。再把曹必成那双鞋带来,晚间要到。”陈知县叩头起身,往外便走。若知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187回 县主徇情主仆疑忌 总漕折狱生死冤明
  且说施公吩咐将曹必成带下去,立刻退堂,到后厅同了曹步云去用酒饭。酒饭已毕,天已将晚。知县进内回话说:“启禀老大人在上,卑职将玉凤合曹必成的鞋带到。”施公说:“吩咐堂上掌灯,先排班伺候,把那双鞋放在公案上。”施公同翰林来到前面公案旁依次而坐。衙役一声喊堂,排班侍立齐整。
  施公说:“带曹必成。”下面答应,不多时将曹必成带到,公案前跪倒。施公说道:“你的言语,句句有理,并无欺主母之意。
  这里现有你的对证,拿下去叫他自己去看。”关小西拿鞋,放在曹必成面前。曹必成拿起看了看,口尊:“大人,是小人穿过的鞋,为何拿到这里?”施公说:“鞋是你的,为何放在你主母房中?你这还不实说!”曹必成跪爬半步,口尊:“青天大人,此鞋是小的五月初四,穿着街上闲游,偶来一阵暴雨,小人紧跑了几步,将鞋陷入泥中。回到家内,叫小的妻刷洗干净,晒在外面。小的穿着布靴。于次日端阳,家主被人请去,不多时小的也有人请去,就是穿的靴子。一夜未回,次早回来,才知主母身亡,不知何故。及至到县投书,受百般严刑,那时就穿的靴子。县太爷那时当堂叫画招,小的不是就穿着靴子么?这双鞋为何在主母房中,我是一点不知。”施公说:“将他带下去,再把玉凤带来。”玉凤跪倒公案前,下役解去项锁。施公带笑开言说:“你叫玉凤?”下面应声:“是。”施公又问:“你在曹家所做何事!”玉凤说:“小人是曹家的使女,伺候周姨娘不离左右。”施公点头,又说:“你在主母处伺候,前者五月初五,你老爷有支金钗交与汝夫人,此物不知有无?你主母自缢的情由,要你从实说明,不得错误。”
  玉凤见问,说:“大老爷在上,小婢最不会撒谎。我家老爷也在这里。本来他老人家在我周主母身上也太过宠,有点应时新鲜物件,必要买来与他先吃。衣裳就不必说了,皮棉夹纱单,有数十箱。首饰各样俱全,也有数十个匣子,还不够带吗?
  那天端阳节,不知哪里打了一根金钗,他自己拿着,来到花园凉亭交与姨娘。姨娘接过放在桌上茶壶内。那一天因花园中穿廊的栏杆坏了,叫个木匠收拾。赶到晌午天气,木匠直是嚷热,被我主母听见,遂问我家老爷,把这香亭饮赏他点喝。老爷答应,就叫小婢给他送去。小婢不知,就着拿那有金钗的茶壶泡满了送去。那香亭饮是解暑去热的,我老爷早已给姨娘预备了好些,那时小人给木匠送去,说是周姨娘赏的。随后老爷合同姨娘手拉手儿回房去了。那日晚间,我家老爷说是人请去,大料今夜不能回来。到晚上老爷不用跟人,自己去了。赶后主母来叫我跟她到花园避暑去。说着走到凉亭乘凉避暑,不觉天交二鼓,甚是凉爽,二人都在那里睡着。猛听得喊嚷,主仆二位惊醒,急忙跑到房中一看,原是自家老爷半夜里回家来了。奴婢们忙着打火点灯,见得老爷面带怒气,颜色改变,又见他对姨娘冷笑几声,竟往前面书房去了。”施公听到此处,说是:“玉凤且住,本院有话问你。你家主人饮酒去,不带跟随,这一夜你可知道曹必成在哪里?”玉凤说:“回大人:我们家主人去后,曹必成妻子曾对我说道:‘玉凤,今日老爷不在家,你大叔也有人请去,临走就说今夜不回来。你好好扶持主母,我在前面去照应。’再说我们老爷在房中喊叫有人,我同主母跑到房中,李氏也来瞧看。我问她。她说:‘你大叔尚未回来。”
  施公听得玉凤这些言词,心内明白,说是:“后来如何?”玉凤说:“后来老爷在书房把我叫去,叫我合姨娘要金钗。奴婢去问主母,主母只是发呆,她说:‘放在凉亭茶壶内。’奴婢闻听吃一大惊。木匠早已走了。急忙拿灯去看,穿廊下有把茶壶,里面却无金钗。事出无奈,回到书房,真话实说。家主闻听,沉沉大怒,随手递我一个木匣,叫我交与二夫人。奴婢回来交代。姨娘开看就是一双鞋,一封书子。他折开看了多时,没甚言语,叫我再上凉亭内外,仔细找找金钗去。奴婢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去找了许久方回,进房一看,将奴婢真魂吓掉——我家主母竟自吊死,想必是这金钗失去的缘故。”
  施公听罢,眼望知县说道:“你听见没有?这内中的曲折?不懂审问,只据一书子,就将人处死,叫你判得屈死含冤。不是他妻子舍死,告到本院手中,险些曹必成性命死在你手。周氏死不瞑目,曹翰林恼悔含辱,都算你做的好事。”知县只是磕头。施公说:“贤契你暂带玉凤回家,不许难为于她。”又望知县说:“你带曹必成回去好好看待,不可有误。”此时各自带人回去不表。施公退堂,下役各自退去。晚间灯下,施公说:“此案即可问结,就是祸根难寻。分明是木匠得金钗起淫心,留祸于曹家,却不知其人姓甚名谁?吾意去三个人暗访,我想此木匠大料不远,访着下落,好结此案,好去赴任。你们大家以为何如?”计全说:“访访也好,大人费了多少心机,我们就去访一访何妨呢。”及至次日,黄天霸奔独流,关太到静海,计全上双塘儿,三人分路暗访木匠去了。
  内中单言神眼计全,号称飞腿,这双塘儿相隔十五里之遥,片刻便到街上。寻了一酒铺坐定,要了酒菜,口虽饮酒,二目留神。见此地方靠河有几帮粮船湾住,买卖喧哗好闹热。计全暗想:并无岔眼之人,似乎难访。忽见一和尚走进里面对面坐下,要酒四两,鱼一碟,急速快来。走堂的不敢怠慢。计全见那头陀甚是凶恶,两道重眉,一双大眼,胡子是连鬓落腮,凶恶殊甚。计全不住留神,见他有什么急事的一般。僧人问走堂的:“此地离杨村多少路程?”走堂的说:“大约二百余里。”
  正说间,又见外面来一僧。他口呼:“师兄,进来一坐。”那僧带笑说道:“我方才到你庙中,说你方才出去。直到这里才赶上。真是快得很。你还有个外甥吗?”先来的僧人说:“有。那日也不知甚么事,躲在我庙中安身。他是一向做木匠手艺。”
  后来僧人说:“不错,他是静海县人氏。”后来那僧人又说:“师兄你往那里去?”先来的说:“咱俩知己好友,有话不能瞒你,我要上杨村报成寺里找当家静成和尚。我们相好,闲走一遭。不知师兄要往何处去?”那僧人叹了口气,二目留神,看见计全人物虽不惊人,心中暗想:也要小心为是。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我兄弟三人是山东绿林客,俱被施公捉拿。先把家兄问斩。我因大风中得逃活命,隐姓瞒名作了僧人,至今怨恨在心。闻听施不全放了总漕兼署部院,奉旨南行。我要在船底用功。”那个说:“师兄何必如此费事?待我今夜去,手到成功,将他刺死。”未知如何行刺,且看下回分解。

第188回 怕刺客神眼留心 疑计全钦差遇险
  且说二僧商量行刺施公,要报前仇。计全一听,毛发悚然。
  二僧抬头一看,见他人物有异,听话带神,就不言语。即刻改变,尽说些绿林中的反话。说的时候,以为无人知觉,那晓得计全无一不懂。二僧言罢,看看天晚,会了钱钞,起身便走。
  计全也会了酒钱,暗地紧紧跟随。走至大街,遇见有人相打,围住许多的人瞧看热闹。一转身时,计全瞧不见二僧,紧赶几步,竟不见踪影,心中好不着急,只是无法,只好回公馆知会众人各要小心。霎时到公馆,想要到上房先瞧一瞧,纵身上房,身轻如猫,走到施公的卧寝,不见灯光动静,上房找遍无人。
  忽见一片灯光,乃是天霸居住的厢房,不打口号,轻轻落地。
  哪知天霸耳快,悄悄走出一看,回手取镖。计全慌忙说:“老兄弟。”天霸吃惊说:“计大哥做的什么事?险遭一镖。”计全遂往里走。关小西欠身离座,说:“计大哥何不敲门?竟敢逾墙。”只见计全把脸一沉,说是:“不好。”就将酒铺遇僧人商量行刺,跟随如何落后,上房瞧看,从头至尾细说一遍。众人都不能睡,不住在院中偷看,一夜未眠,刺客未来。次日天明,不见动静,各人都说计全说话不实。计全说:“你们不知,昨日一路上着了多少急呢!”天霸复又开言:“计大哥虽爱说笑话,此必然是实。那麻脸和尚不是别人,想必是被斩于六的兄弟,风大迷失,就是于七。既然漏网逃命,就该远遁他方,改恶从善才是,怎么为何复作此逆事,残害忠良?真是可恶。但此事不许对外人言讲,大家多加小心便了。”候至施公起身,茶罢时候,计全等回话说:“昨日未曾访出下落,启禀大人,今日再去查访。”施公吩咐黄副将说:“你今日带两名兵丁,前往天津看验苏、杭的船帮走到何地?遇有何事?探访个明白,急来回话。”天霸即刻收拾,唤来兵丁,上马而去。施公又令计全等,再去查访此案,日限一多不结,又恐怕耽搁漕运事务。
  计全说:“大人且莫着急,我等再去细细查访。”说着即去更换衣服,小西、计全、何路通、郭起凤、王殿臣五人,分头按各路而去。
  且说计全想:昨日那和尚说他有个外甥是木匠,又说在庙里藏身,此必不是好人。他仍来双塘儿酒铺坐下,要酒饮,寻问走堂的,昨日那两个和尚,他也不认得。计全无奈只得又往南走。路上走着,心中暗想:直往南走,逢庙就问,或者问出和尚根由,那木匠就算有了。又想:不可沿路打听,万一和尚知晓,即便难拿,画虎不成,反倒类犬。再者去远,晚间难以回来。他们不信,必不精心,倘来行刺大人,必无人保护。想到此处,不由两脚如飞,甩开大步,登时来到公馆。进了大门,绕过茶厅,抬头一看,施公在院中坐着,才得放心。计全上前跪倒。施公赶紧扶起。计全说道:“今日我去访查,又无迹影。”
  霎时四人也来回话,俱是如此。施公说:“众位多受辛苦了,各自回房歇息去罢,明天再作道理。”四人答应而去,来到自己房中。此时天色已晚,掌灯用饭,诸事已毕。大人主仆安寝各屋,都自宽衣入睡,唯有计全独自支更,不提。
  再说那麻面和尚,真是于七。于六因抢粮被擒遭杀,于七趁风逃走,恐怕查拿,改姓薛名酬,带发出家,法名喜静。来到沧州地方,有座薛家窝。薛家大户有数十家,内有一家弟兄五人,称作薛家五虎,常在河路上做些打劫的买卖。见于七身量高大,又会些武艺,就与他叙了同宗,叫他在本村关帝庙中居住。闻听施公钦点了总漕,从此经过,这贼要与他哥哥报仇;仗着他水性不低,要凿船底,谋害施公。那一日走至双塘儿,才遇见那和尚,也是个高来高去的飞贼,无奈身备重案,也带发为僧,俗家姓吴名成,法名静修,住唐官屯正乙玄坛庙内。
  因为路过杨村,走双墉儿歇息。因与于七在山东相识,素日最厚,故此才叫住于七铺中饮酒。听见于七要与他兄长报仇,水底凿船,他便不悦;他要替朋友出气,在旱地行刺。于七恐他莽撞,不叫他去,他却不依。直饮到天晚出铺。于七说:“师弟真心为朋友,请到庙中商量个万全之策,再来不迟。”吴成无奈,只得同于七赶着月色,走至二更时,才来到玄坛庙。徒弟点上灯光,自己放下包袱,叙礼归座。吴成叫声:“师兄,若想报仇,全在为弟身上。我的本事你也知道,飞檐走壁,手到成功。”于七说:“非也,若要行刺,必不能成功。他手下许多英雄保护,日夜必准备的。不如凿船为上,他手下尚无会水之人。”吴成说:“师兄,你把我太看的轻了。他纵有人保护,不过是衙役兵丁,我一虎可敌千羊,明日晚间我定要前去。”
  于七见他执意不听,素日又知他是个浑人,便不复拦,只得点头依从,莫要亏负他好心。只说:“明日晚间,你就辛苦一回就是了。”吴成见他应允,喜不自胜,遂拉着于七说:“师兄,你跟我来瞧瞧我的兵器。”徒弟秉烛,二人走至大殿,推开隔扇。吴成手一指,于七一看,原是玄坛神龛,前面有个木架,挂一把竹节铜鞭,本是村中修庙完了供献之物,长三尺半,重九斤,横竹节排十三段。于七看完点头。吴成说:“我已习熟门路。”于七说:“此物只可临敌招架,行刺何用?”吴成说:“有,有!”遂即走出大殿,到了卧房床边,拉出一把刀来,明晃晃的。灯下一看是好刀,长有二尺。于七点头连说好刀。
  吴成接过放入鞘中。徒弟收拾酒饭,用毕安寝,一夜晚景不提。
  至次日,又同吴成的木匠外甥一同饮酒。到午后吴成打点应用之物,拿好铜鞭利刃,辞了于七起身,竟奔大路而来。一气走了四十里,看看日落,又赶了一阵,离双塘不远,用过酒饭。天交一鼓时分,又往前走。忽然闻风声大作,阴云四起。
  吴成心中暗想:真是天从人愿。走至公馆后面,坐在树下歇息。
  等到公馆交到三鼓,吴成穿了衣服,不用的物件捆好挂在树上。
  听得更夫转过,纵身上墙,轻轻跳在里面。公馆后墙,里面是一层房,乃亲随居住所在。他轻轻爬到上房,见更夫又来,吴成伏在瓦垄,听得更夫过去,又爬到房脊上,探头望对面观瞧,东厢房尚无灯光,细听有打呼之声。但见西厢房灯光闪灼,却无坐更之人。吴成即轻轻跳下房来,走至上房门首,用刀撬门,门随手而开。这贼人走入房内,看见大人卧榻之处,照准贤臣用刀一扎。不知贤臣死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89回 代友报仇吴成行刺 为平冤狱贤臣遇险
  话说施公升了总漕,辞驾出京。只因御赐“如朕亲临”金牌,奉旨代理巡按,访拿贪官污吏,剪除恶势土豪,了路私访。
  到天津平定了粮船的争闹恶习,收了神弹子李公然、白马李七,来到静海县地界奉新驿,住下公馆。只为曹翰林遗失金钗,逼死周氏,冤屈家人曹必成一案,施公吩咐天霸、关小西,并飞腿计全等,各人分路私访。那计全来到双塘酒店之中,遇见了两个头陀讲话。计全听得说一个是唐官屯玄坛庙的和尚,名叫静修,俗家姓吴名成,原是个高来高去的飞贼,只因犯了重案,故此来到唐官屯地方正乙玄坛庙出家,做了个披发头陀。那一个僧人,也是头陀打扮,原来不是别人,即是漏网的大盗于七。
  当时在双塘儿酒店,于七说起他哥哥于六,被施不全所杀,至今此仇未报。现今闻得施不全升了总漕,奉旨代理巡按,一路出京,赴淮安上任,放此来到这里,要在沿途行刺,把施不全杀死,与他哥哥报仇雪恨。谁知静修一听,顿然大怒,便要替他行刺,把施公杀死。倒是于七劝他且慢卤莽,须得商议个万全之计。二人同到玄坛庙内,那静修他自己来到里面,禅房之内,卸去长大僧衣,换上一身夜行服色,把戒刀挎在腰间,外罩一件蓝缎英雄氅,带上了百宝囊,收拾好防身暗器,吩咐老道好生看顾庙宇,叫木匠外甥款待于叔父。于七说:“哥哥替我报仇,请上受小弟一拜!”说罢双膝跪下。吴成连忙扶起说:“贤弟,自己兄弟闹什么这些话来,你耳听好消息罢!”于七说:“但愿哥哥手到成功,把瘟官杀了,不独为小弟报了冤仇,亦替咱们绿林中人除去一害。”说着话,同那木匠富明,送出庙门,看吴成撒开大步,头也不回,一手提了英雄氅,望奉新驿大路直奔去了。于七、富明回到庙中,等候静修喜信,我且不提。
  如今单说飞山虎吴成,出了玄坛庙,离了唐官屯,一路望奉新驿而来。自玄坛庙到施大人公馆,整整的四十里官塘大路。
  那时天气又热,赤日当空,正是火炉一般,走的吴成满头汗淋,正想歇息,凉一凉再走。可巧前面望见一座大大的松林,赶紧奔到林子里面,在一块卧牛青石上坐下。只见那边先有二人在彼纳凉,旁边树上系着两个炉儿。吴成瞧这二人,却是一老一少:但见那老几年纪六十开外,头上戴顶草帽,上边露出花白的发髻儿,身穿蓝布衫裤,外系一条白灰色的罗汉腰裙,足登快鞋,生得剑眉虎目,面似童颜,领下五绺长髯,白多黑少。
  看他虽上了些年纪,却是精神充足,目光如电。再瞧那个年轻的童子,约十五六岁光景,穿了一件大袖单衫,下面蓝布底衣,赤着双足,脸上面黄肌瘦,好似童子痨样子。吴成看了半天,瞧不出这两个是何等样人,大概总是买卖人罢了!看他们又不象主仆,又不象祖孙、父子。
  正在呆看,忽听得头上“呀”的一声,抬头一看,却是一只孤雁,冲着树林飞来。只见那个痨病鬼,就地拾起一块小石片,往上一抬手,“呀”的一声,那个天鹅儿侧着翅直落下来,已早被痨病鬼儿抓在手中。这老头说:“你做什么去伤它性命?”
  那痨病鬼说:“咱们少时叫伙计煮了,把来下酒。只是再有一个凑上,才够吃呢!”正在说着,也是活该,恰好又来一个天鹅儿,也是从树林旁边飞过,只是飞得高呢,直是在半天云里,只怕鸟枪还打不到呢。只见那痨病鬼照样拾起一块小石儿,向天往上一撩。看他不慌不忙,把个高高的飞鹅儿,又打下来了。
  吴成见这本领非常,暗道:“别看这么个痨病孩子,我枉称英雄,倒是万不及他。我今日要是没有正事,一定要问问他来历。”
  抬头一看,时候不早,且干大事要紧,休管这闲事了。自己出得林子,往北奔走,直到了奉新驿。可巧天光方夜,一路来到公馆门外,正在观望,忽见一条黑影,蹿上房去。不知却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190回 计全忠心遭毒器 李昆为友盗灵丹
  却说吴成来到公馆门外,观看道路,忽见一条黑影,蹿进墙内去了。吴成心内纳闷:这是什么人呢?大凡夜行人有规矩的,不过二更,总不出去行事,莫非于贤弟怕我有失,前来相助?他是绿林出身,难道这时候就进去不成?自己一纵身,跳上房屋,看了一看,静悄悄毫无动静。蹿房跳脊,来到东厢房上,将身从檐头探看,屋内灯火全无。侧耳一听,微闻打呼之声。心中一想:只怕不是施不全罢,但不知他歇在那间房内。
  转身来到厅上,寂静无声。暗想这个时候,他们决不在厅上的了。又到西厢房,把两足勾住了瓦楞,将身从檐头倒接下来。
  见窗内灯火未熄灭。将指尖着些唾津,在窗纸上戳了个月牙孔,用一目向屋内张看。见桌上灯火半明半灭,炕上躺着一个人,面向里睡着。吴成看了一回,只是认不出谁来。这是什么原故呢!只因吴成没见过施公,如今天气炎热,到了夜间睡觉,身上只有衬衫衬着,无论大人、从人,总是一样;再加灯光将灭,暗暗的瞧不见,脱下的衣服,抛在那里,故此认不出来。
  有的人会说道:“虽则吴成认不得施公,难道没听见人家说过,施不全是个十样景吗?”列公不知,有个缘故:大凡一个人睡的时候,与平时不同。凭你踅足、摊手、驼背、独眼、麻面、缺嘴、歪嘴,要是不见脸面,再也看不出来。当时吴成看了半天,认不出谁来,心中想道:“我也不管他是大人、从人,我且下去,见一个杀一个,先把此人开刀,总有个施不全在内。”想定主意,把手抓住窗格上槛,一个倒垂帘势,将两足一落,翻身下来,脚踏实地。轻轻把窗格开了,蹿进屋内。
  一回手早把背上戒刀拔在手内,一个腾步,已到炕前。这一进来不打紧,早把桌上那盏半明将灭的灯火扑灭了。吴成举起戒刀,往炕上那人拦腰砍下。只听的拍的一声,吴成吃了一惊,明知此人本领甚高,一定不是施不全了,若然这口刀把他杀死,就不是这个声音了。
  说时迟,那时快,此人早已跳将过来,一手便从壁上抽刀,望着吴成便砍。这吴成这一刀砍了空,情知不好,倘然惊动了大众全来,难以脱身。连忙将戒刀往上一提,当的一声,吴成力大,早把那人的单刀直荡开去。吴成不敢恋战,嗖的蹿出窗外;计全随后出来。那头陀已上房屋。计全因为与众人赌气,并不喊叫他人,独自一个追上房屋。见头陀在前面,连蹿带跳,计全跟将过去。吴成见背后追来,他便蹿到门前,飘身下去,也不回兴隆店去,只望东南唐官屯大路奔跑。计全哪里肯放,随着也下房来,一路追赶下来了。
  吴成出了奉新驿,回头一看,见他追得近了。原来那计全有名的飞腿,吴成如何跑得过他?吴成一想:此地四下无人,正好把他结果了性命。一回手从袋内扯出一件东西,扭转头来说声:“着罢!”计全正在后面追赶,看看赶上,相离不及二丈光景,忽见他一回头,发出一道寒光,直奔面门而来,要想躲闪哪里来得及?算是偏得快,肩头上早已着了一下。情知不好,也不管中了什么暗器,只不觉疼痛,一味的发麻,就知必定中毒药暗器,只怕性命难保,急忙回转身来便走。吴成哈哈大笑说:“没用的糟囊,慢慢的跑罢!佛爷有好生之德,不来杀你,放你逃生去罢!”说着大摇大摆,回转玄坛庙去了,我且慢表。
  再说神眼计全,一路奔回公馆,要想蹿房而进,哪得能够?
  只觉遍体酥麻,精神昏乱,只得把公馆门乱敲。里面家人听得有人打门,问系何人半夜前来敲门?听得是计老爷的声音,连忙开门。见他面上改色,随即问说:“计老爷何故这般光景?”
  计全说:“你去告诉黄老爷,说我中了毒药暗器呢!”家人听了大惊,一面关门,一面送信与黄天霸、关小西。众人得知,一面点灯,扶了计全来到自己屋内,放在炕上。里面众人得信,一齐来到计全屋内。天霸便问计全:“如何中的暗器?”计全一丝没气的,言方才吴成行刺,自己如何追赶,被他发出暗器,中了肩头的话,说了一遍。天霸仔细一看,把暗器拔将出来,却是一柄五寸长的竹叶飞刀。那伤口内并无血出,只流黄水,就知道此事不好。这时施大人得信,也来省视。众人让大人坐定。施公见计全双目闭着,昏沉要睡的光景,便问:“黄副将,此事怎的?”黄天霸便把计全说的话,照样学说一遍。施公听得计全一片忠心,保护自己,教他中了毒药暗器,分明性命难保,心中十分难受,便问:“众位可能救得计壮士才好。”只见李公然开口说道:“大人且请宽心。我的师叔那里有药,专能救治此伤。因我这师叔专能用毒药暗器,故此有这样灵药,只要敷上,立刻能起死回生。”施公便问:“公然贤弟,你师叔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可还来得及呢?”公然说:“我师叔姓方,名叫方世杰。他住在静海县南,地名叫方家堡,离此有七十里光景。”施公听了,眉头一皱说:“来回须要一日有余,只怕来不及救哪!”关小西说:“就请公然兄立刻动身,到明日黄昏便可回来了。”李公然说:“大人只管放心,大凡中了毒药暗器,极厉害的也耐得二十四个时辰。”不知计全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91回 神弹子无心结怨 方世杰有意报仇
  且说李公然说:“我那师叔性情古怪,与我不合。想我师叔的丹药,前些时见他把个五彩小瓶贮着。我等到夜静更深进去,手到拿来。单怕师叔知觉,但愿他不在家中,出去做买卖去了,就是我的万幸。”原来这方世杰是个独脚强盗。他与寻常绿林不同,并不占山坐寨,也不是剪径的响马,他自一人高来高去,走壁飞檐。又与平常飞贼两样,并不时常劫掠人家,每逢出去一趟,回来坐吃一年半载。他不要金银丝缎,只取珠宝重价东西。这就叫做个独脚强盗,非有大本领不行。他不劫近处,至少也出去数百里之遥,因此从未破案。近处的人,都称他方员外。近来家业更大,田也有了不少,房屋店铺,各处有些名望。只是本性不好,一年还要出去做一趟买卖;不说收帐,定说贩货。只因三年前李公然在山东陈道台家居住——这陈道台与他父亲交好,后来弄了几十万银子,就告老回家,安享富贵,带回的金珠宝贝不少。恰好李公然路过济宁,便道拜见陈老伯父。陈道台知他本领高强,自己有了些财物,又见山东地方响马甚多,便把李公然留住家中,“老贤侄”长,“老贤侄”短,好酒好菜,敬如上宾,无非要他护院,并且教学家人武艺,以便守家。公然却情不过,只得住下。
  哪知事有凑巧,未到半月,这一夜公然回家的时候晚了,不便敲门打户,就从左边小门进去。忽见一条黑影,哧的飞进墙去。公然知道夜行人到了,连忙来到书房,执弹弓返身出来。
  一眼就见房屋脊上,立着一人,浑身皂色,背插单刀,面朝里,正要跳的光景。李公然即扣上弹丸,觑定那人后脑打去。那人听得弓弦声响,回过脸来。那粒弹丸不偏不倚,照准左眼睛内钻了进去,这眼睛珠子,倒让了位,就到外边来了。李公然看他回头过来,就心下疑惑,看他好象师叔,因此并不追赶。哪知此人正是方世杰,也就瞧见发弹之人,好象李五这小子。当时忍痛逃回,到存身的地方,把弹丸取出来,洗去血迹,细细观看,只见弹丸上刻着“ 神弹”二字,方知果然是李五打的,因此怀恨,结下了冤仇。
  方才李五在施公面前,不好说这段情由,只得推托“他性情古怪,与我不合。”施公好生委决不下,不表。说那李昆,走到午牌时候,离方家堡二里之遥,有个小村市,名叫刘村。
  也有几家小店,是过路打尖的地方,却也有肉店、酒铺、杂货店、卖饼的、卖茶的、卖饭的。李公然走到一家酒店里头,在后面隐蔽的所在坐下。这家店是老夫妻二人开的,并不用伙计。
  那老儿姓杨,人家都叫他杨好人。当时见一位客官进来,即忙走将过来。李五爷说:“你与我打一斤酒来,可有什么下口?”
  杨老儿道:“爷们晓得的,我这里是个村店,没好菜,要是牛肉、鸡子、咸菜、咸豆儿,别的没有。”那老儿手忙脚乱,跑去端了一大碗来,放在桌上,又去打酒,切好牛肉,拿了鸡子、咸菜,一一搬来,与李爷斟上一碗酒,说道:“爷们,这两年不来,一向在哪里发财?我看爷们脸上亮光现现,你的运气来了,只怕将来还要大发达呢!”李爷笑道:“老人家休要过誉,我这几年,东飘西荡,免得饥寒二字罢了!哪有福分,依你的金口。我看你老人家,倒比前年强健了。你独自一个周旋着生意,还要柜上照应,又要揩台扫地,洗碗净盏,你上年纪的人,如何使得呢?”杨好人说:“爷们有所不知,近来生意清淡,哪里用得起伙计?我的老婆还去抓柴,我的儿子出去佣工,这才得苦度光阴哪!”李爷一面吃酒,一面说着话道:“我也想起了,你有个儿子,前年也在店里,甚是老实,如今到哪里去了?”
  杨好人说:“就在前面方家堡方员外家里,先前朝去夜回。这个儿子还算孝的,一早起身来,与我开了店门,扫地揩台,一切停当,便到方员外家去做田里活。到了日落西山,田里做完,赶紧吃过夜饭,急急忙忙转来,替我收拾店面,洗壶涤器。我倒省力许多。只因前月方员外出外去收帐,见我儿子老实,就叫他住在宅内,替他照应照应。至今一月有余,员外尚未回家。
  我叫老伴在家相帮着我,他又一定要去砍柴火。此景弄得我顾了前顾不得后哪!”
  李爷听了杨好人这话,心中暗喜道:“真是我运气来了,活该得着这件功劳。要是师叔不在家中,这解毒丹手到拿来,想计全命不该绝。”说道:“只是你老人家,做了一世好人,才得争下这个孝顺儿子。我且问你,你这店里可好住夜的吗?我要去探望个亲戚,离此尚有二三十里路途,今天走的疲乏,意欲在你店中借宿一宵,来日清晨趁着早凉动身,可使得么?”
  杨好人说:“使得使得,只是屈尊些罢了。”指着店房背后说道:“这个炕上,就是我儿子睡的,现下横竖空着。只要爷们不嫌龌龊,尽可耽搁。”李爷说:“如此甚好。”一回手身边摸出一两多银子,交与杨好人:“你且收下了,明日一并再算。”杨好人接了银子说道:“爷们,要不了这许多,我还没请教你老爷贵姓。”李爷说:“我姓李,你只管收下,我还要吃晚饭呢。先与我做几张饼来,酒是不要了。”那杨好人欢欢喜喜的把银子放好了,连忙做起饼来。李爷吃得饱了。杨好人夫妻两个,收拾收拾,关好门户,自到后面去睡了。李爷待他们去后,吹熄了灯火,走出门来,跳上瓦房,来到外面,施展夜行术的功夫,连蹿带跳,一直奔方家堡而来。岂知这一去,又闯出大祸来了,且看下回分解。

第192回 方家堡李昆中药箭 大树林世杰遇三英
  却说神弹子李昆,不片刻工夫,已到方世杰家中。四下里一看,静悄悄毫无声息。飞身上了围墙,往下一瞧,并无灯光,就在墙上施展走壁之能。李昆前时常到师叔家来,原系熟路,一直竟奔内院。到了西厢房屋上,使个倒挂金钩势,翻身而下。
  更加这晚方世杰不在家中,他十分大意,也不窥探动静,一气而下,一手拧开窗格,侧身进内,百宝囊中取出千里火,顺手一亮,开了壁柜门,一看,只见五彩磁瓶端端正正安放在内。
  一手抓来,连着那千里火筒,一并藏在百宝囊中,心中好不欢喜。正要回身,只见里边帘子一启,闪出一个人来。公然抬头一看,吓得魂魄俱消。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师叔方世杰。他自从前月出门,做了一趟买卖,可巧今日黄昏到家,带许多金珠宝贝回来,吩咐妻子藏好,正在内房闲话。这厢房只隔着一间房子,方世杰坐在房内,忽见帘子外火光一亮,心中好生诧异,暗道:“我这里谁人敢来偷盗?莫非无名后辈。”一蹿身来到帘子底下,轻轻扯开一线,用目一看,只见李五开了壁柜门,把解毒丹连瓶揣在身上。世杰见了,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一把无名火,直冲上云端。将帘子拉开,闪将出来,大骂:“畜生!你好大胆!我与你何仇,竟敢把师叔打成残疾!今日还敢来盗我灵丹,分明是自来送死,可不是我来寻你。”李公然一见师叔,情知难以抵敌,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急从窗洞内跳窜出来,使个燕子飞帘的势,翻上瓦房,没命的奔逃了。这方世杰早已追到,跟着跳下墙来,举刀便砍。公然亮出单刀招架。二人就在门前动手,一来一往,不到五六十回合,杀得公然只有招架,不能还手;打量不是他对手,虚砍一刀,撒腿就跑。方世杰一路追赶。约有半里之遥,才出得方家堡北口,公然叫声:“师叔,休得追尽赶绝,我要得罪了。”说着话手内弹丸早已扣上弓弦,只听得哧啷啷一连三个弹子,应声齐至;这是李公然的绝技,有名的叫做连珠弹子,谁也不能躲得。哪知他师叔优等功夫,不觉哈哈哈大笑,不慌不忙,见三个弹子,接头连尾连串而来,他起左手接了一个,右手抓了一个,第三个弹子就用牙齿咬住。公然留心瞧着,暗道:这三弹之中,任他躲闪灵便,两手善接暗器,至少也着了一弹。李爷见世杰三弹接住,只吓得魂胆俱消,撒腿就跑。哪知这方世杰怎肯让他跑得,便把两手中弹子,就用左右手指打将出来,口中咬的,也就忙的吐出,倒也与弹弓上发出来的一样厉害。若论公然的本领,也是个惯走水路的大行家,背后有弹打来,如何不晓。左腾右挪,连躲三个弹丸,这也就算完了。岂知这老贼随手跟着三个弹丸,接连射一弩箭,哧的一声正中李公然后背。李爷叫声:“啊呀!”
  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世杰哈哈大笑,说道:“畜生,你盗了我的丹药,也把自己先治好了。”说着大踏步赶来,举刀向前便砍。此时李爷躺下了,遍身麻木,心神昏乱,那里能够挣扎,只得闭目掩睛等死。
  你道计全中了吴成的药刀,还能跑到公馆,怎么李昆中了一枝弩箭,就如此厉害呢?列公不知,单这毒器,也有毒的深与不深;单说一般中在身,也有要害不要害。要论吴成的竹叶刀,器具虽大,毒药性还浅,计全中的所在,又在实处,故此药力缓而发毒慢。如今方世杰的毒弩,东西虽微,药性最毒,李昆中的所在,正是后心,箭头透入肉内,隔的不少地方,便是心包,因此毒气直走心包,不但立刻栽倒昏迷,而且死的快当,只要一时三刻,性命必然难保。闲言少叙。
  且说方世杰奔将过来,举刀要砍,忽见树林内哧哧哧的跳出三个猛虎一般的人来,一齐直奔了方世杰。方世杰见三口刀上下裹着齐来,就不能去杀李昆,只得抵敌三人的兵器。又遇着这三个,都是定作的结实家伙,个个飞纵蹦跳,力大如牛,香炉足式,把世杰围定,又似走马灯相仿,哪里有丝毫放松。
  只闻叮叮当当的乱响。这一场恶斗,足有一个更次。
  你说了半天,到底这三人是谁?一个金镖黄天霸,一个关太,一个白马李七侯。他们怎的到此?这因李公然动身之后,施贤臣一夜未曾合眼,只是放心不下,说道:“昨日公然虽则前去盗他师叔解毒的丹药,我只恐他独力难支,倘被他师叔知觉,这事就要不妥。倘或耽延时日,岂不误了计全性命?不知计壮士今日病体如何?”天霸答道:“方才看他,只是昏迷不醒,滴水不进,伤处尽流黄水,比昨夜似觉沉重。”施公紧锁双眉说道:“请众位贤弟,想个主意,怎的救得他的性命?”
  关小西听了便说:“大人且请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大人若恐李兄独力难成,关某赶紧的追上,相助公然哥哥,务将灵丹盗到。他师叔倘然知觉,强抢也抢了他来。”施公说:“关贤弟既然如此,就请辛苦一趟,早去早回,切勿迟误!”小西欣然应允,正要立起身来,只见天霸开言说道:“昨日公然兄动身之时,小弟曾对他说过,与他巡风,他准要独自前去。今日你一人接应他,我若不去,分明是合他赌气,因此我与你一同前去的为是。倘遇用强之时,也可见机而作。”话言未了,李七侯道:“我也一同前去。我与他同时进身,此时你二位前去,我只袖手旁观,岂非小弟显得无情?”施公闻言,便道:“三位贤弟同去最妙,不必迟疑,急速动身赶上要紧!”天霸说:“大人但请宽心,李兄白夜之间,料也不能盗取,必得黄昏以后,方能行事。方家堡离此只有七十余里远近,我走到那里,及迟申牌时候,红日还高高的呢!只是一件也是紧要之事,我们三人一同去了,今夜倘然恶僧又来,谁人保护大人?”何路通拍着胸前说:“保护大人有我呢!只要与王、郭二位守备老爷小心巡察,包管没事。三位贤弟只管放心前去,赶紧把丹药取回,搭救计大人性命要紧。”
  当下辞别大人与众兄弟,三人离了公馆,出了奉新驿,望着东南大路而行,一路无话。到了方家堡,时候尚早,三人找了一座酒楼坐下。过买问了酒菜,搬将上来。三位走了大半天,腹中饥饿,狼吞虎咽,吃了一阵。看看日落西山,三人依着栏杆一看街上行人,并不见公然到来,心中纳闷。他们岂晓得李爷此时正在刘村杨家酒店内,躲在里面,同着杨好人细细的谈家常呢!三位英雄看这街上行人稀少,天光将暗,抬头看那斜对门,一家人家,广梁大门,好似大户人家。六扇大门,门内左右两条大长凳,坐着两个人:一位年老的,家人打扮;一个年轻的,雇工服色,坐在那里闲谈。忽见南面来了一位老者,年纪虽有花甲,精神十分强壮,生得长方脸面,两道细长眉,插发一对三角眼,可惜左目瞎了。鼻正口方,颧下长髯,黑多白少,两耳招风,高颧广额。身穿葛布箭袍,腰扣武带,足上薄底靴子。雄赳赳,气昂昂,坐在牲口背上,押着一辆太平车子,来到门首,下了坐骑。此人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193回 黄天霸镖打方世杰 李公然盗药救自身
  且说三位英雄,在方家堡酒楼之上,看那老者下了坐骑,就走入里面。少时车夫出来,推着车子去了。小西说:“黄老兄弟,你看这个老儿,莫非是公然师叔吗?”黄天霸说:“我也在此疑惑。”正说之间,过买上来,问:“三位爷们可要添酒上来?”天霸说:“小二哥,我且问你,这对门广梁门内姓什么?可是官宦人家吗?”过买说:“他们姓方,也不知道祖上可曾做个官来?现下只是有钱罢了!我们这里的人,都称他方员外。方才骑着牲口来的,就是员外。他们田地也不少,各处都开着店铺,上月员外出去收账目,直到今日方才回来。”
  黄天霸说:“原来如此。我再问你,这个方家堡,可有住店的吗?”过买说:“爷们若要住店,此去北面,不到二里,有一个小乡镇,叫做刘村,那里倒有客寓饭店,亦带做居店。”小西说:“诺大一个方家堡,南北一里多长,为何没有客寓饭店呢?”过买说:“爷们有所不知,这个方家堡,不是冲衢大道。
  从静海县南门出来,六十里一条官塘大路,直到了刘村。要是仍旧依着运河,直奔正南一百四十里官塘,便是沧州了。我们这方家堡,就在刘村分路,岔向东南,就到此地,并不通大路。
  再望南去,都是村子了,故此过往之人,走不到这里。我们的主顾净靠乡间生意。”天霸说:“原来如此。总共多少银子?”
  说罢三人起身下楼。过买收拾碗盏,吆喝下去。三位爷下楼会钞,共吃酒菜一两二钱五分。关小西来到柜上,取出银子,会清了酒钞。
  三人出了店门,离了方家堡,一路向刘村而来。关小西说:“李老五一定在刘村住下客寓,等候二更过后才来呢。我们此刻到刘村,一找就得了。单怕他此时就来,与我们走了岔路,这倒难找了。”天霸说:“刘村只有一条路,并无杂路,总得瞧见。”三个人一齐说着话,已到刘村。但见这里店铺早已关闭的了。三位英雄东敲西打,惊动了几家人家,方才寻得客寓。
  及至来到里面,并没公然在内,只得住下一间屋子,吩咐烹了一壶茶来吃了。又到各家饭店内问了,都是没有,三人心中纳闷,想这李公然哪里去了?三位商议,也不必再回客寓,就此仍到方家堡来。将近北口,正走到林子旁边,这林子名叫大树林。李七侯眼快,早望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奔出方家堡来。三人隐身树后,细瞧看,正是李昆在前,方才的独眼老者在后,一路赶紧下来。公然跑到林边,连打了三弹,俱被老者接去。
  天霸等三人见了发怔。随后他打回三弹,公然分明躲过,忽然“哟呀”一声,躺倒在地。方世杰举刀要砍。三位英雄一齐跳将出来,就与世杰交手,这一场厮杀,是舍命忘生,足有一个更次。方世杰凭你英雄了得,究竟上了些年纪,怎耐得三个出林猛虎,渐渐气力不加,身手迟慢。黄天霸腾出身子,暗将金镖掏在手中,望着方世杰哧的一镖。世杰见暗器已到,要想躲闪,无奈关小西、李七侯这两口刀,如狂风骤雨的劈来。身子呆了一呆,左腕上着了一镖,手中这口刀,当的落在地下。方世杰说声:“不好!”纵身跳入树林,穿林逃遁去了。小西正要追赶,天霸连忙叫住,说道:“他的暗器厉害。我们相救公然要紧,由他逃生去罢。”
  三人一同来看李爷,见他趴在树根那里,人事不知,叫了几声,并不回言。细看背上中了一枝小小弩箭。天霸说:“这不消说,是根毒药暗弩,只是怎的如此厉害?看此光景,断乎等不到天明就有性命之忧,这却如何是好?”小西说:“不知他把解毒药盗了来没有?”李七侯说:“你不听得方才老贼的话吗?这分明是他盗着了的。”天霸点头道:“不错,不错!我是急的昏了,且把他身上搜看。”小西跑去胸前掏了一回,却是没甚东西,又在右肋下一个皮袋内一摸,只有十几个弹子。
  李七侯蹲在左边,一手抄着他百宝囊,说道:“在这里了。”便将药瓶取出来,三人十分欢喜。关小西说道:“不知此药是吃的,还是敷的。”李七侯说:“我曾听他说过,只要把少许敷在疮口,立能起死回生。”黄天霸说:“我与他把箭拔下。”便把这枝药弩拔下来一看,只有六七寸长,全是纯钢打就,尖头上三楞式的,显着蓝色,此时也无心细看,顺手抛在树林之内。
  小西把衣服解开,背心居中,一个小孔孔内,流出黑水,便道:“这老贼的暗器,怎的毒到这步田地?”李七侯早把瓶上塞子拔去,倒出丹药,与他敷在疮口,仍把塞子塞好,放在自己身内。天霸说:“我们且到刘村,再行斟酌。”李七侯说:“我把他扛着走罢。”关小西说:“将他趴在你背上,你驮着他的好。”
  便将李爷扶起,李七候把背凑上,双手挽住他的腿弯,站起来先走。黄天霸在地上拾起李爷的刀,并方世杰的刀,同着小西随后,跟着李七,一路望刘村而来。
  原系一望之地,少时便到。叫开店门,一同来到自己房内。
  伙计说:“三位爷们方才哪里去来?直到此时方回。这位爷们想系害病?”天霸道:“我实说与你知了罢。咱们都是总漕施大人手下的军官。我们奉了大人的钧旨,到方家堡办寒。这是咱们的弟兄,受了重伤。你快去安排卧具,好与他养神。”伙计听得他们都是办案的老爷,连连答应,哪敢怠慢。开店的手忙脚乱,一面吩咐安排卧室,一面叫伙计端整酒饭。自己烹起茶来,闹得住店客人莫睡。天霸来到里面,见李七侯已把公然放在炕上,看他面色比方才好些。果然丹药灵验,神色也清了许多,身子也转动了,这伤口皮肉渐渐红活,黑血变紫,紫又变红,淌去许多毒血,人便能开口。李爷说:“多蒙众位兄弟前来救我,恩同再造爷娘,重生父母。不然,我李某早死多时。”
  说罢要想起来,给他们叩头。天霸连连止住说:“自家兄弟,何用这样子?李兄千万莫动,你身子才好,第一要养神。”吩咐伙计:“端正粥汤,好生在旁伺候李老爷,明日重重赏你。”
  伙计自去服侍。开店的把茶斟了几碗,一面饭已好了,把酒先叫爷们饮起来。众英雄闹了一夜,腹中饥饿,正用得着。此时心中快乐酒欢肠,大家吃了一阵。用罢了饭,天光大亮。天霸见李爷好了大半,心中要紧转回公馆,叫伙计去雇来驮车,请李爷上了车,然后大家辞别店家,算清账目,叫声:“打道!”
  大众出了店门,离开刘村,望馆驿而来,一路无话。到公馆门首,只见施安眼泪汪汪,从里面出来。大众一怔。天霸便问:“施安,计爷此刻如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94回 遇妙药计全活命 换服色李昆访案
  话说黄天霸同了小西、李七,下了坐骑,李公然下车,打发车夫回去。此时李公然伤毒尽消,但觉疲软无力。四人走进公馆,遇见施安说:“计爷死过去了!”天霸与众人先到计全屋内,看视计全。但见王、郭二人前来行礼,彼此就坐。正待开言,只见帘子启处,施公进来,背后跟着何路通。众人一齐见过大人。施公便问:“王殿臣,如今计壮士怎样了?”王殿臣说:“方才昏晕了一阵,如今唤醒了过来了。”施公便问:“李贤弟,灵丹取来没有?”天霸说:“丹药取到了。公然兄险遭不测,现下尚欠精神。这话少刻细说,今先要救计大哥要紧。”
  李七侯身旁取出药瓶来,交与天霸。天霸走到榻前,一看计全,合目昏沉,气息如丝,随即将药敷上。公然吩咐:“把单被与他盖上取汗,这就好得快。”天霸说:“李兄,方才小弟不知这个招儿,没与兄取汗。不然,此时还要强旺些吗?”公然点头说道:“这丹药敷上,要是不见风,出透一身臭汗,只要六个时辰,归本还原。”施公忙叫何路通,把窗门关上。王殿臣早把单衾与他盖好。
  施公带笑开言:“李贤弟如何遇险?”李公然就把动身以后,如何到刘村,如何到杨家酒店,如何二更进去,盗了丹药,如何忽见师叔,如何被他射了毒弩,自己就昏迷过去,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黄天霸接着说,他三人怎的到了方家堡酒楼,看见世杰回来的;再到刘村,找李兄不见,怎的行到了大树林,遇见他们追来;怎的与世杰大战一场;怎的一镖打伤世杰,他才跑了;怎的把李兄上药,回到刘村寓所,雇了牲口车子回公馆,一五一十,也说了一遍。施公称赞一番,记了各人的功劳。
  吩咐摆酒,款待众位。贤臣亲自把盏,与众英雄道劳,十分欢喜。施公提起曹姓一案:必须把木匠拿到,方有头绪。黄天霸说:“我等明日再去私访,好歹把此冤理明。计大哥在双塘儿,遇见头陀,曾说有个木匠外甥,莫非有些来历?且待计大哥刀伤痊愈,再行探听。”李公然说:“这头陀既来行刺,逃回去了,只怕不肯死心。众位兄弟还须保护大人。”众人点头道:“是。”
  何路通说:“咱们何不到玄坛庙去,把恶僧捉来?要是木匠在庙内时,一并就带来。不然,把两个秃驴夹起来,怕他不招出来吗?”李七侯说:“这倒是条捷径路儿。”贤臣带笑开言说:“你二位说得痛快雄壮,虽是依近就近的办法,还得众人斟酌个万全善策方妙。”关小西说:“依我愚见:玄坛庙也可去得,私访也可访得,明日派开各兄弟,各有专责。要到玄坛庙去的,只管整备上玄坛庙去的法子;出去私访的,只管办备私访的路道。不知大人高见若何?”施公笑道:“小西见得不差,但只明日先发私访的出去,私访起来;这玄坛庙去的可迟两日。方才李五弟说过,他师叔的解毒丹敷上,只要不见风,取出汗来,无论什么毒器所伤,只消六个整时,立能返本还原。若过两天,计全必然复原,然后设个计策,再请几位同去方好。”施公又谈论些闲话,尽欢而散。
  大人回到卧室。众英雄出来,看视计全,顿觉好的多了,面色也转了,说话也行了,众人一看见他精神也有了。他一见公然,就与他道劳,又感谢天霸众位。天霸连忙叫他切勿如此,安心静养为是。大众齐说:“我们不必在此,惊动的计大哥不安,咱们外面去罢!”众人遂各去安歇。一夜易过,又到来朝,大众起身梳洗,用茶点已毕。天霸来见施公,说:“今日派谁出去?若论机灵,计大哥第一,可惜不能出去;其余就算神弹子了。关小西细心谨慎,也可去得;王殿臣精明老练,就是这三个人罢!”施公点头,天霸退出来,便与李公然、关小西、王殿臣三人说明:“大人吩咐你们出去私访,要访得出些风声,或是木匠名姓、住居,或是金钗的下落,便是功劳了。”当下三人议定了道路,各人自去理会,分头私访。
  我就中单说李公然,回自己房内,脱去箭袍,内着小袖拳衣,外罩湖色绸长衫,白袜云鞋,拿柄折扇,改扮了文人模样,腰内暗藏匕首。出公馆,望着正北而行,一路留心细看,不觉来到静海县的南门。公然步进城门,只听得背后一人抢步向前,喊叫道:“富明,富明,你今天可上玄坛庙吗?”公然回头一看,却是个木匠,见他背上背着斧头、锯子,肩上甩一个蓝布褡链,向城门洞内,随追随喊。公然心内一动,只见前面这个人,也是手艺人打扮,穿着白布短衫,蓝布的裤子,脚上尖头薄底快鞋,年纪不上三十岁;生得獐头鼠目,不象善良之辈。
  听得背后有人唤叫他,便立住了脚,回转脸来说道:“做什么叫名叫姓的?大惊小怪!”那木匠已到他身旁,回答说:“你又不犯什么王法,就怕人叫喊名姓吗?”此人说:“不是这样讲,大街小巷,叫人听了不雅相。你叫住我,有甚话说?我要紧去干事呢。”木匠说:“我叫你不为别事,因为我们的东家,要做佛事。出月初二,是他老太太的十周年,要拜三天大悲忏。你若到玄坛庙去,对你母舅说一声。他庙里与我东家老宾主,也不用讲价,叫他到出月初二,先到双林巷,来东家家里,把道场摆好,千万不可失期。可巧遇见了你,央求你带个信儿,就省我走一趟唐官屯了。”这人听了,也没等他说完,便把双手乱摇,说道:“庙内和尚忙的了不得,连下一个月都定满了佛事。你快到别处寺院去定罢!况且我今日也不到庙去。你若去时,也是白跑一趟。我还有要紧的事,过一日同你喝酒吧!”
  说毕扬长的去了。那木匠咕噜了一回,也就回转身来,出城而去。公然听得清楚,暗想:前面这个富明,准是吴成的木匠外甥。看他这个形象,这金钗一案,只怕倒有七八分光景。想定主意:就跟这富明走去,看他干些什么,远远的一路跟下去了。
  好半歇,到一条巷内,见他到一座酒楼上去了,在沿街栏杆内坐下。李爷也走进去,靠里面坐下。酒店伙计过来,问过了酒菜,一一搬来。公然一面吃酒,一面留心瞧这富明。富明虽在那里吃酒,不时把眼睛看着对门一家人家。不知为甚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195回 神弹子旅店逢三杰 白狻猊萍水识英雄
  话说神弹子李昆在静海县,遇见这个富明,心中起疑,一路跟着他来到酒店之中。见他一面吃酒,时刻看着对门。李爷把对门一看,见是一家住户人家,门前扬州式子矮闼门关着。
  公然心中纳闷,叫伙计做了几张饼来,添上些牛肉、羊肉,吃得饱了。忽听“呀”的一声,见对门矮闼门开了,有一个妇人,在门口站着。李爷看这个妇人,年纪二十多岁,满脸抹着脂粉,身穿月白单衫,下面蓝绸裤子。立在门内,瞧不见两足的大小,只见髻边插着几朵石榴花,生得中等姿色,透着些妖淫气象,立在那里,观看过往之人。李爷心中暗想:看这个妇人,不象正经之人。忽听那富明连咳几声干嗽。这妇人就瞧着栏杆内,做眉做眼,把手指儿做着哑谜。富明把头点了两点,这妇人就关了门进去了。李爷心内明白:方才妇人那个手势儿,分明叫他从后面进去。半刻工夫,只见那富明会了酒钞,出店门去了。
  李爷叫伙计过来,说:“小二哥,你生意忙呀。”伙计说:“这店全天都是没事。”李爷说:“你要是没事,我与你闲谈闲谈。我且问你,这条巷叫做什么?”伙计说:“人家都叫他新街。这里望东出了新街,由右手往南,走到十间门里,就是县署街了。”李爷说:“对门扬州矮闼门内,他们姓什么?做什么生意的呢?”伙计说:“这是王成衣的家里。方才这个妇人,就是王成衣的老婆。一家子就这两口儿。他们的主顾,都是大门墙呢!这王成衣好手段,人家都叫他到家里去做活,却时常不在家里住。爷们可认得他么?”李爷说:“我要是认得,也不问你了。我是没事,与你们闲谈罢了。”伙计笑了一笑,遂走到柜内去了。李爷看那天光,约有申牌时分,就把酒钞会了,走出店门。依着伙计的话,出了新街的东口,顺手转弯,走不上几家门面,果然有条横街,也是头东尾西。进了东口,一路留心,打量着地段,差不多在酒店的对面了。一看北首的房屋,净是店面,并无后门的样子,心中纳闷。细想:方才那妇人的手势,一定是叫富明从后面来的意思,为何这里都是店面,不见他后门呢?只怕还要过去一段才是呢!那李公然来回三五次,走了两三趟,见净是店家,并无后门。忽然见那杂货店旁边,有条小弄,似不通的样子。李爷走到弄内一看,那净头处有个弯儿;转过弯来,正是一条后街,一眼就看见对面墙围内,露出招鸽子小旗来了。公然心内明白,回身出了小弄,想时候尚早,且去落了寓所,待到黄昏过后,方可进去,探听他们说的什么,谅必这王成衣今夜不回来的了。一路走到县衙西首,有家悦来客店。走进门去,伙计就迎接说:“爷们住店吗?”李爷说:“我只要间厢房就是了。”伙计说:“有厢房,东西两间净空着呢。”公然举目一看说:“就是这间西厢罢。”伙计说:“爷们要用酒,还是用饭?”李爷说:“酒是要的,时候还早呢。你先与我烹壶茶来吃了,少停上灯时候再打酒罢!”伙计答应一声,回到外面,烹茶去了。
  李爷走到庭心,望着上房中间一看,见有三个人坐着在西间内吃酒,一个白脸,一个紫脸,一个黑脸。心中暗道:好似刘、关、张转世了。只见那白面的年纪四十左右,生得方面大耳,两道剑眉,一双秀眼,额下三绺青须,身穿皂罗箭袍,英风透露。又看这紫脸的,长眉插鬓,虎目圆睁,年纪二十多岁,穿一领生纱短褂,身躯长大,象个好汉。那黑脸的,也是二十左右的年纪,生得细眉周目,尖嘴缩腮,身材短小,骨瘦如柴,身穿皂绢小袖短袄,英雄挑包,下面兜裆扯裤,足登薄底快靴,虽然穿着武生打扮,看看他没甚能为。公然这个人天生的和气,到处礼貌谦恭,见了他们,就把手一拱,说:“三位尊兄请了。”
  只见那三人直站起来,齐说:“仁兄请了。”说着那白脸的早已走到中间,这两人也跟出来了。白脸的到了面前,一拱说:“仁兄请到里面小酌三杯。”公然连忙还礼说:“兄等在此相叙,小弟怎好阻扰清谈?”白脸的说:“我们都是结义的兄弟,没甚事情,兄台何故见外?”一手挽着公然,朝里就走。公然只得跟着三人来到西间屋内。那紫脸的扯了一张椅子过来,朝外放下。三人就让公然首座,公然哪里肯坐,谦了半晌,还是把椅子抛开了些,然后坐了客位。白脸的坐了主位,那两个就左右坐了。伙计刚然拿了一壶茶,一个杯儿,走到西厢房,不见了李爷,就到上房来。一望见他们一起儿在这里了,便笑嘻嘻的走进来,把茶壶、茶杯放在边头桌子上,移过三个杯儿,斟了四个半杯儿茶。一头斟一头说:“爷们在此请客,可要添酒菜么?”白脸的就说:“咱们本来要喊你,你快些添上一席上等的菜来。”伙计满面带笑,连说:“晓得晓得。”回身去了。公然忙说:“尊兄何必过费,使小弟不安。”便问:“尊兄贵姓大名?仙乡何处?”那白脸的说:“我们哥儿三个,都是江南金陵人氏。在下姓甘名亮,外号人称白面狻猊。”指着红脸的说:“这是我拜名弟兄,人称赛姜维邓龙。那位是他的胞弟,人称小元霸邓虎。”公然听了,连忙站起身来说:“小可久闻金陵三杰的大名,只恨关山睽隔,未能拜会,不想今日得遇尊颜,只是小可的万幸。”说着话作了个总揖。三人一齐还礼,同说:“仁兄过奖了。请问仁兄贵姓大名?”李爷说:“小弟姓李名昆。”那甘亮便不待说完,接着道:“莫非人称神弹子,李公然李五兄吗?”李爷连说不敢。三人一齐站起,说:“我等久仰大名,只是无缘相会。”只见伙计添进酒菜来,添上一副杯筷,上四杯酒,说道:“爷们要什么?只管呼唤就是。”甘亮点头,一摆手。伙计提了菜盘,带了残肴,到外面去了。
  四人坐下,甘亮把盏敬酒,谈论当世时事,江湖上的勾当,说些拳棒枪刀,十分得意,真是相见恨晚。甘亮说:“小弟意欲与兄结为手足,不知可能俯就否?”李爷说:“不敢,小弟也有此意,只是不敢出口。”甘亮、邓龙、邓虎大喜,立刻吩咐店家。伙计听得,连忙上前说道:“爷们呼唤,还是添酒?还是要菜?”甘亮说:“酒是也要添十壶;你先买办三牲祭礼去,我们要结义呢! ”说着向兜肚内摸出两个二十两的长锭,交与伙计。伙计连连答应,用手接了,欢欢喜喜的去了。这里四位英雄,传杯递盏,分外情投。不多时,伙计办齐了:三牲香烛,一切祭献的物件。他把“桃园三义”的神马,供在正中的桌上。把三牲祭物,排列停当,点上红烛,便请爷们拈香。
  四位英雄一齐出席,来到外面。这一拜有分教,黑夜交兵,杀个地覆天翻;贤良遭险,救出虎穴龙潭。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96回 侠士窗前听密语 奸夫屋内露真情
  却说四位英雄来到外面,先叙了年庚:甘亮居长,李昆第二,邓龙是老三,邓虎老四。伙计一面伺候拈香,一面到外面烫酒,忙忙碌碌,十分高兴。甘亮先上了香,斟了神前酒。然后四人排了次序,一齐跪下,异口同音,称:“我等甘亮、李昆、邓龙、邓虎四人,结异姓骨肉,从此有福同享,有马同骑,患难相扶,各无私念。不愿同年同月生,只愿同年同月死。若有异心,神明殛之。”四人誓毕,对着神三跪九叩,站起来大家对拜了四拜。伙计把红毡毯收起,一面把十壶酒拿到里面。
  这几个伙计一齐恭喜爷们。甘亮说:“少停,一齐来领赏。”伙计们叩谢过了,伺候着四位入席,伙计斟酒。李爷说:“如今大哥上座。”甘亮也不谦逊,就在上首坐了,说:“愚兄有占了。”李爷同邓氏弟兄,都依次坐下。一看桌上多了四双小锅儿,锅内无非一色的鱼、肉、火腿、鸡、鸭等类。便问伙计:“我们并没有吩咐你们办下这个来。那是做什么?”伙计齐说道:“这个名叫一品锅,是我们众伙计孝敬爷们的。今日爷们在小店内结义,将来四位爷们,都是官居一品,并列当朝的意思。”甘亮听了,对他们笑了一笑,说:“难得你们一点诚心。”
  说着摸出十两一锭银子,赏了伙计。众伙计连忙磕头谢赏,口称:“谢了四位老爷赏赐。”站起来欢欢喜喜的,立在那里伺候。
  李爷说:“我们兄弟都自己斟酒,你们不必伺候。”邓虎说:“干你们的事去。”众伙计谢了一谢,多到外面去了。甘亮说:“贤弟!愚兄闻得你在山东保镖,因何到此?”公然说:“受粮船帮聘金来到天津,遇见施大人青眼相看,我就投在他麾下效力,也想挣个出身。后来到了奉新驿,遇曹必成一案,计全中了毒刀;自己到方家堡盗药,中了一箭,几乎丧命。幸得黄天霸等前来救应,将我救回公馆。今大人谕我等改装私访,各人分道而行。小弟进城,遇见木匠呼唤那人,我疑心是金钗一案,放而寻找寓所,意欲黄昏过后,前去窥探踪迹。不想遇着大哥。”把上项事一五一十的,细细说了一遍,绝无半句藏私。
  甘亮等三人听了,同声叫:“好,这才是大丈夫的志气。那绿林里面,江湖道上,俱非豪杰久居之所。”大家欢呼畅饮。只见伙计点上灯烛,烹上雨前茶来。四弟兄猜拳行令,直吃到二更之后,方才用饭。伙计伺候饭毕,把残席撤去,找了安处,自去收拾店铺去了。李爷便说:“大哥与二位贤弟,各请安歇,小弟去去就来。”三人嘱咐小心在意。
  李爷回到西厢房,把长衣卸了,插好匕首,从庭心内飞身上屋,施展夜行的功夫,蹿房跳脊,在屋上望东而去。认准这杆鸽子旗,飘身下去,落在围墙之内。四下一望,见院子里灯光明亮,李爷鹤行鹭伏,来到窗前,侧耳细听,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李爷就在窗前纸上戳了个小孔儿张着:男的便是富明,女的就是酒店内看见的王成衣老婆。只听那富明说:“这东西我好容易得来,这一夜分明放在枕头旁边,到了天明,我见时候不早,要紧出去,一定是忘记了带来。及至到了庙内,找寻不见。路上又没耽搁,却到哪里去,不是你收拾了,还有谁呢?”
  又听妇人说:“只怕你在半路上忘了,或是人多的地方,被扒手扒了。我要是拿了你的,肯叫你这样猴急,还不说出吗?与你也不是新交好,难道我的心事,你还不知道吗?将来身子总还是你的,难道要你一根金钗不成?”富明说:“你的心迹我怕不知呢!这件东西,原是要与你做个久远之计了。岂知可巧的,来了个喜管闲事的施不全。被曹必成的妻子,在他手内告准了状子。他四面八方,发人探访。我吓着了,逃到母舅的庙内。”妇人说:“既然你躲在庙内,人不知鬼不觉,他们要来拿你,再想不到这个所在的,你为何又出来了?”
  富明说:“这个事也是活该。我到庙里时节,恰好有个同行叫做张四正的,在庙内做工,就叫唤我。他说:‘富明你今日可是望望母舅吗?’我只得答应他:‘正是。’口中虽是回他,心内就是一怔。我说:‘张四哥,你做了几天了?’他说:‘今日头一天呢。’我说:‘生活做完没有?’他说:‘还有两天做呢!’这时我母舅不在庙内。就想等我母舅回来,叫他回绝了张四,说道几天再做大悲忏。母舅回来,同了一个和尚朋友一起到庙。我见了母舅,就把自己的事,告诉了一回,又叫他把张四回绝了,免得人家起疑。母舅说:‘你只管放心,张木匠只管叫他做工。今夜或是明夜,施不全的脑袋,都在我手里了,你还怕他做什么?’我想这事更好了,我就放心住在庙里,张四来做工,也不必避他了。岂知到了后夜,我母舅前去行刺,却被他们看见。母舅见事不妥,回身便走。他们的手下部将,后面追赶下来。母舅细一看那人,原来前一天夜双塘儿酒店内遇见过的,回手发了一把毒刀,将他伤了肩头。母舅知道他中了毒刀,不过两天工夫,终究要死,也就不去追他,让他逃回去了。母舅回到庙里,说起此事。于七一听,就说:‘坏了事了。’那时母舅想着,也把两脚一顿,说:‘是我疏忽了,放他走坏了。’我就问母舅为什么坏呢?母舅说:‘我们在双塘儿酒店里吃酒,说话的时节,这个人也在旁边桌子上吃酒哪!及至我们走出酒店,这人还没动身。只怕我们说的话,被他听见,岂不要到庙中找寻?就是他没听见我们的话,他只要问了酒店里,就知我在玄坛庙了。如今中了毒刀,虽然性命不保,他只逃到公馆,见了别人,岂不把我们的来历,告诉别人吗?’到了第四天,母舅同了于七又去行刺,到了公馆屋上,只见里面弓上弦,刀出鞘,周流巡察,保护得没处下手。就到外面屋上,细细探听;哪知他们全晓得了,正要到庙里来,连两个和尚,一个木匠外甥,一案而擒。母舅回来,说明此事,吓得我魂魄俱消。忽听得外面敲门,我只道官兵到了,正想逃走,岂知来了母舅的师父同师弟两个,我方才定心。听他们四个人商议,要在庙里设下埋伏,准备抵敌官军,杀他个片甲不回。我想了半夜,没有合眼。此事弄得太大了,还是走罢!故此前来看你,商量个法子,我与你及早高飞远去,想此地一日也住不得了。
  若说要走也容易的,只是苦了这件东西没有了,我与你逃到别处,怎么样过日子呢?”
  李爷正听得富明说到这里,忽听前门砰砰的有人打门。不知是何人到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197回 王成衣捉奸被杀 富木匠行恶遭擒
  且说李公然在窗外侧耳细听,富明把前前后后一本说了,心中大喜。忽听得前门有人叫门。富明慌着说:“不好了,酒鬼来了;一定知了风声,酒也没喝,特地来捉奸了!”妇人忙说:“你快些走罢!”富明说:“叫我哪里出去呢?”妇人说:“你从后面围墙上出去罢!”富明说:“围墙又高,又没接脚的东西,怎的跳得过?”二人正在着忙,忽听外面擂鼓也似的敲门,口内骂道:“贱货!你在里头做什么?还不开门啦?”富明说:“你且应了他再讲,被他闹的四邻八舍都听得了。”妇人口内喊着:“天杀的!半夜三更的回来,我不要点起灯来,穿好衣服,才好开门吗?”外面不管,只是骂着说:“你要不开,我就打门进来了。”妇人口里虽硬,心内越发着急。富明说:“你且不用慌,我在这里静海县地面一天也住不得了。如今有两条路在此,凭你走哪一条罢?”妇人说:“什么路?快说吧!”
  富明说:“你要是跟着我的,我在房内等着,你去开门,放他进来,待我结果了酒鬼性命,与你拿了些细软东西,连夜逃走到别处去,天长地久过日子。你要是跟他的,我就此走了,与你断绝往来,今生今世,再不见面了。”妇人听了,流下眼泪来说:“叫我怎么舍得下你呢?”富明说:“既然这样,你就去开门,放他进来吧!”妇人虽是点头,那两条腿抖的寸步难行。
  忽听得外面豁喇喇一声响亮,果真打开大门了。这李爷在外看的明白,只见他五短身材,生成一个猫儿脸,断眉毛,小圆眼睛,小耳朵,十几根菱角髭须,眉毛眼睛,聚在一处——可怜他死在目前,尚然未晓。一进房来,指着老婆就骂,气哼哼的说:“你做的好事!”东一张,西一看,瞧了瞧床底下说道:“这个忘八躲到哪里去了?”正要回身出房去寻找,忽然见富明抢将进来,手提了一把菜刀,一手扯住王成衣,举刀便砍。
  这人与富明正欲动手,只听得“ 磕磕察察”的,一连七八刀,把个王成衣的脑袋砍得零里零丁,没有一半完全的了。李爷看见这个光景,也觉可怜。这妇人虽则与富明通奸,究竟与酒鬼数年有结发之情,见丈夫死得太惨,听他临死,砍到两三刀的时候,还喊叫:“大姐快来劝劝,饶了我罢!”岂知妇人这时光,吓得浑身乱抖,心头乱撞,一头哭,一手扯住富明说:“你把我丈夫杀死,叫我怎样呢!”富明说:“你是吓昏!快快收拾细软东西、替换衣服,打成两个包袱,等待天明,同你逃出城,往那乡再作道理。”妇人听了,越发哭起来了,说:“我是小足伶俐,怎会逃难?跟你去也是折磨死了。住在这里,明日官府捉去,谋死亲夫,也是六刀之罪。我前后总是一死。你索性把我杀了,倒是给我一个爽快,省着受许多惊恐。”说着揪住富明的衣服,只是不放,叫道:“你要想走吗?”富明听了这句言语,见他真个不肯放他,不觉一时怒起,用他左手对着他胸前只一掌,打个正着。那妇人怎禁得这一下,把手一松,仰面朝天,往后噗咚的一跤,跌倒在地。也是活该,这一跤跌下去,可巧她的脑袋碰在柱磉石上,只听得咔嚓一声响,登时脑浆迸出,一命呜呼!富明见了,哈哈一笑说:“这是你自己讨死,与我无干。”
  李爷恐被他前门走了,一翻身跳上瓦房,来到庭心,飞身而来。悄悄走到房门之外,也不进去捉他,只在房门外等着,看他在里面做什么。却说富明见妇人已死,把手内切菜刀抛在一旁,走过去把箱笼物件,乱翻乱倒,见了值钱的金银首饰,就向兜肚内乱塞;虽是小经纪人家,倒也有好几十两银子的东西。哪知他翻来覆去,随手抓得一件东西,富明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果然是你拿的。想你平日与我恩爱,都是哄我哪!
  你这死得一些也不冤枉了。”李爷听了,在门缝内瞧着,见他手内拿的黄澄澄的正是一根金钗,把来也放在兜肚之内,笑嘻嘻的说道:“我有了这些东西,难道没了老婆吗?到处好过日子了。老爷走他娘!”说着走出房门。不防李爷闪在旁边,等他走到近身,喝声“慢着!”把他夹颈皮抓住,小鸡般提将过来。富明这一吓,几乎失落了三魂七魄,口中只叫:“老爷饶命!”李爷说:“你自己不肯饶人,倒叫人饶你。也罢,你把兜肚解下来献了我,我便不来杀你。”富明无奈,自己性命要紧,只得将兜肚解下来,说:“爷爷拿去,放了我罢!”李爷一手接过兜肚说:“且慢,我得了你的贿赂,应许下不杀你,你只管放心罢!”说着话,将他放在地下,找了一根绳子,把他四马攒蹄捆起,然后将兜肚束在自己腰间,一手提了富明,直奔围墙而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198回 曹义仆当堂释罪 富木匠就地行刑
  却说李公然提了富明,来到西厢房内,只听得外面正打四更。把富明抛在地下,自己斜卧炕上,略息片时,天光大亮。
  只闻邓虎在里面说:“恭喜二哥,差使得了。”公然连忙起身,来到上房,见了三杰。一同坐下说:“哥弟此刻欲往何处?要没事何不与小弟同往奉新驿?兄弟们也得畅叙几时。”甘亮说:“贤弟公事在身,理当先去交差,一路保着大人,建立奇功伟绩,争个名扬后世,荫子封妻,就是愚兄面上,也觉光彩。我等现在要访探友人,与贤弟后会有期。”李爷说:“小弟就此告辞。”叫伙计出去雇了车子,把富明安放车上,用一个大蒲包,套在富明身上。李爷不喜坐车,跟着步行。甘亮等三人送至外面。未免大家有些依恋之情。邓虎更加难舍二哥,定要独送一程。李爷挡住说:“兄弟请留贵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后会非遥,何用如此?”邓虎也只得罢了,四人各自一拱而别,不提。
  单说李公然押了车子,出得静海城,一路望奉新驿而来,路上无话。不多时到了公馆门首,李爷唤叫从人伴当,把蒲包提到里屋,吩咐他们:“留心看守,此乃要犯!”自己与何路通、李七侯、郭起凤等见礼。只见计全坐在那里,瞧见公然进来,早已迎将出来,又谢了盗药之情。李爷说:“计哥哥贵体如何?”
  计全说:“多谢贤弟。这个丹药真是仙丹,如今竟无一毫毛病。贤弟访得案情,且见大人交差,再与你贺喜。”李昆即到里面,见了大人,行礼已毕。大人吩咐一旁坐下。李爷叫把富明带来。
  此时从人早已开发了车子回去,把蒲包除去,将富明解开脚上绳索,单捆两手,将他押到施公面前来。李爷便说:“末将交差。”施公便问:“此系何人?”李爷就把昨日私访的情由,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说着话,向兜肚内摸出一支金钗,两手奉与大人。大人接了金钗,满脸堆笑说:“李贤弟,又是一件大功,可喜可贺。”吩咐从人:“叫军士们站班伺候。”施公居中坐下,叫把富明带上来。从人答应一声,两个军士,押了富明,朝上跪下。施公便说:“富明,你便把得金钗,调戏周氏之事,从实供来,本院从轻发落;若有半句唐突,我请上方宝剑,斩你脑袋,后悔莫及。”富明一想,左右是死,不如招了,免受刑罚。便说:“小人情愿招来。只因小人在翰林家中做工。曹翰林有个小妾周氏,年方二十多岁,生得风流标致,常到做工的地方,看小人做工。小人一见生得俊俏,心甚爱她,恨不得一口把她囫囵吞下肚去。可巧她见了小人,常把言语搭讪。小人心中昏了,当她看中了小人,夜夜思念于她。这一日,玉凤送茶壶来,说道:‘我家姨奶奶的好茶,叫我送与你吃的。’我听了此言,心内就想:姨娘怎地要好,把自己用的茶壶,给我木匠司务吃茶呢?及至呷了几口,这个味道,自出世以来也没吃过,我就开了壶盖,看看什么样子的茶叶?岂知一看,只见黄澄澄的一支金钗。我想金钗怎么在茶壶内呢?一定是姨娘看中了我,叫我夜里进去,这个金钗就是表记。我就收在身旁,到了黄昏时候,在门房内一问,今夜曹老爷不回来了,我想越发对了。这个时候,小人脚上没穿着鞋子呢!走进去,刚见有双鞋子,放在那里,认得是曹必成的,谅他晒着忘记了收。心中一想:若是赤着脚到姨娘房里,究竟不雅,我就借用一借用罢!谁知穿上鞋子,走到姨娘房中,灯火也没。我就轻轻叫了几声‘姨奶奶’,并不答应。我当她等得性急了,睡熟在床上罢!我就摸来摸去,摸到床上,并没有人。正要想出来,只听得脚步声响,我心中欢喜,以为是姨娘来了,连忙将她一抱,就与她亲个嘴儿。那里晓得一嘴毛烘烘的。就听他喊叫起来,方才晓得曹老爷到了。我吓得生出急智,就把鞋子脱在房内,赤脚逃走出来。倘然老爷追究起来,让曹必成去晦气,与我不相干了。如今遇着大人是青天,小人怎敢说谎。这就是以往从前,求大人笔下超生。”
  施公说:“你杀死王成衣夫妻,从实说来!”富明一想:此事被他们在窗外都听去了?当时就把我捉住,再也赖不过去,我横竖一死,索性说了,免得零碎受苦。就把向来与王成衣妻子通奸,后来怎样躲在庙内,又进城去,将王成衣杀死一事,从头细说了一遍。施公吩咐记了口供,叫计全、何路通二人带护卫军士,押着富明,一封书信,连着供单,送到静海县去。
  计、何二人上马,取了家伙。军士押了犯人在前,一路进城,到了县衙,二人下马。计全把书信取出,呈与知县。陈太爷见书信,知道前案已得,今又有两条命案:“只怕我的前程有些不保。”吩咐伺候站堂,一面差人去请曹步云到来,一面监内提曹必成。不多时案犯齐集,知县升坐大堂,两旁衙役、书吏、皂隶,一齐伺候。陈景隆先请曹翰林到堂,曹必成跪在下面。
  知县吩咐带木匠富明上来。差人传说:“带凶手!”曹步云一看,认得是叫过来在家做工的富木匠。他见了知县,全不翻改,照前番的样子,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曹翰林方知冤死了爱妾,屈害了这个义仆,心中好生难受。陈景隆审明了富木匠的亲供,书吏记了供单,随即当堂与曹必成除去刑具,换了衣服;将富明钉镣收监,吩咐狱官,格外留心。一面叫差人快些备一乘小轿,一匹牲口,自己也不敢打道了,单传提轿伺候。先请计全、何路通二位上马先行,陈景隆坐上轿子,曹步云乘了小轿,老家人骑了牲口,只用四个公人,一顶红伞,立刻出南门,到奉新驿而来,一路无话。
  不多时,到了公馆门首,下马的下马,出轿的出轿。门上报知施公说:“静海县到了。”大人吩咐道:“请。”陈景隆、曹步云主仆进公馆,来到书房,参见钦差大人已毕。大人吩咐:“看坐。”曹步云谦逊一回坐下。陈知县跪在地下,连连叩首说:“卑职该死。回禀大人,现今曹必成一案,已将富明木匠审明口供。曹必成实情冤枉,今已开释。富明连伤三命,请大人谕下。”施公定了“立斩”罪名,因他尚有余党,不必详文上去,就于明日就地正法。岂知仍然不安,且看下回分解。

第199回 关小西私探玄坛庙 黄天霸护囚静海城
  却说施贤臣代理巡按,可以先斩后奏,便宜行事。富木匠连伤三命,罪无可逃,定了斩决。因为他尚有余党,恐其反牢劫狱,沿途邀截为阻,就命明日午时,在本城处决。陈景隆理事糊涂,理应开革,姑且从宽,俾其改过自新,记了大过三次。
  曹步云枉为翰林,见事草率,诬告义仆,申斥一番;着将曹必成领回,好好看待。曹翰林诺诺连声,同了曹必成,谢了大人,先回去不提。静海县知县,启禀大人说:“城中只有右营城守,别无武将,恐其临刑劫夺,请大人给发能员保护法场,方为妥当。”施公点头说:“责县先回衙理事。王成衣家内尸首,可曾料理?”陈景隆说:“卑职昨日清晨,就得报王成衣家被盗,杀死二命。卑职立刻前去相验:就见大门打坏,王成衣夫妇被杀死在房内,箱笼物件,倒翻满地。卑职也只道强人所为,怎想到因奸被杀的呢?就命地方,买棺木成殓,房屋封锁入官。
  及至回到衙门,大人的书信连凶手也就到了。”施公说:“这就是糊涂。你不想,要是强盗,岂有不带刀剑,怎么凶器倒是切菜刀呢?你以后若不实心任事,照此糊涂,少不得要去了前程。”
  陈知县连连磕头称是,说:“卑职再不敢粗心草率了。”施公说:“你就回衙去罢,明日我打发黄副将并王、郭二守备,一同保护法场便了。”陈景隆谢了大人,告辞出去,提轿回衙去了,不必细说。
  且说施公平反了曹必成冤狱,以为明日斩了凶手,便可起身。只因玄坛庙凶僧吴成,结连了于七——改名薛酬,若不除去,终是百姓的祸根。便与黄天霸、李公然、计全三人,商议此事。李公然说:“我听富明说,玄坛庙内,又到了吴成的师父师弟,这二人本领非常,不知叫做什么。如今庙内设下重重埋伏,全有准备,不斩只怕为祸不小。”施公说:“我不虑他行刺,所忧者:只怕此时不将他除了,将来养痈遗患,陷害良民百姓。”计全说:“行刺最要严防。我料他们时常到来,只因防备得紧,故此不敢下手。”正在议论,只见关小西、王殿臣二人回来,见了大人行礼,又与众弟兄一拱手。大家还礼。大人吩咐一同坐下,便问:“二位今日私访如何?”小西说:“我听说曹必成案情得了哪!”施公说:“这个案已结了。我问你玄坛庙里的消息如何?”关小西说:“这玄坛庙的事,我也打听明白了。今日我与王老爷出去的时节,就商议好了,同走一路,到唐官屯玄坛庙去。因为恐怕恶僧看破形踪,孤掌难鸣,所以二人同去,有个斟酌。到了唐官屯一看,却是个热闹去处。这条镇南头到北,也有二里多长,就在双塘儿的腹里。南头冷静,有个郑家花园,极其宽大的。这玄坛庙,就在北头的市梢,离开市镇有一箭之遥,房屋倒也不少,大约总有数十间,四面围墙高峻。和尚不过十几个,都是念经拜忏的客师,并无本领。只有当家和尚静修,是个飞贼出身,就是行刺的那个吴成哪!如今来了这于七,法名叫静喜,与他一师门下。今日这两个贼秃不在庙里。我二人胆大了,就走到里边各处游玩,并不见什么踪迹。去了些香钱,就出庙,来到镇上,走了两趟,在一家大茶馆内啜茶。正听人讲的高兴,一个说:‘我实在劳不起了,趁他这几个钱,不是买命钱吗?’一个说:‘原来倒还好哪,自从静喜师父来了,直闹的黄河浑了。时常半夜三更出去,回来时要茶要酒。伺候一天,已经乏了,巴不得放倒头就睡,他还要时刻叫唤,要长要短,实在不体恤旁人了。’一个说:‘前日又来什么师父了?王二哥我且问你,为什么当家的师父、师弟,都是拖辫子的?’一个说:‘你不晓得,这个师傅不是出家和尚的师父,只是他拜从学习刀枪拳棒的师傅呢!这是江湖上有名的大本领,叫活阎王李天寿,人家遇见了他,就是遇见阎王了。王二哥,我昨日听得施主人家讲,说咱们南头那个郑家花园,出了妖精。我们回去,你就多辛苦点儿,我对当家说,叫他多加你多少钱就是了。’说着话出去,我与王爷,见时候不早,也就回来了。据我看,这玄坛庙很有些费手。”
  施公听了,愁眉不展,就把李公然听得富明的话,略述了一遍。小西说:“符合的了。”计全说:“这个活阎王李天寿,他的徒弟,叫赛猿猴朱镳,我倒认得的,真是大本领啦!”众人都说:“计大哥如何认得他们?究竟有多少能为?”计全说:“究竟的能为,我也不知底细。我单见着赛猿猴显过本领。”
  就前番到双塘儿私访,在半路之上松林里,遇见一老一少,那痨病鬼手打二雁的话,学说一遍。众人都说:“一定是的了!”
  施公便问:“众位贤弟,有何计较,擒这几个贼人,与百姓除害?”天霸说:“明日待咱进城,保护法场。斩了富明之后,就教知县着右营城守,调二百名官兵,于黄昏时候,在双塘儿取齐。二更到唐官屯,三更围住玄坛庙。我等众弟兄杀进庙内,一齐动手,把他们拿住。”李公然说:“众弟兄不能一齐进去,只宜进去一半,其余要在外面,分头埋伏,把守各路,方为妥当。”施公点头说:“五弟之言有理,各人预先派定,谁进庙,谁守哪一路,在哪里埋伏,俱各有汛地。”说罢,天霸同着王殿臣、郭起凤,入城保护法场。多时进了南门,到得知县衙门,丢鞭下马,来到花厅。陈景隆迎接三位入内。景隆升堂,传齐衙役。在监内提出富明,捆绑停当,判了斩条,就请天霸等三人上马。城守冯老爷带领二百名军士,弓上弦,刀出鞘,在前开路。黄副将同王、郭二守备,押着犯人而行。髓后,陈知县摆道,亲自监斩。一路来到教场,上演武厅升座。旁边客位,坐着黄天霸。捆绑手把犯人推到教场中间,朝南跪着。二百军兵,把犯人团团围住,发一声喊。城守冯老爷骑在马上,手执大砍刀,四面巡哨。王殿臣、郭起凤各抓兵器,在演武厅下,左右保护。当时看的人拥挤不开。这时正交午时二刻,只争一刻开刀,就没事了。岂知祸从肘腋起,变在转眼间。要知抢劫法场的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第200回 设埋伏阎王定计 劫法场众贼乔装
  且说静修头陀去行刺,无奈防备得紧急,难以下手,两次俱是空劳跋涉。那一天吴成的学武老师活阎王李天寿,同了小徒弟朱镳到来。吴成大喜,摆酒款待,就把于七报仇之事,对他说了,又提起外甥藏躲的情节,道:“如今施不全那里,知晓咱们在此,少不得迟早要来相犯我们。这施不全手下,皆有能为之人。我正恐寡不敌众,幸得师父、师弟到来,这是徒弟的万幸。”活阎王便问:“施不全手下之人,共有多少?”于七说:“旧时不过四五人。”吴成说:“如今不满十个,内中有几个平常的。”活阎王李天寿听罢此言,哈哈大笑说:“我只道有一百与八十,倒要费我手脚。原来这点小辈,杀鸡焉用牛刀?我料他们心狠肠毒,日间必不到,恐怕我们逃走。一定半夜三更调了官兵官将,把守庙宇,团团围住。咱各路设下伏兵,让他进来,一网打尽。”于七拍手说:“师尊料事如见,一些也不曾差错。”吴成说:“这便如何是好?”活阎王吩咐:赶紧埋伏,等到黄昏,一切俱齐。活阎王李天寿教他按法埋伏,吴成以后每天关山门,就设埋伏;到天明。先行收了,然后开门。把这玄坛庙,摆布铁桶相似。哪知到了天明,就得着富明被擒的信息。吴成、于七连忙进城打听。就是关小西到庙里的这一日,他们两个探得明白,明日午时,在县城处斩富明,商议要反牢劫狱。等到二更后两人飞身上了监墙,四面观看,无奈把守得连风都吹不进去,只得越墙而出,回转庙内,告诉了师父、师弟。活阎王说:“天已将亮,反牢劫狱,神仙也来不及了。横竖明日午时处斩,我去抢法场罢!”当下四人计议停当。
  一到天明,吃饱了酒饭,各人改扮,分服色方可混人眼目。
  活阎王李天寿善用一把铁浆,铁桨中间暗藏一把利刀,共重六十四斤,长有三尺五寸;他杀得性起,从桨柄内独出刀来,左手舞桨,右手挥刀,凭你千军万马,所到之处,但见血肉交飞。
  此时就扮做一个渔翁,头上原戴的露顶凉帽,身穿葛布大袖衫,下系蓝裙,足下草鞋,把桨拿在胁肋下。那赛猿猴朱镳,形如病鬼,还有谁人起疑,不用更换,便将一对双刀,藏在身旁。
  吴成除去了头上金箍,将头发挽个结绉儿,身穿一套破衫破裤,手中拿一条硬树扁担,腰别一柄铁斧,扮个樵柴的汉子。于七也把金箍子去了,就用个紫檀道冠,将发盘上,插了一枝竹簪儿,身穿蓝布道袍,足上一双半旧朱履,背上一把宝剑,手中拿着白布招牌,上写:“神符治病,不取分文”,就算个走江湖的画符道士。这等的乔装改扮,极是容易,立刻扮换停当,陆续出庙,直奔静海县来。
  到城内,吴成远远望见教场内,人山人海,都是看杀人的。
  那差使还没来,只有当乡地保在教场伺候。这些看的人有的吃酒,有的吃点心食物,有的看把戏,有的看耍拳弄捧,东一堆,西一簇,纷纷扰攘。吴成四面寻找,只是看不见他们三人。走到演武厅那里,地方拿着藤条,不好别人过去。吴成望了一望,他们也不在此处,回身再去寻找。先到一个人圈子里,就挤将进去一看,正是于七在那里鬼画符呢!口中说道:“不论什么打伤跌伤,无名肿毒,一不用刀针,二不用丹药,只要三道灵符,立刻痊愈。有毛病的请过来,当面见效,分文不取,有缘遇我,错过难逢。”吴成在旁边听得笑出来了,就把身子往后一鞠。那背后的人直跳起来,骂说:“你这卖柴的忘八,只管好笑,把身鞠什么呢?把你腰内斧头柄,搠的我卵脬都穿破了。”
  吴成一听骂他忘八,哪里还忍耐得住,就顿然大怒,一把揪住那人,把扁担扬起就打。那些看画符的人,看他动手,一齐喊道:“容你不讲理哪?我们大家来打呀!”这一乱,不知可要闹出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201回 狠吴成欣逢好友 七煞神大闹教场
  却说吴成正要用强,众人乱嚷,于七恐怕弄出事来,不当稳便,连忙过来解劝说:“这位卖柴朋友,你碰了人家,还要动手,是你的不是了。”一手把吴成扯住说:“算了罢!”又向众人作一甩网揖,说道:“众位施主,看出家人的分上,让我医治人毛病罢!”众人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与他较量。”闲话休提,吴成会同了于七,聚在一处,东寻西看,只是寻不见活阎王、赛猿猴两个,走到一个人圈子里,二人挤到中间,见是卖拳的在那里打对手。看的人齐声叫:“好!”于七一看,这两个卖拳的,年纪都不上三十岁,上身赤着膊,下面都是兜裆扯裤,足上紧统骁靴。一个使一根三节连环镔铁棍;一个使两柄板斧,丁丁当当,打的真是好看。这使棍的中等身材,白净皮面,竖眉弯眼,露着杀气;那使斧的,魁伟长大,面如锅底,粗眉大眼,阔口招耳。领下俱无须髯,象一对好汉。
  只见两人把一趟斧、棍打完,向众人拱手,借助盘川。顷刻间丢了一吊多钱。二人把钱收拾起,只见吴成走过去把手一抬说:“二位贤弟久违了!”二人看见,就是一怔,便说:“哥哥你怎的?”以下还没说出,吴成丢了一个眼色,二人就说:“你怎的也来看杀人哪?”吴成说:“不错,我把柴卖了,时候还早,听说今日杀人,因此来瞧瞧热闹儿。”二人便把场子散了,穿了衣服,拿了家伙,同着吴成来到教场门首一条横街上。
  看见一座酒楼,三人走上楼,里面阁子里头,拣了一副座儿。只见一个游方道士,也跟了进来,吴成拖他一同坐下。酒保问过了酒菜,立刻搬来,摆放桌上,自去应酬别的主顾去了。
  吴成就对二人说:“二位贤弟,你们来见见。这位便是于六的兄弟于七,现今改名薛酬,从了我师立本禅师出家,法名叫做静喜。”二人立起来,作了一揖,齐说:“久仰大名,无缘拜会。”于七连忙答礼。吴成指着那个白脸的说:“这位就是玉面虎马英。”指着黑脸的说:“那位便是七煞神张宝。他们都是卧牛山的寨主。”于七说:“久闻二位英雄盖世,难得今日相会,真是万幸。”四人谦让坐下,马英便问:“二位哥哥,为着何事,乔装打扮到来?莫非今日所斩这个人,与二位哥哥相关么?”
  吴成笑道:“马贤弟真是机灵,一些也不错。这件事说也话长。”
  就把双塘儿遇见于七,要报仇的话说起,直至同了师父李天寿、师弟朱镳,改扮进城,意欲抢劫法场的话,说了一遍。又说:“今日天赐其便,巧遇二位贤弟到此,望拔刀相助!”马英、张宝同说:“自己弟兄,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四人一头吃酒,便一头讲话。吴成说:“二位贤弟,为何在此卖艺?”马英说:“我们的事,也是一言难尽,现下时候,午牌快到,不能细说,过后才告诉哥哥罢。只是今日这件事,也须定个主意,少停救了你的外甥打那里走哪?或者他们有了准备,施不全派下能人保护,少不得一场厮杀,倘然失散了,可到哪里聚会?”吴成说:“我们全算计定了,少停等阴阳官报午时三刻,刽子手朝上打千,请刀为号,我们一齐发作。于七弟杀死刽子手开路,我就抢了犯人背着,跟他一直杀出南门,直奔正南四五里路,有个大松林会齐,一同回唐官屯正乙玄坛庙。我师父李天寿、朱镳,他二人抵敌施不全部将。诸事安排,就是缺少挡住官兵、城守并这民壮马快,有些为难,又没一个喽兵伴当。正在忧心,章得二位贤弟到来,岂非愚兄的万幸么?”马英说:“弟弟放心。”正说着,只听得远远锣声响亮,那街坊上的人,向东乱奔,嚷喊道:“快去看呀!差使的来了!”吴成一个腾步,直蹿到前面楼窗上,向下一望,就见官兵官将,纷纷攘攘,已到教场里面。望见后边一顶红伞,如飞般的抢进去了。他连忙回转身来,把手一抬,说:“三位快走!”
  说着自己先下楼去,背后于七、马英、张宝,急忙取了家伙,随后连蹿带蹦,下了扶梯,直奔出来。酒保喊道:“四位出来会账,共吃一两二钱三分。”哪知他们连理也不理,直奔街上去了。掌柜的看这光景不好,准是要赊吃了,还亏他心灵手快,隔柜台一把扯住了张宝的肩脯。哪知恰巧撞着这七煞神,顺手一巴掌摔去。怎当他蛮牛般的力气,就直转去,只听得哗啦啦的乒乓乒乓一阵乱响,把案头上的鱼肉荤腥,碗盏家伙,打碎个精光。伙计连忙进来,将他扶起一看,头也跌破了,手也跌直了,还倒了一身油腻的汤水。掌柜的直气得眼睛发定,又是气恨,又是疼痛,人又跑了。今天的人千千万万,哪里去追?只有把他们骂一场,见旁边留落一条硬树扁担,这就算赚头了。一言表过不提。
  且说四条好汉,离酒楼,出横街,跟着众人拥进教场。正见静海县知县出了轿,上演武厅坐下。那一营五百官兵,都是弓上弦,刀出鞘,团团围绕着圈子。四人要想轧进去,却被官兵吆喝住了。四人不敢发作,暂且忍气,只得就在他们背后张望着。这演武厅上,居中坐着陈景隆太爷。旁边坐着黄天霸,捧着单刀威风凛凛。背后站着多少刑房书吏人等。厅下王殿臣、郭起凤分立两旁。犯人跪在中央,捆绑手、刽子手,四围保定。
  只听阴阳报说:“午时二刻”。就见右营城守冯老爷,提着大刀,周围巡哨。此时看的人都在四面远看,谁也不能挤得进圈子里去。吴成心内明白,却不知师父、师弟可在这里,暗与于七、马英、张宝三人丢了个眼色,就直跳着咆哮起来,乱叫了一声,犹如半天里起了一个霹雳。他提起碗大的拳头,照着那官兵乱打。就看一阵乱嚷,里头阴阳官正报午时三刻。不知富木匠生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02回 教军场要犯被劫 静海城百姓遭殃
  话说阴阳官报:午时三刻。陈知县吩咐:“推下去!”左右把犯人双臂绑定,飞奔到教场中心,朝外跪倒。只见那刽子手捧着那把勾魂落魂的鬼头刀,抢步上演武厅,单屈膝一跪,禀请行刑。陈知县说声“快砍!”忽听那边发一声喊,四下里噗咚咚如猛虎般的跳进五六个人来。陈景隆只吓得浑身发抖,心头别别的跳个不住,二十四对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刽子手刚刚才举刀,不料于七在人丛中,直钻进来,一个滚地龙之势,早到跟前,把背上宝剑嗖的拔出,顺手一指,刽子手脑袋已离却颈项,噗咚尸首栽倒。吴成此时早把官兵推倒,腰间拔出砍柴斧头,连蹿带蹦,也就到了外甥身旁,叫声:“外甥,不要惊慌,我来救你出去。”口中这般说,手中柴斧起处,早把几个捆绑手砍倒。有几个机灵的见势头不好,走得快,就算便宜。
  于七将绑富明的绳索割断,吴成背了外甥,抡柴斧一路使着,撒腿就跑;于七舞动宝剑,在前开路,把这些官兵,如砍瓜切菜般的乱杀。
  黄天霸一见燕子般的飞进几个人来,就知事情坏了,站起身来大喝一声:“好大胆的强徒!擅敢抢劫要犯,我来也!”提了钢刀,直奔下演武厅来。劈面正迎着一个老者,须发皆白,长发打了个结儿,头戴草帽,身穿渔翁的服色,手中提着一把船桨,正是活阎王李天寿。黄天霸不问是谁,将刀照头就劈。
  只见那老者不慌不忙,把桨往上一提,将黄天霸的刀架开。这二人刀来桨去,杀在一堆。旁边郭起凤正要上前帮助天霸,又恐不是这老头儿对手。忽见来了一个痨病孩子,手舞双刀直扑过来。郭起凤忖想:“也是我的时运转了。”遇着这个痨病鬼,一定稳稳的拿来,他便要讨这个便宜货了。哪知恰撞着了硬头货哪!起凤大喝一声,舞动铁锏,迎身上去。赛猿猴把双足一蹬,往上打了个旋风,身在空中滴溜溜旋转,两脚未踏实地,双刀先劈下来。王殿臣过来相帮,照定病孩子夹背一刀。朱镳年纪虽小,跟着活阎王遇个大敌,早已旋转一闪,还刀便砍。
  三人杀在一处,只是王、郭二人哪里抵敌得住赛猿猴呢?再说马英、张宝正与官争打,忽见大家动手,马英把三节镔铁连环棍,施展开来;张宝拔出两柄板斧,不管军民百姓男女大小,只要碰在板斧边,总归断命。当时教场内众百姓,顿时大乱,齐声喊叫:“反了!快些逃命,强盗杀人呀!”大家乱窜奔逃,惊天动地,我且慢表。
  且说活阎王把铁桨挥动,天霸用尽平生之力,只是抵挡不住。幸亏李天寿无心伤他,见吴成已将犯人救出,便打了一个胡哨,虚晃一浆,杀奔南门而去。赛猿猴朱镳把王殿臣、郭起凤二人杀得不能招架的时候,忽听师父胡哨,也便吼了一声,撇下二人追上活阎王去了。
  黄天霸与王、郭二人会在一处。天霸说:“差使被他劫去,如何回见大人?我们不能不赶。”王殿臣、郭起凤听了没法,只得说:“我们并力追到南门,看他们怎出南门?”三人追赶了一回,听逃命的百姓嚷说:“方才一个道士,背了犯人,逃出东门去了。”天霸听了此言,招呼王、郭二人,一齐追到东门。守城的军士说:“果然有个卖柴人模样,使着柴斧在前;有个道士背一人,跟着出城。我们正要拦阻,被他们伤了三人,幸亏不死,如今躺在门房间里。”天霸说:“这也难怪你们,如今好生把守。”搭讪着与王、郭二人,回转教场而来,一声喊,把马英、张宝围在核心。冯老爷吩咐:四面分派弓箭手,若然强盗冲夺过来,将他射往。自己带领手下的兵丁,杀上前拿贼。
  无如马英、张宝来得凶猛,如何近得?正在难解难分,恰好黄天霸三人到来,大叫一声,冲进围子。冯老大爷胆就壮了十倍,抡开金背大砍刀,催开坐骑,向张宝砍来。张宝并不作声,将两柄板斧向刀盘上嗒当的一架,真是力气大了,就把这柄金背大砍刀,直荡开去,几乎磕开飞了。冯老爷大惊失色。幸得黄天霸看见冯爷不好,一纵身跳过来,举刀就望黑脸大汉砍来。
  张宝将斧招架天霸的刀,冯老爷方得兜转马头,险些失了性命。
  王殿臣、郭起凤战住了马英。马英的三节镔铁连环棍,非常厉害。王、郭二人看看抵挡不住,冯老爷上前相助,三个杀一个,恰是正好。忽见平空又跳进几支大虫来。黄天霸大惊,暗想:“贼兵还有接应,今日我就难以抵挡了。”毕竟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203回 李公然弹打玉面虎 白马李力战活阎王
  且说施公自从黄天霸、王殿臣、郭起凤三人起身之后,只是放心不下,随同计全、李昆等商议。施公带笑开言说:“如今黄副将与王、郭二守备,虽去静海城,保护法场,犹恐贼党人多,难以万全,须商议个尽善之计。”李公然说:“大人既放心不下,李某不才,愿同李七侯进城接应。这里有计大哥同关贤弟保护大人,万无一失。”施公点头说:“既然如此,就请李贤弟一行,诸事见机而作。”公然说:“不须大人嘱咐。”随即同了李七侯,带了家伙,辞别众人,出了公馆,直奔静海城去了。
  岂知这一会恼了一个英雄,关小西见大人进内去了,便把计全拖到外边,说:“计大哥,我自从跟随大人,哪一件不是我上前?如今大人只宠用李五哥,凡事皆他去干,你我觉得面上无光。”计全说:“由他去罢!”小西说:“我同你前去,倘有抢劫之事,多少也得些功劳。”计全说:“只怕使不得罢!”小西说:“到了城中,远远窥探,若然法场上没事,咱们暗暗跑回,难道有甚失事吗?你若不去,我一人也要去的。”计全被他缠住,只得应允。暗暗嘱咐了何路通:“小心伺候大人。倘然大人问起,只说我们在近处走走,就回来的。”何路通说:“我知道了。你们只管去罢,把大人交给我就是了。”
  当下小西同计全扎束停当,也不乘马,就出了公馆,一溜烟向北而行。虽说这时候已经迟了,也是鬼使神差,叫他二人前去,却不料救了二李的性命。且说李公然同着白马李来到静海城,但见家家闭户,街上百姓,纷纷逃出城来。公然扯住一个年老的人,问他为什这般光景?那人便把法场上闹事,强盗抢去犯人,把百姓杀了无数的话,说了一遍。李爷撒腿就跑。
  二人直到教场,正逢在那里杀得烟雾弥空的时节,李七侯大叫一声,舞动镔铁钢刀,公然使开了单刀,托地跳到里边。就把黄天霸吓了一跳,只道是贼人救应,岂知却是自己人到了。李七侯早飞刀迎上去,大叫:“强盗休逞能!俺李爷爷来结果你们!”将刀一摆,就与张宝交锋。那张宝原系与天霸战个平手,还是黑白棋子呢,如今添上一个李七来,如何挡得,渐渐的刀法乱了。李公然只是站在官军队里,不上去助战,把那弹弓取下,扣上弹丸,将弓弦拉满,觑定了使三节棍的人面门上一弹打击。马英要算眼明手快,听见嗖一声,一物直奔面门而来,连忙一闪,弹丸从颈旁插过,带去一片皮肉,鲜血直淌下来。
  他咬牙切齿,撇下三人,来战公然。公然也就扯出刀来动手。
  这一会经不起添上两员虎将,那马英、张宝就抵挡不住,正要想脱身之计,忽见正南上官军大乱,好似竹排般的往两边倒去,中间杀出了一条路来,奔进三个好汉:一个就是活阎王李天寿,跟着飞山虎吴成、赛猿猴朱镳,舞动军器,如旋风般杀来,把官兵伤了无数。
  原来李天寿同着徒弟朱镳杀出南门,只是不见吴成、于七。
  师徒二人等了一回,商议着且到约会地方再议,二人就奔大松林而来。恰巧于七背了富明,后面跟着吴成,从东门出来,绕在大松林东面,穿林而出,碰个正着。于七把富明放下来。他手足绑得麻木,现也活络了,神也定了,便向母舅磕头,并向于七、李天寿、朱镳等,逐一磕头道劳。大众还礼。吴成便把遇见张宝、马英的话,告诉师父们一遍。活阎王说:“这事不妥,为何他两个还不来?”再说吴成打发于七同外甥回去,自己就同师父、师弟反复进静海城南门。要算他们泼天大胆,真把个皇家城池,就当作自己的房屋,看得了然不在心上。
  且说陈知县没能干,在教场内,见了贼人抢劫犯人,就吓得满身出汗,目定口呆,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从人连忙唤轿,哪知轿班都逃命去了,只有三四个二爷等,同几个心腹从人,保护着老爷,从教场后面逃走,到小户人家,躲过了半日。从人出来打探,见街上人清静了些,方同老爷回转衙门。陈景隆方才定心,然后打发人出来打听贼人消息,并天霸等怎样了,快来回报。及至打发的人探明白回报,活阎王已经二次又到教场了。
  且说活阎王师徒,把官兵乱斩乱劈,杀得众王军东倒西歪。
  马英、张宝正要走的时节,忽见他们到了,顿然勇力百倍。黄天霸同着王、郭二守备,晓得这几个人的厉害,难免心中着慌。
  只有李七侯、李公然不知高低。一见三人进来,李七侯撇了张宝,挥刀便照活阎王砍来。天寿把桨招架。李七侯就知不好,这家伙倒难受的了,只得使那花刀巧战之法,不让他家伙碰着才好。哪知这活阎王李天寿是个老辈英雄,行行懂得,件件精通,随你什么战法,也是不行。黄天霸要想上前相助,又有张宝战住,不能脱身,如今又添上一个吴成,自顾尚且不暇。再说李公然撇了马英,来战赛猿猴朱镳,又是通着了对头。朱镳的飞跑蹿纵,身轻灵便,他在半空中打旋,两把刀如雨点般劈来。公然难以招架,只杀得遍体流汗,吁吁气喘。真叫做一番反复:方才来了二李,立时占了上风;经不起如今活阎王师徒到来,分着四堆儿厮杀。毕竟谁胜谁负,且看下回分解。

第204回 关小西私出救二李 活阎王力托千斤闸
  却说李天寿见自己的人尽占了上风,此时正好脱身,若是只管恋战,他们把城门关闭,打发人讨了救兵到来,那时就要吃亏。要象我师徒三个,还可越城而走,无奈这马英、张宝不会高来高去,倘被他拿住,如何是好?那活阎王到底是个老贼,他就风转篷,便将手中铁桨柄内嗖的抽出刀来,左手执桨,把李七侯的单刀挡开,右手嗖的一刀砍去。李七侯不防这个招儿,几乎把脑袋削去,要算躲的快当,把个头内削去一半,只得跳出圈子外来。活阎王大叫一声:“我们去也!”连打几声胡哨,使动手中刀浆,直冲出围来;背后马英、张宝、吴成,鱼贯跟着他走,赛猿猴朱镳断后,如五只猛虎。官兵怎敢拦阻,只得虚张声势,假做抵敌上来。冯守备把令旗一挥,官兵从两旁抄来,层层只管向前围裹。无奈贼人厉害,只苦了三军,死伤的不少。一直到了南门大街,两旁无路儿抄了,官兵也死得多了,只好随着天霸等在后追赶罢了。
  活阎王抢到城门的时候,恰巧刚要闭城。守城官得知县飞报,传令关闭城门,守城官立刻叫军士将千斤闸放下。军士奔上城头,那绳索盘车早已整理了舒齐。众军士一齐动手,立刻把绞桩带定绳索,左右平匀,然后将盘车转动,那千斤闸板,轧轧的慢慢下来。哪知这闸板下得还不到一半,可巧活阎王抢到。他见城上放闸,一跳有丈外地步,直到闸板底下,把浆刀插在腰内,双手把闸板托住,大叫:“你们快走!”吴成便叫:“二位贤弟快抢城门。”马英、张宝随后也到,一齐连蹿带蹦,逃出城关去了。那城上的军士,见闸板停住不下,说:“这是什么缘故?”到跟前一望,连说:“下面有个老强盗托住呢!我们来相帮,你用力盘绞,闸死这老忘八的。”众军士听了,个个惊慌,全说:“怪不得绞不下了,我们大家来呀!”那上来的几个军士,一齐一帮,拚命的盘绞。这个时候有许多闲人百姓,正在城头上观望教场里厮杀,还没下去,军士就叫众位都来当个差使。果然依着他话说,一齐都吊在闸板上面。众军士配合一齐着力盘绞。这一下手,城门洞内的活阎王真正要见阎王了!今这盘车教天寿如何当得?且说赛猿猴朱镳在后面断后,黄天霸追赶上来,朱镳回身又战。他们几个人左右齐上,朱镳虽勇,究竟难抵敌,又不敢放他们溜到前面,只得且战且走,因此落后。那活阎王双手托住了闸板,过了吴成、马英、张宝,三人出城走了,只不见朱镳到来。他正在着急,忽见上面顿时着力起来,好似泰山一般压将下来,老贼两手发抖,汗如雨下。
  正在万分难忍之时,忽见朱镳到来,离城门不到一箭之地。朱镳看见师父正抵住闸板,头上汗如雨下,两臂东西摇摆,知道来不得了,连忙大叫:“师父休慌,小徒来也!”他便撇了黄天霸众人向前飞也似的奔来。正抢到城门相近,只有几丈地步。
  岂料背后的黄天霸也就看见了活阎王手托闸板,站在城门洞内,忙向袋内摸出一只金镖,照准了李天寿的咽喉,嗖的就是一镖。
  那李天寿看见黄天霸紧跟在朱镳背后,早已用心提防,见他把手一扬,就知是暗器来了,一道金光直奔自己身上而来,叫声“不好!”只苦的双手托住闸板,本系正在性命交关的时节,他的身子那里还好躲呢,连忙把头一偏,这只镖正中肩头上。
  李天寿吼叫一声,也顾不得徒弟了,把双手一松,身子向外一个脊背翻身跳将出来。这闸板“砰”的一声,就直闸到底。李天寿见闸板已下,也不能顾着朱镳,且回玄坛庙而去。
  哪知赛猿猴朱镳赶到城门,只离二三丈之遥,忽见师父中了暗器,将闸板放下了。朱镳把牙齿一咬,旋转身来,与天霸拚命,将双刀没命的砍来。天霸见他来势凶恶,向后退让,把手对了二李一摆。二李会意,便同了王殿臣、郭起凤一齐上前,连着城守冯老爷,刀锏并举,只望朱镳砍来。四周围团团裹住,好似走马灯儿一般。朱镳心中着急,只怕难以脱身,战斗多时,刀法疏慢,正是急中生着计来,抬头见左边四五丈地步有一排楼房家家关门闭户,便有心上屋。他越杀越过去,将近一二丈,跃身一跳,直蹿到楼房之上。一弯腰就抽起数块瓦片,望下面雨点般的飞来,把那些官兵官将,打得飞跑。黄天霸同那二李,虽说俱有轻身本领,只是跳上平房。等寻找平房上屋接脚,及至上了楼房,哪知这朱镳早上了城头;黄天霸等上了城头,朱镳已越城而下。天霸同二李虽能下去,只是要用百练索方可下得。急忙向袋中掏出百练索来,把铁钩勾住城墙上面,然后将身溜下。三人来到城外,收了钩索,藏好袋中,眼望朱镳去得不远,三人就直追下去。一路来到三岔路口,黄天霸望见前面有个大松林,当下就放心追赶,岂知几乎没了性命。要知三人怎样遇险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第205回 两英雄双中金镖 活阎王松林遭困
  且说李天寿虽然中了金镖,打伤了肩头,弄得鲜血淋漓,却不打紧。为何缘故呢?只因中的所在,正是穿骨锁的地方,莫说黄天霸打的时候,离开较远,镖已脱力,就使穿肩而过,也没甚要紧。所以活阎王全不在心,不过当时吃了一惊罢了。
  及至行到松林,早将金镖拔出。进了松林之内,正见吴成、马英、张宝在那里探头探脑,他们见了李天寿到来,便问:“你老人家怎的肩上着伤呢?”李天寿摇着头道:“这倒不妨,只是把你师弟陷在城内了。”吴成同马、张二人听了,一齐着急,同说:“这便怎么处置呢?”李天寿说:“谅也不至被擒,停歇再做道理。”不多一时,吴成跑进林来说:“师弟被三个人追过来了,离此不到半里路咧!”李天寿说:“不要慌,等他到来,我们如此的对他就是了”。吴成、马英、张宝依计而行。
  说时迟,那时快,半里的路程,转眼就到。黄天霸在前,李公然正中,李七侯在后,三个人鱼贯着追来。看看赶上,只离着四五丈地步,见赛猿猴逃进路旁树林里去。天霸因为熟路,放心追赶进去。可巧这林里路径虽是宽阔,却有弯曲,黄天霸就追入乱林之中,东张西望,忽见前面树后,露出衣襟。
  天霸顾不得道路艰难,侧着身子,低着头,便七弯八曲的钻到那里,人又不见了。天霸心内焦急,定神细看,忽见树缝内一隐一现的,反往北去。天霸暗想:“凭你怎样藏躲,我终归跟定你了。”便高高低低一路追去,却是个大坟挡住,看他转过坟后去了,天霸也就转到坟后。哪知后面的李公然、李七侯两人,起初见天霸追入乱林之中,公然知道朱镳利害,动起手来,他一人难以抵住,他因此叫七侯倘见贼徒逃出林来,快些叫喊。李七侯答应:“晓得。”公然即追上天霸,相帮拿贼。哪知公然见天霸东一弯,西一拐,眼花穿得缭乱,后来连影响都不见了,公然心中犯疑大叫:“黄大哥!在哪里?”连叫两声,全不答应。只因树荫浓密,声音被树木隔住,况且离着又远,再有高坟挡住,因此听不见了。李公然正在疑想,东寻西找,不妨斜刺里嗖的一只镖打来,一时措手不及,正中右肩,当的撒手抛刀,噗咚跌倒在地。李七侯在林外张望,不见公然身影,忽听隐隐的“哎哟”一声,知道不好,连忙依着公然走的路径进来观看,望见五哥栽倒在地,旁边并无别人在彼。暗想必定遭了暗算。抬头四望,忽见右首不多远,树头顶上隐着一人,正要上前,又是一镖早到,直奔咽喉而来。李七偏得快,当打在脖颈上咽喉的旁边,这只镖直穿过去,颈中开了一个窟窿。
  李七侯疼痛难当,一时站立不住,也就栽倒树杈之内。这树顶上发镖之人哈哈大笑,跳将下来,嗖的一声,从桨柄内抽出刀来,纵步上前,说声:“小辈,叫你认识活阎王李爷爷的手段。”
  走到跟前,举刀望着李昆就砍。若说七侯中这一镖,究竟不是中的要害的处,还可抵敌,只苦的夹在树权之内,身子脱空,无从着力,一时间挣扎不起,只得束手待毙。那李公然打中右臂,更是硬伤,论理亦不妨事,又苦右手疼痛,难以熬住,不能执刀厮杀。正要托起身,早被“活阎王”一脚踹住,举起刀来,正要砍下,李公然也是伸颈等死。
  忽见树林之中,嗖的飞进一把大大的飞刀,正砍在活阎王手腕之上。那活阎王再想不到半天里忽来这件东西,正是冷不防备,右手腕上着一刀来,虽则刀锋偏着,不很得力,只是手中捏不住家伙。只听当当的两响,那飞刀连李天寿自己的刀,一齐落地。活阎王勃然大怒,怪眼一瞧,只见跟着飞刀,蹿进一个人来,遍身军装打扮,直扑过来,就地上抢刀。活阎王大喝一声:“好个大胆的奴才!擅敢暗算爷爷,教你尸分万段,才出得俺心头之气!”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关太,因他贪得功劳,拖了计全,一同私自出城。刚到大松林三岔口,计全望见前面树林下有人,便把小西一扯,低低说道:“关贤弟,你瞧见么?吴成这厮在前面林子里,鬼头鬼脑,想是他们败下来,躲在此地呢?”小西说:“我倒没留心哪!这厮既在此间,我与你拿住了他再讲。”计全说:“且慢粗莽。我同你只拣树密之处隐着身子,轻轻过去,不要惊动了他们。”向北走去,离着他们数丈地步,在树叶丛深之处,隐着身子,侧耳细听,把活阎王吩咐他们言语,听得清清楚楚。果见黄天霸被朱镳引进后面林内。及至二李进来;活阎王连发两镖,打倒二李,见他跳下树来,一脚踏住李公然,举刀便砍。小西急透了,并无别样救法,只得把手中这把倭刀,飞将过来,正中活阎王手腕,活阎王撒手抛刀。小西不管好歹,蹿过去就地上抢刀。不防李天寿右手虽伤,左手尚在,嗖的抽出桨来,照准小西背上着力一下。不知关太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06回 黄副将追贼遇险 陈知县失囚请罪
  却说关太见李天寿伤腕抛刀,大胆向前抢刀,一手正把两柄刀抓住,却被李天寿夹背心一浆,打得口喷鲜血。恰好神眼计全也到,把泼风刀望着活阎王乱砍。这番活阎王大受其累,只因松树紧密,地方狭窄,他的铁桨足有三尺五寸之长,抡使不开;况且单是左手,更是不灵,东碰西撞,十分吃力。又遇神眼计全,只是没头没脑的一阵乱劈。关小西咬牙切齿,两人使着两柄单刀,直上直下的刺来,只杀得活阎王连连呼喊。此时李公然也将左手拾起刀来,李七侯也从树杈内扒出,拿了单刀,一齐上前并力帮助。李天寿情知不好,吼了一声,纵身蹿上树头逃出林子去了。四人互问黄天霸,不知下落,齐到坟后找来。
  只见四个人围住了黄天霸,杀得他遍体汗流,两臂酥麻,前面招架了赛猿猴的双刀,后面就来飞山虎的柴斧,左边才拦开了玉面虎的三节连环棍,右边又砍到了七煞神的两柄板斧。
  随你腾挪躲闪,终是招架不住,长叹一声:“罢了!”便欲将刀来自刎,免得落于强人之手,受他们的羞辱。忽听噌噌噌跳进四个弟兄来了,顿觉精神倍长,心中大喜,便口叫:“列位哥哥,快些来助我!”四人异口同音,全说:“老兄弟不必惊慌,咱们来也!”四人舞动兵器,一齐直扑上去。那边赛猿猴、飞山虎等,见他们添了生力救应,究竟贼人心虚,又不知活阎王怎样,个个心内着慌,无心恋战,明知难占便宜,打了一声胡哨,一哄走了。
  尽说强盗已去,天霸便问:“众位哥哥,怎么到此?”李公然说:“大人见你与王殿臣、郭起凤去后,放心不下,又恐强人多,寡不敌众,所以命小弟同着七侯前来接应。不知计大哥、关贤弟又来了,却救了我与李七弟的性命,若是迟来一刻,我二人也就早上鬼门关去了。”关小西笑道:“这也是吉人天相。实不相瞒,我见李五哥连连得功劳,我就赌着气,立时拖了计大哥,要私自进城去分些功劳。不道来到此处,看见吴成在林子中鬼头鬼脑的探望,我料他必是探看追兵,故隐在树林内等着。后来见这老贼连发二镖,打伤二位哥哥,跳下树来,要伤二位性命,我急着了,就把手内倭刀飞来了。可巧的就飞伤了他手腕,因此这老贼才走了。”天霸说:“这事怎么样回复大人?要犯被劫,强人逃遁,官兵百姓死伤无数。莫说罪应该死,就是羞也羞死了。”关太说:“这个也是没法的事,我们回去,由他怎样定罪便了。”李昆说:“不是这样说法,既然事已做出来了,难道罢了不成?我们回去见了大人,商议个主意罢。”正在说着,王殿臣、郭起凤到来。天霸问:“城内怎样了?”二人说:“现下诸事俱安排好了。教场里共杀死军兵七十三人,带伤者五十余个,其余各处百姓死的,也有一百余口,伤者不计其数;现今有人领认者,各自领归买棺成殓,其余无人认的,并官兵等情,都是县官买棺收葬。一面传令合城百姓知道:强盗全逃去了,大家照常行事,不许谣言惑众。如今城门也开了,店铺也开了,各处尸首也收拾清了。受伤的官军,让官医疗治。县太爷由水路动身,已到公馆去见大人请罪了。我们二人,因为挂念你们三位,追的怎样了,故此不肯上船,就走到这里。你们到底怎样?事情如何?关、计二位也在此呢。”黄天霸就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王殿臣听了说:“怪不得二位李兄都带着损伤,还算是邀天之幸了。”
  众人说着话,就此动身,一同回转奉新驿。到了门首,就见陈景隆在外面伺候。众位直到里面,见了大人,一齐跪倒磕头,趴在地下,立不起来的了,口称:“我等罪该万死,望大人按律治罪罢!”又见那陈景隆也跪在那里请罪。大人说:“事已,如此,你们且起来作速定下计策,拿捉在逃贼党合被劫凶犯的要紧。”众人只得谢了大人,站立一旁。如今有静海县知县在此,不能叫众人坐下,单单吩咐拿一个座儿,让知县坐在旁边。知县那里敢坐。施公说:“坐了也好计议。”陈景隆方才告过罪,然后坐下。
  施公便问被劫情形。黄天霸从头至尾,细细禀告了一遍。
  施公说:“强盗如此大胆,若不急为剿除,将来为祸不小。请问众位有何良策?”陈景隆说:“卑职才疏学浅,实是无能。
  但不知贼人逃往何处,只怕不在玄坛庙的了。”黄天霸说:“不然,他们的玄坛庙内,摆设的重重埋伏,铜墙铁壁一般。他们正当做泰山之靠,藐视官军,全不放在心上,故此决不抛弃玄坛庙而走。只怕他又往别处找寻羽党,前来帮助倒是有的。为今之计,及早调了官兵,人衔枚,马摘铃,夜间悄悄前去,把庙四面围定。众将们等拚命进去,把众贼连囚犯一股而擒,方为上策。”施公头称是。李公然说:“我看另派三员勇将,各带二百官兵,准备绊马索,挖陷坑,拿钩绳索,分头埋伏,守住了必由之路。等他漏网到此,稳稳将他拿住。”施公带笑说:“李壮士此计甚妙。”众人同声叫好。施公说:“这是几时去好?还须预定日期,好去调兵前来。”黄天霸说:“事不宜迟,明日就去。”施公说:“这个来不及。要调一千五百人马,须到省城,或是府城,方能调得。此地最近的,就算天津,也有一百四十里路程,来去极快,也须三日。”李公然说:“迟这几日倒还不碍事,就不过防他邀请救应。就算添些毛贼,也不妨事。”施公说:“准是三日后罢。”随即吩咐备了一角文书,交与陈景隆,叫他连夜赶到天津府,拣选一千五百马步精兵,三日后黄昏时候,悄悄到双塘儿会齐。陈知县接了文书,立刻辞别大人动身,赶往天津去了。这一去,玄坛庙登时作战场,众英雄一番大恶斗。未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07回 陈知县连夜征兵 施总漕安排拿贼
  却说陈景隆来日巳牌时候,已到天津府里,立刻请见,将文书呈上。知府看了,怎敢怠慢,立刻乘轿,亲到镇台衙门,请挑选一千五百马步精兵,着参将孙大老爷,同着副统带游击衔张都司,立刻挑选精壮军兵;都是身长力大,山东、关西等汉。辞了总镇,同着陈知县,连夜赶路,直奔静海城来。在一路上偃旗息鼓,衔枚疾走,到了来日夜间,四更过后,已到静海城北门,喊开城门,直到教场,扎下浮营,一切停当。
  陈景隆回到衙门,恰好天亮。那日正是第三日了,幸亏并不过期。县太爷用了茶点,立刻跨马出城,径到奉新驿公馆,见了大人交差。施公吩咐说:“贵县路途辛苦,早早回衙歇息。
  等到申酉之间,同着孙统带及早暗暗陆续而行。领将号衣军器藏着,扮作民人样子,五个一起,十个一起,同到双塘儿四散埋伏,切勿打草惊蛇,走漏风声。到了黄昏过后,贵县可同孙统带在朱家店里面,等候听调。冯守备,嘱伊看守县城,不必前往。”陈景隆连连声诺,拜辞了大人,出公馆上马,自回静海城去,知会了孙、张两统带,将施公嘱咐言语,学说了一遍。全在城中等侯动身,我都不必细表了。
  且说施大人打发陈景隆动身之后,就与众位豪杰聚谈。施大人吩咐摆上丰盛酒席,叫众位兄弟坐下。施大人开言道:“众位贤弟,方才探子报说,唐官屯玄坛庙,昨日黄昏时候,从南面到的人不少,都是野头野脑,面生之人,陆陆续续全进庙里去了。直到今日早晨,尚有许多进去,只没见一个出来。大约进去的人,倒有几百光景。我想必是别处山头上调了喽兵来了。众位以为如何?”计全说:“大人所见不差。”公然说:“论差使实在嫌人少了,只是大人这里干系重大,岂可走个干净吗?王老爷精明老练,本事去得,留着他保护大人,其余全去好不好?”众人都说:“使得。”王殿臣说:“把大人交给我了。”关太说:“我们拿贼的功劳,你们也有分。”王殿臣说:“这个应当如此,说什么功劳,众位放心罢。”天霸把手一拱说:“全仗王老爷了。我们到唐官屯的话,依我愚见,也要改装。日间就去,又怕他们认识面目。”关太说:“还是夜里好,也不改装。”天霸说:“既然如此,我们两起走罢,大家申初动脚。李五哥同了李七侯二位到双塘儿,约会孙统带,限戌末亥初同到唐官屯北口。我们全在那里等候着,一同把庙围住,再分派各处埋伏。”李公然说:“这也不必如此,何不我们七人,一同到双塘儿,会见了陈知县并孙统带,我与李七侯、计大哥,分兵六百,陆续先到唐官屯南口,就在郑家园屯扎。到了二更时候,计大哥带兵二百,并绊索拿钩等物,到沧州去的路口林子里埋伏。李七侯也带官兵二百,并绊索拿钩等物,在新奉驿去的路上,苇草内埋伏。小弟也带兵二百,就花园左边往双塘儿去的小路上埋伏。你们四位,共领了九百人马,一同直到玄坛庙,围住了,就好攻打进去,岂不省事?”天霸说:“李五哥这话不错,咱们准定这样办罢!”当时说明口号是“得胜”两字,服色认是发际飘一条白布,就是自家人,黑夜也看得见。暗号是:两声炮响,围寺;三声炮响,贼兵漏网,加紧追捕;四声炮响,拿住了强盗要犯,得胜班师。若是一声炮响,这就是我兵吃紧,要败阵走了。击鼓是进兵交战,若听乱锣,就是讨救兵了,倘然当当的慢锣响,这才是收兵锣呢。进庙章程,到时见机而行,不提。
  且说活阎王跳出松林,望唐官屯路上行来。不多时,后面吴成、朱镳、张宝、马英一齐追上。见了李天寿,大家诉说了一遍。李天寿云:“我们且回庙去,料他们必来寻事。”说着话,已到庙里。吴成等五位定了神,净脸吃茶,然后入席饮酒。李天寿居中朝外,上首是马英、张宝,下首朱镳、于七,那吴成就打了横头坐下。敬过了三巡酒,吴成便问:“马、张二位寨主,何事来到此地?”马英说:“哥哥有所不知,只因前月有小偷九头鸟王庆,从北京回来,路过沧州,他与我们东方雄大哥,有一面之交,到俺卧牛山来,看望大哥。就留他吃酒,问进京何事?他说香河县有个陶员外,先前做过大官,出使暹罗,得着无数奇珍异宝,至后来退归林下,家财百万,家中珍宝堆积如山。别的不要说起,就中有两样奇宝,真是世所罕有。”吴成听了,便问:“什么宝呢?”马英说:“一个叫做水火乌金甲,净用乌金做成,镇子连环式样,内用火浣布做的夹里,凭你刀枪宝剑响炮,一概不入,而且穿了此甲,水火不能损伤。还有一件是瓦瓮,名叫积金瓮,内能容一石米的大,瓮内放了一锭母银,只要过得六十花甲,就是两个月之久,便变成满满的一瓮子。但只一件,若换别样金宝,便是不得,单能积聚银子,故此叫做积银瓮。欲想盗此二宝,特地来的。我们就同了王庆一同起身,直到了香河县,下了寓所,商量着,夜静了到八里庄去。谁知刚吃晚膳,就闯进来十几个做工的捕快,带了眼线,闯到屋里,一索子把那九头鸟捉走。我与张兄弟不知为了何事,吓的连包袱银两全都没拿,趁着嚷乱之时,一溜烟走了。只得就此回来,身边又没盘费,因此一路卖艺,来到此城,正巧遇见了哥哥。”活阎王道:“不错不错,此事我久已知晓,一向要想前去。如今只等此事平静,我与小徒同二位前去,务要拿他个干净,才称我的心愿。”于七说:“今日劫了法场,他们岂肯罢休?我料他们必然调了官兵,前来拿捉。如何是好?”张宝说:“不妨!不妨!”不知张宝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208回 狠吴成沧州讨救 神弹子花园降妖
  却说张宝说:“他们若要调兵马来攻打,我便回转卧牛山去,统一千孩子们来,帮助哥哥。怕他什么?我家二哥有八百名飞鸦兵,都是自己训练的,善用诸葛连弩,一个可抵十人。
  随你超等大将,也被他射的无头投路。此地离着沧州不过一日之程,朝发夕至。哥哥要时,何不借来一用?”吴成听了说:“五百喽兵,谅东方大哥亦肯赏脸哪!”马英说:“若说东方大哥,最是仗义疏财,专爱结识朋友,所以他的交情广阔。就是吴大哥要去时,连书信也不必,我的护身兵,他亦能作主提调。哥哥要多少借多少就是了。”吴成说:“既然如此,一准我明日去走一遭。”李天寿说:“这诸葛连弩之法,久失传,马兄弟哪里得来?”马英说:“这也是一个朋友传授我的。此人姓柴,名叫柴继光,天生的聪明机玄,他得着诸葛武侯的秘本,制造那稀奇的东西不少。他的家中也好玩的很,连这做工的人,都是木头做的,也会打米磨麦,也会开门闭户,也会耕田车水。自己骑的驴儿,都是木的,只要人坐上鞍轿,就会奔跑,那绳缰带动机关,要左就左,要右就右,比着活驴子还灵哪!他门前看家的木狗,也会吠叫。还制造多少攻城守御的器具,都是依了旧法,翻出新样来,比前更好了。此人现在沧州百宝村,耕耘田地度日,却也家道小康,真有隐逸风致,不愧小诸葛的外号了。”活阎王称赞一番道:“可惜此人没会过。”
  当夜各去安歇。
  到了明日起身,吴成别了众人,奔沧州而来。到了卧牛山下,伏路兵问了来历,报上山去。东方雄亲自下山迎接,同到聚义厅上,摆酒相待。吴成先将自己同于七的事,说了一遍。
  又把教场内遇见马英、张宝拔刀相助,怎短怎长,直说到恐怕施不全调兵前来,故此昨日马、张二位说起卧牛山借兵一番言语,原原本本学说了一遍。东方雄满口应承,立刻差唤蔡猛、花豹两个小头目,速速挑选五百喽兵,三百飞鸦连弩手,跟随吴大师下山,暗藏兵器,改扮买卖人服色。蔡猛领了五百喽兵,花豹管领三百飞鸦兵,陆续而行。吴成谢别了东方寨主,一恭到底。东方雄连忙还礼相送。吴成下山。明日下午,纷纷来到唐官屯,陆续都进了玄坛庙。有的先到,就黄昏时进去,后到的就在客店耽搁,直到次日早晨,才得齐到了庙内。于七安排杀牛宰马,款待众喽兵,吩咐富明管理酒席的职事。然后叫吴成把四面墙内,赶造云梯,下面有轮轴,可以推动,倘有官兵到来,就好运连弩手爬上云梯,在墙上发弩,把官兵杀退。庙门之内。连夜起了三重木栅,密排鹿角,两旁梅花桩,四围里陷坑绊索,设立得风息不透,任你开直了山门,看你怎样进来!吴成办理停当,请活阎王看了一遍不表。
  再说奉新驿公馆之内,等到未时之后,施公亲自与众人敬了一杯,打发众位动身。众人谢过大人,把酒一饮而尽。大家站起身来,回到自己屋内,装束停当,带了应用物件,随身家伙,从人跟着,辞别了大人。又嘱咐一番。众英雄一共七人:黄天霸、关小西、计全、何路通、李公然、李七侯、郭起凤,一齐离了公馆,直奔双塘儿而来,一路无事。不多时已到双塘儿。只见日光西坠,正在傍晚时候,街上还是热闹;只因今日多了这一千五百个官兵,扮的客人,故此各店家生意倍觉闹忙。天霸等走到一家酒楼底下,抬头看见招牌上写着“得胜馆”三字,心中大喜说:“我们在此饮酒罢!”众人都说:“使得。”
  正要上楼,只见门前柳荫之下,摆着一张桌子,有三个人在那里乘凉吃酒。内中就走出一个人来,抬步到天霸面前,把手一拱。众人一瞧,见原来是陈知县太爷。一同到了楼上,拣一张圆桌,团团坐下。酒保过来,问了酒莱,搬到楼上,酒保自去应酬别的主顾去了。黄天霸一看,楼上吃酒的人倒不少。陈知县说:“这些人大概都是三军扮的,我们说话不必避讳。”黄天霸说:“孙统带、张帮带可在这里?”陈景隆指着楼下树荫里桌子旁边坐着的两个人说:“这上首的紫长脸,就是孙大老爷。下首白面皮的便是张都司。”天霸说:“你去请来相见。”陈景隆就在楼窗上,把手一招,二人就走上楼来。知县说:“你们二位来见过黄大人与二位老爷们。”二人抢步上前,向天霸要磕头。天霸一把拦住说:“我们不用这些套儿。”叫过二位统带官来,耳边说了几句。二人点着头走去,知会哨长,吩咐他们:分头陆续而去。这里张帮带跟着计全、二李,辞过黄大人,下楼直奔郑家花园而来。谁知却遇着了妖怪。要知李昆捉怪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第209回 战妖魔喜得青虹剑 拿凶僧兵围玄坛庙
  却说李公然同了计全、李七侯、张帮带,到郑家花园。四人直到里面,点上灯火,把后门开了。张都司同着众人到后门外,招呼官兵陆续到来——从后门进去,不必到前面去惊动街上人了。这花园实在不小,进去了六百多人,全然不觉。张帮带吩咐哨长、棚头,把兵丁分为三队驻扎;自己带着从人,来会二李、计全。将行到假山后,见一支旱艇子,造得十分精巧,即带从人进内张望。不意跳出一个精怪,十分凶恶,直向张帮带扑来。张帮带叫声:“不好!”吓得魂飞魄散,立脚不住,倒在舱内,人事不醒。从人一见,吓得转身飞跑,拚命叫喊。那妖怪吼了一声,随后追来。
  却说公然与计全二人正讲说埋伏的事。军士说:“张帮带老爷从后假山过去,见一支旱艇子,进去看看。忽来一精怪,眼似铜铃,口似血盆,抓住张老爷要吃。我们吓得逃了出来送信与老爷们知道,快些去罢!人快要吃完了。”二人出了楠木厅,跟随军士转过太湖石,就见李七侯直奔出来。他满头汗出,气急败坏的说:“老五快来,妖怪厉害呀!”公然说道:“怎样的妖怪,这等厉害?”李七侯领着公然、计全,一边走一边说:“前面就到了,你看罢!我是被他吓怕了;看见他这副面孔,就一身肉都麻。”说着话,就见众官兵从假山内乱跑出来,有的在假山上跳下来,四散的奔逃。只见这妖怪,跟着众军士,在假山洞内追赶,跳将出来。李公然抬头一看,实在的可怕。他的身子不大,遍体绿毛,周身瘦的骨节都露出来,好象一层薄皮包在骨头上面,毫无一些肉的样子。这个脑袋,方方的倒不小,脸似瓜皮,两道红眉,直竖到额尖上。这一双凶怪眼睛,怒气百倍。短鼻阔口,四个獠牙,露出在唇外,足有四五寸长。手爪好似利刃一般,两手张开。别的还可以,最可怕的面皮紧包着,骨骼全露出来,见了众人这一怒,眼睛一竖,金光乱闪,鼻子这么一绉,嘴这么一嘻,实在怕人得很,把人的汗毛都根根竖起来,再加上咆哮的声音,更加可怕,看他不知有多大力气哪!他把头一低,身子噗的直蹿起来,足有一丈多高,对着李公然一看,迎面直扑过来。李公然将身一偏,妖怪扑了一个空。公然早已拔刀在手,顺势就是一刀,却砍在怪物的后背。听得“当”的一声,妖怪全然不觉。此时公然在前,计全跟着在后走来。不料公然一偏,那妖怪扑了一空,向前面撞去,正与计全对面相逢,把计全吓得往后直跳。岂知妖怪真快,一抬手早将计全的佩刀,拔在他手中去了。那妖怪被公然砍了一刀,顿发狂怒,吼一声叫,噗的转身来,举刀望着公然就砍。公然见了这妖怪抡刀砍来,十分大怒,大喝一声:“逆畜!胆敢抢人刀子?”便把自己刀往上招架。那妖怪跳纵如飞,钢筋铁骨,任你砍他几刀,全然不怕。计全同着李七要想上前帮助,只是心中胆怯。公然一头与妖怪动手,一头想道:“这个畜生如此顽皮,纵然砍着他它,也是徒然。我且把手中刀掷去,然后将它这么一下手,看它怎样。若然不行,今日我命难保。”想定主意,让它一刀砍来,公然将身一侧,偏过刀,趁势一抬腿,照准妖怪的手腕骱上,狠命一踢,用的力大,妖怪经不起,刀一脱手,直飞到假山那边去了。妖怪大怒咆哮,直向前前抓他。公然将自己的刀也不要了,望着妖怪面上掷去。妖怪并不躲避,就象着在地面上,当的一响,毫无损伤。妖怪只管把双手来抓他的上身,不防公然顺手将身往下一蹲着,向左边扭转身来,双手把妖怪两足捏住,大喝一声,跳起身来,把妖怪倒提在手。妖怪被他提空了,用不出气力来,只是两手乱舞,没法子了。李公然便将妖怪顺着势,照准太湖石峰上,用尽平生之力,砰的掼去,只听当啷一声,把个妖怪掼的不见了,倒把那李爷吓了一跳。计全同李七也是一怔,说:“妖怪哪里去了?”公然见妖怪没了,自己手内还捏着一件东西哪,提起来一看,却变了一柄耀目铮光的宝剑。李七侯即走过来,说:“五哥,妖怪哪里去了?”公然把宝剑递过说:“妖怪在这里呢!”李七惊道:“怎么变成了这一把宝剑呢?”计全也走过来,便说:“恭喜贤弟,这一定是口宝剑了。”伸手接来一看,但见有三尺六寸长,三指开阔的宽,青光闪烁,冷气侵人,顺手把假山石剁了一下,这块石头随即应手而断,犹如砍了泥土一般。公然见了,心中大喜,知道真是口宝剑,计全说的不差。计全说:“这是天赐与李贤弟的宝物,只是不知此剑何名?”说着话将剑递与公然。公然接剑在手,拎起自己的刀来,插在腰间。计全也把佩刀拾起。李七侯说:“我们且去看看张帮带怎样了。”三人进了假山,走到里面,见有个小小金鱼池,池内起造一只楼船,就象真的船一般无二。走上船头,就见张帮带倒在船舱里面。计全忙唤从人:“快取热水来!”从人答应,转身去了。计全与公然走到舱内,见里面也有炕床,就把张帮带扶起,卧在炕上。计全便问:“李七侯,怎的看见妖怪?”李七说:“我在月洞门那里走过,就听见这里大惊小怪的喊叫。我就依着声音,跑过假山来,正见妖怪望着张帮带直扑上去,要象咬他的样子。我就拔刀出来,跳到船上,照妖怪头上狠命的一刀。只听得铮的一声,火星乱爆,妖怪望着张帮带,叫了一声,他并无伤损。吓得我回身就走。回转头一路偷看,见妖怪东蹿西跳,追逐兵丁。我正要来叫你们,可巧你们就进来了。”正在说话,从人取到滚水。李公然将帮带牙关撬开;计全将水灌了几口,将身子扶着,把手按他胸前,轻轻叫唤。张帮带缓缓醒转过来了,停了一会,方才与计全、李昆道劳,说:“那个妖怪怎样了?”二人把变了宝剑话说了。帮带不信,公然将宝剑与他看了,方才相信。张帮带与李七说:“我们上楼去看看。”李七说:“我做头站。”公然跟着,三个同到楼上。从人点了火把照着,四面一看,空空如也,连桌椅东西一些也没有。正要下楼,公然抬头一看,忽见上面挂了一个剑鞘,连忙摘将下来,把剑插入鞘内,恰是原配。计全接过来,就亮光之下细看,见是缕金嵌宝,十分精工,雕刻龙凤花纹,中间用珍珠嵌成“青虹”二字。计全看罢,说:“怪不得了,原来是魏武帝的青虹宝剑,乃价值连城之物。”三人就下楼来,猛听得噗咚!噗咚!两声炮响。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10回 李天寿大战黄天霸 赛猿猴力败何路通
  话说李公然把宝剑接来,佩在腰间。三人下了扶梯,听得两声炮响,知道天霸等大兵已到。计全说:“我们速速分头埋伏罢!”张帮带忙叫:“哨官,快将军士们分为三队,每队二百,各带应用物件,跟随三位老爷,分头埋伏。”计全领了一队出南口。一箭之遥,有座树林。计全吩咐众三军:就在林子北首,先把绊索安放;一面在林子南首,赶紧掘个陷坑,面上铺着芦席,芦席上盖些浮土,只等恶僧逃走出来,就好拿人。
  李七侯也带了一队,从花园后门出去,一路从后街,抄出北口,安排陷坑绊索。三军都照吩咐,就分开两边埋伏,不表。再说李公然同张帮带,也带一队,就在园内埋伏,相近大街的口子,安了绊索;在花墙旁边要道之所,连掘二重陷坑,自己在园内后轩中等候。差军士一路探听,倘有动静,速速传报信息。按下了三路埋伏。
  且说黄天霸见计全等都走动了,又饮了数杯,同着小西、何路通、郭起凤、孙统带、陈知县,大家起身下楼,会过酒钞,出了店门。黄天霸先自一人来到玄坛庙门前,只见皓月当空,四下并无声息。听那庙里巡更的,正打三更。轻轻跳上围墙,往里面一看,但见梅花桩鹿角,排得密密层层,四下里喽兵号衣打扮,都在云梯脚下,连环躺着。一对对巡哨喽兵,背弓插箭,手执钢刀,四周巡察。天霸正要回身,早被一个喽兵看见,说了声“有奸细!”弯弓便射。只听得当当的一阵小锣响处,众喽兵全上云梯。黄天霸躲过了箭,飘身下来了,喝叫:“开炮!”掌炮的放了两个号炮,众三军抽出竹筒,扯出皮套,将火把灯球亮将出来,照耀得如同白日。这九百官兵,齐齐的发一声喊,将玄坛庙团团围定。只听得那庙内当当的一阵锣响,众喽兵全上云梯,梆子一响,弩箭如雨般的射来。三军们哪敢来逼,只得退后,口中但只呐唤:“捉凶犯!拿和尚呀!”脚里渐渐退后。
  黄天霸领头说:“众位亲兄弟们,随俺进寺。郭守备与孙统带,在外监督三军。”关小西、何路通一齐答应,冒着箭林弩雨,冲上前来。黄天霸挥动钢刀,但听呼呼风响,弩箭纷纷落地。到了墙边,便踊身跳上围墙,蹋倒墙边云梯,把飞鸦兵乱砍。关小西使动倭刀,何路通舞开钩枪拐,跟着天霸,一齐上前,把喽兵砍倒,大家飘身而下。那知这庙内好比虎穴龙潭,如何进去得呢?黄天霸望见大殿上灯火明亮,吴成、于七、富明三个人坐着,正在饮酒,全不放在心上。天霸见了大怒,说:“死囚贼秃,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大胆?”奋勇上前,连跳了三重鹿角,抢进大殿而来。那三人回身便走,转入屏风背后去了。天霸招呼:“关小西、何路通,快些追上,今夜务将这三个要犯,拿住方休。事到其间,不得不然。我们索性上前,看个水落石出,只是留心着埋伏便了。此地原系不是贼人建造,地内并无消息,如今他们一时间也来不及做什么机关,只要防着绊腿绳、陷马坑、窝弓地箭,别的没有险处。”小西听得这话说得有理,心中胆一壮;何路通本是个浑人,什么也不管。
  三个人一路进来。
  到里面七间后殿,只见露台上面站着一人。跑到临近一看,却是七煞神张宝,舞动二柄板斧,在白露台上耀武扬威喊道:“黄天霸你是我手中败将,还敢来吗?”黄天霸喝道:“我与你拚个死活。”张宝说:“好,快来领死!”天霸怒道:“好狗强盗,死在目前,还敢口出大言。”张宝说:“我是强盗,你倒没做过,好个清白良民。”荡开两柄板斧,张牙舞爪迎来。二人杀了七八个来回。小西与何路通因见占不得便宜,就左右夹攻。
  张宝也不管人多人少,一味的酣战。只见殿内嗖嗖的跳出三个人来,第一个就是活阎王李天寿,将铁桨一摆,冲将过来。跟梢就是赛猿猴朱镳,舞动双刀,从殿内打了个旋风出来,滴溜溜从半空中连打翻身,人未着地,双刀已下。后面的就是玉面虎马英,撒开三节连环棍,上下扫将出来,直奔关太。关太忙把倭刀招架,两个人杀在一处。李天寿舞动铁桨,奔了黄天霸。
  天霸竭力抵住,与活阎王杀在一处。张宝见李天寿到来,他便撇了黄天霸,把双斧一摆,来助马英,夹攻关小西。这赛猿猴朱镳的刀滴溜花花的直旋出来,正对着何路通当头劈下来。何路通没见过这样战工,倒吓了一跳:这是个人呢?还是个猴子哪?见他来势真怪,脚未点地,双刀已下,连忙将手中的钩枪拐,向上招架。只见他烁的一闪,跳在后面,就把两把刀使个玉带围腰之势戳过来。何路通急速转身,将拐分开,要想还手。
  他两把刀使个朝天切菜,又下来了。何路通只得招架他左手的刀。一个白蛇吐信。何路通刚要把拐来隔开,他右手使个叶底偷桃,早从下三路直杀进来。何路通连忙把拐挡住,要想还手,总是不能。朱镳一趟双刀,只杀得何路通满身是汗,吼叫连声,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兵之力。黄天霸战住了李天寿,也是棋低一着。幸亏李天寿还是老了些年纪,一上手不肯使出全力,只用耐战之工,因为恐怕一时的奋力厮杀,用得力尽,后首不能久战,故此黄天霸能够勉力支持。只是战到二十余个回合,渐渐的两臂酥麻,额尖汗流,刀法渐渐乱了。那边关小西力敌马英、张宝,躲闪腾挪,勉强对垒,然总是下风。蔡猛、花豹调动喽兵,一面在围墙之上看守,外面的官兵上前,便发连弩,把官兵射退;一面分兵一半,全到大殿露台上来,甬道两旁,齐齐的围着,口中呐喊助威。天霸等愈加着忙,战了一个更次,看看抵敌不住。忽听喽兵叫说道:“二位师爷来了。”天霸偷眼一看,只见吴成提了钢鞭在前,于七举着单刀在后,从甬道上杀来。黄天霸暗想:今日断难活命。吴成举起钢鞭,望着何路通打来;于七挺着单刀,向黄天霸就刺。这两个一来战了多时,已不能支,再加上吴成、于七前来夹攻,越发心慌,料想不能胜了。他们三人,也不想活命的了,正要行个拙计——自刎了,落个忠臣的英名。忽然看见半空中噗的落下一个人来,三人一看,全然不识,料想必是贼人一党,只吓得魂飞天外。究竟不知此人是谁,是否贼人的党徒,前来抵敌官兵,且看下回分解。

