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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公案_1

  作者:清  贪梦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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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彭公授任三河县 路遇私访里江寺
  浩浩乾坤似海,昭昭日月如梭。福善祸淫报难脱,人当知非改过。贵贱前生已定,有无空自奔波。从今安分养天和,吉人自有长乐。
  ——《西江月》话说这一曲《西江月》,引出我国一部奇书新闻故事来。
  康熙佛爷自登基以来,河清海晏,五谷丰登,万民欢乐,国泰民安。在崇文门东单牌楼头条胡同,住着一位名士,乃四川成都府驻防旗人,姓彭名定求,更名彭朋,字友仁,乃镶红旗满洲五甲喇人氏。父德寿,作京官,早丧。母姚氏已故。娶妻马氏,甚贤慧。自己奋志读书,家道小康。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进士,散馆之后,特授三河县知县。这一日,报喜人至宅上叩喜。家人彭安禀明老爷说:“有报喜人至宅,给老爷叩喜。”彭公赏了报喜人二两纹银,然后拜老师、拜同年,忙了几天。
  这日诸事已毕,至家中把老管家彭安叫至面前说:“彭安,你年近七旬,身体康健,我今要上任去,留你在家中照管家务,里外事件,你多留心照应。明天我祭了坟茔家祠,拜别祖先,定于后日起程,你把我的该带行囊,给我收拾收拾。我自带彭兴一人,别人不用。你叫他来。”彭安出去,把彭兴叫进来,站在面前说:“奴才给老爷叩喜。”彭公说:“你收拾行囊,明天跟我上任去。”彭兴答应说:“奴才知道。”彭安说:“你去买办祭品。”兴儿答应说:“是。”两个人下去。彭公又至夫人房中说:“我蒙圣恩授三河县令,乃是苦缺,我不能带你同去,家中内事,全仗你分心办理。我到任之后,再派人接你。”马氏夫人颇知三从四德,七贞九烈,一听彭老爷吩咐,说:“老爷请放宽心,妾也不能随老爷去的,现时怀中有孕,候降生之后,给老爷带喜信就是。”言罢,侍女秋香说:“晚饭已好了,老爷在哪里吃?”彭公说:“就在这里罢,与夫人同吃。”仆妇刘氏与秋香把饭摆上。夫妇用饭已毕,晚景无话。
  次日天明,彭兴儿进来说:“奴才已将祭品买来,请老爷上坟!”彭公用完了早饭,带领彭兴儿出了书房,到大门外上车。彭兴打着引马,出了城,到了坟茔。看坟之人迎接老爷,给老爷请安叩喜。彭公下车一瞧,各处树木齐整,摆上祭品,焚香祷告,心中说:“先祖在上,我彭朋仰赖祖宗庇庥,蒙圣上恩德,身授三河县令,今特前来拜祖辞行。”言罢,拜了八拜。礼毕,看坟之人过来说:“奴才给老爷在阳宅预备茶,请老爷吃茶。”彭公至阳宅落座,把看坟的叫来说:“我今要上任去,你好好照看坟墓,修治树木。”来顺说:“奴才遵命。”彭公赏了来顺八两纹银,然后上车回家。至宅下车,来到书房,彭安来说:“回老爷,今有吏部员外郎瑞三老爷同萨大老爷,来给老爷道喜送行,留下茶叶点心等物,说明天一早还来送行。”
  彭公说:“知道了。”自己又一想:“瑞三弟是我知己的一个朋友,我正想要见他,托他照料家事。我一到任,必要为国尽忠,与民除害,上报君恩,下安民业,剪恶安良。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必要轰轰烈烈作一场事业,落个流芳千古,方称一件美事!”思念之间,天色已晚,回房安歇。次日起来,家人来报说:“瑞明老爷来了,现在书房坐着,候老爷呢。”彭公说:“知道了。”自己来至书房一瞧:瑞明身穿官服,更见威严,身高七尺,年近三旬,四方脸,长眉带秀,二目有神,鼻直口方,身穿蓝宁绸裤褂,团龙单袍儿,外罩宫绸红青褂子,五品职官,头戴官帽,足登粉底缎靴。一见彭公站起来,二人对请了安,说:“大哥荣任三河,弟特来道喜。”彭公说:“昨承厚赐,未能面谢,今正欲拜府,又承仁兄光顾,你我知己之交,不叙套言,我本欲今日起身,奈首尾事未能办完。我还有一事相托,家务之事,望贤弟时常照应。我起身也不坐家内车,雇两个顺便驴儿就行了。”瑞明知道彭公为人清廉,家中又不富足,送了二十两程仪。彭公也不推辞。二人用完了饭,那瑞明告辞起身。
  次日彭公带了文凭,收拾行装,先雇一辆车,出朝阳门,兴儿雇了两匹驴,给了车钱,把行李放在驴上,主仆骑驴顺大路往前行走。行了二十余里,到了三间房,见路北有一酒铺,高挑酒旗并茶牌子,正北是上房五间,前头搭着天棚。主仆二人下了驴,兴儿把驴拴上,跟老爷到茶馆里面落座。茶博士拿过茶壶茶碗来,说:“二位才来,有茶叶没有?”兴儿说:“有。”
  由口袋内掇出茶叶来,放在壶内,泡了一壶茶。彭兴先给老爷斟了一碗。正喝着茶,忽见二人在门前下马,进来要喝茶。前头那个人,年约二十有余,身穿蓝绸裤褂,薄底青缎快靴,手拿打马鞭子,在棚下西边桌上落座,说:“伙计快拿茶来,我二人吃了茶还要进齐化门内,买办物件。”小伙计连忙带笑说:“二位大爷才来呀?”连忙送过一大茶壶来,说:“方才泡好,请用吧!”那二人一连喝了两碗,说:“我们走了。”小伙计说:“二位爷走呵!”彭兴说:“伙计,他怎么不给茶钱,你还那样小心伺候。”伙计说:“朋友你不知道,那二位是香河县武家疃
  的管家。提起他家主人,在东八县大有名头,无人不晓,乃是神力王府包衣旗人,姓武名奎,别号人称飞天豹武七鞑子。家中有良田二百顷,练得一身好功夫,长拳短打,刀枪棍棒样样精通,收了无数的门徒,就是一样不好,专好结交绿林英雄。
  今年五月初五日,是张家湾氵里江寺娘娘庙大会,武七太爷在那里请客逛庙,方才那二人叫武兴、武寿,是两个家人。那武七太爷是仗义疏财的英雄,今年庙上很热闹,二位老爷何不逛逛去?“彭公说:”我们正要去逛庙。“还了茶钱,与兴儿上驴,顺着大路,来到通州下驴,给了脚钱,找饭铺吃了饭,主仆二人顺路出南门,兴儿扛着行李,彭公跟着。过了张家湾,来至氵里江寺村口一瞧:赶庙的买卖不少,锣鼓喧天,各样玩艺也有,跑马戏的,也有变戏法的,也有唱大书的,医卜星相、三教九流之人,各样生意,围绕的人甚多。正往前走,见路南有一个茶馆,是席搭的,棚内有六七张八仙桌儿,坐着吃茶的人有二十多位,俱是逛庙瞧会之人,老少不等。彭公口渴,进了茶馆儿落座,要了一壶茶。主仆二人歇着吃茶,听那边一位喝茶的人说:”今天戏可好,就是不能听,人太多。“又有一位老翁:”这氵里江寺可是千百年的香火,就是今年要闹出乱子来。“内有位少年人说:”武家疃武七太爷在这里逛庙,还同好些朋友,那武七鞑子虽说是好人,就是手下人乱的厉害,还有夏店的左白脸左庄头,他是裕王府的皇粮庄头,今日带着好些人在北边跑马。他有个远族的侄儿左奎,外号人称左青龙,带着些匪人闹的更凶,竟抢人家少妇长女。如今咱们这个庙会有三个县的人,有香河县的、通州的。“那位老翁听罢,说:”三河县的老爷,是被左青龙给坏的吗?“老丈说:”贤弟少说这些是非,常言说得好,‘无益言语休开口,不关己事少当头。自求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庙上人是多的,你想我这话是不
  是?“彭公主仆二人正听到得意之时,那少年人被老丈说了两句,就不说了。彭公给了茶钱,主仆二人出了茶馆。对面来了一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身穿一件白纱长衫,内衬蓝夏布汗褂裤,蓝绸子中衣,白袜青云头鞋,手拿一把翎扇,浓眉阔目,两目有神,四方口,面带凶恶之相。跟随有二十多人,都是凶眉恶眼,怪肉横生,身穿紫花布裤褂,青布薄底快靴,不像安善良民,随那少年人进庙。彭公主仆二人随在背后,见对面来了一个青春少妇,约二十余岁,身长六尺,光梳油头,戴几枝赤金簪环,斜插一枝海棠花,耳坠金环,面如桃花,柳眉杏眼,皓齿朱唇。身穿一件雪青宫纱的褂儿,上面镶着各样的条子,淡青纱的衬衣,粉红色的中衣。金莲瘦小,穿着南红缎子花鞋,上绣着蝴蝶儿,挑梁四季花。手拉着一个八九岁小孩子,梳着歪辫儿,圆脸膛,身穿宝蓝绉褂青中衣,足穿青缎子薄底鞋子,手拿着小团扇,笑嘻嘻的跟着那妇人,走动透些风流,真正是:淡淡梨花面,轻轻杨柳腰。朱唇一点貌儿娇,果然风流俊俏。
  那一伙人见妇人长得这样风流,你拥我挤往前凑。那妇人说:“别挤啦,撞着人。”那穿白纱长衫的少年人,带一群恶棍,故意向前拥挤那妇人。彭公主仆二人看着心想:“妇人也不学道理,这样打扮,就是少教训。也无怪男子跟随,被这一伙人挤在一处,成什么样子。”那一伙内有一人,姓张名宏,外号人称探花郎小蝴蝶,乃是三河县夏店左青龙左奎的管家,带着手下人来逛庙。同他来的有一个胎里坏胡铁钉,瞧见妇人长得俊俏出奇,他们就倚仗主人之势,横行霸道,欺压良善,抢掳妇女,奸淫邪道,无所不为。一见这个妇人,他们大家过去一挤。那妇人说:“你们别挤!”说话娇声嫩语,令人可爱。胎里
  坏胡黑狗说:“合字调瓢儿昭路把哈,果衫头盘儿尖尺寸,念孙衫架着入神,凑字训训,万架着急付流扯活。”那探花郎小蝴蝶张宏一听,说:“训训垞岔窑在那。”彭公主仆二人一听这伙人所说之话,一概不懂。这乃是江湖中黑话:“合字”是他们一伙之人,“调瓢儿昭路把哈”是回头瞧瞧,“盘儿尖尺寸”
  是说这妇人长得好、年纪小,“念孙衫架着”是没有男人跟着,“训训垞岔窑”是问他家在哪里住。张宏听那妇人说挤她,就说:“怕挤,在家内别上庙来,这里人是多的,又如何能不挤哪!”彭公一听,在后面说:“人也要自尊自贵,谁家没有少妇长女,作事要存天理,出言要顺人心。”张宏一听,说:“那妇人是你什么人?”彭公说:“我并不认识此人,我劝你不要挤。”
  张宏一听,说:“放狗屁!张大爷不用你说,来人给我把他捆上,带回庄中发落!”吓得兴儿战战兢兢。一伙恶棍上前,不知彭公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英雄愤怒打张宏 贤臣接任访恶棍
  话说探花郎小蝴蝶张宏带些恶棍,把妇人挤住,意要带回庄中。有彭公劝解,张宏要捆彭公。忽从外面进来一人,长得仪容非俗,五官端正,身高八尺淡黄脸膛。双眉带煞,二目有神,准头端方,四方口,沿口微有胡须。身穿淡青两截罗汉衫,青绸子中衣,白绫袜,青缎云履。威风凛凛,虽是儒雅打扮,另有一团侠气英风,后跟十数个家人。张宏一瞧,吓得魂飞魄散。来者这位,乃是京东有名的英雄,住家在三河县所管大道李新庄,姓李名七侯,外号人称白马李七侯,乃是绿林中豪杰,行侠仗义,专杀贪官,竞诛恶霸,喜义气,怜孤寡,偷的是不义之财,济的是贫寒之家,北五省驰名。有他一人,在三河县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今天奉武七鞑子所约,自家中前来逛庙,带领家人方要进庙,见张宏在那里与彭公说那些恶话,不由得怒从心上起,说:“张宏你这小厮,又在这里作伤天害理之事,我久闻你的不法!”说着过去就是一掌,打在张宏脸上,吓得张宏连忙赔笑说:“七太爷,小人并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她说小人挤了她啦,我并不曾挤他,这位先生在旁还劝呢。”用手一指彭公。李七侯说:“先生请吧,不必与这些小人作对,自有我管教他们就是了。”彭公说:“这厮要捆我,多蒙
  尊驾前来救护,我未领教尊姓高名。“李七侯通了名姓,彭公带兴儿躲开,那妇人已去了。张宏不敢走,他手下余党早已惊散。李七侯说:”张宏你这厮,从今以后改过自新,我还饶你性命,若再遇到我手里,定杀你这无知小子。我去也!“带着众家人去了。
  彭公与兴儿在一旁,心中说:“这李七侯倒是好人。”忽听后边逛庙之人说:“今日张宏这厮遇见对头了,这李七太爷是爱管闲事的,专杀贪官,竞诛恶霸。就是一样,他胞弟李八侯所作所为,闹得这三河县不安,他管不了啦!还有家人孔亮,更闹得厉害,真是一个恶奴。”彭公听在耳内,记在心中,我今为官,必要为民除害,清净地面,捉拿恶霸棍徒才是。想罢,带兴儿顺路直奔三河县来。头一天未到任,住在店中。次日天明起来,他主仆二人方至县境,早有书办人等前来迎接。彭公至衙署接印,那典史和把总前来拜见。典史姓刘名正卿,乃是吏员出身;把总常恩字万年,乃是武举出身。彭公回拜,会同寅,拜圣庙。诸事已毕,想起在氵里江寺听人传言,说本县李新庄有恶霸李八侯,为人作恶,我不免暗访此人,要是好人,也未可定。俗语说得好:“眼观此事犹然假,耳食之言未必真。”
  次日,穿便衣带兴儿出了衙门,奔李新庄而来。及到李新庄,吩咐兴儿:“我今改扮算卦之人,访查恶霸,你在庄中暗探消息,如到日落之时,我不回来,你就快回衙门,调兵来拿这些贼人。”兴儿答应说:“是。”彭公信步进庄,但见这所村庄,另有一番可逛之处。正是:小溪围绿林,茅屋数十家。倚水柴扉小,临溪石径斜,苍松盘作孽,翠竹几横斜。鸡犬鸣深巷,牛羊卧浅沙。一村多水石,十亩足烟霞。春韵问啼鸟,秋香看稻花。门垂陶令柳,圃种邵平瓜。东渚鱼堪钓,西乡酒可赊。田翁与溪友,相对话桑麻。
  彭公看罢景致,信步进村。心想:大概李八侯必是一个财主,我必亲访真确,才能办他。于是手打竹板,往前行走,只见路北一座大门,两旁有十余棵垂杨绿柳,门内有大板凳,当中站立一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粗眉大眼,怪肉横生,四方口,并无胡须,身穿蓝布小褂裤,白袜青缎皂靴,手拿鹅羽扇,后有两个小童跟他。彭公看罢,说:“一笔如刀,披开昆山分玉石;二目似电,能观沧海辨鱼龙!看流年大运,细批终身。”这门首站的,正是李八侯。他正在心中烦闷,看见算命之人,心想,我何不把他请进来,给我看流年如何,气运怎样?
  说:“童儿,你把算命之人给我叫进来。”童儿说:“八爷先请回,我叫他。相面的先生,我家主人请你进去。”彭公说:“贵姓啊?”童子说:“我家主人姓李名八侯,算好了还要多给你钱。”彭公就知道是恶霸了,随小童入大门,见里面东房三间是门房,西房三间为客厅,正北一带白墙,当中屏门四扇。进屏门,院内花卉群芳,正北厅五间,东配厅三间,西书房三间,搭着天棚。正北台阶以下放着小琴桌儿一张,上面放着茶壶茶碗,后面一把太师椅子,上坐着方才在大门外所站之人。彭公看罢,说:“庄主请了,我十豆三这里有礼了。”李八侯吩咐说:“坐着,你给我瞧瞧月令高低,气运如何?”彭公一想,心中说:我何不借此劝劝他,不知他心下女晌?想罢,说:“庄主是一个水行格局,相貌最好。按相书有几句话:”木瘦金方水主肥,土行格局背如龟。上安上阔名曰火,五行格局仔细推。‘尊驾相貌少运不甚好,父母早丧,兄弟有靠。两眉雄浑,性情主于龃龉。一生所为,不听人劝,中年运气平常。此时印堂发暗,犯些官刑琐碎之事。诸所谨慎,还可福寿绵长。如若不然,恐怕大祸临身,悔之晚矣!“李八侯一听此言,心中不悦。旁
  边过来一人,在耳边说了两句。李八侯把眼一瞪,大概彭县令凶多吉少。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李八侯拷打彭县令 彭管家送信救主人
  话说李八侯一听彭公给他相面,劝他几句良言,他反不乐。
  旁有一个家人,姓孔名亮,外号人称白眼狼,倚仗李八侯的势力,在外面招摇是非,奸淫邪盗,无所不为,抢夺少妇长女,霸占房产田地,欺压善良之人,无恶不作。今天见主人请了一个算卦先生,言谈不俗,举止端方,他心一想,立听彭公姓十名豆三,孔亮疑他就是新任的知县前来私访。他与李八侯所作之事,都是伤天害理、欺人灭义之事,他先有三分畏惧之心,走到李八侯跟前说:“请八爷到里间屋内,奴才有话说。”李八侯站起,至里间屋内说:“孔亮,你叫我作什么?”孔亮说:“八爷,你老人家方才叫这位相面的先生,来给你老人家相面,他有些来历。新任的知县,姓彭名朋,乃是京都内放出来的。
  那一日我在县衙前瞧见他拜庙,仿佛象他。要是他来,咱们爷儿两个所作之事,恐怕不好。依我之见,咱们爷儿两个,细细的盘问他来历,千万不可放他逃走才是!“李八侯说:”知道了。“转身来至外间屋内说:”先生,你是哪里人氏,姓什么?“
  彭公说:“我姓十名豆三,号双月,乃京都人氏。”李八侯说:“我看你仿佛象新任的知县彭朋,你来这里私访。说了真情实话,把你放走,万事皆休;你要不说真情实话,我要严刑拷问
  于你。“彭公说:”庄主,你老人家不可如此,我实是江湖相面的,并非是私访。“李八侯说:”十字下边一个豆字,旁有三笔,定是一个彭字。双月合在一处,正是朋字。你还有甚话说?“
  彭公一听此言,吓了一跳,说:“庄主,你不必多心,我实是相面的。”李八侯吩咐家人,把他给我绑起来!众家人不敢违主之命,说:“你不说实话,我们绑你啦!”恶奴孔亮说:“绑起来吧,不必多说。”大众贼党过来,将彭公捆好了。李八侯说:“将他吊在马棚之内,细细的拷问于他。”
  众人带彭公至西院,把彭公吊在马棚之内。李八侯自己坐在这边椅子上面,前放一张八仙桌儿,众家人两旁站立。孔亮手执藤条说:“你快说实话,免得皮肉受苦。”彭公被捆吊在马棚之上,一听恶奴孔亮所说之话,心中说:“我才到任,先访这个恶霸,他家这个做作还不小呢!我何不说了真情实话,看贼人该当把我怎么样?我立意剪恶安良,除奸去霸。”想罢,说:“小辈,我正是三河县正堂彭老爷,你便把我怎么呢?”
  孔亮一闻此言,大吃一惊。李八侯在外边一听,吓得浑身颤抖,胆战心惊,心内说:“这个乱儿可不小啦!他是现任的知县,本处父母官,杀官如同造反,我已把他绑上了,擒虎容易放虎难,我倒无有主意了。”想罢说:“孩子们,你等先把那狗官放下来,锁在北上房西间屋内,待等三更时分,我来结果他的性命就是了!”站起身来至前院,叫书童三多、九如,吩咐厨下备酒。三多答应,站将起来,到了厨房,要了菜来摆好了。李八侯自己独酌,心想此事进退两难,不知应该如何办理才好,只得吃酒。正是俗语说的好:“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正在狐疑之间,家人孔亮在外面一想,所作的事,要犯在当官去,这个罪名不小,待我先去说活了我家主人心思,把狗官结果了性命,以免后患。想罢,转身入书房之内,见李
  八侯说:“庄主爷,今天此事该当如何办理呢?”李八侯说:“我是一点主意也无有。”孔亮说:“依奴才之见,擒虎容易放虎难,总是结果他的性命,以免后患,方为万全之策。”李八侯说:“你把他那小包袱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物件,搜搜他的身上,可有文凭没有?”孔亮先搜他身上,去不多时,回来说:“搜啦,并无文凭,又把包袱打开,里边有《万年书》并《协记辨方》、《断易大全》等书,并无别的物件。早把他杀了,别叫七太爷知道。倘若他老人家知道,那时可就了不得啦!”
  李八侯本是一个无有主意之人,听孔亮所说,又带着酒兴,说:“亮儿,你说得不错,我正有此意。你去到外面瞧瞧天色,有什么时候,来告诉我!”孔亮到了外面一瞧,说:“天有定更时候。”八侯说:“少等片刻再说。”自己又喝了几杯,壮起胆来,正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说:“孩子们,把我的鬼头刀拿来!”家人答应,到后院之内,把鬼头刀取来,交与李八侯。八侯说:“孩子们!跟我到西院北上房之内,杀那狗官就是了。”
  众家人跟了在后,一直向西院走去,点起灯笼火把、松黄亮子,照得如白昼一般。先有家人进了上房,把彭公绑出来,放在那李八侯的面前。彭公破口大骂说:“你这逆贼,在家中杀害职官,上为贼父贼母,中为贼妻,下为贼子,终身为贼,骂名扬于万载,若被当官拿住,平坟三代,祸灭九族。你老爷虽死,总算为国尽忠,该杀该剐任凭于你!”李八侯一听彭公大骂,大怒说:“狗官,你庄主爷有什么可恶之事,你初到任就来私访。也是你命该如此,你放着天堂有路不往前走;地狱无门,谁叫你今日走进来?”说着,照定彭公脖颈举刀就剁!
  不知忠良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常守营调兵剿贼 刘典史献计擒寇
  话说李八侯正要杀彭公,忽听外面有人说:“且慢,家人来也!”李八侯回头一瞧,是门房内的家人李忠慌忙来说:“回禀庄主爷知道,今有三河县典史刘老爷来造访,现在门外,不知见不见?”李八侯一听,心中说:这刘典史来的甚是奇怪。
  书中交代,这刘典史因何来至此处?其中有个缘故。只因彭兴儿在村外等候老爷,见红日西斜还不见老爷出来。正在着急,见那东边出来一老叟,年约七十以外,神情飘洒,气宇轩昂。彭兴过去说:“你老人家请了,借问这贵庄何名?此家富户姓什么,叫什么?”那老人家说:“我们这庄名叫作大道李新庄。这一富户姓李,东八县有名的白马李七侯,就是这里。
  你找哪一个?“彭兴一听,心中暗想说:”我家老爷在路上听人传言,说这李八侯是一个恶霸,到任不久就前来私访。到这时候不见出来,莫非其中有什么变故?莫若我先回县衙送信为要!“想罢,彭兴转身就走,直奔三河县而来。方到衙门,有当差人等大众齐说:”彭二爷回来了。往哪里去啦?也不要一匹马骑着。“彭兴说:”没有你们的事,把当差值日的叫几个来,到门房有话吩咐。“众差役人等答应说:”是。“彭兴方到门房之内落座,公差随衙役进来说:”二爷,叫我们作什么?你老
  人家吩咐。“彭兴说:”你等急去请四老爷与城守营的常老爷来,我有要紧事回禀。“值日头目答应下去。不多时,刘老爷来,彭兴请到花厅落座。少时,常老爷也到。这位城守营常恒,乃是武举出身,年四十岁,升任三河县城守营把总,为人刚直,膂力最大。自到任以来,留心捕捉。今天县署来请,连忙带跟随的人来到县署之内。见刘老爷先在那里,二人见礼已毕,齐声问道:”县主现在何处?“彭兴不敢隐瞒,把私访大道李新庄的情形说了一遍。刘典史一听心中一愣说:”此事不好,要真有此事,县主若有好歹,该当如何呢?“常老爷说:”寅兄,此事该当如何办理?“刘老爷说:”李七侯为人正大光明,在三河县内并无底案。他胞弟李八侯,为人奸诈百端,人都看着李七侯之面,不肯与他一般见识。今日之事,唯有调官兵前去剿拿李八侯为是。“常总爷说:”寅兄所论甚善。此事依我看来,要说白马李七侯,他为人慷慨侠义,所办之事上合天理,下顺人心,要是县主今天遇见他在家,断不能谋害,必然是有一番恭敬之心。要是他不在家,那李八侯就不能安分了。若忽然调了兵去,未免有些粗率。你我调齐一百名官兵,再带一百名衙役,我先在村口驻扎,等候老兄。你带几个亲随人等,先去拜访他。要李七侯不在家时,你用话引话,要套出他的真情实话。
  他若是未把县主害了,你可以见机而作。如他不遵,你再派人给我送信,我带兵拿他就是了。“刘老爷说:”很好,就是那样办理。“二人议论好了,点了兵,各执灯笼火把,二位老爷骑马出了三河县城。
  天已初鼓,到了大道李新庄。常把总带着人在村口外驻扎。
  刘老爷带亲随人等,执着灯笼,来至李七侯大门外。叫家人手敲门环,打了几下,不见有人答应。自己下了马,站在门首,叫家人再叫。家人又喊了几声,听里面有人答应说:“哪一位?
  我睡了觉啦,有事明天再说。“外面刘老爷的家人刘忠说:”我是三河县刘老爷的家人刘忠,因我们这三河县的刘大老爷前来查夜,特来拜访你家主人。“里面听见说:”少等片刻,我们来开门就是了。“刘老爷站在外边,抬头一看,繁星满天,并无月色。约有二更之时,忽听大门一声响,把门开了,手执灯笼,出来两个更夫,在旁边站立,家人李忠说:”原来是刘大老爷,你老爷好哇?我给你请安了。“刘老爷说:”不必请安。
  我因下乡查办公事,夜晚不能回去,特来拜访你家七庄主。“
  李忠说:“我家七爷被武家疃的飞天豹武七鞑子请去逛氵里江寺了。我家八爷在家,你老人家请在此少等片刻,我去回禀一声。”
  刘老爷说:“你去回你家八爷知道,我在这里等你。”
  李忠转身来到里面书房,见案上摆着杯盘残菜,两个书童三多、九如在那里说话。一见李忠进来,他二人说:“李二爷还没睡觉?”李忠说:“八庄主哪里去啦?”三多说:“你不知道,咱们白天这里八庄主不是叫了一个相面的先生,姓十名豆三,号双月,他原来是新任知县,前来私访,被孔二爷看破,把此人捆上,送至西院之内,八庄主趁七庄主不在家,他拿鬼头刀去结果他的性命,你要找八庄主到西院去吧。”李忠是李七侯的管家,为人忠厚,一听书童此话,吓得面色改变,说:“不好了,要惹下灭门之祸。”手执灯笼来至西院一瞧,李八侯坐在当中桌子上,两旁家人十数名,各执钢刀,地下捆着一人。李忠说:“八爷,今有三河县典史刘老爷前来拜访!”李八侯心中一想:“无故黑夜之间来此何干?莫非有人走漏消息,其中必有情节。”想罢,说:“李忠,你出去说我偶然受了风寒,头疼不能会客。”李忠说:“八庄主爷,不可这样说法,这位刘老爷与七庄主、八庄主全有往来,今天不是渴定是饿,不然走乏了,来此歇歇,与你老人家交好,才来至此。八爷要不见他,一则伤和气,二则说八爷有病,这谎更不能啦!刘老爷必要亲身探视。依我之见,不可伤了和气,还是见他才好,不知庄主意下如何?”李八侯本是无主意之人,一听李忠说得有理,便吩咐说:“既如此说法,孩子们,给我把狗官乱刀分尸,然后前厅会客不迟。”众家人不敢违主人之命,各执钢刀,竟扑彭公而来。不知彭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恶霸被擒入虎穴 清官遇救出龙潭
  话说彭公被八侯困在院内,吩咐家人把他乱刀分尸。李忠说:“且慢!依奴才之见,先把他送入上房,先会客然后再办此事不迟,不知八爷意下如何?”李八侯是个无主意之人,他也有些害怕,听李忠之言,说:“也是的,先把狗官锁在上房屋内,你等看守,我到前厅会客,少时再作道理。”说罢,带孔亮、李忠来至前厅,说:“李忠,你去请刘老爷来,我在这里恭候。”李忠答应,去不多时,由外边引刘老爷进来,带了七八名跟役人等来至前厅。八侯连忙站起身说:“不知刘老爷驾到,未曾远迎。”刘正卿说:“今黑夜前来,惊动惊动!因我巡查天晚,还有一件要紧之事,新任知县到任不久,前去私访,至今不知下落,我特意带人前来寻找,不知庄主可听见耳风无有?”李八侯一听此言,心中暗想:“不好了,必是有人到县衙送了信,知道知县在我家内。”不由得变了颜色,少时不语。
  刘老爷乃是个精明强干之员,看李八侯这等模样,就带笑说:“八庄主,你为何这等模样?”李八侯愣了多时,听刘老爷问他,方才答言:“你要问我因何这等模样,也是有几件心事不能说,正应那古人两句话来: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方才说新任知县到任,不久出来私访,不知因何事故?”
  刘老爷说:“我也不知道为何事,就是我寻找县主,也有些耳风。”李八侯听这句话,吓得颜色改变,心想:“杀官如同造反,刘正卿带人也不多,莫若我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一并杀死,可免后患。”想到这里,贼胆往上壮,二目一瞪。刘老爷早看破情节,在那跟人耳边说了几句。那家人转身迈步,如飞地去了。
  李八侯说:“孔亮,你去把我的家人,全给我叫齐了,各暗带兵刃,然后听吩咐。”他把眼一瞪,说:“刘正卿,你不是找知县,你今日前来送死,想走万不能!”刘正卿一听,正待开言,忽听外面一片声喧,家人来报说:“今有常把总带官兵把宅门围了!”李八侯情知不好,手提鬼头刀说:“刘正卿,敢在李八爷跟前来讨死!”抡刀直奔刘正卿。外面一片声喧,无数官兵人役进来,先把李八侯围住说:“李八侯,你要造反,竟敢杀官!”刘正卿说:“各官兵人等过来,把李八侯拿住,各处搜寻。
  也把孔亮拿住了!“众家人跪下说:”此事与吾等无干,都是我家八庄主一人所作。“常老爷说:”知县老爷在哪里?快些实说,饶你等不死。“众家人说:”我家八庄主把他捆在北上房之内,我们去请出来就是了。“常老爷一听,这才放心,说:”快去请来见我!“众家人到西院北上房,先把彭公放开。众家人跪下磕头说:”老爷,这段事都是我家八庄主所为,与小人无干,求老爷饶命吧!“彭公定一定神说:”你们起来。是什么人叫你等放开我呢?“众家人说:”是三河县右堂刘大老爷同常把总前来,把我家八庄主拿住,叫我等来请老爷。“彭公说:”你们起来,把我领到外面去见他。
  众家人引彭公来至外书房,与常、刘二人见礼毕。常、刘二人说:“寅兄受惊了。”彭公说:“身入险地,遇此恶人,若非二位兄台前来,吾命休矣!”常老爷与典史刘老爷说:“彭寅兄,你为地面之事,受此大惊,访查土棍,遭此颠沛,幸而神佛保护,我等得信前来,将恶人拿住,乃是国家之洪福也!”
  彭公说:“小弟一时失于算计,为访土棍,受他人之害,多蒙二位兄台调兵前来,赖全活命。还望二公把贼党一并剿除,剪草除根,方为万全之计。”刘老爷说:“先把孔亮拿上来,拷问于他。”两旁边家人早把灯笼点上,照耀如同白昼。官兵衙役,两旁排班站立。吩咐:“把孔亮带上来!”官兵把孔亮拉至台阶以下,说:“跪下!”孔亮战战兢兢跪倒在地,说:“求大老爷饶命,此事与小人无干,全是我家庄主之过。”彭公说:“我不问你别的,你等都是大清朝子民,不思报国家水土之恩,你等连本县大老爷还要杀呢,何况他人乎!我问你,敢杀职官,出于何人主意?”孔亮说:“实是小的主人一人的主意,我并不知情。”旁有李忠说:“求老爷开恩,我家八庄主所为,都是孔亮一人唆使。”刘老爷说:“你起来去吧!”彭公说:“孔亮,我知道不动刑你不肯实说,待把你带到衙门内再问。”吩咐人役备马伺候。彭公说:“请常、刘二位一同上马而行。”官兵手执灯笼引路,后面三河县捕头马清、杜明押解着李八侯与孔亮,直奔三河县而来。
  彭公在马上抬头一看,满天星斗,并无月色。思想白日之时,胆战心惊,不由长叹一声,暗说:“初到任不久,遭此大险!上赖国家洪福,下算自己命不该绝。我自此以后,总要为国尽忠,与民除害,再也不敢疏忽。今天拿住这个恶棍,以净地面。”正想之际,离县城不远,天色已亮。众人进了城,刘、常老爷各回本署。彭公到衙门,换上官服,吃了几杯茶,传伺候升堂。三班人役喊声堂威,带上李八侯来。有分教:忠臣义士得相逢,豪杰英雄皆聚首。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讲大义恩收好汉 为民情二次私行
  却说彭公吩咐差人:把李八侯带上堂来!三班人等答应,即将贼人带至公堂。彭公在当中坐定,三班人役站在两旁。李八侯一见,说:“你把李八太爷带在此处,该杀该剐,罪在当行,不可叫你庄主爷生气。”彭公闻言说:“三班人役,你们可听见了,这恶棍目无官长,咆哮公堂,这还了得。见本县他还这样,大概他素日欺天可知。”彭公说:“李八侯,你老爷才到任,也不知你这等可恶。我私访你家中,你竟敢杀官。不是官兵去救,本县死在你匹夫之手。你把所作的恶事说明白,省得本县动刑拷问!”李八侯说:“贼官,你八庄主没有什么口供,又何必多问哪!”彭公说:“我问你,我假扮相面之人,你为何要杀我?快些给我说!”李八侯说:“我瞧你不是好人,我要杀你。”彭公说:“你这奴才,我不打你,也不知本县的厉害。来人,将他拉下重打,不许留情!倘若徇私,我连你等一齐重办。”
  皂役一听,大家都惧怕这位新任的老爷,不敢留情,将李八侯按捺在地,抡起大板,打了四十板子。打完了,彭公又问说:“奴才,你还不快说吗!”那李八侯本来没有受过官刑,家中富生富长,今天这一顿板子,打得个皮开肉裂,鲜血直流,无可奈何!听见彭公又问他,他咳了一声,说:“你不必问了。我已被你访明白了,又何必多问!”彭公又叫把家人孔亮带上来,说:“你这奴才可恶,引诱你家主人鱼肉乡里,欺压良善。
  从实说来,以免皮肉受苦。“孔亮见问,口称:”老爷,我家主人所为之事,奴才虽然知道,也是不敢管哪,求老爷明鉴!“
  彭公见那孔亮,就知道他是一个奸猾小人,又见他口齿伶俐,彭公今日在他庄中,他也很做了些威诈。此时,彭公一团正气,真是令人可怕,那奴才战战兢兢地说:“求老爷饶命吧!”彭公说:“先把这奴才给我打四十大板,再问不迟。”众衙役把他拉下去,重打了一顿。
  正要带李八侯,再行审问,天色已亮,鸡鸣三唱,红日东升。外面有人禀报说:“禀老爷,外面来了一个白马李七侯,要见老爷,现在外面。”彭公闻言,心内暗想:“李七侯是京东一带有名的响马,兄弟被拿,他既来此处,恐怕有些不好?”
  正想之间,彭公故意问三班书差人役,说:“这李七侯是何等人物,你等可知详细么?”书班刘祥带笑说:“大老爷要问此人,是此处有名的。他在本地并无一案是他作的,三河县境内,他还管得没有窃盗案子。今天他前来,必是为他兄弟的事情。
  老爷见与不见,在两可之间。“彭公一闻书差之言,先把那三班头役杜雄唤至面前说:”你出去给我把那李七侯叫进来,我当堂问他。“杜雄到外边来,说:”七太爷在哪里?“
  书中交代:李七侯因在氵里江寺庙会上,与武家疃的飞天豹武七鞑子和众绿林英雄大家聚会,逛了一天庙,众宾朋中有武文华、左青龙、左白脸、武七鞑子等已各自回家。李七侯带那些知己朋友,内有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脸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泰、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神葛雄,都是白马李七侯的好友,一同跟他回大道李新庄。来至庄中,天已大亮。方一进门,那些家人说:“七太爷,了不
  得了!我家八庄主夜内被三河县的典史与把总带官兵把那孔亮全都押去,至今不见回信。我等正要到氵里江寺去请七太爷,不想你老人家回来了很好。“李七侯一听家人所说,吃一大惊,口中不语,心中想道:”我八弟素日不法,今日为何被他人锁去,真乃怪事。“随带大众来至客厅之内。众绿林英雄听李八侯被三河县拿去,一个个心中有气,说:”李寨主,你我兄弟在此地并未作过案件,狗官焉敢这样大胆!依我之见,咱们大家去杀上县衙,将八弟抢来,再把那狗官杀死!咱们远走高飞就是了!“李七侯说:”众位且慢,我先问问家人,是因何故?“
  遂叫家人李忠说:“你八庄主因何被人拿去?”李忠说:“因新来了一位知县,姓彭名朋,方才到任,即行私访。他扮作相面先生来到咱家,被八庄主看破,把他捆上要杀他,被人走漏了消息,刘典史与常把总夜内带领官兵人役,来至咱们庄中把知县救出去了,八庄主拿住了,连孔亮也拿去啦!我等正在着急之际,七庄主来了。”李七侯一听此言,心中暗想:“论理这是我兄弟的不是。”那一边白脸狼冯豹说:“七哥,你不必说了,我们等到晚上一同至县衙,杀了狗官,救出八弟来就是了。”
  那边一班群雄说道:“冯贤弟之言有理。”李七侯总算是个盖世英雄,一则想是自己兄弟任意妄为,二则想这一个知县必是清官,我到那里见机而作。想罢,说:“众位兄长跟我来,咱们大家不可粗鲁,暂时见机而作。”说罢,大家一同出了客厅,来到村头,吩咐家人备马出庄,直奔三河县来。霎时间,即到三河县城内,大众来到衙前。李七侯是本县一个豪杰,三班六房,无有不认识的。那李七侯一到衙门,大家齐说:“七太爷来了吗?”李七侯说:“劳你驾回禀老爷,就说我来禀见,有要紧的事。”那值班人回禀进去,彭公就派杜雄出来,见李七侯请了安,说:“七太爷,你老人家好哇?我家老爷有请。”李
  七侯说:“众位,大家等候就是了!”这李七侯一见县主,有分教:英雄得步青云路,忠良大开礼贤门。
  不知李壮士他见彭公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李七侯替弟领罪 左青龙作恶害人
  话说杜雄把李七侯领到公堂,说:“李七侯告进!”两旁人役喊:“哦!”李七侯心内说:“杜雄见我甚讲情面,喊嚷告进,其中定有缘故。”来至大堂,说:“大老爷在上,我李七侯叩头。”彭公一见,知是在氵里江寺吓退张宏的,说:“你这厮真正大胆,纵使你兄弟行凶作恶,任意妄为,今天你来此,应该怎样?”李七侯说:“我求老爷恩施格外,把我兄弟开放,我情愿替弟领罪,不知老爷尊意如何?”彭公知李七侯是个仗义疏财之人,可以恩收此人,留在此地捉拿强盗。想罢,说:“李七侯,这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李七侯说:“总是小人管教不严,以致吾弟作此逆理之事,小人情愿认罪。”彭公说:“国家定鼎以来,一人犯法,罪及一人,律有定章。本县久闻你是一个响马,家中窝藏盗寇,今天倚仗你那些为非作恶之人,前来扰乱我的公事,对也不对?”李七侯说:“老爷既知道小的在本县并无一案,再者老爷可以查查底卷,把老爷贵差唤来问问。小人唯知剪恶安良,与民除害,专杀霸道土豪。小的兄弟无知,唯求老爷念愚民无知,治罪于小人就是了。”彭公说:“你既是明白人,也该知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大丈夫生在世上,总要扬名显亲,方是立身之本。你今天前来,本县看你
  相貌非俗,我有几句话告诉你,你要是真正英雄,本县要收你做个头役,跟我当差,不知你意下如何?“李七侯一闻此言,心中倒为了难啦!有心不应允,又怕救不出兄弟来;有心应允,又怕得罪了那些绿林中好友。想罢,往上挪了一步,说:”蒙老爷施恩,抬举小人,焉敢违抗;无奈家中私事无人办理,小人暂且告辞。过日禀明老爷,可以效力。“彭公说:”我今看你份上,来人,把李八侯给我重打八十!“皂役答应说:”是!“
  把李八侯拉下去,打了八十大板,带上来跪下叩头。彭公说:“我暂且饶你,此你知非改过,那还可免,倘再犯在本县之手,我定重重办你。李七侯,你将兄弟带回,必要严加管教。”李八侯连声求恕,那家人孔亮还在一旁跪着。李七侯给彭公叩头说:“谢过老爷,还求老爷把孔亮放回。”彭公说:“李七侯,你还要替你那奴才求恕。你想,你兄弟所为的事,皆是这奴才所使,我今要办他,以免他再生是非。”七侯知道孔亮素日有些过恶,他兄弟是他引诱坏了。遂叫八侯与他一起给彭公谢了恩,二人出衙门,与绿林英雄相见。那金眼魔王刘治说:“二位庄主,如今怎么样了?”那李七侯把在公堂的情形,细说了一遍,然后回家。彭公把孔亮重责了一顿,命取一面二十多斤重的枷来,枷号三个月后,再行开放。
  彭公退堂,来至书房,彭兴儿说:“老爷洗洗脸用饭吧。”
  彭公点头。说:“预备了。”用饭已毕,自己斜身安歇。天有过午醒来,彭兴儿送过茶来,吃茶已毕,传升堂伺候。三班六房把花名册子呈上,点了名,又把前任未结的案子三十余件看完底卷。吩咐人役,明日把未结之案内的人,一概带到候审。吩咐已毕,退公堂自己办事。凡一切刑名师爷、钱谷师爷、教读师爷、书启师爷、稿案知帖,各等皆无。除去兴儿之外,就是三班六房,连厨子也皆是前任的。彭公为人,除俸息养廉之外,
  毫无沾染。到任十数天,大小断了七十余件,政声传扬,三河境内无不感德。
  一日清早升堂问案,忽听外面一片声喧,大叫申冤,求老爷救命。那些门役还要阻挡,彭公吩咐把喊冤之人带上来。值班差役答应,带上来有七八人,俱是乡民气象,老少不一。头前那个年有五旬开外,身穿蓝布裤褂,白袜青鞋,五官端正,泪眼愁眉,口呼:“老爷救命,小的冤枉死哉!”彭公说:“你叫什么名字?哪里居住?有冤枉趁此说来。”那老者脸带泪痕说:“小的姓张名永德,自幼务农为业,拙妻故去,唯生一子一女,吾子名叫张玉,年二十岁,小女凤儿,中方十七岁,小儿未曾娶妻,女儿亦未受聘,住夏店村东头。那日村中唱戏,女儿前去看戏,于四月二十八日,被那夏店街上有名的光棍硬把小女抢去。他姓左名奎,外号人称他左青龙,他叔叔是裕亲王府的皇粮庄头,他又当本街牙行斗头,手下有些打手。吾儿张玉找到他家,他把我儿乱打一顿,小女也不知死活,吾儿受伤甚重,特意前来鸣冤,求老爷恩施格外,给小人寻找女儿,全家感德。”彭公说:“是了,你们那些人又是为什么,可有呈子?”内中有一人说:“我们告的都是左青龙,均有呈状在此。”
  遂举状呈上。差人接来,递给老爷一看:头一张具呈人余顺,系三河县夏店小东庄民人。
  为势棍欺人,吓诈乡愚事:窃夏店斗行经纪左奎,匪号人称左青龙,倚仗伊叔左庄头欺压乡民。前于四月初九日,在夏店街买麦子八十石,玉米三十石,该银五百二十两,伊全不给价。亲向伊讨,伊带同余党十余人,内有孙二拐子、何瞪眼、贾有理等,反说顺讹诈,手执木棍铁尺,打成周身二十余处重伤。先经前任老爷验明,至今未曾传伊到案。因此斗胆冒犯天威,唯求恩准,传伊到案,以凭
  公断为感。
  彭公看罢,又看第二张呈子,也是左青龙霸占房产,还有合谋勾串,私捏假字,欺压孀妇,鸡奸幼童,侵占地亩,私立公堂,拷打良民,威逼强婚等事。彭公看罢,心想此事关系重大,真假难知,若真是恶霸,前任为何没有一张底状告他?也许是一家饱暖千家怨,借贷不周,大家告他。我必须要眼见是实,耳听是虚。想罢,说:“你等下去,三日后听批。”众黎民下去,彭公退了堂,来到书房,更换衣服,又要前去私访。彭公这一去,有分教:彭县令办几件奇异公案,魏保英移尸身以假弄真。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因小事误伤人命 为验尸又遇新闻
  话说彭公退堂,叫兴儿到外面拿了几件衣服,扮作文雅先生模样,自己出去,腰中摸出一块银子,换了零钱,雇了一匹驴儿,直奔夏店而来。时逢端午节后,正值炎热的天气,野外麦苗一色新鲜,天气清明,绿树荫浓。初夏之际,农夫耘田于垄亩之中,行人来往于阳关之上,大半多是为名为利,苦受奔忙。彭公在驴上,望见夏店不远。忽见前面一伙围绕,来至近前,见里面有一个赶脚的人,年约四十以外,身穿旧蓝布中衣,破小汗褂,光着脚,足登两只旧鞋,脸上污泥不少,短眉圆眼黄胡子。旁边站着一人,年在三旬以外,白净面皮,身穿蓝夏布大褂,蓝布中衣,白袜青鞋,长眉大眼,口中直嚷说:“你这个东西太不讲理。我且问你,我说的明白,你今又赖我,你们这个地方太欺生了。”那穿汗褂之人说:“不必多话,我先打你!”说着抡拳就打。那个人说:“我先不与你动手,你真打我,我也要打你了。”众人过去问是为什么?那白脸的少年说:“我住三河县城内,姓曹名二,在京都后门内北城根开安乐堂杂货店。因家中有八旬老母,还有一个兄弟,昨日给我捎上一封信,说我母亲死了。我急去买了几件衣服,天已亮了。我出城到了齐化门,雇了一匹驴儿到了通州,连饭都不吃,闻我母一死,
  母子连心,自己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家中。到了夏店,我又雇了一匹驴,我与他说明白的二百文,我就骑上。走了不远,他说我走得快了,时逢酷暑,天气太热,并说他跟不上,他不驮啦,拉住驴叫我下来,我就下来,也没有闲工夫与他生气。
  我想骑了有一里路,我就给他五十个钱。他非二百钱不成,如不给他,不许我走,因此争斗,众位知道了。“彭公在驴上听见,下了驴,对赶脚的人说:”你这个赶脚之人,为什么不知好歹。“那赶脚的不听别人劝,过去照骑驴的又是一拳。那曹二举拳相迎,方一举拳,把那赶脚的立时打死,吓得曹二面目改色。众人见是人命,皆往旁边一闪。少时过来两个官人说:”谁把他打死的,那一个吧?“看热闹之人用手一指说:”他就是。“官人说:”去把锁子拿来,把曹二锁上,再作道理。“
  少时间来了几个人,乡约、地方、保甲等一齐同来,大家说:“去人拿一个筐来,把他罩上,派一个人看守。”少时间又来了些看热闹之人。有地方姓孙名亮的说:“小伙计魏保英看守死尸吧,我等先把他送到衙门去报案,人命关天,非同小可!”
  言罢,拉着曹二,直奔三河县去了。
  彭公看罢,心中说:“这厮真正该当倒运,一抡拳就把人打死,真奇怪,人之寿限,自有定数。”想罢,转身进了夏店街。但见人烟稠密,铺户甚多,路南路北,各行买卖甚是兴隆。
  正走之间,见路北有一座酒馆,里面甚是洁净。彭公进内落座。
  跑堂的过来说:“来了,您老人家要什么吃的?”彭公说:“给我要两碟菜、两壶酒吃。”跑堂的下去不多时,酒菜摆上。彭公问堂倌说:“我问你一个人,你可知道吗?”跑堂的说:“您老人家说吧,有名便知,无名不晓。且先问先生,是哪一个?”
  彭公说:“在下问你那粮行经纪左青龙左奎。”小二把舌头一伸说:“您老人家要说别人不知,要问左奎,可是无人不晓。您
  老人家贵姓啊?“彭公说:”我姓十,要在此处买些杂粮。“跑堂的说:”要买杂粮,如认识左爷,那就好说。我们这夏店街上粮价,是左大爷定的,不怕值十两银子,他说五两,别人不敢不卖,很少有的脾气。“彭公说:”我问你,那左青龙是在哪里住啊?“小二说:”今天不在此,每逢三、六、九集场,他才来啊!“彭公想道:”今天白来,莫若我回去,办了那人命案,再访左青龙也不为晚。“想罢,吃了几杯酒,会了钱,自己回了衙门。
  天色已晚,到了后院叩门。家人兴儿正在忆念之际,忽听外面叩门,慌忙出去,开了后门,用灯笼一照,原来是老爷回来了。彭公进了后院门,就把门儿关上,一直到书房内落座。
  兴儿过来请安,说:“老爷用了饭没有?”彭公说:“用了。今日有什么公文案件没有?”兴儿说:“有两件文书,内中有夏店地方孙亮呈报殴伤人命一案,带到凶手曹二,系本县城内人。”
  彭公听说,喝了几杯茶,吩咐值班的伺候升堂,换了官服,坐了大堂。两旁灯光照耀如同白昼。彭公吩咐:“带那夏店地方呈报殴伤人命一案,当堂听审。”值日头役人等答应,从下边将人犯带上来。那曹二跪下说:“老爷在上,小人曹二给老爷磕头。”彭公留神细看,那凶手正是方才打架之人,随问道:“你叫曹二?”曹二答应说:“是。”彭公说:“你为什么打死人?被害之人是哪里人氏?你要一一的从实说来。”那曹二照着方才的实情说了一遍。彭公听了,叫人带了下去,吩咐看押。
  又办了几件衙门中的公事,退堂安歇。次日天明,彭公用完了早饭,带领刑房人等,一同去夏店验尸。这一去,有分教:尸场之中,出一件新闻怪事;三河县内,添几件异案奇闻。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验尸场又遇奇案 拷贼徒巧得真情
  且说彭公带同刑仵人等,出三河县城,人马轿夫直奔夏店而来。到了尸场,地方、保甲人等前来迎接老爷。轿夫打杵,彭公下轿一看:早有人把尸棚搭好,当中摆的是公案桌儿,上边有文房四宝。看罢,进了尸棚落座,吩咐人去把那被伤身死之人验明,禀我知道。刑房书班杜光,带同仵作刘荣,先把尸身验明,然后跪在公案前说:“请老爷过目,被害人周身伤四十四处,致命七处。”彭公一听,心内不悦,暗想昨天本县目睹,看见曹二拳回气断,打死赶脚之人,为何又有伤痕四十余处?即站起身来,到了尸身前一着,见遍身血迹,难辨面目,复又返身落座,说:“曹二,你到底为何把他打死的?”曹二说:“小人是为雇驴,与他口角相争,一拳把他打死。要说四十多处伤痕,这话就不对了。”彭公说:“曹二,你过去看看再说。”有人带他到了死尸旁一看,曹二心中一愣,细看那死尸,是十八九岁的一个后生,面目倒也白净,被血所污,也看不出五官来,身穿蓝绸子褂裤,上面尽是血,浑身伤痕不少。看罢回来,跪在彭公座前说:“大老爷,小人冤枉了!昨日我打死的是四十多岁的男子,身穿破衣;今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孩童,周身伤痕甚多,不知被何人打死?”彭公一闻此言,心中一想,
  说:“我昨天也是目瞧眼见的事,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为何今日不是的了?其中定有缘故。”想罢,又到那死尸旁边,仔细一看,并不是昨天被打之人,其中必有别情。看罢归座说:“把本地官人带过来!”旁边人答应,带上—人跪倒,口称:“老爷,杜亮叩头。”彭公说:“你是此地的地方?”杜亮说:“小人充当此地的地方。”彭公说:“我且问你,昨天曹二打死驴夫,是你看尸?”杜亮说:“不是。”彭公说:“不是你是谁?”
  杜亮说:“只因小人解送凶手报案,此处留下小人的伙计魏保英看尸。”
  彭公吩咐:“带魏保英上来,我问他就是了。”杜亮答应,就站起身来叫魏保英。少时有人答应,进了席棚,来到公案之前,跪下叩头。彭公往下一看,说:“你抬起头来。”魏保英一抬头,彭公看他年有二十八九岁,面皮微青,并无一点血色,黄眉毛三角眼,一脸的横肉,高鼻薄片嘴,身穿毛蓝布半截褂、紫花布袜子、青布鞋,跪倒口称:“老爷在上,小人魏保英叩头。”彭公说:“魏保英,你今年多大岁数,当差几年?”魏保英说:“小人二十九岁,自幼在公门当差。我父亲外号叫魏不活,也在此处当过保甲,已然死了。我跟着杜头儿当此差使。”
  彭公说:“你一人看守,可还有别人?”魏保英说:“就是小人自己,并无别人。”彭公说:“既无别人,我且问你,夜内尸身为何改换?”魏保英说:“小人看守,并未睡觉,焉有改换之理。”彭公微微地一笑,说:“你这该死的奴才,好生大胆,一夜之间,竟会移尸改换,还不从实招来!”魏保英说:“小人并无别的缘故,求老爷恩典吧!”彭公说:“抄手问事,万不肯应,来人,给我拿下去掌嘴!”皂役人等拉下,打了四十嘴巴,又打了四十大板。魏保英说:“老爷就是打死小的,也没有口供,求老爷恩典吧!”彭公说:“我已知道你这厮不是好人,要不实
  说,我把你活活打死!来人,再给我打。“差役人等又拉下打了一顿,魏保英受刑不过,说:”求老爷不必多问,我招就是了。“彭公吩咐:”把他给我带上来!“那魏保英叩头说:”老爷容禀,只因昨日奉我们头目差使,着我看死尸。我吃了晚饭,喝了四两酒,自己在那死尸旁睡去。天有二鼓,一阵凉风透骨,吹得我毛骨悚然。起来一看,满天星斗,并无月色,又无一个人与我作伴,定一定神,见那死尸一旁,灯笼发昏,我去夹了一夹烛花儿,方才要睡,又起了一阵旋风,刮得甚是可怕,围着我绕了一回。我再看不见旋风了,因此我才把脸一蒙,睡至天色大亮。我这里又叫了几个伙计搭尸棚,伺候老爷验尸。此话是实,并无别的缘故,求老爷详查,不必责打小的。“彭公听魏保英伶牙俐齿,如此遮盖,吩咐:”来人!“两边三班人役一声答应。彭公喝道:”把那魏保英给我活活的打死就是!“那皂隶答应,把魏保英拉下去,拉倒在地,举起板子往下就打,打了有二十板子,魏保英受刑不过,说:”罢了,我招了吧!
  老爷不必打了,我说就是了。“彭公说:”我把你这刁猾的奴才,既然你说,吩咐人放下他来,你就给我说吧!“那魏保英眼含痛泪,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说出这事惊天地,追破机关泣鬼神。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魏保英吐露真情 彭友仁私访恶霸
  话说彭公审问那移尸调换的看尸官人,严刑拷问,魏保英才讲出真情实话,说:“求老爷开恩,小人昨夜看守那被伤身死的尸身,内有三更时候,陡来凉风一阵,将小的吹醒,过去一瞧,并不见那殴死的尸身。我想,要是天明没有尸身,老爷前来相验,岂不责打小人。我忽然想起乱葬岗之内,有新埋的死尸一个,我即起意把那尸身移至此处,以图顶替,以免老爷责打。小人故作此事,求老爷恩施格外,这确是真情。”彭公说:“我且问你,那一个死尸,你怎么知道埋在那里,快些说来!”魏保英说:“求太爷施恩,要说那一个死尸,皆因小的贪杯误事。那一天是五月初九日晚上,小的在后街小酒店内赌钱,输了有四十二吊钱,正在着急之际,外边来了一个人,叫小的名字说:”魏保英跟我来!‘小的一瞧,认得是醉鬼张淘气。我问他:“张二哥作什么?’他拉我到了无人之处,叫我帮埋一个人。我跟他到了左青龙花园子内,他说:”魏二兄弟,我告诉你吧!眼下我奉左青龙左太爷之命,在花园之内有一个死尸,给我八两银子,叫我把他移出去,我想叫你帮我,给你三两银子。‘小人依他说,也是一时见财起意。我跟他进了花园,到了后厅内,见那些管家、更夫,都在那里守着。我二人领了银
  子,把尸身抬出花园,就埋在那乱葬岗中。昨夜才把尸身移出,以作顶替,这是真情实话,并无一点虚假。“彭公一听此言,心中就知又是一条人命,再往下问魏保英:”我且问你一件事情,昨天曹二打死那不知名姓的驴夫,他的尸身在哪里,你要从实招来。“魏保英说:”求大老爷开恩吧,小人实不知内中有甚缘故,我也不知那被伤身死之尸为何作怪,害得我实在好苦。“
  正说之间,那边有人说:“老爷开恩吧,把那雇驴的放了,小的并没死,把驴给我吧!”彭公一瞧,吃了一吓,正是那被殴身死之人,不由得一阵面目失色,说:“你是什么人?快些说来,免得本县动刑。你来见本县是何缘故?”那人说:“小的是燕郊人氏,姓吕名禄,家业凋零,有老母在堂,七十余岁,别无生业,唯有赶脚为生。只因昨天由夏店允了一个生意,驮到三河县,骑驴的人姓曹名二,我二人口角相争,一时性急,忍耐不住,二人打了起来,小人身受一掌之伤,把我打死。天有三更时分,我苏醒过来,身上有席盖着,旁边有一个灯笼,又躺着一个人在那里。我就明白了,知道我死了。后又看看驴也没有了,我知是打我之人必定遭了官司了。我不叫那看守之人,怕的是夜静更深,把他吓死。我又肚中饥饿,想回家吃饭,等到老爷验尸之时,我好前来认驴。才来尸场之内,见老爷在此,又有一个尸身,其中定有缘故,我就不敢前来回话。方才见那魏保英已把真情吐露,我才敢前来,求老爷恩施格外,把曹二放了,把我的驴给我吧,我好赶脚去,养活我家老娘。”
  彭公一听吕禄之言,想他与曹二俱是小本经营,若不体谅他们,岂不招怨于人。想罢,说:“吕禄,我把你的驴给你,你的事就完了。”吩咐地方官人把那驴给吕禄牵来,当堂完案具结。
  地方听老爷吩咐,说:“来人,昨日那匹驴,你们拴在哪里?”
  小伙计邹文说:“拴在那丁家店内,我去拉了来。”去不多时,
  把那驴拉来,交给吕禄,连曹二一同释放。
  彭公又说:“魏保英,你带领我的官人,把那醉鬼张二给我带来,候我细细审问。”那些官人,随同魏保英去了。片时回来,禀明老爷说:“并无有醉鬼张二的下落。”彭公又吩咐乡人:“你等可有认识这死尸的吗?”那些官人皆说不知。彭公说:“你们看热闹的人,如有认得此尸者,自当前来认他,本县并不加罪你等。”说罢,那些瞧热闹之人,男男女女,拥挤不开。彭公又派官人照样传说:“尔等瞧热闹之人,如有认得此尸,不必害怕,只管前来说明来历就是。”那些乡人,个个往前细看那尸,并不朽烂,心中想道:“这个俏后生,也不知是谁家的儿,生成花容月貌,白净面皮,看来年岁在十七八之间,不知哪里恶人害的?可怜身带重伤,遭此不幸,并无有亲人代他鸣冤。”那众百姓你说我说,声音一片。忽听那面大叫一声说:“冤枉哪!”有分教:阳世奸雄,伤天害理皆由你;阴司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要知彭公提那左青龙的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赵永珍尸场鸣冤 彭县令邀请义士
  话说彭公那日审问魏保英移尸之案,忽听有人喊冤:“求大老爷替小的报仇。”彭公举目一看,见那人年约六十有余,身穿月白布褂裤,白布袜青鞋,面皮微黄,两道重眉,一双大眼,准头端正,沿口黑胡须,跪至案桌前说:“老爷在上,小人冤枉!”彭公说:“你有何冤事,趁此实说。”那老儿说:“小人姓赵名永珍,在夏店街上东头居住,务农为业。小的有一男一女,连我夫妇四口人。我儿十八岁,在学房读书,我女儿二十岁,尚未聘人。我儿赵景芳常在学房内住,本月十三日那一夜没有回家,到第二日也未曾回家,小人各处去找,并不知下落。今天见老爷在这里验尸,那正是我儿子赵景芳,不知被何人所害,甚是可怜!小人斗胆冒犯虎威,叩求老爷恩施格外,替小人拿获凶手,报仇雪恨!”彭公说:“你起来把你儿的尸身领去,暂且停放一边,候本县拿获凶手,替你报仇就是!”赵永珍领尸身下去。彭公说:“马清、杜明,急速锁拿胡铁钉到县听审。”二役答应下去。彭公带魏保英回三河县,将他收监,然后拿醉鬼张二。
  彭公到了衙门,进了内宅,兴儿伺候老爷吃了饭,天色已晚。到了次日,天明起来,早饭已毕,传三班人役,伺候升堂。
  马清、杜明说:“胡铁钉不在左府之上,并无这个人。”彭公一想:“左奎乃是此处一个财主,有几张呈状都是告他。我前次去夏店私访,路遇赶脚之案。这一件事,必须要亲身前往,又怕那夏店街中,有人认识于我。”想罢,就叫三班捕头杜雄。
  杜雄上堂,给老爷请安。彭公说:“杜雄,你去到大道李新庄,把白马李七侯请来。”杜雄答应说:“是。”自己下堂叫伙计们备马,转身上马出城,直奔大道李新庄来。到了庄头下马,来至李宅门首。杜雄一瞧,家人李忠正在那门外站立。杜雄说:“李爷,烦你通禀,有三河县内杜雄来给七太爷请安问候,现有话说。”李忠说:“是。你在这里坐下,我去到里边回禀一声。”说着转身走入院内,来至书房,见李七侯抱着自己的儿子,名唤李云,年方三岁,生得方面大耳,五官端正。
  原来李七侯自把他胞弟八侯带至家中,细劝一回,又指教他半日,他也回想过来,自己悔过,从此闭门度日思过,永不敢再作非理之事。那绿林中友人,有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眼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秦、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神葛雄这八个人,要往山海关去逛一趟。
  李七侯一想,绿林中哪有寿活八十岁的?虽说是偷富济贫,行侠仗义,总有损处。我从此闭门谢客,永不见人。这一日在书房抱着李云,见家人李忠进来回话,说:“外面有三河县捕头杜雄前来请安。”李七侯说:“请进来。”那家人出去,把杜雄请到书房。李七侯站起来说:“杜贤弟少见哪!”杜雄请了安,说:“七太爷,我今奉老爷的谕,叫我请你老人家到衙门,有要事相求。”李七侯说:“县太爷今天叫你来叫我,他乃父母官,我应当前往,无奈有家务缠绕,不能分身,烦你回去说,我实不能遵命。”杜雄说:“七太爷不去,怕老爷还差人来请你,莫若一同前往。”李七侯说:“你在此吃完了饭回去,我实不能一
  同前往。“杜雄见李七侯真不能去,吃饭已毕,告辞回衙而去,禀明老爷。彭公说:”你拿我的名片,再去请他。你就说本县公事在身,不能前往。“杜雄拿了名片,又去到那大道李新庄,才把那李七侯请来。七侯说:”老爷在上,小人有礼。不知老爷呼唤,有何面谕?“彭公说:”夏店有个左奎,外号人称左青龙,此人名气何如?“李七侯沉吟不已,暗思这一段事情:”叫我如何设法?左青龙乃是一个无知之人,我要不看他的叔父,早把他管教一番。今日县太爷访问他的行为,其中定有缘故。“想罢,说:”老爷要问那左青龙,乃是一个无知之人。问他有何事故?“彭公把众人告他,我私访,此时已接呈状及验尸之事,从头叙说一遍。李七侯说:”老爷要传他,费了事了,他倚仗人情势力,他是索亲王义子,无所不为。依我之意,老爷用稳妥之计,把他请来,先把那原告传到听审,然后问他。“
  彭公说:“马清、杜明,你们拿着我的名片,去把那左奎给我请来。”二役答应下去,急速至夏店东后街左青龙的家门首,说:“烦你们通禀一声,就说有三河县捕头马清、杜明前来拜访这里庄主。”门上人往里边走去,左青龙正同那胎里坏胡铁钉、卢欠堂先生两个人吃酒。家人来报说:“今有三河县的捕头马清、杜明,要见庄主,不知见否?”左奎说:“请进来。”
  家人出去,到了外边,把马、杜二位带进了大厅之内。马、杜一瞧,是正大厅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北上房之内有条案,条案前一张八仙桌子,一边一把八仙椅子。东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左青龙,身高九尺,面如紫酱,两道环眉直立,二目圆睁,四方口,沿口黑胡须,身穿青绸绉长衫,蓝宁绸套裤,内衬蓝褂,足登白袜青云鞋,三旬以外的年岁。西边椅子上坐着一人,年约五旬以外,面皮微白,尖嘴猴腮,兔头蛇眼,身穿白夏布大褂,足登白袜青云鞋。下边椅子上,坐着一个瘦小
  枯干、相貌平常的人,他就是胎里坏胡铁钉。二位班头一瞧,说:“庄主,我们奉了县太爷之命,拿名片来请您老人家。”左青龙一听马、杜二人之言,问那卢欠堂先生说:“此事我去好还是不去的好呢?”卢欠堂先生说:“还是去为上策。”胡铁钉说:“我跟去。”左奎吩咐备马,与马、杜二人吃了饭,诸事已毕,上马同二班头、胡铁钉直奔三河县来。
  天有正午,进了三河县城,来至衙门以外。二役进去回禀老爷。时刻不久,只听里面说:“请!”左青龙带胡铁钉进仪门,见大堂之上,并无一人。过了大堂一瞧,吓了一跳!见彭公官服端坐正中,三班人役分站两旁,又有李七侯在此,不知是何缘故?左青龙正在狐疑之际,听得两旁书役人等呼喝之声,说:“左青龙带到!”三班人役说:“跪下!”左奎说:“彭朋,你到任未久,邀请绅士,这样的傲慢。”彭公说:“你倚仗银钱势力,欺压良善,奸淫妇女,抢掳少妇长女,霸占房产土地,鸡奸幼童,无所不为。今日来到本县面前,你尚目无官长,咆哮公堂!”
  吩咐左右:“叫他给我跪下!”两旁人役一喊堂威:“跪下!”彭公一一审问左青龙,有分教:势棍恶霸,从此心惊;纯良贤士,得见天日。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设奇谋拿获左奎 审恶霸完案具结
  彭公升了三堂,马清、杜明把左青龙带至堂前。彭公怒说:“你抢张永德之女,打坏张玉,克扣余顺的粮价,趁此实招上来!”左青龙勃然大怒,说:“彭知县,你私捏我的罪名,打算想要我的银钱,我焉能服你。”彭公说:“带上张永德,当堂对词。”差役人等答应,带上张永德跪在老爷面前说:“老爷与小人作主,那就是抢我女儿的,求老爷给我女儿报仇雪恨!”彭公说:“左奎,你可听见,还不给我实说吗?”左奎知道有人告他,说:“县老爷贪图他人银钱,与我作对。”彭公说:“胡说,拉下去给我打。”左奎大吃一惊,吓得胡铁钉战战兢兢。
  两旁人役立时把那左奎按倒在地,重打四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打完了,彭公说:“连他那跟人也给我带上来,我要细问他。”胡铁钉跪倒说:“大老爷,我不是左奎的跟人,他与我住街坊,今日他叫我跟他来,求老爷饶我吧,我家现有七旬老母亲。”彭公听胡铁钉不住地哀求,又见他长的相貌平常,说:“来人,把他给我逐出衙门外。”胡铁钉吓得屁滚尿流,竟自逃之夭夭。彭公说:“左奎,你要想不说实话,焉能逃出本县之手。我自到任,就知你的恶名素著。张永德之女,现在哪里?