第211回 小元霸锤打赛猿猴 三义士并力助官兵
  却说黄天霸同着关小西、何路通三人,在玄坛庙内,被围困露台之上,又见吴成、于七到来相帮,实是再经不起的了。
  正在性命交关之际,忽见半空中落下一个人来,天霸一看,并不是自己的兄弟。见他遍身皂罗紧靠,面如烟熏,大嘴缩颈,二目圆睁,骨瘦如柴,手执一对八角紫金锤,足有碗口大小,犹如李元霸再世,黑煞神临凡,大叫一声,好似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黄天霸只道又是强人一党,吓得魂不附体。只听得那人喝道:“我把你这些杀不尽的狗强盗,擅敢拒敌官兵,目无王法,着俺小爷的家伙!”举起双锤,望着赛猿猴朱镳当头打下。朱镳叫声:“黑小子,休得逞能。”把身一侧,将刀向上一抬,只听得当当的两响,就火星乱爆。朱镳连说:“好家伙!”
  正要还手,哪晓得他右手的单锤又到;朱镳急急招架,他左手锤又来,要想还手,万万不能。一连五六锤,只打得赛猿猴乱纵乱跳,连连吼叫。黄天霸、关小西见了,知道是帮官兵来的,心中暗暗称赞,真好本领,感得自己精神顿旺。那活阎王与吴成、于七、马英、张宝众贼见了,个个吃惊,却又认他不得。
  正在大家着忙,忽听得一声叱咤,从殿上又飞下两个人来了,都是紧身装束,头脑一个白面青须,剑眉虎目,手执朴刀,打一个旋风儿,从半空中落下来,说声:“狗强盗,看老子的刀。”
  照着活阎王便砍。活阎王将铁桨招架,哪知他的朴刀沉重异常,只觉得虎口震痛,暗道:“此人本领甚大,不在我下。”那里敢怠慢,二人交手厮杀。此时黄天霸与何路通两人,却是好了。
  天霸单敌于七,何路通单敌吴成,就轻松得多了,胆也更加壮了,力也有了。又见那个紫脸大汉手执一对雪亮的护手钩,也是一个旋风,从殿脊上跟梢而下,大喝一声,挥动双钩,直奔马英、张宝。但见他舞动了两柄护手钩,好似一团白光,滚来滚去,杀得马英、张宝只有招架,哪能还兵。
  列公,你道这三位是谁?这也不消说得,一定是金陵三杰了。如何来到此间呢?只因甘亮同邓氏兄弟,在招商客店与李公然别后,仍寓店内,并未动身。到明日就打听得街坊百姓哄动,都到教场内看杀人去。三杰正在中饭时节,忽然外面大乱,店家纷纷的上排门关店,都说:“来了无数的强盗,在教场劫抢犯人哪!”三杰回到上房坐定,甘亮说:“昨日李兄弟说的,这囚犯的母舅,倒是玄坛庙的恶僧吴成,并那头陀于七、活阎王、赛猿猴等,这几个狗男女,原系都是绿林飞贼。今日劫了法场,抢去犯人,不消说是这班强盗所为。我想这件事,必然施钦差派人到玄坛庙拿贼。闻得庙内层层埋伏,只怕大人左右,虽有能人,难保万全。我们一来为大义起见,二来为兄弟情分,先要打听几时动手。”邓虎说:“待小弟去探来。”一霎时回来,邓虎说:“晓得了,施大人差了陈知县上天津调官兵,三日准到静海城,约定第三日下午时分,扮做百姓样子,陆续到双塘儿会齐。黄昏过后,施大人派定手下弟兄,在双塘儿领官兵到唐官屯,把玄坛庙团团围住。一面进庙擒拿强盗,一面在要道埋伏。我们只要等第三日上,等天津的官兵动身,暗暗跟着前去,就好见机而行。”甘亮听了,点头称善。当夜各自安歇。
  到了明日,甘亮同了邓氏兄弟,赶到玄坛庙后面,飞身上屋。三人的轻身本领,算是超等,声息全无。在屋面施展夜行术的功夫,蹿房跃脊,来到居中所在殿脊之上,坐着乘凉。不多时光,就听得前面当当的小锣响,就是黄天霸初次进庙的时候。随后就听得“噗咚!噗咚”二声炮响,众三军一声叱咤,霎时间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官兵团团围住。后来就见黄天霸、关小西、何路通三人进了甬道,直到二层露台上,被活阎王师徒、卧牛山二寇,围住大战一场。后来又到了吴成、于七,并蔡猛、花豹上来。邓虎哪里还忍耐得住呢!大叫一声,飞身而下;随后邓龙、甘亮一齐都下,帮着将爷们动手。这边赛猿猴正迎着小元霸邓虎。两个都是渺小身材,一个儿形同病鬼,一个儿骨瘦如柴,他俩一对双刀迎着两柄铜锤,乒乒乓乓打到十余个回合。那朱镳怎敌得小元霸神力,只杀得汗流遍体,两臂酥麻。邓虎使一个流星赶月的架儿,朱镳使一个双燕穿帘,把双刀用尽平生之力,将他左手锤剪住,被邓虎右手锤加一击,朱镳经不起,“哎哟”一声,双刀往下直沉。这柄锤头正打在朱镳的天灵盖上,只打得脑浆迸出,“噗咚”栽倒在地。且看下回分解。

第212回 玄坛庙吴成漏网 唐官屯于七遭擒
  却说小元霸邓虎一锤,把赛猿猴打死在露台之上。活阎王吃了一惊,手内一松,被白面狻猊一朴刀劈来,削去一片头皮,慌忙逃上房屋。甘亮哪里肯放,随后起上房屋,不提防活阎王回手掏出一只金镖,正打中甘亮的肩尖。天霸看见,叫声:“强徒休走,俺来也!”赶紧追上瓦房。何路通见了,知道活阎王厉害,恐怕天霸追去吃亏,喊了一声:“黄老兄弟,我帮你同捉这厮!”说着也上房。天霸在前,路通在后,一路紧紧赶来,我且慢表。
  再说甘亮正中了一镖,掉下房来,幸亏着的不重,浮伤罢了,镖已插肩而过。白面狻猊随手抓一把泥土,按一按伤处,提刀赶过来。一望见天霸、路通二人追赶活阎王去了,料想他们两个斗一个,不至吃亏,自己且把要犯拿住要紧。就将手中朴刀一挥,直奔吴成而来。且说吴成、于七同着马英、张宝,见赛猿猴打死,活阎王逃走,心内吃了一大惊,要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苦的被邓氏兄弟逼得手忙脚乱,招架还来不及,怎能脱身?幸喜白面狻猊中了金镖,掉下房来的时候,天霸、路通追赶活阎王李天寿,邓氏弟兄手中未免一慢,吴成第一个撒腿就望着殿内而走;恰巧甘亮跟着追进去了。这个时候,于七跳上瓦房,被他漏网。此时小西结果那蔡猛、花豹,并杀散飞鸦兵、连弩手。列公,你道喽兵四散的奔逃,小西任情追杀,哪知把要紧的吴成、于七皆逃走去了。只苦得马英、张宝二人,又不会高来高去,邓氏兄弟逼得他没处藏躲,自己的人,全是逃的逃,死的死,帮手全无,被邓虎双双擒住。关小西过来把他二人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过来向邓氏兄弟道劳行礼。请问:“豪杰贵姓大名?”邓氏弟兄慌忙答礼,连称:“关大老爷,我们都是小民,怎敢与老爷抗礼。”
  就把三人的姓名,对小西说了。小西一听,不胜大喜说:“原来是五兄说起过大名,我们久慕金陵三杰的英雄,今日却来救了我等的性命。”邓龙连称:“好说好说。”便问:“关大老爷,李五哥为何不见?”小西说:“在郑家花园埋伏。我有句话,告诉二位,我们都是兄弟,今后再不要闹这个老爷、小爷,实在难听不过了。”邓龙、邓虎同说:“关大哥,我们遵命便了。”
  关小西说:“他们虽则逃去,四面都有埋伏,横竖逃不了的。
  我们先来搜寻富明这凶犯要紧。”邓龙、邓虎连称:“有理,有理!”三人把马英、张宝提在二殿内神柜里面,同猪羊一般,抛在里面。三人到各处搜寻,遇人便杀,逢人便砍,苦了这些喽兵了。
  关小西同邓氏兄弟四处搜寻。这富明被冤魂缠住,在卧室内床底下安身,一想:这里不好。正然钻出来,恰好小西进来,一把抓住。此时庙门已开,孙统带同裨将牙将来到里面。小西吩咐军士:把二殿内柜里捆着的两个强盗扛来,一同看守。
  先说逃回的喽兵,纷纷奔到卧牛山,报与大寨主东方雄知道。说:“马、张二位寨主爷,都被擒住,大概凶多吉少。”因此东方雄才和施不全结下了深仇阔恨,后文再讲。
  且说甘亮追赶吴成,进了二殿,穿出后院。究竟吴成是熟路,藏在夹墙之内,心中想道:“若是被人看见,准死无疑。
  倘能邀天之幸,这厮不留心,只道我跳出墙外去,不回来细寻,就有命了。”哪知甘亮果认做他越墙而去,赶紧追出去了,见官军远远的围住,便高声问道:“可见一个强盗逃出来吗?”
  官兵说:“有的有的,五个强盗,拿住了四个,被他走了一个。”甘亮一想,不消说得,这逃的准是吴成。就撒开大步,一直赶去,赶了一程,不见踪迹。忽见前面一条黑影,从斜刺里闪过。甘亮看得分明,见头上披着头发,想道:“吴成这厮好快腿,怎的倒从那边过来呢?”随跟着赶上去。不多远,只听前面一声吆喝,两旁跳出一彪人来,为首一位英雄手执单刀,喝声:“捆了!”但见头陀早被军士绳捆索绑拿下。甘亮上前相见,各通姓名。李七侯大喜!甘亮上去,把头陀一看,却不是吴成,原来正是于七。当下李七同甘亮一同来到玄坛庙内,与小西等人相见不表。却说黄天霸同何路通,追赶活阎王。活阎王不敢恋战,一直向南大路奔来。到了郑家园,沿墙小路上转弯。不料掘下两重陷坑,走不多远,噗咚一声,他栽倒陷入坑内。天霸到了前面,活阎王已跳出坑来。何路通大叫:“强盗逃到哪里去?”就从花墙上面飘身而下,哪知正踏在陷坑上面,噗咚一声,跌下陷坑去了。活阎王跳过陷坑,哈哈大笑,向前奔去。未知可能擒住,且看下回分解。

第213回 黄天霸兵回奉新驿 活阎王夜走卧牛山
  却说黄天霸望见活阎王跳出陷坑,直奔前去,军兵不敢阻挡,自己在后大叫:“李天寿往哪里走?”跳过陷坑,在后追赶。忽见何路通从墙头跳下,跌入陷坑,倒被活阎王趁势跳过陷坑而去。天霸也把第二个陷坑跳过,紧紧追来,想道:“这厮夜行术的功夫甚好,难以赶上,待俺赏他一镖。”想定主意,一手向豹皮囊内摸出一只金镖,照准李天寿后心里一镖打去。
  哪知李天寿乃是走关东闯关西,经过大敌的老贼,虽则向前直奔,一路眼梢,前后照着,觉得黄天霸把手一扬,嗖的一阵风来,知是暗器,便将身一侧;这只镖擦身而过,险些打着,只离一线,直奔前面而去。天霸见老贼躲过此镖,心中大怒,却不道这一镖打坏了事咧!这一镖若是不发,今夜活阎王稳稳被他们拿住,只因这一镖,倒把个活阎王打逃去了。你道什么缘故呢?原来此地的埋伏,正是李公然的汛地,他晓得活阎王师徒本领高强,因此掘下了两重陷坑,自己又在花墙近处,躲于草内,带了二十名军士,两旁扯着绊腿索,藏身草中。如今果见活阎王逃过陷坑而来,他跳将出来,拦住去路。只要活阎王冲上前来拚命,两旁的军士一齐将绳提起,活阎王一定栽倒,就可立时伸手拿来,全不费事。哪知黄天霸发了一镖,偏偏的又被活阎王躲避,这镖正向前打去,镖中在李公然胁肋之上,李爷“哎哟”一声,栽倒在地。活阎王直冲前去,两旁军士正要提绳,忽见自己主将“哎呀”跌倒,大家吃了一惊,手中呆了一呆,就被活阎王连蹿带跳,已过绊索的地方,一直往双塘儿而去。出了双塘儿南口,一直望沧州进发,投奔卧牛山而去。
  且说黄天霸见镖误中了李昆,吃了一惊,连忙赶上前来,料想:活阎王命不该绝,追赶也是无益,急将李公然扶起,忙问:“李五兄受伤怎样了?小弟罪该万死。”李公然说:“不妨不妨,伤的还好。”天霸将他胸前一看,见他肋下淌血,这只金镖落在地下。幸亏隔的地步太远,镖已脱力,只打进半寸光景,就没了力,落于地下。况且李公然跳出来的时候,看见活阎王忽然将身一侧,就觉有一件东西,烁的过来,公然知道不好,连忙也将身一侧,虽然躲闪不及,那身却已带偏,故此不甚着力。黄天霸心上好生不安,连连告罪。公然说:“老兄弟不必挂怀,并非是你有意打我,况且浮伤罢了,有什要紧?”
  只见何路通已从陷坑里出来,随后也到。黄天霸便把方才玄坛庙内如何被困,几乎送命,幸而有三个豪杰到来相助,怎长怎短,细说了一遍。李公然心中大喜,便说道:“这三个就是金陵三杰。”又把前日在客店内结拜的话,告诉了天霸。天霸听了大喜,如今有了好帮手了。那公然又把郑家园降妖得剑之事,亦说了一遍。天霸、何路通将宝剑看了,连声道:“好!真是稀世奇珍,切金断玉的宝物。”李公然叫张帮带去吩咐兵丁,将陷坑填平,一齐到玄坛庙来,自己同了黄天霸、何路通先行。
  三人到了玄坛庙,与甘亮、邓龙、邓虎相见道旁,各人行礼,彼此客套几句,我也不必多说。众人都在大殿上,分宾坐下。黄天霸吩咐:放四声收兵炮。小西已早教偏将们,都到大厨房内去,搜采吃食东西。那左右从人,听了个个高兴,闹了半夜,腹中都有些饥饿,大家赶到大厨房内一看哪!好有兴头。
  但见梁上壁上挂的风鱼腊肉、火腿野味,笼子内养的鸡鸭鹅鹄,缸内养的鱼鳝鳗鲤,柜内放的蘑菇香菌、燕窝海参,钩上悬的猪肉、羊肉、牛肉,壁角高高的一囤白米,墙脚跟堆了数十瓮五彩花坛泥头陈绍酒。一座五眼灶上,一切应用家伙齐备。旁边一只橱内,开了一看,更好了,都是现成煮好的肴馔,一盘盘,一碗碗,样样都有。众人见了好快活,你拿柴,他烧火,先把熟的热了一热,先发出去,到大殿上,教将爷们先吃起来。厨房内手忙脚乱,向那里斩的斩,洗的洗,煮的煮,十分高兴。那黄天霸请甘亮首座,甘亮哪里肯坐?黄天霸一定不依。李公然同众人都说:“不用推让了!”甘亮没法,只得向上坐了首位。其余谦谦让让,团团儿坐下。关小西执壶斟酒。甘亮一把夺了。李公然吩咐从人把盏。大家正要举杯,只听得门外一阵大乱,众人立起来一看,只见神眼计全带了埋伏兵到来;随后张帮带也到。众军士纷纷攘攘,在庙内四面歇息。天霸吩咐:将厨房内东西分给众军士,埋锅造饭,犒赏酒馔,就请计大哥、张都司同入席。计全、张都司与金陵三杰行礼,彼此通过名姓。黄天霸又将金陵三杰相助,活阎王、吴成漏网的话,又对着计全说了一遍。计全重新向三杰作揖道劳,三杰还礼,大家坐下来饮酒。黄天霸便问:“于七怎的被擒了呢?”
  白马李七将方才的话,也说了一遍。李公然问起甘亮:“怎样到来相助我们?”甘亮就将前日听得劫法场,邓虎打听信息的话,也说了一遍。李公然又将郑家园降妖得剑的话,对大众说了一遍。众人无不称赞道喜。
  众英雄开怀畅饮,吃到天光大亮,众人用饱了饮食,同出庙来。黄天霸吩咐众三军:守护四个要犯,传令起身。把玄坛庙前后门封锁着,由唐官屯地保管守。自己同了甘亮、邓龙、邓虎、计全、李昆、关太、何路通、李七侯、郭起凤、陈知县、孙统带、张帮带,并裨将牙将,一齐往奉新驿而来。路上说说谈谈,好不快活。都道:“这件公事,虽走了吴成、李天寿两个,幸而正犯已得,全亏甘大哥三位的功劳。”甘亮说:“我看这两个逃去,必然再有风波。众位保护大人赴淮安上任,路途尚远,还须加意提防为要。”天霸、公然连称:“是,多承指教。”说着已到大松林三岔口,天霸吩咐郭起凤,先到城内县衙门送信去说:“陈太爷吩咐:叫差役人等,备了棺木等件,到玄坛庙收尸埋葬。目今天时正热,不能耽搁,庙内庙外死的人多哪!独有朱镳的首级,须要割下来,装了木桶,只怕还要号令呢!”郭起凤同了陈知县的一个从人,分路到城内去了,少不得停会儿,回转公馆,我一言表过不提。当时众人一团高兴,押了四个盗犯,众三军敲着得胜鼓,浩浩荡荡,往奉新驿而来。过了三岔口,离奉新驿不远,不多时来到公馆门口,众人押着犯人,在门口等候。天霸命军士在外站着,然后叫陈知县、孙统带、张帮带,并金陵三杰,在外等着,自己同了众弟兄,走到了里面。只见公馆内众人落乱纷纷,王殿臣急得面如灰色。从人们慌慌张张,见了众弟兄进来,多说:“不好了!不好了!如今了不得了!我们大家都没有命了!”不知端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14回 恶霸行劫丢失大人 杰士设谋暗解要犯
  却说黄天霸同众弟兄走进公馆,公馆里正闹得落乱,黄天霸好生疑惑。王殿臣一见黄天霸,就说:“老兄弟,我等活不成了,昨夜门不开,户不敞,把个大人丢了!我便同了施安,自三更天找起,直找到天亮,四处都找遍了,并无踪迹,这却如何是好!”天霸听了,吓得面如土色。自己来到外面,把陈知县、孙统带、张帮带、金陵三杰,让到里边客堂里坐下,吩咐把强盗要犯带到里边屋内;就把丢大人的话对大众说了一遍。
  众人尽皆失色。那知县吓得目瞪口呆。李公然说:“依小弟看来,只怕有夜行人把大人盗了去呢!”关小西说:“对了,这不是吴成来盗了,还有谁呢?”甘亮说:“不是,不是,我眼见吴成往南逃去的。”何路通说:“我晓得了,一准是活阎王盗的。他不是望双塘儿路上去的么?到了双塘儿,他想起公馆今夜无人保护,遂起意把大人盗去了。”黄天霸摇头道:“也不是的,这里三更天就丢了大人,我们追赶活阎王的时候,已有四更天了。双塘儿到这里足有四十里路,任你走得快,到公馆天也亮了。”计全说:“莫非李五弟的师叔方世杰盗的。”李公然说:“他与大人无冤无仇,风马无关。前番盗他解毒丹,不过见怪着我,怎么盗了大人去呢?”甘亮说:“此地可有恶霸,或是绿林,与大人有仇恨的么?”黄天霸、关小西都说:“没有。”大家猜疑了半天,并无头绪。
  计全说:“老兄弟且把三军与犯人如何发放了,然后再行商量。”天霸说:“三军极是容易,只要孙统领老爷带了回文回转天津交差便了。只是犯人倒是件难事。若是大人在此,不消说,就地砍了完事。如今我们又无权柄。”甘亮说:“依我的愚见,解进京都为是。若怕路上有失,只要明日在外倡言,只说三日后解犯进京。到了第三日,备四辆囚车,装了四个应死的犯人,扮了富明、于七、马英、张宝,就命天津调来的三营官兵护送进京,及至到了天津,就好销差。将犯人带转途中,倘有差失,也不要紧。我这里就在今夜,将富明、于七、马英、张宝悄悄下了舟船,叫我们邓虎兄弟沿途保护,一路赶到天津。
  叫天津府叫了一班戏班,只说王爷府里来的戏文,要做差戏,暗暗把四个犯人装在戏箱里面,只要稍露微缝,不致将他闷死。
  就上了车辆,一直进京,交到刑部衙门销差,万无一失。请众位商议商议这条计好不好?”众人听了,个个称赞:“好计!”
  都说:“甘大哥见识多广。”甘亮又说:“就是奏折一节,昨夜丢了大人,今日去的奏章,一准不要提起。即使日后晓得,只差一日工夫,未必追究到此。”黄天0霸听了,就依计而行。立时吩咐排酒款待众人,一面请师爷准备回文,并起了折稿。立刻腾写好了,将文书交与孙统带收了,叫他进城屯扎,到第三日护送假犯人囚车回天津销差。孙统带诺诺连声,饮过了三杯,同着陈知县、张帮带起身告辞,众人送出公馆。
  三人一揖到底,扳鞍上马,带领三军,回到城中。孙统带将人马屯扎教场,陈知县回衙理事,早派差役先到玄坛庙收尸埋葬,另派和尚管理庙事,将朱镳脑袋放在木桶之内。到了第三日,备下四辆囚车,监内提出四个死罪的囚犯,假充真犯,就打发孙统带带了人马,命:“左堂捕厅老爷并四个公人,一同送到天津,就同公差将原犯带回静海。倘沿路有党羽劫夺,你们丢下囚车逃命。”孙统带领了计策,辞别了陈景隆,同着张捕厅老爷并张帮带,引领三军,保护囚车,出了城门,一路回转天津,把公事交卸了。捕厅老爷就同公差押了犯人,回转静海县销差,一言表过不提。
  且说公馆之中,到了黄昏时候,郭起凤城中回来,黄天霸叫备了船,悄悄把四个犯人下在船舱里面,只作民船模样,便叫施安藏了奏折文书,带了从人伴当,请邓虎保护着进京。邓虎一身担任,带了两柄锤头,同施安连夜起身,依计而行。众人悄悄相送,然后回到里面,用过了晚膳,大家商议如何寻找大人。仍然测摸不着头脑,说来说去,只有出去私访。李公然说:“我倒想起一句话来了,但不知可走这条路呢?”众人听了,都要请教什么路道,说出来大家猜想猜想。毕竟李公然说出什么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215回 众豪杰商议访总漕 十义士月夜下沧州
  话说李五爷忽然想起一条路来,大家齐问什么话。公然便对神眼计全说:“计大哥,你前会私访的时节,不是在双塘儿酒店,听得于七说的,他改名薛酬,在沧州薛家窝,遇见薛家五虎,认了本家。想这薛家五兄弟,强凶霸道,无恶不作,原是恶霸。莫非他那里有细作在此,将大人盗去,也未可知。”
  黄天霸说:“只怕不是罢。一来沧州有百里之遥,二来他们与大人无冤无仇,怎么来管此事呢?”计全翻着眼睛一想说道:“我晓得了,这件事倒有七八分是薛家兄弟干的。”众人说:“计大哥,却是什么缘故呢?”计全说:“老兄弟,你说他们与大人无仇,内中有个委曲。这薛家窝薛氏兄弟总共五个:大的叫薛龙,二的叫薛虎,三叫薛凤,四叫薛彪,顶小的叫薛豹。这薛凤的妻子,名叫谢素贞,一身好本事,手使两把双刀,会高来高去,比男子还胜三分,乃是河南怀庆人氏。你道是谁?我却晓得根底,就是一枝桃谢虎的妹子。当初施大人把她哥哥杀了,她岂不怀恨在心?如今听得于七说出行刺之事,她必然撺掇男人打听消息帮助于七,因此才到玄坛庙。恰遇我们围庙捉拿吴成等凶犯,她就赶到公馆,将大人盗了,也是有的。”
  天霸与众人都说:“有理,只是怎样办呢!”计全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到薛家窝去探实了消息,再行商议。”众人都说:“有理,我们大家同去。”
  天霸即吩咐从人:小心看守公馆。就命带过坐骑。众英雄各自上马,乃是甘亮、邓龙、黄天霸、关小西、计全、何路通、李公然、李七侯、王殿臣、郭起凤,总共十位,都是客商打扮,马上拴着包裹,带了自己从人,离了奉新驿,望着沧州一路而来。路上说说谈谈,颇不寂寞。只是天气好热,正在中伏,太阳犹如炭火一般。走了五十多里,将近申牌时分,方才到了市镇。众人肚中也饥了,而且热得周身湿透,口中火出,看见镇上一家酒店,各人纷纷下马。黄天霸让甘亮等,都进里面。计全说:“天气甚热,你先拿几大碗凉茶来,我们渴得很呢!”李公然一面吃茶,一面观看屋内。只见靠着后窗一张桌上,坐着一个青年,看来二十岁光景,生得粗眉狠目,身材雄壮,十分凶恶之相,赤着膊,独自畅饮。窗槛上搭着一件青纱短衫,旁边桌上坐着两个人,约莫是他的伴当,主仆三个。那天霸转侧了脸来,瞧了一瞧,暗暗点头;众人都觉着了。众人都喝了一回酒,看那太阳渐渐下沉,天气也凉快了。用过些饭莱,天霸叫酒保过来,算清酒钞,大家出门上马;只见那人也同着伴当一路在后跟着走咧。不到十多里路,天色渐渐晚了。前面有条岔路,众人要到沧州由大路而行。回头见他主仆三个从那条小路而去。李公然说:“这是通方家堡去的。往沧州,小路比大路远好许多了!”黄天霸说:“前面没有宿店,横竖白昼走路太热,倒不如我们放夜行罢,落得凉快些。”众人说:“不错。”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来到沧州地界,离城五里之遥,地名叫做沙家集,是个热闹的所在。计全说:“黄老兄弟,此处离薛家窝只有七八里之遥,我们找个寓所安置罢。”众人道:“好。”
  只见前面有所客寓,叫做顺隆店。众人下马,进了店门。从人自去牵马遛汗上槽。这里众伙计迎接众英雄到里面。黄天霸看了五间上房。伙计打脸水,烹茶。众人脱了衣裳,坐下吃茶,吩咐伙计打酒做点心。不多时伙计打上酒来,托着一大盘面食、点心、牛肉、鸡子、饽饽、薄饼、锅贴、包子,大家饮酒用点膳。黄天霸开言问说:“甘大哥,我们既到此地,未知大人究竟在不在薛家窝呢?如今怎样办法?”甘亮说:“这个薛家窝,我虽没有到过,只听人家说,倒有些棘手啦!他们住的庄子,是个断水圩,四周围都是水路,进去恐不能出来。他们既将大人盗去,岂无准备?须精细之人,深通水性,本领高强,方可去得。”李七侯、何路通说道:“咱们今夜泅水过去,务要探个水落石出。若然大人在内,就可救了出来。”首亮带笑说:“二位本领,果然出众。”天霸说:“二位不可造次,须要想条妙计,方可万全。咱们若打草惊蛇,反为不美。”李七侯说:“黄兄弟虽说得是。只怕大人果真是他们盗了,耽延一两日,性命难保。”天霸听了此言,直着头无言可对。
  列公,你道这施公可是薛家窝盗的吗?哪说不是呢?原来于七在薛家窝的时节,与薛家五虎认了本家,结为兄弟,十分亲热。于七在席面上说:“施不全害了我哥哥于六,我若不手斩施不全之头,誓不为人。”薛氏弟兄第三的名叫薛凤,为人奸谋百出,诡计多端,而且夜行术的功夫算他最好,若论刀枪拳足,也远是强哪!当时听薛酬之言,想起妻子的话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16回 施仕伦窝中受困 白马李私探遭擒
  且说薛凤的老婆,娶的就是一枝桃谢虎的妹子,名叫谢素贞,生得娇娆标致,本领高强,善用双刀。自从施公杀了谢虎,那妹子就要与他哥哥报仇,在他丈夫面前撒娇撒痴的。薛凤允许他妻子:“且等施不全进京,我就与他报仇。”谢素贞时常叫丈夫差人打听,晓得施公升了总漕,奉旨出京,到淮安上任。
  这一日庄丁进来报说:“施不全到了静海,在奉新驿住下公馆。”
  恰巧于七说起杀兄之事,那笑面虎薛凤说:“酬大哥,你若要报此仇,有何难哉?现在施不全住在奉新驿,何不前去刺了就完事咧!”于七说:“他手下颇有能耐之人,教我双拳难敌四手。”薛凤说:“酬大哥你又来了,唐官屯玄坛庙的当家和尚,就是飞山虎吴成,你我都是好朋友,而且与你一师门下出的家。”于七说:“我就到静海走一道。”到了明日,薛家五虎摆酒饯行,于七就别了薛氏五虎,来到双塘儿,就遇见了吴成在酒店内说话。被计全听得的一段节目,前文表过不提。
  却说薛家窝内发出探事的人不少,静海所做的事,薛家窝无有不知。那一日早晨,探事的庄丁来报说:“昨夜二更过后,有无数的官兵,把玄坛庙团团围住了,杀声震地。”薛氏兄弟听得正在惊慌,随后连连得信,说:“官兵打进庙内,只怕事情不好咧!”不多时,只见吴成踉踉跄跄的进来。薛氏兄弟连忙上前迎接。到了厅上,彼此见礼坐下。庄丁送上茶来。薛龙便问:“吴大哥,庙中怎样了?我们薛酬兄弟事体如何?”吴成未曾开言,眼中早已流下泪来,说道:“一言难尽,如今大事休矣!”薛家弟兄听了此言,知道薛酬凶多吉少,大家心慌。
  吴成便把遇见薛酬头尾细细说了一遍:“昨夜跳出墙来,藏在夹墙之内。幸亏到了天明,官兵官将回转静海去了,我们才敢出来,遇见庙内佣工,逃得性命。我想只得逃入深山,埋名隐姓,也无面目见天下好汉的了。”说罢就大哭起来。薛龙听了他一片言语,心中惭愧。薛虎急得拍案大叫说:“吴大哥,太长他人志气了!我只独自一人,要去见个高低。不杀施不全与黄天霸这两个刁娘养的,誓不为人。”薛凤说道:“吴大哥被人如此欺负,莫说由薛酬而起,就是单为他外甥之事,弄到这般地位,我们也当拔刀相助。咱们哥儿四个,何不同去静海走一遭?一来与吴大哥报仇雪恨,二来设法相救薛酬等四人。”薛龙说:“四弟言之有理,只是五弟尚未回来,不知探所得怎样的了。”正在说着,只见庄门外乱嚷嚷的拥进一起人来,扛着一个人,四马攒蹄,倒捆做一团,背后跟着薛豹兴匆匆的进来。
  众人一齐站起身来。只见庄丁们将那人丢在地下,吴成一看,认得是施不全,心中大喜、便问:“怎样的把他捉得来了?”
  薛酬道:“我们自到静海境内,就有酉牌时分,吩咐舟船停在方家堡。到方世杰家内,世杰摆酒款待我。说起来意。方世杰也是怀恨他们;因为施不全差遣他师侄神弹子李昆去盗他的丹药,把他着伤。故此就把一个熏香匣子借我,教我到奉新驿公馆,将众人熏倒,一并杀却,斩草除根。我就带了两个庄丁,赶到奉新驿公馆,吩咐庄丁在后边竹林内等候。我跳上瓦房,四周瞧看一番,哪知道这一班手下之人,都不在公馆之中,只有几个从人,杀他也是无益。到上房一看,但见椅子上坐着个家人,在那里打盹,施不全睡在炕上打呼。我就飘身下去,将香点着,从窗孔内送进烟头。过了一刻,想必熏倒的了,我就进去,从炕上扛了施不全,回身出来,仍旧上屋,到了后面下去;到竹林内唤出庄丁二人,扛了施不全,悄悄回到方家堡。
  恰巧方世杰家内用午餐了,就拉着入席。世杰谈及昨夜官兵官将攻破玄坛庙,活捉静喜和尚,并当家和尚的外甥,还有卧牛山两位寨主。那当家和尚同他师父逃命去了。如今玄坛庙封锁,被擒之人,都带到静海城去了。我听此言,就说:怪道昨夜公馆内没见这班贼将,原来他们这样狠心,下这毒手。幸亏天网恢恢,把施不全拿到,也好出口怨气。当时就把施不全关在空屋之内,然后与方世杰商量劫救众人。吃到天晚,略息片刻。
  天一明我就起身,带了两个庄丁,到唐官屯玄坛庙看看形景。
  哪知静海城中发下差人、官军,正在收尸埋葬。我只得回转方家堡去。在半路上酒店内打尖,遇见十来个人,也到店内饮酒,部是客商打扮,带着从人。细看他们行为不象平民百姓,面上都是雄风杀气。我心中估量莫非施不全手下之人,找寻主人来的。后来吃完了酒,跟着他们一路往沧州大路而来。我找到岔路,自回方家堡,约定了方世杰即日准来帮助,我就带了施不全下船,一路回来了。众位哥哥须要留心着奸细进窝咧!”薛龙听了,立刻吩咐庄丁传话:各处加意小心,防有奸细进来,若有陌生人的船过来,不问好歹,一并拿住。哪知李七侯、何路通二人恰巧到来私探,就着了道儿。且看下回分解。

第217回 吊打钦差吴成泄恨 审问奸细薛凤诓言
  且说吴成见了施公,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拔出佩刀,要杀施公。施大人到此时,情知一死罢了,闭着眼睛等死。薛氏兄弟一齐拦阻,都说:“吴大哥暂息雷霆之怒,若然把他一刀,挥为两段,倒是便宜他了。不如将他吊起来,打他一顿,将他禁在水牢里面,慢慢的消遣他,怕他插翅飞去不成?”薛凤一面吩咐庄丁们:将施公带到水牢中去,我且不表。
  只说沙家集顺隆店内,众英雄席散之后,李七候扯了何路通,到冷静所在,说道:“他们看你我不上,估量不能成事。
  我与你今晚去走一遭,倘然大人在内,就将他救了出来,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吗?你我脸上多少光彩!”何路通也是个浑人,听了白马李之言,心中大喜,就说:“李七弟说的不错,我心上也是这样想。”那知李、何二人,到了二更之后,众人全都睡了,李七侯悄悄起身,扯着何路通,各把夜行衣靠扎束停当;李七侯带了单刀,路通带了钩枪拐,轻轻走到庭心,跃上房屋,一路出了店房,从后面跃下房来,离了沙家集,向薛家窝而来。路上施展夜行术功夫,不多时已到滩边。但见一派大水,望见对面黑森森一座大庄子,便是薛家窝了。二人咕咚咕咚钻入水内,泅着水来到对岸。只见水苇内摇出两只小船来,每船三人,两个划桨,一个拿着钩镰枪站在船头,从小港内出来。李七侯与何路通踏着水,在芦苇旁边伏着,等他两只船过去了,就从这条港内进去,约有半里之遥,在水内摸着行走。
  哪知走来走去都是浅滩,并无出路,二人慌了。不知这个薛家窝有七十二条港,都是有名目的。何路通说:“我们不管他,就在水苇里走去,总是要到岸上的。”李七侯说:“咱们不管他,只望乌丛丛林子里走去,必定是庄子了。”二人趁着月色向左边水苇内过去,只是实在难走,水倒甚浅,只苦的淤泥很深。二人爬上岸来,好象泥乌龟一般。这苇叶好比利刃,划得满面血痕。哪知到了岸上,更不好了,东寻西找,并无路径,一派都是丛林密竹,身子总挨不过去,满地都是竹签,锋利异常,而且七高八低。到了此时,进退两难。二人心中懊恼,向前望去,瞧见树空当中,露出围墙来了。二人心中大喜,直奔过去。
  忽听得豁喇喇一声响亮,二人一齐跌入陷坑。旁边树林内走出两个人来,手中拿个竹管,嘘哩嘘哩一吹,只听得四下里发一声喊:“拿奸细呀!”立刻奔来二十几个庄丁,手中都是挠钩、飞抓,都望陷坑内乱伸下来,将李七侯、何路通两个横拖倒拽捉了上来。庄丁七手八脚,用麻绳四马攒蹄,捆个结实,拉的拉,拖的拖,将二人带进庄门。早有人里面去送信。
  薛家兄弟与吴成听说在东团湾陷坑内捉住两个奸细,一齐出来在大厅上坐下,吩咐庄丁:“将奸细带上来!”庄丁一声答应,将二人扛上厅来,寒鸭浮水式,丢在地下。众人见俩浑身污泥,好似活鬼一般。薛豹走下来扯住辫发,将脸面翻将过来。
  只见满脸泥土,夹着七横八竖的血痕。薛龙说:“拉去砍了就完事!”薛凤说:“大哥使不得,待我审问他一番,然后杀他不迟。”只见薛豹说:“哥哥,小弟认出来了,这两个狗男女,就是途中酒店内遇见一伙客商打扮的十人之内的。我看准是施不全手下之人,倒要细细敲打他的底细来才好呢!”薛凤叫庄丁把二人提到面前。就问道:“你两个姓什名谁?何人指使?若然说一句谎话,我生平最恼,休怪我将你二人一刀一个,送到妈妈家里去。你到底叫做什么名字?”
  列公,这何路通本是个浑人,李七侯也是个直汉子,听了薛凤的甜言蜜语,只道当真了,就说出自家姓名,果然是来探大人下落。便问:“如今大人在于何处?若然放了我二人回去,寻见了大人,我二人准在大人面前,保举你的功名,多少有些好处。”薛凤说:“这倒不消,我们颇有田地,也不要做官,也不要银钱。我只为见你两个都系好汉。常言道:‘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我们问你,你们来的时候,总共十个人,还有八个现在哪里住?他们叫什么名字呢?”何路通正要开言,还是李七侯机灵,对他丢了个眼色,何路通就缩住了口。李七侯接说:“你既肯告诉我们大人的下落,先对我说出地方,放我们去寻找。若是不肯说,也不必问三问四了。”薛凤正要开言,只见薛虎跳将过来,就把李七侯吧的一巴掌,骂道:“你这刁娘养的,问你一句话,也不肯直说,倒与他做眉做目,却要想访得施不全的下落。我老实对你说罢!”下句还没出口,吴成恐怕薛虎说出真情,连忙过来劝阻。薛龙接口说:“二弟,你又来胡闹了,这事不用你多管。”吴成也接着说:“我看李七是个好男子,同那何路通两个,都是我们线上的朋友咧!”薛虎早被薛豹拖过去。不知何、李二人可要骗出真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218回 好汉认死不露真情 恶霸机灵暗设消息
  却说李七侯、何路通两个虽是浑人,到底是老江湖了,他们任你软功硬功,只是不理。薛凤又细细套问一番,并无实话。
  吩咐庄丁将他二人锁在后园空房之内,打发四个心腹庄丁看守。
  众兄弟与吴成商议此事。吴成说:“这班贼将,我多半认得他们面相。待我带几个庄丁,要拣认识黄天霸、关太的人,分头出去访查,只要看见一个,暗暗跟着他到寓所,就知众人往处了。常言道:‘先下手为强,慢下手遭殃。’休等他来犯我境界,咱们哥儿,先去杀他个措手不及。”薛凤摇手说道:“不必与他动手,着然晓得了他们住处,只要如此如此,就可一网打尽,永无后患,薛家名声更大了。”吴成说:“三弟机灵,怪不得人称笑面大虫呢!”当时,薛凤唤来几个心腹精细庄丁,吩咐:“去探访黄天霸、关太等在哪里住,若然访着了住处,赏银一百两。”众庄丁听了,个个高兴,立刻跟着吴成渡河过来,往四下里打探去了。
  薛家弟兄送了吴成上船,回进房内坐定,就见庄丁进来通报说:“方家堡方员外到来,要见我家五位员外,现在庄外等侯。”薛龙大喜,一摆手叫:“大开庄门!说我兄弟出接。”庄丁回身出去,薛龙带领四个兄弟,一齐迎将出来。就见方世杰带着一伴当,走进庄内。彼此见面,无非说几句久不相见的话,不必细说。薛龙吩咐:“摆酒款待。”五员外让方员外坐了首位,各人敬过三杯酒。薛龙便道:“李、何私进薛家窝,在陷坑内拿住。审出是来找施不全。共有十人,其余不知住处。我家三弟的主意,欲想如此这般办法,全仗大力帮助。不知老员外的意下如何?”方世杰说:“老夫正当效力。”薛凤说:“老员外,我们这里难得到来,请你老人家四周瞧瞧形势好不好?”方世杰说:“正要请教请教。”薛氏兄弟一同陪了方员外,先在庄内各处走了一回,只见房屋曲折,门户众多,东穿西走,认不出左右前后;有的所在好象不通,其实却有暗门,就在门内的背后;先要进去了,把门关好,方能开那暗门。若是不懂的人,一直走去,里面有扇假门,踏进去,就是翻板,跌下去二三丈深的陷坑。有的所在看去四通八达,许多门户;哪知到了里面,穿来穿去,没有出路,四面好比铜墙铁壁,插翅也难飞出去。而且踏着机关走过的门户,自己关闭,又无门闩,又无拉手,任你千斤之力,也开不来的。地内埋着窝弓药箭,上去准死无疑。还有一处叫做留宾馆,是个小小厅堂,对面两间,中间隔着一方庭心。对面屋内居中有一只百灵台式的圆桌,只要桌面一转,那留宾馆立时旋转,有门处变成墙壁,无门处变成山林。门外也有庭心,庭心过去,也有对面屋子,屋子中间也有圆桌,与方才的一式一样。若然走过去的时节,里面许多埋伏,一定送命。这个圆桌,也有消息,转不得的。
  若然桌子转动,机关一齐发作。还有一处叫望山堂,却是五开间一所花厅,庭心极其宽大,庭中尽是假山,堆的玲珑奇巧,穿来穿去,洞门极多。若要走到里面去时,必须要穿走那假山,方能过去。他这假山里头,做就的消息,自己人都有记认,若是外人不知,惊动了机关,那上面的石条,一齐坍下,将人压在中间,或被打死,或被关住,再也不得出来。除非要等自己人在外面,将假山石条逐一搭好,也不费什么大力,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借劲,就能假山归原,里面洞门依旧开通,方能出来。
  还有许多机关,尽是稀奇,做的灵巧无比,也说不尽哪!
  薛氏弟兄领着方员外一处一处的与他细看,方员外赞不绝口,便问:“这些关纽子,都是三贤侄造的吗?”薛凤说:“小侄也不甚精通,幸亏我的师父指教,方才造的完成。”方世杰说:“我倒不晓得令师姓甚名谁,何方人氏?”薛凤说:“他就是沧州南门外七十里地名百宝村的人氏,姓柴名继光,今年五十多岁。”方世杰不待他说完,说道:“我知道了。他的老子叫做柴荣,与我拜把子弟兄。从小就看他十分聪明。他有三位哥哥,都做买卖,惟有老四他读书,十五岁就考了秀才。那柴荣就叫他安居家内,靠着些田地,经管好过日子。他就听了父命,在家教几个学生。直到去年他老父故世,我还去吊奠的哪!”薛凤说:“如此说来,员外是我的师伯公呢!”众人说着话,一路出来,又到庄外四围走了一遍。看那七十二港,九汊十八曲的地势,各处险要,都有埋伏。方世杰连连道好,说:“此地若然把守的坚固,任你千军万马也难进得。黄天霸呀!看你此番有多大的通天手段,放出来罢!”大众回庄,天气已晚,薛龙吩咐:“在荷花厅上用晚膳。”庄丁一声答应,不多时,排上丰盛的酒肴。薛氏兄弟陪着方员外到荷花厅上落座饮酒。这几句话,就漏了消息。不知怎样的缘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219回 黄天霸初探薛家窝 甘教师镖打笑面虎
  却说方世杰在薛家窝荷花厅上与薛家五虎讲论施公之事,其时正在二更过后,月亮渐渐升高。只因天气炎热,开齐了窗格。薛凤说:“将酒席移到厅前露台上去。”一头指使家人,一头眼望荷花池内,忽然叫声:“不好!有奸细来了!”众人一齐着惊。薛凤早已跳出厅去。薛虎、薛豹,跟着薛龙、薛彪、方世杰,并一众家人,都到外面来,向屋上瞧着。
  你道究竟有甚奸细?怎说没有呢?并且不只一个呢!原来沙家集顺隆店内,到了来日天明,大家起身洗脸用茶点,却不见了李七侯与何路通两个。黄天霸走进卧室一看,那二人的家伙也不在里头了,就顿足说:“这两个呆子,一准到薛家窝去的,必是弄出不好来。此时不见回转,不消说,被他们拿住了。”李公然说:“这样看来,大人也是他们盗的;如今倒饶上两个,更加费事了。”甘亮说:“待俺先去见机而行。”黄天霸说:“甘大哥去时,小弟与你巡风。”甘亮说:“小兄弟不必客套,甚么巡风呢?”那邓龙说:“小弟也陪着去一遭。”李公然、关小西也说要去。白面狻猊说:“这件事不过私去探信。关贤弟与李五哥且在此听信罢!我看这薛家窝,将来必定有一番大大的厮杀,此去却不必多人。”就叫王殿臣出去备只划浆快船,带领四个从人,在江边等候。
  到得黄昏时候,众兄弟用过晚膳。黄天霸与甘亮、邓龙换上夜行衣靠,带了随身器械,扎束停当,三人穿戴一般。霎时间到了江边,就见一棵杨柳底下,停着一只船在那里。早见王殿臣在船头上打招呼,天霸等三人噌的跳到船上。王殿臣解去缆索,四个从人摇动飞浆,望对港斜行。远远望见薛家窝芦苇荡内,摇出一只浪里钻小船来,看看渐近。那船头上立着一个庄丁,手拿钩镰枪高声叫道:“进来的是什么船?快些报明。”
  王殿臣回答:“我们是沧州报船,有紧急公文上天津哪!”说话之间,二船交肩过去。不多时,看这小船远了,天霸吩咐快抢进港去,幸没人看见。就与甘亮、邓龙三人上岸,叮嘱王殿臣速速摇过对岸,在芦苇内隐藏。天霸等望着庄院而行,走不多远,前面水阻了,只得望横路走过去,看看离院落不远,只是左旋右转,无路进去。正在纳闷,忽见前面有人来了,天霸等闪在旁边树后。
  只见来的是两个巡丁,一个拿着钢叉,提了灯笼,一个手内提着灯笼、梆锣,腰挎佩刀,一路讲说而来。天霸等他们来到树旁,暗暗将左脚伸出草内。那巡丁只说话,不防脚下多出了一件东西来了,就在天霸脚下一扳,噗的跌了个狗吃屎,那盏灯也灭了。后面的那个人不防前面的跌下,自己留脚不住,对准前面人的身上,也扑了一交,梆锣撇在草内,口中埋怨道:“王第六的,你怎么走熟的路,倒也会扳跌了呢!”话还未完,天霸、邓龙一齐跳出来,一人一个,将脖子按住,把刀在他脸上晃一晃,喝道:“你嚷,就是一刀!”巡丁吓得魂都没了,只叫:“好汉饶命!”天霸说:“我且问你,你们这里的路怎样走法才是通道?你只老实说出,我不杀你。千万快快说来!”巡丁说:“好汉,我们这里的旱道,遇着松树右手转弯;遇着柏树左手转弯,你们再不会走错的。”天霸说:“你可知道施大人藏在哪里?”巡丁说:“就是施不全呀?现在关在水牢里面。”天霸说:“水牢却在何处?”巡丁说:“进了庄门,东北角上,约来十多进房屋,走过一座假山,有个月洞门,进去就是水牢了。”天霸说:“昨夜可曾有两个人进来?”巡丁说:“有的,有的,一个姓李,一个姓何,他们不知路径,走到死路上去了。那死路上看着是宽阔的平路,哪知埋伏甚多,不是窝弓,就是陷坑。他们跌在陷坑里面,所以拿住了,现在锁在花园中空屋内。我索性告诉你罢,在花园正北,过了长廊六角亭,旁边有四个人看守咧。以上句句实话,放我起来罢!”天霸与邓龙将他两个身上带子解下,四马攒蹄的捆了,将刀割下一片衣襟,塞在口内,把他们提到树林里面,放在树丫内夹着。
  说道:“你们睡一觉儿,我回头来放你。”甘亮早把钢叉、灯笼、梆锣丢在林子深处。
  三人依着巡丁的说话,不过几个弯曲,果然到了庄门。远远望去,庄门外有人巡走。甘亮领着头,天霸跟在后面,绕着大墙向西过去一箭之遥,望见前面屋内灯火明亮,人声嘈杂。
  三人走到窗前,将指尖蘸了口唾湿了窗纸,戳个月牙小孔,往屋内张看。原来是大厨房,有七八个厨丁怨恨道:“姓吴的才滚去,又来了什么方员外了。吃了一天的酒还不够,弄到半夜三更,再要添长添短,不顾别人性命。”那厨丁说:“姓吴的那里去了,不说还要来吗?”那提木盘的说:“听得说带了二十个兄弟们,各处访查施不全的的手下人哪!怎说不来呢?”天霸、邓龙看过了,将头昂起,把耳朵贴在檐头,听他们说话,恰巧提起施公之事,忽然听得下面说:“有奸细!”把天霸吓了一跳。不知笑面虎怎生知道,且看下回分解。

第220回 天霸误撇赛姜维 邓龙大战飞驼子
  且说笑面虎薛凤怎样晓得屋上有奸细呢?原来黄天霸躲在东边屋檐之上,那时月轮渐渐升高,把他的影子照在荷花池内。
  薛凤看见荷叶上映出人头的影子,所以晓得屋上有了人了。当时薛凤蹿出厅来,望见屋上东西两条黑影,薛凤便就跃上屋,但见一件东西直奔面门而来。薛凤知道是暗器,只是眼见他们两个,从两边过去,再不防从对面来了暗器哪!要想躲闪,怎得能够?将头偏得快,当!在肩上中了一镖,“哎哟”一声,身子往后栽倒,跌将下来。方世杰同薛氏兄弟上前,扶起了薛凤,自己与他拔下镖来一看,这镖上后面有个环儿,环上有三个小小铃儿。薛彪知道到了江南名家了。这个名叫铃儿镖,又叫响镖,只有金陵白面狻猊一人用的,成了一代名家,临了得道,成了地仙,这是后话。且说薛彪将镖拔出,即取出金创药来,与哥哥敷上,用布扎好,教他躺着自在罢。
  当时薛氏弟兄一齐大怒。薛虎扯出朴刀,跳上屋去,薛龙扯出单刀,薛豹扯出一对铁抓,方世杰也拔出佩刀,哧扑哧扑的都蹿上屋来。四个人赶到厅屋前面。望见左首跨院屋上,站着一人,一扬手,哧的一道金光,直奔薛虎面门。薛虎忙把朴刀隔着面门遮蔽。只听得当的一响,金镖当啷的落在瓦楞内去了。众人都望左边过来。天霸发了一镖,见打不中他们,暗想今夜露了踪迹,谅难救得大人,不如趁早出去,免得吃他的亏了。想罢回转身来,跟上甘亮来了。却说甘亮明知他们必要上来,就掉身来蹿上屋顶,一回身从身边取出一只响镖来。恰好薛凤上屋,脚还没有踏定,甘亮就是一镖,把薛凤打翻下去。
  天霸心中好胜,要在甘大哥面前显能,知道他们再有几个上来的。天霸立定身子,向袋内摸出金镖在手,只见薛虎跳上屋来,随手发了一镖,偏偏被他把朴刀挡住。后面薛龙、薛豹、方世杰跳上屋来。天霸回头一瞧,又望不见甘亮、邓龙二人,谅想已先走远了,自己也就无心恋战。
  单说薛豹跃上屋面,周围一瞧,忽见右边一所房屋之上,有一条黑影,如飞的越墙过屋而去。薛豹独自向着这个所在,赶奔过去。那邓龙觉得背后有人追赶,心内暗想道:“这厮追来,待我将他结果了,然后好找寻大哥与黄兄弟。”想定主意,见前面屋上有一垛分开的五岳朝天墙,越过墙去,将身伏在墙下,等待薛豹过来,出其不意,把他一钩斩了,岂不省事。哪晓得这薛豹乃薛家五虎之中最厉害的东西,年纪虽然顶小,本领却是独大,外号人称飞驼子,又叫五彩驼,使一对铁拐,随你千军万马,也能滚进滚出;而且性情乖觉,智谋颇多,虽不及笑面虎,却也诡计多端,机灵得多。他见邓龙越过墙而去,心中就疑着这个招儿,却不直跃过去,有意从那边绕道而行,反到了邓龙背后。邓龙见势头不佳,即便扭转身来,恰好飞驼子奔到,就用左手单拐,豁的夹背敲来。那赛姜维将右手钩挡铁拐,将左手钩分心便刺。列公,邓龙用的家伙,叫护手钩,俗名叫做虎头钩,却是怎样的一件东西呢?这件兵器在十八般之外,共有两柄,各长三尺六寸,其形似剑,两面有锋,他的头上却是弯转三四寸,好象钩子一般,所以又好向直刺,又好向里钩拖,又好两面再砍,又好钩开人家的家伙。若是个流星捶、连环棍、七节鞭,这许多厉害军器遇着了,他更加是遇克星了。而且他的捏手柄上,更是稀奇,与那刀柄、剑柄、斧柄全然各别,却与半爿方天戟无二,戟尖头反向下生,将手捏在方孔之内,若遇刀剑削他手指,却有四周护住,所以叫做护手钩,是极厉害的军器,只有他破别的,没有别的去破他;今单遇见了铁拐,好似下属见了上司。且说薛豹见邓龙,一钩分心刺来,将右手单拐一靠,趁势把右手拐一折,直冲他腰肋。邓龙见来得快当手活,将身一闪,旋转来将双钩拦腰而进,使个玉带围腰之势。这飞驼子薛豹就使个双龙出海的解数,将双拐往下一沉,向左右分开,顺手还他个樵子劈柴之势,二拐一齐而下。赛姜维把头一偏,将双钩使个王母献蟠桃,架开双拐,趁他荡开之势,撒下左手钩,侧身转来,名为敬德倒拖鞭,一钩削他的右腿。飞驼子右脚退步,向后一偏,就将双拐往下直沉,唤做刀劈华山,将钩荡开,再又还手。二拐钩来拐挡,拐去钩迎,战了十几个回合。飞驼子见赢他不得,想一条计策。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21回 方世杰惊走黄天霸 赛姜维误入望山堂
  话说白面狻猊甘亮单见三人追赶天霸过来,不见邓龙形迹,心中纳闷,暗想邓龙哪里去了?转眼之间,天霸已到。甘亮便问:“黄贤弟,我家老三哪里去了?”天霸说:“不要被他们战住在那里,俺与你去找寻一回。”甘亮说:“使得。”二人正要回身,那后面追的人已到。只有方世杰却先追到,离着天霸只有七八丈之遥。这老贼看见他二人站立着屋脊之上,好似等候厮杀的光景;那后面薛龙、薛虎隔着尚远,若是单身向前,又恐他们的飞镖厉害,不如先下手为强。他就一路用心算计,早把弩箭捏在手内,觑定天霸的咽喉,哧的一箭射来。这枝弩箭正贯头发之际,把头发铲去一路。天霸知道毒弩厉害,有名的见血封喉,此时无心厮杀。方世杰也怕他的飞镖,任他逃窜。
  后面薛龙、薛虎赶到,便问:“方员外何不追赶?”方世杰说:“这厮被我射了一药箭,少不得回去也是个死;况且这个长须的好象江南甘亮,善用响镖,四海闻名,与我素无仇恨,由他去罢。”薛龙、薛虎明知他胆怯,只得说:“方员外言之有理,咱们回去看看三弟的伤重不重哪!”
  方世杰就同薛龙、薛虎回转荷花厅,仍到露台上落下。这时候薛彪刚将金创药与老三敷好,见他三人到来,告诉说:“三哥中的暗器,并非天霸的金镖,却是有铃儿的响镖哪!”一面说,一面将镖拿出与薛龙等观看。方世杰说:“如何,我说这厮象是甘亮。我六七年前到皖西做趟买卖,遇见一起大镖银,二十辆太平车,尽是大宝。旗号上并没镖局的记号,单只红布上画一只白粉的狮子。我见了这位达官,认他不得,就打听人家,这是哪个镖局里来的?大家都说:‘老客人,这就是上元县的甘亮甘教师,都认不得么?你看他旗画的白狻猊,便是他的外号。他的飞镖,有三个铃,发出来百不失一,有名的阎王帖子。’我所以认得他相貌,极其体面。”薛龙说:“老员外,一些不错,准是他了。你看这镖上不是刻着一个小狮子么!”
  薛虎一瞧,果然有只狮子在根上。薛彪说:“我倒没留心。”也过来瞧着说道:“里面还嵌着白粉呢,只是小的很哪!”方世杰说:“怎的共天霸一路呢!咱们倒要留神才好。”回头一瞧,便道:“五贤侄哪里去了?”薛彪说:“他也跟你们上去的,你们没见他吗?”薛虎同方世杰说:“忙乱之间,不曾留心他。”那知方世杰同薛虎、薛龙复纵身上屋面来找寻的时候,各处看遍,并无踪迹。
  你道他们两个哪里去了?原来飞驼子薛豹见战不下邓龙,心生一计,他便假做力怯,渐渐退后,诈败下来。那邓龙一步步赶上,直到望山堂来。邓龙回头不见了甘亮、天霸,再也不去追他了。实因这飞驼子心刁意恶,到了望山堂屋面上,直退到滴水檐前,假做两足踏空,背翻身跌将下来,叫声:“哎哟!不好了!”噗咚的躺在庭心,庭心内都是假山。薛豹跌倒在地,邓龙便飘身下来,脚踏实地,举起右手钩砍去。只见薛豹就地一滚,望着假山洞内钻了进去。邓龙叫声:“小辈往哪里走?俺邓龙若不杀你,也不叫做赛姜维了。”一下子跟进了假山洞来。哪知薛豹早已穿到消息的地方,抽动机关,只听得豁喇喇!
  一声响亮,假山忽然坍倒下来,把邓龙压在中间。邓龙吃了一惊,好似天翻地覆,连自己死活都没有弄清楚哪!定一回神,唯有闭目等死。
  且说飞驼子薛豹把那邓龙压在假山洞内,心中大喜,就上来跑回去。这假山做的灵巧非常。此时方世杰同薛龙、薛虎,各处遍寻不着薛豹,正然走到望山堂左近屋上,忽听得崩塌之声,三人一齐蹿到望山堂上来,向庭中一看,正是飞驼子在假山上面跑了过来。四人一同回到厅上。薛豹意气洋洋,精神百倍,把方才跃上屋去追奸细,与赛姜维邓龙厮杀,把他引到望山堂上,压在假山内,一套言语说了一遍。薛龙说:“我去架起石条来,瞧看瞧看他死也没死!若还活着,将他审问一番。”
  薛凤说:“此人与五弟战个敌手,眼见得有本领。倘若没有压死,将石条架起,他出来拚命,就费手脚了。今后庄子内外水旱各路,须要多添庄丁加意防护,他们必然再要来哪!”薛豹、薛龙、薛虎叫家人把残肴搬去,重整杯盘,与方世杰饮酒谈心,直到天明,我且慢表。
  再说黄天霸同着甘亮下了庄院,仍由旧路依着柏树右转,松树左转,来到静处。天霸走进林内,在树杈内提出两个巡丁,一刀割断了带子,回身出来。甘亮赞道:“黄贤弟精细哪!这巡丁放得很好,不然,被薛家兄弟晓得,审问出泄漏道路的话,他们把松柏砍去了,我们就难进去了。如今这两个奴才饶他,不敢说出被缚的话来。”我先交代:这两个巡丁得了性命,在草内寻找得钢叉与梆锣、灯笼悄悄回去,果然不敢去声张。
  到了明日,薛龙查问水旱各路巡丁,都说:没有奸细进来。薛龙骂了众人一顿,吩咐:今后需要小心。众庄丁诺诺答应。这事就瞒过去了。且说黄天霸与甘亮来到江边,并不见邓龙踪迹。不知此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22回 寻朋友有心临险地 传捕役无意得功劳
  却说金镖黄天霸、白面狻猊甘亮同至江边,不见邓龙踪迹。
  天霸心中好生难受,好歹要寻见邓龙,方不失个义字,便道:“甘大哥,你看王殿臣的船就在芦苇内哪!趁此无人,你先上船渡了,仍到原处藏躲。待俺回进庄去,务要找到邓三哥一同回去。”二人复返身依着旧路,遇见巡丁,早就避匿林中,等巡丁过去再走。幸而识了路径,不多时便到庄院。跃进里面,各处找寻,并无影响。天霸好生焦躁,同着甘亮一路来到望山堂上,听得下面有人说话。伏在瓦楞之内,细细窃听,原来薛豹正在告诉薛龙、薛虎,将赛姜维压在假山洞口,生死未知的话。后来四个人都回厅上去。天霸、甘亮在屋面跟来,又听他们告诉薛凤一番言语。甘亮情知不能相救,只听得金鸡三唱,东方渐渐发白,甘亮扯着天霸,一同出来,依着熟路容易进出。
  二人来到江边,遥见芦苇中有人过来。听得一声胡哨,有人吩咐从人,急扳动木桨,犹如箭射般的过来。天霸、甘亮跳上舟船,立命掉转头来。王殿臣说:“邓三哥还没到来哪!”天霸说:“不要说起,邓三哥被他们压在假山内了。”王殿臣说:“这件事倒有些棘手啦。”正在一面回答,说:“你瞧那边巡船来了。”立刻将船摇出港口,却被巡船瞧见,扳着飞桨追赶上来。口中喊骂道:“窝内出来的甚么船?快停住了,问明白才好走哪!”王殿臣吩咐从人快快扳划,一面回答说:“你瞎了眼吗?我们是静海来的公事船,甚么窝内窝外问我的?”鸟巡船一路紧追,喊说:“我看明明白白,你们从桃花港内出来,莫非是贼船到窝内偷盗?快快停船。若不停船,咱们要放箭哪!”
  天霸从舱内瞧见巡船上共有五六人,扳桨的扳桨,把舵的把舵,一个站立船头拉着弓正要放箭。天霸一见气往上升,回手摸出一只金镖,等来船够得着,嗖的一镖打去。只见拉弓的那个人,噗咚一声,跌入江中去了。巡船上慌了手脚,那把舵的庄丁,见他们打死了巡船上的人,连忙取出锣来,呛啷啷!呛啷啷!一阵乱敲,顷刻间四周芦苇内,抢出许多巡船来了。王殿臣自己相帮动手,好似箭般的快当。众巡船追赶不上,只得回转窝内,不必细表。
  且说黄天霸、甘亮一路回到沙家集,进了口子。众人上岸,一齐回到顺隆店内,直到上房。计全、李昆、关太、郭起凤大家接着落座。伙计烹茶,打脸水。计全便问:“邓三弟怎不见回来呢?”天霸就把昨夜两番进窝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主意。李公然说:“昨夜这一趟,虽则失陷了邓三弟,幸亏里面细底并进去的道路,都打听了明白。为今之计,到沧州衙门去一角公文,说明:暗访大人下落,却在你境内,问他要了通班民壮,马快公差,四号大船、四号舱船。
  我们众兄弟一齐同去。去的时节,不可声张,装做客船模样,夜间暗暗进去。大家上岸之后,将大小船只四散停泊,在对港等候接应。捕快、差人不必上岸,都在船内听令。弟兄们悄悄进庄,先将大人并三位兄弟救了出来,护送了上船。只是先要派定取司,救大人的只管救大人,救兄弟的只管救兄弟,与他们对敌的,只管敌住他们厮杀。若等救到手,就着救的人保护大人上船,对垒的人就着他挡追兵。及至上船之后,捕快公人一齐动手,捉拿追赶的人。这就叫软进硬出。你众位斟酌可能行得吗?”甘亮说:“也好行得。只是一件,依你这样说来,但恐兄弟们太少呢。”关太说:“沧州城内的参将、城守,难道境内有了这种恶霸,做出泼天大事,还不该去吗?甘大哥,我看李三哥之计,很可行得。”甘亮说:“除了此计,也无别法,只得如此干去。只要大家协力同心,必然成事。”
  天霸立刻备了文书,叫从人备马过来,亲自到沧州前去。
  天霸提了文书,将薛家窝劫去大人告诉一遍。州官吓得一惊,一面命家人催请参将崔老爷,城守阎老爷,千总刁老爷;一面传齐捕快,立刻要到,有紧急公案。家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三位武官都到衙前伺候。黄天霸同计全、李昆辞别了魏知州与崔、阎、刁三位武官,出了衙门上马,带着通班捕快公差,就此出城。哪知无意之中,遇见一个紧要之人,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要知所遇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223回 白狻猊定计沙家集 黄天霸二进薛家窝
  却说吴成自从领带了二十名庄丁,自己除下了金箍,打了发辫,改扮买卖人模样,越过对岸,分派众庄丁,分头各处缉访黄天霸、关小西这一班人的住处;自己单带一从人,到沧州城内,落下寓所,在州衙左近。吴成在城内各处闲逛,忽听得背后一人叫道:“这不是净师父吗?”吴成回过头将他一看,忽然省悟,原来是卧牛山的小头目,叫做蒋国祥——当时跟随蔡猛、花豹来到玄坛庙,会过面的,后来逃得性命回去。李天寿到了山寨将玄坛庙之事,告诉了东方雄一遍。东方雄打发蒋国祥到沧州城内打听消息。当即吴成说道:“蒋头领,我们吃酒去罢。”就到前面酒肆,二人同着从人走进店门,叫伙计快拿壶酒,多搬些下口菜来。蒋国祥开言,便问:“静师父为何如此打扮?小人一时不敢叫应哪!”吴成叹一口气,就把前事告诉一遍,道:“如今因为打听天霸等住所,故此仍改俗装。到了城内,并无踪迹。各处派去访事的人,还没来回复哪!”
  蒋国祥说:“现在令师李寨主,到我们山上住着,因此我们寨主吩咐我出来探听你们的信息。既然遇见了师父,晓得了情形,我就回山复命;静师父何不也到山去。”吴成说:“现在因薛家兄弟义气深重,十分相待,俺只得就在薛家窝住了。你若回山,相烦你传话在我师父面前,并在东方寨主处请安。”吴成抢着会了酒钞,同出店门,二人一揖而别。蒋国祥同了伴当,回转卧牛山上去了。
  且说吴成同着庄丁,一路向州衙前走来,刚巧黄天霸同了崔、阎、刁三位武职老爷,带领通班捕役出州衙而来。吴成一眼就瞧见了天霸,吓得转入小巷口躲避。等他们一行人走过去了,吴成同着庄丁从小巷内出来,远远的跟着他们走。看他们往哪里地方去的。将近城门,不防背后计全同李公然闲逛着走来。那计全这双眼睛,有名的神眼,何等厉害,早已认出是吴成来了,就把李公然的手击了一下,朝吴成的背后一指,转向公然的耳边说:“李五弟认得他吗?”李公然仔细留神一看说:“计大哥,可是吴成罢?”计全说:“还有谁呢,我与你一前一后守着,防他跑了,待我来动手。”公然把头点了一点,抢一步走到吴成前面把去路阻住。后面的计全把左手搭在吴成的肩上,叫声:“吴大哥到哪里去?”吴成听了,只道自己弟兄,将头回转身一看,认得是神眼计全,那里还有魂魄。正欲逃走,早被计全将颈项一把扯住,用尽平生之力,将他直拉下去。那吴成不曾防备,被他栽倒在地。李公然将膝盖抵住他的背脊,二人将吴成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那吴成的从人,看见事情不佳,早已趁着热闹,一溜烟逃出城来,在街坊上打听了底细:知道被施公手下姓计、姓李的擒住,同了黄天霸并三位武官,带领捕役同到沙家集去了。立时撒开两腿,奔回薛家窝去了。
  天霸得信,听说擒了吴成,心中大喜,停住了马,等候押了吴成到来。计全、李昆同说:“仗黄兄弟洪福。”吩咐马快班头用木棍扛了吴成;叫从人牵过马来。崔、阎、刁三位武老爷,都过来贺喜。计全、李昆谦逊了几句,大家上马兴冲冲回转沙家集,来到顺隆店内。掌柜的见来了许多人,连忙出来迎接。上前一看,本城的参将、城守、通班捕快全来了,心内着慌。黄天霸吩咐:“快备丰盛酒席,不用惊疑。俺告诉你知道:我们众兄弟,乃钦差总漕施大人手下的部将,为剿除薛家窝的恶霸而来,今日在你店中住歇。你把别的主顾尽行回却了,将店关闭无事。”掌柜的诺诺连声,爬起来去了。天霸先叫将吴成关在店房之内,轮流看守。且说甘亮、关太等,见了崔、阎、刁三位老爷各个见礼,彼此通过姓名。店伙端上酒席,众兄弟一同坐下,饮了三杯。天霸开言:“施大人与兄弟们陷在窝内,死生难测。要去救时,以速为贵。今夜费众位兄弟,并三位老爷大力,须要协力同心,一战成功。只是这里沙家集可有大船没有?”阎守备说:“多着呢,此地是个运河口子,船只极多。”天霸就命阎守备先去备下四号浪里钻来,停在北口江边等候。阎守备答应,去了不多时,阎守备回来说:“黄大人,船只照说备齐,都在北口等候了。”大家饮了一回酒,用了饭食。却有三更光景,众人站起身来,各去扎束停当,随带了应用物件,随身家伙。叫那捕快公人,全都带了军器。吩咐军人看好了要犯。众英雄悄悄出了店门,一齐到沙家集北口下船。
  不知此去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24回 黄天霸误投问路石 薛庄丁回窝送急信
  却说黄天霸同了众兄弟,并崔、阎、刁三位大老爷,五十余名公人马快,自己的七八个从人,各执长短家伙,出了沙家集北口,望见江边一字儿排开四只麻阳大船、四只浪里钻板桨船。黄天霸对三位武官说道:“你们三位各领十多个捕快公人,登在四只大船上,停泊在薛家窝对岸等候,听我们打胡哨,一齐开出来助威抵敌。”只见那姓刁的总兵回答道:“黄大人吩咐的极是。我等敬遵军令。但卑职本领虽则没有,若说高来高去,略还懂得。大人若有差遣,万死不辞。”天霸听了大喜,便问:“刁老爷怎的也会夜行功夫?这是极好。既是如此,你到底甚么出身?”刁千总面上一红说:“黄大人问下来,卑职不敢隐瞒。我本是夜行人出身。一枝桃谢虎是我师兄,我叫做草上飞刁庆。后来弃邪归正,在营内吃粮。承蒙管带提拔,逐渐升了千总。”说话间,早到了船边。
  崔、阎二人叫公人捕快分坐四只大船,望上流头驶去。甘亮说:“黄兄弟,既然刁老爷一同进去,咱们总共八人,分驾四只小船,每船上两兄弟,两个从人,恰好均匀了。”天霸说:“如此甚好。”说着就同甘亮一船,关太同刁庆一船,计全同李昆一船,殿臣同起凤一船,那从人也都纷纷下船。黄天霸把手一挥,众水手扳动飞桨,四只浪里钻,好象在水面上跑马射箭,望着前面的大船追赶上去。天霸说:“这不是前日来的港呢?”甘亮说:“管他是不是,我们横竖晓得进法:只要依着松柏记认,到处可通庄里。若要一定旧路,此地港汊嘈杂,耽搁了时刻,被他们巡船看见,就有许多坏处了。”天霸说:“大哥说得不错。”那后面的三只浪里钻也跟进港内,天霸吩咐停船。八位好汉,一齐上岸。甘亮交代从人:不可出去,此地多是水苇荡啦!只消将船扳到水苇中间。水手依着叮咛安排,扳进芦苇,等候主人,不必细说。
  且说那八位英雄跟着,天霸、甘亮领头,各施展夜行功夫,直奔庄院而来。依着前法,不管路宽路窄,大道小道,见了松树就向右转,见了柏树就向左转,不多时已到庄院。列公,这薛家窝到底甚么图形呢?他那里四面是水,中央是一片平阳之地,好似一只伏虎,头向南方,蹲在中间,并无旱道可通,所以风水极好,当出虎将。可惜薛氏兄弟不归正道,以致不得收梢。他们造这庄子,就放肆得了不得,虽然地方不大,周围也有一百方里。他庄子差不多二十里围墙,房屋四面接连,成个八角式的形状,东西南北开四个庄门,出入别无他路可通,岂不象一座城池了么?不过没有城墙罢了。他把朝南的一面当做正门,庄内西北角上并无房屋,都是膏沃之地,良田数千亩。
  外面障着坚固的土城,所以他的庄丁共有千余人哪,都与他耕田种地。年华十分收成,又不完粮,故而越弄越富;起了不善之心,私藏军器,暗做埋伏。庄里也有街市,与城内一般。此番众好汉进来的地方,叫做大树港。港内进去,正在东南角上,并无庄门的所在。天霸说:“众位哥哥们,你看这薛家窝怎的修成这样好哪?团团数十里,四面都是丛林密树,包住了庄子。”甘亮说:“咱们进去看明了道路,方可下手。”众好汉施展飞檐走壁之能,噗、噗、噗!大家跃上围墙,就那有屋处走。天霸细细瞧看一回,说道:“公然哥哥,你往右手东去,就是花园,只要找寻长廊尽头,六角亭,就好救李、何二人了。”李公然点头在屋上直奔东面去了。天霸吩咐:计全、关太、刁庆、王殿臣、郭起凤六位好汉,四数埋伏屋面上,若有风声,彼此救应。六人依着他言语,四处分开去了。
  天霸自己同白面狻猊甘亮向左首直奔望山堂而来。到了屋面之上,看庭心中的假山依旧前日的样子,并没有架起哪!向堂上望去,寂静无声。天霸投了一块问路石,侧耳细听,毫无人声哪知坏事了,这块小石子不过核桃大小,丢在假山上面,啪的一声,往着右边骨碌碌滚在下面,碰着一块假山石上,丢的一激;也是巧事,这石子往旁边花墙的双钱内,直跳出去。
  那花墙外面,却是回廊,石子啪的落在方砖地上。恰巧有一个尴尬人经过,听得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小石子。偏偏此人是个行家,晓得是问路石子,必定有夜行人到了,轻轻的走到墙边,在花墙眼内瞧看,正见黄天霸同甘亮飘身下来。你说此人是谁?原来是薛凤的妻子、一枝桃的妹子,名叫谢素贞,善用两把飞刀,飞檐走壁的好本事,还有一件暗器发出,拿人百不失一。这个时候,她还不睡觉?出来做甚么?中有个缘故。
  只因跟随吴成的庄丁,见吴成被计全、李昆拿住了,他就趁着熟路一溜烟走出城来,打听得细底,慌忙回转薛家窝通信,一口气奔到江边,渡河过来,进得庄门。薛龙、薛凤正在书房内与方世杰说话。方世杰问薛凤的镖伤如何,薛龙回答:不妨事,幸而不是药镖打在硬处,调养两三日,就可痊愈。方世杰说:“此番他们失陷了一个邓龙在此,不免再来寻事,况且防备他调官兵到来攻打庄子。”
  薛虎正要起身,只见跟随吴成去的庄丁,慌慌张张跑进书房来,见了薛龙,打了一个千儿。他就道:“吴成分路出去探听。他同着小人进沧州城,住在州衙前客店内。今日早晨遇见一个朋友,叫应吴师父,同到酒店内吃酒;听说是卧牛山的蒋国祥,下山打听消息。说起活阎王李天寿,现在山上与东方寨主十分要好。吴师父把自己事情对他说了一遍,寄信他师父,到薛家窝来会,商议报仇雪恨,设法救劫薛酬员外,并卧牛山两位寨主。后来这蒋国祥回转山上去了。我们爷儿两个,出了酒店,走过州衙,正见黄天霸请了沧州城的崔中军、阎守备,并州衙内通班马快,一齐出城。吴师父同小人远远跟着他们。
  不料背后来了二人,出其不意,把师父捉去。小人逃到城外打听明白,这两个人叫做计全、李昆。他们都住在沙家集客店内,只怕要来相犯我庄。小人得了这个消息,命都不要了,一口气跑回来,禀告员外们知道。”只见薛虎提了朴刀,一直奔出去,不知为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225回 方世杰回取熏香盒 谢素贞力战白狻猊
  却说薛虎听得庄丁说话,提刀要去劫救吴成。薛龙一把扯住喝道:“呆子!这等容易吗?你只仗着血气之勇,凡事须商量,岂可莽撞?”薛虎方才气哼哼的坐下。方世杰说:“不要忙,我自有道理,包管救得吴家兄弟。”再说薛龙问方员外:“有何妙计救得?”方员外说:“如今晓得他们的住处,就好干了。只要到黄昏过后,悄悄去一两个人到沙家集,去寻着他的住处,暗暗进去,用熏香把众人一齐闷倒,将他们一人一刀,杀个干净。然后将吴成带了回来,就完事了。”薛凤三人便问:“庄丁回来,还送什么急信来了?”薛龙就把此事又说一遍。薛凤说:“他们既然请了中军、守备、通班捕快,料想今夜不来,必然歇息一夜,明日白昼前来攻打,或者明夜前来偷杀。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方员外既肯相助我们弟兄,事不宜迟。现在还是午牌,过午日子甚长,速备快船,架起八只倒扳桨,就请方老员外到府上,取了熏香盒子,赶紧回来。此地到方家堡来回不过四十里足路,吩咐庄丁两班人替换着,拚命赶到,二更天就可以回来。趁今夜前去,将他们结果了,省得明日来惊动庄上,把天大一桩事情,化为乌有。
  天下的好汉绿林,都得着方员外的好处,我等弟兄不消说,感恩不尽了。”方世杰听了薛凤之言,慨然应允。薛氏五虎一齐站起来,对方世杰一揖到地,说:“快去准备一号浪里钻,赶紧送方员外到方家堡,限二更天准要回庄。”薛彪答应出去,不多时进来说:“船只水手一应齐备。”薛家兄弟相送方世杰到了船上,一拱而别。众庄丁扳动木浆,那只船如飞的一般,望上流头去了。
  再说薛氏五兄弟回到书房,薛龙立刻吩咐:将合庄庄丁传齐,叫他们四散在屋内,各处看守,上下半夜替换梭巡。薛彪说:“但是上房内院都是女人的所在,难道也叫他们巡走不成。”
  薛龙说:“这个容易。相烦你三嫂嫂辛苦些,他有八个丫环,亦有些武艺,亦可相帮替换,在各处房头看守保护。一有风吹草动,就把警锣敲起来,外面就好救应了。”薛凤说:“如此甚好,一准依计而行。”到了里面,对老婆谢素贞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谢素贞答应。他到了晚上,花手帕将乌云裹住,加上人生得标致,好似嫦娥降世。正在院内梭巡,忽见这块石子,他本是个女贼,岂有不知是夜行人的门道,在墙孔内望见二人从屋上飞身而下,落在假山上面,声息全无,知道是有能耐之人。这谢素贞打量这年轻的人,腰间挂着镖袋,准是黄天霸,今日自来送死,正好与哥哥报仇。他便悄悄转到院外而来,一面叫个小丫环到丈夫、伯叔面前送信,自己先到望山堂来捉两个奸细。
  且说薛氏兄弟用过晚膳,只等方员外来到,就叫飞驼子薛豹跟随了他,就将原船走水路,直到沙家集行事;一面早已差两个能干家人,先到沙家集打听黄天霸寓处,打探得实信,约在沙家集北口孙家酒店相会报信,免得临时找寻。诸事停当,听那巡更的打过三更,只不见方员外回来。薛氏弟兄正在心中焦躁,只见庄丁出来通报说:“对港来了四号麻阳船,每船连水手约有十八九人,故此特来禀报。”笑面虎正要出去,就见里面帘子扯起,跑出老婆房内的小丫环,慌慌张张的报说:“望山堂内有奸细哪!”薛氏弟兄听得,各人拔出兵器,一齐进里面而来。
  且说天霸同甘亮飘身而下,甘亮闪在太湖石背后。只见进来五个巡丁,手内刀的刀,枪的枪,在里面屏门背后出来,一路出庭心,走上假山而来。内中一个庄丁道:“今天操演了半天,还要巡夜。时候三更天快来了,换班的还不来替哪!这样日长天气,夜里没睡,我实在熬不住了。”一个说:“我们到水牢门口走了一趟,还到屏门背后睡他娘。”一路说着,已上假山。甘亮提了朴刀,在石峰背后,等着那说话的两人方到石峰旁边经过。甘亮等他过来,将刀从背后削去。那两人只见石峰背后闪出一位好汉,手中雪亮的钢刀,吓得魂不附体,要想转身逃走,哪里能够?只喊得一声:“快来,有了奸细了!”就被甘亮一刀一个,杀了二人;那末后的一个,望后一跳,从假山上滚了下来。甘亮正要上前结果那人性命,只见旁边闪出一个标致脸貌的妇人,浑身打扮得俊俏,手执一对弯刀,好似燕子般的飞跳过来。甘亮迎下假山,直抢上望山堂而来。那妇人叫声:“好大胆的奸贼!敢来送死!”说罢两把刀朝天切菜,照头劈下。甘亮将朴刀往上一迎。谢素贞究竟是个女子,气力有限,怎能敌得过白狻猊的神力。当的一响,两把弯刀望后荡开,把大门开的直了。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26回 甘教师大战五虎 黄副将独救主人
  却说谢素贞气力单弱,亏得轻身跳纵的本领却是头等。被白面狻猊一刀砍来,躲闪不及,叫声:“不好!”趁着仰后之势,只得背翻身,直掼转去。跌个仰面朝天。甘亮踏一步上前,正待便刺。哪知这妇人身法快当,把两只小足往上一挺,身子在地上骨碌碌一个地滚,噗的跳将起来,一对双刀向着甘亮拦腰便刺。甘亮见她身子灵便,暗暗称赞:好一个女贼,真有能为,生的又端正,可惜错嫁了人了。忽想着一件心事,暗想:不可伤害于她,留她一条性命,后来却有用处。若说谢素贞与甘亮交手,随你轻身跳纵侥幸一时,总不出十个回合,要丢性命。只因甘亮有了存心,手下留情,所以在望山堂上,两人跳来跳去,战了十多个回合,杀得她香汗淋淋。此时,五虎已到。
  薛凤第一个手挥七星宝剑,对着甘亮分心就刺进来。甘亮用刀格开。那没毛虎薛龙夹背的又是一刀。甘亮扭转身来,蛤蟆腰躲过。薛虎的朴刀,泰山压顶势劈下来,甘亮将刀架开。那飞驼子铁拐,从脚踝骨上直扫过来,甘亮一跃而过,照准薛虎连肩搭背的一刀砍去。轰天炮用尽平生之力,将刀往上迎来。幸得病太岁薛彪背地里偷步过来,在甘亮后心一刀戳来。甘亮觉得有人暗算,将身一侧,收转刀来,使个拖鞭势,当一声,将薛彪的单刀荡开。那边薛凤的宝剑又砍来了。甘亮不慌不忙,力战五虎,全无惧色,只是要还手,却也来不及了。那谢素贞见五弟兄来了,她便撇了甘亮,一心要找对头的仇人,飞身跃上假山,过去寻天霸去了。
  且说天霸过了假山,转过弯;却见一片空地,对面有个月洞门,却是两扇朱红漆的蝴蝶门关着,金亮锁锁在上面。门旁一条大板凳上,两个庄丁面对面的骑马势坐着,中间摆了一碗酒一碗肉,你呷一口,我呷一口,正然吃得高兴。不防天霸斜刺里奔过来,手起一刀先杀了一个。那一个还有魂吗?只叫得一声“好汉。。”那“饶命”二字还未出口,噗的一声,脑袋早已落地。天霸将刀砍去锁头,推开那蝴蝶门,向内一望,却是二丈见方一间大房子,四周尽是石头砌成,下面好似石驳岸,有六尺多深,方到水面。那位施大人垂头闭目,绑在中间柱子上面,只露上半身子在水面上哪!天霸见了施大人这般光景,不管水的浅深,向着水牢内噗咚便跳,幸亏只有三尺来深。将施大人抱住腰肋,托将起来,走到门边,叫大人趴在石驳岸上,自己跳将起来,然后将大人扯到上面。施公方才开眼说:“快快离此险地!”天霸连声道“是”。也顾不得身上淋漓,把施公挟出水牢门,自己蹲下身,叫大人趴在背上,忙将腰带解下,把施公拴上,在胸前打一个蜻蜓结儿,站起身来。刚才举步,只见劈面跑进一个妇人,浑身紧靠,手执双刀。知道必定是谢素贞了。平日听见计全说起她善用飞抓拿人,百发百中,一眼瞧见,她腰悬两个袋儿,不消说是暗器,今日撞见这贱人,倒要留神。想着,将手中刀一摆,迎上前来,举刀便砍。谢素贞叫声:“奸贼!擅敢到来偷盗,却是自来送死。”说罢,将双刀往上迎来,二人放胆儿厮杀。只因天霸浑身湿透,衣裤卷住两腿;更加背上驮着大人,因此闪了下风,渐渐抵敌不住。
  此时屋面上的计全、关太、刁庆、李昆、王殿臣、郭起凤难道睡着吗?却也全来了。方才天霸同甘亮进来的时候,他们六人在屋上四散分开,都在上面留心各处的动静。郭起凤的地方,离着望山堂最近,正在上面鹭行鹤伏,四面兜抄往下面巡看,但见巡丁们掮着兵器,穿来走去,并无动静。来到望山堂左近,就听得叮叮当当兵刃相接之声。依着声音,走到望山堂屋上,听得底下正杀得热闹。将身伏在檐头,往下探看,正是薛氏五虎围住了甘亮厮杀不停。要想下去帮助甘亮,又恐自己本领平常,寡不敌众。正在踌躇,要想去知会关太、计全等五人,一同下去,并力厮杀,只见他们如燕子般的来了。原来计全在屋面上侧耳细听,听得脚下有人讲话之声,屋内灯光射到庭心内。计全悄悄到了檐前,将脚尖勾在瓦楞,做个倒挂金钩之势,将身横挂檐头,倒瞧屋内,正是薛家兄弟讲说方员外还不回来。随后庄丁来报:“对港有船停泊,来历不正。”薛凤正要出去,只见薛氏五弟兄各拔出兵刃,如飞的直奔进去。计全得了此信,知道走了风声,心中吃惊,连忙翻过身来,蹿上屋脊。关太见了跟着过来。计全打了一声胡哨,依着他们走的方向,撒腿就跑。那王殿臣与刁庆听得计全打胡哨,知道下面有变,望见计全飞奔过去,也就跟着计全追赶上来。习庆指着一处说:“我们快去。”遥见屋檐之上伏着一人,正是郭起凤。他瞧见他们了,连忙把手打过照会,胆也大了,将手中双锏一摆,噗的跳到下面,叫声:“恶霸休得猖狂!老爷来结果你们性命。”
  舞动双锏,直奔前来。随后屋面上关太、计全、刁庆、王殿臣一齐飘身而下,大吼一声,四人齐上。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27回 神弹子有心打薛凤 黄天霸无意中吴成
  却说白狻猊甘亮恨不能脱身,正在为难,忽见计全等五人齐到,他便抽身蹿到庭中,跃上假山,直奔过来,正见黄天霸汗流满面,十分危急。谢素贞要想用飞抓拿他,只因跳不出圈子外来,一味的把两柄绣鸾刀,直上直下的紧逼。那天霸背着大人在身,跳跃不便,听得外面乱纷纷,又在那里厮杀,心中正在着急。忽见甘亮抢步进来,直奔谢素贞了,自想:有此空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天霸背了大人,从假山上跳到屋面,往外撒腿飞跑。
  且说计全等五人奔上望山堂来。计全接住薛虎,王殿臣战住了薛龙,关太与刁庆二人共战薛豹,连了郭起凤与薛彪九个人,分做四对儿相拚。旁边众庄丁高擎着灯球亮子呐喊助威。
  只有那笑面虎薛凤空闲,提着双锋剑东斩西劈,忽见天霸背着一人,从假山上跃上屋去,明知把不全盗了,这还了得,慌忙撇了众人,飞身上屋。瞧见天霸在前不远,他便紧紧追赶上来,大叫:“庄丁们!快快阻挡奸细!不可放走了。”下面众庄丁一声答应,蜂拥的赶奔前来。天霸正在奔逃,听得有人追赶,暗想:“我背了大人,厮杀不便,况且被谢素贞杀了一场,如今再难对敌。若再耽延时刻,被众庄丁裹住了,怎得脱身?不如待我赏他一镖,方能出去。”想定主意,一回手向袋内掏出一只金镖,照着薛凤劈面打来。薛凤将头一闪,这只镖从耳旁擦过,当啷啷的落在瓦楞内去了。天霸见打他不中,越发心慌,连打三镖,俱被他闪过。这时已被薛凤追上。天霸见他已到背后,惟恐伤了大人,只得回身抵敌。薛凤把七星宝剑直刺过来。
  天霸正待将刀招架,忽听得一声弓弦响处,薛凤应声而倒。天霸吃了一惊,望下一看,原来是神弹子李五发了一弹,把笑面虎打倒。天霸见他栽倒,举刀便砍,连肩带背,鲜血直流,眼见得不活的了。
  天霸便问:“李五哥,怎的到此相救小弟!李、何二位兄长怎样了了?”李公然插了弹弓,跑到面前说:“黄兄弟,咱们且救大人上船要紧。”二人一同向前,直奔出庄院,出了薛家窝。不多时,杀到江边,二人连打胡哨。崔参将、阎城守听得,将大船直放过江。天霸背了大人跳上麻阳大船,便说:“李五哥,他们都在东南角上混战,未知胜败如何。你且接应他们。俺保了大人先回客店了。”李公然把手一挥说:“老兄弟放心罢!”掉转身来,回进薛家窝去了。天霸吩咐阎守备:带领二号大船仍泊原处,接应他们要紧;自己同着崔参将驾了二只大船,二十余名公人捕快,保护着大人。看看将近沙家集,忽见远远一只小船,架着八把扳浆,如飞的过来。天霸眼快,就见船内水手之外,站着两个人,都有些认识,前面的却是方世杰,后面的便是吴成。
  原来方世杰回到方家堡,从家内取了熏香盒子,立刻下船,一路回转沧州,想道:“不如我先到沙家集救吴成回转窝中,叫薛氏弟兄佩服我英雄手段。”心中想定念头,吩咐庄丁不回窝中,先到沙家集而来,直奔孙家客店与探事庄丁相见。庄丁便说:“老员外,小人们打探得明明白白,他们都在南市顺隆店居住。公差人等住在外面,施不全的手下贼将,都住在里面上房哪!”方世杰知了底细,回身出来,一直奔顺隆店后面,蹿上后院房屋,挨身进去,里外瞧看。世杰转到后面套房之内,侧耳细听,只听得两个从人,正在说话:“此番进去,有这许多帮手,料想成功的了。”一个说:“都为了这个贼头陀,好似守死尸的一般,不然也去瞧瞧热闹。”一个说:“还是这样的安逸罢!”方世杰知道吴成在内,意欲救出吴成便了。就在身上取出盒子来,将千里火点着,轻轻拨动,将铜管对着帘子内透将进去,立时把两个家人一齐醉倒。方世杰掀帘进去,但见二人东倒西歪,只是不见吴成。仔细看来,那吴成四马攒蹄捆着,丢在坑内。方世杰把他拖到外面,一刀割断了绳索,见桌上放了一钵冷茶,连忙舀了一碗,将吴成灌醒转来。他一时间不能转动,先向方世杰道劳称谢。世杰想他们既到窝中,必有一番争战,还须早早回去。便对吴成说明缘故,把吴成背到庭心,上了瓦房,仍由后面落下,一路出了沙家集,直到江边。
  跳上船来,放下吴成。便叫:“庄丁,快快开船回庄去罢!”八个庄丁一声答应,振动飞桨,望薛家窝行来了。恰巧遇见了黄天霸带领崔参将,乘二号大船顺流而下。早被天霸看见。等得两船相近,天霸执镖在手,觑定方世杰心窝,嗖的一镖打去。
  只听得“哎哟”一声,红光崩现,噗咚的栽倒船上。不知方世杰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28回 郭起凤贪功被获 众好汉江边受困
  却说黄天霸嗖的一镖,直冲江心过来。方世杰是个行家,连忙将身一侧,这镖擦胸而过。却不道正打中了吴成,正中要害,鲜血直流。世杰知道丢了性命,只叫快赶回庄。那船来的正快,转眼之间,交肩而过,与大船相离已远。天霸一来保护大人回寓所要紧,二来又没有好帮手在旁;那方世杰不是好惹的,只得让他过去,并不追赶。况且吴成虽被劫去,幸而误中金镖,正在咽喉之处,必然废命的了。即去禀知大人。施大人心中欢喜。不多时,到了沙家集,黄、崔二人与公差捕快二十余人,簇拥着施公,来到顺隆店内。进了上房,天霸唤从人快取衣服与大人更换,自己亦要了衣服换上,吩咐:排酒筵上来,与大人压惊。不提。
  且说神弹子李五,回身复进薛家窝,依着原路来到庄前。
  庄前的巡丁齐齐守着。李公然即往后兜抄,蹿上房屋,一眼瞥见薛凤的尸首偃倒在瓦楞之上。李公然左手掀起他辫子,右手扯出宝剑,将首级割下。直跑到灯光之下,站住往下一看,只见一个大庭心内,围绕无数兵丁,各执刀枪器械、灯球亮子,口中只是呐喊。中间薛龙、薛虎、薛彪、薛豹,正和关太、计全、刁庆、王殿臣、郭起凤捉对厮杀。正在酣战之际,细看薛豹的本领颇好,两根铁拐,使得神出鬼没,那刁庆实在抵敌不住,渐渐刀法散乱。李公然看得清楚,提起薛凤的脑袋,照准薛豹劈脸打将下去,叫声:“看俺的法宝!”薛家兄弟留神一看,知是薛凤的脑袋,个个咬牙切齿。那些庄丁们见了薛凤的首级,吓得同声叫喊。把个谢素贞急得没了魂咧!虚砍一刀,撇下了甘亮,直奔假山而来。薛彪高叫:“嫂嫂!背后墙上有人暗算。”谢素贞扭转头来,瞥见李五在墙上,扯开弹弓,正在照着谢素贞一弹打来。谢素贞见了一点寒星,直往下来,即忙将头偏过。两旁的庄丁喊道:“杀三员外的,就是此人哪!”
  谢素贞听了丈夫被他杀了,牙关一咬,随手摸出一块飞蝗石,往上便打。李公然急躲,险些打着面颊,暗道:“贼婆娘必然要来拚命,我且避他锋头。”托的跃到屋后去了。再说甘亮见谢素贞走了,随即追赶出来,正遇着薛豹接住厮杀。忽听李公然在屋上高声唤叫说道:“大人出去已久,众兄弟随俺就走罢!”
  这一时忙乱的了不得,谢素贞一头上屋追赶李五,随后关太、甘亮、计全、刁庆、王殿臣、郭起凤各个跳出圈子,撒腿就跑上屋。薛家兄弟也上屋追赶。恰巧方世杰到了,众英雄几乎被困。
  且说谢素贞跳上房屋,要捉拿李五。那知方才上屋,随后关小西紧贴着跟上来的,起手就是一倭刀,砍上来了。谢素贞只得招架关小西家伙,二人杀在一处。那薛龙、薛虎追上了甘亮厮杀,那薛豹、薛彪追上了计全、王殿臣厮杀,都在屋面上蹿来跳去的混战。那郭起凤舞动双锏来助关小西,两人并力齐上。谢素贞暗忖:若不离开他们,被他缠住了,不好下手。心生一计,渐渐向西北角上败走。关、郭二人贪功追去,谢素贞摸出一块飞蝗石,回手打来。郭起凤将身躲过,看看追上了,忽然瞧见谢素贞又是一回手打来。郭起凤只道仍是飞蝗石子,急忙一闪,哪知这一件东西,好象渔翁的甩网,金亮亮有二尺大小,揸开五个指头,往头上直落下来。起凤将头一偏,哪里躲闪得及,煞啷一声,在背肩上抓住。谢素贞将绒绳一扯,将郭起凤拖翻,一把提将起来,往下一丢,喝叫:“捆了!”关小西要救已不及了。谢素贞复翻身来战小西,二人又杀将起来。
  且说甘亮等与薛氏兄弟混战一场,也无心恋战,且战且走,一路杀到前庄而来。关太见弟兄都去了,心内慌乱,卖个破绽,跳出圈子,撒腿就跑。谢素贞紧紧追来。将近庄前,见自己兄弟全下围墙去了,小西正到前厅屋脊上面,刚要翻越过去,不料谢素贞一飞抓打来。关小西忙把倭刀向上一挥,哪知飞抓的绒绳再也割不断的,这飞抓已在肩背上着了二指,连衣带肉的抓住。小西叫声:“不好!”自分性命难保,忽见屋脊前面伏着一人在那里等候。他见谢素贞一飞抓抓住了敌人,正待要扯,就从屋面那里忽的蹿出一条黑影,嗖的一剑,将缄绳割断,连飞抓都失落了。原来李昆在前,看见他们追赶而来,在此等候,欲出其不意,将这贼人擒了回去;巧恰关小西着了飞抓,故此他把宝剑斩割绳索,同小西出围墙去了。一路杀到江边,不知怎的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第229回 草上飞单身救友 王头目途中泄机
  却说甘亮等一众好汉,杀出薛家窝,被庄丁乱箭射住。幸亏甘亮使发了朴刀,在前开路。箭如飞蝗射来,逼着甘亮到处,俱从四面分开。果然刀法高明,保得众弟兄杀到江边;不免有几个着箭。计全打着胡哨,对江阎守备听得,忙将二号麻阳船开放过来,却被三四只巡船拦江截住。巡船强弓硬弩,两下里对垒。后面薛家兄弟、谢素贞狠命的相拚。弟兄们慌乱,一路沿江且战且走,向东而来。不料前面有一条港汊,截住去路,众弟兄越发心慌。李昆、关太被谢素贞打了几下飞蝗石子,头面着伤。正在危急之际,又见那芦荡内飞箭也似的摇出四只浪里钻。原来这条港,恰巧正是进来的路,从人早把船扳到港内,摇过来接应。幸亏江内贼船去拦阻大船去了,港内并无阻挡。众弟兄瞧见自己的船到来,打了一个照会,纷纷跳上船来。众水手竭力划桨,如飞的向南走了。阎守备也就回转沙家集而去。
  薛氏弟兄回到窝内,方世杰说明救吴成一节:“如今仍被天霸一镖打死。”薛家弟兄只得吩咐:把船上吴成尸首抬上岸来;一面到屋内把薛凤死尸抬下来,将脑袋缝在一处,备棺木成殓。谢素贞哭得死去还魂,换了一身缟素,要替丈夫报仇。
  薛氏弟兄将杀死的庄丁们一应料理停当,与方世杰商议要到卧牛山讨救兵。
  众英雄一同回店,见了大人请安。再说甘亮等回到沙家集,只不见刁庆回——谅必失落在薛家窝。把窝内动手的话说了一遍。此番虽杀了一个薛凤,只见失陷了郭起凤、刁庆二人,存亡未卜。施贤臣安慰众人一番,吩咐款待甘亮,且允以保奏官职。甘亮谦逊一番,回答说:“我等弟兄三人,散懒惯了,不愿为官。”施公称赞说道:“既然甘壮士不愿为官,施某也不好相强。还望把薛家窝的事定妥,然后听凭壮士去留。”甘亮应允。这一天大排筵席,庆贺众兄弟,犒赏公差从人。只见施安、施孝、邓虎及一班幕友,一齐都到,见过大人。邓虎把到天津唤戏班,将犯人藏在戏箱内,暗解进京,交到刑部的话,说了一遍。身旁取出回文。施贤臣见了邓虎年纪虽小,却有如此本领;十分敬重,夸奖了一番,就叫:“一同入席饮酒罢!”
  只有甘亮心中不乐,不在话下。
  且说草上飞刁庆到底怎样了?原来刁庆正在屋上,瞧见下面庄丁蜂拥而来,内中一人被他们横拖倒拽的过去。刁庆细看,认得是郭起凤,他便轻轻的飘身而下,跟在后面,一路追赶上前。大叫一声,举起单刀,将众庄丁乱砍,连杀五六个庄丁。
  众人弃了郭起凤,四散而逃。刁庆用刀割断了绳索,把郭起凤放了。起凤向刁庆道劳称谢。刁庆说:“他们都出去了,我同你快些走罢!”刁庆把起凤扯到芦苇内藏着,等到巡船临近,突然跳了出来,大喝一声,刁庆噗的先蹿到船上,起手一刀,把个巡丁杀了。郭起凤也跳上船,二人一齐动手,把几个摇船的杀个精光。刁、郭二人自己划桨摇出港汊,望着对江摇去。
  到了岸边,跳将上去。哪知此处却在沧州城西门外的大路,离沙家集甚远。二人走到一个镇市,日已高高的了。来到一家茶楼,洗脸喝茶,用过了点膳,走到对门酒店内,叫伙计打二角酒来,摆上几样下口莱,二人慢慢的饮酒。
  忽见外面进来一人,身上打扮好似营内当差的模样。那刁庆是个飞贼出身,岂有看不出路道,便轻轻对郭起凤说:“郭大哥,你看此人,来路不正。”郭起凤说:“谅来是个光蛋便了。”只见伙计拿过一角酒,大盘菜,还有鱼、蛋、饽饽。那人吃着酒菜,便问伙计:“此地到薛家窝还有多远?从哪里走?”伙计说:“爷们要到薛家窝路还远啦!出了市镇一直向北走,约五里之遥,来到十字路口,向东走,再三四里就是三岔路。望东北那条路上走去,到沿江又向东去,又是三四里,望见对江一大圈树木丛深的地方,就是薛家窝。总共有二十里足路,而且小路极多,你到前面再问罢!”说完伙计走开去了。
  郭起凤对着刁庆抛了一个眼色,刁庆站起身来,对着那人一拱手,叫道:“尊兄请了。”那人连忙起身答礼。刁庆说:“请问兄台贵姓,是到薛家窝去吗?”那人说:“不敢,在下姓王,排行第三。正是要到薛家窝。请问二位老兄贵姓?”刁庆说:“小弟姓张。”指着郭起凤道:“他是我的哥哥张大,我叫做张二,咱们哥儿两个都在薛家窝薛员外庄上帮闲。前日到乡下去取讨旧欠,今日正要回窝。方才听王三哥说要到薛家窝,我们吃了酒,三个人一齐同行,路上也不寂寞。我们说起来,都是自家兄弟,未知王三哥与我们第几位员外交好的?”王三说:“张大哥实不相瞒,小弟并不认得你家员外,也是别人差遣,到你员外处送信去的。”王三见了他哥儿两个十分要好,心中只道遇见了好朋友了,就你一杯,我一杯,说说谈谈,不料中了刁、郭二人的计,顿使薛家窝土崩瓦解,血肉交飞。且听下回分解。