  余顺的银两,你吞起来了,还不从实招来!“左奎本来无有受
  过官刑,倚仗银钱势力,在家结交官长,威镇一方,无人敢惹。“
  今日这四十板打得他叫苦哀求说:“老爷你不必打我,我有朋友来见你就是了。”彭公说:“哪里的朋友,给我再打他四十大板。”两旁衙役人等说:“快说,你要不说,又打你了。”左奎无奈,只得把所作之事从实招来,一概承认,说:“张永德之女,现住我家花园之内;余顺的银两,我家可以赔补;赵永珍之子,酒醉以后被我鸡奸,酒醒之后,他说要告我,我就把他打死,叫醉鬼张二与魏保英抬了出去,埋在那乱葬山岗;霸占刘四的田地五十亩,我也全都承认。”代书写了招供,他画了押。彭公把余顺叫上来说:“你候本县给你追回银两。”又吩咐张永德说:“张永德,你候老爷把你女儿带来,当堂领回。”
  再吩咐马清、杜明与李七侯:“你们到夏店街左奎家中,把张永德之女带来,取二百五十两纹银,传醉鬼张二、胡铁钉到案,明日听审。”三个班头领谕下去,即把左奎狱中收禁。
  彭公退堂,用了夜饭,时交二鼓,方才安歇。次日天明起来,诸事已毕,吩咐升堂,三班差役人等在两旁伺候。马清、杜明、李七侯把银两呈上,说:“奉老爷的谕,现在已把张凤儿带来。张二逃走,不知去向,胡铁钉亦在昨天逃去。”彭公说:“叫张永德把他女儿领回去,余顺领银子当堂具结完案。”
  又将左青龙提出来,一一对了词,画了押,彭公定了一个斩立决。方要带左青龙下去,外面进来一人,身高八尺,颈短脖粗,身穿官服,头戴官帽,面庞微黄,雄眉直立,二目圆睁,四方脸,准头端正,四方口,年约三旬以外,直上公堂,抱拳拱手,说:“老父台请了!晚生武文华有礼。”彭公一瞧,是一个举人打扮,便问道:“什么人,来此何干?”武文华说:“本县举人武文华,因为老爷拿获左奎,他乃本处的绅董,家道殷富,被人妄告。老父台并不细查,严刑取供,凌辱乡绅,吾甚不平,
  特来请示。“这武文华是武家庄人氏,家中有田二百余顷。他又是一个武举人,与左奎是金兰之好。听人传说左奎被人拿进衙门,特意前来办理,要救那左青龙。彭公说:”武文华,你倚仗着是武举人,扰乱本县的公堂。左青龙身犯国法,现有对证,你岂不知王子犯法,与民同例?来人,把武文华给我逐出衙门外!“武文华说:”彭知事,你到任不久,凌辱乡绅,剥尽地皮,我要叫你坐的长久,算我无能。说着,气昂昂地下堂竟自去了。
  彭公将左青龙收入狱中,定了斩立决之罪。方要退堂,忽听外面又有人喊冤。彭公吩咐带上来。当值差役们下去,把那两个喊冤人带上堂来,都是三十多岁,身穿月白布褂裤,足登白袜青鞋。东边跪的那人,五官端正,肤色微黑,面带慈善;西边跪的那个,也是三旬以外的年岁,面带良善忠厚之相。彭公看罢,说:“你二人为何喊冤,趁此实说。”东边跪的那人说:“小人姓姚名广礼,家住何村,孤身一人,跟我姑母家中度日,今年三十岁。因昨日晚上,小人在村头闲步,遇见笑话张兴走得慌忙,仿佛有什么事的样子。小人平日也与他说笑,我就说:”张二哥,你发了财就不认得人了。‘他立时站住,颜色改变,说:“姚三哥,你叫我作什么?’小人说:”你请我喝一杯酒吧!‘他拉着我到村内酒铺之中说:“咱们两个喝两壶吧!’要了酒菜,我二人喝着,我就问他说:”你从哪里来,为何老没有见你?‘笑话张兴说:“今天从香河县来,发了点财,你敢要不敢要?’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两封银子,放在桌子上说:”你要用,就给你一封。‘小人说:“我不敢用。’问他从哪里得来的财?他说他在和合站害了一个人,扔在井内,得了一百两纹银。小人一听吓了一跳!我说:”我不使,你拿起来吧。‘喝了两壶酒,我二人分手。小人到家,越想越不是,怕受他的连累。我今一早起来,正要进城告他,又遇见张兴慌慌忙忙要逃走的样子,我过去把他抓住说:“咱们两个到城内鸣冤去!‘就拉着他来至此处鸣冤。小人与笑话张兴素日并无仇恨,只因怕他犯事,小人有知情不举,纵贼脱逃之罪。”彭公说:“你叫何名?通报上来。”张兴说:“小人名叫张兴,孤身一人,跟我舅舅家中度日。我舅舅在京都跟官,名叫刘祥,我舅母跟前并无儿女。昨日我舅舅回家来歇工,我在他家与他买办物件,买了香河县赵廷俊的田地六十亩,定明价银四百八十两。我舅舅昨日假满,一个跟主人的人,不敢误了,连忙的进京去了。临行之时,告诉我说,定银一百两,要我舅母把银子交我送到香河县城内赵宅。他们家人说,他家主人不在家,出去拜客了。
  我等到日落之时,就说:“你家主人来家时,叫他明天在家等我,我回家去了。‘走至村口,遇见那姚广礼,他与小人说笑,我外号人称笑话张兴,我听他说我发了财啦,故此戏言说,我在和合站害了一个人,扔在井内。老爷想情,我要真害人,我能对他说吗?这是小人爱开玩笑之过,故此才有今日之事。老爷如若不信,把赵廷俊传来一问便知。”
  彭公见他五官慈善,言语并不荒唐,说:“杜明办文书,到香河县把赵廷俊传来,当堂听审。”正说着,从外边来了两人,乃是和合站的乡约刘升、地方李福。二人上来叩头,说:“回老爷,现今我们和合站天仙庙前,有一口井,本街人都吃那里的水。今日清早起来,有人打水,瞧见内有死尸一个,不知何人抛下去的?下役特意前来呈报老爷知道。”彭公一听此言,心想又出岔事一件。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和合站日验双尸 彭县令智断奇案
  话说那和合站的乡约刘升、地方李福来呈报说,和合站天仙庙前井内,有了死尸一个。彭公一听,正合他所问的案情,便说:“笑话张兴,你这该死的奴才,你是在哪里害的人,趁此实说,免得皮肉受苦!”张兴说:“老爷,小人冤枉哪!小人实不知情。”彭公吩咐:先将姚广礼、张兴二人看押起来;自己带刑仵人等,奔和合站前去验尸。
  彭公坐轿,出了衙门,直奔和合站而来。行了有一个多时辰,来到尸场,早有这本处官人搭好了尸棚,预备了公案。彭公下轿,升了公座,吩咐人下去把那死尸捞上来。早有应役人等,把绳筐预备好了。下去了一个人,少时捞上一个女尸来,年约二十以外,是被绳子勒死的。捞尸之人说:“井内还有一个死尸,请老爷谕下。”彭公一听,说:“你再下去把井内死尸捞上来。”那人捞起来一看,并无人头,是个男子的模样。彭公派人验看,刑仵人等验完了,来至彭公面前说:“女尸被绳勒死,男尸是被刀杀死的,请示老爷定夺。”彭公一听,心中一动,料想那笑话张兴,并不是杀人的囚犯,这其中定有缘故。
  正在为难之际,忽听有人喊冤。彭公说:“把喊冤之人带上来。”
  少时,当差人等把喊冤之人带至公案前跪倒说:“小人冤
  枉!“彭公一瞧:那个喊冤的人,年有六旬以外,精神矍铄,身穿月白布褂裤,白袜青鞋,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说:”小人蒋得清,在何村居住,就是夫妇二人。所生一女,名叫菊娘,给本村姚广智为妻,夫妇甚是和美。今日我去瞧我女儿,见他房门大开,屋内并无一人。小人想,必是我女儿往我家去了。
  小人又到家中一看,我女儿并未在家中。我又连忙各处寻找,并皆不见。我的女婿在和合站开设清茶馆,我到铺中一找,他并未在铺中,也不知我女儿之事。我听说老爷在此验尸,我观看热闹,见那个女尸是我女儿,不知被何人勒死?求老爷与小人女儿报仇。“彭公说:”蒋得清,你去到那死尸一旁,观看那个无头男尸,你可认得是何人?“蒋得清来至尸旁一瞧,回来说:”小人并不认识。“彭公说:”来人,把地方刘升、李福叫来,把尸身用棺盛起来停放一旁。“
  彭公上轿,回三河县而来。到了衙门歇一歇,吩咐把马清、杜明叫上来,说:“派你二人带姚广礼去到和合站,把姚广智拿来,当堂听审。”二役答应,带着姚广礼出了衙门,直奔和合站而来。到了茶馆之中,伙计们一瞧,说:“姚三爷来了,好哇!你们喝茶吧,”姚广礼说:“我们四弟呢?哪里去了?”
  伙计说:“在这东首黄家,离此第六家路北就是。”广礼说:“我们找他去。”带着二位衙役,来至东首路北一瞧,是随墙的门楼,门板关着,院内北房三间。姚广礼看罢,手打门环,只听里面有妇人娇滴滴的声音说:“找谁呀?”出来把门打开,一瞧姚广礼三个人,说:“贵姓,来此找谁?”姚广礼一瞧这个妇人:年约二十,细条身材,光梳油头,淡抹脂粉,轻施娥眉,身穿雨过天晴的细毛蓝布褂,葱青绿的中衣,足登红缎子花鞋,三寸金莲尖生生的,又瘦又小,面皮微白,杏眼含情,香腮带笑。姚广礼看罢,说:“我姓姚名广礼,我来找我的族
  弟姚广智。“妇人一听,回头说:”老四,有人来找你,出来让进来吧。“姚广智从里边出来,见了三哥,说:”你从哪里来?
  里面坐吧!“姚广礼说:”四弟,你这里来,现今我奉太爷之命来拿你。“马、杜二人一瞧,说:”你就是姚广智吗?你的事情犯了!“抖铁链把姚广智锁上。那妇人吓得说:”为什么事呀?“
  马、杜二人说:“你也跑不了!”也把她锁上,带着妇人与姚广智,直奔三河县而来。
  正值彭公升堂,马清等带姚广智上堂回话,说:“把和合站姚广智带到,还有一个妇人,和他在一处住,也带来听审发落。”彭公说:“知道了。”望堂下细看姚广智,二十余岁,白净面皮,细条身材,身穿蓝绸子中褂,白袜青鞋,双眉带秀,二目有神,俊俏人物。又看那妇人生得更好,怎见得?有诗为证:云鬓斜插双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半施生来美,风流果是少年才。
  彭公看罢,说:“下边跪的是姚广智?”下面答应:“是。”
  又问:“你在哪里住家,作何生意?”姚广智说:“小人在何村住家,离家三里,在和合站街上开设茶铺生理。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娶妻蒋氏。”彭公说:“你妻蒋氏被何人勒死,抛在井中?”姚广智说:“小人今日在铺中听说,正想着前来报官。
  求老爷恩典,给小人的妻子报仇。“说着,两眼通红,眼含痛泪。彭公又问说:”那个妇人是你什么人?你为何在她家?“
  那妇人说:“小妇人李氏,他与小妇人的男人是结义的兄弟。”
  彭公把惊堂木一拍,说:“休要你多嘴,问你时再说!”两旁三班人役一喊堂威,把那妇人吓了一跳!姚广智连忙说:“小人与她男人黄永有交情,他男人在通州作买卖,常给小人由通州捎茶叶,今日我去他家,问捎来茶叶有无,正遇我本族中的三哥姚广礼找我。有老爷的贵役,把我连那妇人一并锁来。只求老爷把那妇人开放,与她无干!“彭公一听,心中早已明白。
  又问那妇人说:“你男人作何生意,家中还有什么人?”李氏一听,说:“小妇人李氏,我男人叫黄永,今年二十四岁,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娶小妇人过门,就是我二人过活,他在通州做买卖,是粮食行的生意。”彭公问:“粮行是什么字号,你男人几时从家中走的?”那李氏颜色更变,连忙答言说:“是五月端午节后走的,不多几日。”彭公说:“你男人一年来家中几次?”李氏说:“来家两三次,逢年节始来家住。”彭公说:“是了。”又问姚广智:“你妻蒋氏被人勒死,为何扔在和合站井中的?”姚广智说:“小人不知。”彭公一阵冷笑,说:“我把你这该死的囚徒,你在本县跟前,还想不说实话。来人,拉下去给我掌嘴!”三班人役答应,拉下去按倒就打四十嘴巴。
  他还不肯招,只嚷冤枉。彭公说:“你妻子被何人勒死,从实说来!”姚广智说:“我实在不知。”彭公说:“拉下去给我再打!”又打了八十大板,姚广智还说不知。彭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姚广智,你被屈含冤,本县责打了你几下,我赏你五两纹银,你把你妻埋葬,候本县给你办凶手报仇,你好好做生意,不准生事。”遂连李氏一并开放。二人磕头说:“老爷恩典。”说完就下去了。
  彭公对李七侯附耳说:李壮士,如此如此。李七侯点头,出了衙门,暗暗地跟随那姚广智,见那二人直奔和合站黄永家中去了。天已黑了,七太爷换了衣服,背插单刀,自己在和合站无人之处站立。候至初更之时,翻身上房,来至黄永住所,从北上房跳下去,见屋内还有灯光。李七侯心中说:“白昼之间,公差们多粗鲁,愣把那妇人给带上衙门。要是奸夫淫妇,还可以说,倘若是好人,这岂不是倚官欺压黎民?今日是老爷
  派我前来密探此事,不知真假如何?“正在思想之际,忽听房内有妇人说话之声。大英雄身在窗户以外,望里仔细一听,又出岔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伶黄狗替主鸣冤 智英雄捉拿凶犯
  话说李七侯在窗户外面,听里面那妇人说话的声音,正是李氏。他先用舌尖湿破窗户纸一瞧,那屋内炕上放着一张炕桌儿,桌上摆几碟菜,姚广智在东首坐着。李氏在西首坐着,笑嘻嘻地说:“你多喝两杯吧,无故的今天挨了一回板子,打得我心里怪痛的。”姚广智说:“明日把炕箱内那个东西扔了,就去我心中一块大病。你真下得手,会把他一刀就杀了,我的心病也去了。”那妇人说:“你我这可作长久的夫妻了,你害一个,我害一个,幸亏我们把人头藏起来了,要不然,那还了得吗?”
  说着笑着,手托一杯酒,送在那姚广智嘴上,说:“老四,你喝这杯酒吧!”李七侯看罢,知道是奸夫淫妇,便大嚷一声,进屋内把他二人捆步。至次日天明,叫地方刘升、李福,用车拉他二人到了县衙,正值老爷升堂。
  原来彭公已传到赵廷俊,正在问他:“你为何卖了六十亩地与何村刘祥呢?”赵廷俊说:“我因急用,卖与刘祥六十亩地,应在昨天下定银一百两是实。”彭公说,“与你无干,下去吧。”李七侯带上奸夫淫妇。彭公问七侯说:“如何拿的他二人?”李七侯把偷听之话细回了一番。彭公点头,问姚广智说:“你还不实招吗?”姚广智被神鬼缠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听彭公问他,不由己地说:“老爷,小人罪该万死。只因小人不知事务,与黄永之妻通奸。李氏与我说:”是作长久夫妻,是作短头夫妻?‘我问她:“作长久夫妻是怎么样,作短头夫妻是怎么样?’她说:”要作长久夫妻,你把妻子害了,我把我男人害了,可不是作长久夫妻。你如不依我这话,从此你不必往我家来了。‘小人因胆小不敢应承。昨日她男人回家,她叫我请她男人喝酒,我也不知事务,请她男人在她家吃酒。我二人吃到初更之时,黄永醉了。李氏叫我拿刀杀他,小的下不去手,是李氏手执钢刀,把黄永杀死,把人头扔在炕箱之内。
  她叫我把我妻子勒死。小人一时糊涂,把我妻蒋氏勒死,把两个死尸扔在井中是实。“李氏也画供招认。彭公又派人到她家中,把那个人头取来。彭公提笔判断:姚广智因奸谋害二命,接律斩立决;李氏因奸谋害本夫,按律凌迟;姚广礼与张兴二人,因耍笑斗讼,例应杖四十,念其愚民无知,免责释放回家。
  当堂又把蒋得清传来说:“本县念你年迈无倚靠,把姚广智的家业给姚广礼承管,作为你的义子,扶养于你,如不孝顺,禀官治罪。黄永并无亲族,家业田产断归蒋得清养老。”当堂具结完案。
  方要退堂,忽见一只黄狗跑上堂来,连蹿带跳,嘴内咬着一只靴子。三班人役方要往外打,那狗两只眼都红了,象要咬人的样子。彭公一看,说:“来人,不准打它。”彭公又说,“黄狗,你要有冤枉之事,只管大叫三声,也不须你多叫,也不许你少叫。”那狗把四条腿一趴,仿佛跪着的样子,把那只青布靴子放下,两只眼瞧着彭公,汪汪地大叫三声。彭公叫杜雄:“你跟着那个狗去,走到哪里,有什么情形可疑之事,见机而作。或者那个狗把哪个人咬住,你就把他锁来见我。”杜雄答应,说:“黄狗,随着我走。”那只黄狗站起来,摆了摆尾
  巴,又闻了闻杜雄,跟着杜雄出衙门去了。
  彭公退堂,吃了晚饭,安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洗脸、吃茶已毕,早饭之后升堂。杜雄带着黄狗上堂,说:“下役奉老爷之命,跟随黄狗出城,到了城北,瞧见有一块高梁地,约有五六十亩,当中有一座新坟,那黄狗用爪刨了半天,也刨不出什么来。天色已晚,那黄狗汪汪地直叫,下役把狗带到我家,喂了它一顿。只因大老爷升堂,下役前来回禀老爷。”彭公说:“你去到那北关以外,访问那一段地是哪一村的?把那村中的地方传来。”杜雄领命下去。不多时,已从那张家村把地方蔡茂传来,跪在堂下。彭公问他:“那城北有一块高梁地,当中有一座新坟,不知是何人所埋,地主是谁?”蔡茂说:“地主姓张名应登,乃是本县的一个秀才。他父张殿甲,是一个翰林公,早故了。那新坟是他的奴才之妻埋在那里。”彭公说:“几时埋的?”地方说:“是四月间埋的。”彭公说:“里边埋的这个妇人,是什么病死的?”地方默想说:“此事要翻案了。这件事该当如何?”彭公说:“你还不实说,等待何时?”蔡茂说:“老爷,此事乃是前任老爷所办。刘大老爷卸任,就是大老爷接任。只因张应登的家人武喜之妻,夜内被人害死,不见人头,刘大老爷把张应登锁押起来,后来有他家的老家人张得力来献人头,具结完案。”
  彭公吩咐:“叫马清、杜明,去到张家庄把张应登与张得力、武喜带到听审。”二役领命下去,不多时,把那一干人犯带到堂前回话。彭公说:“先带张应登上来。”两旁人役说带张应登,下边上来一人,身穿蓝宁绸双团龙的单袍,腰系带,粉底官靴,头戴官帽,白净的面皮,四方脸,双眉带秀,二目有神,准头端正,唇若涂朱,秀士打扮,躬身施礼,口称:“老父台,生员有礼。不知老父台传我有何事故?”彭公说:“张
  应登,你家奴才武喜之妻,被何人杀死,从实说来!“张应登连忙跪倒,口称:”老父台,生员罪该万死,求老父台恩施格外。今年正月元宵佳节,晚生拜客回来,见路旁站立一个少年女子,生得粉面桃腮,令人可爱。我一见神魂飘荡,仔细一看,乃是我的家人武喜之妻甄氏。回到家中,我派武喜进城办事去了。那一日过午之时,我带着五封银子,到了武喜家中,手敲门环,甄氏出来开门。她认得晚生,说:“主人来了,里边坐吧!‘恭恭敬敬地倒把晚生恭敬住了。”彭公说:“好,就该回去才是。”张应登说:“晚生被色所迷,见那甄氏和颜悦色,更把我给迷住了,跪倒在地说:”娘子,自那日我瞧见你,茶思饭想,无刻忘怀,今日你男人不在家中,我特意前来找你,望求美人怜念,赐我片刻之欢。’那甄氏面带笑颜,把晚生搀起来说:“主人乃金玉之体,奴婢是下贱之人,不敢仰视高攀,求主人起来,我有话说。‘我打算她是与我要银子哪,我把那五封纹银掏出来,放在桌上说:”美人,我这里有点敬意,给你买衣服穿。’那甄氏一眼都不看,她还是和颜悦色地说:“主人今夜再来,奴婢等候大爷。青天白日,恐有旁人看见,观之不雅。‘我一想也对,自己回到家中,在书房闲坐,顺手拿过一本书来观看,乃是我先人遗文,内中的一段有’修身如执玉,积德胜遗金‘之语,还说人年青不知世务,为戒应在色,因血气未定,足能伤身害命。美颜红妆,全是杀人利剑;芙蓉粉面,尽是带肉骷髅!还有戒淫诗一首,写的是:”红楼深藏万古春,逢场欲笑随时新。世上多少怜香客,谁识他是倾国人。’晚生看罢,自己一想,淫人之女,罪莫大焉!求功名之人,不可作无德之事。我越思越想,此事万不可作。晚生回至后边我妻子房中,焉想到,‘好花偏逢三更雨,明月忽来万里云!’晚生睡了一夜,安心不去。次早起来,书童来报说:“武喜之妻不知
  被何人杀死,人头也不见了。‘“彭公听到这里,说:”且住。“
  要断惊天动地之案,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翻旧案详究细情 巧改扮拿获凶犯
  话说彭公审问张应登,说:“你的书童来报武喜之妻被杀,怎么样呢?”张应登说:“晚生听说吓了一跳。到了武喜家中,看那甄氏死尸躺于就地,不见了五封银子,连妇人的头亦不见了。连忙报官。前任老爷把晚生传来,押入监内。老爷说明了,如有人头才得放我。过了两天,我家老家人张得力来献人头,说由野外找来的。前任老爷说:”张应登,你依我三件事,头一件你给武喜再娶一房妻子;第二件把人头缝上埋葬;第三件你给武喜十两银子烧埋。‘小人全行应允,当堂具结完案。“彭公说:”带武喜上来。“两旁衙役人等答应,带上武喜,跪倒在地。彭公看武喜五官端正,面带慈善之相,不象作恶之人。看罢,说:”你叫武喜?“武喜答应说:”是。“彭公说:”你妻甄氏被人杀死,是何缘故?“武喜说:”小人一概不知,全是我主人所为。“彭公说:”你怨恨你主人不恨?“武喜说:”老爷,小人天胆也不敢怨我主人,连我的骨头肉全是我主人的,报恩尚且报不了,还敢怨主人。“彭公说:”好一个不敢怨恨,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吩咐传三班人役,带刑仵人等,到北门外去验尸首。
  张应登搔头,不得已跟随前往。到了北门外,彭公叫一干
  人证,到了高梁地坟前。早有地方预备公位,彭公下轿坐了公位,吩咐刨坟验尸。地方人等把坟刨开,把棺木抬出来打开,把尸身抬出。五月天气,此尸已坏,刑房过来请老爷过目。彭公到了那死尸一旁,见那人头发的有柳斗大,七窍看不甚真。
  彭公看罢,说:“武喜,你去看看那个人头,是你妻子不是?”
  武喜瞧罢,说:“回禀老爷,那个尸身象我妻子甄氏;那个人头丑陋不堪,不是我妻子的人头。”彭公说:“张应登,你这个人头是从哪里得来?”张应登把眼一瞪说:“我不信人头会有假的,岂有此理。”彭公吩咐装殓起来,停放一旁,打道回衙。
  彭公到了衙门,吩咐带张得力上堂。两旁人等把老管家带至大堂,跪倒叩头。彭公看那个管家、年有六旬以外,五官端方。看罢,说:“张得力,你那个人头是从哪里来的,从实说来,免得皮肉受苦。”张得力本是一个诚实之人,料想此事不能隐瞒,便说:“我受我太老爷之恩,因我家小主人被刘老爷押住,愁眉不展,我有一个小女儿,二十二岁,生得丑陋不堪,又无人家要她,那一日我吃几杯酒,与我女儿商议说,小主人被押,如找不到甄氏人头,不能释放,打算把你杀了,用你的人头去救小主人。我女儿虽不愿意,被我用酒灌醉,遂将她杀了,把人头送到县衙,才救出我家主人来。上下用了四十多两银子,这是从前已往之事。”彭公听了说:“来人,把武喜释放,把张应登与张得力看押,黄狗派杜清喂着。”
  彭公退堂,请李七侯来到后书房内,说:“李壮士,这一只青布靴为证,可以前去秘访,须用两个文武双全之人。”李七侯说:“是。”领了老爷的示,回至家中,到了大厅,叫家人上武家疃禹王庙,把众绿林请来。家人去后,不多时,从外面来了几位豪杰。头前那位是朴刀李俊,以下是滚了马石宾、泥金刚贾信、闷棍手方回、大刀周胜、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
  快斧子黑雄、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等十二位英雄,一齐来到大厅,与李七侯见礼说:“七爷呼唤我等,有何事故?”白马李七侯说:“我邀众位英雄,有一件事商议。”就把黄狗告状之事,说了一遍。又说现有青布靴子一只为证,必须如此如此,不知哪位贤弟辛苦一趟?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二人答言说:“我兄弟二人去一趟吧。”李七侯说:“很好,请二位贤弟去吧!”马龙说:“来人,拿一身旧衣服来。”又要了一对荆条筐,一条扁担,烟袋一根,茶杯两个,破中衣一件。自己换了一件月白布小汗褂、蓝布中衣,白袜青鞋,挑起荆条筐来,手拿着梆梆鼓儿。马虎跟随在后,也扮出了一个庄户人家模样,暗带兵器,顺大路往前行走。
  正值天气炎热,往北走了五六里地,到了张家庄的东头,见路北里有两棵槐树,搭着天棚,北上房三间,挂着那茶牌子、酒幌儿,写着“家常便饭”。马龙把挑儿放下,坐在天棚下板凳之上。跑堂的说:“才来呀。喝茶吃饭?”马龙说:“先给拿一包茶叶,泡一壶茶来。”马龙正在吃茶之际,忽见那正西来了一人,年约二旬上下,头戴大草帽,身穿蓝宁绸大褂、青绸子中衣,脚登抓地虎靴子,手拿一把折扇,摇摇摆摆地从西往东而行,正从茶馆门首经过。里边所有吃茶的人,齐站起来说:“六太爷,里边坐吧。”那个人说:“不必让,众位请吧。”猛抬头,见筐内放着一只青布靴子,说:“这个挑儿是哪一位的?”
  马龙说:“是我的,你买什么?”那个少年人说:“你这只靴子要几个钱?”马龙说:“大爷,我有两句话要说明了:头一件,要买我这只靴子的,他若有一只也可卖给我,凑成一双。他若不卖给我,我就卖给他。只要你有那一只,拿来一对,你瞧着愿意给我多少钱,我也不争。这一只青布靴子,是我在路旁拾来的,挑着也无用。”那少年之人说:“我有一只,与这一只一
  个样,我去拿来你看。“说着,自己去了。马龙问旁边那些吃茶的人说:”这位要买我这只靴子的姓什么?“那一旁有人说:”这个人是我们张家庄有名的神拳李六,为人奸巧刁猾,嘴甜心苦,口是心非,所作所为都是伤天害理、欺人灭义的事。他若拿了那靴子来,别与他斗话。“马龙听罢说:”知道了。“正说着,那李六拿着那只靴子前来说:”你比比准对。“那马龙一瞧,果然是一对。飞燕子马虎过来说:”你别走啦,我丢了无数东西,咱们到三河县衙门去说吧!“马龙说:”走,哪个不走不是人。“拉着李六儿,一直进了三河县城。
  方到衙门,正遇见白马李七侯。二人说:“七太爷,这个就是差事。”李七侯说:“二位贤弟辛苦,你们先回禹王庙去,把他交给我。”这时过来几个当值的说:“锁上他。”遂将李六带至班房内。李七侯进了衙门内宅,回明了老爷,把靴子呈上。
  彭公吩咐升堂,三班人役等喊过堂威,带上李六来。彭公说:“你把所作的事,给我实招!”神拳李六说:“小人安善良民,不知老爷为何拿我?求老爷说明。”彭公说:“你在哪里住?”
  李六说:“小人住在张家庄,今年二十七岁,并不敢作犯法之事。”正问着,忽然那告状的黄狗,汪的一声,咬住了李六的腿肚,死也不放。彭公早知其中情由,说:“黄狗,他犯国法,自有王法治他,不准咬的。”那黄狗听说,果然就不咬了。彭公说:“武喜之妻被你杀死,还不从实招来!”李六说:“小人不知。”彭公说:“你既不肯实招,来人,将他给我拉下去打!”
  两旁一喊堂威,把李六打了一顿竹板,只打得他皮开肉绽。李六说:“老爷不必打,我实说就是了。”彭公说:“你从实招来!”
  又吩咐带武喜、张得力、张应登一同上堂。衙役人等答应,不多时把三个人带上堂来,跪在一旁,听那李六从头至尾一一招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胡明告状献人头 彭公被参闻凶信
  话说神拳李六儿被彭公拷打,受刑难忍,说:“求老爷饶命,小人我从实招来。只因那一日在通州路遇武喜,我问他往哪里去?他说奉主人之命,往家里去买办物件,须得两个月才能回来。小人闻听,想起武喜之妻甄氏十分美貌,我回家到了晚晌,带着一把钢刀就到武喜家去,跳过墙,见上东房里间屋内,灯光闪闪,我舔破了窗纸,瞧了一瞧,那甄氏和衣而卧,炕桌上放着五封银子。小人进了房内,把甄氏推醒。甄氏一瞧,认识小人,说六弟你做什么来的?小人说:”嫂嫂,我白昼之间,听说武喜不在家中,你一个人睡觉,好不冷清,我来与你作伴。‘甄氏说:“你胡说,我若喊起来,叫人把你拿住。’说着她就嚷。小人甚是害怕,一刀把她杀死,把桌上放着的五封银子带在兜囊之内,把人头用包袱包好,掷在开饭铺的胡明后院之内。因胡明为人可恶,不认邻里乡党,我恨他,故移祸于他。”彭公说:“胡明饭铺在哪里?”李六说:“就在张家庄。”
  彭公听罢,吩咐马清、杜明,传胡明到案。
  二役方要下堂,忽听有人喊冤,一个少年拉住一人,有二十多岁,是买卖人打扮,跪至堂前,说:“小人刘元,告的是他胡明。”马、杜二役一听,也站住了,说:“回老爷,这就是
  张家庄开饭铺的胡明。“彭公点头,问刘元说:”你告他所因何故?“刘元说:”我给他当伙计,每月工钱三吊整,因上月小人在后院出恭,见胡明在那里用铁锹要埋人头,那时被我看破,我说:“胡明你害了人啦,我告你去。‘他一害怕,许给我一百两银子,定于这个月给我。他不给我钱,今天我跟他要银子,他说我讹他,还口出不逊,打了我一顿,求老爷公断。”彭公说:“你有何话说?”胡明说:“小人开饭铺生理,只因上月,天有五更之时,在后院出恭,从墙外掷过一个妇人头来。我一害怕,遂将那掷来人头,埋在后院之内,当时被伙计刘元看见,我许给他银子是实。”彭公遂派马清跟胡明去把人头找来。
  彭公把一干人犯齐集在公堂,把人头也取来了,给武喜验看。武喜说:“这是小人妻子的人头。”那只黄狗见了武喜,摇头摆尾。武喜说:“这条黄狗乃是小人家的,走了有两个多月了,不知今天因何来此!”神拳李六说:“老爷,这事也奇怪,那狗乃是武家之狗,自从我杀了甄氏,它天天跟着我。不知它几时咬了我一只青布靴子来告状,该当小人犯案。”彭公讯罢,提笔判断:张应登身为生员,以上凌下,见色起意,以致甄氏被杀,例应杖八十。念你书生,罚银五百两赎罪。张得力杀女救主,忠义堪嘉,赏银五百两。胡明见头不报,杖四十,枷号一个月。刘元、武喜免议。李六儿贪色起淫,因奸毙命,例应斩立决,候府文书到衙施行,先行当堂具结完案。李六入狱,胡明枷号一月释放。
  彭公断完此案,退堂晚膳。次日天明起来,早饭后,忽听外面来报,说有顺天府文书到,差官禀见。彭公说:请进来。
  少时请进差官,与大老爷见面。四衙老爷并城守营全来了。拆开文书观看,内有京报官抄一纸,上谕:御史李秉成奏三河县彭朋舆情不洽,任意妄为,着即革职。三河县事,着典史刘正
  卿护理。彭公看罢,知道是武举武文华的手眼,无可奈何,打发差官起身,然后说:“二位寅兄,候我盘查三日,再为交代。”
  刘正卿答应告辞。这一文书,哄动了三河县那些军民人等,也有愿意彭公卸任的;也有说可惜一位清官,一旦卸任,这必是武家庄武举武文华办的,他乃是索奈皇亲的义子,五府六部,很有声势,必是为左青龙之故。大家纷纷议论。
  单说侠心侠肠的英雄白马李七侯,听人传言武文华搬弄人情,把彭公参了,怒气填胸,到了书房内,见了老爷说:“方才我听人说,你老人家被参,不知所因何来?”彭公长叹一声说:“李壮士,我实指望为国尽忠,与民除害,不想半途被李秉成所参,我也无颜见三河一县之人。”李七侯见彭公一点精神没有,有冤无处去诉。李七侯说:“老爷请放宽心,暂住这里,我管保你老一月之内官复原职。”彭公说:“李壮士不可,此事焉能那样容易。”李七侯说:“我认识一个武成,他乃神力王府的管家,在王爷跟前很红的,说一不二,我去给老爷托着,请老爷千万别走,多住四五天再走不迟。”说罢,李七侯出了衙门,上马竟扑武家疃而来。
  至庄门之外,早有几个庄客过来接住说:“七爷来了,把马交给我吧。”李七侯进了大厅,正遇见那武七鞑子在大厅之上,与那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泥金刚贾信、滚了马石宾、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快斧子黑雄、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朴刀李俊等大家说话。一见李七侯进来,齐声让座说:“七太爷里边坐吧。”李七侯见了众位英雄,遂把彭公被参之故,说了一番。然后说:“请武大哥跟我来,咱们二人到左庄头那里去,托他在裕亲王爷台前说两句好话,可以有门路保住彭老爷官复原职,方显我等英雄。”
  武七鞑子点点头。二人上马,出了武家疃,竟奔那南庄而去。
  到了左南庄门,那些家人都认得庄主的好友,连忙过来接马,说:“二位爷有何事故?我家庄主正要请你二位去呢,来了甚好。”武七鞑子同李七侯进了大厅,见左庄头正在那里坐定,一见二位,连忙站起来说:“二位寨主请坐,今天是从哪里来?”吩咐家人献茶。
  白马李七侯说:“我等有一件为难事相求,不知庄主肯替我解难否?”左玉春是一个心直口快、爱说大话的人,有一个外号叫左天篷,又叫左白脸,为人慷慨忠正,仗义疏财,专爱结交好汉。一听李七侯所说,他就知道是绿林中人打了官司,说:“二位寨主,不论什么事,只管说吧。五府六部,翰林科道,提督衙门,营城司坊,无论哪个衙门,只要有左某一到,可以管保成功。”武七鞑子与李七侯说:“这件事不是打官司,是三河县知县彭朋老爷因拿恶霸左奎,那是你本族之人,在夏店街上横行霸道,已经被彭公拿获。有武文华倚仗着他是武举人,硬上公堂与左青龙讲情。彭公不允,逐出衙门。他乃索皇亲索奈的义子,他进京说是彭公结交响马,剥尽地皮,诬良为盗,买通御史李秉成参了一本,说彭公舆情不洽,任意妄为,上谕着即行革职,把那彭公气得一语不发。我在书房之内,夸下了海口,说我与兄台素有往来,托个人情,管保一月之内官复原职。”左玉春说:“一个七品正堂,要叫他官复原职甚不容易,非用白银一万两不可。只要有一万两银子,我就去办。”
  李七侯与武七鞑子说:“庄主听我二人信吧!我二人办去,十日内大约可成。”
  二位英雄告辞,回到武家疃下马,到了大厅之内,与众位说:“大事全都办好,就短一万两银子,还须众位大家帮忙。
  我已吩咐家人预备香烛纸马,祭拜天地,喝了英雄酒,烧了福纸,才能上马去呢。“
  大家吃酒烧香已毕。李七侯说:“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滚了马石宾、快斧子黑雄、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你六个人带二十名手下人,往东路什百户埋伏;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你六个人带二十名手下人,去南洼半路等候!”二位英雄在家中候信。李俊带手下人来至东路什百户漫洼之处,树林之内,勒住马,派人前去探听。不多时有人来报,说有一老一少,两人押着骡驮子,五个骡子两匹马,离此不远。朴刀李俊说:“知道了。”一催坐下马,往前面一瞧:那边尘土大起,来了一伙骡驮子,前头一匹黄骡马,鞍辔鲜明,马上一人,看他身躯约有八九尺光景,头戴羽缨边帽,身穿米色银绸单袍儿,红青羽缎马褂,腰束凉带,足登青缎靴子,肋下佩刀,四方脸,浓眉大眼,精神百倍,年过半百以外。这李俊一催马,便把去路拦住。有分教:天下英雄来相会,四海豪杰显奇能。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众盗贼剪径劫人 南霸天独斗群寇
  话说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滚了马石宾、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快斧子黑雄,带领二十名手下人,在什百户树林之内,截住了七个骡驮子。一位老英雄押着,骑的是黄骠马。还有一个少年人,年约二十余岁,身高八尺,头戴新纬帽,身穿米色葛布袍儿,腰束凉带,足登青布靴子,面皮微白,玉面朱唇,目似春星,两眉斜飞入鬓,一团的雄气英风,骑坐一匹白马,肋佩单刀。李俊一看说:“欧!对面来的孤燕,留下买路的金银,放你过去。我寨主‘不怕王法不怕天,终朝酒醉在林间。就是天子从此过,也要留下买路钱’。”那位老英雄,乃是叔侄两个从口外回家,押着三千两白银,走至此处,听见前面有人喊嚷,抬头一看,这个树林甚是险要,见里面二十余个盗寇,各执刀枪,一催马到了林外,把那老英雄去路阻住。那位老者抽出刀来,说:“对面小辈,要买路金钱,你有何能?”
  朴刀李俊说:“我手中的刀定要你的老命。”那位老英雄拉出金背刀来,说:“小辈,你有多大的能为?”催马抡刀就剁。朴刀李俊往上相迎,战了几个对面,被老英雄一刀背打于马下。
  泥金刚贾信持手中枪怪蟒钻窝,分心就刺。老英雄凤凰展翅,往上相迎。贾信圈回马来分心又刺,却被老英雄把枪磕开,一
  伸手把那贾信擒过来摔于地上。快斧子黑雄抡月牙开山斧搂头就剁,老英雄用智赚他,慢慢地与他悠斗。树林内滚了马石宾说:“快给七寨主送信去吧。”派了小头目刘狗儿,急奔武家疃送信。
  去不多时,那二位寨主带手下人催马来到树林内,看那位老英雄正把黑雄摔于马下。李七侯催马抡刀,直奔那老者而来,大嚷说:“老匹夫休要逞强,老太爷与你见个高下。”两个人大战有几个回合,忽见正东上来了几匹马,全是绿林英雄前来解围,大嚷说:“自己人,不要动手。”头前骑马来的,是赛毛遂杨香武,后面跟着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眼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泰、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神葛雄。这九位是从山海关而来,正遇李七侯剪径劫人,连说:“别动手,都是自己人。”杨香武纵马来至跟前,李七侯与那位老英雄不动手了。杨香武跳下马来说:“李贤弟,我常和你说过,江南绍兴府望江岗聚杰村,有位英雄姓黄名三太,别号人称南霸天金镖黄三太,我给你哥两个引见。”二人见过,大家也引见了。杨香武说:“自己人为何动手呢?我从乐亭县来,路遇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等弟兄从山海关来。听人传言,此处有一个左青龙,还有一个武文华,行凶作恶,欺压善良,我等要来访问他,正遇二位动手。”黄三太说:“我因江南事情平常,想要出北口逛一趟。今从热河回来,进的喜峰口。”
  正说话间,那边押骡驮子的少年过来说:“杨五叔,你老人家好哇!”赛毛遂一瞧,来的却是神眼季全。这个人武艺出众,才略超群,两条腿日行六百里。无论什么人,只要他见过一次,就是过十年再见,还是认识,故此人称神眼季全。大家见礼已毕,武成与李七侯把黄三太等众家英雄,请到了武家疃。季全把骡子拴在内院之外,同众人到了大厅之上落座。
  家人献茶,忽见外面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带手下人等来说:“禀寨主,我等在大路之上等候,从东边来了一支镖,保镖之人是铁金刚冯元,押着二十万银子,送给寨主一千两,还说了些好话,说回来之时再来拜见。我等知道他和寨主有往来,也不肯收他的。”说完,把一千两银子,抬到帐房之内,与黄三太、杨香武等见过礼,大家归座吃酒。黄三太说:“你七寨主乃有名的英雄,为何在本地作起买卖来了?”李七侯说:“三哥你有所不知,只因新任三河县的县官彭朋,为官清正,剪恶安良,与民除害,拿了夏店斗行经纪左青龙左奎。有武举武文华,当堂说情不允。他是索亲王的义子,买通御史李秉成,把彭公参了。我气忿不平,到衙门见了彭公,说不必生气,我保管你一月之内官复原职。我托着左玉春,他乃是裕亲王府的皇粮庄头,说要托人情,须白银一万两方可成功。故此请众位在本处作些剪径之事,往日劫客商一千,只图三百两,今日是有多少留多少,事在紧急。”黄三太听罢,说:“这就是了,咱们大家该当成全。一则是大清朝的洪福齐天,二则是彭公官星发旺,英雄聚会。”老英雄杨香武说:“这段公事,咱们大家办理,黄三哥给出一个主意。”黄三太说:“季全,此事应该如何?”
  神眼季全为人机巧伶俐,一听黄三太之言,说:“三叔,这件事须先派人把彭公给稳住方好,要不然,即便凑成一万两银子给彭公办事,他若走了,该当如何?”大家一听,说:“此言有理,但稳住他也不容易,不知有何妙计?”李七侯一听,沉吟半晌,并无主意,武七鞑子也闭口无言。齐问季全该当如何?
  神眼季全说:“先派几个人改扮成报喜之人,去将彭公稳住才好。”那几个改扮之人遂直奔三河县而来。
  单说彭公为人清正,自被参之后,将自己应办之事,办完
  案件,一并查清好交代。那些三班衙役人等,全皆伺候新官,外面冷冷清清,并无动静。彭兴也无精打采。彭公说:“彭兴儿,你收拾行李,定于后日起身。”彭兴本来心肠热,说:“老爷,不是白马李七侯叫老爷等候两天吗,为何不等。”彭公说:“兴儿你知道什么?那白马李七侯他们说说,不能认真的。”
  正说着,四衙李爷来催交代,说:“老爷可预备好了,卑职清查已好,详女已办。”彭公说:“好,我正要请你来。”二人正说之间,忽听外面一片声喧。彭兴到衙外一看:那照壁墙上,贴着报条一纸,上写老爷高升荣任之喜。头报二报三报,都说当今康熙圣主老佛爷,在畅春园晚膳后,传旨三河县彭朋勿许开缺,仍管理三河县事务。我等前来讨赏,给老爷叩喜。彭兴到里面回明了。彭公赏了报喜之人二两银子,心中暗想说:“白马李七侯手眼甚大,果然官复原职。我想此事真假难辨,候府内文书到来,再为办理。”刘老爷也不敢盘查交代了,暂时告辞。彭公心中半信半疑,也不好走,进退两难。
  不言彭公在三河县。且说报喜之人回到武家疃,禀明了众位寨主。赛毛遂杨香武说:“黄三哥,昨日季全所言之事,虽然把彭公稳住了,还有什么主意?”季全说:“拿我们三叔老人家一只金镖,前往北五省各绿林英雄那里去借银。”此一去,要惹起天下英雄聚会,镖打窦二墩,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商家林英雄小聚会 汤家店群寇大争锋
  话说季全带了金镖一只,快马一匹,离三河县武家疃,往河间府商家林来。那一日到了张家寨下马,进了村口,来到那金面兽陈应太的门首。季全知道他与黄三太是知己之交,乃是保定府一带等处有名的响马。季全方要叩门,里边庄丁出来一看,说:“季大爷从口外回来吗?”季全说:“回来了。陈福,你家太爷在家吗?”陈福说:“在家,正同那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三位爷厅房吃酒说话,我去回禀一声。”不多时家人出来说:“请里面来。”季全答应,来至大厅之内,金面兽等四个人连忙站起来说:“季贤侄请坐,从哪里来?”季全说:“给老前辈请安,一向可好?我奉我黄三叔之命,指金镖为凭,向各处绿林中朋友每位借纹银五百两,送到通州南门里鲍家店内面交,有紧急用项。”陈应太瞧了金镖说:“你吃酒吧!”季全说着,又与锦毛虎张秉成等见礼已毕,大家吃酒。天色已晚,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季全奔茂州去了。陈应太对张秉成说:“贤弟,我手中无银两,你等兄弟如何办理?”锦毛虎说:“小弟等也是无有。”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说:“咱们去到大树林中等候作买卖,得二千两纹银,好给黄三哥送去。”金面兽陈
  应太说:“咱们去到大树林中等候吧。”四个人备马,带兵器出了张家寨,来到林中,天色已明。大道之上,不见有人,心中甚是着急。等到天晚,还不见人来,即行回家,甚是烦闷。
  次日又去候至正午,忽见有几个驮子,四人骑马押解前来。来者这一伙人,乃是东路的大响马,荒草山的寨主并力蟒韩寿、玉美人韩山、雪中驼关保、赛晃盖王雄,只因接了季神眼的信,押解二千两白银,送往通州南门里鲍家店。正走之间,忽见前面那树林内有一伙人,象是绿林中人。韩寿说:“我去瞧瞧,是哪一路英雄?”一催马方要问,忽见那金面兽陈应太抡刀把路截住,说:“对面小辈休要走,留下买路的金银,饶你不死;如若不然,定要你命!”并力蟒韩寿说:“要买路金银,只须你赢得我这一口刀,我就给你买路金银。”陈应太说:“好!”抡刀照定韩寿就剁。韩寿急忙相迎,二人大战十数个回合,不分胜败。那一旁锦毛虎张秉成一拧手中枪,正打算要帮助陈应太。
  谁想那边玉美人韩山大嚷一声,说:“强盗休要逞强,我来也!”
  把手中竹节钢鞭敌住了张秉成。四个人大战,足有一个时辰。
  忽听正南上一片声喧,说:“众位贤弟,不可动手。”大家一看,对面来的乃是那落马川的金眼龙王刘珍、河南大龙山的蓬头鬼黄顺、老英雄褚彪、黄河套高家庄的鱼眼高恒、内黄县的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这五位乃是与黄三太一路的英维,也要上通州德门里鲍家店去送银两,来到商家林地面,瞧见并力蟒韩寿与金面兽陈应太动手,连忙说:“不可动手,自己人,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说着给大家见礼,说:“你们四位在此何干?”陈应太说明其故。四个人和那九位,一共十三人,各催坐下马,一同往北走。到了金鸡镇,天色已晚,住在路西的汤家店内。众人吃了酒饭,俱都安睡。
  次日天明,起来净面吃茶,用完酒饭,大家起身。在金鸡
  镇正北数里之遥,见前面树林之内,有四个人各跨征鞍,手擎兵刃,大嚷说:呔!对面来的小辈,献上买路的金银,饶你不死。“褚彪说:”哪位朋友前去,把他等给我拿获?“雪中驼关保说:”众位且住,待我前去拿他。“跳下坐骑,手擎浑铁棍,竟奔贼人,说:”对面小辈,你是哪路的人,通过名来,连我等都不认识,真是前来讨死。“那对面截路之人,乃是西路之响马,名叫闪电手高奎、铁棒田英、白面熊邓得利、金刀将于真龙,乃是北霸天窦二墩一党之人,在此剪径劫人。关保一摆棍,说:”小辈,哪个来!“闪电手高奎摇手中铜锤,大嚷一声,说:”小辈别走,看锤!“关保举棍相迎,两个人分开门路,棍分三十六手左门棍,四十八手右门棍,庄家六棍。那高奎之锤,上下翻飞,战有一个时辰,被高奎一锤打在关保棍上,关保一棍,正打在高奎左腿之上,闪电手败回去了。铁棒田英一摆手中之棍,大嚷一声,说:”小子,老爷来也!“摆虬龙棒照定那关保就是一棒,关保用棍相迎。这边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一袖箭把田英打败。白面熊邓得利、金刀将于真龙,两个人手执兵刃,来至对面,双战关保。那玉美人韩山大怒,说:”两个小辈以多为胜,待我去结果他二人的性命。“持兵刃就奔于真龙而去,战了几个回合,把四家强盗战败,撒马逃去。十三位英雄也不追赶,催坐下马直奔通州而来。
  金面兽陈应太、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这四个人心中甚是不乐,赤手空拳,一文钱也无有,倘若在路上不遇买卖,这便如何是好?正在思想之际,忽见正北来了十数辆车,上插镖旗,乃是办珠宝之人。张秉成一催马说:“呔!对面来车休走,我等在此等候多时,留下买路金银,饶你不死。”那镖车忙把车圈住了。原来此镖乃是京都前门外可云龙镖店的,店主名可云龙,四海驰名。这押镖的伙计姓孙名
  景龙,别号人称镇东方,惯走关东三省,一身好本领,武艺惊人,原先也是绿林中人,因看破世情,自己改邪归正,这一趟保着二万银子。因大清朝康熙老佛爷皇恩浩荡,王法从轻,故此各处盗贼纵横,任意抢夺。这孙景龙带着伙计,往树林观看,认得褚彪与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说:“二位老前辈好哇!”
  褚彪见是镇东方孙景龙,便说:“你保了镖啦!张寨主,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说罢下马,各自见礼。褚彪就把陈应太、张秉成等四人上通州之事,说了一遍。镇东方拿出三千两银子说:“这是我的菲意,四位请拿去。”陈应太说:“那如何使得,我们万不敢收,还是请收回吧!自己朋友,实不能领。”褚彪说:“不必推辞,收下了吧,咱们事若不要紧,我也不肯叫你收。”
  说着,叫手下人把银子放在一处,大家与孙景龙分手,直奔通州鲍家店。
  晓行夜住,到了通州南门外鲍家店内,此时飞天豹武七鞑子、白马李七侯、飞镖黄三太,带着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眼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泰、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神葛雄、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快斧子黑雄、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众家英雄,正在鲍家店等侯。这一日外面来报,说鱼眼高恒等拜见。黄三太与李七侯迎接进来,大家见礼。忽又有人来报说:“今有西霸天濮大勇、镇北方贺兆熊、东霸天武万年三位英雄来拜。”
  黄三太等迎接进来。外面一片声喧,天下英雄聚会,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鲍家店群雄聚会 彭县令官复原任
  话说飞镖黄三太听了手下人来报,说濮大勇、贺兆熊、武万年到了。黄三太说:“原来是贺兆熊等三位到了。”此三人是黄三太结义的盟兄弟,听见季全指镖借银,不知黄三太有何用项,故此亲来,要见三哥细问情节。这三位中,贺兆熊年约五十八九岁,身高八尺,头戴新纬帽,身穿蓝绸子单袍儿,腰束凉带,足登官靴,外罩青红羽毛马褂,面皮微紫,四方脸,扫帚眉直插额角入鬓,大环眼二目有神,准头丰隆,四方口,花白胡须,气度飘洒,精神百倍。那濮大勇年有五十以外,雄眉恶眼,紫黑面皮,青绉绸长衫,足登青布快靴。那武万年年有五十余岁,青面庞,粗眉大眼,头戴马连坡草帽,身穿蓝绸子长衫,青缎子快靴,精神百倍,二目有神,一部钢髯有二寸余长。众英雄齐来见礼,大家进店。武万年说:“黄三哥,你老人家借银何用?我三个人带来三千两白银,不知够与不够,请问其详。”黄三太说:“老弟要问此事,其中有段缘由。因我由口外回头,在什百户遇见李七弟,他为三河县令彭公被恶霸买通索皇亲给参了,要托个门路,保彭公官复原职,须用白银一万两。故此我派季全,指金镖与众位朋友借银,给李七侯贤弟办理此事。”说罢,褚彪也给贺兆熊见礼。那飞镖黄三太吩咐
  摆酒,小二早已杀猪宰羊,鸡鸭鱼肉摆了几桌。大家绿林英雄,按次序落座。
  金面兽陈应太、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四个人在座上心中甚乐,想在道路之上,遇巧得了这二千两银子,今天来到鲍家店内,在众位英雄跟前,也显出我等英雄。正在吃酒之际,忽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有小霸王郭龙、赛燕青郭虎,乃是北路宣化府的英雄,来至此处,与黄三太送银。
  黄三太连忙让进来。二人说:“我们兄弟今日来送银一千两,正放在驮子之上,叫来人交了。”这里黄三太说:“多承二位好意。”二人又与众绿林见礼已毕,归座吃酒。忽从外面进来一人,年约十六七岁,生得虎头燕颔,威风凛凛,光着头,未戴帽,身穿青绉绸子长衫、青缎子中衣,足登青缎子快靴,凶眉恶眼,怪肉横生,一见黄三太便放声大哭。众人发愣,并不认识于他。赛毛遂杨香武认得是茂州北门外红旗李煜的徒弟谢虎,随即说:“谢虎你来此何干?”谢虎说:“我奉师父之命,从家中带了五百两白银,送至通州鲍家店,交给黄三太爷,不想走至半路,遇见几个强人,手执刀枪,把我围住,抢了五百两银子去。我不敢回去见师父,求你老人家给我出一个救命的主意。”
  黄三太一听,心想红旗李煜在镖行多年,他只要有一杆红旗在车上,绿林中人瞧见,不但不劫,还要护送。今天谢虎说在半路之上失去了五百两银子,断不是绿林中人。遂说:“谢虎你回去,我告诉你,银子既然失去,见了你师父,就说你把银子给了我了。”谢虎磕了一个头,拜别去了。
  李七侯见众位英雄把银送来,凑至一万五千两之数,连忙差人去请左玉春。次日左玉春来与众位绿林英雄见礼。大家见礼已毕,黄三太说:“老兄台甫什么称呼?”左玉春说:“名玉春,号华舫。”黄三太说:“听李七弟说,兄台乃是裕亲王府的
  皇粮庄头,这一件事,还求兄台鼎力。“左玉春说:”我也想着出力,但彭公在三河署中有半月之久,怕的是走了风声,彭公也不能在县中久住。我明日把银子装在花盆、酒坛之中,这两样物件,可以带进城中送礼。我暗中托人办事,须请两位朋友跟我去才好。“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二人说:”我们跟了去好否?“左玉春说:”甚好。“便检点着把银子放在花盆、酒坛之内,雇人夫抬着,上插黄旗”裕亲王府所用“,马龙、马虎弟兄二人押着,左玉春骑着马,出店而去。
  顺着大路,进了齐化门,行至东单牌楼裕亲王府门首,到了回事处,管事的巴兴阿瞧见是左庄头,说:“左大哥,你可好哇,从哪里来的?”左爷说:“烦你驾去报爷知道,说我孝敬十坛绍兴酒,十二盆兰花,现有两封银子,送给你众哥们吃杯茶吧!”叫从人递过去,巴兴阿见了银子,说:“何必老兄费心,我去禀明太监刘老爷。”这个人心直口快,与那左玉春最好,听巴兴阿一回禀,连忙说:“请。”巴兴阿即将左庄头请进书房之内。左玉春给老爷请安,说:“刘老爷好哇?”刘老爷说:“左贤弟,你从哪里来?”左玉春说:“由家中来。我这里有白银一千两,送给刘老爷台前,买衣服穿。”刘太监是给左玉春走动官司的,一见左玉春送银子,说:“贤弟何必费心,自管实说。”左爷就说:“彭公升任三河县,所拿恶霸左青龙,乃是我一个族侄,充当斗行甚不安分,欺压善良,我久要送他见官治罪,奈未得其便。目下被人公告,内有抢夺妇人、侵吞银两一案,被彭公拿获问罪。当时有武举武文华擅自上堂说情,彭公不允,武文华因此怨他,来京托其义父索奈的人情,买通御史李秉成参了一本,说是任意妄为,奉旨即行革职。我想他乃是一位清官,无故被参,我有一个朋白马李七侯,乃是个英雄,苦苦恳求于我,叫我来求王爷,为彭公说几句好话,万一
  保着他官复原职,亦未可知。“刘太监说:”此事不容易办,见了王爷,我替他说两句好话就是了。“便先到里面回禀,裕亲王说:”来人命他进来。“少时,有人把左玉春带至内书房,给王爷磕头问安,然后,说:”奴才孝敬十二盆兰花,十坛酒,请爷开看!“老王爷把所送之物一瞧,早摆在院中,叫人抬至书房,甚是沉重。老王爷吩咐:”打开我看,酒是哪一路的?“
  执事太监打开,看见里面白花花的银子。老王爷说:“左玉春,你送给我这些物件,作何用项!”左玉春连忙跪下说:“白银一万两,奴才孝敬,求爷开恩。”他就把彭公在三河县所作所为之事,被武文华买通御史李秉成参了之故,说了一遍。老王爷说:“知道了,到后面用饭去吧。”左玉春下来,在刘太监屋中用饭。少时从里面拿出来一把扇子,一对荷包,跟头褡裢,槟榔荷包共四样,说老王爷赏你的,叫你住两天听信,老王爷代你办理。
  次日,裕亲王上朝面君。当今康熙仁圣帝主,办理朝中大事已毕,裕亲王奏道:“臣闻人说,三河县知县彭朋为官清正,办事勤能,李秉成所参,系串通作恶。”康熙爷最喜的是皇兄裕亲王,所奏之事无不允准。今听裕亲王所奏,便传旨曰:“三河县知县彭朋,被人误参,朕念该县令勤慎忠正,着彭朋官复原职,仍任三河县事。武文华势棍欺人,该三河县即将武文华拿获,严刑究办。钦此!”这一道上谕下来,左玉春便回归通州鲍家店内,见众位英雄正同一位少年英雄说话,乱乱哄哄的。要知群雄聚会,镖打窦二墩,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众豪杰捉拿武文华 张茂隆定计擒势棍
  话说左玉春见了上谕恩旨,连夜收拾行李起身,到了鲍家店,见黄三太、贺兆熊、濮大勇、武万年与飞天豹武七鞑子等众英雄,正在一处等候京中信息。那左玉春一进店来,大家齐声问京中事体如何?左玉春把到裕王府所办之事,细说了一遍,大家这才放心。白马李七侯甚是喜悦,说道:“我到县中探访探访。”告别众位,骑马到了三河县衙门,有杜雄等齐来问好,说:“此时典史刘老爷正同彭公闲谈,你到里面就知道了。”
  彭公自有人报喜后,真假难辨,候上司文书候了几天,并无音信。凡衙中所要办的公事案件,都是那典史与彭公二人会同办理,同寅甚和。这一日正同那典史闲谈,忽听外面一片喧哗,彭公派兴儿出来查看,少时回来禀报说:“昨日早朝圣上传旨,有裕亲王保奏三河县知县彭朋办事勤能,实有政声,着仍任三河县事务。势棍武文华,倚势欺压百姓,着即行拿获,严刑究办。现有报喜之人,连宫门抄一并拿来,老爷请看。”
  彭公闻听,知道上回报喜之人,还是李七侯用的稳我之计,此事他办理认真,甚为可敬。随即赏了报子纹银二两。大家全来叩喜。三班人役均说:“还是旗官根柢硬,事到如今,官复原职,甚不容易。”这时外面有人禀报:“白马李七侯来给老爷道
  喜。“彭公说:快请进来。”李七侯自外面进来,给老爷请了安,说:“老人家这两日可好?”彭公说:“李壮士你甚是分心,容日后再谢,你我尽在不言中就是了。今日有上谕拿势棍武文华,本县想到,还须壮士辛苦—趟。”李七侯说:“老爷派杜雄一人同我前去,可在三天之内,报老爷知道信息。”
  彭公点头,立时派杜雄拿着签票,跟李壮士前去。二人随即上马,到了鲍家店,见左庄头同众位正说闲话。李七侯说:“来,大家让座,给杜雄引见。”杜雄看见高高矮矮,胖胖瘦瘦,都是三山五岳的英雄,四野八方的豪杰。李七侯说:“多蒙众位台爱,成全此事,我今备一杯水酒,给众位酬劳。”黄三太说:“七弟何必如是呢?我是等候季全,他回来就要回南方去了。”武七鞑子说:“我除办事外,尚有余银一千两,也是从众位得来的,除去你我店中之费,剩下来的赏各位的手下吧。”
  李七侯说:“甚好。我还有一事相求众位,彭公命我带杜雄去拿武文华,我想武文华乃是一个练武之人,手下打手不少,还有护院之人,须请几位朋友同去拿他方好。我与他有一面之识,去之不便,须请泥金刚贾信、朴刀李俊、快斧子黑雄、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五位跟杜雄前往,至夜晚动手,将武文华拿住才好。”五位英雄都答允了。
  忽见神眼季全从外面进来,下了马说:“众位寨主,你们都好哇?”黄三太说:“季全你回来了,我且问你哪里去了?”
  季全把所到之处说了一遍,又说:“走至河间府九尾坡,遇见一伙强人,都不认识。我说:”你们这伙人是不认识我,我今在南霸天黄爷手下当一个小伙计,名叫神眼季全。‘那为首之人听了勃然大怒说:“原来你季全就是黄三太手下的人。他有何能,敢称南霸天?我早有心要上绍兴府找他,因我有事不能前去。我且饶你狗命,去给黄三太送个信,叫他在绍兴府等我。
  我乃是独霸山东窦二墩窦二太爷,过了中秋节后,定来访他。‘其时小侄不敢与他争斗,因此回来禀三叔知道。“黄三太说:”好一个小畜生,我在江湖三十余年,并未遇见过对手,今日这厮欺我太甚,我必要亲身到河间府与彼比拼比拼。众位英雄,我告辞了。“武七鞑子说:”不必忙,我跟你去看窦二墩是何等英雄?我也听人传言,说有一个独霸山东窦二墩,外号人称铁罗汉,我闻名尚未见面,跟你去助助威,也叫他瞧瞧咱们这些人。“飞天鹞子贺兆熊、勇金刚濮大勇、侠义太保武万年这三人听了武成之言,也说:”三哥要去,我等同往,看你二人比武。“金面兽陈应太、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并力蟒韩寿、玉美人韩山、雪中驼关保、金刀铁背熊褚彪、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蓬头鬼黄顺、落马川刘珍、高家庄鱼眼高恒、白马李七侯等,还有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赛毛遂杨香武,都齐声说道:”我等跟随黄寨主前往。“大家一同算还店帐,即欲起身。李七侯临起身,托玉春说:”大哥,求你带杜雄办理拿武文华的案子要紧。“左玉春说:”这件事交给我就是了。“李七侯随即派定贾信、李俊、黑雄、马龙、马虎五位辛苦一趟。然后众英雄一同起身,上河间府去了。
  左玉春说:“杜雄,你带贾信、李俊、黑雄、马龙、马虎六位先奔武家庄,到那里见机而行,拿住便解送县衙;拿不住,回到南庄见我,咱们大家再为商议。”杜雄答允说:“是。”带着那五位英雄,离了通州城,来至三河县地面,先住在夏店街上。次日六人穿了便衣,暗带兵器,到武家庄的东村口,见路北有一个茶馆,是大花帐,北上房三间,前头有天棚一个,摆了几张桌子,有七八个吃茶之人。杜雄进了茶馆,要了一壶茶,六个人吃着。忽见外面进来两个人,前头那个年约三旬以外,
  黑脸膛,连鬓胡须,浓眉大眼,身穿青绉绸长衫,足登青缎子快靴。后跟那位,三旬光景,虎背熊腰,淡黄的脸膛,五官端正,长眉带煞,二目有神,身穿蓝绸子长衫,青缎快靴。两位英雄进来,李俊连忙站起身说:“二位英雄这里坐吧,一向安呀?”那个人连忙给了六位的茶钱,过来了瞧,贾信、黑雄、马龙、马虎全皆认得。李俊又给杜雄引见,说:“这一位是杜大哥。这位穿青衣服的是常万雄,外号人称五方太岁。这位叫掺金塔萧景芳。”杜雄说:“二位在哪里恭喜。”常万雄说:“在武宅看家护院是我弟兄二人。”杜雄说:“庄主可曾在家?”常万雄说:“在家。”李俊连忙把萧景芳叫到无人之处,说:“你弟兄二人,因何来此?”萧景芳说:“因我弟兄二人听说武文华是个势棍,手眼甚大,五府六部结交吏役,于中取利,诈害良民。我想要偷他些银钱,周济贫民,来至夏店,住在牛家店中。正遇他家要请保镖看院之人,牛掌柜把我举荐在武文华家中,我二人也不好动手。昨日有山东显道神郝士洪,河南上蔡县葵花寨铁幡杆蔡庆,山东凤凰张七即张茂隆,也带着他两个小徒弟:一个赛时迁朱光祖,今年才十七岁,一个八臂哪吒万君兆。这几个人听说他是一个势棍,要抢他一些资财。我二人定于明日同走。你等来此何干?”李俊就把指镖借银,彭公官复原职,并奉县谕来拿武文华之故,说了一遍。萧景芳说:“也好,我等协力相帮,咱把恶人拿住之时,一同往河间府去,瞧黄三太与窦二墩两人比武。咱们就在今夜晚间,把他师徒几位,邀请在我们那里住着。今夜二更时分,大家一齐动手。”
  二人商议好了,又与这几位说明了,大家甚是喜悦。这几位就在这里吃喝一天。常、萧二位回归武宅,见了张茂隆,大家说知,然后各自预备,先把随身细软物件带好,专等外面的人进来。
  武文华自从走人情,把三河县令革职,他便任性横行,目无王法,无所不为,常给人走动顺天府东路厅等处,甚有威名。
  今日正同他的美妾在北上房之内饮酒取乐,忽觉心惊肉跳,发似人抓,肉似钩搭,说:“不好!莫非有什么凶事吗?”美妾香娘说:“少喝酒,歇息吧。”武文华在东房中一坐,闷闷不乐,和衣而睡。天有二更之时,忽听房上有人走动之声,连忙起来,见灯光昏暗,忽听房屋上一响,从外面闯进一人来,手执钢刀,照定武文华就是一刀。武文华一闪,窜至院中,手执宝剑,只见从南房上跳下一人说:“武文华,你往哪里走?”屋内砍他之人也跳在院中,抡刀来到。这时外面一片喊声,群雄赶到。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愣黑雄拿获武文华 彭县令严刑审恶棍
  话说那武文华跳至院中,从南房上下来的是快斧子黑雄,抡斧就剁。武文华急架相还。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二人,持刀过来相助。蔡庆等在房上拦住打手。杜雄等一同把武文华拿获,捆绑好了,押着送到三河县署内,天已大亮。杜雄说:“众位先别走,到我的班房屋内坐坐,候我回明了老爷再说。”
  杜雄禀明老爷,彭公传伺候升堂。三班人役,站班伺候。
  彭公坐堂说:“带上恶棍武文华来!”前后左右一喊堂威,杜雄带武文华来至大堂,立而不跪。彭公说:“下边站的是武文华,你见了本县,为何不跪?”武文华说:“举人并不犯法,为何拿我。”彭公说:“你包揽词讼,任性妄为,目无官长,咆哮公堂,拉下去给我打!”左右一声喊嚷,把武文华打了四十大板。武文华说:“你凌辱绅士,责打举人,我必到顺天府把你喊告下来。”彭公说:“我奉旨拿你,还敢这样大胆,快把已往所作之事,给我说来。”武文华忍刑不招。彭公办了个势棍不法,任性欺律,应杖一百,徒刑三年,文书行于上宪。这里赏了杜雄一百两银子。杜雄治酒席,请快斧子黑雄、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凤凰张七、铁幡杆蔡庆、显道神郝士洪、八臂哪吒万君兆(今年十四岁)、赛时迁朱光
  祖、掺金塔萧景芳、五方太岁常万雄这几位英雄在班房吃酒,大家尽欢而散。次日天明,告辞起身,奔河间府找黄三太,帮助他打窦二墩。
  众人上路,那一日正往前走,忽听后边有人叫道:“张七哥慢走,我来也。”张七一回头,看见是猴儿李佩、红旗李煜、赛霸王杜清、铁金刚杜明,四人与众人见面,行礼已毕。张七问:“你四人往哪里去?”李煜说:“我等往河间府,找黄三太去。”杜清说:“我等也是去找他,大家一同前往。”众人合在一处,又往前走。时逢夏令盛暑之际,赤日似火,在路上甚是难行。忽然云生西北,雾起东南,一片乌云,遮住太阳光华。
  正是:朗朗红日在天,顷刻雾锁云漫;霹雳交加动宸垣,蛟龙沧海何安。
  朴刀李俊说:“众位仁兄贤弟,此处并无村庄,哪里可以避雨?”铁幡杆蔡庆说:“我等催马向前,前边有一树林,或有人家,亦未可知。”众人走至林前,见路西有一座古庙,周围都是红墙,里边大殿三层,旗杆高有七尺。正北山门上的一块匾额,上写“敕建精忠庙”。东边角门关闭,李煜上前叩门,说:“开门哪!”忽听里边有人答言说:“哪位叫门?”李煜说:“我们。”把门开了,出来一个和尚,年约四旬以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光着头并未戴帽,身穿月白布僧衣,蓝布中衣,白袜青鞋,面皮微紫,两道雄眉直立,一双怪眼圆睁,连鬓一把络腮胡须。他一见众人皆有马匹,带笑说:“众位里边坐吧。”
  蔡庆等拉马进庙,和尚把马拴在树上,让众位在东配房内坐。
  蔡庆看见屋内东边有小条案一张,上摆炉瓶,案前一张八仙桌儿,两边各有椅子,桌儿上有文房四宝。东墙上接着一张直条,画的是杏林春燕,两边有一幅对联,上面写的是:
  凤在禾下鸟飞去,马到芦边草不生。
  众人衣服全皆湿了,大家拧水。和尚叫一个徒弟烹茶。红旗李煜说:“众位贤弟,你看这座庙不靠村庄,在旷野之处,和尚生的凶恶,料不是好人,咱们要多留神。”蔡庆说:“无妨,不要紧。”正说着,小和尚献上茶来,大家喝茶。只见那个和尚从外边进来,手举一股香说:“天有正午,该烧午时香了。”
  此时李佩出恭去了,众人说:“你倒虔诚。”和尚说:“我们出家之人,靠佛爷保佑呢!”众人点头,忽然闻着这股香的气味,杜清说:“好香,这也不知哪里买的?”众人皆说真好。正说着,铁幡杆蔡庆说:“不好!我眼昏心迷,脚底下发轻。”顷刻间就倒于地下。凤凰张七也说不好,一翻身倒于就地。八臂哪吒万君兆、赛时迁朱光祖等一伙英雄,全都倒下了。和尚哈哈大笑说:“你这一伙该死的囚徒,往哪里走!”说着自己出了东配房,到了后院正房屋内,把刀摘了下来。
  书中交代:这个和尚,他乃是绿林中一个盗寇,姓牧名龙,外号人称水底鳖。他有一个朋友,姓杜名鳌,外号人称金背鼋海狗,会使薰香。他这个薰香,与赛毛遂杨香武的鸡鸣五更返魂香是两路传授。杨香武那薰香,只要人闻着,鸡鸣才能苏醒过来。他这个薰香,加添药味,其味甚香,须用冷水解药,等六个时辰方能明白,他那解药又是独门。今天他见众人各跨坐骑,老少不一,必是保镖之人,金银财宝不少,他便自己用了解药,拿了一大股藏香,在东屋中举着,和众人说话。众人只顾闻那香味,不知不觉跌于就地,昏迷不醒。和尚法名德缘,到了后边,带一把钢刀,要来杀众人。在外边禅堂一瞧,天上雨也住了。雨过天晴,风息云散,透出一轮红日来。他手提钢刀,进了东禅堂,见众人横倒竖卧,昏迷不醒,方要抡刀杀人,恰好猴儿李佩出恭回来,见和尚手执钢刀要杀众人,自己也抽出刀来,大喊一声说:“和尚休要伤我的朋友!”和尚一回头,跳出来抡刀就剁,李佩急架相还。二人在院中各抖雄威,这一个凤凰展翅剁和尚,那一个鹞子翻身迎李佩。李佩瞧见众人皆被薰香薰过去了,自己孤掌难鸣,和尚却越杀越勇。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然墙上又跳下一个人,说:“何处贼人,休要逞强,待我来取你!”李佩抬头观看,见那人身高九尺,面皮微黑,凶眉恶眼,怪肉横生,身穿青缎裤褂,足登青缎快靴,青手绢包头,手提钢刀,照定李佩就是一刀。李佩见贼人又添余党,自己虽然刀法精通,无奈两拳难敌四手,一人怎敌二人?