第230回 施钦差将计就计 崔中军调取三军
  话说郭起凤、刁庆在酒楼上遇着王三。王三只当他二人真是薛氏兄弟心腹家人了,岂知他们一派的鬼话。刁庆说:“王三哥,我与你也是有缘。你既然来送信与员外,我告诉你句实话。”王三说:“多承张二哥指教,却是什么呢?”刁庆说:“我们员外庄上很不安静。前日有个姓吴的,也是员外的朋友,到沧州城内,不知怎的露了风声,就被他们拿住了。后来跟他的庄上兄弟逃回来报信,说起姓吴的,遇见卧牛山东方寨主手下的头目,在酒店内吃酒,说了一番言语,就被人听出风声,因此被他们捉住了。王三哥你想,说话应该谨慎些吗”王三说:“张二哥,实不相瞒,小弟也是东方寨主手下的头目。
  自从那日蒋国样回转山头,东方寨主就命他上京都打听马、张二位寨主,并于寨主的消息去了。今日李寨主要与五位员外去捉黄天霸等一班对头,写了一封书信,差我到你们员外庄上。”
  刁庆听了,又套出他许多底细,用过了些饭食,吩咐伙计把酒帐算清了。伙计说:“这银子还有几钱多呢!”郭起凤说:“多下的赏了你罢!”伙计千欢万悦说:“谢了三位爷们,下次再来照顾小店。”三人直出店门。
  且说刁庆、郭起凤同王三出了店门,向北市梢行来。刁庆说:“哥哥,我腹中忽然疼痛,行不得了,你与我去雇只小船来。”说着向郭起凤丢了个眼色,刁庆假装腹痛哼哼的叫唤。
  不多时,郭起凤雇了船来。三人一同下船,沿着塘岸一路开去。
  王三也不知路径。哪知郭起凤叮嘱船家,过了口内,只说到薛家窝,其实一径向东直行,赶着双桨,望沙家集而来。不上二十里水路,只消一个时辰,就赶到沙家集镇上。王三看见象个市镇模样,便问:“张大哥,这就是薛家窝吗?”刁庆接着说:“不是哩!这叫做薛家店。薛家窝只有一里多路,走出市镇,就望见了。我们员外在镇上开这许多店铺,时常到店内往来。
  我同你先去瞧一瞧,若是在此店内,就同员外一起回去了。”
  王三信以为真,就跟着刁、郭二人同上岸来。那船钱郭起凤早已付清,船人自己回去,我且不提。
  且说三人走到市上,正是顺隆店门首。王三一见仿佛此地来过,只是一时想不起甚么地名,心里犯疑,脚就站住了。刁庆一把扯住王三的手说:“王三哥,我们员外正在店内哪,你快进来。”郭起凤在背后推着他肩背说:“走吓!”也不由王三作主,推的推,扯的扯,一直拥进顺隆店内,来到上房。施公正然与众兄弟饮酒开怀,看见郭、刁二人进来,心中大喜。刁庆上前行礼,回转身来,就把王三的手弯转来,郭起凤将绳捆住两手。王三知道不好,中了他们的计了,只不言语。刁庆过来,见了大人,一同坐下。郭起凤便把昨夜被他们捉住以后,幸亏刁庆相救的话说起,直说到酒店:“遇见此人——原来是卧牛山头目,叫王三,要到薛家窝送信。被我们二人将言语哄他,说出真情来。后来骗下舟船,将他摇到这里。”天霸上前扯开衣服,在胸前取出书信,呈与施大人观看。施大人遂拆开,从头至尾与众人观看,原来是李天寿给薛氏弟兄的,说:现今天霸在沙家集,叫他同吴成并力同心,先把施不全并擒来的贼将,将他们一齐杀却;然后约定一个日子,李天寿带领卧牛山喽兵,同到沙家集,两路夹攻,把沙家集扫为平地,无论黄天霸与百姓,杀个鸡犬不留。然后再议私进京都,劫救于七、富明、马英、张宝。现已差蒋国祥进京打听信息去了。就叫王三带转回信。众人看了大怒,都说:“这贼好狠心哪!”甘亮说:“我有一计,如此如此。”施贤臣听了说:“甘壮士与我同心,我也是将计就计之法,先救了他三人,就好行事了。”
  吩咐:“把王三推上来!”众人动手,推到大人面前。施公细问一番:“李天寿怎样到你山上?如何要来害我左右?你们山上多少人马?多少山寨?你只从实说来,饶你性命。”王三看事到其间,不容不说,便一五一十的细说一遍:“只求大人超生,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实因家寒,不得已在山上落草。”
  大人点头,吩咐说:“将他锁在后面屋内,不可绝他饮食,日后再行发落。”从人答应,将王三带到后面关锁不提。当晚席散后,施公进内,请了幕友,教他照书信的笔迹换写一信,只说:“李天寿约会薛家兄弟与吴成,于后日一早在沙家集会齐,五更起身,不可误了时刻。今特差头目王三到来送信,并且帮助动手;此人颇有本领,乃是东方寨主手下心腹之人,今特地借他来相助动手。”其余加上救于、富、马、张的话头。
  那幕友照他笔迹写成。到了天明,大众起身。施公来到外面,众兄弟也到外面,接着坐下。施公便对甘亮说道:“此事非邓壮士不行,未知邓壮士肯去否?”甘亮说:“不错,只有他可以去得。”便向邓虎道:“贤弟,你兄长压在假山之下,未知生死如何?如今先叫你假冒王三,到薛家窝送信,先救得兄长,并何、李二位好汉。未知你肯去否?”邓虎大叫道:“小弟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施公道:“壮士诚能如此,何愁大事不成。但须从西面进去,方是卧牛山到薛家窝去的道路。见了薛氏兄弟,若然盘问你山中之事,昨日王三供的,你都听见了,就可照样回答。取出书信之后,他们必然另眼相看你了。你就用言语套问他何、李二人关禁的所在,并望山堂假山的机关。
  到了黄昏,叫他们早早歇息,天明就要起身,谅来有一场争斗,他们必然听信。你得空就把你兄长放出,并将何、李二人放了。
  我们这里到二更天,带领沧州城内官兵,并公差捕快,一齐到来剿灭庄子。你们四人就做内应,你叫邓龙、李七、路通三人埋伏暗处,你就先把薛豹、方世杰两个之中打死一个,就好办了。”说罢,将信递与邓虎接了。施公吩咐施安,快去把王三的衣服换了下来,叫邓虎穿上;又与他些人参饼。邓虎收了,辞了大人并众位英雄,带了书信、家伙,出了顺隆店,往薛家窝而去。再说施公打发邓虎去后,便叫崔参将、阎守备进城调齐了全营兵丁,傍晚时候,扮了百姓样子,三三五五悄悄来到此处。参将答应,同了阎守备告辞起身,入城去了。施公又叫施安、施孝二人,出去整备大小舟船四五十只,约定于黄昏时分到北市取齐,须要暗暗行事,不可走漏风声。未知此番进去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31回 小元霸混入薛家窝 没毛虎泄机留宾馆
  却说邓虎到了薛家窝,叫船过渡上岸。早被庄丁看见,便问:“哪里去?来此做甚么?”邓虎说:“我要求见薛员外的。”
  庄丁说:“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的?”邓虎说:“我叫做王三。我乃卧牛山东方寨主命我来的,面见薛员外,有要紧的事,相烦大哥引领进去。”那庄丁听说是卧牛山来的,忙说道:“原来是东方寨主差来的好兄弟。你跟我来罢!”邓虎即跟了庄丁来到书房,只见薛家四兄弟并方世杰,都在那里。一见他进来,大家站起来相接。邓虎抢步上前见礼,一一问过了姓名。
  大众让他坐下。薛龙便问:“王头领怎的今日才到呢?那邓虎是个机灵鬼,听得才到二字,打量他这里有信息的了,便道:“大员外不要说起,我在山上动身之时,多吃了油腻东西,心头作恶,因此耽误了公事。”说罢,便将书信呈上。薛龙接了书信,吩咐摆酒。家人答应,摆上酒筵,款待邓虎。邓虎略为谦让。大家坐下,吃了三杯。薛龙拆开书信,看了一遍,连连点头,又送与大众看过了。方世杰盘问了邓虎卧牛山上的事情,邓虎一一回答,众人大喜。原来薛家窝昨日差人到过卧牛山去,回来告诉说:“李天寿、东方雄说早已打发头目王三送信到员外处来了,因此未写回信。但叫员外等王三到了,约定日子同到沙家集动手。”薛龙说:“我们这里未有人来。但说约的日子,是叫我们约他呢?还是他已定下日子呢?怎么王三不来呢?”正在猜疑,恰巧邓虎到了,故见了信,心中大喜,全不疑心。方世杰是个老贼,他就细细盘问,因问不出漏洞来,也就相信了。大家相劝饮酒,讲说黄天霸两次进来,怎样长短。
  邓虎便探问何、李二人拘禁的地方,薛龙告诉他捆在留宾馆里面,任他们本领大,总不能进此馆内去的。
  邓虎趁此套问留宾馆并望山堂的机关。薛氏弟兄把他当做心腹之人,便把消息说了,又领邓虎到各处去看了一遍。邓虎道:“我们去看看两个贼将。”薛龙说:“使得。”便引了邓虎,来到留宾馆内。邓虎一看,方方两间屋子,四通八达,屋内并无别物,也不见何、李二人,便问:“大员外,为何没贼将呢?”薛龙说:“王头领与我到对面轩子里去。”邓虎同他过了庭心,薛龙把桌轧轧的转动,只见走过来的门户不见,庭心那边变成了墙壁,单存一间斋轩了。邓虎说:“贼将在哪里哪?”
  薛龙说:“你要看贼囚在哪里,极其容易。”说着话,把桌子向左转动,只见对面依然现出门户来。薛龙说:“王头领你过去瞧。”邓虎走到留宾馆一看,仍是先前的样子,只听得轧轧的桌子转动。到里边的屋子,定神一看,对面轩子一切都在,单不见邓龙。邓虎走到对面,只见柱子上绑着李七侯、何路通二人。邓虎上前轻轻的送了个信说:“二位哥不用心焦,今夜必来相救你们。”李、何二人点头,心中欢喜。邓虎心中明白这留宾馆,共有三处屋子。薛龙立在百灵台旁,哈哈大笑说:“王头领,这个消息,做的好么?”邓虎说:“实在妙巧。”假意称赞,想到:“如此看来,我一个人决不能救他二人,须要等大众到来,有人进去了,我方好在外面转桌子。”薛龙吩咐摆上夜宴。邓虎说:“李寨主千万叮嘱,明日五更要到沙家集会齐,不可错误。众位可要早些歇息,明天定有一番狠战呢!”薛氏兄弟都说:“有理,我们用几杯,吃了晚饭大家歇息,准备明日厮杀。”邓虎说:“员外说的是。”用过晚饭,邓虎、方世杰就在书房内安歇。邓虎假意装醉,倾在炕上就睡。方世杰也就安歇。邓虎见世杰睡熟,轻身穿出窗外,到了望山堂内,跃上假山,细细瞧看,只见顶上一条路径,心中一想:莫非在这下面?未知果能救出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232回 赛姜维逃出望山堂 黄天霸三进薛家窝
  却说邓虎细看假山石峰:“我哥哥定在这石板底下,只是怎样拿开石板,方好救他出来?”四面寻看,只见假山孔内露出铁柄儿。邓虎用力抽将出来,只见石板一头压住的假山石,早滚在一旁,那石板竖了起来。邓虎往下面一看,下面还有两块石板,如同人字架式,想:“哥哥必在里面。”连将人字石板往上一拔,那块石板就立直了,下面却露出个山洞来。邓虎大喜,跳下假山,走进洞去。只见他哥哥坐在里面,便轻轻叫道:“哥哥,兄弟前来救你。”
  邓龙自从压在中间,自分断无生理。忽听有人呼唤,是兄弟的声音,便睁开二日说:“我却没事,只是肚中饥饿。”邓虎便取了两个人参饼与哥哥吃了。邓龙吃了人参饼,渐渐有力了,拾起兵器,同了邓虎,正要走出门来。只见劈面来了个女子,浑身穿白,邓家兄弟知道是谢素贞了。邓虎道:“哥哥退后,待兄弟打死这贱人。”邓龙道:“兄弟,你小心她暗器哪!”
  邓虎已穿出门来。那谢素贞见望山堂内穿出一人来,便问:“你是何人?在此做甚?”邓虎随口答道:“俺乃卧牛山东方寨主手下一等头目王三是也。你这贱人姓甚名谁?”谢素贞说:“王头领休得胡说,奴乃三员外之妻谢素贞是也。”邓虎说:“如此说来,多多有罪。”便把手中双锤向上一拱,道声:“请了。”
  谢素贞只道他行礼,把刀并在左手,也将两臂一抬说:“王头领请。”说着话,身已走过。哪知邓虎就势将两柄锤头,望着谢素贞夹背打来。谢素贞连忙将身一闪,叫声:“王三,你来做奸细吗?为何暗算老娘?”谢素贞一面招架,一面高叫:“望山堂有奸细了!兄弟们快去通知四位员外。”
  一时间,各巡夜庄丁都听到,大众奔望山堂而来。谢素贞见方世杰到来,便说:“老员外,他不是王三,乃是黄天霸一路的。快来捉住他。”方世杰一听,便叫退下,自己赶上前来。
  薛龙、薛虎、薛彪、薛豹一齐都到。邓虎一人,怎好抵敌?正在心慌,只听得一声喊,跳出许多好汉来:头一个手执单刀,直奔方世杰砍来,乃是黄天霸;随后关小西、神眼计全、白狻猊甘亮、神弹子李昆、草上飞刁庆、王殿臣、郭起凤,各人上前厮杀。邓龙见他们动手,将护手钩一摆,也出来动手。邓虎看见弟兄全到,即招呼邓龙,一溜烟直奔望山堂来,就将李七侯、何路通二人放了下来,仍将百灵台桌左转,走过庭心,只见他三人都在外面了。李、何二人忙与邓虎道谢。四人一同出了留宾馆,只见自己兄弟与薛氏四虎,并谢素贞、方世杰正杀的难解难分。凭空的加上四只大虫,薛氏兄弟抵挡不住,渐渐的往外退败。黄天霸一声大叫:“恶霸听着,今日天兵已到,特来捣巢灭灾,还不快快受缚!”薛氏兄弟不能脱身。庄外来了无数官兵,已把庄门打开。庄丁四散奔逃。不知薛氏兄弟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33回 邓虎锤打方世杰 甘亮活捉谢素贞
  却说薛氏兄弟见庄门打破,更加忙乱。薛龙手内一松,被黄天霸一刀,红光崩现,一命呜呼。方世杰见大势已去,若不逃走,性命难保,将刀架开邓虎的锤头要走。只见崔、阎二位老爷,一口刀,一条枪,拦在那庭心里面。一众三军,如潮水般的拥进来。方世杰知道难以夺门而出,只得纵身上屋,摸出神弩,翻身照邓虎咽喉一弩射来,邓虎将头偏躲擦过。方世杰见射不中邓虎,心内着忙。哪知邓虎在方世杰背后手起一锤,正打在老贼顶门之上,尸身倒在地上。薛虎、薛彪、薛豹见大哥已死,方世杰也已死去,无心恋战。薛虎被李昆一剑削去右臂,大叫一声倒在地下,被众人踏死。薛豹见了,魂不附体,被关太一刀刺中肋下,计全又一补刀,劈倒在地,结果了性命。
  谢素贞看见家破人亡,心中难受,将手中双刀荡开了甘亮的朴刀,纵身一跃,飞上瓦房。甘亮随手掏出一只响镖来,打着上去。谢素贞脚尖方踏着屋面,听得后面暗器到了,要想躲闪,哪里能够?一镖正中肩头,翻身跌下,被甘亮擒了。薛豹见一门皆死,一声大叫,将刀向咽喉一拖,鲜血直冒,尸首栽倒在地。黄天霸见薛氏弟兄尽皆诛灭,又见甘亮将谢素贞捉住,即吩咐快放船到沙家集迎接大人到来。
  等到巳牌时分,大人并施安、施孝一班人等都到。黄天霸同甘亮带领了众兄弟,并崔、阎、刁三位武老爷出迎,三军跪接。施公笑容满面,进了庄门来到大厅坐下,众兄弟站立两旁。
  黄天霸上前告禀:“薛氏五虎尽皆格杀,方世杰亦被打死,活捉了谢素贞,听大人发落。”施公一一问明,便道:“首恶乃薛氏五弟兄,今已皆死。若论谢素贞助夫作恶,陷害钦差,本应斩首,姑念妇女无知,免其死罪,交官媒择配,得身价入官。其余薛氏妻子,无罪释放;所有市镇店房,留与妇女小子过活。”
  押着即日渡江,一言表过不提。且说甘亮回禀:“大人,我同邓龙兄弟,今已除却恶霸,我等便要回转金陵,就此告别。”
  施公道:“甘壮士虽不愿为官,只是施某多蒙相救,尚未酬报,怎说便去?”甘亮说:“既蒙大人抬爱,我的拜弟邓龙新丧妻室,望大人将谢素贞配与邓龙为妻,是为德便。”施公点头说:“使得,叫邓壮士带去。”于是甘亮到谢素贞面前,与她解去绳索。施大人叫到面前,叮嘱一番,叫她跟随了邓壮士回去,休生歹念!谢素贞含羞,诺诺连声。甘亮就要动身,施大人摆酒饯行,众好汉依次而坐,直饮到黄昏已后,大家就在庄上歇了。
  到了明日一早,大家梳洗已毕,用过早膳。甘亮等辞别了大人,又与众兄弟作别。施公就命众兄弟代送,直至江边。黄天霸备好一只大船,吩咐船上:好好送到山东地方。甘亮、邓龙、邓虎并谢素贞上船,一拱而别。众兄弟见他扬帆而去,方才回庄。大人亦然要回沙家集,恰巧知州到来,见大人请罪。
  施公倒安慰一番。就把米粮银钱田房屋产,吩咐入官,尸首用棺木成殓,掘土掩埋。施公说道:“贵州就在此料理公事,本院要赶赴淮安到任。”知州连连称是,相送大人并众好汉上船。
  崔中军、阎守备、刁庆辞了大人回城中。后来施公表奏刁庆功劳,擢升都司之职,崔、阎亦然。一言表过,知州在薛家窝料理已毕,自回沧州去了。且言施公与众好汉回转沙家集顺隆店内,吩咐给了船人官价,叫幕友写本入奏圣上:薛家窝之事,某某等出力,有功人等。圣旨下来,嘉奖甚优不表。大人在店养息一日,叫天霸算清了店钱,施安雇了马匹牲口,就此起行。
  天色将晚,见一座高山,十分险恶,忽听山上一棒锣声,林内约穿出二百喽兵,为首一家寨主阻住去路。不知施公等如何过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234回 施钦差剿灭卧牛山 黄副将活捉东方雄
  却说施公行到山下,树林中一棒锣声,出来一个好汉,带领二百喽兵,一字排开,大叫:“留下买路钱来,放你们过去!”
  黄天霸见贼生得面如活蟹,眼似虾睛,阔口大鼻,颔下短短钢须,身高八尺,年纪不过三十;坐下战马,手持镔铁镏金铛,一马冲来。黄天霸大叫:“山贼!快快通个名来。可知钦差大人在此。”那人扣住马,叫声:“小子听着!俺乃卧牛山寨主爷东方雄便是。小子你留下姓名厮杀!”黄天霸喝声:“草寇站稳了!俺乃钦差大人施麾下大将黄天霸是也。俺们大人正要剿灭你这班毛贼,与民除害。”东方雄大怒。举起镏金铛,向天霸泰山压顶般打来。黄天霸用刀往上迎来,只震得两臂酥麻,用尽平生之力,将镏金铛抬开;正要还刀,恰好关小西到来,直奔贼人马前,一刀砍去。东方雄将刀招架。关小西扑到后面,举刀又砍。那边何路通又一马飞来,提起钩枪拐,望东方雄劈头就打。黄天霸拦腰砍来。东方雄连挡三般兵器,全不放在心上。
  喽兵连忙报上山去,说:“施不全已到山下。我家寨主被三个贼将围住。”活阎王听报,起身抓了铁桨,带领二百喽兵,四个头目,一路冲下山来。只见东方雄与三人交手。施不全同着伴当人等,约离半里之遥,在树林边站着。活阎王吩咐:“孩子们,快从小路抄去捉施不全要紧。”二百喽兵发一声喊,一齐蜂拥上来。计全正在观看,只见一贼手提铁桨,步行如飞杀来,正是李天寿。计全知他厉害,忙说:“五弟保护大人,小心。”自己同了李七,将手中刀挥动,迎将上去,大叫:“杀不尽的强盗!胆敢有犯大人。”李天寿大骂:“我把你这班助纣为虐的匹夫!今日将你们碎尸万段,与薛家五虎报仇。”说罢,将铁桨舞动,力敌计、李二位好汉。那四个头目,吩咐喽兵一半呐喊助威,一半来抢施公。王殿臣、郭起凤把四个头目拦住厮杀。李公然拔出宝剑,护了大人。施安、施孝也各抽出佩刀,护住行李牲口。
  看看天已昏黑,喽兵高擎灯球,如同白昼。李公然便将弹弓取下,悄悄把马一拎,冲到山坡之上,觑定东方雄,嗖的一弹,正中面门,打得头目昏花。他手中一慢,被天霸一刀,宣刺进来。东方雄要让来不及,被黄天霸狠命一扯,倒拖下来;何路通一钩枪,打在东方雄手腕之上,将镏金铛打落。路通、天霸上前,将东方雄捉住,解下带子,就将他四马攒蹄捆了。
  各人收拾兵器,抬了东方雄,到施大人那里看守。天霸叫声:“关大哥,我们去捉李天寿那厮。”路通、关太、天霸一同来帮助计、李二人。李天寿情知不好,把桨挡开二人兵器,撒腿就跑。黄天霸三人随后赶来;计全,李七也追了上来。关太与何路通赶杀喽兵,如砍瓜切莱一般。且说计全、李七、天霸追了一程,追赶不上。天霸说:“二位大哥,我等且到山上破他巢穴要紧。”施公道:“既然如此,一同登山。”众英雄一齐上山,将寨栅毁了。施公在山上歇息。天色已明,施公吩咐天霸将东方雄斩了,放火烧了房屋寨栅,免得日后窝藏盗贼。众人上马下山,但见火光冲天。不知以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35回 黄花镇又遇风波 朱家店夜逢刺客
  却道施公下山,在马上与天霸说道:“我自出京以来,至今始得安稳,赶紧到淮安上任为是。”一路谈谈说说,已到日落西山,前面到一个市集。施公便问:“此处什么地名?”左右有人答应道:“此地唤做黄花镇。”施公点头。不多时,到了镇市,只见一座大客店,招牌上写:“朱家老店,安寓客商”。
  黄天霸在前,刚然走到店门首,只见店内走出四五个伙计来拦住马头,将马嚼环扯住,口中齐说:“时候不早了,请爷们照顾小店罢!”天霸说:“咱们且到前面走一遭。”施公说:“黄兄弟,就在此处住了也好。”天霸、大人一同下马,进了店门。
  只见那掌柜的站起身来,把手一拱,满面堆下笑来说:“诸位爷们到来,小人未曾远迎,多多有罪。请到里面选看房屋。”
  黄天霸扶了大人一路到了里面,拣了三上三下六间楼房。伙计把窗推开。天霸走到后窗一看,后面还有一带平屋,还有后园,种些瓜茄之类,四周全是竹筒围住。便问:“大人此地可好?”
  施公说:“甚好。”伙计送上脸水、香茗。施公吩咐:拣好酒莱拿来。伙计答应一声去了。计全说:“黄兄弟到这里来。”遂扯了天霸,低低说道:“黄兄弟,我看这掌柜的,不象善良之辈。”
  天霸说:“我也疑心。”李七便说:“这朱家店是十余年的老店,我也住过了多次,可从无别事。”天霸心内释然。计全把酒斟了,大众坐下饮酒,你一杯,我一杯,不到两巡,壶内空空。
  黄天霸唤叫添酒,伙计答应来了。施公吩咐:楼下从人们,也添上些酒去。伙计连忙答应了,不多时提了酒进来。李公然酒量不佳,饮了两三杯就不吃了。黄天霸将要举杯,忽然一阵肚疼,锁了双眉。施公说:“黄兄弟怎么不自在?”天霸说:“肚中疼痛,要大解了。”施公道:“请便。”伙计说:“小人引爷上茅厕去。”
  天霸起身,随了伙计进茅厕去,扯了底衣,大泻一阵。正要起身收衣,忽见一条黑影在茅厕外闪过。定睛细看,只见一人细条身材,浑身穿着夜行衣,背上插了一把钢刀,穿上厕房,连跃到楼屋上面,将身伏在瓦楞之内,倒垂金钩之势,一手扳住檐瓦,向楼内观瞧。天霸知道不好,不知兄弟们可曾知道防备。急得天霸搓手无措。不知此人是谁,黄天霸怎的救护大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236回 李天寿报怨丧生 朱继祖为兄逃命
  却说黄天霸一见此人,细看原来就是活阎王李天寿。这朱家店原系姓李,与李天寿嫡堂兄弟,后来入赘朱家,改名朱继祖。天寿就把前事说了,要兄弟与他报仇。朱继祖听了,连连摇头说:“大哥,他们能人甚多,我们有多大能为,如何能行此事呢?”天寿说:“不妨,咱们只要如此如此,哪怕大事不成?”天寿说罢,双膝跪下。朱继祖无奈,只得应允,就叫伙计们留心了。众伙计们一见天霸等走到,连忙出来接住,把马带进。施公等进了店,李天寿早已安排停妥。天寿来到后园,飞身上屋,正要进去下手,才向背上拔刀;恰巧黄天霸在茅厕上看见,掏出一只金镖,急望天寿打去,这镖正打在腰肢之上,噗咚!跌入楼窗之内。天霸大叫:“兄弟们快拿刺客!”自己进了后门,直到上房。只见楼下从人,一个个东倒西歪:知道中了贼人奸计。连奔上楼,只见李公然已将贼人捉住。其余弟兄并大人,尽皆口角流涎,醉倒席上。李公然见了天霸便道:“黄兄弟,此地原来黑店,我同你快杀到外面。”天霸说:“咱们将大人并众兄弟灌醒了方好。”李公然应着,天霸扯出自己单刀,吹灭灯火,下楼拦门守住。
  且说朱继祖手中提了钢刀,跟着十四五个力壮的伙计,各执长短家伙,一路赶奔上房而来。黄天霸听得一阵脚步声响,知道他们来了,啪的将帘子放下,自己闪在一旁,等他进来杀他个措手不及。哪知朱继祖也是行家,到了门口,挑开帘子,先用朴刀伸进来一探。黄天霸年轻性急,嗖的一刀,正砍在朱继祖的刀上。继祖一手扯开帘子,一手舞动朴刀进内。黄天霸连忙接住厮杀,这些伙计相帮助杀。
  且说李公然灌醒了施公并众兄弟。公然说:“落在黑店了,黄兄弟在楼下与他们厮杀。待我先下楼去助他。”说罢直奔下楼,叫声:“黄兄弟,我来帮你杀这班狗男女。”手提宝剑,跳将过来。朱继祖正一刀砍来,被李公然的剑往上一迎,只听得呛啷一声,朱继祖倒吓了一跳,朴刀只存半截在手,转身向外飞逃。黄天霸随后追赶。李公然见天霸追去,自己挥动宝剑,将众伙计乱杀。关太、计全听得楼下相杀,就叫李、郭、王、何四人保住大人,抽出家伙,一齐赶下楼来,见李五已把众伙计开发停当。关太便问:“黄兄弟呢?”李五说:“追赶贼人去了!”
  且说黄天霸追赶朱继祖,出了店门,一路出了黄花镇,直赶了三里之遥。朱继祖见前面有一座大树林子,心中想着:有了救星了!望树林中钻进。不知黄天霸可追进林内,且看下回分解。

第237回 黄天霸放走朱继祖 施贤臣限捉张桂兰
  却说黄天霸见他逃入林中,说声:“便宜你了!”回身走来。见李公然提剑赶来,黄天霸就把他逃入林中的话,告诉李五。二人同回朱家店内,来到上房,将贼人逃走的话说了。施公只得罢了,吩咐:“把李天寿带上!”跪下。大人细细审问,天寿从头至尾供了一遍。大人又吩咐:将女掌柜带上来。可怜朱氏,跪在大人面前求饶。大人道:“你从实招来,与你无干。”
  朱氏便将父母开朱家店数十余年:“后来李继祖入赘,改姓朱氏,自从到了我家未做犯法之事。”大人又把四邻叫来,细问一遍。都说:素来安分。大人吩咐:起去。传地保上来:将格杀伙计,备棺木成殓。朱家店既然素来安分,罪归朱继祖一人,着地方官行文捕捉正法。一面叫黄天霸押了李天寿,请上方剑就地斩决不提。
  且说施公来日与众人起身,一路向南而行,已进了山东地界,来到乐陵县境内。知县周钊闻得施公到来,会同文武迎接钦差,备了公馆。施公一到乐陵城内,哄动了一城百姓,都说施青天到了,专审无头案件。施贤臣一连接下十几张状子,都是血案,求大人追捕。施公传了知县,施公启口说:“贵县既为民之父母,应该除暴安良,捕捉盗贼,是分内之事。为何境内盗贼横行,采花血案连出一二十件?”周钊回禀:“此地有个盗贼,来去无迹,许多案件乃一人所做。此人名叫张桂兰。卑职踏勘时节,皆见墙上画有一枝兰花,一枝桂花。卑职起初严行追捕,一日早上睡觉醒来,只见脖子边一柄匕首,柄上刻着一枝兰花,一枝桂花。卑职吓得一身冷汗,因此只得缓了下来,望大人恩典。”
  施公听了,回顾黄天霸众人说:“尔等可晓得此人否?”
  众兄弟说:“回大人,小将们但闻其名,未见其人。闻得他的外号,人称飞来燕,来去如风。只是不归正道,最喜欢女色。”
  施公道:“他是哪里人氏?现在居住何方?”计全说:“闻他就是本处乐陵县人氏。”施公对周钊道:“张桂兰既是本地人,公差捕快难道认他不得?我今限你三天,务要交到此案。”知县诺诺连声退下,回了衙门,传齐了通班捕快,限三天要破此案。
  通班捕快退下。那捕班头姓张名叫凤山,手下有个伙计,叫做彭二,最是机灵,人都叫他百晓。当下张凤山与彭百晓商量此事,不知百晓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238回 彭百晓畏死泄底 飞来燕偷盗金牌
  却说彭二说:“张头儿你去回复本官,张桂兰我们实在拿他不住。要求施大人发下将爷来,我们领着做个眼线。”张凤山回明知县,禀了大人。施公说:“先将张桂兰存身之所打听明白,我便命人相帮捉拿便了。”周知县回衙叫张凤山去打听。
  凤山回到班房,对彭二说明。彭二到了日落西山,到斜桥打听,走来走去,不见张桂兰影儿。到了明日,彭二又去打听,仍然踪迹全无。刚要回去,走到一条巷口,只见巷内走出一人,将彭二扯住,叫声:“彭百晓,这里来说句话儿。”拉了彭二望僻巷内便走,提起彭二飞身上屋,直到一所花园下来,说道:“姓彭的认得我么?”彭二听说,就在星月之下,细细一看,吓得魂不附体,认得是飞来燕张桂兰。彭二说:“张大爷,与你素来客气,从来没得罪于你。”张桂兰哼了一声,回手扯出一把刀来,说:“姓彭的,你不用花言巧语,假作不知。你这两天里在斜桥要找哪个?实说了,便饶你一死,如有半字虚言,立刻送你回去?”彭二不敢撒谎,只得说道:“施大人奉旨出京,升任淮安总漕,代理巡按。御赐金牌一面:如朕亲临。一路访拿恶霸,扫除绿林,前日来到此地。那些百姓到他公馆告状,一连收十七张状子,都说你老人家做的。施公大怒,立刻传了本官,严限三日之内,拿到凶身;如拿不到,知县太爷听参离任,我们张头儿,立毙杖下。我吃了张头的饭,不敢违拗,故此同伙计四处访探你老人家下落,好去回复本官。”
  张桂兰听了此话,便把彭二的带子解下来,捆了彭二,又扯了一片衣襟,塞他口内,把他提到假山洞口,说声:“姓彭的,你耐了性儿在此,我去了。”说罢,张桂兰去了。到了第二日,那看祠堂的老儿到园内拔草,听得哼声,见假山洞口有个人在内,老儿倒吓了一跳。细细一看,方知口内塞有东西,便与他取了口中衣片,解了带子。彭二吐了一会,方才开口,把前事告诉了老儿一遍,谢了回去不提。
  且言那夜张头儿不见彭二回来,正然猜摸不出。到了次日,听得钦差大人公馆内又出了重案,急得屁滚尿流。原来张桂兰听了彭二所说底细,一路来到施大人公馆,飞身上屋,到了跨院屋上,侧耳细听。只闻众兄等一处谈闲话儿呢!张桂兰也不放在心上,他却穿身来到内院,见一并三间房屋,一明两暗。
  张桂兰飘身而下,蹑足来到窗前,将指甲在窗上戳个孔儿,往内观看。见炕上卧了一人,谅来是施不全了,旁边谅必是从人。
  张桂兰便将身从窗外穿到屋内,如燕子相仿,走到施公身旁,在大人胸前轻轻的将身上那块“如朕亲临”御赐金牌,拿在手内,将金链子割断,回身便走,仍从窗内穿到外面上房去了。
  到了天明,众兄弟大家起来,正在梳洗,只见施安慌慌张张出来说:“众位爷不好!昨夜大人卧在炕上,到今早醒来,把御赐金牌丢了。门也没开,窗也未启。”众兄弟听了此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查究,且看下回分解。

第239回 失金牌施贤臣丧胆 访盗迹计千总捕风
  却说次日天明,施公醒来,见金牌失落,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便向施安问道:“我那块御赐的金牌,昨盼朗明挂在胸前,为何今日不见?甚是奇怪,难道又有强人盗去吗?”
  施安听说,以为丢落在炕上,便去寻找了一回,只是不见。施公再将胸前仔细一看,那接金牌的金链子,尚有二尺多长的双环头,挂在项上,两头一斩齐,却是用刀割断的样子。施公看罢,大惊道:“不用说,一定是强人盗去了。但是失了此物,如何是好?”便叫施安,将外边众爷们请来,大家商议。黄天霸等正在那里炕上梳洗,只见施安慌慌张张走来,说道:“众爷们不好了!昨日大人好端端的卧在炕上,今早醒来,把挂在颈项上御赐的金牌失落了。门不开,窗不启,凭空的不知去向。现在大人在那里着急,叫请众爷们快去商议呢!”大家听了这话,吓得面如土色,即便跟着施安,进了书房,先与施公请了早安,然后依次坐下。
  施公便将失去金牌的话,又说了一遍。大家复站起来,回头来看形迹,却没一点影响,复又坐下商议。只见计全说道:“大人明鉴:依卑职看来,这盗取金牌的强人,一定是那个一枝兰无疑。”黄天霸道:“计大哥,何以见得定是他呢?”计全道:“昨晚在那里议论,全是说他的话,又兼黄贤弟赌气,要去捉他,难保一枝兰不伏在暗处听见。等到咱们去睡觉,他便进来盗去金牌。此是钦赐物件,必须赶紧查缉,若访得踪迹,任他是龙潭虎穴,总要将金牌寻回,才可销案。但有一层,万万不可声张出去,被他知道是要紧之物,他便远走高飞,那时可格外棘手了。”施公听说道:“计将军真善筹划。众位就照此办法,但愈速愈妙。因本院限期在即,须赶赴淮安上任。况且漕粮又须开办,若耽延日久,误了限期,本院就要被议。”
  计全等唯唯应诺,便站起来告退。
  计全就向黄天霸道:“我看这无头公案,非是十朝半月可以破案的,这却如何是好?”黄天霸道:“且不管什么限期不限期,只要寻到金牌就好了。计大哥机谋见识,比我等强些,又仔细,又精明。若我等这暴躁性子,不但访不实在,就是访的确了,稍不机密,走漏风声,依旧是无用。”关小西也道:“最好。”计全不能推托,当即改换服色,扮作江湖上卖卜的朋友,带了几两碎银子,又将挂刀藏好,即辞别众人,悄悄的出了公馆。先往乐陵城内访了一日,全无影响。当晚并未回到公馆,就在城内客寓住下。等到三更时分,又由房屋上去访查,仍无半点消息。次日,即将房钱算还店主,便去城外一带查访。
  又访了一日,仍访不出来。看看天色已晚,回城不及,见有个过路的走来,便上前问道:“借问你老,咱是要往乐陵去的,此间离城还有多远?借问一声。”那过路的道:“此去乐陵,还有三十多里。今晚赶不及,不如就在东边那个镇上歇一宿,明早再进城罢。”计全便拱拱手道:“多承你老指点。”说着掉转头望东而去。
  一会子,又到王家集,计全就拣了一家客店,放步进去。
  当有小二上前招呼,计全拣了个座坐下。店小二问道:“你可用什么酒?听你老拣。”计全道:“我酒是不大会饮,随便打一角来,可有什么投口的菜!”店小二道:“有的是牛脯、烤鸡、粗肉圆子。”计全道:“你把牛脯并烤鸡,拿两件来,你把薄饼拿一斤来。”店小二答应着去取。一会子将牛脯、烤鸡、薄饼全拿来,放在桌上,又打了一壶酒,摆在计全面前。他就自酌自饮起来。正在那里吃喝,忽见对面桌上,两个老头说道:“这两月乐陵城内,到了一位新放总漕的施大人。听说这施大人为官清正,审了多少无头案子,赛如宋朝包龙图。因此那些糊涂官,人人都有些害怕。”那个道:“我还听说,去告状的人不少。这位施大人没有一件不准的。”这个又道:“前庄郝三家媳妇忽然不见,寻找两三日,全无下落。不知他家会去告状没有?”那个道:“郝三要不知道便罢,要知道有这位青天大人,他还不去告吗?”这个又道:“说来实在奇怪,怎么到龙王庙里烧烧香,就不见她回来。难道被和尚藏了不成?”那个道:“这也说不定,你道那龙王庙的和尚是好人么?我曾听得人说,庙里那个方丈,叫做什么普清——先是强盗出身?后来犯了案,才出家的。还听有人说,他现在还同绿林中朋友来往呢!我们却是没有看见,不知是真是假。”计全听得真切,想道:“莫要那盗牌的人,就藏在龙王庙里。我何不过去问那老者?这龙王庙在何处?”正要去问,后又想道:“我此时前去问他,他必见疑,反为不美。不若他走了,问那店小二,便知明白。”主意已定,仍然饮酒吃饭。一会子,那两个老者出了门,计全也吃完了酒饭,店小二走来收拾。毕竟计全问出什么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240回 招商店李四泄机 龙王庙计全得信
  却说计全在王家集饭店内,忽听两老在旁边桌上议论,因想店小二,可以问个明白。却好店小二见计全酒饭已用过,前来收拾碗盏。计全便问道:“小二哥姓什么?”那店小二道:“我姓李,名叫李四。还没请教官客尊姓?”计全道:“咱也姓李。你这店里掌柜的姓什么呢?”李四道:“姓王。”计全道:“咱问你刚才那边桌上两个老者,也是姓王吗?”李四道:“他们不姓王,姓张,是张家甸的人,离此有一里多路。”计全道:“这王家集是乐陵所管吗?”李四道:“是归乐陵所管。”
  计全道:“咱听见那两个,讲甚么前庄人家的老婆,早间出去烧香,怎么就不见了?”李四说道:“那老儿讲那不见了老婆的,那家姓郝。老夫妻两个,颇有些田地。生平只有一子,叫做郝为富,今年二十二岁。去年上冬,才讨的家小。这郝为富的家小,就是个财主的女儿,生得颜为美貌,更兼小两口极其恩爱。今春三月里,那郝为富得了一病,几乎要死,后来渐渐好了。听说病重的时候,曾在龙王庙内许愿。前日郝为富的家小,因去还愿,进庙烧香,不知怎么样就不见了。现在郝家各处寻找,全不知下落。还有说有个总漕施青天,现在乐陵城里,断了多少无头案件。他家还去告状伸冤呢!”计全道:“难道这庙里有歹人吗?”李四道:“这庙内住持和尚,叫什么普清,原来是强盗,因犯了案,才出了家。从前倒也安分,渐渐不如从前,闻得专结交江湖上的朋友。近来更坏,听说接来了一个师弟,也是江湖上的大盗,日与他助纣为虐。”计全道:“你可瞧见过么?是怎样一个人?”李四道:“我可没瞧见,但听说罢了。”计全道:“这龙王庙离镇有多远呢?”李四道:“就在镇东,约有一里多路,黑丛丛一带树林,那就是了。”李四将碗盏收拾去了。
  计全也便回房,暗道:“才听店小二所说的,恐怕一枝兰,就是这和尚的师弟罢!”靠在床上,歇了一会。半夜时分,走出房门,仍旧将门带上,蹑着脚走到院落中间,使一个燕子穿帘的架式,轻身一纵,上了墙头,复飘身跳下去,照着店小二的话,望东看去,一带丛林,四周环绕。计全到了树林,定神一看,见树林左边,有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走入林内,复轻身跃上树梢,只见一带红土墙,墙中间有座山门,星月模糊,匾上的字看不真切。计全在那里设想,往腰间掏出一块石子,望下一掷,探个路径。见里面毫无动静,跳将下去,四面一望,见东首是个三间屋,内有灯光。计全悄悄走到那里,就从后墙上了屋顶,将身飘下,侧身窃听。忽见有人喊道:“张三!酒焖鸡子曾好呢?师父等着下酒。”计全暗道:“原来此处是厨房。”又听道:“我们师父,这两日更闹得不象样!怎么将良家妇女藏在暗室,逼人家从他;人家不从,还要杀她,这是什么道理?”又听一个人说道:“你道这是咱师父的本意么?这个行为都是那个来的师叔叫他做的。他向来到处奸淫妇女,不知糟踏了多少人!他又仗着自己一身的本领厉害;他如果没有本领,做了大案,还敢画兰花?这明明是叫人晓得他做的,却又叫人捉他不住。”又一个道:“闻说施大人手下能人颇多,就是县里捕快没用,难道施大人就不得好手捉他么?”正在那里说话,忽听又有人来催:快焖鸡子,并红烧猪首。厨房里人赶着将鸡子、猪头用碗盛好,给来人端去。
  计全听得真切,瞧得明白,想道:“果然这一枝兰在此下落。今日访得实在,也不枉走一趟。”想罢,就暗暗跟端菜的人前去,转了几个弯子,见西首一座五间的房屋,那人走到里边。原来此间就是普清和尚的方丈。计全蹑着足,走到檐口,将身子轻轻一伏,望下又使个燕子倒垂帘的势子,两只眼睛,探望进去。只见隔着窗格,里面灯烛雪亮。靠着墙边,设了一张方桌,对面坐着一僧一俗,桌上排列着酒肴。见那和尚,粗眉大眼,凶恶异常,不是良善之辈。另一人却生得仪表堂堂,年约三十岁光景,颇似书生模样,却不象是个采花大盗。计全颇为惊异。只见那和尚一杯在手,喝了一口酒说道:“你前日做的那个勾当,胆子也太过大了么!将施不全的金牌,也盗了来。幸亏他手下人还没访到;若竟访了出来,晓得是你盗的,再知道你住在此处,调了官兵来寻捉,那不是闹大了吗?现在既然如此,到底那块金牌藏在哪里?还须埋藏好了,不要走漏风声才好。”一枝兰道:“大哥,你老放心。小弟干的这件事,自古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做则已,既做还怕什么?至于那块金牌,咱也藏顿好了,就在这殿后大仙楼上神龛内第二层夹板里,再没有人知道的。你老饮酒罢!”说着端起酒杯来,彼此痛饮。计全听得明白,便想道:“咱何不趁此先到殿后,将金牌盗回。”不知计全如何盗取金牌,且看下回分解。

第241回 神眼计乐陵城送信 铁头僧龙王庙遭擒
  话说计全正欲趁着一枝兰与普清饮酒之时,去到后殿大仙楼神龛下,盗取金牌。不意两脚挂在屋檐口瓦上,要将身子缩上屋面,因左足在瓦上用了点劲,那瓦咯噔一声响。房里的人知道,当下喊出来:“屋上有人!”普清与一枝兰就赶了出来。
  却好计全身子灵捷,一缩身已上了屋,随将朴刀抽出,一面预备抵敌,一面就望原处走去了。幸喜一枝兰四面一看,见无影响,普清也就丢了不问。且说计全出了龙王庙,仍由原路回到饭店,已是三更时分,便悄悄的进了房,就在铺上睡下,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天明起来,梳洗已毕,唤进店小二,算明饭食,连点心都没吃,背上包袱直望乐陵而去。约有已牌时分,已到公馆。黄天霸等人正在那里盼望,大家都说:“计大哥去了两天,怎么没有消息?难道那个强盗不在境内么?”有的道:“本来这无头的公案,是最难办的。两三日工夫,怎么就会得确信呢?而且计大哥,是最精细的,不访得确实,他断不肯暴躁。”
  正在说着,只见计全从外面进来。大家一见,忙着招呼坐下。
  黄天霸本来性急,计全尚未坐定,他即抢着问道:“计大哥,所访之事如何?还有些消息么?”这计全便将在王家饭店内,如何听那老者谈论,如何问店小二情形,如何到龙王庙私访,如何听见普清、一枝兰二人饮酒对话,如何要想盗回金牌。
  黄天霸听到此处,便大喜道:“敢是你老兄已将金牌盗回么?”计全道:“黄贤弟,你且莫急,听愚兄说来。咱正要趁他们饮酒时,悄悄的先将金牌取回,不是一件美事么?不想咱的两只脚,挂在瓦檐上,缩身子的时候,脚上劲用重了,将那檐口上瓦踏碎,咯噔一声,里面早喊出来。幸亏愚兄走得快,还算不成叫他瞧见。不然,要是叫那处瞧见了,必定争斗,那时反不美,金牌固不曾取到,而且是打草惊蛇。咱所以直跑回来,约同众兄弟同去,方可无失。”大家听了这席话,个个欢喜,金牌有了着落,只要取回就没事。
  正说之间,施安已从里面出来,见计全已经回来。众人又将计全的话,大略告诉一遍,施安也是欢喜。大家就跟着施安进去。施安回明施公,即刻传见。计全等见了施公,行礼已毕,分两旁坐定。施公先向计全道乏,然后便问私访情形。计全又将对众人所说的话,说了一遍。施公深为叹赏。计全便道:“大人的洪福,金牌虽有了下落,但事不可迟,今晚就须前去;恐那一枝兰走向别处,不免又多一番周折。”施公听说,亦深以为然。于是计全等人退去。
  用过了晚饭,约有申牌时分,黄天霸、关小西、李昆、何路通、计全五个人扎束停当:内穿夜行衣靠,各藏兵器宝囊,外罩大衣,陆续前去。只留郭起凤、王殿臣、李七侯在公馆保护。且说计全等出了公馆,直向王家集,将要日落,已是到了。
  计全仍到王家饭店。李四见是昨日住在这店里的熟客,赶着接了进去。计全就将李四喊到后屋里,悄悄的说道:“迟一会子,还有四个人来,住在这里。”李四当时拿进酒饭,各人用毕,碗盏收去。计全说道:“咱们今夜前去:李五哥、黄贤弟,直奔方丈去捉一枝兰、普清;关贤弟与何贤弟接应,务要将一枝兰敌住。咱便往取金牌,使他首尾不能相顾。咱将金牌取来,可就先要回店,将此紧要物件寄顿妥当,然后再来助力。”商量已毕,即靠在铺上,歇息一会,已是二更将近,各人起来搓了搓眼睛,将外面大衣全行脱去,带了兵器,一个个皆从院墙跳出。
  计全在前引路,不上一会,已到龙王庙树林里。计全引着众人,仍由厨房后墙上了屋,一直来到方丈厅。计全又说了暗号,便独自往殿后大仙楼而去。这里黄天霸、李五到得方丈,黄天霸使一个猿猴升木;李五使一个单龙出水,皆从屋檐上挂着身子,探了进去。只见房内灯烛微明,毫无动静。两个心中大喜,以为今日一枝兰合当该死,如何一点声息没有?两人想罢,就将朴刀、宝剑拔出,从屋檐口飘身落下,直奔普清卧室。
  到得房门首,见两扇门紧紧闭着。黄天霸便上去,轻轻撬开房门,进了卧室。李公然亦跟着进去,四面寻找,没有踪迹。但见房间上首,设着一副床帐,紧靠床头有张书橱,亦是闭着。
  黄天霸心中疑惑。李公然说道:“黄贤弟,你看这书橱,设在这里,其中必有缘故。那两个杂种,或者躲在里间,也可不定。咱们何不将橱子搬过来看,是甚么制度?”黄天霸道:“五哥之言有理。”两人正要上前搬移,书橱内忽闻隐隐有啼哭之声。
  再细细一听,却是妇女声音,从书橱内透出。两人所得真切。
  李五道:“黄贤弟,那两个杂种一定藏在里面,必是搞得民间妇女,在那里面逼奸。不然,何以有妇女哭泣声音呢?”黄天霸道:“不错。”李五道:“咱们先将橱门打开,如果实系暗室,里面人知道,必然出来。咱们可藏在黑暗之下,等他出来时节,叫他出其不意,将他捉住,可不省许多力呢?”李五道:“但愿如此。”二人主意已定。黄天霸便走上前去,要将书橱搬过来,哪知这橱子是砌在墙内的。黄天霸见书橱搬移不动,便将朴刀在橱门上劈。只见橱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扇,里面响铃一阵乱响。李五道:“黄天霸须要小心,恐有人出来。”正说之间,忽见里面跳出两人:一个胖大和尚,手执禅杖;一个少年美男子,手执双钩镰枪,大声喝道:“何处狂奴,半夜三更,擅敢闯入卧室?可知道铁头和尚、一枝兰两人厉害么?”
  黄天霸见普清跳出,劈面一刀。普清知道是有能人到此,赶着闪过天霸朴刀,一纵身,跳出房外。黄天霸紧紧追来,才到房门,普清的禅杖,当头打下。天霸见来势凶猛,隔开普清的禅杖,就势一个旋风,从肋下扫到。普清哪里肯放?赶一步直奔天霸。刚进房门,忽听噗咚一声,普清栽倒在地。天霸赶上一刀,正中背上,复一刀,将背膊砍下一段。毕竟普清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42回 九龙龛神眼盗金牌 一枝兰独力退天霸
  话说天霸将普清背膊砍下一段,迈前一看,仍恐普清爬起,又将他右手剁下,然后跳出房来,擒一枝兰。你道一枝兰是何时出去的?在天霸战普清的时节,李五就接着一枝兰,两下争斗起来。一枝兰因房内褊窄,不便厮杀,他就一个纵身,一腿将窗格打落,从此跳出。李五即忙来赶,立脚尚未稳,一枝兰早将钩镰枪抓在手,向李五胸前刺来。李五赶着用剑接住。一枝兰右手的枪又来,李五复用剑架住。一枝兰左手的枪,从肘下又到。李五左架右格,仅能拦住,不能回手。正酣战之际,关小西从屋上跳下,就在一枝兰背后,举起倭刀,连头夹背砍下。一枝兰觉得背后一阵风过去,知有人来帮助,忽掉转身来,却好关小西的刀已到。一枝兰赶着让开,关小西的刀砍了空。
  一枝兰就势一钩镰枪,从关太左肘刺来。关太急拿回刀,将枪隔在一边,正欲还力砍去,李五一剑又从一枝兰腰内刺下。一枝兰赶紧招敌,关太的刀又从迎面砍来。一枝兰力敌两人,毫不惧怯。三个人在院落内斗有数十个回合。此时黄天霸已到,举起朴刀向一枝兰便砍。一枝兰虽然勇猛,现放着李五、关小西,已成劲敌,再加上天霸,看看抵敌不住,便将钩镰枪望黄天霸虚刺一下,就势四面一扫,只见两足一登,说时迟,那时快,早已跳上屋顶,站在上面说道:“姓黄的,你们这一起杂种,敢上来与老子杀罢!倘不上来,咱老子就少陪你了。”一枝兰只顾上望下说,不提防何路通走在后面,当头一拐。一枝兰赶着躲闪,已中在肩上,急忙转身来迎何路通。此时黄天霸已跳上屋;接着李五、关小西,俱已跳上。四人困住厮杀。一枝兰且战且走,黄天霸等紧紧追赶。看看到了大仙楼,一枝兰正望前走,忽然计全迎面撞来,两下接着又战。这一回计全被一枝兰的钩连枪在腿上刺了一下,计全立足不定,就从大仙楼第二层屋上,直滚下来。一枝兰见计全着枪滚下去,他也跟着望下一跳。黄天霸看得真切,随将金镖取出,一撒手,直向一枝兰打来。一枝兰见金光一闪,知是暗器,赶着闪开金镖,虽不曾着伤,李五的弹子却早到了,一枝兰却躲不及,面门早中一弹,打得血流满面。一枝兰遂不敢再战,认定了方向,望下就走。等黄天霸赶了下去,一枝兰已不知去向。
  大家分头寻找,却好计全迎着李五、关小西二人,各处去寻,皆寻不着。三人走到大殿前面,方欲转弯,又遇着何路通。
  一抬头,见两个人影一闪。李五喝道:“前面何人?”但见那两个黑影躲在墙下。李五上前一看,原来是两个粗大汉,便问道:“汝等何人?快快说明。”那两人抖抖的说道:“小的们是庙里看香火的。因听得喊杀之声,小的们害怕,疑是来抢庙的,因此小的要想躲藏。不想碰着好汉到此,还求饶命。”李五道:“尔等不须害怕。你家庙里,那个外来的师叔,逃到哪里去了?”那两个相汉道:“小的们见那个大人,追着师叔,一直去了。”计全道:“如此你带老爷前去。”那两个粗汉在前引路,一阵出了后门。走了有一里多路,有三条岔路,不知到哪道去,那大汉道:“正中一条路,是到茂州;西南一条路,是到乐陵;正西一条路,是到王家集。”计全一想:乐陵、王家集,一枝兰必不敢去,必是往茂州去了。便道:“汝等领着我,向茂州赶去。”那两大汉听说,仍在前引路,直向中间那条路而去。
  大家走入树林,忽听西北角上有喊杀之声。计全跳上树顶一看,正是黄天霸与一枝兰战斗。他跳下树来,望西北赶去,看见黄天霸渐渐的抵敌不住。李五即取出弹子,打了出去。一枝兰正与黄天霸杀个对敌,渐渐的黄天霸要败下来了。忽听见“嗳呀”一声,是一枝兰躲避不及,额角上正中了一弹。一枝兰晓得厉害,便舍了黄天霸就走。天霸抢去追赶,转过几个弯,已是不见,只得回头。李五等接着问道:“黄贤弟,你从楼上跳下,在哪里寻着这厮?”黄天霸道:“小弟正寻到后院,厨房背后,见有个人影一闪,咱便悄悄的赶上一刀,却好就砍中了一枝兰的肩背。小弟以为那厮,杀了一刀,总可将他捉住。
  哪知他本领果然厉害,虽中一刀,毫不畏惧,掉转身躯,复战起来。且战且走,直至追出后门,他便窜入树林。咱也知道遇林不可追,只因他案情重大,不便轻放,因此又追了下来。哪里晓得这厮依然逃去,倒是咱们白跑一趟。”李五道:“一枝兰虽然逃走,却喜计大哥已将金牌取回,已可在大人面前销差了。”天霸道:“计大哥去取金牌,是怎么取法的?”计全道:“愚兄与贤弟分头去后,即到大仙楼第二层九龙龛子内,将夹板劈开,果然金牌藏在里面,咱即取出,握在怀中。”黄天霸道:“将来大人保你头功。”大家一路谈说,已至庙内。
  此时天已大亮,黄天霸仍到方丈里面,见普清依旧躺在地面,进前细细一看,已是奄奄一息。又叫那两个粗大汉,带领着去看暗室。大家进去,但见里面有个妇人,赤着体,被缚在铺上。计全便上前解了缚,叫她穿好了衣服,然后问道:“怎么来的?”那妇人道:“小妇人姓郝,家住前村。因我丈夫病好,来还愿。前日被这庙内和尚骗到此间,当晚就要强奸;还有那个少年,也助纣为虐。两人正欲强行,忽听外面响铃乱响,他们就提刀出去,正好老爷们来。妇人要不是老爷们杀来,也只得拚了一死罢了。”说着便磕下头去,谢了计全等人。计全道:“你不要怕,咱们已将那和尚杀死。等会子,叫他到你家内送信,着你丈夫来接你便了。”说着计全等又到方文,就叫那粗大汉将地甲喊来,把普清叫他看管。然后大家同到饭店,就着店小二去到那妇人家送信,叫他丈夫前来。诸事已毕,这才进城销差。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43回 乐陵县施贤臣断案 谢家庄一枝兰栖身
  话说黄天霸等见了施公,就将各节情形,及一枝兰逃去的话细细禀明。施公慰劳几句,一面去传乐陵知县,往王家集踏勘。乐陵县当即前去,比及至龙王庙,普清已死,也不追究,即着人掩埋去讫。庙内僧众及香火等人,一概免究;随后另招清真和尚住持。各事办毕,仍回公馆,禀复一切。施公又命乐陵知县,认真缉捕。知县唯唯听命,然后退回本署。施公正拟歇息一日,即赴淮安。次日一早,施公梳洗已毕,才用过早膳,忽听公馆外面,有人喊冤。施公听得真切,便着人带来,手下人答应出去。
  施公即刻升堂,只见一个老者,年纪约有五十多岁,手捧状词,跪在阶下,口称:“青天伸冤!”施公道:“状词递上来。”仔细看了一遍,原来被诬告毒死亲夫,求恩伸冤的案子。
  施公看罢,望下问道:“你就叫刘丙禄么?”那老人道:“小人叫刘丙禄。”施公道:“你女儿嫁与李成的儿子李良几年了?”
  刘丙禄道:“已七年了。”施公道:“你这女婿向来做甚么事业,多大岁数?”刘丙禄道:“小女婿读书未成,家中颇有些田产,一向在家管理田务,今年才三十二岁。”施公道:“你这女婿,向来为人如何?”刘丙禄道:“向来忠厚。自从我女儿嫁了他,七年以来,连气都未淘过。有时小人女儿,因他向有个叔子,因无家产,常来借贷。女儿不甚情愿,说他从前产业被他败完。虽这样说,到他叔子婶娘来时,多少都周济他些。”
  施公道:“照你说,你女儿女婿,是向来和睦的,怎么又将你女婿毒死呢?”刘丙禄道:“去年十二月二十,我女婿出门收讨租钱,回来已是日落。我女儿正在晚炊。我女婿腹中饥饿,要吃晚饭。我女儿盛了一碗饭,女婿吃了,不一会,就七孔流血死了。其时我女婿的婶母也在他家。见他侄子身死,遂纠同他父母去告,硬说我女因奸谋害,毒死亲夫。后来县大老爷去相验,据报系中毒,遂将我女儿带去,严刑拷问,勒令女儿招出奸夫。可怜我女儿受刑不过,只得屈打成招,供出女婿的表弟袁正明。小人冒死前来,大人代女儿、女婿、袁正明三人伸冤。”施公道:“袁正明向来作何生理?多大岁数?”刘丙禄道:“袁正明约有二十来岁,亦是读书。”施公道:“你女儿多大岁数呢?”丙禄道:“女儿大女婿一岁,三十三。”施公又道:“你女儿可生过小儿子没有?”刘丙禄道:“女儿生过一子一女,男的今年六岁,女儿两岁。”施公听罢,即叫刘丙禄好好下去候审;提原、被告复讯。刘丙禄望上磕了个头,退出。
  施公亦即退堂,着人传知县乐陵县。乐陵县即将原卷亲自送到。施公略一检阅,便问道:“这案因奸谋害,毒死亲夫一案,是贵县承审的么?其中无冤屈么?”乐陵县道:“卑职再三讯问,奸夫淫妇,毫无遁饰。且所招的口供,皆是亲自画供,叩求大人明察。”施公道:“据刘氏之父刘丙禄在本院这里控告,说贵县是屈打成招,可竟有此事么?”乐陵县道:“卑职承审的时节,实未严刑拷问。刘丙禄老奸巨猾。”施公道:“既然如此,明日早堂,烦贵县在本院这里听审。”知县唯唯而退。
  施公亦进书房,便将原卷重加检阅,也觉无甚疏漏。惟有据袁正明供称:与李良是姑表兄弟,平时并不常相往来,或三月一至,或五月一至。因见表嫂生得美貌,以致成奸,同谋毒毙表兄李良是实。刘氏供称:李良父母供,袁正明系内侄,平时并不常来。如何因奸谋害,不知底细。李成之弟李威,及魏氏同供胞侄李良死,系为侄媳刘氏毒毙。施公看罢,心中早已明白。
  到了次日,乐陵县已将原、被告人证,全行带到。施公升堂。刘氏跪在一面,虽然蓬头垢面,却是和顺从容,绝非厉色。
  施公道:“刘氏抬起头来,问你的话。你今年多大岁数了?所有实情,快实招来。”只见刘氏哭道:“小妇人确系冤枉。去年十二月二十,丈夫出外。傍晚回来,腹中饥饿。其时小妇人晚炊将好,丈夫叫小妇人盛饭去吃。不意丈夫吃下不一会,就七孔流血死了。彼时,小妇人见丈夫身亡,吓得魂不在身。忽然叔婆硬说小妇人将丈夫毒死。次日告在县里,经县老爷问了一堂,即勒令小妇人交出奸夫。小妇人真无其事,不肯承认。后来受刑不过,只得招了。”施公又问道:“你表小叔袁正明,是几时到你家来的呢?”刘氏道:“去年三月来过一次,七月来过一次,十一月又来过一次,以后就没来了。”施公又问道:“这袁正明离你家有多远呢?”刘氏道:“离小妇人家有十余里。”施公点点头。又叫:“带袁正明来。”差役答应,即刻带到,跪在阶下。施公又将袁正明看了一眼,问道:“你向来作何生理,为什么因奸表嫂,毒毙表兄?从实供来。”袁正明道:“童生自幼读书,素明礼教,断不敢作悖逆之事,还求大人明察。”施公道:“汝在县里已供认,何以又到此翻供?”
  袁正明道:“大人明鉴。童生在县里因受刑不过,只得供认,其实是诬报。”说罢痛哭不止。施公又喝:“带李成夫妇!”
  问道:“汝儿子冤已可申了,尔媳妇即刻受刑抵命。数年翁姑,可有什么话说?”李成夫妇跪倒说道:“刘氏平时极孝顺。我子不知谁人毒死,累得他受此苦楚,我两人好不伤心呀!”刘氏亦痛哭不已说:“你两个老人家,无人侍奉了。”说罢,就大哭不止。施公看见,也觉伤心。又喝问道:“你既未曾谋害,为什么又将奸夫交出呢?”刘氏道:“彼时受刑不过,因表小叔不久来的,就顺口说出,哪里晓得袁正明也就认了;大人的明鉴,这不是前世冤孽吗?”施公又问道:“李成,你这内侄,是几时来的?”李成一一供出,皆与刘氏相同。
  施公便命魏氏跪下。施公尚未问,魏氏即厉声说道:“叩求大人伸冤。胞侄李良实系被侄媳毒死。”说罢,又指着刘氏骂声不绝。施公看见,更加明白,忽将惊堂一拍,喝道:“魏氏你这泼妇!胆敢欺侮本部院?尔胞侄显是你毒毙,所欲未遂,竟暗下毒手。本部院明察如神,尔尚敢欺瞒贻害。”魏氏听了这番话,吓得面如土色。施公细看,更加无疑,喝令魏氏快招。
  魏氏满口叫屈。施公又喝令用刑。魏氏因受刑不过,只得招出:原来魏氏久欲谋吞李成家产,凡至李成家,必带砒霜。这日又去,恰值刘氏晚炊,魏氏遂暗将砒霜放下,不意李良因饥先吃,遂服毒身死,魏氏故乘机诬害。施公一一录供,反令魏氏抵罪。
  乐陵县问断不明,记大过一次。诸事已毕,次日即赴淮安,且看下回分解。

第244回 因投宿李昆降妖 思报仇谢豹行刺
  却说施公自乐陵起程,直望淮安进发,走到茂州地界,栖云谷口,已是日落。尚有二十余里,才到茂州。计全道:“半山之上,有座庙宇,大人可暂借一宿,稍避风霜。卑职即上山去,呼招庙内香火,先行打扫,随后来接大人。”计全转身上山,不足半里之路,已至庙门口。抬头一看,见山门上写着四个大字,是“栖云古刹”。计全直入庙内,便有个老僧出来迎接,望着计全说道:“贵客何来?尊名贵姓?”计全道:“咱姓计,名全,是奉钦放总漕施大人之命,借宿一宵。但不知大和尚是何佛号?”那老僧道:“老衲名悟真,外号守一。贵官既奉命,欲在小寺暂避风雨,老衲敢不竭诚相迎。特恐破寺荒凉,难下长官之榻。”计全道:“既蒙大和尚不拒,还求拣一处稍大的房屋,缘我辈人多,褊窄了,恐难栖止。”悟真道:“小寺只此二进。老衲只有徒弟一人,却值今日前往茂州,非明午方可回寺。”计全作别下山,见施公备述一遍。施公大众一齐上山,至栖云古刹。施公与悟真作了揖。悟真在前引道,过了大殿,便是方丈。悟真就请施公在自己上首房内下榻。黄天霸等人皆在外间。其余跟随人等,悉在前殿。悟真将施公让入房内,谈讲了几句世务,即便退出。施公又命人借庙内厨房,预备晚膳。一会子,晚膳摆上,大家用过。
  各人正拟安歇,计全、李昆才人神龛后面,见有两扇门关锁着。李昆暗道:“不好,明明后面还有一进房子,又是暗室。”
  想着复出来对计全说道:“计大哥,你受这和尚骗了。”计全便同李五走去一看,果然是不错。说着便去寻找悟真,带怒说道:“咱们哪里晓得,你是个奸猾之徒!咱且问你这庙内,究竟几进?”悟真道:“原本三进,只因后进这三间去年出了妖怪,因此封闭起来,并非老衲欺瞒贵官。”计全道:“胡说!咱老爷是从来不怕妖怪的。你赶快将门开了,让咱老爷们进去住宿。”悟真道:“此门万不能开,其实里面有怪。”计全哪里肯信?复大喝道:“你若不开此门,其中必有缘故。”悟真道:“今既坚执要去,容老僧去取钥匙,请老爷们进去便了。
  如果有什妨碍,那时即不要怪老衲言之不预。”说着便取钥匙出来,与计全、李昆二人,走到神龛内后面,将门开了,复取了个火,让计、李两个进去。二人到里面一看,果然三间破屋,两旁隔住房间,中间也设一座神橱,都是灰尘满壁,久不打扫的样子。计全道:“照此光景,刚才未免冤屈那和尚了。难道此中真有妖怪不成吗?”李昆道:“计大哥,咱且不管他什么妖怪不妖怪,且同你搬到这里住一宿再说。若果真有妖怪出来,好在小弟那口青锋宝剑,也是妖怪化身,拿妖服怪,有何不可?”
  计全也无可说,就同李昆出去,搬了行李,在此住下。却好黄天霸晓得他们有这个所在,也就搬进来住在一处。施公房内,仍是施安、施孝伴宿。
  刚到三更时分,计全等正在好睡,忽听神橱里面发出声音。
  既而一阵腥风,吹得毛骨皆悚。计全从梦中惊醒,三个人立刻起立,抽出利刃,察看动静。不一会,神橱下出来一物,青面獠牙,毛蓬蓬的,似个怪兽,望着计全扑面而来。计全从旁一闪,那怪兽扑了一空,嘶的一声叫,又向黄天霸扑去。天霸手快,身子一偏,等怪兽来得亲切,迎面就是一刀。怪兽并不避让,空叫了一声,张口吐气,直向天霸脸上喷去。天霸只觉腥臊难耐,刚要举刀砍去,忽然恶心上犯,头一晕站立不住,跌倒一旁。计全见天霸跌倒,赶紧提起朴刀,在怪兽背脊上砍了一下。那兽就地一滚,复跑过来,向计全吐气。计全将刀刺去。
  李昆抽了空,即将青锋宝剑取出,跳出房来,大吼一声:“妖怪向哪里走?看剑!”却好那兽听见,一声吼,正向李昆扑来。
  忽被李昆宝剑一挥,只见一道白光,那兽已迎刃而倒。李昆复一剑,结果了性命。此时外面的人通晓得了,大家点着火,齐来看视,原来是个山魈。计全即命人拖去,将皮剥下,用火烧了。一面来看天霸,已是醒了,没事。
  看看天已大亮,施公起来,众人请了早安。计全就将昨夜李五降服妖怪的话,告诉了一遍。悟真亦来问早候安,又谢了李昆,歼除妖怪。于是大家用了早膳。施公命施安取了十两银子,给悟真和尚。悟真又谢了施公。然后大家起身,仍望茂州进发。这日到了茂州,知州林士元当即上了手本禀安。施公随即传见林士元,便问了些风俗民情。林士元一一禀毕,然后退出,仍回本署。一会子又送了许多酒席,大家就开怀畅饮。酒过数巡,计全说道:“诸位兄弟,这茂州地界,风俗强悍,难保无歹人匿迹其间,今晚格外防备才好。”一会子酒席已散,惟黄天霸、李昆二人,进房安歇,其余皆各执其事。施公连日亦觉困倦,晚膳后也就安寝。施安、施孝不敢全睡,留着一人在房内。关小西、何路通在屋下防备。约到三更时分,忽见窗外有个黑影一晃。关小西正要向外面看去,又见桌上丢着一把七寸长的利刃。关小西知道有了刺客,随将利刃就灯下一看,上面有四个小字:“茂州谢豹”。小西看罢,即击了一下掌。
  何路通也知有人,一个飞步跳出户外,复一纵上了屋顶,追赶前去。毕竟谢豹如何捉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245回 防里防路通遭袖箭 急中急天霸发金镖
  却说谢豹自从那日一枝兰到了他家,请他报仇雪恨,次日他就着人迎上乐陵,沿途打听施公。谢豹得了信息,算准日期,何时可到。他便预先一日,伏在茂州僻静处所;复又着人暗暗侦探。施公已到了行辕,即得报信。因此,施公日间才到,他夜间便去行刺,以为给一枝兰报仇雪恨,而且显了自己江湖本领。却想不到施公这里防备甚严。比及到了行辕,寻找施公卧室,将身挂在檐口,望里一看,还未曾睡,关小西与施安在那里。谢豹便知有了准备,所以将利刃丢在里面。哪里晓得刀是丢进去了,只不见里面的人出来,但听噗的一下掌声。谢豹知道此计不行,因此赶着逃走。到了大堂屋上,只见前面一人,也是短衣靠扎,提着朴刀,迎面砍来。谢豹急架来迎。两个人在屋上大战起来。
  此时何路通也就追到,只见前面两人,双刀并举,杀得难解难分。何路通举起拐来,当头便击。谢豹见背后有人打来,急从旁边一让,何路通拐已落空。就此势闪电穿针,谢豹的单刀已向何路通左肋搠到。路通说声:“不好!”从旁边一跳,约有五六尺远,让过谢豹的刀;却好计全乘势,用了个枯树盘根的刀法,直望谢豹足下砍来。谢豹来的灵便,向上一跃,也就乘势将刀一举,用一个雪花盖顶,向着计全连肩带背砍下。计全躲避不及,即将刀望上架开。何路通一个猛虎下山,双拐一起,直望谢豹搠进。谢豹急转身躯,使了个金蝉脱壳,跳出圈子外面,只见一抬手,早将袖箭放出,直望计全射来。计全瞧得明白,见谢豹放了暗器,赶着避让,那枝箭已从肩上擦过,险些射中咽喉。谢豹见走了箭,不曾射着,复抢一步,提刀又砍。计全急架相迎;何路通亦赶着来助。谢豹抵敌两个,紧紧招架,忽听一声大喝:“老爷黄天霸来了!”谢豹一听,即撇下何路通、计全来迎天霸。却好天霸的朴刀已到,谢豹赶即架开,也便喝道:“姓黄的,休得夸嘴!知道爷爷厉害么!咱若不将汝拿住,给江湖上朋友报仇,咱就不算好汉。是好汉休仗人多,咱与你双手两拳,杀个对敌。”黄天霸一听此话,气往上冲。两人斗战有三十余个回台,谢豹渐渐力乏,不能取胜,望天霸虚砍一刀,说道:“姓黄的,咱爷杀尔不过。今夜算输在尔小辈手里。”天霸二手一慢,早被谢豹跳出圈外,说时迟,那时快,一抬手又将袖箭放出,直望计全射来。计全赶着躲闪,已是不及,肩窝上中了一箭,受伤虽不过重,却吓了一跳,立脚不稳,身子一倒,跌落下来。只听谢豹复又喝道:“姓黄的休要赶,咱爷爷去也!”黄天霸不睬,仍是追上前去。谢豹猛回头,将手一抬。何路通在天霸背后,看得亲切,急喊道:“谢豹你这囚囊养的!休得暗箭伤人。”黄天霸听见,知道谢豹的袖箭又到,赶着让过。不意那枝箭不曾射中天霸,反将何路通面门上着了一箭。只因何路通不曾防,因此中了一箭,即刻眼花缭乱,由房上跌落在地,所幸不曾跌伤。天霸见何路通、计全两人俱被袖箭打落,大怒喝道:“狗强盗!咱老爷今若不将尔捉住,誓不为人。”说着复又赶去,转过大堂屋面,绕到上房,谢豹已不知去向。
  黄天霸正望各处找寻,忽见对屋上一条黑影,直奔自己而来。天霸晓得又是暗器,赶着将身子伏下,果然不曾射中,咯的一声落将下来。原来谢豹见袖箭射中了何路通,他即撒腿就走,转过大堂屋面,并未跑至上房,却伏在地沟以内,想:他万一再添上两个,帮助擒捉,那时更难逃走,不若先发制人,将天霸射倒,先行回家,再作计议。因此又发了一枝袖箭,指望天霸出其不意,必然受伤,不知天霸又躲过去。此时谢豹不能再伏在那里,只得提刀抢步前来,又与天霸交手。却好天霸躲过袖箭,已站起来,两个人接着又大杀一阵,仍是不分胜负。
  却好关小西、李昆、李七侯大家一齐跃上屋面,齐声嚷道:“不要放走了刺客!”谢豹虚砍一刀,认定路径,纵身一跃,跳出五六丈外,一声大喝:“看箭!”说着手一抬,箭已放出。大家听说看箭,个个防备躲让。谢豹却一溜烟,趁此走了。天霸仍是不舍,还赶着追去,约离谢豹一箭之地,遂掏出金镖,撒手打去。谢豹冷不提防,腿上中了一镖,带着镖跳出墙来,逃走去了。此时已有五更时分,只得回转行辕。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46回 白杨岗踏勘双飞鸟 茂州庙捉拿一枝兰
  却说黄天霸、李昆等人追赶谢豹不着,回转行辕,已是天亮。施公已是起身。黄天霸等先去看了计全、何路通,幸喜二人受伤不重,尚自无碍,只要歇息数日,就可痊愈。黄天霸等也就放心,看视已毕,便向内室去见施公,行过早参礼。施公就问起夜间捉拿刺客的缘由。关小西、黄天霸把前后说了一遍:只是追拿不住,已是逃走。施公听罢,当即面谕:仍宜严加防范,恐其复来;一面探访踪迹,以便捕获。各人唯唯退出。
  施公又饬传知州林士元来见。却好知州尚未去传,先来禀见。当下施公传人。林士元行过常礼,坐在一旁。施公便将夜间行刺的话,告诉一遍。士元听说,只吓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半晌方向施公请罪,说道:“这总是卑职防范不严,有惊大人贵体。待卑职回去,赶紧加差缉捕,务获归案,尚求大人从宽。”施公道:“贵州为民父母,既据呈请缉获,姑免惩究。务要限日擒拿谢豹来辕,听候发落。若再延宕,定行参处。”
  士元唯唯听令,当即告退回衙,加差勒限悬赏缉获,不提。
  且说施公早膳用毕,施安、施孝伺候两旁。忽见窗外飞进两只鸟,望着施公哀鸣不已。施公觉得讨厌,使命施安赶去。
  任着施安去赶,终不出去。施公颇觉奇怪,即命施安:不必赶了。施公便道:“尔向本院哀鸣,还有什么冤屈么?”那鸟便将嘴在书案上啄来啄去。施公顺着他啄的样子看去,象写了个“冤”字。施公又道:“你当真有冤么?”那鸟又啄了一下。
  施公会意,即命施安去唤郭起凤、王殿臣。施安出去一会,王、郭两个进来;站立一旁。施公望着二人说道:“此鸟有冤,着你两人跟它前去察看。”王、郭二人就跟着两只鸟,出了行辕,一路上直跟到城外。约有十里多路,到了一个土岗,岗上栽着杨柳。那两只鸟飞进岗内,歇在一个新葬的坟堆子上面乱叫。
  王、郭二人看得真切,便望着两只鸟说道:“好鸟好鸟,如果此处坟是个含冤之地,尔再高噪三声!”那鸟果然又噪了三声,转眼间鸟已不见。王、郭两人就在坟上做了暗记,走下岗来,遇着一个老者,便走上前问道:“请问老丈,这个土岗叫做什么地名?”那老者道:“这岗唤做白杨岗。”王殿臣又道:“此间坟堆不少,想是义冢么?”那老者道:“此地并非义冢。”
  郭起凤木匠道:“既非义冢,何以岗上累累皆是坟墓?我且问你,那新筑的那个堆子,系何人家的?”那老者道:“是前村朱家的。”王殿臣道:“所葬何人?”那老者道:“就是本人说起来,怪可怜的。这姓朱的,名唤天佑,今年才二十二岁,家中很得过去,娶亲还不到四年。他本来有的痨病,指望娶了亲,可以日渐其好。哪里晓得娶亲以后,更加坏了。前月二十,就一命呜呼,还丢下一个美貌娘子,才二十一岁。前五天才葬下去。”王、郭二人听罢,复又问道:“你老尊姓?家住何处?”
  那老者道:“老汉姓石,排行第五,人多唤我石五,就住在朱家后村。还没请教你两位尊姓呢!”王殿臣道:“咱姓胡,他姓周。”说罢,石五道:“老汉尚有他事,不能陪你老,闲话了。”王殿臣道:“既然如此,请自便罢!”与石五就分路走了。
  王殿臣、郭起凤也就回城。进了行辕,将刚才情形,并石五所说的话,细细对施公说了一遍。施公点头,即刻命传茂州林士元,带同差役仵作人等,明晨来辕候谕。手下人去讫。到了次日一早,茂州并差役人等齐到。施公当即传见,并将异鸟鸣冤的话,面谕茂州道:“此中显有冤屈,烦贵州随同本部院,前去勘验。”茂州唯唯。此时外面夫轿齐备,施公在大堂上轿,带随计全、李昆、王殿臣、郭起凤,并施安、施孝六人。此时林士元便请王、郭二人先行同去,留在辕门外上轿;差役人等,跟随直望白杨岗而去。不一会,已到茂州,当将地保传至,等候施公按临。少时施公也来,下轿之后,便叫王、郭并茂州林士元,齐到岗上。王、郭两人,正要指那坟堆与施公看视。只见昨日那两只异鸟,已歇在坟上,望着施公悲哀,又若迎接之状。施公唤道:“好鸟好鸟,不必哀鸣。本部院给尔伸冤。”
  那鸟一闻此言,便自飞去。施公就走进坟堆,周围看过,但见新泥尚湿,青草全无。当即传命地方。地方答应,跪在面前。
  施公向道:“尔唤什么名字?”地方回道:“小的名唤张标。”
  施公又问:“尔知这新筑坟堆,姓甚名谁?何时下葬?因何疾症而死?”地方一一回答,悉如王、郭二人听那石五所说一样。
  施公听毕,即命地方引导,前面行至朱家村,即在朱家升堂。
  施公即传朱天佑妻出来问话。朱天佑妻大惊失色,赶紧毁妆,穿了重孝,出见施公,拜伏在地。施公见朱天佑妻生得颇为妖荡,知非善类,便喝道:“尔姓何氏?”朱天佑妻回道:“小妇人母家姓陈。”施公又厉声道:“本部院亲至汝家,非为别事。只因汝丈夫朱天佑,昨日托梦,跪在床前,诉称被汝害死,求本部院伸冤。尔可从实招来,免得受刑吃苦。”陈氏听说,即向施公辩道:“大人在上,容小妇人上禀:丈夫天佑。
  从小妇人未到他家,他即患痨病,于今已有四年。即是小妇人过门以后,尚为丈夫百般医治,终不见效,乡里党戚人所共知。
  延至前月二十,竟至毙命。小妇人方自痛终身无靠,实命不尤,何敢存谋害之心,致罹悖逆?尚求大人勿以梦呓为凭。”施公道:“陈氏,尔休强辩,本部院与尔丈夫一面不识,何来知其姓名?”陈氏道:“丈夫姓名,本不可以藏掩,人人可得而知。
  还求大人明察,公侯万代。”施公见陈氏委婉辩驳,虽言之有理,无隙可指;而见其妖荡之态,必非良善。即传里党亲族,来一一问讯。左思右想道:“非开棺检验,不能明白。”主意已定,即命开棺,明日检验。大家力劝,施公执意立行,甘心坐罪。大家不敢再说,当即打道回衙。
  次日一早,复至白杨岗,传齐尸亲,并亲族邻里,登山开墓,启棺检视。朱天佑尸身,虽值天热,并未腐烂。施公更坚信不疑,随命仵作周身检验,由头至足,不但无致命之处,且无微伤,更非服毒。唯骨瘦细柴,实系痨病而死。施公据报无奈,只得令盖棺封墓。陈氏便上前,极口呼冤道:“大人以无凭之言,启墓开棺,翻尸倒骨。小妇人丈夫何辜,遭此惨毒?既已检验无据,又欲盖棺封墓,小妇人实不敢从命。”说罢,俯首大哭不已。施公一面谛视,见陈氏虽泣,毫无点泪,心中还是疑惑;一面婉转笑道:“汝言诚是,本部院此举,亦觉孟浪。我当具奏请命,甘受其罪。尔且暂行封盖,勿再暴露。”
  复又命人盖棺封墓而去。回至行辕,闷闷不乐,虽再饬人暗至朱家及各处私访,终无头绪,施公终不肯置之不问。
  这日沐浴斋戒,亲诣茂州城隍庙祈祷,求神示梦。当夜施公便梦城隍神差人赠红桃花一盆。施公醒后,仔细详辞,仍命王、郭两人,四出暗访,以便昭雪,暂且不表。
  再说谢豹,自中黄天霸一镖,当即逃走,等到天明,暗暗径回谢家庄去。黄天霸但知谢豹行刺,带镖而逃,不曾捉拿得住,却不知他窝巢在于何处。次日,施公既命金大力:“改扮一个补锅的模样,挑了担子,出去私访。如有消息,却不可独自冒险,致误大事。可赶紧回来报信,大家并力去擒。”金大力奉命去后,访了四五天。这日探到实迹,便赶回来,先与大家相见,然后见着施公,慢慢禀道:“自从奉大人命前去私访。
  这日走到离城八里外谢家庄上,小人便叫:‘补锅!’庄前有座大庙,庙内走出一人,唤小人进去。那人就拿出一口煮四五斗米的大锅,叫我修补。我见那口锅太大,便先要了价钱;然后问他:你用这大锅,庙里有多少和尚吃饭?那人道:‘咱庙里和尚倒没有,英雄倒多着呢!’我就假装问道:‘什么叫做英雄?要这些英雄何事?’那人道:‘你不知道,咱家庄主,数日前给人家吃了亏,现要在这庙里,大家聚义,前去报仇雪恨。’我又问道:‘你家庄主叫什么名字呢?’那人道:‘谁不知咱庄主叫谢豹呢?’我又问他:‘为首的共有几人?’他又说道:‘这有个一枝兰,本领是极好的。’小人听说,便假词说:‘这口锅须要火补,才能坚固,今日我家伙不曾带了出来,明日再补罢。’小人就此走了。后又细细探访,果是一枝兰、谢豹,聚集绿林豪客,要等大人经过那个地方,前来抢劫。因此小人就赶着回来了。”施公听罢,便向计全、黄天霸等说道:“诸位看这件事,是怎样办法呢?”计全道:“此事还宜从速。”欲知如何捉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247回 一枝兰茂州庙遭擒 黄天霸谢家庄施勇
  话说金大力访明谢豹、一枝兰在茂州庙聚义,要拦劫施公报仇雪恨,他回至行辕送信。施公便与大家商议,赶往擒拿。
  计全当下说道:“谢豹、一枝兰二人,本领高强,非大家并力前去不可。在卑职愚见,只留关贤弟与王、郭三位保护大人,其余一同前往。今夜黄昏起身,到他庄上,不过四更光景。”
  那时计全说罢,施公点头,大家称是,于是各各退出。时将日落,便饱餐饮食,换了夜行衣靠,各藏兵器。一到黄昏,即悄悄出了行辕,直望谢家庄进发,沿路无事。
  约有四更将尽,已到庄口。金大力在前引路。大家走进庄内,四面一看,见西首一带庄房,周围树林丛密。距庄房处约有两箭远,是一座倒后三进的庙宇,群房亦颇不少,四面围墙甚高,也有树木围绕。金大力遂指着说道:“那就是茂州庙了。”
  大家看罢,悄悄走去。却喜静无人声,钻入树林。忽见远远来了二人。金大力等却躲在树后。一会子,两个更夫敲着锣,走了过来。金大力冷不提防,举起生铁齐眉棍,望着前头那个打更的腿上一扫。那更夫“嗳呀”一声,栽倒在地,已是昏晕过去。后头一个,正要喊“有人!”计全跳出,将刀在那人面上一晃,说道:“尔若要喊,咱便一刀。”那人吓跪在地。计全悄悄问道:“尔可是谢豹家打更的么?”那人道:“是。”又道:“谢豹与一枝兰,皆住前面庙内。因这两日议论拦劫总漕施大人的事,故此常住在此。”计全又问道:“这庙里就是他两人么?”那人又道:“现在不止他两人,有百十名庄丁。听说还请了两个好汉,尚不曾到。”计全道:“一枝兰住在这庙里第几进呢!”那人道:“住在末了一进,各住各处。”计全听罢,便将两个人,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实,又将刀在两人身上割下衣襟,塞在口内。
  黄天霸等在树上听得真切,当时下了树,直望茂州庙前进。
  这里四人,即由后墙上去。一看是一所院落,当先投石问路,里面无有动静,四人飘身落下。且说李昆由檐口挂下,望见窗内灯光未熄,将指尖着些津唾,在纸窗上浸湿,戳了一个小眼,闭着一目窃窥。一看,只见土炕上睡着一人,面却向外。李五定睛细看,正是一枝兰卧在那里酣呼大睡。李五不敢惊动,赶快取出香盒,燃着闷香,送了进去。这也是一枝兰恶贯满盈,合该当死,一会子,药料已到,一枝兰闻着这个香味,周身同软的一般,躺在炕上,不能动弹。李五满心欢喜,赶着招呼计全,一齐飘身落下,脚踏实地,轻轻把窗格推开,蹿进房内。
  将桌上灯剔明,取出一根绳索,两人走到炕边,便将一枝兰翻转身来,四马倒攒蹄,捆缚个结实。二人欢喜。计全道:“不如就烦五哥同金大哥,先将一枝兰送回行辕去。”
  再说计全,见一枝兰已由金大力、李昆押送回去,当即翻身蹿到第二进屋上,大喝道:“谢豹!尔这狗娘养的。还于此处拒敌,死在头上,尚且不知。尔的伙伴一枝兰,已经捉住送回城去了。”谢豹听了,暗暗惊心。那些庄丁先前并不知觉,此时通惊起来了。百十名大汉,个个从梦中惊醒,爬起来点上灯火,各执兵器,围绕上来。谢豹见有人接应,也就起了劲,一把刀力敌二人。计全在屋上见庄丁上来围绕,一箭步跳落院内,刀一起逢人便砍。那些庄丁远远的呐喊助威。谢豹正杀之间,见屋上又跳下一人,把那些庄丁杀得如砍瓜切菜一股,心中更加着急。将刀望着天霸一虚砍,便踊身跳出圈外,有二三丈远,复一跃上了屋房。白马李跟着蹿上,不提防谢豹的神箭打来。白马李尚没站稳脚,面上已中了一箭,立脚不住,咕咚跌落下来。却好黄天霸见白马李跟着谢豹跃上屋的时候,他也跃上屋顶,站在谢豹背后。谢豹见背后有人,一翻身又想放出袖箭,正要抬手,黄天霸的刀已到。两人就在屋上大斗起来。
  计全见白马李中箭落地,赶上前,砍倒了两个庄丁,将白马李扶起,拉着就走。那些庄丁见他俩之中,倒有一人带伤,便又围绕上来。计全一面挥刀乱砍,一面说道:“尔等皆是良民,赶紧散去。”只见那些庄丁,一闻此言,都忙向门外逃走。
  计全又说道:“尔等既然知罪,不帮恶霸逞强,且慢开门出去;门外尚有埋伏,尔等不知底细,此时出去,必遭杀戮。”众人听说,果然不走。计全就将白马李交与庄丁好好看守。众庄丁答应。计全又翻身进来,只见黄天霸与谢豹仍在屋上厮杀,便大喝一声:“黄贤弟,咱来帮你捉这狗娘养的!”
  谢豹自知不好,难以抵敌,便想逃走,复又虚砍一刀,将身一跳,蹿到第三进屋上。黄天霸也越屋而走,赶着掏出金镖,对准他小腿打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谢豹不小心提防,左腿上已中一镖。谢豹本仍想带镖而逃,正要越屋,天霸又来一镖,打中右腿。谢豹站立不住,栽倒下来。计全见谢豹从屋上落下,知已受伤,急忙跑到后进,但见谢豹躺在院落以内。计全走上前,想来按住,哪知谢豹等计全走到逼近,一抬手,仍发出一枝袖箭。计全眼快,赶紧躲让,那枝箭仍在大腿上擦了一下。此时天霸已由屋上跳下,举朴刀背,就在谢豹右臂上用劲搠了一刀。谢豹喊了一声,真是不能动弹了。于是天霸、计全取出绳索,将谢豹背缚起来。却好天已大明,计全便走到前殿,开了大门,让何路通进来,把那些庄丁放了出去。计全又跟着庄丁,到谢豹家内,向着他妻子说明缘由,安慰一番。计全又唤了两个庄丁,将谢豹抬起来,大家押解回城而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248回 施贤臣卖卜访冤屈 老渔翁觅醉吐真情
  却说黄天霸等人,将谢豹、一枝兰二人,先后解进城来。
  施公一一讯明,当即就地正法,人人称快。施公见此案已结,心中也觉少了一事。惟白杨岗一案,虽曾有红桃花示梦,究竟未得其中端绪,必要有个水落石出,才可心安。不然冤屈难申,还要自请“无故开棺”处分。左思右想,暗想要此案明白,必须如此如此。一宿无话。次日用过早膳,施公改装卖卜的模样,却叫计全改扮摇串铃子的郎中,两人一齐出了行辕,沿路细细访去。头一日毫无消息,只得回城。第二日仍是如此。
  直至第三日,夕阳欲下,施公走至一处,清溪曲曲,碧水滔滔,两岸垂杨覆地。下坐一人,手执竹竿,在那里垂钓。施公走在背后,低低问道:“借问一声,此去茂州,向何路径?”
  那渔人回头一看,见是个卖卜先生,便戏问道:“先生善卜,能卜小人今日钓得起几尾鱼?如果灵验,小人当请先生到寒舍暂宿一宿。如不灵验,此去茂州,尚有七八里路,现已日落,定赶不到,左近又无客店,住宿一事,也不便相留。”施公听罢,亦戏答道:“据我所卜,可连得三鱼,计重五斤以外。”
  那渔人笑道:“且看先生灵是不灵。”说着,又将钓鱼丝垂下。
  一会子,果得一鲤、一鲢、一鲫。渔人大喜。复又笑道:“先生真是神仙,怎么这样巧法?小人家住不远,即请先生暂住一宵,明日再往茂州便了。”施公也不推却。那渔人提了鱼篓,收了鱼竿,便同施公转去。约走有半里多路,已经到了渔人门首,即请施公进屋。那渔人指着鬓发皆白的老婆子,向施公道:“这是小人的老母,今年八十二岁,幸尚强健,眼睛牙齿都不曾损坏,就是两耳不济。人家向他说,便牵七牵八。”又向施公道:“先生请少坐,我去换壶酒来。”说着在鱼篓内,捡一尾鲤鱼,交付他老母去煮。其余连篓子携出门去。一会子酒已换回,却好鱼已煮熟。当下摆了杯箸,请施公上座,老母对面,自己中间相陪。
  施公向渔人说道:“我也太觉洒脱,酒是吃了,宿也有处住了。闹了半天,还不曾问你尊姓大名。”那渔人道:“小人姓洪。我也不曾请问先生。”施公道:“我却姓方。我看你如此壮年,怎么尚无妻室?”渔人道:“先生说我是壮年,小人已六十三岁了。怪不得大家送我个外号,叫我做红如桃呢!”
  施公听说‘红如桃’三字,心中早已惊诧,正欲开口再问。只见红如桃又道:“先生若说我不娶亲,不瞒先生说,我只因母老,不便远去,不然早已做了和尚了。我是最看透的:天下最毒妇人心!娶亲有什么好处?只一人还觉自在。”施公听他说“妇人心”这一句话,更觉有些引线,便假词说道:“照你这样说,难道天下妇人,皆是心毒?娶了亲,都是要死于非命么?”
  红如桃说:“我却不知。但有一件事,是我亲目所见。先生是个忠厚君子,近旁无人,说出来谅也不妨,但请不能泄漏。不瞒先生说,小人平生最好赌钱,刻不去心。有时赌输不能偿还,只得作个无耻不堪的事。六月十八,因吃酒醉了,有个朋友又来约小人去赌。不料大输,不得已只好再做那不堪之事。久知前村朱天佑家颇有钱财,而且朱天佑久病在床,他家只有一个妻子,觉得易于得手。主意已定,等到十九,三更时分,便去他家,由后墙趴入里面。先听了听,仆妇俱已睡熟,声息毫无。
  便从屋上跳下,走至朱天佑房外,向里一看,见房内灯光未灭。
  于是躲在窗下,意欲等房内灯灭了,再行进去。等了片刻,复在窗外往里去看。哪知不看倒也罢了,这一看,小人连魂都骇掉!”施公又问道:“为什么可怕呢?”红如桃随说道:“此事大有干系,若先生誓不泄漏,我方敢说出原委。”施公道:“既然如此,我便发一个誓。”
  施公发誓毕,红如桃复又说道:“小人望里一看,见病人卧在床上,呻吟不已。他妻旁着身子,坐在床前,低着头,在那里思想。一会子,忽然站起来,将桌上灯重新剔亮;又点一枝蜡烛。向床后面招了招手。只见有个男子轻轻的走了出来,两个人附耳小语,说了一刻。他妻复开了箱子,取了一匹白绢,将病人的口缠个结实。两人又将病人抬至床下,把两只手背缚起来,伏卧在地。脱了他裤子,露出尻孔。又取过一个小坛子,开了坛口,捉出一条小蛇,将蛇头纳入竹管。又将竹管对定尻孔,用香火烧着蛇尾,蛇被烧急了,既由尻孔窜入腹内。那病人口不能言,只听大喘一声,死于非命,病人气绝。女人就与那男子,复将死者抬到床上。将背缚解去,白绢扯去,妇人与那人相顾而笑。小人惨不忍看,于是一跃上屋,恨恨而回。先生你想娶妻如此,有何恩爱?岂不是最毒妇人心吗?”施公道:“这妇人既谋害亲夫,难道死者竟绝无亲族前去伸冤么?”红如桃道:“朱天佑虽遭惨死,却身无微伤。数日前正有个总漕施大人,说是朱天佑托梦求他伸冤,特来开棺相验,只验不出伤来。恐怕他老人家还不得了呢。”施公道:“你既知底细,何不去首告呢?”红如桃道:“非我亲戚,不干己事罢!”时已三更,两人便去安歇。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49回 洪家翁具状代申冤 陈氏女认供甘抵罪
  却说施公听了红如桃一席话,便叫他报告伸冤,红如桃不肯多事,因此施公就在他家住了一宿。次日一早,便作别要走。
  红如桃又叮嘱再三,万万不可泄漏。施公答应,然后回城,这且慢表。
  再说计全同施公出城,分别暗访,到晚仍不得消息,只得回城。等到上灯过后,大家不见施公回来,个个都有些疑惑。
  黄天霸便问:“计全,不知道大人怎么到此时还不回来呢?”
  计全道:“咱就同你们前去朱家庄再走一遭。”二人前后各村察访察访,到得日中,只得回城。两人才进行辕,金大力先说道:“大人已回来了。”计全、关小西二人赶着走向书房,见施公饭才用毕,便给施公请了安,站立一旁。施公又向他两人道了劳,叫他们坐下,然后将红如桃的话,说了一遍。计全、关小西道:“这皆是大人为民心重,不肯使民间有负屈之人。”
  说罢,缓缓退出。
  当下施公又传人去传茂州。—会子,茂州已来,便转人书房相见。施公又将红如桃所说之话,告诉一遍。林士元唯唯而听。时交申酉,有人进来禀道:红如桃已经提到。施公便命带来。差役答应出去。少刻,将红如桃带入书房。施公便服,众官站立左右。红如桃颤伏在地,不敢仰视。施公拈须微笑道:“尔但抬头,毋需战栗;尚识前夕把酒共话之卖卜者乎?”红如桃抬头一看,即磕头如捣蒜道:“小人有眼无珠,死罪死罪,望求宽恕。”施公又笑道:“本部堂决不罪尔,尔毋需恐惧。但朱天佑被妻害死,尔可细细再说一遍,让人知道不错。”红如桃听说,又磕了个头,就从头至尾,又告诉一遍。众官听说,无不恨恨。
  施公立刻出了飞签,饬人协同茂州差役,将朱天佑之妻陈氏,并邻舍亲族,齐提到案。施公升堂。原彼人证,环跪阶下。
  施公先向朱陈氏喝道:“尔这无耻淫妇,谋毙亲夫,尚敢讳瞒抵触。本部堂今已访明见证,朱天佑实系为尔谋毙。尔当从实招来,已属罪无可逃。本部堂若不与尔对证,是决不肯招。”
  遂命红如桃对质。红如桃便将十九夜间之事:如何在床后招出男子,将绢匹缠丈夫口,如何背缚伏地,如何取出小蛇,纳入竹管,对定尻道,如何用香火燃炙蛇尾,小蛇负痛,由尻道窜入腹中,丈夫大喘一声而死的话,与陈氏对质了一遍。施公道:“陈氏!你听见么!此时尚有何辩?”陈氏禀道:“大人明鉴,这红如桃所说皆荒诞之言,不可以一面之词为凭,坐小妇人之罪。大人还请三思,不可偏信。”红如桃禀道:“小人那夜,实系亲目所睹,愿具甘结。”当即具结画押。施公立刻传齐差役仵作等,备好了马,率同茂州知州、尸亲、原被人证,重复登山,开棺检验。可怪,半月前开棺的时节,尸身并未腐烂,这会子,将棺开落,但闻臭气熏人,个个掩鼻,脏腑毕见。仵作细意检验,果见大肠以内,有条死蛇,约有七八寸许。仵作遂检出来,呈送施公详验。施公验毕,又命人盖棺封墓,然后率众回辕。原被告合人证,以及尸亲、邻舍,饬差暂行看守,听候晚堂复讯。
  施公少歇片刻,留茂州在辕晚膳。席间茂州知州谈及此案,说道:“陈氏刁猾,酷虐惨毒。若非大人神明,不仅死者含冤难申,问官且不免处分。大人明察,卑职实佩服。”施公道:“断狱悉皆避重就轻,以耳代目,行个通详禀稿,就此了事。
  或有难于推诿之案,当堂提讯,则又审问不当。”茂州连连称是。少刻,晚膳用毕,饮了一碗茶,复升堂研讯。茂州仍坐公案左侧,众官环立两旁,书吏衙役齐立阶下。施公命提陈氏。
  差役答应,即刻提到,跪在下面。施公喝道:“开棺复验,确有凭据,谋毙亲夫,毫无遁词。尔尚有何狡辩?快快从实招来,究竟奸夫何人?因何起意?若再仍旧强辩,本部堂将尔立毙杖下。”只见陈氏禀道:“大人明察:尸腹有蛇,必系控告之人,暗地埋伏。不然,何以红如桃确凿有凭,愿具甘结呢?大人不严治他,因衅诬告,私自盗棺之罪;反诬坐小妇人谋毙亲夫,小妇人实在受屈。”施公大怒,将惊堂木一拍,大喝道:“证据确凿!谁诬尔来?尚敢狡辩,以图嫁祸。”喝令掌嘴。两边一声吆喝,将陈氏扭翻面孔,一五一十,打了四十。陈氏仍然不认。施公大怒,喝令鞭背。手下又剥去外衣,一连鞭了一百下。陈氏仍是不招。施公又令取过夹棍。差役将陈氏两腿夹起。
  陈氏受刑不过,只得喊道:“大人请命松刑,小妇人愿招了。”
  施公命松了刑具。
  陈氏跪在下面,望上说道:“小妇人自嫁朱天佑为妻,彼时天佑已患痨病,有半年之久。小妇人过门后,医药无效,日期沉重,延至去年腊月,竟至卧床不起。小妇人犹望他病好,并无歹心。不意小妇人的表兄潘慕安,这日来看丈夫的病。见丈夫已是卧床,谅不会好,便暗地与小妇人说道:‘表妹,你自嫁朱天佑,没过一天好日子。现在看看要死,不是误了你青春么?’因此触动小妇人心事。后来有个乞丐,拿着一条小蛇。小妇人与表兄忽生毒计:将蛇买回,蓄在坛内。十九日夜间,遂与表兄谋害。当时以为得计,不料难逃大人明察。小妇人谋毙亲夫,实在该死,所供是实。”施公便命画了供,暂行收监;亲族邻里等,亦先行退去候讯。一面飞签,立提潘慕安到案。
  差役答应。施公退堂,众人各散。次日潘慕安提到。施公升堂讯问,始则狡诈,后命陈氏对质,一一供认。施公便判朱陈氏谋毙亲夫,律应凌迟处死;潘慕安诱奸表妹,谋害妹夫,律应斩立决,即命在茂州就地正法。红如桃报告伸冤,着于朱天佑遗产之内,酌分良田二十亩赏给,为养赡老母之计。又命择族中诚实子弟,立为朱天佑子嗣。此案断毕,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50回 中途遇盗又失金牌 狭路害人猝逢铁匠
  却说施公往淮安赴任,这日已至徐州府所属安乐镇。也是一个通衙要道,镇市上店铺林立。只因天已黑暗,施公便命人找了客店。大家进去,自有店小二招呼。施公道:“小二,就在店后腾出一所上房,共计四间。”施公宿上首一间,施安、施孝、黄天霸、计全、王殿臣、郭起凤、关小西、李昆、李七侯、何路通、金大力各人,分别住下。小二送进水来。大家擦了面,用过茶,问小二:“有什么菜?拣那投口的,只管拿来。”
  小二答应出去,一会,先将酒菜搬进,摆开座位,只是两桌。
  自施公以下,挨次入座,饮了一会酒。店小二又将饭送进来,大家用饭已毕,陪施公闲话。施公道:“你们很辛苦了,早些去歇息罢,我亦要睡了。”各人退去安睡,不表。
  到三更时分,忽然施公喊道:“你们快起来,有窃贼咧!我的那件东西,又不见了。”大家惊醒,四面一看,连影都没有。无奈何,只得回房禀告。但见施公拿着一张白纸帖,在灯下观看,口里说道:“上面分明写着:‘桂兰女子赛云飞到此,盗去金牌。着黄天霸去取。’你道此事,不是愈出愈奇么?难道真是个女子盗去不曾吗?若真是女子盗的,这女子可比得当年的红线盗盒了。”大家听着发怔。惟有黄天霸咬牙说道:“既是这帖子上写明,要卑职去取?请大人宽限十日,卑职若取不回来,提头请见。”施公道:“黄贤弟不必尚血气之勇。他若无把握,何敢指明贤弟去取?正激之以速去也。贤弟受其激,是人其圈套矣!”计全道:“据卑职愚见,要去访,须请一人帮助,才得妥当。”施公道:“是哪一个呢?”计全道:“离此约有百里,名叫褚家庄。有一人姓褚,名标,从前也是绿林出身,江湖上很有名声,早已洗手不做。今年六十多岁,生的精神满足,最为爱友,而且慷慨好施。北路一带,无不知他名字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喜道:“计贤弟之言,甚合吾意,就此办法便了。”说罢,大家仍去歇息。
  施公一人逛至店堂外面,与掌柜的说道:“要寻个热闹处去逛一逛。”掌柜的说道:“此地没有大窑子,只有两家土娼,也不见怎么好。倒是前数日,从海外来了个走马卖艺的女子,约有二十来岁,生得怪体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艺,能在马上飞舞,惯使两把双刀,还有好几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头,百发百中。在绳上走路,就同飞的一般。更有一件奇技,拿着数十斤的东西,可以站在人的掌上舞。并不是在他同来人的掌上,是我们本地人去看他的把戏,站在那里,他随便拉着一人,不论老婆子、小女子——却不拉汉子,叫人伸出手来,他就轻轻跳上,舞起来咧!这托他的人,好象没有个人似的。”
  施公听说,心内有点明白。又问道:“掌柜的,你可知她姓甚名谁?”掌柜的道:“这姓名倒没听说。”施公道:“你知她住在哪家店里?”掌柜道:“听说住在西大路陆四房。”施公道:“你去喊了,陪咱们闲话一会子,多给他她钱,不知可做得到么?”掌柜的正要回答,只见店小二在旁说道:“你老要去叫她,待咱给你老先去问她,可行不行?”施公道:“你且快去快来。”店小二答应,就出门去了。施公也进上房,便将刚才掌柜的话,说了一遍。大众俱也会意。一会子,店小二回来,向施公说话:“你老可不要怪,小的跑到陆四房去叫,说是今天带亮走了。”大家听说,说道:“一定是她了。”黄天霸道:“咱们就此赶去,将她擒了来。”李昆道:“黄兄弟,不要心急。她此一去,你知她望哪条路走呢?依我说,是计大哥那一着好。”施公到了晚间,将那房饭算明,给了店主,一宿无话。
  次日大家起身,不过未末申初,即抵徐州境界。施公进城,就行辕住下。府县又递呈了手本。施公即刻传见。府县行过衙参,坐列一旁。施公先问些风俗人情。杜家槐一一禀过。施公道:“如贵府所言,是定有一番善政了。”杜家槐道:“卑府才疏学浅,还求大人训示,俾得遵循。”施公听徐州府这一番话说,已知是个好官。又与铜山县杨继曾谈了一会,也觉为人尚属清正。施公便道:“前日住在安乐镇,夜间约有三更时分,忽将金牌盗去,还留下一张字帖,自称桂兰女子赛云飞,到此盗去。贵府平日曾有所闻这女子名号么?”杜家槐、杨继曾见说此话,站起来告罪道:“此皆卑府等缉捕不力,以致如此。
  候卑等赶紧加差,勒限严缉,按律惩办。”说着就此告辞。次日,施公便去回拜府县,兼阅案卷,看了许多,无非田土细故。
  即有盗劫等案,皆系已定罪名,并无疏漏之处。只有一件,系铜山县境内,刘家村张六,报称伊父张有德早间出外卖布,至暮未归;当据邻村王三送信:张有德在土沟地方,被人杀毙一案,至今凶手未获。施公再看卷上日期,七月十三具控。现在十月,已经是三个月了。便望杨继曾道:“这张六所控伊父被人杀死一案,已悬三月,何以仍未定谳。”杨继曾道:“卑职屡次比差,务获正凶,迄今未获。现仍悬赏在外,断不敢有意延宕,致使凶手漏网,还求大人明察。”施公点头,仍谕赶紧缉获。知县唯唯称是。施公打道回辕,大家接入。施公坐下,便将张有德被人杀害,至今凶手未获到的命案,说了一遍。忽见金大力在旁说道:“小的早间在西街闲逛,见有个铁匠店,有人在那里吵闹。小的站在外面,看了一回,原来是铁匠的老婆,望着铁匠骂道:‘你这杀头的,现在不知何处得了几十吊钱,就认不得人,忘记从前的日子。自己即事不明白,还要寻着打我,同你到县里去喊冤!”铁匠还是要打,后经人劝开了方没事。小的看那人凶恶异常。”毕竟所访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51回 褚家庄副将访英雄 铜山县凶徒受国法
  话说金大力看见铁匠夫妻相打,因他凶恶,便疑他是张有德的凶手,所以对施公说了一遍。施公听说,便命金大力再去细访,是否属实,回来禀复。大力答应去访,暂且不表。
  再说施公因失去金牌,尚不知何人盗去。计全虽有去访褚标之计,只因才到徐州。现在诸事已完,黄天霸向施公道:“大人金牌失落,卑职要往褚家庄访那褚标。”施公道:“贤弟一人独去,我却放心不下。不若仍烦计贤弟同去,彼此好有个商议。”黄天霸道:“谨遵大人吩咐。”计全当时答应。施公道:“你们明日再去罢!”两人唯唯听命。计、黄将应带之物收拾妥当,失去安歇。次日一早,带了盘费,各藏兵器,便向施公告辞。
  走了三日,到了褚家庄上,但见黄叶半凋,清流徐绕。行去约半里,便是庄屋。只见朝南三座大门,中间大门外站立两个庄丁,在那里闲话。二人上前,问了一声道:“伙计们,你们这里,可是褚家庄么?”庄丁答道:“正是。”黄天霸道:“你家老庄主在家罢?”庄丁道:“在家呢!”黄天霸又道:“烦你进去说一声,说外面有两个人,叫黄天霸、计全,特来拜访,务要相见。”庄丁答应进去,走入偏室,望着褚标说道:“现在门外有两人,一叫黄天霸,一叫计全,特来拜访的。”
  褚标听说,便命庄丁开了正门。庄丁出来说:“我家老庄主,有请二位相见。”黄、计二人听见,跟着进去,过了院落。但见有个老者,约有六十开外年纪,须发半白,步履雄壮,从厅上走下来。计全心中早已敬服,忙同天霸赶着走上前去说道:“上面敢是褚老英雄么?”褚标见二人恭敬和平,英雄气概,不觉暗暗夸奖。遂道:“二位远来,有失迎迓,尚乞恕罪。”
  黄天霸、计全亦同声答道:“岂敢!岂敢!”说着已走上阶台。
  褚标让进客厅,彼此行礼,分宾主坐下。庄丁献了茶。黄天霸、计全道:“晚辈久仰老英雄大名,无由得见,今幸不弃,得见英颜,足为钦慕。然冒昧造府,还求原谅。”褚标道:“岂敢!岂敢!老朽家居株守,日逐颓唐,回忆少年,皆成往事。惟闻二少年英雄名世,弃暗投明,上为国家栋梁,下为苍生造福,前程远大,功业昭垂。老夫散闲,望尘莫及,惭愧之至。”黄天霸道:“晚辈无知,过蒙厚奖,实不敢当。虽现在博得一官半职,而绿林强人,与晚辈等不共戴天,欲复仇寻衅。晚辈等,又因施大人忠心为国,不敢遇事畏避;故此,皇上愈看重晚辈,晚辈之仇,愈结愈深。甚至以杀兄逼嫂为名,欲将晚辈致之死地。不知恶虎庄之事,亦追于不得已为之,岂好为此残忍之举?老英雄高才卓识,不知以为然否?”褚标道:“令兄令嫂,同时弃世。依老朽看来,实他二人不识时务,非怪贤弟残忍不仁。若江湖朋友,多以此事相责,阴图谋害,此皆若辈居心,无怪所遇身亡也。”黄天霸复说道:“老英雄明鉴,使晚辈得明心迹,惟恨相见太晚。既蒙知许,以后请以叔侄称呼。”褚标大笑道:“既如此说法,老朽便放肆了。”计全、黄天霸二人齐道:“这是当得呢!”
  褚标道:“今二位贤侄到此,是从哪里来的呢?”黄天霸道:“小侄实不敢瞒,有一事奉求老叔帮助。前数日行抵安乐驿,大人那块金牌,三更时分被盗去,留下一个纸帖,上写:‘桂兰女子赛云飞盗去金牌’,并指明要小侄去取。小侄当时就要去访,后来大人一再拦阻,复经计大哥在大人前说项:欲知金牌失落何方,桂兰女子究住何处,必得叩问老叙,方可明白。今特奉大人之命,与计大哥竭诚到此,叩求老叔指教,帮助一二。”褚标道:“原来她也要去同贤侄作对,可就难说了。这桂兰女子,老朽是知道的。她本姓张,住海州凤凰岭上,就是凤凰岭张七的女儿。这凤凰岭张七,在江湖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人。他却只生一女,生得极其美貌。可是生性骄傲,跟着他老子,学得一身好本领,飞檐走壁,身轻如云。所以她自己起个外号,叫作赛云飞,却是名实相符。又惯使袖箭,百步之外,百发百中。若要去捉此人,贤侄可不要恼,却是有些棘手。旁的不说,就是她那住处,就不容易上去。四面埋伏,不知道的践踏埋伏,就要被擒。更兼他父女两个英勇无敌。贤侄一人,恐不能料其必胜。就是计贤侄同去,也未必能拿到手。”只见黄天霸勃然变色道:“老叔不必见怪,小侄偏要前去。看她怎样厉害。连计大哥也不要同去,只小侄一人独往。若不将她父女或拿或杀,我黄天霸誓不为人!”褚标一面听他说,一面见他形色,真是敢作敢为,暗暗称赞,方欲开口,计全一旁说道:“黄兄弟听不了半句话,便要跳起来。褚老叔既认得姓张的,此事便好了。还求褚老叔设个法儿,能够善开交更好。”褚标道:“张七后因一件买卖,我劝他不要做,他不信,因此恼了。现已好久不来,必得请个人来,方能了结。”计全道:“老叔所说这个人,姓甚名谁?还求指教。”褚标道:“说起这人,大约二位也可知道。此人姓朱,名光祖。”计全道:“就是朱大哥,小侄等也会过的,这就更好了。”说罢,褚标就写了一封书,叫庄丁往请朱光祖,不表。
  再说金大力,访那铁匠,果是凶暴异常,老婆相劝,不听成仇。他将此言回禀施公。施公即传知铜山县,将他捉拿前来,当堂拷问。那铁匠道:“小的名叫吴仁。因住乡间做工,回来天晚,走到土沟地方,见有个卖布的独行,肩担着钞袋,颇为沉重。小的不合见财起意,将手中铁锤,出其不意在卖布的头上打了一下,便见他脑浆俱出,死于非命。小的即将钞袋扛回,有青钱六千,纹银一锭。所供是实,即求开恩。”知县命人录了口供,又叫吴仁画了押,并拟了死罪抵赏,先行收禁。一面申详上宪,候公文到后,即处斩不提。再说计全、黄天霸二人,等褚标去请朱光祖前来。却好朱光祖并未接着褚标的信,忽然而来。欲知朱光祖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252回 群雄聚议褚家庄 光祖独上凤凰岭
  却说朱光祖并未接着褚标的信,偶然来访。忽见黄天霸、计全在此,惊喜交集。大家相见已毕,他便问黄、计二人道:“闻说大人已赴淮安,你二位何以到此?”计全道:“自别以后,沿途多有磨折,一言难尽。现在是保护大人,前往淮安。
  不意在安乐镇,二次失去金牌,为张桂兰盗去。素知大哥与凤凰岭张七交情甚厚,本意登门奉求。但大哥行踪无定。后闻褚老叔知道大哥踪迹,因与黄贤弟先拜褚老叔,转烦褚老叔指明路径,再行登门奉求。乃褚老叔体帖小的等跋涉之苦,嘱小弟等住在此处,由老叔作书奉请。今幸大驾不速而来,是真天假之幸也。”褚标道:“朱贤弟,你却不可推诿,须去走一遭才好。”黄天霸道:“小弟本欲独往,褚老叔相阻,故未前去。最恨金牌盗去,还留下个字帖,定要小弟去讨,可能耐得?今幸大哥前来。”光祖道:“贤弟休急。愚兄既受褚老英雄之托,又得贤弟叮咛,岂敢推诿?但此事必须从长计议,想个尽善尽美的法儿。”说着,庄丁摆上酒肴。朱光祖首位,计全对面,黄天霸坐横头,褚标主位。三巡以后,只见朱光祖走到褚标面前,将手一拉道:“老英雄这里来斟酌。你老可知张桂兰盗去金牌,颇有用意么?”褚标道:“咱是猜详不出来。”光祖道:“张七久知天霸本领高强,欲将张桂兰匹配与他;又怕天霸虽是绿林出身,现在做了官,要闹起官派来,不肯同他做亲,此件是一。又恐天霸虽肯,施大人不行,岂不徒然落一话柄。因此无意中与女儿谈起天霸本领来。张桂兰道:‘爹爹你常说天霸的本领高强,你女儿倒要同他比个高低。’后来张桂兰大约打听得施公有钦赐的金牌,她便前去盗来,并指明天霸去取,这其中就有了深意了。明日先去一遭,姑作前去做媒。他若肯了,将金牌取回,我再去见了施公,说明此事,以便择日迎娶。他若不肯,随后再作商量。总之,张七并无杀害之心,而且时常夸奖天霸。无奈张桂兰骄傲太甚。如果叫她见着天霸,也是愿意相从的,只恐天霸不肯。”褚标道:“据老弟所说,因怕天霸不肯,还得由桂兰与天霸比高下。”光祖道:“看你老这话,实在明白。我们现在去,可向黄天霸如此如此,先将他定住;然后再去那里,善为说法,看是如何,便好计议了。”褚标道:“老弟之言,甚合我意,就此做法。”
  说着走了出来,仍然归座。庄丁捧上热酒。褚标端杯在手,先望计全丢了个眼色。计全会意。褚标向天霸说道:“老朽与朱贤弟计议了一个绝妙主见,此时却不便告诉。可是要贤侄先答应了,事成之日,不能改齿。”天霸不知他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腹狐疑,不便启口。计全道:“贤弟你只管答应,不要学那妇人见识,疑疑惑惑的。”天霸不得已,只得允了。
  计全见天霸已允,复向二人说道:“黄贤弟业已遵命。倘金牌取不回来,那时褚老叔与朱大哥,又将如何?”褚标、朱光祖道:“如果金牌取不回来,咱俩定然以手代足,来见你俩;但是天霸若有更改,咱俩便唯你是问。”停了一会子,饭已用毕,抽着空,褚标又将前话对计全说明,计全好不喜欢,一宿无话。
  次日朱光祖便辞了褚标,并天霸、计全,直向凤凰岭而来。
  走了两日,这天已到。先在门口问:“在家不在家?”庄丁回道:“朱爷是今天来的,如果十日前来,可碰不见庄主了。
  咱庄主回来,刚有五天,现在家呢。你老请进去罢!”朱光祖听说,便知张七是同他女儿一齐去盗金牌了。只见庄丁引着,朱光祖到了里面。请光祖在客厅上坐下,庄丁进去通报。一会张七出见,彼此一揖坐下,有人献上茶。张七说道:“贤弟何来?”光祖道:“兄得快婿,特来道喜!”张七道:“此话怎讲?愚兄并无此事,贤弟莫非误闻。”朱光祖道:“兄与弟情同手足,何作此欺人之语?兄无快婿,弟何敢言?而且有人欲为令嫒作伐,虽红丝相系,千里姻缘,若无人执柯,亦属不成体统。弟今此来,一则为兄道喜,要做毛遂自荐,自居冰人。
  弟所谓兄得快婿者,即兄常言之人也。今日天假之缘,以钦赐金牌为媒。褚大哥本拟与弟同来,但恐老哥难释前衍,相见反而不美。因此兼嘱小弟:先为致意;做媒吃酒,缺一不行。尚望老哥成事不说,和好如初。若以弟言为然,则褚大哥改日必当登门敬谢。”张七半晌答道:“褚大哥前者之事,贤弟是尽知的。愚兄虽有不是,褚大哥亦未免过于激烈,因此才老羞变怒的,事后也是过意不去。屡想前去,恐他念起旧恶,使愚兄难以为情。今既蒙褚大哥不弃,又得老弟前来,愚兄敢不遵命。
  至于小女之事,黄天霸虽称英勇,愚兄亦不过偶尔道及,何得以闲谈之言,据以为实。且施不全金牌,已为小女盗去,现在彼此已成仇敌。况小女盗那金牌之时,曾留下字帖一纸:指明要黄天霸来取,是小女与天霸又成仇敌了。以此两重仇怨,方欲报之不可,还说什么姻缘呢?请勿复言,实难从命。若谓贤弟极思饮酒,愚兄好酒是现成的,绝不鄙吝。”毕竟朱光祖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253回 凤凰岭光祖下说词 褚家庄天霸负豪气
  话说朱光祖与张七彼此说了一番,张七不肯应允。朱光祖恐怕再说便决裂,以后不好再言,遂就着张七的话说道:“且先饮酒,有话再说。”张七便命庄丁取出酒来,并端出几碗菜,摆开座头,两人对饮,绝不提起要金牌联姻的话,只说些没要紧闲话。谈了一会,彼此倒也觉得畅快。只见朱光祖端杯在手,喝了一口酒,自叹气道:“古今多少英雄,只为这“名利”两字,争了许多人出来。究竟这名可真好么?其实皆身外之物,可惜人皆看不破。还有一说,身前赫赫,到处闻名,岂知人生不过百年,到进那一块黄土的时候,连自家妻子骨肉,总不能顾了,还说什么名利呢?最可笑者,有一种情痴之人,自己固以名为重,还要在儿女身上争个不了。即如施公他要做个清官,不落骂名,所以到处吃苦了。再加江湖上那班朋友,也是为不服气,要想名,偏要出头来争个高下,到后来人亡家破,留下骂名,这是何苦呢!”张七听得这番话,晓得朱光祖是说自己,说道:“朱贤弟这话,固然不错,但是为父母的,在儿女身上也要用点情才好。若说天霸,虽是英勇,只不过道听途说,我又不曾见过,品貌武艺,究竟如何?况且我女儿生性骄傲,也是我过于溺爱,此时后悔无及。实不瞒老弟说,就是盗取金牌,那里是我的意思,也是你侄女存了个好胜的心:料想黄天霸晓得此事,必然亲自前来。那时你侄女与他交锋,本领如果真好,品貌也真好,再作计较。今日贤弟既来为他说项,我若坚执不允,不但对不住贤弟,更叫褚贤弟恼我了。实对你说,如果黄天霸依我三件事,我便将女儿与他;若有一件不肯,可莫怪我执傲。”朱光祖听说:“是。但不知哪三件?七哥你说。”这张七道:“第一件,要黄天霸亲自前来,我与他比个高下,再与你侄女比试比试。”朱光祖道:“这件事做得来。”“第二件,我女儿过门之后,我便将此间一切物件,全行搬到他那里,与他合住,要他养我终身。我女儿添了外孙,第一个要过继我。”
  朱光祖道:“这也使得。”“第三件却要施不全出名,为天霸择配,应用婚帖,要写施不全的名字,还要施不全去请褚贤弟与老弟作伐。如果答应,叫他即日纳彩,我便将金牌送去;倘若不行,断不遵命。”朱光祖道:“以上两件,总可依得。惟有第三件,七哥似过于作难了。小弟且将上两件,先行允下,那第三件,俟同褚大哥商议后,三日当来复命。且还有一说,若黄天霸赢得老哥,赢不得令嫒,那时又便如何?”张七道:“既是老弟为他所虑,只要他赢得愚兄,也就遂命了。”光祖道:“七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七道:“难道愚兄还有更改吗?”光祖道:“好极了,承爱承爱。小弟就此告辞,改日再来复命。”说着便站起身来就走。张七也不复留,送出大门而去。
  光祖不敢耽搁,走了一日,已到褚家庄内,当即进去。褚标一见,即问道:“贤弟,如何说法?”计、黄二人,也向他道了乏。朱光祖坐下,望褚标说:“行是行了,话却长呢!”
  将张七的话,说了一遍。褚标道:“第二件最易做,那第一件,却不可与天霸说明有婚姻一事,只说张七要他前去,比个高下,无论输赢,就把金牌送出。我与贤弟,同他前去。惟有第三件,实在难办,如何是好?”朱光祖道:“小弟也是这般想法,必得出个妙计,将此圆了才好。”正说之间,计全走了进来,褚标便将张七对光祖的话;光祖答应张七的话,告诉了一遍。又对光祖的话,也说了一遍。计全颇喜,道:“明日我便赶回徐州,将这话对大人说明,等大人允定了,我便赶上凤凰岭去送信,将金牌先行取回,然后择日迎亲。万一不行,也另想别法。但是黄贤弟面前,万不可说出,连第二件的话,也不可说。只照褚老叔所议最妙,少时再见事论事。”褚标、朱光祖大喜。
  复走出来,厅上酒也摆好,各人归座。
  朱光祖肚里饿得鬼叫,胡乱吃了两杯酒,先自吃饭。褚标复向天霸说道:“刚才据朱贤弟所说,张七并非有意要害大人,也非与老侄为难,不过张桂兰好名心重,且仰慕老侄的英勇,欲老侄前去一走。今朱贤弟与他说明:‘老侄不是无能之辈,他本拟要自己到贵处亲取金牌,是我等苦苦相留,因为彼此皆有会路,何必因此致伤和气?所以特地前来解和。今既无相害之心,系因仰慕所致,彼此欲相会相会,这也有何不可?就便比试比试,也无甚要紧。’因此朱贤弟约定张七,三日后我与朱贤弟,同了老侄,三人前去相会,谈论些刀枪棍棒,以后便可往来了。”黄天霸道:“早知张七这等说法,又何必烦朱大哥偏劳一趟。今既如此,咱黄天霸不是受人挟制的。咱便与他较量较量。倘咱黄天霸将他伤了,褚老叔,朱大哥,你二位可不要怪咱作事卤莽,不懂交情。”朱光祖道:“愚兄已向他说过,贤弟不是胆怯之人,所以才有这番举动。明日咱与褚大哥,同着贤弟前去,看你们一决雌雄便了。”天霸打定主意,暗说:“咱若与他二人同去,便借他的势力,觉得我不敢独去,岂不败坏咱一世英名?”因此存了这个心,负了气,遂瞒着人,竟连夜越墙而去。欲知黄天霸前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54回 天霸夜走凤凰岭 计全急回徐州城
  却说黄天霸越屋而走,众人天明方知。计全道:“天霸此走,必是负气望凤凰岭而去了。但此一去,恐闹出岔枝儿来,还要请褚老叔、朱大哥同去一趟,到了那里,便可与他们和解。咱便赶回徐州,禀知大人,讨个示下,即去凤凰岭,成就公私两事。二位意下如何?”褚标、朱光祖道:“使得使得,就照此办法。”
  单说黄天霸离了褚家,急急前进,走了两日。这天已晚,才到凤凰岭地方,便捡了个客店住下,自有小二招呼。天霸用了晚饭,便问道:“店小二,此地到凤凰岭有多少路?”小二道:“不过六七里地方。你老果是要到那里寻张七么?”天霸道:“咱与张七前在褚家庄会过一面,现在要去拜望。听说他里面俱有埋伏,因此先要问明,然后上去,省得周折。你可知道上岭路?”店小二道:“小人也曾听见人说过。由此上岭,先是大路,约有半里的光景,反要从那曲折小路而去;若仍向大路走去,那里皆是埋伏,如若陷在埋伏里面,他便将人带回庄盘问。若是好人,便自罢了,倘若不对,关锁起来,不放下岭。”天霸又问道:“他家有多少屋子?”店小二道:“你看那岭上,所有的房子,全是他家的。你老请早点歇罢!”说着,小二走出去。天霸暗暗说道:“幸亏问人,不然,还要遭他擒了。”便靠在铺上,歇了一回,约有三更,便起来换上夜行衣靠,带了百宝囊,藏了金镖,提着朴刀,悄悄出门,越屋而走,直望风凰岭去。
  不一会,已到岭下。登时上了岭,记着店小二的言语,先由大路去。约走了半里,借着星光向前面一看,黑丛丛只见一带树林,中间有所庄屋,前后约共三五进房屋。再向路旁一看,果然有条小路。黄天霸看得真切,顺着小路而去。又走了约有半里,已至庄上。四面一看,一带围墙,墙头上密排着三尖刀、铁蒺藜,若要越墙过去,万万不能。复上前又看了一个土墩,天霸上了土墩,四面看去,就在此墩右首,围墙转角,那里有道小小的双开门,却是关着。天霸看罢,想道:“此必是他家后门了。既负气到此,若不进去,那里还有脸见他们?”说着,便向百宝囊中掏出软索来,一抬手,拔出几根铁蒺藜,将脚立在围墙上面,复将软索收起。转过身来,向里面望下去,乃是一座坑厕,还点着一盏半明不灭的灯。天霸跳在坑厕屋上,便由此跳上正屋,却正好是上房。遂蹑住脚,蹿到檐口。将身挂下,窃一细听。只听房里有个女子声音,说道:“爹爹若果赢得天霸便罢了。如天霸赢得爹爹,或赢得你女儿这两口刀,那时便听爹爹作主。”又听一人说道:“我儿不是这样说法。为父的已预备下两把竹刀,天霸此来,必同着褚伯父、朱老叔到此。见面之后,为父的便同他先行比试。我儿若要与他比个高下,我便将竹刀拿了出去,你与他再比,免得动了兵器,总有一伤。我儿且听为父的话,不要过于执傲,由着自己的性子。
  你今年也二十二岁了。”底下便听不真切。天霸听了一会,又从窗格眼内望下一瞧,见上面设着两张炕床,右首两张椅子,坐着两人:一个老的是男子,一个美貌佳人。看罢心中暗道:“难道张七说这话,还要将他女儿嫁我不曾?他若果有此心,我得了一个才貌兼全的老婆,也可助我一臂之力。我此时倒不及先行下手,不要埋没人家一片好心。但不可不给他个凭据,要他知道我已经来过,听见这话才去的。一来显显本领,二来就是褚老叔、朱大哥明日来了,也好卖个情在他二人身上。”
  主意想定,便取一只金镖,对准房内他们坐的那椅子后面壁上,一撒手,打了进去,却好中在上面。天霸见金镖已中,一缩身,如风吹落叶一般,登时出了围墙,直望客店而去。
  张七正与张桂兰坐在椅上,忽见嗖的一声响,由窗眼外飞进一件东西,在后面壁上钉住。张七与张桂兰赶着上前一看,原来是只金镖。张七笑道:“此镖只有天霸会使,再无旁人能用。”张桂兰听说“黄天霸”三字,便取了朴刀,蹿出房外,一个箭步,跃上屋去赶天霸。哪晓得天霸早已走了。前后寻了一会,连个影儿都没有,只得仍跳下来,心中暗道:“人说黄天霸本领高强,照此看来,果然不错。他若答应我爹爹所说之话,张桂兰就终身有靠了。”想着回房安睡,不提。
  且说施公,自从黄天霸、计全两人往褚家庄探信,七八天不见回来。忽见施安禀道:“计千总回来了。”一会子,计全跟着施公走进书房,行了礼,又代天霸请安。施公命他坐下,计全坐在一旁。施公问道:“褚家庄所访之事如何?黄贤弟为什么不同回来?”计全便将以上情形,如何访问,褚标说:盗金牌女贼是张七女儿张桂兰,如何褚标与张七不睦,如何请光祖,如何说张七欲招天霸为婿,张七如何要天霸允许三件事便将金牌交出,前后说了一遍。
  施公听罢,便向计全笑道:“照你如此说法,本部堂失去金牌,黄天霸得了一个妻小,实是意料不到。如今金牌可曾取回呢?”计全道:“只因张七务要大人出名主婚。还要大人去请褚标、光祖两人作伐,即日纳彩,然后方将金牌送出。此事天霸还不晓得,惟恐告诉他这件事就要决裂了。而况张七父女本领出众,天霸恐非敌手。光祖不过说张七要与他比试,比及天明卑职等方知他越墙而走,就特请褚标、朱光祖二人赶去,料想绝无妨碍。故卑职先回给大人送信;二则面求大人,许了张七之言,好使黄贤弟成就好事,取回金牌,公私两济。卑职等有个变通章程:只须如此如此。”不知计全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255回 英雄尚义巧遇良朋 女儿多情面求佳婿
  却说计全想出变通法儿,向施公说道:“卑职愚见:最妙下一道札谕,先云招安,后说为天霸择妇。在大人既不失身分,在张七又有光辉,即天霸亦感激大人的恩德。卑职再前去作说,此事断无不成。至褚标、朱光祖二人,只须拿大人的名帖,向他们说一声,他两个自会答应,此外别无难事。”施公听说,遂道:“照此办法,甚合吾意。”即令施安请幕府拟稿,即日缮就,交计全带去。
  且说黄天霸在张七家内,留下金镖,仍回客店,已至四更时分。天霸独自靠在炕上,胡思乱想道:“张桂兰那个女子,真算是才貌双全。我若得了这个老婆,平生之愿已足。只可惜张桂兰既有心于我,大不该盗去金牌。”又想道:“我幸亏不曾莽撞,若把他父女伤了,不是负了褚老叔他们的好心吗?”
  一人只管乱想,想困极了,方才睡去。次早起身,小二送进面水。天霸洗了脸,便到外面,四处观望。走到店堂,忽见褚标、朱光祖二人走进店来。天霸正要招呼,褚标已经看见,便唤道:“黄贤侄,你是几时到的?”天霸道:“昨日晚上到的。”褚标道:“你叫咱们赶得好苦呀!”说着,天霸将他二人让进里面,招呼店小二拿茶。小二答应,将茶摆在桌上,便自出去。
  褚标道:“贤侄既如此,为何还不去呢?”黄天霸道:“不瞒你老说,昨夜已去过了。”褚标道:“既已前去,为何又转回来?莫非不识路径,恐陷入埋伏么?”天霸道:“这也不是,小侄前去的时候,本是负气而行。及至到那里,在他房上,只听里面一男一女,唧唧哝哝的说话。小侄听了一会,只听出两句,说什么‘等你褚伯父、朱老叔来再议。’知是张七父女,因此小侄不曾下去,恐怕有负你二位盛情。后又想着我既到此,若不给他们个凭据,也免空跑一趟。遂将金镖取出一只,由窗外打人房内。一来显显小侄的本领;二来叫他们知道,不敢藐视;三来给你们二位做个见证。不然,小侄说去过了,你二位都不相信。”褚标听说,便望朱光祖丢了个眼色,说道:“黄贤弟,据你说来,碍着老夫与朱贤弟面上,我看来倒可不必。如果要去,今晚我等在这里等候,看贤侄建功立业,你能将桂兰擒下岭来,或竟将她杀了,老夫便从此佩服。何必碍着我两个薄面,致使贤侄不能速取此牌,未免有负豪兴。”天霸被褚标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朱光祖在旁,赶着说道:“褚大哥,不是这个说法。黄贤弟既看你我薄面,这也是他的好处,不可埋没人心。为今之计,吃过饭便同黄贤弟一齐上岭。见着张七,大家说开了,便没有事。万一张七要与黄贤弟比试,贤弟就计较计较,也是我辈应分之事。”黄天霸道:“二位先去。咱初更时分,仍是由高而进。那时二位等咱下来,比这同去,较为体面;却不可先行说出。此去见着张七,还要假作问他,咱曾去过没有?等到去的时节,以后之事,便由二位做主了,可不要叫咱太弱。”褚标道:“既这样说法,我便依你。”说着,店小二已送进午饭。三人用毕,擦了脸,又吃了茶。褚标道:“咱们好去了。”朱光祖答应,登时出了店门,竟望凤凰岭而去。
  不一会已到,当由庄丁通报,张七便笑迎出来。三人到了厅上。张七先向褚标道:“些须小事,何足介怀?既已说明,更当格外相契。”彼此又重见了礼,然后坐下。庄丁献上茶。
  张七又道:“咱俩数年不见,老哥竟老得多了。”褚标道:“贤弟也老好些。我们皆无能为了,只好看那些后辈作一番事业罢!”
  说着,张七便叫庄丁将张桂兰唤出来。庄丁答应进去。少时桂兰出来,张七便叫桂兰给褚伯父、朱老叔见礼。桂兰一一见礼毕,站在一旁。褚标说道:“这位侄女越发长得脱跳了。竟不是女孩子气派,居然能做出一件惊人事来,可羡,可羡。”张桂兰转身向里走去。褚标停住口,不说此话,复问张七说道:“黄天霸曾来过没有?”张七道:“他是来过了,还留下一只金镖。等我们出去追寻,不知去向。”朱光祖道:“我们本来约他同来的,忽然夜间不见了,我就晓得他一定到此,所以我们也赶着下来,不料他来而复去。他要与我们同来,觉得面子上不好看。到此不即动手,是看的我们的薄面。留下金镖,是显得他的武艺,这便是他用意了。”褚标道:“此话有理。”朱光祖道:“今晚他必前来,望我们可到没有。我们今夜可要留心,等他来时,硬把他叫了下来,拜见丈人老子。”张七道:“贤弟不要戏谑,愚兄前说之话,他究允与不允呢?”褚标道:“有什么不允。得了这样好老婆、好丈人,还有什么话说呢?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也是依的。老弟你放心,将来还要得诰封呢!”说得三人笑了一阵。张七道:“老哥你这么大年纪,还要戏谑,这是何必呢?”褚标又向张七说道:“如果天霸今夜来时,我们叫他下来,你倒怎么说法?”张七道:“不瞒老哥说,总与他比个高下。”朱光祖道:“此时且不必作急,等他来商量不迟。”说着天已黑,摆上酒来,三人入座用酒。一会饭毕,又坐在那里闲话。忽听见院中有块石子一响,张七听得真切,即便走到院落内,一个箭步,跃上屋面。毕竟张七如何与天霸比试,且看下回分解。