  这两个贼人,都是久闯江湖的大盗,李佩心想:“自己若是败了,众朋友性命休矣!决不能走,只可与他二人争个胜败。”
  战了有一个多时辰,李佩浑身是汗,四肢发软。也就是李佩,要换别人,准不是他二人的对手。这一出汗,刀法又乱,大概已不能取胜于贼人。此时众豪杰在精忠庙受了薰香,生死难定。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精忠庙群雄受薰香 河间府豪杰大聚会
  话说李佩正与金背鼋海狗杜鳌、水底鳖牧龙动手,两个贼人刀法精通,李佩急了,一刀把水底鳖牧龙砍死。金背鼋海狗杜鳌大吃一惊,说:“不好!”猴儿李佩说:“我李佩是天下英雄,谅你一个无名小辈,怎是我的对手!”那杜鳌听说是李佩,连忙说:“别动手了,原来是李老英雄,我实不知,多有得罪。”
  李佩说:“尊驾何人?”杜鳌通了名姓,此时天已黄昏,屋内众人全都苏醒过来,听见院中有人说话,一齐出来说:“二位请进来吧!”杜鳌认得是凤凰张七,说:“七寨主,你从哪里来?”
  张七说:“我同众位从三河县而来,往河间府找南霸天,去打窦二墩。”杜鳌听了,亦要前去,便把和尚死尸埋了。张七说:“你为何在此?”杜鳌说:“我与和尚相好,在这里借住。他常使我的薰香害人,如今已死,我也要跟着众位去。我去拿酒来,咱们吃酒。”用饭已毕,天晚安歇。
  次日天明起来,杜鳌也跟随前往。众英雄各备坐骑,奔河间府而去。忽见前边尘土大起,对面来了白马李七侯,带着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大刀周盛、闷棍手方回、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眼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泰、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
  神葛雄、飞天豹武成、赛毛遂杨香武十七位英雄,正遇见铁幡杆蔡庆、显道神郝士洪、凤凰张七、五方太岁常遇春、掺金塔萧景芳、八臂哪吒万君兆、赛时迁朱光祖、红旗李煜、猴儿李佩、赛霸王杜清、铁金刚杜明、快斧子黑雄、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金背鼋海狗杜鳌十七位豪杰。
  两伙合一处,共三十四位英雄。大家见礼已毕,李七侯见内中有两个年幼之人,万君兆十四岁、朱光祖十七岁,余皆年岁相当。黑雄遂把拿武文华之故,说了一遍。李七侯说:“很好很好!我们同黄三哥到了河间府,并未找着窦二墩。他留下人,给黄三哥送了一信,说他往山东德州作买卖去了,约在李家店见面。黄三哥叫我先去打店,他等在后,少时就到。”众人说:“咱们到李家店住很好。”大家催马往德州而行,在东门外李家店占了房,告诉店家说,后边还有人来。
  次日,有南霸天黄三太、飞天鹞子贺兆熊、武万年、濮大勇、小霸王郭龙、赛燕青郭虎、花刀无羽箭刘世昌、金眼魔王刘珍、蓬头鬼黄顺、鱼眼高恒、铁背熊褚彪、并力蟒韩寿、玉美人韩山、雪中驼关保、金面兽陈应太、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神眼季全、赛晁盖王雄二十位英雄赶到。大家见礼已毕,店中掌柜的见人太多,说:“后边有一大厅,甚是宽阔。”这五十四位英雄,在后边占了数十间房,候窦二墩住了两天。
  这一日,正是吃过早饭之际。忽听外边一片声喧,从外边进来一伙人,为首之人身高八尺,项短脖粗,虎背熊腰,并未戴帽,身穿元绉绸长衫,蓝绸中衣,足登青缎薄底快靴,四方脸,面皮微青,青中透蓝,雄眉直立,阔目圆睁,准头端正,四方口,虎头燕颔,年约三旬,英气勃勃。后跟着十多位英雄,内有闪电手高奎、铁棒田英、白面熊邓得利、金刀将于景龙、
  一朵花赵进喜、红眼狼冯振清、双头太岁周勇、独眼龙王吴通、探花郎君刘海、低头看山高冲这十位英雄。窦二墩抱拳拱手说:“哪位是黄寨主?请过来答话。某久仰大名,今要请教尊驾有何能为。”黄三太说:“某就是黄三太。你就是窦二墩么?我听说你要找我,我今来找你,你我比艺,我奉陪练两趟。”窦二墩说:“此处地方狭窄,明日在东郊野外,离城四里之遥,有一座大树林,名曰驼龙冈,巳正等候,去者是英雄。失陪了。”
  黄三太说:“那里见吧!不送了。”李七侯等见窦二墩这等雄壮,暗说不好,私与贺兆熊说:黄三哥年迈,怕不是窦二墩的对手,他正在英年之际,你我又不能帮助。旁有金背鼋海狗杜鳌说:“料窦二墩乃无名小辈,我明日先把他剁死。”旁有萧景芳,本是能言俐齿之人,听杜鳌之言,说:“杜寨主别吹着玩啦!
  此时说大话,见了窦二墩,就不敢称英雄了!“杜鳌本来是气傲之人,一听萧景芳之言,说:”姓萧的,你别小看人,我要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也不知我的力量如何?明日我要不把窦二墩打死,誓不为人。“萧景芳说:”我说的是好话,你先别着急,等见了窦二墩再犯脾气。“杜鳌说:”有理。“五方太岁常万雄说:”萧景芳,你留点阴功吧,别说这德行话。“大家哈哈大笑。众英雄有替黄三太也着急的,怕他不是窦二墩的对手;也有生气的,忿忿不平。这一日大吃大喝,天晚安歇。
  次日天明起来,用完了早饭,忽听黄三太说:“众位贤弟,我去到东郊之外,找窦二墩去。”大家说:“请。”众英雄一同到了东郊之外,见窦二墩早在那里等候。一见黄三太来了,说:“黄寨主,今日有言在先,你我动手,不准别人帮助。”黄三太说:“言而有信,你赢了我黄某的刀,我横在刀下,再不生于人世。”窦二墩说:“我要输给你,永不出山,你死之后,我才出世呢!”黄三太说:“好!你我先比兵刃,刀下无眼,各自留心!“说罢,抡刀就剁。窦二墩的虎尾三节棍一摆,上下翻飞,厉害无比,一照面就是三下。黄三太用蹿纵的功夫闪躲,一往一来,不分上下。幸亏黄三太刀法精通,若另换一人,准不是窦二墩的对手。二人这一番较量,毕竟黄三太年过半百,暗说:”不好,我今年五十三岁,在江湖上三十余年,并未遇见对手,今日遇见窦二墩,他果然武艺高强。“濮大勇等在旁,见那窦二墩武艺超群,棍法精通,直替黄三太为难,怕的是黄三太不能取胜,又不能过去帮助。众人正在着急,又见黄三太浑身是汗,遍体生津,似难分上下之势。赛毛遂说:”黄三哥见机而作,不可定使金背刀取胜。“这一句话,把黄三太提醒,暗说:”我不免用暗器赢他就是!“想罢,把刀一横,跳出圈外,把刀一擎,伸手掏出金镖一只,回手照定窦二墩就是一镖。窦二墩也是人中之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黄三太一回身,他就知有暗器,见那金镖扑面而来,他一伸手便把那金镖接住。
  众家英雄不禁吓了一跳。黄三太大吃一惊,说:“窦二墩果然武艺精通。”翻身抡刀又剁,窦二墩用三节棍相迎,二人又战在一处。窦二墩暗说:“黄三太名不虚传,若非是我,恐怕不能取胜于他。他要在三十余岁之时,我二人恐怕就分不出高低。
  窦某自出世以来,并未遇见对手,今天才见这英雄。“黄三太一镖未打着他,自己又掏出第二只镖,要把迎门三不过的金镖,照数施展出来赢窦二墩。战了几个照面,黄三太暗中一镖,被窦二墩接住,回手又是一镖,也被窦二墩接去了。黄三太连打三镖,竟被窦二墩连接三镖。黄三太心中一动,暗说不好!旁边那白马李七侯与飞天豹武七鞑子,见黄三太三镖并未打着窦二墩,二人勃然大怒,说:”列位寨主,众位英雄,我等不可袖手旁观,大家动手帮助寨主,把他拿获,替本处人除此一害,也就结了。“贾信、李佩齐说:”有理。“大家正要独抽刀刃,
  旁边把神眼季全吓了一跳,连说不可!不知二位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德州郡三太打墩 河间府二墩报仇
  话说飞镖黄三太,三镖并未打着窦二墩。李七侯要去帮助,众人各抽兵刃。那神眼季全说:“不可!我三叔乃性傲之人,依我之见,此时未见胜败,若是三叔赢了还可;要是输了,咱们大家把他剁死。”李七侯听了这话有理,说:“也好,众位寨主,咱们在这里观看,如不得胜,大家再来动手帮助。”贺兆熊说:“正是。”眼见黄三太急了,刀法上下翻飞,回身一伸手,一只镖正打在窦二墩的前胸,“哎哟”一声,倒于就地。窦二墩说:“罢了,我再不曾想到,今天败在你的手里。”黄三太过去,搀扶起来说:“贤弟,你我结为兄弟。”窦二墩说:“罢了,我也无面目再见天下英雄了。高奎,你等兄弟散了吧,我去也。”
  他回归店内,在他住的恒茂店里还有自己随身的小包袱。
  窦二墩越想越烦,正在闷坐无聊之际,忽听外边有人问道:“窦二爷在哪里住?”店家说:“有何事,在北上房内。”窦二墩一看,是他大哥的家人来福,便说:“来福,你进来吧。”来福给二爷叩头,说:“我蒙二爷待我一片好心,特意前来送信。
  这真是闭门家内坐,祸从天上来。只因为献县新到任的夏增荣,他有一个公子,乃是酒色之徒,瞧见我家小姐生得美貌,他先托人来说,我家主人不允,后来他带人来抢,又被小姐全都打
  回。昨日来了四个差人,把大庄主传去,硬说欠他儿子的银两,把我家主人押在狱中。我特来给二庄主送信。“窦二墩的哥哥叫窦成,为人忠厚,无故被害。窦二墩说:”来福,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自己算还店帐,带了虎尾三节棍,并包裹细软之物,离了德州。
  他本来想要远走高飞,隐居山林,再不见绿林中人了,现在听说哥哥窦成被赃官夏增荣的儿子夏振声所害,要我的侄女金莲,我窦胜乃山东有名的人物,岂肯受他人之辱。我去找那景州的快腿彭二虎、飞行吴德顺,他二人手下人不少,我去找着他们,大家商议,好杀赃官,救我哥哥。想罢,在路上晓行夜住,饥餐渴饮。一日,天色已晚,黄昏以后错过了宿店,前有一座树林挡住去路。窦二墩正要穿林而过,忽听那前面大嚷一声,说:“此地我为尊,专劫过往人。若要从此过,须留买路钱。无有钱买路,定叫你命归阴!”窦二墩见有人说话,暗吃一惊,说:“对面小辈,你是何处贼人,敢截我的去路?”
  对面贼人说:“我乃独霸山东的窦二墩是也!快献买路金银来。”
  窦二墩听罢,心中暗说:“怪哉!我窦某今日又遇见一个窦二墩?我问他就是。”想罢,说:“小辈,你既说是独霸山东窦二墩,我听人传说,他不劫孤行客,一千两纹银只留五百两,专劫贪官恶霸。你若是我的对手,我便给你金银。”那假窦二墩一摆双锤,窦爷用三节棍相迎,只听“叭”的一声,便把假窦二墩的锤磕碎。原来假窦二墩那一对锤是木头作的,里空外用铁页包着,也有七八斤重,若旁人看,就象七八十斤重的铁锤一般。今日被真窦二墩把兵刃磕碎,一棍打倒,“哎哟”一声说:“爷爷饶命,小人我不知你老人家到此。”窦二墩说:“小辈,我乃独霸山东窦二墩是也!假冒我的名姓,焉能饶你。”
  此人听了,说:“爷爷,我知道了,我也姓窦,名叫窦二羔,
  只因家有八旬老母,无钱奉养,想出这个主意来,假充你老人家的威名,我只为混饭吃,求爷爷饶命,你老人家还生儿养女。“
  那窦二墩闻听他原来也知道我的名字,不由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伸手掏出十两纹银,说:“你改过自新,作一个小本经营就是了。”贼人接了银子,磕了一个头,径自去了。
  窦二墩腹中饥饿,此时天有初鼓,并无买饭之处,只得往前行走。忽见眼前一片灯光,路北有正房三间,西房二间,外围着篱笆障儿。窦二墩说:“开门,里边有人吗?”忽听里边有妇人之声说:“哪一位?”把篱笆障儿一开,手执灯笼,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光梳油头,淡搽脂粉,轻施娥眉,身穿雨过天晴毛蓝细布褂,葱心绿的中衣,金莲三寸,娇滴滴的声音说:“是哪一位呀?”窦二墩见是一个妇人,便正颜厉色地说:“我乃行路之人,走过了店栈,求娘子暂行方便,借宿一晚,明日早行。”那妇人听罢,心中一动,暗说:“合该买卖上门,不免把他让进来,用酒灌醉,等他睡着,把他害死,得些金银,也是好事。”想罢,说:“客官,请里边坐吧。”又让至西厢房,说:“客官贵姓,从哪里来的?”窦二墩说:“我名叫窦二墩。”那妇人一听,大吃一惊,心中说:“我打算他是个客商,原来是一个大响马!等我男人来时,再商议害他。”想罢,说:“客官还没有吃饭,我给你作一点饭吃。”窦二墩说:“甚好,无论有甚吃的均可。”
  那妇人方要回房,忽听外边有人叫门,说:“娘子开门,我来也。”黄氏听是她男人说话,连忙去开门,说:“你回来了,甚好。”原来是窦二羔回来了,一进门,笑嘻嘻地说:“今日真遇见窦二墩,果然是英雄,给了我十两纹银。”说着到了屋内。
  那妇人说:“别耍脸啦,你自己叫人家给打了,还在这里说,真是软弱无能之辈,我要不看你忠厚,早晚跟人家走了。”窦二羔说:“你千万别走。”那妇人说:“你别嚷,那窦二墩现在西屋,方才我让进来的。我打算他是行路客商,原来是一个大响马。我和你用酒灌醉了他,把他害了,你我发点财,你想怎么样呢?”窦二羔说:“我可不敢。”黄氏说:“我同你过这苦日月,虽说不是财主,也算丰衣足食,不至于逃难。这二年旱涝不收,你看这里逃难的,不知有多少家儿。今天依我说,咱们把他姓窦的用酒灌醉,把他害了。”窦二羔说:“也好!”
  正在商议之际,此时窦二墩早已听见,是在树林中打劫他的那窦二羔的声音。他自己偷着出了西房门,暗暗一听,屋内二人正说要害他之言。他听到这里,勃然大怒,说:“小辈,你说害我的话,我已听多时了!”抡刀就把窦二羔砍死。那妇人娇声嫩语地说:“大爷饶命吧!我肯跟你去。”这淫妇指望窦二墩也是酒色之徒,一说就可以爱她的模样儿,饶了她。焉想窦二墩乃是铁罗汉,一听妇人之言,哈哈大笑,说:“你这淫妇,方才所说之话,我已听见,你不必说啦。”一刀把妇人杀死,自己找着了酒坛,还从柜内找出来馒头、咸肉、煮鸡蛋,自斟自饮,越喝越高兴。正在吃酒,忽听外边叫门说:“开门,我来了。”窦二墩吓了一跳,说:“不好!叫他扯住,恐怕不能逃走。”自己躲在后院之中,忽听街门一响,把门推开了,进来一人说:“你们怎么早就睡了?”来到屋内,见有死尸在地,那人大吃一惊,说:“哎哟,不好了!我的美人被何人杀死了?
  我与你四载露水夫妻,今天被害,岂不伤心!“说着,落了几点眼泪。窦二墩在暗中一瞧,认得是快腿彭二虎,连忙进屋内说:”老二你杀人,往哪里走!“彭二虎细看,认得是二寨主窦胜,连忙施礼说:”二叔,你老人家从哪里来?“窦二墩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事也说了。彭二虎虽心爱此女,已无可奈何,且窦二墩待他有恩,也不能变脸。他听了窦胜之
  言,说:“待我放火烧了房屋,以灭这人命之案。这也是她的报应,要不是我劝着她,早就把她男人害了。”说着,就要放火。窦二墩说:“老二,他们都在哪里?”彭二虎说:“他们都在五里屯小银枪刘虎的下处住。”
  二人正说之间,忽听外边有人说:“来,你三人把门堵上,我从后边看他往哪里走。”吓得窦二墩与彭二虎战战兢兢,说:“不好!今天要被拿获,落在他人之手。”忽见街门大开,进来了白面狼马九、笑话崔三,后跟着轧油灯李四。他三个人一见窦二墩,崔三说:“二寨主,你老人家敢情与彭二走一条道吗?”窦二墩说:“你等休得胡说!”遂将自己之事说了一遍,又把窦二羔夫妻二人要害他之言,说了一番。崔三说:“二寨主,彭三他说往德州去访问你老人家,我等不信。有顺水万字小银枪,他说遮天万字月点他攒子,正并无邪攒,我知道他架着一个果衫盘来,他上扇喂可孤万假充脑儿寨的饭,顺水万字他不信洞庭万字深点,他说我说的礼性,攒里空着拳,前来要给他一个见证。”窦二墩一听,哈哈大笑说:“小银枪刘虎、铁算盘胡六,他二人也是实心的人,不想老弟你随机应变,诡计多端!”书中交代,那崔三所说,乃江湖中黑话:顺水万字是姓刘,洞庭万字是姓胡,遮天万字是姓彭,月点是行二,架着果衫盘来是一个少妇长得好,他上扇喂可孤万假充脑儿寨的饭,是那妇人的男人吃绿林饭,假充窦二墩。这是闲言,却说彭二虎说:“三哥你来得甚好,帮助我把那死尸与房屋点着火烧了,咱们去到家中,议论替大寨主报仇就是。”马九把房点着烧了,怎见得,有赞为证:凡引星星之火,今朝降在人间,无情猛烈性炎炎,大厦高楼难占;滚滚红光照地,忽忽地动天翻,
  犹如平地火焰山,立时人人忙乱。
  窦二墩见火已点起来,左右又无邻居救火,遂带众人直奔五里屯。到了下处,天色已然大亮。小银枪刘虎、铁算盘胡六、永躲轮回孟不成、一本帐何苦来、飞行吴德顺、坏嘎嘎吴大、拐子手胡七、黑心鬼吕亮、闪电手高奎、金刀将于景龙等人,一见窦二墩来了,大家施礼说:“二寨主来了,里边请坐。”窦二墩见礼已毕,把自己之事对众人言明,又将要到献县杀官盗库,劫牢反狱,救我哥哥窦成之事说了一遍。小银枪刘虎说:“二寨主,此事不可轻动,献县城守营官兵不少。我有个朋友,姓丁名太保,乃景州定陵人氏,我去请他,他手下人不少。”
  窦二墩说:“很好。”原来这是刘虎的脱身之计。这且不表。
  单说窦二墩等至次日天明,也不见刘虎回音。他心中明白,说:“众寨主,刘虎这是脱身之计,误了我多少事。我兄在缧绁之中,我侄女金莲一个女孩,她如何能掌事业?我须早去救他。”又说:“众位,咱们共有几人?”崔三瞧了瞧,有名的二十余位,余下者鸡毛蒜皮、平天转、满天飞这些无名之辈不少,都是打闷棍、套白狼的那些人。白脸狼马九等说:“咱们混进去,在衙门后天仙观住,那庙中道人是我表弟。”说罢,大家一同起身。窦二墩要反献县,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浮浪子贪淫惹祸 聚盗寇反狱劫牢
  话说白眼狼马九,带众人先到了献县东门外三里沟。到了窦二墩家内,众家人迎接,在前厅落座,家人献茶。窦胜说:“众位仁兄与贤弟暂坐,我先到里边见见侄女,再作道理。”
  又派管家窦用先拿五百两银子,在衙门上下使用。自己到了后边,叫侄女与奶娘、仆妇人等,收拾细软之物,又派家人预备驮轿车辆,再回到前边厅上,说:“列位寨主,大家歇息一夜,明日进城,到天仙观内会齐。”是日天晚,众人吃了晚饭,窦胜分派说:“咱们分三起人去,我先进狱见我兄长。”又派马九、崔三去杀贪官,轧油灯李四带众人去杀狗子,再劫库作路费之用。这一伙人均已安排妥当,一夜无话。
  次日,家人回来说:“奴才探询明白,上下已使了三百两银子,大庄主不能受屈,散拿散放,都有禁卒牢头照应。”窦二墩说:“知道了!”群寇用完了早饭,大家进城,到了天仙观内。住持张妙修,乃马九的表弟,预备素斋,群寇用毕茶饭。
  窦二墩说:“我要先到狱中,等侯众位,以呼哨一响为号。”大家说:“我等随后就到。”窦二墩自己到了献县衙门内,见了当值的,说道:“我来瞧窦成大爷,你带我去,我给三两银子。”
  当值的说:“我带你去。”到了牢狱,叫开门,把禁卒王同叫过
  来,说:“这位是要瞧窦大爷的。”禁卒说:“你贵姓呀?”窦二墩说:“我是他的表弟,也姓窦,你带我进去。”禁卒已是用过钱的,见有来瞧窦成的,概不拦阻,说:“你跟我来!”窦胜来到狱神庙,见他哥哥散拿散放,并未带着刑具。他本来是被屈含冤的,只因本县的少爷乃酒色之徒,爱上他的女儿,要他应允,把女儿给少爷作妾,就算无事。故此众人都与他和好,劝他应允。无奈窦成不依,禁卒也不敢给他罪受。窦胜一见,跪倒叩头说:“哥哥在此受罪,小弟来迟,多多得罪。”窦成说:“贤弟来了,正盼着你呢。”窦二墩说:“兄长放心,弟有主意。”说着掏出了一包银子,约二十两,说,“禁卒大哥,你拿了去,给你买一杯酒吃,只求给我二人备一桌酒席,我在此与大哥坐谈一夜,不知成否?”禁卒王同一见银子,说:“何必费心,今天已查过狱了,坐一夜也无妨。”少时,送上两盘牛肉,一大壶酒,两盘馒头。王同说:“你们二位喝着吧!我照应别的事去了。”禁卒去后,窦二墩见左右无人,才说:“大哥,我邀请众绿林英雄,定于今夜三更天来救哥哥,出此龙潭虎穴之中,侄女那里我已派家人预备驮轿。我送你等出古北口,到关外去找陈子清,叫他把侄女娶过门去也好。”窦成点头。二人商议之际,天已初鼓。
  不言窦胜兄弟饮酒,且说白脸狼马九、笑话崔三这二人施展飞檐走壁之能,进入衙门里面,瞧了瞧大堂后边,东西各有跨院,西院中有丝弦之声,唱曲调之人声音响亮。二人暗进西院中一瞧:北上房是三间,东西各有配房,北房内灯光闪耀。
  二人纵身上房,使了一个夜叉探海式,瞧见屋内灯光照耀,内有圆桌一张,上有烛台一枝,桌上边放着干鲜果品,各样菜蔬。
  正位坐着一个少年人,年有二旬,面皮微青,青中透蓝,俊品人材,双眉带秀,二目有神,身穿蓝纱小汗衫,官纱中衣,白
  袜青云鞋。东边坐着二人,一个三旬光景,又一个二旬以外。
  西边坐着两个小旦,手拿琵琶、弦子,唱的是马头调。这是门公洪升,他最能奉承少爷,今日他叫了两个小旦,一个叫金福、一个叫春来,唱的是《叹烟花》、《带病的嫖客》、《叹十声》、《从良后悔摔多情》,一嘴疙瘩腔儿,实在好听。那狗子越听越爱听。笑话崔三有心要进去,又怕人太多。原来这跟官的从烟花中买了一个人,是从良的,今年二十三岁,生得美貌,让她与大少爷私通,又住在他家与他女人睡觉,他躲在衙门佯为不知道,真无廉耻。象这个样,真给跟官的现眼。书中交代:跟官的有三六九等,不能一样。有一种官家子弟,学而未成,因家道贫寒,不能出仕为官,便托人跟官,借官的力量发财,求取功名,光宗耀祖,这个不叫长随,名叫暂随。有一等作买卖的商贾人,时衰运蹇,买卖拆了资本,不能成就事业,故托人求谋跟官,得了正事,身在公门好修心,或作些好事,或再归商贾,多买田园,教子读书,这个不叫长随,名曰且随。
  再说白脸狼马九、笑话崔三见狗子正在吃酒快乐之时,二人提刀闯进去,一刀一个,把五个人都杀了。又到后院,把赃官全家杀死。轧油灯李四等,与快腿彭二虎、闪电手高奎把银库打开,得了银子不少。然后到了狱门,呼哨一声!窦二墩与他兄长二人,到了外边,说:“朋友来了。”众寇说:“来了,我等已把狗官杀了,你我逃去吧!”窦胜把门打开,大家合在一处,往外逃走。此时更夫早已知道,报与本城武营老爷得知了,立时调兵,一齐拥到。窦成兄弟二人,带着群寇,把东门打开,砍死门军四个。到了五更之后,听后边喊声大振,追兵眼看就到。大家合伙,把窦宅的驮轿四乘,轿车两辆,送出十里之多。群寇说:“二寨主,我等不能跟随出口了,你此去如到了北口外,得了事,千万给我们个信。”窦胜说:“众位恩兄
  义弟,你我义气,如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要失陪了,他年相见,后会有期。“说罢,往古北口去了。
  再说飞镖黄三太,在东郊外见窦二墩已然逃走。大家备酒,给黄三太贺喜。住了一夜,三太方要告辞,忽见外边家人黄用来报:“老太爷,我在各处访问,才知你老太爷在这里,家中夫人生了公子了。”众英雄齐声叩喜,说:“三哥大喜,今天打了窦二墩,又生贵子,我等送个名儿,叫他天霸何如?”黄三太说:“甚好,就叫黄天霸吧!”大家贺了一天喜,才各自歇息。
  次日,李七侯与武成二人,告辞回三河县。李七侯又保着彭公升了南通州知州,这且不表。单说黄三太与众人分手,各自回家。自己带着季全、黄用,到了家内。回想自己往日,愿从此甘老林泉之下,有薄田数顷,也可以教子读书。想罢,叫秦氏拿出一百两银子,把季全叫来,说:“季全,这有白银百两,你自己随便使用,务守本分,我是把江湖之道撇去了。”季全叩了个头说:“我去也。”此后他虽海角天涯,每逢三太寿日,必亲来叩头。这一日,黄三太在家中闷坐,家人来报,说外边有一个扬州人,姓何,拿着贺兆熊大爷的信,要来面见。三太说:“叫他进来。”家人领进那个人来,年约十五六岁,生得豹头环眼,粗眉阔口,四方脸,面皮微青,仪表非俗。身穿蓝绉绸皮袍,外罩蟹青宫绸八团龙的马褂,足登白袜云鞋。见了三太,请了安,说:“老前辈,你老人家好哇?弟子有书信相投,乃是飞天鹞子贺兆熊太爷的信。”说着,从怀内掏出来说:“你老人家请看。”上写:“内函敬呈义兄黄三太爷大启,书由扬州发,名内详。”三太拆开来看,不知上面写的是何言语,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隐林泉授徒教子 庆生辰又起风波
  话说黄三太接过书信一瞧,问那人说:“你姓什么,是哪里的人?”那人说:“小人是扬州人氏,父母早丧,跟着叔父度日。我姓何名路通,本年十五岁。只因我爱练武艺,请了几位教师,全是武艺平常,有一位贺大爷,与我叔父相契,甚为知心,他说你老人家武艺精通,叫我来投你老人家学些艺业。”
  黄三太听说,拆开书信一看,上写着:字请恩兄大人福安。自拜别后,天南地北,各处一方。弟至扬州,遇故友何澄,言他侄儿何路通专爱习学武艺,访求名人。弟知兄在家,应有安闲之乐,闲暇之时。弟遣何路通前来,投字在台前,学习艺业。如蒙允准,则来人幸甚!知己之交,不叙套言。专此,即候阖第清吉!并请福安不一。
  黄三太看罢说:“你既然愿意习学武艺,我就收你作个徒弟。”何路通连忙叩头,拜了八拜,就在此处练习武艺。一住五年,练得有飞檐走壁之能,长拳短打无一不通,拜别师父去了。逢年按节,必来给师父叩头。师生二人,意味相投。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这一年,黄三太五十九岁,黄天霸
  八岁。于正月二十二日,外边门上家人拿进一个拜帖,上写“新授绍兴府彭朋”。黄三太叫家人把拜帖拿回挡驾。原来那彭公官复原职,拿了武文华,治得三河县人民安居乐业。白马李七侯自打窦二墩回来后,随彭公升了南通州知州,后又提升绍兴府知府。彭公念当年指镖借银的好处,特意前来拜望,黄三太却不敢会见。彭公回衙,遣李七侯送来京中茶叶,带来大饽饽,还有各样点心。黄三太接进来,二人见面,叙起当年离别之情。李七侯说他帮助彭公到处剪恶安民,升得此处的知府,今日特来拜望。黄三太闻听此言,说:“贤弟理应如此才是。
  愚兄老迈,退守林泉,教子读书,有薄田数顷可以养赡,吾愿足矣!“李七侯说:”黄三哥,你我山东分手,倏忽几载,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三哥不减当年威风,五官气色全好。“黄三太说:”托贤弟福,贤弟你家中还好?“李七侯说:”有我八弟照应家业,倒也平安。嫂嫂与侄儿安好!“三太说:”承问,你侄儿入学读书,倒也好。“二人谈了一会闲话,黄三太吩咐家中摆上酒菜。二人入座又谈了一会心,酒饭已毕,李七侯告辞回衙门去了。自此时常来往。
  今年是黄三太六十整寿,二月初二日的生辰,自己知道有几位知己的朋友必来拜寿。今日是正月二十五日,庆期临近,须早为预备才是。连忙派家人黄用,拿了三十两银子去治办酒席,要上等海味席,鸡鸭鱼肉都要新鲜,先定一班戏子。黄用甚为喜悦,接了银子,找了茶房、厨房人等,写了双凤班昆腔。
  到了正月三十日,外边家人来报说:“有季全来给寨主磕头。”
  黄三太说:“好,这季全倒不忘旧,年年来给我磕头,快请进来!”家人去不多时,把季全带到书房内。三太笑吟吟地说:“贤侄还好么?”季全跪于就地,说:“小侄儿来给三叔叩头。”
  黄三太说:“贤侄起来吧,年年劳你前来。”季全说:“小侄理
  应磕头,愿叔父你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多福多寿多男子。“黄三太说:”好一个多福多寿多男子。多承贤侄远来,我先给你接风。来人摆酒儿,给贤侄一个下马杯儿。“二人吃了几杯,家人来报说:”今有红旗李煜、凤凰张茂隆二人前来拜寿。“三太亲身迎接,走到了大门外,见二人各拉一匹马。红旗李煜年过五旬以外,头戴新秋帽,高提梁儿,红缨新鲜,身穿蓝宁绸八团龙狐狸皮袍,外罩红青宫绸八团龙的马褂,是狐肷的,足登青缎官靴,白净面皮,燕尾髭须,双眉带煞,虎目生光,仪表非俗。凤凰张七即茂隆,他是头戴貂鼠皮官帽,新红缨儿,身穿灰宁绸狐肷的皮袍,外罩蓝宁绸火狐的皮马褂,足登青缎官靴。二人一见黄三太迎接出来,连忙请安说:”三哥,你老人家好哇?“家人接过马匹,三太说:”二位仁弟远路而来,多受风霜之苦。“张七说:”仁兄千秋之辰,理应前来祝寿。“黄三太说:”有劳二位仁弟。“说着进了二门,四人到了上房内落座,家人重新摆上酒席。少时,黄天霸进来给众人见礼。张七见天霸头戴青缎子小帽,身穿绛紫宫绸棉袍,外罩米色宁绸马褂,足登青缎官靴,白净面皮,目似明星,两眉斜飞入鬓,准头端正,唇若涂脂,仪表非俗。给张七请了安说:”七叔好,七婶母好!“接着又问红旗李煜好,又问季全好!
  季全拉着他的手,说:“兄弟,你念的什么书?你今年几岁?”
  天霸说:“今年八岁,念《诗经》了。”张茂隆连声夸好,说:“三哥,这就是大少爷?”三太说:“是你侄儿。”张七说:“果然父是英雄子豪杰,日后必然光宗耀祖。”四人吃到初更之时,安歇睡觉。
  次日把戏台搭好,早饭后,外边又来了飞天鹞子贺兆熊、濮大勇、武万年三位英雄,各带自己的儿子,前来给三太爷拜寿。家人通报进去,里边黄三太同红旗李煜、凤凰张七、神眼
  季全、少爷黄天霸迎接出来。大家见礼已毕,到了厅房。贺兆熊说:“老仁兄千秋之辰,弟等特来拜寿。自去岁一别,我等在镇江府城内,住了一载有余。我同濮贤弟、武贤弟把你侄儿带来,给伯父拜寿。”黄三太说:“知己之交,屡蒙厚爱,不远千里而来,我不敢当。”贺兆熊与武、濮三人齐说:“仁兄何必太谦,你我结义弟兄,如骨肉一般,俗语说得好,异姓有情非异姓,同胞无义枉同胞!”贺兆熊把儿子贺天保叫过来,说:“你给你伯父磕头。”贺天保过来说:“伯父,你老人家好哇?”
  黄三太一瞧贺天保,不过十四五岁,头戴貂鼠皮官帽,猩红缨儿,身穿紫宁绸的银鼠皮袍,外罩米色线绉棉马褂,足登青缎官靴,身高四尺以外,白生生的脸膛儿,黑真真的眉毛儿,一双虎目,颇有神气,准头丰满,唇若涂脂,俊品人物。黄三太看罢,说:“好,我这个贤侄儿,举止安详,日后必成大器。”
  那濮大勇说:“天鹏,过来见你伯父。”黄三太看濮天鹏,约有十二三岁,头大项短,生得虎项燕颔,豹头环眼,面皮微黑,黑中透亮,头戴青缎小帽,身穿蓝绸皮袄,紫缎马褂,足登青缎抓地虎靴子,此子为人粗率,性情暴戾。那武天虬也是这样打扮,青中透蓝的脸膛,他的性情与濮天鹏的性情一样,心直口快,性情刚强。三人见礼已毕。黄天霸又给三位叔父叩头,大家赞美天霸生得秀气。今日是小四霸天结义的回目。这四人中,就是黄天霸心地聪明,办事豪爽,性情刚强。那少爷贺天保,是心灵手巧,一见就识,心地忠厚。这小弟兄一见,心投意合。黄三太又重新让座。贺兆熊说:“我等给仁兄拜寿,请寿星上座,我等拜寿。”李煜、张七齐说有理。黄三太推脱不开,无奈同众人到寿星堂拜了寿。
  大家来至前厅,方才归坐,家人来报说:“有铁背熊褚彪、鱼眼高恒二值爷前来拜寿。”三太迎接进来,大家见礼已毕,
  共叙离别之情。众人把礼单呈上:头张是张茂隆的,上写“折敬纹银二百两,愚弟张茂隆拜。”李煜也是寿酒寿烛,折敬二百两。贺、武、濮三人,也是每人二百两。大家交了礼,摆了早筵。黄三太告诉家人说:“我那知己的朋友全来了,再来的礼物,一概不收。”家人答应下去。今日是因为庆生辰,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事来。黄三太北京城劫银鞘,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论英雄激恼黄三太 赌闲气抢劫补秤银
  话说黄三太同大众在厅房摆宴,忽见家人手执一个全帖呈上。黄三太一观,见上写:“折敬纹银二百两,结义弟郝士洪拜。”三太说:“郝爷在哪里?”家人说:“是郝宅家人送来礼物,说他主人病体沉重,不能亲来。”黄三太听罢说:“众位贤弟,这郝士洪也太不对,去岁他遣人前来,说是身染重病,不能前来,我信以为真,遣人去问,说他没有什么病。今年又派人前来,断无此理。”遂对家人说:“你去到外边,给那家人五两银子,赏他一顿饭吃,叫他将原礼带回,一概不收。”家人答应下去。黄三太说:“众位贤弟,你等想,这郝士洪去岁派人来,今年又派人来,他就是病,难道他儿子也有病么?这明明是瞧不起我。”大家说:“三哥休要生气,今日乃千秋之喜。
  论说他也真不对,都是一拜之交,他既不来,可以叫他儿子来呀。这个人是眼空目大。“说着,锣鼓一响,开了戏啦!这头一出《祝寿》、二出《赐福》、三出《牛头山》,唱得热闹。吃酒之间,濮大勇说:”众位恩兄贤弟,我想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等当年结拜,都是二十余岁的英雄,如今数十年来,都成了老头儿。要论豪杰,在北方要算李煜大哥,你历练得真好,只要红旗一展,无论哪路,就都得送你几两银子。凤凰张七哥
  他之所为,与黄三哥是一样儿,永不搭伴,孤身出马,有一千银,只留三百两,劫了客旅行商,还许济困扶危,周济孝子贤孙,劫的是贪官侯臣。如今黄三哥是洗了手啦!咱们绿林的朋友,死走逃亡,真个不少。也有遭了官司,身受重刑,死于云阳法场之上,也有死于英雄之手。“
  这日大家畅饮,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知不觉,喝了个酩酊大醉。黄三太自己已是带了酒的性情,他一生服软不服硬,一听濮大勇夸说别人的威名,自己气往上冲,说:“众位,不是我黄某说句大话,想当年我在绿林中,并无遇见对手。头八年前,在德州镖打窦二墩,我作买卖,永远都是单人独骑,并不搭伴,绿林中象我这样的人也很少。”濮大勇是个懈怠鬼,一生说懈怠话,他听黄三太之言,说:“三哥,你说的那话,全不为奇,咱们在绿林的人,能作之事,不过皆是在旷野荒郊之中,遇见镖车正然走着,咱们一出去,他先害怕,知道某处有某人为首,再一威吓,他岂有不献金银之理,此事不足奇。若作惊天动地之事,真得有别古绝今之人,倘得到北京天子脚底下,把当今万岁爷的物件,拿他一两样来;或在户部,把那银鞘子劫了他的来,才是真正英雄。
  只在外边逞能,那算什么英雄呢?“他这几句话,说得黄三太哈哈大笑,说:”贤弟,据你说无人敢往北京去劫皇上的东西。
  我要去劫了皇上的东西来,你应该怎么样呢?“濮大勇说:”三哥,你要真把皇上家的银两劫来,我就给你磕头。但你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依我之见,不要生气,京都城内五府六部,营城司坊,顺天府,都察院,大小无数衙门,护城兵有数十余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这些人,在旷野荒郊无人之处成了,在京都城内那可不成。“黄三太说:”濮贤弟,你休要气我,我若不去,誓不为人。“贺兆熊见黄三太怒气填胸,不由己的
  答话说:“黄三哥,你老人家还不知道他的外号儿,人人称他懈怠鬼,最爱说懈怠话,咱们这些年的结义弟兄,不能不知道他的性情。”黄三太是成名的英雄,一想众人都在我家,我不能得罪他等。想罢,把气压了压,同着大众,吃了一天酒,听了一天戏,大家安歇。
  次日一早,众人起来,贺兆熊说:“今日趁着三哥的千秋,叫他小弟兄们结一个世交。”黄天霸早在这里听见,说:“很好,就是那样吧!”四人叙了年庚,贺天保十四岁、武天虬十二岁、濮天鹏十一岁、黄天霸八岁,四人行了礼。因不见黄三太出来,黄天霸带着三个哥哥,绘父母磕头去。忽见家人黄用说:“众位大爷不好了!我家老爷今日一黑早,备上黄骠马,把作买卖的家伙全拿去了,他一早不叫小人告诉众位爷知道。”
  贺、武、濮与张七、李煜、季全、褚彪等大家齐说:“不好,这一定是上京都去了!必是昨日濮贤弟你说懈怠话,三哥恼在心中,笑在面上。今日这一赴京都,倘有不测,不但有性命之忧,还有灭门之祸。”正说着,从后面出来一个家人说:“我家主母现在内厅房,请众位到里边去说话。”众人跟家人从北上房东边的一个便门出来,往北一拐,瞧见北大厅五间,众人到了上房内落座。秦氏夫人说:“众位叔叔安好,昨日拙夫回归内院,我见他怒气不息,一言不发,我也不敢问他。今早他把所用之物,带在身边,拉马去了。我问他,他说十数日才能回来,不知有何事故?”濮大勇说:“嫂嫂,我三哥必然是要作买卖去,三五天定然回来。”秦氏说:“叔叔你等都前来给他祝寿,他为何这般无礼,就不辞而行,太不知事务了,这其中他必有缘故。”贺兆熊说:“嫂嫂不必问,这是昨日濮贤弟酒后失言。”就把昨日晚间他二人所说之话,又学说了一遍。秦氏深知黄三太的性情,连忙说:“季全,我给你三十两银子的路费,
  你骑一匹快马赶到京中,探询虚实。你三叔的马日行四百里,这也追不上他,须要打听准信回来,大家方能放心,众叔叔别走。“大家说:”我等不能走的。“
  那黄三太因被濮大勇说了几句玩笑话,他就恼在心里,暗说:“我定要到京都城内,作一件出奇之事,也叫濮大勇知我的本领。”自己骑马,顺大路往京都而行。在路上,那马不喂干草,净喂小米绿豆,给它黄酒喝,故此这马更雄壮了。一日,黄三太进了彰仪门,心中一想:“我若到户部去抢他一鞘银子,也不容易。”正自思想,进了正阳门,见前边有四个骡子,驮着银鞘,后跟一个解饷官。这乃是一宗补秤的银子,不是正饷,归内库的。只因皇上在海甸畅春园避暑,过了九月九登高之后,他才回来在家办事。那个总管太监也在海甸,这项银子,要送到那里去才能交。这须出德胜门,故他进了东安门一直往北。
  黄三太跟至沙滩地方,见四方无人,自己一催马说:“喂,别走啦!留下银两,放你过去,饶你性命。押饷官见一老者截住去路,要劫银子,不由得大怒说:”好一个该死的凶徒,这乃是天子脚下,禁城内地。来人给我拿住,交地方官送刑部治罪。“
  手下人早往官厅报信去了,不多一时,从那边来了十数个官兵,要拿黄三太,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闻凶信亲赴扬州府 劫圣驾打破大红门
  话说黄三太截住解饷官,那解饷官遂令手下人去报信,上官厅调兵。这个时候,黄三太抽出刀来,把那些手下人砍散,把解饷官拉下马,砍了他一刀背,自己亦跳下马来,把银匣子取了一个,捎于马后,方才上马。那官兵有十数名赶来,手拿钩枪铁尺,说:“贼人别走,我等来也!”黄三太一拍马,快走如飞地去了。他等一转眼,别说人,连影子也瞧不见了。众人无奈,把老爷扶起来,搀到官厅。今日这位该班的,是步军校纳光,闻听此事,吓了一跳!赶紧把解饷老爷请来,一问是由保定府来,他是二府同知吴秀章,解这一趟银子,回去还有保举呢。纳老爷说:“老兄,今日之事,你担不是,我也担不是,你我小小前程,全不容易。再者说,这件事出在禁城内地,会有响马了!这何人肯信呢?依我之见,你我赔出五百两银子,认个晦气,也就完了。你也可以保住功名,不日高升;我也不能受地面不清之责。”吴秀章听罢这话,一想也有理,叹了一声说:“纳老爷,就这样办吧,我也是该当如此。”
  再说黄三太赶出彰仪门外,自己住了店,歇息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用了早饭,算还了店帐起身。在路上正遇神眼季全,跳下马说:“三叔回来了,吓死我也,家中皆不放心。”
  黄三太说:“贤侄快上马,到家再说。”叔侄二人在路无话,快马加鞭,那日到了绍兴府望江岗聚杰村家中。家人接了马,黄三太、季全二人到了厅房之内,与贺兆熊、武万年、濮大勇、褚彪、李煜、张茂隆及小四霸天贺天保、濮天鹏、武天虬、黄天霸等大家见礼已毕。黄三太说:“众位,等我心烦了吧?”
  濮大勇说:“吓死我也!你今可回来了。”黄三太说:“皆因一言,我走这一趟,也没白去了。这半个月,我自京都回来,还算快呢。”便叫家人把那马上带的箱子拿来。家人抬来,放在就地,把箱子打开,里头是白花花的二十个元宝。黄三太说:“濮大勇,你说愚兄不敢在京都抢劫银两,你瞧,这是鞘银一匣,就在北京东安门内北沙滩劫的。”贺兆熊说:“三哥声名远振,哪个不知。濮贤弟他的外号叫做懈怠鬼,那日又多喝了几杯,他的言词兄长不必认真,我给兄长接风洗尘赔罪。自从兄长去后,我等坐不安来睡不宁,虽然吃了饭无事,心更焦躁。”
  黄三太说:“众位贤弟,都是自己人,我也不是夸口,慢说抢劫银两,就是在京都劫圣驾、盗库银,我也敢去。”濮大勇乐得前仰后合,说:“黄三哥,你这银子是自京中带来的,不是从京中劫来的,谁也没亲眼见这事。算我输了,我给你磕头,劫圣驾那个东儿我可不敢赌啊!”说罢,遂即叩头,又说:“劫圣驾、盗库银这两件事,不是玩的,你就算了吧!你那日出走之后,我嫂嫂也埋怨我,众朋友也埋怨我,我可不敢打赌了!”三太听濮大勇这套话,不由得气上心来,无奈在自己家中,不能翻脸,压了压气说:“濮贤弟,你不必用话激我,再作了那件事,久后料你也必知道,不能妄谈是非。”贺兆熊、褚彪连说道:“三哥,大人不见小人过,他那个嘴信口胡说,那还了得!再者你老人家归隐数年,洗手不作买卖的人了,今年已到花甲,哪里也不必去了。”三太说:“二位贤弟,我焉能
  与他一般见识呢!“贺兆熊与金刀铁背熊褚彪等,大家告辞要走。黄三太说:”众位,明日再走,我给众位送行。季全留下,我要派他到扬州探访鱼鹰子何路通下落,我每年生辰或年节,他必要亲身来的,今年不来,必然有事,我实不放心。“众人闻听三太之言,才放了心。黄三太重新又治酒筵,与众人饮酒,谈了一天。次日大家告辞去了。
  黄三太把诸事办完,拿出二十两银子,派季全探访何路通的下落去了。自己闷坐书房,细想濮大勇虽然与我结为弟兄,但所说的言词傲慢,欺我无能。我今年已六十岁,常言说得好,“宁叫名在人不在”,我必要在京都作一件轰轰烈烈之事,留下英名,传于后世。我这一入都中,必须见机而行。正自思想,家人请用午饭。到了后边,秦氏与天霸全皆等候。老英雄说:“天霸,你今日上书房去来?”天霸说:“去来。”三太说:“好!你才八岁,想我抚养你也不容易,只要你到后来别败了为父之名,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甘心。为父一生性情高傲,南北各省皆有名望,久后你要是现眼,作那下流之事,叫别人说我黄三太作事遭了报应,就为不孝。孩子,你要争一口气,为人总要立志,光宗耀祖,显达门庭。”黄天霸虽说年幼,一听他父亲所说之言,连连答应说:“孩儿必然争这口气,定要名登虎榜,显耀门庭。”三太听罢很乐。
  书不重叙。过了几日,季全由扬州回来,说鱼鹰子何路通在家卧病不起,不省人事。三太闻听此言,甚不放心,遂叫季全归家,自己带了黄用,骑马到了扬州何路通家的门首。黄用叫门,里边走出一个家人,名叫何福,说:“谁呀?”黄用说:“我们是绍兴府望江岗聚杰村的,姓黄,来找何路通。”家人听说,知道是他主人的师父来了,连忙说:“老太爷请进来吧,我家主人病症方好,不能出来迎接。”黄三太下马,把马交给
  家人,跟何福进内。何路通连忙起来说:“师父,你老人家好呵?弟子不能行礼,望师父恕罪。”三太说:“我在家中,听说你病,我甚不放心,不知你的病因何而得?”何路通叹了一声,说:“老师,我一生也是性傲,只因我叔父婶母去世,我一惨伤,想我孤苦伶仃,父母早丧,又无亲戚,哪是我知疼着热之人?因此越想越惨,食水不调,得了此病。多亏了先生给我治好,今已好了八成。又蒙老师怜爱,不远千里而来,我实感念不尽。”黄三太给他留下了五十两纹银,说:“贤契,你好好地养病吧!”说罢,带黄用离了扬州。
  天气正在三春,桃柳争春,杏花开放,春风拂拂,柳条袅袅,燕语莺歌。黄三太主仆二人,在午时天气到了一座村镇,路西有一座饭店,二人下马,把马拴于门前,进这饭铺,见里边也还干净,北首桌上,有三个人在那里闲坐吃茶,是一差二解,那项戴铁链之人,生得凶眉恶眼,怪肉横生,黄脸膛,连鬓落腮胡须,身穿紫花布裤褂,青鞋白袜,话是北京口音。黄三太站起身来,到了那边,要访圣驾出门的日期。劫圣驾镖打猛虎,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招商店访得实信 劫圣驾打虎成名
  话说黄三太站起身来至那罪犯跟前,说:“朋友,你是京都人,身犯何罪?”那人见黄三太一片至诚,连忙答话,说:“在下姓金行六,别号叫大力,在善扑营当差。因秋围未派上我差事,我在前门外月明楼听戏,打死著名的匪棍陶金谦,把我发在这里的。”这个人乃是正蓝旗汉军敖海佐领下的旗人,名金大力。下文在《施公案》里,保施公在扬州拿了无数盗犯,这是后话不提。单说黄三太问那金六说:“今年围差,可还有么?”金六说:“还是二月二十八,三月十六,打南苑的春围。”
  黄三太说:“劳驾了。”自己吃了饭,对黄用说:“你回家去吧,我要访几个朋友去呢!”黄用答应去了。
  黄三太那一日到了京都,住在永定门外德隆店内。小二见黄三太身穿官服,年约六旬,认着是一位当差的。此时三月初旬,永定门外正是步营垫道。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按段都是步军校专管。那些兵丁人等,也有往各处吃酒的,也有在一处赌钱的,等等不一。黄三太问店内伙计:“当今万岁爷几时出家?”小伙计说:“三月初十日,一定出京,全派好了。”三太自己要了酒饭,吃罢安歇。一连住了几天,到初九日,黄三太怕万岁夜内过去,自己到初鼓算了店帐,把马拉出店去。他一
  瞧,只见一条火龙相似,道上人烟不断。黄三太也是身穿官衣,龙蛇混杂,那些当差之人,各衙门都有,他哪里认得出来呢?