第256回 鸳鸯楼天霸大战 凤凰岭计全下书
  却说张七看见有个人站在鸳鸯楼屋上,便一个箭步,跃上屋面。褚标、朱光祖知道天霸到了,便跟出来。看见两个人,在屋上已交起手来。遮拦隔架,蹿跳蹦纵,煞是好看。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两人正在酣战之际,忽见后屋上一条黑影,如燕子穿帘一样,飞了过来,并不打话,举起朴刀,直望天霸便砍。天霸急架相迎。朱光祖知道是张桂兰来战天霸。
  只见天霸毫不惧怯,一把刀力敌两人,挡过张七,便砍桂兰,又搠张七。只见三人战在一处,难分难解。忽听张桂兰说一声:“姓黄的!你张小姐战你不过,咱走了。”说着虚晃一刀,跳出圈外。天霸见张桂兰并无破绽,忽然不战,知是她要放暗器,便一面防着,一面仍战张七。忽听嗖的一声,天霸眼快,已见一枝袖箭到了面前。天霸说声:“来得好!”顺手用刀一拨,那枝箭落在屋上。他转手才要去战张七,只见自己的刀早被张七隔在一旁,张桂兰第二枝袖箭又到了。天霸身子一偏,一个箭步,离了原处,将第二枝袖箭又让过去。天霸急取出金镖,一抬手直望张桂兰腿上打去。张桂兰看得真切,两足一纵,这只镖在屋面上擦了过去。张桂兰躲过金镖,复又起手,第三枝袖箭,又望着天霸射来。却好天霸见前一只镖被张桂兰让过去,也急急的将第二只镖取出,对准张桂兰肩头打去。两人各放暗器,一转眼俱到面前。黄天霸便伸出右手,就说一声:“不要走去!”在半腰里将那枝袖箭抓住。张桂兰见天霸的金镖又到,也说一声:“好,留着配个对儿!”一举手将镖接在手内。褚标、朱光祖二人看得真切,便喝一声彩道:“真是配对呀!”张桂兰知此话大意,遂一转身蹿过后屋。褚标见张桂兰已走,便向上喊道:“张贤弟,黄贤侄,够了,不要杀了。你俩下来歇一会儿,再议罢!”又道:“张贤弟,你未免坐家欺人了。黄贤侄一人独战你两个,咱姓褚的不服气。你下来,咱与你战二十合。黄贤侄,你也下来帮着你老叔,还他个两战一。”张七、黄天霸两人听说,只听噗噗两声,都跳下鸳鸯楼。
  褚标上前,遂拉着天霸说道:“独自来要给他家父女欺了。”
  朱光祖道:“你老莫这样说,你说天霸给人家欺,咱说天霸很愿意呢!”褚标道:“这是为什么呢?”光祖道:“天霸若与咱们同来,必不会同他们这样大战。那时天霸既不能卖弄武艺,怎能杀得配对呢?你道他愿意不愿意呢?”说着,已将褚标邀到厅上,大家坐下。褚标道:“黄贤侄,好镖呀!”朱光祖道:“如果没有这样好镖,怎么配怎样好箭呢?要好是大家好,不好倒不能配对了!”天霸道:“你们不要说闲话。请你老给姓张的说一句,叫他将金牌速速交出,咱回去销差。”褚标听着,便喊道:“张老七,你还出来招呼人家。”张七即来到厅上。大家又复行坐下。褚标又望张七说道:“特来为你们解和。天霸的本领你是见过了;你父女两个的武艺,他也见过了,都是不相上下的。咱通知道的。只等一个人来,便好计议。但现在可将金牌交出了。”张七道:“金牌是在这里,咱要它没用处,我便给他。难道他这会子就走吗?且有你俩和好,不能不尽地主之情。”褚标道:“好,咱就遵命。”张七道:“你们今日可早点歇息罢!咱是去睡了。”说着转身向后而去。褚标等安歇。
  次日一早,褚标等尚未起来,张七已出来敲着房门,喊道:“还不起来么?”褚标听见,大家起来,净面漱口。张七又出来陪用早点,方才用过。只见庄丁进来禀道:“门外有个姓计的,从徐州而来,要见庄主与朱爷呢!”褚标忙叫开正门迎接。
  计全已从门外走进,望着褚标道:“违教又两三日。”褚标接着说道:“你这来的倒快,那事件怎么说了?”计全道:“托庇行了。”一回头,见张七在侧,彼此见了礼,坐下。计全见天霸在旁边,即带笑道:“恭喜呀!”天霸道:“喜从何来?”
  计全道:“这样喜事,还不喜么?”朱光祖道:“计贤弟,你上门欺人了。只知给黄贤弟道喜,难道不给张七哥道喜么?”
  计全道:“不错,是我荒唐。”于是又给张七道喜,张七也谢了。计全这才坐下,庄丁就献茶。褚标又问道:“施大人怎么个说法!请教请教!”计全便在身上将那件札谕取出来,递与褚标。褚标拆开一看,但见上面写道:钦差大臣、头品顶戴、一等侯爵、漕河总督部堂,兼巡按都御史施,为示谕事。照得,自古英雄,半居草莽;从来巾帼,难输须眉。豪杰奋与,皆属国家之助;名嫒静好,尤为父母之光。此所以版筑渔盐,建一代承平之治;关睢麟趾,启万年风化之原也。本部堂恭膺简命,总督漕河,所经大邑通都,无不采风问俗;凡遇英豪与杰士,必将虚己以求。侠女名姝,要使择人而字。上为朝廷储国器,俾草野共庆明良;下为斯世重人伦,使内外皆无旷怨。兹访得凤凰张七,老夫未耄,犹有雄心;有女及笄,偏多侠骨。何事隐身涧谷,朽木同摧?莫教待字深闺,标梅兴叹。兹有本部堂随员黄天霸者,官居副将,不世奇英,勇冠群伦,干城上选。正谱求凰之曲,欲歌鸣凤之章。乃千里姻缘,牵于一线;三生夙约,订自百年。所望月老多情,早修谱牒;差幸冰人有属,愿执斧柯。六礼既成,吉期待卜;百两以迓,佳话永传。从兹夫唱妇随,喜看佳人附凤;更慕冰清玉润,竞夸快婿乘龙。本部堂有厚望焉!尔壮士其亟凛之毋违,特谕。右谕壮士张某遵此。
  年月日谕大家看毕,褚标向张七说道:“贤弟,施大人如此,可谓恩威并用。你再有何说?若有疑难题目,不妨想两件,好让计贤侄趁此去求大人。”张七笑而不答,已是满心欢喜。便命庄丁,赶速整备酒席,给老爷们洗尘。计全道:“就算是褚老叔、朱大哥两人请媒酒罢。”褚标、朱光祖道:“请媒酒,也是要吃的。今日先洗尘,明日再说别的话。”大家又笑了一阵。计全又道:“张七哥,大人那件谕帖,你可收好了。我们这位黄贤弟,反复无常,恐怕他后来不认丈人,你可拿这谕帖,同他讲理。”说得大家又笑了一会。酒席摆好了,张七让计全首座,褚标对座,朱光祖在褚标肩下,黄天霸上横头,张七主位,真是开怀畅谈。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57回 施贤臣假神断山 黄天霸缴牌复命
  话说大家席散,张七便将金牌亲送出来,交给天霸收好。
  于是各人闲谈了一会,厅上已点得灯烛辉煌。约至初更以后,张七又拿出酒来,大家仍然原位,入席痛饮。等到散席,已是三更将尽,各人且去安歇。次日又留计全、褚标、朱光祖、黄天霸四人,盘桓了一日,依旧盛席款待,不必细讲。第四日天霸、计全皆要告别。张七不敢久留,只得答应。二人便辞了张七,并褚、朱二人。张七为托计全代谢施公,并求施公就近择吉迎娶。计全答应。于是二人一揖而别,直回徐州。褚标、朱光祖也各自回去,不表。
  再说施公,这日接下一张状词,是本地一个秀才,与一个捐职互控,占夺坟山,已有二十余年,皆未结案。施公阅词已毕,便传知府县,将历次所控案卷,即日汇齐呈送,以便检阅;并限明日午堂,齐集原、被人证,听候提讯。府县奉谕之后,赶将历次互控卷宗,送至行辕。施公随即开勘两造状词,均极在理,毫无疏漏之处,前后看毕,摆在一旁。到次日已牌时分,府县均已齐集。施公当即传见,彼此谈了一会,便命升堂。
  有差役将原、被告带上,跪在下面。施公在上看他两人,一个衣冠华美,年纪不过四十上下;一个形容枯槁,贫穷不堪,年纪有七十开外。施公便先问衣冠华美的道:“你叫什么名字?因何占夺外姓坟山?”那人道:“职员姓曾,名唤本厚。只因职员曾祖,价买本县草山坟地六亩,为葬柩之地,相延已久,并无异说。直至职员生父去世,奉柩入山,以备安葬。忽有本学附生屠念祖,上山霸阻,坚说此地系伊所买。彼时职员向伊理论,屠念祖坚执不行。后来职员不得已,只得具控。奈因据契失落,无从凭验,以致二十余年,皆难断结。今闻大人神明洞鉴,烛照无遗,放此跪求,上渎公听。俾得水落石出,以安祖宗,而儆刁顽。”说罢,跪在一旁。施公又问:“屠念祖,这据曾本厚所控,尔系霸占坟山,胶庠忝附,何得如此妄为?尔宜从实诉来,本部堂当为尔了结。”屠念祖道:“大人明鉴,生员一介寒儒。这所坟地,乃是祖上遗产,本为后代营葬之用,一旦为人攘据,不但于心不甘,且无以上对祖宗。不得已,只得具告,以凭公断。无奈曾本厚挟资甚大,贿赂通行,历任父母皆属偏于一面,以致二十余年,积案均未能断结。”说罢,也跪在一旁。施公见两造均说得恳切,毫无漏隙可乘,且皆以大义指辞,不能指摘,遂婉委说道:“汝两造为祖兴讼,历久不忘,实属孝行可嘉,不失水源木本。五日后登山验看,尔等齐集听候,以便本部堂判断便了。”屠念祖、曾本厚均唯唯遵命而退,府县亦告退回署。
  施公退入书房,左思右想,实在为难。一想此案,必须如此如此。光阴迅速,已交五天日期。这日施公预备登山,判断坟地。却好府县已到,施公便传了进来,望府县说道:“前日那争坟一案,本部堂筹思数日,毫无端倪。”忽见施安匆匆忙忙进来,跪下禀明:外面人马俱已齐集。施公答应,当即衣冠齐整,在大堂上轿,前呼后拥,直望草山而去。府县亦随着同行。不一会,已至草山;屠念祖、曾本厚早在山上伺候。施公下轿,府县各官随着施公,登山踏勘。施公先将坟地周围一看,又命工房丈量已毕,然后升座,传屠念祖、曾本厚听断。两造皆拜伏在地。施公望下说道:“汝两姓不忘根本,为祖争山,实属孝思不匮。本部堂念尔等孝行,连夜斋宿城隍庙,求神示梦,为尔等判断是非。乃梦城隍指示:命本部堂登山勘验,自有本山土地神具告一切。尔等稍待,候本部堂迎接土地神到,当为尔等秉公讯结。”屠念祖、曾本厚两造仍伏在地。忽见施公离了座,望各官说道:“本山土地神已至,须设了座。”手下人答应,就在施公上首设下座位。施公便屈身,作迎接之状,复又望空一揖,又谦让了一会,这才就本位偏身坐下,若是与土地神对语。少刻,施公望上首座位上答应道:“是。”又道:“承尊神指示,施某当照此判断。”说罢,又向屠念祖、曾本厚道:“本部堂顷奉神命,谓曾本厚实系诬告,此山本系屠念祖之祖所遗。本部堂自应遵照神示判断。但念尔等,皆系孝思所积。”两个人皆唯唯遵命。施公又命两造拈阄以定,先后拜别。屠念祖拈得在先,施公便命先拜。屠念祖走到墓前,草草的磕了三个头,站在一旁。施公又命曾本厚去拜。曾本厚走至坟前,拜伏在地,放声大哭道:“子孙为祖宗结讼多年,不辞劳苦。今施公祷神得梦,并有土地神暗中指示,说是此山系屠姓所遗。指子孙为诬告,究不知真伪。为子孙的,亦永远无祭拜之日了。”说罢,嚎啕痛哭,晕倒在地。两旁观者,无不代为太息。
  各官众人正在叹息,互相议论。忽听施公命带屠念祖到案。
  只见屠念祖走至公案前,又伏在下面。施公问道:“今将此山判断归尔,尔尚有他说么?”屠念祖道:“生员历控二十余年,所争者此也。今蒙断结,仍归原主,生员尚复何言?”施公忽将惊堂木—拍,喝道:“尔尚敢如此强辩!希图霸占,显系老奸巨猾。试问你与曾本厚拜墓情形,人所共睹。不但不知自愧,反存攘夺之心。本部堂着不念尔曾领青衿,定即从严究办。究竟此山系尔攘夺,抑系诬告曾本厚么?从实招来,或可从宽免罪。”屠念祖叩头道:“实系心存攘夺,求大人宽恩。”说罢汗流浃背,俯伏在地。施公又命人役将曾本厚扶至案前,说道:“尔诚孝行可嘉,不愧为真孝子。本部堂已问过屠念祖,具呈霸占,遵断切结。”两造退下,众人无不佩服。施公回辕,府县亦即告退。
  再说黄天霸、计全取了金牌,赶回行辕复命。却好施公才断了坟山回辕。黄天霸、计全当即随着施公,进入内室。施公坐下。黄天霸上前,给施公请了安,又谢了准其婚配张桂兰的恩,然后将金牌呈上。施公接去,望着金牌说道:“不料钦赐这宝物,竟为黄贤弟结下姻缘。”施公又问下书情形。计全一一禀过;并将张七求代施恩,就近择吉,为天霸迎娶的话,说了一遍。施公道:“如此甚好。”欲知天霸何日联姻,且看下回分解。

第258回 凤凰岭黄天霸联姻 菊花庄郝其鸾行劫
  却说施公允许天霸就近择吉迎娶,不必怠慢。天霸、计全站立一旁。施公命二人坐下,说道:“黄贤弟大娶吉期,今择定出月初六,是个上吉良辰。但迎娶一层,途中颇为不便,莫若就在凤凰山入赘,两有裨益。今送黄贤弟纹银三百两,以二百两置备衣服首饰,及新房动用物件;以一百两给张七为赘费。
  计贤弟可同李五贤弟,相送前去。顺道再将褚壮士与朱壮士请其为媒。若张七不肯招赘,可在凤凰岭左近,租所房屋,就近迎娶。但有一件,我却不能在此耽延,早晚就须起身。我沿途无事,自可刻日接印。”天霸道:“大人实在无微不至。但蒙赏银两,卑职万不敢领。其余各节,悉遵吩咐。”施公道:“贤弟若以此为太菲,竟却之不受可也。否则,不必出这些客气了。”
  黄天霸不敢再辞,只得谢了恩,然后将三百银子收起。施公又道:“你今前去,能将你丈人,及褚标、朱光祖三人,一齐约上淮安,为国家出点力,帮助帮助,更好。”计全道:“张七是一定去的。他从前三件事内,就有叫黄贤弟与他同住,养老送终。还说黄贤弟将来添了儿子,长子要过继他为孙,接继张氏的一脉。以此看来,是不用说的,淮安他是一定去的。至于褚标、朱光祖,也不便勉强。”说罢,天霸、计全退去。施公安歇。天霸又将施公所说之话,告诉李五,即请同行。李昆道:“大人委我送亲,怎敢辞却?但是愚兄也要预备菲礼才好。”
  天霸道:“五哥,劳你前去,已是万分感激,贺敬实不敢当。”
  次日,计全、李五便同天霸出外,置买物件,诸事齐备。第三日,即拜别施公,前往凤凰岭招赘。到了初六日,洞房花烛,不过那些俗事,不表。
  单说施公见天霸去后,过两日却起身前往淮安。行抵宿迁县境菊花庄口,忽见前面土岗子上冲下一阵人来。当先一人,坐在马上,头戴英雄巾,身穿玄色湖绉洒花战袄,下踏荡底快靴,坐下一匹黄骡马,手端一杆方天画戟,生得颇为英勇。率领着多人,蜂拥而至,直望施公刺来。关小西赶即催开坐骑,迎了上去,大喝道:“好大胆的狗强盗!留下名来。可知钦差大人在此,敢来行劫,难道瞎了眼么?”那人亦大声喝道:“好小子听着!咱乃菊花庄庄主郝其鸾爷爷是也!尔亦将姓名留下,俺爷爷戟上不挑无名之人。”关太大怒,喝声:“草寇坐稳了!咱乃钦差总漕施大人标下参镇府关太是也。咱大人正要剿灭尔等这一伙草寇,与百姓除害。今敢行劫,是自来送死。”郝其鸾大怒,劈面就是一戟望关太刺来。关太急架相迎,将倭刀往上一搠,那支戟已折了一段。郝其鸾说声:“不好!”又将戟杆挡住。哪知关太的倭刀是削铁如泥,这戟杆刚一碰着,又削去一节。郝其弯将马一拍,跳出圈子外,赶着拿出宝剑,兜转马头,复与关太交手。两人大战约有三四十合,不分胜负。
  这边白马李飞舞朴刀,前去助战。郝其鸾见又来了一将,并不惧怯,仍是飞动宝剑,望关太胸前刺来。关太将宝剑拨开。
  白马李朴刀又砍过去。郝其鸾赶即招架,才算撇开朴刀,关太的倭刀又到。郝其鸾力敌两将,抖擞雄威,大喝一声,这一剑往白马李面上刺去。白马李说声:“不好!”急躲开,肩膀上已刺了一剑,幸亏不重。关太见白马李被剑刺中,复喝一声:“狗强盗!休得猖狂,咱关老爷取你狗命。”话了,倭刀已往郝其鸾颈上砍来。郝其鸾说声:“不好!”身子一让,险些儿被刀砍中。此时二马过门,郝其鸾才兜转马头。关太来得快,复又一刀,往郝其鸾迎面砍来。郝其鸾一声喊叫,把马一拍,如飞逃去。关太哪里肯舍?紧紧相追,看看追上;郝其鸾带转马头,与关太战了数合,复又逃走。关太仍是紧追,约赶有五六里路,前面有座土山。郝其鸾转过土山,忽然不见。关太仍在后相赶,一抬头见前面马上来了一个女贼,生得颇美貌:头扎玄色湖绉包脑,身穿玄色湖绉洒花紧身,下穿玄色湖绉洒花扎脚战裤,窄窄的一双小脚,踏着镫,坐下一匹银鬃马,手执两柄绣鸾刀,愈显得丰姿绝世,窃窕动人。关太在马上,已看得魂出窍了,忽然听得娇滴滴一声喝道:“来将快报名来!咱姑奶奶刀下不伤无名之辈。”关太听得呼唤,赶紧答道:“俺老爷乃钦差总督施大人标下参镇府关太是也。”只听那女子说道:“俺姑奶奶乃菊花庄庄主郝其鸾之胞妹,郝素玉便是。”
  关太道:“你的哥哥郝其鸾已被咱老爷杀败。你这小小女子,有何武艺,敢与老爷对敌么?”郝素玉大怒,飞马舞刀,直往关太杀来。欲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59回 关小西大战郝素玉 何路通私探菊花庄
  话说郝素玉大怒,舞动绣鸾刀,直往小西砍到。小西急忙接住,两人交上手,大战起来。哪知郝素玉的绣鸾刀是异人所赠,刀法亦名师所传,更兼她有两柄软索铜锤打人,百发百中,也不亚张桂兰的袖箭。关小西见她刀法精纯,暗惊道:“看这小女子,年纪甚小,武艺高强。倘不经心,败于女子之手,岂不为众人耻笑,坏了半世英名?”于是抖擞神威,你来我往,只见刀光闪烁,马足奔腾,两人战有三四十合,不分胜负。郝素玉见不能取胜,便卖了个破绽,往关小西虚砍一刀,喝道:“咱姑奶奶战尔不下,今日算输与你了!”说着拨转马头,奔驰而去。关小西紧紧相赶,约离一箭之地。忽见郝素玉大声喝道:“来者休得追赶!看姑奶奶的利器,取尔狗头!”关小西听得真切,猛一抬头,郝素玉用软索铜锤,已向自己的面门打至。关小西说声:“不好!”身子一偏,左手将偏缰一领,那马从旁边跑了过去,软索锤竟被他躲过。郝素玉见打不中,才将那锤收回,忽见关小西的马已至身右。关小西来得急快,举起倭刀,便在郝素玉右腿上搠来。郝素玉也来得灵捷,那马已跑远了。又战了有二十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两边齐声喝彩,他二人也各自暗暗夸赞。忽见郝素玉将绣鸾刀,架住关小西的兵器,口中说道:“姓关的,今已天晚,姑奶奶要回庄歇息,明日再战罢!”说罢,将刀一撇,把马一拍,如腾云驾雾一般,平空飞去。关小西哪里肯舍,仍追赶一程,因赶不上,只得回来。见着施公,具告一切,并禀明郝素玉约定明日再战。施公答应,随命众人就近觅了客房住下,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关小西饱餐早饭,取了兵器,请施公并众人督战。施公允准。关小西上马,大家也上马同行。走了一里多路,已至昨日大战之处。却好郝素玉也骑着马而来。关小西一马冲出,两人又交起手来。一个如猛虎归山,一个似蛟龙出水。一男一女,又整整战了五十回合,仍是不分胜负。关小西力敌不过,暗想道:“咱何不用拖刀计,擒她便了。”主意想定,就卖了破绽,拍马便走。郝素玉拍马也就赶来。看看赶得切近,忽见关小西突然身翻转,一刀直往郝素玉砍到。郝素玉本来防备着的,见关小西用出拖刀计,便喝一声:“来得好!”将绣鸾刀把倭刀隔开,复一刀往关小西肩上砍下。关小西赶即架住。
  二人复又交手,又战了五十合。关小西道:“尔敢步战么?”
  郝素玉道:“尔不要疑惑你姑奶奶不能步战胜你。”说着跳下马来。关小西也下了马。郝素玉道:“咱再与你战一百合。”
  关小西先抢了上首,摆开架式,两人正战起来,一来一往,战到三十回合,仍是不分胜负。施公远远看着,遂命人喝道:“关将军与那女子,今日且各歇息!明日再决雌雄。”关小西听得明白,不敢违拗,便虚晃一刀,跳出圈外说:“咱老爷奉命罢战,留你再活一日,明日擒你便了。”郝素玉也住了手。彼此皆极佩服,两人各自上马回去。
  施公率领众人回至客店,大众坐下,夸赞郝素玉不已。关小西也是赞叹,惟有何路通不语。你道他为何不语?他却另有个意思:要在夜间,私自前去将郝素玉劫来。何路通待人睡静,便悄悄的换了夜行衣靠,藏好了拐,越屋出了客店,直奔菊花庄而来,这且慢表。且说郝素玉回至庄上,郝其鸾接了进去,兄妹两人坐下。郝其鸾问道:“妹妹今日出战胜负如何?”郝素玉道:“那个姓关的,本领果然高强,若以力敌,恐不能取胜,明日当以计取之。”郝其鸾道:“愚兄自被那厮昨日砍了一刀,虽然不致妨碍,但不知何日才能出战?恨不能就愈,便可同妹子出去,将他擒来。”郝素玉道:“妹子闻得施不全手下能人甚多,飞檐走壁的不少。我们不可不防他夜间到此,暗地行劫。”郝其鸾说:“妹子所见不差,愚兄早已虑到此。但是咱这庄上四面皆水,水中都有埋伏。”兄妹两人谈了一会,也各自去歇息,这且不表。
  再说何路通,出得店门,往菊花庄而来。不多时已到庄口,但见四面皆水,中间一座黑丛丛大庄,房屋倒也不少。何路通暗道:“这就是菊花庄了。”又各处看了一遍,无路可通,白茫茫一带皆水。何路通便噗咚一声,跳入水内,泅着水来到对岸。只见芦苇内,摇出一只小船来,船上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扳着桨从小港内荡出。何路通在芦苇旁边将身伏住,等那只小船过去,就从这条港进来。约有半里之遥,好容易看见对岸。又走了两步,到了岸边,就爬到岸上。弄得个遍体淤泥,不成人样,又兼那水苇的叶子其利如刀,将脸上割得满面血痕,甚是疼痛。何路通咬着牙关,仍往前走,又走了一会,才有一条路径。何路通顺着路走去,忽听豁喇喇一声,跌入陷坑去了。欲知何路通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60回 落陷坑放走何路通 比拳勇诱敌郝素玉
  却说何路通跌入陷坑,暗说:“不好,此番要遭恶人手。”
  说犹未了,只听有人大嚷:“拿奸细呀!”登时挠钩并下,将何路通擒上坑来,用绳索缚好,抬到庄上,进去通报。庄主吩咐:等天明审问。庄丁复将何路通抬入门内,紧紧看守。才交天明,忽听庄主说道:“叫他们把昨夜拿的奸细,押来审问罢!”
  只听外面答应,房门一开,进来两个庄丁,叫声:“朋友,咱庄主爷,叫你去问个明白。”何路通也不答应。庄丁走上来,连推带拉,拥出房门。何路通道:“尔等这些狗徒,何必拉拉扯扯!咱老爷既误中奸计,还怕什么?”说着又转了七八个弯儿,才到一处所在。何路通仔细观看,见是三间厅房。庄丁走到此处,便不走了,就将他抛在地下。又见厅上走下一人道:“带上来!”庄丁不敢怠慢,答应一声,把他推上台阶。何路通往里一看,厅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郝其鸾,女的是郝素玉。何路通站在那里,两眼圆睁,大声喝道:“尔这一对童男童女:你们老爷到此,还敢这大模样的,坐在那里摆架子,实在不知抬举。尔若知罪,应该亲自下阶,亲解其缚,加以上位,摆酒压惊。或者你何老爷见你如此款待,过意不去,那时等大人到此,代你求个情,死罪改成活罪,留你在世上多活两年,也显得咱老爷好生之德。尔等如此,那时可不要怪咱老爷。”
  哪知郝其鸾兄妹并不动气,反笑说道:“你姓什么?在施不全跟前作个什么官儿?好好说来,让咱老爷知道。”何路通大喝道:“尔既问咱姓名,尔等坐稳了,咱老爷姓何,名路通,官居千总之职。”郝素玉道:“这千总是几品呀?”何路通道:“八品。”郝素玉道:“昨日那个红脸的,他是什么官职?位居几品呢?”何路通道:“你又问他,他是参将大老爷,位居四品。”郝素玉道:“照你这样说,你比他小了。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无名小卒。你姑奶奶开好生之德,放你回去。还叫你那个红脸的出来,与姑奶奶步战。与尔这小卒,不屑相斗。就便把你杀了,也不享名。”说着,叫:“将他解了绑,把他兵器还他,令他速速回去。”庄丁答应,立刻把绳索解下。何路通听了这话,把脸都气紫了,已见把绳索解下,遂望着郝素玉道:“你这毛丫头,休得大言,是好的,敢与你何祖宗战个几合。”
  郝素玉道:“你速回去,叫那个红脸的来,你姑奶奶不屑与你相见。”何路通没法,只得转身往外,出了庄门。看看天色尚早,太阳才出。一面走,一面暗道:“我回去何辞以对?”忽然说道:“我可如此如此。”主意想定,一会已至客店。
  大家见何路通从外面进来,又见他脸上都是血痕,忙问道:“何大哥,你昨夜到哪里去的?敢是上菊花庄去过了吧?”何路通答道:“正是。”众人又道:“你为何脸上都是血痕?”
  何路通道:“不瞒诸位讲,咱昨夜由水路而去。到了那里,哪知他四面护庄河内全种着水苇,咱又寻不出路径,只在水苇内蹿出去了。那水苇的叶子,其快如锋。后来到了岸上,又中着埋伏,跌入陷坑,被他们擒住。将我绑了,抬到庄上,见郝其鸾兄妹两个。被咱用话激了他们一阵,他后来见我的话有理,我是用话谎了出来的。算是他庄上路径我已熟了;不过不能拿着他们一个回来,有些惭愧。”说罢,又去见施公,告禀一切。
  施公也说:“你辛苦了,且去歇息吧!”何路通答应了出来。关小西一心念着:昨日与郝素玉步战了五十合,尚无胜负,今日若不将她擒住,伺能再有面目见人。心中想罢,便去请了施公,并大众一齐骑上了马,复到昨日战斗之处。
  施公等勒住马,站在后面。关小西踊跃上前。只见郝素玉已先到了。关小西便跳下马,抢在上首立定脚步。郝素玉也下马。二人更不打话,交上手又战起来。只见郝素玉一个斜插花势,执定绣鸾刀,猛向关小西左肋下刺进。小西正跑得飞快,忽见左肋下有刀刺到,说声:“来得好!”赶着用刀将刀往下磕,指望这一刀磕下去,就要将郝素玉的刀打落在地。哪知郝素玉更加灵便,见关小西一刀磕来,知道他力已用足,必要将手内的刀打落,他即赶着把刀收回。关小西一刀磕了个空。两人一来一往,又战了二十几个回合,仍杀个对敌。郝素玉道:“你昨日说马上战的不好,要步战。今天步战过了,也是难分胜负。咱姑奶奶另想个法儿,咱们不用兵器,在这拳脚上比些功夫,来往再战一百合。姓关的,你敢同姑奶奶比试么?”关小西闻听这话,正中心怀。关小西就摆开架式,搭上手复又战斗起来。只见两个人,一拳一脚,莫不愧:“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郝素玉更有一桩好看,一对金莲小脚,盘旋飞舞,煞是令人目眩神迷。毕竟关小西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61回 素玉深感关小西 其鸾巧败金大力
  话说关小西、郝素玉二人,正在酣斗之际,忽见郝素玉飞起一脚。关小西看得真切,顺着来势,身子往后一倒,跌了个八仰四叉,睡在地上。此一套拳,叫醉八仙。郝素玉见关小西跌倒在地,心中甚是欢喜,以为中了妙计,就赶着飞起一脚,认定关小西腹下踏来。小西不慌不忙,见他来得切近,说声:“来得好!”右腿一起,一个鲤鱼挺子,就把郝素玉裹住。郝素玉却不认这拳法,但说声:“不好!”急想跳出圈外,哪里能够?郝素玉暗暗惊道:“今番上了当。”关小西睡在地上大笑,说道:“可认得你拳祖宗么?”郝素玉听说,脸上好不惭愧,口中气喘。此时关小西见她这个形景,忽然生出一团怜爱之心,复说道:“我看你这样还要取胜,跳走亦不可得。今放你一着,让你跳出圈外。赶紧回庄,将你哥哥劝醒,叫他快快改邪归正,即来大人处请罪。咱家大人最是仁慈,决不但不加罪,将来尚有保举。如若他执意不悟,杀身难免。”此时但见关小西已放松了一着,郝素玉趁此一跳,就离了圈,口中大喊一声:“姑奶奶力乏了,明日再战!”说着转身就走,心中颇为感激。
  关小西见素玉走了,即便起来,牵了马跨上,也就回去。
  到了施公面前,小西禀道:“卑职向大人请罪,恨不能将她擒来,实是有罪。”施公道:“贤弟莫要这等说。”他这才同施公回店。这句话本是关小西的假词——因为他自己放走郝素玉,怕得施公看出来,要问罪于他,故尔假些谎词,掩饰耳目。施公说道:“你已辛苦几日。黄天霸等不在这里;在这里的,又要保着本部堂。”这话也是真话,哪知旁边恼了一人,暗道:“大人独把关太看得那么高而且重,偏是他有本领,能战斗,咱们就不如他?明日偏要将姓郝的拿来,看大人还把他抬得这样重么?”这人一肚子气不忿,但在施公前不敢说出,及至到了客店,还是暗暗的怄气——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好汉金大力,这且不表。
  再说郝素玉回到庄内,暗想道:“我看那姓关的武艺实是扎手,拳法更是出众。今日不亏他松一着,我一定被他擒住;不但性命难保,而且十几年的声名,全行抛弃。他叫我劝哥哥:改邪归正,矢志投诚。原知他是好话,但我如何说得出口?还有一件,明日索战,何辞以对?有何面目见他?不若推病不出,以观动静,再作计议。”一人想了一会,主意已定,便即装起病来。当有丫环禀知郝其鸾去。一夕无话?到了次日,郝其鸾一早起来,就到妹子房内看病。郝素玉困在铺上,听说哥哥进来,故意勉强坐起,先请安了一声。郝其鸾问道:“妹子今日身上觉得哪里不好?”素玉道:“也不觉怎么,只是浑身困惫,头痛得很,心里晃晃的。哥哥不要挂念。想是受了些寒凉,睡一天该就好了。”郝其鸾道:“寒凉固自有的,连日与那姓关的也战辛苦了。且歇息两日再说吧!”郝素玉道:“旁的倒不甚要紧,可是那姓关的今日还是要来,哥哥刀伤尚未全好,谁人与他对敌?”郝其鸾道:“妹子放心,如果他来,为兄的自有主意。”话犹未了,只见庄丁慌慌忙忙跑进来说道:“禀爷得知,外面有个大汉,骑在马上,手提一根铁棍,声称:奉施大人之命,特来擒捉姑娘与爷两个。差不多要杀进庄了。速请爷的示下。”郝其鸾听说,赶即出来,取了兵器,夸上马迎了出去。
  刚到庄口,只见金大力已到,坐在马上,口里不住的乱嚷。
  郝其鸾一声大喝:“来者是谁?快通名来,咱爷爷不杀无名小卒!”金大力听说,亦大声喝道:“小子听了,咱金大力爷爷是也!特奉大人之命,来捉贱婢郝素玉。尔可唤他出来受缚。”
  郝其鸾闻听大怒,将马一拍,手端方天画戟,直向金大力刺去。
  大力赶着迎接,将镔铁齐眉棍,用足了劲,往画戟上一挡,说声:“去吧!”郝其鸾的戟,被他拨在一旁,险些儿打在地。郝其鸾暗道:“好家伙!力量真有。不愧为‘金大力’三字。”
  正说之间,金大力的铁棍已当头打来。郝其鸾往上挡,两膀用足了劲,好容易才将他铁棍拨开,郝其鸾趁势又刺一戟,金大力仍是架住。你来我往,才战有七八个回合,郝其鸾渐渐抵敌不住,他心中作慌,便架住大力铁棍说道:“咱马上战不过你。
  尔敢与咱步战么?倘若步战还是你强,咱情愿与你捆缚,去见大人。”金大力道:“步战你老爷还怕么?”说着跳下马来。郝其鸾才跳下马来,金大力赶着就是一棍。郝其鸾往旁边一纵。
  金大力打了个空,复赶着举棍打来。郝其鸾又跳了过去,蹿跳蹦纵,闹个不了,把金大力闹得个跟着打,赶着转,终没一棍打到他身上,只是自己汗流挟背,气喘吁吁。郝其鸾见他力已乏了,与金大力复战起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62回 黄天霸辞别凤凰岭 金大力怒打菊花庄
  话说金大力被郝其鸾出其不意刺中一戟,金大力连马都不要了,撒腿就跑,大声嚷道:“咱金老爷,算上了你这小子当了!待咱养好了伤,再来要你的狗命。”一面说,一面跑了个不住。郝其鸾哈哈大笑,说道:“你这狗娘养的,慢跑,咱爷不追你就是了。若要跑死了,明日便不能复战了。”说罢,也自回庄不提。
  且说金大力回至客店,也不与人知道,遂悄悄的进了自己房间,拿出刀疮药,在腿上敷了,又用布裹好,躺在那里气闷。
  事又凑巧,关小西自从那日放走郝素玉,是夜便害起病来。他却是感冒风寒,因此身发寒热,不能动弹。这也罢了,可怪何路通自从私探菊花庄,在水里闹了一夜,被苇叶将脸上割破,又兼跌入陷坑,吊了一夜,不免又受些风寒,因此也病在那里。
  李七侯、郭起凤、王殿臣三人要保护施公,不敢稍离左右。施公只急得无法可想。
  不说施公在客店暂住,再说黄天霸,当日奉施公之命,同计全、李五前往凤凰岭招亲。洞房花烛,极其热闹。翁婿亦极相契,夫妻是不必说得。招亲三日,天霸便与张七说道:“岳父!今小婿有一事奉禀:只因大人,当小婿临行之时,谆嘱再三,一经姻事办毕,即须前去保护,往淮安上任;叮嘱转请岳父同行。还有褚老叔与朱大哥,也吩咐一齐同去。”张七道:“贤婿保护大人性急,这也是个正理。我女儿亦非不懂道理的;小女今既嫁你,各事自应听你作主了。施大人那里,万一有了岔枝儿,她还可以帮助帮助。我去淮安一层,就照那样说法:等贤婿到了淮安,将各事料理清楚,再来接我。那时我琐碎的事,也可完结,就好一劳永逸,与你久住,免得心接两地。但是明日,还要留你一天,你算是自家人,无甚客气;计老兄与李五兄,二人总是客,我不能不尽尽地主之情,畅畅快快。后日动身便了。”天霸也就答应。一会,张七便招呼厨房预备酒席,明日早晚两顿,菜要丰足。厨子答应下去。张七又叫桂兰将自己应带物件,料理料理,与天霸同行。张七回房安息。二人也回房内。天霸道:“我本意想贤妻随后与岳父同去,岳父反叫你同着我前去,未免叫贤妻有些父女难别了。”张桂兰道:“只是一件,与你同行,路上怪有些不好意思。若再让计、李说句笑话,那可更难受了。”天霸听说,也笑了一阵,于是二人安睡。到了次日,张桂兰就将应带物件,收拾妥当。外面摆出酒席,张七与褚标、朱光祖、计全、李昆、黄天霸五人,又算谢媒,又算饯行,早晚两顿,均是畅饮高谈,极其快乐。席间,朱光祖望着黄天霸等说道:“见着大人,代为先言,就说一经事毕,即便前来。”大家欢呼痛饮,直到二更将近,方才散席。众人回房,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大家都已起身,将行囊等件,捆缚停当。庄丁装上驮车,各人暗藏兵器,扎束妥当,又向张七告别。张七一一答礼。末后张桂兰拜辞。张七又勉励了几句“夫唱妇随”的话。张桂兰口中答应,眼眶却流下许多泪来。张七见这光景,也不免依依不舍,终究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只得忍着泪,送至下山。看看众人与女儿、女婿上了马,张七方才回去。黄天霸等下了山,走了一日。褚标、朱光祖二人,先分了路,各自回去。黄天霸夫妇及计全、李昆四人,还有两个庄丁,直向淮南的这条路而来,暂且不表。
  再说施公住在客店,日望黄天霸回来。看看又过了五六日,仍是未到,施公颇为着急。所幸关小西、何路通的病,已渐渐好了起来。金大力的伤,已是全好。这日金大力正在那里纳闷,忽然走进一个人来,大声说道:“今有菊花庄差人到此,说郝其鸾约金老爷明日一决雌雄。若是不允,他便今夜前来行劫了。”
  金大力一闻此言,重又大怒,即叫来人去告诉他:“明日准战。”
  来人回去。金大力便见施公,禀告一切,道:“依卑职愚见,今日便去他庄上,给他个出其不意,打他个落花流水。”李七侯在旁说道:“卑职愿与金大哥同去,以便做个帮手。好在大人这里有王、郭、何、关四人保护,料想也无他事。郝其鸾这厮,着不早去除灭,万一他再去伙了别处强盗,那可更加费事。”
  施公应允,吩咐小心要紧。二人答应,挨至日落,便取了兵器,直往菊花庄而来。二人沿途商议妥当,已到庄口。猛见对岸有个人,在那里拉曳吊桥。李七侯便一个箭步,蹿到桥上,举起刀来,便将那人砍倒。金大力也过了桥,直奔庄上。李七侯绕至后墙,从高而下。金大力直向大门打进。此时大力如吃了虎肉一般,举起大铁棍,走到郝其鸾的门首,打倒了两个庄丁,一直冲杀进去。毕竟郝其鸾曾否被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263回 郝其鸾中棍遭擒 李七侯奋勇杀敌
  却说金大力打到庄上,庄丁飞跑进来,说道:“庄主爷!
  外面有个大汉,手持铁棍,打死了好些庄丁,现在冲进来了。”
  郝其鸾闻言,才要转身去取兵器,只见金大力打了进来,庄丁拦堵不住。郝其鸾一面叫人,赶速将大门堵住,不要放他出外;一面一个箭步跳到院落。金大力瞥眼看见,举起大棍,劈头打来。忽见庄丁围绕上来,各执铁棒,齐声喊杀。郝其鸾此时也有人给他兵器,他也手提画戟,杀上前来。金大力一看,说声:“好呀!”将铁棍往下一沉,庄丁跌倒了十几个。金大力说:“这才打得畅快。”话犹未了,但见郝其鸾道:“狗囚休得逞能!郝爷爷取你狗命。”说着一戟。金大力看得真切,猛将铁棍往上一架。郝其鸾虎口一震,疼痛难忍,手一松,那枝画戟,已经打落在地。郝其鸾说声:“不好!”赶着往外一跳。金大力第二棍又到,却好庄丁赶来。郝其鸾抽个空,叫人将宝剑取出,他便执剑在手,又杀进来,只在金大力前后左右,遇空就刺。此时金大力杀得性起,不辨青红皂白,将棍举起来,乱舞一阵。郝其鸾赶紧要让,说时迟,那时快,已是咕咚栽倒在地,几乎送命。那些庄丁,见主人打倒,一窝蜂还要上来相杀。争奈金大力那棍厉害,不敢近前。金大力复大声喝道:“尔等快拿绳索,将他绑起。”那些庄丁站在那里,口中答应,身子不动。大力又喝道:“你等既不拿绳索,快快给我退出大门之外!”
  金大力见郝其鸾躺在地下,已是动弹不得,便将他腰带及裤带一齐解下,把郝其鸾四马倒攒蹄,捆个结实;又撕了一块衣襟,塞在他口内,然后抛在黑暗之中。又将大门关好,用杠子闩起来,便提着棍子,直往后面而去。转过厅房,到了内宅第一进,只听屋上叮叮当当,打个不住。金大力仰上一望,正是李七侯在那里与郝素玉厮杀呢。金大力看得真切,遂喊道:“老七使劲儿,底下那小厮已经捉住了。这个不要给他放走呀!”李七侯一听此话,便知金大力已将郝其鸾捉住,一面与素玉对敌,一面招呼底下道:“金大哥,那小厮既已捉住,你可先把他背回去见大人,不要再给他跑了。”金大力即刻退出来,将郝其鸾背在肩上,开了大门,舞着铁棍,大踏步,直往客店而去,按下休表。
  再说郝素玉,正与李七侯在瓦上厮杀,足足杀了两个时辰,彼此不分胜负。两人正在酣战,忽见素玉虚晃一刀,往后便走。
  李七侯疑惑他欲要逃去,遂在后面紧紧相追。看看迫得切近,只见素玉一转身,将软索锤放下,直往李七侯打来。李七说声:“不好!”赶向旁边躲让。说时迟,那时快,饶他让得快,肩膀上已着了一下。李七候站立不住,只听咕咚一声,已从屋上滚到地下。郝素玉见李七侯中锤跌下,也赶着跳了下来。李七侯虽然中了一锤,还可以挣扎起来,瞥见郝素玉从屋上跳下,便就地一滚,两脚—使劲,往上一撑,已站立在院落之内。等到郝素玉跳下,他已一刀刺了过去。郝素玉往旁边一闪,让过一刀,顺着势复一刀,直往李七侯胸前刺去。李七侯用刀架住,拨在一旁。此时李七侯却换了刀法,喝声:“着!”一刀往郝素玉足下砍来。郝素玉便将软索锤取在手中,一转身,放了出去,正击中李七侯手腕。李七侯的朴刀已打落地下。李七侯说声:“不好!”不敢恋战,转身就跑。郝素玉也不敢追赶,恐外面更有能人。只得回转厅房,复从屋上跳下,检点庄丁,死伤的共有十五六个。当时将受伤的人抬去歇息;已死的,明日掩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64回 李公然仗义释其鸾 张桂兰有心结素玉
  却说金大力背着郝其鸾赶回客店,天色已晚。施公等俱已前来,金大力禀明各节。施公便命将郝其鸾锁在空房,等待郝素玉捉住,一齐押入宿迁。说着,忽听店外车马之声,吵嚷不已。施公便命施安往外观看,究系何事。施安一见,计全等已将行囊搬进店内,也就与李公然进去。公然先给施公请了安,然后将天霸招亲,张桂兰同来,朱光祖答应因要将自己事料理清楚,随后就到的话,一一禀知。却好黄天霸进来,见施公请安道谢,站立一旁;便将褚标不愿前来,同张七等到淮安再来的话,又细细说了—遍。施公道:“你的房间,刚才已招呼店内另腾一间女屋,好让你夫妇同住。”天霸道:“卑职感大人的恩典。”施公道:“你妻子,少停片刻,本部堂是要请她见见的。”黄天霸道:“少停,卑职就命她前来给大人请安谢罪。”
  又道:“卑职岳父还道先给大人请安,从前冒犯,还求恕罪。”
  施公道:“不是当日那一番举动,如何有今日这段奇缘。我生平是不念旧恶的。”天霸道:“大人不知为何事,耽延至今?”
  施公见问,便将郝其鸾如何行劫,关小西如何大战郝素玉,何路通如何侦探菊花庄,后来二人有病起来,如何金大力与李七夜打菊花庄,郝其鸾被大力擒住,现在此间;李七因战素玉,尚未回来,才派王殿臣、郭起凤去接应的话,告诉了一番。黄天霸未及回答,只见李公然站起来说道:“这郝其鸾,卑职是知道的。他向来领着妹子安分守业,并不恃强恶霸,却是一身武艺。郝素玉曾得异人传授,比他哥哥还高强。今已被捉,可否还求大人不咎既往,以儆将来。让卑职令他矢志归诚,将功赎罪。”施公道:“郝其鸾,贤弟既知其底细,当准如所请便了。”李五又谢了恩,然后退出。
  关小西等迎接上来,给黄天霸道喜,还要请张桂兰出见。
  黄天霸又与大家叙谈了一会。接着李七侯、郭起凤、王殿臣也回来了,彼此问讯了两句。李七即往施公前,将与郝素玉大战的话,禀告了一番,这才退出,与大家同叙一番。黄天霸又将自己的住房安置妥当,即叫张桂兰去见施公。张桂兰当即换了衣服,随着天霸前去。天霸先向施公说知,然后张桂兰进去,先给施公行了个全礼。施公也还半礼。张桂兰复又磕头谢罪,施公又让了一回。张桂兰这才立在一旁,娇声道:“前者冒犯虎威,自知罪不容赦。乃蒙大人恩施格外,俯准玉成,小妇人理当随着夫主竭效犬马之力。即小妇之父,亦嘱转致谢恩,恕其前罪。”施公道:“从前之事,虽属冒昧而行,亦复天缘凑合,本部堂断不追究。以后能随天霸立功报国,夫唱妇随,不负本部堂撮合之心就是了。”张桂兰道:“是,大人的恩典,敢不竭力报国。”说罢,施公即命她回房。张桂兰也就退出。黄天霸又与众兄弟相次见礼已毕,这才归房。
  此时李五已至郝其鸾房内,见他闭着二目,缚在那里。便上前喊道:“贤弟不要惊慌,愚兄已在大人前给你求过。大人已准其不咎既往,特嘱愚兄为你前来解缚。”郝其鸾听说,将二日睁开—望道:“原来是李五哥,你老为何在此处?小弟早知如此,悔不当初了。”李五一面将他背缚解下,一面说道:“贤弟你为何也要学那一流人物。今日若非愚兄到此,贤弟少不得有灭门之祸。”郝其鸾道:“此话说来甚长,只因前者谢豹来信,甚言施公贪鄙异常,嘱小弟前去帮助。小弟及至到了那里,闻见他已经被捉。因此探听施公必走此地,才生出这个主意来。等到后来,已成骑虎之势。今蒙老哥搭救,小弟粉骨碎身,不足以报大恩。”李五道:“好在愚兄在大人前代你辨白清楚,只须同着贤弟去大人那里谢个罪,就是了。”郝其鸾跟着李五,先禀知大人。施公答立:“即时带进。”跪在下面,磕头请罪。施公见他人品还不俗,当即申斥了几句,招呼他戴罪立功。郝其鸾唯唯听命,磕头退出;又与众人各各相见,然后回菊花庄而去。
  于是大家复聚在一处,谈讲郝其鸾的事。关小西又言:郝素玉的武艺高强,若遇着黄嫂嫂,二人大战起来,那才好看。
  李五道:“据我看,不必一定要战起来,才知道高下。不妨今黄贤弟、弟媳将他请来比比,大家就可看见了。”黄天霸道:“五哥此话不错,等明天教贱内去,请她来比试比试。”说着即站起身来,去往自己房内,与张桂兰说知一切。张桂兰道:“即是郝家女子有这等武艺,只得明天我去会她。不知大人可否允准?倘若应允,我也可显显我的武艺,并叫姓郝的也知道此间有我这么一个人。”黄天霸欣然到了施公房里,缓缓说道:“卑职妻子闻说郝素玉武艺高强,实在心下羡慕。拟赶此时大人未曾启节,前去结识了她。或者随后有用她的时候,就可用卑职的妻子前去招呼。卑职因大人已将该兄开罪在前,卑职故敢斗胆请命,行否即求裁夺。”施公沉吟了一回说:“此事未尝不可。但能与郝素玉说明,以后如有用她之处,悉听调遣,不得违拗。本部堂也可得一员女将。贤弟可将此话对尔妻说明便了。”黄天霸唯唯退出,当即告知张桂兰一切。张桂兰喜出望外。次日一早,张桂兰暗藏了兵器,又禀告施公,上马而去。
  欲知张桂兰见了郝素玉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65回 语话衷肠佳人重义 情联手足侠女同心
  却说张桂兰奉了施公之命,准其前往,结识了素玉。到次日,她便结束个簇新,身穿一件大红湖绉密扣剜云紧身小棉袄,上加湖色摹本缎通体镶滚灰鼠大衫,外罩玄色湖绉洒花披风,下穿玄色湖绉洒花百褶裙,内衬玄色湖绉洒花滚脚罩裤,大红缎绣花弓鞋;头上盘了一个螺丝髻,八宝镶嵌足赤金簪,耳戴一副八宝镶嵌珠环,玄色湖绉抹额,当中钉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一个白绒球,战巍巍高插顶门上面;腰间斜佩着八宝镶嵌剑,匣内藏一口七星宝剑,肋下暗藏两把朴刀,随带袖箭;备一匹银鬃马,金辔勒,大红缨。结束停当,先往施公前请安禀辞。施公看那样装束,不愧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实是可羡,便道:“你可速去速回,毋须耽搁。”张桂兰答应,随即出了客店门,跨上鞍马,随带几个家丁,直往菊花庄而去。沿途观者,无不啧喷称羡。
  停了一回,赶着进庄。到了郝家门口,家丁说声:“今有施大人跟前官居副将黄天霸大老爷的太太张桂兰,特奉大人之命前来拜望你家素玉姑娘。请你进去通报一声。”庄丁听说,瞥见后面马上一个绝色的女子,也是武艺打扮,便问道:“马上坐着的就是那黄太太么?”夫人答道:“正是。你快去通报吧!”那庄丁转身向里跑去。张桂兰骑在马上,在门口等了一会。只见正门开处,迎出一女子,约在二十左右,生得颇为美貌:头挽凤翅髻,玄色湖绉包巾,当中按着一块翡翠,两鬓斜插一对蝴蝶双飞镶八宝珠花,一朵朱缨顶门高插,耳带乾绿翡翠珍珠环;外穿一件大红湖绉金银鼠袄,内衬湖色湖绉玄缎镶滚密扣紧身,腰挂佩剑,下穿玄色绣花百褶裙,藕花色玄缎剜云滚脚罩裤,脚着湖色绣花弓鞋,紧系玄色兜根缎带,窄窄的一双三寸金莲;薄敷白粉,淡点胭脂。后跟着两个丫环,缓缓迎了出来。只听得一个“请”字,张桂兰赶着下马,走了进去。
  郝素玉让至厅上,见礼已毕。张桂兰道:“小妹久仰贤姐的英名,无由相见。昨日同拙夫由凤凰岭到此,始知贤姐令兄,误信人言,前去行劫。多亏李五老爷在大人前力保,始将令兄解释回庄。小妹因闻关老爷道及贤姐武艺精通,真是女中豪杰,小妹因此禀求大人,冒昧前来拜谒,一来叩教,二来藉慰平生。但恨相见太迟,不能久相共处。”郝素玉道:“小妹荒村陋质,蒲柳之姿,敢云技艺高强,不过略知一二。久闻贤姐芳名远播,本领惊人,妹子亦相见恨晚。从今以后,还要时常请教,朝夕共聚。今日驾既到此,务留贤姐痛饮一日,彼此得能畅所欲言,不知贤姐尚肯不弃。”张桂兰道:“乃小妹固所愿也。无如临时大人坚嘱再三,可早来早去,恐留此不免见责,且稍坐片刻,再行告辞便了。”又道:“小妹尚有一言奉告:顷者奉命至此,大人之意,见令兄既不见罪,将来戴罪立功。还要求贤姐,如以后有借重之处,尚拟奉烦大力帮助。特嘱小妹务请贤姐应允,但不知可否俯从?”郝素玉道:“施公手下,能者颇多。即如那关姓之人,武艺亦颇出众,足以抗敌几辈。况有姊丈、贤姐共相保护,则施公左右,亦可谓‘人才济济,猛将如云’。小妹不才,何敢滥施其侧。倘施公既有此意,小妹亦不敢辞;如有召见之时,只须一纸书,小妹当奉命前往。非敢谓足供驱使,藉以与贤姐把晤。”张桂兰道:“既承不弃,小妹是心感不忘了。”郝素玉道:“小妹得一睹芳颜,便是三生有幸。前者贤姐去盗金牌,又是何用意呢?”张桂兰道:“当日闻得拙夫本领素著。那时小妹赌气,去将金牌盗来,偏指名拙夫上山去取,意在要瞻仰他的意思。现在细细想来,终觉荒唐太甚。”郝素玉道:“贤姐既如此做出,后来姊丈究竟去否?本领究竟能如人言否?”张桂兰道:“此事说来,颇觉惭愧。既蒙见爱,不妨直道其详,尚望贤姐,勿作笑柄。”郝素玉听了这话,不觉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如此看来,姐夫与贤姐是怨偶,反成佳偶了。可羡可羡!”张桂兰听郝素玉话内有因,便跟着口气问了进去道:“此亦天缘凑合,莫之为而为。自古婚姻,大半天作之合。但不知贤姐青春如此,想定许字多时了。”郝素玉听说,脸上一红,腼腆说道:“小妹自父母去世后,随兄嫂度日。况且曾经自誓,非技艺出众者,宁作孤凰,不为双凤。”
  张桂兰道:“不知贤姐必如何人而可事之乎?”郝素玉道:“如姊丈一流,可毕夙愿了。”张桂兰道:“贤姐青春,今年几许呢?”郝素玉道:“痴长二十一岁。贤姐尊庚几何呢?”张桂兰道:“占长一岁。”郝素玉道:“小妹今有一言,愿与姐姐联为异姓手足,不知贤姐果肯赏光否?”张桂兰道:“小妹亦有此心,今承见爱,适合初心了。”郝素玉道:“彼此盟心可矣。”张桂兰道:“若谓焚香燃烛,徒然见笑于人。”郝素玉大喜。因道:“自此以往,便以姊妹称呼,不可稍存客气。”
  张桂兰亦唯唯答应。此时酒席摆出,张桂兰又请郝素玉的嫂子出来相见,然后入席畅饮。直到未申时候,方才散席。张桂兰即便告辞了。毕竟张桂兰代郝素玉物色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266回 施公为关小西议婚 李昆代郝素玉作伐
  却说张桂兰辞别菊花庄,竟回客店。便把天霸请进,于是把郝素玉的话,说了一遍。因道:“妾意欲为小西择配,彼此年岁均各相当,武艺又不相上下。且小西口气,亦颇属意;素玉心内,也极赏识。而况大人曾言,有须用她的时候,还要教她应命来此。若是闺中的朋友,而且她又与我结了姊妹,彼此皆情投意合,将来要做同帮同住的,你道此话如何呢?”黄天霸道:“话虽如此,怎么向大人开口呢?让我同计大哥商量商量看。”说罢,黄天霸便走出房,寻着计全,却好李五也在那里,天霸便将张桂兰所说的话,学说了一遍。计全尚未开言,李五便道:“此事只须如此如此,便可成功了。”计全道:“既这么说,就请老五向大人说罢。”李五道:“计大哥,我代姓关的说不行,必得将他找来,叫他当面答应了,才得算数。就如黄贤弟把老婆带了来咧!到今朝咱还不曾吃他一顿。”天霸道:“五哥你不要挖苦咧!等你们到了淮安,大人请你们吃一顿就是了。”大家笑了一回,于是就将关太找来,叫他先给李五先下谢媒酒,关太只得答应。
  晚饭用毕,天霸去见施公。施公便问郝素玉的话。天霸道:“卑职妻子向素玉说过,素玉也曾答应。那女子在先虽犯大罪,此时颇知悔过,且盛感大人赦他哥哥之恩。彼此谈吐之下,他颇佩服关太的武艺;探他口气,似亦属意于关太。拟求大人玉成其事;不过卑职为招致人才起见。未识有当,还求裁夺。”
  施公沉呤道:“据尔妻言,亦甚有理。但不知郝其鸾可否应允?”
  天霸道:“如蒙大人俯允,只须李昆前去,向他说项。”施公听说,招呼李昆商议。李五赶着进去。施公道:“顷据天霸述及张桂兰所言,郝素玉颇知感戴;且与张桂兰志气相投,并极佩服关太。现欲为他二人撮合。本爵之意,亦可允许。但不知素玉为人。”李五道:“若论素玉,是卑职素知的。武艺高强,为人贤惠,且具有忠义之气。如蒙大人恩准,关太既成就家室,素玉亦幸托终身。即大人亦可得一女将,张桂兰也可添一帮手。将来同赴淮安,定能夫义妇顺了。”施公道:“既如此说,就烦贤弟明日即去作伐,以定回信,便定行止。”李昆道:“大人吩咐,实是经权两便。卑职当前去便了。”说着,天霸退出。
  李五就将此言告诉众人,并同关太说了一会笑话。此时天霸进了自己的房,正欲将施公允从的话,告知桂兰。只见桂兰说道:“你不要说了,我通听见过,知道了。”二人且自安寝,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李公然即辞施公,前往菊花庄而去。到了庄上,先着庄丁通报了。郝其鸾即便迎出。两人同到厅上,分宾主坐下。郝其鸾便先谢解救之德。李五让了一回,这才将奉施公之命,特来作伐的话,说了一遍。郝其鸾听说,赶着答道:“承大人之命,虽极谆谆。但小弟刑余之人,安敢上希荣宠。且舍妹质同蒲柳,亦难配松柏之姿。还希李五哥为我说辞,非小弟故违方命,实不敢妄攀。”李五道:“贤弟不愿俯从,愚兄亦不敢相强。若云高攀不上,如天霸之与张桂兰,这是前车之鉴,贤弟岂未有所闻吗?今令妹之与张桂兰事同一体,还有什么高攀不高攀呢?且人之意,实为怜才起见。英雄侠女,天假因缘,若故事推辞,竟是贤弟不许。”郝其鸾道:“承兄之爱,词意谆谆,倘再故辞,必拂盛意。小弟只好不自量力,请从台命便了。”李五大喜,便道:“还有一件顺人之意,拟在月内,即行择日,就近成亲。以后好带同令妹,随赴淮安,作一劳永逸之举,免得随后又多往返之劳。若因诸事猝办不及,两边均宜从省,将应用的稍办少许,其余概不奢办。至于妆奁一项,如贤弟应付令妹的,不妨随后陆续再置。并且大人恐怕尊处无多女眷,内事未切,多有未谙,已拟留天霸之夫人张桂兰,前来帮助令妹料理了。即请贤弟示下。”郝其鸾听说便道:“且待商量,容当报命。”不知郝其鸾能答应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267回 代子申冤老妇告状 为民辨屈贤臣准词
  却说李五因郝其鸾踌躇未定,因道:“贤弟无须踌躇。在愚兄看来,只须粗备各物,数日即可齐全。倘然说独力难为,愚兄尚可帮助。且大人留下一位同事,姓计名全,以备将来他作男媒,兄作女媒之计。愚兄径可将他约来,相帮料理。若以后到了淮安,再来迎娶,时候虽觉宽展,不免跋涉多劳。倒不如趁此各从省俭,究觉两有裨益。贤弟还请三思。”郝其鸾听说,也觉有理,便道:“既这么说,只得遵命。但各事粗鄙,礼节不周,还请老兄善为说辞,求大人曲为原谅。一经择定吉日,便请老兄与计大兄前来帮助帮助。内事一切,则请黄夫人帮着贱内襄理。请先转达一言,那时再当具帖过来。”李五道:“今承尊命,三日后当先纳采。愚兄回去,便请大人选择良辰便了。至于一概俗例,还望涵容一二。”郝其鸾道:“既为至戚,区区末节,何足讲求。”说罢,便命人摆酒。一会子摆上酒来,彼此用了午饭,李五就告辞回店。见了施公,备言郝其鸾已遵命应允;即请施公,选择吉日,三日后,即行择吉。施公闻说大喜,当即择定十一月十五日入赘。又拿出三百两银子,为关小西的赘费。便命计全、李昆为媒。又招呼桂兰,即日移住菊花庄,帮郝素玉料理一切。大家均唯唯听命。次日,施公即吩咐动身,往宿迁而去。三日后,李昆、计全即至菊花庄纳采,仍与小西住在客店。张桂兰即于是日移住郝素玉家。真是姊妹情深,痛谈衷曲。直待吉日一到,关小西便去入赘。
  不言郝家预备招赘,如何忙碌。且言施公到了宿迁,早有地方官出城来迎。施公便换坐大轿进城。轿子未入城,只见迎面来了一个白发苍苍、年有七十以外的老婆子,头顶状词,拦着轿子,跪在地下,口称冤枉。施公便命住轿,招呼手下人,将呈子递上。手下人答应,便将呈词递上来。施公接过来一看,上面告的是:谋害亲夫,毒毙幼女,两条人命重案。施公细细看毕,便望下问道:“老婆子,你就是王陆氏么?”那老婆子道:“孀妇正是王陆氏。”施公道:“这王李氏,是你的媳妇么?”王陆氏答:“是。”施公又道:“你怎么知道,你儿子王开槐,孙女秀珍,是尔媳妇谋害的呢?有何凭据?可从实招来。若有半字虚言,定照诬害从重治罪。本部堂看尔这所告的呈词,你儿子的命,或是你媳妇所害;天下岂有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肯将他毒死么?此中显有不实之处,尔可细细讲来。”
  王陆氏跪在下面禀道:“大人在上,容孀妇上禀:孀妇今年七十二岁。四十岁上才生的儿子。不到两年,亡夫就病故了,其时儿子才三岁。孀妇就苦苦抚养,长到十六岁,便给他学了个鞋子店的生意。也算他知道艰难,每月除养孀妇外,他省吃俭用,历年积聚了百吊钱。到了二十七岁,就凭媒说合,讨了一房家小,颇为勤俭。过门第二年,就生这个孙女。哪知第三年冬间,因嘱儿子给她做件湖绉棉袄。儿子便道:‘你我这寒苦人家,要这样衣服何用?’媳妇就不愿意,因此两人就吵闹起来。孀妇将媳妇劝了一番。媳妇后来赌气,回娘家去了。一连过了八九天,这日回来,便见她穿这一件桃红湖绉棉袄,他们又吵起来了。哪里晓得,媳妇由此就时常回去母家,动辄就要与儿子吵闹,迥非初来的光景。今年八月初一日,孀妇女儿来接孀妇去讨了两日。初六早上,忽然邻居——叫小毛,跑来送信,说是:‘儿子同孙女昨夜暴疾身死。’孀妇听这话,吓得魂不附体,赶着同女儿回去,果然见儿子、孙女都已死了。该应凑巧,那小毛在暗地就告诉女儿,说他夜里先听见儿子声音,求人饶命。后来又闻孙女大哭起来。到了天亮,便听见我媳妇惊慌起来,说是儿子同孙女都得了急病死了。怕得此中有别的怪事,孀妇向县里去喊冤。后来县太爷就来相验。两个人周身验到,并无一处伤痕,就说是实得暴病而死。孀妇此时无法子,只得备棺收殓。不料媳妇的父亲李卜仁,因县大老爷验得无伤,反告孀妇诬告。幸亏县大老爷百般开导,李卜仁才算没事。媳妇便由李卜仁接回娘家,只落得孀妇一人。所幸我女儿搬在一处。于今三月,忽然前夜三更时分,见儿子满头鲜血,站在床面前,说他身死不明,今有施大人到此,叫孀妇代他伸冤。忽然妇人惊醒,乃是一梦。次日起来,在外面打听打听,说是果有个施大人早晚就到。因此孀妇叫求大人,给儿子伸冤。”说罢,又磕了两个头。施公听了这番话,当即说道:“王陆氏,你先好好回去,听候传讯。本部堂代你儿子伸冤就是了。”王陆氏起来。施公也就进城。到了行辕,立刻签提小毛,并淫妇王李氏对质。毕竟如何决断,且看下回分解。

第268回 酌理准情差提淫妇 蹈瑕乘隙追指奸夫
  却说施公立刻签差去提见证小毛、淫妇王李氏,并父李卜仁,就县署升堂复讯。宿迁县旁坐案侧。施公便命提原告王陆氏,跪在下面。王陆氏与前供相同。又命提被告。差役将李氏带到,跪在下面。施公观看李氏,颇有娆态,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你丈夫王开槐、女儿秀珍,究竟因何身死?尔可从实招来。”李氏道:“大人容禀。小妇人二十三岁,凭媒说合,嫁与王开槐为妻。二年就生了秀珍女儿。我婆婆见我易于生育,也是欢喜。至今年搭交六年,从未怨过他家一句。不意祸从天降,八月初五夜间,忽然丈夫口称腹痛,女儿亦是如是。
  其时婆婆又不在家,到小妇人姑子家去咧!小妇人起来烧了些姜汤,与丈夫并女儿服下,哪知仍然疼痛。又当夜深人静,无处延医诊治,小妇人心想等到明天,再去将婆婆、姑子接回去,请医生前来,代他两个诊治。不料天尚未明,丈夫与女儿两个,一齐死了。小妇人已是魂不附体,天明便去隔壁朱家,请他家小毛,去接我婆婆、姑子回来。他就说儿子与孙女儿,全是小妇人谋害死的了,便到县里告过。当经县太爷相验:并无伤痕,委系暴病而死。我婆婆才算没事。小妇人实在冤枉,总要求大人天断。”施公道:“本部堂且问你,那一件湖绉的棉袄,是谁送你的咧?”李氏道:“小妇人回到娘家,向父亲要。后来父亲做给小妇人的。”施公道:“你丈夫既死,为什么不在夫家守节,伏侍孀姑,竟至回到母家,这又是何缘故呢?”李氏道:“当丈夫死后,小妇人也曾力劝婆婆:儿子虽死,也有你媳妇奉养,你老人家不必过恸哀切。争奈婆婆骂小妇人。因想:丈夫是死了,还要遭婆婆辱骂,实在忍气不过,屡欲自尽,又恐为人议论,说小妇人害死亲夫,畏罪自死。因此小妇人父才将小妇人接了回去——过了一二月,等婆婆气稍平些,再回夫家,并无别故。”
  施公听说,把惊堂一拍,喝道:“好大胆的淫妇!现在有见证在此,等与你对质明白,那时尚有何说?”命提见证。差役即刻将小毛带到下面。施公问道:“你就是小毛,姓什么?多大岁数了?王开槐究竟怎样身死?你可从实招来。”小毛道:“小的姓韩,在朱家放牛,今年十五岁。八月初五夜,约三更时分,忽听隔壁王家有人喊:‘救命!’声音却不高。后来又听见他家小女儿大哭两声,也就是不哭了。小的当时也不知何事,只索罢了。等到天明,忽然王家大奶奶起来,说是他家大爷与他家女儿,全得了病死了。复又到小的主人家中,央小的去接他婆婆。后来小的闲谈中,说起夜间喊求饶命的话,他家老奶奶就说是‘谋死亲夫,毒毙幼女’,就去往县里告咧!这就是小的实供,别无虚谎。”施公道:“本部堂问你:他平时夫妻吵闹,你可知道么?”小毛道:“小的间或知道。”又问道:“你可知王开槐不在家,有什么人到他家来走动呢?”小毛道:“外人并不曾看见过。”施公又道:“这李氏回娘家,一月去几次呢?”小毛道:“有时今去明天来,也有两三天、三五天不等。”施公听罢,又命带李卜仁。差役答应,即刻带到,跪在下面。施公问道:“你向来作何营生?年纪几何?为什么纵容女儿在家宣淫,不加防范?以致谋死亲夫,毒毙幼女。尔可从实一一招来,本部堂尚可从宽,兔尔之罪。”李卜仁在下磕了个头回道:“小的今年五十八岁,向为裁缝生理。女儿虽时常回家,只时暂来暂去,连三天都没在家过的。因为女婿的母亲年纪甚大,无人服侍,亦门户要紧。若问女婿是女儿谋害死的,小的实在不知底细。说害死的时节,小的也只道女儿不端,听凭夫家去告。即到县大老爷前来相验,说是:实系暴病而死,因此小的才告他的诬告。后来经人说开,小的也就罢了。至于将女儿带回,因据女儿说,他婆婆任意辱骂,万难相处。后来女儿气忿不过,欲寻个自尽,小的因此先将女儿带回来,过一两月,再送他回去。若说奸夫究竟何人?小的不敢妄指的,还求大人明察。”施公道:“本部堂再问你:你女儿所穿的桃红湖绉的棉袄,究系何人与她的?”卜仁道:“这日女儿回来,就说是与女婿赌气。因为叫女婿做湖绉棉袄,女婿不肯,后来女儿又说:‘爹呀!这件衣服要多少钱呢?’小的就告诉她,差不多要十二吊钱,做得成功。后来女儿就拿出四两银子。小的当时问她,这银子从哪里来的呢?‘因为女婿不过手艺人。”
  施公说:“这却问的不错。她便怎么回答你呢?”又说:“我女儿说:‘这银子是女婿的一个舅表兄,现在江南跟官,不久回来,到他家看见表弟娶了新妇,把的见面礼儿。’小的听说这话,也就不追问了。当时把银子拿了过来,便就代添几吊钱,自己的工,做了一件桃红湖绉的棉袄。”施公听罢,有了表兄,便问王陆氏道:“你可是有个在江南跟官的外甥么?”王陆氏道:“这个外甥,还是娶媳这年走了一趟,从此并不曾来过。”
  施公道:“你外甥把了四两银子,给你媳妇做见面礼的么?”
  王陆氏道:“却不知道。”施公又问王李氏道:“你这四两银子从何而来?快讲。”王李氏道:“委实是表大伯给的。当时婆婆不在面前,丈夫那日还在家,亲自见的。”施公道:“你婆婆既不知道,你丈夫又死无对证,本部堂不动刑,你不肯招来。拖下去先掌嘴四十。”差役答应,当即一面打了二十。王李氏仍是不招。施公又命鞭背。差役又将外衣褫下,即一五一十,鞭了二十下背花。王李氏但喊:“冤枉!”并无口供。施公便命且先收监,李卜仁着一并收押。施公退堂。欲知王李氏如何谋害亲夫,毒毙幼女,且看下回分解。

第269回 集英轩因梦悟诗 枯树岭开棺检验
  却说施公回辕,参详了一回,只得安寝。睡至三更时分,忽觉信步走出辕门。走有半里之路,便是宿迁县门。又往城外走去,过了吊桥,见左首有座大庙,庙前丛聚多人在那里。又闻人说:三齐庙门口,死了一人,不知是哪家的儿子。施公听说,便走过去看。及至走到跟前,并无死尸,只是一班江湖上卖艺的人在那里变戏法。围了一堆人,在那里看热闹。施公也站下来去看。只见那变戏法的:先变了些瓜果,又变了两只雀子、一只山鸡,到后来竟变出一具棺材;旁边立了一个人,好象公门中仵作模样,手中掌了一柄斧头,忽然又不见了。一会子又装出一男一女,男的是书生打扮,女是俊俏佳人,在那里彼此戏谑。倏忽间一男一女,杳无踪影。又装出一个儒生,摇摇摆摆,走了出来,手中执了一柄白纸扇,嘴里咿咿呀呀念着诗。施公仔细听去,只听念道:花事阑珊梦醒迟,玉人斜立倚花枝;春光已逐东风去,害杀相思弱不支!
  施公听罢暗道:“只不是咏的伤春诗吗?”正自说着,又见那儒生去换了衣服,仍就是卖武艺打扮,复到当场耍起拳来。
  看了一回,以前变戏法,以后打卖拳。单这中间变棺材,装儒士,是个什么意呢?一会子人也散了,拳也不打了,施公也走了。忽听人说:“宿迁县衙门失火。”施公赶紧往城根跑去。不料人多路挤,走到吊桥,忽然桥梁坍下一角,许多人跌入城河。
  施公一惊,醒来乃是一梦。又听了一听,正打三更。施公便将梦中所见情形,参详一遍,因道:“棺材旁首立了一人,手执斧头,难道叫我开棺复验么?又想那儒生咏的那首诗,起句是‘花事阑珊梦醒迟’,这头一个安着花字。第二、三句,‘玉人斜立倚花枝’,‘春光已逐东风去’,这两句头上,安着玉春二字。末句便是‘害杀相思弱不支’,分明是‘花玉春害杀’五字。难道这王陆氏的儿子王开槐,是花玉春谋害的么?”又道:“王开槐是个手艺人,如何是儒生打扮的?”想来想去,实是可疑。不觉又入梦境:只见一人生得颇为粗俗,手携幼女,立在床前,口称:“冤枉。”施公仔细一看,见那粗汉,满头血汗,甚是可怜。施公问他姓名,已倏然不见。又见一武生打扮的,生得颇为俊秀,跪在床前,若作惧怕之状。施公也欲问他名姓,只听更锣乱响,惊醒仍是一梦。施公又悉心解悟道:“难道王开槐竟是被那武生谋害的么?且等明日再行严讯,务要追出了,才好为民治理。”于是施公复睡了一觉,已是东方已白,红日高上。施公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当命传知宿迁县,听候亲临午堂,复讯王陆氏控告一案。并着原差,将原告人证传齐。手下人去讫。日将晌午,施公便往县署,就在县署用过了午饭。知县禀称,“原告人证均已传到,请施公升堂。”
  施公随即恭坐大堂,悉心复讯。先问王李氏道:“本部堂昨已住邑庙求神示梦,已蒙城隍神明示清楚:尔丈夫王开槐,与尔女秀珍,实系为尔与武生同谋,一并毒死。尔尚有何言抵赖?可从实招来!”只见李氏说道:“大人明鉴,小妇人丈夫,实系暴病身亡,委无谋害情事。且不知什么武生谋害。若果真是谋害死的,难道县大老爷与小妇人也有什么好情,有伤反说无伤,有心袒护么?”施公听说,大怒喝道:“好大胆刁恶淫妇!还敢强调顶撞!不用大刑,定不肯招,快取夹棍上来。”
  差役答应,随将王李氏拖翻在地,将夹棍在腿上夹起,两旁将绳子收起。只见李氏大声哭道:“小妇人实被冤枉!”施公便命松了,道:“本部堂明日再开棺复验,那时给尔个凭据。验出伤来,看尔尚有何说,尔敢具开棺请验的甘结么?”李氏道:“小妇人甘愿具结。但有一件,如验不出伤来,大人又将何以对小妇人丈夫呀?”施公道:“若验不出,本部堂自行参处,给尔请予旌表何如?”李氏道:“既如此,小妇人情甘具结便了。”施公便命具上了甘结,着即仍然收监。一面传谕知县,预备搭盖尸厂。另传著名老手仵作一名,明早随往柏树岭,开棺复验。吩咐已毕,施公回辕。
  次日,知县早将原被人证,及书差、仵作等人,在柏树岭旁伺候。施公亦出城五六里,便至柏树岭,早见尸厂搭盖齐全。
  施公下了轿,升堂公案。知县参见已毕。便命尸母王陆氏、尸妻王李氏,率领地甲、书差、仵作人等前去伐基,现出尸墓。
  仵作用斧子将棺盖砍开,把尸身翻出。先由原验仵作,周身复验,喝报仍无伤痕。施公又命另带著名老手仵作复验,据报:由上至下,周身验到,委系因病而死,实无致命之处。施公闻报,便离公座,与知县亲临检地,也看不出何处有伤,但只见尸身肉烂皮腐而已。施公看过,心中好不难受,只好命他盖棺,道:“再作计议。本部堂准备自行参处,给李氏旌表便了。”
  正自暗想,命人封棺。忽从身边,陡起一阵狂风,吹得各人毛骨皆惊,两目皆难开展。施公颇为诧异,暗自说道:“本部堂为尔有冤,特来开棺检验,争奈毫无伤痕。若果致命部位实系难验,尔今夜再去本部堂那里托梦,明白指诉,以便本部堂作主。”于是便命人先行盖棺,加了封条,并派地方妥为看守。
  王李氏仍然收监。吩咐已毕,便命回辕。毕竟如何验出,且看下回分解。

第270回 淫女狠心冤魂不散 奸夫毒手弱女何辜
  话说施公开棺验毕,然后打道回辕。施公回到行辕,左思右想,实在忧闷,只得暂且丢开,有什么动静,等到夜间,再作计较。这夜施公才睡了一会,便觉得自己到了柏树岭,四旁无人,只有尸身睡在棺内。可怪那尸身,见了施公到跟前,便由棺内爬起来,望着施公磕了一个头,嘴里说了许多话,只是不解。后来又站起来,满头仍是血汗;又用手指指头顶,忽然用手一招,从旁来了个小女孩子。只见那女孩子望着施公也磕了个头,站起来,也用手指指腹上,又指指心口。倏忽间女孩子已经不见了,那尸身仍在棺内。施公醒来,重复详解,明日再作主意。
  到次日,将那个著名老仵作金标叫来,望他说道:“本部堂昨夜梦城隍神示兆,说王开槐实是中伤致命。尔亦明知其情,有意蒙混。本部堂定将尔照知情不报,得贿卖放例,加一等从重治罪。”那金标正欲辩自,施公不由他分说,忙喝道:“毋许多言,速速前去!若三日验出,本部堂重重有赏。”金标不敢再说,且先行回去,与老婆商量商量,有何不可。
  一会子到了家中,他老婆便问道:“施大人传你去,究为何事?”金标听说,便将以上的话,说了一大遍。只见他老婆说道:“你说死者周身无伤,你曾细细检验么?”金标道:“那一处不曾验过。”他老婆道:“头顶上果曾验过么?”这句话把金标提醒了,忙道:“只有头顶未曾验过。”也是冤魂未散,合该金标的老婆,要在施公手上犯案——你道金标老婆,为何犯案呢?他本来姓花,名玉容,他前夫是个读而未成,家中又苦。后来他看上一个公门中人,与他通奸。花玉容就瞒了这个公门中人,将前夫害死,跟了他。后来那公门中人不到一年死了,他才嫁了金标为妻。此是前话表过。且说金标听了老婆花玉容的话,次日便去施公那里,悄悄告诉。施公便道:“你前日坚说不知,现在怎么可得知道?”金标说:“乃小的妻子向小的问,头顶曾否验过?小的说不曾验到,他就说出这句话来。”
  施公听说此话,就疑惑起来:怎么一个妇人就有这等见识?便往下问道:“你妻子姓什么?”金标道:“小的妻子姓花名玉春。”施公听说“花玉春”三字,忽又触起梦中那首诗来,暗想这里有什么岔事?因道:“你妻子见识很好,如明日果能验出伤来,本部堂有赏。尔且退去。”次日,施公又到枯树岭,先验封条,次命李氏之父李卜仁,及李氏同到棺前,跟同开棺。
  仵作将棺盖开下,复验一周。据报:仍无伤痕。施公喝令将头发打开,细验头顶。说着,留神察看李氏形色。只见李氏登时变了颜色,两眼的光都瞪直了。施公知道有异,旋据仵作喝报:“验得头顶中间,有四五寸长铁钉一根,委系被钉死。”施公听报,又命将钉拔出。仵作答应,随将铁钉呈上公案。施公便命宿迁县同看。又命将李氏带上,把铁钉与李氏看过。即叫人将棺盖好,仍旧用土封墓。一面带同原被人证,及书差、仵作,径回县署复讯。
  施公升座大堂,问李氏道:“好大胆的淫妇,今本部堂验出真伤,尔尚有何辩驳?”李氏尚未回答,只见李卜仁禀道:“小的生出这不孝之女,做出如此的大案,小的实不知情,求大人尽法惩治,好申我女婿之冤。”施公道:“你既不知情。姑从宽发落,尔当听候判断。”又问李氏道:“尔是招与不招?”
  李氏见抵赖不过,只得招出,因道:“小妇人听信人言,下此毒手。只因母家前庄有个姓吴的,名叫吴良。是一个武举出身,家中颇有些钱文。前年三月初二日,小妇人在门口买菜,吴良从此经过,生起了一点邪心。因他见小妇人稍有姿色,于是两情相合,就此成好。”施公道:“那吴良难道没有家小么?”
  李氏道:“妻子新死。”又问道:“他家尚有何人?”李氏道:“他有个祖母,今年已七十多岁,双目不明。还有前妻生的儿子,今年三岁,寄在他丈人家过活。”施公道:“你既与他有奸,后来便怎么害你亲夫与你女儿呢?”李氏道:“由此日往月来,至今年已整二年多了。小妇人凡到婆家去,皆系两头说谎,因此娘、婆两家,皆不知道情节。这日小妇人刚从吴良家走未多远,先见丈夫走来。其时丈夫并未看见,小妇人终是胆怯,当晚也就回来夫家。过了几日,又去吴良家内,将这话告诉吴良,原欲与他拆散。哪知吴良甘言蜜语,小妇人受骗,就答应了,也不料起这歹心。到八月初五,他听我婆婆到姑子家去了,约到二更时分,他就一人到了夫家,手上拿了一把刀,把门打开,见了丈夫就要杀他。小妇人见他那种杀象,就要喊叫。他又指着小妇人说道:‘你如喊叫,就是一刀。’小妇人被他吓得也不敢唤了。我丈夫也就被他吓昏了。他便将刀抛在地下,就把丈夫背绑起来。此时丈夫也醒了,便哀求他饶命。
  他哪里肯依?小妇人也去求他,他也不睬。复又撕了块布,将丈夫嘴塞住,就从身上掏出一根钉来。又在地下拿了刀,用手提刀,将钉在丈夫头顶上钉下,登时丈夫就死了。此时小妇人已吓软了,话也说不出,只眼睁睁的望了他动手。我那秀珍女儿从床上忽然爬起来,哭个不了。吴良一见说道:‘一不做,二不休。留了这小孩子,终久是祸,不如一起斩草除根。’说着,又将秀珍抱起来,在桌子抽屉内,寻出根针来,在秀珍肚脐戳进去。天尚未明,女儿就也死了。他见二人皆死,复向小妇人说道:‘你不能说出来,你若是露了风声,你的性命立刻难保。你就说他父女两个,暴病死的。即使有人告你,虽把包老爷请来,都验不出伤的。’彼时小妇人也是无法,只得依允他了。”说罢,大骂吴良道:“你这狠心贼!害得我好苦呀!眼见得你还要抵命了。”施公听罢,叫人录了口供,着仍收监,候提吴良到案,再行断结。
  一面飞差签提吴良。当日就将吴良提到。施公随坐晚堂,先问了一遍。吴良仍思抵赖。后命带到李氏对质,吴良也一一招认道:“王开槐实系由小的一人用钉钉死,其小女儿秀珍,亦是小的用针戳死是实,情甘抵罪。”施公道:“用钉钉头,这个法儿,你实在想得好毒!”吴良道:“此法并非小的想到。十年前小的方十岁多,在外婆家房内住着。那房里墙上有个洞,那夜见隔壁邻居家,有个妇人,用钉钉他男子。十年来总未破案,因此才想出这个计策来。”施公道:“你这外婆家姓甚?住在何处?”吴良道:“小人外婆姓杨,住在桃花村外,名叫个杨秀。那地方通知道名姓的。”施公又道:“你记得钉那男人的那家姓什么?”吴良道:“小人记不清了。”施公也不再下问,但命将吴良口供录下,分别收监,听候拟罪。欲听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71回 案中案因案破案 奸里奸以奸从奸
  话说施公审明王李氏听奸夫吴良谋死亲夫,虽未帮凶,实系因奸致害,仍与谋害亲夫事同一律,照谋害亲夫例拟以处死。
  吴良奸淫有夫之妇,复又谋死亲夫,又戳死幼女,实属罪大恶极,本拟斩监候,着照例加一等,拟以斩立决。王李氏之父李卜仁虽不知情,究属教训不严,拟杖一百。王陆氏守节抚孤,老年丧子,实属可怜,着于亲房中择其应嗣者立继。着宿迁县捐廉助银一百两,给以王陆氏身后之用,以示体恤,而悯孤贫。宿迁知县胡礼听断不明,办事草率,于此等重大命案,不能悉心讯察,实属心地糊涂。本应参处,姑念尚非贿赂,着记大过一次,罚俸半年,以示惩儆。此案断结,随即签差去提仵作金标,并该妇花玉春,即时到堂,听候严讯。宿迁县等见了这桩公案,忙无头绪,不知金标犯着何罪;又提花玉春实为何因,而又不敢据问,只得饬差去讫。施公退堂一会子,金标与花玉春都行提到。施公随即升堂,命先带金标提讯。金标跪在下面,望上禀道:“小的蒙大人恩提,不知身犯何罪?求大人示谕。”
  施公道:“尔本无罪,办事勤劳,本应重赏。但有一事,不得不问尔明白。尔妻花玉春系个原配?抑系奸占?”金标道:“小的是续娶。”施公道:“还是处女?还是再醮呢?”金标道:“是再醮。”施公道:“花玉春前夫,你可知道作何生理呢?”金标道:“花玉春前夫,小的是知道的,姓卜名唤卜干,是本县里粮差。只因卜干七年前死了,花玉春因无养育,凭媒说合,再醮小的为妻,于今已有七年了。”又问:“花玉春今年多大岁数?”金标道:“现年三十九岁,三十二岁上来娶她为妻。”
  施公道:“你今年多大呢?”金标道:“小的四十六岁。”施公道:“尔知花玉春嫁卜干时节是处女,是再醮?”金标道:“这个,小的记不清楚了。”施公道:“花玉春如何知道验王开槐的头顶的?”金标道:“那日小的心下愁烦,因此对小的妻子说出。后来小的妻子就问我头上曾验看?小的被她提醒了,就此来禀大人。”施公道:“她怎么就知道头顶上有伤呢?”
  金标道:“小的不知。”施公道:“她现在娘家还有人么?”
  金标道:“她只有个内侄,今年方交六岁,有个寡妇弟媳,在家守节抚孤,小的还不时帮助她些银两。”施公道:“她兄弟在日,作什么生业呢?”金标道:“她兄弟作布店生业。”施公道:“你这丈人,从前作何事业呢?”金标道:“也是小的这行业。”施公道:“这就是了。你且下去,听候本部堂赏你银两。”金标磕头退下。
  施公又命带花玉春。花玉春跪倒,慌忙伏在地下。施公道:“你就叫花玉春么?”下面答应正是。施公道:“本部昨夜忽得一梦,见有个书生,在本部堂面前告你,说是你同什么姓卜的,把他谋害毒死的。本部堂正要问他姓甚名谁,忽然来了个粮差的打扮,与那书生对驳诘。那粮差说是他不知情,全是你一人主意。本部堂不能不将尔略问一问,好让本部堂解此疑惑。”
  只见花玉春听了此言,就呆了,跪在下面回道:“小妇人自嫁前夫卜干,不到两年就死了,再嫁金标,于今已有七年。向来安分,不敢为非,恩求明察。”施公道:“你初嫁时是几岁呢?”
  玉春道:“初嫁是二十五岁。”施公道:“你这话有些不明白。
  据你说今年三十九岁。再嫁金标,已有七年,定实是三十二岁嫁金标的了。你又说嫁与卜干不到二年就死了,则是嫁卜干的时候,已有三十岁了。你怎么又说初嫁是二十五岁呢?”这话把花玉春问得目瞪口呆,一时难以回答。施公大怒,喝道:“好大胆的淫妇!你可记得住桃花坞杨秀家隔壁,那日三更时分,用铁钉将尔亲夫钉死的事么?快将谋死亲夫实话招出,免得动刑。”花玉春禀道:“小妇人只知亲夫卜干,委实因病身死的,别的不知。”施公道:“左右来将她夹起。”立刻拖倒在地,用夹棍夹起来。金标站在阶下,只吓得乱抖。花玉春被夹不过,只得喊道:“愿招。”施公命松刑。花玉春跪在地下叫道:“小妇人启初时与卜干住在一街,二十岁就与卜干有染,其时即以终身相托。后来小妇人父亲因做了仵作行当,公门中饭吃怕了,一心一意,将小妇人嫁个读书之人。这有个姓宋的,名叫宋忠,是本县的人,却不曾进学。又因他单身人,于是就央媒说合,将小妇人嫁他。那时小妇人年才二十五岁。自嫁宋忠两年后,便与卜干决不来往。这日宋忠去考,小妇人在门口买东西,忽见卜干走此经过,于是又惹下孽缘。后来忽被宋忠撞见。当时宋忠碍着体面,不曾声张,决意搬下乡去——就在桃花坞杨秀家隔壁租了三间屋子,两间教书,一间做房。因此小妇人自知惭愧,极思改过。不料神差鬼使,这日卜干下乡催粮,又走门口经过。千巧万巧,丈夫刚进城去,故此又与卜干做了无耻之事。后因丈夫教这蒙童,竟弄得衣不周身,食不充口;彼时卜干时常托人带些银钱与小妇人,因此小妇人就生出这个毒计,把宋忠钉死,声称暴病而死。其时小妇人的父亲已死了,无人责问,小妇人便跟了卜干。”施公道:“你怎么想得到用钉钉死的呢?”花玉春道:“只因小妇人从小时,曾听见我父亲说过一回,却记不得什么案子了。后来竟未验出,直至二三十年,还是凶手自己说出来才破案的。”施公道:“你自嫁了卜干,怎么嫁金标?卜干又怎么死的呢?”花玉春道:“小妇人既嫁卜干,以为遂我初愿。哪知卜干得了疯疾病,不到二年,他又死了。小妇人自叹命苦,且又无得养育。适值金标常走门口,竟被他勾引上了,后来才跟他的。”施公命人录了口供,又问金标道:“尔娶花玉春,是否先奸后娶?”金标道:“实因卜干死后,然后娶的。”施公提笔判道:“花玉春因奸谋死亲夫宋忠,照律拟以凌迟处死。卜干虽无帮凶情事,然不应奸占有夫之妇,亦应问罪:姑念已死,着无庸拟。金标奸娶犯妇,虽不知情,究有应得之罪,着从宽杖一百释放。”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72回 吉日良辰小西入赘 佳肴美酒计全闹房
  且说关小西自聘郝素玉之后,便与计全、李昆同住客店,只等吉期一到,就去招亲。张桂兰却在菊花庄帮同素玉料理各事。李昆、计全亦时往他家帮助郝其鸾料理料理。光阴迅速,这日已是十一月十三日,计全、李昆、郝其鸾三人,早将新房收拾焕然一新。郝家又接许多亲友来吃喜酒,前后的房都挂了红灯。到了十四晚上,便备了好几桌酒席,一来为的是暖房,二来又算请媒。另有一桌,专为关小西而设;因他这日尚不便前来。关小西便收了酒席,晚间便将店主人约来同饮,倒也不甚寂寞。郝家这日晚上,前后的灯点得如同白昼。新房内高烧着一对红烛,桌上摆着许多珍奇宝玩,房内前后陈设一切,簇簇生新。中间列着一桌盛席,计全首座,李昆对坐,郝其鸾的姑夫王明亮坐在上横头,主人坐了主位。四人欢呼畅饮,说不尽绚丽风光。里面这便是张桂兰首座,其余便是郝其鸾的姑妈、姨娘、舅母、表姊、表妹、妻嫂等人,皆挨次坐下,他妻子相陪。也是欢呼畅饮,直饮至三更,方才散席。计全、李昆仍回客店。次日一早,便有鼓手到客店,伺候关小西换了衣服,坐了轿子。计全、李昆先行,鼓手引着小西,往菊花庄而来。
  不一会已至,郝其鸾早迎出来。关小西即便下轿,到了厅上,先行见礼,然后坐下。计全、李昆相陪。三道茶,又与诸亲六戚,挨次见礼。诸事已毕,大家又谈笑了一会。光阴迅速,日落西山。傧相出来,迎请新贵人与新娘,一同参拜天地。只听得鼓乐齐鸣,笙歌聒耳。小西穿了新衣,由计全、李昆送入后堂;但见张桂兰、郝其鸾盟嫂并喜娘妇,拥出新娘。傧相又请关小西将新娘盖头揭去。大家一看,但见郝素玉打扮得如仙子一般:头戴凤冠,身穿蟒服,低垂二目,若有不胜羞涩之状,迥非阵上临战交锋那种雄赳赳的光景。于是关小西、郝素玉并立红毡之上,傧相赞礼,二人拜过了天地。傧相又请新人进房合卺,安床撒帐。吃过交杯酒,由喜娘通报出来;外面傧相,复请新人登堂见客。于是双双走出房门,郝素玉由喜娘搀扶,两人分上下并立。傧相先请媒人二位见礼,计全、李昆赶了上去,傧相请新人须下全礼。计全、李昆赶急叫住道:“不可。”
  郝其鸾道:“谢媒须得全礼。”计全、李昆同道:“真正媒人,还要算那八仙软索锤呢!”这句话,把关小西、郝素玉二人说得脸上通红,大家也是哈哈大笑。傧相又请郝府亲戚见礼。于是姑丈人、姑丈母、姨丈人、姨丈母、舅丈人、舅丈母,以及表舅子、表舅嫂,还有未曾娶亲出门的表小舅子、表小姨子,接着郝其鸾的夫妇顶门真舅爷、舅嫂,一一参见已毕。然后请张桂兰与郝其鸾盟嫂李翠凤,两位全福的太太,收了拜。新娘子进房,小西仍在外陪客。一会子摆上喜筵,前后男女共四桌。
  真个是觥筹交错,水陆交陈,说不尽喜气盈门,欢声满室。直至二鼓已近,方才散席。
  计全、李昆早留下,以便闹房。只见傧相来请全福老爷送房,好让新贵人洞房花烛。计全、李昆,一人执了一枝红烛,将关小西送入洞房内。随即招呼人,摆了桌子坐位,叫厨房内把六碗八碟,一坛酒送了进来。一会子厨房里送进来,摆在桌上。计全便走到郝素玉跟前,先作了个揖,说道:“今日告罪在先,减去授受不亲之礼,即请贤弟媳,一齐畅叙一番,以便说笑说笑。过此以后,见着面,你只叫我们渗濑大伯。我们只有老实的叫你声弟媳,快赏个脸罢!”郝素玉低着头,一言不发。旁边喜娘说道:“姑娘理应相陪,只是初见面儿怪臊的,请老爷包涵着。还是姑爷代姑娘陪着老爷们饮一会罢!”计全只是不依。李昆道:“既是喜娘这么说,就依着她罢!譬如关贤弟本分一杯,却叫他吃双,陪那一杯,是给代弟媳的。”计全道:“如此也还使得。”说着,就拉了关小西,及诸人坐下。
  计全就叫人折了一枝花,拿出一面鼓来,效当日唐明皇击鼓催花的故事:将花由各人传递,只要花传到那个人手里,外里鼓声停住,便是那人吃酒。大家皆道甚好。于是就传起鼓来,由计全递花,各人递传了一遍。可巧关小西来接着花,外面鼓已停住了。计全就斟上两杯酒来,给小西喝。小西也无可推辞只得喝了。计全又叫起鼓,这回却是计全喝。由是传了六七遍,关小西倒喝了大半。李昆等又筛了六杯,小西要端起来喝。只见喜娘走了过来说道:“诸位老爷赏个脸,姑爷这六杯酒,给小娘代吃了罢!”说着就去端杯。计全道:“这个酒不准你吃。你要润嗓子,另给你吃罢!”喜娘道:“且吃了这六杯,然后再请诸位老爷赏罢!”李昆道:“也好,你既要吃,且先把这六杯吃了;在席共计六人,你再代每人共吃六杯,共计三十六杯。你吃完了,咱们大家就散,好让你服侍姑爷、姑娘安寝。”
  喜娘道:“诸位老爷们赏酒,小娘怎敢不吃。但吃了三十六杯,小娘可不是要醉了吗?平日尚无妨碍,今日是服侍姑爷、姑娘的时候,只是不敢吃。还要请诸位老爷们赏个情,明日再讨老爷们赏罢!”李昆说道:“既是你这样说法,吃醉了不好服侍姑爷、姑娘。你代他每人再吃一杯,好好的给姑娘、姑爷服侍安寝。叫他们明天一早,多赏你些白白蜜、胡桃粉,做早点心,把你这两边包的嘴吃甜了,再给咱们陪酒。”说得大家笑不住。
  喜娘又吃了六杯,大家才散。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73回 郝素玉嫁夫从夫 郎如豹知法犯法
  次日天明,关小西、郝素玉都一早起来;昨夜恩爱,自不必说。关小西梳洗已毕,就到外面陪计全、李昆等人。郝素玉仍在房内妆饰一会子,妆饰已毕,便去兄嫂前请安;又去张桂兰及诸亲女眷处,一一问好已毕。大家也回看了一回。一连热闹了一月;其中三朝满月,不必絮谈。早是完姻一月,关小西又要带了郝素玉动身。郝其鸾因小西是个有公事的人,计全、李昆也是不能耽搁,只得备下两桌饯筵,与妹夫、妹子及计全、李昆饯别。倒是郝其鸾有些别离之意。郝其鸾便在酒席筵前又嘱托李昆、计全,在施公面前善为说辞:本来要去效力,争奈家务难丢,不能如愿。计全亦唯唯答应,也道谢:“打扰。”
  郝其鸾谦逊一番,酒席散后,又命庄丁备两乘骡轿、两辆大车、四匹骏马,又进去与他妹子说了许多话。已是十一月二十,大家收拾动身。郝素玉的东西,已经料理好的,七手八脚装上车,于是各人拜别。郝素玉含着眼泪,与兄嫂说了一声。郝其鸾还送了一程,然后回庄不表。
  且说关小西等人,走了一日,已到睢宁。当时进城,寻着行辕,计全先去通报。黄天霸等见他们回来了,也就同着计全到施公前禀知。施公听着大喜道:“本部堂正拟后日起程,却好你们来了,好一阵走了。”正自说着,只见关小西、李五同走进来,先给施公请安谢恩,站立一旁。施公道:“停一会儿再议罢!”大家出来,把他二人让进。张桂兰与郝素玉同房居住。张桂兰、郝素玉进了房,换了衣服,准备给施公请安。收拾已毕,张桂兰便出去与天霸说了,与天霸进去给施公请安;复又出来,同着郝素玉、关小西,一同至施公前。关小西、郝素玉两人磕下头,素玉复又给施公谢罪。施公也让了一会,然后叫站在一处。施公见他们两人生得皆是美色,不相上下,且皆绝妙武艺,施公大喜。郝素玉便又说道:“贱妾胞兄给大人请安告罪。本拟遵命前来效力,藉赎前罪。争奈家务烦冗,急切不能分身,有负提拔,实在抱罪,还求宽恕!”施公道:“这也不便勉强。”说罢,就命退出。张桂兰、郝素玉退了出去。
  施公又叫人将计全、李昆请进来,将所办的案件,告诉了一遍。
  计全、李昆、关小西皆道:“这是大人的明察。”施公又道:“后天一早起程。”黄天霸等退出。过了一日,施公命驾起程,各官恭送。
  这一日已抵沭阳,当有县官出城迎接。施公换坐大轿,刚要进城,只见一丛人,扶老携女,手中执着神香,哀哀喊道:“求青天大人伸冤呀!小民等望了有两个月哩!”只听一片人声喊个不住。施公使命住轿,当即招呼,将喊冤人带上。那些百姓,一个个环跪轿前。施公先把那年老的问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枉?为着什么,积聚这许多人,前来控告?快快从实讲来。”那老人道:“小民等各人,都有冤枉,并非积聚,皆是不约而同。小民姓于,名唤存仁,家住李海坞。只因为本处有个郎如豹,是个监生,专交结衙门公差,因此强霸一方,无恶不作,周围一方,受累不浅。就如小民,祖遗田产一分,此田却是极好,无论水旱,皆有粮谷。郎如豹爱小的田好,先叫人来向小的说,叫小民卖把他。小民不肯,他后来做了一张假契,去县里报了案,硬说这分田是他的。小民也曾去县里喊冤,经不起书差架词蒙混。那个县大老爷,弄得糊里糊涂,直截就断把他了。到现在原契尚在小民身上呢!大人如不相信,有原契可凭。”施公点头。施公又问那个老婆道:“你又是什么冤枉了?”只见那老婆子道:“民妇的冤枉更比他深了。民妇姓周,娘家胡姓。丈夫早已去世,儿子也早死了,只有个媳妇郑氏,孙女巧儿。这巧儿今年十六岁,生得有些姿色。郎如豹一见,便叫人来合民妇说,他给三十吊钱,叫卖与他做小。民妇同媳妇不肯,为的是过两年招个孙女婿回来,好给民妇与媳妇养老送终。哪知郎如豹见民妇不肯卖与他,他便将孙女抢去了。民妇与媳妇见他用霸道抢去孙女,那时就跟了他去,准备同他拚命。他又喝令多人,便将民妇与媳妇用乱棒打回。民妇与媳妇没法,只得去县里喊冤。哪知县太爷不但不准,反说民妇诬告他。因此来求青天伸冤的!”施公也点点头。又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也跪在地下。施公道:“你这小孩子,又有什么冤枉呢?要来告谁?”那小孩子道:“小民姓赵,名唤六十子。父亲名赵三,母亲钱氏。因上月郎如豹说我父亲欠他免要叫父亲把住房抵他。我父亲实不欠他。因此不肯。他就把父亲送到县里收起了,押交住房抵债。现在父亲仍收在县里,母亲又病在家里,故此小民才来喊冤。”施公问了好几处,不是谋夺田产,就是奸占妇女。施公便命各人补词,明日到行辕来呈递各人答应一声。纷纷退去。
  施公进城,就到行辕住下。随来各官,及张桂兰、郝素玉等,俱安住自毕。沭阳县知县钱星通,呈上手本请安禀见。施公便命传见。钱星通见了施公,行礼已毕,坐在下首。施公问道:“贵县莅任几时了?”钱星通道:“卑职是去年十月到任的。”
  施公道:“闻得贵县政声颇好。”钱星通道:“卑职愚鲁不才,倘有不是,还求大人宽宥!”施公道:“贵县暂回署,候传便了。”欲知施公如何准词,且看下回分解。

第274回 郎如豹闻风行刺 张桂兰捉贼立功
  且说郎如豹在李海坞,强霸一方。独有县署内这一班书差衙役,与他最为莫逆。当日那些被害受累之家,纷纷在施公处控告,早有县差连夜就奔出城,前去送信。到了李海坞,郎如豹迎接进去。刁仁才坐下来便道:“郎大哥,你又被人告发了。这次可不是在本县里告,却在总漕施大人那里告的。而且这施大人很古怪,莫说是钱不要的,就是金珠宝贝,他也毫不笑纳。沿途办了无数大案,没有一个不怕的。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也被他办了多少。今日老哥那些案,告在他手里,只怕有些不受。”郎如豹听了这番,也觉心惊胆战,因道:“老弟,据你看,有什么打点呢?”刁仁道:“施大人面前有个差官,从前小弟与他拜过把子的。听说施大人无论什么公事,总要差他。为今之计,只好用点银子,叫他稍迟两日下乡,让老兄一面打点主意。再不然,能将施大人暗中害死,虽有天大的事,也就没要紧了。”这一句把个郎如豹提醒过来,因道:“老弟且拿一二百两银子,去那里按捺公事,我就一面打点主意。不瞒老弟说,我有个极好朋友,武艺精通,飞檐走壁,江湖上称得个好汉。只须请他前去,将施不全暗地刺死,那时就没事了。”
  郎如豹便拿出二百两银子来,交给刁仁去讫。
  郎如豹就将他的那个好友请出来。你道这个人是谁?原来是个光蛋出身,自幼学习些枪捧,武艺却下得去——本是山东登州府人,姓蒋名熊。外人因他生得胖大,就给他个绰号,叫他做“赛门神”。后来在原籍误伤人命,逃走下来。郎如豹这日行路,遇着一伙强盗,打抢他银钱;刚刚碰着蒋熊走此经过,一时将那些强盗打败,因此郎如豹把他留在家中保家。闲话休提。且说蒋熊见郎如豹前去请他,他便出来,彼此坐定。郎如豹便将刁仁所说的这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一遍。蒋熊道:“小弟素闻施不全之名,甚是扎手。今既如此,必得早为打点才好。”
  郎如豹道:“小弟有一心腹话,只是不便开口。如蒙兄台见允,小弟才敢奉闻。”蒋熊道:“老哥有话快讲,如有用小弟之处,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聊以报效平生养育之德。”郎如豹道:“只因施不全如此如彼,因思兄台武艺精强,必有什么妙计。”
  话犹未了,只见蒋熊站起来道:“老兄莫非是要小弟去行刺么?”
  郎如豹道:“小弟虽有此意,还请老哥三思而行,不必冒险。”
  蒋熊道:“咱为人平生是只个性直。老哥既有此意,小弟虽万死不辞,就此请去一走。”郎如豹道:“何必如此着急,且待稍备酒肴,以壮行色。”蒋熊道:“事不可迟,迟则生变。”
  郎如豹只得说道:“有劳大驾,仗兄之力,定然马到成功。今日之事,小弟生死不忘。受小弟一拜。”说着拜了下去。蒋熊随着扶起道:“就此告辞了。”到了自己房内,换了衣服,藏了利刃,一直出门,往沭阳而去,暂且不表。
  且说施公在行辕内,已见人送进十九张状词。施公当将状词检阅一遍,然后派黄、李、关、何四人,前去李海坞,妥速将郎如豹锁拿来辕,以便严讯。黄天霸等四人当即换了衣服,带了兵刃,直往李海坞而去。且说张桂兰与郝素玉说道:“妹妹,你今同我二人,皆受了夫主之嘱,必将大人保护得平安无事。”郝素玉道:“姐姐此话,甚是有理。但据小妹愚见,须要在大人房外,东西各安一人。说不得一夜辛苦是要吃的。万一有什么动静,只须你我打个暗号。”张桂兰道:“只须击掌便了。”二人便换了夜行衣服,通体漆黑,各执朴刀、袖箭、铜锤,按东西两处,黑暗中藏躲稳当。直至三更过后,猛一抬头,只见围墙上一道黑影一闪。张桂兰知道有变,且不惊动,单看怎样下来。又听见一块石头往下一抛,噗的一声响,张桂兰便觉有异,还不声张。少停,见东墙上落下一人,蹑足潜踪,倒垂而下。张桂兰看得真切。只见那人跳在下面,四面瞧了瞧,是要顺那路径的样子。张桂兰在外蹲藏好了,细看那人如何动手。又见那人复由下面蹿上屋顶,要往施公书房而去。此时张桂兰说声:“不好!”赶着跳出,向外一看,见屋上那人正往前走。张桂兰急急的拿出袖箭,对准那人手一扬,一枝箭早放出去。只见那人往下一踹。张桂兰恐怕箭未打中,复一箭直往那人左腿打去。但听咕咚一声,他栽倒在地。张桂兰忙击了一掌,郝素玉已早听见,一个箭步飞了过来。两人齐上前去,将那个人按住,将他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实。又将那人扛了起来,带回自己房内看守,明早报功。欲知这刺客是何人所使?且看下回分解。

第275回 施贤臣严讯赛门神 黄天霸巧捉郎如豹
  却说捉住刺客,到了天明,施公起来。张桂兰、郝素玉,却是一夜未睡,当即禀知施公道:“贱妾张桂兰偕同郝素玉,于昨夜三更时分,见有一刺客,由东围墙而进。贱妾出其不意,用袖箭打中该贼右腿,复发一箭,打中该贼左腿,由此从屋面跌下。当由贱妾招呼郝素玉,一同捆缚起来,带回空房,看守一夜,请示定夺。”施公闻言大喜道:“若非黄夫人与关夫人捉住刺客,本部堂性命几不可保。”张桂兰、郝素玉齐道:“大人那里话来,贱妾等重感大恩,无以为报。”施公道:“俟到淮安之后,再行论功。二位夫人请先回房歇息一会子。”
  施公升堂,喝:“带刺客审问。”手下人即刻将蒋熊随换了手铐脚镣,然后解去捆绑,推倒,跪在下面。施公喝道:“你姓甚名谁?何人指使,胆敢前来行刺?快快从实招来!”蒋熊暗想:“咱是好汉,明人不作暗事。”便说道:“只因你收了告郎如豹的那些状词,当有县差刁仁去郎如豹那里报信,叫他早为打点。郎如豹就重托刁仁,代他设法。后来刁仁说:‘这里有个人,是与他结盟兄弟,所有提差案件,均是他办理。只要与他说明,先送他些银子,请他将公事延搁两日,稍缓下乡,便有法想。你就一面打点主意,或逃走,均可。叫他能终久不去捉拿,那就更妙。’郎如豹听了这话,当时送他一百两银子,叫他先去捺按公事。刁仁去后,如豹就来叫咱前来行刺。咱听这话,因他素日待咱甚好,咱住在他那里已有三年,终日款待,父母亦不过如此。咱所以欲报答他,一闻此言,就答应他前来。活该咱命运不好,被你的人用暗器打伤,不然你的这个头,也莫想在脖子上了。这就是咱来行刺的情形,也不知道什么虚不虚。”施公听他这番言语,果系实情。便又问道:“你既在郎如豹那里,他平时那些事,谅你一定是狼狈为奸了。”蒋熊道:“行刺的是直认不讳。若问他平日作的事,咱可不知道。”施公又道:“郎如豹现在还在家么?”蒋熊道:“他要逃走,倒不叫咱来行刺咧!今咱被捉,倒不算什事。县里那些差役,也要捉几个来问问罪;郎如豹平时所作之事,皆是他们那狗头作出来的。若非刁仁去送信,与他说出那些话来,郎如豹也决不会叫咱做刺客。”施公听了,命人录了口供,不必发县收监,仍行锁在行辕空房,着人看守。
  施公又命人传沭阳县谕话。手下人答应。一会子沭阳县钱星通进来。施公道:“贵县署中有个差役刁仁,本部堂闻得他很有干办。今因郎如豹作恶多端,又因李海坞路径不熟,欲差刁仁,带领本部差官,前去捉拿郎如豹。”沭阳知县唯唯退出,当即回署,立将刁仁传到,并将施公所说之话,转谕了一遍。
  刁仁听说,只吓得目瞪口呆,暗道:“难道我那事件,施不全已知道?就便施不全晓得,也没有杀头之罪,说不得前去一趟。”
  主意已定,当即奉谕去往行辕。一会子到了辕门,便请值日的进去通禀。施公随命手下人,将刁仁先传进来,上了刑具,严加看守,听候质对,暂且不表。
  且说黄天霸四人星夜赶到李海坞。先在客店访了一访,知道郎如豹只倚着县里这班差役。心中暗想:“难保无人到此通风。我何不装着县差模样,就说是头儿叫我来此透信,看他如何?”心中想罢,便将此事同计全等商议妥当,即改扮了县差,直往郎如豹家而去。计全等亦陆续而来。黄天霸到了郎家门口便问道:“你家太爷可在家么?咱是衙门里来的,烦你进去通报一声。我叫黄老三。”庄丁听说,赶着进去通报。郎如豹听说是县差,即叫:“请他进来。”庄丁走出,望着天霸说道:“大爷请你进去呢!”天霸答应,跟着庄丁走了进去,瞥见厅上立着一人,兔耳鹰腮,打量必是他了。即忙走到厅上说:“咱们头儿昨日从这里去后”底下一句尚未说出,郎如豹忙着问道:“那事曾办妥了不曾?”黄天霸听说,暗道:上了路咧!
  即跟着说下去:“办是办了,但是还差点儿。”郎如豹道:“难道那个整数还不敷用吗?”黄天霸道:“叫我前来,请你老亲进城一趟。还有许多话,非同你面谈不可。但事不可迟,迟则生变,你老自主吧!”郎如豹想道:“同我商量?莫如就同他去一趟,好在蒋熊今日才去,断没有那样快法。如果刁仁代咱弥缝得一点事没有,咱也可将蒋熊寻回,省得那样做法。”主意已定,因道:“黄老三,既是你头儿招呼咱去城里,又累你这跑一趟,我就与你同走吧!”说着就叫庄丁,备了两匹骡子,给黄天霸一匹,他自骑一匹,二人出了庄,款款而去。计全等早已看见,便在后面跟了下来。走未多远,黄天霸打了个暗号,只见计全等一拥而上,将郎如豹从骡子上捉下。黄天霸也跳下骡子,把他捆绑起来,带回城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76回 真土豪伏法受诛 假知县虐民酷吏
  却说黄天霸将郎如豹骗到庄外,就骡子上捉将下来,当时捆绑停当,就把他缚在骡子上,连夜押解进城。到了沭阳,天才大亮,当下来到行辕,将郎如豹交人看守。黄天霸等施公起来,便进去将谎骗郎如豹的话,说了一遍。施公大喜。施公也将张桂兰、郝素玉二人夜间捉住刺客的话,告知天霸、小西等人,又嘉奖了几句。天霸退出,施公便命速传沭阳知县:即刻来辕讯案;又命将原告人等传齐,听候发落。一会子,沭阳县到辕讯案,他命将原告人等传齐,听候发落。一会子,全部到齐,知县参见毕。施公升了座,知县坐在横头。郎如豹已经换上刑具,跪在下面。
  施公问道:“郎如豹,你平时声名颇好。尔可知所作所为,皆是大逆不赦之罪。尔可从实招来,免得本部堂动刑审问。”
  郎如豹道:“小人素来安分,不知所犯何罪?”施公道:“将原告带上。”即刻,那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环跪阶下,齐声喊道:“青天大人伸冤呀!我们这些小民,全被郎如豹害得家败人亡了。他仗着知县太爷、书差等通同一气,狼狈为奸。”
  有的道:“我的田,被他假做契,自去县里投税,硬占去了。”
  有的说:“我的孙女儿,被他抢去了。”有的说:“我的房子,被他谋占了。”喊得一片哭声不住。施公先望沭阳县道:“只是贵县与郎如豹是何交情,帮着他残害百姓?”沭阳县躬身说道:“卑职办事不明,或者有之;若说狼狈为奸,断断不敢!”
  施公又道:“郎如豹,你说平时素来安分,因何他们都来告你恶迹呢?快讲!”郎如豹道:“小人在李海坞,惯打抱不平,并无奸占谋夺的事情。这所告的,皆是素来刁顽之辈,全无实据。”
  施公尚未开口,又听一些人齐声喊道:“青天大人明鉴,小人等皆是安分良民,不敢为非作歹,大人万万不可听郎如豹的话!”
  施公喝令:“不许嘈杂!本部堂自有主见。”又问郎如豹道:“尔说这些告你的,全是刁顽之辈,他们却都不姓刁。到有个姓刁的,与你最为相契。”说着,喝令带刁仁。
  少刻刁仁带到。施公问道:“刁仁,你的好朋友在此,你有甚么心腹,可以在本部堂这里同他讲说讲说。”刁仁见说,只是低头不语。施公又道:“刁仁,你看下面跪的可是你的好友不是?”刁仁回头一看,见是郎如豹,只吓得汗流浃背,往上磕头,说道:“小的知罪,求大人开恩。”施公道:“尔所做之事,尔但从实招来,本部堂或可从宽发落;倘有半字虚谎,定即从重治罪。”刁仁没法,只得将从前以往之事,一一供出;但不敢说出指使郎如豹行刺的话。施公冷笑一声,又喝令带蒋熊。少刻蒋熊带到。施公便叫蒋熊与郎如豹对质。蒋熊便望郎如豹道:“在咱看,你招了罢!咱与你生来是好友,将来死了,还同你在一处。你有甚么办不来的事,还可以叫咱给你去做。咱今日虽为你而死,咱却不怨你。咱只恨那个县差刁仁,他叫你这个主意,前来行刺,以致咱与你都死在眼下。郎大哥,你快些从实招罢!免受刑具之苦。而且人都是要死的,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算什么呢?你平时做的事,咱也曾劝过你两回,你都仗着县太爷与那一班忘八羔子的势,直不相信。今日被人告了,也算抵充得过来咧!”郎如豹抵赖不过,只得一一招出;又将刁仁如何指使的话,也招了出来。刁仁也无可抵赖。施公又命他三人画了供,当即批了:就地正法!立刻绑赴市曹示众。
  又命知县,先将赵三放出,所有郎如豹占夺民间的田产,一概断还原主执业。又命知县,妥速往李海坞查抄郎如豹家产,并将周胡氏孙女巧儿交出;着于郎如豹家产中,拨出纹银一百两,交与周胡氏带回,好为巧儿出嫁之奁资。知县唯唯退出,赶急前去办毕。百姓欢声载道。施公又将沭阳知县拟了罪名,说他纵容差役,交结土豪,不恤民情,私收贿赂,着即行革职,发往军台效力;递遗员缺,再行拣员选补。诸事已毕,隔了一日,大家动身,县城印委各官,恭送如仪,不必细说。
  这日刚到了赣榆县界,只见一伙人跪在轿前,手捧呈词,口称:“冤枉!”施公随即命人将呈词接上,打开一看,却是个公禀。只见上面写着:具禀绅士、民人、书吏为赃官不法,酷吏虐民,环求伸雪事。窃因赣榆县知县谢养儒,自上年七月间到任,不恤民情,诛求无厌;广结强徒,奸淫妇女。境内盗案叠出,大半皆是本县亲随家丁所做。民间何罪?书役何辜?若再容留,不堪民命。为此,绅士等情急,环求青天大人,迅赐拿问,以重国典,而安民命,实为公便,上禀。再,谢养儒,凶恶异常,似宜不动声色,密拿到案,庶不漏网,合并声明。
  施公看罢,招呼众人先回,道:“本部堂当为尔等除害。”
  众人俱各退去。施公等赶趱前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77回 施贤臣闲话论赃官 黄天霸卖拳逢恶仆
  却说施公当下寻了客店歇下,自有店小二招呼不表。施公当与计全等商议道:“刚才那一起控赣榆知县谢养儒的人不少,竟有此事。本院想那谢养儒,是个两榜出身,而且都选出来的。我想此事,恐怕另有别情。本爵的意思,欲去暗访暗访。就于明日,假传本爵感冒风寒,不能前进,我却暗暗的轻车简从。计贤弟与黄贤弟扮作江湖卖艺的模样,同本爵前去。在客店内住下,访了三两日,等得了实在情形,再行拿办。”大家齐道:“大人明鉴。”计全道:“卑职与黄天霸,自然跟大人同行,但是沿途保护,还嫌其少。卑职之意,可再令李昆、关太等,陆续进发,俾有备无患。”施公随命:“关太、李昆为第二起;金大力、何路通、李七侯为第三起;王殿臣、郭起凤、张桂兰、郝素玉为第四起。进城以后,可在城隍庙探听住所。”吩咐已毕,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里面传出话来:大人今日身体不爽,再缓动身。
  施公便与黄天霸、计全、施安、施孝,悄悄的出了店门。离镇不远,施公雇了一匹骡子,在前慢走。黄天霸、计全扮作卖拳在前。行程不过一日,已抵赣榆县。施公开发了骡钱,五个人进城,寻了客寓,分开住下。当晚施公便与店主人谈道:“在下是从京都走此经过,闻得贵处是个热闹地方,在下意欲在此摆个命馆,相烦代在下租赁一间房屋。”店主人道:“还未请教贵客尊姓大名。”施公道:“在下姓方,名也人,外号一豆山人。店东尊姓呢?”店主人答道:“小子姓吴,名唤天佑。”
  于是吴天佑便向施公开谈起来,说道:“先生你老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敝地风俗,从前敝地向来风俗纯厚。只因得去年来了一位新任县太爷,叫个谢养儒。一到此间,就把我们本地闹得个不成话说。奸淫妇女,苛征钱粮。终日派出亲随,专在那热闹地方,勒收规费,无论何项生意,他总要捐收银钱。还有一件,只要看见人家稍有姿色的妇女,便叫他亲随人暗地访明住址,于夜间劫去,任其所为。书差中家眷如有好的,亦是如此。而且盗案叠出,无处拿法;即访出,皆系本衙门所做的。因此人人侧目,个个含冤。先生你说要开命馆,不是在下劝先生不必,即使每日赚钱,也是替狗打食,这是何必呢?”施公道:“地方上有这样的官,难道绅士不告么?”吴天佑道:“怎么不去控告?我们此地属海州所管,也曾公禀海州。争奈州大老爷懦弱无能,虽传谕来,令其改过,县太爷终是不睬。现在听说有位总漕大人早晚要到了。他老人家最是精明有胆量的,大约本县乡绅民人,以及书差人等,候他老人家到了,还要去告,求他老人家申冤呢!”施公听说,暗恨道:“谢养儒你如此作为,枉将两榜与你了。”因道:“承你指教,咱就不去租房开命馆。但你们贵地有什么最热闹的地方,可以玩耍玩耍呢?”吴天佑道:“离此不远,有一座都天庙,里面最为热闹。”施公听罢一切,当说了一句:“明天再会吧!”就此进房安歇。黄天霸、计全二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就到房内说道:“卑职的愚见:明天大人可无须出店。等卑职二人去都天庙内卖拳,单看如何情形,回来禀复。”施公道:“此话也好。”
  到了次日,黄天霸、计全二人,便带了枪棒,出了店门,往都天庙而去。一会子已到,二人捡了一处宽阔地方,打了场子。黄天霸走在当中,将手一拱,四面打了个揖,口里说道:“在下姓王,名唤英标;这位朋友姓季名唤天龙,都是北直隶人氏。因往南边寻个朋友,到此脱了盘费,只得耍两手拳,给诸位爷们瞧瞧。耍得好,望诸位帮个盘费。”于是计全执棒,天霸执枪,对面耍了一套。只见那些看的人把十个八个、三个两个的钱,掷了下来。黄天霸、计全将钱拾起,约了约数,有百文光景,拿在手内。忽见有人走到面前喝道:“你这两厮!拳是卖了,得了钱了。咱们的规矩,尔可知道吗?”黄天霸说:“不知道。尊驾贵姓?”那人道:“咱叫王六。”黄天霸道:“王老六,咱看你倒也是个朋友,怎么闹到窝里来了?”王六道:“咱不知道什么窝不窝,奉了县太爷的命,按地收钱,以助公费。”黄天霸道:“你县太爷是谁?这么狐假虎威,可笑不可笑。”王六举手就向天霸要打。黄天霸见他来得切近,不慌不忙说道:“别动手,有话慢讲。”说着顺手就在他胳膊拐子上一控。只见王六脸一苦,“哎哟!”一声没喊出,但见他一只手伸得笔直;还是恶狠狠的,不住的乱嚷。计全又骂了他两句。王六不敢再去动手,但说:“是好的,咱同你见县太爷去。”旁边站的闲人见他们争闹起来,就有上来解和,因望黄天霸道:“你初到此地,不知这里风俗,你就随乡人俗吧!”
  计全道:“既是这等说,也罢!只得看着众位的面子,给他规矩便了!”说着便将刚才收的钱,递给王六。黄天霸、计全也收了枪捧,往客寓而去。毕竟施公访出真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278回 假知县纵仆行凶 真钦差定计除害
  却说黄天霸、计全收了枪棒,刚到客店,碰见李五、小西众人。又走到施公房内,将都天庙卖拳,遇见恶仆王六的话,说了一遍。施公暗暗切齿。天霸将关太、李五来的话告诉施公。
  施公点头,便命天霸悄悄到外面去,将关太、李五二人传进来。
  天霸答应出来,打了一个暗号。李五、关太全知道了,当即跟了进去,先给施公请了安。施公就把前项的话,告诉一遍,因道:“此事须怎么个办法,好早代民除害?”李昆等人说道:“不知这知县生得是什么模样,等卑职们前往县衙,且去撞撞。
  能遇见他出来,或访得些消息,便好去捉他来问。”施公道:“此话甚是有理。”
  正自说着,只听得一片喊杀之声,在于店外。施公赶着走出店堂,往外一看:只见两个大汉,拉着两个做生意的人。他们一面走一面哭道:“我们一天能赚几个钱,哪里有这许多供应?求你们这些二太爷们积积德,在县太爷面前方便一句,我们五日后,定然照缴。若至期不将款项缴到,情愿领罪。”许多人说罢又哭。那两个大汉哪里肯听,拉着就跑。街上的人却没有一个敢开口多话。施公只是切齿。李昆走到黄天霸跟前,低低说了一声:“咱去看看,到底怎样。”天霸答应,于是李昆就跟了下去。一会子李昆已看了回来。施公见他已回,也就进去。李昆说道:“卑职跟着他们去看,指望那个赃官要坐堂审问。不意将那两人交差之后,那两个大汉就去衙里。一会子又跑出来,走到班房里,向差人要了两根绳子,将那两个四马倒攒蹄,吊在梁上,用马鞭子周身打了一遍,直打到那人哀哀啼哭,说道:‘二太爷们饶命,三日完缴。’那大汉才撒了手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叫差人不准放下,要等他将钱拿来,才放他回去。说罢,恶狠狠的进去。其时,卑职实在耐烦不得,就思上前将那两个大汉擒住,一刀一个杀了,才出心头之恨。又恐惊动了里面人,反为不美,只得忍了气。等大汉走了,悄悄问那两个人,到底欠着什么款项?刃陋个说是:‘一个开杂货店,一个开小饭店,皆系小本营生,借此糊口,从来没有这个钱把衙门里。自从这个瘟官到任后,他硬定下一条例来,硬派我们每月出一吊钱,叫做规矩,到期就要。若过了期,就不答应。我们刚刚过了两天,他就将我们拉了来,拷打我们。这才是有冤无处申。’那些差役,也个个的在那里骂。卑职听见这些话,就问他们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告他呢?’那差役又道:‘不必说是告他,不瞒你说,什么法儿都想到,都不中用。后来大家齐心,暗暗的进去行刺,只要将他刺死了,送出一人抵偿,都是上算的。争奈他防备甚密,是好武艺的人又有两三个,皆能飞檐走壁;明说是亲随,如同大盗一样。刚才两个大汉,一叫薛霸,一叫朱龙,还算衙门顶好的呢?’卑职还想问他底细,忽然说里头喊,他们即刻走了,卑职也就回来。据卑职看起来,总不是正路,须得想个法儿,将他擒住,好为民除害。”
  施公道:“本爵倒有个计较,只是对不起二位贤弟。”小西闻言说:“卑职受恩深重,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天霸说道:“大人的意思,卑职已猜有八九分:莫非还要卑职内里暗助么?”施公道:“正是此意。我因这知县是个好色之徒,用美人计赚之。”二人齐声说道:“此计甚妙,卑职等定叫妻子前去,作为内应。莫若叫施安星夜赶回,将他们一起招来,以便并力擒捉。”说罢,各人出去。计全向街坊上豁豁眼目,忽然见有一人,好象朱光祖的模样。欲知朱光祖说出甚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279回 朱光祖暗地说原因 施贤臣巧使美人计
  话说计全在客店门首闲望,忽见朱光祖从门外走过。计全赶出门,将朱光祖喊住,一齐进入店里。计全即将光祖带入后面,见了施公,请安已毕。施公叫他坐下。朱光祖坐在一旁道:“民人前在凤凰岭,奉到钧谕,请计守备转禀下情,现在还未料理清楚。只因昨在一处风闻江湖中人云:‘有一著名强客,半途截杀知县,他便冒充将去。’当时不知是何县分。后又闻得这假知县姓毛,名如虎,是奉天人氏。武艺出众,本领惊人。手下有两个结拜兄弟:一名于亮,一名毕超,这两个人也是绝好武艺。但知在江苏、山东交界地方,今闻如此,恐怕便是这人。若果是毛如虎,民人见过他一次。待他出来,让民人看他一看,如果真是他,却不可以势力去捉,只能以计诱之,或可易于擒获。不然,这毛如虎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本领,所以人都不能奈何他。将来捉住,必须用檀木削成圆棍,由彼谷道捣入,他便畏惧。不然,断不惧怕。到那问罪的时节,亦必如此,然后刀才能人。”
  施公听罢笑道:“壮士因何得知这个法儿呢?”朱光祖道:“民人早知有人做此功夫,这叫运气功:将周身的气,运在一处,便可刀枪不入。刚才听说,系得诸传授,非此断不能行。”
  施公点头说:“壮士尚有妙计否?”光祖道:“愚鲁不才,何得有计?”施公道:“某有一计,已与他们言过,拟须如此如此。”朱光祖道:“民人说出,有恼于黄贤弟。”计全道:“朱老兄弟,你不知道,我们关贤弟,现在也蒙大人恩典,给他娶了弟妇了。你说怕恼黄贤弟,独不怕关贤弟么?”朱光祖道:“关贤弟是何时娶妻的?愚兄却不知道,失敬失敬!”计全又将郝素玉的缘由说出来。光祖大喜,望施公说道:“有此二位内助,此天助成功也。但临去之时,民人还有一物,给她带去,以便临时应用。因为毛如虎奸滑异常。就是那张、郝两位弟媳,给她赚去,起先万不可就允,必得故意留难;等他将要动怒,彼时再勉强行之。只因毛如虎疑心颇大,若一口便允,恐被他看破,反为不美。必待将他骗定,然后以此物散入酒中,使彼迷乱,便可动手。一面大家接应,如此便稳当了。”施公道:“据某之见,候张桂兰、郝素玉明日到此,着何路通、金大力二人,同他们往都天庙去卖艺;以何路通、金大力作为张桂兰、郝素玉二人胞兄。能叫毛如虎一齐赚去,里面就有个帮助。”
  次早,施安就回去调取张桂兰等人。朱光祖用过早点,出去闲逛。走了两条街,听得锣声响亮,街上人说:“县太爷出来。”稍停,轿子已到。光祖仔细望去,正是毛如虎;前后随从,除本署差役而外,大半皆是绿林中人。朱光祖看了真切,等他的轿子过去,朱光祖也就回去禀知施公,众人均各大喜。
  过了一日。张桂兰、郝素玉等人皆到,大家仍分开住下,陆陆续续,给施公请了安。到了晚间,寓中人都睡尽,施公才将众人传齐,并张桂兰、郝素玉说明道:“二位夫人,此事本不应有屈二位,但事关除害,不得不聊以行权。待事成之后,本部堂定当具奏入告,请旨嘉奖。”张桂兰、郝素玉齐声说道:“愿效犬马之劳,断不敢有负大人恩委。但不知如何去法?”施公道:“张夫人前盗本爵令牌时,曾扮作江湖卖艺女子,今仍以此法,去赚强人。此地有座都天庙,内中颇为热闹,你二人可到此庙中,耍演起来;另着何路通、金大力二人,一同前去,作为兄妹。一面再请朱光祖暗地探听。只要该贼来请,你们进署耍演杂剧;何路通、金大力自然是一齐进署。到署之后,务要劝他多饮。朱壮士另有下酒妙物,临时放下,总期他沉醉不醒。我自遣黄天霸、小西众人,前来接应。尚有好些话,可去问天霸、小西。”施公吩咐已毕,大家退下。黄天霸、关小西将朱光祖昨日所说之话,告诉桂兰、素玉二人,然后安寝,一宿无话。次日张桂兰、郝素玉便打扮了走马卖艺的模样。何路通、金大力亦改扮停妥,都各暗藏兵器。张、郝两人,又藏了袖箭、铜锤,直往都天庙而去,耍演杂剧。欲知张桂兰等如何得到县衙,且看下回分解。

第280回 都天庙姊妹双卖艺 赣榆县强寇中机关
  却说张桂兰、郝素玉随同何路通、金大力,到都天庙耍演杂剧。到了庙内,先拣了一块空地,将木架支起,绳子拉平,棍棒丢在一旁。何路通、金大力二人打开场子,庙内的闲人,就团团的站了下来。又兼张桂兰、郝素玉二人生得美貌,因此看的人愈聚愈多。只见何路通、金大力望着说道:“老伙计,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咱们先耍一回枪棒,算个请客的请帖,邀人的邀单吧!看得好,多多赏钱。”说罢,何路通执枪,金大力拿了齐眉棍,一人打了一回。看的人虽然喝彩,只是没有人把钱。金大力道:“老伙计,咱们歇一会,换咱们女伙计来耍。”因唤道:“女伙计,咱们耍乏了,又耍得不好。诸位老爷们说:‘要看你们的玩意呢!’若耍得好,大家把钱,大块银子赏你们,你们快来耍吧!”只听张桂兰、郝素玉二人齐声应道:“来也!”
  那一声真是娇柔可爱,带上个脆而酥。那些看的人,个个目不转睛,只向她二人看去。两个美人,慢慢的走在当中,桂兰招呼—声,说道:“诸位老的少的,咱姊妹两个出乖露丑,为的是家道贫贱,随了哥子出外,混些钱糊口。你们诸位看的人,都是大老官,只要咱们耍得好,便成大把的银子赏了。有那看得不够的,还要请咱们到家里,教他的闺女、媳妇看。咱们耍个全套儿,多给几两银子。”郝素玉道:“此话不错,咱们耍起来吧!”张桂兰又道:“诸位们听真,咱姊妹们耍的是拳棒,不是耍的戏法。”说罢,只见两人立了架势,一拳一脚的打了起来。起先还是慢慢的拳来脚去,后来便或上或下,或高或低,或左或右,或前或后,飞舞跳踢,蹿跳退纵,各尽所长,两人打在一团。看的人已目不暇接,只听喝彩之声,不绝于耳。众人正在目不转睛去望,瞥眼间见他二人,各立一边,手拉手望着众人笑道:“咱姊妹俩已经耍了一套,耳内听得喝彩之声,倒也不少,光景咱们俩没有大错,现在可要讨钱了。”
  一言未了,只见那些人,掏出钱来,望着她二人如雨点般下打来。金大力、何路通二人,将钱抬起来,约有二三百文光景。
  张桂兰、郝素玉看了看钱,便向金大力二人说道:“哥呀,是不再上你的当了。耍了一会,费了许多气力,你说有人家把银子,连铜钱还不上百十文呢!咱们是不耍了。”何路通道:“还是走两套索,给诸位看个热闹,包管有人赏你们大块的银子。”
  郝素玉道:“咱是不要。看着这许多人,还不如前个月在徐州,在那个徐公馆里面,耍了半日。除老爷太大赏的不算,就是那个二少爷,一人还赏了四两银子,想着留我们吃饭。”金大力道:“你可不要这样说。你们俩再将那索子走了两套,诸位老爷看高兴了,说不定也会把咱们唤到公馆里去耍,那就有了银子了。你们没有货,怎样要人家的钱。”张桂兰道:“妹子,咱俩就上去耍两套给大家看看,或者有几个阔绅官看高兴了,叫咱们到他家去耍,也未可知。”
  说罢,于是二人取了竹竿子,两头绑着沙袋,张桂兰由东边绳子上去;郝素玉由西边绳于上去。两人在绳子上走来走去,又做了许多张飞卖肉、猿猴坠枝、燕子穿帘、双龙戏水架式,真是人人喝彩,个个称扬。一套耍毕,两人坐在绳子上歇息歇息。金大力、何路通四面收钱。忽见人堆里,进来了一人,望着何路通说道:“你们在这里耍这行当,可知道这里的规矩么?”
  何路通听说,将那人打量了一会,知道是那个路道,忙着笑嘻嘻说道:“你老人家尊姓?在下所带着两个妹子,在贵处借借光,赚两个钱。贵地有什么规矩,你老请讲,在下当得效力。”
  只见那人道:“咱姓薛,单名个霸字。咱是奉县太爷命:大凡什么行当,都要收些规矩,去充善举。咱今见你这厮倒还和气,咱不要你的费了。咱且问你姓甚名谁?那两个女子叫甚么名字?”
  何路通道:“在下姓赵,名唤赵大。”指着金大力道:“这是我的兄弟赵二。那两个妹子,大的唤兰香,小的唤梅香。”薛霸道:“咱家县太爷平时最喜看这玩意。你等不要在这里耍了,跟我到衙门里去,耍一会子。若是咱家县太爷看合了式,自然一定有赏的,比在这里凑钱的好。”何路通道:“原来尊驾是县太爷亲随,在下倒多多失敬,既承见爱,定当遵命。但是我那两个妹子,武艺粗疏,恐怕不中县太爷的意,还是请尊驾在县太爷前说一句,请他老人家包涵些才好。”薛霸道:“那个自然。”何路通掉转脸,望着张桂兰喊道:“妹子下来吧!现有县衙门里的薛太爷在此,唤咱们到他衙门里去耍。只因为县太爷最喜耍艺,咱们快收拾,跟薛太爷去。”张桂兰、郝素玉听说,登时跳了下来,把木架拉倒,绳子卷起,棍枪扎好。那些人也就一哄而散。张桂兰等收了家伙,穿了衣服,就跟着薛霸,望赣榆县署而来。
  一会子已到,薛霸先进去说明。毛如虎听见此话,好不欢喜,便叫他进来。薛霸复走出来喊道:“赵老大,太爷唤你们进去呢!”何路通、金大力等走了进去,一直来至上房。只见毛如虎坐在当中,生得虽属俊秀,只是满脸凶气。薛霸在旁说道:“这就是太爷,你们须要大礼相见。”何路通、金大力等强屈了屈腿,便叫张桂兰、郝素玉上前见礼。毛如虎赶着拦道:“你二人就叫梅香、兰香么?”桂兰道:“咱叫兰香,他叫梅香。”毛如虎道:“你多大年纪了?”张桂兰道:“咱今年二十,他十九。咱是姊妹两人。”毛如虎又道:“你俩会走索么?”
  张桂兰道:“虽说会走,只是不精。如太爷赏脸,还要请包涵。”
  毛如虎道:“本县是最喜欢的。你叫他俩哥子在外面吃饭,兰香、梅香,咱留她在里面吃。等吃完了饭,便叫他们耍起来。”
  手下答应,将何路通、金大力领了出去。毛如虎见二人出去,又叫人将于亮、毕超请来。一会子都到,一见张桂兰、郝素玉,皆是魂不附体,坐下来便言三语四,评头评足。张桂兰、郝素玉见了这样,恨不能立刻将他三人捉住,碎尸万段,才出心头之恨。只是不敢造次,恐怕有失,还要做出那勾引的样子来。
  少刻摆上午饭,五个人入座。张桂兰、郝素玉也不客气,拣好的吃了一饱。毛如虎便在席上问道:“你这两个女子,曾有婆家不曾?”张桂兰道:“都不曾有。”毛如虎道:“如本县这样人物,你可愿意嫁他么?”张桂兰道:“但须六礼周备,还要我哥哥答应,方可允从。”要知张桂兰、郝素玉二人之事,如何说谎,如何捉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281回 毛如虎醉后被擒 黄天霸急中诱敌
  话说毛如虎见色心迷,欲得张桂兰、郝素玉二人成为夫妇。
  张桂兰遂以哥哥作主为辞。毛如虎暗想道:“据咱看来,他两个哥哥不过得些钱便可允从,咱何不如此?待她吃了饭,便将她哥子唤进来,与他说明,谅他不敢推辞。万一有什么不允,只须硬做,他又其奈我何?”主意已定,饭也吃完,即叫将何路通、金大力二人喊来,说道:“赵大,你两个妹子生得颇好,本县适才问她曾否嫁人,她说还不曾择配。本县的太太不久因病死了,正欲续娶,又因无此美人。今见你妹子如此人品,本县意欲娶了她,成为夫妇,眼见得是两位县太太;就是你们,是算老爷了。再给你们二百银子,做个别的买卖,免得去打棒卖拳。你们两人,可斟酌一会子,可愿意不愿意?”何路通听说,赶着回道:“这是太爷的抬举,有何不愿?但小的妹子极俗的很,恐怕不能如太爷的愿。服侍不到,还求太爷宽恕。”
  毛如虎道:“你这话太客气了。只要你应允,本县就心满意足了,还有什么不到呢?”
  何路通又望着张桂兰、郝素玉道:“妹子,这是你们大大好遭际,难得县太爷错爱你们,这是那里的造化。你们可要把太爷服侍好了,不要使太爷憎怪。咱到后来,还要沾妹子的光呢!”郝素玉道:“大哥,咱是不嫁他!这样深的房屋,咱们进来容易,随后要出去,倒不容你了。再死在这里面,才不上算呢!”何路通道:“妹子,你要出去逛逛,太爷有什么不肯呢?你们不要再耍闹孩子脾气。”张桂兰道:“大哥,你还是常在这里?还是就要走呢?”何路通道:“你们嫁了太爷,咱与你二哥还在这里做甚呢?自然是走呀!”张桂兰道:“我也不嫁他了。我们在这里,连个亲人也瞧不见。他要欺负我们,伸冤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要常在这里,我就在这里。”何路通道:“我虽要在这里,我不能作主,要县太爷答应呢!”毛如虎听了这番话,即赶着说道:“赵大,你们俩可不要怪我怠慢,就请你们常住下,令妹才能心安。”何路通对知县说道:“咱们既在此地,又没有事,可请太爷招呼一个人,带着咱们在衙门里各处逛逛,给咱们见见世面。”毛如虎也就答应,当即叫人带出去,各处去逛。何路通、金大力二人将各处出路,暗暗记清,以便夜间动手。再说毛如虎,见平白得了两个美人,心中好不畅快。厨房里将酒席摆出,大家痛饮慢表。且说朱光祖在都天庙内,混在人丛里,见张桂兰等已被毛如虎赚去,即刻回转客寓,明白告禀。施公便命黄天霸、关小西、李公然、李七侯四人,前去接应,便留朱光祖、计全、王殿臣、郭起凤在店保护。黄天霸等,只挨二更时分,便去县衙,准备捉拿强盗。
  话分两头,毛如虎当晚先在外面陪着大家饮了一回。席还未终,就命人端整一席,送入新房。他辞别众人,自入房内与张桂兰、郝素玉二人合卺。到了房中,见张桂兰二人,早有丫环仆妇在那里陪伴。一见毛如虎进房,便站起来迎接进去。毛如虎当邀二人入座,丫环仆妇将酒斟上。毛如虎便同二人,传杯弄盏,饮了一会。张桂兰、郝素玉也轮流相劝,其中戏谑情状。不必细说。张、郝二人见毛如虎已稍有醉意。毛如虎也思与她二人同入罗帏,便道:“咱们酒已饮了不少了,请两位娘子安歇罢。莫要负此良宵。”张桂兰道:“咱姊妹每人再敬三杯。”素玉端着杯子,在嘴唇上靠了一靠,遂与毛如虎道:“咱俩喝个快活酒,等会给你就去成仙。”趁这时候,张桂兰已将朱光祖那包蒙汗药,倾入壶内。毛如虎见郝素玉敬上酒来,当即一口饮尽;张桂兰又斟上一杯,毛如虎又一气饮下。一连七八杯,通通饮了下去。此时被蒙汗药酒灌多了,他已动弹不得。
  张桂兰闭上房门,郝素玉将他拖翻在地,于是二人卸去外衣,抽出佩刀,取出暗器,拿了一根粗麻绳,将他四马倒攒蹄捆了结实。郝素玉用佩刀在毛如虎大腿上,一连搠了四五刀。张桂兰将他两条膀子,砍离了骨节。毛如虎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但见身子在地下一动一动的。张桂兰、郝素玉二人办事妥当。张桂兰便轻轻开了窗格,蹿了出去,就望屋上一跳。早见上面有个黑影子,彼此击了掌,知道他是自家人。张桂兰近前一看,正是黄天霸,当即说了个暗号。天霸就招呼李公然、李七侯。
  他二人答应。关小西不惯上高,只在墙外接应。于是天霸等人,同着张桂兰,轻轻的跳下屋来,仍叫张桂兰、郝素玉看守毛如虎。
  黄天霸与二李便到各处搜寻伙伴。刚转到花厅后面,却巧遇着何路通。天霸三人,去提毕超、于亮。到了毕超房门口,黄天霸便大喊一声:“好大胆的强盗!”毕超正自睡觉,忽听得这声喊叫,一骨碌爬了起来,取了朴刀,即迎将出来,望着黄天霸举刀便砍。此时台署的人俱已惊醒。凡是毛如虎的人,俱帮着毕超厮杀;其余的就帮了黄天霸等,喊叫:“拿人!”
  黄天霸与毕超刀来刀往,两个只是不能取胜,恰好杀个平手。
  李公然见毕超杀胜了天霸,忙取了弹子,望着毕超打去,正中毕超额角。毕超吃了一弹,虚砍一刀,跳出院落,复一纵,跳上屋面。黄天霸看得真切,手一扬,一只金镖打了出去。毕超出其不意,躲避不及,正中手腕,只听当啷一声!朴刀抛落屋上。天霸来得飞快,赶上一刀,认定毕超胸前搠进,就势将他向屋下一推,只听噗咚一声,跌落在地。却好李公然赶上前,将他按住,用绳索绑好,抛在一旁。此时黄天霸正拟去擒于亮,只见李七侯、何路通两个赶着一人去杀,忽然不见。欲知于亮曾否被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282回 于亮败走何路通 施公严讯毛如虎
  话说金大力听见黄天霸那一声喊,早知毛如虎被擒,他便提了齐眉棒,打了出来。刚到花厅,只见对面来一人,却是薛霸,也拿着木棍出来。金大力大声喊道:“你这杂种忘八羔子,看规矩罢!”说罢,便是一棍。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哎哟”
  一声,咕咚栽倒在地。只见薛霸血流满面,躺在地下,一会子就一命呜呼了。于是金大力又望各处寻那亲随仆役,打了个落花流水。李公然便望黄天霸道:“毛如虎今已被捉,他的党羽都已擒住,只走了于亮。好在路通、七侯已经赶去,谅那厮也逃不了。咱的愚见:此时已经天亮,不如将大人接来,免得放心不下。”黄天霸道:“此话甚是有理。”因说道:“咱先给小西个信儿,叫他先去客寓送信。”却说小西尚在墙外等信,一见天霸,便问如何?天霸道:“得咧!你先去给施大人送个信罢!”关小西答应去讫。
  黄天霸仍回县署,刚过堂口,忽见何路通满面血污,用衣襟包住额角,搀扶着李七侯,踉跄而来。黄天霸问道:“何大哥怎么了?”何路通低垂二目,将头摇了一摇。李七候道:“咱俩去追于亮,忽然那厮不见。咱俩各处搜寻,哪知这厮暗躲在墙夹道内。何大哥刚要进内寻找,忽被那厮跳出,劈面一刀。
  幸亏何大哥让得快,额上已中了一刀。咱虽追进夹道,哪知这夹道是通的,又不见了。只得回头来,看何大哥额角上被劈,因此将衣襟撕下来,给他包好了,搀扶他回来,只可恨放了于亮。”黄天霸道:“何大哥到里面安歇一会子吧!”于是寻了一张铺,给他卧下。又叫人烧了些米汤给他喝了,然后来看毛如虎。他此时已经苏醒,躺在地上,被捆得一点不能动弹;又兼两膀两腰,俱受了刀伤甚重。但听他嘴里嚷道:“咱被你这两个丫头所赚,也是活该咱的气数已到。”黄天霸走近前来,望着毛如虎道:“好大胆的贼囚,尔敢截杀命官,冒充知县,荼毒生灵。”二人在那里痛骂。只见有人匆匆进来说道:“大人到了。”天霸等一闻此言,仍命张桂兰、郝素玉看守,自己迎接出去。
  施公进了暖阁,各人跟随,来至书房。施公坐下。当有台署差役,上来给施公磕头请安,齐声说道:“蒙大人恩典,今将本县捉住,万民感恩不尽!”施公道:“这知县实非姓谢,却系大盗毛如虎。那姓谢的,本是个好官,被毛如虎半途截杀死,他便前来冒充。尔等今可出去招告,将所有原告等人,限明日早堂,齐集本署,听候提讯。”齐磕了头,遵谕退出。命人传知:本城守备,即刻到署谕话。毛如虎收监看守。所有民间妇女,被毛如虎所奸占,悉数清查,不得隐瞒蒙混。毛如虎党羽,分别寄监,候讯治罪。大家遵命而去。一会子,张桂兰、郝素玉前来请安。施全又慰劳了好些话,然后退出。此时本城守备吴邦干前来柬见,行礼已毕。施公话说:“尔可知本县不是姓谢,实是大盗毛如虎。半途截杀谢养儒,他便冒领文凭为民政,地方安得不受其害?尔虽武职,亦有缉捕之责,何以平时漫不经心,殊为忽略之至。”吴邦干吓得战战兢兢,跪下求道:“守备实在不知,罪该万死。还求大人格外施恩!”施公便喝:“明日督同全营兵丁,前来听候本部堂严讯毛如虎!”吴邦干遵谕退出。只见奉命去查毛如虎家眷的人,回来禀道:“只有主客仆役十人,除首犯不计外,今已格杀三人,身伤五人,在逃一人。所有署内妇文,共计六人,皆是名为价买,实则奸占。”
  施公听罢,又命将妇女六人一并收押,明早候讯。吩咐已毕,黄天霸才将何路通被于亮刀砍额角,受伤甚重,致被于亮在逃;现在何路通必须静养数日,方可痊愈。施公答应,大家退出。
  到了次日一早,守备吴邦干,督同合营兵丁,早到署堂伺候。一会子,施公升堂,各官环列左右,兵丁手执刀枪,环立阶下。施公命传原告。少刻,本城绅士、书差、乡民,环跪堂上。施公晓谕一番,命先退下:“听候本部堂审问该贼。”说罢,便命提毛如虎。立刻将毛如虎提出,押解到堂。施公喝令跪下,毛如虎大骂道:“咱被你诡计所算!要杀便杀,何得跪尔?”施公大怒喝道:“尔这大胆的狗强盗!胆敢截杀命官,盗取文凭,冒充知县,残害百姓,奸盗邪淫。今既为本部堂缉获,即碎尸万段,亦不足以蔽其辜。”喝令用刑。差役答应一声,即刻把他拖翻在地,用头号大板,打了二百。又命鞭背。
  刑差答应,又鞭了三百背花。又命夹起来。差役将夹棍在毛如虎腿上夹起,两边绳子一紧,只听咯噔一声,夹棍截作两段。
  堂上堂下,无不惊讶。毕竟毛如虎审出真情,是如何办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283回 用奇刑假知县招供 枭逆首勇副将监斩
  却说毛如虎使出运气功夫。施公笑道:“好大胆的逆贼,本部堂早已制下一物,预备给你受用。今尔挺刑如此,本部堂必给你受用了。”说着便命施安将新制刑具取来。施安即刻取来摆在堂上。书差人等,但见此物系檀木做成,约一尺长短,通体圆滑,上粗下细,一根本棍,安在一张檀木板凳中间,下面有关扭子消息,仿佛木驴形式。朱光祖、关小西、黄天霸三人一齐走下,将毛如虎拖上板凳,左右按定。朱光祖便将木棍,从裤子外钻入谷道。施公又命人鞭背。叫两人在他腰上,用夹棍夹起。毛如虎此时被木棍捣入,气运不来,又兼夹棍、背花,痛楚难受,只得喊道:“罢了罢了!施不全,你不要动手了,咱招出,给你去邀功罢!”施公命松了夹棍,住了鞭背,便喝道:“你可从实招来!若是所招不实,刑法从事。”毛如虎道:“咱不招则已,既招尚有什么虚言!”因道:“去年七月间,咱从奉天同着伙伴:一叫于亮,一叫毕超,欲往南方干一趟买卖,便道北京,看看风景。这日走至山东兖州府境内青草山,见有三个过客,骑了牲口。咱只道他是经商大贾,便上前劫取财物。
  及至被我们三人一人杀了一人,搜其身畔,只有一百多两银子,另有一张文凭。咱将银子取了,将文凭藏好,复将那三人,俱埋于青草山内。因思有了这文凭,何不就去到任?做个现任官儿,也觉有趣。于是就将毕超、于亮两人,充作官亲,另外又伙了几个亡命到此。这是截杀谢养儒,冒充知县的实话。若问残害百姓,咱只知道索取规费,勒派地丁。有那个做官的带来的赃银,被咱知道了,同着于亮、毕超,前去劫掠他的财物。
  他就到县里来告,咱只说他这宗财物,也是暗劫来,就被人家劫去,也还可以抵其实,就是咱们取来使用了。至于奸占妇女,也是有的,现在此间,还留着五六个。有的是名为价买,实是暗占;有的是暗劫而来,图其欢乐。咱若不在这色字上用功,也不至于遭你这美人计所赚。这都是咱爷爷的莫大功德,一生作为。别的事,咱就不知道了。”
  施公听罢,命人录了口供,又叫人将那些被奸占妇女提来。
  施公一一问道:“你等为何被他所骗?”只见堂下那些妇女,有的道:“他本来说是买来作妾,及至父兄向他讨价,便霸占不放。”有的说:“是夜间被他劫来,家中父母还不知道呢!
  这种强盗行为,若非大人将他治罪,我等便受苦不尽,有冤难伸了。”施公一一问明姓名住址,当饬差役,传知父兄,当堂领回。又命将那受伤未死的,提来审问。一会子提到,跪在地上。施公问道:“你等叫什么名字?胆敢随着毛如虎作恶。你等从实招来,若有半字虚浮,不免皮肉受苦!”只听到下面说道:“小的名唤张三,本是莱州人氏。因到南方寻亲不遇。毛如虎他说是现任知县,欲雇家丁服役,因此小的才来跟他,不知道是假的。自到此地,并不敢助纣为虐,衙内所有一切经手事件,皆是薛霸所为。”施公便问:“谁叫薛霸?”金大力便上前回道:“薛霸前夜已被小人用棍击死。”施公听罢,又问别人所供,大半相同,皆是为毛如虎所雇。施公又问本署差役,是否属实,有无作恶情事?本署书差也说:“薛霸最为可恶,所有勒索规费,诱骗妇女等情,皆出薛霸一人之手。”施公便命各责一百板,备文递解回籍。差役答应,就将各人责罚已毕,先行收监,候备文递解。施公即判道:“毛如虎系著名巨盗,伙合党羽于亮、毕超,于山东兖州府界,截休杀部选原任赣榆知县谢养儒等主仆三人,即盗取文凭,顶名冒替,弛赴县任。
  半年以来,奸盗邪淫,残害百姓,无恶不作,小民受害匪轻。
  国法难容,天理何在?应照律加一等治罪。着即绑赴市曹,凌迟处死,以重国典,而恤民辜。被害之家,听其伸雪。毕超、薛霸,相助为虐,律应处斩,既经格杀,应无庸议。于亮甘为党羽,竟敢刀伤千总何路通,虽经在逃,仍着悬赏严加缉获到案,以清盗源。”判毕,即命黄天霸,督同守备吴邦干,率领本营兵丁,押犯赴市曹。并着李昆、关太、王殿臣、郭起凤、金大力、李七侯,护押前行。
  各官遵命,天霸立即换了服色:头戴大红贡缎风帽,身穿大红胡绉披风,腰挂宝刀,坐下战马。将毛如虎捆绑停当,当堂赏过盏酒片肉,两人推着犯人前行,刽子手执刀在后。李昆等七人,各执钢刀,周围押护,城守兵丁,亦手持刀刃,围护而行。守备吴邦干,恭请王命牌,一会子到了法场。黄天霸升座公案,毛如虎跪在一旁,李昆等紧紧相护,营兵环列四面,围得如铁桶相似。只听炮声一响,刽子手走上一刀,毛如虎头已落地,复由刽子手凌迟。即将首级送上验实,便命带赴县署,悬竿示众。然后各官回衙。施公便命计全暂行署理县事,一面具奏请补,—面札饬山东兖州府前往青草山,起验谢养儒及家丁尸身三具,妥为封殓。并传家属领取尸棺;再由该管地方官,发给恤银一千两,为谢养儒家属养赡之费。当晚施公又具了一道本章,写道:头品顶戴漕运总督兼巡安御史世袭一等侯爵臣施仕伦,跪奏:为巨盗劫杀命官,顶名冒替,伪充知县,残害百姓,当经访拿查明,就地正法;并请旨筒选知县,恭折仰祈圣鉴事。窃臣行抵江南海州赣榆县界,据该县绅商士庶,出境拦控现任赣榆县知县谢养儒,贪财枉法,勒索规费,诱占妇女,无所不为,具告前来。臣当即准词,饬令原告,听候查办。一面随带副将黄天霸、参将关小西,改装服色,潜入赣榆县城,明查暗访该县劣迹,与原告相符,询谋佥同,毫无捏饬。当时,颇深所惑。查谢养儒由进士出身,补授斯缺,何致辜恩枉法,至于斯极,其中颇有不实不尽之处。正在疑虑之间,忽据壮士朱光祖驰赴前来,密报:该县系为著名巨盗毛如虎,曾于上年七月间,伙同党羽于亮、毕超,在山东衮州府界青草山地方,杀害知县,窃取文凭,冒赴斯任。并称:情愿协同缉获,等语。臣随派朱光祖详加侦探,是否属实,具实呈报。后复据朱光祖报称:该县实系毛如虎,不但为著名巨盗,而且异常精悍,素有刀枪不入之功,非力敌可以擒获。唯好色太甚,可否以美人计去赚,等情。臣聆察朱壮士朱光祖之言,似尚有当。唯难得貌勇兼全之妇女,堪当此任。正深筹划,旋据副将黄天霸之妻张桂兰、参将关太之妻郝素玉,奋勇当先,呈情前去。臣当就准如所请。复派千总何路通、把总金大力,随同张桂兰、郝素玉,改扮江湖卖艺脚色,在于县城都天庙内,耍卖杂剧,藉以引诱。并派千总计全,暗地侦探,是否为其所诱。迨经千总计全报称:张桂兰等即于本日,由该盗头目伪充县署家丁薛霸,招往署内演剧。臣据报后,随派副将黄天霸、参将关太等,协同擒拿,毋任漏网。该副将等去后,旋于次日报称:张桂兰与郝素玉,自为该盗头目薛霸招往县署,即于.当晚用酒将毛如虎灌醉,因而擒获。其党羽毕超、头目薛霸,亦于是夜格杀身死;唯于亮逞凶拒捕,勇悍异常。当经千总何路通与之格斗多时,身受重伤,因被该盗逃逸未获等情前来。臣当就县署将毛如虎提案严讯,始则挺刑不认,复经严讯,始称:于上年七月间,伙同党羽,行经山东兖州府界青草山地方,见有过客三人,疑为商贾,上前截杀身死;搜其身畔,见有文凭,知系候补赣榆县知县谢养儒,领凭赴任。该盗便将该故知县,及家丁二人之尸身,同埋青草山内;一面窃取该故知县文凭,冒名顶替,前赴任所。迨经到赣榆县任后,遂又使纵该盗头目,冒充家了之薛霸,在外勒索规费;诱劫妇女,以供该贼欲望。并于黑夜,伙同党羽毕超、于亮潜出,劫掠民间财物等情。臣研讯再三,供认如一。当经臣派副将黄天霸,及赣榆县守备吴邦干,押赴市曹,就地正法。其党羽毕超、头目薛霸,均格杀身死,应毋庸议。
  至拒捕在逃之该盗党羽于亮一名,复由臣通札各地方官暨防营,一体悬赏认真缉拿,务获到案,毋任远扬。并一面札饬州府,起验原任赣榆县知县尸身,妥为殡殓。仍由该管地方官,传知该故县家属,领取尸棺,并着给恤银一千两,交该故县家属,为养赡之费,以示体恤,而安亡鬼。
  所有赣榆县知县员缺,查系繁难要缺,非精明强干之员,不足以资治理。现经臣暂委臣千总计全,暂行护理。应请旨饬下部臣妥速遴选干员,前往补授,以重要缺,而安地方。臣所访拿劫杀命官,冒充知县之著名巨盗,遵律就地正法。并请旨简选赣榆县知县员缺,理合恭折具陈。伏乞圣上圣鉴训示,谨奏。
  施公将奏稿起毕,当命幕友誊缮,以便入奏。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84回 逃强盗还去投强盗 嫉仇人偏遇有仇人
  却说施公诸事已毕,此时已交年底,不及赶赴淮安,便在赣榆度岁,不表。再说于亮逃走之后,便思无处栖身,因想海州地方有个落马湖,内里有座水寨。寨主姓李名配,外号叫猴儿李配,专交结江湖上好汉。他有两个结拜弟兄:一名赛玄坛赵虎,一名出水蛟孙龙,皆是一身武艺。便想到这个所在,何不前去投他?一则有了栖身,二则也可请他帮同报仇雪恨。主意已定,便趱赶前去。走了两日,这日已到落马湖。原来这湖内,寻常人不能进去,因湖之四面,皆有排栅,暗藏响铃。碰着消息,机关一动,船翻下去。喽卒将人拖出水面,押到寨中,听候李配发落。这于亮到了落马湖,便雇了一船,上得船时,就叫开到寨内。使船的也不知道这湖内有那些故事,也就答应着,一直摇了进去。荡了一会,刚到栅口,只听一阵铃声响,使船的也不晓得是触动机关消息。倒是于亮听见,赶着喝令:“且慢!”那使船的只顾用力向前驰去,又见水上一阵涡漩,把那只船漩得滴溜溜圆转,霎时间支持不住,已翻入水底去了。
  里面守栅的知道有了人,立刻取挠钩,把人从水底拖出来,用绳索绑好,押进寨内。头目说道:“奉大王的命,把刚才拿住的两人押进去问话。”喽罗将于亮、船家送到了大寨厅上,推在下面跪倒。李配坐在虎皮交椅上问道:“你这两个猪羊,因何来做奸细?快快从实招来,好凭大王爷发落。”只见于亮说道:“咱姓于名亮。这个使船的,咱却不知他姓名。望大王容禀:咱本与毛如虎是结拜弟兄。只因毛大哥在山东劫杀赣榆县知县谢养儒,窃取他的文凭,冒做了赣榆县知县。咱兄弟在他任上还快活,做了一年有余,无人知觉。今因来了钦放总漕施不全走此经过,不知他怎么访出真情。先使美人计,将毛大哥灌醉;复又遣派黄天霸等人,里应外合。三更时分,一齐动手,将毛大哥捉住,并杀了许多伙伴。咱幸亏跑得快,跑出城外。
  思因毛大哥已死,咱又被拿得紧,无处栖身。忽然起意,因想毛大哥在日,常说有一至好友在此,这才决意来投。大王若念江湖上的义气,替咱毛大哥报了仇恨,咱情愿投在你老名下,做一个小卒。”于亮说罢此话,只见李配大叫—声道:“气死我也!咱若不将这赃官拿住,把黄天霸这小子擒来,碎尸万段,誓不为人。”说着将于亮绳索亲自解去,让在上面坐下,一面叫人将船户放了,一面说道:“于贤弟既系自家人,你我可同心协力,共守此寨,不可稍存异心。”又叫人将二大王赵虎、三大王孙龙、总管张才请来相见。不到一刻都已到了,大家相见已毕,讲论了许多闲话:杀人放火那一派强盗行为。少时摆上酒席,五个人一齐畅饮起来。
  只见那个张才,在下暗想怀思,代施公担忧。你道这张才是何人呢?为什么他要代施公担忧?原来这张才,从前是恶霸罗似虎家一个总管。施公去访罗似虎,因见张才是个老成人,后来将罗似虎捉住,张才不曾问罪,当时放走。张才去后,就弄了几个钱,去贩布卖。这日又因亏本过多,布又不能去贩,走在半路,要寻自尽。巧遇着施公私访,施公因此又助了他些银钱,叫他添本再贩布卖。哪知张才运气太坏,走至落马湖,被这伙强盗劫去,几乎送命。也是他命不该绝,偏偏李配看他老实,就把他留在寨内。数年以来,也还相安无事。此时听李配要去捉施公,所以在那里担忧。李配酒至半酣,与于亮谈得合式,又结拜了弟兄,当即命人喊于亮为四大王。于亮好不欢喜。
  再说施公到了海州,就在行辕安歇。约在三更时分,忽然梦见一只马猴,迎面扑来。施公惊醒,却是一梦。暗暗推测这梦真是奇怪,难道是又有什么冤枉的案件?细细的推详一番道:“是了,定是此地有这侯姓,不是恶霸,定是土豪。我不免明日出去私访一回。”到得天明,施公瞒了众人,换了一件衣服,仍旧扮作算命的模样,悄悄的出了行辕,信步走出城外。约定了二三里路,前面便是运河。施公正在那里临流叹赏,忽见那河边来了一只渔船。施公即招呼渡船摆渡。只见那船户赶着笑道:“你老可是叫船么?”施公道:“我要过河,你可将我渡过河去,再把你船钱便了。”船上那个人将施公扶入舱内,开船而去。你道这人是谁,原来就是于亮。欲知施公有无性命之忧,且看下回分解。

第285回 落马湖施公被难 阴山洞张才设计
  却说于亮在渡船上巧遇施公,当即将施公谎骗上船。原来李配这日派他出来巡哨,打探客商买卖。这运河却有一条汊港,通落马湖内,可巧冤家路窄,偏遇施公叫船。于亮将船摇到河心,便将船头拨转,往上流摇去。施公在船内说道:“船家,咱是过河呢!为什么望上流摇去?”于亮道:“你不知道,这河内水急,若不提一提溜,如何过得河呢?”施公听说,也还有理,便不再问,听于亮望上流尽摇。不一时进了汊港,于亮将篙子插在港内,将船系好,进得舱来,向施公说道:“咱请你上岸罢!”施公听说,即站起来,往舱外便走。只见于亮出其不意,猛抬起右腿踢去,将施公打倒舱内,大声喝道:“你认得大王爷爷于亮么?咱大哥毛如虎与你有何仇恨,你便将他杀害?”一面说,一面绑缚起他来,抛在一旁。仍然走到船头,将缆解开,篙子拔起了,操着桨,直望落马湖而发。施公在舱里面,只是讨饶道:“咱委实是算命糊口的,大王可不要错认了,望你将我放出。咱家中尚有老母、妻子,等着我赚了几个钱,回家买米度日。”又暗中说道:“我施某今日可不能活命了。即使黄天霸等见我不回,各处找寻,也不知我死在这人手里。”
  不说施公暗想,再说于亮将船尽力摇去,将船摇到栅口,将响铃摇动。守栅的开了栅门,放船进去了。于亮先叫人将施公看守好了,直入寨内。李配、孙龙、赵虎,并总管张才,迎接进去。李配问道:“贤弟今去巡哨,有什么大宗买卖探听回来?”于亮道:“买实倒没有,却有一件喜事,说来可痛快人心。小弟前去海州,将船泊在北门运河内。忽有算命的,叫声:‘过河。’小弟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咱兄弟们一个大大仇人呢!”李配道:“莫非就是施不全么?”于亮道:“专待大哥发落。”李配等大喜,便叫剖心沥酒,祭奠亡鬼。一面又叫人备办酒席,等祭奠后,好大排筵宴,给于亮庆功。一会子,众喽罗将施公押到厅上,李配喝令下跪。施公站立不睬。李配又道:“施不全,咱大王爷久闻你的大名,惯与咱江湖上的朋友为难。你还仗着那黄天霸小子等人助着,杀害我等?往事不说了,咱只问你,毛如虎与你有何仇恨?为什么将他捉住,杀死了他?你今日也到了爷爷们手里,你尚有何话说?可能再叫黄天霸小子等人前来么?”施公道:“大王不可错认,我委实姓任,名唤也方,借此算命度日。家中还有老小,望大王详察,不可以耳代目。咱且不知毛如虎是何等样人,更不知施不全是何等样人,怎么将我任也方,错认作施不全?且硬说我任也方杀害毛如虎,这可不是冤枉!”李配大怒道:“咱把你这赃官,嘴能舌辩!且不管是任也方、施不全,今既被我捉住,你真是任也方,也将你当作施不全,剜出心来,为那些死去朋友祭奠。”
  说了,随叫人将施公拖至下面,把衣服脱去,露出心腹,缚在柱子上。于亮执刀在手,只等上前开刀。张才站在一旁,暗暗叫苦。只见于亮手执钢刀,恶狠狠的走到施公面前,将刀尖对准胸膛,一刀剜去,只听当啷一声,刀落在地。再看于亮,站在一边发怔。李配道:“我不信,难道有个鬼不成!”说着,便拾起刀来,也是恶狠狠的对准施公心口刺去。刚欲刺进,只觉手腕一酸,刀持不住,当啷一声,也似于亮那样,把钢刀又落在地下。李配等颇为诧异。只见张才上前说道:“大王两次刺他,刀落在地,一定今日不能杀人。”李配道:“且让他多活几日。必须派个诚实可靠的人看守才可,不致于误事。”张才道:“大王如放心,即交与小人,包管无事。”李配道:“如此甚好。你想这后面有个阴山洞,四面皆是水,且将他关在里面,每日不与他饮食。他纵不被刀杀死,也叫他活活饿坏。贤弟再多派几人,妥当的看守。等到那天霸小子捉住,一齐问他的罪名。”张才答应,随将施公放下,带入阴山洞去,却暗暗送些饮食与施公,并与施公说道:“大人不必害怕。小人名叫张才,前在罗四虎家当总管。后蒙大人救出,又蒙大人赏钱贩布。只因路过此处,被此地这伙强盗劫去布匹,捉到此间,硬叫小的当了总管。今见大人被他们谎骗,小人已是心胆俱裂。
  不意大人洪福齐天,他们不得强害,故此小人才在他们面前,叫将大人交给小的,为的是要救得大人才好。不知大人手下那些将官,现在何处?小人打算去送一个信,叫他们众位前来。一则好救大人,二则可以将这伙强盗拿住,为民除害。”施公听说,又仔细一看,果然不是别人,却是张才。此时施公稍放下心,便将天霸等现在海州,告诉了张才。张才又请施公且自忍耐,三日后必然救出。施公更自放心。张才便即告辞出去,招呼了两个心腹前来看守,又叫人时常暗暗送些茶水之类。故此施公也不过于吃亏。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86回 褚家庄天霸送信 悦来店张才陈辞
  话说黄天霸等各处寻找施公。寻了一夜,不见踪迹,知道又为恶人谎骗,大家惊疑不定。李五道:“愚兄倒有一计:欲知大人消息,必到褚家庄褚老英雄那里一访,或可得其消息。”
  黄天霸道:“小弟便去一行。”李五道:“贤弟须快去快回。我们这里仍各处寻找。贤弟一有消息,万不可冒昧行事,必须斟酌尽善,方好前去。”天霸答应,当即辞别众人,出了行辕,直望褚家庄而来。
  不过一日已到,遂令庄丁进去通报。一会子里面叫:“请。”
  黄天霸大踏步进入里间,褚标已迎了出来。彼此见了礼,分宾主在厅上坐下。庄丁献上茶。褚标问道:“贤侄久已不见。大人想已安抵淮安。侄媳当亦安好,众朋友想皆如意。”天霸道:“众兄弟都好,侄媳亦好,都给你老请安。惟大人沿途耽搁,至今仍未到淮,现在驻扎海州。今小侄特地前来,因大人前日早间,瞒着众人出去私访,至晚未归。小侄等各处寻找,杳无踪迹,定又有恶人将大人诓去。”褚标听说大惊道:“据贤侄说来,敢是大人又为强人劫去?海州左近,倒无甚强人,惟有那落马湖猴儿李配颇不安静。莫非大人是他劫去不成?”黄天霸道:“落马湖离此多远?那猴儿李配又是怎样一个人物?”
  褚标道:“讲起李配这人,武艺精通,几有万夫不当之勇。且兼惯熟水性,能在水底下伏三昼夜,故此占了落马湖,专劫客商船只。若说他那湖的地势,曲折连环,周围有十数里宽大。不识路径,湖中必不能去。贤侄若要前去,找一人前来,与你同行,或者可以进去;若无此人,虽插翅也不能人此湖。”天霸道:“请问老叔,此人姓甚名谁?”褚标道:“此人姓万,名君召。那年偶至湖内,为李配所劫,即与李配比较一回武艺,还可以敌得过。因此李配爱他武艺,就将女儿与他,成了翁婿。但是万君召安分守业,不与李配同为,也曾劝过他改邪归正。争奈李配不听,万君召也无法想,实是貌和心不和。”天霸说:“既如此说,这万君召家住何处?”褚标道:“其实不远,要去落马湖,必由他那里经过。”天霸道:“可否请老叔同小侄一行,将万君召请出来,好使小侄同他前去。”褚标道:“此事非是我不肯同贤侄前往,奈因我有件事,与君召不和,不便前去;不若贤侄独自去访,见着他将真话说出,他必答应。不但他可以与你同行,还可给你设计。我若一去,恐反于事无济。
  不是我催促贤侄,你是要紧前去才好。万君召家,从咱那里去,向东南大路而行,不过二十里,即到万家庄了。贤侄,恕老朽不留,就此请去罢!”天霸答应,不敢怠慢,辞了褚标,匆匆而行。
  走了半日,已到万家庄上。天霸问明门路,走到万家门口,向庄丁说明来历,请他进内通报。只见庄丁回道:“咱家大爷前三日去往淮安,说是早晚就要回来。你老有甚话,请留下名帖。”天霸回道:“我因要去落马湖拜望那李配,不知那里的路径。因你家大爷是他的女婿,故此前来约你家大爷同去。他既不在家,就罢了。大约你们也是常去的,那里的路,究竟怎么走法?还是坐船去,还是有旱路可通呢?”那庄丁回道:“不瞒你老说,小的到此未久,落马湖不曾去过。但是听说这湖内路颇为难走。四面皆有消息,若不知路径,触动机关,恐有性命之虞。”说罢,走进去了。黄天霸寻找客店住了,问了落马湖。那人说道:“前去只有十里路,就是落马湖的地界。”天霸回头一看,见东首有个小小市集。天霸走到市集上,瞥眼见街口有一座楼,外面挂着招牌,上写“悦来客店,安寓客商”。
  天霸踏步进内。店小二迎接出来。天霸又拣了个座头坐下。店小二在旁伺候。天霸便叫:“店小二,拿两角酒,端两碟下酒的菜来。”店小二答应,少停酒菜全送上来。天霸一面斟酒,一面望店小二问道:“你姓甚名谁?”店小二道:“小人唤作胡四。”便回问道:“你老敢是从徐州来,到这里作什么贵干?”
  黄天霸道:“我要到海州做一买卖。此地是哪里所管,离海州还有多远呢?”胡四道:“此地便是海州所管,到海州尚有四五十里。你老可是错走了道儿了?走徐州来,到海州去,应一直向东,怎么走到这里来呢?而且此地有个落马湖,其中歹人颇多,那些作买卖的,皆要越此过去,不敢经过此地,你老怎么倒反走来?”天霸道:“我是偶经此地,向不出门,因此走了错路。但不知你刚才说落马湖有些歹人,怎么叫个歹人?我实在不懂。”胡四道:“你老真是没出过门了。咱这里那落马湖内,有三个大王,皆是浑身武艺。凡有客商经过,他也不问贫富,务要将钱留下;若是客商们不肯,即刻就害了性命。”
  说着拿酒壶斟了一大杯酒,放在天霸面前。
  天霸端起酒杯正要喝,忽听下首桌上,有个人在那里叹气。
  天霸掉转头来一看,象似熟人,于是也叹了一口气。两个人看得发怔。忽见那人走到面前说道:“尊驾敢是姓黄,下面是个天字么?”天霸道:“正是。不知你怎么晓得贱名呢?”那人道:“可记得前五年罗四虎家,有个总管张才么?”天霸听说后,仔细一看道:“咱的眼力太钝,咱竟全不记得了。”又道:“你为何也在此,来干什么呢?”张才又道:“若不是在此遇见你老,小人竟要跑到海州去了。”黄天霸道:“这是为何?”
  张才道:“正是小人有件要事,要去寻找你老。难得在此巧遇,真是大幸。”说罢,便叫店小二将自己的酒菜取过来;又叫店小二出去另拿两样新鲜可口的菜进来下酒。店小二答应着,出去叫菜。张才见店小二走了,又看一看左右无人,便悄悄的说道:“只因大人被毛如虎的党羽于亮诓人摇船,送到落马湖李配那里。哪知大人的洪福齐天,不知怎的,李配手上的刀忽然落下。彼时小人也在那里,便谎说了两句话,将大人送至阴山洞内;故此又在李配跟前,讨了个巡哨差役,借着赶海州,给你老送信,前来搭救大人。不期在此巧遇,真是万幸!”天霸听说,又问道:“你为何在落马湖呢?”张才见问,便将以往之事,述了一遍。天霸大喜。张才还欲说话,只见店小二拿进酒来,张才便住口不言。欲知张才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287回 张才设计救施公 路通独力擒李配
  却说张才叫小二出去:“等喊你再来!”店小二答应。张才复又说道:“你老可想个什么法儿,将大人救出来才好。你老不知那水寨里面,到处有埋伏。依小人的愚见,你老还得去海州一趟,将保护大人的那些老爷,全请了来,约定明日二更时分,一齐进寨。小人预先在水寨外面,拣那有埋伏的所在,插了柳树。你老就看定柳树,随弯就弯,直走进去,必须绕道湖后。因这湖面宽阔有十余里,前、左、右三面皆是大水,非船不行。惟有后面,一交冬令,那湖里水就涸了,不要船可以由湖上走得进去。却要由西南那条小道,才可走到后湖。你老切记,须从那道而去。小人到二更时分,即着心腹赶往前面放火,烧他寨栅。李配等看见前寨火起,必然出去看视。你们但见前面有了火光,此时我便将大人放出洞外。你老可一面专派两人接应,保护大人出去;一面由后寨杀入前寨,使李配出其不意,也可一鼓而擒。”彼此商议已定,张才抢去会帐,仍然进湖。
  天霸赶回海州送信。走了半日,已到海州城里。进了行辕,大家见天霸已回,个个前来问道:“如今大人在于何处?褚家庄去了一趟,可有点消息不曾?”天霸见问,即将褚标如何说出万君召,如何去访万君召不遇,如何在酒店内遇见张才,如何与张才定计,去捉李配的话,前后说了一遍。大家好不欢喜。
  黄天霸道:“事不宜迟,即须前去。李七侯与何路通两人,可暗暗伏在落马湖前寨左右,以防李配凫水而逃。关贤弟;金大哥专为接应,保护大人。张桂兰、郝贤妹,专等大人出了后湖,可即保护大人在僻静处所等候;殿成哥、起凤哥前来接应,一齐送大人入城。关贤弟、金大哥,将大人交给桂兰、素玉,仍即转回水寨,帮同杀贼。我与李五哥,先行杀人前寨。务要将李配等人拿住,不可放走一人。一来为大人报仇,二来为民除害。”大家齐声道好。又命施安去本城衙门送信。
  一会子俱已装束停当,各带兵刃暗器,分头前往。将近傍晚,已到落马湖。何路通、李七侯便在僻静地方,换了水行衣,悄悄的钻入湖内,直望水寨左右伏身,专等捉拿李配。黄天霸等一干人,照着张才的话,认定柳树,随弯就弯,直奔后湖而去。
  且说张才回去,将酒店与黄天霸如何计议的话,一一告诉了施公。又遣了两个心腹人,密去前寨放火。诸事已定,只等二更时,便好去救施公。看看时候已到,忽听前面喧嚷之声,张才知是火起,赶即来到阴山洞,将施公放出,急急送往后湖。
  此时黄天霸等人也看见火光。关小西、金大力一看,前去接应。
  却好天霸已将李五等人伏在左近一带,只等火起,便好行事。
  张才刚出寨中,遇见黄天霸,正好送出施公。关小西接着,便把施公背起,直奔过湖,交给张桂兰、郝素玉两人保护;随即仍赶回头,以便接应天霸、李昆。再说天霸与李昆见张才放出施公,由关小西、金大力保去,他二人也就跟着张才,直望前寨杀去,不表。
  再说李配、孙虎、赵龙、于亮四人,吃过晚饭,刚欲睡觉,忽听前面嘈嚷。正欲着人去问,只见有两个喽罗,飞奔前来说道:“不知怎的,前寨起了火,寨栅已烧去了一大半,特报大王知道。”李配等闻报,吃惊不小,随手拿了件兵器,一齐赶奔前寨而来。到了前寨,只见火光烛天,寨栅已烧去大半,连忙喝令:“扑灭!”正在扰乱之时,猛然知道背后有了奸细,即刻分派赵虎去往阴山洞,防备走了施公;又令孙龙去往右寨救火;自己与于亮,督率喽罗,竭力灭火。正在扰乱之时,猛觉背后一刀砍来,李配赶着招架。天霸复又一刀,望着李配肩窝上刺。李配将天霸的刀拨开,复还一刀,直奔天霸胸前刺进。
  天霸赶着相迎。二人一来一往,拚命的大杀起来。于亮正欲上前来助李配,那边李五的刀如旋风般一路砍来。于亮接着便杀。
  四个人分两边,直杀得精神百倍,难舍难分。正在酣战之时,忽见李五虚闪一刀,一溜烟跑了出去。于亮不舍,随后紧紧追来。李五取出弹弓,按定弹子,觑得切近,对定于亮左眼打去。
  于亮躲闪不及,一弹正中左眼,登时站立不住,头一发晕,栽倒在地。李五见于亮跌倒,一个箭步跳到了面前,举起一刀,在于亮肩膊上砍下。那于亮“哎呀”一声,已不省人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李五又用刀背,在他脚胫骨上尽力打了几下。
  于亮的胫骨又成粉碎。李五复将他拖在一旁,再来帮助天霸去战李配。只见天霸与李配,杀了个对手。李五看得着急,顺手摸出一弹,扯起弹弓,拍的一声,认定李配面上打来。李配正杀之间,耳边听有弹弓声,知有暗器打到,赶着躲开过去。天霸见李配躲闪暗器,乘此一个闪电穿针,一刀从李配肋下刺进。
  李配从旁一让,不提防第二弹打来,正中右耳。天霸见一刀未曾刺中,便用了鲤鱼翻身,跳入左边,一刀望李配左肋刺进。
  李配复又让过。那知李五第三弹又飞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李配万万让不过去,面门上中了一弹,打得鲜血直流。李配知不是对手,忍着痛向天霸虚砍一刀,直望寨外跑去。天霸率李五紧紧追赶,赶到寨外,但见李配望湖内一跳,噗咚一声,钻入水底去了。
  天霸等见李配已经入水,便不追赶。复又到寨内探寻赵虎、孙龙。才转了两三个弯子,却好关小西迎面而来,左手执刀,右手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却是孙龙已被杀了。三人会合一处,复向前去寻党羽。刚到阴山洞,只见金大力与赵虎正在那里厮杀。黄天霸取出金镖,出其不意,打了出来。赵虎未曾防备,腿上中了一镖,略吃一惊,手中的朴刀一乱,金大力来得快速,用足了劲,执定齐眉棍,使了个植树盘根的架式,望着赵虎扫来。这一棍,赵虎不曾让得及,已被打倒在地。关小西来得急速,复上前一刀,将赵虎的右腿砍断,在地上不能动弹了。那些喽罗见寨主全然丧命,也就一齐跪倒求降。再说李配跳入湖中,以为可以保全性命。那知何路通在水底下等得正不耐烦,忽听湖上噗咚一声响,知道有人下来,赶着将眼睁开。
  仔细一看:果然有个人踏着水,缓缓而来,何路通即先抄在前面,等李配来时,急切将拐照李配身上一钩。李配正望前去,不曾防得,站立不稳,被他钩倒。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88回 落马湖众寇伏诛 淮安府施公赴任
  却说李配逃入湖内,被何路通用拐钩倒;又将李配肩膊上,刺了几下。李配被刺,已是动弹不得。何路通便招呼李七侯,一同将李配拖出水面,拿出绳索,捆绑停当。两个人横拖倒拉,一直拉进寨栅,去寻天霸等。却好天霸等已将孙龙、赵虎、于亮三个人,杀死的杀死,打伤的都抛在地下,叫人看守,都来前寨,打听李配的消息。正遇着何路通、李七侯从外面而来。
  黄天霸便问道:“何大哥,怎么样?果曾捉住没有?”何路通道:“擒住了,现在这里。”天霸等好不欢喜,走上前来,先看了一看,复叫人扛抬到那三人一起。李五道:“如今是一个没有漏,全被我们捉了,倒是要去大人那里送信。最好就请大人到寨内安歇一夜,明天传知海州文武各官,将贼就地正法。”
  金大力道:“甚是有理。咱即便去请大人。”说着掉转飞跑,一直跑到后湖,不知施公躲在哪里,复大声喊道:“大人在哪里?落马湖的强盗通捉了,请大人到寨内歇息发落罢!”一连叫了几声,方听见西北角上树林子内有人答应,却是女人声音,说道:“大人在这里。那可是金老爷么?”金大力听得真切,知道是张桂兰答应,也就应道:“咱家是金大力。大人在哪里?咱走那里好接?”张桂兰道:“金老爷不要来喇!咱们保大人来罢!你在那儿等着。”金大力也就不往前去,只在湖岸上等。
  一会子,见施公扶着两个人前行,后跟着两人!原来王殿臣、郭起凤在前搀扶着,正要请施公回城。又听见金大力说话,施公便扶着王、郭两人,缓缓前走,张桂兰、郝素玉在后跟随。
  金大力迎着施公,便先请了安。施公问其情形。大力一一回答。
  一路正在那里讲话:孙龙被关小西如何凫了首级,赵虎如何被棍打倒,于亮如何被李昆弹子打中左眼,李配如何凫水而逃,如何被何路通在水底里捉住。
  只见前面许多灯笼火把,迎接出来。黄天霸等走到施公面前,请了安,站立一旁。施公又慰劳了数语,然后携同二人,缓步入寨。到了寨内,就厅上坐下。就有张才前来磕头。施公着实安慰了他一番,又命他随便坐下,大家好说话。张才只得告坐。众人又谢张才保护施公之力。张才只是谦逊,并道:“小人前蒙大人不杀之恩,又蒙慨助资本,虽粉身碎骨,难报大恩。而况此是应分,且不兔有罪。今蒙大人不罪,还敢劳老爷们道谢么?”于是大家又说了一会捉拿李配的话。正欲叫人将李配押来讯问,只见两个喽罗走到面前说道:“酒饭已备办好了。”
  张才答应一声,即站起来对施公道:“小人已招呼厨房,随便做了几件饭菜,请!”张、郝另设一桌。大家吃毕,此时天已大亮,只见人报进来道:“今有海州营参将王立本、海州知州李穆,在寨外禀见。”施公听说,即令传见。张桂兰、郝素玉避入后面。
  少停,海州参将及州官进来给施公行礼、请安毕,站立一旁。施公命二人坐下。知州李穆禀道:“卑职等谬膺民社,地方上有这等大盗,不知预为缉获,以致残害百姓,并累及大人。卑职等实在罪无可恕。即求大人从重参革,以儆效尤!”施公道:“贵州在此几年了?”李穆道:“卑职是去年十二月十九日才接印任事的。”施公不语。又问参将王立本道:“老兄光景也是去年十二月十九日接印的?”王立本道:“参将是去年二月间,即补是缺。”施公道:“既是老兄到此,已届一年,为何连这起强贼全不知觉呢?”王立本道:“参将也曾风闻,颇思剪除,以绝民患;但未据地方百姓禀报,境内亦尚安静。参将的愚见: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真正前去缉捕,特恐那盗贼拒捕起来。卑营的兵力固自不足,且恐激成大变。等到激变,势必详报上宪。在上宪知道的,立刻派营助剿,说参将尚为认真理事;若不知道的,不但不添兵前往,反说参将好名太甚,不自量力,癣疥之患,也须大动千戈。—纸札文,做成今‘办理不善,调省察看’,这还算是万幸;甚至奏参上去,连功名总不能保。因思好容易补了这个缺,大宪衙门花费了若干,还各处请托当道说项。总想署缺后,藉此弥缝,兼可顾及一家妻子老小。怎么将此缺不要,做那好名之事呢?这样一想,便将此事懈怠下来了。哪知大人又落在那强盗手里,参将是万万想不到的。今既如此,只有听大人奏参便了。”施公听罢,拈须微笑道:“据老兄所说,并非掩饰之词,倒是出于本心。本部堂原可曲谅,但不过,你上负国恩,下误民事。即此两事,本部堂可不敢容情,只得据实奏参,听候圣上处置。”说罢,便将李配押解上来讯问。
  手下人答应,即刻押李配、于亮、赵虎三人来到。孙龙已被杀死,自毋庸议。施公将李配等问了口供。李配等亦直认不讳。施公当命立刻就地正法,并同孙龙首级,一齐悬竿示众。
  又着海州知州,查点钱粮数目,一一运入州库,以备正用。将房屋拆毁,众喽罗解散。诸事已毕,施公又向知州说道:“贵州为地方父母,理应剪除民害,除莠安民。今盗贼充塞,任意姑容,殊觉有负民望。姑念到任未久,着记大过一次。自后务要不避艰难,遇事认真。若再懈沓,本部堂定即参处。”州官唯唯应诺,复又叩头谢罪。施公这才起身,喝令:“回城。”
  早有人将绿呢大轿抬入。施公上了轿。知州与参将先行,施公在中,天霸等人骑马跟随在后。在路走了一日,进入海州,施公仍旧在行辕驻节。海州知州及参将进来请安,然后禀见,各回本衙门而去。施公当晚即将海州营参将王立本,奏参出去。
  迟了两日,即望淮安而去。施公又命施安先行到淮去投红谕讫,这才乘坐官船,趱赶而行。不一日,已到淮安。当有漕标各营统领、管带,淮扬兵备道,淮安知府,清河知县,南河各厅,佐贰杂职,以及闲官、候补人员,齐立码头迎接。施公船泊码头,有前任漕河总督上船恭请圣安。施公代安毕,彼此茗谈片刻而回。接着,淮扬道、淮安府、清河县、所属各厅,佐贰杂职,分班禀见。后又是漕标中军、各营统带、淮安参将,一起一起,先后问安禀见毕。施公这才上岸,乘坐绿呢大轿,导以执事衔牌。只见金锣鸣处,一对对清道旗、飞虎旗、肃静回避牌、钦命牌;继以:头品顶戴、漕河总督部堂、都察院左都御史、淮安巡抚大臣、钦赐金牌世袭一等侯爵、仓场总督、山东查赈大臣、特授江都县正堂诸衔;以后金瓜隔路,令箭令旗,对子马、顶马、亲兵、护勇、红黑帽、刽子手,前呼后拥,直望行辕而去。不一会已至行辕,施公在暖阁下轿,进了后堂,早见陈设齐备。施公坐下,各官重复进见;施公又一一答礼毕,各官辞去。施公便择定次日辰刻接印。当有听差的传谕下去。
  到了次日,有本标中军,赍送王命、旗牌、关防前来。施公排设香案,行三跪九叩礼,望阙谢恩,领职任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89回 褚壮士一意顺施公 贺人杰千里投天霸
  前回中已说明,施公将落马湖猴儿李配等人拿获,就地正法;后即赴淮安漕督本任,接印任事。真是风清弊绝,廉正自持。那些候补实缺人员,内中有一二贪赃枉法的,见着施公恩威并至,严厉难犯,也不敢轻于试尝,赶将从前积习,改除殆尽。加以黄天霸、关小西、计全、何路通、李昆、李七侯、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以及张桂兰、郝素玉,这一班男女武将,个个皆感施公恩德,无不尽心竭力,帮着施公为地方上除暴安良,代国家出力;以致道路传谈,皆言施公清廉正直,这且不表。
  且说自黄天霸去褚家庄打听落马湖消息以后,褚标逐日探访,后来知道业已救出施公,猴儿李配俱已拿获正法。又闻施公已赴漕督本任,此时褚标就想前去淮安。忽有个至好的旧友,适从淮安到来,顺道来访。褚标便留他吃饭。席中他谈起施公许多好处,褚标听了,恨不得即刻前去看施公的新政,因此决计前去。他那朋友过了一日,也就他往。褚标即打点行装,又买了好些土产,诸事停妥。这日带了一个庄丁,家里现成的骡车,将所有的行李各物,装上车子,又带了防身的兵器,叫庄丁赶动骡车,直往淮安进发。
  不一日已至淮安,褚标并不另住客店,一直就往总督衙门而来。在辕门外,将骡车停住,叫带来的庄丁看守,他却进了头门,也不问清白,大踏步直向里走。那辕门上文武巡捕官,见着褚标那种样子:头戴灰色毡帽,身穿土布大袍,脚着尖脊蓝布百衲鞋,腰系一根蓝布束腰;黑黑的面庞,两道浓眉,一双圆眼,大鼻梁阔口,额下一部银一般白须,雄赳赳走了进来,不知他是个什么人,遂上前喝道:“你这老头子,好不知进退!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曾见辕门口,挂着虎头牌,上写督辕重地。快走出去!”说着就有两个亲兵前来赶他。褚标见此光景,也知道自己卤莽,并不见怪,忙对巡捕官打了一恭,堆着满脸的笑,向巡捕说道:“诸位老爷们有所不知,咱有个至好的朋友,姓黄名叫天霸,现在施大人前做中军副将。咱特来寻他,叙谈叙谈。既是衙门内不许闲人擅进,就烦诸位派个人进去,向黄天霸通报一声,就说褚家庄褚标特来与他相会。一来与他叙谈些阔别,二来给大人请安。咱就在这儿候信,再行进去便了。”那巡捕官听了这话,暗道:“这老头还与我们大人相好,又与咱们中军官是至好的朋友。看他这样,大概也是强盗出身。咱们幸而不曾得罪他,不然,要被黄天霸副将知道,咱们定然要讨没趣。”巡捕官一面暗道,一面也带笑答道:“原来你老与咱们衙门里黄老爷至好,咱们实在不知,倒多有得罪。但是黄老爷虽是督辕的中军官儿,他却另有自己的衙门。除三八衙门期来此办公,平时却不在这里。有时大人传见,他才来呢!咱们派个人领你老前去。”那巡捕官即派了一名亲兵,带领褚标向黄天霸衙门而去。褚标亦喝令庄丁,赶着骡车,一同前去。
  不一会已到,当由亲兵到号房内,先说明原委。那当差的即通报进去。此时褚标站在大堂上立等。不过一刻,只听里面传出—声:“伺候!”那衙门内兵役,个个齐立两旁。又见暖阁门开,黄天霸打从暖阁后走出,赶着走到褚标面前说道:“老叔远来,未曾迎接,多有得罪。请里面坐罢!”说着,便打了一躬,随即拉着褚标的手,一齐进入里面。当由管仪门的人,将暖阁仍然关闭。黄天霸将褚标让入书房,天霸重新见礼。彼此坐下,有家人献了茶。天霸便问道:“老叔行李,现在何处?”
  褚标道:“现在大门外,还带了一个庄丁,一辆骡车。”天霸当即着人将行李等物,搬进来安放停当,又将牲口上槽喂料,车辆放在空屋。庄丁自有人照应,不必细说。天霸又道:“自去年腊月间与老叔别后,不觉又过新年两个月了,老叔精神是康健的。此间大人亦时常念及老叔,极思老叔到来叙谈叙谈。等一会儿,小侄当同老叔去大人那里。”褚标道:“便是老朽,也是时常念记大人。去年就要前来,后因又是家中不无有些琐事,所以直到今日。昨因有个朋友从这里经过,到老朽那里,说及大人许多的好处,实在难得。者朽听了此话,恨不得即日就到,看看大人的德政。今到此间,看这城内的光景,真是名不虚传。大人的德政,自是好极了。还有那计贤侄、李五哥、关贤侄等人,并张家侄媳,想也都好。”天霸道:“计、李等人都好,便是你老侄媳妇也好。”说着就唤当差的道:“你快进去告诉太太,说褚老爷子来了,叫太太出来见礼。”褚标正欲阻挡,当差的已答应着进去。不一会子,张桂兰带了两个丫环走了出来。褚标看见,忙着起身。张桂兰已进了书房,向着褚标叫了一声,这才向上端端正正,拜了两拜。褚标回了一礼,赶着拦住。张桂兰也就起身,在对面下首坐定。丫环站立背后。
  张桂兰向褚标说道:“自去年在咱家里见过老叔,不觉又是半年了,时常念记你老人家。今日见了面,你老人家的精神倒是怪好的。你老人家此来,可在此多住些时了。”褚标道:“便是咱也时常挂念你。自见你出嫁以后,半年多不见,今日见了,比你在家做闺女的时节,越发出落的多了。我那老兄弟可有信来?他几时来此?”张桂兰道:“咱爹不久尚有信到,说是三月底四月初定来,大概到此也不远了。”褚标道:“咱极思与我那老兄弟谈谈。既是来得快,咱便在此等他。”张桂兰道:“你老人家在这里多住些时,好在咱爹也来得快,你老两兄弟又谈得来,便住一二年,也不为多。要是怠慢你老人家,可不要见怪。”褚标、张桂兰、黄天霸三人正在闲谈,忽见有个当差的走到天霸面前说道:“回爷话:现在门外有个小孩子,年约十三四岁,口称姓贺名唤人杰;他老子名天保——说与爷是结拜的兄弟。这贺人杰是奉他母亲之命,特从山东前来见爷,说有话面禀。爷还见他不见?”欲知黄天霸见与不见,且看下回分解。

第290回 黄天霸仗义抚孤儿 施贤臣诚心留壮士
  却说黄天霸叫当差的将贺人杰带进来。那当差的答应着出去,一会子,将贺人杰领进。黄天霸远远看见,但见贺人杰年约十三四岁,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两道剑眉,一双俊眼,高鼻梁,阔口;头戴一顶童子冠,一朵朱缨,战巍巍顶门高插,身穿一件月白湖绉洒花直裰,内衬大红绣花紧身短袄,葱绿束腰,长拖至足;下穿玄色湖绉洒花棉布马裤,脚着薄底绯缎绣花快鞋。满脸忠义形容,浑身英雄气概。大踏步跟着当差的走进书房。站定了脚步,望着当差的问道:“谁是咱四叔父?”当差的便指了一指,贺人杰便抢三步,走到黄天霸面前说道:“咱侄儿贺人杰给叔父叩头。”说罢,叩头下去。此时褚标、张桂兰二人见了这年幼英雄,不由得极口夸奖。独有黄天霸见此情形,不由心内一酸,扑簌簌落下两行英雄眼泪,哽咽着说:“侄儿罢了,且起来讲话。”贺人杰当即站起。黄天霸复指着褚标道:“这是褚老英雄,贤侄当得以祖父礼相见。”贺人杰听罢,复又恭恭敬敬,给褚标见过礼,站了起来,又指着张桂兰问黄天霸道:“这位是谁?”黄天霸道:“这是你婶娘。”
  贺人杰听罢,又至张桂兰面前说道:“婶娘在上,侄儿有礼。”
  说着,也叩下头去。张桂兰赶着还了半礼,即拉他起来。黄天霸便命贺人杰坐下,问道:“你今年十几岁了?”贺人杰道:“今年十三岁。”黄天霸道:“你母亲康健么?”贺人杰道:“咱娘甚是康旺,叫给叔父请安。”黄天霸道:“你这小小年纪,怎么这老远的路独自前来?你母亲怎么放心的?”贺人杰道:“咱娘闻得叔父现在已做了官,跟着施大人在此。因此,咱娘叫侄儿前来投奔叔父,在大人跟前,图个小小前程,将来替皇帝家出点力。一来不负咱爹生前的志愿,二来自己也可借着叔父的力,图个功名。咱娘还叫给叔父讲,请叔父看侄儿是个孤儿,不要忘与咱爹结拜之义。就便侄儿有怎么不好,请叔父看侄年幼,只顾当着叔父亲生的儿子管束,将来好让侄儿成人。再,施大人面前,也请叔父转求大人,念咱爹生前有志向上,不意半途忽遭惨死,未能报大人一些恩德,还恳大人看顾侄儿,好教侄儿代咱爹报大人的恩德。”黄天霸听了这些话,心中甚是难受;就是褚标、张桂兰听了,也觉代为叹惜。
  黄天霸道:“咱与你父亲虽是结拜,义胜同胞。咱正恨不能远顾贤侄,今既到此,咱自当格外顾爱。但是你年纪太小,无事可做,且在咱这里习学些武艺。再过两年,等你大些,咱自当给你转求大人,图个前程与你。”贺人杰道:“叔父在上,不是侄儿放肆,敢出大言。若说武艺一层,虽不十分精熟,咱在家经咱娘教授了几年,那刀枪棍棒,倒也会耍几套。就侄儿背后这一口单刀,是侄儿最心爱的,一刻不离身畔。叔父如果不信,请在叔父前先试一试。若有不精之处,即请叔父指教。”
  说着站起身来,将那月白湖绉外罩脱去,右手在背后将单刀掣出,脸向着褚标、黄天霸、张桂兰说了一声:“放肆。”噗一声如一阵旋风般,一个箭步,纵出院落,在当中站定,摆了架式,手执单刀,舞将起来。先还慢慢的飞舞,愈逼愈紧,直到末后,只见一道白光,盘旋上下,对面看不见人。褚标、黄天霸、张桂兰三人看到此处,齐声喝彩道:“小小年纪,有这刀法,真不愧了。”喝彩声未完,贺人杰已收住刀,复打个箭步,跳入书房以内,说道:“侄儿放肆,还求褚老爷子、叔父、婶娘指教。”褚标等再看贺人杰,面不改色,大家更自惊爱。却好当差的来请吃午饭,张桂兰便辞人内室。
  饮酒之间,黄天霸又将自己当日在江都县,如何行刺,如何投顺;施公如何劝濮天雕等,二人立意不行,后来三雄绝义;贺天保被于六飞抓抓死,前后对褚标说了一遍。褚标说道:“老朽当日听人说及贤侄逼死义嫂,砍死义兄,也怪贤侄不义。后来知道有那些情节,才知贤侄是迫不得已。就便天保贤侄,也是一团美意,劝他们向上,争奈他们恩将仇报,反忘了当年情义。贺天保贤侄后死于非命。今日看来,天保贤侄有这样一个好小子,也不负他当年一番苦心。咱明日见施大人,倒要给人杰这孙儿,在大人跟前竭力的保举,求大人格外看顾。”人杰听这话,当即出了位,走到褚标跟前,请了个安,说道:“谢老爷子关切。”褚标赶着拉起来,便笑对天霸道:“这小子倒乖巧,很有些武艺,有些聪明,将来不在你我之下。”褚标极其称赞,贺人杰重行入座,三人吃完了饭。
  黄天霸又叫当差的,将关小西、李公然、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等人请来。当差的分头去请。一会子,关小西等人都到,统与褚标行过了礼。黄天霸又叫贺人杰与众人行礼,皆以伯叔相称。此时计全尚署赣榆县印;朱光祖自帮同捉了毛如虎,他自有事,不在淮安。除此二人外,大家挨次坐下,无非谈叙些阔别的话。后来说到关小西娶了郝素玉的话,褚标颇为欢喜。大家说说笑笑,不一会已是日落,大家就在此痛饮。席间褚标对着众人,甚夸贺人杰武艺高强,聪明伶俐,众人也自随声附和。饮酒已毕,众人散去。天霸就请褚标在小书房安歇;将贺人杰带人上房,又嘱咐张桂兰,妥为照应。褚标到了小书房,便将带来的土产取出来,叫人送了进去;又吩咐庄丁,明日先回,骡车仍带回庄。吩咐毕,这才安寝。
  褚标次早起来,梳洗毕,用过早点,换了服饰,央黄天霸一同到漕督衙门,向施大人请安。黄天霸答应,当即同褚标出了自己衙门,直望漕署而去。到了漕督衙内,黄天霸即进入里面见施公,请过早安,便将褚标求见的话禀明。施公大喜,随即请见。施安出来,见着褚标,被此便先行了礼,然后施安带领褚标人内。褚标一见施公,便行下礼去。施公赶着拉起道:“老英雄切不可如此,且请起来!”褚标立起,施公请他坐下,便叫人献茶来。然后施公说道:“某时刻记念老英雄,为何直至今日才到?”褚标先将以上各情,回答了一遍,复又说道:“还求大人恕民人来迟之罪。”施公道:“老英雄说哪里话来。但有一件,老英雄既已到此,可不能急急就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91回 贺人杰神技取风旗 余成龙巧智盗印信
  话说褚标既见了施公,谈了一回,施公便留褚标在淮安多住些时。褚标正有此意,今见施公实意相留,也就当面答应。
  当日施公就留褚标在衙门内吃午饭;并将众英雄齐集衙内,招呼厨内,备下两席酒。施公、褚标、黄天霸三人一桌!关太、李昆、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等一桌。大家皆略言分情,欢呼畅饮。酒席中间,施公谈起往事道:“某初任江都,巧逢贺义士改邪归正;因他一人,后来引荐了许多豪杰。某所以得有今日者,皆贺义士之力也。可惜贺义士中途猝遭惨死!今日诸君皆身受国恩,得皇家官禄,独贺义士不能享受,实是可叹!”
  黄天霸、褚标二人,正欲说贺人杰已来,转求施公照应,难得施公先自说起,却是绝好的机会。当下褚标便开口说道:“贺天保中途惨死,也是他命该使然。仍蒙大人念念不忘,足见大人恩高义重。民人正为此事,拟欲转求大人,只是不敢启齿。”
  施公听了忙问道:“壮士有何事件?只顾说来,大家斟酌便了。”褚标道:“自从贺天保死后,留下一子,名叫人杰。彼时才得六岁,跟着贺天保的妻子抚养,今年已十三岁了。昨日由山东来此投黄副将。适值民人先在黄副将衙门里,见了这贺人杰,年纪虽小,颇有胆识。民人当时以为他这小小年纪,必然同着伴儿,或是与他母亲同来。及至问他,他说是奉母命,一来因他父亲受大人的大恩,未曾报答,使他前来给大人请安,借图报效;二来知黄副将现已做官,他来投黄副将图个前程。因此辞了母亲,独自到此。黄副将听他这话,便与他道:‘你这小小年纪,前来给大人请安,力图报效则可;若说投我图个前程,我看你年纪又小,力量又小,有什么事可做呢?不如且在这里,学习些武艺,过了三五年,等你武艺会了,再说罢!’哪知贺人杰闻了黄副将之言,不由的发躁起来,当即说道:‘若说年纪小,我已是十三岁了;若说武艺,那刀枪棍棒,虽不能精熟,也还件件会使。’说着,他就将外面大衣掀去,在背后拔下单刀,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跳入院落之中,便使起刀来。民人与黄副将看他舞了一回,却是刀法精纯,毫无破绽,不愧他夸口。而且这小小年纪,有此武艺,有此胆识,实在难得。今早黄副将本拟带他前来给大人请安,后来又怕冒昧,意欲先禀知大人,等大人示下之后,再带他来见。现在既蒙大人提及他父亲,故此民人斗胆,在大人面前面禀一切。可否求大人示下,唤他前来给大人请安。”
  施公听了,不由得笑容满脸,因叹道:“贺义士虽死,得有此子,也算后继有人了。而且据老英雄说,他的武艺高强,自然真实不错。黄副将可即将他领来,与某相见,也算是故人之子了。”黄天霸听了此言,一面谢了施公,一面答应出席而去。
  走出辕门,即拉了一匹马跨上。一刻的工夫,已是到了自己衙门。黄天霸跳下马来,走入里面,不见贺人杰。正在询问,贺人杰已走进来,望着天霸道:“叔父一人回来么?褚老爷子呢?”黄天霸道:“你赶快去换衣服。”张桂兰已将他的衣服拿出,一见贺人杰向他要,他便递出来。贺人杰接过穿好,天霸又叫人备了一匹马,于是叔侄二人,上马而去。到了辕门,二人跳下马来。天霸在先,人杰在后,跟着径入书房。黄天霸便叫人杰结施公叩头。人杰即忙磕下头去,一连叩了三个头起来,复请了安,站立一旁。施公见人杰仪表非俗,满脸的英雄气概,心中甚是欢喜,便即唤人杰添上座头,命人杰也入席吃饭。人杰复给施公谢了座,又请了安,然后在天霸下首坐定。施公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尸贺人杰道:“十三岁。”施公又道:“本部堂才闻褚老英雄说,你的武艺很好。我看这小小年纪,有什么武艺?可对本部堂说来。”贺人杰道:“咱才八岁,咱娘就教咱棍棒。后来到了十岁,咱娘又教咱刀枪,并教咱飞檐走壁。咱有时不肯学,咱娘就要打咱,还说爹是一身好武艺,又说咱这黄叔叔本领更高。叫咱学好了武艺,来见大人,求大人赏个官儿给咱,一来给咱爹报恩,二来咱好图上进。因此刀枪剑戟都会,飞檐走壁也能。如果大人要试试,咱便勉强使两套。”
  施公道:“那院落中旗杆上那面顺风旗,你可取得下来么?”
  贺人杰见说,掉转头一望,即便道:“谨遵大人吩咐。”说罢转了身,他已一个箭步,到了院落。施公与褚标等一齐向外观看。只见贺人杰如猴儿上树般,已是上了旗杆顶上。再一转眼,贺人杰已将顺风旗取在手中。又复轻转身躯,用了个坠枝架式,将两只脚倒挂在旗杆尖子上面,手中执着顺风旗,迎风舞了一回。复将身子向后一缩,又向前一纵,便如燕子穿帘一般,说时迟,那时快,贺人杰已由旗杆上落下,蹿入厅前。
  彼时施公见贺人杰由旗杆上忽穿下来,口里虽然喝彩,心内甚担惊。及至贺人杰已到了面前,又见他请了个安,双手将顺风旗呈上,不但施公极口赞赏,就是褚标、黄天霸等人,个个无不惊讶。一面施公叫贺人杰入座;一面叫施安去取十两银子,赏他买一套衣服。黄天霸又叫贺人杰谢了施公,这才入座。施公因叹道:“贺义士义勇半生,今得有此子,虽在黄泉,亦当含笑。本部堂自当另眼看待,即黄贤弟亦要加意抚育,不负当年结义之情。”黄天霸亦即唯唯道:“末将敢不遵命。”于是大家畅饮,直至日落方散。褚标、贺人杰仍自回天霸衙中,关小西也自回本署,李昆等仍在本衙门当差。
  从来乐极生忧,是一定不移之道。只因施公自放了漕督,从出京来直至到了淮安,沿路上访拿那些恶棍土豪,强梁大盗,实在不少,怎能一律肃清?且说淮安府东北,与海州交界地方,有座高山,这山名叫做摩天岭。这摩天岭高与天齐,悬岩峭壁,实是险峻。内中有伙强人,为首的姓余,名唤成龙,率领着头目喽罗,在此占据。平时并不劫掠往来过客,专门打劫富贵人家,因此左右颇为安静。余成龙具着一身本领,飞檐走壁,无一不精。闻得施公左右能人甚多,他偏要显显本领,因此前来盗取印信。毕竟印信能否盗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292回 施贤臣丢失印信 众英雄议访强人
  却说施公正在书房秉烛观书,忽见由窗户外送进简帖一纸。
  施公赶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过天星特借印信一用,日后着人去取。”施公看罢大惊,一面饬令施安去守印信;一面飞传黄天霸、李昆等人。少时黄天霸等齐集,就是褚标也跟进来。施公即将简帖与大家看了。褚标忙问道:“大人可曾差人去看印没有?”施公道:“已着施安去看守了。”褚标不胜惊讶道:“大人中了那人投石问路的计了。”施公问:“怎么为投石问路?”褚标道:“来人本不知印信在于何处,所以投此简帖,令人设疑。若不使人看视,他却无法可想;今已着人去看,是领了他去,印信必失无疑。”正议论间,忽听东首一片声喧,报称失火。褚标等赶紧前去看视,乃是东首耳房前面窗户纸烧着,无甚紧要。黄天霸等知道衙门内有了强人,正拟分头去捉,一眼瞧见施安也在那里张罗救火。褚标忙问道:“施大爷,你看视印信如何?”施安道:“刚才那里看了,丝毫没动。”褚标道:“你又中了他的计了,你再看看去!”施安听说,即刻飞奔前去看视,见那印箱仍摆在那里,只见上面铜锁巳落了下来。
  施安忙将印箱开了,望里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果然黄金印已不在箱内了。施安忙着跑出来,告知众人。黄天霸等一闻此言,一个个纵上房屋,四面寻找,哪里有个影响?大家只得下来。此时已交四鼓,施公便命众人暂且散去。
  到了次日一早,黄天霸仍到衙门内聚议,访拿强寇。黄天霸才进衙门,只见施安送上一枝弩箭。黄天霸接过一看,只见箭杆上写着“余成龙”三字。黄天霸看罢,便问施安道:“施贤弟,你这枝箭从哪里得来?”施安道:“今日咱去登厕,走花园门首经过,顺便到花园内去看看。才进得园门,只见太湖石上,横着一枝箭。咱便拾起来一看,见箭杆上有‘余成龙’三字。且等大人起来,送给大人过目再说罢!”此时施公已派人出来传唤,施安当即进内伺候,见施公梳洗已毕,便将拾取弩箭的话,细细回明。施公便问道:“黄副将曾进来么?”施安道:“来了。”施公便命:“请进来。”施安答应去请。黄天霸闻施公呼唤,赶着同李昆、关太、李七侯、何路通、金大力等人,一齐到了书房,给施公请了早安。施公命大家坐下,然后说道:“刚才据施安说,在花园内太湖石上,拾了一枝弩箭,箭杆上有‘余成龙’三字。本部堂仔细思来,这余成龙一定是个武艺高强的人,昨夜来盗印信的,十分就是他了。众位贤弟可有知道这余成龙是何等样人?住在何处的么?”大家听了,俱各面面相觑,不能回答。黄天霸道:“昨夜来盗印信的那人,据末将看来,定是那余成龙无疑。唯这余成龙,末将等向未听见这个名字,也不知住在何处?或者是后起的,亦未可知。好在褚标现在这里,待末将回去问问褚标,或者他可以知道。”
  施公道:“贤弟此语,甚合吾意。不必要贤弟回去,就请褚老英雄进来,大家商议便了。”说着就命人去请。一会子褚标已到,给施公请过安坐下。施公便将施安拾到弩箭的事,告诉褚标一遍。褚标道:“但这余成龙,民人虽有些晓得,却不甚清楚,不知果是此人不是?数年前曾闻人说:离此淮安东北,海州交界处,近东海口地面,有座摩天岭。这摩天岭上有伙强人,为首的听说姓余,其人武艺高强,惯会飞檐走壁,而且能使弩箭暗器。平时却不劫掠往来客众,打听有那富贵人家,或是为官的赃物,要被他知道了,昼则明抢,夜则暗劫,定然劫掠一空。还有一件,周围百里之内,他并不骚扰,如此,其居心可想而知。大人的印信,若果是被他盗去,他一定有个用意,定是闻大人手下有许多能人,他赌作气,偏要前来试试众人的本事;就是效张桂兰盗金牌的故事。不然,他岂不知大人为官清正,他要来此盗取印信呢?”施公听了这番话,连连点头,便道:“老英雄所见,甚是有理。但印信既为他盗去,必得设法取回才好。”褚标正欲回答,那黄天霸听说,不由得气往上撞:“哪怕他三头六臂,咱也要将他擒来,取回印信。”
  褚标见黄天霸发躁,赶着拦道:“黄贤侄,你总是这样性躁!凡事总须计议而行。况且我虽这样说法,也料不定就是摩天岭上那个姓余的盗去。万一不是,黄贤侄你又便如何?依我的愚见,明日可请一人,先去那里打听清楚。如果真是他盗去,咱们再设法向他要回,能再说他改邪归正,投顺大人更好。若不能如愿,就将他擒来问罪,亦未为晚。若依着自己性子,一味好胜,我知黄贤侄的本领,不在人下,要知‘强人更有强人,高手更有高手’。何能自恃己勇,蔑视一切?如此莽撞,甚至误却大事,也未可知。”施公听说极称道:“老英雄所说,真是在情在理。黄贤弟勇固有余,见识究竟不足。”此时黄天霸被褚标说了这一番的话,已是退下火去,便向褚标说:“依老叔所见,须先派人前去打听。但是印信是要紧的物件,有碍大人前程,须得赶紧去取回,不能退缓时日。究竟应派何人去打听呢?”褚标道:“诸位老兄弟、老贤侄,可不要怪老朽多事,却要在大人前讨个差使;一来聊报大人的恩德,二来帮帮诸位的忙。等打听的确,咱即回来送信。不知诸位以为然否?”施公说道:“某本拟相烦老英雄去走一趟,只是不便奉请。难得老英雄不辞劳苦,某即一切奉托。”大家见施公一口应允,又重托了褚标,大家留有些暗暗不平之意,却又不能形于面色。
  一来碍着施公,不敢违拗;二来褚标究竟是个前辈。当下议论已毕,各人散出衙门。褚标仍与黄天霸同回到了衙门。褚标即打点包裹,带了防身兵器,预备前行。黄天霸进入里面。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293回 张桂兰缓言劝人杰 褚壮士暗地访成龙
  话说黄天霸回了衙门,将褚标极称余成龙武艺高强,自己讨差去摩天岭的话,告诉了张桂兰一遍。彼时张桂兰并未有甚不愤,但道:“褚老叔既是讨差前去,他自有他的把握;老爷虽不惧人,能得褚老叔将印信讨回,也省却许多事件。老爷何必有不平呢?”黄天霸听了,也只无言。此时贺人杰也在旁边,先听黄天霸那一番言语,已是不平的很;及见张桂兰又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按捺不下,便厉声说道:“婶娘此言差矣!我叔父自随大人以来,立了多少功劳,捉了多少强寇,江湖上谁不知叔父武艺高强?今日大人失去印信,如叔父再去取回,这件功劳定是不小。褚老爷子到此,不过顽耍顽耍,他便要夺我叔父的功劳,其实甘心不得。就便叔父容纳得下,侄儿也不肯将这件功劳让与褚老爷子。哪怕那余成龙三头六臂,不要叔父去,就凭着侄儿一人,若不将那印信取回,把余成龙捉住,誓不见叔父、婶娘之面。褚老爷子未免欺人大甚了!”说罢忿忿不已。黄天霸、张桂兰二人听了此话,心下颇为喜悦,皆夸他年纪虽小,志气甚大。桂兰当即拦道:“你这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事情?褚老爷子他是一片盛意,我且让着他三分,尔何得如此粗卤?是在背地说,褚老爷子不知道;若叫他听见了,岂不给他遭怪?若说你的武艺高强,究竟力量不足。安知余成龙是何等样人!连我,褚老爷子尚且叫我不去,他要见机而行,何况你是他的孙儿辈呢?以后切不可如此。要给大人知道了,一定要说你不遵命,若怪罪下来,如何担当得起?况且你母亲使你到此,虽说叫你来投你叔父,你叔父与我自然把你做子侄般看待。不然,固属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爹爹。但是无论何事,你既要图前程,总要仗仰大人的恩德。大人若见罪下来,就是你叔父也不能为力。还有一说,你爹爹死后,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养老送终,全靠在你身上。你若前去摩天岭,能将那姓余的捉住,把印信取回,自然名震一世;万一敌不过那姓余的,闹出别的乱子来,不但我们对不起你母亲,即是你也对不起你母亲,那时叫你母亲怎样呢?侄儿你是个极聪明、极乖巧的人。好宝贝儿,你听婶娘的话。”贺人杰听了张桂兰一番言语,才将一盆极旺的火熄下去,这且不表。
  再说褚标在施公前讨了差使,同黄天霸回来后,也不耽搁,打了个小小包裹,带了几两散碎银子,又将防身的兵器藏好,当即出了淮安城,直望摩天岭而去。不过一日路程,已至海州交界,当下寻了客店住下。褚标即与店小二闲谈起来,先说无关紧要的话,慢慢问道:“小二!咱问你这里有座摩天岭,走哪里去?离此有多远?”那店小二道:“你老问这摩天岭,是干什么呢?”褚标道:“咱有个亲戚住在那里。咱去寻亲戚去呢!”店小二道:“摩天岭就在东北,离此还有十来里就到了。”褚标又说道:“咱闻这摩天岭上有强盗,可是不是么?”
  那小二又道:“岭上强盗虽有,是不打劫客商的。而且那个大王为人最好,摩天岭左近一带,凡那没衣没食的穷民,山上的大王还有时给他们衣食,从来不与人为难。”褚标道:“你道他不打劫客商,他的钱从哪里来呢?”店小二道:“听说是从远方打劫来的,皆是些赃钱。”褚标道:“那大王名唤什么?”店小二道:“那山上共有三个大王:大大王姓余,名成龙,绰号过天星。二大王姓陆,名文豹,绰号铁臂汉。三大王姓任,名唤勇,绰号穿山甲。皆是全身武艺,飞檐走壁,无一不能。”
  褚标道:“他们三个大王,各有多大年纪了?”店小二道:“据人说,都在二十来岁。”褚标听说,心下大喜,暗道:“印信定是他盗去。咱既到此,莫如前去会他,先以利害说之,却看他如何回答,再做商议。”主意想定,又吃了些面饭。此时已是日落,就拣了一间卧房,歇息一夜。
  次早起来,梳洗已毕。唤小二打了一角酒,取了两块面饼,独自吃过。便将兵器藏好,又将包裹寄交店小二道:“咱去看看亲戚就来。这个包裹,暂且寄下。房饭钱待咱回来再算。”店小二答应,将包裹接去。褚标大踏步出了客店,直望摩天岭而去,不一会已至。褚标抬头一看,见那摩天岭,甚是高险,四面皆是峭壁悬岩,山顶上有十来间房屋。在山的左首,有一条石路,由山根下直达山顶,约有五里之遥。半山有一道栅栏,上面钉着许多三棱钉,栅栏里面有好些人看守在那里。褚标在山前看一遍,复绕至山脚背后,又看了一会,只是看不到头。原来这摩天岭背后是海口,不通旱道。虽有出路,非船不能进口。褚标察看已毕,复到山前,顺着石路,走上山去。刚至栅门,就有人问道:“来者是谁?可通名来,好报与大王知道。”褚标答道:“烦你向你家寨主说声:咱海州褚标,慕名前来拜望,并有要话面叙。”当下喽罗闻说,即去通报。
  余成龙闻说,便问陆文豹、任勇说道:“这褚标此来,定有缘故。咱们若不见他,他还道咱们胆怯。莫若将他请进来,看他说什么话,咱们再作商议。”陆文豹道:“咱素闻褚标是江湖上的老前辈。此人颇有声名,武艺亦很过得去,就是他那口单刀,亦实在不弱。忽然到此,决非访慕咱们的名儿来,定有别的缘故。”余成龙道:“贤弟有所不知,这褚标现在施公那里,与黄天霸等人,同在一起。今日此来,一定为前日愚兄干的那件事。咱们且将他迎接上来,再说便了。”因此就叫:“排队相迎!”余成龙三人换了衣服,迎将出去。
  褚标在栅门外,等了一会,正在着急,忽见栅门大开,里面一队队走出,有二三百喽罗;末后有三个少年人:当首一人,身长七尺开外,头戴一顶英雄冠,身穿一件月白洒花直缀,脚踏乌缎粉底靴,面如满月,眼若流星,弯弯的两道浓眉,大鼻梁,阔口。后跟着一个,身长也有七尺,淡黄色面皮,一双怪眼,两道扫帚眉,尖鼻梁,瓢儿嘴,身穿玄色直裰,脚登薄底快靴。末后一人,却是个五短身材,黑漆漆一个团脸,一双环眼,两道浓眉,生得颇为粗笨。褚标看罢,正欲上前打话。只见那为首的,迎至面前,双手一拱,一声高叫:“褚老英雄到此,我等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说着就邀褚标进入栅门。褚标亦回道:“便是老夫。亦久幕大名,拜访来迟,亦望恕罪。但不知哪位是余贤弟?”那为首的答道:“岂敢,在下便是。”褚标亦望余成龙拱了拱手。余成龙便与褚标进内。
  一会子已至厅上,彼此重新见礼。褚标又与陆文豹、任勇两人通了姓名,这才坐下。余成龙首先问道:“闻得老英雄一向皆在总漕施公那里,同黄天霸等人,帮着施公建功立业,除暴安民。今日老英雄何以有暇光降到此呢?”褚标听说,知道余成龙已知自己的来意,便道:“老夫久慕贤弟的大名,早要来此拜访。只因承总漕施大人不弃,留在衙门,帮同照料。数日前衙门内出了一件事,施大人的印信,忽然被人盗去。当时追擒不着,后来拾得一枝弩箭,那箭上写着大名,因此老夫知道是贤弟前去,故意卖弄武艺,将印信取来。所以今日特地前来索取,但不知贤弟肯否见还?”欲知余成龙果肯交还印信,并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294回 余成龙激走褚标 贺人杰智诱任勇
  却说褚标向余成龙索取印信,余成龙道:“施公印信却现在这里。老英雄此来,非是某等有却大面不给,当日议取印信的时节,在这山上设了一座凌虚楼,预备将来把印信取来,存在这凌虚楼上;为的是素闻黄天霸武艺高强,随了施大人,建了许多功劳,立了许多事业,我们江湖上,绿林中的朋友,不知被他害了多少。我等去取印信,并非要害施公,亦非假词给那江湖绿林的朋友图个报复,只因要与天霸比试比试。我能将印信盗来,他再能将印信盗去,我等便甘心拜服他是天下的第一个好汉。虽使我等拜他为师,我等亦甘心情愿。若他没有这等本领,不能将印信盗回,我等要这印信有何用处?便叫他亲自前来,拜求上山,我等也可将印信取出,交给他回去销差。
  我等并无他意,不过要与天霸比一比手段罢了!”褚标道:“贤弟言之差矣!黄天霸又与贤弟毫无意见,贤弟等又说别无他意。今日将印信盗来,贤弟此举得在老汉看来,并非与黄天霸过不去,直是与施大人过不去了。这印信是圣上赐与施大人的,施大人失了印信,圣上知道,必然要见罪于他。黄天霸虽在那里当差,大人失了印信,他寻得着,固是他的功劳;就便寻不着,他也没有什么大罪,不过难为施大人罢了。贤弟等与施大人,平日又无意见,这是何苫做此举呢?若说要与黄天霸比试比试,自古‘好汉爱好汉,惺惺惜惺惺’。你既慕他的名,改一日等老汉带领他来,或是请贤弟等到淮安去,与他比试比试,又何必借作这个事儿挟制呢?还有一说,实不相瞒,老汉未来之先,黄天霸早要到此,是老汉再三阻拦,并在施大人面前讨了这个差使;以为赖着老面子,与贤弟说个三言两语,叫贤弟将印信送去。一来免得黄天霸与贤弟伤了和气,二来老汉也可在施大人面前,要个脸儿。我看贤弟也是个英雄好汉,老汉既来,又在施大人面前夸了口,非是老汉太弱,惧怕贤弟,谅贤弟也该知道我。能予把个脸面,即时将印信送交出来,咱们认个好朋友,以后还得来往来往。如果一定执意,老汉虽不能伤了和气,即施大人却也不是好惹的。就将黄天霸丢开,他那里素来有名武艺出众的,也还不少。贤弟虽有此山寨,恐怕众人都到,贤弟也不得易于维持,势成骑虎,那时老汉也不好过问了。贤弟还请三思!”余成龙道:“老英雄言之差矣!我等既有成议,何能不践前言?非是我等不看老英雄大面,争奈凌虚楼既建造不易,又因我等既将那印信盗来,何可轻易送去?若要如此,给江湖上那些朋友知道,不说我等是因老英雄万难有却,只道我等终是胆怯,岂不见笑于旁人?若说施公不是好惹的,他手下能人甚多,老英雄这句话,更觉有些错了!除非我等在先不作此事;既作此事,难道还惧怕不成?任那施公难惹,手下能人甚多,他虽三头六臂,且放着我这小小山寨,他们来打便了,我等又何惧哉?还请老英雄不必干预。你我是好朋友,不必因此翻脸。”褚标听了这番话,已是气往上撞,恨不得即刻拔出刀来,与他等争个高下。复一思想,因道:“贤弟等既是不看老汉的薄面,定要与黄天霸比试,老汉亦不能勉强;就便勉强,贤弟等不信老汉的话,也是枉然!老汉就此告辞,日后却不要悔恨。”余成龙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悔之有?就烦老英雄回去,将这话告诉黄天霸,说他来此盗取印信便了。”褚标辞去,余成龙等送至山下而别。褚标回至客店,算明房饭钱,取了包袱,仍回淮安送信,暂且不表。
  再说贺人杰被张桂兰劝了一顿,当时虽默默不语,后来独自暗想道:“我奉母亲之命,前来投奔黄叔叔,要想立点功劳,图个小小前程。现在眼见得有此机会,我也好借此图个出身。叔父、婶娘不让我去,好不闷杀人也!我何不瞒了叔父、婶娘,悄悄的前去一趟,将那印信盗回,也可显显我的本领。”
  主意想定,吃过晚饭,乘着张桂兰不在房内,便悄悄将夜行衣靠、单刀偷出,放在一旁。等到黄天霸、张桂兰睡熟,他便换了夜行衣;又将随身衣服,打了个包袱,系在身后,又将那单刀暗藏在身旁。贺人杰还有个绝技,惯使金钱镖,能在黑夜打人,百步之内,百发百中。时将三鼓,贺人杰悄悄开了厅门,施展出飞檐走壁之能,由后院墙绕越而出,所幸无一人知道。
  他更心中大喜,便大踏步顺了方向,直望摩天岭而去。在路行了一日,已离摩天岭不远,就在左近寻了客店,吃了些饭食。
  先与店小二谈了一会,又问了摩天岭上一番风景。只见那店小二答道:“摩天岭现有三位大王:大大王姓余名成龙,二大王姓陆名文豹,三大王姓任名勇。这三个人,皆是武艺高强,本领出众。闻得前数日还将漕督施大人印信盗来,现藏在楼上。
  小客官,你想想看:总漕施大人那里,有多少能人,那印信尚且被他盗去,何况你个小客官,不过十来岁,就有多大本领,可以敌挡得住那三个强人?终不然白白的将命送在那里,这是何苦?”贺人杰听了这一番话,暗自好笑,只得勉强说道:“极承指教!”说罢,将房饭钱算还,携了包出了店门,直望摩天岭而去。
  走了半日,已到岭上,便望寨栅前门行去。却好今日是任勇巡哨,刚至栅门,猛见山下走上一个年幼小子,但见:头戴玄色湖绉洒花包脑,周围安着一排雪亮镜光,顶门上打着一个英雄结,身穿玄色衣靠,脚登薄底快靴,背后结束着一个包裹,胯下藏着一柄单刀;雪白面孔,两道浓眉,一双秀眼,高鼻梁、阔口,约有十三四岁年纪。任勇看罢,暗自称羡,便大声喝道:“来者何人?敢探咱爷爷山寨!”贺人杰正往前走,忽听里面有人喝问,也便喝道:“上面听着,咱小爷爷乃江南四大霸天贺天保之子贺人杰是也!尔是何人?可是山寨之主么?快通名来,小爷爷有话要讲。”任勇答道:“咱便是第三寨主任勇的就是。尔既闻咱爷爷大名,有何话讲,即便讲来!”贺人杰道:“此间非讲话之所。快开寨门,让咱进去,与你说话。”
  任勇听罢,即着小喽罗开了栅门。贺人杰大踏步走入,望着那任勇拱一拱手,说声:“请了。”任勇也回了一回,复问道:“有何话讲?请道其详。”贺人杰道:“一言难尽!若寨主不弃,请至里面,细陈衷肠。”此时任勇不知何意,也就将贺人杰邀入里面。贺人杰重行施礼,这才彼此坐下。贺人杰当下开口说道“在下向闻大名,未经识面,刚才多多得罪,尚求见容。但在下祖籍山东,父亲贺天保,同称四大霸天,江湖上谁人不晓。只因黄天霸投顺了赃官施不全,他只恋富贵功名,忘却当年结义,勒逼我父亲投顺。我父亲不肯,继看结义情,勉强相从。”因胡诌道:“他又逼着我父亲,往恶虎村,说濮天雕、武天虬二位叔父。怎奈濮天雕二位叔父不从,黄天霸就杀死武天虬,逼死我两位婶母。濮天雕虽然逃走,他心中却疑我父亲忘绝结义之情,后来狭路相逢,濮天雕暗用飞抓,将我父亲打死。虽说濮天雕后亦被黄天霸所杀,总之不为黄天霸绝义,我父亲、叔父、婶母,如何得死?彼时在下才交六岁,可怜我母亲抚我成人,今年已是十三岁了。此种父仇,如何不报?又恨孤立无援,因此竭诚不远千里来投寨下。若念江湖上义气,即容收留,愿助一臂之力,去捉赃官,同擒天霸,报仇雪恨。若不容收留,即便告辞,去投他处,再图报复,不敢勉强。”
  任勇听了这一番话,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95回 余成龙误留贺人杰 施贤臣独遣李公然
  却说任勇听了贺人杰一番假话,心中疑惑不定。欲便留住,又恐余成龙、陆文豹不肯;欲待不留,又深爱贺人杰小小年纪,有些胆识。只得叫贺人杰权且等待,他与余成龙、陆文豹商量妥当,再定行止。当下贺人杰便在外厢,暂且歇下。任勇随即进内,将以上的话与余成龙、陆文豹二人说明。余成龙道:“这小子现在何处?”任勇道:“现在外面。小弟因不敢自主,特地禀明两位哥哥。如可收留,小弟便带他进来;若还不然,便叫他去投别处。”余成龙道:“这小子你曾问他,多大年纪?”任勇道:“小弟也曾问过了,今年一十三岁,倒生得伶俐乖巧。”余成龙道:“你曾问他会什武艺?”任勇道:“却不曾问得。但见他腰下藏一口单刀,想来稍知一二。”余成龙道:“既然如此,且带他来看看,再作计议。”任勇答应,复至外间,将贺人杰带进大寨。贺人杰站立身躯,望着余成龙、陆文豹行了礼。余成龙看见贺人杰,年纪虽小,颇有英雄气概,也是暗喜。因道:“你这小孩子,多大年纪了?到此所因何事?”
  贺人杰道:“后辈今年才交一十三岁。只因图报父仇,不远千里而来,竭诚投效,望助我一臂之力!”余成龙道:“据你所言,要报父仇。但你说父亲贺天保,系死在濮天雕手内,并非黄天霸害死,何得冤屈好人?就便你父亲果是黄天霸所害,要知他的武艺高强,施不全防护甚严,何能便去报仇雪恨?”贺人杰道:“大王言之差矣!若说咱父亲不是黄天霸所害,反说他是好人,是大王名为江湖上朋友,最重的义气,实与黄天霸一类,即不肯帮助后辈去报父仇。那江湖上被黄天霸所害,不知多少。大王独不念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么?若说黄天霸武艺高强,难道真个是三头六臂?虽后辈年幼,不能力敌,有大王的英勇,何患不能?今大王盛称他本领高强,不但无心帮助后辈,全无那江湖上的义气,是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说那赃官施不全,防护甚严,前闻丢失金牌,即系一女子盗去;女流之辈,尚且有此胆量,何况大王四海知名?在后辈看来,施不全防备虽严,亦不在大王意下。但恐大王无意于此,只得借此相推,后辈万不能强勉而行,只好再投他处了。”余成龙听了此话,正欲收留,忽然心中一动,便大声喝道:“好大胆的畜生!看你这小小年纪,胆敢在爷爷前蒙混!显见你那赃官指使,叫你来探听虚实,还敢来蒙混爷爷么?下面听着:速将这小畜生绑去斩了!”但见贺人杰并不惊骇,复怒目而视,道:“大王既不见容,复相疑忌。某父仇固不可报,反落不美之名,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与其身遭冤屈,不若刎颈自明。一死之后,有那知道的,亦不免耻笑大王不顾义气,不知好人,但存疑忌之心,逼煞孤儿自刎。被江湖上唾骂。”说罢,嗖的一声,将腰下所藏的单刀抽出,即向颈上刎去。当时任勇在旁,赶即上前,将刀夺去。余成龙出位,向贺人杰道:“前言不过相戏,何必认真?”叫声:“贤侄,你若果真为报父仇而来,咱自当同助贤侄一臂之力,但是贤侄亦不可稍怀二心。”
  贺人杰道:“父仇不共戴天,既承叔父等见容,何能心怀异志?请叔父等放心。”余成龙听罢大喜,当下让贺人杰坐下,又与贺人杰谈论些武艺。贺人杰又使了一回刀法,却不敢过显手段——十分本领,尚留着三分,好使余成龙等不为防备。由此贺人杰暂且住下,专等得便,即将印信盗回,在施公前立功。余成龙只因误留了贺人杰,以致被打破凌虚楼,烧毁摩天岭,到后来身首异处,明正典刑,此是后话,暂且慢表。
  且说黄天霸与张桂兰次日起来,不见了贺人杰,又见厅门大开,知道贺人杰负气而走,必要往摩天岭去盗印信。当下黄天霸却是大喜,以为:这小孩子有此胆量,有此武艺,将来大有作用;却又甚忧:此去摩天岭虽不过二日路程,沿途却无妨碍,但闻得余成龙颇有武艺,他若负着豪气,万一被余成龙所算,我如何对得起哥哥?自思自想,只得仍回上房,说与张桂兰知道。张桂兰听说,颇为着急。二人商量毕,天霸用过早膳,即便望总督衙门而来。却好施公已经升帐。黄天霸先与众人见过,说明贺人杰黑夜逃走,径往摩天岭捉余成龙,盗回印信。大家皆为贺人杰担忧,必须赶去,方保无虞。黄天霸道:“正为此要回禀大人,亲自向前去。”正说话间,见施安出来问道:“黄老爷今早可曾来?大人要传见问话。”黄天霸闻说,即便同施安入内,先给施公请了安,站立一旁。施公道:“前日褚老英雄前去摩天岭,访拿余成龙,不知究竟如何,印信可能取得回来?使我放心不下。”黄天霸道:“正为此事,要禀明大人:只因贺天保子人杰,因大人失去印信,他便负气前往,欲将余成龙捉住,印信盗回。末将见他年幼,恐非余成龙敌手,竭力拦阻;末将之妻张桂兰,亦竭力阻止。他彼时虽未前去,等到夜半,他竟私自越墙而去,末将等全然不知。今早天明,却才知道。因此禀明大人,末将欲亲去一走——恐这小孩子有失,末将便对不起贺天保。特来申明,求赏一行。”施公闻言,又惊又喜,因道:“黄贤弟你自前去,固是好极,免得小英雄有失。但本部堂这里何人保护?在本部堂看来,好在褚老英雄现在那里。贺人杰虽然前去,褚老英雄必然是见面的。万一贺人杰与那余成龙交手起来,褚老英雄断无不帮助之理。在本部堂之意,黄贤弟之去,且从缓。莫若使李五贤弟前去一探,便知分晓。而且这贺人杰年纪虽小,他那一番举止动静,不是个一莽之夫,此去必有计谋。本部堂印信由他取回,亦未可知。更兼他武艺出众,又有褚老英雄,这事决无妨碍。”黄天霸见说,亦不便再言,只得站在一旁,心中却是很不放心。
  施公因立传李公然进内,将上项话说了一遍。李公然哪敢怠慢?立刻收拾,出了衙门,直望摩天岭而去。走有十来里路,只见褚标迎面回来。李公然走上一步,便先问道:“褚老英雄所办之事如何?曾看见贺人杰么?”褚标惊讶道:“你怎么问我这话?我不曾见过小厮。”李公然便将贺人杰私往摩天岭的话,说了一遍。褚标颇为惊恐。复又将余成龙建造凌虚楼,藏收印信,定要黄天霸来取,不肯送还的话,亦告知李公然。二人说了一会,李昆复请褚标同往摩天岭一走,褚标当即答应。二人趱赶前行,不一会已到山脚下面。正要分路,忽然见一人好似贺人杰模样。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296回 李公然前往摩天岭 贺人杰初探凌虚楼
  且说李昆拉着褚标望岭上看去,分明是人杰。李昆递了个暗号。贺人杰听见暗号,知道是自家人,因也递了暗号下来,说道:“雁儿落下海滩去了!”李昆听说,知道叫他在僻静处等候,有话回说。他心中大喜,即拉着褚标望山后行来。走了有半里多路,但见一带树林,浓荫密布,甚为僻静。二人行入林内,坐下歇息。约有半个时辰,只见贺人杰也入林来。大家一见,好不欢喜。贺人杰便与褚标、李昆行过礼,然后坐下,望褚标说道:“孙儿自那日大人失去印信,当时孙儿就欲前来。后因黄叔父与婶母二人再三拦阻,不肯放行。不然,与老爷子同来,也可会会那姓余的,是什么样。因气闷不过,只得黑夜暗暗出来,打算打此路走,定然碰着老爷子,彼此有个帮手。
  及至到了山下,细细打听,知道老爷子说他不信,已经回淮安去。孙儿暗想:既已到此,终不然还自回去,算空跑一趟不成?又恐怕那姓余的果然利害,孙儿敌不过他,不但无功,反要见罪。因此想了个法儿,前去骗他。假说:黄叔父只图富贵功名,不顾当年结义,逼死爹爹等人。我特地前来,请他助一臂之力,前去报仇雪恨。余成龙等被我一片假言,把他说得居然相信,便留我寨内顽耍;还说等过两年,再给我做个头目,共图大事。我这两日,已将他岭上出人门路,看了个熟悉。惟有那藏印信的所在,叫做凌虚楼。但听说这楼上四面皆有消息,若不知道路径,踏着消息,便是死路。我今日已与那姓任的说过,叫他带我到楼上去看看。他已答应。我将这凌虚楼探看清楚,得便就将印信盗回,前去见大人立功。今日老爷子与伯父前来,却更天假其便。最好在附近客店,暂住一两天,一经将凌虚楼路径探明,便悄悄的前来报信。就请老爷子或李伯父,赶往淮安,禀明大人,即日请黄叔父与诸位伯父叔父,发兵前来,拿捉强人,烧毁山寨,但是印信包在我身上盗回便了。此间不便耽搁,早晚便来送信。还有一层,老爷子所住客店的门首,却要做个暗记,以便孙儿易见。”
  褚标、李昆二人听贺人杰这一番说话,实在夸奖他有见识,因道:“看你这小小年纪,倒做出这一番惊人出色事来。你可牢记,我等住的客寓门口,有石灰手指印的便是。那里一经探实,即便前来传信,一来免得大人担忧,二来也早可去立功领赏。此去小心看记!莫要画虎不成,反被他害。切记!切记!”贺人杰答应,随即起身告辞,匆匆而去。褚标、李昆也就赶路而行。离这摩天岭,约有二里多路,已至褚标前次住的那客店。褚标等就这店内住下。那店小二见是熟客,便上来照应一切。二人饮酒中间,皆夸奖贺人杰有见识,有胆量,“将来不在你我之下”。饮酒已毕,褚标即与李昆出店闲逛;乘便就在石灰店内买了些石灰,暗暗的在客店门口打了一个手印,然后进店安歇,专等贺人杰前来送信,不表。
  再说贺人杰别了褚标,再入山寨,还是如两日前的一样,各处顽耍。余成龙等亦爱他少年英勇,听他自便。却好走到凌虚楼前,遇见余成龙从楼上下来。贺人杰故作不知,站立一旁,等余成龙走到面前,贺人杰上前说道:“叔父,这楼造得很好,侄儿来了几日,时常听见任叔父夸奖这楼的妙处。侄儿极想上去顽耍顽耍,任叔父只不许侄儿独自上去,说是这楼上有什么消息,如果踏着机关,便要死于非命。请问叔父,究竟这楼上有何消息?当日造这楼,究为着何事?请叔父告知侄儿,以便知道此中奥妙。”余成龙道:“贤侄有所不知,今既问我,便告诉你,谅也无妨碍。只因三年前,那凤凰岭张七的女儿张桂兰,盗去施不全那赃官的金牌。后来被黄天霸前往讨回。凤凰岭张桂兰又许配黄天霸为妻。我听见此话,甚为负气,因此造了这座凌虚楼。共计三层,将施不全那赃官的印信盗来,藏在最顶上一层,指明要黄天霸来取。在贤侄未到前一日,施不全那里就着褚标那老儿前来问说,叫咱讲些交情,看待老儿薄面,将那印信交出,他从中讲和,两不相扰。咱却未曾应允,并叫他带信,速令黄天霸来自取。却把那老儿气走了。但是那老儿一去,必然回到淮安,说明此事。黄天霸听说此话,两三日内必定前来。眼见得黄天霸那小子,不久要死于这楼上了。”贺人杰又问道:“叔父讲了一会,侄儿还是不得明白,怎么黄天霸上了这楼,就要死的?别人到这楼上就不死么?”余成龙道:“侄儿你哪里知道?不是黄天霸到这楼上就要死,别人就不死。只因这楼四面皆有消息,知道路径的,便不会死,不知的便要送死的。黄天霸从来未到此地,现在要取那赃官的印信,如何不来?既来这里,不知这楼的路径,不是就要死么?”贺人杰道:“照叔父所言,黄天霸不来则已,既来定要死的了!果真如此,不但叔父宿气可消,就便侄儿冤仇也算报了。但是有一件可虑:若黄天霸前来盗那印信,料不定要与他厮杀。三位叔父对这楼上路径是熟的,固然不怕;万一那时叔父等措手不及,侄儿与他交手起来,这楼上的路径,侄儿又不熟,不是白白送一条性命在这楼上么?”余成龙道:“贤侄之言,甚是有理。你就随我到这楼上去看一看,把那路径认明,以备一时的缓急。”贺人杰心中暗喜。
  当时就与余成龙走上楼去。由那扶梯走上,一层层的共计有二十四级。上了楼面,迎着扶梯,有一黑漆板门,半开半掩。余成龙却不进去,偏从板门侧首,扶梯左边月亮门走进。
  贺人杰问道:“为何不走这正门,偏从这小门进去,却是何故?”余成龙见问,复转身走到黑板门口,先将右脚在门外站定,后将左脚送入门内,轻轻的在楼板上一踏,只听响了一声,一块板滚了下去。贺人杰走到跟前,望滚板上下一看,但见下面漆黑无光,深不见底。余成龙道:“这下面便叫陷人坑。不知道的从这门进去,踏着这滚板,人就落下去了。不要刀杀枪刺,也便活活饿死。”贺人杰看罢,随着余成龙走入月亮门,向左首转了三四个月牙弯,才到第二层楼面。但见楼面当中,设着一座朱漆神龛,龛后有两扇暗门。余成龙将暗门一推,吱呀一声开了。二人进去,仍在左首转了一个弯,却是扶梯。由下至上,只有二十四级,也有黑漆板门两扇,左首也有月亮门一个。却不从月亮门进去,偏从正门走入。贺人杰又问道:“因何这一层又不从月亮门走呢?”余成龙道:“这叫做疑兵计。万一有人上来,知道头一层是从月亮门走进的,到了第二层,定是仍然如此,他就上当了。这第二层的月亮门内,也装着滚板,下面尽是套索。有人落下,就被套索缚了。”贺人杰答应,二人走入正门,便是第三层楼面。中间也设着神龛,扶梯却不在龛内;由神龛背后有一小门,门内装作扶梯,也是二十四级。上得楼来,但见四面窗棂,俱皆关闭。贺人杰便去开那窗棂,并无格闩钩搭,只是开不下来。余成龙见贺人杰不知此中消息,便道:“贤侄我开与你看。”说着用手在东首柱子上,将机关一接,窗格全开。余成龙便望中梁上一指道:“贤侄你看那盒子内,便是赃官施不全的印信了。”贺人杰抬头一看,只见中悬一盒,四面皆是铁丝做成的细网,任他神仙也飞不出铁网。贺人杰暗暗记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97回 小英雄下山送信 老壮士回署搬兵
  话说贺人杰将余成龙诱人凌虚楼,探明路径,并知印信悬挂中梁上面,一一谨记,复与余成龙在楼上耍了一会,然后同下楼来。又将转弯抹角,暗埋的消息所在,到处记明,遂与余成龙回至厅上。却好陆文豹、任勇也在那里,大家便坐下。贺人杰又对着余成龙盛夸凌虚楼如何险峻,如何奥妙。余成龙见贺人杰极口夸奖,自己也喜不自胜,因夸道:“贤侄,不是咱夸这大口,那赃官的印信,藏在那里,任他黄天霸三头六臂,到了此地,也送他到望乡台了。”随时,余成龙等即命摆酒,彼此畅饮,欢呼而散。
  到了夜半,贺人杰乘大家睡熟,独自起来,换了夜行衣靠,手执朴刀,藏了金钱镖,悄悄的来到凌虚楼。先将四面一看,见那看守楼门及打更的小喽罗,俱已睡着。他便展出飞檐走壁的武艺,拨开楼门,复将楼门掩起,捏着步上了扶梯,记着路径,走到第一层楼面。真是身如飞燕,毫无声息。彼时不敢怠慢,复至第二层上面。略为喘息,便向第三层而来。到了三层上面,先将火光一亮,认定中梁右首。一个箭步,纵上神龛,略一垫脚,复望上一纵,将右手搭住中梁。随将两脚一缩,一弯腰,将两脚在梁上挂定,变了个猿猴坠枝的架式,左手执刀,右手便去摘那印信的盒子。正欲搞下,忽然想道:“此时若即取下,如何下得此岭?不得下岭,事必泄漏。不但印信复失,连我的性命也难保。好在此楼上已熟悉,取回印信,这又何难?且待等数天,明日先去报知,约定日期,叫褚老爷子同李伯父赶回淮安,禀明大人。等我黄叔父等人到来,约定行事,里应外合,还怕这三个狗强盗捉拿不住,印信失去不成么?”主意想定,随即由楼上跳下,轻轻站立楼面,复将各处门扇窗格,关闭停妥,一层层走下楼来。开了楼门,复又四面一看,见看守楼门的仍然睡着,即打更的也已走了出去,幸喜一人都未知觉。贺人杰赶着一溜烟如旋风般回到了自己房内。先将房门关上,然后卸去夜行衣靠上床。
  略一歇息,已是天明。即便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便向余成龙说道:“今日天气甚好,侄儿意欲下岭顽耍一回。约至当午,即便回岭,特与叔父说知。”余成龙道:“贤侄既要去岭下顽耍,须得早去早回。”贺人杰答应退出,心中大喜。
  走至房内,换了衣服,藏起腰刀暗器,复与余成龙等三人告别,然后望岭下走来。到了岭下,顺着大路,匆匆而行,沿途留心客店。走有三四里路,见东首有一小镇市,便望镇上行来。走至街头,见西首有家酒店,檐口挂着一面招牌,写:“悦来店安寓客商”。贺人杰走进酒店,见吃酒的人甚多,因拣了座头坐下,便叫小二打壶酒来。店小二才答应着去打酒,只见李昆从店后走出来。贺人杰一见,便递了暗号。李昆回头一看,见了贺人杰,彼此会了意。贺人杰坐着,仍然不动。一会儿店小二将酒打来,并有两碟小菜。贺人杰对店小二道:“你这店内人多嘈杂,这店后面有座头么?”店小二道:“店后座头倒有,但是钱要双倍的。”贺人杰道:“你给我移到后面去,我就给你双倍钱,又有什么大事?”店小二答应,赶着将酒菜移至后面。贺人杰亦跟了进来。却好李昆已在那里等着。于是贺人杰拣了一个净室。店小二将酒菜排好,又赶着进内问道:“小客官有何吩咐?”贺人杰指着李昆说道:“不意在这里巧遇这位客人,也是咱的亲戚。你给我再添一副杯箸,再打一壶酒来。”说罢,店小二出去。二人方吃得两杯酒,店小二已将菜送进,却是一盘牛脯、一盘白煮鸡,排在桌上,问道:“你老还要什么菜?”李昆道:“你且等着,咱们再要什么,招呼你们便了。”店小二出去。
  李昆因问道:“贤侄此来,定有消息。”贺人杰道:“伯父,小侄特来送信。那凌虚楼果然造得利害!不是小侄用语言将余成龙同骗上楼,探明路径,问明消息,不必说黄叔父不能上去,便是神仙也难将印信取回来。”遂将凌虚楼共计三层,上面如何埋伏,如何暗装消息机关,铁网如何利害,如何灵巧,细细说了一遍。又道:“小侄昨夜乘余成龙等人睡熟,却暗暗上去一次,观了路径。所以特赶前来,请伯父赶紧回到淮安,禀明大人知道。请大人快差我黄叔父及诸位伯父、叔父,悄的前来。约期五日后——二十六日夜半子时,齐到岭上,在栅门前举火为号。余成龙等看见栅外火起,必然出来看视,小侄便乘其无备,去凌虚楼将印信盗出,便请伯父至凌虚楼后岭接应。但看楼上火起,便是小侄盗回印信的时候。但这岭上只有一条小路,且只能一人行走。余成龙又复派人在那里防守隘口。伯父到时,务将那把守的人先行打死,然后方无挡绊。小侄盗出印信,岭上的各事,便不能兼顾,却只管将印信星夜送回淮安。捉拿强人,焚毁山寨,皆仗诸位伯父、叔父之力。”
  正说到此,褚标亦从外面走进,瞥见这贺人杰与李昆在那里密语。褚标赶至跟前说道:“好话不瞒人,瞒人非好话。”李昆二人听见,吃了一惊,再一抬头,见是褚标,赶着让坐。贺人杰又向褚标行了礼,然后坐下,复将前言,细细说了一遍。只喜得褚标拍案叫绝。三人又密议了片刻。贺人杰又将店小二喊进,算明酒菜各帐,当时将钱付出,即告辞褚、李二人,仍回摩天岭而去不表。
  单说褚标见人杰走后,即与李昆说道:“这回去淮安送信,这个差使,不是老夫与贤侄争夺,最好让老夫且去走一趟。一来贤侄二十六夜,要去接应人杰,不能误事;二来老夫是个闲人,借此好去遛遛腿;三则好让贤侄在此养歇几日,等到那夜,好立大功。”李昆道:“既是你要去,小侄哪敢违拗?但日期急迫,须得如期而来,大家皆要扮作客商模样,在此会齐,一同行事。”褚标道:“贤侄放心,毋须叮嘱。”当即打了包裹,又与店主算还房饭钱,即刻起身,回淮安去。真是赶紧前行,无分昼夜,只走了两日,已到淮安。当时入了衙门。
  黄天霸等人,单看见褚标一人回来,倒吓了一跳。及至问了细底,才知贺人杰所为,大家欢喜。又见褚标与大家说明一切,即刻同去禀见。施公见褚标回来,满心欢喜,忙问:“贺人杰曾否遇见?印信究在那里?”褚标先上前行了礼,然后坐下,将以往之事,禀说一遍。施公听说,拈着髭须,赞不绝口。因说:“这贺人杰年纪虽小,却有如此见识,真不傀义士之子。不但本部堂多一勇士,即国家多一栋梁。今既如此,自黄贤弟以次,可急速前往,毋令小英雄望眼欲穿。褚老英雄业已往返两次,不能再劳,即请在署安歇。王殿臣、郭起凤亦毋须同行,留在淮安,听候调遣。”施公吩咐已毕,黄天霸唯唯退出。当即收束停当,各带兵刃暗器,连夜分三起出城。头一起是:黄天霸、何路通,二人扮作卖艺模样。第二起是:李七侯、关太、金大力三人,扮作客商模样。第三起是:张桂兰、郝素玉,二人扮作村妇模样。共计七人,直往摩天岭进发。正走之间,只见李昆从对面迎来,彼此照会,分别投店歇下,只等夜半行事,去捉强人。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98回 黄天霸大破摩天岭 贺人杰火烧凌虚楼
  话说黄天霸等男女七人,猛然巧遇李昆,分别投店歇下。
  到了初更时分,忽然狂风大作,吹得那草木齐鸣。黄天霸好不欢喜,暗道:“有此好风,今夜去烧山寨,正是天假其便。”大家不言而喻,略微歇息。到了二更时分,一个个都换了夜行衣靠,饱餐饮食,手执利刃,各将暗器藏好;又各带火种,越出店门,打了暗号,齐奔摩天岭而去。且说李昆因贺人杰约定在凌虚楼背后岭下接应,他便望这条路而去。一会儿已至山岭背后。趁着星光,定睛看去,果然是一条窄径,两旁皆峭壁悬岩,笔陡直上,只容一人。李昆顺着路,一步步望上而行,走到半腰,有一排木寨,将人挡住。李昆正要越栅而过,只听栅内有人说道:“好大风,咱弟兄们在那里支更,遇见这样的天气,便是咱们的好日子到了。”又听一人答道:“老三,你不要嫌苦,听见昨日大王还吩咐我们,小心看守。这条路虽无人知道,却逼近凌虚楼后面。万一有了奸细,偷过木栅,到了楼上将印信盗去,我们可了不得咧!”李昆在黑暗中听了细切,一个纵步,蹿上木栅,定睛一看,见里面有个更棚,棚内露出灯光。他一箭步,蹿跳下来,如秋风落叶,轻而且快。脚踏实地,先将弹子掏出几枚,捏在左手,右手执定单刀,大踏步跨入更房,飞的一刀劈去,只听咕咚一声,一个栽倒在地。又一个正要喊叫,李昆来得飞快,趁手一刀,又复砍死。旁边又有一个,见两人已经杀死在地,赶着跪倒,向李昆哀求饶命。李昆道:“你是何人?”那人道:“小人是看木栅的。”李昆道:“此去凌虚楼还有多远?”那人道:“还有半里路光景。”李昆道:“这凌虚楼何人把守?”那人道:“是两个头目把守,三大王任勇不时巡察。”李昆道:“你们这看更的共有几人?”那人道:“四个一班,共有八人。这上夜是派我们的班。”李昆道:“你这里只有三人,还有一人在哪里?”那人道:“那一个今日病了未来。”李昆问话已毕,即将那人背缚起来,将刀割下一块棉絮,塞在那人口内,抛在一旁。李昆便坐在更棚,专等凌虚楼火起,好出去接应。
  且说黄天霸等七人,到了岭上,望前一看,见上面一排木栅,甚是坚固。木栅里面,还露着灯光未熄,耳内听得更锣声响。黄天霸等便低低的打了个暗号,大家明白,便将火种取出。除关太、金大力两个不能上高,其余五人,一个个如燕子穿帘,齐跳上木栅。一声呐喊,大家将火种抛下,随即跳进木栅里面。关太、金大力趁势将木栅砍开,一拥而进。只见那更房里面着了火种,又兼狂风不息,霎时风助火势,火仗风威,将一排寨栅及更房等屋,尽烧得一片通红。再加呐喊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小喽罗从睡梦中惊醒,急急报知余成龙等三人。
  余成龙、陆文豹、任勇三人,忽听报栅门火起,赶忙提了兵刃,走将出来。却好黄天霸等已入了里面,一见余成龙等迎将出来,便大声齐喊道:“好大胆的狗强盗!胆敢将漕督的印信盗去!你可认得爷爷黄天霸么?特来取尔的狗命。”余成龙听罢,哈哈大笑,也不答话,抡刀便杀过来。黄天霸接着,两兵相接,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二人一来一往,在火光中,杀得真真是好看。陆文豹在旁,见余成龙杀黄天霸不下,赶着一刀,望天霸砍来。关太赶一步,迎了上去,两对儿杀得团团转。金大力持着镔铁棍,只顾在那里打扫喽罗;可怜那些喽罗,遇着棍,不是头破,就是脑裂。李七侯便往各处放火。何路通此时已抢入大寨,放起火来。张桂兰在旁,看见黄天霸战余成龙不下,即将袖箭放出,嗖的一声,直向余成龙面门打来。余成龙说声:“不好!”赶着往旁边一闪,让过袖箭,复虚砍一刀,回身就走。黄天霸紧紧赶来。正赶之间,忽见余成龙将手一抬,嗖的一声,一枝弩箭,正望黄天霸射来。黄天霸看得真切,赶着用刀一拨,那枝弩箭拨落在地。正要还他一镖,余成龙一个箭步,已至天霸面前,举手一刀,即望天霸头顶砍来。天霸往上一迎,将刀架住,趁势一个卧虎翻身,直往余成龙胸前滚来。余成龙又说声:“不好!”跳出圈外。黄天霸来得飞快,赶紧前进一刀,认定余成龙左肩砍下。余成龙将身一偏,转身一刀,望天霸大腿搠到。天霸往后一退,一招手将镖飞去,认着余成龙面门打来。余成龙眼尖手快,一面将头一埋,那只金镖从头顶上擦过,后进一刀,从天霸裆下搠来。天霸赶着让过,复一镖望余成龙腿上打下。说时迟,那时快,这一镖余成龙却让不过去,小腿上着了一镖。余成龙连说:“不好!”负着痛带镖而逃,黄天霸追赶上去。
  再说陆文豹同关小西两个,战到七十余合了。关小西杀得兴起,大喝一声,一刀将陆文豹砍下一只膀臂。陆文豹正待要走,关小西又赶上一刀,砍倒在地。此时张桂兰见黄天霸追赶余成龙,恐怕天霸有失,因亦赶去,却走错了路,不意向凌虚楼而来。刚到楼下,只见贺人杰同着一个矮大汉,在那里混杀,看看贺人杰抵敌不住。张桂兰便大喊一声道:“人杰快使劲儿!你婶娘在此。”说着一个箭步,纵到跟前,抡起一刀,直望那大汉砍下。你道这矮大汉是谁?就是任勇。本来同余成龙、陆文豹两个出去看栅门前失火,因听见黄天霸等到来,知道大事有变,急赶着望凌虚楼而来,恐怕印信有失。才到楼下,看见贺人杰在那里,已经杀死几个喽罗,正欲上楼去盗印信。任勇赶将上前,同贺人杰杀将起来。贺人杰虽然武艺高强,究竟气力薄弱,怎当得任勇力大如牛?看看抵敌不住,却好张桂兰一声喊叫,贺人杰听得清楚,犹如猛虎添翼,登时精神陡长,气力倍加,只说得一句:“婶娘,这王八羔子交付你了,我上楼去也!”说罢舍了任勇,竟上凌虚楼而去。任勇正杀得高兴,眼见贺人杰要死在手内,忽然听见张桂兰来助,不免心中一慌;加之张桂兰刀法神速,他招架不及,只虚砍一刀,转身逃走。张桂兰哪里肯放?随即一枝袖箭,直望任勇打来。只听得咕咚一声,任勇栽倒在地。桂兰复赶上一步,举起刀来,认定膀膊上搠了几下。那两只膀膊,已经离了肩窝,复一刀结果了一命。张桂兰见任勇已死,抛在一旁,再去寻找天霸。才转过两个弯,见天霸迎面而来,后跟着关小西、郝素玉、何路通、李七侯。天霸开口,便向张桂兰问道:“你曾看见人杰么?”张桂兰道:“他上凌虚楼去了!余成龙那厮曾捉住么?”天霸道:“通捉了!”原来余成龙着了一镖,转身逃走,正要从地道内逃,该应天网恢恢难逃。正遇见何路通烧了大寨,迎面而来,出其不意,当头一拐。余成龙不曾让得及,在肩上着了一下;接着黄天霸复一刀,从背后直穿过前胸,倒地而死。黄天霸等正在那里说话,猛一抬头,见前面火光烛天,直冲霄汉。此时凌虚楼,已被贺人杰将印信取得,从顶上一层放起火来。黄天霸等赶着火光前去,寻着贺人杰。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99回 缴印信人杰立功 敬河神贤臣致祭
  话说人杰既将印信取回,火烧了凌虚楼,同黄天霸等七人,寻了两间空屋,在那里歇息。话分两头,再说李公然在凌虚楼背后,山岭之上,窄路旁边,更棚以内,专待凌虚楼火起,便来接应人杰。一直等到四更将尽,不见动静。正在心烦意乱,忽见凌虚楼火冲霄汉,知道贺人杰已经得手。他赶着提了刀,直奔岭上走来。赶到逼近,那条狭路已被凌虚楼上烧枯的木料,压落下来,将路塞断。李昆转身回走,复望岭前赶去,走了好一会,才到摩天岭面前。抬头望岭上一看,但见余火犹存,浓烟尚袅。李昆赶着上了岭,一路寻找前去,只见尸骸遍地,血肉模糊,寻了一会才到。天霸人众,彼此见说了原由,皆各欢喜无限。此时天已将明,大家又略坐片刻,已是大亮,于是大家将大寨内所有未经焚毁物件、银两财帛,逐一查明,聚在一处。又将未死的喽罗等众,皆叫到面前,发放回家。又留二三十名,押令着扛抬物件,并将余屋拆毁。所有死尸,概行掩埋起来。诸事已毕,喽罗扛着物件,贺人杰捧着印信,并带了余成龙等三人首级,一齐下岭,走至悦来店。李昆又到店内,说明情由,算还房饭钱。那镇市上方才晓得是施大人暗里派了官兵,来捉拿岭上的强人。黄天霸等也将所住的客店房饭钱算交清楚,这才一齐望着淮安而去。
  在路行了二日,已到淮安。当即入城,回到衙门,先报进去。施公闻报,即刻传见。黄天霸趋步进内,施公一一慰劳,众人又各各请安。末后贺人杰恭恭敬敬将印信送到,交与施公,道:“请大人验看收执。”施公接过了,将盒子开了,验明不错,当交施安收去掌管。施安接过去退下。施公因向贺人杰道:“本部堂一时疏忽,将国宝为强人盗去。若非小英雄设计取回,本部堂亦难逃处分。今多亏小英雄胆识兼备,致国宝失而复得,这件功劳,要算小英雄第一。本部堂却无以酬报,先只好给个千总顶戴,归本标差遣,聊以酬今日之劳;待随后另有功劳,再行申奏,请旨奖赏。”贺人杰赶着上前请安,禀道:“承蒙大人恩德。小民年幼,多有卤莽之处。今大人不加罪责,反蒙厚赏,小民断不敢领。等随后立有微劳,再请大人恩赏罢!”施公拈须微笑道:“小英雄不必过谦。一来为小英雄稍承先志;二来使本部堂聊表寸心。幸毋再辞,反使本部堂不安。”黄天霸见施公说得恳切,即命贺人杰道:“既承大人逾格栽培,厚加恩赏,却之反为不恭。且谢过大人,受了此职,以后再图报效,不负大恩便了。”贺人杰因道:“卑职既受了大人恩赏,当效犬马之劳!”说罢,又叩了两个头,谢了恩,这才起来,站立一旁。黄天霸复又禀道:“摩天岭大寨内,所有搜出银两物件,悉数命小喽罗扛抬回来;并余成龙、陆文豹、任勇三名首犯的首级,亦带到此,请祈发落。”施公道:“将余成龙等三人首级,于头门外悬竿示众。所有财物,全行存库。小喽罗皆系赤子,尽放回家。”黄天霸答应,大家辞出,发落已毕,各回衙门。
  且说贺人杰得了千总,心中十分欢喜。黄天霸、张桂兰夫妇二人也是喜之无限,商议道:“人杰侄儿,今蒙大人赏了官职,咱们虽不是嫡亲叔婶,也如同胞一般,也得给他做个面子,备两席酒,请请大众。一来是我们的体面,二来也给大家喜欢喜欢,拚个一醉,老爷意下如何?”黄天霸道:“夫人之言甚合吾意,就是明日请酒便了。”张桂兰又道:“贺家嫂子远在山东。她儿子今日作了官,也得寄封信与她,使她欢喜,以慰她抚养一番。”于是黄天霸就请人写好了一封书,寄往山东,并接他义嫂不题。次日又去备了两席酒,着本衙门差官,各处去请客。大家叨光,闻是喜酒,俱各前来。这个消息,又传到施公耳里,施公又着施安送了五十两银子,给贺人杰为犒赏之费。黄天霸只得代他收下,当时便与施安说道:“本来也要请老弟到此小饮三怀,特恐被大人知道,诸多不便,故不曾去请。今蒙大人又有赏赐,贤弟可莫怪愚兄未曾下帖,屈留在此,大家欢喜一日。”施安也答应。此日正却好是三月初三,上已佳节。又兼天气晴明,春意融和,大家举怀痛饮。自午至暮,无不欢呼快乐。其中有猜拳行令的,有击鼓催花的,满座纷纷,谈笑典雅。及至酒阑,犹有余兴。褚标在壁上,取下朴刀按一按,跳出院落,舞了一路单刀,耍了个四门,果然刀法精纯,不愧老当益壮。舞毕,褚标站在院落,对众笑道:“老夫不弹此调久矣!幸尚未生疏,将来还可凭这老伴儿解解闷。”
  大家极加夸赞。
  褚标复向贺人杰道:“你高兴么?咱与你杀个老少对手。”
  贺人杰道:“还望老爷子指教!”说着,便取了一柄单刀,跳出院落,与褚标对敬。立定脚步,摆了架式,说了一声:“请。”
  褚标还答了一句:“有占。”即将刀望人杰砍来,人杰赶着招架;一来一往,左拦右隔,前遮后挡,两人舞在一团,俨然如逢大敌。大家看着无不赞赏。二人舞毕,复入了座,彼此又夸赞了一回,又饮两怀酒,饭毕各散。
  时光迅速,又是四月初旬。这日正逢致祭河神之期,施公早三日前,挂出牌来:届期仰合署文武官员,军民人等,一体拈香。到了次日,施公五更起来,外面炮口向三声,鼓乐齐鸣。施公出了辕门,前面本标各员,如黄天霸、关小西、李昆、李七侯、何路通、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贺人杰等,皆各按本职公服,坐于马上先行。施公面前,有漕运总督亲兵一队,两旁戈什哈八名,扶着轿杠,一路上威威武武,直望河神庙而来。不一会已到庙前,各官员纷纷下马。施公亦在庙门前下轿。此时早有淮扬兵备道,淮安府县,暨各厅各委佐二杂职,候备人员,挨次排班,齐立两旁伺候。施公从容上殿,先奏了乐,施公上香已毕。礼生赞礼。施公及大小官员,一齐行礼。俟读祝后,礼毕,各官随着施公,站立起来。当有庙中住持道士,延请施公至客厅用茗。然后施公起身,各官恭送如仪。施公至庙门外上轿,吩咐回衙,各官亦纷纷归署不提。
  再说施公端坐轿中,忽见道旁有一少妇,身穿白衣麻裙,手持纸锭,系新丧模样,站立路旁,让施公轿子过去。忽然起一阵狂风,在那少妇前旋转不定,猛然将那少妇麻裙吹开。施公瞥眼一看,见麻裙中露出红裤,心中大异。即于轿前,密令王殿臣、郭起凤二人道:“你暗暗尾随这妇人前去,看他所往何处,及家住哪里,一一访明,回来禀告。”王、郭二人答应去探。施公回衙。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00回 风卷麻裙含冤待白 尘埋绣履抱屈难申
  话说王殿臣、郭起凤奉了施公密谕,尾随那风卷麻裙露出红裤的少妇,一直跟出东门。又行二三里,那妇人到了新坟面前,将纸锞焚化,席地而坐,掩着面鸣呜咽咽,哭了起来。王、郭细听哭声,虽然呜咽,毫不哀痛。正在那里两相私议,忽然又见一阵狂风,先将纸锞灰吹得四散,复将那少妇麻裙前后裙门,一齐吹开,露出一条大红裤子。王、郭二人再仔细一看,见那裤子乃是新的,心中更加疑惑。又见那少妇等旋风过去,在新坟上叩祝不已,脸上颜色,颇为惊恐。王、郭二人知道中间必有缘故。不一会,那少妇站起来,将身上灰尘扑了扑,即向原路回来。王、郭二人即闪入树林。却好那少妇从树林前经过,他二人仍然尾随在后,重复跟入东门,直至狮子巷,看着那妇人进门后,才向附近觅了一家茶店。
  二人进了茶店,对坐下来,叫店小二泡了一壶茶。那店小二将茶泡上,王殿臣便问道:“你叫什么?”那小二道:“小人姓王名叫小二。”王殿臣又问道:“你这店开了几时了?”王二道:“小人这店从前年就开了。”郭起凤道:“你在这里多少工钱一个月?”王二道:“这店是小人父亲开的。”王殿臣道:“你原来不是伙计,还是小老板呢!”郭起凤道:“离你这店南首第五个门,那一家死了个什么人?我看他家门首挂着重孝,还有个少妇穿着一身麻衣,才从门外走了进去,那是她家的什么人?还是媳妇,还是女儿呢?”王二道:“她家姓吴,死的这人名叫其仁,今年才二十四岁。那戴孝的妇人,就是吴其仁的老婆。”郭起凤道:“这小小年纪,把这样个年轻的老婆抛下来了,叫她在那里守寡,实也可怜!但这吴其仁是什么病死的呢?他还有父母兄弟没有?”王二道:“他无父母,又无兄弟,只有他一人。平日家道也还过得去,薄薄的也有些田房产业。就是这吴其仁年纪虽轻,身材相貌却生得颇为丑陋。听说还有个暗病,终年的委委顿顿。若问他什么病死的?在死的前一日,我们还看见他在外面行走。到了第二天早上,忽然他家里人出来说,半夜时忽得了一个急病,施救不及,等到四更就死了。未及半日,经吴其仁老婆娘家的人来了几个,就收殓起来,在家停了七天,就抬出去葬了。”王殿臣道:“这吴其仁丈人家姓什么呢?”王二道:“听说姓何,便在北门大街,家内开着杂货店,家道也过得去。”王殿臣道:“吴其仁既死,也就算了。只可怜他的老婆,这种青年,便叫她做个寡妇,又无儿女抚养,如何度日呢?”王二闻言,笑而不答。王殿臣、郭起凤亦心知有异,不便再问。遂将茶钱付讫,出门而去。又在附近一带,访问了一会。有说那少妇不甚端的,有说死者身死不明的,人言喷喷,莫衷一是。直到天晚,王殿臣、郭起凤才回衙门,将以上所见所闻,一一禀知施公,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施公即传山阳县到署谕话。山阳县奉传,随即禀到。见了施公,请安已毕,坐在一旁。施公说道:“本部堂奉请贵县,并无他事。只因昨早往河神庙拈香回来,途中见一少妇,身穿麻衣,手持纸锞。忽遇旋风,见少妇麻裙卷起,中露红裤。本部堂心颇滋疑,即刻密令差官侦探。后据差官禀复,谓那少妇系祭扫新坟。从旁微窥,该少妇既焚纸锞,哭而不哀。忽旋风吹其纸钱四散,又将麻裙卷起?那红裤露了出来;及风过处,该少妇仍然穿着麻裙。又见该少妇当旋风吹散纸钱时,形色仓皇,叩祝不已,颇有愧对惊惶之色。及跟随进城,至该少妇家附近访察,知死者为妇之夫,无病暴卒,卒后遂殓,殓之后遂葬,殊见草率。且该少妇颇有丑声。本部堂想其中必有冤枉,因此请贵县务即访察明白,俾死者不致含冤,生者难逃法网。今具限三日,贵县即行详复,毋得含混宕延!”
  山阳县闻说,口内道是,心内却暗想道:“途中少妇,风卷麻裙,与他何涉?即有冤枉,也未据报,尽可不问。他偏闲得没事,寻件事出来做做,好博得他清正的名声。他又不肯自办,委我去访。你道这样无影无形的案件,从哪里办起?”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出来,且回本署,再作计议。山阳县才告退出去。
  未及一刻,忽听大堂上鼓声打得乱响,如山崩地裂一般,施公即令施安去问何事。施安这才至二堂,已有值日差官传报进来,施安忙问何事。值日的道:“是个老头子击鼓,代儿子喊冤,求大人申雪。”施安道:“他有状词么?”值日的道:“没有。”施安道:“叫他候着,等回明大人再说。”施安说罢,当即进内禀明一切。施公听罢,分付坐堂。差役齐立两旁。施公命带原告。差役答应,即刻从头门外,将原告带到,至公案前跪下。施公在上,望下看去,见那老头年纪约六十岁光景,鬓发业已全白,生得颇为良善。因喝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枉?不向县里告去,却向本部院这里上控!你可知越控的罪么?”
  那老头儿道:“小的姓朱,叫朱四。只因有个侄女,嫁与王家,已经六年。小的侄女婿叫王三郎,家住南门外河边口,向来撑船,在江湖上贸易。他夫妇两人,颇为和爱。小的儿子叫朱槐,也是撑船,在江湖上贸易,多在外少在家。前月二十四夜晚从外面回来,因与他堂姐姐二年不见,顺便到王家探看,将船泊在岸边。不意到了王家,见他家后门虽开着,却无一人,喊了两声,却无人答应。小的儿子见没人在家,也就回船。当时觉得脚上穿的鞋子湿了,便脱下来,在火上焙干,吃了晚饭,也就睡了。不料次日一早,小的侄女婿王三郎即带了多人到小的儿子船上,望着儿子骂道:‘我同你无仇无隙,何得杀死吾妻?’小的儿子大惊,不知所措。王三郎又不分皂白,即将小的儿子捆缚在家,先打了一顿,随即送往山阳县。当蒙县太爷问王三郎道:‘你妻子被杀,怎么知是被尔妻弟杀的呢?’王三郎口称:‘二十三日我往附近卖货,当日未回。至二十四晚回家,推开大门,走进里面,喊妻子不应。即点了火,向房内照去,又不见人。正在疑虑,将火各处去照,行至后门口,见地下杀死一人,血流满地。再一细看,正是妻子。又见脚下所穿的鞋子又不在脚上。当即喊叫起来。左右邻舍皆说可随着血迹找去。次早即邀约邻舍,跟着血迹,找至河岸,直至朱槐船上,都有血迹。并在泊船那岸畔,拾得女鞋一只,却是妻子所穿。因此方知妻子是朱槐所杀。’当时县太爷临场相验,实系被刀戳伤咽喉,因而身死。县太爷因向小的儿子说道:‘真实凭据,你尚有何狡赖?’小的儿子虽欲辩驳,奈县太爷不问情由,即将小的儿子屈打成招,现在收禁监内。青天大人的明鉴:王三郎之妻是小的侄女,小的儿子便是王三郎妻弟,岂有堂弟去杀堂姐之理?即使王三郎之妻为小的儿子所杀,亦断无将死者所穿的鞋子带去一只,抛在岸畔,做个杀人的实据。总要求大人给小的儿子并侄女申雪。”说罢,连连叩头。
  施公听罢,觉得老头儿说的话颇有理,遂命带下,候明日传齐尸亲,再行复讯。朱老儿出去,施公即命人将尸亲王三郎限即日传到,晚堂质讯。欲知是何妙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301回 张挂榜文招寻绣履 追申冤屈拘质公堂
  话说施公既将王三郎传到,讯了一堂,嘱令三郎退下,听候申冤。次日,又出差至山阳县,调齐全卷,并将朱槐提到,细心严究。施公见朱槐亦颇为良善,断非杀人之人也!嘱暂行收监,听候申雪。于是施公心甚不安,遂思得一计,即刻命人写了榜文,在各处张贴。那榜文上写道:为悬赏招寻事:据王三郎妻朱氏,被人谋害身死一案,除已将凶手拿在案外,尚失绣鞋一只。特悬赏格招寻,不论军民人等,如有将绣鞋捡得,呈送漕督衙门缴对者,本部堂定重赏大钱五十千文,当堂给发,决不食言。
  尔等慎毋观望自误,特示!
  这榜文一出,那些观望的人,尽作为新闻,到处谈论,却无一人拾得。看官,你道朱氏究为何人所害呢?原来王三郎家在淮安南门外河岸上面。朱氏生得颇为美貌,夫妻亦极恩爱。
  只因对门有一家,姓李名唤宾如。其人先为府署书役,后来因误公事革去,性最刁恶,好色贪淫。见朱氏美貌,屡欲相通,未便得手。这日忽见三郎清早出门,李宾如便到朱家问道:“王兄在家么?”朱氏听见有人叫唤,因问道:“是谁?三郎早间上镇去了。”李宾如也不顾进退,即入里面,见朱氏道:“我有件事,特来相托,未知他即回么?”朱氏因见李宾如是对门邻居,也不疑惑,因对他道:“三郎有事未完,至早也须日晚方回。”李宾如见朱氏云鬓半偏,朱唇轻启,不禁欲火上焚。因用手去拉朱氏道:“尊嫂且同坐,小可有事奉告,王兄回来,烦即转达。”朱氏见他有不良之意,因骂道:“你堂堂六尺身躯,不分内外。白昼到人家来调戏妇女,真是畜类不如。”说罢,进入房内去了。李宾如羞愧难禁,因即怀恨在心。自想:倘或三郎回来,朱氏将此事告知,三郎岂不深怀仇恨?不如将朱氏杀死,既可泄我之恨,又可免泄其言。因怀了利刃,复来三郎家内,见朱氏站在门里,李宾如突出利刃向朱氏咽喉刺下,朱氏倒地而死。李宾如见朱氏已死,知道不好,意欲移祸于人。因将朱氏绣鞋脱下,去近河亭子旁去埋,不料半途失落一只。李宾如走到河亭旁边,来埋绣鞋,方知只剩一只,彼时也不顾回头去找,匆匆将一只鞋并一把利刃,埋泥中而去。事有凑巧,遇宋槐来探朱氏,溅了两脚的热血,一路回船。又遇着王三郎听了邻舍之言,追寻血迹,因此朱槐被捉,抱屈难申。你道这是哪里说起呢?
  话分两头,再说山阳县奉了施公委查风卷麻裙一案,回到衙门,即与幕友商议此案,如何办法。彼此商议许久,那幕友道:“据我看来,必得先将那少妇提案,就硬说是她丈夫吴其仁的阴魂,在城隍庙前控诉尔谋死亲夫,城隍神托梦,请本县审断,先诈一诈她,看她如何情形,再作商议。”山阳县答应,因即签差去提吴何氏。那山阳县差人,奉县主之命,即刻到了吴家。却好何氏梳洗已毕,见着两名公差进来,先自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这二位从何而来?为什么不分皂白,便往人家乱跑?”那县差便道:“你家可姓吴么?”何氏道:“是。”
  县差又道:“吴何氏现在哪里?”何氏道:“我便是何氏。有何话说?请讲。”那差人道:“这就是了。”因在袖中拿出铁索,向何氏道:“你的案犯了!你丈夫吴其仁告你谋死丈夫。本县太老爷奉了城隍之命,特来捉你!”何氏闻言,暗自吃惊不小,急道:“我的丈夫暴病身死,连丧都出了。左右邻舍谁人不知?今你们二位忽然前来,凭空捏造什么谋死亲夫,敢是要索诈我寡妇的钱财么?既然如此,我便同你们到县里去。”公差早就将铁索向何氏颈上来套。何氏忙道:“且慢来,我又不逃,自同你们前去,何必用此呢?”县差不由分说,仍将铁索把何氏套起来,一直带往山阳县去。何氏托邻舍照庇门户。不一会,已至县衙。县差报到山阳县,便传伺候,立刻升堂,将何氏带到。山阳县留心看那何氏。但见她身穿重孝,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而且一种妖娆之气现于形端,心中就有几分疑惑。只听那何氏先自开口说道:“请问大老爷签饬公差,拘孀妇到案,不知孀妇死了丈夫,犯着何罪?请大老爷明示!”山阳县闻言,暗说好个利口泼妇,因道:“你就是吴何氏么?”何氏道:“孀妇正是吴何氏。”山阳县道:“你丈夫叫什么名字?”何氏道:“名唤其仁。”山阳县道:“你丈夫死了几时?是何病症死了?现在曾否下葬?”何氏道:“得病而亡,巳过六七,现已下葬。”山阳县道:“你夫家尚有何人?”何氏道:“既无翁姑,又无伯叔,且无子女。”山阳县道:“你嫁与吴其仁几年了?”
  何氏道:“五年。”山阳县道:“为何并无生育?”何氏道:“人生有命,何可强求?”山阳县道:“尔可知尔所犯之罪么?”
  何氏道:“孀妇只知夫死,尚未终七,不知所犯何事?”山阳县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好大胆的淫妇,尔敢谋害亲夫!
  本县奉城隍神托梦,说尔亲夫在城隍神前告尔谋害身死,饬令本县提尔到堂,彻底根究,代尔亲夫申雪。尔尚敢故作不知,殊属淫泼已极!若不从实将奸夫招出,本县定用严刑拷你!快快招来,因何谋害?本县或可原宥,从宽减等!”
  何氏听说,因缓缓说道:“大老爷为民父母,民间有了冤屈,自己力有不能申雪的,求大老爷代为申雪,此固大老爷分内之事;从未闻民间本无冤枉,大老爷偏欲代人申冤。而且谬言神来托梦,是究竟有何实据?尝闻诬告加三等,大老爷即此一举,自问如何呢?”山阳县怒道:“尔仗这利口辩驳,便思驳倒本县么?且再问你丈夫即使暴病身亡,尔何得死后遽殓?殓后即葬?足见情虚,恐致泄漏,所以草草葬了,即可杜绝人口了!如此狡谋,本县已洞悉尔的肺腑,尔尚有何强辩?”何氏道:“大老爷此言,更觉差矣!世界上随殓随葬的,不知凡几,难道都是谋害亲夫的么?而且论国法,停柩不葬,是大干例禁。论人情,殓毕即葬,即所谓入土为安。孀妇以一妇人,既无翁姑伯叔,若将死者之柩,久停在室,万一风火不测,将何以对亡夫?在孀妇看,随殓随葬,于国法人情,两无偏废。
  大老爷以此借口,孀妇可不解大老爷何以谓为民父母了?”山阳县被何氏这一顿话,驳得了禁口无言,不禁大怒道:“好大胆的淫泼妇!尔既说未曾谋害亲夫,本县明日申详上宪,请示开棺相验,彼时看尔尚能狡赖不成?”何氏道:“大老爷既要开棺相验,孀妇岂敢不遵?但有一件,如果验出伤来,孀妇情甘认罪。若竟无伤,大老爷擅翻尸骨,于律例上尚有处分么?”
  山阳县道:“若验不出伤来,本县也愿自请处分。”何氏道:“大老爷既如此说,孀妇先具甘结;大老爷也得具一张甘结,申报上宪,将来方可为凭。”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02回 一官拚弃贤令开棺 双履招来冤民出狱
  话说山阳县将吴何氏供词,并各具开棺甘结,叠成文卷,分别申详上宪。这日施公接到申文,随即看了一遍,暗道:“这吴何氏反复辩驳,未为无理。但据亲目所睹,风卷麻裙,又据王殿臣等探访各事,其中实有冤屈。今据山阳县呈请开棺相验;这山阳县不但胆识兼备,而且是个好官,本部堂不可不准。”因批道:“据详已悉,仰该县即日开棺,详加检验。务使水落石出,以彰国法,而儆淫凶,毋任死者含冤,生者漏网。缴!”批毕,随即发县。山阳县奉到批文,复又亲往漕督衙门,面禀一切。施公大加赏识。当向山阳县道:“如果实非谋害,所有应得处分,本部堂当与贵县共之。不过贵县临验时,恐有仵作舞弊蒙混等情。”山阳县唯唯退去。当即回了衙门,立刻传知书差人役、仵作人等,饬令预备尸场,明日早晨开棺。合署书差知道此事,皆谓“本官得了疯疾,硬说人家谋害亲夫”的。
  到了次日,各事备办停当,山阳县带领书差、仵作,并吴何氏人等,一齐出了东门,直望吴其仁坟墓而来。相离不远,见尸场已经搭得齐整。不一会已到,山阳县下轿,先往坟前绕走一圈。忽然一阵旋风,直吹得尘灰高起。山阳县又在坟前暗祝了两句话,然后升入公堂,喝令土工掘冢。将冢掘开,露出尸棺,便令仵作开验。仵作答应,即随手持铁斧,先在棺头砍了三斧,然后凿开棺盖。当有土工抬过。随即,仵作请官亲临,眼同检验。山阳县离了公座,亲到棺前,但见尸身毫不腐烂,因喝仵作如法检验。仵作不敢怠慢,遂即从头至足检验一周,喝报:“毫无伤痕,实系暴病而死。”山阳县又令再验,旋又报:“委实无伤。”山阳县无可奈何,只得命人盖棺封墓。何氏大声说道:“大老爷以莫须有之言,妖幻无凭之梦,开人之墓,启人之棺,翻倒人之尸骨。死者何辜,遭此荼毒?既启棺而又欲盖棺,开墓而又欲封墓,此非孀妇所敢遵命。”山阳县只得忍气吞声,缓言说道:“尔言诚是。但本县前已具了甘结,申详上宪。今既验无伤痕,本县自甘认罪。死者既已无辜,而再令其尸首暴露,本县更无以对死者,且先盖棺封墓。尔如不信,尔可上控大府,请定本县之罪便了!”何氏听罢,这才允为盖棺封墓。山阳县打道回衙,何氏暂行回家。
  山阳县拈香已毕,即便去见施公,禀知一切。施公颇为纳闷,因道:“贵县令道此意外之事,皆本部堂的不是,随即自请参处,以分贵县之罪。”山阳县起身致谢,正欲告辞,忽见施安呈上一张词状。施公展开一看,就是吴何氏控告山阳县擅请开棺一案。施公当令施安传谕何氏:听候本部堂提参该县。
  施安传谕出来,何氏自行回家,心中颇为得意,以为从此可以无虞了,逐日与奸夫恣情取乐不提。山阳县告辞出来,回到衙门,颇为愤恨。然亦无可如何,只得密派心腹,详加探访。施公亦复如是,暂且不提。
  且说王三郎妻被人谋害,朱槐冤屈在狱,施公悬赏招寻绣履,那赏格已悬有十日,并无人拾得。李宾如竟然法外逍遥。
  这日李宾如在一店饮酒,这酒店妇人却同李宾如有奸。李宾如酒至半酣——合该朱槐灾难要满,朱氏冤屈可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宾如忽向那淫妇人说道:“看你有心顾我,我从未有点好处与你的,今当以一宗财爻相报。”那妇人笑道:“你自来我家,何曾使用过你半文钱?既有财爻,你还要自取,何得与我?我不受你这油滑嘴来骗我。”李宾如道:“你可知道王三郎妻被人谋害,朱槐现在监狱,将要抵偿;施大人出了榜文,招寻朱氏绣履,如有人拾得,当堂赏给大钱五十千文?我正知其绣履下落,今说与你知道,你可使你丈夫检出,送往施大人那里领赏。”那妇人道:“我不相信,你怎么知道?”李宾如道:“我昨日走近东门外河亭旁边,脚下被一物绊了一跤,低头一看,见是女人一只绣履,并一把利刃,埋在泥内,因此知之。”那妇人仍不相信,等李宾如去后,暗向丈夫说知,密令前往捡拾。酒店主本来好利心重,一闻此言,即去找寻。走到河亭旁边,扒开松泥,果有女人绣鞋一只,利刃一把,忙取回来。那妇人一见大喜,即令其夫持履呈送漕督施公。
  那酒店主便携了绣履,直向漕督衙门而来。到了衙门,先将绣履交与值日,由值日差送进。施公正为此事在那里纳闷,忽见绣履,当即问道:“是何人送来?”值日差道:“是个开酒店的送来的。”施公一面饬令值日差传知来人,听候给赏,一面传伺候升堂。施公升了堂,将酒店主带上问道:“这绣鞋你是哪里得来?”酒店主回道:“是从东门外河亭畔泥中捡出。”
  施公道:“谁叫你在那里去找?”答云:“是小人的妻子叫小人前去。”施公道:“你妻子又怎么知道呢?”答道:“是在店内饮酒的一个姓李的客人说的。小人妻子听见这话,叫小人去的。”施公道:“这姓李的叫什么名字?常来你店饮酒的么?”
  答云:“名宾如,是常来的。”施公遂令吏役如数给发赏钱,店主拜谢而去。施公复令王殿臣、郭起凤道:“你二人跟他前去侦探。倘遇该酒店妇女在家,同人饮酒,即刻捉来。”王、郭二人,奉令前去。
  却说那酒店主将赏钱携到家中,他妻子喜之欲狂,因道:“你我得此赏钱,皆李某之力,可谓他来取些分他。”那酒店主答应,即至李家,把李宾如请来。那妇人一见宾如,笑容可掬,越加奉承,便邀入自己卧房,安排酒肴相待,三人共席而饮。那妇人复向李宾如说道:“我夫妻得此赏钱,皆是大郎指教,何能独得?应与大郎共分。”李宾如笑道:“此事虽我指引,却是你的财爻。”三人正在那里谈笑,王殿臣已在外面探听清楚,同郭起凤即抢入房中,将二人捉住,解回衙门。施公即刻升堂,先将该妇讯道:“尔如何知道被杀的妇人绣鞋所埋之处呢?”那妇人道:“系酒客李宾如所说。他说看见一只女子绣鞋、一把利刃,埋在泥中,因此小妇人才叫丈夫去拾。”
  施公道:“你丈夫只将绣鞋送来,那利刃尚在何处?”那小妇人道:“现在小妇人家中。”施公即命人去调利刃,一面即提李宾如严讯。李宾如始则不招,后被严刑,抵赖不过,只得将上项各节,及与酒店妇人通奸等情,一一招出。施公判令李宾如处死以抵朱氏。酒店妇人责竹杖四十,即交酒店主领回,严加管束。朱槐释放出狱,闻者快心。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03回 抱布贸丝贤臣私访 叩门投宿豪士泄机
  话说施公既得绣履,朱槐与朱氏的冤屈俱已申雪。唯风卷麻裙一案,未得真情,心中颇为忧闷。因暗道:“莫若私访一番,或可知其原委。”即日改扮了一个贩布的客人,悄悄的出了衙门。先在城内茶坊酒肆,背街小巷,借着卖布为由,各处访了两日,亦未访有消息,只得回衙门,闷闷不乐。这日又去城外探访,离城天已大晚,不便进城。远远见一个村落,施公即向村庄上走去,四面一看,不过七八家人家,却又均已关门。施公正在踌躇,又见离村约有百十步,有茅屋数间,灯光尚露。施公即往前去。但见柴门半掩,内有一老妇,约有六十多岁,就着灯光,在那里缝纫。施公推门直入。老妇惊起,问施公道:“你这客人,从何处来?到我这村庄何事?”施公道:“我本卖布为生,只因日暮途穷,进城已来不及。这左右又无客店,故特来前请借一榻之地,暂宿一宵,以避风露。”那老妇对施公道:“借宿一宵,原无不可。但我家儿子生性极恶,虽老身亦无奈他何,恐他回来,得罪客官,使老身何以相对?”
  施公道:“这倒不妨,即使你儿子回来,有甚言语污辱,我可忍耐。即不然,我与他请个罪,他断不能再与我为难了。”那老妇道:“既如此,但有屈客官在柴房内暂宿一宵。如闻不肖儿回来,客官幸勿声张,免致饶舌。”施公答应,老妇即引入柴房。施公便藉草作褥,姑且假寐,以待天明。
  时交四鼓,忽听叩门声响,施公知为老妇之子回家,即屏声息气,侧耳潜听。只听老妇先去开门,复后骂道:“现在幸而年岁好,可以度日,汝尚如此不长进,终日游荡,不顾家事。倘遇年荒,老娘要被你累死了!”骂了一顿,并不闻那儿子作声。他旋即取火,向厨房内觅食。复闻老妇说道:“今夜有一贩布的客人,因日暮不及进城,在此借宿,现在柴房中睡卧。汝宜善为看视,毋许再如往日所为,多有得罪,致令客官羞忿!”其子也不答应,即持火到厨房来,到了厨房内,将火照向施公面上,看了一会,微微笑道:“老娘不懂事,这位客人幸是个好人,留下来原无妨碍;若留下歹人来,家中原无家产,万一偷去物件,从哪里找来?”说罢,竟呼施公起来。施公见来意甚好,也就起来,先问了姓名。那少年道:“姓曾单名个志字。”复问施公。施公因说道:“姓方,名唤人也。”曾志又问道:“尊客从哪里到此?”施公道:“是从山东到此,今日欲往淮安。因贪走路程,不觉穷途日暮,因此与令堂相商,在贵府借宿一宵,实在打扰之至。”曾志道:“萍水相逢,竟是他乡之客。不过敝屋蜗居,未免有屈尊驾!”说着,又向那老妇道:“母亲,这位客人,曾否留他晚饭?”老妇道:“此老娘失于检点,尚未留饭。”曾志即邀施公至客房坐下,随入内搬出些酒来,并鱼肉等类,同施公对饮,畅谈了些时势。
  施公见曾志语言豪迈,颇为投气,因问:“平日作何生理?尊庚几何?”曾志又道:“痴长三十六岁,无所事事,唯喜饮酒赌博,他无所好。”施公复问道:“山阳县与某向曾有一面之交,但不知近来作官如何,尚肯为民出力么?”曾志道:“此山阳县却是好官。但现有一事,不知若何了结,恐不免因此诖误。”施公故问道:“所因何事呢?”曾志道:“因山阳城内,有一少妇谋死亲夫,并无首告的人。这日山阳县因城隍神托梦,说那少妇亲夫在阴间诉告,转托山阳县彻底追究。山阳县即将那少妇提案,讯了一堂。那少妇坚不承认。山阳县欲为死者申雪,遂申详大宪,开棺检验,终不得伤痕,恐不免因此诖误。但山阳县未曾问我,若问着我,或可得其实在情形。”施公闻曾志语内有因,复又问曾志道:“那妇人真是谋杀亲夫的吗?”曾志笑而不答。施公复与曾志痛饮。酒至半酣,施公见曾志颇有豪爽的气概,便说道:“他乡异客,萍水相逢,甚是感激!但某意欲与君结拜了异姓兄弟,但不识尊意肯不弃否?”
  曾志道:“恐只妄攀,何敢言弃?既承见爱,敢以兄事何如?”
  施公大喜。曾志遂焚香燃烛,交拜起来,彼此行礼已毕,重复痛饮。次日,施公欲行,曾志固留不放,盘桓一日。至晚,彼此又复对酌,施公复又问道:“昨日弟言山阳县所办某妇谋害亲夫一案,可惜未问贤弟,终不能得其实在情形。如此说来,贤弟当必尽悉,何妨为愚兄略言一二呢?”曾志闻言,仍笑而不答。施公便故作怒色道:“我辈既是异姓兄弟,便如骨肉一般,肺腑之言,皆可相告,岂容复有隐讳?今既如此,是弟终以兄为外人,怪某见识不明,徒以弟为知己。某何必再留,请从此去便了。”说着站起来便走。曾志赶着拉住,从容逊谢道:“兄长勿怒,请一言,弟非敢故为隐藏,但以关系甚大,不敢明言。今既如此,当为兄说明此事。但则出诸弟口,入诸兄耳,外人切不可稍有泄漏。”说毕,即将大门关掩起来,复请施公坐定,因笑对施公问道:“兄视弟为何如人也?”施公亦笑道:“江湖上之豪士,天地间之快人!”
  曾志道:“实不敢欺瞒,弟平日所为,凡城乡内外,见有不义的财物,朝见之,暮夜必往取。取来固为弟自用,并见有那种不堪自活,及急难无援的人,必分之于彼。行有十余年,所幸均未败露。月前闻城内任家暗匿客资千金,弟即愤急往取。不意误入死者的家内,伏在他家庭前槐树上,遥见内室有男女二人对饮,态极丑恶。忽有一人扣门,妇人急收饮具,男子藏入夹弄内,女子始出开门。复有一男子,步履歪斜,入房即倒卧床上。妇人唤他不醒,擂他不动,复扶他起来,忽又倒下。那妇人因出房,将夹弄中那男子唤入,又取出一根长针,向床上男子肚脐中刺人,停一会即死。夹弄中男子即开门出去。那妇人便呼四邻入视,众人均以为暴卒。及开验时,弟亦在场,见那共饮的男子,以一包银给山阳仵作。虽验及肚脐,他亦报无伤痕。故山阳县为彼蒙混,殊代不平。”欲知施公尚有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第304回 再开棺甘为佐证 重对质立破沉冤
  话说曾志将吴何氏谋害亲夫的隐情,告诉施公,颇有不平气概。复与施公道:“弟是晚归来,虽吾母前,终未曾少有泄漏。今与兄长言之,慎勿轻泄,要紧要紧!”施公点首,复又笑道:“贤弟固视兄为何如人?”曾志道:“兄长已明言贩布的客商,尚有何说呢?”施公笑道:“贤弟固未识兄之为人,死即贤弟所称的漕督施某。某因山阳县为民申屈,而为此抱‘诬良’之冤,某不忍坐视,特扮私访。今幸贤弟具呈各节,不但山阳县诬良之罪可释,死者之冤可申,即某亦庶报朝廷于万一。”曾志闻言,只吓得面如土色,赶着望施公跪下请罪。施公笑扶曾志道:“贤弟不必怕,某与弟兰谱已定,岂可复更?以后痛改前愆,勉为良善,兄当另眼看视。但某回署后,必札饬山阳县重复开棺,某亦亲自检验。彼时不得不屈贤弟去作见证,贤弟却不可辞!”曾志道:“蒙公赦罪之恩,敢不公庭对质。”施公大喜,当晚仍宿其家,笑谈一夜。
  次日施公进城,回至衙门,立刻传知山阳县进署谕话。山阳县亦即上院禀见,大人便将私访情形,细细述了一回。山阳县谢道:“卑职见识不明,惭任县令。非大人逾格培植,卑职只有听候参处而已!”施公道:“贵署回署后,切勿泄漏,可密饬妥人,赶买吸铁石一块备用。一面立提该犯妇到堂,就说本部堂心怀疑惑,定于后日,亲往该处再行开棺检验。另饬仵作随同前往。”山阳县答应退出,回归本衙,遵谕奉行。施公又饬王殿臣将曾志传到,即暂寓漕督衙门。
  过了一日,山阳县禀请莅场亲验。施公即带了黄天霸及曾志等人,亲往东门外而去。到了尸场,早见山阳县在那里伺候。施公下轿,升入公座。山阳县在公案横头坐定。施公命带何氏到案。何氏跪在下面。施公问道:“尔是何氏,你可知谋毒亲夫,罪不容逭?尔亲夫不但在城隍神案前控告,转饬山阳县讯问;本部堂亦复知尔的底细。那日本部堂河神庙拈香回衙,见尔手持纸锭,站立道旁。忽遇旋风将尔所穿麻裙卷起,露出红裤。本部堂即知有冤,当饬妥差密为侦探。见尔到此扫墓,又有旋风高起,将纸锭飞入半空,尔彼时亦颇惊恐,赶向墓前叩祝至再。据本部堂侦探的差官回来详说,本部堂更知其中定有冤屈,正欲札伤山阳县查办。旋据山阳县禀请开棺,本部堂以为检验之后,定能水落石出。尔敢大胆,贿赂仵作,匿报无伤;反控山阳县擅请开棺,坐诬良善,使死者冤沉海底,尔反得法外逍遥,天理何在?国法何在?本部堂爱民如子,不忍使死者含冤,嫉恶如仇,坐诬良善。尔既对亲夫不顾,忍心下此毒手,本部堂又何容淫妇藏奸,不使水落石出?尔可从实招来,究竟如何谋死?兔致再翻尸骨,使死者一再暴露。倘仍怙恶不悛,希图狡赖,本部堂定再开棺检验,还你个真凭实据,那时看你尚有何言!”
  何氏听了施公这一番话,句句刺心。心中虽有些害怕,但不得不仗作胆道:“孀妇只知丈夫暴病身亡,不知那谋害不谋害。前日县太爷既已开棺检验,并无痕迹,孀妇方且痛死者无辜,被令翻尸倒骨。今大人又欲检验,孀妇却不便阻拦;倘仍然无伤,大人可对得起死者么?”施公道:“本部堂检验之后,倘验不出伤来,甘愿自行请旨参处,以抵擅自开棺、反诬良民之罪!”施么说罢,喝令启墓开棺,差役答应。此时看的人真个是如山如海。一会子凿开棺盖,施公同山阳县离了公座,齐至尸棺面前,亲看仵作检验。仵作自头至足,腹背前后,检验一周,喝报:“毫无伤痕。”施公喝令:“重验!”仵作回道:“委实无伤,不敢谎报。”施公大怒道:“尔前者得银一包,县太老爷被你蒙混过去。今日在本部堂面前,还敢逞此伎俩,殊属不法已极!待本部与尔全个真实凭据,那时再与尔按律惩办!”说罢,山阳县便令将吸铁石拿出,交与仵作。仵作一见此物,只吓得面如土色,拿在手中,只是乱抖。施公又令将何氏带到尸棺面前,令他眼同检验。何氏跪在一旁。施公喝令仵作将吸铁石,按放在肚脐上面,约有半个时辰。施公喝道:“将吸铁石拿起!”说也奇怪,仵作才把石头提起来时,只见石头上吸出一根寸半长的铁针,上面还裹着些淤血。
  施公命仵作呈上,复与大家看道:“这就是何氏谋害亲夫的实据。”何氏见此事验出实据,知道不容抵赖,复又说道:“大人的明鉴:孀妇的丈夫暴病而死,安知他不是误食铁针,因而身死?大人若指为谋害亲夫的实据,孀妇就为严刑屈死,不当谋害之名!”施公道:“此时任你强辩,等到带回本部堂那里讯问,本部堂与你对个证便了。”说罢复令盖棺封墓,打道回衙。施公回了衙门,即刻升堂严讯。何氏仍然抵赖。施公即令曾志上堂,与何氏对质。曾志走到堂上,便向何氏说道:“你于那一夜,先有个男子在内房,与你对饮,极尽丑态。后闻扣门声,你知道是你亲夫回家,赶着将酒肴收起,将对饮的那个男子,藏在夹弄之中,然后才出去开门。你亲夫进门时步履歪斜,入房即倒卧床上。你又唤他不应,推他不动,将他扶起来,他复又倒下。你那时即出房外,将夹弄中的男子唤入,将你亲夫按在床上。你便去拿了一根铁针出来,又将你亲夫胸口衣服解开,露出肚脐。你便将铁针刺入脐内。你丈夫卧在床上,过了一会,即飞滚起来。又滚了一会,这才不动。那夹弄中的男子,就开门出去。你就呼唤四邻。你说丈夫是得了暴病身死。此是那夜间实在情形。即至山阳县开棺的时节,那时我亦在场,见那夜与你共饮的男子,暗中递了一大包银子,给与仵作;那仵作得了他银子,验到肚脐伤处,仵作即蒙混过去,说是无伤。这是开棺检验时的实在情形。”何氏被曾志这一番话,说得汗流浃背,俯首无言,遂认:通同谋害。并供出奸夫姓名。施公立将奸夫提来,一讯而服。当拟何氏凌迟处死,奸夫亦拟抵命完案。曾志即令回家,施公与山阳县亦时常周济,后来也得了功名,此是后话。施公断案已毕,正欲退堂,忽闻头门外大声呼冤。毕竟又是何冤,且看下回分解。