  黄三太本来生得不俗,头戴小呢秋官帽子,身穿蓝绸夹袍,腰束丝带,外罩红青宁绸夹马褂,足登青缎靴子,面皮微红,红中透黄,一部银须,根根似线。他拉着马来回走了几趟,也无人盘问。天有四更时候,还不见圣驾到来。
  话说当今仁圣皇帝康熙老佛爷,这回传旨,带着宗亲王室,贝子贝勒,王公大臣,去南苑打围杀虎。那大清朝正值定鼎之初,河清海晏,五谷丰登,春秋都要打围演武。这日,当今老佛爷不坐辇,不坐轿,单骑逍遥马。那匹马是北边克勒亲王孝敬的,其色皆白,浑身并无杂毛儿,四蹄走得如飞。皇上骑马,前头有前引大臣,护驾大臣。出了永定门,康熙爷有旨,不准拦人。那些军民人等,起早跪于道旁,瞧看皇上。当今圣主在逍遥马上一瞧,那城外柳绿桃红,又是一番新气象,郊围麦苗,一色皆新,天气清和,惠风送暖,野花生香。皇上在马上说:“王希,朕看今春这个景况,真是五谷丰登。”宰相王希回奏说:“托我主的洪福,正是皇上有道家家乐,天地无私处处同。”
  君臣正在讲话,离大红门不远,忽听前边一片声喧说:“有了虎啦!”哪里来的虎?这是那些海户当差之人,从口外用钱买来,放在木笼内养着伺候差事的。这一只虎是二月来的,野性未退,今天从笼内跑出来,顺道出了大红门,把那管虎的海户兵丁,吓得魂飞胆战,连忙拿兵刃追下来,他等又如何追得上。
  那虎一出大红门,正遇前引大臣等,连忙说“打!”这里一乱,康熙爷上前问说:“乱的什么?”有当差的王大人王希,奏明皇上。康熙爷乃是一位佛心的人,一听此言,说:“速传朕旨,不论军民人等,只管打虎,朕还有赏。”
  这圣旨往下一传,那些当差之人,一片声喧,早惊动了飞
  镖黄三太。他在大红门正候圣驾,忽然从南苑内窜出一只虎来。
  又听传旨,他加鞭飞马,闯进了外圈子,说:“你等闪开,打虎的来也!”那虎见人多,正在无处逃走之际,忽见对面有人,竟扑三太而来。黄三太望对面一看,那虎好生的厉害,怎见得,有赞为证:头大耳圆尾巴摇,浑身锦绣最难描,樵夫一见胆吓破,牧童闻声魂皆消。
  长在深山谁争力,众兽之中任咆哮,山君未曾令人怕,眈眈之视枉自骄。
  黄三太看罢,伸手把迎门三不过的飞镖掏出来,照定那虎就是一下,正中在那虎左肋之上。那虎大啸一声,竟奔三太而来,被三太又是一镖打在前胸,登时身死。众当差人先报与宰相王希。王希奏明圣上,圣上传旨,命打虎之人前来召见。那康熙老佛爷乃马上皇帝,并不胆小,却要见打虎之人。那当差人等闪开,老佛爷远远见有一老头儿,威风凛凛,跳下马来,先把肋下配的刀解下,掷于就地,来至马前跪下,膝行几步,说:“小民黄三太,叩见万岁万万岁!”康熙老佛爷看黄三太年到花甲,还有这等本领,真雄英也!开金口说:“你是哪里人氏,来此何干?据实说来。”黄三太连连叩头说:“求万岁赦我死罪,我才敢明白回奏。”康熙爷说:“赦你无罪,只管实说。”
  那黄三太叩了一个头说:“小民原籍福建台湾永和乡人氏,寄居绍兴,练了一身武艺,身归绿林为寇,不劫买卖客商,单劫贪官污吏、势棍土豪,得了银子也不乱用,周济孝子贤孙,前数年我就洗了手,不敢作欺心之事。因我六十生辰之日,有昔日结拜的朋友濮大勇,酒后他说我年迈无能,要在北京天子脚下,作一件惊天动地之事才算英雄。小人一时气忿不平,我来到京都,正遇万岁爷行围打猎,遵旨打死猛虎,不敢求赏,只
  求万岁爷赐我一点物件,成我之名,死于九泉之下,也感念万岁爷的皇恩浩荡。“当今老佛爷听罢此言,龙心大悦。又看黄三太年老,已然是洗手的绿林,皇上因随身不带零碎,一回身便将所穿的黄马褂脱下来,说:”黄三太,念你打虎救驾之功,我赐你此物回家务本,成名守分。去吧!“黄三太叩了个头,说:”我皇万岁万万岁!“接了过来,自己回到黄骠马临近,拾起刀来,飞身上马,晓行夜宿,那日到了家中,把黄马褂供于佛堂之内,晨昏烧香,无事叫天霸白日读书,晚间练武,把长拳短打,刀枪棍棒,三只飞镖,甩头一只,尽皆练熟。
  这且不表。那日康熙老佛爷给他黄马褂,此事轰动京都,人人知晓,欢喜煞了那位洗手不作的飞天豹武七鞑子。他自从镖打窦二墩之后,自己归家,李七侯则跟了彭公,当看家护院的镖手去了。他也想绿林无味,自己到京都,在达木苏王府充当差事几年,王爷甚是喜欢他,即放他第二等侍卫,在府中管事。另外还有两个朋友汤梦龙、何瑞生,这两个是当提督衙门的大班,办事拿贼。这一日,武七鞑子下班无事,正闷坐书房,想要出城听戏。忽见家人来报:外边有京东乐亭县赛毛遂杨香武来拜。武成闻听,连忙往外迎接。来至大门,看见杨香武身穿蓝布大褂,白袜青鞋,面皮微黄,似有如无的两道眉毛,两只圆眼睁得溜溜乱转,神光朔朔,高鼻梁,薄嘴片,微有几根胡子,上有七根,下边八根,说话声音洪亮。见武七鞑子从里边出来,他就说:“贤弟你好哇,久违久违!”武七鞑子说:“大哥,你我有三载总未会面,不想今朝在此相遇。我正要出南城听戏,兄长来了甚好!”说着请了安,笑嘻嘻地到了书房落座,家人献茶。武七鞑子说:“大哥,你往哪里去了?三载并未往我这里来!”杨香武说:“我在山东、河南住了三年,忽然想起来京看看老弟,昨朝我方到京中,在南城居住,访问才
  知你已迁至武宁侯胡同。我也想与你谈谈心,这京中就是你与何贤弟、汤贤弟,他二人我听说充当内大班,办案差事很红。“
  武成吩咐备饭,先替兄长接风。少时家人摆上杯箸,把酒送上来。武成先给他斟上一杯,自己也斟一杯,二人落座吃酒,说些闲话。武成说:“杨大哥,要说绿林中人物,我就信服一个人,此人乃是南霸天黄三太,昨日在后门内沙滩,放响马劫了银鞘,你想何等英雄?人说他所骑黄马,年有六旬,我知道并无别人。”杨香武说:“那也不算出奇,这京都是有王法的地方,反无王法了?外州府县的衙役,全会武艺,可以办案,这京都之内,无有什么人管这闲事。”武成说:“杨大哥,我还有几句话,说给你听了,自然佩服!”武成说这几句话,激起杨香武一盗九龙杯,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飞天豹斟酒论英雄 杨香武头盗九龙杯
  话说武七鞑子在书房之内,摆酒与杨香武二人谈心,情投意合。提起绿林英雄来,武成说:“就是黄三太,先在北沙滩放响马,后在大红门镖打猛虎,当今万岁爷见喜,钦赐八宝团龙黄马褂,天下扬名,有一无二。你说,在咱们绿林中,真算第一人!”杨香武说:“真好!黄三太六十岁的人,作此绝古空今之事,我杨香武实在佩服。武贤弟,并非愚兄我夸口,三日之内,在此作一件事,叫你定然知道。”武成说:“仁兄休要取笑,这京都禁地,能人过多,再者兄长四旬有余之人,老不讲以筋骨为能,英雄出于少年。我乃金石之言,兄长须要三思而行。”杨香武说:“贤弟之言是也。少时用完饭,我还要看看汤梦龙、何瑞生二位贤弟呢!你给我十两纹银,我要买些物件。”
  飞天豹武七鞑子连忙叫家人取了十两纹银,说:“兄长,不够只管说。”杨香武说:“使不了。”二人用饭毕,杨香武说:“贤弟,今日正当暑热之际,不知万岁在哪里避暑?”武七鞑子说:“现今皇上在京西海甸,离城二十里地,有一座畅春园,在那里避暑。每年五月节后即去,凡一切公事,有军机大臣在那里办理。过了九月九日登高之后,才能进城啦!”杨香武听罢,站起身来告辞,说:“贤弟,明日再见,我到后门外去看看汤、
  何二位。“
  武成送至门外,杨香武出了西直门,过了高亮桥,顺着石头道,到了海甸。一见那街市之上,人烟稠密,买卖兴隆。顺着泄水湖,往南到了龙风桥,见西边往南路西,有一座清茶馆,门首贴着黄纸报子,上写:本馆于本月初一日,准演赵太和《隋唐全传》。杨香武一见,天有过午之时,自己也渴了,不知万岁爷现在哪里?无奈进去喝碗茶再说。自己进去,坐在一张桌几上,跑堂的拿着茶壶来,连茶叶一同给杨香武。杨香武把茶叶放在壶内,跑堂的泡了一壶开水。杨香武见那喝茶的人,全是太府宫官,只听有一太监说:“先生该开书了,天不早啦!我今日晚半天还有差事。主子今日晚膳在畅春园,有北边蒙古克勒亲王进献八骏马图,主子要传着我。昨日听了你的《临潼山救驾》,今日该说《当锏卖马》了。快说,我听几回就走。”说着掏出一个靴页来,拿出一张十吊钱的票子,给了说书的先生。那先生上了场,道了词句,开了正传,说得甚是热闹。杨香武见那太监起来走了,他就跟随在后,到了西门外,就有帐篷了。那该班的兵见杨香武不是本处的打扮,说:“别往里走了,再走锁上你。”杨香武急忙回来,在各处闲逛。
  日色平西,用了晚饭,至黄昏后,在无人之处,把衣服脱下来,包在包袱内,随手从兜囊中取出罩头帽,把辫子盘在里边,身穿小褂裤,腰系搭包,把单刀用绒绳挑放背后,拧好了押把簧,身带百宝囊,里边有十二太保的钥匙,无论什么锁,全都打得开,还有装着鸡鸣五鼓返魂香的小铜牛儿,千里火、百蜡捻。自己把衣包斜插式系于腰间,翻身上房,蹿房越脊,过了几重院子,跳在就地。走至畅春园的东界墙,把身一伏,还了一口气,飞身上墙,瞧见里边楼台殿阁,各处灯火之光照耀如同白昼。他各处窃听,到了一处,只听得里边说:“定了
  更,传了口令下来,伺候巡查!咱们大家别误了差事。“杨香武想:”时候还早呢,这是外边当差的。“又进了几层院落,细瞧正北一座大殿,东西各有配房,里边全有灯光。唯南边灯光甚亮,当差的人无数,这东屋有人说话,好象太监的声音。内有一人说:”咱们把灯点上吧,少时就出来了!“杨香武听罢,一转身到了北殿内,观看北边有屏风,还通后边,屏风前有一把蟠龙椅,上罩黄缎椅罩,书案顶上垂下来四个珠子灯,内点白蜡。杨香武一看,那屋内各样陈设不少。正在观看,忽听外边有脚步之声,随即将身趴于就地,窜入椅子底下。只见对对宫灯引路,进来了当今万岁爷,就在椅上坐下。那侍御太监魏珠、李玉、张福、梁九公四个,先把桌上收拾干净,摆上各种菜蔬。有魏珠拿出一个匣子,取出白玉杯来放在桌上。此杯一半天产,一半人工,玲珑细巧,上有九条龙,是当今老佛爷心爱之物。梁九公斟上一杯酒,放在桌儿上,康熙爷饮了一口酒。
  外边侍御不少,却也不知底下有这个贼。杨香武好象偷油鼠儿一般,一声不敢言语,连大气也不敢出。皇上饮了几杯酒,说:“梁九公,吩咐把克勒亲王进的八骏马图呈上我看。”梁九公下去,早有宫人把宫灯高挑,少时把那轴画接过来,打开来看。
  康熙爷离了座。站在东边,宦官把画在西边挑着,头前两边灯烛辉煌。康熙爷观瞧:头一匹名为赤兔马,乃三国吕布所骑,后来吕布被擒,此马归于曹操。汉寿亭侯被困曹营,曹操赠赤兔马,关公因为此马给曹操下了一拜,真乃千里驹也。又看第二匹,是一匹黄骠马,当年驮过秦琼,在潼关内三挡老杨林,潼关外九战魏文通,走马取金堤,皆此马之力,真好马!又看第三匹马,乃是赤炭火龙驹,残唐时李存孝所骑,过黄河,见黄巢四十八万番汉兵,连破七十二座连环阵,十八骑人马杀入长安,皆此马之力!那皇上只顾看画,那太府宦官全听皇上讲
  说此画,赛毛遂杨香武见众人都在看画,他一伸手便把那九龙玉杯拿在手中,还有皇上剩的半杯酒他也喝了,蹑足潜踪,慢慢地溜至后边,顺着屏门出去。
  他得意洋洋,蹿至房上,出了畅春园,到无人之处换了衣服,施展飞檐走壁之能,一直到了西直门,天色大亮,找了一个小酒铺,喝了一壶酒,歇息歇息,又出门到了武宁侯胡同武成门首。家人认识是主人的好友,连忙说:“杨大爷回来了,请吧!我去通禀一声。”杨香武说:“不用通禀,我跟你进去就是。”到了二门,进去至书房之内落座。武七鞑子正在北房之内,心想杨大哥为何还不回来呢?忽见杨香武已进来,连忙向前说:“大哥从哪里来?”杨香武说:“贤弟,你把左右家人退去,我有话说。”武成说:“你们出去吧!大哥有话请讲。”赛毛遂杨香武说:“贤弟,愚兄昨日走了,并没有去看汤梦龙、何瑞生,我到了海甸畅春园,正遇康熙爷夜宴,我在畅春园盗来了皇上的九龙玉杯。”说着从怀中掏出来递与武七鞑子。武成一看,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我昨日是无心之话,激恼了兄长,盗此九龙玉杯,真乃第一豪杰!我从此看绿林朋友,就佩服你兄弟二人,一暗一明。”说着给杨香武请了安。杨五爷说:“贤弟说哪里话,愚兄一时气忿,略施小技,何足为奇。”说着二人饮酒。杨香武说:“贤弟,我要到绍兴府去会会黄三太,与他提说此事,他必然知晓,也叫他知道天下还有一个杨香武。”
  武七鞑子说:“兄长何必如此,日后兄弟也有见面之日,到见面之日,那时必然提说此事。”杨香武说:“贤弟,我意已决,非去不可。”武七鞑子说:“兄长要去,也须在此多住几日。”
  杨香武点头不言,二人饮酒谈心。
  却说皇上康熙爷看过了八骏马图,自己归座饮酒,不见了九龙玉杯,勃然大怒!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丢玉杯捉拿黄三太 闻凶信自投府衙门
  话说康熙老佛爷归座,太府宦官把骏马图拿下去,圣主要饮酒,不见九龙玉杯,心想必是当差人等,小心谨慎,怕磕碎拿去藏了。康熙爷说:“啊哈,看酒!”李玉与魏珠二人要斟酒,不见了九龙玉杯,吓得梁九公等连忙跪下说:“奴才等只贪听讲八骏马图,不知九龙杯哪里去了?”康熙爷听罢此言,勃然大怒,说:“何人拿去?搜来!”梁九公下来,各处一搜,并无踪影。康熙爷传旨说:“朕寝宫禁地,怎能有贼人来,必是尔等自不小心。”吩咐侍卫人等,各处搜查明白,明日回奏。
  梁九公遵旨,到了外边传旨说:圣上有旨,着尔等严加搜查,内里失了九龙玉杯,找着明日回奏。这道旨意一下,把内厅该班的专达依都章京、莫云章京,个个吓得胆战心惊。那各门上当值的人,无论是谁,一概搜查,直闹到天色大亮,并无一点下落。少时,从里边传出旨意,要在安乐亭办理此案。时军机大臣有中堂王希,裕亲王,贝子贝勒,朝郎驸马,九卿四相,翰詹道各官,全在那里伺候。少时康熙爷升了安乐亭,传旨王希见驾。军机大臣王中堂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当今圣主说:“朕昨日在畅春园晚宴,失去九龙玉杯,他等值班人并不认真办理,实属不成事体。”王希口称:“万岁!臣有本面奏,此事
  须问内里值班的人是哪一个?派他查明回奏。“康熙爷说:”梁九公他已在各处搜查,今日回奏,九龙杯不见下落,宝座之下有人爬的形迹。“王希听罢,奏道:”据臣想,这个贼必有飞檐走壁之能,皆因万岁爷皇恩浩荡,今春在大红门打虎,遇那黄三太打了猛虎,我主赏了他黄马褂,必是他回家对那绿林贼人夸自己之能,又有那不知世务的贼人暗进皇宫,偷了我主的九龙玉杯。依臣愚见,我主传旨先拿黄三太到来,问他得了黄马褂回家,对绿林什么人说来,可以追本穷源,必得盗杯之贼。
  如拿住盗杯之贼,连黄三太一并斩首,将他所有巢穴尽行查抄,以绝后患。“康熙爷闻听王希所奏有理,说:”王希,这黄三太倘若回家并未与众寇提说,又该当如何办理?“王希奏道:”我主见机而行。“那些该班人等,闻听中堂王希所奏,大家口念真佛说,救了我们多少人。当今皇帝传旨,谕都察院五城御史并提督衙门,以及顺天府、各省督抚,捉拿盗犯黄三太,锁拿来京,交刑部审问,讯明回奏。这道旨意一传,立刻发抄,康熙爷散朝回宫。
  且说这火牌文书到了浙江绍兴府。绍兴府的知府老爷,姓彭名朋,字友三,初任作过三河县,屡次高升,到绍兴府作了几年,大有政声,上司保了“卓异”,此时已钦加布政司衔,遇缺提升按察使、候补道,时任绍兴府正堂。一接这个火牌,连忙到了书房内,把彭兴儿叫过来,说:“你去请李壮士来。”
  彭兴儿答应出去,把李七侯请来。李七侯来至书房,说:“恩官有何呼唤?”彭公说:“壮士请坐。”李七侯告座。彭公说:“今有上宪行文一件,要在各府州县捉拿黄三太。我想黄三太乃是英雄义士,本府在三河县任内时,多蒙他扶助,并无盗案。
  他无事也不在我衙门来往,真乃品行端方的人,此事我该怎样办理?“李七侯说:”恩官,这件事据我想来,黄三太一个小
  民,如何犯了天颜?我与他虽是朋友,老爷只管按公事办理。
  黄三太乃有名的人物,他要知信,必然亲身前来自投,万不能天涯海角逃走。还有一件,老爷要让他逃走,就急速与他送个信;老爷要按公事办,也急速派人拿他来,恐其日后生变,则不好办。“彭公为人精明忠正,听了七侯之言,倒为难了。凡为人臣者,忠则尽命,也要量事而行。待我修书一封,命李七侯给黄三太送去,叫他远遁他乡,隐姓埋名,我再送他路费二百两纹银。想罢,忽见外边长随进来说:”回禀老爷,外边有黄三太求见。“彭公听罢一愣,半晌无语。想罢,说:”有请。“
  书中交代:黄三太自得了黄马褂,在家中每日教那黄天霸练各样武艺。这日正在上房,与夫人秦氏说话,说:“贤妻,我想人生世上,仿佛一场春梦。想我这样的人,一生不服人的性情,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就算不好。也是天缘凑巧,我在大红门打了猛虎,留下这一点英名流传后世,日后叫黄天霸踏着我的脚迹儿行,不可弱了我的英名。”秦氏说:“孩子也很好。”夫妻正在讲话,忽然家人来报,说:“外边有神眼季全求见庄主,有机密大事相商。”黄三太说:“请他进来。”家人出去,带季全从外边进来,也顾不得叩头,就说:“三叔,你老人家大祸临身!小侄探听明白,现在各府州县画影图形,要捉拿你老人家。趁此快走吧!”秦氏听说,吓得面皮发黄。那黄三太说:“贤侄,可知因何故拿我?”季全说:“不知所因何故?”黄三太心说:“是了,我自得了黄马褂,供于佛堂,并未作犯法之事。这必是因黄马褂的事,我要是不到当官,恐遗笑于人;莫若我去,看万岁该把我怎样办法?”想罢,说:“季全,我今已是六十岁的人了,你跟我到京都,见了刑部堂官,他必然追问,我据实而说。要是康熙老佛爷开恩,放我回家,一家骨肉团圆。若是圣上见罪,把我杀了,你把我的尸首
  骸骨,带回绍兴府来就是了。“季全听了此言,心中不由伤惨,落下几点泪来,说:”三叔,何必说这不吉祥的话?“秦氏说:”依妾拙见,总是不去为上策。“黄三太说:”胡说,快拿四封银子给季全,你跟我先到绍兴府衙,然后再说。“秦氏给了季全四封银子。黄三太带季全来到绍兴府官署外,说:”季全,你在一旁暗探消息,不必跟我来。“自己到了班房说:”哪位班头在?“班头何振邦说”我该班,黄三太你老人家来此何干?“
  黄三太说:“你通禀一声,就说我来见老爷。”何班头立时到了门上,见了长随彭旺说:“外边有黄三太求见彭公。”那李七侯也知道彭公要报前恩,连忙迎出去,给黄三太请了安,说:“老仁兄好哇!从哪里来?”黄三太说:“贤弟,我的事你定然知道,想彭老爷与我都是故人,免得费事,我今前来投案。”李七侯听罢,暗暗信服,黄三太果然名不虚传,真英雄也!带至西院北上房书房之内,说:“这就是老爷。”
  黄三太虽是闻名,实未见过彭公。今日一看,果然品貌不俗。彭公年约五十以外,身高七尺,面如满月,眉分八彩,目如朗星,准头端正,四方口,沿口黑胡须,添黑透亮,身穿灰宁绸的罩袍儿,腰系凉带,带着扇套槟榔荷包全份活计,足登官靴,头上未戴官帽,天生福相。黄三太看罢,请了安,说:“老爷好?小民给老爷请安。”彭公见黄三太虽已年迈,精神百倍,五官不俗,连忙站起身来,说:“老壮士乃英烈之人,我久仰大名,今幸相会,三生之幸。前者多蒙厚爱,借仗威力,得有今日,我心中实实感佩。老壮士请坐讲话。”黄三太说:“老大人乃本处父母官,犯人天胆不敢与大人对座。”彭公说:“老壮士,你我慕名久矣,何必太谦。”黄三太见彭公一番恭敬,只得在下边落座,说:“小民有罪了。”彭公说:“老壮士今日来此何干?”黄三太说:“大人必见着文书了,康熙老佛
  爷各处拿我,不知所犯何罪?我今来此,求大人把我解送京中,听旨发落。“彭公说:”老壮士,你作的事本府一概不知,你可从实说来。“黄三太就把沙滩劫银鞘,大红门镖打猛虎,当今皇上赦罪,赏赐了一件黄马褂之事说了一遍。又说:”大概就是为这件事,我并未作过别的事故,候到京都就知道了。“彭公说:”老壮士若不愿意打官司,我就放你逃走;你要打官司吗,我行文上司,再候旨意。“黄三太说:”我候旨意,打官司就是了。“彭公赏了一席酒,派李七侯在客厅相陪。二人到了客厅之内,三太又叫人把季全叫进来,让他回家送信,叫家内放心,自己在衙门住着等候公文。季全当晚也就在李七侯的房内住下。
  彭公遂将黄三太投案之事,行文于抚衙。那抚台是纳清阿,奏明皇上,谕下着绍兴府知府彭朋押解来京,交刑部严刑审讯。
  钦派刑部尚书杜荣、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鸿奎、吏部尚书王希审明回奏。彭公接了文书,此时他也正要进京引见,并想归家探望亲友,于是择日收拾起程,带彭兴、彭旺、黄三太、李七侯、季全等,把本处的土物也带了些回京送人。办好了文书,本府的案件均付二府护理。黄三太这一入都,不知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黄三太刑部投审 蒙圣恩赏假寻杯
  话说彭公携带仆从人等,同李七侯押解黄三太入都,季全跟随,一路散放,并不带刑具。由绍兴府坐船,那日到了通州下船,雇车进了齐化门,到了东单牌楼金鱼胡同。彭公打了公馆,次日到刑部投文,又派兴儿给黄三太在刑部下边打点好了。
  当日司务厅点名,黄三太收了寄监。黄三太此时已是手铐脚镣全刑,有季全与彭兴上下通融,花费了二百两纹银。黄三太到南所,瞧那些受罪之人不少。刑部南所的牢头,原来是飞天抓苗五,乃东路的响马,认识黄三太,听说收在他这所内,早已叫来一桌酒席,给黄三太压惊。三太方到所内,苗五秃子过来说:“三哥,你认识我苗五秃子不认识?”黄三太一见,说:“五弟,你也在这里,是为什么案?”苗五说:“因为香河县的路劫案,刘通把我拉出来,他等全出去了;我打了带值的,四年得了本所的当家。哥哥这里来,把家伙给下了。”二人在屋内吃酒,苗五遂问黄三太因何到此?黄三太就把所作的事说了一遍。苗五把秃脑袋一拍,说:“罢了,还是三哥英雄,我真佩服你。”
  不言黄三太在刑部。再说奉旨的钦差,吏部尚书王希、刑部尚书杜荣、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鸿奎,是日三人会议,在刑部
  大堂坐堂,立时把黄三太提出,跪于堂下。杜荣说:“你叫黄三太?”黄三太答应说:“是。”杜荣说:“你在大红门得了当今万岁爷的黄马褂子,同哪个盗寇提说着,你必要显显你的能干之处。”黄三太说:“众位大人在上,罪犯蒙圣恩不斩,反赐黄马褂;我回到家中,将黄马褂供在佛堂,唯知教子读书,并未与盗寇往来。这是罪犯的实话。”王希问道:“你今来京,是绍兴府拿你的呢,还是你自行投首的?”黄三太说:“自行投首。”王希说:“圣上在畅春园失去九龙玉杯,你必知情。”黄三太说:“大人如同秦镜高悬,我在家中十余年,并未出门,如何知道九龙玉杯的事情?”王希说:“要派你找去,你可能找来吧?”黄三太说:“大人开恩,若派罪犯去找,不敢不去。”
  王希同二位大人,俱是国之栋梁,见黄三太年过花甲,都有恻隐之心。三位大人吩咐带下去收监,候旨发落。三人会议,递了一个折子。康熙爷降恩旨,给黄三太两个月限期,命他寻找九龙玉杯,着地方官不准拦阻,任他各处寻找。旨意一下,三太即出刑部,回到彭公公馆。又有旨意,传彭公明日召见。次日彭朋上殿见驾,康熙老佛爷见彭朋举止安详,气宇轩昂,甚为喜悦,留京供职,升了工部右侍郎。绍兴府知府,着张松年去接代。
  黄三太给彭公叩了喜,带着季全回归绍兴府。到了家中,秦氏甚为喜欢,急问到京一切,方知在京之事。秦氏说:“此事应该怎样?”黄三太说:“此事还须季贤侄出一个主意。”季全说:“这件事必须写下请帖,以庆贺黄马褂为名,遍请天下英雄。在酒席筵前,如有盗杯之人,必然要卖弄他的英雄。要是不说,我用几句话激出他的话来,必有话音。”黄三太细想此事甚妙,先叫家人买百余个红单帖,叫先生写了,邀请天下的英雄,于八月十九日在舍下恭候。如有绿林中的朋友,须特
  邀几位更好。给了季全二百两纹银,一匹快马。季全去了,即派家人置办酒席,高搭芦棚,悬灯结彩,各处都贴喜字,门首换新对子,仆妇家人俱穿新衣服,棚内挂八扇屏儿,画的山水人物。黄三太告诉家人多找厨子,这次比庆寿时人来得多,每顿十五桌,预备几天。家人答应。
  过了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黄三太正自闷坐,忽听家人报说:“今有鱼鹰子何路通前来给你老人家请安。”三太说:“叫他进来。”何路通忙到客厅,给黄三太行了礼。黄三太把前项的事,与何路通正在细说,忽见家人来报说:“今有滚了马石宾、泥金刚贾信、朴刀李俊、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快斧子黑雄、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众位英雄在门外下马。”黄三太同何路通二人迎接出去,到了门外说:“众位寨主请了!”大家下马,一同进了大门,来至二门往里观看,只见高搭芦棚,悬灯结彩。
  众位到了里边,见礼毕,大家落座。石宾说:“三哥,我等来得太早,今日才十六日,我等就来了。”黄三太说:“多蒙众位赏脸赐光,我就感念不尽了。”家人献上茶来,黄三太与大众谈说:“今日的事,摆上酒席,先给众位接风。”贾信说:“三哥年到花甲,作此惊天动地之事,我等甘心佩服。”黄三太说:“我有何能,承众位台爱。”大家吃至二更,撤去残席安歇。
  次日十七日,早饭后,外边家人报说:“今有三起人来,在门外下马。”黄三太说:“众位别动,我师徒二人迎接进来。”
  就同何路通到了大门以外,早见有这里的家人接马,牵于马棚内;跟来的人,有黄宅的家人带至南院用饭。黄三太看头一起,是飞天豹武七鞑子、汤梦龙、何瑞生、白马李七侯四位;二起是金面兽陈应太、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小霸王郭龙、赛燕青郭虎、赛霸王杜清、铁金刚杜明,这
  是八位;三起是茂州掺金塔萧景芳、五方太岁常万雄、神偷王伯燕、秃爪莺李治、混江龙蒋禄,还有二位,二十多岁年纪,俊品人物,并不认识他是何人,这是七位。共十九位英雄,与黄三太见礼。王伯燕说:“我给你们引见引见。”指定那红面目的说:“此公姓张名飞扬,绰号人称震山豹;那位白面目的姓刘名青,绰号人称通臂猿。”大家到了客厅,众人见礼,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大家正在吃茶,家人来报,说外面又来了四起英雄,在门首下马。黄三太师徒迎接出去,见头一起是淮南一带水路的孤贼猴儿李佩,外邀于江、于海、周山、李洞、于亮;二起是河南一带的英雄,铁幡杆蔡庆、蓬头鬼黄顺、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落马川金眼龙王刘珍、马上飞谢珍;三起是铁背熊褚彪、黄河套鱼眼高恒带着他儿子水底蛟龙高通海、红旗李煜带着他徒弟谢虎;四起是景州的神行丁太保,还有北京后门内住的铁掌方飞,带着他的徒弟,姓李名昆字公然,绰号人称神弹子李五,还有小银枪刘虎。这四起共二十位英雄。黄三太均见礼已毕,让至客厅,款待酒饭,一日无事。
  至十八日这天,黄三太大摆筵席,当着众绿林说:“我黄三太在绿林数十年,今得到康熙老佛爷的黄马褂,一则庆贺黄马褂,二则当着众位洗手。”蔡庆说:“三哥也想的是,咱们在绿林哪有庆八十的?我今年方四十,劳碌半生,但名业未建。
  还算三哥是英雄。“二人正在讲话,家人来报,说外边又有两起英雄来到。黄三太说:”众位别动,我师徒二人出去,一看便知。“黄三太到了大门外,看见前面来的是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眼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泰、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神葛雄八位;后起是山东一带的响马,大孤山梧桐村凤凰张七,带着他徒弟赛时迁朱光祖、八
  臂哪吒万君兆。黄三太方才见完了礼,后面又来了飞天鹞子贺兆熊、濮大勇、武万年,带着儿子贺天保、濮天鹏、武天虬,大家见礼已毕。这三起共一十七位英雄。大家到了大厅内,与众绿林见礼已毕,落座。真是三山五岳,水旱两路英雄;四野八方,明劫暗盗豪杰,共有六七十位。黄三太派人把座位拉开,说:“我黄某要各敬一杯。”濮大勇说:“前番只因我爱说懈怠话,就惹得三哥在北京沙滩劫银鞘,今又在大红门劫圣驾,打猛虎,得了当今皇上的黄马褂子,可喜可贺。今日我们大家理应敬你一杯才是。”大众齐说有理。大家乱了一日,到了十九日,这日是正日子,比往天更热闹,鼓乐喧天,把黄马褂请出,先供在当中。黄三太焚了香,暗暗祝告上苍:今日访出九龙玉杯的下落来才好。各路水旱盗寇也叩了头,一齐观看那黄马褂,齐声赞美。三太吩咐家人抬开桌椅,摆上酒席,要用话探听九龙玉杯的下落。不知有无,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周应龙祝寿会群雄 杨香武二盗九龙杯
  话说黄三太为庆贺黄马褂,邀请天下英雄。他要暗探九龙杯,好找来奉献皇上,以免本身之罪。忽见季全从外边进来,他心中甚为喜悦。季全给众人见了礼。黄三太说:“季贤侄你辛苦了。我等全烧了香啦!你也去叩拜叩拜。”季全就知此时还没提说九龙玉杯之事。黄三太一生得了季全这个好帮手,等他拜过黄马褂,到了无人之处,说道:“季全,此事我正着急,你看该怎样办法?”季全在黄三太耳边说,如此如此,可以成功。黄三太说:“全仗贤侄,你办吧!”二人进了彩棚归座。季全与何路通、万君兆一桌。此时黄天霸也从学房回来,见了众叔叔伯伯,又与贺天保等三人见礼。蔡庆说:“我看黄天霸五官俊秀,必然聪明,久后要出马,定是一位惺惺。”张茂隆又把庆生辰、小兄弟结拜之事说了一遍。蔡庆说:“我今送给他四人一个绰号,称为四霸天。”贺兆熊说:“好一个四霸天!”
  大家正在说话,神眼季全说:“众位老英摊,我有一件事要当众位言明。今日天下英雄虽说不少,但我三叔乃绝古别今之人,在大红门打猛虎,得了皇上的黄马褂,真乃绿林中人上之人。
  我想众位寨主,也无非是在大道边上,或在漫山洼,或在树林之中,遇见经商客旅,劫住去路。保镖之人软弱无能的,你等
  得财到手;倘若遇见对手之人,就是以多为胜。想我黄三叔这人办事,或明劫,或暗盗,都是一人。要在皇上家盗一物,我看天下并无一位能去的!“听了季全这一片话,内中也有服的,也有信的,也有生气的。哪知季全乃是使了个蹈盘子的小计?
  他就这么信口开河,黄三太也不拦阻,把一个飞天豹武七鞑子眼都气红了。他举目一看,这众人内并无杨香武,便咳了一声,说:“季全,你休要小看人。泰山高矣!泰山之上还有天呢!
  沧海深矣!沧海之下还有地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惜今日之会,短了一人!要有那个人,我定然叫你们知道他作的惊天动地之事!“
  黄三太闻听,暗自喜悦,心中想:“季全这孩子真有能为,有了因头了。”连忙说:“武贤弟,你说这内中短一个人,可与我等认识不认识,必然作了一件出奇的事了。把他请来,幸喜我黄三太有了对了,我要领教领教,可以请来。”黄三太正在追问武七鞑子,外边家人来报,说:“今有赛毛遂杨香武,在门外下马!”武成听罢,甚为喜悦,心中说:“他从京中是七月间起的身,怎么这时才到?”自己在犹疑之际,随着黄三太迎接出去。杨香武把马交给了手下人,见了黄三太说:“三哥,我来迟一步,我这儿有礼了。”黄三太说:“贤弟,你我知己深交,何必客套?”飞天豹说:“拜兄来了,你怎么才到?不想来到后头了。”杨香武说:“我有些小事。”进了喜棚,与大家见礼。黄三太说:“贤弟上座。”杨香武说:“还是三哥上座,我等大家前来庆贺,理应如是。”黄三太说:“恭敬不如从命。”
  杨香武坐下,他原来也是为找九龙玉杯的下落而来的。黄三太又向武成说:“贤弟你方才所说的,是哪一位呢?”武七鞑子看杨香武一言不发,他心中一动,说:“杨大哥为何这样,不免我替你说吧!”杨香武听黄三太追问武成,连忙用话拦住,
  说:“武贤弟,我想天下英雄,就是黄三哥了。”武七鞑子说:“杨大哥,我看你乃是英雄,为什么说话不明?众位寨主,我也不必隐瞒了。今年六月间,你老人家在我家中住着,我因说闲话,提起黄三哥是个英雄,你老人家便夜入皇宫,在畅春园内盗来九龙玉杯,拿到我的家中,你说要来会会黄三哥,二人提说此事,为何今日见面,哑口无言?小弟替你说了。”那水旱盗寇闻听这话,暗暗称奇,杨香武也算与黄三太并肩的豪杰,大家齐声说:“杨老英雄,既然赌气盗了国家之宝,也该拿九龙玉杯出来,大家开开眼啦!”黄三太连忙过去说:“贤弟你请上座,你我要细细谈谈,真是可钦可敬。我虽然打猛虎、劫圣驾,全凭舍命一条,哪如贤弟仗平生本领,囊中妙药,盗取九龙玉杯。”这杨香武有一个出奇的能为,他自配的一种鸡鸣五更返魂香,其妙无比。要往哪里偷去,自己先闻了解药。他那个返魂香装入铜牛之内,一拧黄螺丝,此香即从牛口钻出,人若闻见,不省人事,乃江湖第一妙法。后来他传授一人,名叫万君兆,因爱他人品端方,认为徒弟,还给他订下了猴儿李佩之女李兰香。
  且说黄三太称赞不绝,那杨香武叹了口气,说:“三哥且慢欢喜,尚有细情。九龙玉杯确是我从畅春园盗来的,想给兄长看看。焉想到我在半路之上,失落在茂州北关店内,我也不敢声张,恐怕绿林人耻笑于我。”黄三太一闻此言,吓得浑身打抖,面目改色。众人不知就里,还说:“可惜,又被人偷去了!还请黄寨主上坐吧,我等恭敬一杯!”黄三太哪里还有心吃酒?神眼季全说:“杨五叔,既然把九龙玉杯丢在茂州,这件事须请问王寨主,他是茂州的娃娃,自然该知道。”神偷王伯燕一听此言,一眼看着通臂猿刘青,二人默默无言。三太连忙追问:“王贤弟倘若知道,为何不说?”神偷王伯燕说:“实
  不相瞒,我在茂州开设一座来往客店,有张飞扬、刘青二人帮助我。那日杨老兄住在我的店内,我打算他是客商,在暗处观看,见他在灯下不住的细看九龙玉杯。我等他睡着的时候,把此杯得到手内,次日与张飞扬、刘青二人观看。“说到这里,黄三太说:”贤弟,你把九龙玉杯拿出来,咱们看看吧!“王伯燕摇头说:”不能不能,还有下情啦!刘青已将杯卖给住在城内店中的一个外官,得了二百两纹银,也不知那外官姓什么?“
  黄三太听到这里,“哎哟”了一声,说:“结了,这可是实在没处找去。”褚彪说:“一个玉杯丢了算什么,三哥何必这样为难。”黄三太说:“众位恩兄义弟,我要不实说,你们哪里知道?只因我自劫圣驾,得了黄马褂之后,只知乐守田园,养妻教子,洗手不作绿林生理。谁知上月有旨拿我,只不知所因何故?我闻此信,自投衙门,去见恩官彭公,并未受着一点委屈。到了京师,即交刑部看押,又遇见飞天抓苗老五,是南所当家,甚尽交友之情。因钦差问我,才知是皇上失了九龙玉杯,向我三太追要。蒙众位大人保奏,圣上赏了我两个月的限,若无九龙玉杯,连我全家性命难保。”当时季全说:“哪位知道九龙玉杯的,请讲。”忽见于江、于海二人说:“要提此杯,落在我二人之手,那位官长被我等杀了。”黄三太说:“很好,既在二位的手内,请拿出来救我这条性命。”于江说:“黄寨主,后因九龙玉杯被周山、李洞看见,说是要送一个朋友,我二人得了些银钱,他二人竟把此杯拿去送了周大寨主。”黄三太说:“他是何处人?”猴儿李佩说:“三哥,要提这条水路的脑儿,现在淮扬一带,苏、松、常、镇这几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人姓周名应龙,绰号人称都霸天,在淮南以南、扬州之北三十里的避侠庄居住。他家中的宅院,全有埋伏,有绷腿、绳绊、脚锁、立刀、窝刀、自发弩箭。外边墙是夹壁墙,人要不知掉
  下去,准得饿死。院中设有壕沟,上绷芦席,内中有水,人若落下去就不能上来。他手使一对瓦楞金装锏,练得飞檐走壁之能,有万夫不当之勇,会打毒药弩,人受一下,连肉全烂。他是坐地分赃,手下有二百余名绿林中人,各分一处,内有四个大头领,一名美髯公金刀无敌薛虎,二名小温侯银戟将鲁豹,三名俏郎君赛潘安罗英,四名玉麒麟神力太保高俊,这四人足智多谋,远韬近略非常,乃金翅大鹏周应龙的臂膀。这杯要落在此人之手,想要出来万万不能,想要买它,他家又有敌国之富。他还有一个毛病,若是心爱的物件,他是深藏内院的。“
  黄三太一听,说:“周山、李洞,你二人真送给周应龙啦?”
  周山说:“送给他啦!他一见就爱,说此物价值连城。”
  黄三太听了,闭口无言,愣了半晌,说:“也听人言过,淮安一带有个金翅大鹏周应龙,为人甚有名头,这五六年间就把名姓立下,真是前波后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哪一位与他有来往?”内有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说:“我认识他。”李佩说:“我也认识他。”蔡庆说:“我也认识他。”季全听了,说道:“既然众位认识他,到他那里把真情吐露,周应龙为交朋友,必然把九龙玉杯送来;他如不允,你几位再苦苦的哀求他。”
  李佩说:“那是不行,还须另想高明主意,才能有成。”黄三太急的胸中实无一策,众绿林朋友也踌躇无计。那神眼季全说:“众位不必着急,要找那九龙玉杯,我有一条妙计。”不知怎样找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避侠庄群雄聚会 黄三太入都献杯
  话说神眼季全说:“咱这里连一个外人都无有。我知扬州有个琼花观,咱们大家同去,在那两边埋伏,备好酒筵,我三叔先下帖,请他赴英雄会。必须请一能言快语的人,好把他谎来,先讲交朋之道,用酒将他灌醉。等他醉后,再派人盗他双锏,然后对他说了实话。他要肯把那九龙玉杯给我三叔,那时多交一个朋友,两罢干戈,过日登门叩谢。他不给九龙玉杯,大家下个毒手,把他杀了,拿他的双锏为凭,到他家就说他寨主叫取九龙玉杯来了,一举两得。此计不知好与不好,请众位斟酌。”李煜说:“他要不来,那不是枉费了心机?本月二十五日是他的生辰,咱们想一个主意,就中办事。”赛毛遂听众人议论纷纷,气得他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说:“众位且慢!哪一位与他有来往,可前去以给他拜寿为名,暗探他家中有何暗器,走哪处房屋无有暗器?都弄明白了,你我在房上以呼哨为号。我也去给他拜寿,他有来言,我有去语,他讲朋友交情,把九龙玉杯给我,我拿回来,算作无事。他要不给我,我二人就翻脸,我一怒上房,只要你等暗助我一膀之力,我就盗得他的杯来。未知如何?”说罢,刘世昌说:“我与周应龙有来往,我去。”王伯燕说:“我也去。”二人说:“咱们这就起
  身。“李佩说:”我同杨爷到避侠庄去。咱找店住下,请一位英雄作为接应。“四人说:”事不宜迟,这就起身。“四人告辞前往,那众人就在这里静候信息。
  四人那日到了扬州,在北关外找了一座客店住下。次日刘世昌、王伯燕二人先去拜寿。杨香武同李佩到了避侠庄,见这里也是一座乡镇,甚是齐整,便在本镇南头,找了三合店住下。
  杨香武自备一份寿礼,写了一个全帖,打发店中小伙计送去。
  再说刘世昌本与周应龙是拜兄弟,又有王伯燕跟随,二人备了两份寿礼,到了门首,有家人早在那里伺候。今日是周应龙的寿日,二人看那家人,个个身穿新衣服,说:“二位爷来了,我去通禀一声。”家人进去,不多时,周应龙亲身迎接出来,说:“二位兄长虎驾光临,未曾远迎,望祈宽恕。”那王伯燕说:“大寨主千秋之喜,我等特意前来拜寿。”刘世昌说:“贤弟,我特来给你祝寿。”周应龙把二人让至大客厅,里边摆设桌椅,坐着水旱绿林中人不少。王伯燕抬头一看,见东边坐着青毛狮子吴太山、大斧将赛咬金樊成、青发灵官马道青、赛瘟神戴成、并力蟒韩寿、玉美人韩山、雪中驼关保、闪电手高奎、白脸狼马九、笑话崔三,尚有二十余名绿林,均不认识。这西边有座山雕周应虎、美髯公金刀无敌薛虎、小温侯银戟将鲁豹、俏郎君赛潘安罗英、玉麒麟神力太保高俊,以及周应龙的徒弟蔡天化,周应龙的结拜弟恶太岁张耀联,老道恶法师马道元等。众人与刘世昌、王伯燕见礼毕,然后归座。水旱两路的盗寇,都知周应龙在避侠庄坐地分赃,足智多谋,正走了午运,无一个不恭敬他的。这时,忽见外边的家人手执名帖进来说:“大太爷,现今有杨香武送来一份寿礼,有礼单在此。”周应龙接礼单一瞧,那单上写的“慕名弟杨香武顿首百拜”,下边写着“微仪八色:端砚一方、湖笔一封、百寿屏一轴、徽墨一匣、
  海参一包、燕窝一封、鱼肚一匣、鱼翅一封。“周应龙吩咐把礼物拿进来,摆在大厅,打开一看,见紫檀木盒内装着端砚一块;把画打开一看,是名人写的一百个寿字,写得甚有笔力。
  看罢,心中暗想:“这个人必是斯文之人。”吩咐把礼物收下,赏送礼的四两纹银。家人办理去了不表。
  单表店中小二得了赏银,回到店内,说:“给杨五爷送了去啦!”杨香武自己把里面小衣服换好,暗带应用物件,外罩青绸袍褂,足登官靴。自己雇了一乘小轿,到了周应龙门首下轿。门上有人伺候。杨香武说:“烦你通禀一声,就说杨香武来拜。”家人回进去,周应龙亲身迎接出来。杨香武一看:周应龙身高七尺以外,甚是魁伟,头戴新纬帽,身穿灰宁绸单袍,红青宫绸外褂子,足登官靴,年约四旬,面如紫玉,四方脸,双眉带煞,二目有神,精神百倍。周应龙看那杨香武年过半百,神清气爽,身穿单袍褂。一见周应龙,就带笑道:“久仰大名,称雄宇宙,名贯乾坤。大寨主威名远振,今日得会,也是三生有幸。”周应龙说:“多蒙厚爱,远路而来,贵足踏贱地,真是满门生辉。”又说:“兄长请!”把杨香武让进了大厅。杨香武看那屋内,东边有名人字画,靠墙的花梨条案上,摆炉瓶三设,头前八仙桌儿一张,两边有太师椅。周应龙让杨香武在南边椅子上落座,说:“杨兄贵处何方?”杨香武说:“在下乃乐亭县人氏,姓杨名香武,绰号人称赛毛遂。”周应龙说:“闻名久矣!
  今得相逢,真乃三生之幸也。“杨香武把自己平生之事,大概说了一遍。周应龙吩咐家人备酒,二人在配厅吃酒谈话。杨香武说:”大寨主,我有一事相求,尊驾千万莫阻。“周应龙闻听,心中说:”此人来得有诈,我生日他送来一份厚礼,想世上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免问他何事?“便说道:”杨兄,只要我能为之事,无有不成。大约咱们绿林中朋友打了官司,在
  扬州一带,苏、松、常、镇,无论州县衙门,我都可办。还有一件,要用绿林中人,几十位都有。“杨香武说:”闻听台驾得了一只九龙玉杯,送给我要多少金银,如数奉上。“周应龙说:”别的物件,均无不允,要说那只九龙玉杯,乃是无价之宝呢。“
  杨香武说:“实告诉了你吧,此乃当今皇上心爱的物件。”杨香武就把丢九龙玉杯,拿黄三太,赏限找九龙玉杯,我今日特为此事而来的情形说了一遍。周应龙闻听,勃然大怒说:“你拿皇上来压我,我周应龙岂是怕事之人。”不知杨香武盗九龙玉杯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杨香武大闹避侠庄 黄三太接应拿群寇
  话说周应龙听杨香武说那九龙玉杯是御用之物,他一阵冷笑,说:“我周应龙岂是怕事之人!既说是御用之物,你叫皇上发官兵来要九龙玉杯,我在家中等候于他。”杨香武说:“周应龙,我方才所说的话,句句是真,你既不给我,我也不要了你小心点吧!三日之内,要盗那九龙玉杯,若过了三日,我就不姓杨了。”说着站起身来,到了二门,飞身上房,竟自去了。
  把个周应龙气得三尸神暴跳,说:“气死我也!”他见杨香武走了,即站起身来,出了东配房,到大厅见了众人说:“来了一个姓杨的,他与我要那九龙玉杯。我想这九龙玉杯乃无价之宝,岂肯给他。我与他又无往来,非亲非故,他说了几句,竟说三天之内,要盗我的九龙玉杯。”众绿林闻听此言,也有说是英雄的,也有生气的。内中王伯燕与刘世昌暗自点头,甚是佩服,那杨香武果然英雄,要偷九龙杯,还先说明了,说出来叫他提防。只听周应龙说:“众位寨主,我今看他怎样偷我这九龙玉杯!我自有主意。”说着,自己竟奔后边。
  那杨香武在房上,早已留神。东边一所院落皆是仓房,东房是风火檐,北边有天沟可以藏身。自己不敢再往前走了,因听李佩说过内有埋伏。他奔至后边,见下面灯烛辉煌,金翅大
  鹏周应龙在前,后跟几个童子,前有引路的灯笼。杨香武暗中跟随。周应龙到了内院上房他妻子李翠云的屋中,说:“贤妻,你快把九龙玉杯给我收藏起来。气死我也!”李翠云说:“今天是寨主千秋之日,为何这样想不开,怒气不息,所因何故!”
  周应龙说:“贤妻有所不知,今日来了一个杨香武,他给我祝寿,提起九龙玉杯,我说是无价之宝,他说要拿金银买我的,后来又拿大话吓我,被我抢白了几句,他一怒走了。临走之时,他说三天之内,要盗九龙玉杯。我今前来取那九龙玉杯,我有一条妙计,杯不离手,手不离杯,看他怎么盗法。”李翠云说:“那杯收藏甚为严密,他如何盗得了去?依我说不必动,咱家这所宅院,外有埋伏,内有人把守,如铁桶相似。”周应龙说:“贤妻哪里知道,我们绿林中人,无论在哪里,全皆盗得了。
  我今见此人,气宇轩昂,语言不俗,要无有惊天动地的艺业,他也不敢说那朗言大语。你拿杯来吧,我自有道理。“李氏立刻从箱中把九龙玉杯取出来,递与周应龙。周应龙拿到手中,往前边大厅去了。杨香武在暗中跟随,到了前厅,周应龙说:”四位贤弟!“那薛虎、鲁豹、罗英、高俊四人答言,说:”伺候兄长,有甚事请讲吧!“周应说:”你四位在厅外站立,把住门首。前边大门,派蔡天化将门打开,多点灯笼,外边点上‘气死风’。东屋内派白脸狼马九带四十位绿林,在那里把守。
  西厅房派青毛狮子吴太山带四十位英雄把守。各人头上,都点上香火头儿为记,如没有香火头儿,就不是咱们的人,可以拿他,以鸣锣为号。“自己在大厅之内,点了几盏灯,外边照耀如白昼一般。他是短小衣襟打扮,把一对瓦楞金装锏取来,自己与众人说:”我练一趟,你等观看。“他就在桌案的前头,施展开那锏法,真正好看。怎见得,有诗为证:出手势双龙摆尾,捎带着孤树盘根,
  托鞭挂印惊鬼神,暗藏着毒蛇吐信。
  白猿反身献果,换式巧认双针,夜叉探海诓敌将,藏龙训子紧护身。
  真是换星摘斗,取命追魂,使动如飞,众人无不喝彩。把一个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与神偷王伯燕,吓得暗暗着急,怕杨香武盗不了九龙玉杯,还被获遭擒。二人并无一策。
  再言赛毛遂杨香武,在暗中看见周应龙杯不离手,手不离杯,练完了双铜,众寇分为四下埋伏,他在东边椅上坐着看书,双锏放在一边,九龙玉杯就在面前。薛虎等四人,各执兵刃,在门首站立。杨香武急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一点主意无有。
  看看天交五鼓,少时天色大亮。杨香武在天沟内暂歇,幸喜八月天气,一点不冷。睡醒后,从兜囊之内,掏出炒米吃了两口,又把水壶掏出来喝了两口。候至天晚他才喜欢。到了初更,向大厅一看,还是那个样儿,不能下手,又是一夜。把个王伯燕、刘世昌急得了不得,又不能明说,也不知杨香武在哪里?
  到了第三日晚上,那薛虎等四人全都乏了。众寇与家人一个个埋怨说:“这些事本来是寨主多留神,凭咱们这个院墙,如何能进来人,这两天埋伏,使我真困了。”他们彼此面面相觑,并不甚留神,又不能睡,又怕周应龙怪下来,不知如何是好?周应龙在厅房等了两夜,并无动作,越想越气,说:“我无故听了姓杨的这两句话,熬了两夜,并无音信,莫非他戏耍于我,他不来了。今日再候他一夜,他如不来,我明日必要找他去,看他姓杨不姓杨?”自己想着生气。那杨香武在暗中说:“不好!我要丢人,绝不该说那样大话,落得这么丢人!”他这一急,却急出一个主意来,连忙往后去了。
  周应龙瞪眼看着九龙玉杯,正在闷坐,忽听前边房上扑通一声,美髯公金刀无敌薛虎说:“好小辈,往哪里走!”周应龙就知是杨香武来了,手拿双锏,蹿至外面,大嚷一声,说:“杨香武,你哪里走?”鲁豹等四寇,把那落下来的人,用脚踏住,口中说:“拿住了!”周应龙提起铜锣敲了几下。四边众寇各执兵刃说:“拿住了!”一齐奔大厅,把王伯燕、刘世昌吓了一跳!大家用灯笼一照,见是一卷被褥!周应龙猛然醒悟,说:“不好了,这是杨香武的诡计!”急忙进了大厅一看,那九龙玉杯竟是不见了!口中说:“杨香武真是惺惺,他把九龙玉杯盗去了!”那些人把被褥卷打开一看,说:“他娘的真晦气,原来是赤身露体的一个死女人。”周应龙至近前一看,说:“羞死我也!”抱起死尸往后就走,众寇也不知死尸是何人?
  书中交代:杨香武在后院之内,把周应龙之妻李翠云用薰香薰过去,他用被卷好了,找一根长绳捆着,往下一扔。周应龙只认作是杨香武落下地来,就往外打锣;杨香武即从后边下来,翻身进去,把那九龙玉杯拿到了手内。他飞身出去,上了东房,不敢往外走,知有暗器埋伏,便等候王伯燕、刘世昌二人带路,好出此虎穴龙潭。候了半天,却不见动静。
  再言刘世昌、王伯燕二人,见不是杨香武,是个女死尸,杨香武已把杯盗去。他俩暗暗地称奇说:“罢了,真有这样英雄,你我二人别在此久待,好送杨寨主出此虎穴龙潭。”二人暗暗溜出大厅,不知杨香武在哪里?正着急,忽听聚义厅铜锣一响,王伯燕说:“风紧,不知他在哪里?”二人踌躇无计。
  此时天有三更,黑暗暗的并无月光,忽听东房上吱吱地哨子响。
  刘世昌说:“在东房上呢。”听了多时,二人上房,杨香武说:“二位来了!”刘世昌说:“来了,既然如是,你我走吧!”王伯燕把暗号告诉杨香武,每人头上有个香火头儿为记。
  三人正向外走着,听得周应龙在大厅之上说:“列位寨主,大家上房分四路追赶!哪路追上,给我送信来。好个万恶的杨
  香武,把我的妻子给薰过去了,赤身露体,羞辱于我,我必要报仇。盗我的九龙玉杯,我倒不恼,太不该伤我的家眷。你等众家英雄,助我一膀之力,务要将他拿住。“众口答应。他徒弟蔡天化说:”师傅不用着急,量他也逃不了,你我追上前去!“众寇分四路追了下去。
  杨香武与王伯燕、刘世昌三人到了一处,刘世昌说:“他这所院落,是按八卦太极图所造,你我竟奔东南生门,可以出去。”三人施展飞檐走壁之能,蹿出墙外,时已东方发亮。忽见对面来了一伙人,那三人抬头一看,原来是飞镖黄三太与猴儿李佩、濮大勇、武万年、贺兆熊、褚彪、蔡庆、红旗李煜、凤凰张七等七八十位英雄赶到。
  自刘世昌、王伯燕、杨香武等去后,季全说:“众位不可在家中等候,还是去扬州作为接应方好。”黄三太同众人说:“此话有理。”大众赶到避侠庄,找到店内,遇见猴儿李佩,说杨香武去了三天,并无音信。黄三太等不能放心,暗中来探听消息。忽听锣声响亮,知道里边必然动了手啦!忽见刘、王、杨三人出来,黄三太说:“大事如何?”杨香武说:“九龙玉杯已经到手,你我回店再讲,这里不可说话。”黄三太见天已明亮,说:“快走吧!”季全说:“不要忙,我有一个主意,须得一位英雄,在这树林内等候周应龙。他若来时,用话激他几句,把他带至店内,咱们在那里等他。黄三叔见他之时,把咱们的已往之事,细说一遍。他如是朋友,免伤和气,咱们玉杯已经在手,过日再谢他;他如不懂交情,那时定要变脸,与他分个上下。”濮大勇说:“既然如此,应该我在此等侯。你们先回店歇息歇息,我把他引了去就是。”
  濮大勇话音刚落,忽听有人说:“我在此帮你。”黄三太回头一看,是神弹弓李昆,乃铁掌方飞的大徒弟,行五,此人二
  十二岁,武艺精通。又听有人答应,说:“我在此帮助你二位。”
  众人一看,是一个十八九岁的人,身穿青衣,乃凤凰张七的大徒弟、赛时迁朱光祖。黄三太说:“你三人在此甚好,我等回店去了。”朱光祖说:“李五弟,你在树林内埋伏,我在这座七圣祠房上,濮爷你在大道之上,如周应龙来时,你只和他战个两三合,往下败来,有我呢。”如此如此,三人方才安排已定,忽听庄内一片声喧,周应龙带着人追下来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李公然初试神弹子 黄三太大战周应龙
  话说朱光祖、李公然、濮大勇三人,在大路和树林内埋伏,等候周应龙。周应龙见天色大亮,后边仆妇来报,说:“大奶奶苏醒过来了。”周应龙说:“好好的伺候她。”仆妇答应下去。
  周应龙站在大厅,他立时把双锏一抱,说:“好个姓杨的!从此有他无我,我二人誓不两立。”便叫青毛狮子吴太山往北追赶,至十里外追不上就回来,你要追上,派人给我送信来,你再带二十人去。“吴太山随带了二十位绿林,追下去了。又派蔡天化带二十位绿林,往东追了下去。又派大斧将赛咬金樊成、赤发灵官马道青、赛瘟神戴成三人带二十位绿林,往西追去。
  这里家中,派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座山雕周应虎,带四十位绿林在家中各处找寻。他自己带着金刀无敌薛虎、小温侯银戟将鲁豹、俏郎君赛潘安罗英、玉麒麟神力太保高俊这四位,带同四五十位绿林,有闪电手高奎、永躲轮回孟不成、白脸狼马九、笑话崔三、轧油灯李四、一本帐何苦来、假姥姥秋四虎等,往南出了大门。只见前面一箭之地,向北站着一人,年约五旬以外,黑脸膛,短打扮,身穿青褂,足登青布快靴,手擎鬼头刀。周应龙看罢,说:“呔,对面你是何人?快通姓名。”濮大勇见来了一伙人,知是周应龙带着四五十位余党,自己不敢怠
  慢,说:“对面来的众小子,要问我,我是久在江湖,绿林为生,专劫经商客旅,走到此处,腰中无有路费,听说避侠庄有一个姓周的,名叫周应龙,他家广有金银,我来与他借些路费。”
  周应龙说:“小辈,你也不知这周寨主是何如人?他乃水旱两路的英雄,坐地分赃的寨主,你要找他借金银,须用一个晚生帖儿前去拜望他。”濮大勇说:“你走你的路,不必来管我!”
  周应龙说:“好小辈,我就是周应龙,你便怎样?分明你是那杨香武的一党,前来混帐,我将你拿住严刑拷问。”忽听后边薛虎一声说:“大寨主闪在一旁,我去擒他!”他使一把金背刀,直奔濮大勇,抡刀就剁。濮大勇急忙一闪,用刀相迎。二人战了有几个照面,薛虎虽勇,也不是濮大勇的对手,只累得浑身是汗,遍体生律。周应龙心中不悦,怕输弱了他的名望,连忙掏出那链子挝来,照定那濮大勇一下,正打在左膀之上,望面前一带,濮大勇立脚不住,翻身栽于就地,顿时被人拿住。周应龙说:“捆上!薛、鲁二位贤弟把他送到家中,吊在厢房之内,候我拿住盗杯的人,再为发落。”鲁豹、薛虎二人,立时把濮大勇捆上,送归庄内去了。
  周应龙说:“列位贤弟,我想杨香武如是一人,不能把九龙玉杯盗去,必然人多,还有内应,回去审问姓濮的,便知分晓。”他带着众人,往南走了有十数步,忽见从房上跳下一人,年有十八九岁,手擎加钢斧,威风凛凛。周应龙问:“来者何人?”朱光祖说:“我是行路的,你管我作什么?”周应龙说:“走道还有从房上走的吗?”朱光祖说:“我身子轻,走高了脚啦!实告诉你吧,我是绿林英雄,等我们伙计借银两去了,我在房上望望他。”周应龙说:“你们全是一党,我拿你与那姓濮的一同拷问。”说着,使双锏往下就打,朱光祖用斧相迎,二人战了几个照面。朱光祖知道濮大勇被他擒去,不敢恋战,
  飞身上房,竟自下去。周应龙说:“哪里走!”也上房追赶下去。
  罗英、高俊二人,方往前走了两步,高俊“哎哟”一声,栽于就地,不省人事,这一弹子不轻。罗英站住说:“怎么啦?”
  高俊缓了半个时辰说:“我中了暗器了!”罗英一回头,也被一弹子打在手心,直说:“哎呀,了不得,不好!”众贼人从东边绕过去,进了北村口,看见周应龙追下那人去了。罗英、高俊二人带伤回庄,前去调人。
  单说朱光祖被周应龙追了下来,他破口大骂说:“小辈你来,我将你带到一个地方去,自有道理。你也不知我的厉害,我姓朱名光祖,绰号人称赛时迁,我的师父名叫凤凰张七。我等前来找你,要那九龙玉杯,只因有一位朋友被此杯所害。此人家住浙江绍兴府望江岗聚杰村,姓黄名三太,绰号南霸天,飞镖无敌,你跟来开开眼,会会江湖众宾朋。”周应龙听了,说:“小辈,你不要逞能,我要叫走了,誓不为人。”朱光祖引他至店门首,说:“小子!你敢进店吗?店内有天下英雄,全皆在此,量你一个井底之蛙,也不敢进店。”周应龙说:“小辈,你把他们叫出来,我倒见见这个黄三太,我虽然闻名,未曾见面。”
  朱光祖进店,到了上房,见黄三太等正在讲话。众人问杨香武如何盗九龙杯,怎样得手?杨香武就把所作的事对众人说明。刘世昌说:“咱们不可久待,周应龙人多势众,有几百绿林中人,恐怕寡不敌众。”正说着,朱光祖进来了,说:“不好了!濮大勇被周应龙拿住了。”李公然也从外边进来说:“外边周应龙追下来了,在门前等候。”又见小二进来说:“杨大爷快些出去吧,周爷在门首骂呢,别连累我们店家。”众人听黄三太说:“杨贤弟,你们先行歇息,我会会此人。”便带着铁幡杆蔡庆等六七十位英雄来至门首,往对面一看:那周应龙年约三
  旬以外,生得气度凛凛,面如紫玉,浓眉大眼,精神百倍,身穿月白绸子小夹袄;青中衣裤,灰绉绸夹套裤,足登青缎子快靴,腰系丝绦,手擎双铜,分量重有二十四斤,在怀中一抱。
  黄三太看罢,心中说:“果然英雄气象。”那金翅大鹏周应龙见从内出来有五六十位,都是短衣打扮,各抱自己兵刃,高高矮矮,都是英雄气象。头前率领着的那位:年过花甲以外,面如古月,鹤发童颜,身穿蓝宁绸小夹袄,青缎子裤,青绸夹套裤,白袜青缎子双脸鞋,怀抱金背刀。看罢,说:“来的老者,莫非黄三太么?”黄三太说:“是也,你就是周应龙吗?来此何干?”周应龙微微冷笑说:“黄三太,你使出人来,盗九龙玉杯作践我。快把姓杨的献出来,万事皆休!”黄三太听言,也哈哈大笑,说:“你真是坐井观天,痴儿说梦,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老夫白幼儿闯江湖,独霸为首,还不敢小视天下之人。
  你看我的众朋友,都是水旱两路大头目,谁不如你。“
  正说着,忽听正北人马呐喊,又有一百多名绿林人前来。
  前面走着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乃是黄三太的师弟,此人会打毒药镖,会打弹弓,两般暗器厉害无比,毒药镖打着人,三天准死,非用他师父神镖胜英的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才能解救。当年黄三太与戴胜其二人,都跟着宣化府胜家寨神镖胜英学艺,各练一身好武艺。为何他帮着周应龙这边,不助他师兄黄三太呢?这还有一段隐情:戴胜其有一个姊妹,名叫戴赛花,长得也好,一身好武艺,给了周应龙的胞弟周应虎,后占普球山。他有一个侄儿,叫赛瘟神戴成,又是周应龙的徒弟。他为人不正,专爱采花,故此黄三太不与他往来。他今在家各处寻找盗九龙玉杯的人,忽见美髯公金刀无敌薛虎、小温侯银戟将鲁豹二人,拿住一个人来,说是盗九龙玉杯的杨香武的余党,便把他吊在空房之内。后来俏郎君赛潘安罗英、玉麒麟神力太
  保高俊二人中了弹子回来,说姓杨的人不少,把我俩用弹弓打了,大寨主追下去啦!戴胜其心中一动说:使弹弓的江湖中就让我为第一,这是哪路的?正想着,外边那东西北三路的人全回来说无有追上。戴胜其把方才听说之事,说了一遍。青毛狮子吴太山、大斧将赛咬金樊成、赤发灵官马道青、赛瘟神戴成、蔡天化等,便就率领这一百多名盗寇,追至避侠庄南头路西店门首,见大寨主与手下二十多名绿林,正在那里讲话。蔡天化说:“小辈,你这店内住着盗杯之人,咱们拿住姓杨的,放火烧这店,拆他的房。”只吓得店中伙计战战兢兢。
  周应龙见他的人全来了,心中甚为喜悦,说:“黄三太,你有何能,敢到避侠庄来,我与你比试三合。”黄三太听罢,方要过去,忽听身后一人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杀鸡焉用牛刀,也不用师父生气,我把他拿住了就是。”黄三太见是徒弟鱼鹰子何路通,心中甚喜,说:“闯练一下也好,不枉我收了个徒弟。”保路通手拿钩镰拐,直奔周应龙。那周应龙背后一人说:“小辈不必逞能,我来也!”众人一看是蔡天化。周应龙说:“徒弟,你只管去。”天化手提双锏,不知怎样战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赛李广火烧避侠庄 杨香武见驾安乐亭
  话说何路通正在血气方刚之际,钩镰拐又纯熟,与蔡天化二人动起手来。神眼季全把猴儿李佩拉在一边说:“李老叔,如今濮爷被擒了,我想周应龙回去,他的性命难保。那些贼盗全在这里,我又怕寡不敌众。依我之见,必须如此如此。”李佩点头,与刘世昌、贺兆熊、武万年三位计议已定,即起身去了。
  这里黄三太见周应龙不依不饶,他就开口说:“周寨主,我此来不是偷你无价之宝,这是皇上所用之物,我的朋友杨香武从畅春园内盗出来的。万岁爷传旨拿我,皆因我在大红门救驾,镖打猛虎,赏了我一件黄马褂,万岁爷知道我是绿林中人,把我送交刑部讯问,幸而遇见恩官杜荣,递了一个保本折子,赏给我两个月限,着我寻杯,如无此杯,我身家性命不保。我故此才访问那九龙玉杯的下落,不料就在寨主手内。先托杨香武给你上寿,求此玉杯,你再三不给,今已将杯盗来,你焉能拿得回去。即便你倚着人多为胜,我要据实禀报地面官,那时官兵岂不前来拿你。”周应龙听罢,一阵冷笑说:“黄三太,你不必拿着皇上来吓我。我周应龙是堂堂正正奇男子,烈烈轰轰大丈夫,你只管调官兵来,我也不怕。我先结果你的性命再说
  吧。“说着,照定黄三太就是一锏。黄三太不减当年的威风。
  周应龙正在中年,身强体壮,双锏如飞,二人杀在一处,正在奋武之际,忽听北边一片声喧,有一个家人来报说:“周寨主,不好了!家中去了几个强盗,把濮大勇救去,放火烧了住宅!”
  周应龙听见,说:“不好!”连忙带众人回家救火。
  黄三太也不追赶,算完店帐,带众人速回绍兴府。行有五六里地,见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与季全、李佩、王伯燕、蔡庆四人,和濮大勇正在那里等候。黄三太说:“你们几位哪里去了?”季全说:“我同几位到了周宅,对家人说,奉寨主之命要提濮大勇。我等进去,把濮大勇从空房内救下,就地放火,烧了他的房屋。我等料想他的家人必去送信,他必回家救火,你等方好前来。”黄三太说:“此计大妙,有劳众位了。”
  此时大众英雄俱归绍兴府,黄三太设宴款待。蔡庆说:“你等往衙门去挂号投案,我邀几位先往京中去等你,我们告辞了。”
  黄三太送走众人,只留武成、李七侯、何瑞生、汤梦龙与季全,跟自己到绍兴府衙门投案。知府讯问口供,遂起了一套文书,本府派了一位官员,护送七位英雄进京。
  那一日到了京都,在西门外西河沿店内住下。武七鞑子与汤梦龙等各自归家。李七侯到了彭公住宅。此时彭公已升了刑部右侍郎。次日,那官员带黄三太、杨香武二人至刑部投文,季全跟随在后。司务厅把文书收下,立时将差事收了。那官员领了回文回去不表。刑部堂官题奏皇上,说:“黄三太找九龙玉杯之事已有结果,现在将杯呈上,候旨发落。”这几日,黄三太与杨香武在刑部,有彭大人在那里照应,白马李七侯、武七鞑子也时常来看望,敬候旨意。那日上谕下来,说:“朕因失去九龙玉杯,遣黄三太找回,竟有这样出乎其类之人!着刑部右侍郎彭朋带进畅春园,待朕亲见盗杯之人。”
  这日,彭公奉旨到刑部提出黄三太、杨香武,带往海甸见驾。外边早有飞天豹武七鞑子给雇了一辆车。李七侯跟随彭公坐着车,前呼后拥,出了西直门,顺石头道到了海甸。彭公的公馆设在关帝庙,这里常有差事,就住庙内。彭公为人忠正,办事勤明,自得刑部右侍郎,真是秉公处事,清除弊端,遇有疑难之事,必要亲提讯问,合署官吏,不敢徇私。每逢有差事,必住关帝庙。庙内和尚觉修,也是清高之人。今日到了庙内,早有自己的小厮把西院都安置好了。彭公到了上房,黄三太等都在西房,伺候人是彭福、彭寿,此时管家彭兴照应家务,都是这二人跟随。彭公吃茶,赏了黄三太、杨香武一桌酒席,派了李七侯陪着,还有季全,四人谈了会闲话。黄三太说:“这次见驾,不知吉凶?贤弟你不可远去,必要暗助我一膀之力。”
  李七侯说:“兄长有用弟之处,万死不辞。”吃完了饭,彭福进来说:“大人请二位壮士到上房有话说。”黄三太与杨香武站起来说:“不知什么事?”彭福说:“不知。”二人跟着管家到了上房,彭公穿着便服,说:“二位壮士请坐。”杨香武说:“大人在此,草民天胆不敢与大人同坐。”彭公说:“二位壮士不必谦让,恭敬不如从命,我有嘱咐你二人的话。”二人听大人之言,下边落座。彭公把见皇上时行礼的仪注,告诉二人一遍。
  还说:“你二人不必害怕,当今皇上乃仁慈之主,如尧似舜,只要你二人照实话说吧!”二人答应。又说会闲话,各自回归房中睡觉。
  次日五更起来,彭公至大宫门,先伺候皇上办事。黄三太、杨香武二人跟随,季全与李七侯暗中在一旁紧跟着。红日东升之时,彭公出来,带着黄三太与杨香武进去,到了长寿亭,见那文武官员不少,二人跪于就地,口称:“万岁万万岁!草民黄三太、杨香武叩见。”行了三跪九叩礼。康熙老佛爷看见黄
  三太与杨香武年过花甲,精神百倍,神清气爽,便开金口说:“杨香武,你把盗杯与找杯之事,细说朕听!”杨香武说:“遵旨。草民原籍乐亭县人氏,名杨香武。只因来京看望朋友,听人说黄三太在大红门救驾,镖打猛虎,万岁爷赏了他一件八宝团龙马褂。草民一时斗胆,想他也是一个人,他竟一人鳌头独尊,故此那日夜入御园之内,正遇万岁爷在畅春园饮宴,我暗中藏在宝座之下,候万岁爷观看八骏马图的时候,我暗自将九龙玉杯盗去。实指望到绍兴府见了黄三太,提说此事。不想走至茂州,住在店内,竞被一个盗寇王伯燕将杯偷去。我便无心上绍兴府去,回到了家中。后来季全下帖,请我赴群雄会。”
  康熙老佛爷听到这里,心中不悦,原来是因那王希奏道,说丢杯之事全由大红门引起,那时要把黄三太杀了,焉有今日之事?
  他又在家中设立群雄会,招聚天下的响马,这必须全把他等斩首号令,以绝后患。皇上正想着,又听杨香武说:“我去赴会,才知道此杯落在那避侠庄内。那庄主是一个水旱两路的大响马,名叫金翅大鹏周应龙。他家那所宅院有八百余间,窝聚水旱两路的响马。他家内墙是夹壁墙,墙里埋伏有脏坑、净坑、梅花坑,立刀、窝刀、弩弓、药箭,就是肋下生双翅,也飞不进那座分赃聚义厅。草民知道他那日是寿诞之辰,我备了一份寿礼到他家上寿。他把我迎接进去。我既入了周宅内院,如闯过几道埋伏,那玉杯就算到我手内。我先和他要九龙玉杯,他不给我。后来我一恼,说:”姓周的,你防备点吧!三天之内,我必要盗你的九龙玉杯。‘我飞身上房,他不提防我在暗处偷看。
  那周应龙先到后面,把玉杯拿在手内,在聚义厅一坐,外边有四个盗寇相陪,各执兵刃,明灯亮烛,外面有水旱两路二百多名盗寇,各处巡查,房上也有人,房下也有人。熬到了第三天,我用薰香把周应龙之妻薰过去,从房上掷下来,趁势把九龙玉
  杯盗在手内。我回归店中,周应龙带领水旱盗寇来与我决一死战。我等在店里与他动手,暗中派人把他的宅院放火烧了一个片瓦不存。我等回绍兴府,众人各自归家。我来至京都,同黄三太前来领罪。“
  康熙老佛爷细听之后,说:“世上竟有这等事!”旨意下来:“着扬州府知府查抄避侠庄,拿获周应龙等就地正法,勿容一名漏网!”心中又想着要把黄三太、杨香武杀了,以免后患。
  方要传旨,只见大学士王中堂见驾跪倒,口称:“万岁,臣见驾。”圣上说:“卿家平身,此二人应该怎样发落?”王中堂说:“论王法理应把他二人斩首号令,无奈万岁降过恩旨,今可把他二人永远充军。”话犹未了,只见达木苏王爷口称:万岁!
  杨香武妄奏不实,他说周应龙那样严密,他又如何盗得了去啦?