第305回 淮安府乡民告状 八蜡庙巨寇行凶
  却说施公结断何氏谋害亲夫一案,正欲退堂,忽闻头门外大声呼冤。施公即令将喊冤的带进。只见两个人,一男一女,皆有五十余岁,是乡民打扮。才至公案下面,一同跪下,向上叩了三个头,口称:“青天在上,求大人申冤!”施公问道:“尔这两人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有什么冤枉?从实说来,不准虚浮捏告。”那老头儿先自说道:“小人姓吴名用,这是小人的老婆,家住海州招贤镇乡间。今年小人五十八岁,妻子五十七岁,没有生过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嫁人,还有个小女儿,才交十八岁,已有个夫家,今年十二月里出嫁。三日前只因招贤镇八蜡庙里唱戏,小人就将女儿带到八蜡庙看戏。不料此一去,就惹下一场大祸来了。小人与妻子将女儿带至庙中,一出戏并未看完,只听有人说道:‘大王来了。’只见那个大王凶恶得很。小人看了一眼,也就不敢看了,赶着回来,与小人的老婆、女儿说道:‘现在庙内来了歹人,我们走吧!不要惹出祸来。’因此就同女儿走了。哪知冤家路窄,小人同妻子、女儿才走到庙门口,正欲出门,忽见两个大王从后走来。小人恐怕他出来看见我女儿,赶着将女几一拉,叫她让开,好让那两个先走。哪知他两个走出庙来,忽然回转头来,看见女儿。他两个便不走了。一个就将庙门拦住,一个走到小人跟前,指着女儿问小人道:‘这小闺女,是你的什么人?’小人回他道:‘是小人的女儿。’他便说:‘你这闺女,生得颇为美貌。咱家大大王正少一个压寨夫人,你可将这个闺女,送咱家大大王做了夫人,将来你们老夫妻不愁没有快活。’当时小人听说这话,就吓去真魂,便与那两个大王哀求说道:‘我这女儿已经有了夫家,不久就要出嫁了。大王虽爱他得好,无奈不能从命。算我女儿命薄,无福消受,请大王另寻吧!’那两个强盗听了这话,不但不去,反更恶狠狠的上来说道:‘咱不管你这女儿有夫家没有夫家,咱自看他生得好,咱便要他与咱大大王做夫人。’小人一再哀求,他两个哪里肯依?不由分说,遂走上前来硬抢。小人与妻子见他那种恶相,因即骂声:‘清平世界,难道没有王法?放出强盗行为,硬抢人家闺女,不怕王法么?’他见小人骂他,即将小人的妻子合小人打倒在地,他便硬将女儿硬抢去了。小人再爬起来追去,他已走得远了,追赶不上。此时小人的妻子已被他打倒晕在地上,及至醒来,见女儿已被抢去,只得痛哭一场,要与那个强盗拼命,又不知那强盗住在何处。后来闻说是水龙窝的强盗,无恶不作,专抢人家财帛。大人明鉴:小人的闺女是有了夫家的。这被强盗抢去的话,怎么好对女儿的夫家讲?而况女儿生性极烈,此事断不相从,必至断送性命。可怜小人夫妇只生了两个女儿,今见女儿活活被强盗抢去,又不知性命如何,可舍得舍不得呢?为此前来叩见大人,申冤雪恨,捉盗拿人,救回女儿,使小人夫妻骨肉重逢,感恩不已!”说罢大哭。
  施公听了这一番话,只恨得咬牙切齿,大骂不休。因复问吴用道:“你那女儿被强贼抢去的时节,难道庙里那些人,眼看着那强盗行凶,无人过问么?”吴用道:“那强盗未来之先,庙前的人却也不少;一见那强盗进庙,走的走了,躲的躲了,只是剩了一半。及至那强盗来抢女儿的时节,不但人走了个干净,连庙上的戏都不唱了,戏子都跑完了。等到女儿被人抢去,才有些人前来说,那两个强盗极其厉害,常到镇上来骚扰人,若惹了他,便不肯相休。因此路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怕的。”施公道:“你怎么想到本部堂这里来喊冤的?”吴用道:“小人也是闻招贤镇上的人说:大人这里能人最多,专捉强盗,救好人性命。因此才与妻子连夜赶来,求大人申冤救命的!”施公听罢,当即吩咐吴用道:“尔等且好好回去,静候本部堂给你申冤,救你女儿便了。”吴用夫妻叩头而去,施公亦已退堂。
  看官,你道这两个强盗姓什名谁?水龙窝又在何处呢?原来这水龙窝,在海州境西北二十里一带,支河汊港,四处皆是水道,曲折弯环,颇难认识。相传前朝有一条水龙,在此兴波作浪,故名水龙窝。这内里有三个水寇,一名叫做费德功,一唤米龙,一唤窦虎。这三个水寇,推费德功为第一,俱是结拜的兄弟,聚了有二三百喽罗,专在水面上打劫。那米龙、窦虎,却又有两个分寨,离水龙窝有十里多路,一通清江,一通徐州,皆是水道要隘,往来客商必走此路。米龙却拦劫清江这条路,窦虎却拦劫徐州这条路。得了资财,皆送往水龙窝屯聚。从前落马湖未破以前,这费德功亦与猴儿李配时常往来。
  那水龙窝的背后,亦有水道,可通落马湖,现在却已绝迹。离这招贤镇,亦不过十余里地面,因此常到镇上,打探客人的资财,并未劫掠过妇女。这年因费德功过四十岁,米龙、窦虎要送他寿礼。又因珠宝财物,金银绸缎,寨中屯积无数,毫不希罕,唯缺少美人。因此米龙、窦虎便思抢个美人来,献与费德功,作四十岁的寿礼,所以相约到招贤镇来。及至到了镇上,打听八蜡庙唱戏,正合心意,遂一同来到庙里。米龙、窦虎前后看了一遍,并没有出色的女子,心中颇不高兴,也就走了。
  不期走到庙门口,在背后看见吴老儿夫妻带着一个闺女,匆匆出门,他二人心中一动,遂赶了过去。回头一看,见吴老的女儿不过十几岁,犹如一朵鲜花,尚未开足,而且生得甚美。因此二人就起了念头,将吴老儿的女儿抢去,大路趱赶前行,不到一个时辰,已到水龙窝内。当即进了水寨,报与费德功知道。费德功大喜,亦即迎了出来。米龙、窦虎上前说道:“你老不日过四十大寿,咱们没有什么孝敬。现在抢了一个美貌闺女,一来与你老作为寿礼,二来你老可以朝夕快乐快乐。现带到外面,待小弟带他进来见见你老,你老看可合适不合适?”
  费德功道:“倒多谢你二位贤弟,大大的费心了。”说毕哈哈大笑。米龙、窦虎走出来,将抢来的女子带进,再看时,那女子已是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06回 因惊成病弱女全身 见色贪淫贞娘惨死
  话说米龙、窦虎走出来,扶吴老儿的女儿进去。走到面前,忽见吴家女子晕倒在地,人事不知,口角流涎,二目紧闭,已是半死。把个米龙、窦虎吓呆了,站在面前呆看了一会,才大声喊道:“可怎么好?怎么这一个绝色美人,好端端的竟会死了,这可不是件岔事!”费德功正在那里等得着急,忽见小喽罗报了进去,说是:“才新抢来的美人,已是死在外面了!”费德功一闻此语,叹了一口气道:“完了,只是咱爷爷消受不起。”只见费德功旁边有个妇人,便向小喽罗问道:“你看那美人还有气么?”小喽罗道:“气是有的,只是嘴里已经流出白沫来了!”那妇人道:“不妨,这是她受了惊吓,一时昏晕过去。快将姜汤去灌,尚可得活。”费德功道:“夫人之言有理。”赶着叫人去煮姜汤,一面与那妇人亲自出来看。走至面前,看见吴家女子生得果然美貌,一叠连声催拿姜汤。一会子姜汤送来,那妇人将吴家女子扶坐起来,徐徐的将姜汤灌下,又将他抬入寨内的床上睡下。过了一会,吴家女子果然苏醒过来,只见他叹气一声,二目微启,慢慢的将眼睛睁开,四面一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口内不住的爹娘乱叫。那妇人在旁再三劝慰,这吴家女子也不答应,只是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了。哭了一会,虚气上冲,又复昏过去了。费德功、米龙、窦虎三个人,急得两头乱跑。倒是那妇人有点见识,因向费德功道:“大王且自随她。依我看来,莫若将她送到我房内,让我慢慢的给她调养。等她病好了,再行劝她,将她的心劝转过来,再送大王受用。”费德功没法,只得依从,任那妇人抬去调养。
  合该吴家女子有救,不当失身伤命,遇了那个妇人。你道那妇人果是好人吗?实在是个极滥的货色,她见着吴家女子有此美貌,她却存了一个小人心意——以为此时将她服侍好了,将来费德功必然宠爱此女子,她亦可因这女子得到好处;虽然不是坏心,却成全了吴家女子名节——后来黄天霸捉拿费德功,搜出许多妇人,全行诛杀;独这妇人未曾被杀,也亏吴家女子一句话,保全性命。且说这吴家女子被抬到妇人房内,虽然被那妇人灌些姜汤,醒过来了,不料受惊太重,因此就害起病来。那妇人倒也不嫌烦琐,每日寸步不离,殷勤月盼。吴家女子见这妇人没甚坏意,她也不甚过怕,专门的害病罢了。有时费德功进来问长问短,皆是那妇人代她说话,所以吴家女子虽被米龙、窦虎抢来,除害病外,同费德功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
  却说费德功自见吴家女子这样美貌,真是如获至宝。争奈又害起病来,看着不得到手,实在着急。大寨内虽然有许多妇人,又皆是司空见惯,只能杀火,不能调情,而况老生常谈,毫无趣味,你道他耐烦不耐烦呢?因此,日日找着那些喽罗厮闹,甚至于打骂。那些喽罗明知他放着美人可望而不可及,奈何不得,寻着人闹,却也无可奈何。内中却有两个心思甚狡,暗地里商议:快去外面寻个有姿色的,不论她是妇人女子,抢了回来,送把于他;不但可以不寻吵闹,而且可以得个大好处。就此商议定了,暗暗的出去寻找。找了两日,居然碰到一个,是海州有名的土娼,名唤贞娘。这日到海州城外一家富户做喜事,酒罢回来,坐在轿内。行至半途,被小喽罗看见,觉得她甚为美貌;而且衣衫灿烂,装束鲜明,心中大喜,遂不分皂白,蜂拥上前,拿出兵刃,将轿夫赶去,他们便将轿子抬走,如飞也似向水龙窝抬来。贞娘此时已吓得如醉如痴,不知是什么情节。不一会已到,将轿子歇下,小哆罗搀出贞娘,对她说道:“我等抬你到这个所在,因为我家大王想个美人前来受用。我等见你美貌,因此将你抬来,献与大王,做个压寨的女寨主。不日你得了好处,可不要将我们忘记了,须念着我们领你来的情义!”贞娘闻说,如梦初觉,才知这班人不是青皮地棍,是强盗窝里小强盗。正欲与喽罗分说,那喽罗已经都跑走了。欲待逃走,又不知路径,正在那里啼哭不止。
  正呜咽间,忽闻笑声纷起,呼唤不休,一路喊来:“美人在哪里?”只见那喽罗在前引路,随后两个妇人,后跟一个黑大粗莽、浓眉怪眼的大汉,一齐走了过来。贞娘看的真切,不禁放声大哭,口中骂道:“你们这一起无耻的强盗!胆敢拦抢良家妇女!难道没了王法,不怕杀头吗?”
  正骂之间,那黑大汉已经走到面前,将贞娘一看,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咱费德功何福修此,病了一个,又来了一个。”说着便向贞娘说道:“美人,你不要啼哭,咱这里是个安乐窝。只要你顺从了咱,不必说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缎匹,就是打咱几下,骂咱几声,咱多不怪你,还说你打咱是情,骂咱是意。再封你做个压寨夫人,何等威风,可算快活。美人,你快不要啼哭了,既已到此,就是啼哭也是枉然。”
  说罢,便叫那两个妇人道:“你们快将咱爷爷这个新美人,扶了进去。多备香汤,给她沐浴。等到晚上,好让咱与他成亲。”
  那两个妇人即刻走来,将贞娘硬拖硬扯,蜂拥着进去。贞娘一面哭,一面骂着:“不逢好死的狗强盗!要砍千刀的贼瘟人。”
  一路哭骂个不住。一会子到了寨内,当由那两个妇人唤进房中,打了一面盆水,叫贞娘洗面。那两个妇人复又百般劝道:“就如我们当日被他抢来的时节,也似姑娘今日一般。后来没法,依从了他,现在倒也快活的很,不愁吃,不愁穿,胜如嫁了穷大汉。”那两个妇人一面劝说,贞娘还要百般痛骂。正骂声不止,忽然费德功前来,百般戏谑。贞娘气忿不过,立起来一头撞入费德功怀内。费德劝大喜,便趁势将贞娘搂抱起来,硬欲行事。贞娘抵死不从,却又挣脱不了。贞娘忽生一计,暗暗将手伸入费德功裆下,将他的肾囊拚命勒定。费德功忍痛不过,两手一松,贞娘才算挣脱。哪知费德功此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将贞娘按倒在地,一顿拳头,登时打死。可怜贞娘不幸,作了娟妓,又遭恶寇凶淫,顿时惨死,也算是妓中贞妇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07回 漕督府老褚标献计 招贤镇金大力卖拳
  却说施公自准了吴老儿的状词,允许代他女儿申冤。即日将黄天霸、褚标、李昆、何路通、关太、计全、李七侯、金大力等人传齐,大家集议,去捉水龙窝强盗,给吴老儿父女申冤。诸人奉谕,齐集督院。施公向大家说道:“昨日乡民吴老儿所告水龙窝强盗,在招贤镇八蜡庙将他女儿抢去,求本部堂申冤,捉拿强寇。但不知这水龙窝在海州哪里?那强盗姓什名谁?诸位有何妙计,前去把强人捉住?”只见褚标应声答道:“要捉水龙窝强人,老民却有一计,不知大人以为如何?”施公道:“老英雄既有妙计,敢请说来,某愿闻教。”
  褚标道:“那水龙窝虽不知在海州哪里,却知吴老儿的女儿,在海州招贤镇八蜡庙内被强人抢去。老民向闻海州八蜡庙极为热闹。相传四月初一,是八蜡神诞。自三月半后,至四月初十,合镇四境乡民,皆捐集资财,在该庙唱戏酬神。此二十几天内,四乡八镇,男女老少,皆去顽耍。那水龙窝的强人,必定也要前去。既然前去,他前次已经抢过一个女子,他此次再来看见有姿色的妇女,断不肯就此罢休,必定还是要抢。在老民之意,想在八蜡神诞前二日,请两位朋友,改扮卖艺的人,先去往该庙卖艺,借此探听水龙窝强盗姓名。倘能当面遇见,务要设法,将他姓名套问出来。一面老民随往招贤镇位下——此中却须一个美貌妇人,还要有武艺的,带一个少年孩子,才好行事。只是小孩子倒有,妇人难得。”黄天霸听说,便问道:“老叔要这美貌妇人、小孩子何用?”褚标道:“贤侄有所不知,要这美貌妇人,是为诱敌之计。能有这一人,夫夫便装作乡民,那妇人便装作村妇,小孩子便装作妇人的儿子。老夫既扮作为乡人,便使妇人做老夫的女儿,小孩子做老夫的外孙,带着他们一同去八蜡庙顽要。那水寇见了,必定来抢。老夫便让他抢,等他抢到手,老夫便沿途追寻前去,追至地头,便可知道他的窠巢。那时老夫却不进去,再至附近一带,打听他的窠巢旁边,可有别的暗道。再使那卖艺的两位朋友,候老夫追寻去后,他们也即远远随行,约隔二三里路光景,以便节节传信。黄贤侄等侯老夫去后,即便同行在招贤镇,暗中分头住下,听候老夫的信。一经得信,即赶得前去,约在二更尽行事。所以耍有个色艺兼全的美妇人,诱那强人抢去,这叫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又叫做‘追本穷源’。只是色艺兼全的妇人难得。”施公听罢,忙拍案称道:“老英雄这条计策,的确万无一失,好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是那妇人难得,可怎么好呢?”施公也明知褚标用意,欲借重张桂兰一走,但不好开口。郝素玉又值怀孕,行将足月,不便厮杀,所以也故意说“这一个妇人难得”,却是两只眼睛只望着天霸。
  天霸心中好生焦躁,暗道:“我妻子张桂兰的本领,不在人下,何以大人与褚标叔绝不提及她?尽管只说难得,难道我妻子不能前去吗?”却暗暗的发怒起来,再忍不住,就向施公说道:“天霸受大人的恩,虽粉骨碎身,不足报于万一。今褚老叔所献之计,实在妙绝。就是天霸的妻子张桂兰,也是受恩深重,现在这里,虽不能算色艺双绝,也还可勉强一行。今大人与褚老叔绝不一提,天霸却不知什么原故,还是张桂兰不配前去不成吗?”只见施公说道:“天霸,你可不要错怪人。咱可是因你妻子也是朝廷三品命妇,如何能使她去作美人计赚那强盗?所以想来想去,才说难得其人。”褚标也接口说道:“便是老民也是这般想法。而况老民更有一层难处,要教张夫人做老民的女儿,老民如何敢当?所以不敢启齿。今天霸错怪,可不冤屈了老民么?”黄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天霸所以得有今日,皆大人恩德所致;即天霸之妻,得为三品命妇,亦皆大人所赐。既沫大人恩德,虽赴汤蹈火,又何敢辞?而况前者捉拿毛如虎,天霸之妻及关夫人,同授美人计策。难道关夫人现有身孕,不便前往,天霸之妻,却不能独行么?至于褚老叔所言,不敢使天霸之妻作自己的亲女,天霸却更有所不解。张氏之父,与褚老叔系结拜兄弟,褚老叔的年纪,又比咱岳父大,张氏既能为咱岳父之女,又何独不能为褚老叔之女呢?”
  施公听了说道:“既如此说,黄贤弟是千愿万愿的了。但不知夫人可愿前去么?”天霸道:“张桂兰虽是女流,也知大义,敢保是一定愿意的。”施公道:“难得你夫妻好义急公,倒是本部堂与褚老叔见识不广了。今既如此,就烦褚老英雄率领张桂兰前去一走。”褚标道:“还要使贺人杰同往一回。”施公道:“你老英雄实在想得周到,贺人杰为黄夫人之子,即为老英雄之外孙。又况武艺才貌,个个精强,岂但双绝,实成为三绝了!有此三绝,还伯那水龙窝的强盗不堕在手内吗?”说罢大笑。褚标又道:“那八蜡庙卖艺,可请金贤弟同王、郭二位,一同前去,彼此可以商量。留计贤侄在家中保护,其余皆烦同行。”大家欣然允诺,当日退出。黄天霸又向张桂兰说知,张桂兰亦欣然答应。贺人杰更是欢喜无限,因向褚标与张桂兰说道:“咱自今日起,便要改口喊褚老爷子做公公,婶娘做母亲了。就是婶娘,也要改口,唤褚老爷子叫爹爹。咱叔父还要改口,唤褚老爷子叫岳父。”说得四人通笑了一回。到了次日,大家陆续起程,望海州招贤镇而去。
  先说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三人,改扮了卖艺的模样,各拿兵刃棍棒,到了招贤镇,却好是三月二十八。三人便找了客寓,暂宿一宵。次日即持了器械,前往八蜡庙去,果然见庙内热闹非常。进庙来顽耍,只看见锣鼓喧闹,人声腾沸,好不拥挤。金大力等三人,在庙内拣了一块空地,将器械排在地上,席地少坐一刻,便站起来,说了两句走江湖的话。然后金大力拿了一根齐眉棍,向着众人说道:“咱姓金名唤老大。咱这两个伙计,一叫张三,一叫李四。咱三人向来保镖为业。现因由山东下来,走到贵地,脱了盘费,因此卖两拳,向诸位爷台们,叨光借些盘费。自古道:‘帮衬帮衬’,咱就此耍一套起来。”金大力就用齐眉棍,左旋右舞,耍了一回。王殿臣、郭起凤也耍了二套。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07回 漕督府老褚标献计 招贤镇金大力卖拳
  却说施公自准了吴老儿的状词,允许代他女儿申冤。即日将黄天霸、褚标、李昆、何路通、关太、计全、李七侯、金大力等人传齐,大家集议,去捉水龙窝强盗,给吴老儿父女申冤。诸人奉谕,齐集督院。施公向大家说道:“昨日乡民吴老儿所告水龙窝强盗,在招贤镇八蜡庙将他女儿抢去,求本部堂申冤,捉拿强寇。但不知这水龙窝在海州哪里?那强盗姓什名谁?诸位有何妙计,前去把强人捉住?”只见褚标应声答道:“要捉水龙窝强人,老民却有一计,不知大人以为如何?”施公道:“老英雄既有妙计,敢请说来,某愿闻教。”
  褚标道:“那水龙窝虽不知在海州哪里,却知吴老儿的女儿,在海州招贤镇八蜡庙内被强人抢去。老民向闻海州八蜡庙极为热闹。相传四月初一,是八蜡神诞。自三月半后,至四月初十,合镇四境乡民,皆捐集资财,在该庙唱戏酬神。此二十几天内,四乡八镇,男女老少,皆去顽耍。那水龙窝的强人,必定也要前去。既然前去,他前次已经抢过一个女子,他此次再来看见有姿色的妇女,断不肯就此罢休,必定还是要抢。在老民之意,想在八蜡神诞前二日,请两位朋友,改扮卖艺的人,先去往该庙卖艺,借此探听水龙窝强盗姓名。倘能当面遇见,务要设法,将他姓名套问出来。一面老民随往招贤镇位下——此中却须一个美貌妇人,还要有武艺的,带一个少年孩子,才好行事。只是小孩子倒有,妇人难得。”黄天霸听说,便问道:“老叔要这美貌妇人、小孩子何用?”褚标道:“贤侄有所不知,要这美貌妇人,是为诱敌之计。能有这一人,夫夫便装作乡民,那妇人便装作村妇,小孩子便装作妇人的儿子。老夫既扮作为乡人,便使妇人做老夫的女儿,小孩子做老夫的外孙,带着他们一同去八蜡庙顽要。那水寇见了,必定来抢。老夫便让他抢,等他抢到手,老夫便沿途追寻前去,追至地头,便可知道他的窠巢。那时老夫却不进去,再至附近一带,打听他的窠巢旁边,可有别的暗道。再使那卖艺的两位朋友,候老夫追寻去后,他们也即远远随行,约隔二三里路光景,以便节节传信。黄贤侄等侯老夫去后,即便同行在招贤镇,暗中分头住下,听候老夫的信。一经得信,即赶得前去,约在二更尽行事。所以耍有个色艺兼全的美妇人,诱那强人抢去,这叫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又叫做‘追本穷源’。只是色艺兼全的妇人难得。”施公听罢,忙拍案称道:“老英雄这条计策,的确万无一失,好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是那妇人难得,可怎么好呢?”施公也明知褚标用意,欲借重张桂兰一走,但不好开口。郝素玉又值怀孕,行将足月,不便厮杀,所以也故意说“这一个妇人难得”,却是两只眼睛只望着天霸。
  天霸心中好生焦躁,暗道:“我妻子张桂兰的本领,不在人下,何以大人与褚标叔绝不提及她?尽管只说难得,难道我妻子不能前去吗?”却暗暗的发怒起来,再忍不住,就向施公说道:“天霸受大人的恩,虽粉骨碎身,不足报于万一。今褚老叔所献之计,实在妙绝。就是天霸的妻子张桂兰,也是受恩深重,现在这里,虽不能算色艺双绝,也还可勉强一行。今大人与褚老叔绝不一提,天霸却不知什么原故,还是张桂兰不配前去不成吗?”只见施公说道:“天霸,你可不要错怪人。咱可是因你妻子也是朝廷三品命妇,如何能使她去作美人计赚那强盗?所以想来想去,才说难得其人。”褚标也接口说道:“便是老民也是这般想法。而况老民更有一层难处,要教张夫人做老民的女儿,老民如何敢当?所以不敢启齿。今天霸错怪,可不冤屈了老民么?”黄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天霸所以得有今日,皆大人恩德所致;即天霸之妻,得为三品命妇,亦皆大人所赐。既沫大人恩德,虽赴汤蹈火,又何敢辞?而况前者捉拿毛如虎,天霸之妻及关夫人,同授美人计策。难道关夫人现有身孕,不便前往,天霸之妻,却不能独行么?至于褚老叔所言,不敢使天霸之妻作自己的亲女,天霸却更有所不解。张氏之父,与褚老叔系结拜兄弟,褚老叔的年纪,又比咱岳父大,张氏既能为咱岳父之女,又何独不能为褚老叔之女呢?”
  施公听了说道:“既如此说,黄贤弟是千愿万愿的了。但不知夫人可愿前去么?”天霸道:“张桂兰虽是女流,也知大义,敢保是一定愿意的。”施公道:“难得你夫妻好义急公,倒是本部堂与褚老叔见识不广了。今既如此,就烦褚老英雄率领张桂兰前去一走。”褚标道:“还要使贺人杰同往一回。”施公道:“你老英雄实在想得周到,贺人杰为黄夫人之子,即为老英雄之外孙。又况武艺才貌,个个精强,岂但双绝,实成为三绝了!有此三绝,还伯那水龙窝的强盗不堕在手内吗?”说罢大笑。褚标又道:“那八蜡庙卖艺,可请金贤弟同王、郭二位,一同前去,彼此可以商量。留计贤侄在家中保护,其余皆烦同行。”大家欣然允诺,当日退出。黄天霸又向张桂兰说知,张桂兰亦欣然答应。贺人杰更是欢喜无限,因向褚标与张桂兰说道:“咱自今日起,便要改口喊褚老爷子做公公,婶娘做母亲了。就是婶娘,也要改口,唤褚老爷子叫爹爹。咱叔父还要改口,唤褚老爷子叫岳父。”说得四人通笑了一回。到了次日,大家陆续起程,望海州招贤镇而去。
  先说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三人,改扮了卖艺的模样,各拿兵刃棍棒,到了招贤镇,却好是三月二十八。三人便找了客寓,暂宿一宵。次日即持了器械,前往八蜡庙去,果然见庙内热闹非常。进庙来顽耍,只看见锣鼓喧闹,人声腾沸,好不拥挤。金大力等三人,在庙内拣了一块空地,将器械排在地上,席地少坐一刻,便站起来,说了两句走江湖的话。然后金大力拿了一根齐眉棍,向着众人说道:“咱姓金名唤老大。咱这两个伙计,一叫张三,一叫李四。咱三人向来保镖为业。现因由山东下来,走到贵地,脱了盘费,因此卖两拳,向诸位爷台们,叨光借些盘费。自古道:‘帮衬帮衬’,咱就此耍一套起来。”金大力就用齐眉棍,左旋右舞,耍了一回。王殿臣、郭起凤也耍了二套。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08回 张桂兰被劫八蜡庙 老褚标追探水龙窝
  话说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在八蜡庙耍了一日拳棍,并无动静。次日又来,仍然如是。一连三日,总未见强人的踪迹。三人私相计议道:“我等已来了三日,并没见什么水龙窝的强人。也许要来,说不得明日再去一趟。”于是三人即到街上各客店内寻访。才走了两条街,已见李昆走来。金大力瞥眼看见,赶着上前,唤住李昆,问明住处,并问褚标曾否到来?
  李昆回道:“全来了,只待行事。”金大力又将这三日情形,告知李昆。彼此立谈了一刻,即同往褚标寓内又说明原委。褚标道:“且过了明日,再作计议。”大家散去,各回客店不提。
  到了次日,金大力三人自不必说,仍往八蜡庙卖拳。褚标一早起来,即令张桂兰改扮。大家改扮齐全,实系一色乡民打扮,各藏了兵刃暗器,一起出了店门。张桂兰前引,褚标手挽贺人杰,跟随在后,直往八蜡庙而来。进得庙来,果然热闹非常,游人丛集。他们三人先在庙内各处看了一回,然后偏向人多处走去。瞥见金大力等,仍在那里耍枪弄棍,说个不了,看的人也团团的围了一大圈。褚标等也在那里站了一会,复又向庙内各处游玩。刚走到正殿东角门外,正欲进门,只见角门里迎面走出两个大汉。褚标瞥眼一看,那两个大汉,一穿大红绣花直裰,一穿玄色洒花直裰,头戴巍冠,脚登薄底快靴,状貌狰狞,形容凶恶。知道不是正路,便暗暗的与张桂兰递了消息。张桂兰会意,故意挽了贺人杰,向那两个大汉迎上前去。
  你道这两个大汉是谁呢?就是米龙、窦虎,他因抢去吴老儿的女儿,献与费德功为妻,不料吴家女子因惊成病,费德功不能到手。后来喽罗又抢了一个娼妓贞娘。这贞娘不从,被费德功打死,因此费德功颇为不乐。米龙、窦虎又在费德功前献了奋勇,说:“八蜡庙,四月初一是八蜡神圣诞。这日游人必多,内中必有美貌妇女,再抢一个回来,作寿礼罢!”因此又到八蜡庙来。却好米龙、窦虎才从东殿上出来,见迎面来了一个绝色女子,手挽着十三四岁的孩子,生得颇为美貌。米龙、窦虎一见,心中大喜,问道:“呔!你这妇人,姓什名谁?”张桂兰厉声说道:“你这两个好不奇怪?咱与你一面未识,要你问姓名则什?快快让开,让咱走路!”褚标亦赶着上前说道:“你这两人好不懂事!人家妇女姓名,与你这两人何干?各人走各人的路,为什么要拦住人家妇女?”米龙亦大声喝道:“咱爷爷爱他生得美貌,问她一声姓名,还是与他体面的。要你这老儿管什么闲事?”褚标亦喝道:“你这两个姓什么?唤做什么?家住何处?你说咱多管闲事,你可知道这妇人是咱的女儿,这孩子是咱的外孙。你怎么大胆,敢来调戏,难道不知王法么?”
  米龙、窦虎大笑道:“老头你站稳了罢!若问咱的姓名住处,咱叫米龙,咱唤窦虎,同在水龙窝居住。但知美貌的妇人,见了她便生欢喜心,把她带回家中,或是留作自己受用,或送与咱兄长快活,不知道什么叫做王法。”褚标骂道:“照你这两个贼囚攘的!行凶霸道,难道还把咱女儿抢去不成?”米龙道:“便抢了你的女儿,你又怎样奈何?”不由分说,就一起上前来抢。张桂兰也不退让,一面将贺人杰拉走,一面骂道:“青天白日,府城脚下,胆敢抢劫妇女!你这狗强盗不是要造反么?看你这一副杀形,免不得要被千刀万剐。”褚标也在旁大骂起来。这米龙、窦虎被他们骂得性起,大喝一声,蜂拥上前,将张桂兰抢抱起来,飞也似向大门外跑去。贺人杰牢牢挽着张桂兰假哭着,跟往前走。褚标即在后面,一路骂,一路追赶。此时金大力等三人,知道贼人中了计,也将棍棒收起,远远的追踪而来。那庙内顽耍的都跑空了。
  米龙、窦虎抱着张桂兰,拉着贺人杰,一路向水龙窝去。
  走了多时,也觉得有些困倦,将桂兰放在地,两人歇息。张桂兰骂道:“你将姑奶奶抢到何处去?”米龙道:“将你献与咱大王费德功,做压寨夫人。”张桂兰道:“原来如此。既这么说,你两个可着一个驮咱,一个背着咱小子,慢慢前去。倘把咱小子累坏了,那时见了大王,可是与你这两个狗头不甘休的!”
  又道:“咱爹爹现在哪里去了?”米龙道:“你那老儿想是追赶不上,他回家去了。”张桂兰道:“你将咱爹爹寻来,一并儿同去。”正说话间,褚标已后面追来,仍是骂声不绝。米龙、窦虎也不顾他,便将张桂兰、贺人杰各驮在背后,大踏步直往水龙窝而行。
  一齐进入寨内,费德功一见,好不欢喜,便问道:“这小孩子是哪里来的?倒生得好。”窦虎道:“小孩子是这位美人的小子。”贺人杰在旁说道:“是你的祖宗!”费德功大笑。此时张桂兰坐在一旁。费德功便向张桂兰问道:“美人,你姓什名谁?你到了此地,不要害羞,咱爷爷最是多情的。”张桂兰道:“你不要问咱姓氏,你随后自然知道。但有一件,咱既到此地,料想也逃走不了。但是我有三件事,你如果能答应,咱便从你;倘若不答应,虽死不从。”费德功道:“美人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咱爷爷也是从的。美人你吩咐吧!”张桂兰道:“第一件,日间不许你到里面去,晚间房里不许有一个仆妇、丫环,只许你我对饮。第二件,咱这小子不能使他离咱左右,也要在里面住宿。我一声喊,他就要应声而至,远离了咱不放心。第三件,多备些好酒菜,使咱与你同饮。等到吃的高兴,咱便与你干事。咱这小子也不要饿了他。这三件你若答应,我便从你。”费德功笑道:“这有何难,都依了你的吩咐。”毕竟张桂兰如何捉拿费德功,且看下回分解。

第309回 老褚标暗约黄天霸 张桂兰巧拿费德功
  却说张桂兰与费德功约法三章,费德功亦俱应允。张桂兰就带了贺人杰进入里面。当时便有许多仆妇前来侍候。张桂兰要茶要水,呼唤个不停。忽然张桂兰想起一件事来,即向仆妇说道:“你去与大王说知,说咱这小爷要往各处去玩耍一会。叫大王派两个妥当人,带领着小爷同去各处玩耍。”贺人杰听见这话,早已明白是叫他探路,当即同了仆妇,仍到大寨里来。仆妇与费德功说明,费德功便叫人同贺人杰往各处玩耍。
  再说褚标追至水龙窝,认明寨门,便不进去。即向水龙窝左右前后,看了一会。又在左右探明了暗路,正待回去送信,只见金大力已到。褚标即将水寨一带的路径,告诉大力,便叫大力立刻回招贤镇去,约天霸准于三更时分,一齐动手,务要初更时分赶到,不可有误。金大力听罢,随即转身回去。走有三五里路,却好王殿臣已来,金大力就把褚标的话,转告王殿臣,叫他前去传话;金大力仍转身回来,与褚标会合一处。王殿臣又将这话告知郭起凤,王殿臣又转身,节节传告。约有未末申初的时候,黄天霸等人已得了信,当即飞奔水龙窝来,见褚标细细问了一遍。褚标即向何路通说道:“何贤侄可往水龙窝北首三里那条汊港内埋伏,以防贼人由此逃往徐州。”又向李七侯道:“李贤侄可往东首五里那条支河内埋伏,以防贼人由此逃往清江。待至明日天明,不见贼人到来,你们二位即到水寨相会。”二人答应,暗暗前去。褚标又向关小西、王殿臣道:“你二位于三更时分,可由水寨西首,直杀进去。李公然与郭起凤二位,又于三更时分,从水寨南首直杀进去。老夫与天霸、金大力三人,亦于三更时分从大寨正门杀入。务要绝尽根株,并力寻捉。”大家答应,分别埋伏去了,暂且不表。
  再说贺人杰在寨内各处玩耍了一会,己将路径认好,仍到寨内去寻张桂兰说明原委。此时已将日落,张桂兰又叫仆妇,带贺人杰去外面吃饭。仆妇答应,将贺人杰带了出去,与费德功、米龙、窦虎一起饮酒吃饭。张桂兰又叫仆妇到厨房内,将那好菜、馒首等物,先拿些来吃。仆妇答应去拿,一会子端了进来。张桂兰独自一人,拣那投口的,痛吃了一饱。余下来的,便赏与仆妇去吃。又要了些茶水进来。诸事已毕,仆妇又掌灯进来。张桂兰就灯下先将兵刃暗器预备在手内,又将房内的出路认好,然后就靠在铺上,歇息歇息,养些精神。一会子,贺人杰饭毕,先走了进来,与张桂兰悄悄的说了些话。张桂兰又命仆妇前来问道:“小爷的床铺,曾预备好了不曾,究竟铺在那里?”仆妇答道:“床铺已经端正齐备,就在这房外厢里面。”张桂兰道:“离咱这房有多远?”仆妇道:“紧连着这间正房。”张桂兰便叫人杰去歇息。仆妇随即掌了灯,领人杰去厢屋安歇。人杰进了厢屋,关上房门,便将外面长衫脱下,又将朴刀取出,拿在手中,吹灭了灯光,靠在铺上,静候着动手厮杀。
  不说张桂兰与贺人杰预备停妥,等到三更时分,好捉拿费德功。再说费德功在外面,与米龙、窦虎三人,欢呼畅饮。米龙、窦虎道:“今日兄长洞房花烛,本不敢有误佳期,兄弟等看来时候还早,弟等每人再敬三杯,然后送我兄长进入洞房,与新美人成就好事。”费德功道:“愚兄今日得有美人消受,皆二位贤弟之力。”于是又饮了数杯,俱各有些醉意,方才撤去酒席。费德功到了后面,当有仆妇传报进去,向张桂兰道:“大王进来了,请新娘出来迎接。”张桂兰靠在铺上,也不答应。只见费德功已进了房,张桂兰才立起身来,呼唤仆妇道:“尔等速与大王预备酒,拿些进来,咱与大王畅饮。”仆妇答应,立刻拿进两双杯筷,两大壶原泡高梁,八碟小菜。房内却点得灯烛辉煌。张桂兰便叫费德功坐下。费德功此时已然魂不附体,在烛下看着张桂兰,越看越美,开口问道:“娘子,今晚蒙你不弃,得了鱼水之欢。咱的酒已饮得不少了,再陪娘子少饮两杯,咱与娘子就睡了吧!”张桂兰道:“大王说哪里话来?今日既是佳期,那有不痛饮之理?不但咱陪大王痛饮,还要使他们仆妇畅饮一回。”说着就教仆妇们出去饮酒。费德功也叫仆妇退出,尽管饮酒。仆妇谢了出去。张桂兰便拿起杯来,连斟三大杯,送与费德功道:“大王请饮此三杯,以助豪兴!”费德功见如此殷勤,笑道:“真真难得!娘子如此情爱,咱就立饮了。”接过杯来,一饮而尽。当即也斟了三杯,亲手送与桂兰:“娘子也要立饮三杯。”桂兰道:“大王既然错爱,咱将这三杯酒都饮了,再来敬大王三杯。”费德功道:“好!”
  张桂兰便将三杯酒,各呷了一口,仍送过了杯。费德功道:“怎么娘子并未饮着,倒又送了过来?”张桂兰道:“方才咱原说三杯酒都饮了,再敬大王。今已三杯酒饮过,虽未饮尽,也算是都饮过了。大王不饮此酒,想是嫌奴吃剩的,说咱不恭,咱就再换三杯,请大王立饮。若大王不嫌残酒,大王便将这三杯饮下,咱与大王行一套合欢令。”于是左一杯,右一杯,把个费德功已灌到八分醉意。张桂兰听了听更鼓,已转三更。
  费德功遂站起身来,走到张桂兰跟前,笑嘻嘻的说:“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与你上床睡吧!”
  张桂兰一听此言,不由得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大声喝道:“狗强盗!你认得姑奶奶么?咱是堂堂总漕施大人辕下,副将先锋官黄天霸的夫人张桂兰是也。”说着劈胸将费德功望后一推,衣底拔出单刀,认定费德功砍来。费德功随即一个转身,脚踏实地,顺手提起一张椅子来挡。张桂兰一刀砍去,竟被那椅子挡住;赶着取出袖箭,手只一扬,一枝箭认定费德功面上打去,一面喊道:“人杰何在?”一言未毕,只见噗的一声,从窗外跳进一人。毕竟费德功如何就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310回 水龙窝众寇遭擒 招贤镇强徒示众
  却说贺人杰从窗外跳进,执定单刀,对准费德功便砍。只听费德功“呵呀”一声,将一张椅子,抛在一旁,一个偏身,栽倒在地。原来费德功头上中了张桂兰一枝袖箭,两眼一花,跌了下去。此时贺人杰的刀已到,见费德功已经跌倒,便举起一刀,望费德功右背上砍来。只听呵嚓一声,费德功的右臂,已经砍下。外面的仆妇人众,从睡梦中惊醒,闻得房内乒乒乓乓,起身前来观看。但见房门大开,新来的妇人,与那小孩子,拿刀乱舞。再看费德功,已被砍倒,那些仆妇遂一溜烟出来喊道:“你们外面的人进来拿奸细呀!大王被人砍死了!”张桂兰忽听仆妇喊了出去,手执单刀,也追踪而去。赶得近切,手起一刀,将末后一个妇人砍倒在地。贺人杰正要从房内出来,帮助张桂兰厮杀,忽然一想,恐怕费德功还不曾死,复转身进内,又将刀在费德功腿上砍了两刀,给他砍下一只,这才出来。走到院落,只听外面人声沸腾,赶着与张桂兰跑了出去。只见灯笼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日。窦虎、米龙带领着数十个喽罗,各持兵刃器械,杀了进来。贺人杰一见大怒,不由得大喊一声:“来得好!让小爷杀个净绝!”说着举起刀来,直奔窦虎。张桂兰也执定单刀,直向米龙。贺人杰一刀砍去,窦虎即将左手锤挡开,随将右手锤望人杰的面门落下。人杰将刀架住,趁势一个箭步,刀这一抽,跳出圈外,便心生一计,向窦虎虚砍一刀,便向宽阔处跳去。窦虎哪里肯舍,紧紧迫来。贺人杰觑得切近,掏出金钱镖来,向窦虎打去。窦虎看得真切,见人杰右手一扬,知有暗器,赶着闪开,让过金钱镖,复又赶去。那边张桂兰敌住米龙,一刀一锏,正杀个对手,彼此不能取胜。
  两下正杀得难解难分,忽听一片声喧,从外面杀进两个人来。桂兰仔细一看,正是黄天霸、褚标,两把钢刀,如砍瓜切菜一般,蜂拥而来。黄天霸一见桂兰,便问道:“人杰在哪里?”桂兰回道:“向西面去了。”天霸刀起处,分开众喽罗,直向西首寻去。褚标见天霸去寻人杰,便舞动板刀,来助桂兰。走到切近,见是米龙,便大吼一声说道:“好小子!认得褚老爷爷么?”话犹未定,一把刀已望米龙左肩砍到。米龙更不打话,撇开张桂兰,便向褚标接住,二人交起手来。米龙抵敌不住,急思走脱,忽见一物从面上打来,说声:“不好!”噗的一声,正中额角。米龙当时中了暗器,锏法一乱,褚标赶上一刀,正中米龙肩膊。米龙支持不住,“哎呀”一声,栽倒下来。看官,你道米龙方才中了什么暗器?原来李昆从外面杀进来的时候,他便蹿上了房屋,赶到后面。见褚标与米龙在那里厮杀,恐怕褚标年老,敌不过米龙,便发了一个弹子,将米龙额上打了一下。此时李昆见米龙已经栽倒,他也跳下房来,帮助褚标,将米龙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即叫张桂兰在那里看守。他便又与褚标来寻人杰。
  再说贺人杰正与窦虎对敌,看看已不能取胜,忽见天霸赶来。人杰一见,神勇陡长,高声喊道:“叔父来得好,婶娘已将那忘八羔子费德功砍倒在房内了。你快来擒这个杂种。”天霸闻言,亦大声喊道:“侄儿且撇了他,你去歇一会儿吧!这个杂种交与叔父便了。”说着便大喝道:“你这杂种!可认得老爷黄天霸么?”话声未完,一路刀直向窦虎滚了过去。贺人杰撇下窦虎,站立一旁,略为歇息。窦虎闻得黄天霸三字,已是惊魂不定,晓得不是对手,便向天霸面门上虚落一锤,天霸才待来挡,窦虎的锤已收回去了,发转身躯飞奔而逃。却好关太从外面杀来。窦虎冷不提防,见对面又有个杀到,正待要向斜刺里逃走,关太早已看见,便将倭刀迎上,连肩带背,一倭刀砍了下来。窦虎躲让不及,只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天霸又复赶到,复一刀结果了性命。此时李昆、褚标俱已到来,大家聚集一起,又喊了人杰,一齐到了后面,寻着张桂兰。再去看那费德功,已然死在地下。褚标道:“这寨内的头脑,不知道就是这三个,还有别人没有?”黄天霸道:“待咱寻个喽罗来问问他底细。”说着便寻了个喽罗问道:“你这里面共有几个强人?快快从实招来!”那喽罗吓得胆战心惊,哀哀跪求道:“小人该死!求老爷赏条狗命!小人不敢撒谎。这里共有三人:费德功为首,还有米龙、窦虎。今皆被老爷们捉住了。此外皆是被他们掳来的男女,共有三四百人,现在已死了三股之一了。”
  黄天霸问明,便叫他引路,各处去收寻妇女。喽罗不敢怠慢,便引着天霸前去。走到西首屋子门口,见金大力从里面带了一个妇人、一个女子出来。黄天霸问道:“这两个是谁?”
  金大力指着女子道:“这便是吴老儿的闺女;这是服侍吴家女子的。咱本来要将这妇人杀了,后来这闺女说他是好人,咱便饶他了。”天霸道:“怎么,他这妇人,难道也是良家妇女么?”吴家女子赶着上前,将前后原委,说了一遍。黄天霸这才明白,随将这妇女两个带去,交与张桂兰。又去各处查点银钱物件,依然放在那里。待查点清楚,天已大明。何路通、李七侯两人在支河汊内埋伏,等到天亮,未见有人,也就到大寨来。于是各人收拾清楚,将三个强盗割了首级,并埋了死尸。
  然后在附近雇了两三辆车,将寨内所有银钱物件,装上车辆;张桂兰与那妇人、女子,也坐了车子,一起出了水寨。天霸等人,又将寨内各处房屋放火焚了,这才回奔淮安,在施公前禀了一切。施公当令将银钱各物寄库。吴家女子,着令传来吴用,自行领回。水龙窝带来的妇人,释放回家。费德功等三人的首级,悬竿示众。招贤镇上的人,无不欢声雷动,深感施公的恩。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11回 韩侯庙英雄救弱女 花神祠太岁活遭殃
  话说施公发落了费德功抢劫女子一案,真是人人感德,个个衔恩,欢声雷动。日来月往,早又过了中秋。众英雄平日在总漕衙门内,无非是饮酒谈天,论枪耍棒,倒也颇不寂寞。这日褚标闻得韩侯庙甚为幽雅,想去闲游一遭,瞻仰瞻仰,并赏看些古迹。便与黄天霸说知,还想约着天霸同去。天霸道:“小侄不陪,老叔一人去吧!”褚标也不勉强,即刻换了衣服,又带了一二两碎银子使用。出了衙门,直往韩侯庙而去。不一会,走出东门,又走了一二里路,早看见庙宇巍峨,松柏掩映,好一个所在。褚标信步进了韩侯庙,游人亦复不少,便去各处顽耍。但见一带红栏上面,排着三间高大房屋,檐口横列一方匾额,写着“花神祠”三字。走进祠内一看,原来是供奉着十二月花神。祠后一带回廊,一所大院落,中间种着数十株桂花,正是花蕊盛开。门内一块空地,搭着极大芦棚,内中摆设着许多兵器,架里面坐着许多人。内中有一男子,约有三旬左右,横眉竖目,旁若无人。褚标看见,觉得那男子断非善类。遂至外面,暗暗探听。方知此人姓花名振芳,绰号粉面太岁;他老子花淦,在淮安府当着班头。他遂借着老子势头,极其霸道,无恶不作。又请了个教师,养了无数打手,自己学了两套拳棒。因花祠桂花盛开,他便搭了座芦棚,比试棍棒。一连几日,并无人来与他比试,褚标打听清楚。
  忽见外面多少穷凶极恶的人,架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进入芦棚里面去了。褚标不知是何缘故。忽又听从外面进来一个婆子嚷道:“你们这伙强盗!青天白日,就敢抢劫良家女子,是何道理?”众恶奴一面拦挡,一面吆喝。忽又见从棚内出来两个恶奴说道:“方才大爷说了,这女子是本府中丫头,私行逃走,总未寻着,并且拐了好些东西。今日既然见了,把他拿捉,还要追问他拐的东西呢!你这老婆子,快点走吧!倘若不依,我们大爷就要拿你到县里去,办你个拐带的罪名!”那婆子闻说,只急得嚎啕痛哭,又被众恶奴往外面拖拽,婆子抵死不走。褚标看见这样光景,实在按纳不住,遂上前拦住说道:“你们有话好说,这是什么意思呢?”那众恶奴听说,把褚标看了一眼,说道:“朋友!这个事你别要管。我劝你有事做事,无事趁早儿请,别讨没趣!”褚标冷笑一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哪有管不得的道理?你们既不向我说,咱亦不同你们讲,咱会去问那妈妈。”众恶奴听了道:“伙计们,可曾听见?这个光景,是管定我们的事了。”忽听婆子道:“你老的快救救婆子性命呀!”那些众恶奴,见婆子说了这话,当即就要去打。褚标便走上前,把手一隔,那些恶奴即倒退了好几步,站立不住。褚标又向那婆子道:“妈妈不必害怕,只管慢慢讲来。”那婆子哭着道:“我姓姜,这女孩是我的邻居柳家的女儿。因他妈有病,韩侯庙曾许下愿,她妈还不能出来,因请我同他女儿到此还愿。不意遇了这一起恶人,将柳家女子抢去。婆子怎样回去呢?求你老总要搭救搭救!”说罢,只见褚标怒目圆睁,大声喝道:“这不是反了吗!妈妈不要哭,咱给你寻来,交回与你便了。”说着就同这婆子大踏步向后面寻去。
  转过芦棚,直奔后面,正要进那敞厅,只见那芦棚内的男子,率领着一队恶奴,蜂拥出来。那些恶奴,望着褚标指手划脚道:“就是这个老儿。”粉面太岁眼一翻,喝道:“好狗才!谁许你管这事?那女子便是咱大爷抢的。你这狗才,又其奈我何?”褚标道:“花花世界,朗朗乾坤,难道没有王法,敢在府城脚下,抢劫良家女子么?你既抢去,咱偏要你送还!”粉面太岁不禁大怒,说一声:“打!”飞起来就是一脚。褚标此时还按奈住气,见粉面太岁一脚踢来,他便在旁边立住,口中仍热说道:“你可放明白些,不要这样动手动脚,难道抢了人家女儿,不送还人家女儿吗?”褚标尚未说完,粉面太岁第二脚又到。褚标又让过,又说道:“你可不要欺咱老,咱可让了你两脚!你赶快将女子放出,万事皆休。你若再这样倚势欺人,你可不要讨没趣!”粉面太岁哪里明白,第三脚又踢过来。此时褚标真按捺不住,不由得大骂一声道:“好杂种!试试你祖爷爷的手段吧!”一面骂,一面看着脚临切近,顺手就在粉面太岁胫骨上一捻,说声:“去吧!”话犹未完,只见粉面太岁“呀”的一声,站立不住,往下栽倒。褚标哈哈大笑道:“这样不中用的东西,也要动手动脚。”那些恶奴见粉面太岁被老头儿打倒,便嚷道:“你这老头竟敢动手,打倒咱家大爷。”遂一拥齐上,以为好汉打不过人多。谁知褚标将手望左右一分,一个个皆东倒西歪,再也不敢前来。褚标又望后面寻那女子,忽听那边喊一声:“闪开,咱来也!”一人手执木根,举过头顶,照褚标当头打来。褚标见来势凶猛,赶将身子往旁边一闪。粉面太岁刚刚站起,却好太岁的头,不偏不倚,受了此棍,直打得脑浆迸裂。众恶奴齐声嚷道:“了不得了!老头儿打死人了,快拿呀!”褚标道:“不要拿,咱自不走。你们可将本坊地保喊来,咱有话讲。”即刻地保到来,见闹下人命案来,问道:“凶手是谁?现在哪里?”褚标向地保指着拿木棍的问道:“这人是谁?你可知道他的名姓?”地保道:“他姓施名杰。”褚标道:“这死的姓甚名谁?”地保道:“他是府里班头花淦大太爷的儿子花大爷。你今打死人,还噜苏什么?快跟我到这县里去!”褚标道:“慢着,咱还有话讲,这施杰也要同去。”那施杰大惊道:“咱不是好惹的,你配叫谁与你同去?”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12回 柳溪村李公然访案 陶家庙贺人杰赠金
  却说施杰大声道:“谁敢拿我同去?”褚标赶了一步,上前将他木棍抓住,往怀里一带,说道:“你打死人不同去?偏看你好惹不好惹。”一句话未完,施杰已咕噜滚在一旁边。褚标即刻将他按住,因对地保说道:“这个人交把你了。后面还有个姓姜的妇人,一个姓柳的女子,一起带着,随咱同到总漕衙门里面去听审。”地保听说到总漕衙门,哪敢疏忽?随将施杰带住,又将那妇人、女子叫来,一行人随着褚标,直奔总漕衙门而去。一会子已到衙门,只见褚标进入衙门。那衙门的差役人等,一个个立起身来,垂着手两旁侍候。褚标笑望众人说道:“我今日在韩侯庙拿住一个恶霸,现在已经带来。诸位可到头门外招呼地保,叫他当心些,可不要被那恶霸跑了。咱进去回禀大人。”褚标进去,将前后的话,细细禀了一遍。施公即刻传谕升堂,又饬令差役赶往淮安府,立提班头花淦。
  施公升了堂,先将地保问了两句。又将姜婆子、柳家女子,带上堂来,前后问了一遍。这才传提施杰到。施杰跪在下面。施公问道:“你就叫施杰?花振芳为何抢劫良家女子?你还助纣为虐!花振芳究系谁人打死?快讲!”施杰知道抵赖不过,只得从实招来。施公即刻判:花振芳身死,以施杰相抵。
  柳氏女子,仍着姜氏妥送回家。判毕正欲退堂,只见差役禀报上来,花淦提到。施公便叫带上来。花淦跪在下面磕了头。施公道:“你叫花淦么!本部堂问你,你既身为差役,亦可知道纵子为恶,抢劫良家女子,聚众行凶,这应拟何罪?”花淦道:“罪该万死!但是儿子花振芳所为,固是儿子不肖,小的失于检束;也多因施杰这厮谋串。今儿子已死,小的实无怨言,求大人开恩。”施公道:“姑念你儿子已死,不再加罪于你,尔可自行备棺收殓。施杰,本部堂已将他给你儿子偿命了。尔自此以后,可要小心办公。下去!”花淦磕了头,爬了下去。施公退堂,众人各散。
  次日早间,施公起来,梳洗已毕。才到书房,忽有两只斑鸠,飞在施公面前,左右飞鸣,若有申冤之状。施公知道有异,便立住脚说道:“斑鸠!斑鸠!你若有甚冤枉,就一翅儿落将下来,本部堂好给你申冤。若无甚事,你可赶快飞走。”
  施公话才说完,那两只斑鸠,已飞落在地,望着施公哀鸣不止。施公大奇,随传进来两名差役,吩咐道:“你二人跟着斑鸠前去。无论是何地方,见有形迹可疑之人,即拿来见我。”
  忽见斑鸠望着施公叫了两声,一展翅向上飞去。张才、李勇哪敢怠慢?只得赶了出去,望着斑鸠,不分高下,跟随前去,暂且不表。
  再说施公见斑鸠飞去,进入书房。施安送上茶,拿进点心。施公用了早点,只见门皂在书房外面喊道:“施大爷!”施安听见出来,门皂即呈上一张状子。施安接在手中,吩咐道:“你等着,不要走开。”门皂答应。施安将状词拿进书房,送与施公阅看。施公展开一看,原来柳溪村三官庙道士王紫霞替他师父赵气清鸣冤。施公看罢,吩咐候查明提讯。施安出外,传知门皂退出。施公复将王紫霞状词细看一遍,暗道:“怎么新任山阳县,就这样将老道屈打成招?这件事须得访明白,才好讯问。”随传黄天霸、计全等人,进内谕话。不一会,诸人已到,先给施公请了安,各人告坐已毕。计全问道:“大人有何吩咐?”施公先将斑鸠的事,说了一遍,才说道:“王紫霞替师鸣冤,告的是新任山阳县屈打成招一案。本部堂想,这件公案,必得须往柳溪村,细细先访一回。究竟三官庙道士,平时是否安分访问明白,然后才好提讯。”计全道:“大人明鉴。”
  施公道:“拟欲烦李五弟辛苦一趟。务要访明根底,以凭讯究。”李昆答应,当即退出,收拾预备,往柳溪村而来。此时贺人杰知道李昆外出私访,他便与天霸说道:“侄儿在此,终日无事。现在五叔出外私访,侄欲同李五叔一齐前去,借可习练。”天霸道:“事无不可,但要格外小心。”于是天霸便与李昆说明。李昆亦欣然允诺。二人收拾停妥,各藏了兵刃、银两,出了衙门,往柳溪村而去。贺人杰又与李昆说道:“在侄儿意见,我们就在陶家庙住下。于早间出去,分头探访,晚间仍回客店。五叔意下如何?”李昆道:“甚合吾意。”原来陶家庙离柳溪村只隔二三里路。二人在陶家庙投了客店,便去分头探访。
  贺人杰就在集上,拣了一座酒店,要些酒菜,独自坐在那里饮酒。忽见有个老者,形容枯槁,衣衫褴楼,进得店来,向旁边桌上那老者紧行几步,双膝跪倒,流泪不止,口中苦苦哀求。那老者仰面摇头,只是不允。贺人杰看见,好生不忍,便走过来问老者道:“你为何向他如此?有何事体,可对我说。”
  那老者将贺人杰一看,见是公子打扮,料非常人,口称:“公子有所不知,因小老儿前年欠了这位陶员外五两银子未还,员外要将小女抵偿,故此哀求员外,只是不允。”贺人杰道:“怎么五两银子,就要以女儿抵偿?我可不解?”那座上的老者说道:“原欠我五两,三年未给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三十五两。”贺人杰听说,冷笑道:“原来三年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究竟太重了。”又道:“当初有借约没有?”老者道:“有借约。”人杰道:“既有借约,这银子咱给他还了。你可在此少待,咱便去取银。”说着转身出店,一口气跑回客寓,取了三十五两银子,复到酒店。向老者要出借约,当了大众,银约两交。老者收了银子,说声“不该”,出店而去。那老者磕头谢恩。人杰又向老者问明陶老儿居址,那老者这才出去。原来这陶老儿,就是陶家庙人。他仗着儿子是个武生,一味盘剥重利,强霸一方,人人侧目。贺人杰也便还了酒饭钱,大踏步走出去了。访了一日,无什消息,晚间仍回客店,见李五尚未回来。因想起日间酒店之事,等到初更时分,遂改扮行装,带了兵刃,由店后越墙而出,直奔陶老儿庄上而去。欲知贺人杰潜在陶家庄,毕竟何为,且看下回分解。

第313回 贺人杰有心盗员外 李公然无意救公差
  却说贺人杰改了行装,直奔陶家庄而来。但见他家房屋高大,里面灯光明亮。人杰悄立细听,正是陶老儿与他儿子在那里说日间还银子的事。他儿子说道:“你老人家年纪不小了,要这些银子何用?若说是留与儿子,我们也可以寻得出来。你老人家这一生也用不了,何必还将银子再做那盘剥重利的勾当呢?就使人家不敢与你老人家怎样,自己想想,也有些损德,而况终久都要出乱子的。”这陶老儿骂道:“你这小畜生!以为那皮箱内,有了二三百两银子,并有些田产,就算是个富翁了?你这样不长进的东西!老子帮你赚钱挣家私,你不说感激老子,反说老子许多不是。”说罢,气冲冲的拿了三十五两银子,进入内室去了。贺人杰也就追踪而去。到了后面,见是三间内室,陶老儿走入东南一间。贺人杰便一伏身,由屋上倒垂下来,两只脚挂在檐口,探身向房内望去。但见陶老儿在房内,开了皮箱,将那三十五两银子收入,又将箱盖关好,正欲下锁,贺人杰在檐下忽喊一声:“咱来也!”陶老儿一吓,赶出房外来看,并不见个人影。原来人杰喊了一声,即躲到夹弄里去。陶老儿见无人影,恐怕躲在那里,便往各处寻去。刚走到夹弄口,贺人杰便拔出刀来,跳出弄口,将刀向陶老儿一晃,说道:“要嚷我就砍一刀!”陶老儿吓得骨软筋酥,哪里嚷得出来?人杰便上前将陶老儿按住口,即在他身上割了一块衣襟,塞住陶老儿之口,又将他捆缚结实,抛在地下,然后走出来了。来到房内,将皮箱内所存的银子,共有三百余两,一齐取出,藏在身边,这才出去。刚至廊下,见对面来了个丫环,手执灯光,望里走去。贺人杰即躲在黑暗之中,等那丫环过去,复至丫环后面,一口气吹熄了灯光。那丫环吓了一跳,急急的走入里面去了。贺人杰就此上了房檐,仍回客店。
  丫环来到内室,原来是喊陶老儿去睡觉。谁知道到了房内,不见有人,又见箱盖大开,不知何故。正要到前面报信,刚走到夹弄口,只听里面有呻吟之声。那丫环也不敢看,急急的跑至前面,告诉陶老儿的大儿子道:“老爷!老员外不知哪里去了。后边夹弄内,还听见有人在那里叹气。大爷赶去望望罢!不要有了强盗了!”陶老儿的儿子听说,赶着提了灯,手拿木棍,直奔后面夹弄而来。走进去一看,果然有个人睡在那弄内,仔细一望,不是旁人,正是他老子,被人缚倒在地,再看,口内还塞着衣襟。赶着将口内衣襟掏出,解了绑,扶起来,陶老儿已是不能说话。又停了一会,才抽了口气,扶住儿子,同到房内。去看皮箱,见那三百多两银子,连一毫都没有了。准备明日报官,暂且不表。
  再说张才、李勇奉了施公之命,去赶斑鸠。出得衙来,一路赶去。直赶到柳溪村,那斑鸠忽然不见了。张才、李勇道:“难道有什么冤枉在此吗?”二人跑得汗流浃背,便席地坐下,歇息歇息。忽见两个穿灰布衣的,一个大汉,一个后生,从小路上走来;那大汉在前,那后生在后跟不上,一着急,即跌了一跤,把脚上穿的靴子,脱落一只,露出尖尖的金莲来。
  那大汉看见,回转身来,将她扶起,又将靴子给她穿上。张才此时早赶过来,大声喝道:“你这汉子,要将这妇人拐到哪里去?”一伸手就要拿人。那大汉眼快,反把张才的手腕拢住,往怀里一带。张才站不稳,便趴下来。李勇见张才被大汉摔倒,赶着过来嚷道:“你这汉子,奸拐妇女,反将我们伙计拉倒,你这厮有多大胆?”说罢才要动手,只见那大汉劈面一推,李勇冷不防,应手也栽倒在地,仰面朝天,骂不绝口,却不敢站起来,与大汉较量。又听大汉对后生说道:“你顺着小路,遇了树林,就是庄上了。叫他们庄丁,赶紧前来绑人!”
  那后生答应,忙顺着小路而走。不多时来了许多庄丁,将张才、李勇捆缚个结实,带回庄去。
  你道这庄主是谁?原来姓樊名洪,是山阳县的武举。其人广有田产,极为霸道,专与县里的差役结交。那大汉就是他家总管,姓林名魁,颇有些武艺;樊洪极为相信,无论何事,总与他商量。他也借着樊洪的势力,无恶不作。张才、李勇到了庄上,樊洪叫林魁:“将这两厮吊起来,给我着实拷打。”林魁答应,当即吩咐庄丁将张才、李勇带进东屋,随用绳索背绑起来,吊在二梁上,喝令庄丁拿了皮鞭,抽了张才,又抽李勇。
  庄丁一面打,林魁一面问道:“你这两个,究竟是哪个衙门的狗腿?要想在爷面前索诈。我实告诉你,那妇人是我拐来的,你又怎样?”张才、李勇两个,便放出泼皮,任他怎样打法,还是嘻嘻笑。林魁没法,复走过来,又将张才抽了几下,正待要走,只见小童前来说道:“林大爷!员外叫你去吃饭呢!”林魁一面答应走出,一面也叫庄丁去吃晚饭。张、李二人见他们走了,李勇便悄悄说道:“张大哥,方才要不是你递过话来,我可实在忍不住了。”张才道:“你等着吧,等一会儿他回来这顿打,才够你驮的呢!”李勇道:“这可怎么好呢?”忽见檐口有个人影一晃,再细一看,原来不是旁人,却是李公然。张才赶着喊道:“好了!李老爷来了!你老快救小的们才好。”李昆道:“不要忙。”从背后抽出刀来,将二人背缚割开。李昆问道:“你们二人怎么到这里来的?”张、李便将追赶斑鸠,途遇大汉、后生的话,说了一遍。因亦问道:“你老也为何到此呢?”李昆道:“咱是奉了大王的命,因此间三官庙道士赵气清被冤,徒弟王紫霞前去给他师父鸣冤。大人派我到此私访,因打听这樊洪颇不安分,所以暗地到此,看他的动静。不料你们被他捉了。现在你们二人虽是不能动弹,待咱将你们送了出去。你们可赶紧奔往陶家庙王家饭店,请贺小爷赶速前来,同咱捉拿樊洪、林魁两个。不得有误!”李昆随将他二人,用绳子从院墙上缒了出去。毕竟如何捉拿樊洪,且看下回分解。

第314回 安人好德婆子陈情 恶霸惊心英雄得意
  话说李昆将张才、李勇送了出去,叫他们赶往陶家庙去,喊贺人杰前来帮助他。便复转身,仍由屋上往各处探听。走到后面上房,见屋内灯光明亮。他却伏在檐前,往下细听。只听一个婆子说道:“安人!你这一片好心,每日烧香念佛,只保小员外平安无事罢!”安人道:“今日听说又抢了一个女子来,还锁在那边屋里,不知又是什么主意。照这样不改,恐怕我这老命,还要送在儿子手里呢!我倒也罢了,死也死得了,只可怜我那媳妇,那样贤德,若再带累于她,岂不是冤枉!”婆子道:“可不是呢!今日抢来的女子,却顾不得了。另有了一个在那里了。”李昆听说暗喜,那女子尚未失身。又听那婆子说道:“你老人家可晓得,另外的这女子,这宗事可作的太狠了!我们庄南不是有个锡匠?月前有病,小员外就时常上他家去。后来锡匠病才好,小员外就叫主管林管家施一计:叫冯氏告诉他男人,说她病时,曾许下三官庙烧香。这庙内有个后院子,是一块空地,并埋着一口棺材,墙脚倒坍了。我们林魁就在那里等他。”安人问道:“等他做什么?”婆子道:“这就是他们定的计策,那冯氏烧完了香,就要上后院子里小解,解下裙子来,搭在坟冢上,及至小解完了,那裙子就不见了。冯氏也不寻找,就回家去了。到了半夜,有人敲门喊道:‘送裙子来的。’冯氏叫她男人出去。哪里晓得周二出去,就被人割了头去。这冯氏就告到县里:‘庙内昨日失去裙子,夜间丈夫就被人杀了。求申冤。’县官听罢,就疑惑是庙内和尚所为。随即派人前去查访。这三官庙,却不是和尚,是道士。差人便带着道士,各处搜寻。寻到后院坟冢子旁边,见有浮土一堆,刨开看时,就是裙子包着周二的头。差人当时就把庙内道士赵气清拿去,用酷刑审问。他却不招,竞被县官收在监内。谁知气清有个徒弟王紫霞,募化回来,听见此事,他要去总漕施大人那里告状,替他师父申冤。我们小员外听见这个风声,叫冯氏改装,藏在我们的家内,听说今晚成亲。你老人家想想,这是什么事,平白的生出这等毒计来。”李昆在屋上听得真切,原来那个道士是真冤枉,心中大喜。复绕至东跨厅,轻轻落下。只听得屋内说道:“漕督施大人断事如神,如今这个法子,谁想的到你在这里?这才是万年无忧呢!”又听妇人说道:“我今日来,遇见两个公差,偏偏的又把靴子掉了,露出脚来,喜的好在拿住了!”樊洪道:“我已告诉林魁,三更时把他们结果,就完了事咧!”妇人道:“若得如此,事情才得干净。”李昆听至此,暗道:“好一对恶毒的奸夫淫妇!”却轻轻进了帘拢,来至堂屋内,见那边挂着软帘。走至跟前,猛将软帘一掀,口中说道:“嚷!就是一刀。”却把刀晃了一晃,满屋里都有刀光。樊洪说声:“不好!”便在壁上抽出一把宝剑,迎了上来。李昆暗道:“这厮光景是个会手。”一面暗想,一面将刀砍过去。樊洪赶将宝剑来挡。李昆复想道:“这房内如何厮杀。”遂望着樊洪晃一刀,退出房外。樊洪追赶出来。李昆却在房外,将暗器拿出。樊洪冷不提防,腕上着了一弹,“呀”的一声,手指一松,宝剑脱落在地。李昆赶着一个纵步,跳到面前,手起一刀,当头砍下。樊洪用手来隔,却迎着刀锋,一只手迎刃而断,跌倒在地。李昆复向前,用刀背在樊洪背上连搠了几下,樊洪已是不能开口。李昆又在他身上割下一块衣襟,塞在口内。此时樊洪却穿着短衣,李昆顺手将他的丝绦拿过,把刀衔在口内,就把樊洪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实。再见那妇人已吓倒在地,顺手提将过来,却把挂帐钩的绦子割下,将妇人也捆在一处,又割下一副飘带,将妇人的口也塞住。正要回身出来,只听一声嚷,却是林魁到东院持刀杀人,不见张才、李勇,只得来禀樊洪。李昆亦早迎至院中,劈面就是一刀。林魁说声:“不好!”
  往后一退,李昆便趁势一刀,正中左膊,林魁登时跌倒。不意屋上又跳下一人,李昆倒吓了一跳,再细看却是贺人杰。李昆这才明白,是贺人杰在屋上打出金钱镖,林魁着了一下。于是二人将林魁捆缚起来,此时庄丁都已来到。
  李昆道:“咱奉大人命,特来捉拿樊洪、林魁。现在二人并淫妇冯氏都拿到。尔等自系良民,与尔等毫不干涉。还有昨日樊洪抢来的女子,现在何处?尔等快快放出,咱老爷不累无辜之人。”众庄丁一个个都跪下来,齐声说道:“求老爷开恩!”
  李昆道:“你速将那女子放出,万事皆休!”众庄丁又磕了两个头,才爬起来出去,一会子,带了一个女子进来。李昆问道:“你这女子,因何被他抢进?你姓什么?家住哪里?”那女子道:“小女子姓陈,父亲叫陈德贵,家住陶家庙。昨日因往外婆家去,不料走错路途,走过他家庄前。遇着这里一个少年人,就喝叫壮丁,将小女子抢来,关锁在屋内,不知是何道理?我家父母还不曾晓得。”说罢痛哭不已。李昆道:“你不要哭,咱叫你父母领你回家便了。”便叫庄丁去到陈家送信,叫领人。又将樊洪的母亲请出来,安慰了一番。樊洪的母亲道:“皆是老身管束不严,他们自作自受。只求老爷们在施大人跟前,方便两句就是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15回 施贤臣因公参县令 朱壮士仗义救书生
  话说李公然捉拿樊洪、林魁,待至天明。却好陈德贵来领女儿回去,陈家感恩戴德,自不必说。李公然便令庄丁雇了两辆车子,将樊洪、林魁、冯氏三人,绑在车上,又到陶家庙王家饭店,招呼李勇、张才,又还了饭钱房钱,这才押解三人,一路进城销差。进得衙门,李昆将前后的话,禀明一切。施公先差人至山阳县,提赵气清到案,立刻升堂。将樊洪、林魁、冯氏等,严加审讯。三人毫无遁饰,一一招了。施公命他三人招了供,收禁,按律定罪。此时赵气清已提到。又把王紫霞带上堂来,问他斑鸠一事。二人发怔,想了多时,才想起道:原来这两个斑鸠,是三官庙内白果树上的。前因风雨打落,雏鸠将翅膀擦伤,多亏赵气清养在笼内。养好了,任其飞去,不意竟然会鸣冤。施公听了,叹惜不已,因将二人释放回庙。施公退堂,贺人杰又将陶家庙赠金,夜间盗银的话,说了一遍。遂将所盗银两,交存库中。施公点首称善。及至陶老儿报案,山阳县详报上来,施公早已知道。当传到山阳县,严讯了一回,说他:判断不明,因循致误,勒令休致。在本省候补人员内,拣选精明干练之员,请补斯缺。
  再说朱光祖自从在赣榆县献计,捉拿了毛如虎,他就回去,一年有余。近因事情已清楚,思往淮安一走,去看看众家兄弟,并给施公请安。这日走至西坝,时将日落,忽然天下大雨。猛见一座庙宇,忙着走到山门避雨。只见一个小童,手内提着雨具,只呼:“相公在哪里?”喊了两声,无人答应,便自往东去了。又见庵内角门开处,出来一个小尼,低低答道:“你家相公在这里呢!”朱光祖一见,颇为纳闷,站起来便去追赶小童,将小童赶上问道:“你喊哪个?”小童道:“喊我家相公。”朱光祖道:“喊你家相公做什么?”小童道:“我家相公叫我回家去拿雨具。他说在山门口等我。现在雨具拿来,他不知哪里去了。”朱光祖道:“这庵内,你家相公进去过么?”
  小童道:“向来不曾去过。”朱光祖心知有异,便对小童道:“你在这里等我,待我去将你家相公找来。”小童答应,仍在山门下等着。朱光祖便从角门飞身上墙,轻轻跳将下去。在黑暗中,细细留神。见有个道姑,一手托定方盘,里面热腾腾的素菜;一只手提定酒壶,进了角门。有一段粉油板墙,中间两扇板门,女尼将门一推,轻轻进去。朱光祖也挨进身躯,见屋内点着灯光。朱光祖悄悄立在窗外。只听屋内说道:“天已不早了,请相公多少用些酒饭,少时也好安歇。难得今朝下雨,天上还有云雨之时,岂相公倒忘了云雨之意么?”男子道:“我不懂什么云雨,只知读书人,心正而后身修。似这样无耻之为,断断不能苟且!”朱光祖在窗外听了,只是暗笑。又听女尼道:“读书也罢,修身也罢,且请吃了这杯酒,见见来意。”
  那男子又道:“你到底要怎么?”只听得当啷一声,酒杯打落在地。那女尼嗔怒道:“我好意敬你酒,你如何不识抬举?且给你个对证,现在我们后面,还有一个卧在床上,那不是你的榜样么?”男子听了着急道:“如此说来,这不是你要害人了么?”女尼道:“说不定。你要依我,我便殷殷勤勤的看待你;若要仍然固执,你不吃酒,我们就要请你吃刀了!”男子又道:“照这说,你是定要害人了。我却就要喊了!”女尼道:“我这地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便喊断嗓子,也没有人来过问。尽管喊吧?”那男子果真喊道:“院内尼姑要害人了,救人呀!救人呀!”朱光祖趁着喊叫,连忙将软帘一掀,答道:“咱来救你!”话犹未完,已经进了屋内。
  女尼见有人跳进来,这一吓却非同小可。朱光祖便向那男子问道:“先生为何到此?尊姓大名?”那人道:“学生姓杨,名叫柳村,乃扬州人氏。只因探亲来到这里,就在前街居住。
  可巧今日无事,出来闲游。不期天降大雨,未带雨具,便在这庵前暂躲,因此才叫小童回去取雨具来。小童走未移时,就承她开了角门,将我让进屋内。当时我并不肯进来,我却想道:此非僧道,恐有许多不便之处。她们就再三拉我进来,关我在这屋里,怎么云情雨欢,说了许多混话。足下明鉴:尼庵是清净之所,如何说出这些话来?你道可着急不着急呢?”朱光祖道:“先生你也太没意思。她既请你进来,又这样殷勤待你,你朱免太拘泥了!”只见杨生怒道:“足下如此说,请足下随遇而安罢!”朱光祖暗暗赞叹!只是女尼先前见朱光祖进来,倒吓了一跳;此时见朱光祖责备杨生,她便忘其所以,遂将一种柔情,都付在光祖身上。两个女尼,一齐斟上两杯酒,送到光祖面前说道:“多情的相公,请吃了这两杯美酒!”朱光祖接来一饮而尽。又将两尼的两只手,拉了过来,抚摩玩弄。那边杨生看见,大声说道:“这还了得,你竟忘却了男女授受不亲,实岂有此理!”杨生话犹未完,只见两尼口吐悲声,哀求说道:“痛死我也!”只听朱光祖一声喝道:“咱把你这两个淫尼!无端引诱人家子弟,废害好人,该当何罪?你等害了几人性命?还有几个淫尼?快快讲来!”二尼跪道:“庵中就是我师兄弟两个,还有一个道婆,一个徒弟。小尼等实实不曾害人性命;就是后面的蒋生,也是他自己不好,以致得了弱病,望乞老爷饶命!”杨生此时见朱光祖如此举动,方知也是个正人,向朱光祖说道:“足下幸稍存恻隐之心,饶她这一次罢!”朱光祖听说,也自好笑道:“今且饶你性命,尔可将后面那个蒋相公,速速给他家中送信,叫他回去。”两尼道:“小尼情愿给他送信,叫他回去,断不敢再留了。老爷快些放手吧!”朱光祖道:“便宜你了。”说罢,放了她两个。尼姑真如卸了拶子的一样。
  朱光祖于是同着杨生一齐出去。毕竟两尼曾否送出蒋生,且看下回分解。