  万岁把杯赏给我,我带回花园,他如今夜盗去,此事皆真,万岁开天地之恩,把他释放。他要盗不了去,二罪归一,有欺君妄奏之罪,求万岁降旨,把他二人斩首。康熙老佛爷乃仁慈之主,听达木苏王所奏,便问杨香武:“你敢去么?”杨香武说:“草民斗胆,只要告诉在什么地方,我不等鸡鸣,准能把杯盗来。”达木苏王说:“我的花园就在这座园的正北,今夜在玩花楼上饮酒等你,我看你怎么盗去!”康熙老佛爷乃仁圣之主,吩咐彭朋不准看管他二人,任其前去盗杯。又派王希作兼看之人,与达木苏王同领九龙玉杯。宦官魏珠早从内把杯匣拿出来,交与达木苏王。这杯是在刑部题奏时,即奉呈皇上了。圣上龙袍一摆,回归后宫。不知杨香武如何三盗九龙玉杯,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黄三太带罪见驾 杨香武三盗玉杯
  话说杨香武与黄三太二人,跟彭公出了宫门,天有巳正,回归关帝庙内。杨香武派季全去找武七鞑子来商议大事。季全出了关帝庙,见对面是一条大街,正往前走,忽听对面说:“闲人闪开,马来了!”季全见是武成带着四个跟人,还同着一位三十来岁、紫面模样、穿青皂褂的人。季全说:“二位往哪里去?我奉杨五叔之命,正要去请你老人家。”武成说:“我也不放心,便同这位张爷到此打听消息。”季全说:“请跟我到庙里就知道了。”三个人到了庙内,赛毛遂迎接到门首。武成下马说:“张贤弟过来见见。”杨香武一看说:“原来是鸡鸣五更张德胜。”此人乃是东平州人氏,会学各种鸟叫,练得一身好武艺,一见杨香武就说:“故人杨五哥好哇!黄三哥呢?”杨香武说:“现在里边,你许还不认识神眼季全?”张德胜说:“不认识。”杨香武说:“他就是跟着南霸天飞镖黄三太大哥的神眼季全,你二位要彼此照应。”
  季全说:“张寨主,我是久仰大名,今得相会,也是三生之幸。”二人见礼已毕,来至西院禅堂。黄三太看见说:“武贤弟请坐,张贤弟少见啦。”张德胜说:“三哥好哇?”彼此见礼。
  武成说:“三哥,我在王爷台前告了两个月的假,没有当差,
  我也不放心你二位见驾如何?就便到园内向王爷销假。“杨香武说:”甚好!“自己就把见驾时奉旨盗九龙玉杯的缘故,说了一遍。武成说:”此事不好,老王爷一生服软不服硬,臂力过人,还有哪位大人去。“杨香武说:”王中堂。此时只恨人少,要再有几位才好。“忽见手下人来报,说:”今有濮大勇、武万年、贺兆熊、张茂隆、蔡庆,带着徒弟朱光祖、万君兆七位前来。“杨香武甚为喜悦。张德胜说:”杨五哥,还有金面兽陈应太、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他们四位,是与我一同进京的,都在探听黄、杨二位兄台的官司,可以派人前去约来。“
  正说着,外边来报说:“陈、张、孙、李四位前来拜访。”
  杨香武说:“请进来,大家吃酒。”杨香武又把自己今日盗杯之事,与众人说知。众人各吃一惊,就怕赛毛遂不能盗取此杯。
  杨爷说:“你众人助我一膀之力。”大家说:“有用我等之处,万死不辞。”杨香武说:“朱光祖、万君兆,我把薰香给你二人,一直去到达木苏王的花园之内,单找更夫所住之房,用薰香把更夫薰过去。你二人得了梆锣,可就从未定更先定更,少时就打二更,连着三更四更。听见鸡叫,你二人就敲亮更锣,跳出花园,回归庙内,算你二人头一功。”二人点头。杨香武又回头说:“武贤弟,你是王府二等侍卫,又带管家,你今先到花园,必见王爷请安。可让同伴伙友先在门上等候,候王中堂来时,叫贺、武、濮三位与张茂隆、蔡庆二位,假扮跟官之人,个个抱着袍袱帽盒,混在人丛中闹一个龙蛇混杂。如到门首之时,武贤弟你就先与他五位亲热,叫王爷疑是中堂这边的人,中堂这边又疑是王爷的人。至晚必在玩花楼饮酒,那两家家人谁不去看热闹,齐集楼下,可暗助我成功。”五人答应下去。
  又回头叫白马李七侯带着陈应太、张秉成、孙开太、李世雄四
  人,暗进花园,作为臂膀。五人答应。又唤季全换了一身衣服,预备吐痰盒、太平袋、烟荷包,在季全耳边说:“如此如此,可以成功。”季全自己改扮去了。武成说:“都要预备齐了才好。”
  杨香武又叫张德胜说:“贤弟,我今盗杯全在你的身上,须暗助我一膀之力。你今夜施展飞檐走壁之能,到了王爷的花园,天有三更,你在北边学鸡叫,再往南边叫几声,然后引得鸡声全叫,你往楼上找愚兄去。我把杯盗在手内,你就跟我在房上,我向王爷说话,他必疑鸡叫,你可再叫一声,教他知道是我一个人,真假难辨。然后大家回归关帝庙内,从墙上进庙,不可声张。”张德胜答应去了。
  再言武七鞑子站起来告辞说:“我先到花园之内,少时再见。”众人说:“不送了。”他带人到了花园内,此时达木苏王正在紫霞阁里,派四个人把那玉杯收好。家人来报说:“外边有武成假满请安。”王爷最喜欢的是武成,便吩咐带进来。武七鞑子到了紫霞阁内,与王爷叩头。达木苏王说:“武成,你还伶俐些,今日派你在门上,多加小心,防备盗杯的人,不许闲人出入。”武成答应出去。王爷说:“今日他真能把九龙玉杯盗去,我就面奏圣上,赦他等无罪,我还要赏他些金银。他如不能盗去,那时奏明圣上,全把他等结果性命,一个不留!这伙毛贼,他如何比得了时迁呢。”王爷正在说话之际,家人来报说:“王中堂来拜。”王爷吩咐请进来。差官出去,立时把王中堂请了进来。王爷降阶相迎说:“老中堂贵驾来临,未曾远接,多有失迎。”王爷说:“臣来至大王爷花园,一来请安,二来看那伙人今夜如何盗怀。”达木苏王说:“那是小事,你我先喝酒谈心。我是久有此心要请你,总未得便。”言罢,家人摆上酒筵,二人饮了多时。达木苏王吩咐在玩花楼上点起纱灯,另备酒筵,我二人到那里饮酒去。家人出去,少时回话说:
  “禀爷得知,各事均已齐备。”王爷与中堂二人到了后边,天已日落,万花放香,里边真正好看!有诗为证: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欲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达木苏王与王中堂到了玩花楼上面,把楼窗儿早已打开,万花皆在眼前。楼台殿阁,花卉鸟兽,令人可观,真是另有一番胜境。王中堂见那楼是五间,靠北边墙是花梨条案,上摆古玩。墙上名人字画,画的是大富贵多寿考,牡丹花鲜艳无比,两边各有一条对联,写的是:司马文章元亮酒,右军书法少陵诗。
  案前八仙桌儿边,各有太师椅一把,达木苏王与王中堂分宾主落座。吩咐家人去到书房之内,把九龙玉杯取来,放在桌儿上。本府家人早把那只九龙玉杯取来,放在王爷的面前。王中堂打开锦匣一看,果然玲珑细巧,上有九条龙。王中堂赞赏不已。那两府的家人,齐集在玩花楼下,都要瞧瞧这热闹。
  武七鞑子见那张茂隆与濮大勇、武万年、贺兆熊、蔡庆五个人到了门首,连忙上前迎接,把马接上,见了本府的人说:“他五人是王中堂那边的人。”他们与本府人对坐在一处讲话,众人说:“来了吗?你们跟中堂有差事?”他五人说:“是。”
  见王中堂那边的人,又说他五人是本府的人。武七鞑子正在应酬那些人,忽见季全前来,穿的新衣帽,手拿吐痰盒与烟袋荷包,把武七鞑子拉在一边,说如此如此!武成把他带到楼下,说:“众位,开开道儿。”他到王爷面前请了安,说:“王爷与中堂在此吃酒,楼下这些人难辨是哪府的人,恐贼人生智,混在人群之中,暗中观看,多有不便。依奴才之见,派几个精细
  之人,都要年轻力壮,可以办事的来伺候王爷,方好看守玉杯。“
  达木苏王听了,心中甚为喜悦,说:“就派我四名太监来。”武成出去不多时,带着四个太监,还有季全跟随至内,来此伺候王爷。那达木苏王又叫武成去把那些人都赶下去。武成到楼外说:“王爷有谕,闲杂人等非传唤不准在此,急速退下。”那些人全都下去了。天已黄昏之时,不见那众人动作。季全在楼上伺候,达木苏王看他那样,疑是跟王中堂来的;王中堂见季全这样伺候,又跟四名太监上来,疑是本府派来的,也不好问。
  不言玩花楼饮酒。且说朱光祖、万君兆二人,至黄昏之时,偷进了达木苏王的花园,在各处寻找更夫。忽听西边梆子响,方才起更,二人顺着声音找去,见西房三间,外边一人手拿梆子在打,屋内灯光闪灼。万君兆一直到房屋内,见有人在那里喝酒呢。府内共四个更夫,外边去一个打梆子的,屋中只有三人。万君兆早已闻上解药,伸手拿薰香说:“我点个火吧!”那三个更夫疑是跟王中堂来的,知道生人也进不来,三个人连忙让座说:“请坐吧!点火吃烟啦。”万君兆说:“你给别人点着火。”他又与这三个人说话,不多时外边那个人也进来坐下,觉着头迷眼花,四个更夫已栽于就地。朱光祖、万君兆立时拿起梆子,二人打起更来。
  再说赛毛遂杨香武与左铜锤鸡鸣五更张德胜,两个人到了黄昏时候,来到达木苏王的花园内。二人分手,杨香武施展飞檐走壁之能,到了玩花楼上。但只见楼窗大开,里面明灯亮烛,王爷与中堂对坐饮酒,那九龙玉杯就放在面前。杨香武与季全定好的,一拍窗户,就进去盗杯。杨香武伏在窗下,那楼上并无下人照应。在花园里,那假充跟班的张七、贺兆熊等,在外面花厅内与众人说:“众位别去到楼上,倘若丢了玉杯,那时王爷必说是咱们与贼通气。依我之见,别找祸,轻者打一次鞭
  子,重者送官治罪。贺兆熊与张茂隆这几句话,只说得两府的人,无一个敢走到玩花楼上去。
  且说王爷与中堂谈话吃酒,不知不觉间,忽听外面已交四更。王爷勃然大怒,说:“中堂,你看那些毛贼,说了些狂言大话,直到如今,连一点动作未有,大概他等不能把杯盗去了。
  少时天亮,我去面君,把黄三太与杨香武一齐结果他的性命,号令市上,以绝后患。“王中堂还未答言,忽听得正北鸡叫。
  王爷说:“无能为了,他说鸡叫盗去,不算能为,现时鸡已叫了!”王中堂说:“他等也是狂言,如何能盗了去!我同王爷明日见驾,启奏当今,必重处他等。”季全见王爷已懈怠了。这时正北鸡叫,少时梆子五下。达木苏王说:“天已亮了,无能为也。”季全趁此之际,先给杨香武送信,把窗户拍了一下。
  然后他至王爷面前,伸手一拉王爷的袍子,连拉了几下,他往楼下就走。王爷不知何事,连中堂齐往楼下观看。杨香武如何将杯盗在手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奉恩赦三太归家 赏金银群雄散伙
  话说杨香武听窗户一响,知道大事要成。望里偷看,见季全拍了一下窗户,走至神力王的跟前,连拉了几下袍子。王爷不知何事?季全往东面楼门一站,又向王爷一摆手,便下楼去了。神力王同王大人及四太监向楼门本面一看,也不知何事?
  无论什么,就怕是猛劲儿。王爷只顾往东面楼门瞧,忽听外面高声说:“王爷,此杯已到草民的手内!”神力王才吓了一跳!
  一扭颈瞧,桌上已不见玉杯。神力王说:“不成!虽说你盗了杯去,天已亮了。”杨香武高声回说:“小民之罪,多有惊动,请王爷听,这鸡叫是假的,我再叫几声!”又叫了两声鸡打鸣,说:“王爷请瞧瞧表。”神力王低头瞧表,正十二点钟。神力王说:“叫外面人严查,方才跑的人哪里去了?”外面众家人正在那里坐定,一个个说:“今日鸡叫咋早哇?”忽见从楼上跳下一人,往外去了,少时不见踪迹,把大家吓了一跳!楼上王爷叫那一伙人至楼上,才听说玉杯已被人盗去了!神力王问四个内监:“方才那少年之人姓什么?”四个太监齐说:“奴才并不认识!”王爷一想是武成所派之人,吩咐叫武成!武成方才把众位朋友送走,听王爷叫他,知道必是季全的事犯了,连忙至玩花楼说:“爷呼唤奴才,有何吩咐?”神力王怒冲冲地说:
  “方才那个少年人姓什么?你从哪里带来的?”武成说:“我只派了这四个太监,那少年之人说是跟王中堂的。”王希说:“不是。他已然将杯盗去了,这是贼的智谋,与跟我的人混在一起,他安心鱼目混珠。说也无益,明日交旨吧!还求王爷一番慈善之心,不必与草民生气。”神力王点头说:“武成,你下去查看。”武成不多时回来说:“四个更夫昏迷不醒。”王爷派人用水灌过来,天已四鼓。候至东方大亮,王中堂带着跟人上轿,告辞出了花园,去上朝房。走了不远,忽见从房上跳下一人,把中堂吓了一跳!那人跪在轿前说:“草民叩见大人。”王希瞧见是杨香武,问他来此何干?杨香武把杯匣双手奉上说:“求大人开天地之恩,救草民之命,这是玉杯。”王大人手下人接过来,递给大人。大人说:“你起来去吧!我知道了。”
  杨香武回归庙内,与众人相见。到了彭公屋内,此时大人早已换好衣服,候着见驾。杨香武遂将盗杯的事,细细回明。
  彭公点头,随带从人上马,与黄三太、杨香武来至畅春园宫门,敬候圣旨。这日,王公大臣、中堂尚书、六都九卿、十三科道都来得早,打听神力王花园夜内盗杯的事。内有巴国公、敖国公、忠勇公、贝子贝勒,见了王中堂先问盗杯之事。王大人说:“此杯已被他盗去了。”大家暗为吃惊,不知他如何盗法?少时,圣主老佛爷升了安乐亭。王中堂将玉杯献上,把夜间盗杯之事奏明,并求赦免他二人之罪。神力王请罪。降旨罚俸三个月,这宗银子就赏了黄三太、杨香武。康熙老佛爷这道恩旨一下,大家谢恩。彭朋也加赏一级。他替二人谢了恩,带回了关帝庙。武七鞑子亲自把银子送给杨香武,说:“众位,大家带个路费吧!”李七侯说:“你等往哪里去?”黄三太说:“各自归家。”次日,众人话别回家。彭公带李七侯回宅。过了几天,江苏巡抚奏到,说周应龙房已烧毁,并未拿获一人。圣上又下
  了一道圣谕:派各省督抚务获周应龙到案,即行题奏。
  也是彭公官运发旺,过了新年,二月间,有上谕下来:“河南巡抚着彭朋去,钦此!”随递了谢恩折子,请了训。这次上任,把夫人留在家内教子读书,只带着管家彭兴儿,与彭礼、彭寿、彭旺,厨子刘安,书童鹤鸣,连车夫共二十余人。白马李七侯保护着大人起身。在路上正逢三月三的景况,绿柳垂条,春风送暖,桃花媚人,万物发生,正是:春日春光无限春,今朝方知自成人。
  从今克己应拘节,愿与梅花俱自新。
  彭公看罢,心中甚爽。那日要进河南境界,彭公叫兴儿先领手下人等上任,自己与白马李七侯各骑一匹马,身穿便衣。
  彭公骑的是一匹青马。李七侯的那匹马早已死了,此时换的这匹马,是在德胜门外骡马店内,用二百两白银买到手中,已骑了半载。此马真能日行四百里,每日喂的大小麦、绿豆,饮的是黄酒,正在强壮之际。李七侯与大人一路之上,住在店内,就访问本处的地方官,或是贪官?或是清廉?本处是否还有恶霸?路上也有说州县官清廉的,也有说糊涂的。这一日走到了半路之上,云升西北,雾生东南,细雨绵绵。彭公问李壮士:“哪里有店能避雨?”李七侯抬头一看,前面云雾漫漫,树木森森,大概必是一座村庄。二人催马前往,紧赶着进了那座村口,见是一座山庄,有七八十家住房,并无客店,也无庙宇。
  正在为难之际,见路北有一家大门开着,门前有两棵龙爪树。
  李七侯与大人下了马,见这雨越下越大,心中甚是着急,便拉马至门洞避雨。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个庄客,年约三旬,身穿月白布褂裤,足登两只旧鞋,紫红脸膛。他说:“二位出去吧!
  我们要关大门了。“李七侯说:”这样大雨,我们借光吧。这里有店无有哪?“那庄客说:”没有店,我们这里叫冯家庄,姓冯的多。“李七侯说:”你们姓什么?“那庄客说:”姓冯,我们庄主叫冯顺。你快出去吧!瞧你那马啦,粪尿闹一地,快出去吧!“李七侯说:”原来是冯庄主,作何生理?“庄客说:”我主人当年买京货,在河南各处赶会。“李七侯说:”烦你的驾,代通禀一声,就说有李七侯来拜。“那庄客说:”你怎么认识我家庄主呢?“李七侯说:”见了就知道了,你不必问。“
  那庄客进去不多时,同着一位五旬以外的老者出来,五官慈善,身穿细毛蓝布褂,足登青布快靴,举着雨盖,见有两匹马在眼前,便对彭公与李七侯二人说:“哪位姓李?”李七侯过去说:“在下乃京都人氏,在可云龙镖店保镖。今随我家东人往河南办货,半路遇雨,来至贵庄。小弟慕名特来拜访,只求借一间小房避雨,容日登门叩谢。”冯顺听李七侯之言,说:“来人,先把二位的马拉进槽头上喂着。二位请进里边坐。”
  两人跟随进了二门,冯顺引路,一同到上房门首。彭公与李七侯进了上房落座,见屋内倒也干净,靠北墙有八仙桌,两边各有椅子。彭公东边落座,李七侯西边落座,冯顺在下边相陪,问:“东人贵姓?”彭公说:“我姓十名豆三,贩绸缎为生。
  庄主姓冯呀?“冯顺说:”是。我先年也作买卖,只因我跟前并无男儿,就是一个小女儿,也无心苦奔。“李七侯说:”种多少田地?“冯顺说:”七八顷地,倒把我给累住了。这个年月不好,皇上家王法松,遍地是贼,我竟受人家欺负,实是可恨。“
  家人献上茶来,李七侯说:“这目下也无有不遵王法的事,还敢明抢吗?”冯顺说:“明抢那还可以,硬要抢人更可恨了!
  我家一家人,正在无有主意呢!今遇见二位来此避雨,我又怕连累二位。依我说,你们候雨小点走吧!“李七侯说:”这是为何?你只管实说,我自有个主意救你。“冯顺说:”镖客若要问我,实是可怜。庄之东南,靠大路有一座荒草山,山上寨主姓
  韩名寿,别号人称并力蟒。他有一个压寨夫人,叫母夜叉赛无盐金氏,膂力过人,手使铁棒。手下有三四百名喽兵。他还有一个兄弟,叫玉美人韩山。有个二寨主叫雪中驼关保,常在这里要粮。昨遣两个喽兵前来,一个叫饿鹞鹰王二,一个叫野鸡腿刘八,送来了两匹彩缎,两个元宝,说要我女儿作一个压寨夫人。前者韩寿娶了一个夫人,被母夜叉给生生打死。我女儿娇生惯养,如何给山贼呢?有心告他去,离县又远,又怕他杀了我全家,抢了我那女儿去。我打算要不是下雨,可以把地契连细软之物带着,带家眷逃生。偏巧今日又下雨,你二位想想,我烦不烦?“李七侯说:”不要紧,你快些收拾,跟我二人上省,去请巡抚调来官兵,剿他这山就是了。“冯顺说:”要往河南,必须从荒草山经过,那是必由之路。待我命家人摆上酒饭,你二位吃着,我去收拾好了,咱们好逃命吧!“彭公听了,酒菜已摆上,冯顺往后边去了。李七侯与大人对坐,吃酒谈心。
  冯顺到后面收拾金银细软衣服等物,天到日暮之时,雨已住了。
  自己到前面客厅之内说:“李壮士,我想虽然逃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呢?”李七侯说:“我们东人与河南新任巡抚大人是亲戚,只要到了汴梁城,你邀一纸呈状,那彭大人必然派官兵前来剿灭此山。河南为畿辅之地,竟有这等盗寇啸聚山林,成群结伙,可见此处地方官并不认真查办,着实可恨。”说时,天色已晚,忽听外面有叩门之声,一片声喧!原来是荒草山的群寇前来抢亲,家人吓得慌慌张张地说:“不好了,荒草山的大王来了!”不知抢亲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李七侯大闹冯家庄 高通海剪径齐邑渡
  话说那冯顺听家人来禀:“荒草山的大王抢亲来了!”李七侯说:“你不必害怕,有我呢!”站起身到了外边一瞧:有三十多名喽兵,为首一人乃是韩成。这个人性情猛烈,贪淫好色,手使钢鞭,有三旬以外。他是荒草山山寨的总头目,带一乘轿子来娶冯小姐。李七侯一出去,有认识他的说:“哎哟!李寨主在此何干?”韩成也认得白马李七侯,说:“你来此何事?”
  李七侯说:“咱绿林中讲究的是杀赃官,斩恶霸,除恶安良,这是大丈夫之所为,不能显亲扬名,暂为借道栖身。为何抢人家的少妇长女,上干天怒,下招人怨。依我之见,你趁此回去,告诉你家寨主,早些躲开这里,免伤咱们的和气。”这一片话,说得那韩成闭口无言,愣了半天,才说:“李七侯,你吃上那姓冯的了,要威吓我等。倘若不是,你也难讨公道。”李七侯气往上冲说:“小辈!你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
  一放手中单刀,说:“你不怕死,只管前来!”韩成抡鞭照李七侯就是一鞭,李七侯急架相迎,二人走了十几个照面。李七侯忽然一刀,正砍中韩成左臂,把那些喽兵吓得战战兢兢。李七侯用刀一指说:“尔等急速回去,免得被我结果了性命。”那些手下喽兵,都知道白马李七侯是京东一带大响马,大家一哄而
  散,各自顾命逃回。此时天有二更,那韩成说:“你等别忙,我去调了兵来,必要把你们这座冯家庄杀得一个不留!”气忿忿的去了。冯顺进门内说:“李七太爷,这个乱儿可不好!咱们要往河南省,必须从齐邑过黄河,奔金铃口,那时必走荒草山,恐怕难过。”李七侯说:“你也不必跟我们上汴梁城,我有一个好主意,事不宜迟,你先往你的亲戚家躲避几天,暗中打听,一月之内官兵必然来剿那荒草山,那时你再回来。”冯顺说:“有理。”他收拾好了,在三更天便奔延津县去了。
  彭公与七侯上马,直奔齐邑渡,要过黄河。天色大亮时,正走到荒草山北山口,只听得对面一声喊,说:“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走,须留买路钱,无有钱买路,一刀一个土内埋。”李七侯说:“小辈!你们不认识你家七寨主,好大胆量。”内中伏路喽兵二十名,有认识李七侯的,说:“李爷,你先别走,我家寨主有请。”原来韩成逃回山来,把方才之事,细说了一遍。并力蟒韩寿说:“气死我也!想当年黄三太指镖借银,我等都有一面之交。他今又向着外人,欺我太甚。
  待天明派手下人去剿冯家庄。“又吩咐手下人在大路之上留神,如在大路上瞧见李七侯,速报我知道。那喽兵头目叫何必来,今日一见李七侯,说:”朋友,你别走。我先前跟窦寨主,就知道你有威名。我家寨主就来,已派人上山报信去了。“少时,见一女子手使铁棍前来,大嚷一声道:”小辈欺我太甚,竟把我的头目砍坏了。今日寨主奶奶来拿你!“李七侯听人说过,这山上有一位母夜叉赛无盐金氏,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一见,他跳下马来,把马拴在一边树上,说:”大人,我去拿这丑妇。“
  自己拉出刀来,走至妇人面前说:“丑妇,你休要逞能!待李寨主结果了你的性命。”那金氏摆棍照定李七侯就是一棍。李七侯往旁一闪,分心就扎。母夜叉的棍使出抱月的架势,往外
  一磕,把刀磕开,又趁势一棍,李七侯躲开。两个人一来一往,战有一个时辰,不分胜负。那母夜叉天生粗鲁,力大无穷,李七侯只有招架躲闪,不能赢她。自己害怕,又怕连累大人,真是并无一点主意。
  正在为难,忽然从正南来了一匹马、一匹驴。马上驮的是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那骑黑白花驴的,年有半百以外,头戴马连坡草帽,身穿蓝绸子长衫,足登青缎快靴,淡黄脸膛,沿口黑胡须,驴的肋下佩着一口带鞘的折铁刀。此人姓贾名亮,绰号人称花驴贾亮,乃江湖中有名之人,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并会打几样暗器。今日他和刘世昌二人,是从高家庄鱼眼高恒那里回来,要去贾家庄贾亮家中。走至荒草山下,正遇着那白马李七侯与母夜叉金氏二人动手。这二位过去说:“李贤弟为何与她动手?”李七侯说:“二位兄长快来!助小弟一膀之力。”
  赛李广一伸手,掏出一个墨雨飞篁来,照定母夜叉就是一下,正打在头上,只打得她“哎哟”地一声,撒腿就跑。喽兵也吓得往山上报信去了!李七侯过来,与二位见了礼说:“我奔齐邑渡,过黄河上汴梁城。多蒙二位兄弟来临,不知今欲何往?”
  贾亮说:“同刘世昌到我家去。贤弟请吧,恐其贼人再来。”
  李七侯帮彭公把马解开,上马竟奔黄河而来。天色至午后之时,到了齐邑渡口。二人找了一个饭铺,吃了点饭,见从外边走进一个人来,身高七尺以外,面皮微黑,身穿紫花布褂裤,紫花布袜子,青帮鞋,黑脸膛,粗眉大眼,过来说:“二位,趁着风小过黄河吧。”李七侯说:“要多少钱?”那船户说:“你二位单坐,给二吊钱吧!”彭公一听价钱不多,说:“很好!”给了饭钱,便跟那船户到了河边,先把两匹马拉上去,又把行李搬上去。彭公与李七侯登跳板上船,举目一看,但只见那黄河水势甚涌,波浪滔天。正是:
  莫把阿胶向此倾,此中天意固难明;解通银汉应须曲,才出昆仑便不清。
  高祖誓功衣带小,仙人占斗客槎轻;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
  彭公看罢,坐在船上。此时平风静浪,顺着河开船,走了约有二十余里,离着南岸不远,见那红日西沉,已是黄昏时候。
  那船户走过来说:“你们二人今日共有多少资财,拿出来免得好汉生气,回头把你扔在河中,好叫你落个整尸首。”白马李七侯听罢,心想:“不好!我又不会水,遇见这个来的恶,我不免问问他再说。”便说道:“朋友,咱们都是合字,别不懂交情。”那船户一瞧白马李七侯,说:“你是个合字,合更好啦!
  我是专劫贼,贼吃贼吃的更肥。我是不种桑来不种麻,全凭利刃作生涯。若有客商从此过,先要金银去养家。“李七侯闻船户之言,说:”你真是不知好歹!“抽出刀来,照定船户就是一刀。那贼说:”好,好!你胆大包天!“用披刀相迎。二人战够多时,李七侯终是旱路英雄,并不会水,在船上地方窄狭,又施展不开,被那水贼杀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功,口中说:”好哇!我闯了三十余年,连个无名小辈也杀不过,我算什么英雄。“他又怕落在水中,又怕自己被贼所害,心想:”这还不要紧,倘若我死之后,贼人不分皂白,把大人给害了,那还了得吗?“李七侯想罢,说:”水寇,你欺我太甚!我与你誓不两立。“贼人正在二十来岁,精神百倍,听了李七侯之言,他哈哈大笑说:”告诉你吧,我在江湖之中,也不是无名之人。你自管打听,黄河一带,彰德、卫辉、怀庆三府,汴梁城一带等处,我专杀贪官恶霸,剪除势棍土豪。要是买卖客商上了我的船,人家将本取利,抛家在外,我就是没钱用,无非他有一千,我留三百,除去养家之用,余
  剩全都济了贫。要是那贪官上了我的船,得了财,还要他的命。
  你是绿林之人,不过也是杀男人,掳女人,胡作非为。上我的船,也就算是枉死城中挂了号,魂灵帐上勾了名。“
  七侯正在为难,忽听西边水声响亮,又来了一只小船,四个水手,趁着月色当空,往这边来了。李七侯说:“这是过河的救星来了。”他一边动手,口中说:“那边朋友,这里有水寇伤人哩!”那只船上水手说:“少寨主,你今得了买卖,还没作下来?老寨主那只船可就到了。”李七侯听说,心想:“完了,原来也是贼人一党。大丈夫视死如归,只恨我连累别人了。”
  他瞧着大人说:“东人!贼党又来,你我无处逃生,总是我李七侯无能,误了大事。”彭公在舱里听李七侯之言,心中也是凄惨,说道:“李壮士,这也是命运如此,大数到来,难逃此灾。”正说着,见从西边来的那只船,已与这只船靠上。从那边跳过一人,年约六十以外,头上戴的分水鱼皮帽,日月连子箍,水衣水靠,足下油靴,手中擎着一对分水纯钢蛾眉刺,跳过这边来说:“闪开!待我结果他的性命。”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恶法师古庙行刺 镔铁塔施勇擒贼
  话说白马李七侯与船户动手,累得浑身是汗。又见从正西来了一位老英雄,手使纯钢鹅毛刺,跳过船来。他瞧见是李七侯,连说:“小子不可动手,这是你李七叔。”白马李七侯认得这是鱼眼高恒,连忙跳在一边,给高恒请了安,说:“大哥好哇!这是何人?”高恒说:“高源过来,这是你李七叔,见过了。”水底蛟龙高通海过来给李七侯赔罪说:“七叔!小侄儿不知,多有得罪。”李七侯说:“真是父是英雄子豪杰,你叫高源?”高源说:“是!号叫通海。”李七侯说:“高大哥,这是河南新任巡抚彭公。”鱼眼高恒过来,至大人面前请了安,说:“大人,草民有罪,多有冒犯。”彭公说:“老壮士这大年纪,为何还在绿林?何不改邪归正。”高恒说:“小民不敢说替天行道,却也不敢妄杀好人。”他即叫高源到那边船上去,叫水手收拾几样菜来与大人压惊。彭公与李七侯在船上,饮了一夜酒。
  次日天色大亮,东方发晓,把船摆拢上岸,把马也拉了上去。李七侯说:“高大哥,改日再会了。”便同大人上马,到了金铃口。由此处到汴梁城,还有四十多里,便住下歇息半日。
  次日吃了早饭,二人出店,离了金铃口,走有三十余里,忽然间细雨纷纷。正逢四月初旬,这雨越下越大。彭公说:“今年
  入夏以来,雨水甚勤,必是丰收之年。“李七侯说:”大人,昨日若非遇见高恒,定遭不测之祸。“彭公说:”我要是到了任,必要留心查拿盗贼,好者劝其改邪归正,不好之贼,就地正法!“
  李七侯说:“这是理应如此。”二人正走着,见道旁西边,坐北向南有座古庙,前后两层大殿,周围有树木环绕,墙里面禅堂、配房不少。彭云下马,来在庙门,着李七侯前去叩门。彭公看那匾额之上,写的是“敕建元通观”。山门上贴着两条对联,上写: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广大,难度不善之人。
  李七侯连打了两下,只听里边人问:“哪位叫?”哗啦把门打开,却是十六七岁的一个道童,打着雨伞,头绾牛心发髻,横别银簪,身穿月白褂裤,白袜青鞋。见那李七侯说:“找哪位?”李七侯带笑说:“在下过路之人,偶然遇雨,求童子回禀庙主,借光避避雨!”道童说:“你二位把马拉进来吧!”彭公把马交与李七侯,拉进角门,把马拴在树上。道童说:“二位东屋坐吧!”东配房是三间,名为“鹤轩”。彭公进去,看见靠东墙有八仙桌儿一张,两边各有椅子,北里间垂着帘子,南边这两间明着。“彭公和李七侯二人坐下。道童说:”二位坐着。“便一直往后边东院去了。外面那雨越下越大,彭公猛抬头一看,却见从外进来一个妇人,生得千姣百媚,身穿一片白,素服淡妆,年约三旬以外,举止不俗,往后便走。彭公说:”李壮士,这座庙内不是正道修行之人,你看那妇人往后去了。“
  李七侯看了个后影儿,瞧着往西院外面去了,心中甚为怪异,说:“雨住了咱们走吧!恐受贼人之害。”彭公点头。
  二人正说之间,外面进来了一个老道,年有四旬以外,头绾发髻,横别金簪,身穿细毛蓝布道袍,蓝中衣,青鞋白袜,
  面如紫玉,紫中透黑,扫帚眉,大环眼,二目神光朗朗,连发落腮,胡须犹如钢针,暗带一番煞气。李七侯看罢,连忙站起来说:“道爷请坐!”原来这个道人姓马名道元,乃是江洋大盗,因屡次犯案,自己当了老道,长拳短打,刀枪棍棒无所不能,还练得一身铁布衫功夫,善避刀枪。前在二盗九龙玉杯之时,他给周应龙去上寿,在店门首黄三太的身后,见过那李七侯,虽未交谈说话,却已知他是黄三太的余党。
  当时因季全放火烧了周应龙的房屋,那些贼人回去救火,把火救灭之后,周应龙聚集众寇,升了聚义厅。那美髯公神力无敌薛虎,与小温侯银戟将鲁豹、俏郎君赛潘安罗英、玉麒麟神力太保高俊这四个人在两边站立。周应龙说:“黄三太欺我太甚,绝不该使杨香武出来盗杯。盗杯还则罢了,暗中又作践我,我二人誓不两立,有他无我。众位可助我一膀之力,跟我到绍兴府去找黄三太,也闹他一个合宅不安,方出我这一口怨气。”内有蔡天化说:“先派人探听探听那只九龙玉杯是怎么一个下落?如要真是当今皇上之物,还怕黄三太到了当官,他把既往之事一说,这件事恐怕又生出别的大祸来!凡事总要早先防备,探听明白,再作道理。”众人齐说有理。周应龙听徒弟之言,立刻派手下精细的人前去哨探。过了二十余天,回来禀报,说:“庄主,大事不好了!现在黄三太见驾交杯,下了一道圣旨,着江苏巡抚调兵剿拿大寨主,须早作准备。那黄三太有一个朋友,乃是刑部右侍郎彭朋,当年做知县的时候,曾助过他银两。黄三太今日这场官司,全是彭朋给他走动的。还有一个白马李七侯,乃是京东的响马,与黄三太也有来往,他现今跟彭公,不久官兵必到。”周应龙听了此言,又急又气,他手下又没有兵马,便问众寇有何高论?内有青毛狮子吴太山说:“大寨主不必为难。河南有我那座紫金山,现聚集四五百名喽
  兵。我来给兄长祝寿,山寨还有些结拜兄弟,头一个叫金眼骆驼唐治古,二名叫火眼狻猊杨治明,三名叫双麒麟吴铎,四名叫并獬豸武峰。莫若收拾宅内细软,到紫金山招军买马,积草屯粮,那座山有万峰之险,大事若成,可以扬名天下,图王霸之基业。“并力蟒韩寿说:”要不然,就上我的荒草山。“周应龙说:”兄长你不必为难,上我那座北邱山也可以存身。“众寇纷纷议论不一。周应龙说:”列位寨主,我今被他人所害,不得已而为之,既占了山寨,必要报仇。众位如遇见李七侯与彭朋,务必将他拿住,替我报仇雪恨。“众人齐说有理。那些人该告辞的,也就走了。
  周应龙收拾好细软之物,即带家人与一干人等,放火烧了房舍,便到了河南紫金山。就在此处立旗招兵,派了四路头目前往各处,或在江湖水面抢劫客商。他是大寨主,共有十一位头目。大寨主周应龙,第二名青毛狮子吴太山,第三名大斧将樊成,第四名赤发灵官马道青,第五名赛瘟神戴成,第六名金眼骆驼唐治古,第七名火眼狻猊杨治明,第八名双麒麟吴铎,第九名并獬豸武峰,第十名蔡天化,第十一名玉美人韩山。此外还有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一共十五位。大家焚了香,饮了血酒,派人各处探听。过了新年,探听得彭朋已升任河南巡抚。开封府知府武奎,乃是周应龙的拜弟,他这里暗设计谋,要报前仇。
  这元通观的老道马道元,本来是个万恶之贼。今日瞧见李七侯身穿细灰布单袍,腰系凉带,足登青布靴子,淡黄脸膛,沿口黑胡须,二目神光满足。马道元坐在下边,问:“二位尊姓?”彭公说:“姓十名豆三,卖绸缎为生。”李七侯说:“我姓李名七。”那马道元说:“朋友,你不是白马李七侯吗?”李爷听了,说:“道爷好眼力!在下的微末贱名是白马李七侯,
  尊驾如何知道?“恶法师见是他,便站起身来说:”我久仰大名。二位坐着,我到后面去去就来。“老道离了李七侯,到后边把道袍脱下来,收拾好了,再把折铁刀摘下来,到了前边院内,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七侯,你二人休想逃走!“白马李七侯把衣服掖起来,抽出那单刀,窜至外边。此时雨亦住了,天有巳正。李七侯抡刀就砍,马道元急架相还,二人在院中动手。李七侯问:”野道!你是哪里人氏?
  我李某与你有何仇恨,你要说来!“马道元说:”李七侯!我姓马名道元,绰号人称恶法师。你前者在避侠庄与黄三太盗九龙玉杯,我就知道你。今日来此,拿住你送到紫金山,把你碎尸万段,以泄众人之恨。“李七侯说:”好!好!出家人作伤天害理之事。好野道!拿住你再说。“把单刀使动如飞,马道元的折铁刀也是神出鬼没。李七侯累得吁吁带喘,正在着急之际,忽听角门有人叫门说:”开门来,开门来!“李七侯正在为难,心想:”不好!贼人余党又来了!“想着,大喊一声说:”奸贼,你庙内竟敢拦路劫官。“话未说完,进来数人。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问真情拿获贼寇 因案件私访豪强
  话说李七侯与恶法师马道元二人,在庙内动手,不分上下。
  忽见从庙外进来十几个官人,头前那个拉着马的,头戴新纬帽,五品顶戴,身穿灰宁绸八团龙的单袍,腰系凉带,足登官靴,年约半百以外,赤红脸。此人姓彭名云龙,乃是开封府抚标守备,今日带十名官兵,两个跟人,来接新任的巡抚大人。这是作为哨探,如接着便打发人回去送信,合城的官员好接上司。
  因半路遇雨,又渴了,来至这庙内想要喝碗茶。他听里边动手,把门踢开,瞧见一个道人与一位壮士动手。那些官兵人等说:“你们为什么动手呢?”白马李七侯说:“众位快来拿这贼人。
  我是跟新任巡抚彭大人的,你们快来,大人现在东配房内。“
  那守备彭云龙听见,大吃一惊!先到东配房内给彭公施礼,然后又把兵丁叫了过来。彭公正着急,忽见一个穿官服的进来,口称是抚标守备,说:“卑职给大人请安。”彭公说:“好!你急速到院中,把那道人拿住。”彭云龙便把衣服一掖,拉出太平刀来,说:“好万恶的道人,休要逞强,待我拿你。”马道元喊说:“你等好不要脸,有几个人是有能耐的。”他把刀一摆,行东就西,一往一来,连李七侯与彭云龙二人都不行啦!彭公站在东配房内说:“无知道人,着实可恶,你们官兵何不过去
  与他动手。“
  那十个官兵之内,有一个哇呀呀一声喊嚷说:“好一个贼道!欺人太过,看我结果你的性命!”拉出单鞭有鸡子粗,长有三尺二寸,乃是纯钢打造的,重三十六斤。此人身高九尺,膀阔腰圆,头戴官帽,身穿号铠,青中衣,青布抓地虎快靴,面如锅底,黑中透亮,亮中透黑,粗眉直立,虎目圆翻。他一摆手中鞭说:“恶贼盗,你有何能?”照定头顶就是一下,老道急忙闪开。他见人多,自己想要逃走,无奈又被他三人围住。
  马道元急了,抡折铁刀照定黑大汉就是一刀!被那大汉用鞭往上一迎,把那折铁刀磕飞。老道往西窜去,被李七侯一刀背,砍于肩头之上。那大汉一腿踢在贼道膝骨上,道人往前一裁,摔于就地。彭云龙与官兵过去,把道人捆上。
  彭公说:“那黑大汉你姓什么?”那黑大汉过来给大人请了安,说:“我姓常名兴,号叫继祖,因我身躯高大,别号人称镔铁塔。我是清真回回,住家在黄河北卫辉府城内,自幼爱习枪棍,父母早丧,孤身无依,来至开封府投亲,就在这里守备营内当一名步兵。这一份钱粮,每月只领银九钱七分,不够我吃的,无奈何,全仗着我们一个亲戚给我日用。我每一顿饭吃白面五斤,要吃米须得三升才够。”彭公说:“抄他这个庙里,还有一个妇人。”众人到后边各处一找,只有道童儿,并无妇人。又在西院一找,见院内一口大钟,钟内有哼哈之声。
  众人把钟抬开,见有一人,已经要死,年有二十余岁。众人给了他一口水喝,又给他找了一个馒头吃,把他带到前边大人跟前。彭公问:“你姓什么?为何在这钟底下,只管照实说来。”
  那人跪趴半步,说:“老爷!小人乃在开封府祥符县城外五里屯住家,姓李名荣和,家有父母,生我兄妹二人。我妹妹尚无有许配人家,今年十七岁,比我小五岁。我娶妻张氏,住在本
  村。今年正月,有本村监生张耀联,绰号人称恶太岁,他家也种有二十余顷田地。他走动官长,结交衙门,霸占房屋土地,好淫少妇长女,无恶不作。他遣他家使唤人朗山到我家,给我妹妹珠娘提亲,要与张耀联作妾。我父李绪文不愿意。他在二月二十五日夜内,硬把我妹妹与我妻张氏抢去。小人被他的恶奴朗山砍了一刀,我父亲也身受木棍之伤。次日我至祥符县,太爷姓金名甲三,并未传伊到案,反说小人妄告不实。小人又在开封府武大人那里递了呈子,仍批回本县。金大老爷把我传去,说我是刁民越诉,打了我四十板子,问我还告不告?小人说:“求大老爷开恩,我实是被屈含冤,被势棍抢去人,身又受伤。知县老爷不给我作主,我是有冤无处诉的了。‘”彭公听到这里,说:“好官!他应该怎么办呢?”李荣和说:“那县太爷把小人收下,次日传张耀联到案,他说小人借贷不周,因此怀恨,说我妹妹被我送到别处去了,我自行作伤,妄告绅士,又打了我四十板子,叫我具结完案。小人无奈,便具了结,回到家中。我母亲连急带吓,竟自卧病不起,三月十六日死的。
  小人又想妻子,又想妹妹,先把我亲娘埋了,料想在河南省打官司如何赢得了?便找了一位会写呈状之人,写了一纸呈状。
  我带路费,打算要进北京,跪都察院鸣诉此冤。谁想我走到这庙门首渴了,要点水喝,老道把我让进庙来,问我哪里人?我一说实话,他把我的呈子谎过去一看,立把小人抓住捆上,放在那个钟底下。小人想,若是不能救出,必饿死在内!我家中素日供着观音像,我每日烧香,今在难处,我不住磕头,只求有个救星。今日多蒙众位老爷救我出来,求众位老爷救我,替我鸣冤。“彭公说:”本院便是新任巡抚,此事只要是真,我定然替你报仇。“又把那贼道带过来说:”你把李荣和那张呈状收在哪里?“马道元说:”烧了!“彭公说:”那两个道童不必带
  去,着他二人看庙。“
  此时风息云散,早露一轮红日,天有正午。彭公又叫人各处去找,并无妇人,自己即带众人一同出庙,上马竟奔汴梁而去。走了有数十里光景,到了关帝庙,进城便到巡抚衙门。兴儿早已到了,即把大人迎接进去。彭公吩咐将马道元与李荣和一并派彭云龙看押。次日,护理巡抚印务的藩台英春,派首府送印过来,自己摆香案望阙叩头谢恩,接了印信文卷。又次日,去拜藩、臬、道、首府、首县,大家又回拜。乱了几日,文武署员全皆会过。彭公知道李荣和这案内有情节,立刻委派了武巡捕李七侯、常兴二位,都保了一个六品虚衔;文巡捕是彭兴,余者各有所差,请了四位师爷专办书启奏折,又留常兴帮李七侯办事,赏京制外委。
  这日,把马道元与李荣和一并交臬司刘彦彬办理。这位臬司乃科甲出身,为官清正贤能,到任不久。今接了巡抚大人交下来的案件,立时升堂,先讯问了李荣和的口供,与他的来文一样,立即带上马道元跪在堂下,刘大人说:“你一个出家人,不守本分,结交匪人,私害人命,又在庙中行刺,还不把你所作之事从实招来。”马道元说:“李荣和因他告我的朋友,我才把他扣在钟下。李七侯也是一个贼人,我二人素日有仇,我要报仇。”刘大人说:“你这厮胡说,李七侯乃巡抚大人标下。你所行之事,何人所使?你趁此说来。”马道元说:“小道无话可说。”刘大人说:“给我拉下去打!”两边人役拉下去打了八十板子,又带了上来。刘大人说:“你还不实说!”马道元说:“大人!我与李七侯有仇是实,并不知是巡抚大人,要知是巡抚大人,出家人再也不敢行刺。”刘彦彬吩咐把这二人带下去,叫李荣和讨保,将道人入狱。立时行文,往县里要张耀联急速到案。过了两日,县里回文说:“张耀联入都探亲,无日可归。”
  刘彦彬又催了两次,也是并未传到。
  这日上巡抚衙署办公事,彭公将他请至书房之内,把一应公事办完,先问:“寅兄!马道元与李荣和二人,应该怎样办理?”刘彦彬说:“马道元身入玄门,起意不端,谋杀人命,虽未害死,但他恶念已出,立意已坏,此事不能轻纵。还有,李七侯与大人在他庙中避雨,他怀仇谋害,按律应斩立决,把首级悬于通衢之处示众。只有张耀联这厮,并未到案对词,我屡次催传,该县回文都说伊入都探亲,无日可归。”彭公听罢,说:“是了!我也知张耀联是个不法之人。他认识马道元,这就不是好人。因牵连府县,寅兄回去,我自有道理。”刘彦彬喝了两碗茶,立时告辞。彭公想了想,把李七侯叫上来说:“李壮士,你换上便衣,跟我到那五里屯访访张耀联果是何等之人?
  我再为办理。“李七侯换了便衣,二人由后边角门出去。巡抚彭公假扮作一个算命之人,带李七侯出了酸枣门,直奔五里屯而去。正值端阳节后,夏日天长之际。彭公这一入五里屯,又生出一场是非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张耀联看破行迹 彭抚台被拷马棚
  话说彭公带着李七侯私访五里屯,在城外观看麦苗已然快熟,天气清朗。来至村口,彭公说:“李壮士可暗中跟随我,不必同在一处。”那七侯说:“大人只看我眼色行事,留神不可大意!”二人进了北村口,往南一瞧,见这个村庄有二百来户人家,南北一条大路,东西也有大街。彭公走至十字街口,往东观看,见路北有一座宅院甚是高大,门前有两棵树。彭公拿出竹板来,连敲了几下,在这条街上走了几个来回。忽见从那大门内出来一个年轻之人,身穿细毛蓝布褂,白袜青鞋,面皮透白,生得俊俏。他站在门首说:“先生,你会圆梦吗?”彭公说:“也会。哪一家找我?”那少年人说:“就是在下。我姓张名进忠,我家主人张大太爷要圆梦,你要圆好了,可多给你几个钱。”
  彭公点头,跟那人进了大门。门内有一道界墙,当中屏门四扇。彭公跟着那人进了上房,见正面有八仙桌一张,左右太师椅子两把,上首坐定一人,年约四旬,身穿两截罗汉衫,上面是白夏布,下面是淡青罗的颜色,五丝罗套裤,白袜青云履,手拿团扇一柄。第二纽子上有十八子香串,是真正伽南香的。
  桌上放着一个玛瑙壶,真珊瑚的盖子,赤金地羊脂玉姻牒。此人面如白纸,并无一点血色,短眉毛,鹞子眼滴溜溜乱转,双睛透光,薄片嘴,沿口黑胡须。彭公一抱拳说:“庄主请了!”
  那人连座儿也不起来,说:“先生请坐,我请教请教!”彭公坐下,问道:“庄主所梦何事?”张耀联说:“昨夜梦见我身在淤泥之中,拔不出腿来,不知如何?又见一只猛虎来咬了我一口,觉着疼不可言,一急就醒了,通身是汗。今日我心中不安,正想找一个会圆梦的人来圆梦。”彭公说:“此梦不祥。身在淤泥之中,被猛虎所咬,必有牢狱之灾,你速宜谨慎。”
  张耀联本来心中有病,前者抢那李荣和之妻与他妹妹珠娘,这两个女子乃贞节烈妇,不但不从,受了他一顿鞭子,即自缢身死。暗中掩埋,从此他便得了一个心虚之病,又急又怕。他先是听人说李荣和进京告状,被元通观庙主恶法师马道元把他拿佳,扣在钟底下,给他送来一信,他回信叫庙主把他结果了性命。后来又听说新巡抚上任,拿了马道元,把李荣和也从钟底下救活了,已交臬司审问。因知县和他是拜兄弟,知府又与他素有往来,他是常与府县在一处宴乐的,便花了些银子,用文书给顶回去了。他有一个表兄何世清,在索亲王那里作幕,他依仗着势力,无所不为。今日忽得了一个恶梦,正在犹疑之际,听圆梦先生说有牢狱之灾,不由得一愣,随问:“先生贵姓?”彭公说:“我姓十名豆三,乃京都人氏。”张耀联听了,心中想罢,说:“先生到此处来了多少日子?”彭公说:“到此才有半月。”
  张耀联说:“求先生写一幅对联。”彭公说:“在下写得不好,恐有见笑。”
  张耀联说:“不必太谦。”便叫家人研墨,取来文房四宝,把纸放在桌上。张耀联是有心之人,他要瞧笔迹,要写得好,如不是巡抚,定是衙门内的幕友先生;要是江湖生意人写的,笔力很劣。他见彭公拿起笔来,问在何处挂?张耀联说:“就在这客厅内挂。”彭公随手写的是:
  留酒客怀应恨少,动人诗句不须多。
  笔力甚足。彭公写完,张耀联说:“有劳大笔,先生好俊笔力。”彭公说:“见笑见笑。”张耀联说:“大人,你这是何苦?你来私访,我早已看破,多有怠慢。”即吩咐家人献茶。
  张耀联的意思是,只要你喝了茶,饮了酒,借这一步,咱们两个交了朋友,我给你三千两或五千两,那又算些什么!他就安着这个心探问彭公。彭公说:“庄主休要错认了人,我不是什么大人。”张耀联说:“大人何必如此!咱也见过大人拜庙,并在各处拜客,今日来此,何必遮瞒?”彭公矢口不认。张耀联一阵冷笑,说:“官不入民家,你既然不认,你写给我一个借字,把你用我的一万两银子写上。”
  彭公说:“我又不曾借你的,我为何给你写字?这个事可不能行。”张耀联便叫家人进来。从后边进来了几个恶奴说:“唤我们何事?”张耀联说:“把他给捆上,吊在马棚之内。”家人即把彭公抓住,按在就地捆了,拉至后边马棚吊上。恶太岁张耀联亲身到马棚之外,坐在一把椅子上说:“你要是本处巡抚,说了实话,我不打你。
  要不说实话,我把你活活打死!“彭公五旬以外的人,听了此言,想罢,说:”张耀联,你既认识我,你怎敢私立公堂,殴打职官?我是本省巡抚大人,来此私访,你便把我怎么样?“
  张耀联听罢,吓了一跳!心中一急,说:“把他放下来,锁在后园空房之内。”
  家人答应,把彭公送入空房,留下二人看守。
  这张耀联有一个心腹之人,在此给他护院,姓邓名华,别号人称圣手仙,乃江湖有名的盗寇,是窦二墩一类人。自打墩之后,他就在张耀联的家中住,仗着他主人势力,无所不为。
  今日张耀联急了,到外书房把邓华叫来,将拿住彭公的事说了一遍,问他有甚主意?邓华听罢,说:“庄主,这件事闹得不小,一位巡抚大人,这么办如何使得?”
  张耀联说:“事已至此,也不必说了,你快想高明主意才好。”邓华说:“有三条计。头一条计,我须问庄主,还要这宅舍不要?”张耀联说:“连我的性命都保不住,焉能顾别的?
  “邓华说:”庄主将一切收拾好了,把家眷带上紫金山。那里大寨主是庄主的拜兄弟,也挡的了这件事,可将他杀了,以绝后患。中等计是把大人放了,别作造反的事,如事不成,隐姓埋名亦可。下等计是把大人请出来,苦苦哀求,把他送回衙门,庄主先托人情,后到案打官司。你看这计策如何?“张耀联说:”还是用上策,把他一杀,咱们大家上紫金山,然后再想主意,救那马道爷。“邓华说:”不要声张,先叫家人吃了晚饭,大家收拾好了,我再去杀他。“张耀联说:”很好。
  “即吩咐家人摆酒,二人同桌饮酒。邓华这个人,喝了几杯酒,壮起胆来。张耀联说:”贤弟,你莫非心中害怕?“邓华说:”这件事我就去办,胆小焉能把将军做?
  “说着话,天有初更之时。邓华说:”庄主在此少待,我去去就来!“他从墙上摘下一口刀,就往后园去杀彭公。
  书中交代:李七侯看见大人进了大门后,他就访问这里的庄民,才知是张耀联的住宅。他甚不放心,找一个小酒铺喝了两碗酒,吃了些点心。日色已落,付了酒钱,还不见大人出来,便知不好!到了无人之处,他把衣服换好,把单刀一擎,把衣服系在腰中,飞身上房,到了张耀联的院中,正遇邓华说要杀大人,把他吓了一跳!即在暗中跟他到了后花园。在翠云楼东首,有三间空房,门外有一个灯笼,两个人正在那里说话。李七侯一拉刀,跳在就地,说:“呔!好贼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等便敢杀人,我来拿你。”邓华听了,吓了一跳!一回头抡刀照李七侯就是一刀。李七侯往旁一闪,趁势一刀,分心就刺。邓华用刀挡开李七侯的刀。那两个看守的人说:“邓华大爷,咱们赶紧鸣锣吧!”邓华说:“不用,你们快去到前厅送信。”那个人答应去了。李七侯孤掌难鸣,又急又怕,脚下一绊,被石块绊倒,邓华举刀就剁。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玉面虎独斗圣手仙 张耀宗气走李七侯
  话说李七侯绊倒不能起来,被邓华按住,去叫那个看守彭公的人,拿一根绳子来把李七侯捆起,放在楼底台阶之上。等他再回来一瞧,这看守之人已被杀死,那个送信的人也不见回来。他心中大吃一惊,说:“不好了!他们有人来了,这可不得了!”连忙要去开东房屋门杀大人,忽听后面有脚步之声。
  他一回头,见有一位英雄,年有二旬以外,头戴青缎子罩头帽,身穿瓦灰单裤褂,足穿青布抓地虎快靴。那人手举单刀,照定邓华就是一刀。邓华一闪身,战了几个照面,被那英雄一刀将邓华的刀磕飞,随即一腿踢于就地,立时栽倒,被他一刀杀死。
  书中交代:前去送信的人,也是被这位杀死的。当那李七侯被获,他就很着急。邓华将七侯捆上,送到楼底台阶上时,他这里便把看守的人杀了,到空屋之内见了大人,把绳子割断,将大人背起送至西花厅的后面。他把邓华杀了后,听见李七侯在台阶上大骂,说:“你们这些狗狼之辈,把你七太爷杀了吧!
  我要和你一刀一枪动手,你未必赢得了我。我无故被石块绊倒,你算什么英雄?“正骂之时,暗中有人说:”那李七爷别喊啦,要不是我,你早作泉下的人了。这样的能为,还喊什么?依我之见,趁早回家抱孩子去吧!你一个人保着大人,这是遇着我,
  若不遇见我,岂不连大人全皆受害。我把你解开,你趁早走吧!“这几句玩笑话,说得李七侯闭口无言。那人解开绳子,李七侯唉了一声,自己也不管大人在哪里?他说:”朋友,你前程万里,保着大人回衙门去吧!“李七侯立时走了,进省城到了衙门,在自己住的屋内,把衣服并所用物件收拾一个包袱,竟不辞而别。
  且说那少年人来至西花厅后面,把彭大人背了起来,跳出墙外,顺着路奔到省城,天已大亮。这个人把彭公送进巡抚衙门。彭公说:“壮士别走,你是哪里人氏?请问为何到他家去救我?”原来这少年人乃是浙江绍兴府桂籍村张家集的人氏,姓张名耀宗,今年十九岁。他父亲名景和,乃镖行有名人焉,称为神拳教习,就传授了一个人,复姓欧阳名德,别号小方朔。
  这位把张教习所有之艺,全皆学会。后来张教习过世,他抚养师弟妹长大成人,并传授他二人的武艺。欧阳德因出外访友去了,已有年余,并无音信。张耀宗在家中行坐不安,把家中一应事情交与家人张福经理,又在后边托奶娘、仆人等照应他妹妹,才出门在各处探访,却查无下落。他在江苏一省找过,今又来在河南省城内住下。因闻听人说:本地有一个恶霸,名叫恶太岁张耀联,他就暗进五里屯向本村乡民打听,得知张耀联无所不为,夜晚便到了他的宅院,查探他的动作,若真是恶霸,必要将他碎尸万段。这日正遇见彭公前来私访被难,他就杀了邓华,救了彭公,并送至衙门。彭公问明之后,说:“很好!
  你不必走了,就跟我当差,这定然保存你做官。“张耀宗即请安谢过大人。家人来回话,说:”李七侯不知去向。“大人说:”他若来时,禀我知道。“随即派开封府行文祥符县,捉拿恶霸张耀联,速传到案。
  不日府县来禀:张耀联携眷逃走。彭公心中明白,知是府
  县放纵恶人逃走的。此时彭公亦未深究,在书房想起李七侯这个人,为何不辞而别?我正想提拔提拔他,报他当年在三河任内那一片热心,也算是我的一个知心人。俗话说得好:“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朋友实难求。”思前想后,忽然又想起恶太岁横行霸道,府县夤缘,串通一气。立刻把张耀宗补了一个京制外委,充当武巡捕,加六品衔。张耀宗谢过大人提拔之恩。
  彭公又想起荒草山之贼,即行了一角文书,着副将徐光辉,与守备彭云龙、常兴,带领五哨人马剿灭荒草山,捉拿贼人,不准一名漏网。又叫张耀宗到书房面谕:“今晚你去到府县衙门,暗探所办何事,细细查明回话。”张耀宗换了衣服,背插单刀,飞身上房,蹿房越脊,到了开封府的衙门,进到里面,在各处留心探听。只见北上房灯光掩映,有人说话。他行至房檐之上,隔着窗缝,偷眼往里一瞧,但只见里边八仙桌东首,坐着那位知府武奎。西首坐着一人,年约三旬,面庞微青,青中透紫,雄眉恶眼,此人乃是紫金山寨主并獬豸武峰,与武奎是本族。
  这武奎先是一个秀才,在索奈那里当门客,后来又认索奈为义父,保他得了一个知府,在此任内剥尽地皮。前者张耀联逃去,归了紫金山,便是他纵放走了。今日武峰来到此处,见面先叙了离别的话,又送上三百两黄金,说:“这是我家大寨主与张耀联寨主叫我送来,还有书信一封,请老爷过目。”武奎接过信来,展开一看,上写:武大人阁下福安!弟张耀联多蒙庇护,得逃出虎穴龙潭。回想往事,胆战心寒。今幸得紫金山寨主暂借房舍,以救燃眉。知己之交,不叙套言。今有敝友马道元,因弟之事,尚在缧绁之中。恳求吾兄千万设法解救,容弟面见,必当厚报。今带上黄金三百两。望兄台至日查收。来人武峰,乃兄之族人。别不多嘱。
  敬请福安弟周应龙拜撰张耀联拜具武奎看罢,说:“你且回去,我自有道理。”叫人把武峰带至外面,叫他明日回去,不必见我。并送他十两银子作为路费。
  武峰去后,张耀宗又到县衙探听,却无别的动作。回来天己明了,即禀见大人,将夜间之事回了一遍。彭公即派人把李荣和传到,吩咐说:“你不必着急,本院现在行文各处,捉拿张耀联急速到案。”那李荣和连连磕头说:“只求大人替小人报仇。”
  这日三更时分,张耀宗在房上巡查,见一条黑影儿,直扑上房而来。张耀宗暗中细瞧,见他到上房施展珍珠倒卷帘势,夜叉探海,悬挂房檐之下。张耀宗不肯伤人,一刀背打在那人背脊之上,复又一脚踢下房去。张耀宗跟着下去,把他捆上,带至前面他的房内,便问此人姓什么?来此何干?那人有三旬光景,说:“我姓马行九,别号人称白狼。我也是绿林英雄,今日我来此借些路费,遇见尊驾,未知贵姓大名?”张耀宗自通名姓,说:“朋友,你若说了实话,我许把你放了。你要不说实话,一刀把你杀死。我回禀了大人,你就是刺客。”那人一想说:“张老爷,我也是上了人家当。我乃直隶河间府人,来至河南,投了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他那里有一位姓张的,名叫恶太岁张耀联,他说托我一件事,给我五十两银子路费,叫我来此行刺。我一时粗鲁,来此遇见尊驾,望求开一线之生路,放我回去,我再也不敢来了。”张耀宗说:“我也不杀你。”
  便拿起刀来,把他的耳朵砍下来一只,把绳子一松。又说:“你回去给他等送个信,如再来时,有一个算一个,全把他结果了性命。”那马九抱头逃走。张耀宗次日回禀了大人。
  彭公到任三个月,访求贤能之员,保荐人才;若贪昏之辈,
  定然参革不贷。又兴立学校,清除弊端。保升了常兴为本汛把总,张耀宗也升了把总。这天,忽然想起一件大事,说:“我初上任时,在半路之上,有荒草山的贼人,结党为匪,该延津县竟毫无觉察!我已然行文,将他撤任候参,并派副将徐光辉和彭云龙带兵剿捕,勿令一名漏网,为何至今未见回音?”候了半月,才见来禀:业已将荒草山的贼党共擒获四十七名,匪首阎保、金氏在逃无踪。因又行文各府州县,务须擒拿归案,在事出力人员候旨施恩。这日正是九月初九日,彭公将公事办完,请诸位幕友在书房谈心饮酒。忽报圣旨下。彭公赶紧接旨。
  钦差进了衙署,彭公即摆香案跪听宣读。原来是调彭公进京另候简用。巡抚印务,着藩司暂行护理。请过旨,钦差起身后,彭公即将公事一切交代清楚,择日起身。张耀宗亦要告假回家,彭公应允,随带亲随人等入都陛见。
  是日到京,打了公馆,到内阁挂号,才知是被福建道监察御史胡光参了两款,说他结交响马,不洽舆情,纵容家丁,凌辱绅士,例应革职。康熙佛爷乃有道明君,因见了这道本章,即下谕着彭朋来京,另候简用。皇上早知彭公是忠心保国,干练有为之臣,是日内阁带领召见,皇上升了养心殿,彭公随大臣班次参拜已毕。康熙佛爷降旨说:“彭朋,你有负朕心,为何纵使家丁,凌辱绅士?”彭公连连叩头,奏道:“奴才蒙恩特效豫省大员,自到任后,惟知访用贤能之员,参革昏聩贪愚之辈,剪除势棍,清查匪类。查有勾串首府县之绅士张耀联,抢夺民女,反叛朝廷,种种不法。奴才亲身访查,竟将奴才捆在马棚,夜晚刺杀,凶恶已极。奴才终日兢兢业业,不敢有负圣恩。”康熙爷闻奏,勃然大怒!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蒙圣恩清官复任 良乡县刺客行凶
  话说当今仁圣皇帝听彭公回奏,勃然大怒,说:“该御史以风闻误参大臣,情实可恨,理应革职。姑念他职称言路,从宽免议,以后不准妄奏。”康熙佛爷见彭公五官端正,二目有神,必定忠正,遂传旨光禄寺赐宴。彭公谢了圣恩下朝。诸客已毕,候至腊月尚未派差事,自己倒也清闲,同亲戚朋友下棋饮酒。新年正月开印之后,圣上旨意才下,召见彭朋,着其复任河南巡抚。彭公谢恩之后,又请了一个月的假修理坟墓。倏忽就是三月初旬,请训上任,择定三月二十九起身。当今皇上钦赐金牌一面,上刻“如朕亲临”字样,着驰驿前往。彭公谢了恩,然后才归宅,把一切家事安排妥当,自有夫人照应教训公子读书,随带彭兴、彭禄、彭荣、彭华四个管家,车夫、厨子人等,大车四辆装载行李,二套车六辆。大人这一次出京,坐的八抬大轿,比先前更显荣耀。头一站是长辛店,有众亲友前来送行,接到公馆,大家饮酒已毕安歇。
  次日天明,亲友告别后,大人坐轿起身往前行走。方才过了良乡,正走之际,忽见从西南来了一骑马,上面骑着一个押的差官,头戴新纬帽,身穿灰布单袍,青布薄底靴子,背上背着小黄包裹,年约三旬,面似姜黄,两道剑眉,三角眼,五官
  不正之相。一见大人的轿马,他问:“这是河南巡抚彭大人吗?
  我是开封府差官,烦劳通一声。“说着他就跳下马来,直奔大人的轿子而来,距离不远,抽出来一口鬼头刀,照定大人就刺。
  彭公猛然抬头一看,随说不好!把双眼紧闭,只等一死而已。
  幸好轿子旁边,有一跟轿子的轿夫头几,是山东人,姓王,绰号愣王。他跟着轿子,猛见有一人拿刀照大人刺来,心中大怒,一抬腿便把那贼人踢倒。众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跳下马,把贼人捆上,带至轿前说道:“大人受惊,请大人示下。”彭公吩咐:“把他带在车上,不必难为他,到前边打公馆时,我再审问他吧!”众家人答应站起来,立时把贼人拉到轿夫车上。然后彭兴催马前往,到了松林店街上,打了店,等候大人。少时轿子进店,众人伺候大人到了上房,便来传示:把那贼人带上来!家人把贼人带在大人面前,说:“这就是刺客,请大人问他就是。”彭公带笑说:“你也不必害怕,你必是被人所使,快从实招来,我不难为你,你叫什么名字?”那贼听了,唉了一声说:“大人是一个明白的人,我也不敢说谎。我姓谢名豹,外号人称土太岁。奉了那紫金山寨主金翅大鹏之命,特意前来刺杀大人,替那张耀联报仇雪恨。一路之上,派有绿林英雄甚多,均在各处等候大人行刺,绝不能叫大人上任。”彭公听了贼人之言,吩咐把谢豹交与地方官解送涿州知府,叫他严刑审问明白,与我一套文书。又叫禄儿去到外面,置一身破旧衣服来。禄儿到外面去不多时,拿着一身破旧衣服来交给大人。
  彭公派彭兴儿坐轿先走,自己带了二两银子,几百铜钱,和禄儿出这客店,顺路往前走去。禄儿说:“咱们爷儿两个走,道路甚远,恐怕难行!”彭公点头,叫禄儿雇两匹驴来,二人上驴,不一刻到了高碑店。在大街之上,开了脚钱。大人说:“禄儿,你找一个卖饭的,我要吃点菜食。”禄儿说:“前面就
  是饭馆子。“大人抬头一看,就在路北有一个酒楼,门首有两条对联,上写着”名驰冀北三千里,味压江南第一家“;横匾是”宴芳楼“。彭公进门一看,上首是柜,下首是灶,后是座,靠东是楼梯。大人顺梯上楼,楼上是六间,正西有八仙桌。大人在那正当中坐下,跑堂的过来说:”二位要什么吃的呢?“
  禄儿说:“你给我要壶酒,炒鸡片、炸丸子、熘鱼片,然后配上两样饭菜,再拿吃的来。”那跑堂的答应下去,少时摆上酒菜。只听得下面喊嚷说:“合字儿,调飘儿,招路把哈,玄瑶儿上垞着莺找孙,把哈着急浮流儿扯。”话犹未了,上来了两个人。前头一人,身高七尺,项短脖粗,身穿浅白布裤,青布褂,快靴,手拿一个小小的包袱,面似白纸,两道浓眉,一双俊眼,二目有光。后跟那人,年约三旬,紫脸膛,浓眉大眼,身穿紫花布裤褂,青布靴子。那一个人说:“合字儿,调飘儿,招路儿把哈,海会赤字搬山青散留丁展,亮青子摘遮天万字的飘。”书中交代:这是江湖绿林中的黑话,“合字儿”是他们自己,“调飘儿”是回头,“招路”是眼睛,“把哈”是瞧瞧,“海会赤字搬山青散留丁展”是北京城内的大人喝酒吃饭,带了一个跟人,“亮青子摘遮天万字的飘”是拉刀杀彭大人。这二人原来认识大人。禄儿听了此话,心中说:“不好了!这两个是贼。他们所说的话,必有隐情。”心中害怕起来,见那两个人进来就坐在对面桌上。
  这二人原来是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的余党,前走那个人是红眼狼杨春,另一个是黄毛吼李吉。彭公在任时,曾发过人马剿那紫金山的贼寇,未能成功。后来张耀联归紫金山,他又派人走动人情,买通御史,参了彭公。因听说彭公复任,他便与周应龙合伙,派人打听彭公出京的日期。他等使出一个绝户计来,派了几个盗寇下山,在一路之上扮作各行买卖人,
  在暗中刺杀大人。今天在宴芳楼之上,他们认出了大人的相貌。
  因在河南已曾见过,故此一见就识。禄儿见他二人相貌凶恶,两只贼眼不住的直瞧大人,早就害怕,直盼大人快些吃完好下楼。算还饭帐,禄儿暗中说:“大人,那对面坐的两个人不是好人,大约就为大人而来。”
  那彭公一生忠正,并不害怕。下楼一看,天已不早了,见路北有一座客店,店门关闭,便叫禄儿前去叫门。禄儿答应,看那墙上写的是“安寓客商姜家老店”。这掌柜的姓姜名通,外号姜够本,为人奸猾刻薄,年有六旬以外,并无父母妻子,剩下孤身一人,尚不知道改恶向善,还行那损人利己的事。这店伙友全都散去,就有一个掌柜的名叫张文滔,因欠他的工钱未走,并无住客。姜够本正在屋内为难,忽听得叫门,连忙答应,说:“是哪位?”开了大门一看,原是两个人。看彭公年约六旬,跟着一个年幼之人,衣服平常。姜够本看罢,说:“我这座店是关了门的呢,不住人了。”禄儿因怕那两个人瞧见了,连忙说:“我们只要有住处就行了,房钱照例奉纳。”姜够本听他之言,因正在穷迫之际,就安心要讹他,说:“你二人请进来吧。”彭公急忙走到上房,叫店家点上灯,拿进一壶茶来。
  彭公说:“你算算该多少房钱?拿了去吧。”姜通说:“上房的房钱白银一两,茶钱、蜡烛一两。”禄儿把带来的二两银子交与姜通。他拿去回归柜房,十分高兴,想着明天开张,把那二两银子,换钱来作买卖,就可成功。正在想念之间。忽听有打门之声,不知又是何人?要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姜家店群贼行刺 密松林一人成功
  话说那店家正在房中,看着二两银子欢喜,听见外面有人叫门,连忙把银子放在抽屉之内,出来将门开了。见那门外站着五六个人,都是青衣服,小褂裤,手拿单刀、铁尺,说:“你这店内,方才住下两个人,是北京口音,有六十多岁的一个,十七八岁的一个。”姜通说:“我这店已然关闭,我姓姜名通,方才住下的是两个人,住在上房里。”那几个人说:“你可不准走漏消息,若走了他两个人,要你的命使唤,我们是奉命办案之人。”说完回身就走。姜通一生最怕多事,听见这几个人所说的话就害怕,心中不乐。回到自己房内,把抽屉一拉,瞧那银子没有了。他心中一想,说:“是了!必是张文滔在西屋内听见我得了二两银子,他必定偷了去啦!”想罢,来到西屋里间,瞧见张文滔躺在床上,酣睡如雷,天气又热,早就睡着了。姜够本因为自己丢了银子,气糊涂了,也不管它是与不是,过去睁圆了眼,照定张文滔脸上就是一掌,打得张伙计一翻身起来,说:“小子,你夜静更深,还不睡觉,为何打我?”
  遂站起身来,竟扑姜够本,抡拳就打。姜通说:“你先别着急,跟我到南屋里来,我告诉你。”二人说着,来到南屋内,姜通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张文滔说:“这是哪里说起?我一概不知。你到别处找去。我方才睡觉了,并不知道这些事情。”说罢,仍回他屋内,一看被褥衣包一概不见,不知被何人盗去?
  走到南里间,瞧那姜够本正低头寻思。张文滔抓住了他的辫子,按倒在地就打,说:“你趁早实说,快,将我的衣服拿出来,凡事皆休。”姜够本说:“老张,你先别打我,我赔你就是了,我不知你丢了什么物件?你别嚷啦!怕的是惊走那两个贼人,等天明再说吧!”
  再说那大人同禄儿,在上房点了烛,和衣而卧,正要睡去,忽然纸窗一响,禄儿往外一看,见一条黑影站在门前,手拿单刀,蹿进了上房,一口把灯吹灭,把禄儿吓得钻入床底下,不敢言语。那人把大人的肩头一拍,说:“大人,我来了。自大人改扮出来,我就在暗中跟随大人。在酒楼说的话,我已听见了,不要害怕。方才我把店家戏耍一回,请大人快跟我逃走。”
  大人也无可如何,急得无有主意了,被那人背将起来,往外就走,飞身上房,跳在外面,就往南面而去。大人说:“你是什么人,姓甚名谁?”那人说:“门下张耀宗,只因大人卸任回京,我也不愿作那千总,自己告退,在旅店住下,暗中私访那些在省官员。唯有那知府武奎,欺妄骗诈,交结大盗,无所不为。这条大道之上,绿林人物往来不绝,大人快跟我前去,追上大轿再说吧。”彭公点头。玉面虎正往前走,忽见对面来了十数个贼寇,把去路阻住,吓得张耀宗把大人放于树林之内,自己抽刀迎上群贼。
  书中交代:来的这伙人,是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二人,勾串了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恶法师马道元等,奔姜家店来刺杀大人。至半路上,正遇见了玉面虎张耀宗,身背大人由北往南。张耀宗先把大人放下,拉刀迎上了群贼。金鞭将杜瑞把手中鞭抽出,说:“什么人?”张耀宗说:“你等不必前来,今有玉面虎张老爷等侯多时了,待我全把你这伙贼人的狗命结果了吧!”杜瑞是一个性情刚暴的人,有些力气,仗着人多势众,听了张耀宗之言,气得他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抡手中鞭照定那张耀宗就是一鞭。张耀宗往旁一闪,使刀分心就刺。杜瑞用力往旁把鞭一架,张耀宗急忙将刀抽回。那花锤太保丁兴,摇锤协力相助,二人来战张耀宗一人。还有那花叉将杜茂、杨春、李吉、蔡天化四人,也各举兵器,一齐上前助战。张耀宗一人独力难支,只累得气喘吁吁,遍身是汗,想要走是万不能够了。吴太山说:“小辈,你别想逃去,我等拿住你碎尸万段,才能出气。”张耀宗见群贼来势凶猛,自料寡不敌众,又不知此时大人落在哪里?那吴太山等料张耀宗年少之人,有什么本领,杀了他然后再说。杨春抖起精神,说:“咱们把这厮乱刀分尸吧!”正在耀武扬威之际,忽然从树上跳下一人,说话唔呀唔呀的,说道:“唔呀混帐王八羔子,不要欺负人,吾把你们都结果了就是。”张耀宗一听,心中大喜,说:“是大哥,救命星君来了!”
  书中交代:来的此人,乃是这部书中行侠仗义的有名人物。
  他的籍贯是浙江嘉兴人,双姓欧阳,单名一个德字。自幼爱练功夫,在各名山胜境之处访求高人,习学武艺。父母早丧,又无兄弟姐妹,自己并无牵挂。他游到浙江绍兴地面,听说本处张家集有一位武教习,先在镖行,大有名声,姓张名景和,别号人称神拳无敌。欧阳德亲身到张家集一问,有人指引路西的一家门首,有垂杨柳两棵。来到门外一叩门,里边出来一位四旬光景的男子,身穿灰布夹袄,白袜青鞋,面皮微黄,二目有神,双眉带秀,四方脸,沿口胡须。他出来一瞧,见门首站着一人,年在二旬,白净面庞,长粉脸,重眉毛,大眼睛,准头端正,唇如涂朱,大耳有轮,身穿蓝宁绸夹袄,蓝中衣,白袜青云鞋,手拿小包袱。看罢,说:“这位先生找哪位?”欧阳德说:“吾是嘉兴人氏,姓欧阳名德,久仰这里有一位张镖头,吾特来拜访,还有大事相求。方才在贵庄访问,有人指说这里。
  不知尊驾何人?贵姓高名?恳求传禀一声!“那四十以外的男子说:”我名张福,那位神拳教习是我家主人。你今来得甚巧,我主人正在书房闲坐,昨日方才归来的,我给你通禀就是。“
  转身进入内院,去不多时,从里边出来说:“我家主人衣冠不整,在书房恭候呢!”欧阳德随那张福进了大门,过了二门,行至上房,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童,打起帘子,只见靠北墙有花梨条案,上摆郎窑果盘、水晶鱼缸、官窑磁瓶,墙上挂着八扇屏,画的山水人物,俱是名人笔迹。案前是楠木八仙桌一张,两边全有座椅。
  东里间挂着幔帐,西里间亦挂幔帐,里边团屏床帐均皆干净。欧阳德看罢落座,童子送上一碗茶来。张福出去不多时,自外进来一人,年约在半百以外,四方脸,重眉阔目,鼻梁丰满,四方口,三髯须,五官端方,二目有神,身长八尺,身穿蓝洋绉夹袄,白绫袜,青云鞋。欧阳德连忙站起身来行礼,自通名姓。张教习答礼相还,落座说:“先生自嘉兴来此,有何事来找愚下?”欧阳德说:“老师!弟子愚拙之人,久仰大名,愿拜在尊前习学艺业,望求收留!”张景和看欧阳德五官不俗,面带忠厚之相,心中也甚愿意。二人言语投合,即自今日为始,留欧阳德住在书房,择日拜了师父师母,一家人全给引见了。张教习夫妇跟前有一子一女,公子年方三岁,小女尚在怀抱,欧阳德在这里住了三年,所有张教习之艺俱皆学会了。自己想要回家祭扫坟墓,遂禀明老师,告辞起身。
  在路上便作了些行侠仗义,济困扶危之事。非止一日到家,买了香烛、纸马祭品,到坟前祭奠。看坟的家人收了祭物,给大爷请了安,并请用饭。他在这里住了一夜,给看坟的几十两银子,教逢年按节祭扫,不可迟误!吩咐毕,自己又往各省去访人外之人,要学那无敌的手段。
  后在千佛山真武顶,遇见了红莲长老,即拜在老和尚跟前学艺。红莲长老亦与他有缘,说:“你应该出家才是。”欧阳德说:“过五十岁归山受戒,我一定准来,若有半字虚言,必叫火把我烧死就是了。”红莲和尚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传你就是。“欧阳德练会了鹰爪力重手法,一力混元气,达摩老祖易筋经,练得骨软如绵,寒暑不侵。二年工夫,练得甚好,就辞别和尚下山,在各处访查贪官恶霸,势棍土豪,绿林采花的淫贼。天下之人闻名丧胆,望影心惊,人称他小方朔。
  这一年忽然想起,自从拜别张恩师,终未来看师父,便起身说:“走哉!走哉!”
  不一日到了张家集,正遇张教习病体沉重,一见欧阳德进来,心中甚喜,说:“贤契,你来甚好。你师母前年去世,剩你师弟耀宗、师妹耀英,他二人不知世故,你要当作亲弟妹看待。耀英今年四岁,有奶娘照应,我死之后,你千万要在这里照料他二人成人,把我传你的武艺,全都教会了他兄妹二人,使之成名。我在九泉之下,也感你的好处。”
  欧阳德是一个侠心义胆之人,听他师父之言,连连答应说:“你老人家放心就是。倘百年以后,吾必在此照料他二人成人,把我所会的武艺,全教他兄妹二人。”
  张教习听了欧阳德之言,心中喜悦,有心再嘱咐他两句话,一时心中发闷,不能自主。
  众家人同耀宗、欧阳德在床前守至三更时分,张景和便呜呼哀哉,气断身亡。
  大家举哀。欧阳德代张耀宗办理丧事已毕,从此就在这里教他兄妹二人。
  过了五载光景,张耀宗年已十二岁,欧阳德方才往别处访友去,不过三两个月,就要回来看望。张耀宗待欧阳德如同亲兄长一般。张耀宗到十九岁这年,自己独自在家,想起大哥欧阳德有半载未见回来,又无音信,甚不放心,这才往河南,遇见彭公私访五里屯。张耀宗气走李七侯,蒙大人保升了千总,跟着大人当差。自彭公被张耀联买通人情,参了一本,调进京去,张耀宗便告假在省城住了半月,随后也就回家,在一路之上,访问恩兄的下落。到家过了新年,想起彭公那样清廉的恩官被参,不知当今万岁爷怎样办法?
  我要入都去打探下落,至半路便遇见大人住在店内,他从姜家店将大人背出,路遇群贼,就把大人放在树林之内,与贼人交手,怎奈寡不敌众,正在为难,忽从树上跳下一人,正是他恩兄欧阳德,要与众寇动手。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小方朔独战群寇 玉面虎寻找清官
  话说青毛狮子吴太山、李吉、杨春、杜瑞、杜茂、唐治古、唐治明等约二十余名贼人,围住了张耀宗动手。从树上跳下一人,众寇借着星月之光,望对面一看,那下来之人头戴瓜皮秋帽,身穿老羊皮袍,足登棉鞋,高腰袜子,面皮微紫,四方脸,稠眉毛,单凤目,高鼻梁,微有几根胡须,上七根下八根,元宝耳朵,带着眼镜,身高五尺以外,说话唔呀唔呀的。这一伙贼人,就马道元认识是小方朔欧阳德,并知道他的厉害,其余贼人虽然闻名,并未见面,哪里放在心上?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二人,举刀照定阳德头面剁来!不想他身上练得善避刀枪,寒暑不侵,见二人刀来,自己把足下棉鞋脱下来往上相迎,战了两个照面,欧阳德便把红眼狼打倒,黄毛吼也带了伤。花锤太保丁兴过来,抡锤就打,被欧阳德施展点穴功夫,点倒在地,立时身死。金鞭杜瑞说:“大家拿他就是!”各举兵刃动手,被欧阳德点倒了六个,余贼才不敢动手,背起带伤之人,大家往南就跑。
  张耀宗也不追赶,过来给欧阳德行礼,说:“请问恩兄从哪里来?一载有余未见,现在何处?”欧阳德说:“自从别后,吾在家乡修理坟墓,又逛了一道扬州。这半载有余到了北五省,吾听人说你在河南保了彭大人,吾这是找你去,至此处遇见群贼,不知贤弟因何与他作对?来此何干?”张耀宗说:“去岁我找寻恩兄,到河南保了彭公。后来彭公被参,调进京去,我也不能跟去,又在各处寻找恩兄,到冬月回的家。今春一则要寻恩兄,二则到京中打听清官彭公如何?至半路遇见大人复任河南,我想那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手下,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盗不少,张耀联又归了此山,怕的他等谋害大人,我要暗中保护。在半路上刺客拦轿行刺,幸亏被轿夫愣王拿住了,交了涿州。大人改扮私行,在高碑店酒楼避雨,遇见那贼人,我未敢动手。大人住了店,我怕贼人夜晚要害大人,便把大人背到这里,路遇群贼,若不是恩兄来此,我必受群贼之害。”
  欧阳德听完,说:“唔呀!大人在哪里?请过来,你送他至公馆,还是坐轿走好。”张耀宗说:“很好!”连忙到那坡上一瞧,大人不见了,吓了一跳,说:“兄长,不好了!大人被那伙贼人背去,这可该当如何?”欧阳德说:“唔呀!贤弟不要着急,吾追那混帐王八羔子去,把大人救回来就是了。你先到安肃县,在公馆内再见吧!”说着便追下去了。
  张耀宗正在着急,抬头见前面黑暗暗、雾潮潮,一片树林森森,想必是一座大村庄。玉面虎张耀宗信步往前,奔那村庄而来。方到村庄北口外路西,见有勾连的搭三间铺子,挂着酒帘,卖包子、馒头、大饼、大面,里边四张桌子,桌上摆着鸡子、糖麻花、豆腐干。张耀宗身乏,四肢无力,心中又烦闷,想要歇息,进了酒铺说:“拿酒菜来!”铺内一个年过半百以外的男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过来送上酒,又摆上几碟馒头、包子。张耀宗在这里吃酒,心中想:“彭公万不能叫他等抢去,也不能去远了。”心中辗转不定。
  且说彭公见张耀宗一人与群贼动手,料不能取胜,自己便站起身来,往西南就走。道路崎岖,又是黑夜光景,甚不好走,只得趁着星月之光,走了有五六里路,坐在地上歇息。忽听见西南上有犬吠之声,站起身来,信步奔那村庄而来。天色微明,已到村庄北口,见路西有一片灯火之光,是勾连搭三间酒铺,里面有蒸馒头、炸麻花。四月天气,夜里还凉,彭公改扮之时,又未穿着夹衣,俱是单衣衫,身上透寒,瞧见这三间屋子是卖吃食的所在,心中甚喜,推门进去说:“众位借光,我在这里歇息。”铺内掌柜的有五十多岁,身穿月白布裤褂,黄脸膛,短眉毛,圆眼睛,沿口胡须。那个小伙计有十五六岁。就是这两个人,在那里炸麻花。见进来一人,年有六旬,衣服平常,五官端方。小伙计过去说:“要喝粥有小米粥,热的有馒头、麻花、煮茶鸡蛋,还有烧酒。”彭公觉着天寒,想要吃两杯酒,说:“拿一壶酒来。”小伙计答应,不多时把酒与各样菜摆上来。彭公吃了几杯酒,那天也就大亮,红日东升,身上也不冷了。自己又要了一碗粥吃了,歇了片时,伸手一摸,锦囊之中就是那万岁爷赐的金牌,并无别的物件。这才说:“掌柜的,你这铺中可赊帐?先给我记上一笔,过三五天,我必定给你送了来。不知怎么,今天我出来得慌忙,忘了带钱啦!”那个掌柜的一听这话,把眼一瞪说:“你这个人,大清早起,我们尚未开张,你是头一号买卖,吃了四十八文钱,我也不认识你,要写帐不成,趁早给钱!”彭公心中自知无理,又没有钱,正在为难之际,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人,年约二十余岁,俊品人物,身穿品蓝缎子裤褂,漂白袜子,青云鞋,身披青绸子小夹袄,手托水烟袋。一见彭公在那里坐着,他两个眼不住的望着大人瞧。铺中掌柜的与小伙计一见那人,连忙带笑说:“朱二爷来了,起来得早呀!吃的什么点心哪?”那少年人说:“我倒不吃什么,这位先生何时来的,昨天便在这里面吗?”酒铺掌柜的姓吴,连忙说:“朱二爷,你别提啦!我这买卖甚不吉利,今天黑早,他进来喝了一壶酒,吃了点菜,共该银四十八文,却告诉我没钱,三五天再来给我,我认得他是谁呀?”那位少年之人,走至大人面前说:“这位老先生,尊姓大名?贵处哪里?”彭公说:“在下乃京都人氏,姓十名豆三。”那人听了大人说话的声音,说:“老吴,这位十先生吃的四十八文钱,我给了。”过去就拉大人说:“先生,你跟我来,眼下有一个人正想你!”那彭公一怔,也不认识这少年之人,便说:“有人想我?我这里并无至近之人。”却不由己地被那人拉着往外就走。
  此时红日东升,快到吃早饭之时。彭公跟定那人,出了酒铺,往南走了不远,往东一看,见一片树林森森,有十数棵龙爪槐树,幌绳上拴着膘满肉肥的五十余匹马,路北大门前的两块大石,是上马所用。那少年拉着彭公进了大门,东边是门房三间。进了门房,大人瞧这屋里倒也干净,并无浮尘,必是常坐的屋子。他在北边椅子上坐下,当中就是八仙桌子。那少年人说:“大人胆量太大!这里无数的贼人等着拿你,你老人家还偏往这里私访。这里找你老人家,如同钻冰取火,轧沙取油,幸亏遇见我,要遇别人,大人性命休矣!大人把我忘了吧?”
  彭公一时间想不起来,遂说:“你是谁?在哪里见过?怎么说我是彭大人呢?”那少年说:“我说了实话,恩官就肯说了。
  我姓朱名桂芳,在绍兴府作了一起买卖,折了些资本,因为坐船与同船之人不和,他是一个江洋大盗,被人拿住,他就把我拉住,说我是他合伙之人。多蒙恩官清正廉明,把我当堂释放,我才不敢往外作买卖去了。在家中托人找了这连洼庄,庄主是赛展熊武连。我在这里当一个门公,亦有四年。这个庄主,他是绿林中人,坐地分赃的大贼,与各处有名的贼头全有来往。
  前几天来了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的手下人,说是要劫杀大人。我总想到大人对我的恩义,今天清早起来,往老吴那里要个麻花吃,正好遇见大人。若叫那伙贼人瞧见,大人性命休矣!这武连要知道,大事就不好了!“大人听完,说:”朱桂芳,既然这样,你替我想一个主意,救我才好!你我在这里,也是不好的!“朱桂芳说:”理应预备早饭。无奈大人在龙潭虎穴之中,怕坏了事。我有一个舅舅,住在连洼庄东头,赶车为生,这两天正在家中歇工。我去找他,叫他套上车,送大人至安肃县公馆内,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大人说:”很好!就是这样办法,事不宜迟,你就此前往为是。“朱桂芳说:”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我走之后,要有别人进来,问你老人家哪里住?
  姓什么?来此何干?你老人家就说在新城县住,说我是你的外孙儿,到这里来看我。别说是北京城的人,千万记住了。“大人点头答应。朱桂芳出离门首,往外就走。
  焉想朱桂芳在屋中与大人说话,外边暗中有人听见了。此人乃是朱桂芳的同事,姓潘名得川,今年十九岁,是赛展熊武连的心腹之人。他在暗中听了这话,心内说:“朱桂芳你这小子,素日倚仗着嘴巧舌能,在庄主跟前说我的过错,今天可犯在我的手内。”转身入内,来至大客厅,见庄主正同山东路上的响马蝎虎子鲁廷、小金刚苗顺在那里说话。潘得川连忙进来说:“庄主,了不得啦,咱们全家的性命难保!朱桂芳勾串彭公,要调官兵来围困连洼庄,捉拿咱们。”武连说:“这话从何处说起呢?”潘得川说:“赃官私访,现在门房,朱桂芳套车去了!”武连听罢这话,怒气冲于霄汉,拉刀带从人直奔外面门房而来,要杀忠良彭大人。不知怎样杀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彭抚台误入连洼庄 胡黑狗认识讨金牌
  话说恶奴潘得川在内厅房把朱桂芳所作之事,全都对他主人说了。赛展熊武连听罢,很是生气,叫了五六个家人说:“跟我到外面见机而作,若果是真,把他千刀万剐!”蝎虎子鲁廷、小金刚苗顺二人说:“我们也跟去看看。”大家一齐站起身来,往外就走,来至门房里边,只见南边椅子上坐着一位年迈之人,年约花甲以外,五官端正,四方脸膛,双眉带秀,俊目有神,白净面皮,花白胡须,身穿半旧细灰布褂,蓝中衣,灰套裤,白袜青云鞋。武连看罢,说:“你是何人,在我门房?”
  彭公说:“我是来此探亲的。”武连说:“彭朋,你好大胆量!
  我们这里正在找你,如同钻冰取火一般,你还敢到这里来私访!
  好哇,孩子们拿绳子先把他捆上,我细细的问他。“彭公听罢,连忙说:”且慢!“抬头一看这说话之人,身高八尺以外,膀阔腰圆,黑脸膛,重眉毛,大眼睛,高鼻梁,沿口黑胡须,年约四旬,二目贼光灼灼,瞪着眼睛,身穿蓝绸短汗衫,青缎子中衣,足登青缎抓地虎快靴。彭公看罢,带笑说:”庄主,我是新城县人,来在这里找我外孙儿朱桂芳。我姓十,并未得罪哪位,为何说我是彭朋,还要捆我,这是哪里的话呢?“恶奴潘得川说:”庄主爷别听他的话,这是朱桂芳叫他这样说的。如朱桂芳听见这话,他还敢进来吗?他若一跑,必奔那前边公馆,追上跟赃官之人送信,调那官兵前来,咱们可就苦啦!先把彭朋捆上,等朱桂芳回来,把他二人的性命结果了,人不知鬼不觉,凡事总要严密才是!“小金刚苗顺听罢,说道:”庄主爷,潘二爷这话甚是,依着他说的就是了!“众恶奴过来将彭公捆上,大家坐在屋内,等朱桂芳车辆一到,好再拿他。家人之内有一个王福,是朱桂芳的表弟,听见这个话,便假作出去出恭,往正东走去,见朱桂芳坐着车正往前走。王福说:”你坐车逃命去吧!你的事坏了,彭公被他们捆上了。“朱桂芳一听,大吃一惊!自己连忙叫拨回车子,把车一转,往正东一直的跑去了。王福回去,还装不知道。
  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不见朱桂芳回来,派人打听,回来说并无踪迹。武连说:“来!先把狗官抬到里边来。”鲁廷、苗顺二人跟至大厅,他三人落座。忽然家人来报,说:“火眼狻猊杨治明回来了。”原来这伙贼人是昨夜从这里走的,也未能杀了彭公,那几个不知事务的在路上被欧阳德点了穴,众人便狼狈逃走。杨治明未能走开,听后边有人追他,便藏在一边,候至天亮才回来,至连洼庄正赶上武连在厅上坐定,要审问那彭公。杨治明进了大厅,落座说:“庄主,我昨日好晦气,遇见了蛮子欧阳德,在大树林子打坏好几个人,我今逃到这里。”
  武连说:“杨贤弟请坐!我这里审问一个人。”吩咐家人:“把他抬进来!”左右答应:“是。”即将彭公抬进大厅,放在就地。
  武连说:“下面你是什么人?给我快说实话。”彭公说:“教是新城县人,来看我外孙儿朱桂芳的。我会算卦相面,哪里帮去,常在京都前门外大街,今天庄主是错认了。”武连一阵冷笑,说:“狗官!你今天自己走入地狱门,你还敢撒谎。”
  一伸手把墙上挂的宝剑摘下来说:“你要不说,一剑结果你的性命。”恶狠狠地便把宝剑举向彭公。彭公说:“庄主!我实是算卦相面之人,不可错杀了人!”小金刚苗顺说:“武大哥,这个人不是彭朋。”武连说:“何以见得?”苗顺说:“杨二哥方才说,昨夜晚已遇见欧阳德救了彭公,他焉能来在这里呢?把他放了吧,叫他给咱们相相面,如相对了,给他几两银子,叫他去吧,他这大年岁,料也不是。”武连说:“把他放开。”众恶奴把大人扶起来。
  武连吩咐在旁边看个坐儿,说:“十先生你坐下,我一时莽撞了。我那家人朱桂芳是一个好人,必是害怕不敢回来了。
  现请你先生先给我相相面,然后再给他们三位相相就是。“彭公本来多读广览,一看武连脸上凶煞之气,说:”庄主见事忍耐,少贪外事。今年交运,过了今年便事事如意,万事亨通。
  子孙最少,多积些阴功德行事,自有益于子孙。“蝎虎子曹廷说:”老先生,你也给我们看看!“彭公瞧了瞧鲁廷,凶恶气象,五官不正,连说:”这位的相主于多受劳碌,在家闲不住,骨肉不和,少运平常。今年贵甲子?“鲁廷说:”今年三十二岁,姓鲁,山东人氏,你说得真对。“彭公说:”尊驾这相貌,宜在外,少在家。一生财如流水,来得广,去得多。“鲁廷不等说完,连说带笑:”相得对,不错,我们绿林中人物,这手来那手去,哪里存得住呢?“小金刚苗顺连忙拦他,说:”大哥,嘴太不严啦!“武连哈哈大笑说:”苗贤弟,你也太小心了,我这一带的村庄,哪一个不知我是一个坐地分赃的英雄!
  何必坐在家里小心呢?先生,你给我苗顺贤弟相相看,他相貌如何?“大人恨不能立时逃出龙潭虎穴才好,只得说:”这位的相貌与众不同了,他为人机巧,伶俐聪明,一见就识。少运好,此时在中年,正走好运,诸事平明,交了今春,你的事多多顺利。“苗顺点头。正要给杨治明看相,杨治明说:”不必给我看,咱们绿林中人,还有什么凭定?所作的都是犯王法的事,事到如今,我倒是骑虎不能下了。给这位先生一点路费,叫他去吧!“武连说:”王福,你从帐房内要二两纹银,给他去吧!“
  王福取银两去了。
  外边家人进来禀报,说:“京东胎里坏胡铁钉求见。”武连说:“请进来。”不多时,只见外面进来一人,身高约有五尺,光着头,身穿青绸大衫,足登青缎快靴,尖脑顶儿,黄脸膛,两道斗鸡眉,一对圆眼睛滴溜溜烁烁放光,小蒜头鼻子,一对小耳朵,薄片嘴,微有几根胡须,上头七根下头八根。一进大厅,说:“庄主久违了,一向可好?”武连站起身来说:“胡寨主从何处而来?”胡铁钉说:“自京都而来,要到河南访个朋友。这位不是火眼狻猊杨治明贤弟吗?为何发愣?”杨治明说:“哎呀,原来是胎里坏胡铁钉大哥呀!十数年未见,你真好眼力。”武连又给鲁廷、苗顺二人引见。
  胡铁钉抬头看见彭公,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武连说:“胡贤弟,你看什么?”
  胡铁钉说:“这位是作什么的?”武连又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胡铁钉说:“彭大人久违了,可还认识我?我是京东三河县人,姓胡名铁钉,绰号人称胎里坏,乳名黑狗。你做三河县之时,我就认识你。你拿过左青龙,为何今天又在这个地方啊?听说你升了河南巡抚,到任后就把白马李七侯辞了,你是得意忘友之人,不懂交情。”武连听了这话,说:“胡寨主,你当真认识他?可别错认了!”胡铁钉说:“我认得真,一点不错。”正说着,家人王福从帐房取了二两银子来,说:“先生给你吧!”武连说:“别给他。”彭公听胡黑狗之言,说:“庄主不要信他,世上同样的人多少呢?我姓十名豆三,号双月,新城县人,相面为生,他是错认了。我与他无冤无仇,这是为何呢?”火眼狻猊杨治明说:“胡大哥不可错认。现今青毛狮子吴太山、蔡天化、恶法师马道元、金眼骆驼唐治古、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杜瑞等,皆奉着紫金山大寨主金翅大鹏周应龙之命,在武庄主家等候。昨夜探明彭朋住在高碑店姜家店内,我等去杀那赃官彭朋,在半路上遇见一个张耀宗,又有一个厉害的小方朔欧阳德,把我等打败了。你想,既然他二人已将彭朋救去,焉能到得此处呢?”胡铁钉说:“定准他是巡抚。他不是巡抚,我将头赌上!”胡黑狗说着,站起身来至大人面前说:“你在京中起身之时,我也在家。当今皇上赐你有一面金牌,你赏给我们瞧瞧!”彭公听他此言,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带笑说:“这位壮士,我乃读书之人,在外边闯荡数载,未见过这金牌是何物件,这不难为死我吗?”胡黑狗听罢,一阵冷笑说:“你若好好把金牌拿出来,倒还好办;如若不然,你们拿绳子来先把他捆上。”说着,他过去照着大人就是一掌,正打在脸上。一伸手就从大人怀中,把当今万岁爷钦赐的那一面金牌掏了出来,说:“武庄主你看!”群贼接过来一观,随说:“好一个狗官,你果然是来此私访!”众贼各拉单刀,照定大人就砍。不知彭抚台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群贼定计藏金牌 清官受困连洼庄
  话说胡黑狗从彭公兜囊之内,搜出那康熙老佛爷赐的金牌来,说:“武庄主你看!”武连接过来一看:金牌长有八寸,宽有二寸,一面是龙凤篆,一面是“如朕亲临”的字样。武连又叫蝎虎子鲁廷、小金刚苗顺、火眼狻猊杨治明瞧,那三个人说:“武庄主,不必看了,我们替你结果了他的性命吧!”苗顺说着就要拉刀。武连说:“不如把狗官捆上再说,来人,给我把他捆上。”苗顺说:“为何不叫我杀他,这是一个什么主意呢?”
  武连说:“彭朋与我无仇,他是与我的亲戚金翅大鹏周应龙有仇,我把他给送到那里去就是了。”杨治明说:“你我慢慢的商议吧!”武连便叫家人先把狗官锁在空房之内。彭公一见胡黑狗把金牌掏去,自知性命要死在他人之手,说:“你们这伙叛逆之贼,我乃国家三品职官,你等竟敢硬行侮辱!好好!”胡黑狗说:“少时有你一个乐儿,把他抬下去。”那潘得川过来说:“庄主,把他送到土牢之内锁上,派两个人看着他。”武连点头说:“就是这样办理。你等吩咐厨房备酒,给胡贤弟接风。
  今日实是你我大家的造化,要叫狗官走了,你我性命休矣!我的全家满门,也必被官兵锁拿。此事多亏胡贤弟,眼力真好,你如何认得他呢?“胡黑狗一笑,说:”我这两个眼睛,见过一面之人,过十年不忘。我是浬江寺的人,在三河县左府上管点小事。他往那里私访过,我也跟左青龙上他三河县衙署之内去过。我是在案逃脱之人,我认得他不错。“武连说:”真好眼力!“又对家人来福说:”告诉厨房,叫他们预备几只鸭子,我等今天要大吃大喝一顿,再抬一坛酒来!“
  来福答应下去,到了厨房说:“李老四,你快收拾菜吧。
  上头吩咐,要请客吃黄焖鸭子。“厨子一听,连忙起身说:”你去给我买点东西来,我好配菜。“来福说:”买什么呢?“厨子说:”你到村口小酒铺老吴那里,买十个鸡子,若有鱼要二斤来。“来福答应,转身出离门首,一直的奔村口而去。天有过午之时,小酒铺正清静,见有一个人在床上倒着睡觉,老吴坐在椅子上也睡着了。只有一个小伙计说:”来福,你往哪里去呀?“来福说:”到你们这里来买鸡子,有鱼没有?“小伙计说:”有鸡子,没有鱼,今天还请客吗?“来福说:”今天有北边来的人,新来了四五位呢!家里有鸭子、猪羊肉,厨子还叫我来买这两样。“小伙计给他拿了十个鸡子。老吴听见说话,瞧是武宅的来福,说:”来福,你们门公朱二爷在家啦?我要找他借几吊钱,今天清早有一个老头儿搅乱,也忘了说啦。“
  来福一吐舌尖说:“你快别找朱二爷啦!连他也不知往哪里去了!那个老头儿,是在你们这里遇见的呀!”老吴一听这话里有话,就跟着问:“朱桂芳因为什么事走了呢?他为人甚好的。”
  那来福本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因天日还早,他就把胡黑狗从大人怀里掏出金牌之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老吴听罢,只是叹息。
  此时张耀宗倒在床上,并未睡着,全都听见了,吓得他战战兢兢!自己心中想着:夜内倘若大人有命,我把他救了出来,杀了恶霸全家!但不知他家还窝着哪路的贼人,自己又有些孤掌难鸣。他坐起来说:“掌柜的!方才来买东西的这位,他是这本村的吗?在哪里住呀?”老吴说:“一进这北村口,往东一拐不远,你看那路北里,门前有四棵龙爪槐的,那就是这一方的财主,姓武。那小孩子名叫来福,是他家里使唤的小童儿,常往这铺里来。今天武庄主又要惹大祸!”张耀宗说:“这武庄主惹什么大祸?他平常作何生理?”老吴一看外面无人,他才说:“我看尊驾也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你要问这武庄主惹什么大祸,他家来福方才说,有一位什么巡抚大人,现在他家呢!
  他说要杀那位大人。他胆大如天,平日窝聚江洋大盗,在路上抢劫过往客商。他坐地分赃,也有一身好功夫,家中那些个家人,全都跟他练过武艺,我们这一方无人敢惹他。“张耀宗听罢,说:”你们这里的地方官为何不拿他?“掌柜的说:”官员皆同他有交情,不肯拿他。“张耀宗明知是巡抚彭公在他家内。
  他在小酒铺里喝了点酒,吃了一顿饭,取出一块银子来,说:“掌柜的,我多歇歇,这一块银子有七钱重,大约除去正帐,余钱就送给你。”老吴看见银子,乐得眼花都开了,说:“大爷不要赏钱,歇歇无妨。”说着便接过去放在柜子内。
  此时天色将晚,张耀宗恨不能一时黑了才好。又喝了有一壶酒的工夫,天已黑了。他即站起身来告辞,往北走不远,向东找了一个无人之处,收拾好了,把长大的衣服,包在小包袱内,系在腰中,带着单刀,顺小路往东到了树口,再往西拐,进村走了不远,听有犬吠之声,天已黄昏。他飞身上房,抬头一望,见一所宅院就在眼前,知是赛展熊武连的住宅,跳在院内,听西配房内打更的说:“今日我们庄主喝了不少的酒,越喝越高兴。厨子刘四也在厨房喝了起来,大概是醉啦!我方才去看他之时,他给了我两碗酒,叫我与他喝酒。你去交了一更吧,咱们再喝。”又听一人说:“陶三,你太懈怠啦。昨天都是我,今日你又派我来啦!我姜二也不是不交朋友之人,今天再替你打一夜,我看你明天还去不去。”陶三说:“二哥,你去吧!我等你喝酒。”外边张耀宗听完了,看见西房内出来一人,手拿梆子,正打定更,便闪在北边夹道墙脚下。姜二刚打着梆子从那里过,张耀宗就一个苍鹰拿食,把他按在那里,梆子也给扔了。张耀宗说:“你要死就嚷!我问你,你告诉我实话,我就饶了你。”姜二说:“好汉爷问我什么,只要我知道,我就说了。我们庄主也是绿林中人,你老人家要借路费,见庄主一说,他就送给你。”张耀宗说:“我问你,白天抓的河南巡抚彭大人,你们害了没有?快说实话。”姜二说:“没害,我主人将他放在后花园土牢之内,有两个人看守,还有两个打更的,后园在我们院的西北,过三层院就是了。好汉爷饶了我吧!”张耀宗听完了,说:“我要放了你,你就会给你庄主送信,坏了我的事。我先把你捆上,等我完了事,再来放你。”随解下姜二的裤腰带,将他捆上了,又把嘴巴塞上,把他扛至西院更房,放在南边墙底下。
  张耀宗这才往西院去。他窜过两重房,看见这所花园甚大,楼台亭阁俱全,花果树木,四时开放,月牙河内,鱼虾跳跃。
  此时皓月当空,约有二更时候。张耀宗往正北走去,这正北楼五间,东边是眺望阁,西边是碧霞轩,各种果树不少,但不知土牢在哪里?忽听有更锣之声,急忙蹲在黑暗之处,候打更的过去再找土牢。只见南边来了两个更夫,一个打锣的在头里,打梆的跟着说话儿。头走的说:“宋命兄弟,瞧今天月色多好,这花园之内真好逛。”后边那个更夫说:“王二哥,这花园好是好,就是一样,不大干净。我往碧霞轩去就害怕,那年打死那个丫头,我是亲眼见的,真是远怕水,近怕鬼。”正说着,抬头往西一看,说:“大哥,这碧霞轩北边墙脚下,那里黑暗暗的,象是蹲着一个人!”宋命说:“大哥,你的胆量太小,又爱胡说吓人,我用砖头一块,照定那影儿扔去,要是人他必躲,要是鬼也必动作的。我有名的宋大胆,最不怕鬼。”他从地上拿起一块砖头,照着张耀宗就是一下。张耀宗一纵身窜了过去,把那更夫踢倒。回身就跑。宋命说:“好汉爷饶命吧!”张耀宗说:“那土牢在哪里?你带了我去,我就饶你,还须找着我们大人。”宋命说:“你老人家放我,我带着你去就是了。”张耀宗放了他,跟他到了后边,便来到那有门无窗的土牢,只见门首点着一个灯笼,有两个人正在那里吃酒。张耀宗手提单刀,把那个更夫宋命杀死,自己方要拉刀过去砍那两个人,忽然脚底下一软,扑通一声,竟落在陷坑之内。那两个看守之人说:“好了,拿住一个贼啦,咱们去讨赏吧!”两个看土牢之人,一名甄进忠,一名管世宽,乃是武连的心腹。原来武家这土牢,是专为藏人之用。土牢前全是滚板翻板,作成消息。他怕有人前来办案拿他,故此先作成埋伏好拿人。今日张耀宗一时慌忙,落在陷坑之内,被看土牢之人捆住,抬到前边大厅。赛展熊武连与蝎虎子鲁廷、小金刚苗顺、火眼狻猊杨治明正在客厅吃茶,忽见家人来报说:“后边花园之内有贼!花园更夫甄进忠、管世宽拿住一个,更夫特来送信。”正说着,家人又报说:“拿住一个,抬了来啦!”少时,自外面抬了进来,放在地下。武连等这时全都醉了,便说:“不必问他,大概是新上跳板之人,咱们醉了,正要喝一碗醒酒汤,抬到西边马圈院内,把他杀了,取出心来,咱们作两碗醒酒汤吃。”家人抬下去,来至西院,就绑在柱子上。一个家人名叫范不着,手执牛耳尖刀一把,照着张耀宗方要动手。一个家人说:“且慢!还须用些凉水,等我取来再杀他。”张耀宗破口大骂不绝,自想今天性命难保。
  只见那个家人,手执钢刀,照定张耀宗前心往下就刺。不知玉面虎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铁霸王夜探连洼庄 勇金刚戏耍玉面虎
  话说张耀宗被擒,抬到西院,绑在石柱子上。家人手执钢刀,方要去刺杀他时,忽有人从后面一刀把那家人杀死,随解开张耀宗说:“朋友,你跟我来吧!”张耀宗说:“二位英雄贵姓大名,所居何处?”那黑面之人说:“我姓杜名清,绰号人称铁霸王。”又用手一指他后面的那人,年约二旬,身高七尺,膀大腰圆,五官俊秀,白净面皮,双眉带秀,二目有神,准头端正,唇若涂脂,身穿夜行衣,说:“张壮士,这是我二弟勇金刚杜明。我兄弟二人在绿林几载,立志除霸安良。今夜来访这赛展熊武连的为人如何,正遇吾兄,也是你我前世有缘。彭大人已被小弟二人救出,现在村外呢。你急速至东村口外,前去保护大人为要。我兄弟二人要失陪了。”张耀宗说:“二位,我蒙救命之恩,必当后报。”那杜清说:“你我后会有期,我二人走啦!”
  张耀宗到了东村口,见彭公正坐在那里发愁,说:“大人不必愁闷,门生张耀宗来了。”彭公抬头观看,就问:“你从哪里来的?”张耀宗说:“我蒙杜清、杜明二位英雄相救,说叫我来此找寻大人。”张耀宗又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二人站起身来,往前面而行。天色微明,见前面有一村庄,来至村口,路东有一座客店,字号是仁和老店。张耀宗同彭公进去,往北上房内落座。小伙计说:“二位来得早哇!”彭公说:“我们歇息一下,吃了早饭再走。先要一壶茶,洗脸水打一盆来。”小二答应,去不多时,全皆送进上房。二人先洗完了脸,然后喝茶。彭公说:“也不知禄儿那个孩子,落在哪里了?”张耀宗说:“不必惦念他,他要知道大人到任,必然会去找寻。”二人要了些吃食,正在用饭之时,忽然听得东后院内有妇人啼哭之声,惨不忍闻。彭公说:“张耀宗,你听这是为何哭呀?”张耀宗说:“我问问店内伙计就知道了。”小二端上菜来,张耀宗说:“伙计,这是哪里哭呀?”小二说:“是我们这店后刘寡妇家,她有一个女儿,生得有几分姿色,今年才十八岁,就是母女娘儿两个,并无有别人。我们这固城东庄有一位贾太爷,绰号人称花脸狼贾虎,也是一个财主,又是监生。他结交官宦,走动衙门,包揽词讼,无人敢惹。因看见刘寡妇之女生得好,他派人来要去作侍妾。刘寡妇不愿意,他硬行给了十两纹银定礼,不准旁人聘娶,定于今日来轿子抬人。”彭公听罢,怒气冲冲,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这样无王法之人!”张耀宗说:“你老人家不必生气,今天我在这里,多管这件闲事吧!”
  张耀宗吃完了饭,自己出离了店门,由南边的一个胡同过去,见店后路北有一所院落,里面是北房三间,周围土墙,随墙的板子门关闭着,里面有妇人悲泣之声。张耀宗手敲门环,从里边出来两个人把门开了。张耀宗一看:头前那个人身高八尺以外,膀阔三停,身穿蓝绸子大褂,足登青缎窄腰快靴,面皮微白,顶平项短,玉面朱唇,双眉带煞,二目有神,年约三旬。后边那位,身高七尺,细腰阔背,年约三旬以内,身穿紫花布裤褂,足登青布抓地虎快靴,面皮微黑,四方脸,粗眉大眼,准头端正,四方口,三山得配,甚透精神。张耀宗看那头前走的,原来是大名府内黄县刘家堡的人,姓刘名芳字德太,绰号人称多臂膀。他父亲名叫刘世昌,绰号人称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在南方镖行甚有威名。后边那位,是黄河套高家庄鱼眼高恒之子,名源字通海,绰号人称水底蛟龙。他二人身在绿林之中,行侠仗义,专杀贪官恶霸。今在这固城店内,听见刘寡妇母女痛哭,二人来至此处说:“老太太,你老人家不要害怕,我二人替你杀那狗奸贼就是了。”刘寡妇问:“二位太爷是哪里的人氏,因何来此?”多臂膀刘德太说:“我二人乃是镖行中生理,住在前边店内,听见店小二所说,我等替你除此一害。”
  刘寡妇说:“二位太爷贵姓高名?”刘芳、高源二人通了名姓,刘寡妇母女这才放心。正在叙话之际,张耀宗外面叩门。刘芳、高源二人出来,一见认识,说:“张大哥,你从哪里来?”张耀宗随即说了自己的来历。
  三人说话未了,就见从那边来了一辆车,后面跟着二十余名打手,头前走的那个,名叫耗子马九。来至门首,车也停住了。车上下来一人,身高七尺,细条身材,穿宝蓝绸大褂,蓝绸套裤,白袜青鞋,手拿着芝麻雕扇,象牙柄儿,二纽上有沉香十八子儿香串,面皮微白,顶平项短,双眉带煞,二目有神,准头丰满,唇若涂脂,一脸的杀气,站在刘寡妇门首说:“孩子们,你们快到里边把那美人抢来!”刘德太、高通海、张耀宗三人一听,说:“朋友,你姓什么,叫什么?”花脸狼贾虎说:“我姓贾名虎,绰号人称花脸狼,买了一个女孩儿,今天来接。你三人在此作什么的?趁此闪开,不必管闲事。”张耀宗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敢倚着势力,带领土棍,来此抢夺民间妇女!你要知世务,急速回去,免你三位太爷动手。”贾虎说:“你这三个无名的小辈,也敢在此大肆横行!来人,给我打他,拿住他们送衙门治罪。”那些打手各举大棍、铁尺,扑奔玉面虎张耀宗等三人而来。为首一人,名叫铁头刘七,手执铁尺,照定刘芳就是一下,刘芳用刀招迎,两个人在门前动手。刘芳使出暗器,正打在刘七的身上,哎呀一声便躺于地下。刘芳绰号人称多臂膀,他会打墨羽飞篁。这宗暗器,乃是他的家传之艺,非铜非铁,是在铁沙子内掺黄土泥块豆子,其大如鸭子,百发百中。今天打了刘七。
  高源、张耀宗把那贾虎拿住说:“你要知好歹,从此不准乱行。若要不知好歹,就结果了你的性命,断不饶你。”贾虎见三人来势凶猛,说:“你三位请放开就是,我再不敢来了。”
  张耀宗说:“你去吧!我也不与你一般见识。”随即放开贾虎,然后进了大门。高源等三人见贾虎的人走了,这才与刘寡妇说:“你母女二人不可在此久居,可有投奔之处没有?”刘寡妇说:“我有一个外甥,在北京顺天府前门外作买卖,我有心把我女儿给他为妻。”高通海说:“我有纹银四十两,送给你母女作路费。你这房子可有人照应否?”刘寡妇说:“我有一个族侄,叫他照管就是了。”三人正在说话之时,忽听外边一片声喧,正是那花脸狼贾虎,领着无数的打手前来打架。不知是怎样打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刘德太怒打花脸狼 铁幡杆保府双卖艺
  话说高源、刘芳与张耀宗周济了刘寡妇母女,雇了一辆车,收拾细软之物,上车走了不远,只见从正东上来了二十多人,都是紫花布裤褂,薄底靴子,手执木棍、铁尺,后跟一辆车,正是花脸狼贾虎。刘德太看罢,急把单刀一摆说:“哪个不怕死的,只管前来!”高通海也一挥单刀,把那抢人之人全都镇住了。贾虎见事不好,就坐车逃走去了。张耀宗说:“二位请将刘寡妇母女带上京都走一遭。”张耀宗当即与二人分手,回归店内,见了彭公,把在刘寡妇家中所办之事,细说一遍。
  彭公算还饭帐,雇了一辆车上那保定府。到保定府进的北门,住在唐家胡同顺和店内,开发了车钱。这座店是在路西,大人住的是西上房。方才坐下,只见帘子一起,杨香武从外面进来,给大人请安。
  原来杨香武自从三盗九龙杯,众英雄各自回家之后,便与凤凰张七即张茂隆,带着两个徒弟,在前门外西河沿宏升店内住着,要听几天戏散散心。八臂哪吒万君兆爱上那杨香武的薰香,安心要学,杨香武却不愿告知。凤凰张七说:“徒弟,你要跟杨大爷学鸡鸣五更返魂香,就给他磕个头,认为师父,他才会教你。”那万君兆说:“师父之言是也。”就把杨香武请在上座,磕了头认为老师。杨香武说:“你好好跟我三年,我全都教会了你。”住了几天,张七带朱光祖上宣化府探亲去了。
  杨香武便带万君兆回了一次家。这一天在保定府店内住着,打算要到九曲黄河鱼眼高恒那里去庆八十整寿。今日忽见彭公带着一位少年人下车,住了西上房,自己即过来给大人请了安。
  彭公说:“老义士从哪里来?”杨香武说:“自拜别之后,只在家中乐守田园。大人从哪里来?”彭公唉了一声,说:“一言难尽!”就把在连洼庄失去金牌,打算去见直隶总督,求他发官兵前去剿灭的事说了出来。杨香武说:“此事不可声张,叫人知晓,多有不便。草民愿施展当年之勇,可以前去盗他的金牌。我把我的徒弟带来见见大人。”出去少时,把万君兆带进来,给大人请安,又问明了张耀宗的姓名,全给引见了。杨香武说:“大人在此等候我师徒二人,明日必来回信。”
  杨香武叫店家把门锁上,师徒二人施展陆地飞腾之法,到了连洼庄,飞身上房,在各处哨探,见并无一人,连里带外毫无动静。杨香武再往各处寻找,也无下落。找到后边,才听到屋内有人说话。他飞身下来,进屋一看,但见里边灯光闪烁,有两个人正收拾箱柜内的物件,包了两个包裹,好像要走。杨香武师徒将他们堵在屋内,说:“你二人往哪里走,武连在哪里?快说实话!”吓得二人战战兢兢,一个说:“大爷饶命!我二人是亲兄弟,就在这东首居住。我二弟叫李禄,他给这里庄主看守花园,不知闹了什么乱子,庄主昨日一早起来,便收拾细软,坐了套车驮轿,连家眷一并上河南探亲去了。我兄弟给他看房,叫我来将庄主剩下的破旧衣服取去,不想遇见二位。
  不知你二位从哪里来的?“杨香武说:”武连往哪里去了?“
  那二人说:“往河南,但不知哪一处。”杨香武与万君兆听了,也无可如何。放了那人,师徒二人便回归保定府店内,见了大人,细说连洼庄之事。
  彭公说:“这金牌乃圣上所赐,追回来才好。”杨香武说:“大人不必忧愁,咱们到街上散散闷去,只要遇见朋友,我自有道理。”彭公带张耀宗和杨香武师徒出离顺和店,到了街上,只见府衙马号前,围着一大堆人。张耀宗分开众人一瞧:当中有一个卖艺之人,年过半百,面如晚霞,扫帚眉,大环眼,准头端正,一部花白胡须,身穿月白布汗衫,青中衣,薄底快靴,手拿一对虎头钩。在他肩下站一妇人,年约五旬,黄脸膛,身穿细蓝毛布褂,青中衣,头上绾一个发髻,短眉毛,三角服,薄片嘴,两只大脚。在那妇人身旁,站定一个女子,生得十分俊俏,年有十八岁。怎见得,有诗为证:裙拖六幅湘江水,髻耸巫山一段云;貌态只应天上有,歌声岂合世间闻。
  胸前瑞雪灯前照,眼底桃花酒半醺;不是相如能赋客,肯教容易见文君。
  张耀宗看罢,暗为称奇,心中说:“这一个卖艺的人,会有这样好女子!”只听那老头儿说:“众位,我先练一趟,回头再叫我那女儿练。在下是河南人,来此访友,以武会友。如有子弟老师前来帮个场子,也算是打个帮架。我初到此处,不知子弟老师在哪里?只好自己先练一趟拳,献丑一下。”只见他拳似流星眼似电,腰似蛇行腿似钻,手眼身法步,走开了一团神。怎见得,有诗为证:跨虎登山不要忙,倚身逸步逞刚强。
  上打了葵花式,下打跑马桩。
  喜鹊登枝挨边走,金鸡独立站中央。
  霸王举鼎千斤重,童子翻身一炷香。
  众人看罢,无不喝彩。练完了,人给的钱不少。忽见西首众人一闪,大家说:“来了,来了!”张耀宗与彭大人一看,只见从西首进来一位老英雄,亦有五旬以外。身高八尺,面如紫玉,雄眉阔目,花白胡须飘于胸前,身穿青洋绉大衫,足登青缎快靴。后跟一位女子,年在十八九岁,梳了大髻,身穿雨过天晴绸褂,葱绿色中衣,三寸金莲又瘦又小,红花鞋,拿着一条手帕,真有倾国倾城之貌,令人可爱。怎见得,有诗为证:袅娜腰肢淡淡妆,六朝宫样窄衣裳。
  著词暂见樱桃破,飞盏遥闻豆蔻香。
  春恼情思身觉瘦,酒添颜色粉生光。
  此时不敢分明道,风月应知暗断肠。
  这二人来至场中,老英雄与那老者说:“大哥,我带你侄女儿来,教她姐妹二人练一回。”赛毛遂杨香武一拍张耀宗说:“张贤弟,你看那面如晚霞的,他是河南上蔡县葵花寨铁幡杆蔡庆,那位妇人是他妻子金头蜈蚣窦氏,这女子是她女儿,叫恶魔女蔡金花。后来这位,乃是淮安一带水路的老英雄猴儿李佩,那女子是他女儿李兰香。”张耀宗说:“老英雄,你既认识,我与万君兆去帮他一个场儿练两趟。”杨香武说:“这二人不是卖艺为生,其中必有别情,我问问他便知分晓。”
  杨香武立时进去,高声说道:“蔡、李二位兄台,久违,少见。”蔡庆、李佩抬头观瞧,认得是赛毛遂杨香武,连忙见礼,各叙寒温。杨香武一拉蔡庆说:“老兄台,你为何在此作这事业,我有所不明?”蔡庆说:“老弟有所不知,自你我从绍兴府回家,想你侄女金花这么大年岁,我若给一个庄农人家,怕屈了你侄女儿的终身;若给官宦人家,又怕人家不要。我与你嫂嫂商议,带她到京都之内再为打算。若把她给了人家,我就完成了一桩大事。李兄的心事,与我相同。”杨香武说:“你二位这两件事,全都交给我了。我叫两个人来帮你练一趟。”
  张耀宗闻听就跳进场子。蔡庆瞧那人年约二旬光景,白净面皮,五官端正,双眉带秀,二目有神,身穿蓝绸长衫,足登青缎快靴,把长衫脱去,内衬蓝绸褂裤。万君兆也是十七八岁,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精神百倍。二人就在当场练了一趟拳,然后各人又练了一趟,给钱的不少。大家合在一处,杨香武问二位在哪里居住?蔡庆说:“在顺和店后院上房,昨日到的。”杨香武说:“好,咱们都住在一个店内,我还有一宗要紧大事相求!”说着大家回店。
  杨香武叫张耀宗与万君兆先同大人到上房,他们俱至后院。
  杨香武说:“二位兄台,先叫侄女里间屋坐,我还有话说呢!”
  随说道:“你二位看见方才的那两人了,我想给二位侄女说说亲,愿意否?”蔡庆说:“很好。”李佩也说:“不知他二人作何生理?”杨香武说:“张耀宗乃神拳无敌张景和之子,现在保着河南巡抚彭大人,保升六品衔,记名千总,实缺把总,跟大人充当巡捕。那万君兆是我徒弟。”蔡庆说:“贤弟,你既如此说,我就把你侄女给了张耀宗吧,你要定礼去来。”李佩说:“你我作亲家,就把我女儿给你徒弟万君兆吧。”杨香武来到前院,把这话和张耀宗说了。张耀宗说:“大人失了金牌,还无下落,我如何先办这件事呢?”彭公说:“张耀宗,你不必推辞,这件事是人间的大事,就给定礼才好。”杨香武带二人认了亲,拜了丈人。接着就把丢金牌之事,与蔡、李二位说了一遍。李佩说:“我明日带你侄女回淮安,给你探访金牌的下落。你再带着徒弟来择日完婚。我倘若访着下落,速到汴梁城巡抚衙门送信就是了。”蔡庆说:“我先把你侄女儿打发回家,我跟你去探访探访。据我想,这件事须落在北邱山,不然就在紫金山。”杨香武说:“我带万君兆暗探下落,明日起身,咱们在中梁城巡抚衙相见。”杨香武到前院把此事和大人说明,彭公点头说:“此事全仗老义士之力了。”次日,蔡金花和窦氏母女先回家。不知此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义士奋勇要金牌 山寇安排使巧计
  话说李佩带着女儿去探访金牌的下落,杨香武带领万君兆也去访查此事。张耀宗与蔡庆心中甚为着急。天有正午,彭公要打算起身,忽见从外进来一人,说:“这店内住着姓张的,在哪屋里?”张耀宗一听,知是师兄小方朔欧阳德。欧阳德与张耀宗分手之后,各处找寻大人,并无踪迹。这日正遇见杨香武,提起张耀宗来,说在顺和店住,他才来至店内问张耀宗。
  张耀宗闻听,随即出来说:“大哥,这里来吧。”欧阳德进了西上房说:“贤弟,大人现在哪里?”蔡庆站起来道:“欧阳义士是从哪里来的?”欧阳德说:“老前辈、老英雄,久违了。”张耀宗说:“大人在北里间。”欧阳德进了北里间,给大人行礼。
  彭公甚为喜悦,说:“义士从哪里来?”张耀宗说:“这是我师兄欧阳德。”彭公说:“老义士不必行礼。”
  欧阳德便请问大人,由大树林是往哪里去的?彭公把在连洼庄被恶太岁赛展熊武连所困,多亏赛霸王杜清、勇金刚杜明兄弟二人,救我出得虎穴之内,金牌却被武连的余党、胎里坏胡铁钉抢去。来在保定府店内,遇见赛毛遂杨香武与蔡庆老义士,大家商议,往各处访查金牌的下落等情形说了一遍。接着又说:“如今我等要走,义士前来,不知有何高明主意?”欧阳德说:“唔呀!这混帐王八羔子,闹的也太厉害,吾自有道理。武连携眷逃走,必然是奔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那里去了,我到那里和他要去。”彭公说:“这周应龙莫非就是在避侠庄盗九龙杯的那个人吗?”欧阳德说:“正是他。请大人先到开封府接任,我设法在十日内送金牌到巡抚衙门。”彭公说:“义士须要小心在意。”欧阳德说:“大人不必挂心。”即站起身来说:“师弟,你同蔡老英雄先送大人至汴梁城接任,我到紫金山找周应龙要金牌去。”张耀宗说:“兄长不可大意。我听人言,说周应龙乃当世英雄,先在淮安,后聚紫金山,远近颇有威名。手下绿林人物甚多,招聚喽兵有三千之众。紫金山地面宽大,方圆有一百三十余里,前有通天峰、灵牙峰、过云峰三峰之险,咽喉有一线通天路,一人把守,万夫莫过。东有峭壁之雄,西有涧沟之险,北有荷花滩,其深无底,东北有寒泉亭、冷泉穴、逆水潭,道路崎岖。况且周应龙诡计多端,兄长不如先随小弟到汴梁,候大人接了任,咱们一同前往,方为妥当。如到山上,周应龙也有耳风,他要得了金牌,必然收藏严密,你我见他光讲情理,他也是交友之人,也许将金牌献出。
  他如未见金牌,再托他寻找。他若隐匿不献,我等访真回来,见了抚台大人,回明他啸聚之所,再发官兵剿拿他的余党。但不知兄长意下如何?“欧阳德说:”贤弟你也太详细了,你保着大人上任去吧,我要去也!十天之后,你定然知道。“蔡庆说:”欧阳义士,你要上紫金山,在西山口外有一个集贤镇,南头路西有一家天和客店,那一座店是我的,你到那里找管事的于祥,就说我叫你到那里等我。“欧阳德站起身来说:”我要去也!“出离店门,用陆地飞腾之法,直奔紫金山而去。
  一日到了紫金山西山口外,找了一个茶馆,喝了几碗茶,问明了进山的道路,给了茶钱,便信步入山。他往东走了有五六里路,见前面是一座密松林,有一条穿林的大路。欧阳德方要进树林,忽听对面有人说:“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若要从此过,须留买路财。若不留下买路财,一刀一个土内埋。“
  呼哨一声,跳出有十数个喽兵来。今日是玉美人韩山搜寻西南两路山道,带着三十名手下人,从早至午,并未见有往来之人。
  小头目宋明,瞧见从西边来了一人,年有三十余岁,四月天气,还头戴皮秋帽,身穿老羊皮袄,高腰棉袜子直搭护膝,足登棉毛窝,面似姜黄,细眉虎目,准头端正,唇薄齿白,微有几根胡须,带着两个眼镜圈,说话唔呀唔呀的,摇摇摆摆地走进树林。宋明说:“憨包来了!等我耍笑耍笑他。”那几个喽兵也都不是好人。欧阳德闻听喽兵之言,抬头一看,说:“唔呀!今天遇见山贼了,快些报与你家头目,叫他前来见我,献上走路金银来。”宋明听欧阳德说要走路金银,不由一阵冷笑,回头说:“合字耳目着了,溜丁团刚哂流口,我摘了他的瓢!”后边有人说:“并肩字,训训他的万。”书中交代,这是江湖黑话:“合字耳目着了”,是他们一伙听见了:“溜丁团刚哂流口”,说的是那个人说话,竟闹笑要走路金银:“摘了瓢”,是杀了他的脑袋:“并肩字,训训万”,是自己哥们,问问他姓什么?欧阳德在江湖多年,岂有不懂这些话的,听罢,说:“贼根子,你错翻眼皮了,吾乃当时绿林的总大万,吾是你们活爷爷。”
  宋明知道这蛮子懂得江湖的黑话,“总大万”就是众人的爷爷,他如何不气!抡刀扑奔欧阳德而来,照定头顶之上就是一刀。
  欧阳德并不躲闪,用脑袋往上一迎,喀嚓一下,并未砍动。欧阳德说:“唔呀你这个混帐王八羔子!我是克你一个少屁股没毛的。”一反手照定宋明天灵盖一掌,宋明“哎哟”一声倒于地上,几乎送了命。那几个鸡毛蒜皮的毛嘎嘎各摆兵刃,一齐拥上,却被欧阳德玩玩笑笑,掐一把,拧一把,克一把,打得东倒西歪。有一个喽兵,飞跑上山报信去了。
  不多时,只听得铜锣响亮,从山上下来了六十名喽兵,都是青布手巾包头,身穿青布裤褂,白袜,打绑腿,执四尺八寸长、二寸八分宽的斩马刀。为首的一人,年有二十以外,宝蓝绉手绢包着头,蓝绸子窄袖小汗褂,青洋绉中衣,青缎薄底窄腰快靴,手执单刀,面如团粉,白中透红,红中透白,双目斜飞入鬓,二目宛如秋水,神光满足,准头端正,齿白唇红,俊俏无比。欧阳德看见,认得此人乃是寿张县人,姓韩名山,人称玉美人,乃江湖采花的淫贼,前在河南锦平地面采花,被欧阳德捉住,把他治服,说永不敢采花了。他今日在头一座寨门巡捕厅内正坐着吃茶,喽兵来报说:“山下来了一个蛮子,把我们头目打倒,众人抵挡不住,一定要走路的金银。”玉美人韩山听罢,即吩咐响号,聚集六七十名手下人,出离巡捕厅,扑奔山下而来。他抬头一看,见是小方朔欧阳德,连忙斥退手下的人说:“老前辈,为何与他等生气,都看我的份上。”欧阳德瞧见是玉美人韩山,说话甚是和气,不能动手,便说:“寨主你不知道,我是来访一位朋友周应龙的。被他们所阻,我倒不肯伤他。今遇寨主,这里果有一位绿林英雄叫金翅大鹏周应龙的在这里占山吗?我特意前来拜访!”韩山说:“有一位,老前辈你跟我来。”欧阳德说:“我就跟你去。”韩山在前,欧阳德随后,到了头道寨门,见是虎皮石砌墙,上插两杆大旗,写的是:“替天行道,聚众招贤”。寨门大开,两边站立有几十名喽兵。
  先有人报进后寨说:“小方朔欧阳德来拜。”周应龙知道,立刻升了聚义厅,点起鼓来聚集寨主,吩咐都头目毛荣前去请欧阳义士进寨。都头目领命,来至前山大寨门说:“我家大寨主知道义士前来,特派我请你老人家至聚义厅坐。”欧阳德说:“你前头引路。”韩山后边跟随。欧阳德见这里面楼台殿阁盖得齐整,又想金翅大鹏周应龙是闻名并未见面,他也知道江湖一带有我这个人。要是讲义气,慨然把金牌拿出来交给我。如若不然,我要使我平生所学的功夫,和他分个胜败,方能罢休。
  正在想着,已至聚义厅。抬头一看。那正北上的九间聚义厅,前出廊后出厦,外面装修甚是华彩,里面当中三张八仙桌,后边都有太师椅,东西各有六张桌椅。大厅上有泥金匾一块,上有四个金字,写的是:“志气凌云”。东西有两条对联,上写:侠义镇山冈,披肝沥胆;威名著海内,除暴安良。
  字迹写得端正。东配厅十二间,是管粮饷的军装库;西配厅十二间,是文书房巡捕所,各有所司。欧阳德正看着,只听那边说:“义士请坐,久仰大名,今得相会,真是三生之幸也!”
  欧阳德抬头见大厅门首,站立一人,年约四旬以外,身高八尺,面如紫玉,雄眉阔目,大耳双垂,准头丰满,四方口,满部黑胡须飘于胸前。身穿一件齐袖绸子长衫,足登官靴,手拿金棕折扇,精神百倍,二目透神,光华满足。欧阳德知道是本山为首之人,连忙抱拳拱手说:“吾久仰寨主名扬四海,今日特来拜访。”二人说着话,在大厅分位落座。韩山、毛荣二人在西下首落座,有数十名手下亲随人伺候。不知欧阳德如何要金牌,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吴太山暗献机谋 欧阳德山寨被困
  话说欧阳德在聚义厅与金翅大鹏周应龙吃茶。欧阳德见寨主谦恭和蔼,不是狐狼之辈,又见并无一个采花淫贼在左右,因不知金牌在不在这里,不免先探问探问。想罢,说:“寨主,吾听人说,你得了一个金牌,不知是真是假?”周应龙说:“我久不下山,这个金牌有几两重,哪一位朋友丢的?我给他几两金子就完了。”欧阳德说:“要是几两金子,吾亦不来。此乃康熙老佛爷赐给河南巡抚彭大人的,他在半路连洼庄失去了。”
  周应龙说:“是那个金牌,我并不知。等我问问我各路的头目,如得来之时,拿出来给义士送去就是。”回头吩咐手下人,请四路头目都前来见见。手下人答应去了。
  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个喽兵,说:“请大寨主至集贤院聚英堂,有远客来访。”周应龙说:“欧阳义士留坐片时,我去去就来。”站起来即奔西跨院,至集贤院北大厅内,见有青毛狮子吴太山、大斧将赛咬金樊成、赤发灵官马道青、赛瘟神戴成、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蔡天化。这些人见周应龙进来,立刻站起身来说:“大寨主请坐,我等听手下人说,小方朔欧阳德前来拜访寨主,他是为金牌而来的么?”周应龙说:“不错,你等有何高明主意,此事怎样办理?”吴太山说:“寨主乃高明之人,前者张耀联被彭朋所害,走动人情,才把他调往京都,你我才能把马道元救出来。彭朋这一回任,你我山寨恐不能久占,才派我等去到半路之上劫杀赃官。我等在高碑店大树林中,已经把彭朋劫住,不想却被欧阳德把我们杀败,还有玉面虎张耀宗与他一党。要问金牌,请武大爷来一问便知。”周应龙把武连叫至聚英堂说:“贤弟,你把金牌取来,我送给一个朋友。”武连答应说:“早应送给兄长,我去取来。”便出离集贤院去了。
  吴太山在旁听得明白,说:“大寨主意欲把金牌送给欧阳德吗?”周应龙说:“送彼为是。你想,欧阳德乃当世英雄,今慕名前来,我也知道他所作所为之事,心实佩服。这样朋友不交,还交什么人呢?”吴太山说:“是了!我与寨主数十年的交情,不能不说。我等在高碑店与他交手被伤,那是小事。
  寨主之恨彭朋,也不是为张耀联一人。只因他纵黄三太、杨香武二人盘算寨主,害得寨主无立足之地,有家难住,有亲难投,这才聚了我这紫金山,打算养足了锐气,再找黄三太、杨香武去报仇。听说彭朋做了这里的巡抚,想要害他,刺杀他,均不能下手。张耀联进京买通线路,参了赃官,甚合寨主之心;不想今日他仍复河南巡抚之任,并有皇上赐的金牌,上有‘如朕亲临’字样,先斩后奏之权,全在这金牌之上。寨主既要害彭朋,以报当日之仇,为何将金牌复送与他?金牌不到彭朋之手,他既不敢回奏,也不过暗暗寻找。这事要传到京官耳中,若递一个本章,参彭朋失落金牌,就有谩君之罪,他必撤任。再派一个心腹之人,买通门路,递一道条陈,说盗金牌之人是黄三太、杨香武的党羽,请旨先斩黄三太、杨香武以绝后患,然后再拿盗金牌之人。这一件事不但寨主冤仇可报,也教三山五岳的英雄,知道咱们不是好惹之人。此乃百年不遇之机会,寨主不为,还要将金牌送给他,这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请寨主三思。“
  周应龙听吴太山这一番话甚是有理,回想前仇,不禁咬牙忿恨。正在犹疑之际,武连已把金牌取来交给周应龙,并不追问送给何人,便在旁边落座。周应龙沉吟多时,说:“吴兄所言,甚是有理。欧阳德该当如何呢?”吴太山说:“要论武艺,咱们在座的全不是他的敌手。我有妙计一条,兵书有云:”逢强智取,遇弱生擒‘。我问寨主,是要他活要他死?说出一句话来,就有主意。“周应龙说:”要活的怎样办呢?“吴太山说:”要活的,寨主回到聚义厅,就说手下之人并未见这金牌,现已派人各处寻找,他必告辞而去。他若再来,即不见他,也就完了。要死的,只得如此如此,可以成功。“周应龙说:”依我说不如叫他去的为妙,咱尽朋友之情。“吴太山说:”也好。“
  周应龙便站起身来,到聚义厅内说:“欧阳义士久等了!
  我问遍各寨头目,并未得着金牌。我已派人各处去访问,如有下落,必与兄送信。“欧阳德见周应龙一片诚心相待,心内暗想,或者金牌未到这里也未可知,便说:金牌既不在这里,我还要去寻找下落,失陪了。“周应龙说:”吃两杯酒再走吧!
  欧阳德说:“事在紧急,不便吃酒。”站起身来就告辞下山去了。
  周应龙送走欧阳德,回到聚义厅对众寇说:“众位!从今日为始,各处早晚留神小心,怕有彭朋的党羽前来盗取金牌。”
  吴太山说:“寨主只要收藏严密,无人能盗的。”周应龙说:“你如何知道?想前次的九龙杯,我费尽心机,尚被他人盗去!