第316回 报水灾贤臣查赈 勘河道父老拦舆
  话说朱光祖在水云庵救出杨生。次日又往庵中,走了一趟,问明那在庵得病的蒋生,果然走了,朱光祖这才奔往淮安而来。到了总漕衙门,见着施公及大众兄弟,无非彼此叙谈些阔别。朱光祖又将在水云庵救人的事,也略谈了一遍,众人无不畅快。闲话休叙。这日施公忽然接到徐州一带各府州的紧急公文,内中皆是禀报黄河决口,泛滥成灾。由德州以下,各州县被灾甚广,唯徐属一带尤甚,急急求赈,并呈请设法保护河堤。施公接着各处公文,心中颇为不乐,因道:“黄河为灾,何代没有,这是中国的大害。既据各属呈请放赈,设法保护河堤,以防冲塌。据此看来,本部堂不得不亲自前往一趟。”心中主意已定,一面札饬各府县,将被灾处所,逐户查明,赶快具报;一面具折呈奏,查赈出巡。并声明总漕印信暂委淮扬海道护理。在署各员,都知道此事,大家俱预为收拾,以备随行。不一日,奉旨已准,即着施公赶往灾区查勘,妥为赈济。
  当即将印信交与淮扬海道护理,并留褚标、朱光祖在署保护。
  一面传知本标各员弁,一体前往。此谕一出,早有山阳、清河两县,将夫马、船只预备齐全。
  这日,施公坐了大船,溯流而上,果见上流水势甚涌。因道:“如此水势,若不赶将运河堤岸加修坚固,必致坍塌难保。”沿途节节留心,并与熟悉河工各员,细加商议。不一日已至海州境界。当有地方官出境迎接。施公传上船来,面问了被灾情形。幸海州所属不过淹没了些禾稻,尚无冲塌房屋各事。施公又吩咐海州府,果有被灾较重处所,准其核实具报给赈,唯不准借端浮冒。州官答应退出,随即开船,往徐州进发。这日已到徐州境界,但见两岸一片汪洋,房屋田亩冲浸之处,不可胜数。又远远的见那些百姓,皆在水浸之处,搭了窝铺,借此栖身;儿哭女啼,凄惨情形,真是耳不忍闻,目不忍睹。此时徐州各属官员,俱已出来迎接。施公吩咐泊了船。各官上船禀见,施公大略问了一遍,当即上岸,乘轿与各官进城。黄天霸等众人,也一齐随着施公进城而去。
  施公进了行辕,各官参见已毕,施公便问徐州府道:“本部堂所托贵府将被灾处所逐户查明,想已查核清楚。计有多少户口?所坏田亩房屋,共有若干?淹毙人民,共有多少?”徐州府赶着回道:“卑职自奉大人札饬,当即督同委员,逐段稽查;并转饬所属州县遵照。今徐州一府,经卑职业已查明,具造清册,并当给各人户牌票。求大人核对后,可即按户给发。所有外属,有困路途较远,尚未报到的;有已据报查明,未将清册送府的。卑府连日已经加札各属,饬令赶速造具清册,以凭核实给赈,俾被灾之区,得以早日领赈,庶兔饥寒交迫,相藉死亡。”施公听说点首。复又说道:“本部堂明日拟亲往灾区,踏勘一遍。贵府可与某同行。”徐州府道:“卑府自当伺候。”说毕,各官告退。徐州府回衙后,即将查明被灾户口清册,饬人送来。施公检阅一遍,心中暗道:“这徐州府颇有干办。而且所造册,皆是井井有条。待本部堂亲往查勘后,即可按户给发了。”次日,施公即带领随员,并徐州府印委各员,同至灾区,查看一遍,果与所造清册无异。施公大加赞赏,并饬令传知:被灾之家,定即于明日,在城内常平仓给赈。各灾户务持牌票,前往领取,毋得观望自误。当由各坊地保,传知去了。施公回到行辕。徐州府退出,一到衙内,分派各事,每三日轮换。到了次日一早,便有灾民前来,扶老携幼,络绎于路。两处仓厂司事人员,又将发出粮米数目,与灾民人数,核对不错。随即登缮清册,呈送到府,由府委员到仓盘查,再由委员出具盘查切结,三日一报。真个是有条不紊,恩译遍敷。
  那些灾民,亦复欢声雷动。施公在徐州耽延了三日,见知府如此认真,极加赏识,所有徐州放赈之事,及各属各县应办事宜,全责成徐州知府办理。施公即日起节,查看运河一带河堤,以备加修坚固,预防刷塌,并测量河道,如遇有淤浅之处,须设法挑浚,以便疏通,使河可泄。
  这日离徐州府城约有八十余里,龙王庙地方,施公弃舟登岸,乘坐大轿,往龙王庙拈香。进香已毕,便在河堤上面,逐段查勘。忽听喧哗之声,震动远近。不一会,只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跪在施公轿前,叩头不止,口称:“救命!”施公传谕:不许众口嚣嚣,若有什么情节,或是要赈,或是冤枉,只要带上三四个人来回话。手下人当即遵谕,传话下去,并带上四个乡民。只见那乡民衣衫褴楼,形容枯槁,苦不可言,跪在轿前,只是口称大人救命。施公问道:“你们哪里人氏?”那四个乡民回道:“小人们皆是徐州百姓。小民等现在忽遭水患,已是不幸;不想近日水中出了水怪,时常出来现形伤人。如遇腿快跑了,他便将小民等所住的窝铺,全行拆毁,铺内所有的东西,他也全行劫掠而去,弄得小民一刻不能聊生。闻得大人手下能人甚多,因此跪求大人,捉拿水怪,好让小民等得顾残生。”说罢痛哭不已。施公睹此情急之状,心中实实不安,便道:“尔等且自退去,本部堂自有主意,给尔等除害便了。”复又问道:“这水怪现在何处?尔等可知水怪从何处出来呢?”
  乡民又道:“离此不远,有一深潭,名曰白龙江,又叫龙窝,那水怪就在这潭里。每夜约二三更天,就出来了。”施公听罢,便叫乡民带领前去查看。约有半里路,乡民指道:“就是那深水有漩涡的地方。”施公查看良久,又四面看了一回,只见满地窝铺,惨不忍睹,当令乡民且退。施公回船,到了船上,心中实实不乐,便与大家商议道:“此间百姓不幸遭此水灾,已是可怜已极;再有水怪扰害,更是可惨了!”计全在旁说道:“据守备看来,照那乡民所说,既不伤人,而又拆毁窝铺,抢掠物件,其中定有原故。”黄天霸也就说道:“大人的明鉴,计守备之言,甚是有理。待末将今夜前去,以代百姓除害。”毕竟捉拿住水怪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317回 黄天霸怒擒水怪 何路通独探龙窝
  话说黄天霸听了计全之言,便要前去察看动静,将水怪捉住,代百姓除害。施公听说道:“黄贤弟不可卤莽,须三思而行。”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此间百姓遭此大难,苦不胜言,水怪不除,水患又大,百姓不能免此苦恼。今晚定要前去。而况末将战争之事,已经历过多少,何怕一个水怪呢?大人不必疑虑!”计全道:“黄贤弟不必拘执,今夜前去,看看动静,未为不可;若果真是水怪,咱们再作商量,总要将他除了,百姓方得安枕。”施公道:“计贤弟之言,甚合吾意。黄贤弟亦不必徒抱奋勇,见机而作便了!”黄天霸见施公准将前去,这才唯唯退下。到了晚间,他便带上兵刃,独自上岸,来到窝铺面前。叫灾民腾出一个窝铺,进去坐下。又叫几个老民进来,大家席地而坐,细细问了水怪来踪去影,可有什么声息。
  众灾民道:“也没有什么声息,只是嗷嗷的乱叫。”黄天霸道:“咱今夜给你们除怪,你们可仍在各处隐藏,咱就在这里等着。可有一件,你们不许乱嚷,恐怕水怪通灵,要被他知道,他便不出来,咱也不好去拿了。”灾民齐道:“遵命。”登时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只是悄浯低言,努嘴打手势。黄天霸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可怜。后又问那水怪是什么形状,究竟怎样凶猛,龙窝究有多深?众灾民道:“那龙窝究竟多深,我们亦不知道。但是那里有个漩涡,那点儿地方,不知伤害了多少性命。平时客船往来,到了那里,没有一个不担心的;而况现在又出了怪物,此时若不除害,就水势平了,那点儿地方比从前更加难过了!老爷可真正要开恩,等今夜水怪出来,务要将他捉住,救我等性命。”黄天霸道:“尔等休要声张,等那水怪出来,帮我拿他。”众灾民屏声敛气,只等水怪出来。
  等至二更时分,只听水面上忽哗喇一声响,黄天霸将身躯一纵,跳出窝铺,伏在黑影之中,又将金镖掏出。只见水面上跳出一物,跑上岸来,只是披头散发,面目不分,竟奔窝铺而来。黄天霸等那水怪来得切近;便悄悄的尾在后面。忽听窝铺内众灾民齐声嚷道:“妖怪来了!”黄天霸也不答应,即将金镖拿在手中,在水怪后面,大吼一声道:“何方妖怪?往哪里走?”刷的一声,一镖打去,正打在水怪背后。只听噗哧一声,水怪往前一栽,猛回头一看。黄天霸手急眼快,趁怪物回头的这个当儿,手一扬又是一镖打去,那水怪躲闪不及,不偏不倚,正打在面门之上,只听噗的一声响,那水怪“啊呀”一声,叮咚栽在地下。黄天霸急赶向前,将那怪按住。此时窝铺的灾民早已出来,一齐拥上,将那怪物按住,抬入窝铺。那妖怪哼声不止。大家一看,原来不是水怪,却是个人,外穿皮套,装作水怪模样。急将他皮套扯去,见他血流满面,口吐悲声,哀哀求道:“爷们饶命!”刚说至此,只听那边窝铺后,又长喊道:“怪来了!”黄天霸连忙赶出,仍然伏在黑暗之处,见是两个。天霸掏出两枝金镖,见那怪来得切近,手一扬,头一镖打去,正中头一个水怪肋下,那水怪即刻栽倒在地。第二个水怪,见头一个被人用暗器打倒,知道已被人识破,赶着转身回去。黄天霸大吼一声道:“往哪里跑?”急急追赶前去,那水怪听见有人追赶,更加跑走如飞。及至黄天霸赶得切近,一镖打去,早听见水面噗通一声,他已跳下水去。天霸只得回来,见那中镖的水怪已被拾入窝铺里面。黄天霸也进入窝铺,但见那些灾民,早将那水怪皮套扯下,用绳索捆个结实,你一拳,我一脚,在那里乱打,以泄往日的忿恨。各人嚷嚷说道:“这几个水怪,平日那样凶恶。不是被老爷识破,谁知道他是假的,专来抢我们东西呢?”
  黄天霸看着他们也实是可笑,随即叫他们将两个假水怪,一齐抬了上船见施公,回明夜间捉拿的情景。施公便叫将假怪物押在舱后,等到回至徐州,再行审问。黄天霸又禀道:“那龙窝以内,一定是这水寇的窝巢。并据灾民详说,不但现在假装水怪,出水现形,以图抢掠;即是平时,未有水灾的时候,那个漩涡的地方,凡遇往来客船,在那里沉没的,实在不少。据末将愚见:在先并非假装水怪,专门劫掠客船;现遇水灾,客船稀少,他们无可劫掠,遂想出这个主意,借此抢掠些东西。若不设法捉尽,虽现在有官兵,走后仍受其害。虽假水怪暂时不敢出来,但是不尽拿完,将来商旅行船,还是要受其害的。”施公点首道:“据黄贤弟所言,非捉拿尽,不足以绝其害。但是他伏匿深潭,怎可以捉得尽?且不知他窝巢在于何处,如何拿捉呢?”只见何路通在旁说道:“大人这倒可以不必过虑,黄贤弟既能将岸上的擒捉,千总亦可将水内的擒来,一同为民除害。偏是千总不能去捉那水怪么?”李七侯也便应声道:“何大哥既愿前去,小弟亦愿同往的。”施公道:“二位既有此绝技,何方狂妖,不患不驱除殆尽了!”说罢,二人退下。何路通、李七侯当即饱餐饮食,各人换了水靠,暗藏干粮,以防伏水时要吃。何路通便携了钩镰拐,跳入水内,独探龙窝去了。不知那龙窝内如何情形,且看下回分解。

第318回 假水怪抗敌尽遭擒 真妖魔待人方出现
  话说何路通拿了钩镰拐,跳入水去,运动精神,睁开二目,直往龙窝而去。走了一会,已到那里。只见水势回环,深不见底。何路通四面一看,见左首有个窟窿,约容一人行走。
  何路通道:“难道这个窟窿里面,便是那假水怪的窝巢不成么?我且进去,探看探看。”主意已定,当即缓缓而入。走未移时,渐觉宽敞,又有了平坦大路。又走了一箭之地,但见一座房屋,但不高大,也有七八间。何路通又向那房屋处所走去。到了屋外,却不见人,只听屋里有人言语,便悄悄的立在屏外细听。只听里面说道:“昨日王二、张六被岸上的人捉住,不知今日是怎么样了。我们既是同伙,也该出去探听探听,不能叫他二人在那里受罪过。”何路通听得真切,复悄悄的走了出来。
  才出洞口,忽听后面水声泼刺,知道有人出来,赶着走了几步,向旁边一闪,睁开二目,侧目观看。但见由洞口走出一人,穿着皮套,一手提着铁棍,一手乱摸。何路通知此人水中不能睁目,心已放下一半,暗道:“任他再有本领,是难以手代目了。”即将钩镰拐拿在手内,等那人走过,他便从后面追来。赶得切近,对准那人背上,就是一拐,已将那人后背钩住,又复向怀里一拉,再向前一推。那人站立不住,连个“嗳呀”也不曾喊,便脸望下背向上,趴在水底里。何路通又将钩镰拐往上一提,复在肋下刺过去,再向外抽出。可怜他一缕幽魂,已早在蛟宫安顿了。何路通正要往回而走,又见一个乱摸出来。何路通仍照前那个办法,即刻又了结一个。不到两个时辰,一连杀了两个。何路通暗道:“照此没用,再来几百个,也毫不费力。我又何必去喊李七侯前来帮忙?不如独自进去,将这一起杀尽了,显显我何路通的手段。”复又沉吟道:“即使他们这一起毫无本领,他终久是以逸待劳,我究竟是深人险地。万一被他围在里面,我又不知旁的出路,那便如何是好?不如仍去喊了七侯,到底有个帮手。”主意已定,即踏水走回原处,一立身钻出水来。
  却好七侯仍在那里等候,一见何路通回来,便道:“探听如何?”何路通道:“探是探明白了,却已被我杀了两个。但是他们窝巢里面,不知还有多少。我恐寡不敌众,有误大事,因此前来约你同去。”说罢,便齐钻入水内。不一会已到龙窝,何路通在前,李七侯在后。再向窟窿中走进。到了有房屋的所在,遂大声一喊,直杀进去。那些水寇见外面有人杀进,一齐提了兵刃,尽杀出来。何路通与七侯且战且走,将他们诱出洞口,两个人一口气,连杀了四五个。正在杀得高兴,猛然见后面一刀,何路通看得切近,赶着知会七侯,一齐闪开,让他过去。再一细看,他却比前几个不同,也能睁眼——原来就是水寇头领,叫做毛宏。因手下人被人杀了,他得了信,奔出来报仇。何路通见他走过,便从后面跟来。毛宏见前面并无敌人,复又回头来杀。何路通来得飞快,就趁毛宏回头这个时候,便迎面刺了一拐。毛宏赶着拿刀来迎,不期李七侯已绕至毛宏后面,他便将钢刺在毛宏背后竭力一刺。毛宏不提防,已被刺着了一下,正欲转身去挡,迎面何路通的拐又复打来。前后夹攻,任他毛宏本领高强,已然站立不住,栽倒水内。何路通赶着上前,将他按住,又在他腰眼内,用磕膝一捺,他的气往上一排,不由得口一张,咕噜咕噜,连吸了几口水下去,登时把个毛宏呛的迷了。二人就在水内将他绑好,抛在一旁。此时李七侯已进了窟窿,寻了一寻,只捉得两个没用的东西。再一拷问,再没有别人了。李七侯就带了这两个,复出洞来,与何路通合在一处,把毛宏也推在水面,就近上了岸。喊了些灾民,抬到船上,见施公禀明一切。施公即令:“将毛宏等分别押赴徐州,先行收禁。候本部堂河工勘毕,再行审问。就命李七侯押赴前往。”当时拨了一只快船,将毛宏等五人,一齐推入快船,押赴前往。施公也随即开船,往上流一带估工去了。
  过了两日,河工看毕,即令河工委员分段修筑。施公仍回徐州,再办理灾民善后事宜。这日已到徐州城下,当有官员出来迎接。施公进城,仍在行辕住下,安歇一日。次日,将毛宏等提案,讯了一回。毛宏等直认不讳。也就立刻就地正法。又问徐州府所放之赈,近日如何情形?知府又回明了一切。施公知徐属各县灾民俱可暂时安逸,心中不觉稍安。这日晚间,坐在行辕,拿着一本书,就灯下看视。时将夜半,星月满天。忽听后面楼上,一阵狂风,吹了过来,将屋内灯光,吹得半明半灭。施公吓了一跳,正要喊人。只见窗前有一个怪兽,眼如铜铃,口似血盆,头若巴斗,一身的绿毛,约有七尺多长,跳跃飞腾,正从窗前扑进。施公被这一吓,遂大声喊道:“你们速来拿怪!”
  此时,大家俱已睡熟,唯有贺人杰睡在施公贴近那间房内。忽被施公喊了一声,将他吓醒,便一骨碌爬了起来,拉着朴刀,飞似的往外跑。一面说道:“大人勿怕,贺人杰来也!”
  话犹未毕,一轻身,已经进了施公卧房。随即问道:“怪物现在哪里?”施公道:“正在窗外。”人杰出外寻找一会,复至各处寻找,毫无影响,正欲回来,忽见后面一座高楼,心中暗想:“难道那怪物在这上面么?”信步行来,到了楼下。但见楼前挂着匾额,上写“斗姥阁”三字。人杰仗着自己本事不怕,将刀砍下锁头,推开楼门,直闯进去。人杰一时兴起,便将身一纵,飞身而上,四面一看,空无所有。唯中间设一座神龛,内供斗姥牌位。正欲凝神观看,忽神龛前一阵狂风。人杰说声:“来得好!”毕竟捉得住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319回 斗姥阁放胆独降妖 殷家堡同心议劫饷
  话说贺人杰飞身上了斗姥阁,只见神龛前一阵狂风大作。
  风过处便从神龛背后跳出一物,直望人杰迎面扑来。人杰喝声:“来得好!何方妖魔,敢在小爷爷跟前放肆!不要走,待小爷爷擒你!”说着,也就一刀砍去。那妖见来得凶猛,一声大吼,平地又起一阵怪风,只吹得人杰站立不住。等风过处,妖怪已不知去向。人杰哪里肯舍,便在楼上四面寻找,不见形影。忽见楼窗呵嚓一声,那妖怪手执双锤,从窗外跳入,平空举起双锤,望人杰打下。人杰见来势凶猛,即望旁边一闪,只听得楼板噗咚一声,将楼上四面震得各处摇动。那妖见双锤未打到,复转身躯,圆睁二目,又奔人杰汀来。人杰仍望旁边一跳,那妖又打个空,只听乱吼起来,举起双锤,复又扑到。人杰此时已将金钱镖掏出,看他来得切近,手只一扬,两个金钱镖认定妖怪两眼打去。那个妖怪不知暗器打到,仍自张牙舞爪扑来,忽然迎面两物飞到,正中面门。那妖吼了一声,弃落双锤,反转身从窗外跑出。贺人杰死不肯舍,亦从窗外飞身下楼,紧紧追去。妖精前跑,人杰后追。绕过斗姥阁,有道院墙,中间有道小门。那妖怪进了小门。人杰直追进去。那妖精见了人杰追得切近,复返身将前爪一扬,猛然扑到。人杰手急眼快,将身一偏,那妖怪扑个空。人杰趁势一刀砍去,只听那妖又吼了一声,在地乱滚。人杰赶上一步,一磕膝将妖怪按住,正要举刀复砍,忽然二目昏迷,不能下手。约有半刻,才清明些,睁开二目,只见妖怪已毫无影响。再一细看,自己膝下却磕着两柄铜锤,颜色斑斓,实在可爱。心中暗思:“怎么那怪物忽然变作铜锤呢?且莫管他。”说着拿起舞了一回,甚是称手。此时天已大亮,拿着铜锤,仔细一看,见上面还刻着字,写道:“山东贺人杰用,凭此建功立业。”人杰好不欢喜。
  且说施公从人杰去后,静听动静。始则听楼上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渐渐听下去,又毫无动静。恐人杰有失,赶着将黄天霸等人喊起,同去捉怪。黄天霸等听了此说,也是吃惊不小,乱纷纷赶着前去。大家跑到楼上,连个人影儿也不见,只见满地灰尘,有许多脚迹,窗门是开在那里,心中颇为疑惑。
  复又下楼,各处去找。走至楼下,正见贺人杰笑嘻嘻的迎面走来,左手提刀,右手拿着双锤。人杰对天霸道:“叔父有所不知,铜锤便是妖怪!”天霸道:“这小子倒会撒谎,哪有此事?”人杰道:“叔父不信,请看锤上还有字迹,说留与侄儿用的。”黄天霸听说,随接过来,大家一齐观看,见上面果有字迹。贺人杰又将捉怪情形说了一遍。李昆在旁说道:“诸位兄弟,难道忘了咱的那柄宝剑,不是也如此得来么?”大家称是。于是一同往见施公,禀明一切。施公啧啧称好。不一会,徐州府进来禀见。施公叫请。知府进内,参见已毕,先谈了些公事。随后施公便将如何遇见怪物情事,说了一遍。知府当即贺道:“此皆大人的洪福,贺小将军的造化。贺小将军及所得兵器可能请来一见么?”施公道:“使得使得。”当即命施安去传贺人杰,并令将铜锤带来。施安去后,一会子贺人杰持了铜锤,进了书房,先将铜锤摆下,后与知府行了礼,已毕。知府便先看了铜锤,已是啧啧称羡,然后又问了贺人杰的年纪,更是赞不绝口。施公又将贺天保在江都县如何解围,如何投诚,如何惨死;贺人杰如何奉母命前来,如何在摩天岭设计盗回印信的话,细细说了一遍。知府极加赞赏说道:“贺天保可谓义士,今日得有此儿,亦不负当年那番所为。虽然如此,若非大人知人善任,则诸位将军,亦何能愿为心腹,成为国家栋梁之臣。就这贺小将军,他亦未可限量。卑府实深钦佩!”施公又谦让一回。知府更赞了两句,方才告退。施公即传知各人,预备回辕。
  过了一日,施公启节,各官恭送,不必细述。在路行程,不止一日,已抵淮安衙门。当由淮扬海道送过印信。施公接了印,又将放赈灾民,动发仓谷,估修河工各情形,具了奏折,并发出去。过了几日,奉旨着照所请。旋又接到部文,装运本年应解粮米,并奉旨着一半给价,即行押运来京。施公接着部文,一面札催粮道,及各府州县应解粮米,及给价银两,飞速如期交库。各府州县接到催札,赶即运赴到淮。施公一面派人收兑,一面催船装运,所有给价银两,装入木箱。即派计全、关太,遵旨押运到京。谁知关、计二人不去解饷,不过无荣无辱,只这一去,闹出一个天大的乱子来了。
  只因德州地方,有个殷家堡,这堡内全是姓殷。周围有四十余里,也遇了点水灾,地方官未曾具报。施公放赈,也未查到此处。殷家堡内的人,即大为不平,打听得漕粮银饷行将北上,即大家议论,欲将粮饷劫下,来为赈济之用,因此存了这个心。所以关、计二人险些儿功名送去;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20回 失饷银关太受伤 急搬兵计全报信
  话说殷家堡因遇水灾,地方官未曾具报,那殷家堡内,周围二千多户,忿忿不平,因与堡总商量。这堡总广有田产,家道饶裕,单名一个龙字,绰号镇山东。膝下有四男一女:长子名猛,绰号双枪手;次子名勇,绰号赛仁贵;三子名刚,绰号一声雷;四子名强,绰号飞天虎。父子五人俱练就一身武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唯有女儿名唤赛花,也有个绰号:云中雁;却生得美貌异常,更是武艺精通,性情刚烈。还有绝技,惯用连珠弩箭,一百步外发射,万无一失,殷龙最为溺爱,今年才交十六岁,尚未配人。只因他平时常言,若非武艺精通可称对手的,虽老不嫁,至于品貌妍媸,亦有所不计,只要是个顶天立地的丈夫,他便甘心相从。因此留心选择甚苛,尚未许字。这日殷龙在家无事,正与儿女讲些枪棒,谈谈家事,因说道:“各处大闹水灾,房屋田禾,伤的勿计其数。我们这堡内,虽小有伤损,幸而水退得快,幸未大受其伤,还算不幸中之大幸。”父子五人正自讲说,忽见庄丁进来报说:“现有五团十六保到来,要见庄主,有要话面讲。”殷龙心中疑惑道:“有什么要紧事,都来会我?”即叫庄丁去请。那五团十六保一齐进来,大家齐声说道:“只因为我们堡内遇了水灾,田禾产业,伤的不少。本处地方官不曾具报,这也罢了,唯有那总漕既然各处放赈,为何偏把我们堡内忘了?难道我们二千多户,全不是国家的黎民?他堂堂的一个总漕,不能从公办事,我们可也要对不起他了。现在探听得运粮北上,这粮米银饷,皆要走我们这里经过,我们是要借他些粮饷,大家赈济赈济。因此前来,说与你们知道。”殷龙听说,大声喝道:“你们莫非是要造反么?皇帝家的国课钱粮,就敢乱去打劫。若说施公未曾放赈,他也不是有心偏废,只怪我们这地方官混帐,他不曾具报上去,施公如何得知?若要求施公放眼,这件事亦未尝不可做。或是等施公到此,大家去求他。再不然,赶到淮安去告。你们这两层都未想到,偏要去劫粮饷。不必说国课钱粮运赴京师,沿途自有人保护;而况施公手下能人极多,诸如黄天霸等人,谁人不晓?你们如此想法,岂不是活得不耐烦!”大家听了这番话,知道殷龙不肯,复齐声说道:“你老人家如此说法,倒不是施不全偏心,反是我们不是了!也罢,你既惧怕施不全手下能人甚多,更有黄天霸那厮英勇,我们也不便强求你老。我们拚着大家不要头,准备与施不全见个高下。”说着就一哄而散。
  殷龙犹恨恨不已。此时殷猛等四人,便向殷龙说道:“他们一起恨恨而去,都怪父亲偏护施公,只怕一定要闹出事来,这便如何是好?”殷龙道:“孩儿们不必多虑,为父的不应允,他们如何敢行?也不过嘴里说说狠话罢了!”殷猛等又道:“父亲倒不可不防备。他们这一回,实做成个众怒难犯了!”殷龙道:“孩儿们也太过虑了,为父的自有把握。”殷猛等不敢再来多说。五团十六保诸人从殷龙家出来,个个忿恨不已,都说他偏护施公,惧怕黄天霸。于是大家商议,将各团各保二千多户,齐集赶来,先把殷龙这番话告诉了众人。都说不要殷龙作主,大家同心合力,偏要做出一番烈烈轰轰出色惊人的事来,偏要将饷银劫下,作为赈济,大家摊派。合该有事,这二千多户听了这话,便一口同音,竟没有一人不肯。分成各路探听,只等饷银经过,即便动手。
  再说关太、计全奉了施公之命,押运粮饷,在路行程不止一日,这日到了德州。那殷家堡内顽民早知道了,于是各带兵刃,共有五六百名,暗藏在西山岭下。关太、计全押十几辆大车,正望前行,看看到了西山岭下。只听一声嘈嚷,山岭下跑出五六百人,个个手执兵器,齐声说道:“我等皆是殷家堡良民,因遇水灾,总漕施大人不曾到我们这里放赈,我们现在没有得吃。田禾产业,俱被大水冲尽。我们奉了堡长殷龙之命,闻知总漕运解粮饷到此,特地叫我们前来,将这饷银借下,好让我们分派些,去买食物度命。”说着蜂拥上来。关太、计全看这光景,飞马上前,横刀拦住。那些顽民哪里肯退,只顾抢着车辆,推了就跑。关太、计全分头去杀,那些顽民围绕不走,更以兵刃交加,不分轻重,乱杀一阵。关太、计全看看抵敌不住,正要逃走,想回淮安,再行领兵前来问罪。哪知那些顽民围绕得如铁桶一般,冲突不出。关太杀得火起,大喝一声,手举倭刀,砍伤了两个,正要冲出,忽然马失前蹄,将关太跌落在地。那顽民见关太从马上跌下,大家一齐上前,举起兵刃,只是乱砍。关太赶着爬起来,手执倭刀,复砍死两个,自己的大腿、背膊上面,却也着了两三刀,幸亏不在致命处。
  计全也被人围住,虽是乱冲乱杀,终久不得出来。正在着急,忽听一声嘈嚷道:“饷银已尽推回去了,我们走罢!”那些顽民一哄而散。关太、计全不敢追赶,奔回淮安。到了衙门,随即去见施公,将上项话说了一遍。施公大惊,立即调齐本标亲兵五营,着黄天霸率同各员弁,星夜驰走。郝素玉因关太身受重伤,一来要去看视,二来要去报仇;张桂兰恐怕黄天霸性暴有失,也要同去。施公俱皆应允,即日督兵起身。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21回 国法难容兴师问罪 天良不昧遗书通情
  话说殷家堡顽民,假称殷龙之命,将关太、计全所解饷银劫去。关太受伤,计全赶回淮安,请兵问罪。当时施公命黄天霸统领漕标亲兵五营,二千五百人,着李昆为先锋,李七侯、何路通为左右翼,计全为行军参赞,贺人杰、金大力为随营将佐——关太现在身受重伤,一候金疮痊愈,即着关太为副统兵官。施公派委已毕。当下郝素玉因关太受伤,要去看视;张桂兰也要随同黄天霸前去,剿灭奸民,一齐去禀施公,情愿随营效力。施公也就应允,随即分兵动身。黄天霸等人,亦即带兵丁陆续前进。
  再说殷龙访知五团十六保诸人,齐集堡内,大众假自己的名字,在西山岭下,已将饷银抢下,并伤了解饷官一员,打散护解亲兵等人,知道这个乱子闹大了。当即着人传知五团十六保,来庄议事。那五团十六保头领闻殷龙传他们议事,也就齐集一处。大家议道:“堡总传我们进去,一定是为抢饷银一事。我们既做了下来,万不可虎头蛇尾。所有银子,大家不许稍动一点儿,就是堡总问起,我们也是这种说法。”殷龙一见他们齐来,便大怒骂道:“尔等做的好事,胆敢聚众去劫饷银。不日大兵下来,尔等如何处置?”五团十六保一齐说道:“我们这堡内也有二千多户,一家出一个,也有二千多人,便齐心与他打仗,有什么要紧呢?”
  殷龙听了,更加大怒,即叫庄丁将他们个个缚了起来,听候送官,尽依法惩办。那五团十六保诸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庄丁动手,一个个提起两条腿,飞跑个干净,把个殷龙只急得怒发冲冠。当有殷猛上前说道:“父亲不必如此发怒,依孩儿的主意,不若先写一封书信,将此中曲直辩明:并非父亲使令,他们假词,作此不法之事。等官兵到了,将此书送去,愿将饷银送还。他若答应,我便前去谢罪,并送还饷银;若不答应,只好让他来打。我们却不可与他对敌,只宜固守土围,不使他打破,以免玉石不分之惨。万一与他交手,切切不可伤他一人。一面我们将土围上面多设擂木炮石,多派人看守。即使官兵前来攻打,只可将炮石放下,不许他前进。一来使他知我等实非有意,不过因求和未允,不得不自顾身家;二来也使他知道我等的厉害。可有一件,他的饷银,却不能丝毫动用,必须知照五团十六保,说就此事。既已闹得如此,我们亦不得不出头,叫他们将饷银一起抬到我处,以便将来充用。还要叫那二千多户,等官兵到来,那时或守或战,都要听我的号令。”
  殷龙听了点头道:“吾儿之言,甚合吾意。”当下殷龙使传知五团十六保,便告明此话,叫他们传知各户,一齐预备。五团十六保听了这话,个个喜不自胜,一面将饷银抬送到殷龙家内,一面传知各户,赶紧预备抵敌。二千多户,也是家家情愿归殷龙约束。殷龙又连夜将土围上面添设擂木炮石,护庄河内又钉下排钉,浮桥又重新修造坚固,各路要隘村口又设下木栅,上下皆密钉排钉。每一处又添派多人,暗藏弓箭,以备自守。诸事已毕,又写了一封书信,专等官兵到来,遣人投递,暂且不表。
  再说李昆带领五百人马,一路上风驰电掣,直望殷家堡而来。路经小角镇,便至关太寓处,即说明一切。此时关太伤痕已好了一半,听见施公发了兵来,又命他为副统兵官,心中颇为得意。当下李昆稍谈了片刻,李昆即辞别关太,仍然赶紧前行。此时沿途人民,皆晓得殷家堡劫去饷银,施大人发兵剿灭,无不惧怕。这日李昆所带兵卒已在西山扎驻,正坐在帐中思想明日攻打的计策。忽见兵卒推推拥拥,拿进一个人来,喝令他跪下,望着李昆说道:“小的等拿住殷家堡一个奸细,请令定夺。”李昆道:“将那人推到帐下来。”那人便跪下说道:“大老爷在上,小民并非奸细,实因奉我家庄主的令,前来下书的。今有书在此,大老爷一看,便知端的。”李昆接在手中,拆开细看,但见上面写着道“殷家堡堡总殷龙,谨致书于黄大总戎麾下:前者,因堡内偶遇水灾,伤及田禾房屋,本地方官未及具报。堡内村民,已自愤愤;嗣闻总漕施公开仓发粟,村民等又自窃喜,以为可得博施之惠,无不引颈而待。迨未沾恩泽,村民又聚众前来声称:闻有漕总应解饷银,行将经过,拟往截留,作为赈款。某以国法难容,晓谕人众,并且痛加责备:罪该万死。讵料因此衔恨,异口同声,皆以某趋附官长,不顾乡梓。暗地聚集堡内二千多户人民,不与某知,胆敢假某为名,肆行劫掠国帑。事后觉察,已无可及。似此目无法纪,实属罪不可逃!某亦知罪有攸归;事前既不能严密防范,临时又未及驰往保护,以致变生仓卒。今大兵所指,虽将堡内人民杀灭殆尽,亦不为无辜。第念愚民无知,良莠不一,倘尽加屠戮,实足伤上天好生之心。所有国帑,丝毫未散,似与擅自动用者,略有区别。且该村民等,并非敢效强寇所为,实迫于饥寒所致。某等敢冒死待罪,请为村民等乞命!倘蒙法外施仁,不加剿灭,某谨以国帑如数呈缴;并缚呈首犯,请申国法。不胜待命之至。某昧死谨上。
  李昆看毕大怒,将原书撕得粉碎,赶出来人。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22回 赛仁贵独挡护庄河 李公然一打殷家堡
  话说李昆将殷龙书信,看罢大怒,喝令乱棒打出。兵丁一声答应,一齐上前。那人抱头鼠窜,赶奔回庄,将以上的话,与殷龙说了一遍。殷龙便叫他退下,随与殷猛商议道:“似此如之奈何?”殷猛道:“好在我们已有准备,等他来攻打便了!”殷龙亦无可奈何,只得传令各处严加防守,布置得十分周密,不表。
  再说李昆自将殷龙的下书人乱棒打出,便欲率兵攻打,后来一想:“各兵丁远行困乏,让他们休息一月,明日再衍出兵。
  好在一个殷家堡,还怕他跑了不成?”因此当日并未出阵,却派了几名兵丁,往殷家堡去探听路径消息,以便进出。几个兵丁访了一日,回来禀道:“小的们奉令探访,现已探得真切。
  西山堡是殷家堡内二千多户总口;东西两庄口是殷龙庄上的分路。东庄口却是临河,非船不能进去;西庄口又是临山,有一条小路可通,只能容一人行走。护庄河是殷龙庄上的防御,四面皆有土围。现在已一律预备坚守:东西两庄口,添了木栅;西山嘴设了擂术滚石;护庄河一带土围上面,也有擂术滚石、鹿角灰瓶之类,预备得甚为坚固。”李昆听罢,饬令退下。次日,李昆即吩咐各兵丁饱餐战饭,预备出阵。李昆戎服,手执烂银枪,腰佩宝剑,坐下快马,一声炮响,率了五百名兵卒,杀奔殷家堡而来。真是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看官,要知道此回打殷家堡,非同往日——皆是步战;或是夜间穿夜行衣,暗到人家将人捉住那种打法。此次因殷家堡抢劫国粮,题目极其重大,所以前来剿灭,也要冠冕堂皇。施公既派黄天霸为统帅,李昆为先锋,是师出有名,欲申天讨。
  所以李昆今日出阵,便不能如从前短衣束扎,手提朴刀,身藏暗器,不脱他本来面目,必要得戎装戎服,骑马端枪,才合先锋的身分。一路下来,不必说黄天霸等人是戎装戎服,就是张桂兰、郝素玉二人,也是女将的装束。只有一个金大力不善骑马,还是步行,趁此交代明白。
  却说李昆带领五百兵丁,到了护庄河,排开阵势。李昆首先出马,喝令土围子庄丁:“叫殷龙死囚出来打话!”庄丁答应。即刻有殷勇站立土围,高声说道:“哪位将军呼唤?有何吩咐?”李昆一看,不是殷龙,乃是个少年,约有二十多岁,生得仪表堂堂,颇为不俗,手执方天画戟,也是戎装戎服。因喝道:“你是何人?敢来答应?快叫殷龙那老逆贼早早出来受缚,免得你家堡内玉石俱焚。倘若不然,指日大兵到来,生灵涂炭,侮之晚矣!”殷勇答道:“某乃殷龙次子殷勇便是!将军尊姓大名?”李昆道:“咱乃漕总老爷标下实授千总,现为黄副将麾下先锋,姓李名昆是也!”殷勇笑道:“原来昨日所上的书,是送差了。本来送与黄统帅,送书人误送在将军那里,所以将军见怒。今将军既已到此,殷某尚有一言,乞将军俯纳!
  昨日所上之书,本非怙恶,无奈将军不容,反说殷某父亲狡猾,希图避重就轻。却原不能怪将军见疑。但是我父亲有不能亲自请罪者三:我父亲去请罪,万一将军不容,就此按了国法,我父之冤,如何可白?一也;合堡二千多户,天良不昧,密伺我父,待令出围,亦恐我父因事不关己,反遭执缚问罪,二也;我父亲既上书求救,允将饷银、首犯交出。倘蒙大人俯允,我父亲便自押解麾下,肉袒负荆,谨谢失察之罪。将军既免得厮杀,念我父亦可辨其冤屈,三也。有此三件,所以才上书通诚。不料将军不容,某等亦无可如何,只好听之而已!”
  李昆大怒,遂拍马挺枪直杀过来。殷勇也即出了土围,上马出迎。各庄丁跟随在后,也是手执器械,摆开阵势。李昆一枪刺到,殷勇赶着架开,二马过门。李昆拨转马头,顺手一枪,从殷勇背后刺到。殷勇即将画戟在枪上一拨,李昆觉得震手,暗道:“好大膂力!”急抽回枪来,复一枪杆,认定殷勇当头打下。殷勇往上一迎,说道:“将军且稍息雷霆,某已让了一枪,切勿谓某甘心相让。”李昆哪里肯听,急将枪杆收回,复一枪,对准殷勇胸前刺去。殷勇暗道:“好个不知进退的东西,他倚仗官势,欺压殷某,若不放点本领与他看看,他不知我的厉害。”想罢,即将画戟掀开李昆的枪,大声喝道:“将军休得十分相逼!殷某也不是懦弱之辈。不过村中顽民,自知闹出事来,某等不无微罪,所以不便与将军较量。若将军十分相逼,可莫怪殷某,眼中认得将军,这画戟认不得将军了!”
  李昆大怒,也大声喝道:“好大胆的匹夫!你敢抗敌大军。老爷若不将你捉住,碎尸万段,也不算堂堂的先锋。”说着又是一枪刺来。殷勇此时真是性起,将手中画戟一摆,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四面杀来,把个李昆杀得不必说不能取胜,真个是连一枪都不能还他,看看抵敌不住。殷勇也就虚晃一枪,说声:“将军请自回营,殷某去也!明日再比高下。”说罢,飞走入土围去了。李昆见殷勇退入土围,便喝令兵丁用力攻打。那五百名兵丁,一声喧嚷,个个皆横冲直撞,望土围进攻。毕竟能否攻打得下,且看下回分解。

第323回 双枪手巧敌关小西 一声雷吓退金大力
  却说各兵丁奋勇去冲土围,走至切近,只见土围上面擂木滚石,直打下来。各兵丁不能进攻,打了半日,只是攻打不开。李昆见此情形,只得鸣金收军,退回本寨,休息一夜。次日带了兵丁,又来攻打。殷勇却未来,李昆在马上便自辱骂,土围上毫不见怪。李昆喝令兵丁百般的辱骂,仍是不答。在土围外骂了半日,只见里面闪出来一人,也是戎装打扮,手执双枪,坐下白马,一声喝道:“来者休得无礼,咱来会你,大战一百合。”只见吊桥落下,飞马过来。李昆也不答话,见他马来得快,即将马头一领,迎面一枪,当胸刺到。殷猛说声:“来得好!”将左手枪一拨,右手枪在李昆腿上刺来,李昆赶着让过。两匹马各自过门,复兜转马头。李昆一枪从殷猛肋下刺进。殷猛便将右手枪望下一磕,左手枪急向李昆腰下刺来。
  李昆正欲来迎,殷猛已将左手枪收回,右手枪复向李昆左腿刺到。李昆赶着去架,殷猛枪又收回,只见他使出花枪的妙法,前后左右,共计六十四枪,把个李昆围裹得不能逃脱。杀到未了一枪,也似殷勇那样,喊了一声:“我去也!将军请自回营罢!”话犹未定,已飞过吊桥,进入土围去了。李昆还要赶去,只见吊桥高提。李昆没法,闷闷不乐,意欲晚间飞越进去,又恐寡不敌众,无计可使,只好等大兵到来,再作计议。
  却好次日黄天霸等已率领大兵行抵,当下立了寨栅,安营已毕。李昆便去参见。黄天霸即刻相见。李昆见了天霸,将连日出战情形,说了一遍。又将下书求和各节,细告天霸。当下计全说道:“照此情形,这殷家堡急切断难攻得下。且此人用意甚深,设险防守,甚为得当,倒不可小觑于他。”此时关太疮伤已愈,一齐前来,当下在旁怒道:“计大哥何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前者是出其不意,又寡不敌众,所以小弟被他砍伤。今者,大兵到此,小弟伤痕已好,明日出阵。若不将这殷龙捉住,以消前日之恨,誓不回营!即烦诸位兄弟明日观阵便了!”说罢,李昆回营。大家亦各去安歇。次日一早,排齐队伍,直抵殷家堡护庄河前。关太戌装戎服,手提大砍刀,腰挂倭铁短刀一柄,坐下枣骝马。后面打着大纛旗,旗上显出斗大的“关”字,前面排立着一百校刀手,真个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关太催开坐马,扬鞭遥指着土围上面喝道:“尔等听着!咱关老爷特奉施大人将令,前来活捉殷龙问罪。尔等须早早将逆囚送出,若再迟延抗拒,咱老爷打破尔等的巢穴,必要杀个鸡犬不留,那时悔之晚矣!”话犹未完,只见土围上栅门开处,冲出一个人来,手执双枪,坐下快马,到了吊桥口。
  关太大怒喝道:“尔系何人?快留下名来!”那人答道:“某乃殷龙长子双枪手殷猛是也!欲取某首级,殷某在此,将军来罢!”说着便飞马过来。关太举起大砍刀,连肩带背砍下。殷猛不慌不忙,将双枪架开大砍刀。二马过门,关太趁势拦腰一刀砍到。殷猛急将左手枪隔开,右手枪望关太胸前便刺。关太急将刀拨开,殷猛左手枪复又刺来。关太正欲来迎,殷猛已将枪收回。关太见收回枪,便砍一刀,认定殷猛马头砍下。殷猛把马头一领跳出圈围,随即双枪并举,一从马腹刺进,一从关太腿上刺来。幸而只两枝枪皆在一边。关太赶将刀平摆,望下一磕。殷猛不等他来磕,已将双抢收回。关太复一刀,向殷猛左腿上砍来,殷猛又将右手枪架住,左手枪急向关太肋下刺来。关太说声:“不好!”忽将刀杆望开一拨,只听当啷一声,拨在一旁,正欲还手,殷猛的枪又向胸前刺进。两下里一来一往,足有三十余合。但见刀到处寒光灿灿,不离头背肩腰;枪来时冷气飕飕,逼近胸前肋下。真个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
  两个人杀得兴起,各逞平生之力。殷猛使出六十四路花枪妙法,关太亦使出六十四路花刀。此往彼来,两旁看的人,只见刀枪的光芒,不见一些人影,无不齐声喝彩。关太见不能取胜,正欲收兵,明日再用计来打。那知殷猛见关太武艺精强,也是极其佩服;况且他本来无心取胜,不过要显显自家本领,到此时已杀到筋疲力倦,再战下去,恐怕彼此有失。遂虚刺一枪,拨转马头,高声说道:“将军请暂回,殷某首级,明日再取罢!”说着,马已飞过,吊桥高悬。关太虽欲追赶,不能飞渡,只得收兵回营。
  黄天霸等闻殷猛十分骁勇,便向大家议道:“似此如之奈何?”计全道:“愚兄看来,非设计暗取,断难擒获。”黄天霸道:“计将安在?”计全正欲开口,忽见金大力在旁说道:“咱有一计在此,说与你们知道。能用便用,不能用算我没有说。如何?”天霸道:“金大哥且请说来,大家商议。”金大力斟“咱今夜扮作庄丁模样,混入他们堡内,将各处进出路径探明,再混出来。约定时刻,我再混进去。到了约定时候,我便放起火来,你们就一齐杀进,岂不省了许多事。”计全道:“计虽可行,只怕你混不进去。”大力说道:“混不进去,我又不邀功,你们也不要见过,只算没有这件事。”天霸答应。金大力到了晚间,便改扮了庄丁模样,跑到西山嘴,却好遇见一起庄丁,他便杂入里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24回 何路通一探护庄河 黄天霸二打殷家堡
  话说金大力扮作殷家堡庄丁模样,混入堡内,欲探各处路径,以便里应外合。却好走至西山嘴,遇见一起庄丁,他便想混了进去。不料殷强打从东庄口巡查到此,看见金大力不似庄丁,便大声喝道:“来者何人?胆敢冒充庄丁,混入里面来做奸细!与我赶出!”金大力正往前进,忽听有人喝阻,那一声,便吓了一跳。再一细看:见栅门内一人,约有二十多岁,生得仪表不俗,手提双刀,站在那里,喝令庄丁赶人。那些庄丁一齐答应,好似潮水一般,涌涌的来赶。金大力见他已经看破,跑了出来,奔回大寨。计全道:“我却另思得一计,但恐仍不能胜。意欲请何贤弟,今夜暗地从护庄河偷渡过去,转过东庄口,将那里木栅砍开,进入里面,各处放起火来。他见各处火起,必然惊疑不定,前去救火。我等便分兵往西山嘴、护庄河两处攻打。他纵有准备,东庄口也得稍分其势,我等并力猛攻,或者可以攻破土围,擒获逆贼父子。”何路通道:“小弟非不愿往,但恐他那里防备甚固,不能中我等之计,那便如何?”
  计全道:“某亦正虑及此,且去走一趟,见机而作;行则好极,不行可赶紧回来,再作计议。”何路通答应。次日两边停战。
  待至夜间,约有二更时分,何路通换了水靠,提了双拐,暗暗的走到护庄河边,当即下了水。才走到两步,觉得刺脚,便钻入水底,用手来摸,不摸犹可,只一摸方知河底下层层钉着梅花桩子。何路通一面拔桩,一面前进。哪知愈拔愈多,越至前面,更难立定。何路通暗想:“此处系士围紧要的所在,他恐怕人偷渡过河,故而如此。莫若绕至河边,沿河边望东庄口走去,或者那里没有;就是如有,也可少拔许多。”主意想定,复走回来,顺着河边,悄悄向东庄口走去。走了一会,复想渡河,仍是如此。复又绕到河岸,再向前行。忽见前面来了两只小船,正是东庄口防护水栅的巡船。何路通在水里看得真切,赶急藏入水底,居心等那巡船来至切近,即用钩镰拐将船钩翻。哪知巡船上人早已看见水内有人,一声呐喊,说道:“河底下藏着奸细了!咱们放船回去,叫他们来捉呀!”何路通也不做声,伏在水内,静观举动。不到半刻,果然来了五六只巡船,如飞而至——每船上站着四五个人,每人手内一把挠钩,全望水底下去搭。何路通看见,暗道:“不好!”赶着回头,幸而跑得快,若慢一刻,已被他挠钩搭住了。
  何路通急急的跑了回来,回至营中,说明此事。黄天霸等颇为忧闷。当即传令五更造饭,黎明出战。关太、李昆、金大力率领兵丁一千,去打西山嘴。黄天霸、计全、何路通、李七侯,统领大队,攻打护庄河。张桂兰、郝素玉、贺人杰往来接应。分拨已定。次日天明,兵分两路前去。再说殷家堡东庄口巡船,未能将何路通捉住,回至堡内,细细禀明殷龙。当下殷龙仍命他们:加意防备,就便大营内有人偷渡过来,切不可伤他性命,要捉拿活的。巡查船工人等答应下去了。殷猛在旁说道:“孩儿看官兵这两日来曾出战,定有暗谋,不是偷渡,就是养精蓄锐。总在这一二日,必然督领全队,并力来攻。我们虽防备甚严,还须加意保守。西山嘴一处,最为紧要,可加派三弟去帮孩儿。护庄河,虽有二弟在彼,仍须嘱令四弟前往,以厚人力。其东庄口,官兵万难过来,西庄口路狭难过,亦难飞越,父亲可与妹子往来接应,方可保全无事。”殷龙闻言,深为含意,当即派穿停当。次早天才黎明,即有护庄河看土围子的,西山嘴看守寨栅的庄丁,急急跑来禀道:“现在大队官兵,已分为两路,进攻护庄河与西山嘴,离此不远,请庄主定夺。”殷龙闻言,当即率同儿女,披挂上马,各执兵刃,分往各处保护。且说殷勇、殷强二人才到护庄河,上了土围,见黄天霸等率领官兵,已将浮桥搭起,纷纷过来。殷勇见势不妙,赶着开了土围栅门,手执方天画戟,率领众庄丁,一齐冲出,庄丁奋勇直前。那些官兵正在过桥,抵挡不住,只得纷纷逃命。殷勇一面喝令庄丁将浮桥拆毁;一面跨马端戟,驰过桥来。却好正遇黄天霸,两人通过姓名,髓即交起手来。黄天霸手执烂银枪,真有神出鬼没之技;殷勇那枝戟,亦不减天霸的枪法。两个约战有二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官兵阵上却恼了何路通,手执双拐冲出阵来助天霸。殷强在对面,也就手舞双锤,飞出阵来,敌住路通。四个人四匹马,你来我往,这一场恶战,只杀得尘头高起,日色无光。看看何路通抵敌殷强不住,却好贺人杰那支兵接应前来。他在马上看得真切,遂大喊一声:“咱来也!”说着马已飞到,更不打话,举起双锤,直向殷强当头落下。殷强说声:“不好!”赶着撇了路通,来抵人杰。四柄锤盘旋飞舞,直如流星赶月一般。贺人杰锤法虽精,究竟气力不足,要败下来,此时路通又赶着上去助战。官兵阵上,李七侯又手提鹅毛钢刺,冲杀出来;计全早已飞出去助天霸。只见殷强、殷勇弟兄两个,架开枪,拨开马,隔开锤,迎住刺拐,混战在一处,毫无惧怯。自辰时战到午时,殷勇、殷强也觉力敌不住,只见殷龙手执银枪,前来助战。殷龙的那杆枪,真如出水蛟龙,翻江搅海。黄天霸看见土围里跑出一个老者出来,料是殷龙,赶着虚刺一枪,撇开殷勇,直奔殷龙。殷龙接着又战。大家直杀到申刻,始各收兵。
  再说西山嘴关太、李昆前去攻打,那里早已预备,也是接着就战。却是关太战住殷猛,李昆战那殷刚。金大力提了镔铁棍,左右横冲直撞,去冲木栅。争奈擂木炮石望下打来,不能前进。却好张桂兰、郝素玉前来接应,见关太、李昆二人不能取胜,也就催开坐马,直杀过来。那木栅里面殷赛花一见官兵队里,出来两员女将,她也抖擞精神,跨上桃花马,手执绣鸾刀,飞奔出来,娇声问道:“来者二位女将军,快通下名来,待咱姑娘前来会你。”张桂兰便道:“咱乃总漕标下黄副将夫人张桂兰是也!”郝素玉也道:“咱乃总漕标下关参将夫人郝素玉便是!你是何人?敢来与太太接战,快报名来,咱太太刀下不杀无名之辈。”殷赛花道:“咱乃云中雁殷赛花。”说着,举起绣鸾刀,直砍过来。张桂兰一面接住,郝素玉便一枪刺来。欲知胜败,且看下回分解。

第325回 贺人杰巧计败赛花 郝素玉软锤打殷勇
  话说殷赛花来战张、郝二人。张桂兰迎住赛花的绣鸾刀,郝素玉便往斜刺里一枪刺进。殷赛花赶着抽回刀来,接着郝素玉,却好将素玉的枪架开,二马过门。张桂兰拨转马头,举起双刀,认定赛花砍来。赛花一面架住桂兰,一面防着素玉。此时素玉的马已转回,趁势就是一枪,照定赛花腰下刺进。赛花拨开桂兰的刀,紧来磕素玉的那枝枪,将把素玉的拨开。张桂兰的刀又当头砍下。殷赛花力敌两个,毫无畏惧,抽个空摆开绣鸾刀,向郝素玉拦腰砍去。郝素玉不及招架,说声:“不好!”赶将马一拍,跳出围外,那马忽然前蹄一跪,郝素玉坐身不稳,向前一栽,幸而未跌下来,赶将马缰一提,那马才算立定。此时殷赛花见郝素玉马失前蹄,颇有惊慌之色,忙着喊道:“姓郝的不要害怕!咱姑娘不来伤你,你好好回营去罢!”
  说声未完,张桂兰的双刀又盘旋砍到。殷赛花见素玉已经退下,便放着胆,大战桂兰。两个人一往一来,足有三四十个回合,不分胜败。只听两边金声响亮,遂各自收兵。张桂兰、郝素玉、关太、李昆等人,回到大营,与黄天霸等互相陈说鏖战情形。大家忧闷不已。黄天霸道:“且歇息两日,务要拼个你死我活,若不取胜,誓不回营。”
  再说殷赛花收兵回堡,父子兄妹齐集厅上,大家称说:“黄天霸这一班人,个个武艺高强。以后上阵,我们还要小心防备,恐他暗箭伤人。”到了第三日,黄天霸等又排齐队伍,冲杀过来。此次却用了声东击西的法子:把那大队排在护庄河,却留李公然、何路通在此攻打。黄天霸等皆暗到西山嘴去攻寨栅。殷猛、殷勇当即出战,正遇着李昆、何路通二人,战未数合,殷猛忽然看见后队并无统帅,只有兵丁在那里,大喊乱嚷。殷猛知道有诈,即令殷勇赶去西山嘴接应,以防疏失。殷勇听说,即望何路通虚刺一戟,奔回土围,与殷龙说知明白。
  殷龙当即令殷勇、殷强并赛花赶紧接应,自己却接应护庄河。
  且说黄天霸等人到了西山嘴,一齐攻打寨栅,但见殷刚一人督率庄丁,死守住寨栅。正在危急之际,忽见栅门开处冲出四匹马来,马上坐着四人,却是三男一女,个个手中皆执着兵器,一齐大声说道:“黄将军仿那声东击西的诡计,怎能瞒得咱父子过去?咱们劝将军,就此停了战罢!”黄天霸闻言大怒,即催开战马,直奔殷刚杀来。关小西也就舞大砍刀,奔着殷强杀来。张桂兰一声大喝,飞舞双刀,直杀过去;殷赛花赶着接住。那郝素玉也就趁势冲杀过来;早有殷勇持戟敌住。此时八匹马,八个人,混战在一处。但见刀枪并举,锤戟交加:枪挑处犹如出水蛟龙,刀砍处好似归山猛虎;一枝画戟,不亚吕氏温侯;两柄铜锤,赛过岳家小将。大战了约有二三十个回合,只是不分胜负。黄天霸心生一计,忽然把马十拍,跳出圈外。
  哪知殷刚早已知道黄天霸诈败,要再用回马枪来挑他,却是故意去追,显显自己本领。但见他一枪刺到,殷刚不慌不忙,将手中兵器轻轻的接住,说声:“来得好。”即将天霸的枪拨在一边,顺手就是一刀,拦腰砍来。天霸说道:“不好!”赶着用枪望开一拨,乘势一枪杆,认定背上打来。殷刚知道难让,他赶着把马头一夹,那马嘶一声,如飞的跑向前去。黄天霸哪里肯舍,急急迫来,却一面小心防备。忽见殷刚马失前蹄,黄天霸赶得切近,正欲一枪刺去,殷刚却把马一拍,那马突然站起。
  他便趁势反将大砍刀猛向天霸马头上砍来。天霸说:“不好!”
  赶将马头一领,偏了过去,那刀已逼近左腿。天霸复将左手一提,殷刚的刀砍了个空,又兼用力过猛,就马上一倾。黄天霸顺手一枪,殷刚躲闪不及,正中马腹,那马负痛,唿喇喇一声,飞跑去了。黄天霸犹欲追去,已是不及,只得仍回转来。
  到了西山嘴,只见张桂兰与殷赛花还在那里对敌,一个双刀,一个绣鸾刀,飞舞盘旋,颇为有趣。
  张桂兰正欲设计取胜,忽听贺人杰高声喊道:“婶娘且稍息一会,待侄儿前来取这丫头的首级!”殷赛花耳中听得真切,眼中看得清楚,见是一个十五岁美貌的男儿。正在凝神观看,贺人杰的两柄铜锤,已是当头落下。殷赛花吃惊不小,赶将绣鸾刀拉上迎住,颇觉得有些沉重。贺人杰来得飞快,忽将两柄铜锤收回,复把左手锤一起,认定赛花面门打去。赛花急急的架开,右手的锤复又打到。由是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如雨点一般,落将下来。殷赛花左遮右隔,前避后躲,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刀之功。直杀得香汗直淋,红云满面,看看抵敌不住,虚晃一刀,勒转马头,回身飞跑,进入寨栅里去了。虽然败了一阵,却暗暗称羡不止。贺人杰见殷赛花败入寨栅,便想冲杀过去,趁势夺了寨栅。及追到寨门下面,已见擂木滚石打下,不能前进,只得退马而回。
  再说郝素玉战住殷勇,两人斗杀有二十回合,郝素玉杀到兴起,暗思不用暗器取胜,等到何时。主意想定,把马往旁边一领,背转身来,急急将软素锤取在手中。殷勇此时虽不来赶,只因那马走得甚快,已逼近郝素玉背后。殷勇正欲用戟来刺,只见郝素玉将马头一拨,兜转过来手一扬,那柄软索锤,已经打出。殷勇不曾防备,忽见一个圆球儿飞了过来,说声:“不好!”那软索锤正打中殷勇肩窝,负痛而走。殷强正与关太杀得难解难分,忽见自己兄妹已败回去了,单个不敢恋战,只得拨转马头,飞跑入寨。关太等追到寨栅,殷强已进去了。
  上面擂木滚石又纷纷打下来,关太只得退兵回营。却好李公然弹伤殷猛额角,何路通拐刺殷龙的马腿,贺人杰打败了殷赛花,更是欢喜无限。欲知如何打破殷家堡,且看下回分解。

第326回 发号令再渡护庄河 决夜战三打殷家堡
  话说黄天霸等得胜而回,大家欢喜,唯有贺人杰最为喜悦。当下计全说道:“自带兵到此攻打,算是今日才胜了一阵。
  依某愚见,乘此锐气,今夜便去攻打,可分兵四路:何贤弟与李七侯设法偷过护庄河,到东庄口,能将水栅斩开。并力攻进更好;万一不能,可虚张声势,使彼疑心。我便同李公然贤弟,带五百名校刀手,初更时分,暗至西庄口,同攻他的西路。关贤弟合夫人,带领兵丁一千,也于二更时分,去攻打西山嘴。黄贤弟合夫人,可领兵一千,也于二更时分,去攻打土围。贺贤侄、金大哥可往来接应。所有人马,务要人衔枚,马疾走。我便可乘其不备,且攻其所不料,能早日攻打开了,即将贼将拿获过来,也好早日回辕缴令。诸位贤弟意下如何?”
  大家闻言,齐声称:“是!”当即传了密令:黄昏造饭,初更出兵,各带灯笼、篾缆,衔枚疾走。等到逼近,一声号令,便将灯笼点起,猛力进攻,倘有不遵,或先已泄漏,定按军法从事。此令一出,各营兵丁,大家皆准备起来。到了初更时分,陆续进发。果然是衔枚疾走,但闻号令,不闻人马行走之声。
  先说何路通、李七侯两人,各执兵器,渡过护庄河,沿着河边,一路进往东庄口去。约走了三里多路,远远见有巡船到来,二人便伏在水底,不敢稍动。等候来船切近,何路通便将钩镰拐向船头上一搭,用力往下一拖。那巡船未曾提防,即被一拐拖翻过来,船上水手落下水去。李七侯二人赶紧前来按住,用绳索绑了两个起来。这船上本有四个水手,因何路通等只有两人,不及全行绑缚,所以逃走了两人。何路通也不追赶,驾着原船,直望东庄口而去。看看已到,忽见迎面又来了四五只巡船,船上点了灯光,照得如同白昼。那些水手,一个个手执挠钩,望敌船杀来。原来逃走的两个水手,已回去送了信,所以他们俱有了准备。何路通见敌人已有准备,遂大喝一声,驶着船飞杀过去。对面船上,也即相迎,只见兵刃齐施,挠钩并举。何路通、李七侯二人抖擞精神,用力接杀;虽然勇猛,终是寡不敌众。杀了半会,见不能取胜,只得跳下水去,思想凿他的船底,哪知才跳下去,水底下全钉着梅花桩,不必说不能施展武艺,连行走都不便,而且腿脚皆被梅花桩戳了许多伤处。二人没法,只得赶着跑转过来,按下不表。
  再说计全与李公然,到了西庄口,率领兵丁暗暗的渡过山去。果然那一条小路,只容一人行走,又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那两条路旁,皆排着荆棘,所有兵丁,个个皆戳伤腿足,不能前进。计全、李昆喝令将灯球点起,照着好行。兵丁得令,即刻将灯球点得雪亮,手执短刀,斩去荆棘,并力前进,好容易出了小路,各兵丁只得叫苦。原来前面路口,已被树木乱石塞断,不能前进。计全等没法,只得传令,以后队作前队,赶紧退出,驰往西山嘴接应攻打。
  再说关小西、黄天霸,两路兵到了护庄河、西山嘴两处,一声号炮,灯火齐明,并力攻打。果然堡内不曾防备,那守土围的庄丁,从梦中惊醒,一面赶将擂木滚石放下,一面驰报殷龙父子。殷龙等一闻此言,立刻端了兵器,飞身上马,分头前去。先说护庄河,攻打了一阵,土围上面擂木滚石已是行将告尽,救应若再不到,即刻就要被官兵打开。各庄丁正在盼望,忽见殷龙、殷猛、殷勇,父子三人,飞马而来,各庄丁一见救应已到,大家精神陡长,死力固守。黄天霸等人在外攻打甚急,看看已将攻破,冷不提防,忽见土围内冲出三匹马来,各执兵器,更不打话,直杀过来。黄天霸赶紧接住殷龙,张桂兰接住殷猛,四个人四匹马,刀枪并举,往来驰杀,在那灯光之下,好不有趣。殷勇两手端戟,拦守土围,以防官兵冲突。两边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却好贺人杰、金大力接应兵到。贺人杰手持双锤,一马冲人,认定殷龙便打。殷龙留意,见是个小将,当即挡开天霸的枪,来接人杰的锤。贺人杰抖擞精神,只见那双锤如雨点一般纷纷打下。殷龙遮拦格架,得个空儿,还要回他一刀。殷龙虽然力猛,却不知尖刁。一老一少,杀了有三四十回合,两人对敌,不分胜败。人杰暗道:“若再不趁此时取胜,更待何时?”即将金钱镖掏出,一面舞锤,一面打镖,却好打中马眼。那马嘶一声,将殷龙掀下马来。贺人杰正要去捉,已被庄丁抢入土围去了。黄天霸与殷勇正战得难分难解,忽见殷龙跌下马来,黄天霸这一欢喜,又分了一点神,手中枪略慢了一下,被殷勇的画戟在腿上刺了一下,鲜血进流,不敢恋战。张桂兰见丈夫中戟,恐怕殷勇赶来,急将袖箭掏出,认定殷勇打去。殷勇未及防备,也却好打中右腿。殷勇赶着把马一夹,逃入土围。官兵见已得胜,个个奋勇进攻,争奈土围上擂木滚石复又打下,众兵丁虽然突冒矢石,终是攻打不开。直到天明,大家力乏,只得收兵。
  再说关小西进攻西山嘴,那边虽未防备,却比护庄河来得弯转。因关小西的兵到来稍迟,他那里已先得信,所以不至急迫。及至关小西所带大兵到来,他已防备妥当,却不出战,合力困守。关小西、郝素玉虽然督率兵丁奋力攻打,怎奈他擂木滚石,并弓箭一齐施放。众兵丁不能前进,攻打到四更时分,仍是攻不开来,大家也都力乏,各自席地而坐,稍息片刻,再去攻打。此时计全、李公然所带五百校刀手,已由西庄口驰回,看见关小西等皆席地而坐,上前问了情形。计全又喝令五百校刀手,上去攻打一阵。争奈矢石如雨,攻打不开。直到天明,也只得收兵回去。
  不说官兵旷日持久,攻打殷家堡不表。再说殷龙、殷勇、殷猛父子三人,大败而回,各受微伤,心中颇为焦闷;又悬念西山嘴不知如何。等到天明,见殷刚、殷强、殷赛花三人回来,言明死守,未经攻破。殷龙等方始放心,又说明身受微伤情形。殷刚怒不可遏,当下说道:“孩儿明日出战,定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若不捉他一个回来,誓不回堡!”殷勇道:“贤弟且不必发怒,那黄天霸已被愚兄刺了一戟,也可稍泄其忿了!”殷刚这才稍为息怒。午后,殷龙复与他四个儿子说道:“现在官兵已与我等誓不两立,若不赶紧设法解围,我这堡内必然难保。”设出什么法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327回 思罢战驰信请良朋 想求和甘心许幼女
  话说殷龙因久战不停,已成誓不两立之势,想:抢饷银虽非自己的主意,究竟在我境内,罪不容辞。若赶早求和,或可保全身家性命。倘再相持日久,万一战争之际,再伤了国家将弁,更加罪不容逃。且必致再调大兵,终是寡不敌众。因将这番话,与殷猛等四人商议。殷猛答道:“孩儿等亦知如此。但前次已经求和,怎奈他决意不行;此次再去相求,万一他仍然执意,却是如何呢?”殷龙道:“为父倒想了一个法子在此。我看官兵内那员小将,武艺固是高强,人品亦颇不俗。意欲将你妹子许他为妻,藉此以为赎罪。但不知那小将可曾定亲事?若还未曾,我却有个至好的朋友,离此地不远,就在山东、江苏交界地方朱家庄内。其人姓朱名叫光祖。先也是一个江湖上出色朋友,现在早已洗了手,曾经在施大人前献计,捉拿一枝桃以及毛如虎,施公颇为见信。若得此人与施公说项,施公必然应允。但是朱光祖在前两个月,闻说去到淮安,但不知果曾回来?”那殷猛答道:“据孩儿看来,必然不在淮安。他若在那里,既与施公相得,又与父亲交好,岂有不从中调停之理?以此看来,定然还在家里。既然如此,孩儿便去走一遭,面请他来,好好息事。”殷龙道:“我儿前去固好,但他不认得你,如何请得他来?必得要我写一封书信,与我儿带去方妥。”殷猛道:“既是这样,父亲可急速作书,孩儿即便前往。”殷龙随即写书信,着令殷猛藏好书信,连夜偷出土围。
  走了两日,已到朱家庄。先问了庄丁,朱光祖在家与否?
  恰好朱光祖自从到了淮安,在施公那里,过了两个月,他又各处去看望朋友,耽搁了一个多月,不久才回庄来。殷猛便请庄丁进去通报。朱光祖听说殷龙的儿子,当即相请,各道契阔。
  殷猛便将书信拿了出来,递给光祖。光祖拆开,看了一遍,说道:“这是怎么说?现在贤侄那里究竟是什么事情?可请一一说明。”殷猛便将以上各节,细说了一遍。朱光祖道:“这可不是令尊大人与贤侄等无辜遭屈么?”殷猛道:“是!叔父明鉴。
  因此家父饬令小侄星夜前来,务请叔父大驾即日前去,好解此围。不然,一旦被官兵攻打开来,不但小侄一家难保;即合庄人众,亦必生灵涂炭。务求叔父念家父的交情,与小侄一同前去,以救此难。”朱光祖道:“贤侄哪里话来?今日已来不及,明日某当与贤侄同往,力解此围便了。”殷猛拜谢。
  次日天明,即备了马匹,二人上马,追赶前去。看看已到,朱光祖先令殷猛回堡,他便至大营,往见天霸。到了营门,通了名姓,饬令兵丁进去通报。黄天霸等人听说朱光祖到此,只说是施公请他前来,帮助攻打,断不料是殷龙请他来说和。大家欢喜,当即相请。朱光祖进入大寨,大家相见已毕,先叙了阔别的话,又问了出战的情形。黄天霸等也将上项各节情形,及近日交战事件,说了一遍。黄天霸首先说道:“难得朱老叔来帮助,这殷家堡指日可破了。”朱光祖听说大笑道:“黄老贤侄,只以为老朽前来是帮助你们诸位。老朽却有一言,请诸位贤弟、贤侄容纳。这殷龙向与老朽最为交好,也是多年弟兄。日前闻得人说,他抢了饷银,我就不甚相信。因他向来颇知礼法,必然有人诬害于他。后来又听说诸位带兵前来剿灭。近闻殷家堡被官兵昼夜攻打,危在旦夕,我故星夜赶来,为的是:殷龙果有前顶事情,倒也罢了;若是被人诬害,岂不屈杀好人?今闻诸位说他已经上书求和,足见此事实非他的本意。务望诸位看老朽薄面,停战数日。让我亲会殷龙,看他那里是何光景,再行计议。”大家听说,始知朱光祖前来说和。当下计全说道:“非是小弟等不遵台命,怎奈大人差遣,何敢以私废公?既如此说,朱大哥且前往一走,咱们暂行停战三日,专候你老回复,再作商量。”朱光祖大喜,即刻辞了众人,到了殷家堡。
  殷龙早已知道,一闻朱光祖前来,即率领着四个儿子出来迎接。两人一见,俱各执手言欢,进了内厅。先令四个儿子见礼已毕,便分宾主坐下。朱光祖首先说道:“老哥,你被屈了!只恨小弟在施公那里,早走了一个多月;若迟一个月不走,也不至闹到这样地步。现在既要求和,老哥是个什么主见呢?”
  殷龙道:“愚兄前次上书求和,本来说是献出首犯,并将饷锒如数交出。后来那黄天霸未允,只得且战且守。前两日愚兄在阵上,与一个小将对敌,见那小将人品颇好,武艺亦复高强。愚兄却存了私心:因为你侄女赛花,今年已十六岁了,她平时却有个志愿,说是武艺不如她的人,她情愿一世不嫁。前者你侄女也与那小将对打过一次,并且被那小将打败而回,她却没有什么私心。但是做老子的,不能不代她留意。今彼此兵连祸结,愚兄的意思,意欲藉此为题,将小女配与小将。就烦老弟,以此前去说和,作为赎罪。但不知老弟意下如何?且不知那小将曾否婚配?”
  朱光祖听说大喜道:“老哥!你道那小将是谁?就是贺天保的儿子。施公因他盗回印信有功,特保举他为千总,在漕标当差,住在天霸那里。今年方十五岁,本领却是高强,而且智谋甚好,却未曾婚配。如果老哥愿意将侄女匹配与他,你老哥真是得了个快婿了!此事包在小弟身上,老哥你且放心罢!”
  此时酒已摆上,殷龙便请朱光祖饮酒。朱光祖这才人席饮酒。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28回 朱光祖力主和议 施贤臣慨诺良缘
  话说朱光祖饮酒之间,向殷龙说道:“我那侄女长得如此出落,那贺人杰又生得仪表堂堂,真是一对天生的夫妇。将来作成了这段美事,老哥应谢我什么呢?”殷龙道:“如果从此罢兵,彼此和好,将来谢仪定然加倍。”朱光祖笑道:“老哥太小量小弟了。咱等作成这件事,咱自会讨谢,不怕你这老头儿作难,也不怕我那侄女儿不肯。将来再说便了!”大家大笑。
  于是开怀畅饮,尽欢而散。次日,朱光祖即辞了殷龙,来到大营,与天霸说道:“你们这场恶战,两边都有些吃亏,却有一个人最讨便宜。”说着望着贺人杰道:“你且过来,我同你说话。”贺人杰走到光祖面前。光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人杰道:“今年十五岁。”朱光祖道:“是了,你先给我磕头,我再告诉你。”人杰站在那里发怔,大家也不知所以。计全接着说道:“朱大哥,你究竟是什么葫芦卖什么药?拿人家小孩子在这里作耍,何必呢?”朱光祖笑道:“我说出来,可是要人杰给我磕一百个头,我才依你呢!”黄天霸道:“你老只管说,如果应该磕头的,自然叫他给你老磕头。”朱光祖道:“我实告诉你,咱到殷家堡内,见了殷龙,先说了些交好事情。后来他就请我说和。我就说了他许多不是。他就发誓说:非是他的主意,实在被族众诬屈。我说这件事闹大了,若去求和,就便统帅应求,还恐大人不允。他再三又求我,我只得勉强应允。后来他又叫他女儿出来见我。这一见便触起一件事来。我想人杰年纪已不小了,也可以对亲了。我见赛花模样儿又好,武艺儿又好,因此就说:‘你若要我叫他罢兵,我却有件事要你应充。
  你女儿今年已是十六岁了;那贺天保儿子今年十五岁,模样儿又好,武艺又出众,现在是漕标千总大老爷。若将你女儿配了人杰,这罢兵的事,包在我身上。’他听见我这话,便问:‘贺人杰可在这里?’我就说:‘你应该看见过了。’他说:‘可是那舞锤的小将?’我说:‘一些不错,就是他了。’他还说:‘惭愧。’我问他:‘为什么惭愧?难道被那小将打败了不曾?’他说:‘我岂但被那小将打败,连你侄女儿也被他打败过的,可不是惭愧么?’我问他:‘你既被他打败,想必他的本领不在你之下了。我要给侄女儿做媒,到底可允不允呢?’他听我说,真个是千愿万愿,再没有半个不字。现在已答应将女儿配匹人杰,藉此赎罪。”大家听了这一番话,才得明白。天霸道:“若论平时,应该磕头敬谢。但是现在公事未清,何敢谈及私事?虽承你老美意,恐于公事上有些违碍。不必说人杰侄儿不敢应允,就是某也不敢轻于应承。只是随后再议罢!”朱光祖道:“如此说来,贤弟是定要擒个你死我活了。”天霸道:“非是某拘执,只因大人之命不敢违背,只得有违台命!”朱光祖道:“若恐怕大人不行,我就前去淮安与大人面讲去。诸位若可体谅,免得咱去走一趟。就请你们据我的话,写封书去禀大人,将前后情节,细细写明,请大人批示,我等便可遵行。”
  天霸道:“朱大哥这个话儿,最为得体。我们就据你老的口气,作书去禀大人便了。”当就写了书信,将前后各情形,一一写好,差人星夜前去。过了五六日,施公的批示回来,大家上前观看。但见上写着:据禀已悉。既据朱壮士力保殷龙,实非本意,委系遭诬,姑从宽恕。着令将原解饷银如数交出,并将首要犯押送来辕,听候按律惩办。至殷赛花由朱壮士促合,匹配贺人杰为妻,殷龙亦颇情愿;男婚女嫁,古礼皆然。贺人杰即作为出力酬劳,殷赛花即作为代父赎罪,着即邀同媒妁,先行择日行聘,候贺人杰年交弱冠,再行完娶可也!其余一切应办善后事宜,仍着朱壮士会同该副将等,妥为商酌。应解饷银,仍着参将关太、守备计全克日护送到京交纳,毋得延误!切切此批!
  大家看毕,朱光祖非常得意,黄天霸也是欢喜无限。当下就命贺人杰给朱光祖磕头道谢。贺人杰只是臊皮。此时郝素玉、张桂兰也都出来,望着贺人杰说道:“侄儿,现在有了老婆,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有小孩儿的脾气了!”于是你一句,我一句,把他取笑,只说得贺人杰面上通红,站立不住,跑到张桂兰面前说道:“婶娘,你老可请他们不要取笑罢!怪臊皮的,咱可要急了。”张桂兰见他两只眼睛已急得要流下泪来,又可怜又可笑,当向众人说道:“我替人杰说个情儿,等他大娶的时候,再闹新房罢!现在这小孩子,已臊得要哭了。”大家哄然大笑,方才住口不谈。此时合营俱已知道准备撤营回海州,是日营中大排筵宴,俱各尽欢痛饮。
  次日,朱光祖便去殷家堡,说明各节。殷龙父子感激不已,当将银子如数缴出;又将首犯捆送到营,听候治罪。一会,又晓谕合堡人民撤防,各安本业,毋得再行借端生事。诸事已毕,殷龙又率领四子,亲到大营,肉袒谢罪。黄天霸等亦款待甚殷。就此择了吉日,预备行聘。到了吉日,那男家黄天霸夫妇代做主人,备了礼物,就请朱光祖为女媒,计全为男媒。贺人杰这日打扮得簇簇生辉,由朱、计二人带往殷家堡求亲。殷龙甚为欢喜,当日就出了庚帖。这日大排筵宴,直吃到日落,始各散席。朱光祖、计全仍带了贺人杰作谢而别。次日殷龙又亲自到营,给计全、朱光祖谢步。隔了一日,黄天霸带了贺人杰又去告辞。殷龙又备了许多礼物,前来犒师;又代黄天霸、计全、关太送行,并送众人。及至黄天霸撤队回营,面禀施公各节,施公亦甚喜悦。黄天霸命贺人杰给施公道了谢,请事才算清楚。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29回 贺人杰奉命接慈亲 关小西无意逢强寇
  却说关小西、计全仍押解饷银,前赴京师交兑。黄天霸等当亦撤营回淮,各守责任,这也不必细表。如今且说贺人杰自离山东,已经三载,这日忽然想起他的母亲来。在前,本有书信寄回山东,接他母亲到淮安居住。他母亲一来不曾代朝廷立过大功,他居心要人杰在人前立些功劳,将来再讨一房家小,然后再去淮安居住,故此他母亲不曾来。现在贺人杰实在思念不已,这日便与黄天霸说道:“叔父、婶母在上,侄儿有件心事,要与叔父、婶母商议!侄儿自奉了母亲之命,到此投奔叔父、婶母,承蒙不弃抚如己子。又蒙大人破格看待,赏了官职。今复蒙叔父、婶母及大人等成全,给侄儿定下这婚事。叔父、婶母的恩德,固是感谢不尽。但是母亲远在家乡,侄儿一别三年,实在思念得很。意欲回去一走,看看母亲精神如何,稍尽为子之道。请叔父给侄儿在大人前请三个月的假,不知叔父意下如何?”黄天霸道:“这是贤侄的孝思,回籍省亲,自是正理。愚叔明日当代贺侄在大人前请假便了。但有一件,你母亲远在山东,贤侄又不免思念,最好一劳永逸,贺侄此去,就将你母亲接来,在此居住。贤侄既可朝夕侍奉;况贤侄且现已定下婚事,两三年后即要完娶,一家团聚,何等不好呢?贤侄你想这话可是不是吗?”人杰道:“承叔指教,何敢不遵。
  但恐母亲不肯前来,那便如何是好?”黄天霸道:“这倒不难,就说是奉大人之命,特地着你回籍迎亲,以尽子职。你母亲听了这说,她必然肯来。”人杰听了这话大喜道:“承叔父指教,明日便请叔父与大人先代请假便了。”黄天霸答应。
  次日,天霸进了辕门,见着施公,便将人杰思亲,欲请三个月省亲的假,回山东省亲,与施公禀明。施公当下说道:“难得小孩子不忘孝道,本部堂自应准许。但本部堂之意,母子各住一方,彼此究竟心悬两地,不若趁此就将他母亲接到此地,也不致悬念儿子。而况人杰既带本标,又不能常离职守,如此办法,倒觉一劳永逸。母子团聚,何等不好呢?天霸你看如何?”黄天霸道:“承大人格外恩典,此是极好的了。副将回去,当将大人的恩典,告诉人杰,叫他就遵大人的命,去接他母亲便了。”施公点首。黄天霸退出,当即回衙。贺人杰迎接进去。叔侄坐下,天霸便将施公准假省亲,并着令迎养的话告诉人杰。张桂兰一闻此言,当下喜道:“既蒙大人恩典,着令贤侄回去,迎养你母亲到来,这便是好极了。贤侄一面回去,咱就一面收拾收拾后进房屋,专等你母亲到此居住,咱妯娌两个便可朝夕畅谈。”人杰道:“虽承叔父、婶母如此厚爱,不免要搅扰叔父、婶母了。只好随后等侄儿稍有寸进,再为报答罢!”张桂兰闻言大笑道:“到底是要讨老婆的人,也会说这样的客气话了。而况你叔父与你父亲,如同亲骨肉一般。便是你母亲来了,咱与你母亲也同亲姐妹一样。一家人有什么搅扰?你今日说了这话,你想可臊皮不臊皮么?咱婶子大胆喊叫你声孩子。”黄天霸听说也是大笑。只见贺人杰把个小白脸臊得通红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张桂兰见了复又笑道:“咱不过说了这两句话,你就臊得这样。将来讨老婆的时节,要被人家上闹起新房来,还不知要怎样害臊呢!算了罢!你且去料理整顿,明日去大人那里谢了假,并禀知回籍迎养,到各处辞了行,三日后便可动身。早去早回,好让咱与你母亲早得相见。”
  贺人杰这才站起来,自去料理了一日。
  次日,即到漕督衙门禀谢辞别。施公又将他传进去,吩咐了许多话,叫他赶紧将他母亲接来,听候差使;又叫施安在帐房内,取了一百两银子,赏他做了盘费。贺人杰再三不肯领。
  施公命他收下。贺人杰却不敢再推,只得收了,又与施公重谢了恩,这才带着银子退出。回见天霸,便将施公赏银的话,告诉了一遍,天霸也自然感激。此时同衙各人俱已知道,大家就来给他饯行。郝素玉因关小西解饷未回,不便请他筵宴,只得送了几样点菜,又买许多土产,送给他母亲。贺人杰不敢推却,只得全收了。又去各处辞了行,道了谢。黄天霸也送了一百两银子,与他作盘费;又派了四名护勇,同他前往——随后好护送他母亲到淮,诸事已毕。这日贺人杰即拜辞了黄天霸夫妇,带着护勇回奔山东,暂且按下。
  再说关小西、计全等将饷银押解赴京。交兑已毕,领了回批,即便出京,仍回淮安供职。沿途上早行暮宿,渴饮饥餐。
  一路直至山东交界,到处闻说这两省界内出了一个采花大盗,闹得不成样子;便是各地方官妻妾,也有被他奸淫的,拐去的。所以自天津以至山东,无论军民人等,个个皆知,大街小巷,无不纷纷传说。就便这样严拿得紧,那强盗还是照旧行事,不但不能将他擒获,连他的那个影儿,终不曾瞧见他一面。以致日久了,那些被害之家,反而不疑是强盗,倒反疑到妖怪身上去,或有建醮拿妖的,或有延僧超化的。关太、计全沿途上得了许多见闻,心中好不纳闷。急要访拿,为民除害,却又不见形迹,不知姓名,连个风声儿都不知道,这是怎么拿法?只得赶着回淮安衙门销了差,再行与施公说明,请示办理。彼此商议妥当,就赶速起程。这日已到了徐州草桥驿地界,关太等就在那镇上找了客店住下。到了三更将近,关大正一觉睡醒,忽见有个人影儿在窗外一闪,就如风飘落叶一般。
  关太一见,立刻从铺上爬起来,提着倭刀追了出去。计全此时也知道了,提了兵刃追赶出来。两人四面一看,哪里有个人影?又四下寻找一回,一些影响都没有。只得仍自回房,取了火种,将灯点上。忽见桌上有封柬帖,计全拿起一看,但见上面写着:“赛罡风采花魁首蔡天化奉拜。”计全看毕,便低低的告诉关太说道:“那些采花案一定是这个人了。既知姓名便好办事。咱们且回去销了差,再作计议罢!”关太答应。两人复又睡了一会,已是天明。便起来梳洗已毕,用了些早饭,算还房钱,带着亲兵赶路,向淮安迸发。不一日已到,当即到施公前缴了回批。施公大喜,便令二人坐下。关、计二人就将以上各情节说了一遍。欲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30回 施贤臣聚议访淫徒 贺人杰驰归见老母
  话说关太、计全将沿途上闻说各项奸淫案件,并在草桥驿客店遇见蔡天化留柬露名各情节,一一向施公禀明。施公闻言,大怒说道:“如此强人,贻害百姓。若不严行拿办,以正国法,本部堂何以对朝廷而安百姓呢?计贤弟与关贤弟,你二人沿途不免辛苦,且各回衙暂歇。”关、计二人唯唯退下,自去与黄天霸等说知,不必细表。
  且说这蔡天化,系关东人氏,今年才交二十五岁,是飞来禅师的首徒,却是一身好武艺,不但刀枪剑戟件件精通,飞檐走壁般般熟悉;他更有一个绝技,善运神功,任你刀枪利害,皆不能在他身上动入分毫。那飞来禅师是极爱他的,后来因天化仗着武艺高强,又喜一色字,师父就将他赶出了门。他见师父将自己赶出,却正中心怀,便往来于天津、直隶、山东各处,专以盗劫财物、奸淫妇女为事。他有一种闷香,叫做鸡鸣断魂香,只要将那闷香烧起,总要到鸡鸣时候,女子才会醒来。及至自己知道,却又不知被谁人污辱。为此有含羞自尽的,不一而足。虽经各地方官悬赏缉获,无如他来无影去无形,又无一定的下落,故此拿他不住。这日因各处拿他得紧,又打听关小西等是施公面前得用的人,走此经过,沿途上不兔听人传说,料定他们要在施公面前禀告的。又因施公向来专与他们为难,江湖上朋友,绿林中豪客,不知被他拿办了多少。
  因此要显显自己本领,露出姓名,偏激他派人拿捉。蔡天化存了这个心,所以才在草桥驿留了柬帖,通了姓名,使关小西、计全知道,回去向施公说知,好使施公差人擒捉。这便是蔡天化始末原由。
  且说关小西自见过施公,退出衙门,便去黄天霸那里见着褚标、天霸,说明各节,并将施公传知各人聚议的话头,又告诉一遍。次日,天霸等皆齐集辕门,见施公请安毕,站立一旁。施公使命大家坐下,因说道:“昨日关参将、计守备解饷回来,说及由天津至山东一带,近有采花大盗,专门奸淫绅商士庶人家妇女,被辱之家不可胜数。闾阎受害,尚复成何天日?虽经各地方官悬赏缉获,怎奈该盗行迹无定,不易擒拿。
  又据关参将、计守备声称,于徐州交界草桥驿地方,有人留柬帖,上写‘赛罡风采花魁首蔡天化’。本部堂之意,或者该盗不是蔡天化,却与蔡天化有仇,借此挟嫌诬害,亦未可料。诸位贤弟英雄以为然否?”当下褚标即应声说道:“大人的明鉴。在老民之意:那采花大盗牛定是这留柬露名的蔡天化无疑。”
  施公道:“据老英雄所料自是不错,但是他犯法露名,却是何故呢?”褚标道:“大人有所不知,大几有武艺的人,无论英雄好汉,以及江湖上朋友,除非不闹出事来,若是已闹出大事,总不肯缩头缩尾,嫁祸于人。就是这个蔡天化,明知所犯之事,于国法难容,他却仗着武艺高强。又因该处各地方官拿他不住,他便目空一切起来。他料定此事,终久要被人知道,差人访捉他,却偏要显自己武艺高强。却值关参将等解饷回来,打从那道经过,他便留那么个柬帖,露出姓名,故意使关参将报知大人,由大人差人擒捉于他。偏叫人拿他不住,那才显他本领,显然如此。这天化既有此举,在老民看来,他的本领,恐亦不在我辈之下,只怕此人现已到了淮安,不过我等大家认不得他罢了!老民还有一说,大人贴身,还要格外防备才好。”施公道:“据老英雄所言,这天化是有些难捉了。这便如何是好?总不能使他逍遥法外,扰害良民,让那些闾阎佳人,含羞莫白!”褚标道:“那蔡天化如此行为,怎么能容他幸逃法网?但不过不宜太急。在老民之意,最好不动声色,先将他形迹访查确实,然后合力去擒,较为妥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施公正欲开言,忽见黄天霸在旁大怒,便向褚标说道:“你老为何长他人之志气,灭了我等的威风?难道那蔡天化有三头六臂不曾?就他真有三头六臂,须放着我众兄弟不死,也要将他擒获住了,碎尸万段,给那些被辱之家申雪。照你老这样说法,慢慢的捉他,倘一日不将他捉住,民间多被一日之害;不但如此,还要给他笑我等无能。我黄天霸是不能忍的!”褚标道:“贤侄所言,急于为民除害,固是贤侄的好心,不避艰难,敢为敢作。但老朽有句话要问贤侄: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譬如当面见之,你可认得他么?”天霸一闻此言,顿觉语塞。褚标复哈哈大笑道:“贤侄!依老朽的主意,定然是明查暗访。等有了实在消息,那时再并力合攻,不怕他插翅飞去。便是老朽也可助诸位一臂之力。”施公道:“老英雄所见正合某意。黄贤弟不必性急,就照老英雄这样办法也罢了!”褚标道:“虽然如此说,大人左右还须每夜得两人,轮班保护才好。得到那人消息,将那人捉住,大家就可庆太平宴了!”大家答应,又议论了一会如何明查,如何暗访的话,这才退出。看官,要知此一番英雄聚议,内中却没有朱光祖,因他自与殷龙解围之后,他就另有别事去了。直到后来三访铁臂哪吒万君召,那时他才出来,趁此交代。黄天霸等由此叙议之后,就各处眼线内头,访查蔡天化的消息去了,按下不表。
  再说贺人杰由淮安起身,早行夜宿,在路上非止一日。这日已到家中,见着他母亲梁氏。在贺人杰是说不尽的那依恋之意,在梁氏也是说不尽的爱惜之情,本是极喜之事,更是极乐之事。那知乐极生悲,他母子二人倒反相视无言,对着面流下许多泪来。觉得这三年之中,有许多话,竟不知从哪里说起,对面流了一回泪。还是贺人杰破涕为笑道:“母亲,你老人家近来身体还康健么?孩儿自那年离了母亲,去到淮安,不觉已经三载,何日不思念你老人家?刻刻想回来走走,无奈不得脱身。”梁氏听说,就把人杰拉到怀中来,望着他笑道:“难得孩儿有志向上,显亲扬名,不必说为娘的心上欢喜,便是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要喜欢的。”于是贺人杰就将大闹殷家堡,奉命婚配殷赛花,以及迎养的话说了一遍。梁氏听了,好不欢喜。当下又问道:“孩儿,那殷家女子模样儿生得如何?你可不要害臊,照实说与为娘知道,好使为娘放心,为你欢喜。”
  人杰见问,便带羞又细说了一遍。梁氏更加欢喜,当下即命人杰将带来四名护勇安顿住下;一面料理择日动身到淮。毕竟梁氏何日起程,且看下回分解。

第331回 思尽孝幼子承欢 因贪心老成遭骗
  话说贺人杰回至家门,见了他母亲梁氏,将奉命迎养的话细说了一遍。梁氏见儿子做了官,前来接他,自是满心欢喜。
  当下就料理起来,收拾有半月光景,诸事已毕,择定日期动身。
  在路上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已至淮安城外。贺人杰即着带来的护勇先进城通报。黄天霸知道,一面命人出城迎接,一面命人将房屋打扫洁净,以便盟嫂安住。不一会,梁氏已与贺人杰来到。黄天霸即与张桂兰迎接出来。梁氏下了驮轿,张桂兰先让她进去。到了内室,黄天霸先给梁氏见了礼,又命张桂兰相见。梁氏回礼已毕,张桂兰让梁氏坐下,早有丫环献上茶来。
  梁氏便说道:“小儿在此,一向承叔叔、婶娘照顾,提拔他成人,愚嫂实是感谢不尽。”黄天霸、张桂兰也道:“便是侄儿在此,诸多简慢,有照应不到之处,还望嫂嫂包容!”梁氏谢道:“当今之际,就是同胞叔侄尚有如同仇寇的呢!何况异姓叔侄,抚养犹如己子,教养兼全。再说照应不周,却要怎样才好?”
  张桂兰又谦让了一会。此时带来的物件,已纷纷搬运进来,梁氏见黄天霸在那里招呼,委实过意不去,即命人杰进去自为收拾,将所有物件安放妥当。张桂兰即邀同梁氏到后面看了一回。
  梁氏复又谢道:“多累贤妹费心,实在过意不安,只得随后图报罢!”张桂兰道:“姐姐何必如此说,咱与姐姐虽是异姓妯娌,却有你叔叔与大哥当日那番情义,如同骨肉一般。”梁氏听说,知道张桂兰是个口直心快的人,也就答应。张桂兰大喜。此时日已正午,外面已开了饭,丫环进来请她二人吃饭,张桂兰就将梁氏邀了出来,彼此坐下。张桂兰道:“姐姐请来用饭罢!”
  于是二人吃了饭,张桂兰又帮着梁氏在房内收拾了一会,她两人就在房内畅谈起来,彼此倒着实投心合意。
  梁氏忽想起一个人来,因问道:“咱曾闻你侄儿说起,此间有个褚老爷子,是怪疼你侄儿的。这褚老爷子现在这里么?”
  张桂兰道:“在这里。”梁氏道:“愚姐要去见他,给他行个礼,并谢谢一向关切。就请大妹着人出去通报一声,好使愚姐前去。”
  张桂兰答道:“愚妹倒把此事忘了,幸亏姐姐提起来。这褚老爷子可真是怪疼侄儿的,就是大人面前,也是他代侄儿说了许多话。姐姐既已到此,却是应该给他道谢;况且他前日还记念着姐姐与侄儿,不知何时可到这里。他老人家真是个热肠古道人呢!”说着就命人去外面通报。一会子家人进来回道:“褚老英雄说:挡贺太太的驾,断不敢当。如果贺太太定要出去,也可请贺太太见见,随后就好常见了。”张桂兰听说,一面拉着梁氏望外就走,一面笑道:“这个老儿真讨厌,你听见那种半摧半就的话罢!”梁氏也觉好笑。说着已到外面,便与褚标行了礼,又道谢了一回,这才与张桂兰进来,一宿无话。次日,贺人杰一早到施公那里禀到,并禀明已将母亲梁氏接来。梁氏又取出许多土仪,分送张桂兰与褚标。又取了一份,着人送与郝素玉。接着郝素玉又过来相见。隔了一日,张桂兰又备了一席盛筵,给梁氏接风,就请郝素玉相陪。郝素玉又备了一席请梁氏,便转还张桂兰的东道。梁氏隔了一日,也备了一席,复请张、郝二人。由此你来我往,好不亲热。更兼人杰朝夕侍奉,曲意承欢,梁氏甚为欢喜,这也不必细表。
  且说清河县境坂浦地方,多系盐侩居住。内中有两家盐侩:一个姓李名唤成仁;一个姓刁名唤祖谋。这刁、李二家,即是贴邻居住,虽不能称为通家之好,却也颇谈得来。李成仁居心忠厚;刁祖谋却是好险无匹,更兼家道贫穷。这一日,刁祖谋忽然心生一计,走至李家门首,喊了一声:“李家仁兄回来么?”
  李成仁见有人来问,他即走了出来。见是刁祖谋,便请他进去。
  刁祖谋道:“老哥此趟出门,一定是得法的。”李成仁道:“什么得法?不过料理些未完事罢了!”彼此就谈了一会,见已是晌午时候;李成仁留他午饭。饮酒之间,在先无非说些经纪的话。酒至半酣,刁祖谋忽然叹气说道:“小弟是苦于本短,看着一场大利,不得到手,只好让着旁人去得。”李成仁原来为人虽然忠厚,却有一层,利心太重。刁祖谋又深知他见利忘义的,故此拿这个话去诱他。哪里知道李成仁听是此话,不知是计,却认以为真,因问道:“刁兄!你说什么一场大利,这话可真么?”刁祖谋道:“怎么不真?而且是千真万实的事。现在有个南京客人,贩了百十匹绸缎,到海州、徐州以上一带贩卖。
  不意走到海州,才知徐属以上一带,去年被了水灾,无人爱买,仅靠海州一处销售,哪里能销得许多?若再盘运回去,往来水脚,沿途关税,更不上算。因此那南京客贩贬价贱售。若得数百金,将这宗绸缎买下来,随后再卖出去,虽不能对本对利,五分利钱靠得住的。小弟是短于财,见着此等大利不能到我手,你道可惜不可惜么?”李成仁道:“如兄所言,究竟要多少银子,才得将这批货买下来呢?”刁祖谋道:“大约至少也须五百两纹银。”此时刁祖谋已早料定李成仁入了圈套,因此说道:“小弟昨日已经向友人借了一百两,自己凑了一百两,打算前往海州先买他一半。后来听人说起,那南京客人虽然贬价销售,却也不肯分几起售出,须要一起售去。小弟闻得此言,虽有二百两银子,仍是毫无用处,因此就将这一百两银子,就还了那个朋友。”李成仁道:“刁兄你那一百两银子,虽已还去,如果有人与你合本去做,这一百两银子可拿得回来么?”刁祖谋道:“拿是拿得回来,但哪里有人肯与我合做呢?”李成仁道:“你如果真拿得回来,我便出三百两银子,与你合做。”刁祖谋道:“此话真么?”李成仁道:“谁骗你来?”刁祖谋大喜,即刻吃完了饭,辞别而去。到了晚间,果然带了二百两银子来,当时交与李成仁道:“我们后日便可动身,约定一早下船。我先码头上雇定船只等候,你可随后就来,愈早愈妙。”李成仁答应。
  刁祖谋辞去。此时李成仁的妻子王氏知道此事,却不以为然,就极意阻拦。李成仁不听。到了第三日,天将微明,就起来带了五百两银子,出而去。不一会已至码头,习祖谋早巳在那里守候。便将李成仁邀至酒店内且饮三杯。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32回 图财害命反告诬栽 托梦申冤据情互控
  话说李成仁与刁祖谋同至酒店坐下,祖谋说道:“李兄清晨到此,尚未用点。”即招呼店小二打了一角酒来,又做了些面饼,二人就对饮起来。李成仁不知其中有计,哪里晓得刁祖谋已暗带了蒙汗药,等到酒将饮毕,刁祖谋便将蒙汗药放人酒中,又斟了一杯,与李成仁饮,说道:“饮此一杯,我们便吃些面饼,好动身赶路罢!船已是雇定的了。”李成仁即将那蒙汗药酒饮了下去,接着就吃了些面饼,腹中已饱。二人带了包袱,一齐出门而去。走了一会,那酒已是药性发作,李成仁便向刁祖谋道:“刁兄!我头晕得很,不能走了,你且搀扶着我,同到船上睡罢!”刁祖谋没法,只得扶着李成仁慢慢前行。刚走到一个僻静河口,是向来无人经过的地方,那时节李成仁万难行动了,只觉得一阵眼花,就跌倒在地。刁祖谋看了大喜,当即赶上前来,找了一块大石头,用绳索缚在李成仁身上,复拖到河口,望河中一放。他便将所带的银子,全行收下,据为已有,便绕道仍自回家,将银子安放好了。
  到了午时,老刁走到李家门首向内喊道:“李兄!为什么耽搁在家,害我在那里等到这时候,都不见你前去,却是何故?”
  李成仁的妻子王氏听说,赶急开门出来,看见是刁祖谋来问,王氏便惊讶道:“刁伯伯!你怎么说我家大爷没有去?我家大爷天将微明,就带了包裹去了。莫非他走岔了路了?”刁祖谋道:“我约他去的码头,是直通大路的,怎么会走错呢?”王氏道:“既是直通大路不会错的,这就奇怪了。伯伯且请回去,我家大爷去是去的,到了那里,不见伯伯,他必定也要回来,再叫他到伯伯那里去罢!”刁祖谋答应回去。到了晚间,刁祖谋又走过来问道:“李兄曾回来么?”王氏道:“便是我也在这里疑惑,不知为什么到此时,还不回来?”刁祖谋登时变了脸怒道:“我知道了,你们串通一局,谎骗我那二百两银子,叫你在家糊混搪塞。老实告诉你,我姓刁的,也不好惹。你要放明白些,把那银子还我,两相罢休了。我且再等他一夜,到明早若不将银子交出,不要怪我无情了!”说罢,怒冲冲而去。
  王氏听了,好不着急,当下即着家僮向各亲友家寻找,哪里寻得到?王氏更加着急,整整啼哭了一夜。到了天明,刁祖谋反过来催逼。可怜王氏不知是中了计,只得央着刁祖谋:“先到各处找寻,总要将丈夫寻回来,还你的银子罢!”刁祖谋始尚故意不行,既而勉强应允,复又说道:“嫂嫂!我是看你女流。照你这样光景,大约是真不知道你丈夫躲藏何处。我且再限你三日,你可赶紧着人寻他。倘三日之后,再不还我银子,我一定到县里告他谋骗了。”说罢,又大怒而去。王氏听了这话,可怜急得她要寻死觅活。幸亏她家内丫环、仆妇再三相劝,只得仍请了许多人,帮着她四处找寻她丈夫的下落,一连又寻了三日,哪里有个影响?刁祖谋届期又至,王氏只得仍然回答他不曾回来。刁祖谋便恶狠狠的说道:“你不要瞒混了,你丈夫是一定与你串通的了。也罢,我合该与你丈夫是有些口舌,明日我们到县里去说罢!凡事经到官,都要有个水落石出的!”说罢掉头而去。王氏听说他要到县里去告,这一吓非同小可,当即着人将自己的哥哥请来商议。他哥子原是清河县学的生员,名唤王有章,为人亦极其诚实。王有章听见妹子要被刁祖谋拉到县里告状的话,哪晓得他一听此言,比王氏还要怕些,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李成仁平时用的家僮,名唤王福,他还有些主意,当下说道:“大奶奶不要着急,刁祖谋如果去县里控告,大奶奶不敢上堂,奴才愿去县里。不但与他对质,还要告他将我主人藏匿,反来诬告串骗我家,就此勒令他交出主人呢!”
  王氏被王福这一句话提醒了,心中反倒疑惑起来,一人坐在房中,不觉朦胧睡去。忽见他丈夫李成仁走进房来,满身的衣服湿淋淋,如同水内拖起来一般。正欲问他如何这等模样,又见李成仁苦着脸向自己说道:“我悔不听贤妻之言,致有今日之祸。尚望贤妻结发之情,代我申雪,抚我幼子。虽在九泉,也要感激的。”说罢,忽然一阵清风,登时不见了。王氏惊醒,听了听正交三鼓,她放声大哭。这一哭,把那些家僮使女都惊醒了,全赶着进来,问是何事?王氏便将梦中所见,细说了一遍。只见家僮王福也哭着说道:“果不出奴才所料,一定是被刁祖谋见财起意,将主人害了。等到天明,奴才便与大奶奶前去县里控告,直告他图财害命。他若狡赖,就请县太爷勒令他交人。若交得出主人,我们情愿认诬;他若交不出主人,一定要他抵命。”王氏此时也有了主意,居心要代丈夫申冤。等到天明,王氏就带了家僮王福,一齐到了清河县堂上,一面就将那面大鼓,敲得咚咚的响,一面口中喊道:“求县太爷申冤呀!”
  此时清河县陈文亮刚梳洗已毕,忽听外面有人击鼓申冤,即刻吩咐坐堂,将喊冤的人带上堂来审问。家丁答应,也就立刻出来,将差役传齐。陈知县升了堂。当有值日差将王氏带上,跪在下面。王氏磕了个头,说道:“求太爷申冤呀!”陈知县先将王氏打量一回,见她是个正经人家的妇人,就开口问道:“汝姓甚名谁?有何冤枉?可从实诉来。”王氏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小妇人王氏。丈夫李成仁。住居坂浦,向以铺售官盐为业。只因五日前,有贴邻刁祖谋前来小妇人家内,伙同小妇人丈夫前往海州贩卖绸缎。小妇人丈夫素来忠厚,当时就允与刁祖谋合本,约定三日后一齐动身。到了动身这日,天将微明,小妇人的丈夫就带了银两出门去——因刁祖谋约定丈夫愈早愈好,他在码头上先等。丈夫出门后,小妇人以为丈夫一定同刁祖谋去了。不意到了晌午时候,刁祖谋忽然回到小妇人门首喊道:‘李兄!你为何在家耽搁,到这时候还不去?把我等到这会。’小妇人听说,不觉诧异,当即告诉他,说:‘丈夫于天明时,已经带了银两寻你去,怎么说他未去?’刁祖谋又道:‘委实不曾去的。’小妇人便说道:‘既是伯伯未曾等到,我丈夫莫非走错了路不成?’刁祖谋又道:‘若说走错了路,此去码头一直通大道,断不会错的。’小妇人也就疑惑起来,复向刁祖谋说道:‘伯伯既不曾遇见我丈夫,等我丈夫回来,叫他到你家去罢!’哪里知道一直等到晚上,丈夫都未回来。小妇人固自着急,遂疑惑丈夫果真昧良,将他银子骗去,藏匿不出。只得央求他宽限三日,准我将丈夫寻回,与他结理。因此小妇人就央了许多人四方找寻,哪里有个影响?小妇人正在烦闷。不意昨夜三更时分,在睡梦中忽见丈夫回来,满身湿淋淋,如从水里拖出来一般,望着小妇人说道:‘悔不听你之言,致有今日之祸。’并嘱小妇人代他申雪。小妇人听了此言,正欲问他被何人所害,忽起一阵阴风,登时不见。小妇人惊醒,正交三更。
  因此知道丈夫被刁祖谋图财害命。特冒死前来,求县太爷申冤理枉。”陈知县听她申诉了一遍,正欲问王氏那“悔不听你之言”一句,忽见值堂的书差,送了一张状词上来。毕竟这状词内是何案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333回 刁祖谋欺心对质 李王氏上控鸣冤
  话说陈知县见值堂差送上一张状词,打开一看,原来就是刁祖谋控告李成仁“因财串骗,远匿无踪”,求饬提家属押交一案。陈知县看罢,回头问原差道:“这告状的人,可在这里么?”原差禀道:“现在外面。”陈知县道:“可将他带来,候本县审问。”原差答应下去。陈知县这才问王氏:“本县问你:你说你丈夫托梦于你,叫你给他申冤。但是你丈夫所说‘悔不听你之言’,究竟你曾对他说些什么话来?说与本县知道。”王氏道回“太爷容禀:只因那日刁祖谋到小妇人家内,与丈夫谈了一会,不知为何?小妇人因刁祖谋这人平时极其奸诈,就劝丈夫不要与他合本——为的丈夫老实,恐怕弄不过他。现在有本钱出去,将来无本钱回来,就怕他一人盘剥去。小妇人丈夫却不曾听信此言。也断不料老刁图财害命,将丈夫害了。所以丈夫托梦前来向小妇人说的那句‘悔不听你之言’,就是我拦阻丈夫不要与刁祖谋合本的话。太爷的明鉴:丈夫实在死得好苦。总要求太爷申冤。!”说罢,又连连磕头。陈知县听说,沉吟了一会,即命人将刁祖谋带上。只见原差禀道:“刁祖谋业已到案。”当下刁祖谋跪在下面。陈知县便开口问道:“你就叫刁祖谋么?”刁祖谋道:“小人便是。”陈知县喝道:“刁祖谋你为何图财害命,谎骗李成仁合伙,将他害死,反要诬告他见财串骗?你可从实招来!现在尸亲已经将你告发。若有虚言,定即严刑讯问。”刁祖谋又磕了一个头,向上说道:“太爷的明鉴:小人与李成仁合伙是实,若谓图财害命,小人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况且小人先将二百银子送交与他,并未见他有银子出来,岂有图财反将银子送去的道理?若说小人将李成仁害死,究竟有何凭据?李成仁之妻素来悍泼,难保不因小人要告他丈夫见财串骗,他先将这个图财害命的大题目,在太爷前控告,逆料太爷见此人命重案,必然提审小人,又逆料小人一经太爷提讯,就可从中央人说合,再不追问。等到事毕,或一二年后,李成仁再行出来。即使小人向他说话,那时事隔一二年,却又毫无凭据,如何与他说得起话来?即不然,他隔一两日,赌地使人将家小搬居他处,他反得安闲自在了。太爷的明鉴:却不能被他蒙混过去。总要求太爷一来追他串骗款项;二来治他诬告之罪!不然小人不但失去银两,还要担那图财害命的罪名,哪里担受得起?”
  陈知县正要驳诘,只见王氏在旁哭道:“青天大人呀!小妇人的丈夫,实是被刁祖谋害死的呀!他说小妇人串骗他的银两,小妇人的丈夫避匿不出,求太爷即着他指出小妇人丈夫避匿的处所,将小妇人丈夫交了出来。小妇人有了丈夫,情愿任诬反坐;若交不出来,还求太爷明察!”刁祖谋听说,便向王氏驳道:“你可不要在青天大人案前撒泼。你将你丈夫藏匿起来,我知道他现在何处?我如果知道,我便要求太爷签差提他来。”
  陈知县听了他们两人的供词,俱是有理,便又沉吟了片刻,又问王氏道:“你丈夫是何时出门的?”王氏道:“是天才微明就带一包裹出去的。”陈知县又问刁祖谋道:“你既与李成仁贴邻居住,应该约他一齐出门,为何先自前去,要在码头上等?你又为何先将银子交付与他?既是他真与你合本,尽可各带银两,挨到地头,再行交出不迟。此中显有情弊,快讲!”习祖谋道:“太爷容禀:小人所以不与他同行者,因小人尚多俗事,要去料理;又因李成仁托小人雇船,所以小人才先走,为的是预先将船定好,李成仁一到便开,免得耽延时刻。若谓将银子先交付与他,这也是小人脚踏实地之处。因小人家贫,无人与小人合本,难得李成仁答应,若不将银子先交与他,恐他回想起来,又不与小人合本,所以小人先将银子交付,使他放心。”陈知县听了,亦似有理,一时难以决断,只得着两人取保,暂行回家,听候复讯。过了两日,陈知县又讯了一堂,仍是毫无头绪。
  陈知县也就着急,便密饬心腹到外面察访。一连访了几日,竟访不出一些消息。
  这日陈知县适有公干,到淮安漕督衙门,见施公面禀要事,就将这案两人供词,顺便带在身上——准备见过施公禀明公事就将这案情供词呈上去,请施公的指示。主意已定,带了供词,即便动身。这日来到淮安,见了施公,先将原禀的要事细细禀过;正要禀告这件事情,却好施公问道:“贵县那里近来还有什么疑难的案件?”陈知县见问,正合心怀,因即答道:“卑职正有一件案情,要求大人指示!”说着,便将刁祖谋及两人供词呈送上去。施公接过一看,首先见着刁祖谋这个名字,就有些不悦;及至看了他的状词并供词,已知大略。又将王氏状词看了一遍,随即问道:“贵县却以此案如何办法?究竟曲在谁人?”陈知县道:“卑职正因两人俱似有理,而刁祖谋似较有不实不尽之处。卑职也曾悉心访察,却毫无头绪。屡想用刑将刁祖谋审问,争奈不能指出他们的实在曲处,因此不敢滥用刑法。还求大人指示才好。”施公正欲将案中是非曲直明白告诉陈知县,忽听大堂上一阵喊冤之声,施公即命施安出去,观看是何人喊冤。
  施安答应,出来见是一个妇人,带了一个家僮,头顶状词,跪在那里听候。你道这人是谁?就是李成仁的妻子王氏。她因代丈夫申冤心急,清河县不能判断,久闻施公办了许多无头案件,又打听得陈知县已到了淮安,她便带了王福,连夜赶来,求施公申冤。施安将王氏状词接了过去,当即叫王氏在那里听候。王氏答应。施安将状词拿进去,走到施公面前,在旁站定,先回了两句道:“喊冤的是个妇人,说是她丈夫被人害了,求大人申雪。”说着,就把状词呈上。施公接过,看了一遍,又递与陈知县看道:“贵县你看这张状词,内中所说各节,本部堂看来无一字虚假,而且实在情急。若果串骗刁祖谋的银两,她断不敢到本部堂这里来告。”陈知县唯唯。施公又道:“贵县且稍坐一回,等本部堂亲自问她一遍,方知虚实。”陈知县躬身道:“是。”施公即命升堂。施安赶快出来,叫人伺候。立刻,书差人等,俱已齐集。施公升堂已毕,坐在上面,即命带王氏听审。差役一声答应,立刻将王氏带上,跪在下面。王氏便望上磕了一个头。施公留神细细将她看了一回,只见泪流满面,神色怆惶,因问道:“你丈夫究竟被何人所害?你可从实诉来,本部堂定代你申雪便了。”王氏便将以上各情,申诉了一遍。
  施公便命她退下,候将刁祖谋提案再行复讯。毕竟如何审问刁祖谋,且看下回分解。

第334回 据案推详终求定谳 严刑审问立破奸谋
  话说施公退堂,到了书房与陈知县说道:“本部堂方才审问王氏,委系情急上控,并无虚假告词。就烦贵县将刁祖谋押解来辕,听候本部堂亲自研审。”陈知县唯唯退下,也就即日回至清河。施公复将陈知县带来两人的供词,细心推详了一遍,心下暗道:“是了,这刁祖谋素来贫穷,且与李成仁贴邻居住,李成仁的家道,他必尽知光景。李成仁家道虽说饶余,却是好利心重。刁祖谋平日知其本性,欲要图他财帛,必因无由可人,所以特设此计:先以甘言诱他,知他心动,再以现银安住他的心,使他不生疑惑,然后再一网打尽。又怕被李家告发,复又托言,说他等了许久不见前去,反而倒说李成仁串骗他的银两,好站住自己脚步。不然,他与李成仁贴邻居住,何不约他同行?即便李成仁托他雇船,尽可先期将船雇定,然后与他同往,何以要先在码头等候?又谆嘱李成仁愈早愈好,其中显有情弊。且据王氏诉称,李成仁天将微明,就提了包裹出门。如此看来,一定是刁祖谋先用抛砖引玉之计,将李成仁骗人圈套,然后在码头僻静之处,趁着天将微明,无人行走,就在那里将李成仁谋害,取了银两,先送回家,再去李成仁家,假称李成仁未曾前去,这是一定无疑了。又据王氏诉称,李成仁托梦回家,见他满身皆湿,欲令王氏代他申冤,又说‘悔不听你之言’,致有今日之祸。照此详察,李成仁定是被刁祖谋抛人河中,以致毙命。且待刁祖谋押解到此,本部堂再行彻底追究,就可水落石出的了!”
  不说施公仔细推详,且说陈县令回衙,将刁祖谋先行寄监,准备明日亲自押解到淮安听审。次日正欲起行,地保来报,昨夜三更时分,渔人高光斗网得男尸一具,年约四十岁左右,背后绑有青石一块,系人故意绑缚,抛弃入水,因此禀报。现在高光斗已一并带到,候太爷的示!”陈知县见报,忽然心下一动,暗道:“这男尸莫非就是李成仁,因刁祖谋图财害命,将他抛入水中?且待本县前去相验毕了,再作道理。”想罢,即命地保:“预备尸场,候本县亲点相验。”地保答应退下。
  到了午后,陈知县即带了仵作,前去芦苇港相验。不一会,到了尸场,陈知县升坐公案,即命仵作检验。旋据仵作喝报:“验得尸身委系因酒后为人绑缚,抛弃入水身死。”陈知县据报,出位周视一遍,遂命书差填明尸格。一面命地保暂行棺殓掩埋,候招寻尸属认明,再行给领。陈知县打道回县衙。又将渔户高光斗带上堂来,讯问一遍,遂即交保释放,将来如要对质,再行候传。陈知县即将尸格带在身边,就于当日押解刁祖谋,前往漕督衙门听候复讯。
  不日已到淮安,陈知县先到督辕禀见。施公当即传见。陈知县进内参见已毕,施公命他坐下。陈知县禀道:“奉提之刁祖谋一犯,卑职已将他解到,候大人的示下。”施公道;“该犯既已解来,可即着先寄山阳县监内,候本部堂明日亲提严讯。”
  当令施安传话出去。自有清河县原差,将刁祖谋解往山阳县寄监,不必细表。陈知县又向施公禀道:“卑职昨日派差,押解该犯起程,忽据芦苇港地保报称:‘该处渔户高光斗网获男尸一具,单身有绳索绑缚,背后并缚有青石一块。’卑职闻报,当即亲往相验。并据仵作喝报,委系酒后为人故缚,抛弃入水身死。卑职复又亲视一周,与仵作所报无异。卑职的愚见:李王氏控告一案,难保非刁祖谋有意图财害命,将李成仁抛弃入水身死。李王氏所控李成仁托梦申冤,李王氏又见他满身透湿,据此看来,似觉已有先兆。不过李王氏现在此地,是否该氏之夫,无人前去相认。”施公道:“贵县将尸格填明么?”陈知县道:“尸格已经填明,现已带在身上。”施公大喜道:“既有尸格,这就易办了。”陈知县便将尸格呈上。施公看了一遍,即刻传齐差役升堂,将李王氏带来复讯。
  一会子,李王氏已到,跪在下面。施公问道:“李王氏,汝控刁祖谋有意图财,将你夫害死。本部堂且问你,你夫那日天明出门之时,身上所穿的是什么衣服呢?你可细细说来,本部堂可代你申冤。”李王氏磕了一个头,说道:“氏夫那日出门,身上所穿的,是玄色湖绉马褂,米色土绸袍子,蓝布套裤,玄色布鞋。”施公一面看那尸格,一点不错。因将渔户网获尸身一具,说了一遍。李王氏见说,不觉放声大哭。施公说:“李王氏你不必如此。刁祖谋现在已经提到,候本部堂明日讯问明白了,便可代你夫申冤。你且好好退下。”
  李王氏退了下去。施公退堂,便与陈知县道:“贵县所言的那具尸身,经本部堂刚才问她,李成仁出门之时,身上所穿是何衣服,据该氏所诉,与那尸格一些不错。该尸身为李成仁无疑。明日只须将刁祖谋复讯一堂,是否为他谋害,便可明白了。”陈知县唯唯道是。当下施公就留陈知县在署便饭。用饭已毕,陈知县告退,一宿无话。次日一早,陈知县已经进来。
  施公命传齐差役升堂,并令往山阳县监,将刁祖谋带来验审。
  一会子由清河县原差将刁祖谋解到。施公即与陈知县一起升堂,刁祖谋跪在下面。施公将刁祖谋一看,见他满脸奸相,施公已知道他不是善人。便往下问道:“习祖谋你控李成仁串骗,藏匿不出,你可将以上情节细细诉来,或本部堂好代你作主。”
  刁祖谋见问,即磕了一个头,便将如何合本,如何被串骗的话,枉说一遍。施公大怒,说出青石绑缚李成仁坠水之事,即命夹棍严讯。刁祖谋熬不过,只得招认。施公即判:秋后处斩。且听下回分解。

第335回 蔡天化二次露真名 老褚标一议捉强寇
  话说施公审明刁祖谋图财害命一案,退堂以后,正欲宽衣,忽见王殿臣进来禀道:“千总奉谕寻访蔡天化,现在该贼已有了下落。请大人示下,传知黄副将等,一齐前去并力捉拿。”
  施公听了,好生欢喜,当时传知各人,赶速随同王殿臣前去捉拿。
  你道王殿臣如何知道蔡天化的下落呢?原来蔡天化自那日草桥驿留柬露名之后,本来就要暗地跟随关小西、计全来到淮安。只因他闻说徐州一处美貌妇女甚多,耽搁了好些日期。这日蔡天化在一个酒楼上饮酒,那酒楼名唤做“一醉楼”,要算得淮城里第一座酒馆。蔡天化就在那里独自小饮。忽见楼上走上一人,仿佛差官打扮。那酒堂的小二一见,立刻立在一旁,垂着手喊了一声:“王老爷。”那人上得楼来,就在里面一间房内坐下。那店小二也就跟着进去招呼,且是应酬不迭。蔡天化见了,就有些疑惑,当时并未开口。停了一会,店小二到了蔡天化面前,问蔡天化还要什么菜?蔡天化先要了两样菜,趁此就问道:“那房间里坐着的那个人,他姓什么?你为何那样应承他,却是何故?”店小二道:“你老有所不知,那人姓王,名唤殿臣,是总漕施大人衙门里一位千总。这王老爷在施大人面前颇为得用,平时却不常来饮酒,偶而来了,待我们极其宽厚的,赏我们的小钱,说不定一样比正帐还多。所以我乐得殷勤的去招呼他,是想他老人家多赏些钱。你老不要笑话。”蔡天化听了,也就微微笑了一笑,暗道:“原来就是施不全那里的人,咱何不趁此就叫他带个信回去,使黄天霸那个小子知道,叫他前来会咱呢!”主意已定,又自斟自饮起来。蔡天化将酒饮毕,便将店小二叫到面前问道:“咱吃了多少银子酒菜?算明白了,咱就走了。”店小二道:“连酒共菜,一共八钱三分;外加小帐是我们的,听你老人家赏给是了!”蔡天化道:“咱知道了,现在身上未曾带钱,代我权记在帐上。午后到城外天齐庙内向咱领取。”店小二闻此言,好不诧异,暗道:“这人看他不象光棍,怎么竟来吃白食?向来又不认识他,怎么叫我代他记帐?”一面暗想,一面带笑说:“你老不要见怪,我们这个铺子内,向来是不赊帐的,皆是现钱交易。而且与你老初会,你们虽叫我们到天齐庙内去讨,又不知你老姓甚名谁,这不是叫我们去白跑一趟。还请你老现惠罢!”蔡天化见说,忽将两眼一睁,一声大喝道:“好个有眼无珠的小子!你要问咱的名姓,你可站稳了。咱就唤做赛罡风采花魁首蔡天化!你若识时务的,快快给咱将帐记上,午后到天齐庙内向咱去讨,咱断不少把一文。若有半字不行,你可不要怪咱眼睛里认得你是跑堂的店小二,拳头上可认不得你了!”说着就将左手在桌角一拍,只见那张桌子角如刀削的一般,已削去一角。店小二一闻此言,知他就是蔡天化,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又见手这一起,他已将桌角剁了下来,更是不敢声张,只得抱头鼠窜,跑下楼去。
  此时王殿臣早已听见,如在从前,也早已跳出来,与他交手了。只因蔡天化声名大了,一个人拿他不住。又因他说出住在天齐庙内,王殿臣心中暗想道:“明明是他知道我在这里,有意说把我听,叫我前去与他交手。我若出去与他动起手来,能够胜他也还罢了;若再打败了,我这淮安城里,就不能住了。
  况且他既说出姓名住址,分明叫我们去捉拿,料定他绝不逃走。
  我不若还是不出去的好;等他走过,再回去送信,约同大家一齐到天齐庙拿捉,也觉得稳当些。”主意已定,即向壁缝内,将蔡天化认了个真切,以便一同大家前去,好认明捉拿。蔡天化将自己的姓名住址报了出去,也料定王殿臣不敢出来与他交手,他也就下楼去了。此时楼上的酒客,等蔡天化走道,就大家议论起来。有的说:“蔡天化不象做强盗的!”有的说:“蔡天化真是好武艺!”还有的说:“施大人正在那里各处访拿,他竟敢明日张胆出来,是要自寻死的!”议论纷纷,不一而足。
  王殿臣听了也是好笑,赶急算了帐,走下楼去,赶回衙门,报与施公得知。
  施公传齐各人,连褚老听见,也就一齐进来,商议捉拿之计。当下施公说道:“方才据王殿臣来报,说是蔡天化现在此地,他已见过本人。诸位贤弟,看怎样前去捉拿?”黄天霸见问,便将如何见着蔡天化的细情,问了一遍。王殿臣也就将上项的情形说明。黄天霸不由得气望上冲,即向施公说道:“大人的明鉴。这没有什么计策。蔡天化既在天齐庙,副将等即刻前去捉他便了!”褚标当即拦阻道:“黄贤侄,你不必性急。依老朽的愚见,咱们此时不必前去,还是在衙门里等候,可一面各处埋伏起来。他到夜间见咱们不去,他必然到此探试,那时出其不意,将他擒获住了,实做个以逸待劳。若此时就大家前去,反要被他笑咱们无见识。”施公听了,也觉有理,即向黄天霸拦道:“黄贤弟,老英雄所言,甚合吾意。你等就照老英雄这样办法便了。”黄天霸实在气忿不过,怎奈施公拦阻,不敢违拗,只得勉强答应下去。当时就议定黄天霸、关小西二人,在施公卧房内保护,计全、李昆在施公卧房外埋伏,何路通、李七侯在书房外埋伏,贺人杰、褚标在夹巷内埋伏,王殿臣、郭起凤、金大力在二堂内外埋伏。又将张桂兰、郝素玉二人传来,令她们各处巡风,帮同接应。商议已定,到了点灯时候,大家皆饱餐饮食,带了兵刃暗器,各处埋伏起来。那夜并不多点灯火,仍同平时一样,若作毫无准备之状。
  大家等到二更时分,不见动静。看看又到了三更,仍是毫无影响,大家都有些着急。黄天霸正在施公卧房内,与关小西说道:“咱不懂,褚老叔专代那个蔡天化小子说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关小西正欲回答,忽见窗外有个黑影子一晃。黄天霸递了个暗号,立刻提着刀,将窗格推开,飞身出来。关小西不敢走开,也就打了个暗号,与各人知道。张桂兰、郝素玉二人,是早已瞧见,正欲递信与黄天霸,已见天霸飞身出来。当下三人即刻蹿上房檐,四面一看,见施公卧房上面立着一个人,手内提着单刀。黄天霸一见,便大声喝道:“蔡天化小子不要走!你认得黄天霸老爷吗?”只听蔡天化答道:“天霸你这小子不要逞强。咱老爷特来会你,与你比个高低!”天霸一听大怒,立刻飞过房檐,向着天化就是一刀。天化也不招架,将左手往天霸的刀口上一迎。只听呵噔一声,天霸的刀犹如砍在石头上一样。天霸说声:“不好!”赶将单刀抽回。才要复下一刀,向天化肋下刺去,天化的刀已向天霸胸前砍来。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36回 众英雄大战天齐庙 蔡天化小住藏春楼
  话说蔡天化、黄天霸二人在房檐上交起手来,一来一往,约有十数个回合。黄天霸暗暗赞道:“怪不得褚老叔料他武艺高强,果然不出所料,如此扎手。若要捉他,倒觉有些费事。”
  蔡天化也暗自夸赞。且说张桂兰见黄天霸战蔡天化不下,也就提着刀飞了过来,出其不意,认定蔡天化肋下就是一刀。蔡天化实在眼快,说声:“来得好刀!”这一刀就望下面一磕,复一转刀背,将张桂兰那把刀掀在一旁;趁势就一刀,向张桂兰胸前刺到。张桂兰望后一缩,一转跳到蔡天化左边。蔡天化正欲掉转身躯来战桂兰,天霸已早又一刀,向天化肩背砍到。天化也不躲让,一面用肩背向刀一迎,一面执定利刃,向张桂兰便刺。黄天霸见他不避刀枪,心中好生着急,正欲拿暗器伤他,只见蔡天化说声:“不好!”已飞下房檐。你道这是为何?原来贺人杰在对面屋上,见天霸、桂兰二人战他不住,便暗暗取出金钱镖打来,以为这一镖打去,必然将蔡天化二目打瞎了,好让黄天霸趁势擒拿。哪知蔡天化实在眼快,才将黄天霸、张桂兰两把刀分开左右,瞥眼见对面屋上有人将手一扬,向他双目打来,他早知道是暗器,如果要让是万让不去,只得说声“不好!”将头一低,一个箭步,跳下屋去。黄天霸一见他飞下房檐,也就取出金镖,认定蔡天化腿上打去;张桂兰也就飞出袖箭,向他脑后射来。哪知蔡天化他练的本领,不必说金镖、袖箭,任你什么暗器,要想在他身上,都不能伤他;只有两处照门是他的要害:那两眼、两腋,他是刻刻防护着的。所以贺人杰将金钱镖打来,他便赶紧跳了下去,蔡天化正跳落地面,只觉脑头、腿上都有两样暗器打到,他也毫不介意。却好关小西舞动折铁倭刀,从施公卧房内跳了出来,接住蔡天化便杀。黄天霸、张桂兰见两般暗器俱伤他不得,也就噗噗一齐飞将下来。
  却好郝素玉又舞动绣鸾刀前来助杀;贺人杰也从对面房檐上直蹿下来,五个人将蔡天化团团围住,在院落中间大杀起来。只见蔡天化抖擞精神,力战五将,毫不介意。
  斗了有一个时辰,不但拿他不住,且未曾伤他分毫。此时却恼了关小西,大喝一声。舞动折铁倭刀,向蔡天化左右前后乱砍下来。蔡天化一面迎战关小西的那把刀,一面防护着自己的要害,得空还要向黄天霸等人还上一刀。就此又斗了好一会,只见关小西的那把折铁倭刀,本来锋利无比,又兼他杀上气来,将吃奶的力气皆贯足在这把刀上,因此一撒手,向蔡天化顶门劈下。蔡天化见这一刀甚是厉害,赶将手中的刀望上一迎。不意关太的刀用力过猛,又因锋利异常,也算得削铁如泥,吹毛即断。蔡天化的刀才迎靠上去,只听呵嚓一响,又听当啷一声,天化的刀已折成两段在地。蔡天化知道此刀利害,将自己的刀折断,手无寸铁,何能厮杀?也就不敢恋战,抽个空举起双拳,先向贺人杰面门打来,虚晃了一下。贺人杰赶紧望开一让,蔡天化回手一举,出其不意,认定黄天霸肩背上一击。黄天霸冷不提防,被中了一拳,“哎呀”一声,反倒退两步。蔡天化就趁这个空儿,已飞上房檐,大声喝道:“尔等这些小子!有胆气的,明日到天齐庙内,与咱再比个高低。咱今去也!”说着就蹿房越屋,早已不知去向。
  此时已将天亮,各人也安睡一会。次日起来,施公复聚众议道:“蔡天化如此利害,若不设法将他拿住,不但是心腹之患,而且闾阎必定受害不浅。”黄天霸道:“副将等今日准备会合全力,前往天齐庙捉拿。若不将他擒住,誓不回署。”施公道:“黄贤弟此言差矣!我料蔡天化,今日必不在天齐庙内。昨日所言,是其诈也。”褚标道:“大人虽料得不错。在老民看来,蔡天化必不逃走,他正要在此大显武艺,若就此逃去,他还恐惹人耻笑。今日正该会合全力,前往擒拿。且到那里,再行见机而作。”施公道:“既是老英雄所料如此,本部堂之意,还要请老英雄同他们一行。不知老英雄尚肯臂助否?”褚标道:“老民当得效力。”于是大家饱餐饮食,一齐带了兵刃,出了衙门,直往天齐庙而去。
  不一会已至天齐庙内,大家一拥而进。蔡天化是早已预备,知道他们今日必来。一见大家进来,即便迎出,向众人说道:“咱们今日比试,你是大众齐上?还是轮流而来?”褚标听说,赶着应声说道:“咱们每人与你各斗五十合,轮流转战,尔敢应承么?”蔡天化道:“就便是一百合,却又何妨。谁先过来见个高下?”话犹未了,只见金大力手举齐眉镔铁棍,跳上前来,认定蔡天化顶门,就是一棍打将下来。蔡天化说一声:“来得好!”赶着将双刀望上迎住,身子向旁边一跳,趁势一个猿猴搞桃,先将左手刀向金大力面上一晃。金大力赶着用棍来迎,蔡天化已将右手的刀,向金大力腿上刺去。金大力躲闪不及,小腿上已着了一刀。李昆看得真切,大喝一声,跳了过来,手起刀落,直向蔡天化砍去。招拦隔架,战有三十余合,李昆看看抵敌不住。计全即提着刀,上来轮换。李昆、计全二人,又勉强围战了二十余合,也是不能取胜。大家皆轮流已遍,蔡天化并未分毫受伤。此时大家皆已急了,一齐拥上,你一刀,他一锤,你一拐,他一剑,更有许多暗器,如李昆的弹子,张桂兰的袖箭,黄天霸的金镖,郝素玉的软索锤,皆纷纷打下,毫不中用。贺人杰也就将金钱镖掏出,手一扬直向蔡天化两腿飞来。蔡天化看得真切,就趁此借机,先将头一低,让过金钱镖,复大笑一声道:“尔等这些本领,咱已全领教过了;各种暗器,咱也见过味儿了。咱可要饮酒吃饭去了,咱们再会罢!”
  说着两脚一蹬,由平地飞上屋檐。黄天霸等一见,也赶着一个个追了上去,蹿屋越房,赶了许多地方,终是赶他不上。忽然见蔡天化望下一跳,黄天霸也就赶了下去,登时就不知他的去向。急得黄天霸等怒目咬牙,与他誓不两立。此时,那蔡天化已不知去向,众人又各处搜寻一回,终不见个形迹。大家复又会合,一齐赶回衙门,再作计议。
  哪里晓得黄天霸等才到衙门见了施公,正欲回明情形,施公已拿出一张简帖,递与天霸等人观看。大家环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咱蔡天化特地前来给你送信,黄天霸等那班小子,皆被咱杀败,你可再请武艺高强的人,前去捉咱。咱限尔一年,如若捉咱不注,咱就要把你捉去了。”大家看罢,又恨又愧,好不难受,连褚标也觉惭愧起来。施公见他们俱有愧色,反用好言安慰了一会,大家才退了出去,互相议论设法捉拿天化不表。再说天化自从天齐庙别了众人,又到施公那里留了柬帖,他便缓缓行去,仍暗暗回到天齐庙内,取了些银两,带在身旁,复又出去,庙内和尚一个都不知道。天化复出了庙门,心中一想:“咱此时往何处去呢?不若前往藏春楼取乐一回。”蔡天化如何取乐,且看下回分解。