  我自有道理。“大家说:”寨主好好收藏,我等留神防备,大概不致失掉。“
  正在商议之间,外边跑进一名喽兵说:“禀寨主,今有大名府内黄县的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前来拜访。”周应龙闻听,勃然变色,说:“我与刘世昌、戴奎章三人结为昆仲,他不该前番帮助杨香武盗我的九龙杯,今日还有什么脸面见我!
  不免请上山来,看他说什么?你出去就说有请。“喽兵答应,至寨外山坡上说:”刘大爷,我家寨主有请。“
  这刘世昌走在半路,正遇见铁幡杆蔡庆、张耀宗保着彭大人往河南上任去。刘世昌问:“蔡大哥!你也弃了绿林啦?”
  蔡庆便把如何结亲,大人丢金牌,欧阳德上紫金山找金牌之故说了一遍。刘世昌说:“周应龙是我的一个拜弟,我去帮助欧阳德,把大人的金牌要回来就算完啦!”蔡庆说:“也不知准在那里无有?”刘世昌说:“我顺便探访探访。”张耀宗听了,过去请了一个安说:“老前辈费心。”刘世昌说:“我去就是了,那里没有,我再往各绿林英雄处探访真实下落。只要找着武连,这金牌就算有啦!我就此失陪,如有了下落,自必到巡抚衙门送信。”张耀宗与蔡庆齐说:“不送了!”
  刘世昌顺路就往紫金山来,这日到了前山,叫巡路的报上山去。不多时,出来说有请,却不见人出来迎接。刘世昌进了寨门,见聚义厅上有无数绿林,周应龙端坐上面,并不站起来相迎。刘世昌直上大厅,众寇站起来说:“刘寨主请坐。”刘世昌说:“众位请坐。”在东边摆了一个座位,让刘世昌落座。周应龙说:“兄长前次带人来盗九龙杯,我也未给兄长道谢,多有苦心。”这两句话,说得刘世昌面红耳赤,半晌说:“贤弟休听过耳之言,那日我去追盗杯之人,并未追上。在半路遇见了一个知己的朋友,我二人久未见面,故此谈了几天心。今日特来看望贤弟,顺便探访一个慕名的朋友,叫赛展熊武连,不知在这里无有?”西边过来武连说:“寨主,在下就叫武连,不知找我何事?”刘世昌说:“我先到贵庄找尊驾,宅上一个人没有,不知因何移迁此处?”武连也久闻刘世昌之名,又知是寨主的拜兄,就把彭公误走连洼庄,被他识破拿住,从身上搜出了金牌,把彭公放在土牢,又被人救去,我怕官兵剿拿,才携眷来这紫金山留住几日,躲避躲避之事说了一遍。刘世昌说:“武兄所作之事,乃骑虎之势。你不如把金牌交给我,我保你无事,回家耕种田园,自己房屋又不少,何必在这山上受人之制。”周应龙在旁听他这话勃然大怒。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赛李广智盗金牌 周应龙割袍断义
  话说花刀无羽箭刘世昌在聚义厅上,说得武连一语不发,进退两难。周应龙听了这话,就知有人使他来要金牌,心中好生不悦,说:“刘大哥的话,我听明白了,你原是为金牌而来。
  也好,金牌在我这里,你叫能人来盗吧!你我从今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再别说你我金兰之好。你若犯在我手内,绝不能饶你。你去吧!“刘世昌见周应龙拉佩刀把自己衣服割下一块来,便站起身说:”好,我去也!“
  刘世昌一怒出离了大寨,越想越有气,心中说:“当年杨香武盗九龙杯,何等威风,名扬四海,我刘世昌一生心肠最热,曾得罪了无数的朋友,我也施展施展我生平所学,非盗出金牌来誓不为人!”正想着,已至山下。只见前面有一条大汉,身高九尺,膀大腰圆,面似乌金纸,浓眉大眼,身穿绸子裤褂,足登青缎快靴,手拿一条铁棍,有茶碗粗。刘世昌看罢,暗为称奇。忽听那黑汉说:“朋友,紫金山在哪里?求你指引一条道路!”刘世昌问:“你贵姓?哪里人?要往紫金山找何人?”
  那黑汉说:“我叫常兴,外号人称镔铁塔,去找金翅大鹏周应龙。”刘世昌说:“你跟我到集贤镇,我也要找周应龙要金牌去,我叫花刀无羽箭刘世昌。”二人同至山口外集贤镇饭店。
  刘世昌说:“你又不会飞檐走壁,依我之见,你在这里等我,我明日必定把金牌带来,同你去见大人。”常兴说:“也好!我就在此等你,你明日午后不来,我再找他去。”
  二人要了酒饭,吃喝已毕。刘世昌留常兴在这里住下,自己收拾好了,背插单刀,施展陆地飞腾之法,进了山口。听山上方交初鼓,寨门之上灯光隐隐,梆锣之声不绝。他从东边上墙,窜至里边,在房上寻找周应龙的卧房,好盗金牌。哪知今日张耀联买粮回山,派小金刚苗顺、蝎虎子鲁廷二人查山,带二十名亲随正在巡查,忽见东房上一条黑影,小金刚苗顺翻身追上房去,刘世昌看见,用墨羽飞篁,正打中苗顺面上,滚于就地。鲁廷飞身追去,也被刘世昌一紧背低头锤,打于房下。
  下边这些手下人一阵铜锣之声,各处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昼。吴太山等四下里围上来,蔡天化一毒镖,正中刘世昌肩背之上,群寇上前抡刀乱剁。可怜这位老英雄,今日竟丧在紫金山了。周应龙说:“慢剁!”用灯光一照,只见被剁之人,乃是刘世昌。周应龙一见,一阵伤惨说:“我二人自幼在一处,至今数十余年,不想今天误死于此地。”吩咐人抬至山下掩埋。
  天明起来,升了聚义厅,众寇参见周应龙已毕,忽听从外跑上一个回事的喽兵说:“山下有一个黑大汉大骂!请寨主示下。”周应龙说:“反了!哪里来的野种,这等胆大!薛虎、鲁豹、罗英、高俊四位贤弟,下山把他给我拿上来,详细审问,是被哪里人所使?”美髯公薛虎、小温侯鲁豹、俏郎君赛潘安罗英、玉麒麟神枪太保高健这四个人,乃是周应龙心腹之人,立刻点了一百名飞虎喽兵,一棒锣响,闯下山冈。只见那黑大汉手执铁棍,足有七八十斤重,正是镔铁塔常兴。他在集贤镇因不见刘世昌回来,疑是已经被害,自己性如烈火,即给了店钱,问明道路,来至山下,望上一瞧,正看见小头目毛荣带十数名喽兵查山。毛荣一见常兴这般雄壮,也不敢发话,离着老远的说:“找谁呀?你偷看什么?”常兴说:“我来找刘世昌的,在你这山寨未回去,快些叫他下来。”毛荣说:“刘世昌早已死了,他来盗金牌,被巡山头目拿住,乱刀剁死。”常兴一听此言,抡起棍来就打。毛荣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去报我家寨主知道。”立时跑上山去。
  不多时一片锣声,从山上下来一伙喽兵,为首四个头目。
  头前那个,年约四旬以外,面如紫玉,青绸子包头,小青绸子裤褂,青布快靴,浓眉大眼,满面黑胡须,手执青龙偃月刀,锋利无比。二人各通姓名,薛虎抡刀直奔常兴。常兴用杯中抱月架势往外一磕,薛虎急撤回来,把刀头向对方心前一刺。常兴磕开,举棍盖头就打,薛虎双手顺刀,接住棍顺水推舟,直奔常兴脖项。常兴用棍往外一磕,压得薛虎两膀发麻,往后就跑。小温侯鲁豹拧画杆方天戟照定常兴分心就刺,常兴两膀按勒,往外一磕,把鲁豹虎口震开,鲜血直流,败回本队。罗英又抢折铁刀跳过来就砍,战了几个照面,也败了回去。高俊摆虎头凿金枪杀上来,仍未取胜。
  手下人报上聚义厅。金翅大鹏周应龙说:“哪位给我把他拿来?”青毛狮子吴太山、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蔡天化这六个人说:“我等去拿这小辈,把他乱刀砍死。”六个人各带兵刃,手下喽兵一百名,出离大寨,下了山岭。蔡天化拉镔铁加钢锏,跳至常兴跟前,摆锏盖顶就打。常兴用棍相迎。红眼狼杨春见常兴棍法精通,怕蔡天化不能取胜,叫黄毛吼李吉拿练子抓照定常兴就抓,又派喽兵用绊腿绳绊。常兴倒于就地,被他等上前捆住,抬上聚义厅来。
  周应龙说:“黑汉,你是哪里人氏?来此叫骂,被何人所使?”
  常兴说:“我叫常兴,在卫辉府住家。因你使人盗了彭巡抚的金牌,我特来找你要金牌的。我是抚标把总,今日被你拿住,该杀该剐,任凭于你。”周应龙暗想:“这这金牌怕要惹出大祸来!”便说:“来人,把他给我暂押东院土牢之内,候我行兵之日,用他祭旗。”五军都头目毛荣,立刻押常兴奔东院去了。
  这里周应龙说:“目下山寨粮草备足,人都齐全。自今日为始,巡察西南两座山口,派小金刚苗顺、蝎虎子鲁廷;巡察前山大寨门,派恶太岁张耀联;巡察各处查拿奸细,派赛展熊武连;总理巡捕,兼管出入腰牌,派恶法师马道元。喽兵各处值宿,轮流替换巡察。各处该值之头目:派蔡天化在聚义厅日夜值宿,派青毛狮子吴太山、大斧将赛咬金樊成、赤发灵官马道青、赛瘟神戴成、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倪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这十二位轮流替换。”分派已毕,吩咐厨下备办酒席,请众位吃酒。喽兵调开桌椅,摆上各样干鲜果品,冷荤热炒,山珍海味。金翅大鹏周应龙亲自斟酒,尽欢而散。
  天有正午之时,有巡山喽兵前来禀报说:“有欧阳德要见寨主。”周应龙听报一愕,暗说:“不好!这厮前来,有些难惹,我不免接他进来,见机而作。”青毛狮子吴太山见周应龙发愣,过来说:“大寨主不必为难,他来之时,如此如此,可以成功。”周应龙说:“好!你等不要见他,都在两厢暗中观看动静。”众寇闻说,各自安排去了。周应龙这才吩咐喽兵鸣锣,聚集了三百名亲军护卫、飞虎喽兵,各穿号衣,怀抱四尺二寸长的斩马刀,亲自往外迎接。不知二人见面,欧阳德该如何要金牌,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欧阳德二上紫金山 周应龙智赚小方朔
  话说欧阳德到了紫金山下,叫巡山喽兵报上山去。不多时,寨门大开,周应龙亲身迎接出来。欧阳德说:“寨主好哇?久违久违!”周应龙说:“义士别来无恙,里边请坐。”二人携手进寨,至聚义厅落座。手下人上来献茶。有美髯公金刀无敌薛虎、小温侯银戟将鲁豹、俏郎君赛潘安罗英、玉麒麟神枪太保高俊这四个人,在两旁伺候。厅外有都头目毛荣,领着三百名喽兵。欧阳德说:“寨主,这几日金牌可有下落无有?那武连来到这里,住了几时?”周应龙听罢,带笑说:“金牌却有下落,我已派人往北邱山去取了,义士在此等候几日。”吩咐毛荣去到厨房备酒,给欧阳义士接风。家人摆上各样菜蔬,周应龙让欧阳德上座,自己主位相陪。欧阳德听见金牌有了下落,心中甚为喜悦,不觉开怀畅饮。头几杯是家酿美酒,薛虎、鲁豹、罗英、高俊四个人前来执壶敬酒,酒过三巡,想把欧阳德灌醉。周应龙知欧阳德是侠义英雄,要害他不容易,非得带了酒不能用计,便也执壶敬酒。欧阳德在江湖多年,真假虚实总看得出来,见周应龙这番光景,竟也认以为真。他想,那金牌也许落在北邱山座山雕周应虎那里了,自己倒也放心。他既知金牌当真有了下落,喝得已有八分醉了。周应龙叫毛荣换热酒来,亲自给欧阳德斟上。欧阳德喝了几杯,不知不觉头眩眼黑,天地旋转,脚底下发轻,心慌意乱。他情知不好,把酒杯一掷,说:“唔呀!混帐王八羔子,你用些什么药酒,快些说来!”一伸手要抓周应龙,未能抓住,即跌于地下,不能动转。金翅大鹏周应龙用五灵返魂药酒把欧阳德灌入迷魂乡,不省人事,便吩咐手下人拿黄绒绳把他捆好,送到西花园逍遥阁上东里间屋内。手下人答应,抬欧阳德下去了。吴太山说:“寨主,此时把欧阳德收在花园逍遥阁之内,必须派一个人看守。”周应龙说:“寨内头目,就是胡铁钉无事,派他看守西花园。”苗顺说:“寨主,我这里有一粒丸药,塞在欧阳德鼻孔之内,管保他醒不过来。”家人立刻拿去办理,大家昼夜留神。
  且说彭大人、蔡庆、张耀宗三个人,顺大路走至夹道,见前面有两辆车停住,正自打架。张耀宗瞧见都是自己人,连说不可打架。
  书中交代:头前这辆车,乃是金头蜈蚣窦氏,带着女儿恶魔女蔡金花,赶车的是家人蔡顺,因为走到夹道沟北口,约摸有一里多远的路,只可走一辆车;却见从南来了一辆二套太平车,两个铁青骡子,车内坐着两个仆妇,中间坐着一个女子,年有十七岁,生得芙蓉粉面,眉黛青山,目横秋波,真有仙女之姿。怎见得,有诗为证:才向瑶台觅旧纵,曙鸦啼断景阳钟。
  薄施脂粉妆偏媚,倒插花枝态更浓。
  立尽晚风迷蛱蝶,坐临秋水乱芙蓉。
  多情莫恨蓬山远,只隔珠帘抵万重。
  蔡顺高声说:“南边车别来,要往后转开。”那边赶车的说:“你少走一箭之路,我就过去啦,省得费事。你好好退回去,免得费事。”蔡顺说:“你说的不算,你退回去,让我过去。”那个赶车的人把脸一沉,说:“你说的不算,连你的车主也不行。”金头蜈蚣窦氏一听,说道:“小子你别说啦!老太太这辆车是不能退的,你们快些让太太过去。”车内蔡金花说:“你要不退回去,别说我打你。”那车里坐的女子一听,只气得面目改色,说:“你等别欺负人,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蔡金花说:“别不要脸,我撕你去。”那车上的女子,听蔡金花的言语肮脏,便把奶娘、仆妇一分,她自己用宝蓝绉手绢把头包好,跳下车来。她身体灵便,身穿着桃红色女袄,葱心绿中衣,腰系西湖色汗巾,足下红缎花鞋又瘦又小,粉面生嗔,蛾眉倒竖,杏眼圆睁。蔡金花性如烈火,一生不服人,见那女子这般景况,也跳下车来,把银红色女袄掖好,伸手就抓那个女子。那个女子用拳相迎。两个人上下翻飞,蹿纵跳越,闪展腾挪,门路精通,速小绵软巧,手眼身法步各按门路。把两个赶车的吓得也忘了开车啦!尽瞧两个女子打架。
  正在争斗之际,忽闻正北马蹄之声,正是张耀宗、蔡庆保着彭公走到这里。蔡庆说:“别动手,这是为什么?”张耀宗说:“别打,我来啦!”那边那个女子一瞧,说:“哥哥来了。”
  连忙住手。蔡金花见她父亲来了,也闪在一旁。
  书中交代,那边来的女子名张耀英,人送绰号侠良姑。她因哥哥玉面虎张耀宗从家中走后,至今并无音信,师兄欧阳德也未见回来,甚不放心,便把家中之事托老家人管理,内宅有张耀宗的乳母甄氏照应,自己仗着一身本领艺业,带了奶娘刘氏、仆妇洪氏,赶车的家人张忠,离家到河南各处寻找,却并无下落。打算要往京都去找兄长张耀宗,今日正走到夹道沟,遇见蔡金花,乃是未过门的嫂子。张耀英对兄长说明了方才打架之故。蔡庆也过来给大家引见了。众人各回车去。
  过了黄河一站,就是汴梁城。彭公接了印,拜了同寅藩臬道府,祭了圣庙、忠贤祠等处。因知前次捉拿的恶法师马道元,已被知府贪赃受贿,放纵大盗逃去。彭兴即递了一个折子,把知府武奎参了。接任五天,彭兴来禀说:“把总常兴告假走了。”
  张耀宗也跟大人告了十天假,要去找金牌。窦氏和蔡金花住在庆和店,作为公馆。蔡庆同张耀宗住店内北上房东屋,蔡金花母女住西屋里,张耀英住外间屋。靠北墙八仙桌一张,两边各有一把椅子。蔡庆与张耀宗落座,说:“姑老爷今日告假,要给大人找金牌去,倘欧阳义士回来,岂不两误?据我想来,不如等几日。”张耀宗说:“你老人家说的话虽然有理,怎奈欧阳师兄一去未回,我心惊肉跳,恐他中了周应龙的诡计,我去探访探访。”蔡庆说:“我有一个主意,少时我办一份寿礼,同你到高家庄去,那里有一位老隐士,名唤鱼眼高恒,明日是他八十寿辰,天下各处老少英雄去的不少。我们一则暗访金牌下落,二则欧阳义士想必有人遇见他在哪里?如欧阳义士当真在紫金山未回,你我到集贤镇,住在自己店内暗中探访。不知姑老爷意下如何?”张耀宗听罢,说:“很好!你老人家便请置办寿礼四样。”又吩咐家人要好好伺侯主母与二位姑娘。
  次日,雇了一辆车,翁婿二人坐着,竟奔高家庄而来。日色西斜之时,已到高家庄,只见庄外树木森森,进了村口,东头路北是一片瓦房,门首张灯结彩,大门外有家人伺侯。车到门首,蔡庆、张耀宗二人下车,将礼单交给家人拿进去。不多时,鱼眼高恒、水底蛟龙高通海父子亲身迎接出来。蔡庆、张耀宗翁婿二人过去见了礼。张耀宗自通名姓,给高恒行礼。高通海过来拉住张耀宗说:“大哥从哪里来?自从那日一别,时常想念。”刘德太也出来与张耀宗见礼,问:“蔡伯父好?”蔡庆说:“刘老大你好哇?到这里来拜寿啦!你老亲好。”说着话,五个人往里走至客厅内,见绿林英雄有滚了马石宾、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快斧子黑雄、满天飞江立等三十余人,大家叙礼已毕。不知怎样打听金牌,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高家庄群雄聚会 玉面虎二盗金牌
  话说铁幡杆蔡庆翁婿二人到了客厅之内,与众人见礼。高恒让坐,又给诸位引见,拜了寿。外面家人进来禀报:“今有绍兴府南霸天飞镖黄三太的大少爷黄天霸,前来给庄主拜寿。”
  高恒叫高通海出去迎接进来。大众看那天霸:年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头戴新纬帽,身穿蓝宁绸单袍,腰系凉带,外罩红青外褂,足登青缎官靴,面若团粉,唇若涂脂。大家皆赞美让座。黄天霸说:“高叔父请上,小侄拜寿。”高恒说:“人到礼全,贤侄暂请歇息吧!”黄天霸说:“侄儿奉父亲之命,特来给叔父拜寿,你老人家请上来,先为拜寿。”高恒带天霸到寿堂,正中挂着福禄寿三星图。天霸拜了寿,来至客厅坐下。外面又来了贺天保、濮天鹏、武天虬三位,还有那红旗李煜、凤凰张七、铁掌方飞、蓬头鬼黄顺、落马川刘珍。这几位英雄来到,与众人见礼。外面又来了赛毛遂杨香武、铁背熊褚彪、花驴贾亮、小霸王杜清、勇金刚杜明等。大家彼此见礼,同到寿堂拜寿。大厅上摆了十二桌酒席,共有六七十位绿林英雄,叙齿让座,均是水旱两路的大响马。水底蛟龙高通海与多臂膀刘德太二人让酒。蔡庆见众人来找自己谈心,他就暗探各人的口气,问那同桌坐的杜氏兄弟说:“闻二位前在连洼庄救我亲戚张耀宗,多承费心,不知武连逃于何处,二位知道否?”杜清说:“武连自己惧罪,携眷逃在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那里,还带去一个金牌,乃是康熙佛爷赐与河南巡抚彭大人的。又听说为此已在山上死了三位有名的人物,都是为盗金牌,死得甚惨。
  头一位就是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第二位是抚标把总常兴,第三位是小方朔欧阳德,这三位都是中了他的诡计。我也想要去盗那金牌,只因道路不熟,恐遭不测之险,故此我兄弟二人先来祝寿,再为打算。“
  蔡庆听罢这话,大吃一惊!幸而张耀宗不在跟前,他正和刘德太、高通海在那里说话,坐在一桌,离得甚远,未曾听见。
  刘德太也不知他父亲被害。蔡庆说:“二位千万别和众人说,那周应龙作此欺天之事,我和他誓不两立。”哪知旁边早有听贼话的人,一桌四位,乃是贺天保、濮天鹏、武天虬、黄天霸。
  他们因方才见面,分外亲近,情同手足,正饮酒叙谈别后的事,忽听杜清与蔡庆提说彭巡抚如何丢金牌,紫金山周应龙如何凶恶等情。黄天霸乃是用心的人,在家听他父亲说过二盗九龙杯,大闹避侠庄,与周应龙两下结仇的事,又知他父亲与彭公相好,自己便想当着众人显显他的生平所学,要把金牌盗来,奉上巡抚衙门,我既扬了名,且早得报三位之仇。主意拿定,便把贺天保拉到外面,将这件事告诉他。贺天保听了说:“也好,我叫二弟、三弟也一同前去,咱四个人吃完了饭就走,明日一早在寿堂把金牌拿出来,叫这些英雄也知咱兄弟四人的本领。”二人商议好了,入内落座,又把此事说与濮天鹏、武天虬二人。
  吃饭已毕,见那铁幡杆蔡庆愁眉不展,坐在一旁。
  这小四霸天不带跟人,只把所用的兵刃带好,暗暗出了大门,到了庄口,顺着小路进山。只见山路崎岖,树木森森,四个人全不认得紫金山的路径,逢人便问。正往南走了约有二十里光景,见前面有一座树林,从里面出来一人,望着他们四人上下直瞧。贺天保年方十七岁,在家常听他父亲说外面绿林水早盗贼的规矩。今日瞧见这个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瞧,他就知道是蹈盘子的伙计,自己便把弹弓子扣好,照定那人就是一下,正中面门之上。濮天鹏过去,把他按倒,问:“你是哪里的贼人?快说实话!”那个人说:“小太爷饶命!我就是前面这座山上的喽兵,奉巡山头目之令,前来侦探事情,遇见你们四位爷爷。”贺天保说:“你家寨主姓什么?”喽兵说:“姓周,淮安避侠庄人氏。”贺天保拉刀把他杀了,把尸首掷于山涧之内。
  四个人进了树林,见对面有十数个喽兵,各执兵刃,大喊一声说:“哪里来的小辈,杀了我们同伴的人,我等特来替他报仇!”
  大家往上把四位小英雄围住。贺天保抽出折铁刀来抡刀就砍,濮天鹏拉豹尾单鞭就刺,武天虬摆双锏就打,黄天霸拉出刀来就剁。这几个喽兵,抛枪掷刀,逃奔上山送信去了。
  原来这座山不是紫金山,乃是北邱山,又名普球山。此处寨主名叫座山雕周应虎,押寨夫人戴赛花,乃是戴胜其的妹子,也是一身好功夫。先有她胞兄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在这里闯立,现时戴胜其已在罗家店北头金龙宝善寺出了家。这山就是他夫妻二人占了,后来又新来了荒草山的漏网之贼并力蟒韩寿,和他妻子母夜叉赛无盐金氏,雪中驼关保,这三个人就在此帮助。
  今日正在分金厅上闲坐,忽见外面巡山头目姚燮前来报道:“山下来了四个小孩子,把巡山喽兵打败,请众位寨主令下!”周应虎性如烈火,大嚷道:“哪里的小孩童来此撒野?我去结果他的性命。”旁有雪中驼关保说:“我去拿这几个小辈来,请寨主发落。”周应虎说:“很好!”母夜叉赛无盐说:“我帮助你去。”二人带了一百名砍刀手下了山寨,见那四个小英雄各执兵器,破口大骂:“山贼快拿出金牌来,饶你不死。”
  正骂得高兴,黄天霸说:“三位兄长,我们作事不可鲁莽,依我之见,咱们是来盗金牌,替彭公办事的,为了叫高家庄所来的绿林之人,看看我们四人之能。我们将他的人打败了,他那寨主定然下来,我们不可久战,得胜即问他要金牌。给了咱们金牌,咱们就走。他的人太多,若久战必败。”贺天保说:“老兄弟你说的甚是,与我意见相同。”四人正在议论,忽见从山上来了一男一女,串领一群喽兵,喊声如雷。那男子年约三旬,青绢包头,蓝绸子裤褂,足登快靴,面似桃花,二目有神,手使铜棍。后面跟有一个丑妇,年亦三旬光景,头生黄发,一脸横肉,吊角眉,小眼圆睁,秤砣鼻子,厚嘴唇,露着一口黄牙根,身穿蓝女中衫,水红中衣,两只大脚长有尺余,手拿铁棍,一副凶恶之相。武天虬摆双锏,大喊一声道:“你等山贼休要撒野,通上名来。”关保说:“我乃雪中驼关保,乃本山之主,你们是哪里来的?竟敢前来送死!”武天虬哈哈大笑说:“山贼!你家小太爷乃是江苏人氏,姓武名天虬,自幼闯江湖,听说你这里山势甚好,我兄弟四人前来,先杀你为首之人,我们要占据此山。”关保见这个小孩子说此大话,长得虽也英武,如何能惧怕于他,便抡棍往头上打来。武天虬双锏一分,往旁一闪,把双锏施展门路,上下翻飞。那关保的棍也使得精通,分为三十六手天门棍,四十八招右门棍。武天虬少年英雄,身体灵便,血气方刚,与关保杀得难解难分。濮天鹏瞧那武天虬虽说是少年英雄,恐败下风,落人耻笑,他也拉单鞭照定关保面门就打。关保用棍相迎。这边母夜叉举棍也来相打,和濮天鹏杀在一处。
  贺天保见山下还站着些喽兵,甚是骁勇,恐怕寡不敌众,难以取胜。便与黄天霸向对面喽兵说:“你们这座山的寨主是金翅大鹏周应龙吗?我等是有要紧的事来找他,你们可说实话!”那些喽兵说:“我们寨主是座山雕周应虎,这山叫做北邱山,又名普球山。你等是哪里来的?快说实话!我看你一个小小孩子,有什么能为,竟敢前来送死。”黄天霸对贺天保说:“你帮助三哥去,我来杀这个匹妇。”摆单刀跳过来,照定母夜叉赛无盐就剁。金氏瞧黄天霸年幼之人,生得标致,便用棍一指说:“孩童休要讨死,你趁早去吧,老娘不与你一般见识。”
  黄天霸听了,一阵冷笑说:“丑妇休要逞强,小太爷来结果你的性命。”抡刀就砍。金氏用棍相迎,两个人杀了两刻工夫。
  黄天霸假说道:“我要去也!丑妇你别追我。”回身就走,金氏一摆棍就追。黄天霸知道有人追赶,便把镖掏出三只来,照定金氏飕的一镖,正中左眼。金氏痛得哇呀呀说:“不好了!你这小厮好厉害,伤了我的左目。”黄天霸又一拍手,说声“着!”
  又中在右眼上。金氏只疼得用双只手遮着说:“好厉害呀!”黄天霸再把第三只镖照定金氏后阴门之上放去,正中在屁股上。
  金氏“哎哟”一声,倒于就地。黄天霸镖打母夜叉赛无盐金氏的三眼,只气得关保目瞪口呆,大喊一声说:“孩子们,你等大家齐上!”众喽兵各抡兵刃往前杀来。不知小四霸天如何盗金牌,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四霸天头探北邱山 侠良姑单身盗金牌
  话说黄天霸把母夜叉打了三镖,贺天保暗暗称奇,说:“老兄弟真好本事。”那边喽兵要往上围,贺天保把弹弓照着那为首的喽兵打了几下,吓得那些喽兵再也不敢上前。贺天保又猛然一弹,正中在关保脑门之上,打得他脑浆直流,死于山下。
  四个小英雄说:“我等赦过你们这些喽兵,咱们回去了。”四人连夜回高家庄而来。
  再说蔡庆听了杜氏昆仲之言,心中忿忿不平,又怕欧阳德死在紫金山上,又不敢向张耀宗说知。天至黄昏,他才把盗金牌和拿周应龙之事,向鱼眼高恒、多臂膀刘德太、水底蛟龙高通海说了。刘德太听说他父亲被擒,便求高家父子帮助,并求再约请几位协助。蔡庆说:“我们翁婿先上集贤镇天和店内等候,大众不见不散,约定明午在店内恭候。”蔡庆同张耀宗二人在日暮之时,离开高家庄前往集贤镇。
  天已初鼓之时,来到店门首叫门。小伙计开门,见是东家蔡庆来了,说:“上房是老内东带着二位姑娘住了,你老人家往西房吧!”蔡庆说:“她们作什么来了?”那上房屋里金头蜈蚣窦氏听见是她男人来了,即叫两个姑娘往西屋中去。她说:“你们进来,屋内没人。”蔡庆同张耀宗进来,张耀宗给他岳母请了安。蔡庆说:“你来做什么呢?”窦氏说:“你同姑爷走后,两位姑娘要上紫金山盗金牌去是,我想她二人是女孩儿家,如何去得呢?我不放心,故此同两位姑娘来集贤镇自己店中住着,好打听消息。我又想这里是紫金山的西山口,你们若从高家来,必须从这里过。我方才到店问了伙计,他说你们尚未来啦!”蔡庆说:“为这金牌费了大事。头一件,此山地势险峻,周应龙足智多谋,他的爪牙甚多,河南抚标把总常兴已被他擒上山去;内黄县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何等英雄,也被他害了性命;小方朔欧阳德盖世英雄,还中了他的诡计,被困山寨。
  你千万别放两位姑娘去,等待明日高家父子到来,再为计议去盗金牌,或者派人和他硬要,他若给了,两罢干戈。这紫金山并非容易可破的。“张耀宗说:”也好!想我师兄欧阳德精明强干,智谋过人,又有一身软硬功夫,不知为何被他所算?我怕他性命不保,故此我要急去才好。“蔡庆说:”明日去吧,谅他也不敢谋害。等候众人到齐,也作一个准备。前者我助南霸天黄三太盗九龙杯,在避侠庄与他结仇,今日不可轻敌。“张耀宗说:”甚是有理。“
  窦氏说:“你爷两个在这里安歇吧!明日好应酬众人,我往西屋和两位姑娘睡去。”蔡庆点头。窦氏来到西屋,见蔡金花独自闷坐,闭目打盹,却不见侠良姑张耀英,连忙问女儿:“你张家妹妹呢?”蔡金花说:“方才见她收拾好了罩头,我问她哪里去?她说同她哥哥往紫金山去盗金牌。我劝她几句,她说要去外间屋偷听我父亲与他哥哥说些什么?故此我没跟她去。”窦氏听说,吓了一跳!急忙在院中找了一遍,并无下落,心中甚是急躁。到了东屋,见他翁婿尚未睡下,便说:“不好了,张姑娘独自上紫金山啦!”张耀宗一闻此言,急忙拉刀要追。蔡庆说:“不要忙!我同你前往。”二人上房,跳下街心,顺小路直奔紫金山而来。蔡庆在后面说:“姑爷,今日如遇见山贼,不可乱战,只要找着姑娘就为上策,先把姑娘劝回来,然后再办别事。”张耀宗答应说:“是。”
  二人走至赤松岭,往东拐进了紫金山山口,道路崎岖,坑堑不平。借着星月之光望东一瞧,都是高山峻岭,树木森森。
  走了多时,往北是一条大路,见北面这山比别的山高出一头,上边灯光闪闪,更鼓齐鸣。二人顺着山道,往上直走,到了头道寨门,见里面寂静无声,二人不敢从这条路上走,又往东走了一箭之地,见上面无人,二人施展飞檐走壁之法,蹿上墙去,掏出问路石往下一掷,听是实地。二人跳下墙去,在各处寻找,听那天已有二更三点。二人走在分金聚义厅左右,找那周应龙的住处,却不见侠良姑张耀英的下落。二人正在着急,忽见对面灯笼引路,有数十名喽兵跟随,为首一人,身高七尺,面如青粉,浓眉大眼,二目有神,身穿蓝绸子裤褂,青绸中衣,青缎快靴,手提一对双锏,此人乃是周应龙的大徒弟蔡天化,带着喽兵来查前山。他把灯光一闪,见前面有两条黑影一现,再看不见了。蔡天化一见,知道有盗金牌之人前来,便站住脚步,立刻吩咐手下人不准动,他飞身上房,往各处一瞧,见东南有两个人伏在天沟之内。他把金星毒药弩按上,照定那两个人就是一下。蔡庆用虎头钩拨开,跳下院中,说:“周应龙你快出来,我今既来,要会会你的。”这小子蔡天化如何肯听,举双铜跳于就地,说:“来!我看你有多大本领,我来结果你的性命。”直扑蔡庆而来。张耀宗说:“你老人家闪开,我自有拿他之策。”使单刀往上迎来。蔡天化双锏使动如飞,张耀宗闪展腾挪,施展刀法与他争斗。蔡庆恐其有失,使虎头钩协力相帮。
  那边跟蔡天化之人拿起号锣来,打了一阵。
  青毛狮子吴太山、大斧将赛咬金樊成、赤发灵官马道青、赛瘟神戴成、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这一干人,在集贤院中听见锣声响亮,各持兵刃来至前院聚义厅,只见蔡天化正与蔡庆、张耀宗二人动手。群贼各往前相助。恶法师马道元与小金刚苗顺、蝎虎子鲁廷三人,带手下人等各执灯笼火把照来。群贼把二位英雄围住,各举兵刃,与蔡庆、张耀宗二人相杀。吴太山认得蔡庆是绿林中人,说:“好蔡庆,你勾串官兵来此紫金山盗金牌,今日把你拿住,剥皮摘心,活活处死你。”蔡庆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等不知自爱,真正讨死!少时大队官兵一到,你等全该万剐凌迟,祸灭九族,坟平三代。”口中虽然这样说法,心内却是害怕,知道贼人势大,又不见姑娘侠良姑张耀英在哪里,自己还不能走。张耀宗遮前顾后,见贼人越杀越多,已觉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小金刚苗顺把折铁刀一抡,照定张耀宗后颈就砍,张耀宗只顾在前面招架,不提防背后那刀离颈项只有一尺多远了,忽从西房上飞来一枝袖箭,正中在苗顺手腕,刀掷于地,又一袖箭,正中苗顺左目,疼得他哎哟哎哟,直喊厉害。那房上又一袖箭,正中在苗顺的咽喉。
  此时跳下一位女子,手帕包头,身穿桃红色裤褂,汗巾系腰,金莲三寸,手执单刀跳下房来,手起刀落,便把苗顺的头砍于就地。吴铎一看,是一个千姣百媚的女子,他心中甚喜,说:“美人,我家寨主正想一位二夫人,你来得也巧。”这姑娘一听,气得蛾眉直立,二目圆睁,说:“小贼种!你姑奶奶结果你性命就是了。”提刀就砍吴铎。蔡庆一看女儿来到,心中着急!这未出闺门的女子,又有未过门的姑爷在此,若被人撕上一把就不好看。只见自己妻子窦氏,手摆双钩跳下来,说:“哟!好猴儿崽子,老太太来也!”
  此时周应龙方才睡醒一觉,听到前边喊杀之声,急忙穿好衣服,把金装铜一抱,叫亲随喽兵点起灯笼火把,在外边把守内寨。美髯公神刀无敌薛虎、小温侯银戟将鲁豹、俏郎君赛潘安罗英、玉麒麟神枪太保高俊这四个人,带四十名飞虎喽兵,跟周应龙从外面杀奔大厅而来。他一看,认得是上蔡县葵花寨的铁幡杆蔡庆与金头蜈蚣窦氏,说:“好一个蔡庆,敢来紫金山讨死!众家兄弟把他等拿住,碎尸万段!”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张耀宗大战紫金山 水底龙聚众捉群寇
  话说金翅大鹏周应龙带领喽兵,围住蔡庆等四人,吩咐手下群寇,务要生擒蔡庆,以报当日盗九龙杯之仇。蔡庆寡不敌众,知道久战必败,又无接应,正在为难之际,只听得前边墙上有人说:“小辈,你休要以多为胜,我多臂膀刘德太来也!”
  跳在院中,直扑周应龙,要替父亲报仇雪恨。
  刘德太因蔡庆走后,他问杜清说:“张耀宗是在哪里丢的金牌呢?”杜清把方才对蔡庆所说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通。刘德太一听,说:“好周应龙,我和你誓不两立!我在各处寻访我父亲,不想竟被贼人所害。他和我父亲还是结义兄弟,我若不替父亲报仇,怎能立在世上为人?”杜清不知刘德太是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之子,一听方知此事,连忙过去劝解。刘德太他父子连心,焉能耐得住,一纵身跳在院中,拉刀竟奔紫金山来替父报仇。他不管道路崎岖,借着星月之光,施展陆地飞腾之法,天有三更之时到了紫金山,正听得上面一阵锣声响亮。刘德太到了头道大寨门,听得里面杀声不止,又是夜静更深,空谷传声,听得更远。那寨墙上点着号灯,喽兵来回的巡视,有恶太岁张耀联率领着。刘德太由西边飞身上墙,进了大寨门,又进了二道寨门,瞧见聚义厅前有七十名喽兵围在四面,各执灯笼火把,怀抱朴刀。那周应龙在正北抱着金装锏,左有薛虎、鲁豹,右有罗英、高俊四个心腹之人护助,当中有吴太山等,把张耀宗、蔡庆、金蜈蚣窦氏、恶魔女蔡金花四个人困住。刘德太本是来此报仇,他跳下来,便提刀直扑周应龙说:“小辈!刘太爷来杀你。”蝎虎子鲁廷用刀相迎。刘德太本来是急啦,见他来迎,抽回刀来分心就刺。鲁廷用刀往上一磕,刘德太提刀又砍,鲁廷往旁一闪,刘德太便摸出墨羽飞篁来,照定鲁廷就是一下,正中面门,翻身栽倒,被刘德太一刀刺死。
  周应龙说:“娃娃你好大胆,敢杀我山寨头目!薛贤弟,你给我拿这该死的小辈。”刘德太说:“周应龙,你伤天害理,不知人事,我父亲同你,还有戴奎章叔父,是结义的兄弟。你不该倚强欺弱,把我父一刀杀死。我特来取你人头,给我父上祭。”周应龙看见,认得是刘芳字德太,他也知自己作事太狠了,便羞恼成怒地说:“刘芳,你父亲已与我割袍断义,划地绝交,他来盗我的金牌,被我手下人所杀,你今又来找死!薛贤弟,把他结果了性命。”美髯公薛虎拉刀就剁,刘德太急架相迎,两下在院中动手。鲁豹也拉银戟分心就刺。刘德太独战二人,并无惧色。周应龙吩咐调兵,手下人一阵鸣锣,外边那些喽兵各带兵刃来至二道寨门,在四面围绕蔡庆等又杀了有一个多时辰。
  刘德太正和薛虎、鲁豹二人动手,见贼人越杀越多,恐怕寡不敌众,正自为难之时,从西房上跳下来水底蛟龙高通海和贺天保、濮天鹏、武天虬、黄天霸五个人。只因刘德太走后,高通海往下追赶,半路上正遇见贺天保、濮天鹏、武天虬、黄天霸四人从北邱山回来。高通海说:“你哥们四个往哪里去的?
  快跟我追多臂膀刘芳去,他往紫金山去了。“四人听罢,又跟随着到了紫金山来。听见里面喊杀之声,知道必是刘芳和贼人动了手啦!他五个人蹿上房来,往下一看,见张耀宗、蔡庆被众人困在当中。高通海大叫一声,说:”张兄长不必害怕,今有巡抚大人派三千官兵前来把山围了!如有掷兵刃者无罪;与官兵对敌者,拿住万剐凌迟。我今带着四霸天和天下英雄,来拿周应龙并你等党羽,如自投者免死。“那些贼人一听,吓得战战兢兢!老贼青毛狮子吴太山正自动手,听了高源之言,心中也是害怕,知道彭大人必要发兵来剿紫金山,又见高通海带着四个年幼之人,各抡兵刃和群寇杀在一处,越杀越勇。
  这时,鱼眼高恒、铁背熊褚彪、凤凰张七、花驴贾亮、赛霸王杜清、勇金刚杜明六位英雄,也因刘芳奋怒上了紫金山,他等不放心,特意追赶前来,跳在院中,敌住群贼。蔡庆一见,倍增精神说:“众位!咱们今天替小方朔欧阳德报仇,拿住周应龙与在案之人,不可放走一个,好找金牌。”金翅大鹏周应龙见众位英雄来了不少,又听高源说官兵围了山啦!他便派玉美人韩山和毛荣二人,收拾细软之物,用小轿抬着压寨夫人先投奔北邱山,自己再催督喽兵与众寇捉拿这伙人。
  少时,赛毛遂杨香武带着八臂哪吒万君兆、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快斧子黑雄、滚了马石宾等三十余人,也都来到紫金山。他们将把守大寨门的恶太岁张耀联拿住,又把胎里坏胡铁钉拿住捆上。到了二道寨门,赛展熊武连抡刀跳在迎面,后有三十名喽兵各执长枪。快斧子黑雄抡加钢斧劈头就砍。武连乃久闯江湖的大盗,又在连洼庄窝聚贼匪,足智多谋,今见黑雄抡斧砍来,他把身儿一闪,摆刀就刺。黑雄乃是胡乱的招数,哪是武连的对手。武连刀法施展开了,把黑雄杀了一个手忙脚乱,斧子也忘了招数啦!几个照面,被武连一刀刺于胸前,翻身跌于就地,登时身死。滚了马石宾,摆加钢蛾眉刺照定武连刺来,朴刀李俊也纵身跳过去抡刀就剁,两位英雄并力才把赛展熊武连拿住。众人把黑雄死尸放在东耳房之内,又把武连和张耀联捆了放在一处,连胡铁钉也送到这里来,派贾信同李俊二人看守。
  杨香武进了寨门,说:“周应龙,你今日可走不了啦!我杨五爷特来拿你上巡抚衙门去请功!”周应龙一听是杨香武,就吓了一跳!知道这必是黄三太勾串绿林英雄前来拿我。正自思想,忽见石宾等大众又进了寨门。他一见杨香武,想起当时盗九龙玉杯,害得我倾家败产,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与他誓不两立!摆双锏竟奔杨香武而来,说:“小辈,今日你飞蛾投火,自来送死!”摆双锏往下就打。杨香武说:“众位协力帮我拿他,我是要他的金牌。”众人答应,各抡兵刃,把周应龙和罗英、高俊围住。蔡庆见众人都来了,就不见侠良姑张耀英在哪里,心中甚是着急!张耀宗也不知妹妹在哪里,越想越着急!见山寨有七八百名喽兵,二十余个头目,各执刀枪兵器,杀在一处,自己又怕寡不敌众。忽听房上有人说:“唔呀,混帐王八羔子,你往哪里走!吾欧阳德乃是朋友,误中了你的诡计,吾是要拿你这混帐王八羔子的。”周应龙吓了一跳,就知道这座山要保守不住。
  前者,周应龙用药酒将欧阳德治住,用黄绒绳捆好,收在后面空房之内,又在鼻中涂了一粒迷魂丹,让他不省人事,打算饿他十天,再用药解过来,他便不死也不能有为了。这个主意虽好,却不想天无绝人之路,今日才三天的工夫,为何就出来了呢?只因侠良姑张耀英自天和店一怒,收拾好了,要替师兄报仇雪恨,带了匣装弩袖箭,锦背低头锤,拿了单刀,施展陆地飞腾之法,一路奔紫金山而来。进了山寨,她身体灵便,窜入后寨在各处探听。到了东跨院之内,只听得东配房里面有人说话。一个说:“伙计,今夜是咱们四个人的班,他们两人去赌钱,全交给你我了。少时你多绕一个弯儿,别懒惰,多辛苦两趟,赏下来你我二人分。他们两人不要啦,你知道啦!”
  又有一人说:“我知道。”张耀英明了,立刻闯进屋中,先杀了一名更夫,剩下一人,她过去问道:“你们这山上拿住一个欧阳德,害了没有?快说实话,便好饶你,若有半字虚假,我定杀你不饶!”那更夫吓得战战兢兢地说:“姑娘别生气,我叫胡光,看守这北上房。空房之内,是收着一位小方朔欧阳德,他与我们寨主有交情,只因他要金牌,我们大寨主先用迷魂酒把他迷住,又在鼻孔之内涂了一粒迷魂丹,派我等四人看守。范桐、蔡虎二人赌钱去啦,钱秀被你老人家杀了!我说的实话,求你饶我性命就是。”张耀英说:“还收着何人在里面?”胡光说:“还有一个姓常的,叫镔铁塔常继祖,也是河南巡抚彭大人那里的,现在西厢房之内,只求你老人家饶我。”张耀英听她哥哥说到有一位姓常的,力大过人,这必是那位。张耀英把更夫捆上,把口塞住,自己去到北上房,把门推开,见屋中并无灯光,又到东房,把灯取来一照,见欧阳德在东里间床上倚卧不动。急忙先从鼻孔将那粒药取出来,后把绳扣解开。正在解救师兄,忽听得门首有人说话,张耀英大吃一惊。要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彭都司带兵剿山 玉面虎勘问金牌
  话说侠良姑张耀英听得背后有人,急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男子,年约三旬以外,生得面皮透紫,一脸怪肉横生,身穿青小裤褂,足登青布抓地虎快靴,手拿着一柄单刀。这个头目叫周成,是周应龙的家人,一生最爱饮酒。今日是来找胡光借钱,走进这个院内,见北屋内有灯光,他看是一位大姑娘,生得十分俊俏,便想要过来找便宜。他把门一拉,侠良姑回身一看,顺手一袖箭,正中在周成面门上,赶过去一刀就结果了性命。
  张耀英到东屋里找了凉水,先将欧阳德灌过来。欧阳德看见说:“不好了!贤妹你从哪里来的?”侠良姑把自己的来历说了一遍。小方朔说:“你快些回去吧,我去拿周应龙报仇。”张耀英说:“西屋内还有一位姓常的呢!”欧阳德说:“都交给我啦,你回天和店去吧!我办完了事,送你回家去。”张耀英回去了。
  小方朔到西屋内把常兴放开,立刻将他扶到东房,把灯取过来在各处找看,见有馒首、炖羊肉,二人吃了些,又喝了点水。欧阳德派常兴急速回巡抚衙门,请大人派兵剿山。他即到前院来,听得锣声震耳,便蹿上房去,到了前院,见各路英雄不少,有蔡庆同张耀宗等正和群寇杀在一处,喽兵在四面呐喊助威。欧阳德跳下房,先奔周应龙而来。周应龙一见,情知不好,便摆金装铜蹿身飞入后院,进了东房。那薛虎、鲁豹、罗英、高俊四个人,也跳出圈外逃走。欧阳德便去追那周应龙,滚了马石宾带领众人去追薛虎等四寇。
  天已大亮,山下有都司彭云龙奉巡抚之谕,带了二百名马队来剿紫金山,半路上遇见常兴,便引他到这山寨上来。此时群寇早已四散,吴太山等也避乱逃走了。计生擒党羽四十三人。
  盘查巢穴之内,尚有存米一千五百七十余石、黄金六百余两、白银四万零三十余两、绸缎布匹无算。
  彭云龙会合张耀宗、刘芳、高源及常兴等英雄升了聚义厅。
  李俊、贾信把武连、张耀联、胡铁钉三个人带至大厅。杨香武找了本山一口棺材,将黑雄装殓已毕,打上驮轿,带石宾、李俊等三十余人,回归北路京东,安葬黑雄。蔡庆带妻女和众朋友说:“先在天和店等候,如遇周应龙,只管叫人给我送信,我必前来。我先送回家眷,在此观之不雅。”这里就只有花驴贾亮、凤凰张七、铁背熊褚彪、鱼眼高恒等几位英雄,同小四霸天还未走。张耀宗说:“武连,你把彭巡抚的金牌送到哪里去了?快说实话,免得非刑拷问。”武连知道也是一死,何必反受些非刑,就说:“众位!我既被获,只求速死。我把金牌交给了周应龙,不知他安放哪里,这是实话。”又问张耀联,也说是在周应龙之手。动刑拷问,还是这几句话。又拷问胡铁钉,也是不知金牌的下落。把所擒之人全都问到了,都说不知。
  高源说:“你等可知周应龙往哪里去了?实说免死。”有一个喽兵说:“小人知道,他逃往北邱山去了,离此约有二十里之遥,他二弟周应虎在那里占山落草。”张耀宗和彭云龙商议,派常兴带五十名马队守这山寨,他邀请众位英雄协力帮助去剿北邱山,那高源、刘芳也跟随前去。
  正说着,外边欧阳德回来了。他说:“唔呀!周应龙逃走了,便宜这个王八羔子。吾要拿住他,必要报仇雪恨的。”张耀宗说:“师兄,你先跟我等到北山去拿周应龙,一个也不能放走。”高恒也说要去,众人都要替刘世昌报仇。彭云龙带一百五十名官兵,下了紫金山,有贺天保引路,来到了北邱山北山口外。官兵进山,群雄跟随,到了那寨,砍死了几个看守之人,便闯进寨门。
  此时,周应龙正和他兄弟说话。先是薛虎等四个人逃至此处,后面又有喽兵赶到,都说武连被擒,马道元逃走,寨主须紧守大寨,怕彭巡抚派官兵进来。周应龙说:“好险哪!我要不是逃走出来,也被欧阳德所拿了。”他越想越惨,竟落下几点英雄泪来。周应虎和韩寿劝解说道:“昨夜好怪,这山下也来了四个童子,伤了我两个人,方才埋葬了。兄长不必为难,我这山上还有几百名喽兵,你我带下山去报仇!”这几句话方才说完,只见外面跑进一个手下人来说:“不好了,外面官兵把寨门打开,有小方朔欧阳德带人来到,请寨主你老人家早作准备。”周应龙连忙把双锏一抱,周应虎、韩寿等鸣锣调他手下的喽兵。此时韩山早已逃走,喽兵们都知道紫金山已破,这座山也站立不住,又没见过大敌,早已四散,只剩那几个无知之徒,还各执兵刃,帮助寨主作反。
  这时众英雄已杀了进来,贾亮说:“周应龙,我不是在官之兵,不是应役之人,我也是绿林中之人,论理我不该在这山上拿你,无奈你作事太狠,你和刘世昌是结义兄弟,竟然翻脸无情。我今同两个朋友先把你拿住,去见彭公,给刘世昌报仇。”美髯公薛虎说:“寨主不必生气,我来拿这老匹夫。”周应龙说:“很好!”薛虎抡刀直奔贾亮,贾亮把纯钢蛾眉刺往上一迎,两下里一磕,贾亮急抽回刺来,分心又刺。薛虎的刀往外一磕,贾亮使一个夜叉探海之式,刺在薛虎肋下,登时栽倒在地,被官兵拿住。鲁豹拧银戟跳过来说:“好奴才!你伤我兄长,我要拿你。”贾亮乃久闯江湖之人,他见鲁豹上来,并不惧怕,忽听身后褚彪说:“贾大哥,你老人家让我立这一功吧!”褚彪提金背刀跳至当中,举刀就砍鲁豹。鲁豹用戟往外一推,抡戟杆就打。褚彪用刀往上相迎,两人战了几个照面,褚彪一刀将鲁豹砍倒,官兵过来把他捆上。罗英、高俊也被刘芳、高源所擒。凤凰张七领着贺天保、濮天鹏、武天虬、黄天霸五个人,围住了周应虎和韩寿。欧阳德把周应龙困住,只见周应龙的双锏使动如飞,张耀宗也拉刀相助。
  此时那后寨早已知道,压寨夫人及戴赛花也收拾好了。戴赛花说:“嫂嫂不必害怕,都有我一面承担。”李氏已吓得面目失色。戴氏举双刀直奔前寨而来。她见贺天保生得标致,说:“小娃娃,你跟我来,我看你有多大能为。”贺天保一瞧,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生得姿容俊秀,蓝绸手帕包头,身穿品蓝绸子女褂,葱心绿的中衣,足下金莲三寸,柳眉杏眼。她举双刀直砍贺天保,贺天保往上相迎,两个人只杀得难分难解。
  彭云龙吩咐官兵帮助动手,用挠钩、长枪齐奔戴氏。此时韩寿被擒,周应虎也被人所拿。金翅大鹏周应龙见大势已去,跳出圈外想要逃走,被欧阳德和众英雄把他围住。张耀宗刀法精通,周应龙双拳难敌四手,终被欧阳德所擒。搜拿贼党时,见戴赛花已死于乱军之中。随即查抄金银,分赏兵丁,众人在山寨歇息了一夜。
  次日,贾亮、褚彪、凤凰张七与小四霸天要告辞回家,张耀宗苦留不住,只得送些路费与他七位,各人从山上骑马一匹,告辞去了。大众又到了紫金山,和常兴会合一处,这才回汴梁城。到了巡抚大人衙门,即把所擒之贼带上来见彭公。先叫带张耀联上来,跪在阶下,两旁有堂官齐喊堂威!彭公说:“张耀联,你强娶民女,私抢少妇,勾串地方官倚势欺人,又抗差不遵,勾串响马,拒捕殴役,李家女子妇人现在哪里?从实招来!”张耀联往上叩头说:“大人高升,我也知道活不了啦,只求大人格外施恩。李家女子妇人不从,已被我打死掩埋了,这是实情。”彭公亦不深问,吩咐差人把他押下去,又带周应龙上来。两旁一喊堂威!周应龙走进来跪于阶下。彭公一见,怒气冲冲,要审问金牌的下落。不知有无,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高恒头探寒泉穴 刘芳扶灵回故乡
  话说彭公吩咐带周应龙上来。周应龙戴着镣铐,跪于阶下。
  彭公问道:“你是周应龙吗?”周应龙答应:“是。”彭公又问:“你在紫金山招聚贼匪,拒敌官兵,把我的金牌安放在哪里?
  从实说来!“周应龙说:”我自淮安出来,即在这座山上啸聚,金牌我已掷在山寨后的寒泉穴里,这是以往的实话。“彭公急问:”寒泉穴水有多深?“周应龙说:”不知。“又带武连来问,也是这样口供。
  彭公退了堂,立刻到书房,叫张耀宗进来,问道:“拿周应龙是何人出力?”张耀宗回说:“为盗金牌,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死于紫金山,高家父子邀请各镖行英雄相助,我师兄拿的周应龙,出力劳绩让于赛毛遂杨香武。在紫金山大战,死了一个快斧子黑雄。帮助之人,还有黄三太之子黄天霸等结义兄弟四人。”彭公说:“先请欧阳德、高家父子和刘芳进来。”
  家人出去,把四位请进来,给大人请安。彭公说:“四位义士请坐,在紫金山多亏出力。谁知金牌已被贼人掷于寒泉穴里,此事要传到京官耳中,恐我被参,贻笑于人,多有不便。众义士还要设法寻找此物。”高恒说:“大人施恩提拔我的儿子,我舍命去探寒泉穴,给大人捞上金牌来就是。”彭公说:“只要金牌找到,我必专折奏请,保荐你众人。”高恒说:“大人恩典。
  我同张耀宗带五十名官兵去,五日后必有回音。“彭公先传谕把周应龙等暂押狱中,又传五里屯李荣和完案。即派张耀宗带五十名官兵,同高家父子起身。
  众人跟随着来至集贤镇天和店内,张耀宗等见了蔡庆,细说在省里彭公所说之事,这才备酒接风,住宿一夜。次日早饭后,蔡庆从这里置办了应用物件,立刻同众人进山。到了后山,只见峭壁直立,树木森森,山花野草,遇时而新。在西北山后,阴风阵阵生凉,野兽窜避无踪。众人顺着幽僻小路,由山岭上往下走去。原来这座寒泉穴,就在西北半山坡中,上盖景亭,阴风冽冽,冷气凄凄。有诗为证:远辞岩下写潺湲,静拂云根别故山。
  可惜寒声留不住,旋添波浪向人间。
  此泉自山阴流出,其水墨绿之色。向东有一窟窿在泉之下,如冰盘大,一股水直向东流,归入逆水潭中,由山之东涧沟流入河内。从紫金山路背后,有小路一条,可至寒泉的上面。站在寒泉之台阶上,东望逆水潭,如在目前。蔡庆、高恒先派人搭好架子,拴好绳儿,把荆条筐也拴好了,安上铃铛。高恒立时坐在筐内,吩咐众人,听到铃响便急往上拉!自己换了水衣水裤,带了钩镰拐,放下了绳子。鱼眼高恒看那水是碧绿的,凉风透骨,冷气侵人。高恒年已八十,血气衰败,一见这冷气就喘息不止。他跳下水去,往下一沉,身入水内,只觉冷气如刀。强长精神直至水底,约有五六丈深。在下面方要寻找金牌,手已麻木,不知用力。坐在筐内一摇铃铛,上面张耀宗连忙叫人快往上拉,到了泉口,高恒早已不省人事,急忙抬下筐来,用火烤了半个时辰,并未缓过这口气来。高通海放声大哭道:“不想你老人家今日死于此处!”张耀宗、欧阳德、蔡庆、刘芳看着,惨不可言。
  此时天已正午,蔡庆说:“此事如何办理呢?”高通海一想,为人尽忠不能尽孝,我父为金牌死于寒泉之内,我必要继父之志。他把父亲尸身移在一旁,即刻换了衣服,坐在筐内,叫人放下去。他自己打算,如不行即速上来,别死在这里。及至从水面跳下去,沉身坠至水底,在各处一找,并不见有金牌,觉着冷气入骨,不能缓气,再有一刻工夫找不着金牌,高通海也要冻死啦!他心中祷告说:故去的父亲阴魂保佑,叫孩儿快找着金牌,我也好光宗耀祖,显达门庭。正自祷告,觉有一物撞着手心,也不知是何物件,拿在手中,急忙坐在筐内,摇响铃铛。上面拉上来一看,正是金牌在口袋里盛着。大家焚香谢了山神。刘芳已派人买两口棺材,把他父亲之尸装好,高源也把他父亲之尸入了棺木。二人雇了驮轿,即由此处起身,送灵柩回籍。高源把金牌交给了张耀宗。张耀宗先派人禀明大人,将这紫金山改为善化寺,招僧人看守。由蔡庆监工修盖,把两山所得之财,抽出十分之一修庙,作为僧人的养赡。又给高源、刘芳二人路费各纹银五百两整。余下都交彭公作赈济局公项,赈济本省贫民。
  他同欧阳德回省,交好金牌,给大人请安。彭公赏了张耀宗、常兴各银一百两,赐欧阳德酒筵。他亲自起稿,办好奏章,奏明皇上业已拿获逆首周应龙等,请予褒赏剿灭紫金山之出力人员。张耀宗告假完姻,在本城租赁了房屋,即给蔡庆家送信,择日娶过亲来,洞房花烛,不必细表。夫妻郎才女貌,甚相合意。蔡庆夫妇不时常来女儿家中。侠良姑张耀英也和她兄长在一起住。张耀宗销了假,打算给他亲戚徐家送信,定日期送他妹妹完婚,张耀英亦是自幼儿许配人家的。过了几日,旨意下来。
  上渝:河南巡抚彭朋奏拿盗寇周应龙等。在事出力人员,张耀宗赏给四品衔,以都司补用,交部带领引见。常兴赏给守备,留省后补。刘芳、商源赏给千总,归本省标下委用。彭云龙赏给三品衔,有游击缺出即补。盗寇周应龙等,在本处凌迟处决。钦此钦遵。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日彭公谢了恩。张耀宗办完文书即入都引见。
  过了几日,刘芳、高源在家中接着喜报,办完丧事,便会合到巡抚衙门,给大人磕头。彭公叫二人进来,二人先给大人叩了头,谢了大人。彭公问道:“你二人愿在标下当差、愿给我当差呢?”高、刘二人说:“我二人的功名是大人提拔的,还求大人施恩,赏个差事。”彭公说:“我这里两个巡捕官都升了。张耀宗入都引见,常兴已补了抚标守备,你二人充当我这里的巡捕如何?”刘芳、高源谢了彭公,就把行李移进巡捕房,拜了客。
  又过了几日,把五里屯李荣和传到,与恶太岁张耀联对了词。即派了护法监斩官,把周应龙、武连、张耀联、胡铁钉凌迟正法示众!河南省军民人等,皆感谢巡抚大人的好处。是年河南一带,自四月至六月间,天旱不雨,人民惶惶不安。彭公斋戒沐浴三日,亲诣城隍庙、土地祠各处焚香祷告,两日不食,河南人民皆知。至第三日,天降甘霖,各处均告平安。自剿灭紫金山之后,彭公设立义学,办理赈济,访查各府州县官的贤愚,能者必保荐,贪劣者必参革调降,兴学校,讲道德,创立捕盗之营,河南大治,人民感德。又逢皇上有道,各处物阜年丰。
  那欧阳德乃侠义之人,不愿做官。自斩周应龙等之后,那些漏网的党羽,各处皆有文书访拿,那些从贼均已逃窜无踪。
  他无事即在各处私访,哪里还有贪官恶霸、势棍土豪?他乃是彭抚台的耳目,禀明大人必办,彭公倒也信服他。欧阳德一日走至上蔡县的地面,听人传言:宋家堡有一个活财神,名叫赛沈万三宋仕奎,家财巨万,富甲一省。他家有招贤馆,招聚些有能为之人,明则看家护院,暗里谋反起兵,声势甚大,家中操练庄兵五百名,有神拳教习赛姚期尤四虎。他听见了这消息,连夜奔宋家堡而来。那日走至明化镇,乃是一座乡埠,也有铺面和茶楼酒馆。欧阳德见十字街路北有一座茶楼,坐北向南,字号是通和楼,挂着茶牌子,有雨前、毛尖、六安、武夷、香片等,并写随意家常便饭。欧阳德连忙打帘子进去,看见这座楼是在正北,进门东边是柜,西边是灶,走至后堂,见下面人太多,不清静,便顺东边楼梯上楼。楼上是正北六个座位,南边六张桌儿,有几个吃茶喝酒之人。他自己在东边第二座坐下,叫跑堂的拿茶来。堂倌送上一壶茶,他喝了几口,忽听得楼梯一响,从下面上来两个人。头前那位,年约二十以外,生得方面大耳,齿白唇红,眉清目秀,头戴新纬帽,身穿驼色亮纱罩袍儿,外罩红青八团龙透纱的褂子,腰系凉带,露着全份的活计,足登青缎官靴,神清气爽,手拿团扇。后跟一个仆人,手执马鞭。欧阳德一见此人,心中暗想:“要破这宋家堡,全在此人身上。”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粉金刚大闹茶楼 欧阳德恩收弟子
  话说小方朔欧阳德见进来这个人,眼光满足,气宇不凡,就知是一位武士英雄。这人坐在西边那个桌上,跑堂的送过茶来,问要什么吃的?那人说:“我要两壶荷叶青,两壶莲花白酒,要点菜藕,一碗拌鸡丝,一碟亮肉肚,再配两样可吃的。
  我的家人,叫他在南边桌上吃去!“欧阳德一听,说:”吾也要吃的,堂倌这里来,吾也要两壶荷叶青,两壶莲花白酒,要点菜藕,一碗拌鸡丝,一碟亮肉肚,再给吾配两样可吃的。“跑堂的一听,这个蛮子和人家学着要菜吃,也是一个不开眼的,这夏天这么热,他还穿着件老羊皮袄,戴着皮秋帽,套着两只毛窝,可又是穿的单裤,那袜子够二尺多高,直到护膝。跑堂的也不敢得罪他,照样把小菜摆上。那个武秀士说:”来!给我要一个卤牲口。“欧阳德说:”来!也给吾要一个卤牲口。“
  那少年瞧了欧阳德一眼,也不在意。二人正在要菜吃酒,忽听得下面一片声音,有一人说话也是江苏口音:“唔呀,救人呀!
  那王八羔子害了我啦!吾是不能活啦!“喊着便跑上楼来。吃酒的瞧那上楼之人,年约十四五岁,面黄肌瘦,身穿旧灰布大褂,蓝布中衣,白袜青鞋,站在楼上,口中连呼:”救人!救人!“欧阳德听了,问道:”你是哪里的人?说实话,都有我救你。“那蛮子说:”我是徐州沛县人,家有寡母,我去岁被人拐骗出来,卖在戏班之内,受人打骂不少,我才逃至外边,后面有人追赶,班主是宋家堡的神拳教习,名叫尤四虎,绰号赛姚期,他要活活地打死我。“
  正说着,忽听楼下有人说:“瞧见上来啦!必是在楼上,我瞧瞧哪里去啦。”这一伙有七八个人,都是二旬年岁,身穿紫花布裤褂,青布抓地虎快靴,手执单刀、铁尺、木棍,赶上楼来。吓得那少年人钻入桌儿底下,靠在那武士身后,口中直喊:“救命啦!救命啦!他们要带我回去,必定活活打死!”那二十余名打手说:“你躲到哪里去?我们是不能饶你的,把你带回去交给尤大太爷办理。”那武生员站起来说:“你等是哪里来的?这个人多少身价?我给你们身价银子。”那几名打手说:“你少管闲事,我们是宋家堡的教习尤大太爷那里的。这孩子是我们教习用三千两银子买的,你留下不成!你是外乡人,趁早别多管闲事。”武生员说:“我是不能不管,你趁早回去,叫你家主人来见我。”那些打手说:“你姓甚,叫甚名呢?”武生员说:“我也不必告诉你等我姓什么,见了姓尤的再说,如要带人,你几个是带不去的。”那二十余名打手倚仗着人多,说:“你这个人好不要脸。”摆兵刃往前要打。那武生员一阵冷笑,把外褂子一摔,举起椅子,照定那些打手打去,那几个打手也举木棍相迎,打了几个照面,把那些打手打得头破血流,各自逃走。跑堂的说:“大爷你快些走吧!这些人回去,必请他们的头目来报仇雪恨,倘被他等拿住,你命休矣!我是金石之言。
  这里离宋家堡五里地,少时就能来,此处明化镇无人敢惹他。“
  武生员说:“我也不是怕事的人,你也不必多管。”跑堂的也就闭口不言了。
  欧阳德很佩服这个人。武生员问道:“你是哪里人?快些出来,不必害怕。”那少年人即从桌子下爬出来,跪于就地说:“小人姓武名杰,乃徐州沛县武家庄人氏,先父早故,母亲在堂守寡,我在学堂读书,被本庄的拐子把我拐骗出来,卖在戏班之内。班主是赛姚期尤四虎,把我打了几次,我实在受刑不过,才跑了出来,只求老爷大发慈悲,救我出此火坑,得脱活命,你老人家就是我重生父母。请问恩人贵姓大名?以后报答。”武生员说:“我姓徐名胜,表字广治,绰号人称粉面金刚。我原籍徐州沛县,今移浙江会稽县居住,一向随父宦游浙江地面,此事你不可惊怕,都有我哪!”当时小方朔欧阳德在旁边细听,才知道是未过门的师妹的女婿,素有英名,受过高人的传授,乃有名人焉。连忙站起身来说:“唔呀,原来是徐爷,我久仰大名,今幸相会。”徐胜说:“朋友你贵姓啊?”欧阳德说:“我姓欧阳名德,绰号人称小方朔。”徐胜说:“原来是镇南方小方朔欧阳兄长,我失敬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会,乃三生有幸。兄长从哪里来的?”欧阳德说:“由河南省城来的。仁兄今欲何往?”徐胜说:“我投奔河南巡抚彭大人那里去。我有一个朋友,在他衙门作幕,当折奏先生,姓冯名全奎。”欧阳德说:“这里有这么一件美差,也算奇功。
  但有一件,你附耳过来!“徐胜走至近前,欧阳德说:”宋家堡赛沈万三宋仕奎家中,有招贤馆,私立教场,有庄丁数百名,欲图谋不轨,肆意反叛。你到招贤馆投贤,作为内应,我再叫几个人来帮助你。待起手之时,你先给官兵送信,大约可剿灭叛党,一个不留。“徐胜说:”这个孩子你收他作个徒弟,不知尊意如何?“欧阳德说:”好!你把他交给我,我将他送回家中,还要回来助你一臂之力,十日后再见。我带他去也!“徐胜说:”饭钱我都给了。“欧阳德说:”知己不谢,吾带他走了。“徐胜说:”你二人走吧!“欧阳德带他出门去了。
  徐胜把酒饭钱先给了,把家人徐富叫过来,吩咐道:“你把马匹行李全带往开封府城内,在奎元店等候。”自己换了一身便服,暗把短链铜锤带在身上,把刀放在桌上,把长大衣服包好了。忽听外面有人喊道:“把那该死的小辈拉下楼来,将他碎尸万段!”徐广治一听,手拉单刀跑下楼来,见正西来了有三十余人,各执木棍铁尺。为首一人,身高八尺以外,头大项短,浓眉大眼,身穿青洋绉中衣,蓝绸短汗衫,足登青缎抓地虎快靴,面皮微黑,手拿折铁朴刀,正是赛姚期尤四虎。后跟的人都是打手。内有方才跑回去的人说:“教师爷,头前那个人就是留下咱们孩子的,千万别放他走了。”尤四虎抡刀直刺徐胜,徐胜急架相迎。二人斗了有两刻工夫,徐胜一刀把尤四虎的刀磕飞,又一腿踢在尤四虎左腿之上,翻身栽倒。尤四虎说:“好小子,焉能与你甘休!你叫什么名字?”“徐胜说:”小子!你爷爷叫粉面金刚徐胜,字广治,你只管邀人去。“
  尤四虎立刻爬将起来就跑。那三十多名打手见教师不是对手,他们也就不敢动手,各自逃生去了。那些瞧热闹之人,无不喝彩说好。
  徐胜立刻手拿单刀,出了明化镇,竟奔宋家堡而来。五六里之遥,片刻已到宋家堡的庄门。见这座堡子城方圆四里地,有四面的庄门,这东门外算是一条买卖街。这座堡子生人不叫进去,无人引见也不许进去。徐胜原打算进招贤馆,到了东庄门,举步往里就走,只听门房里该值的人说:“往哪里去?你姓什么?”徐胜一看,路北五间门外,站有七八个庄丁在拦阻他,问他找谁?徐胜说:“你不认识我吗?我常来找你们教习的,我姓余名双人。”那些庄丁瞧徐胜是个练武艺的样子,也不知他来过没来过,听他说与教习有往来,便不敢得罪他,说:“你老人家请进去吧!”