第337回 妓女无心窝留巨盗 狗儿畏罪首告强徒
  话说蔡天化要往藏春楼取乐。你道这藏春楼是何所在?原来这藏春楼是淮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妓馆,馆内有十数个妓女,皆是名震一时。惟有一个金玉姑,更是超群出众。蔡天化初到淮安,他就到了那里住了两宿。这两日与施公那里两相争斗,因此未去。现在已与黄天霸等比试过了,他便来与金玉姑取乐。
  等至天黑,天化便走了进来。鸨儿、龟奴见是熟客,也便笑迎出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蔡二爷。请里面坐罢!”说着就迎了进去。蔡天化走进金玉姑房内坐定,早有人送上茶来。蔡天化问道:“玉姑娘往哪里去了?”当有鸨儿答道:“方才被河坊街五八老爷家接去陪酒,一会儿就回来的。你老请坐一刻,小的先去叫两个姑娘来陪着。”蔡天化道:“很好,快去叫来!”
  鸨儿答应,转身出来,就喊了两个进去。蔡天化一看,见那两个,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四五岁,虽不如金玉姑美貌,倒也不甚讨厌。只见那两个妓女走到面前,先请了个安,站立面前低声问道:“老爷贵姓?”蔡天化笑道:“咱姓蔡。”便随问那两个道:“你们唤什么名字?”十七八岁的道:“我唤小红。”
  那个十四五岁的也答道:“我唤小宝。”蔡天化便将小红、小宝,一手拉一个在两膝上坐下。又问小宝道:“你今年十几岁了?”
  小宝道:“我今年十四岁。”又问小红道:“你今年多大年岁了?”
  小红道:“我今年十七岁。”蔡天化道:“你两个会唱曲子吗?”
  小宝道:“我是才学的,唱得不好。小红姐姐唱得绝好的京调。”
  蔡天化听了大喜,就叫小红去唱。小红也不推辞,就叫人取了一把胡琴过来。小红接在手中,且先拉了一会,就将胡琴上的弦子校准,然后调着腔,唱了起来。蔡天化一面静听,一面与小宝戏谑。一会子小红唱完,蔡天化喊了一声:“好!”便问小红道:“你唱是唱得好极了,可是咱但知你唱得好,可不知你唱的是些什么?你告诉咱罢!”小红抿嘴笑了一笑道:“你老别客气罢!我知道我不会唱,还请你老包涵些儿。”蔡天化听说也笑道:“咱莫不知你唱的是什么,谁骗你来?你快讲罢!”
  小红道:“我方才唱的是《捉放曹》。”蔡天化道:“这《捉放曹》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明白的说了罢!”小红道:“是曹操先被陈宫捉住,后陈宫又把他放了。就是这么一回事。”蔡天化道:“原来这就唤《捉放曹》。”
  又问小宝道:“你会唱什么呢?”小宝道:“我是更不会唱的。”小红道:“她的昆腔唱得最好。你老叫她唱罢!”蔡天化听着,就逼住小宝唱昆腔。小宝推辞不过,只得央着小红吹笛,她也唱了一出《佳期》。蔡天化听了,更是一句不懂了。又笑问道:“你这个把戏儿好不闷人,只管咿咧咿咧,胡闹不清,究竟唱的是些什么?”小宝道:“是唱的一出《佳期》。在唐朝有个莺莺小姐,给张公子瞧见了。那时张公子就爱上莺莺,要与她成就好事,争奈不得到手。却也好,莺莺有个丫头,唤作红娘。张公子就买嘱了红娘,给他牵马。红娘就答应张公子,把莺莺的心说动了。这日红娘就约定了张君瑞公子,在花园书房内相会;他又把莺莺约了出来,给他两人成就好事,他自己却在书房外面等着。这曲词是写红娘在此思想那张生、莺莺两人在里面的动静。后来有人编首曲子,就叫做《佳期》。”蔡天化听罢大笑道:“原来就是这样。”
  正说之间,只见门帘一掀,走进了个人来,笑着说道:“蔡二爷!你为什么这许多时都不到我这里来?贵忙吗?”蔡天化见是玉姑回来,赶着撇了小宝、小红,迎上前去,一伸手将玉姑的手拉住,顺便就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将玉姑抱入怀内,先将她的脸看了一遍。说道:“你今日的酒饮得不少了,你那春心想也要动了。”玉姑见说,两手将他推开,走了过去,在对面那张椅子上坐定,便问道:“你还没有吃饭吗?”蔡天化道:“便是咱要吃饭,也等你回来,咱们一道儿吃,才觉得有趣。”金玉姑听说,傻笑着说道:“隔了有半个月才来,还要说这些米汤话,你不怕臊吗?”说着便掉转头来,向着小红、小宝谢道:“有劳二位妹妹给我陪客了。”小红、小宝答道:“一家之人,何必这样客气?”说着就站起身来,向蔡天化道:“二爷请坐,我们少陪了。”小红、小宝要走,被蔡天化留住。
  当下就叫人摆下酒来,金玉姑、小红、小宝陪着蔡天化,四人同饮,说不尽那般快乐。不表天化饮酒取乐。且说这院内有个打杂的,唤作胡狗儿,可巧叫他到金玉姑房内上菜。他一进了房,见着蔡天化就是一怔。蔡天化却不曾留意。胡狗儿上了菜,赶着跑到领班的房内,悄俏向领班的王二说道:“二爷,咱们院内要出事了!金玉姑房内,现今接了一个强盗了。”王二一听,慌忙问道:“你这是怎么说?玉姑娘房内是个熟客,前已来过两次,还在这里住了两宿。你怎么说他是强盗?”胡狗儿道:“他不是姓蔡吗?”王二道:“他正是姓蔡。”胡狗儿道:“那更不错了!”王二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强盗呢?”胡狗儿道:“昨日我寻贾老爷去。才走到天齐庙门外,见那庙里拥着许多人。我便问作什么呢?就有人说道:‘施大人派了黄副将等一干英雄,现在庙里捉拿什么采花大盗蔡天化。’我听见这话,就挤进庙内,躲在旁边偷看。但见黄天霸老爷,还有十几位老爷、两位女将,都在那里与蔡天化厮杀。斗了有两三个时辰,忽见蔡天化就平地上跳上房檐,逃走去了。黄老爷等人,也就追赶上去。我看了一会,见不曾拿住蔡天化,我就回来了。方才到金玉姑房内上菜,见着那个客人,正是采花大盗蔡天化。所以特来告诉二爷,好早些作准备,不要被施大人那里的人知道了,说我们家窝藏大盗,那些罪名是洗不清了。”王二一听,已吓得魂不附体,忙与胡狗儿商议道:“据你这样说,你有什么好主意呢?”胡狗儿道:“在我看来,去到施大人那里赶紧报案,请他老人家派人前来捉拿。无论拿得住拿不住,我们就可没事了。”王二听说,又道:“既这么说,你就赶紧前去一趟,请他老人家那里派人来拿。”胡狗儿道:“我去是去的,但是我们家里不必惊动第二个人,也不要告诉谁,还照常关门,与平时一样。若把他惊走了,等到施大人来捉他已逃走,那时他们必然说我们买放。我们还是个不了。”
  王二答应。胡狗儿便立刻出了门,一口气飞跑到漕督衙门。
  先到门房里,向那个值门的说道:“大爷!小的姓胡,名叫胡狗儿,是藏春楼妓馆里打杂的。特地前来有要紧的机密事,跪禀大人。请你进去禀一声,还不可迟缓。”那值门的见说,又看胡狗儿那种慌张样子,忙问道:“你有什么事,你可先告诉我,好给你进去禀大人。”胡狗儿没法,只得向着值门的耳边低低说道:“蔡天化现在我们家里呢!请大人前去捉拿罢!”那值门的听说,不敢怠慢,遂立刻飞跑了进去禀明。施公一面传密令黄天霸等,一面将胡狗儿唤了进去,问明一切。胡狗儿见了施公,先磕了两个头,然后细细禀了一遍。施公大喜,即命施安取了五两银子赏与他;等各人来到,叫他带领同行。不一刻,黄天霸等人得了这个信息,大家都一齐而至。一个个见了施公问明一切,立刻就叫胡狗儿带路,飞奔往藏春楼而来。毕竟蔡天化能否擒住,且看下回分解。

第338回 落妓院强盗误遭擒 解公堂淫徒再逃脱
  话说黄天霸、关小西、计全、李昆、金大力、何路通、李七侯、褚标、贺人杰、王殿臣等十一人,跟着胡狗儿飞奔向藏春楼而来。不一刻已到,当有胡狗儿先走进去,悄悄的去告诉合院人等,并先招呼他们,切切不可声张。合院的人都已知道了,一个个敛声屏气,皆当作不晓得一样。胡狗儿复走出来,将黄天霸等人带了进去,指明所在。胡狗儿复又出来,将大门仍然关好了,自己便躲在旁边。黄天霸也就悄悄的与大家议道:“我与李五哥、李贤弟三人先上楼去。计大哥与贺贤侄可蹑足潜踪,在楼屋上面接应。褚老叔、关大哥、王大哥、郭大哥四人,可在楼下把守。难得有此机会,此番若再捉不住他,我们就枉为人了。”大家答应称是。于是黄天霸、李昆、李七侯、计全、贺人杰五人,就将腰带束了一束,计全、贺人杰二人,首先一个箭步,就飞上屋楼,真如风吹落叶,一些声息全无。
  接着黄天霸、李昆、李七侯三人,也就飞上楼屋,就着檐口用了个猿猴坠枝的架落,倒挂下来,隔着楼窗一看,见房里尚有灯光明亮。各人取出朴刀,轻轻的将楼窗拨开,三人齐下房檐,又用了一个燕子穿帘式,由楼窗内穿入房去,还是轻轻的蹑足潜踪,脚踏实地。见上首桌上点着一盏灯,李昆急将熏香取了出来,就灯上点着,顺便噗一声将灯吹熄。三个人尚未动手,敛声屏气,又听了一会。只听那床上呼声如雷,又听见接连两个喷嚏。黄天霸知道他已受了熏香的气味,因此睡熟过去。黄天霸等三人进来,见他一些儿也不知道。黄天霸等知道他已动弹不得,即拔出刀来,跳至床前,将帐门一掀。李昆把火种一亮,只见蔡天化紧抱着金玉姑并头而睡。黄天霸赶上前去,即将蔡天化两手扳开,把金玉姑向床里一推,又把一床薄被掀起半边,但见蔡天化赤条条如死的一般睡在床上。黄天霸急将单刀提起,在蔡天化腿上用足了力,连绷了四五下;只见蔡天化的两条腿乱动了几阵,并未有甚伤痕。黄天霸等见了,也觉诧异。当下哪敢怠慢,李七侯便在旁边衣架上,取了一件衣服,把蔡天化的下身盖起来,即刻取了绳索,将天化翻过身来,四马倒攒蹄捆了结实。此时黄天霸等三人把他放下地,随即招呼屋上,计全、贺人杰听见,也就由楼窗内进去。李昆又将火种取出,把灯点了起来。褚标同关小西等在楼下,也知道蔡天化已擒住,便招呼了合院的上下人等起来。
  藏春楼的人听见招呼,也知道蔡天化被捉住,大家也把心放了下来,一个个寻着火种,各处的灯光重复点起。这一惊动,便吓坏了许多住客。那些住客从睡梦中惊醒,听说捉住强盗,这一吓却也非同小可,只吓得他们乱抖,跪在那里,不住声的求大爷饶命呢!且不说各住客、妓女、鸨母等乱乱纷纷。再说黄天霸等,见合院的打杂人等,俱已起来,各处的灯光俱已点得明亮,当下即会合了大家,先将蔡天化送下楼来,一起在那里看守,等至天明,再行押解回衙,听候施公发落。一面又叫院内鸨儿取了凉水上楼去,将金玉姑胸膛上用凉水喷了,将她唤醒。鸨儿答应,立刻取水上楼,如法炮制。果然不到半刻,金玉姑已是醒来;睁开二目,不见了住客,只见院内的老鸨在那里叫唤。她便问道:“妈妈!你在这里做什么?蔡二爷如何不见?他到哪里去?”鸨儿见问,便答道:“姑娘再不要提那个蔡二爷了!你道他是个什么人?原来是一个有色的大盗,唤作什么蔡天化。幸亏胡狗儿送信去,已被施大人那里的人捉住了,此刻放在楼下呢!我也是施大人面前那位黄老爷叫我上来,将姑娘唤醒,怕的是等到天明,还要将姑娘带去,一同审问呢!
  姑娘你可不要怕,如果将你带去审,你千万不要说别话,只回他个接客是有的,其余一概都不知,包管你没事的。万万不可说出胡狗儿前去报告的话来!”金玉姑听了这番话,真个吓得三魂少了二魂,七魄只有一魄,不觉大哭起来。那鸨儿赶着又安慰了一会,金玉姑这才不哭了,便胡乱将衣服穿好,坐在床沿上一人叹道:“总是我的命苦,既已流落烟花,将皮肉卖钱,还要惹出这一场无辜大祸,这是从哪里说起。又接了一个强盗进门,若果托菩萨保佑,念我苦命,到了施大人那里不受苦恼,仍然放我活命回来,我从此就削发为尼,死也不吃这碗饭了。”
  不言金玉姑自说了一会。再说那些住客及各房内的妓女,打听得金玉姑房内接了一个强盗,现在被黄天霸等已经捉住,专等天明押解到总漕衙门审问治罪,这一起住客与各妓女,才算惊魂甫定。
  看看已是天明,蔡天化此时业已醒来。知道已经被人捉住,也不懊悔。便睁开二目四面一看,只见黄天霸等,皆团团的围住那看守。蔡天化看罢,望着众人大声笑道:“你等这一起小子,好不惭愧!咱爷爷误被尔等捉住,终不能算尔等的功劳!”
  黄天霸等听说,也出口骂道:“狗强盗!任你胡作胡为,也有了今日。眼见得死在头上,还敢逞强!”蔡天化复又笑道:“这皆是爷爷贪恋烟花,偶尔大意,才被尔等这一起小子捉住。不然,任尔等再用平生之力,也不能损动咱一根毫毛。如尔等这些没用的东西说情,给咱爷爷做儿子,咱还不愿意呢!”当下褚标便向天霸说道:“咱们可以回去了!”黄天霸答应一声,立刻吩咐藏春楼的人,取了一根杠子,就将蔡天化四马攒蹄倒抬了起来。又命将藏春楼的领班王二、妓女金玉姑二人带了,便一齐押解出门,直望总漕衙门而去。回到衙门,黄天霸先进去禀报。施公得知蔡天化已经捉住,立刻升堂。先将领班王二、妓女金玉姑带上堂来,审了一遍。玉姑、王二只认了个接客是实,其余一概不知情。施公早已知道,也就不再追问,即命二人跪在一旁,喝带蔡天化审问。蔡天化被抬到公案面前,仍是四马倒攒蹄那样子。他不等施公问他,便向着施公说道:“施不全!你不要问了。咱爷爷误被你手下的那一起小子捉住,你就照律问罪罢!咱也没有别样口供,就是一个采花大盗;所做的案子,咱也记不清楚,多着呢!”施公也不望下追问,就照他的话录了口供。当时就提了朱笔,判了个“斩立决”,即刻要就地正法。黄天霸等一见施公判下,个个抖擞神威,雄赳赳,气昂昂,立刻将他重新背绑。忽见蔡天化大笑一声,向众人说道:“尔等小子不要追赶,咱爷爷去也!”说时迟,那时快,话犹未了,只见绑他的那根绳索,一段段堆在地上,蔡天化已飞身上了牌楼。黄天霸等说声:“不好!”也就立刻追了上去。蔡天化一见,早巳揭了许多乱瓦,纷纷掷将下来。黄天霸等反被打伤了两个,不能近前,霎眼间已不见蔡天化的踪迹。毕竟如何再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339回 老褚标两议捉强徒 蔡天化一心访名妓
  话说蔡天化武艺高强,在公堂以上挣断捆绑绳索,复行又逃脱。当由黄天霸等奋勇追赶,已经不知去向,仍旧在逃未获。
  黄天霸等只得依然回到衙门,在施公前请罪。施公道:“诸位贤弟不必介意。蔡天化当堂逃脱,诸位不可稍懈,竭力购线擒拿就是。”黄天霸等齐道:“副将等仰蒙大人宽宥,不加疏忽之罪,副将等虽赴汤蹈火,终要将蔡天化复行捉住。但不知该盗今日逃走,又向何处藏身?须得暗地缉访,得有消息,才可合力去捉。此非急切之事,还求大人宽限才好。”施公道:“诸位贤弟,但须各处购线,加意擒拿,不必定限日期,只要将他捉住了就是。”黄天霸等道:“以副将的愚见,拟求大人饬令闭城三日。并通饬各客店、妓馆、酒楼,以及庵观、寺院,一律知悉:遇有面生可疑之人,前去游玩、沽饮、投宿等情,赶紧前来禀报。仍责令各地方地保认真访察;并通伤邻境各府州县营汛,一体悬赏,设法擒拿,或者易于为力。”施公听罢,也就答应,一面飞饬各城门暂闭城三日,一面悬示晓谕合城居民,关闭城门,系为搜擒在逃巨盗蔡天化,以安众心。并飞饬邻境各府州县营汛一体协拿。黄天霸等即刻就退出衙门,先在城内分头查访一遍。到了晚间,各人又暗地在酒楼、妓馆、庵观、寺院,加意访查。一连访了三日,毫无形迹,只得据情禀告施公,再行购线,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蔡天化由公堂脱越之后,当时因手无寸铁,又兼身无衣服,便在一个僻静所在藏躲起来。到了天黑,打算仍暗地回到天齐庙中,去取他的衣服。及至走到城下,见城门已经关闭,他便越城墙而去,悄悄的到了天齐庙,换了衣服,取了银两,又将兵刃藏好,挨到天明,也就向别处去了,暂且按下。再说黄天霸等,虽各处购线缉访,仍然毫无消息。这日,褚标便与施公议道:“蔡天化缉访无着,不知他现在何处?在老民的愚见,思得一法,可以赚他前来,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老英雄既有妙策,也可大家商量而行。”褚标道:“蔡天化来去无踪,又不知他窝藏何处,老民意在邻境摆一擂台,就借大人之名,欲招众天下英雄,明为国家储材,实为蔡天化逃逸无踪,合力用心,设法捉拿。蔡天化是个自恃才能的人,一听了此言,居心要在大众前显个武艺,必定前来打擂,那时再合全力捉他,或者可以捉住他。况擂台一开,天下有武艺的英雄,也就闻风而至,因此得两个出众的武艺出众人帮助,也说不定。”施公听了此话,虽未一定答应,也觉有些道理,当下便说道:“老英雄所言,虽甚有理,本部堂且再商量是否能行,便请老英雄作为台主。”褚标听说,觉得有些不大愿意,也只得说道:“大人且商量定了,再定行止也好。”说罢退出。过了两日,施安送进一角公文,施公打开一看,是淮安府转据东安县详称:该县义勇村武举曹德彪请设擂台,欲招取天下英雄,给他的女儿曹月娥择婿,禀请东安县。东安县不敢自擅,所以详明施公。施公将这件公文看罢,当下就将褚标、黄天霸等传到书房,与大家说明此事。黄天霸道:“大人的意下如何呢?”
  施公道:“前承褚老英雄议设擂台,以为可以诱捉蔡天化。本部堂明知此计甚妙,诸如建造擂台,不无耗费库款,因未及遽行照办。今既该府县详禀前来,本部院便想将计就计,批准下去,让他们自行搭盖。等到临期的时节,如果蔡天化悍不畏死,敢到该县擂台,那时再将他设法擒拿。如果曹德彪父女果真武艺出众,请他帮同捉拿。诸位贤弟及褚老英雄,以本部堂之言为如何呢?”褚标欣然说道:“大人就此批准下去,到了临期,蔡天化包管前去,那时候务要将他捉住的。”施公听说大喜,当下就将淮安府的来文批准,发了出去。褚标等人也就退出,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前往东安县打擂台,捉拿蔡天化,暂且按下。
  再说蔡天化这日到了河南开封府,寻了客店住下。当有店小二前来招呼,蔡天化即叫他先打二角酒,拣两件有口味的菜来。店小二答应下去,当下拿了二角酒、四碟菜,摆在桌上。
  蔡天化将酒斟了一杯,端在手中喝了一口,又拣了一筷子菜吃了下去,便问店小二道:“你姓什么?”小二道:“咱姓洪名唤洪四。”蔡天化道:“你是这本地人氏吗?”洪四道:“咱就是本城的人。”蔡天化道:“咱且问你,这河南古称繁华之地,想那烟花中的所在定是不少。你可知道这里哪一家有出色的好媳妇儿吗?”洪四见问,不知这媳妇子就是婊子。原来关东一带的婊子,皆叫“媳妇子”呢!洪四便问道:“你老说媳妇子,这是怎么讲?”蔡天化道:“你不懂吗?咱告诉你,这媳妇子就是婊子的别名。咱们那里皆是叫他媳妇子的。”洪四听了,这才明白,当下答道:“你老不知道,这里人叫婊子是唤做粉头的。你老是问有什么好出色的粉头。这里粉头却也不少,皆是些家常货。只有枇杷巷柳二家,新到的一个粉头,唤做花月英,是南边人,今年才有十五六岁,生得真是美貌异常;而且唱得一口顶好的京调。咱们这里那些乡绅老爷们,谁不与她来往?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唤她做盖河南,因此这花月英,就高抬声价起来。平时见了客,真要那客人模样儿好,钱钞儿好,方肯招待他。若有一件不到,她见了一面,第二次再也不肯出来陪他了。还要一件,若是有人要在那里住宿,除去外面的使用不算,她要三十两一夜。还要客人是个标脸;若生得丑陋些,便是三百两,她也不肯给他住宿。生得可真出色,就是那性情儿太傲些,眼眶儿太大些,瞧不起人。”蔡天化听了,暗道:“咱不管她性情儿傲,眼眶儿大,等一会儿,咱便去她那里会她一会。她果然殷勤相待,咱就使三十两银子,在那里住下,也不算什么大事。她若有些儿不到,咱便黑夜里去与她宿了,她又怎奈咱何?”心下想罢,便向店小二说道:“枇杷巷离这里有多少路呢?”店小二道:“离咱们这里不远,出了门向东,走彩衣巷,过落星桥,再向南一直走,过双珠巷,再向西就是枇杷巷了。不过只有二里之地,你老要去吗?”蔡天化道:“咱正要去见识见识。”店小二道:“你老既要去,咱给你老领道儿便了。”蔡天化道:“好!等咱饮过酒,你便领咱前去。”店小二复又笑道:“咱可真发昏了,和你老讲了这半天的话,还不曾请教你老尊姓?咱可不该死吗!你老贵姓呀?从哪里到此?也得见教。”蔡天化道:“咱姓蔡,由关东到天津、山东、徐州、淮安有事。现在刚从淮安到这里,做些买卖生意,寻找两个朋友。”店小二笑着走了出去。一会子蔡天化酒已吃完,便唤店小二领他去访着花月英。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40回 东安县德彪摆擂台 万家村光祖访良友
  话说蔡天化饮酒已毕,将包裹安顿停当,即令店小二洪四,领他前往枇杷巷,访那粉头盖河南。一路行来,不到半个时辰,已至枇杷巷内。店小二洪四走到柳二家门首,正欲推门进去,忽见两扇大门上,贴着府县的封条。洪四看罢,不胜骇异,因转向蔡天化道:“你老可来得不巧,不知怎么她家门上贴了封条,想是闹出事来,被府县封了。”蔡天化闻言,甚为不乐,因道:“你去左右的人家打听打听,看她所犯何事,被府县官封门。现在搬往哪里?”洪四答应,即走到贴邻王二和尚家问了一遍,才知柳二家被封的缘由。洪四便将此事告知蔡天化一遍。蔡天化听说,暗道:“咱若有日碰见那个县官,若不将他一刀杀死,咱也不能消今日之恨。”又问道:“这巷子里只是柳二家一处,还有没有别处可去?”洪四道:“咱去问话的那一家,叫作王二和尚,也是个做这个买卖的;他家也有几个粉头,也还下得去,不过不如花月英罢了!”蔡天化道:“既如此,你且领咱到他家去耍一会儿罢!”洪四答应,便领了蔡天化到了王二和尚家内。那些龟奴、鸨母见来了一个生客,又兼洪四暗地与王二和尚说了两句,无非说的蔡天化是一个做买卖的客人,若将他接稳了,定是一位大财主。王二和尚听了此话,更加酬应不迭,将蔡天化先领到客厅上坐下,随即唤出七八个粉头。
  蔡天化一见,都不出色,勉强挑了一个,唤作林二宝。当下林二宝便将蔡天化领到自己房内坐下。早有人献上茶来。林二宝又问了蔡天化的尊姓。蔡天化也就问了她的名字。这林二宝虽然不甚出色,却是袅娜异常,一派言语,居然把天化笼络住了。
  当下蔡天化即叫洪四回店,将包裹物件看守好了。洪四也就回去。蔡天化这夜就宿在林二宝姑娘那里,倒也颇觉有兴。暂且按下。
  再说淮安府东安县,这日奉到施公的批示,见曹德彪禀请摆设擂台,已蒙施公批准,当下即饬知曹德彪。曹德彪欢喜无限,也就拣了地方,择定日子,唤了工匠营造起来。约有一月光景,擂台已搭好。曹德彪一面贴了招贴,一面禀报三月初一日开擂,五月初一日收擂,由县通报上去。只见满街招贴上写道:为摆较擂台,招聚英雄事:今有淮安府东安县义勇村曹德彪,摆设擂台一座。择于三月初一日开擂,五月初一日收擂。凡属四方豪杰,天下英雄,如有愿前来比试者,有能打台主一拳,敬送花红银五十两;踢台主一脚,送花红银一百两;能将台主打倒,或抛落台下者,除送花红银五百两外,不论官商绅庶,富贵贫贱,并招为婿。如果技艺平常,希图侥幸前来,被本台主打伤至死者,只给棺殓,概不抵偿。业经禀请各大宪照准立案,合再通知。凡属英雄豪杰,有愿来此比试,务望如期而来,切勿观望自误!
  本台主曹德彪特白。
  这道招贴一出,不但邻境四方知道,就是各省各府,一传十,十传百,尽皆知道了。却说朱光祖自从与殷家堡议和之后,便各处闲逛,或寻找他的朋友,或到名胜地方游玩,倒也逍遥自在。这日,偶然想起旧日的一个好朋友万君召起来。这万君召你道是何人?就是落马湖困施公猴儿李配的女婿,他的绰号叫铁臂哪吒,江湖上却是大大的有名,而且武艺高强。与凤凰张七,以及褚标、朱光祖等,皆是至好的朋友。从前也是绿林中的豪客,后来挣了些钱财,他也就洗手不做那件买卖,自己在家享他田园之乐。这日朱光祖想起他来,便去他那里拜访。
  却好万君召在庄,见庄丁转报进去,听说朱光祖前来,好不欢喜,即刻迎接出来,老远的招呼,说道:“朱大哥!咱们多年兄弟,各在一方。小弟正渴想得很,难得老大哥前来,真是意想不到。咱两兄弟好畅谈畅谈了。”朱光祖也就伸出手来,拉了万君召的手,说道:“兄弟你好呀!愚兄久已想来,争奈穷事太多,欲来了几趟,复又中止。今日咱两兄弟特来会会,畅聚几日。”万君召道:“老大哥,你既来了,咱可要作个霸王请客,要留你在此一月。你若答应便罢,倘不答应,就不留你了,你就趁早儿走,咱们各干各事。”朱光祖笑道:“老兄弟!你真是霸王请客了。既这么说,咱就在此住一月,与老兄弟畅谈罢!”
  万君召大喜,此时已到了客厅,彼此坐下。有人送上茶来。
  万君召就一面命人摆酒,一面问朱光祖道:“老褚标现在施公那里还做个什么官儿吗?”朱光祖道:“那老儿也古怪得很。施公要给他做官,他定不肯要。却又喜欢住在天霸那里,遇有什么难事,给他们商量商量。施公倒极器重。”万君召又道:“天霸他们想皆是得法的了。”朱光祖道:“他们皆是得意的人,不比咱们终老田园的。老兄第,你可知道施大人那里,现在还有个小子,是施大人极其赏识的。那个小子却也怪好。”
  万君召道:“是谁呀?”朱光祖道:“是贺天保的儿子,名叫做贺人杰,年纪虽只十七岁,却生得仪表非俗;更兼一身好武艺,飞檐走壁,件件皆能。前因盗回印信,施大人就赏了他千总之职。后来大战殷家堡,那殷龙老儿请咱前去说和。咱又代他作伐,将殷龙的女儿赛花,又匹配人杰,现在还未迎娶。施大人的主意,要等贺人杰过了二十岁,才与他们配合起来了。”万君召道:“贺人杰之父贺天保,当日为飞抓打死,可是怪惨的。他既有了这个小子,也算他是一心改邪归正的好报。但是老大哥专喜代人作媒,黄天霸的老婆,也是你作的伐,现在贺小子又是你给他作伐,你那喜酒想饮得不少了。”朱光祖笑道:“可不要提这喜酒的笑话罢!黄天霸招亲张桂兰,咱与褚标不过吃了张七一顿酒。后来还说要天霸请咱们的,接着就大闹菊花庄。那时还有什么空儿讨他的喜酒?可是酒虽不曾吃得,菊花庄一闹,可是给关小西得了一个老婆;那郝其鸾的妹子郝素玉配了小西了。现在张桂兰与郝素玉两个,一个是副将的夫人,一个是参将的夫人,居然称起太太来了。至于贺人杰,我虽然给他作了伐,殷龙的酒虽是吃过他的了,贺人杰的酒,不必说是一杯,连一滴也不曾到嘴呢!”万君召听罢,大笑不止。正大大笑,庄丁已摆上酒来。当下即入席痛饮起来。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直饮到皆有醉意,这才撤席。二人复又闲谈起来,正谈得高兴,忽见庄丁送进一张字帖来。欲知这字帖上所写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来。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直饮到皆有醉意,这才撤席。二人复又闲谈起来,正谈得高兴,忽见庄丁送进一张字帖来。欲知这字帖上所写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341回 见招帖慷慨论英雄 说姻缘殷勤求壮士
  话说朱光祖与万君召饮酒之后,正闲谈得高兴,忽见庄丁送进一张招帖。万君召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东安县曹德彪摆设擂台,招集天下英雄豪杰,前去比试。万君召看罢,便给朱光祖看。朱光祖看罢,说道:“这摆设擂台,是个大干例禁的事,东安县又逼近淮安,怎么施大人不预为禁止?难道施大人是知道的吗?”万君召道:“老大哥!你不瞧见招帖儿上明明写着,业经禀过各大宪批准遵行?这不是施大人一定是准了的了。”
  朱光祖道:“这就不解他们是何用意了。”万君召道:“施大人既准了他,这其中必有个用意,随后皆可知道。但是那姓曹的,虽然摆设擂台,就你我所晓得的,现在也没有什么人了。”朱光祖道:“矮子中选将军,也可将就的。”万君召道:“咱知道有一人。说起这个人来,老大哥也该知道。”朱光祖道:“是谁呀?”万君召道:“那蔡天化小子,也算过得去了。”朱光祖道:“咱倒不知蔡天化是谁?”万君召道:“说起他来,是飞来禅师的首徒,本领却不在你我之下呢!飞檐走壁,无一件不精。还有一件绝技,会使神功:只要将这神功运动起来,不论你再厉害的刀枪暗器,总不能伤他分毫。只有两处照门,他是最护着,不使人近的,那时咱才知道。到了去年,咱又因他事,去飞来禅师那里,并不曾见着他。咱就问他到哪里去了?飞来禅师就带着怒告诉我说:‘那蔡天化因不务正业,仗着自己本领,专门黑夜出去各处采花,屡说不信。本来一定就要将他致于死地;后来一想,他如此在外作为,我即不送他于死地,总有一日要死于非命的。’后来咱走过天津,闻说一带被害之家实在不少。官府虽然悬赏缉获,争奈拿他不住,又不知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那时我就料到他身上,大概是他所为。现在曹德彪这擂台一设,蔡天化如果知道,他一定是要去的。一来要显他自己的本领,二则要想招为曹家的女婿。论他的本领,可是不在人下的;只是他那采花案子太多,怕的有人暗地拿他。”朱光祖道:“这也是他不惜翎毛的坏处。倒是殷龙的四个小子,却皆极好武艺,也算过得去,更习正道,这些事毫不有。他如不知道打擂则已,如果知道,那四个小子一定是要去的。除他大小子殷猛已经讨了亲,其余殷勇、殷刚、殷强,这三个人皆未婚配。他知这个消息,咱料他一定前去。就是他三人自己不愿意,殷猛那个小儿,也是要他兄弟去的。老兄弟,你在家也没有事,难得那里有这等热闹,咱们去走一趟,瞧瞧热闹也是好的。现在开擂的日期已近了,咱们明日就同去走一趟罢!”
  万君召道:“老大哥!小弟是不去了,料想也没有什么热闹瞧。还是在咱这里,咱两兄弟谈论谈论还好。老大哥若一定要去,咱也不敢屈留,老大哥一人去罢!”朱光祖道:“老兄弟既不愿去,咱也不敢有屈。咱明日可是要去走一趟。等到他们收擂以后,咱再来你这里住半个月,痛谈痛谈!”万君召道:“老大哥!你的年纪虽也不小,还是这样高兴。也罢,老大哥既要去瞧瞧,等到他们收擂之时,可定要到这里来住半个月。你如失信,咱以后就与你绝交了。”朱光祖道:“那时定来的。”此时夜已深了,彼此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天明,朱光祖起来,梳洗已毕,与万君召同用过早点,就辞了君召,望东安而去。出得门来,心中想道:“咱此去何不先到淮安施大人那里走一趟?一来给施大人请安,二来与众兄弟会晤会晤,有何不可?”主意已定,即望淮安进发。不一日已到,大家一见,皆来叙别。当下褚标便问道:“老兄弟,今日是甚风儿将你吹来?你可知道咱们这里的事吗?”朱光祖道:“咱别的事可不知道,只晓得东安县曹德彪摆插台,招集天下英雄前去打擂。咱想这摆设擂台,是个大干例禁的事。为何那姓曹的禀请上来,大人就准他开擂呢?”褚标见问,便将蔡天化如何两次露名留柬,如何奉命拿捉,如何大战天齐庙,如何已经被捉,复行逃走,不知去向;如何曹德彪禀请摆设擂台,施公就此意欲诱他前来打擂,那时合力再行拿捉,因此批准的话,前后细细说了一遍。朱光祖这才明白,因道:“原来如此,小弟还不知道其中有这些原故呢!”黄天霸也就说道:“难得老叔前来,正好帮助帮助。但不知蔡天化,老叔可曾会过?既不曾会过,可知他的刀枪不入,是何功夫?还求老叔见教。”朱光祖道:“你问这蔡天化吗?咱虽不曾见过,也曾耳闻其名。可是他这刀枪不入的功夫,只有一人可破他。若得此人前来,不患蔡天化不为所获。但是这人不易到此,这便如何是好?”计全在旁问道:“朱大哥,你说这人可破蔡天化那刀枪不入的功夫,究竟是谁呀?咱们还可以请得他到吗?”朱光祖道:“这人你们大概也知道,就是猴儿李配的女婿。”褚标道:“原来就是万君召。他怎么能破蔡天化那刀枪不入的功夫呢?”
  朱光祖便将万君召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细细告诉了一遍。
  众人大喜,当即就禀明施公。施公也就立刻将朱光祖请进。
  朱光祖见了施公,先给施公请了安,然后坐下。施公道:“自从一别,本部堂无日不念及壮士,久思差人前去问候,奈壮士行迹无定,未识究在何所,以致有疏问候,实在渴想得很!”
  朱光祖道:“这是民人疏散性成,也少得过来给大人请安,还求大人勿罪。”施公道:“岂敢,岂敢。但是方才天霸进来说,壮士有个至好朋友,可以帮拿蔡天化。壮士可即明白见教,以便本部堂饬人去请。”朱光祖道:“大人的明鉴。若得万君召前来,蔡天化那是一定拿住的了。不过万君召尚恐不肯前来;便是大人饬人去请,也未必如期而至。再不然,托故不出,倒是一件难事。”施公道:“既如此说,本部堂亲去一趟。昔成汤聘伊尹,三使往聘之;刘皇叔三顾诸葛亮于草庐之中。自古求贤大半如此,某当躬身去请便了。”朱光祖道:“万君召是何等人,敢蒙大人枉顾?民人倒有个主意:明日可请褚大哥辛苦一趟,到了那里,切不可说是遇见小弟,就说大人求助之意,务必请你帮助帮助。若不肯出来,大人便要亲自来请。某后日便要再由此动身,趱赶前去,再到他那里去走一趟。我就说奉大人之命,恐怕你不肯应命,特地着我前来二次奉请。大人可再稍备薄礼,于第三日饬令黄天霸再行前去。他如果见咱们两人去了,他已经答应前来,便是天霸与他途遇;他定感激大人的知遇。他如仍不肯来,又得天霸前去面请,他见去请了三次,虽实在不愿到此,那时也不得不来的。民人的主意如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42回 求勇士三顾万家庄 捉盗徒同上淮安府
  话说朱光祖献计,延请万君召前往东安,协拿蔡天化。施公闻言大喜,当与褚标商议道:“据朱壮士所言,甚是有理。
  但本部堂仔细想来,恐老英雄如此高年,若再跋涉程途,使某心实不安。还得大家再筹良计才好。”褚标听说,便慷慨说道:“老民荷蒙大人如此恩德,正当竭力图报。况此去万家庄并无多路,不过三日即到,老民何敢推辞?”施公听说大喜,因道:“老英雄既肯前往,那万君召重以台命,必然是肯来的。今日也来不及了,便请明早起程罢!”褚标听说答应,大家一齐退了出去。施公又命施安预备黄金、彩缎之类,以便两日后,交给黄天霸带往万家庄。到了次日,褚标即告辞先行;接着,朱光祖、黄天霸亦陆续就道。
  这日褚标已至万家庄。当有庄丁报进。万君召听说褚标前来,心中颇为疑惑,即刻跟着庄丁迎接出来,笑道:褚老叔!咱们有好两年不曾相见,你老今日甚风吹来?”褚标也笑道:“便是老朽也刻刻记念得很。今特有事奉请,所以不辞千里而来。咱们且到里面再谈罢!”说着,二人走到客厅,见礼已毕,分宾主坐下,庄丁献茶已毕。褚标就将施公之言说出。万君召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老岂不知咱无意于人世吗?虽蒙施大人如此谬赏器重,但是咱绝无技能,不敢承此重责。仍望另延高士建立功名,某不胜侥幸。”褚标听说,因道:“贤侄此言差矣!贤侄英勇过人,天下之大,谁人不晓?难得施公诚心慕访,正贤侄知遇之时,何必委心田园,愿作农夫以终世?贤侄虽功名心谈,无意取求,在老夫看来,正宜见机而作。若泥于终隐,窃为贤侄不取焉!还请三思,勿过拘执才是。”万君召道:“老叔勿急,容某再达鄙意,老叔当自明之。”褚标此时见他执意不行,不觉气往上冲,因道:“贤侄无须故意推辞。如蒙见允,请以一言;若竟不行,亦请一绝。某当即告辞,勿作老厌物,有扰清安。”万君召笑道:“老叔何太逼迫耶?无论行止,也得容某三思。而况某与老叔阔别数年,今既前来,某亦当聊尽东道,切勿相拒太甚,使某汗颜!”说着,即命摆酒。不一刻,酒已摆上。此时已是下午,二人就入席畅饮,绝不再谈此事。
  饮酒已毕,将已二鼓,万君召就请褚标在书房安歇。褚标也就去安睡去了。到了书房,暗自想道:“这厮太可恶。咱若在少年,听了他这些言语,早已与他绝交了。且待朱光祖明日到此,看他如何,再作计议。”一宿无话。
  到次日,又问万君召行止如何?万君召仍无决断。褚标也不追问。时将午刻,只见庄丁报进说:“朱光祖来了。”万君召一听,好生诧异道:“他去未许久,何以又来?”当令庄丁去请。少刻,朱光祖走进,正欲与万君召说话,忽见褚标在旁,故意说道:“小弟前去奉候,不意未遇。后闻施大人见谕:说是老哥已到这里,来请君召兄弟。彼时小弟不知何事。后又闻施大人说出蔡天化那番事来,这才明白。小弟当时就对施公说了一句无意话:‘大人虽派褚某前往万家庄,那君召兄弟是个不管闲事的人,恐怕未必肯来。’哪里知道把这句话说出,施大人即问小弟道:‘想是你与万君召壮士也是要好的朋友。既如此说,褚老英雄一人既未能将万壮士请来,还请你再去一趟,帮同褚老英雄前去说项,务要将我求贤若渴之意说出,必定请他前来。倘再不行,我即亲自前往,效那刘皇叔三顾草庐之事了。’小人被你家大人缠绕不过,只得遵谕前来,邀请咱们君召兄弟。但是咱一路想来,既有老哥这老面子,又兼大人那种诚意,想君召兄弟一闻此言,定是愿意前往。咱不过既蒙大人之托,不得不到此一行,都算是来过一趟了。”说着,又望君召说道:“老兄弟何日启行呢?”万君召听了也觉好笑,暗道:“他们做成圈套,前来诱我。这是何必呢?但既如此,若再拒绝,就对不起朋友了。”因道:“朱大哥!昨日小弟与褚老叙谈了一日。小弟本不愿去,后因褚老叔再三相劝,小弟虽未明言,本拟过了明日,后日与褚老叔前往。但去虽去,设若其功不成,还求二位善为说辞,请大人格外宽宥才好。”褚标、朱光祖见他已允,均大喜道:“但请放心,君既肯行,此事未有不成之理。设若不成,包管大人断不见责。”万君召听罢,又命人摆出酒来,三个人一齐痛饮。过了一宿。次日一早,黄天霸即带了黄金、彩缎,到了庄外。当下通了名姓,并具道来意。庄丁不敢怠慢,立刻飞报进去。万君召一闻此言,也就立刻与褚标、朱光祖迎接出来。大家到了客厅,天霸先与万君召行了礼,然后分宾主坐下。天霸即将施公来意说了一遍,因道:“大人仰慕已久,前、昨虽两请褚老叔、朱老叔奉请,奈因空言造访,非所以求贤之意。今特遣某赍呈黄金、彩缎,聊答速驾之意。
  区区私忱,尚乞笑纳!”万君召先谢了来意,复又再三推辞,聘礼坚不肯受。还是褚标、朱光祖再四说项,劝他收了,当时万君召只得收下。随命庄丁大摆筵宴,四人痛饮,过了一宿。
  等到次日一早,大家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万君召又将家事稍为安排,吩咐庄丁妥为照料门户。这才带了包裹,藏了兵刃,与褚标、朱光祖、黄天霸三人一同出庄,直奔淮安而来。
  不一日已到,当下天霸先报进去。施公见报,立刻命人开了正门,带了关小西以下一班勇士,亲自迎接出来。万君召见施公如此相待,甚是过意不去,赶紧上前给施大人跪下,口称:“小民何德何能,敢劳大人如此厚待?小民虽肝脑涂地,不足报效于万一。”施公赶着将他扶起,邀入后面坐下,因道:“久仰壮士声名,恨无由得见。只因蔡天化如此作恶,实为天下人民之大患。因特敢攀玉趾,枉屈前来,协助本部堂共拿恶盗。成功之日,本部堂定即据情保奏,聊报壮士见义勇为之心。”
  万君召道:“小民一无技能,谬承栽培,敢辞劳苦?不过蔡天化武艺高强,虽小民亦不敢操必胜之理。但期协拿成功,以辅大人为民除害之至意;设若力有不及,还求大人格外宽恩,不加谴责,小民更就感恩不尽了。”施公道:“壮士毋得过谦,既蒙慨允协拿,蔡天化必难再逃法网。惟望合力协助,除莠安良,是所切望!”万君召又逊谢了一回,施公即命人大排筵席,款待君召。不一刻,酒席排好,施公亲自邀万君召上首坐下。君召再三不敢,争奈推辞不过,只得谢了座,然后又与人各告罪,这才坐定。施公坐了主位,大家畅饮一回。饮酒之间,万君召又将蔡天化始末根由,细细与施公说了一遍。施公听说,又极意奉承万君召两句。万君召见施公如此器重,也就死心塌地,竭力报效。一会子酒席已散,施公便命天霸好生款待。天霸答应。万君召又给施公请安道谢。大家这才告退。欲知如何捉拿蔡天化,东安县如何打擂台,且看下回分解。

第343回 邂逅相逢女郎属意 仓皇遇害公子无辜
  话说万君召自施公饬令朱光祖、褚标、黄天霸三人,丰礼厚币,请他到淮安。施公又优礼相待。不必说万君召是个草莽的英雄,就是当日诸葛孔明,受了刘先主三顾之恩,也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道万君召有施公这一番厚待,他自然以身相许。看看东安县开擂日期已在目下,黄天霸等一众英雄,就约同万君召一齐前往。不一日到了东安,即寻下客寓,只待开擂,他们便去等侯蔡天化前来,合力捉拿,暂且按下。
  如今再说一件奇案,虽在先未曾经施公判决,到后来案情已定,仍要施公判明奇冤。原来镇江丹徒县,有一世家姓卫。
  这卫家有一子,名唤增祥。母亲陆氏,早已去世,只有父亲在堂。他父亲也是丹徒县学的生员,名唤家禄。这卫增祥聪颖过人,十四岁上就进了学。当时学政见他文学优良,颇为夸赞,与他本学教官说道:“卫生聪颖过人,他年必致清贵,此今日之小卫玠。”于是小卫生之名无人不知。就有那羡慕他的,争相前来与他老子说亲,愿以己女相配。他父亲固爱如掌珠,行止皆问之。卫生自负殊胜,不肯草草择配。父亲也不勉强。他年已弱冠,尚未配婚。彼时,同邑有一富翁姓张,名玉球。这张玉球有个女儿名唤珊珊,年交十八,不但美貌异常,而且诗词歌赋,以及针黹,无一不精。张玉球也是爱如拱璧,常与人道:“吾家有扫眉才子。现在是不开女科,若开女科,不患不状元及第。”因此择婿颇难如愿。
  这日,正当二月十九,相传观音神诞,镇江西门城外有个观音洞,每年到了这个日期,四方善男信女皆往烧香。那日珊珊与他嫂嫂李氏,也去同往观音洞拜佛,烧香已毕,回来路上巧遇卫生。珊珊见卫生丰姿绝色,不觉秋波一顾,意甚恋恋。
  他嫂子李氏在旁看见,暗与珊珊笑道:“姑娘你知道这个人吗?”
  珊珊道:“邂逅相逢,妹子怎么知道他姓氏?”李氏道:“他便是乡里中所称小卫玠便是。他与我哥哥同为文社的朋友,往来甚密,且是极要好的,我所以相识。妹子如果属意,当与我哥哥说明,使我哥哥代妹子作伐。”珊珊听说,只觉两颊飞红,笑而不答。不一刻已抵家中。姑嫂又笑说了一回,也就各自归房,略为歇息。不意珊珊即归之后,思念卫生,顿觉忘餐废寝。
  李氏本来与珊珊情同姊妹,也就不时省问。李氏早知其意,又戏问道:“妹妹如此,想是不忘那日所遇的小卫玠吗?若有此意,以妹妹与卫生得谐伉俪,的确是天生一对的好夫妻。可请我哥哥到爹爹前说项,当无不谐。但有一件,卫家甚贫,恐将来作合成功,妹妹不能过他家那一种日子,所以我代你甚虑。”
  珊珊听说,因叹了一口气,与李氏说道:“实告嫂嫂知道,妹妹于此事筹之已久。我想命好,今日虽贫,安知他日不富?命不好,今日虽富,安知将来不穷?富贵贫贱,皆由于命,何必以今日之贫为患耶?嫂嫂即代妹筹,妹敢不敬告心腹?唯望嫂嫂设法便了。”李氏听说又道:“既是妹妹所见如此,那撮合一事,自觉不难,包管在我身上,力代撮合,三日后当有好音。
  唯望妹妹善保身躯,不必过为烦恼便了。”珊珊闻言大喜,说也奇怪,不到数日,病也好了,终日便望嫂子回复了。
  不料天不从人愿。同里有个许公子,名唤炳文。他父亲曾作广东知府,因死在任上,官囊极其丰厚。这许炳文却与珊珊同年,也是年交十八。这日搬他父亲灵柩回来,又因他已聘之妻在籍亡故,极求再聘。闻珊珊美貌异常,又能文墨,因此就请了媒人,前来与张玉球说亲。张玉球因许家门第固好,又兼财富,因此一说便允。这日珊珊的嫂子闻知此事,知难挽回,便来与珊珊说道:“前者妹妹托我之事,我当与我哥哥说过。我哥哥亦很为赞成,也曾与卫生微露其意,卫生也颇情愿。不料天不从人愿,昨有许公子名唤炳文,曾闻妹妹的芳名,特请冰人与爹爹说项。爹爹因他家父亲曾为广东知府,门第固极相对,又兼他家道丰足,因此就当面许了。可见婚姻大事,自有天定,非人力能为。似此天作之合,未尝非妹妹之福,妹妹亦何必重卫生而轻许公子,成心不化呢?”珊珊听说,亦觉无可如何,虽不敢有违父命,却是心甚不乐。
  光阴迅速,又过了半年光景,这日吉期已届,许公子前来亲迎。珊珊亦备极装饰,簇然一新。两家宾客自不必说。到了晚间,珊珊乘坐彩舆,鼓乐喧天,送至许家。当有伴房搀扶新人送至洞房,与许公子坐床撒帐,合卺交杯,诸事已妥。许公子复又出来款待众客,当晚极为热闹。酒阑人散,许公子也就入房,更衣已毕,正欲与新人效于飞之乐,忽然自觉要去小解,便身着短衣,出房便溺。刚至厕所,突有一人掩至背后,就是一刀。许公子毫不提防,当被那人洞穿胸背,扑地而死。那人见许公子已死,疾入新房内,将灯烛吹灭,走过珊珊面前,猛然钻身入帐求欢。珊珊以为许公子前来,因便问道:“如此卤莽,夫何为者?”那人见问,便低声答道:“我我非公子,乃小卫玠也。感念汝意,特来报你。”珊珊闻言,大惊失色道:“你速去!公子即来。不然两有不便。”那人又道:“汝勿虑,公子我已将他杀了,就可请放心。”珊珊听说,更加惊恐,复又问道:“汝言果真吗?”那人道:“哪,哪敢相谎?谁,谁来骗汝?”珊珊闻言,不觉失声顿足大哭道:“你如此所为,真累我不浅了!”那人还拥抱不放,极意求欢。珊珊且骂且哭,至死不从。那人无奈,又怕人至,只得急将珊珊头上所佩金钗拔下,跑到房外逃去。此时外面丫环、仆妇闻珊珊哭声,大家拿了灯火进房来看,只见珊珊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吁喘不定,面无人色。大家急向前问视,珊珊将上项话说了一遍。众人大惊,急急跑出房外,各处寻找公子,寻至厕所,果见公子扑倒在地。再将火光往下一照,只见血流满地,公子胸膛业已被利刃洞穿。许家一面将合宅男女聚集,一面飞报女家。张玉球一闻此言,当即飞奔至许家,进入内堂,只见许炳文尸身僵扑在地,旁立许炳文两弟抚尸大哭。张玉球亦惊恐异常。等到天明,许家即具了状词,前往丹徒县控告。那状内并有“珊珊不无知情”一节。丹徒县阅词已毕,即刻带了差役、仵作,前往许家相验。随据仵作喝报:委系出其不意,刀穿胸际,扑地身死。丹徒县又亲视无讹,当命先行棺殓。一面将珊珊带往衙门,一面饬差飞提小卫玠到案质讯。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44回 月明镜破据梦推详 物在人亡伤心控告
  话说丹徒县将珊珊与卫生提至公堂,讯问刺杀许炳文一案。
  珊珊一见小卫玠大哭道:“大爷在上,小女子向与这小卫玠素不相识。究因何事刺杀许炳文?小女子实不知情,还求太爷明察!”丹徒县喝令跪在一旁。又问小卫玠道:“尔一介书生,为何胆敢挟嫌刺死许炳文?尔可从实招来。若有半字虚言,本县定要用严刑讯问!”小卫玠向未登过公堂,一见差役如狼似虎,早已魂不附体。及至县官讯问,更不知所对,只得仓皇失措,勉强说道:“小生实不知情。”丹徒县见小卫玠如此仓皇,更是信以为实,一面将小卫玠的生员革去,一面用严刑讯问。小卫玠被刑不过,屈打成招。因此县令就拟了监斩候的罪名。珊珊虽非知情,却事出有因,也就一并系狱。此时小卫玠的父亲见着儿子无端坐罪,心实不甘。又知县里即拟了罪名,断断不可挽回。因想道:“施公清明异常,不愧当年龙图文正;并且施公断了许多冤案,不若前去施公那里求他申冤,或者增祥儿子沉冤可白。”主意已定,即写了状词,赶往淮安,去到施公那里控告。
  不日已至,卫家禄即头顶状词,到了衙门。将鼓击得咚咚的响,口称:“冤枉!”施公即命人出来查问。当有值日差问明卫家禄各情,并将原告状词,带了进去呈上。施公看罢,即命升堂。将卫家禄带上堂来,先将他一看,见他委系书生本色,毫无奸猾情形。施公又问了前后各情。卫家禄又细细告诉了一遍,因道:“大人一秉至公,遐迩皆仰。生员的儿子增祥,当许炳文那日迎娶,儿子增祥实在不曾出门。不知为何许炳文被杀,诬指生员的儿子所为。此种奇冤,非大人不能判明,亦非大人不敢平反。总求大人格外怜恤,法内施仁,亲提严讯,俾生员的儿子沉冤早白,生员感恩不尽了。”说罢,磕头不已。
  施公在上观看,觉得他那种情状,实在情急可怜,因即准词,候亲提严讯。卫家禄又磕了一个头退下。施公也就退堂,进了书房,又将卫家禄的状词细细审视,不觉伏在公案上睡熟过去——但见一人手持铜镜一枚,向地下一掷,登时掷碎了一半,那一半毫无损坏。又见那人歌道:“铜镜如月,半明即灭,先缺后圆,先圆不缺。”歌毕忽然不见。施公也就惊醒。细想这铜镜的梦兆,又想那歌中语意,不觉有所触发。即刻签差备文,到丹徒县移提小卫玠、珊珊二人,并将张玉球及许炳文家属一齐提到。不一日,原、被告人证俱已齐集。施公升堂,先将珊珊问了一遍,珊珊仍对以与小卫玠素不相识,实不知情。施公喝令退下。又问小卫玠道:“尔为何胆大图奸,刺杀炳文?尔父亲尚以尔为诬屈,到本部堂这里控告。尔可从实招来!”一面问讯,一面察看小卫玠,实系是个美貌书生,断非杀人之辈。
  施公问罢,只见小卫玠禀道:“小生一介寒儒,向以礼法自守,何敢妄萌异念,持刀杀人?况且许炳文迎娶珊珊那日,小生实未出门。小生又与珊珊素不相识,何得妄指许炳文被杀,即是小生所为?前经县令严刑问讯,小生受刑不过,只得承许。今蒙大人亲提前来,若蒙明镜高悬,为小生雪此冤枉,则小生得庆再生,皆大人恩德所赐!若犹以为许炳文系小生所杀,还请大人勿再用刑;小生亦无他供,惟有坐以待毙而已。”说罢,大哭不止。施公讯罢,即令暂寄山阳县监,听候再行复讯。差役答应,将小卫玠、珊珊一齐带下。施公当即密传令施安,授以密计;嘱狱吏净除一室,备设床帐,放纵小卫玠与珊硼聚处其中,以察其情来告。施安答应,随即往告狱吏。狱吏如命而行,随将二人封闭一处。
  当日珊珊途遇小卫玠时,小卫玠并不曾看见珊珊。今与珊珊聚处一室,又见美貌动人,因即向珊珊一揖道:“小生素与卿未经谋面,平日并无仇隙,一旦妄遭诬陷,却是何故?尚望卿指示明白,小生虽死亦瞑目了。”珊珊见小卫玠如此温柔,实非杀人之辈,也就叹道:“君所作之事,君自知之。杀人者抵罪,国法自在,于妾何尤?”小卫玠听说,复又叹道:“卿至今日,直以杀人者尚为小生吗?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卿虽女流,亦当审视得出。岂有力无缚鸡,而能持刀杀人者乎?小生曾不解其中究竟是何冤孽?以小生与卿并未有一面之缘,何以诬陷若此?岂真夙冤耶?”珊珊闻说,复又叹道:“君真与妾无一面之缘耶?”小卫玠道:“素昧平生。何得妄称相识?”
  于是珊珊便将如何途遇,如何抱病,如何与嫂氏同谋,细细说了一遍。小卫玠这才明白,复又叹道:“既蒙卿谬爱,今者已百喙难辞。但枉被虚名,心实不甘。卿如慈悲,俾得一亲香泽,死亦感恩非浅。”说罢,便拉珊珊求欢。珊珊闻言,心甚凄惨。
  不觉双目泪下,也不拒绝,任其所为。事毕,珊珊复又向小卫玠问道:“昔日之夜,君既口吃,而又狐臭不堪。今何二者皆无耶?”小卫玠闻说,因道:“小生素无此疾,卿何所见而云然?”珊珊因又历述昔日许炳文被害后,那人灭烛入帏,所闻实系如此。复又叹道:“据君所言,向之杀人者果非君耶!”
  于是二人又细谈了一会。
  狱吏在外潜听甚明,便一一转告施公。施公听说,当即笑道:“此中果有冤枉,杀人者果非其人了。”因密传张玉球进内问道:“你家中平日往来之人,可有口吃而狐臭的吗?”张玉球见问,沉吟了一会,当即禀道:“平日来往之人,只有个裁缝金二朋如此。”施公听说金二朋三字,更与梦中铜镜歌相合,不觉笑道:“尔可知杀许炳文的,就是此人吗?”张玉球好生惊异。施公便将梦示铜镜,及授以密计的话,告诉一遍。张玉球这才明白。施公道:“候本部堂提到金二朋审明之后,再与尔女及卫生作主。”张玉球唯唯退下。施公备了文书,飞差前往丹徒县提金二朋;并传知丹徒县,一并应解来辕听审,暂且按下。
  再说浙江绍兴府山阴县,有个银匠姓吴名唤质仁,向在北京开店。这吴质仁有个胞妹,名唤婉姑,也随着哥哥在京中居住。因婉姑曾许原籍一个秀才,唤作刘国材。那年,吴质仁有个表弟,是个举人,因进京会试已毕。吴质仁因思妹子年纪已大,应当出嫁了,就筹划些奁资,托他表弟带同他妹子,一齐回籍,送他妹子于归。他表弟将他妹子带回,择了吉期,出嫁之后,第二日,不料他妹子的丈夫,及他妹子、婆婆,皆被人杀死。当时报官相验。山阴县问了一堂,即硬指他妹子与表弟通奸,谋害亲夫与他婆婆。当下就定了罪名,秋后俱已处斩。
  吴质仁因在京中,不能分身,闻知此事,也疑惑他妹子与表弟通奸。如此隔了一年,吴质仁因有事回南。这日,走至淮安城内一家当铺里,要与这典内的东家说话;忽见有人手持金钗一只来当。吴质仁瞥眼看见,却认得是自己手制之物——赠给他妹子出嫁的,因暗道:“为何落在这人手内?”因念及他表弟向非苟且之人,妹子又极其端庄,其中定有冤枉。因一面请典主人请将那当金钗的人圈住,一面就请缮了状词,到施公那里喊冤。欲知施公是否准词,且看下回分解。

第345回 呈金钗银匠诉冤 悟铜镜缝工起解
  话说吴质仁在典当内,偶见自制金钗,系赠嫁婉姑之物,因知此中有异;更虑他表弟与胞妹婉姑此中定有冤情,因请那当典内的主人设法,将那质钗的圈留起来;他便一面缮具状词,赶紧到了漕督衙门投告,求施公代他申冤。施公见了状词,当即升堂,将吴质仁带上问道:“你有何冤枉?可从实招来!”吴质仁磕了一个头,向上诉道:“小人原籍浙江绍兴府山阴县人。
  从幼年在北京,从师习学银工。数年之后,技艺毕业,挣了几个钱,在北京开了一爿银楼。那时原籍家中,尚有老母、弱妹。
  这年老母病故,弱妹无依。小人便回原籍,将老母殡葬的清楚,带了弱妹到京,与小人一齐居住。彼时弱妹婉姑方才十三岁,原由母亲作主,许字同籍一个秀才刘国材。那时国材尚在书房攻书,还未进学。到前年二十岁上才进学的。小人带着妹子在京居住,小人的妹子恪守闺训,且极端庄勤俭。那年交十九岁,小人又闻得妹夫刘国材已进学了。大人的明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人就要送妹子于归。争奈小人店务冗繁,抽不出空来。正在烦虑,可巧那年适逢会试之期,小人有个表弟成都彦,是上一科的举人,由原籍进京会试,就住在小人家里。小人这表弟,真是个至诚君子,守理法的人。不必说他不存苟且之心,平日见了妇女,真个是目不斜视。小人因此就想到:妹子是要出嫁的人,小人自己又不能分身亲送妹子回籍,难得表弟到此;他又是个诚实可靠的人,因此就与表弟商量定了:将妹子托他带回原籍,择吉于归,以了婚姻大事。小人的表弟当时也就答应。小人甚为欢喜。又因妹子的夫家甚为贫穷,妹夫虽然进了学,他家中尚有老母,就便给人家教读,每年能得几何?再加自己房用,将来添儿育女,家用日大,进项又少,小人的妹子如何度日?因此,小人就多备了些嫁资,又给妹子自制了几件工巧的钗饰,一齐交与妹子。择了日期,就托小人的表弟,将妹子带回原籍。小人以为了却了一件大事,不料妹子与表弟回籍之后,将妹子于归刘家,第二月忽然妹夫刘国材,及妹夫的母亲,均被杀死。当经妹子喊齐邻舍投告县里。彼时妹子为是亲夫及夫母被人杀害,求县里申冤。哪知县太爷相验之后,追问小人不在原籍,便将小人的表弟提去;及至问到同路回籍的缘由,县太爷就说小人的表弟与今人的妹子:“一对怨女旷夫,岂有同行数千里,绝无暖昧情事。”又令稳婆验得小人的妹子果非处女,因即严刑拷问。小人的表弟与小人的妹子只得承认通奸谋杀。因此小人的表弟与小人的妹子皆抵偿问罪,业已明正典刑。彼时小人在京尚不知道。后来原籍的亲戚寄书,小人方知此事。当时小人亦以为表弟与妹子存此狗彘之行,理应身受国法;既又想小人的表弟与妹子实非此无耻之辈,其中难免无冤屈之处,因此疑信难决。现在因离乡多年,又因妹子与表弟这件事,故此暂行回籍侦访侦访。不料走至治下裕丰典内,与典主说话,忽见典伙手持金钗一股,到典主面前说道:‘此钗制法精巧。因质价太巨,不敢自主,请典主定价。’彼时小人在旁看见,实小人妹子回籍时赠嫁之物;因思既有此物,小人的表弟与小人的妹子之冤,当可明白。因此,小人请典主一面将质钗之人设法圈留,一面小人亲到台前投告。小人实系情急,又念表弟与妹子实在冤枉,为此叩求大人俯念无辜问罪,死者含冤,急速飞签将质钗之人提到追究,以求水落石出。感德非浅!”诉毕,又磕了一个头,跪在地下。
  施公听罢,当即准词,飞签去提质钗之人;一面饬令吴质仁暂行退下候讯。吴质仁唯唯退下。施公也即退堂。不一会,差役来报,已将质钗之人提到。施公立刻升堂,问那人道:“尔唤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那人道:“小人是北京人氏,姓王名六。”施公道:“尔为何在绍兴刘家好盗财物,杀害他母子?尔可从实招来。”王六见施公问出情真,不觉毛发悚然。施公见王六有异惧之状,也知道是他所为,因将惊堂木一拍道:“该死的强盗!本部堂即将尔的实情察出,尔还敢不招吗?”当即望两旁喊了一声:“来,将他夹起再问!”王六见要上夹棍,赶即求道:“小人愿招了。”因道:“小人前在京中,访知吴银匠嫁妹子,嫁资甚厚。当时便思盗取,因不便下手,后来即跟着出京。他们沿途又防备得紧,因此一路跟到绍兴。那日刘家喜期,小人即伏在左近。等到亲友各散,小人即乘隙入门,暗伏厨下。到了二更时分,刘家的老婆子到厨房里来检点物件。小人怕那老婆子看见不便,即拿出刀来,将那老婆子杀了。那刘家新郎听见厨房内有响声了,也就点了灯火,到厨房照看。小人见他又来,就也将男子一并杀死。彼时小人就将刘家男子所穿衣服更换起来,复行秉烛入房。其时新娘初来,不辨真假。小人就与新娘同寝。当时就骗他道:‘闻说汝兄赠嫁时,有金钗等件,制法颇为精巧,可能取出与我一看吗?’其时小人与新娘说话,那新娘以为小人真是他丈夫,因即将所有赠嫁之物,全行拿出与小人观看。小人看毕,夸赞了两句,又令他仍然收好。小人又与他同寝。等到天明,看见新娘睡熟,小人便将金钗、金钏等物,取来藏在身旁,越屋而去。此皆小人的实供,小人也自知犯法,求大人明察便了。”
  施公听罢,即唤吴质仁道:“尔可听清楚吗?”吴质仁道:“小人听真了,还求大人作主才好。”施公道:“尔且在此等侯一月,候本部堂将此案缘由,奏明圣上,候奉到谕旨,应如何办理之处,再行给尔定夺。现在本部堂一面移咨浙江抚台,请将山阴县先行革职;并着该县将全卷查明,随带前来归案讯办。
  一面即奏闻圣上,请旨定夺便了。”吴质仁又磕了一个头,这才退下。施公又命将王六交山阴县监禁。差役答应,将王六带下。施公退堂,进了书房,更衣已毕,即刻拟了奏本,并拟明各项罪律。次日签发出去;又备了咨文,移咨浙抚,请解山阴县带同全卷,迅速到淮归案,暂且不表。再说张珊珊与小卫玠一案,经施公因梦铜镜,察出真情。着令原差赶往丹徒,迅提金二朋到案讯断。那丹徒原差奉了施公之命,哪敢怠慢,日夜趱赶,不日已到镇江。当即在本县衙门报了文。丹徒县即将原差唤进,问明一切。原差便说施公如何审问,如何在监用计,不知如何牵出一个金二朋来。“现在着令小的回来,拘获金二朋前去讯诘。”丹徒县道:“难道许炳文果非小卫玠杀死吗”
  那差人道:“小的也不知其中委曲,但见施大人只问了一问,就叫小的前来提金二朋了。”丹徒县道:“既是如此,尔可赶将金二朋提来,好让本县备文申解便了。”那原差听说,即刻出了衙门,各处查拿金二朋。不到两日,居然将金二朋捉住,先解到县里。由丹徒县问明无误,即日加差押解前往。欲知如何审问金二朋,且看下回分解。

第346回 折疑狱大审金二朋 雪奇冤参处山阴县
  话说丹徒县备了申解文书,将金二朋加添差役,押解到淮,听候施公讯断。这日,丹徒县差已将金二朋解至淮安。先往山阴县投了文书,将金二朋寄监已毕,便至施公处投报,禀明金二朋已经提到。施公次日升坐大堂,将原、被告,人证,及许炳文家属全行带至堂上,施公便先问了小卫玠、张珊珊二人,又问了许炳文家属一遍。施公便望许家的原告说道:“尔可知许炳文并非小卫玠所杀。本部堂已察得真情,现在凶手已经拿到,候本部堂少刻问明。尔等且在这里听断,少时自知。”原、被告,人证,俱各唯唯答应,站立一旁。施公喝提金二朋。不一刻,从堂下带上一人,在公案前跪下。施公喝道:“你是金二朋吗?”金二朋答:“小的叫金二朋。”施公道:“尔所犯之案可知道吗?”金二朋道:“小的不知所犯何事提案,还求大人明示。”施公道:“尔既不知道,待本部堂告诉你便了!”因令张玉球走至公案前面,喝令金二朋认道:“尔可认得此人是谁吗?”金二朋将张玉球一看,已是惊恐,便惊栗答道:“此此人是小人相相识的。”施公道:“你如何认识?”
  金二朋道:“这这张家的衣服,皆皆是小人承做的。”
  施公道:“尔既承做他家衣服,他家有个姑娘,名唤珊珊,你可见过吗?”金二朋见问,不觉神色已变,因答道:“小小人不曾见过。”施公此时即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好大胆的强徒!尔胆敢图奸害命,为什么冒称小卫玠,妄想图奸,将许公子杀死,嫁祸于人?尔快从实招来,若有半字虚诬,定即严刑处治。”金二朋见施公如此威严,又见他全部道破,就便勉强抵赖也抵赖不过,还要皮肉受苦,料想亦不能活命,终久是死,不如招出实情,少受眼前苦恼。主意已定,即向上说道:“大大人不必动怒,小小人愿招。”因道:“小小人向为衣工,张家男女衣服,因小人缝纫得好,皆唤小人去做。及至他家小姐大了,所穿衣服,也因小人做的甚好,非小人手制,他家小姐不穿。彼时小人不应据萌妄想,以为他家小姐既爱小人手制之衣,大约与小人有缘。无奈小人虽闻他家小姐甚为美貌,却从来不曾见过。这日因小姐到亲戚家去,小人偶见一面,实在生得美貌,因此小人更萌妄想。自己暗道:小姐既非我所制之衣不着,如果他真与我有缘,得能与我伴成夫妇,那就好了。当时张家有个仆妇与小人有私。这日那仆妇忽与小人说道:‘我方才在小姐房外,听得大奶奶与小姐谋合。
  因小姐途遇小卫玠回来,思念不忘,就得了病。大奶奶这里劝小姐不要烦,只要你病好了,小卫玠与你匹配,包管在我身上。’后闻小姐并未许与小卫玠,是许与许公子。当时小人就存了这个计策:等张家小姐喜轿进门后,小人就掩了进去;意想将公子杀死,假冒小卫玠之名,张小姐听了,必然应允。即使不遂,也可嫁祸小卫玠,小人亦不致遭累。因此那日就到了许家,趁许公子出来便溺,小人即抽出利刃,将许公子杀死;复入房中,假托小卫玠之名,与张小姐求欢。不意小姐拒绝不行。小人又恐有人捉住,因将张小姐头上的金簪拔下,小人带了金簪出房逃走。及至次日,闻知小卫玠被县里捉去,后又闻得已定了罪名。小人自料无事。不意被大人察出,提小人前来,自知该死。此是小人以往实供,并无虚诬,求大人恩宥!”
  施公听罢,便唤许炳文家属,说道:“尔可知杀人者,果非小卫玠吗?若非卫家前来控告,真使他二人屈死了。尔等可知本部堂如何察出是金二朋所为呢?”因将梦示铜镜,及暗授密计,嘱告狱吏的话,说了一遍。大家方才明白。施公当即拟定罪名:金二朋拟抵许炳文命,着即发回原县,就地正法。丹徒县判断不明,妄加定罪,本拟重严参处,姑念卫生虽几陷大辟,尚未正法,着从宽不予追究;即着丹徒县为媒,以珊珊许配小卫玠,并着罚金助奁,以资小卫玠膏火之用。所有原、被告,人证,及凶手金二朋,一并发回原籍,分别释放、处治。
  施公退堂,大家出去。次日,小卫玠与珊珊全行出狱。小卫玠感谢施公之德,又亲自往总漕衙门叩谢。施公又将他传了进去,勉励他一番。小卫玠又磕头重谢。因是回到丹徒,当由丹徒县为媒,将珊珊匹配小卫玠,又助装奁。小卫玠从此更加用功,后来点了翰林,这且不表。
  再说施公判明吴质仁代他表弟与妹子婉姑鸣冤一案,当时就具了表章,拟定了罪名,申奏圣上。不日奉到上谕:王六着寸磔处死。所有承审之山阴知县,听断不明,自负精明,着即交浙江巡抚处决论抵。承讯在事各官,自督抚以次,均着一体从严议罚,以为有司草菅人命者戒。又特旨:婉姑给予旌表建坊。举人陈邦彦,准予一子入监读书,用示体恤。施公奉了这道谕旨,立即将王六提出,绑赴法场,寸磔处死。山阴县派委员押解原省,交浙江巡抚遵旨处决论抵。吴质仁也就释放回籍,不表。
  且说东安县曹德彪摆设擂台,施公欲借此捉拿蔡天化。又将铣臂哪咤万君召请来,与黄天霸等一同到了东安县,寻了客店住下。看看已至三月初一,前两日,黄天霸等就先至擂台的地方,看了一回。只见那座擂台高耸半天,四面挂着灯彩。两旁皆有厢台,专为地方官起坐之处。台口横挂着一方匾额,上写“英雄本色”四字;两旁台柱上挂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拳打南山虎豹’;下联是:“脚踏北海蛟龙”。擂台当中,上面有八扇屏风,两旁边有两道小门,均挂着大红门帘。当中紧靠屏风,横摆一张条几;几上左摆花瓶,右摆插镜,中间悬着一幅英雄聚会图,两旁也有对联。台面中间,排列着一顺十二张花梨交椅,陈设得精致异常。黄天霸等观看了一回,也是称赏。又见擂台四面,那些做买卖的,皆在周围支搭芦棚,就中栖息。又还有茶棚,给人歇息的所在。天霸等看了一回,仍回归客店。就叫店小二拿进酒来,大家坐下,团聚畅饮。酒至半酣,黄天霸首先说道:“明日就是开擂的日期,那个人不知果否到此?”万君召道:“贤弟!你可不要急,那人果来,咱们也不要急急上手。总要等他与台主打得高兴之时,咱们给他个出其不意,将他挤下台来,那就完事了。”天霸大喜,毕竟蔡天化如何捉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347回 推诚接物大宴群英 协力锄强允拿草寇
  话说黄天霸当下大喜。此时计全从旁议道:“黄贤弟,万大哥所议,虽是极好。依某愚见,大家先至义勇村曹德彪家去走一遭,前去拜望,却暗暗使他知道咱们厉害。并将捉拿蔡天化的事,与他说明,还可请他临时助我,一举数得,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当下万君召叩首先答道:“计大哥如此想来,最为上策。咱们明日就大家前去一遭。所谓预为知会,使他得知其中情形,到了临时易于办事。好极!好极!咱们不必更改,就这样办法便了。”大家也觉有理,一席无话。到了次日,黄天霸等即问明了地名方向,计全、黄天霸、关小西、李昆、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贺人杰、王殿臣、郭起凤、朱光祖、褚标、万君召等十三人,一齐出了店门,直往义勇村而去。不一时已到庄上。黄天霸首先即向庄丁说道:“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淮安总漕施大人标下副将黄天霸,参将关小西,以次一众等,奉了施大人之命,特地前来拜望你家庄主。务要相见,咱们还有要言面叙。”那庄丁听说总漕施大人那里来的人,只得飞跑进内去,通知主人。此时曹德彪正与两个教习说话——一个唤作冲天炮徐宁,一个唤作镔铁腿石勇,在厅上议论明日开擂的事。忽见庄丁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走至面前说道:“现在庄外来了总漕施大人那里的什么副将黄天霸、参将关小西,还有以次人等,奉了施大人之命,特地前来拜访。并有耍话面谈,务要主人相见。看他们来的甚是慌忙,庄主可见是不见?谨请吩咐,好去回报。他们庄外面等着呢!”曹德彪见说此话,沉吟了一会,暗道:“黄天霸等一众前来,料他是必非坏意。但不知有何要话面议?咱且将他们请进来,看他有何话说,再作计议。”因即令庄丁取了衣服,更换齐整;又令开了正门,曹德彪带领两个教习,一齐迎出。
  当有庄丁先走至门外,与黄天霸说道:“咱们家庄主迎接出来了!”黄天霸一见,正欲迎了上去,曹德彪已到了面前。
  只见曹德彪将两手一拱,口中说道:“荷蒙诸位老爷远临,有失迎接,望乞恕罪。请里面坐罢!”说罢,就与两个教习站立一旁,让天霸等进内。黄天霸等见曹德彪虽然是武举,那一番谦和的气象,也实在令人可敬。因答道:“冒昧奉访,亦望勿罪。”曹德彪道:“岂敢!岂敢!且请到里面,咱们再谈罢!”
  黄天霸等计共十三人,一齐挨次入内。曹德彪让进客厅,大家行了个总礼,分宾主坐下。庄丁各献了茶退下。曹德彪又与各人通了名姓,黄天霸又与那两个教习通过名姓。曹德彪这才开口,对众说道:“久仰诸位英名,如雷贯耳,争奈无缘相见,正自限晚。今幸诸位台驾远临,顿使蓬门生色,实是千万之幸!”
  黄天霸也就答道:“便是某等久慕高名,亦欲前来奉拜。奈公事羁身,无暇及此,实是恨事。今幸蒙大人之命,特派某等前来监察擂台,因此得以瞻仰。”曹德彪又道:“某初设擂台,以往情由,又未与诸位细谈。只因某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幼年好使枪棍,现在及笄,某当为小女择婿。无奈小女自负太甚,仰慕古人摆设擂台,可以招聚英雄,前来比试,借此可以选择佳婿。某曾拦阻至再,争奈小女不依,这也是某姑息太甚之处,因此就答应她在县主台前禀请摆擂。某以为县主必因此事有干例禁,一定不准,某借此可以绝小女之意。不料县主转禀上台,又蒙施大人批准下来,某只得遵命照办。今又蒙大人委派诸位前来监视,倒使某抱罪不浅了。”褚标道:“但我辈子女能有此豪气,亦不愧我辈本色。今足下擂台一开,天下英雄齐集于此,将来是定得佳婿的。可贺!可贺!”曹德彪道:“某岂敢望必得佳婿,不过聊以遂女之愿罢了!”此时庄丁已摆出了四席酒来,曹德彪就与黄天霸等让道:“不知诸位远临,未曾预备东道,谨具水酒一杯,聊申洗尘之意。草草不恭,尚乞诸位原谅。”
  天霸等亦同声相谢:“到此打扰,实是不该。真所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曹德彪道:“怠慢亵尊,统望包涵则个!”于是大家就序齿列坐,这也不必细说。
  酒过三巡,黄天霸便开口向曹德彪问道:“小弟有一事动问:那赛罡风采花魁首蔡天化,此人老哥哥相熟吗?”曹德彪道:“这蔡天化也曾耳闻其名,未见其人。并据传说其人甚不安分,现在访拿在案,可有此事吗?”万君召就插口说道:“这蔡天化与小弟有一面之识,现在急须访问,要与他一会,因此动问老哥。如果知他现在哪里,小弟便去寻访。老哥既不相识,这就罢了。”曹德彪听他们说话有因,即追问道:“诸位既蒙不弃,如果以某为心腹,有需小弟为力之处,尚乞指教。
  某当效力,断不有负诸位。倘若今不说明,是莫见外于某,亦不敢谬托知己了。如蒙指示,或者小弟可以帮助,也未可知。”
  褚标见曹德彪如此说法,知他与蔡天化毫无瓜葛,便将捉拿蔡天化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曹德彪听说,这才明白了。计全又道:“实不相瞒,大人所以准老哥摆设擂台者,为此也。因借老哥摆设擂台之名,意欲招诱蔡天化到此,可以协力捉拿。因此某等临行之时,大人又再三吩咐:务必先到尊处与老哥说明这事。是恐怕将来捉拿之时,老哥误会其意,那就误事不浅了。
  今既说明,想老哥是可以帮助。如果蔡天化将来到此,上得台时,还望老哥与令小姐,暨两位教习,加意防备,助弟等一臂之力,那就感谢不尽了。”曹德彪听了这番言语,复说道:“诸位放心。蔡天化不来则已;如果前来,愚父女暨两位教习,倘稍存偏怠,不助诸位协力擒拿,与万民除害,弟是誓不为人!”
  说着,便将自己杯中的酒,倾了一半在地——洒酒为誓。黄天霸等见曹德彪如此仗义,又如此爽快,大家好不欢喜。于是就痛饮起来,直至夕阳西下,方才散席。黄天霸等当即告辞回店,专候次日去看打擂。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48回 曹德彪只手败吴嵩 史占魁奋身敌石勇
  话说曹德彪自送出黄天霸等人,回至客厅,与徐宁、石勇二人说道:“原来是为捉拿蔡天化。两位教师在此,我方才已允过他们协力捉拿。万一蔡天化到此,还望两位教师克践前言,稍助一臂之力!”徐宁、石勇齐道:“但请放心,我等情愿助一臂之力!”曹德彪大喜,又闲谈了一会,便进入内宅与他女儿月娥亦说知。曹月娥亦满口答应。
  话分两头。再说黄天霸等回到客店,大家又谈论一会,用过夜饭,即各自安睡。次日一早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约有辰牌时分,大家就暗藏了兵刃,出得店门,直望擂台而去。
  不一刻来到擂场,只见有游人往还,热闹异常。此时台主尚未上台,大家就在茶棚内坐下。不一会,东安县已到,望着他上了台,在东厢坐下。有人献上茶点。又一会东安营守备也骑着马来到,上了台在西厢坐定。也有人献上茶点。台下有一群东安县小队城守营护勇,手执皮鞭,在那里喝打闲人。大家正看之时,忽人声喧叫,哄传:“台主来了!”黄天霸回头一看,只见曹德彪当先骑在马上,头戴玄缎包脑,当中打了英雄结,颤巍巍高插顶门;身穿一件秋葵色素缎直袍,腰束杏黄丝带,脚踏薄底快靴。到了台口,翻身下马,立定脚步,将罩袍用手一提,只见一个箭步,跳在台面,在台中间一张交椅上坐定。接着两个教习也飞身上台,就曹德彪下首两张交椅上坐下。黄天霸等看见曹德彪、徐宁、石勇三个人,步法轻捷,身体灵便,正自夸赞。忽又哄传:“小姐来了!”黄天霸等复又掉头,观看小姐的身段:头戴玄缎抹额,上面打着一个鸳鸯结,滑滴滴螺髻高盘,鬓旁斜插两朵绒花,一对珠环低垂耳下;身穿一件大红素缎绣花外罩,内衬灰色湖结绣花密扣紧身短袄,腰束湖绿丝绦,斜接一口佩剑,下穿一条玄色湖绉百褶裙,内衬玄结洒花扎脚套裤,一双金莲紧踏着大红绣履。真个是柳眉杏眼,粉脸桃腮,生得极其美貌。缓缓的到了台口,跳下马来,先将身上衣服,拂了一拂,然后将外罩拽起,一只手提起裙角,只见他身子一缩,柳腰一摆,已轻轻的飞上擂台,就在曹德彪上首那张交椅上坐下。有丫环送上香茶。曹月娥喝了一口,即站起身来,同着曹德彪望两旁厢楼上,给县主、城守请了安。然后曹月娥进了内台,脱去外罩。曹德彪也将外衣脱下。父女两人走至台口,两手一拱,望台下说道:“在下曹德彪,率领小女月娥,因欲招集天下英雄,到此比试。特为禀请各大宪,摆设擂台。今日是开擂之期,四海英雄,各方豪杰,想已齐集到此。
  如蒙不弃,便即请上台来领教:两手若有能打在下一拳者,即赠花红纹银五十两;踢在下一脚者,赠给花红银一百两;有能将在下及小女掷落台下者,除送花红银五百两外,还招为女婿。决不食言。倘若被在下及小女、教师打伤,或致毙命,在下除备棺盛殓外,概不抵命。业经禀请各大宪准予立案,不得借此生端。有武艺的便请上台来领教领教!”
  话犹未了,只见东北角上一人大喊道:“你胆敢口出狂言,藐视天下豪杰,俺来会你。”说着一个箭步,跳了上去,抢在上首立定脚步。曹德彪将手一拱,问道:“足下尊姓大名,何方人氏?”那人道:“俺乃山东曹州府人氏,姓黄唤毓英。”曹德彪说道:“请了。”黄毓英就分开架式,直向曹德彪一拳,认定曹德彪胸前打来。曹德彪一看,便知他拳法平常;岂有开手就向人家胸前打到之理?曹德彪也不回手,但将身子一偏。黄毓英一拳落空,又举起右拳向曹德彪面门打下。曹德彪见他右拳来得切近,喝一声:“来得好!”急将左手向上一托,捏往来人右拳,右手一起,便从来人腰下一托,趁势一推,将黄毓英掷下台来。台下人一齐喝彩。忽见东南角上又有一人大声喝道:“台上人休得逞能!俺来会你!”喝声未了,那人已跳上台来。
  曹德彪道:“通个名姓,本台主好与你交手。”那人道:“俺乃山西绛州人氏,飞山虎吴嵩便是!”说着,在上首站定脚步。
  曹德彪将手一拱道:“请了。”吴嵩分开架式,右拳向前按定,左手曲着一半,胳膊向外,使了个鹞子反探爪,一反手向曹德彪面门打来。曹德彪将身一偏,头向左边一扭让过,趁势就用了个鹞子翻身,右手一起变成了白虎探爪,向吴嵩左臂抓下。
  吴嵩就趁势一让,一转身跳在曹德彪背后,认定曹德彪后心,即飞起一拳。曹德彪早已防到,赶将身子向左边一让,吴嵩这一拳打了个空;正欲飞起右拳,认定曹德彪左肋打下。曹德彪已转过身来,就地飞起一腿,这唤做植树盘根。吴嵩知道这一腿厉害,赶望旁边一跳。曹德彪见他让过,随将右腿缩转进来,立刻将左腿撒开,用了个旋风扫叶,望吴嵩扫去。吴嵩便使了个燕于穿檐,将身一纵,直望曹德彪一扑;又起了二指,认定曹德彪双眼点来,这叫个双龙取珠。曹德彪一见,赶紧收回左腿,右腿站定,使出金鸡独立势,等吴嵩来得切近,左腿往上一翻,认定吴嵩右肋踢去。吴嵩说声:“不好!”起紧身子一翻,使个鲤鱼大翻身,满想让了过去。曹德彪怕这一腿就伤了他性命,也就缩转来,却变了个泰山压顶,趁他翻身的时节,就一只手将吴嵩的右臂抓住,向空一提,离了台板,顺手就望台下一抛,跌落下去。台下的人又齐声喝彩。黄天霸等远远看着,褚标即开口说道:“你看曹德彪,那样身躯灵捷,煞是好手。”
  黄天霸等正欲回答,又听大声喝道:“台上的听着!尔休得自逞其能,可认得我史占魁吗?尔且站稳了,等我来将你抛下台去!”说着,已跳上台了。当下曹德彪已退入台后。教师石勇抢上前来,彼此通了名姓,二人分了上下首。史占魁占了客位。
  石勇道了一声:“请。”史占魁便使开架式,向石勇打来。石勇也摆了架式敌住。二人在擂台上,你一拳,他一脚,上打泰山压顶,下打植树盘根,左打青龙剔鳞,右打白虎探爪。一来一往,彼此斗了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只见石勇忽然身子一倒,跌入擂台当中,四仰八叉,睡在下面。史占魁便趁势飞起一腿,认定石勇裆下踹来。不知石勇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49回 石勇巧打史占魁 徐宁误败殷家虎
  话说史占魁即飞起右脚,认定石勇裆下踹来——史占魁不知是计,误认他真个是跌在地,哪里晓得石勇是用的醉八仙。
  史占魁右脚才要踹进,石勇不慌不忙,收转左腿,望裆下一护,又将右腿往下一缩;说时迟,那时快,史占魁才要进裆,石勇已将右腿发出,认定史占魁肋下踢来。史占魁就此说声:“不好!”见来势甚猛,自己上了当,赶紧要躲让,哪里躲让得及?
  才算将身子偏过,石勇的右腿就到,正踢中坐臀。史占魁就此向地下一坐,正要立起来再打;石勇已站立起来,趁势进一步,右脚一起,认定史占魁躁儿上就这轻轻的一踹,随即伸开两手,一弯腰将史占魁的束腰抓住,提了起来,高高举起,走至台口,打了两三转,大笑一声道:“请你下去罢!”说着,轻轻的丢下台来。众人同声喝彩。此时日已过午,曹德彪又到台口向台下说道:“还有哪位英雄,上来比试比试?”招呼了半会,并无一人上台。曹德彪只得又向众说道:“诸位不肯见教,咱们可要回去了,明日再来领教罢!”说罢,退入后房,带着曹月娥,及教师徐宁、石勇,又向两厢与县主、守备道了乏,收擂回庄。
  县令、城守也就下台,各乘轿马回衙而去。曹德彪父女、教习,等候地方官走后,他们也下台乘马回庄。黄天霸等也即回至客店。那些看热闹的人,也不必细说,自然各散回家,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辰刻,大家还是前来观看。一会子地方官先到。
  接着曹德彪父女及两个教习又上了台,还如昨日先向地方官请过安。略坐片刻,到后面脱去外罩衣,走出台口,又望台下招呼了一回。但见下面跳上一人,约有二十岁以外年纪,黑漆漆的面皮,头戴玄色湖绉包脑,当中打个英雄结,身穿玄色湖绉包扣紧身,腰束杏黄丝绦,下穿玄色湖绉马裤,脚踏薄底快靴,立在台上,先向曹德彪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姓殷名勇,殷家堡人氏。殷龙是俺父亲。在下特奉父命前来。自知武艺生疏,何敢与台主比试,不过父命难违,借此可以叨教叨教。设有不到,还乞台主指示才好。”曹德彪听了这番言语,不觉羡慕之至,又见他仪表非俗,更觉可爱,心中早已存了个让他三分之心。当下也将两手一拱,望殷勇说道:“久仰尊翁大名,恨无由得见。今幸小英雄远临见教,某年衰力竭,小英雄拳足之下,还请稍让三分,实为万幸。”他们二人在那里叙话,黄天霸等早已看见。当时贺人杰就要叫唤,黄天霸等紧拦住,一面就指与万君召道:“这小子就是殷龙的次子。”又指向贺人杰道:“就是他二舅爷。”万君召听说,又向台上将殷勇打量一回,说道:“俺看这小子仪表非俗,大概武艺也还下得去。”黄天霸道,“这小于的本领是好的!”正谈之间,只听台上说了一声:“请。”大家仰面观看。
  但见殷勇占了上首立定。二人分开门户,曹德彪就使了个童子捧银瓶的架落,等他入来。殷勇就使出黑虎掏心,照准曹德彪当心一拳打去。曹德彪将身一侧,左手一起,将殷勇的拳头钩开,即将右手照定殷勇肩窝一掌打去。殷勇转身,担左手帮右手,将他的拳头隔开,进一步还他一拳。彼此搭上手来,一来一往,打了有三十多个照面。论殷勇的拳法,也还不坏,争奈气力究竟不佳,看看抵放不住。曹德彪见他要败下去,故意卖个破绽,是让他一着的意思,看他知也不知。哪里晓得殷勇误会其意,以为有了空儿,趁此便好进步,赶着使了个蝴蝶穿花式,向曹德彪一举打来。曹德彪一看,不觉哈哈大笑道:“来得好!”就将身子一偏,殷勇这一拳打了个空。曹德彪就趁势使了个鹞子翻身,伸开右手,顺手就在殷勇眉头上,只用二指轻轻一点。殷勇正欲躲闪,已来不及,正中肩窝,登时就觉麻木起来。只见殷勇脸上一红,跳下台去。台下的又喝了一声彩。曹德彪正欲招呼,又见台下跳上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但见他也是头戴玄色包脑,打着英雄结,巍巍高耸顶门,身穿一件湖色湖绉密扣紧身短袄,腰束鹅黄色丝绦,下穿玄色洒花马裤,脚踏花脑头薄底快靴;紫檀色面皮,两道浓眉,一双豹眼,高鼻梁、阔口,满面精神,一身胆气,在台口立定足步,将手一拱道:“俺乃殷刚是也!俺二哥被台主打败,俺应该退避三舍。何敢不知进退,妄自称能,欲与台主比试?争奈既奉父命,不敢暗地欺瞒。明知交手必败,但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台主不弃,指教两手,俾得后辈长些见识,回家好复父命。”
  曹德彪听了这番言语,比殷勇更说得好,不觉心中更加喜悦。
  因道:“小英雄既如此说,谅来武艺一定高明的了。请了!”
  殷刚答应一声,即抢到上首,立下门户。曹德彪也就摆下架落。
  只见殷刚出其不意,飞一拳直向曹德彪肋下打到。曹德彪赶紧将右手一起,一转身就一切掌,认定殷刚的拳头切下。殷刚眼尖手快,见他一掌切下来了,立刻收回右拳,身躯向旁边一闪;随即一个鹞子翻身,趁势一拳,向曹德彪左太阳穴打到。曹德彪见他一拳打来,暗暗喝彩道:“好灵捷!”就说了一声:“来得好!”左手一起就来托他的右拳。殷刚不等他来,一面将右拳在他面上一晃,那只左拳已到了曹德彪腋下。曹德彪看他这样灵捷,不觉喝一声:“好!”殷刚一看,就此稍分了一点神,曹德彪已伸开右手,将殷刚束甲绦提住,轻轻向台下一丢,说一声:“去罢!”殷刚才被曹德彪从台上丢下,话犹未了,又见从人丛中跳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来,大喝一声:“休得逞能!将我两个哥哥打败,俺小爷爷殷强前来会你!”说着已上了台,不分皂白,便飞起一拳,向曹德彪打来。曹德彪正欲回手来敌,那边跳出徐宁,将殷强接住。殷强拳打脚踢,好似不成家数,哪知他是练就这等功夫。徐宁欺他年幼,就不把他放在心上。彼此往来有二十余合,殷强故意卖个破绽,徐宁就趁势来进一腿。殷强看得真切,说声:“来得好!”便将两手一抱,身子向后一缩,徐宁就打了空;正待回身,早被殷强出其不意,两手一开,且向徐宁面门打下,喝一声:“着!”险些儿打中面门。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50回 贤郎舅旅馆谈心 假英雄擂台献丑
  话说徐宁被殷强两手一开,直向面门打下。徐宁一见,说声:“不好!”赶着将头一埋,望旁边一闪,让虽让了过去,险些儿一个面磕地。殷强却也乖巧,见徐宁如此,也算他吃了点小亏。若再等他转个身来,自己却不是他的对手,因喝道:“小爷爷打得不高兴了,且下台去玩耍玩耍,明日再来会你。要把你跌下台去,俺小爷爷才肯甘心。今日权饶了你罢!”说着,早跳下台去。徐宁听说,只气得三尸冒火,七孔生烟;再要与他争能,殷强又是个小孩子,就是胜了他,也不甚响名,而况他已经下台去了,只得忍气吞声,闷闷不乐。此时已是晌午,曹德彪就约了徐宁,到后面午饭。黄天霸抬头看见一酒楼,前去用酒。才进酒楼门,忽听有人招呼道:“黄叔父!你老人家在这里吗?”黄天霸抬头一看,不是旁人,仍是殷龙的三子。
  因道:“殷贤侄!你们昆仲来了几天了?住在哪里?”殷勇道:“昨日才到的,住在城里万家巷兴隆店。你老共来了几人?”
  黄天霸正欲回答,殷勇又见计全、褚标、朱光祖、关小西、李七侯、李昆、金大力、何路通、王殿臣、郭起凤、贺人杰等人,一齐进门来。因又说道:“诸位伯父、叔父,连贺兄弟都一齐在这里呢,可巧极了,幸会幸会。”说着,即让黄天霸等人一齐入座。黄天霸道:“咱们大家一桌坐,不必分开来坐罢!”
  于是便令贺人杰与殷勇等一齐坐了。黄天霸等人,就分开两桌坐定。殷勇见了万君召却不认得,便走至朱光祖面前问道:“这位,小侄不曾见过,也得要行个礼儿。但不知尊姓大名。”
  朱光祖道:“这就是铁臂哪咤万君召,你爹爹也曾会过他的。”
  殷勇听说,便到万君召面前行了礼,口中说道:“还望叔父宽恕,小侄未曾谋面,勿罪才好。”万君召又谦让了一会。殷勇又叫两个兄弟前来见礼,殷刚、殷强随即过来见礼。万君召先夸赞了他三人一回,当下又问了他些闲话。殷勇仍归本桌坐下,大家各用了酒菜,三张桌上,欢呼畅饮起来。一会子用完酒饭,黄天霸抢着了一齐算了帐,把钱还了。大家又一起出了酒楼,还到擂场去,看了一回。
  可巧午后,并无一人上台比试。曹德彪在台上招呼了一会,并没一人上台,殷勇便低低的向黄天霸道:“黄叔父!你老有着一身本领,怎么只在这里旁观,不上去比试一回?你老上去,也可将那曹老儿打下台来,给人家畅快畅快。免得他在台上目空一切。”黄天霸见问,因说道:“贤侄有所不知,咱们哪里是为看打擂台到此?是因奉了施大人之命,前来有要紧公干的;少时再与贤侄说明,便知道了。”殷勇见说,也就不往下问。
  曹德彪招呼了一会,见无人上台,也就穿了衣服,率领女儿并两位教师下台而去。
  黄天霸等也就一同进城回店。到了城内,说明了住处,他便叫殷勇将行李搬来往在一处,好大家谈论。殷勇也极欢喜,立刻将兴隆店算明了房饭钱,搬出店门,搬到黄天霸等客店里去,不一会已到。黄天霸就叫店小二,快腾出一顺五间,大家皆住在这一进内。殷勇兄弟喜之不尽,因又向黄天霸问道:“方才叔父所说,不为打擂而来,是奉大人之命,有要紧的公干。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呢?请说明一回,好使小侄得知;如有须用小侄之处,小侄还可相助一臂之力!”黄天霸见问,因将蔡天化如何是采花大盗,奸辱良家妇女;如何两次露名留柬;如何捉拿不住,如何在拿复逃;如何准备擂台,欲招诱蔡天化到此,合力拿捉的话,说了一遍。殷勇道:“但有一件,小侄还不明白,蔡天化既已如此,何以见得他一定来此呢?”黄天霸道:“贤侄有所不知,这蔡天化非比那泛泛强盗,他却具着一身的刀枪不入的本领,因此自逞其能,偏要在众人前显显自己的武艺。不瞒侄儿说,就是愚叔等这一班,皆不是他的对手;所以特地请出万家叔父,前来帮同拿捉。贤侄如无事,且稍待几时,自见分晓的。”殷勇道:“小侄好在是奉父亲之命到此,就耽搁一月半月,也不要紧。回去只要将这件事与父亲说明了,父亲他也决不见怪。如果蔡天化果真前来,小侄虽无大用,也还可以稍助一臂之力。”黄天霸道:“如此更好了。”说罢,殷勇等退出,又去朱光祖那里谈了一会,又到各人房里周旋了一回,然后才与贺人杰闲谈起来。贺人杰此时也学了两句世务,因向殷勇说道:“小弟自从去年与二哥一别,不觉又是一年了。岳父、岳母想都康健,大哥可在家吗?大嫂等还安好?”殷勇道:“老人家与哥嫂等均好的。现在贤弟在淮安,想还住在黄叔父那里了。”贺人杰道:“去年已将家母接来,一起住在黄叔父那里。”殷勇道:“实在不晓得,倒少礼了。”贺人杰道:“来去匆促,也未顺道去岳父那里请安。”殷勇又谦让了一回。贺人杰又问殷刚道:“三哥今庚十几岁了?”殷刚道:“小弟与兄同年,也是十九。”贺人杰道:“几时生日?”殷刚道:“僭长两月。”贺人杰又问殷强,殷强答道:“小弟今年十七。”彼此郎舅闲谈起来,真个是情投意合,不似那年在殷家堡争斗的时节,彼此恨不能都要性命的一般。殷勇又问道:“这里还少两个人,张氏与郝氏二位婶母不在这里吗?”贺人杰道:“他二位老人家,一来为大人跟前没人防护,二来不久都要添小兄弟了,因此未来。”殷勇道:“原来如此。”彼此正谈得高兴,忽见店小二进来请吃晚饭,四个人便出用晚膳去。用过晚膳,彼此又略谈了一会,就各去安歇。
  次日一早起来,梳洗已毕,大家用了早点,便一齐出门,仍去看打擂台。不一时已到擂场,大家就在原处那个茶棚内坐下。见有人在台上交手,未及数合,忽将那人丢下台来。接着又有一人上来,也是不到数合,又打落下去。接连有五六个人皆是如此。曹德彪便在台上喊道:“若再有如这样不中用的,尽可不必上来罢!免得有累本台主的拳足。”话犹未了,只见正南上人丛中挤出一人,大声喝道:“台上的听着!你有多大的本领,胆敢口出大言?俺来送你的狗命!”哪里晓得还是如此,上去不过三五合,仍旧被丢下台。曹德彪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个真有本领的,原来还是个不中用的小子!”笑声未毕,忽见台上又跳上一人。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351回 粉金刚力敌曹德彪 冲天炮奋斗徐文豹
  话说曹德彪将那人打量一回,暗自喝彩道:“这人大约是劲敌了。”他外穿一件白绫绣花外盖,脚踏粉底乌靴,头戴逍遥巾,手执白纸扇;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分明是个白面书生,哪里象前来打擂?他偏不矜才,不使气,连响也不响,就跳上擂台。因此曹德彪就知道他是个劲敌,忙将两手向那人一拱道:“请教尊姓大名?住居何处?”那人道:“小生姓徐名唤文豹,祖籍浙江人氏。因往直隶探亲,路过贵地,听得说老丈大开擂台,招聚天下英雄豪杰。小生不揣冒昧,妄自班门弄斧,还请尊拳之下,稍让三分,使小生得全颜面!”这一番话,真说得儒雅风流,令人动听。黄天霸等在那茶棚内,听见他说了这一番话儿,估计是有绝妙本领。正在凝神观看,又见曹德彪向徐文豹拱一拱手,说道:“既蒙不弃,即请见教罢!”只见徐文豹答应一声,便将外盖大衣脱下,现出一件密扣紧身,湖色短袄,将一根丈二长的杏黄丝绦在腰间束好,又将脚下粉底乌靴蹬了一蹬,说一声:“有占了。”当下在上首立定脚步。只见曹德彪已分开门户,左脚曲起,右手挡定顶门,左手在右肋下按定,使了个寒鸡独步之势。徐文豹不慌不忙,先将身子带偏,左手按着胸膛,右手搭在左肘之下,腾身进步,将右手从后面回过来,使了个叶底偷桃的架落,阴泛阳一拳打来,便破他的那个寒鸡独步的解数。曹德彪将身子一侧,左手一起,将徐文豹一拳掀开,趁势发出右手,还他一下。徐文豹来得飞速,赶紧躲过他右手,使了个毒蛇出洞,认定曹德彪背心点来。曹德彪看得分明,也赶着使了个王母献蟠桃,将徐文豹的那只手托了出去。徐文豹将身一转,又使了个鹞子翻身,扑转来双手齐下;这唤作黄莺卷翅。曹德彪赶着将身往下一蹲,把头向左边一偏,躲过他双手;趁势使了个金刚掠地,将右腿在台上一旋,直认徐文豹旋转扫来。徐文豹赶着将身跳过;又使了个泰山压顶,照定曹德彪脑门打来。二人在擂台上,你来我往,拳去脚来,只打得眼花缭乱。这一个好似蜻蜓点水,掠一掠便飞向空中;那一个如蛱蝶穿花,点一点又飞来墙外。一个是如南山饿虎,见着人扑面而来;一个是如北海怒蛟,得了势腾空而去。真个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那些台上台下的人,看得个个齐声喝彩。就连黄天霸等这一班会手,见着二人如此,不觉得也高声喝起彩来。二人足足打到了一百余合,还是不分胜负。你也莫想打我一拳,我也莫想踢你一脚。二人见不分胜负,更觉抖擞精神,又斗了有五十余合,还是不分胜负。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见曹德彪将两只手竟在那当胸一合,说声:“且住,停一会儿,再决雌雄。”徐文豹一听此言,也就说道:“悉听尊便。”说着,各人举了手,跳在一旁。曹德彪复将手—拱道:“此时日已晌午,俺们且吃过午饭再来。”徐文豹便道:“使得。”说罢,就走到衣架旁,拿过长衣,就身上披好,轻轻的跳下台来。大家一看,见他打了有两个时辰,还是面不改色,无不称赞。徐文豹下得台来,摇摇摆摆,挤出人丛,便去寻找酒楼,好用午饭。黄天霸等也就去到酒楼用饭。上得楼来,大家坐定,便呼店小二拿了酒菜,一面饮酒,一面谈论方才他二人交手情形。贺人杰便插口问道:“这等拳法,究竟是哪家宗派呢?”褚标道:“这就是少林一派。他二人的拳法,也算是得其奥妙;末了还有那一着撒手拳,唤作独劈华山,只有那天王托塔这一着可以解得,其余皆不能解。不知他二人有这两着妙拳。俺们且吃过午饭,再去看他们各耍一会。”大家听说,颇为高兴,赶着狼吞虎咽,一会子如风扫残云似的,大家俱已吃过。算了帐,还过钱,大家净了面,又吃了两怀茶,复一齐出门,仍到擂台下面,看曹德彪与徐文豹二人比试。
  此时曹德彪已用过午饭,在台上坐在那里等候。不一刻,徐文豹也前来,仍旧轻轻的跳上擂台。曹德彪一见他来,赶着立起身来,让他坐下,稍尽待客之礼。徐文豹将手一拱,说声:“请。”二人同坐下来。有人过来各献了一杯茶。二人稍坐片刻,各饮了两口茶。徐文豹便站起来,脱去外衣,将衣服接在衣架之上,复走到台面当中,在上首立定脚步。曹德彪正要上前请他开拳,旁边早走上教习徐宁,忙向曹德彪说道:“难得这位徐兄到此,你已与徐兄会过了,可否让小弟与徐兄领教一番?”曹德彪道:“我未尝不可,只怕徐兄见怪,说咱们自家欺人,轮流与他比试。恐不大稳便。”徐文豹听说,心中暗想道:“你们不必施这诡计,两个人递换着与我交手;就使有十个人轮流而来,我姓徐的,要说出半个不字,也称不起是英雄好汉。”因说道:“这个又何妨?便是我迟早皆要领教的。但不知尊姓大名,还得请教才是。”徐宁道:“在下也是姓徐,与老兄同姓,单名是个宁字,绰号冲天炮。略知拳棒,本领平常。还得有请稍让一二!”徐文豹道:“岂敢!岂敢!太谦,太谦。小生是久仰的,幸蒙赐教,也算是三生有幸了。”说罢,便道了一声:“请!”彼此立了门户,即刻就交起手来。你去我来,倒也是一对劲敌。两个人也斗了有八十余个回合,徐文豹并未稍见破绽。徐宁见他拳法甚精纯,急切不能将他败下,自己又心高气傲,总想在东家面前要个面子,方肯甘心。但既存了这个心,使用出一个毒着出来:先使了个蜜蜂进洞,将两拳向着文豹两太阳穴打来。文豹一见,早知他要用那手毒着,已暗暗防备起来。文豹便先用了脱袍让位的解数,将两手并在一处,从下泛上,向两边一分,去掀他的两只手。徐宁见他来分自己的两手,便借他分开之力,趁势一反手,正对文豹脑门劈来。
  这一着,就是褚标说的那独劈华山。文豹是已防备到此的,见他一掌劈来,此时文豹早将两手平住了胸膛挡来,说了一声:“来得好!”立刻将右手向上一托,泛住徐宁那一反掌,顺势将左手向徐宁胸前一点,这就叫做天王托塔。只听徐宁说声:“不好!”正待要将身子一偏,文豹这一拳已经逼近胸膛。毕竟徐宁有无性命之虞,且看下回分解。

第352回 徐文豹大斗曹月娥 众英雄协拿蔡天化
  话说徐宁说声:“不好!”赶将身子一偏,亏他让得快,已在肩膊上擦了一下。曹德彪看得真切,怕徐宁有失,赶速走过来,向当中一隔,说道:“今日天已过午,咱们明日再来比较罢!”二人听说,各人收了手。徐文豹就衣架上拿了衣服,换好下台。曹德彪父女及两个教习,也自下台回庄。黄天霸等自不必说,也是回转客店。曹德彪到了家中坐下,歇了片刻,即向女儿月娥及徐宁、石勇两个说道:“咱们打了这几日擂台,还不曾遇见劲敌。今日这姓徐的,倒有些扎手。方才徐师傅,若再与他交手下去,恐伯要敌不过他了。”徐宁道:“若不是台主那样隔开,真个有些敌不上来。但是明日怎样设个法儿,要败他一次才好。”月娥在旁,也道:“石师傅,且待你敌他,看是如何?咱再与他较量一次,便可分其高下了。”曹德彪道:“我儿,你可不要小视于他,就是与他比试起来,也须仔细才好。纵不能胜他,也得要与他不相上下,方才不被人笑话。那时为父自有主意。”月娥答道:“女儿自当遵爹爹之命。”说了一会,也就各自用膳,不提。
  再说蔡天化自从在河南勾栏中住下,恋着一个妓女,倒也不想法各处采花。却住了半个多月,有些不耐烦起来。这日出门,到街坊上闲游,忽然听人传说,东安县现在摆设擂台,为的是招赘女婿。蔡天化听了这话,心中暗想道:“这摆擂的人家,那个女儿,想必是色艺俱全。咱何不到那里去会她一会?若果真美貌,咱打胜了她,定然给咱做老婆;咱也落得有个色艺俱绝的家小,也可帮助帮助。好在咱在这里没有一些儿事,不但将她打胜,可以得个好老婆,咱还可以格外响名。”主意已定,即日由河南动身,日夜兼行。不到六七日工夫,已到了东安县内。当下落了客店,就从各处打听了一回,听说有个徐文豹,现在那里打得不分胜负。他听在肚里,暗道:“这姓徐的,难道有三头六臂吗?俺若不到此,由他逞能耀武;俺既到此,可不能让他逞能了。”想了一回,也去擂台下看了一会。
  这日却因曹月娥果真感冒风寒,不曾上台,那擂台上面,可挂着一面白漆粉牌,上写着告白:“暂停一日”。蔡天化看了告白,当夜就思量曹家去走一趟。如果见着曹月娥,果真是好,他便放出采花的手段,与他暗战一番。又想道:“俺既然到此,且等他明日上台,俺将他打败下来,还怕不是我的受用。若是今夜就去,倘被他知道,反败了咱的英名。”因此一想,遂未前去。这也是曹月娥应该不被污辱的,天化死期将临。所以古人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蔡天化向称采花魁首,今日忽然动了这个念头,未去污辱曹月娥,要想争那英名。
  闲话休表,却说隔了一日,曹月娥的感冒已是大好。先着人到台上,将告白牌拿下。那时来打擂的,并那些小本营生的,热闹异常。蔡天化此时也到了擂台场内,却因人多拥挤,不曾看见黄天霸等人在此;就使他会想到,他又倚恃着自己武艺。
  又因黄天霸等拿过他两次,均不曾捉住他,及至酒醉,误为捉住,仍旧被他挣脱,他所以将黄天霸这干人,也不曾放在心上。
  倒是黄天霸等,虽然在此看打擂台,却刻刻留神,防着他到此。
  可巧贺人杰走出茶棚小便,瞥眼瞧见一人走过,好象蔡天化。
  他将溺也不解了,就蹑足潜踪,尾随在后,远远的跟了过去。
  仔细一看,真是蔡天化,已进了那茶棚坐下。他便赶急飞跑,回至茶棚,打了个暗号,告诉众人。大家听说,还未开口,只见黄天霸等要奋勇出去,预备去捉。万君召一见,即刻将天霸拦住,说道:“老兄弟!还不曾到时候,且不要空了手足!”
  你道这是什么话儿?原来万君召说的,不要空了手足这句话,就是不要空捉了他——将这捉字拆开说成“手足”二字。黄天霸听说,只得耐住性子,坐在那里看光景。
  此时台上的人已到全了,曹德彪又往台下招呼过了。徐文豹已跳上台去。只见石勇到台口,向徐文豹拱手道:“尊驾学的高艺,咱家台主与那位徐师父,都已领教过了。但是在下还不曾领教呢!请赏个光儿,指教一两手罢!”徐文豹笑道:“既是尊驾不弃,当得请教。便请过来罢!”石勇道:“主不占客,还请在先。”徐文豹道:“既如此说,我可有占了。”说着,即将外衣脱去,有人接过,向衣架上挂定。二人先分了门户,即刻就交起手来。你一拳,我一脚,只见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各尽所长。一来一往,斗了有八十余个回合。忽见徐文豹飞起一拳,直向石勇打来。石勇才待要让,徐文豹这一拳并未打下,复飞起一腿打来。石勇一见,说声:“不好!”正待将身子一偏,让他这腿——忽听一声娇喝道:“姓徐的你不必逞能!俺姑娘曹月娥出来会你!”话犹未了,又听台下一声道:“好!”就如万马奔驰一样。徐文豹正是一腿飞去,打算石勇断让不过去。不意一声娇喝,走出一个女子出来。徐文豹赶着立定了脚步,将曹月娥上下打量了一会。但见她头挽乌云,高高的盘着一个堆螺髻,玄缎抹额,中间打着个鸳鸯结,高耸顶门,两耳斜插着两朵绒花,一对珠环低低垂下;身穿一件大红缎洒花密扣紧身短袄,腰束着一根苹果绿丝绦,下穿玄色湖缎洒花扎脚马裤;窄窄的一对三寸金莲,穿着一双大红绣履。
  真个是柳眉杏眼,粉面桃腮,虽为闾阎佳人,实是裙钗武士。
  徐文豹看罢,不觉暗暗喝彩。曹月娥也将徐文豹看了一会,只见他两道长眉,一双佼眼,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心中也着实羡慕。彼此均打量已毕。只听徐文豹说道:“小姐既然下顾,我徐某也算三生有幸了。”曹月娥听说,面上一红,也就应声说道:“从来未有主占客先的道理,还是先请赐教罢!”徐文豹听说,立刻就分了门户,与曹月娥交起手来。只见他们两人,一个是身如铁树,拳到处不让分毫;一个是腰若柳枝,足踢时颇难躲避。忽然间蛟龙出水,气挟风云;忽然间卧虎翻身,势撼山谷。两个人一来一往,足去拳来,足足斗了有百余个回合。
  那台下的人都看得呆了,哪个不大声喝彩!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听西北角上大吼一声道:“姓徐的!休得逞能。尔休想这个老婆,须留给俺蔡天化爷爷受用!”这一声大喝,那些台下的人俱听得清楚,暗道:“这蔡天化是个缉拿的人,为何敢如此大胆,前来打擂?”台上的曹月娥、曹德彪,及徐宁、石勇四人,早已听见,正要防备,蔡天化已跳上擂台。曹月娥抽了空儿,即向徐文豹说了一声:“慢走,俺去就来。”说着,便退入后房。蔡天化才上得台,即与徐文豹两下交手。不知蔡天化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53回 逞强能众英雄鏖战 中要害蔡天化成擒
  话说蔡天化一声大喝,上了擂台,也不打话,便与徐文豹交手。这却是何缘故?他却存了一个心,恨不得一拳就将徐文豹打死,他便可得了曹月娥去做老婆。不料徐文豹果然毫不畏惧,就与他力斗起来。又兼曹月娥是早已知道,要合力拿他,所以向徐文豹说了一句:“且慢,俺去就来。”他便退入后房去拿了兵刃,会同他老子及两个教习,一齐拔刀相助。蔡天化却不知其中缘故,正与徐文豹一拳一脚的,打了个正对。忽听噗!噗!噗!一阵声响,瞥眼一瞧,见黄天霸等一众英雄都拿了刀,齐到了台上。徐文豹一见虽知大概,却不晓得细底,正是疑惑,又听黄天霸等齐声喊道:“咱们大家合力呀!不要再给这狗强盗挣脱逃走呀!”一声未完,只见兵刃齐施,你一刀,他一剑,认定蔡天化砍到。蔡天化一见,知道不好,即忙运动神功,赤手空拳,来与黄天霸交手,奋力恶战。只见黄天霸一刀砍来,蔡天化将右手一架,隔开过去,连皮都不曾伤了一块。黄天霸正待要砍他二刀,那边褚标已一刀砍来,又接着何路通双拐齐下。蔡天化抖擞精坤,一声大喝道:“尔等这些小子忘八蛋!俺爷爷要惧怯你一点,就不算好汉了。尔等这一起小子,将所有的兵刃,只管砍来!俺爷爷只放着这两只手,两条腿,与尔等杀。这一起忘八厮儿!”一面将两手拿开去挡兵刃。黄天霸等听了此话,大家皆气往上冲,你一刀,我一枪,有的被他让过的,有的他并不让,竟自使着膀臂去迎接兵刃的,总不能伤他半点,大家都有些焦急。只见贺人杰抽个空,便掏出两个金钱镖,手这一扬,直向蔡天化双眼打到。蔡天化早已防备,便举起右膀曲转过来,将二眼牢牢挡住。及至金钱镖打到,却打在手膀上面,就同碰在铁上一般,仍旧掉转下来,他竟毫无伤损。李昆在旁看见,也就拿出弹子,认定他咽喉打到。蔡天化觑得切近,用手一接,将那颗弹子接入手中,顺手一放,居心要还打李昆;可巧李七侯正一刀砍来,不提防正遇着蔡天化正放那粒弹子,正打中手腕,只听当啷一声,手中刀丢落在地。
  蔡天化瞧得真切,趁势就是一腿,将李七侯打倒一旁,一伸手就去拾刀。此时朱光祖赶着架开,关小西在上首也就一倭刀砍来。接着贺人杰舞动双锤,当头打下。褚标也就飞舞朴刀砍来。
  天霸又赶着取出金镖掷去。蔡天化架过刀,让过锤,躲过镖,正欲抽空向台下逃去。却好曹德彪一声大喝:“该死的囚徒!
  还要哪里逃去?”说着,就舞动竹节钢鞭,认定蔡天化打下。
  蔡天化即将手内的单刀掀开钢鞭,不意曹月娥又从背后举起双锋刃,从蔡天化肋下刺来。蔡天化一声大喝,当下骂道:“好贱婢!我与你向无仇隙,何得趁火打劫?来得好!”手起一刀,将曹月娥的双锋刃磕下,趁势就还进一刀,向曹月娥当胸刺来。
  曹月娥一个箭步,向旁边一躲,却好贺人杰又是一镖打下。蔡天化说声:“不好!”赶着将手中单刀望上一挡,将金钱镖打过;复又飞舞单刀,向贺人杰搠来。贺人杰正欲举锤招架,却好关小西的倭刀从半空中接住。金大力也就插漏当空,举起镔铁棍,认定蔡天化两腿扫来。蔡天化一面避关小西倭刀,一面两脚一蹬,向半空中一纵,又让过金大力镔铁棍。十几个如狼似虎的英雄,将他团团战住,他竟一些惧怯没有。
  此时台下那些闲人,哪个看见不伸头吐舌。做书的,你闹了这半天,特地请来的那个万君召,为何到此时还不见他与蔡天化砍上一刀,刺上一剑?敢是你将他忘记了不成?原来万君召自黄天霸等齐上擂台之后,大家与蔡天化大战起来,他却暗暗伏在上面台顶上,在那里细心观看,要等黄天霸等将蔡天化打到有个八九分数,他就下来,只用一个撒手着,就要将他捉住。所以打了这半会,总不见万君召和他交手。此时蔡天化力战众人,任他本领再高,也难敌得住黄天霸、关小西、褚标、李昆、朱光祖、李七侯、何路通、计全、金大力、贺人杰、王殿臣、郭起凤十二个人,并有殷家三兄弟,加之曹德彪父女两个,并徐宁、石勇两教习,共计十九个,又都是能征惯战的英雄。你一刀,他一拐,你一锤,他一鞭,你一棍,他一剑,还有许多暗器。这可是蔡天化本领真高,又兼着能运神功,可以刀枪不入,要换着第二个,还等到这个时候,终不成将他捉住。
  李七侯被一腿打倒,天化就抡起他的刀,与众人对杀。片时又打倒了两个:一个是何路通,被他刺了一刀,正中大腿,跌到台下去了;一个是石勇,肩窝上被他的刀着了一下,不能再战,只得躲到台后。黄天霸等不曾将他捉住,反被他打倒了一人,砍伤两个,好不着急。于是大家拼命的杀来,就连曹德彪父女,并教习徐宁,也是奋力去杀。看看蔡天化他有些抵敌不住,心中暗道:“俺若再与他们恋战,真个要被他捉了,不如趁早逃罢!”主意打定,便舞动单刀,认定朱光祖面上一晃,朱光祖赶着架住,计全早一刀飞来,蔡天化也不去架,居心让他砍一刀,‘趁此就可得空逃走。不期贺人杰看真切了,看见他无心恋战,有要逃走之意,即刻又掏出两个金钱镖来,向天化两眼打去。这对金钱镖才打出去,忽见万君召从擂台顶翻身倒挂下来,先使了燕子穿帘的架式,只见一个黑影儿一晃,平空蹿到蔡天化面前,随即用了个叶底偷桃,就向蔡天化左腋下一点。
  只听蔡天化“哎呀”一声,登时缩了下去。万君召趁势将身一转,翻到蔡天化右首,轻轻的将蔡天化右膀一拉,也用两指在蔡天化右腋一点——任他钢筋铁骨,再也不能动弹了。于是大家一齐上前,将蔡天化拿住,绑缚停当。再仔细一看,已见他两眼打得血流满面,却是被贺人杰的金钱镖打伤。因他伤了两处要害,才被人捉住。这也是他恶贯满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应该如此。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54回 正国法强徒授首 挟私仇恶霸伤心
  话说蔡天化因被万君召、贺人杰二人伤着他两处要害,致被人捉住。黄天霸等人,就将蔡天化绑了个结实,抛下台去。
  此时东安县知县,也就赶到这里。黄天霸即将蔡天化交给东安县,带回衙门,先行收监。万君召又道:“太爷回衙后,可即命差役将他的琵琶骨穿起来,用刑具上了,方保无虞。”东安县听了,好生担惊,因说道:“本县虽有监守之责,还求诸位保护一程。送进城去收了监,那就是本县的责任了。”天霸等答应,即刻一齐护送进城。到了东安县衙门,当由差役用头号铁链,将蔡天化的琵琶骨穿起来,用刑具上了。说也奇怪,自伤了他要害,那神功也不能运动了。当下给他送进内监。黄天霸又请东安县写了文书,申禀施公说:“蔡天化已设法拿住,但使沿途押解,恐有不测情事,是否就地正法,以昭慎重,而免疏虞!”东安县随即备文专差,连夜投报,暂且按下。
  再说黄天霸等,当日又去曹家村道谢。曹德彪迎接进去。
  黄天霸当即给他道了谢,又问了他教习受伤的话。曹德彪道:“敝教习虽然受伤,却还不重,但须歇息一两日,就可痊愈了。”
  当下曹德彪即命人摆出酒来,给大家道贺。黄天霸再三推却不过,只得入席叨扰,大家痛饮起来。饮酒之间,谈起徐文豹打擂一事。褚标先自说道:“那姓徐的,如果未曾娶亲,居心想来招赘,他明日必然前来。那时再将他问明,便可招为快婿了!”
  曹德彪听了大喜,大家又复痛饮起来,直饮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席。黄天霸等回到客寓,又看了何路通、李七侯,所幸受伤俱不过重,大家便去安歇。次日又往看打擂台,果然徐文豹复来,曹月娥又与他斗了一会,仍是不分胜负。曹德彪即命他二人住了手,问明徐文豹曾否娶亲。徐文豹道:“实未娶亲。”曹德彪当下将女儿赘他为婿,徐文豹也就应允。即将他带回庄上,过了一日,就与月娥成亲。一面将擂台拆去,不必细表。黄天霸等仍回客店,专等施公回文。
  不一日回批已到,蔡天化着即就地正法。这日,黄天霸等皆全身装束,各带兵刃。东安县又将城守请来,带了兵刃,沿途护卫。蔡天化着即提出,打开刑具,当下如法背绑起来,押往市曹斩首。一会子到了法场,等到午时三刻,即将蔡天化斩首。将首级用木笼装好,以便解往淮安,悬竿示众。诸事已毕,黄天霸等也就一起回淮安销差。殷家兄弟却由东安县回殷家堡而去。不一日,大家俱至淮安,见了施公销了差。施公又将捉拿蔡天化的情形,细细问了一遍。黄天霸等也就细细禀明。当下施公就与万君召道谢,并欲保奏君召。万君召再三推辞,不愿为官。施公这才罢议。又将众人保奏出去,后来奉到圣旨,各人俱加一级:黄天霸加了总兵衔,关小西加了副将衔,其余各官按原级递加。惟有贺人杰升了守备,大家好不欢喜。朱光祖、万君召二人在淮安盘桓了半月,也就回去。
  如今再说桃源县新出了一案,全家被害,实是可惨。桃源县西乡有一梁家庄。庄主梁世和;是个本县的武举。家道极其富有,为人亦颇正道,而且任侠好义。这梁世和年交四十余岁,妻子陈氏,生了两子一女;长子名唤家驹,年交十八;次子名唤家骥,方交十二。惟有那女儿玉贞最大,今年正交二十岁,真个是诗词歌赋,件件皆精,而且生得美貌动人。这梁世和夫妇,真是爱如拱璧。自幼与他那表兄结下姻事——他表兄名陈仁寿,住在城里。这仁寿今年二十二岁,也曾进过本学生员。
  父亲早已去世,只有母亲许氏在堂。家道虽不大富,也还小康。
  只因梁家庄西北五里,有个温家寨,这温家寨的寨主,名唤温球,是个武进士出身,绰号戆太岁,为人极其凶暴险恶。家中广有田产,多蓄豪奴,并养着教习数人,打手数百,专抢民间妇女,强霸一方,人人见他侧目;却与梁家庄梁世和家不敢沾染。因梁世和为人正直,而且武艺高强,虽然是个武举人,却还比他那个武进士强着几倍。前两年为争买田地,温球意欲强占,梁世和不肯甘休,后来两下动起武来。温球打梁世和不过,依旧还把那分田地让给世和,却暗地里都有怀恨。这两年之内,虽然各不相扰,温球却刻刻要设法报仇。
  也是合当有事,这日梁世和的女儿适在门口,随着他母亲在那里闲看春景。不期温球方从城里回来,走此经过,忽然看见梁世和的女儿那股风流俊俏,美貌动人——他这一见,却存了一个混帐心,要想她作妾。回家以后,便神游痴想起来。隔了一日,就托人出来到梁世和那里去说;托言给他儿子求婚。
  争奈他儿子是个十不全,人人皆知的。不必说梁世和的女儿已经许下姻事,就是没有许下,梁世和也断不肯把一个爱如拱璧、貌若天仙的女儿,许这个十不全。只得对来人说明,已经自幼许下亲事。那来人只得回复温球,说他早已许下人家。那知温球一听,心中大怒,他不念人家果真许字与人,反疑惑梁世和嫌他儿子十不全,不肯与他结亲。因此怀恨在心,愈加要寻事报复。可巧这日梁世和家来了一个外乡人,因脱了盘费,访问梁世和是个任侠好义的人,就前来找他,给些盘费。梁世和见了那人生得仪表非俗,而且是个武生打扮,就问了他尊姓大名,住居何处?那人一一告诉他一遍:原来姓郭名仁,是山西人氏,到南边投亲不遇,因此脱了盘程,却有一身好武艺。因此梁世和更加亲敬,就留郭仁住了两日,又送了他几十两纹银。哪知温球打听出来,便到桃源县贿嘱了差役,硬说梁世和通同大盗,勾结强人。桃源县也不问情由,便将梁世和捉去严加拷问,叫他招出通盗的各情。梁世和哪里肯招?桃源县又将他妻子带去拷问。温球见梁世和一家俱已下狱,只有他女儿不曾下狱,便率领众豪奴到了梁家庄,将玉贞小姐硬行抢去。不知玉贞果有性命之虞,且看下回分解。

第355回 因惊成疾梁女全贞 抱屈鸣冤陈郎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