  徐胜混进宋家堡,看那街道平坦,往西有一里之遥,南北也有铺户不少,作买卖的皆是宋仕奎的人。到十字街西边,路北大门里面,房屋甚多,都是楼台亭阁,门外有上马石两块,大门横挂一块匾,上写泥金大字,是“策名天府”。路南一座大门,是演武厅和招贤馆。十字街东,路北有一座茶园,字号是“绿野山庄”,坐北向南,门外高搭天棚,内里是五间楼。
  楼上有对联一副,写的是:平生肝胆凭茶叙,不是英豪仗酒雄。
  下面门首,亦有一副对联,写的是:三山半落青天外,千里相思明月楼。
  那天棚下有几张桌儿,甚是清淡。徐胜又不知招贤馆在哪里,自己便坐下来要了一壶茶。跑堂的上下看了徐胜两眼,心中说:“这个人不是我们的人,好眼生!”徐胜细瞧这堡子城内,修得十分整齐,房屋也盖得齐整,栽种着各样树木,柳树荫浓,芙蓉开放,真另有一番气象。茶楼上面,楼窗满开,周围安置各式花盆,内有各种时样鲜花。天棚外东西两棵大垂杨柳,凉风阵阵。虽是暑热之时,一进天棚却目爽神情。徐胜看着各处景致,忽见正面来了有一百多人,尤四虎率领着,各穿蓝号衣,上有“白月光”,写的是“宋家堡庄兵,守望相助”。
  徐胜知道是找他打架的,不慌不忙,立刻把长衣服脱下来,包在包袱内,系在腰中,手提单刀,要和这一百多名庄兵分个高低。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徐广治拳赢尤四虎 宋仕奎大开礼贤门
  话说粉面金刚徐广治,见尤四虎领了有一百多名庄兵,带着竹弩箭,各抱一个箭匣,他气狠狠地走在前头,说:“你们跟我把那人围上,一阵乱箭把他射死,方出我胸中之气。你等快走!”后边众打手说:“我们跟教师爷去。”徐胜看见尤四虎等,忙跳出去,说:“你们这伙人往哪里去?今有你家大太爷在此等候。”尤四虎气得两眼通红,说:“好撒野的囚徒,竟敢来至此地,我叫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徒弟们,你们把他围上放箭。”那众庄兵往前面一围,徐胜施陆地飞腾之法,飞身上房。尤四虎忙叫放箭!只见从正西来了五骑马,头前马上那个人,年约五旬以外,正在中年,头戴新纬帽,身穿蓝纱里的单袍儿,腰系凉带,足登官靴,面皮白中透青,两道剑眉,一双三角眼,二目光华乱转,准头端正,唇若涂脂,头平项长,身后跟着家人,来到这里说:“别放箭!为什么?”龙四虎说:“这厮是个奸细,来哨探这里的事情。我买的那个童子,被他抢去,不料他反来找我,甚是可恨。我要用箭射死他!”
  来者这位,正是活财神赛沈万三宋仕奎。他方才瞧完了庄兵操演技艺,遇见这些人在这里围上徐胜,便催马过来问尤四虎。尤四虎见庄主问他,就细说了一番。宋仕奎看徐胜品貌不俗,便说:“别放箭,朋友下来,请教贵姓大名?哪里人氏?
  来此何干?“徐胜说:”在下乃浙江人氏,至此访友。听人说宋家堡有一位庄主,仗义疏财,好给交天下英雄,我特来拜访。
  方才在明化镇酒楼上,遇见他追下一个童子,打得要死,我把那童子放走了,问他多少身价,我都给他,他还不允,一定要和我比试武艺,被我一脚踢倒,我也不和他打架,他站起身来急速走了。我不知他是哪里的人,我来此访问宋家庄主,又遇见他邀了些人,倚多为胜,幸遇尊驾来此相助,未领教尊姓高名?“宋仕奎说:”我姓宋名仕奎,就在此居住。你贵姓高名,来此何干呢?“徐胜未敢通报真实名姓,只说:”我姓余名双人。“宋仕奎说:”尤教习,你倚多为胜,不是英雄所为之事。
  请余贤士跟我来招贤馆,有话相商。“徐胜细看此人,品貌不俗,说:”这就是宋庄主吗?我这厢有礼了。久仰大名,特来拜访,今得相遇,真三生有幸也。“说罢,跟随着众人,来至正西,到路南见一座大门,上有对联云:兴贤与能,于斯为友;及时作事,自古有年。
  横有一块泥金匾,上有四个大字是:“西伯遗风”。徐胜随众人进了大门,到了里面空场之地。东边是演武厅一座,西边一所宅院是招贤馆,系众贤士所居之处。宋仕奎说:“余壮士,你敢和我家教习比试比试么?倘若胜了他,你就升为大教习之位。”徐胜说:“请尤教习过来,就在厅前比试,使哪样兵刃,我陪你练两趟。”赛姚期尤四虎知道徐胜的武艺,听徐胜之言,只得说:“好!我就同你比一路拳脚,分个上下。”二人各把平生所学艺业施展开了,走了几趟,徐胜把身体一摇,施展出太祖拳来,直把尤四虎闹得浑身是汗。打了几个照面,徐胜一腿正踢在他后胯之上,往前一栽,倒于就地。宋仕奎在座上说:“好武艺,真是人间少有!”徐胜把尤四虎扶起来说:“得罪得罪!”尤四虎脸一发赤,说:“愧死人也!”宋仕奎说:“尤贤弟,你我知己之交,不必生气,把大教习之位让与余壮士,你我是自己人,不必挂在心头。我备酒席,给你二人和解了吧!”
  散了庄兵,宋仕奎带亲随人等,同尤四虎、余双人下了演武厅,来至西边招贤馆门首。徐胜一看,上写对联云:古人作会,有山与日;贤者乐群,若竹遇兰。
  进了屏门,细看内院是北上房五间,东西各有配房,南倒厅五间。上房之西有一角门,往西还有一所院落。宋仕奎带二人进了北房,里面摆设围屏床帐,正北靠墙是花木条案,案上有朗窑磁瓶两个,官窑果盘一对,当中放水晶鱼缸,摆有四样盆景。案前八仙桌一张,两边各有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挂印封侯”,下款是“仇十洲”。两边各有对联,写的是:圣贤为骨,英雄为胆;肝肠如雪,义气如云。
  徐胜看罢,见东西皆有两间屋。宋仕奎在东面椅子上落座,让他二人在西边落座,吩咐家人去西院请众位贤士来。少时从西院中来了十数人,有赛叔宝余华、金刀太岁吕胜、永躲轮回孟不明、轧油灯李四、飞腿彭二虎、一本帐何苦来、铁算盘贾和、闷棍手方回、黑心狼戚顺、平天转杜成、狼狈金永太,这些人都是在案脱逃的江洋大盗,也有杀人的囚犯,滚了马的强盗,身遭大案,在此躲避。今天听说新来呷位大教习,叫余双人,要去见见,就一齐来到会英堂,见宋仕奎和二位教习正在吃茶。大家一齐说:“参见庄主,我们这里请安。”又给尤四虎请安。宋仕奎说:“众位英雄,请坐在两边。这位余双人是新来的大教习,尤四虎为二教习,每日训练五百名庄兵,教他等先练技艺。每逢初一、十五,我亲自验看,自有赏罚。今日先给你众位引见引见,从此各处受余教习约束。尤贤弟是我知己之人,也知道我的事,现今暂屈为二教习之位,你等见过!”
  众寇均给徐胜请安说:“余教师新到,我等多求指点武艺。”徐胜说:“我余双人蒙庄主台爱,一见如故,又蒙众位相亲相敬,你我乃是一家人了。”宋仕奎立刻吩咐家人摆酒,要他们从此各无忌限。尤四虎见徐胜这样慷慨,也就没有气了。
  家人拉开桌凳,立刻摆上新鲜果品,冷荤热炒,山珍海味,鸡鱼鸭鹅,真是富人之家,非常人可比。活财神赛沈万三宋仕奎坐在当中,左右是二位教习,他今得了余双人,不胜之喜。
  他如要安分守己,不思妄为,真真是富胜王侯。他家有个相面先生,绰号叫小张良李珍,乃是江湖相士,曾给宋仕奎相面,说他是大贵之相,有帝王之份。又给批八字说:“隐隐君王相,堂堂帝王容。祥云白雾起,处处献青龙。至三十六岁,大运亨通,必有高人扶助。”又给他移了坟茔。宋仕奎敬他如神仙一般,留在家中,说:“我要得了位,必封你为护国军师。”这日酒饭已毕,就留徐胜住这院中,西院是群寇所居,派四个书童,三名长随服侍,又叫厨房每日给余教习一桌饭菜。吩咐已毕,即乘轿回家去。
  粉面金刚徐胜等送出招贤馆,立刻回来,众人又谈了些闲话。这时早有人送来藤席、凉枕、香牛皮夹被、蚊帐、围屏,到晚安歇。次日天明起来,书童伺候着洗面、用茶、吃饭,每日皆是如此。无事便把五百名庄兵点了名,要请众贤士看技艺。
  那些庄兵,先各练了一趟拳脚,又叫众寇各人施展能为,他要瞧瞧。黑心狼戚顺说:“我练一路短拳。”平天转杜成上去说:“我踢一趟弹腿。”狼狈金永太练一路单刀,一本帐何苦来耍了一路锤。徐胜看这些人都是饭桶,没有多大能为。内中就是金刀太岁吕胜可以,赛叔宝余华的武艺精通,余者不足论也。
  徐胜散了操,回到自己屋中,问伺候他的人哪里有热闹可逛?书童琴绿说:“明化镇六月二十八日大会,是天仙娘娘庙,可以去看热闹。”徐胜一想:也好散散心去,明日是二十七日,头天可以逛庙。就吩咐伺候他的人,明日要五匹马,四个人跟我去,留两个人看屋子。
  次日天明,徐胜吃完早饭,即叫长随宋兴、宋旺都换上新衣服,把马备好。徐胜到外面上了马,带着两个家人,两名书童,五匹马出了东庄门。一加鞭,五里之地,很快就到了明化镇。徐胜自入宋家堡,有七八天未曾出门。今日一出来,看见那缘柳垂杨,青苗满地,道路上人烟不少,男男女女,都是逛庙之人。正瞧着热闹,忽听前面一片呐喊之声,直喊救人!徐胜急到跟前一看,又是一件岔事惊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粉金刚逛庙救难女 于秋香舍死骂贼人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带了四个家人,往天仙娘娘庙瞧热闹,忽见对面一伙人围着,里面直喊救人!徐胜立刻叫家人拉马,自己下了马,分开众人说:“为什么事呢?”只见人群之中,有二套太平车一辆,车里面坐着一位女子,车外有两个仆妇和一个赶车的。旁有一少年人,头戴马连坡草帽,身穿青串绸大衫,蓝绸中衣,五丝罗单套裤,白袜、蓝缎子镶嵌的云鞋,二纽上十八子香串,真正伽南香的,面皮微青,青中透白,细眉毛,圆眼睛,带着十六七个打手,都是横眉竖目,身穿紫花布裤褂,青布抓地虎靴子,手持木棍、铁尺。那少年约二旬上下的年纪,是宋家堡活财神宋仕奎之子宋起龙,最是贪淫好色,常倚势抢人家的少妇长女,手下养着三四十名打手,每逢庙会集场,他必要到的,这明化镇无人敢惹他。今带领手下人,坐车子来逛庙,因他去年抢过一个人,良善人家少妇长女,都不敢来逛庙烧香。今日也是活该有事,正到村口,见正南来了一辆二套车,车内坐着一个女子,长得十分美貌。他乃色中饿鬼,花里魔王,立刻目不转睛的瞧那女子,遂吩咐家人把车拦住说:“你们别走啦!把车拉到我那里去。这女子是我新买的,被你们拐骗出来,今日见了我,还不快快送到我家,饶你不死,不然全把你们活活打死!”那赶车的说:“你等别惹事!这是吏部主事于得冰老爷的家眷车,这是我家小姐,带着仆妇养娘进京去的,你们趁此躲开!”宋起龙冷笑说:“娃娃你好大胆量,休要说这大话吓人,你家大爷是不怕事的。”吩咐从人道:“你等去抢下车来,拉到我家中再说。”那仆妇见一群恶人要上车来拉,她就直喊救人!车里于秋香一瞧,知事不妙,说:“你们这些囚徒,光天化日,硬敢白昼抢人!天网恢恢,你等真不怕死,我和你誓不两立!你这贼种,我有一死挡你。”说着就要往车上撞头,那些打手也不敢拉了。瞧热闹的人,都知小太岁宋起龙的厉害,无人敢管。
  正在着急之时,忽见西边人让开了,说:“教师爷来了!”
  宋起龙本是酒色之徒,从不练武,不知道他父亲新收了一位大教习,颇有武艺。他兄弟宋起凤,倒是常踢脚练拳。这厮他是连买的妾,带抢的人,共有十四位,夜夜欢乐。今见外面进来一位二十余岁的少年人,一脸正气,身穿宝蓝洋绸大衫,足下白袜云鞋,白净面皮,眉清目秀,另有一团精神,进来问道:“为什么?”赶车儿的把要抢人的事故,说了一番。徐胜听罢,说:“岂有此理,这可不行,哪位要抢,先见见我。”宋起龙闻听,气往上冲,倚仗人多,过去一伸手,就要把徐胜抓住;却被徐胜一接他的手腕,往怀里一带,立刻栽倒在地。宋起龙的打手夏跳,认得是大教师爷,都不敢过来动手。徐胜说:“赶车的,你走你的,我在这里,管保无事。”那辆车也就赶着如飞的去了。宋起龙说:“跟我的人,来,快给我打这匹夫!你真敢来打我,我把你活埋了。”众手下人口中答应,却不敢过来。徐胜打了他几拳,他乃被色所迷的人,早已不能起来,卧于就地说:“好!你们就瞧着他打我,也不动手,真是奴才。”
  跟徐胜的人,忙在徐胜耳旁说:“教师爷别打啦!这是咱们少庄主,你老人家不可如此!”徐胜急忙上前扶起,说:“得罪得罪!我实不知。”宋起龙亦不言语。徐胜遂逛庙去了。
  宋起龙爬起来,哎哟了两声,说:“你们是安着什么心?
  人家打我,你等也不来帮助,只会吃我的。“内有一名打手宋才说:”大爷,方才打你老人家的,就是咱家大教习。“宋起龙说:”好好!要害他不难,他也不知我的厉害。你们跟我来,见庄主自有话说。“那些人跟他上车,回归宋家堡,到家进了内宅,知道他父亲正在西院姨娘秋鸿院中,便走入西院,到了翠花轩,见父亲带着他母亲(也是歌伎,叫禧娘)与秋鸿这两个侍妾饮酒。他进来说:”爹爹,你花钱请了一个教习,竟会打我。今日在明化镇他欺我太甚,我是要报仇的。“宋仕奎说:”起龙,你今年十九岁了,也不知世务。我收这些人,原欲创成基业,还不都是你二人的。你二弟今年十五岁,我瞧他甚好。
  我要你二人练些武艺,也好和招贤馆的人相近相近。你只知道抢人,作此伤天害理之事。要作几件别古绝今之事,也好留芳千古。你快往后院去吧!明日我带你二人去拜老师,跟教师练习武艺。“宋起龙也无言可说,只得向后院房中去了。宋仕奎也不在意。
  且说徐胜回到招贤馆,立刻叫书童去请尤四虎,二人商议,要出一张招贴,聘请文武全才之人,只说护院看家。尤四虎也甚愿意。二人吃了晚饭,各自安歇。次日天明起来,吃了早饭后,宋仕奎带着两个儿子宋起龙、宋起凤来见徐胜,说:“教师!我这两个孩子都年轻,性情太浮,求教师教他二人几路拳脚,只为防身之用。”随叫儿子过来,说:“你二人给老师磕头。”宋起龙兄弟二人叩了头。徐胜说:“庄主!我昨日多有得罪世兄。”宋仕奎说:“理当教训,感谢不尽。”徐胜说:“庄主既叫二位世兄跟我学练,须要工夫长,不可出门,每日早上来,晚上回去。现有一件要事,请庄主在各处贴一张帖儿,是请护院之人的招贴,以便招聚能人,明年共成大事。”宋仕奎说:“甚好!我家瞧风水的先生李珍说,我的大事也就在今年明年了。只要我得了天下,你等皆开疆展土之功臣,裂土分茅之虎将。”立刻叫管帐先生写几个护院的招贴,派人贴于各处。宋家兄弟二人,自此跟徐胜练习拳脚。徐胜亦不肯真教,说:“我所练的拳脚,是五祖点穴拳。我是八蜡灵牙山、七宝藏真洞华阳老祖的徒弟,我师父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你二人跟我练过三年,我带你朝见师祖。”宋氏兄弟二人虽也答应,说是长来,却并不长来。
  徐胜这日正要瞧操,宋仕奎也来了,便升了演武厅。只见外面家人来报,说外面来了两位投贤的,要见庄主。宋仕奎在演武厅当中坐着,左有徐胜,右有尤四虎,两旁是余华、吕胜、何苦来等十数个人,台阶下有五百名庄兵。听到家人来报,吩咐说:“有请。”只见从外进来两个人:头前一人穿紫花布裤褂,紫花布袜子,青缎双脸鞋,淡黄脸膛,雄眉阔目,二旬光景,正在青年。后跟的一人是白净面皮,身高七尺,身穿青洋绉大衫,青缎抓地虎快靴。二人上了演武厅,说:“庄主在上,我二人有礼。”穿紫花布的自通名姓说:“我乃是高得山。”穿青洋纷的说:“我,乃是刘青虎。”宋仕奎说:“二位是哪里人,从何处来?”高得山说:“我二人是拜兄弟,闻得宋庄主请护院之人,故此前来。我二人自幼爱习长拳短棍,刀枪棍棒件件精通,无一不晓。”宋起龙在旁说:“你二人何不练一趟?”高通海把平生所学之艺,练了几趟。徐胜说:“这个人真好本领,我瞧了好,不知庄主以为如何?”宋仕奎乃是行家,也说甚好。刘青虎说:“该我练了。”刘芳走到台阶以下,用刀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他转了个弯,就不练了。
  徐胜认识这二位都是侠义之人,也听说剿紫金山后,归到了彭公那里,今日必是卧底来了,便故意说好刀法。尤四虎说:“这是什么拳?乃无能之辈,把他赶出去。”徐胜说:“二教习你不懂,这是八卦拳头一招,你要不服,和他比试,你不能蠃他。庄主好容易得个人,你说不行,如何使得。俗语说得好,千军容易得,一将最难求,这是真话。”尤四虎说:“我倒要与他比试比试,如不胜他,情愿把二教习之位让给了他。”遂对刘青虎说:“你敢与我比试吗?”刘芳说:“我陪你走几趟。”
  尤四虎跳下去,二人在厅前走了几个照面,刘芳一脚便把尤四虎踢于就地,众人无不喝彩。宋仕奎一瞧说:“尤四虎,你真有眼无珠,幸有大教习在这里,你让位吧,二教习之位是刘青虎的了。今后你就算看馆头目。”尤四虎一口气忍于心中,一语不发。散了操,宋仕奎回宅,分赏众人酒席。
  徐胜带二人至西院上房,说:“二位兄长,是从汴梁来的吗?”二人见左右无人,说了来历,并说已知你在这里。三人情投意合,摆上酒席,高源又好喝,三个退去伺候之人,俱各吐肺腑,定计静候官兵到来。吃到三更,方才安歇睡觉,把门关上,三人倒身就睡着了。天有三更三点,尤四虎越想越气,提了单刀,来至窗下听了一听,三人俱已睡着。把门推开,到西里间一看,高、刘、徐三人正自睡熟。他一抡单刀,照定徐胜就是一刀。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赛姚期忿怒行刺 徐广治设计谎贼
  话说尤四虎气忿不平,来至上房,把门撬开,见三人睡着,他一抡单刀,照定徐胜的脖项就剁。他方举起刀来,不防背后有人一戳他的腰眼,登时翻身倒于就地,哎哟一声,早将单刀掷下。徐胜惊醒,瞧屋内残灯犹明,见一人跌于就地,不能转动。徐胜连忙站起身来说:“二位兄长不好了,有刺客了,快起来吧!”高通海、刘德太二人起来,把灯提了提,下地细看,原来是尤四虎,便将他捆上说:“这厮气忿不平,他来杀我们三人,咱们也把他杀了。”徐胜说:“不可,是哪位把他拿住的?你我因贪杯多饮,几乎被他所害,这件事必有缘故。”尤四虎一语不发,只等死就完了。刘芳说:“咱们禀明庄主,再为办理就是了。”三人到外面各处一找,绝无踪迹。徐胜说:“二位兄台别睡,要不是暗中有人来救,你我早作刀头之鬼了。”
  高源说:“我问问这个刺客,你是被何人所擒?趁此说实话。
  你我又无冤仇,若是你为丢了二教习之位,这是宋仕奎的主意,与我等无干,你想想。“龙四虎说:”我知道是他的主意。你等不来,他能薄待我吗?“高源说:”他立招贤馆,原要招聚人的,你说我们不该来,你早对宋仕奎说,叫他别贴请帖啊!你方才是被何人拿住?说了实话,我也不肯害你,把你放了。你要不说实话,我先拿刀把你的肉慢慢割下来,掷在外面,留着喂鹰。“尤四虎说:”我来行刺,是羞恼成怒!来到这里方欲举刀,不防身后有一人将我的腰眼点了一指,我登时跌于就地,不能动转,你三人也醒了。想是你三人命不该绝!“高源说:”是了!你二位想想,这是何人救了你我兄弟,真是奇怪。“
  徐胜心中明白,说:“你我久后自知,候天明去见宋仕奎再说吧!”三人也就不敢睡了。
  少时天已大亮,东方发白,红日东升。徐胜的书童长随宋兴、宋旺过来说:“请教师爷净面吧,今日起来的甚早!”徐胜说:“你去请庄主出来,就说我拿住了刺客。”宋旺一瞧,见地下捆的是尤四虎在那里,连忙跑至北院中,回明了大庄主宋仕奎。宋仕奎听了,带着宋寿,宋安、宋升、宋祥四名家人,坐小轿由北院中往招贤馆而来。至招贤馆下轿,徐胜领众人见了庄主。宋仕奎升了正座,把头前的正位分开两旁,各按次序落座。宋仕奎问:“大教师!有何事请我出来?”徐胜说:“只因拿住一个刺客,乃看馆的尤四虎,这厮夤夜要杀我三人。”宋仕奎吩咐把他带上来。手下人立刻带了上来。宋仕奎说:“你这厮胆大包天,我施恩留你,也是好意,你却怀恨妒贤嫉能,不愿意我得教习。你好大胆,还坏我的事。”尤四虎说:“宋仕奎你得新忘旧,我要知道你是这样心肠,早把你结果了。你安心叛反,我助你到今日,你倒把我视为无用之人。”宋仕奎一听大怒道:“好匹夫!我待你如此,你倒怀仇挟恨。”吩咐众人把他乱刀分尸!赛叔宝余华、金刀太岁吕胜这二位素日就不喜尤四虎的行为,他二人听了宋仕奎之言,拉刀照定他就砍,一本帐何苦来也抡锤就打,众人一阵乱刀,竟把尤四虎剁死在招贤馆了。手下人把尸身抬了出去掩埋。
  宋仕奎吩咐摆酒,给两位教习压惊。众人正在饮酒,又见家人来报,说:“外面又来了四位应招之人:头名叫追魂,二名叫取命,三名叫不怕,四名叫真狠,要见庄主爷。”宋仕奎说:命他等进来。家人出去不多时,只听外面有人说:“我们听说这里许夺教习,昨日来的人夺了二教习,今日我们来夺大教习。”徐胜听了这话,正要生气,因听家人报这四个人的名字叫追魂、取命、不怕、真狠,却不象真名真姓,不定是哪路来的英雄哪!只见从外面进来四个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英雄。头前一人,身高七尺,面如桃花,顶平项圆,目似流星,两眉斜飞入鬓,准头端正,身穿蓝夏布大衫,足登青缎快靴,手拿包袱。后跟一人,面似黑灰,灰中透紫,一脸紫斑,身穿青绸衫,足登青缎快靴。第三个是蓝中透青的脸膛,也穿的青绸衫快靴。第四位年有十四五岁,眉清目秀,气爽神清,面如傅粉,白中透润,润中透白,黑浓浓两道眉毛斜飞入鬓,一双俊目透神,脑门尖下额长约四寸,准头端正,唇若涂脂,身穿一件蓝春绸大衫,内衬白漂布的小汗褂,蓝绸中衣,金银罗单套裤,足下是三镶抓地虎快靴。虽然才十四五岁,很有神气,仪表非俗。宋仕奎等看罢说:“你四位姓什么?”头一个说:“我等无名氏,就叫真狠、不怕、追魂、取命。”宋仕奎问:“你四人是哪里人氏?只管实说。”那追魂说:“我四人是结义兄弟,乃浙江人氏,平生爱武,游历四海,因访友来至此处,路遇人说贵庄请有武艺之人入招贤馆,我等故来投效。”宋仕奎说:“你等练几路拳脚我看?”追魂说:“我练一路拳脚。”
  把衣服一掖,在厅前施展出了罗汉拳。众人一瞧,真是拳似流星腿似钻,腰似蛇行眼似电,练完气不上涌,面不改色。三人也各练了一路拳脚。宋仕奎说:“四位在我这里,为管军都头目。”四人谢了恩落座,又摆了几桌酒席。
  刘芳认识这四人是小四霸天贺天保、濮天鹏、武天虬、黄天霸,他四人奉老英雄黄三太之命,自带路费,在河南巡抚境内查访贪官恶霸、势棍土豪,除恶安良,作些好事。他四人半路遇见小方朔欧阳德,说宋家堡有一个赛沈万三活财神宋仕奎,意欲叛反,在各处招纳英雄。这四个人便是奉他所托,来这里帮助粉面金刚徐胜、多臂膀刘德太、水底蛟龙高通海三个人破宋家堡。
  宋仕奎见这四人武艺超群,本领出众,心中大喜。刘芳过来说:“你四人来了?”贺天保说:“大哥,你也在这里,还有高爷好呵?”高源一见说:“你兄弟四人也来了,咱们都是龙华镇里人。”酒饭已毕,宋仕奎说:“大教师,请你跟我到内宅里,我有机密大事相议。”徐胜答应,跟宋仕奎步行来至北院小书西院中落座。宋仕奎说:“余贤弟,我的心意你可知道?
  我要起兵举事,我有家人二千,庄兵二千五百人都分散各处,我想定于中秋此处大会时趁势起兵,招聚几万之众,先取汴梁城为基业,后分支一兵取归德、夏邑、虞城等县,再跟一路兵进取彰德、卫辉、怀庆等府,随入北直,长驱大进,可以成天霸之业。你为领兵大元帅,刘教习为副元帅,再挑几员战将,几位先锋,共成大事!不知尊意如何?“徐胜说:”庄主别忙,还须先立盟单。我有一个师父,是八蜡灵牙山、七宝藏真洞的华阳老祖,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待我斋戒三日,可以请我师父来协力相助。“宋仕奎甚为喜悦,说:”事不宜迟,就请速行办理。“
  徐胜答应,回到招贤馆,便去东门外散散心。天有正午,遇见了欧阳德,遂将宋仕奎之意说了一遍,又说了假托华阳老祖之计,以便拿他。计议妥当,二人分手,徐胜随即回庄沐浴净身,至晚一人在书房安歇。一连三天,吩咐今夜在宋仕奎院中高搭法台,要二丈四尺高,上摆八仙桌椅,虚设座位,请到师父前来,必须跪香。宋仕奎带领二子起龙、起凤,也沐浴净身。至晚,法台上高烧红烛,照耀如同白昼。徐胜在台上说:“我先焚香,你等可磕头。”宋仕奎率二子跪于就地,说:“老师祖在上,信士弟子蒙余教师之恩,今日设坛,请老师祖仙驾光临。”徐胜本是诓他,哪里去请神仙?听到天已二鼓,他焚了香,说:“弟子余双人,特请吾师华阳老祖仙驾光临。”连嚷了两声,并无动静。宋仕奎说:“余教习是胡说,他说请仙师,为何一点动静全无?”徐胜又拿笔说:“我忘了画符了!我焚了符,我师父必来。”便用朱砂白芨,研好了银朱,家人送上了新笔。徐胜画了一道符,贴在宝剑之上,在灯上点着,口中说:“弟子特请吾师华阳老祖法驾光临。”这句话未说完,那符已焚化,只听得上面说:“唔呀!吾神来也!”宋仕奎一瞧,从空中下来一人,头戴九梁道冠,身穿紫缎八卦仙袍,足登云履,腰系丝绦,背后斜插一把宝剑,手执拂尘,白净面皮,微有沿口胡须。不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铁幡杆夜探宋家堡 欧阳德巧得珍珠衫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在宋仕奎家中设立高台搬请华阳老祖,只见一个道人从空中下来,坐在当中说:“吾神来也。”这道人便是徐胜约来的小方朔欧阳德。前与宋仕奎议论之后,他往街上散心时,遇见欧阳德从明化镇而来,叙了离别之情,随即把欧阳德拉在一旁,叫他假扮道人,装做华阳老祖,好混进宋家堡在一处办事。欧阳德点头,说定今夜在那房上等候,只要听徐胜请神仙,他就跳下来,坐在法台上。徐胜看见是欧阳德假扮道人进来了,他也跪下叩头说:“仙师恩驾光临,弟子这里有礼了。”下面宋仕奎也跪下叩头,说:“仙长光临,保佑弟子成此大事,弟子感恩不尽。”欧阳德说:“吾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善晓天文,因夜观天象,见紫微下降于江南,吾掐指一算,就知落在这里。先遣吾弟子余双人前来,吾随后就到,要帮助你共成王霸之业。”说着跳下台来。
  宋仕奎同徐胜说:“请仙师东院大厅落座。”欧阳德答应,跟二人到了东院中,坐在东面的椅子上。宋仕奎又重新叩头,说:“仙师万寿无疆,今日仙驾至此,不知吃荤吃素?”欧阳德说:“吾今下山,就开荤酒。”宋仕奎吩咐摆三桌酒席,仙师一桌,教习一桌,他父子一桌。家人把桌椅摆开,传酒送菜。
  吃酒之间,宋仕奎说:“请仙师卜一吉期,我们当于何日起兵?
  我这宋家堡的大小买卖,都是我的庄兵所为,连各处庄兵都练武艺,共计有五千余人。我这宋家堡收来的庄丁,要先练武艺,候至三年之外,武艺学成,我才派他作别的生理。“欧阳德说:”我先给你请几位天兵天将,帮助你可以成功。“宋仕奎说:”全仗老师祖,不知几时请得下来?“欧阳德说:”看你造化如何了!我还要请神问问行兵日期,就是明日晚间初鼓时办理。“
  宋仕奎吃完酒饭,派家童四名,伺候仙师安歇。他父子去后,放好了被褥,欧阳德说:“你四人出去睡吧,吾在这里安歇,还有话要与我徒弟计议。”
  家童去后,欧阳德叫徐胜到外面看看没人,他才说道:“贼人要一起手,就极难办理。事不宜迟,须先派一人到巡抚衙门去调兵,就在这七夕之日,可以一鼓而下,日子一多,恐其有变。”徐胜说:“明日你我与刘、高二位商议就是。”二人又说些闲话,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起来,宋仕奎亲来叩头,又把招贤馆里的人,全请来恭见仙师。刘芳、高源二人同小四霸天、余华等一齐来叩见仙师爷。高、刘二人也知道欧阳德是来扶助众人,作为内应,共破宋家堡,拿获叛逆的。
  大众见礼已毕,宋仕奎立了众人的盟单,便封徐胜为大元帅,刘芳为行军副元帅,高通海为前部先锋,赛叔宝余华为合后粮台,金刀太岁吕胜为都救应使,轧油灯李四、一本帐何苦来、永躲轮回孟不成、飞腿彭二虎、铁算盘贾和、闷棍子方回、黑心狼戚顺、中天转杜成、狼狈金永太这些人皆为将军。封仙师为护国军师,带追魂、取命、不怕、真狠为大军护卫,自立为扫北英武王,把两个儿子立为世子。家丁庄兵也各按次序,排成队伍,分为十一营,交与众人带领,每日在宋家堡西教场操演阵势。
  至天晚,又高搭法台,宋仕奎要看仙师请天兵天将如何请法。他因不知欧阳德是真是假,便叫他的心腹家人宋安,带家丁四十名,暗备干柴一把,若他请不来天兵天将,以此为名,放一把火烧他,试试这神仙真不真?他要是真神仙,必能躲开,要是假充神仙,必定烧死。宋仕奎安排已定,家人都备好了应用之物。天色已晚,就把他仙师从东院请过来。欧阳德坐着两人抬的轿子,徐胜、刘芳二人跟随,来到了法台之下。宋仕奎心中留神,看他怎样上去?他要是神仙,必然一抖袍袖就上去了;如若不是神仙,不是轻易上得去的。他施展飞檐走壁之术上去,我也看得出来,我必定放火烧他。欧阳德见宋仕奎串领家人迎接,他也怕人看破,这事就不好了。他说:“你们全都跪下,我要围这法台绕几个弯,念完咒语,方才上去呢!你们都要叩头的。”宋仕奎与那些家人都跪于就地。欧阳德绕了两个弯儿,一飞身从他背后上去了,说:“你们不必叩头,吾已上了法台。”
  台上摆着八仙桌儿一张,太师椅子一座,桌上有五供一份,高香一封,无根水一碗,香菜一把,五谷粮食一碟,朱砂、白鸡毛、黄边纸各一份,新笔一枝。欧阳德拉出宝剑在台上假作念动咒语,口中咕哝咕哝的有片刻工夫,把无根水研浓了朱砂,然后画了三道符,把笔放下,将符贴在剑尖上,向烛光一点,往台下一摔说:“请托塔李天王法师驾到。”忽听北方上有人嚷道:“吾神来也!”欧阳德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北方上站定一人,面如紫玉,雄眉阔目,准头端正,四方口,微有燕尾黑胡须,头上青色绢帕包头。欧阳德看罢,知道是自己的朋友来到,可以把这神仙装整了,便向台下说:“你们还不叩头,天王来了。”宋仕奎率大众急忙叩头。欧阳德又把二道符焚了,说:“二郎神杨戬,望驾早临。”忽听东方上有人嚷道:“吾神来也。”欧阳德又看东房上这位,面如重枣,浓眉大眼,年约三旬以外,身穿青皂褂。欧阳德又焚第三道符,说:“奉请哪吒法师,前来护助。”听西房上一声道:“吾神来也!”欧阳德请下这三位神圣,宋仕奎与两个儿子信以为真,大家焚香叩头。
  欧阳德说:“三位神圣法驾光临,我无事不敢劳动尊神,我今保护贵人宋仕奎,要起大兵北征,求三位神圣扶助,共成大业。”房上人齐说:“谨遵法旨。”嗖的一声去了。
  欧阳德跳下法台,宋仕奎即将法师送到东院屋内,徐胜、刘芳二人跟随,又摆点心酒菜,庆贺神仙光临。宋仕奎便带着二子回后院去了。忽然从外面进来了闷棍手方回、赛叔宝余华,二人参见了国师,说道:“请问我二人的终身如何?”欧阳德说:“你两个人只要处事公正,先把身家择清,免遭不测之祸,大丈夫立志于四方,自作主见,岂能受制于人!”余华听了,诺诺连声!二人去了。
  徐胜说:“兄长,方才屋上是哪里来的人,我都不认识,是你请来的吗?”欧阳德说:“贤弟,少时他来了,我给你引见引见,他是河南一带有名人焉!三个人是亲兄弟,俱都武艺超群,我邀请他暗中帮助,早破这宋家堡。只是事不宜迟,还须早给大人那里送信为要,趁未起手时,调官兵来好拿他;若起了兵,就要伤害黎民,不容易办了。明日托他三个人去到大人那里送信,但恐大人不认识他们,你我又分不开身,亦不能离却此处,没有一个妥当的人,这事如何办理呢?”徐胜、刘芳亦无主见,三人议论多时,各自安歇。
  次日,宋仕奎把家藏的三件珍珠汗衫,价值数万金,奉献仙师受用。宋仕奎说:“无物为敬,这是家藏之物,请你老人家收下,聊表寸心。”欧阳德故意装作看不起的样子说:“唔呀庄主!吾乃修道之人,这些物件要他何用?既然你一片虔心,吾亦不好过却,暂且留下吧!”宋仕奎敬如神明,又摆酒相请,连高、刘、徐三人共同用过早饭,又到宋家堡西门外去看操演阵式。他们各乘骏马,带跟随人等出了西门,来到西教场,十一营的将校,各人俱挂腰刀,迎接宋王爷进了演武厅落座。随传号令,一声炮响,那马队二千人列开,排成一字长蛇阵,旌旗招展,号带飘扬,刀枪密布。余华把令旗一摆,变成一个双龙摆尾阵。又操演了步卒,这才散了操,众人各自归队,前护后拥,送宋仕奎与元帅、仙师到了府中,各自散去。
  欧阳德到了院内,高源、刘芳、徐胜三人跟他同在一处吃了晚饭。天有初鼓以后,忽从外面房上跳下三个人来,就是在那房上装神仙的人。这三人家住河南嵩县三杰村,姓伍,兄弟三人皆受过异人的指教,手使棍棒,练出了长拳短打软硬的功夫。大爷面如冠玉,名叫伍显,二爷面如重枣,名叫伍元,三爷面皮白净,名叫伍芳,江湖中人给他们送了个绰号,称为伍氏三雄,武技能够压倒绿林。他们是被欧阳德请了来破宋家堡的。今夜前来,见了欧阳德说:“兄长!我兄弟三人,未能得便,未知你今日却怎样破法呢?”欧阳德说:“贼势浩大,要破宋家堡,必须调官兵前来帮助。”徐胜说:“就烦你兄弟三位到巡抚衙门去送一封信,请抚台彭大人急速调派官兵,前来剿灭叛逆才好。”这句话未曾说完,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说:“你们这一伙奸细,是到宋家堡卧底来了。你等往哪里走?”
  吓得欧阳德、徐胜、刘芳、高源、伍氏三雄等皆大吃一惊!众人连忙站起身来一看究竟。不知来者是谁,从哪里来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张耀宗奉谕剿贼 欧阳德生擒首逆
  话说伍氏三雄与欧阳德正在议论上巡抚彭大人那里送信,调官兵来拿活财神宋仕奎,外面忽进来一人说:“你们吃着宋家堡的粮,办的彭巡抚的事,待我回禀庄主,你们这伙人一个也跑不了!”徐胜等听了,大吃一惊!那人一推帘子要进来,又抽身出去了。众人各带兵刃追出去,在各房上找寻,并不见有人。众人回来方要落座,外面房上又说道:“姓徐的,那日要不是我救你,焉能有你活命到今天?我替你拿住尤四虎,你也不谢谢我,今日我若给宋仕奎送一信去,你等全作刀头之鬼。”
  粉面金刚徐胜在屋内说:“朋友你进来,我等也知你是一位侠义英雄,何必这样耍笑我们。你不必害怕,我们不倚多为胜。”
  那房上人跳下来,落于就地,一掀帘子进来了。欧阳德看见进来的这位英雄,原来是铁幡杆蔡庆。水底蛟龙高通海见是蔡庆,说:“蔡老叔,你真会吓人!”蔡庆也笑起来了,说:“自从你等离了河南省城,我就暗中跟了下来,在明化镇店内居住,夜内就来探访这宋家堡的事。那日我到这里,正遇尤四虎行刺。
  我就暗中把他拿住,因此我每日必来。“欧阳德说:”我给你们引见引见吧!“指徐胜说:”他叫徐胜字广治,你与蔡老英雄见见。“又给伍氏三雄引见。彼此见礼已毕,高通海、刘德太说:”蔡老叔,你去送一信,请大人调官兵来剿宋家堡,我二人与你书信。“拿起笔来,写了一封书信,交与蔡庆。蔡庆说:”我去了,你众位候回音吧!“欧阳德等大家站起身来,齐说:”不送了!“蔡庆去了,众人又与伍氏三雄谈了一会闲话,求三位英雄帮助捉拿宋仕奎。三人点头说:”是!“站起身来说:”我等失陪了,早晚再会,如拿宋仕奎,我三人必到。“三人去后,众人安歇。
  次日天明,宋仕奎升殿,聚集文官武将。文官有小张良李珍,玉面秀士刘松年;武将就是徐胜等众。宋仕奎说:“今日乃是七月初三日,天朗气清,先派人往各处打探明白,禀我知道。若是哪里有官兵驻扎,哪里有团防护守,俱各详细回报,不得有误。”家人答应下去,过了一日回来禀报:各处并无防备。
  欧阳德、徐胜、刘芳、高源、小四霸天等八人,至夜内三更的时候,又同在一处议论。忽从外面进来一人,正是蔡庆。
  大家让座说:“你老人家从巡抚衙署回来了。”蔡庆说:“回来了。明夜初鼓,常兴同张耀宗二人,带两营马步队前来剿贼,你等在里面作为内应。”徐胜大喜说:“明日来得正好!我等专候捷音。”蔡庆走后,大家安排好了。欧阳德说:“招贤馆的众将,我一人拿获。贼人的家眷,派贺天保小兄弟四人去拿获。
  徐贤弟你同高、刘二位去拿贼首宋仕奎,要各自留神。
  次日,大家带好了兵刃,至天有初鼓之时,忽听庄外三声炮响,徐胜、刘芳、高源三人立刻拉刀,直奔内宅。到了宋仕奎所住之处,只见屋内灯光闪闪,内里并无一人,也不见有宋仕奎。又往各处寻找,亦无下落。三人至后院中,把狗子宋起龙拿住。正在各处寻找,听得正东金鼓齐鸣,官兵已拥进宋家堡来。徐胜忽听伍氏三雄在前面房上说:“徐广治,这件功劳我送给你吧,你跟我来。”高、刘、徐三人挟着宋起龙,到了东院屋内,看见早把宋仕奎拿获了。伍氏兄弟三人又往招贤馆,帮助欧阳德拿获了赛叔宝余华、一本帐何苦来、铁算盘贾和、轧油灯李四、闷棍手方回这五个人。金刀太岁吕胜、永躲轮回孟不成、飞腿彭二虎、黑心狼戚顺、平天转杜成、狼狈金永太这六个人逃走了。
  且说张耀宗进京引见,回来升了河南本省都司。他奉命带一千官兵,与守备常兴二人带兵进了宋家堡,逢人就捆,见人就拿。欧阳德把三件珍珠衫送给伍氏三雄,三人告别出了西门。
  贼人听了这个消息,全都销声匿迹,不敢出头。宋家堡的党羽,拿获了大小二百六十七名,逃走了二狗子宋起凤,不知下落。
  至天交正午,大获全胜,先给彭巡抚送信。抄的家私,内有黄金三十万两,纹银二千七百十四万两,零项古玩大小四千五百零六件,绸缎匹头各式三千九百四十余匹,自鸣钟大小一百三十架,金表三百四十七个,田地租项共二十八万余两。大小典当铺七十余座,杂货铺、银楼、缎店各铺户四十余座,尚未查抄。还有总帐簿三十四本,盟单匣一个,粮米柴草无算。张耀宗在这里办事三天,才带众英雄押解众寇起身。小四霸天说:“贼人家眷,并未逃走一人,我四人要往浙江办事去了。”张耀宗说:“你兄弟四人跟我到省,我见了大人,求巡抚保荐四位贤弟,可以得一个功名,不知意下如何?”贺天保、黄天霸说:“不必!我等要侍奉双亲,尽忠不能尽孝,实不能从命。”
  张耀宗送了路费。这里的庄宅,知会上蔡县的县主,派人料理。
  他即带领官兵人等回河南省城,走到半路,欧阳德告辞,说回去有事,张耀宗也送了路费。
  回来见了彭公,张耀宗细说宋家堡剿贼的情由,内里功劳,多是徐胜之力,并有我岳父与欧阳德二人;外面是伍氏兄弟三人相助。彭公点头说:“是!”即吩咐带宋仕奎上来。彭公升了公座,两旁差人站班伺候,有押解的人带上宋仕奎,跪于彭公面前。彭公说:“你抬起头来。”一看他的相貌,青白脸膛,剑眉三角眼,彭公说:“你姓什么?叫甚名字?把你所作之事只要实说,我还可开恩赦你。”宋仕奎说:“大人,我名叫宋仕奎,捐的监生,因误听相面的李珍之言,说我有帝王之份,有异人帮助,我才起意。那余双人我不知他是大人这里的人,他请的那位仙师华阳老祖,我也不知是小方朔欧阳德,我被他等所哄,事到如今,望求大人开天地之恩,只求饶命,我就感恩不尽。”又带上赛叔宝余华、一本帐何苦来、铁算盘贾和、闷棍手方回、轧油灯李四这五个人,跪于阶下。彭公说:“你等都是作何生理?为何帮助宋仕奎反叛?”余华说,我本是虞城县人,自幼练武,听说他家请护院之人,我才到宋家堡来的。
  他将我留住,是叫我给他照应宅院。后来他立盟单,小人知道了,就不愿意。“彭公听他这话,把惊堂木一拍,怒道:”胡说!你既不愿意助贼反叛,为何不出首告他,反敢与官兵对敌打仗?现今被我擒了,你在我这里还不说实话,给我打!“余华说:”大人别打,我一时糊涂,只求大人明鉴赐恩,小人得了活命,从此再也不敢与恶人仍在一处。“彭公说:”带下去。“
  又把宋起龙与贼妻朱氏等带上来,一一讯问,均皆招认,写了供词,呈与彭公。彭公请藩臬两司议论,把宋仕奎谋为不轨之事奏明皇上。又递了一个保荐人才的折子,保举常兴以都司后补,张耀宗以参将提升,高源加守备衔,刘芳以守备用,候旨送部引见。
  彭公递了折子之后,张耀宗跟大人告假,送妹妹完姻。彭公赏他一百两纹银。张耀宗带侠良姑张耀英住在都司衙门官署里,给徐胜送信,择日过门。徐胜就赁了公馆,在此地迎娶过门。过门之后,即带家眷回家祭祖。
  彭公把宋仕奎凌迟,全家皆斩于市。把所抄贼人的资财,一半赏了随征之将士。那时四境肃清,彭公在河南大有政声。
  是秋八月初旬,黄河水涨,秋雨连绵。彭公带司事人员日夜防护,赖以平安。题奏,皇上赏大藏香十枝,着河南巡抚至龙王庙亲祭。八月中秋前几日,本省属员来拜节,他必亲身面见,询问地面上年景如何?地土民情之事,又必亲口嘱咐县州府道,为民父母,办事均宜详细,切勿草率。
  是日,张耀宗、高源、刘芳三人前来拜节,彭公赏了酒席,问张耀宗道:“蔡义士与欧阳义士不愿做官,他两人往哪里去了?”张耀宗说:“我岳父蔡庆在我家闲住,我师兄欧阳德说要回故土修理坟茔,他回家祭了坟墓,就要出家去了。”彭公说:“早晚旨意要下来,必须候着上谕如何?”张耀宗说:“是!”
  三人下去。彭公回到后宅,管家彭兴伺候大人吃酒玩月。彭公见皓月当空,照耀如同白昼,真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回想往事如在目前,又想起李七侯,不如此时他在哪里?至今不能再见他。想罢,彭公甚不乐意,饮了几杯酒,也就安歇了。
  到了二十四日,上谕下来:“着张耀宗来京召见。高源、刘芳以守备提升。常兴以游击尽先补用。河南巡抚钦加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衔。钦此钦遵!”张耀宗等谢了恩。至九月初旬,还不见徐胜来,张耀宗也不能等候,自己便从巡抚衙门领了文书,收拾了行李进京。至十月间回来,给大人请安说:“蒙圣恩,已升授河南开封府参将。”便接家眷前去上任。蔡庆夫妇因怕天气寒冷,不敢回去,要待来年春三月再回家中。夫妻两人主意已定,便在这里跟着女婿张耀宗、女儿蔡金花,带了从人坐车上任接印,就住在参将衙署内。
  彭公在河南未到半年,所办之事,大有古大臣之风,治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真雍熙之盛世。过了几月,忽然旨意下来,调彭公入都。不知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彭巡抚入都召见 奉圣旨查办大同
  话说彭公奉旨调入京都,即把任内所办之事交代清楚,收拾行李起身。正值冬月初旬,天寒地冻,头一站住金铃口。次日过黄河,严寒天气,滴水成冰,寒风似箭,冷气如刀。怎见得,有诗为证:萧条古木立斜日,盛沥寒云滞早梅。
  愁处云烟连夜起,静时风竹过墙来。
  故人每忆心先见,新酒偷尝手自开。
  景状入诗兼入画,言情不尽恨无才。
  彭公过了黄河,往北按站行程,路上受了无限的寒冷,又遇阴云四起,瑞雪霏霏。这日早行,约定了三十里之程,雪越下越大。彭公信口占一绝句云:五更驴背满鞋霜,残雪霏霏草树荒。
  身在景中无句写,却教人比孟襄阳。
  彭公一路上早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到了京都,就住在法源寺。次日即到内阁挂了号。
  康熙老佛爷乃有道明君,知道彭朋是一个干员,过了两日,即传旨召见。彭公在养心殿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圣上开言道:“彭朋,你自到河南,剿灭山寇逆匪,也算办事详细,今调你来京供职,着你去补兵部尚书。”彭公说:“奴才谢主鸿恩。”
  圣上散朝回宫,彭公回家。次日,有亲友来接风贺喜,彭公皆回拜了。上了任,阖署官员又来叩喜。
  彭公除上衙门之日,即在家教训公子德昌读书。公子今年十六岁,已中了文举人,大挑朝考一等,掣签分吏部主事。至腊月,彭公无事,在后堂与夫人吃晚饭,说:“拙夫年已望六,膝下只有此子,赖祖宗盛德,今已金榜题名。我在宦途,一生并无亏德之处,今在京供职;惟知致君泽民而已。”夫人说:“德昌年幼发达,你我也算心安。”过了几日,腊尽春回,时逢春正月,开印之后,彭公上衙门办理一切公事。
  到三月间,康熙佛爷在南苑海子打围后,即下旨叫彭朋入内召见。彭公随旨到了余乐亭寝宫,见康熙爷带一班内臣,正在那里坐定。彭公行了三拜九叩之礼。皇上说:“彭朋,朕昨夜失去珍珠手串一件,贼人竟敢留下字迹。”即叫内臣给彭朋看。彭公接过一看,那字帖上写的是:民子余双人,叩见圣明君;河南曾效力,未得沾皇恩。
  彭公看罢,叩头说:“吾皇万岁!奴才在河南巡抚任内,拿获叛逆宋仕奎诸贼,此人功劳甚大,并在内里帮助张耀宗等,拿获贼党多人。此人姓徐名胜,后来他携眷回家祭祖,奴才也未及题奏保他。”康熙爷闻奏说道:“彭朋,你去寻找徐胜带来,朕必要召见此人。”彭公说:“遵旨!”
  彭公叩头下来,出了宫门,坐轿回宅。到书房内,要彭寿出去叫高源、刘芳二人来见。家人到外院西书房内,说:“高老爷、刘老爷,大人请你二人。”高通海、刘德太二人立刻换了衣服,来到书房之内,给大人请了安,问道:“大人叫我二人,有何吩咐?”彭公说:“圣上在南苑行宫失去珍珠手串,是徐胜盗去了。你二人去找他来见我。”
  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二人答应下来,各换便衣出门。二人在正阳门外各处寻找,来至大栅栏各戏园中,真是万国来朝,人烟稠密,各行买卖俱皆茂盛。他二人在酒楼饭馆直找了一天,并无下落。二人也饿了,要找一个好的酒饭馆吃饭,就来在这正阳楼楼上吃酒,要了几样可口的菜。高源说:“刘贤弟!你是精明通达之人,你想,徐胜就是无主见了,他也不该盗皇上的物件。”刘芳也说:“是不该的!”二人吃喝已完,只见跑堂的上来说:“高爷、刘爷!你二位的饭钱,有徐爷给了钱啦!”高通海就问姓徐的在哪里?跑堂的说:“在下面呢。”高源、刘芳二人急忙下楼来找,并无一人,也不知徐胜哪里去了?只见柜上的人过来一位,说道:“高爷、刘爷,你二位的饭钱,姓徐的给了钱,他就走了。留下一个字儿,请你二位拿去看吧。”刘爷接过来一看,上写:字启二位兄台得知:弟徐胜自河南分手,天南地北,人各一方,时切想念。我自河南回家,不见兄台等,也未听接旨,故今来京,惊犯天颜,盗来珍珠串一件。我也不必见大人,三日后必奉还。至嘱!
  呈高、刘二位老爷时安。并请升安不一。
  愚弟徐广治拜高通海、刘德太二人看罢,说:“他既如此,你我回去,把此情形回明大人便了。”高、刘二人下楼,回至宅内,把找徐胜之故回明了大人。彭公沉吟了半晌,说:“你二人下去吧,我看他如何奉还。”
  过了一日,皇上回都,众大臣等去朝见。彭公坐轿到了东华门下轿,只见有一位官员,身穿官服补褂靴帽,五官不俗,一口痰正吐在大人靴子上。他连忙陪笑脸,亲来给大人抹擦。
  彭公说:“不必!”那人还打了一个横儿,说:“大人,请!”彭公走了两步,觉着靴筒内有物件,一伸手摸出来的正是珍珠手串。暗称稀奇,说:“果然是一位出奇的英雄!”进内到了养心殿见驾。朝驾已毕,彭公献上珍珠手串说:“奴才奉旨拿获盗珍珠手串之人,奴才今已找回珍珠串,徐胜不敢面君。”康熙爷说:“徐胜赏赐千总之职,留京补用。”彭公谢了恩,出朝回至家中。
  四月初旬,因大同总兵傅国恩拐印骗兵,修了一座画春园,招兵买马,聚草屯粮,抢了火药局、军装库。康熙旨意下来,派彭朋查办大同府事务,驰驿前往,并随带司员,一路查访民情。彭公接了这道圣旨,回家对彭兴说:“你把我应带的物件,想着给我收拾收拾,我带两班轿夫,把高通海、刘德太二人请来。”家人出去不多时,高、刘二人进来参见大人,问道:“大人有何事故吩咐?”彭公说:“我奉旨查办大同府,并随带文武司员。我今只带你二人前去,你们把随行所用的行李物件,该带的带些,收拾收拾,我后日请训起程。给你二人纹银各五十两,该带的、该买的衣服,你二人自去办理。”叫家人到帐房取来,交给高源、刘芳。二人说:“多谢大人。”彭公说:“你二人去办吧!”彭公进内宅用了早饭,就有亲友来送礼贺喜。
  次日,彭公回拜了一天客。
  四月初九日一早,彭公坐了八人轿,高通海身穿灰色布单袍,腰系凉带,青中衣,青缎靴子,外罩红青羽缎单马褂;刘德太也是便衣,宝蓝绉绸大衫,蓝中绸裤,青缎三镶抓地虎快靴,坐骑黄骠驹,鞍旁挂着一口带鞘单刀。彭兴、彭福、彭升、彭寿等各骑骏马,出了德胜门。头一站到昌平州,天色尚早,有七八个男女前来喊冤,求老大人施恩!彭公在轿内吩咐住轿。
  头前引马的彭升等,方要抡马鞭子打,彭公说:“把那七八个男女带过来。”家人说:“大人叫你等众人过来。”那些喊冤之人,跪于轿前说:“大人在上,小民等冤枉!”彭公说:“你等所告何人?可有呈状在此?”头前跪的一人,年有半百,说:“小人吴昆,乃昌平州北关外人氏,跟前有一个女儿,名叫桃花,今年十八岁,已许给东关吕登荣之子为妻。今年二月十六日,夜内被贼人先奸后杀,还在墙上留下一朵白如意,是拿粉漏子漏的。还有一首诗,上写的是:背插单刀走天涯,山林古庙是吾家。
  国法王章全不怕,秉性生来爱采花。
  白日看见多姣女,黑夜三更来会她。
  因奸不允多贞烈,倔强之时刀下哈。
  小人清早起来,至昌平州衙门喊控,老爷传我至二堂问了口供,立刻验尸。把死尸验过,吩咐小人把我女儿装在棺材之内,候拿凶犯。过了几日,我们邻居黄家的女儿,也被贼人所杀,墙上留白如意一朵。一连七条命案,都是少妇长女,知州并不认真办理。小人连递了两张催呈,知州却说小人刁顽!今日听人说钦差大人查办大同府,从此经过,小人等情急了,会合被害之家来此鸣冤,冒犯大人虎威,只求大人施恩,交派知州替小人的女儿伸冤!“彭公说:”带吴昆等跟随至公馆办理。“吩咐起程。
  行有七里多路,有昌平州知州刘仲元,带公差人等前来迎接钦差,在大人轿前请安。彭公说:“你前往公馆引路。”知州退后,坐轿先至公馆伺候。彭公的大轿一到,公馆放了三声大炮。文武官员都来迎接钦差大人。彭公下轿来至里面,又有参将、游击、守备、千总、把总等,跟知州来参谒大人。彭公看了手本,问道:“贵州到任几年?”刘仲元说:“卑职到任一年有余。”彭公问:“本境地面清净否?”答曰:“清净。”彭公说:“贵州是何出身?”知州说:“一榜举人。”彭公说:“本处有白如意采花淫贼,杀伤多命,贵州为甚不认真捕捉?”知州说:“卑职也严勘捕快即行捉拿,无奈此人远遁。”彭公说:“总因你不清查保甲,以致地面不安。下去!明日务将贼人拿获!”
  知州答应说:“是!”就下去了。
  彭公用了晚饭,叫高源、刘芳上来。二人进了上房,给大人请安。彭公说:“你二人把吴昆等送到州内取保,不准难为他众人。”高、刘二人至外面,带吴昆等至州衙署,交明了衙署当差的人,说:“钦差大人吩咐,叫他们取保回家。”二人回来,见大人禀复明白。彭公说:“本部院明日不走,我派你二人穿着便衣,在城内外村庄镇店各处留神,寻找白如意的行踪下落。”二人答应下去。
  次日天明,吃了早饭,二人换上便衣,来到上房,见了大人说道:“我两人就此去了。”彭公说:“你们见行踪可疑之人,只管跟他,访真了果是何人,再为办理。”二人答应下来,出了公馆,顺路往前。刘芳说:“你我分路去访,你往西北,我往东南。”高通海答应,往西走了几步,心中想道:“不知贼人在哪一路?不免找一座酒饭馆,暗中探访探访。”便在西街路北的酒馆吃酒。刘德太出了东门,见关外买卖兴隆,人烟不少,不知该往哪里去访,也不知白如意究系何人?就在路北小酒馆内坐下说:“给我拿两壶酒来!”酒保儿送过来两壶酒。刘芳本是年幼之人,吃了两壶酒,闷闷不乐,想不出一个出奇的主意来,心中着急,不是拍桌子,就是瞪眼睛。正在为难,忽听东面当当钟声连响,走出酒馆一看,见那边围了一伙人。不知所为何因,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铁罗汉回家祭祖 白如意大闹昌平
  话说多臂膀刘德太听到钟响,站起身来往外就走。出了酒馆,他方要往前走去,只听后面说:“大爷别走,还没给酒钱呢。”刘德太说:“酒钱我给。”摸出钱来给了酒钱,来到东面人群之中,只见有一个僧人,身高九尺,散披头发,打一道二指宽的金箍,面如紫酱,雄眉带煞,怪眼透神,白眼珠凸出眶外,黑眼珠滴溜溜圆,烁烁放光,大鼻子,四方口,连鬓落腮胡子,身穿白色僧衣,高腰袜子,直裰覆腰,青僧鞋,肩挑铁扁担,前头一口大钟有二百多斤重,后有一个铁如意相衬,在粮店门首,手拿木槌,连打了几下钟说:“阿弥陀佛!金钟一响,黄金万两,施主慈悲吧!”那粮店伙计给了他一文钱,他不要,又添了一文,他也不要,添至一百钱,他还嫌少,非有五两银子不走。铺内掌柜的说:“化几两就要几两,也要我们有这几两,如何行呢?”头陀说:“我这钟永不空打,打一下是银一两,方才我打了五下,你要不施舍,我就要多化了!我的钟再响,你非给银十两不可,我把话和你说明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就有生气的说道:“你这穷僧恶化,太不成事体了,给你一百钱你嫌少,定要五两银子,看你去要吧!”和尚又打了五下钟说:“你要不施舍,必有后悔之时!你别怨我。”挑着钟和如意往东就走。
  刘芳看这和尚定是贼人,见他二目贼光烁烁,就看出八九分来了。刘芳在后面跟着,叉恐怕他看出来,就故意的东张西望,装作看热闹的人。出了街头,往北走了有三里之遥,刘芳觅正北有座庙,这僧人推门进庙去了。他连忙回到公馆,遣人去把高源找来说:“大哥,小弟访了一个真正贼人,不知是白如意不是白如意?你今晚跟我出城,到他庙内暗自探听,看是哪路贼人,也好办理。”二人用了晚饭,禀明大人,收拾干净,各带单刀出了东门。
  到了正觉寺庙门首,二人只听得钟声响亮,当当的连声直打。他二人由东面蹿至墙上,跳在院中,又上了东配房,看那北上房灯光闪闪,人影摇摇。二人又来至北房,跳在后院,从后窗户用舌尖舔破窗纸,望里瞧看。只见八仙桌上有蜡灯一盏,东面椅子上坐定一人,站起来身高九尺,膀大腰圆,面如蓝靛,雄眉阔目,四方口,四旬年岁,身穿青绸子长衫,足登青缎快靴。
  高源、刘芳并不认识此人。这位就是独蓑山东的窦二墩,因为救他兄长,劫牢反狱,逃出古北口,在连环套招聚喽兵,独霸为王。他因思念父母的坟墓,在河间府又无看坟之人,甚不放心。他回到故土上了坟,回头在昌平州正觉寺,路遇昔年故友飞刀英八。他乃是镶蓝旗满洲人,自幼爱练武艺,也不作好事,非偷即盗。他发配山东地方,和窦二墩有来往,二人情投意合,结为兄弟。后来他逃回京都,在这昌平州正觉寺出家,但恶习不改,任性妄为,常在外面各处探访有姿色的妇女,他夜内前奉采花,花采完了,还把人杀死,用粉漏子漏下一朵白如意来。他庙内使用一个火工道人,名叫刘宝林。他今日因为来了自己的朋友窦胜,亲自在厨房操办菜蔬。
  高、刘二人等了多时,才见白如意英八和尚托着四样菜蔬,一壶酒,两份杯箸,放在桌上说:“窦大哥,你可吃几杯酒,在这里多住几天,你我谈谈心。”窦二墩说:“贤弟,我不能久待,怕遇见绿林之人笑我无信!想当年我在德州与黄三太比武,被他打了一镖,因此怀恨在心,也无面目见直隶、山东一带的朋友了。我说过世上有他无我,我要练习武艺,找黄三太报此一镖之仇。闻他年已八旬,卧病不起了。我曾对众人说过,有黄三太在这世上,我窦某总不出世。贤弟你这一出家,也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尘不染,万虑皆空,你比愚兄强胜百倍。”英八和尚说:“兄长!我今听人传言,说钦差彭朋奉旨查办大同府,由昨日住在此处不走,接了七八张呈子,都是告我的。”窦二墩说:“我也深恨彭朋,他仗着白马李七侯等,在山东替他干事,我实恨他。我今跟贤弟去杀了彭朋,留下字柬,就说是黄三太所杀。”英八和尚说:“小弟一生好采花,杀了几个女子。”窦胜说:“你这就不是英雄所为,坏了江湖中的名气。你我吃完酒,就往公馆去刺杀彭朋。”
  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二人听了这话,吓得浑身是汗!刘芳一拉高源,到了北边墙下说:“大哥你听见么?屋中是独霸山东铁罗汉窦二墩,他由连环套回家祭祖回来,今日要勾串英八和尚到公馆行刺,你我怕不是他的对手,这便如何是好?”高源说:“贤弟!你我只好听天由命,先在大道之上等他。”二人商议好了,跳墙出去,来至庙前,在树林中把单刀一拉,等候贼人。
  窦二墩与英八和尚吃完酒饭,收拾停当。窦胜带折铁刀,英八和尚带朴刀,二人出了禅堂,来至院中,叫火工道人看守庙门。二人出得庙外,直奔昌平州而来。走无多路,前面柳树林中忽然窜出一人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走,须留买路财。无有买路财,一刀一个土内埋。”英八和尚回头说:“兄长!这是吃生米的,他也不打听打听,你我是何等人?”说着,他一拉刀向对面答话说:“合字吗?”高通海回说:“我是井字。”英八和尚说:“线上的朋友,哏喀孤饭,咱们是一个跳板上的人。”高通海说:“我是绳上的,打手子为生,我也没这船,咱们不是一个跳板上的人。”英八和尚说:“你真愣,全不懂,我也是一个贼。”高通海说:“好!贼吃贼,吃得更肥。”英八和尚听了高源这话,怒气大发,说:“愣小子,你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再三让你,你一定要找死,我就结果你的性命。”举刀直砍高源。高源一闪,摆刀分心就刺,英八和尚躲在一旁,二人行前就后,两口刀上下翻飞。刘德太也提刀过来帮助。英八和尚哪里放在心上,他越杀越勇,精神百倍。
  铁罗汉窦二墩见英八和尚可以赢得他两个人,又往四面一望,不见有人,说道:“我何不去杀了彭朋,再作道理。”一转身绕道树林,到了东关。天交二鼓,他从吊桥过去,由北边坍倒的一个缺口子上去,到了城上,找着马道。顺路来至十字街,找到彭公的公馆,只见里面挂灯结彩,有巡更守夜之人。窦二墩由东边墙上跳过去,来至院内,由后窗户空处往里一看,见有四个人正在灯下吃酒。听那人说:“天有三更,大人还在饮酒啦!我可去问问要茶不要?”西边一人说:“你说醉话了,大人早就不吃啦,在那里看书呢!我听兴儿哥哥说,高老爷与守备刘老爷二人办案去了,到这时候还不回来,我怕他二位被贼人拿住。”彭升说:“少说闲话吧!”窦胜听了,又飞身上房,蹿至北房上往下观看,见屋内灯光隐隐,便跳下去在上房帘子外一望,只见屋内灯光之下,靠北墙有八仙桌一张,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东边椅子上坐着彭公,身穿蓝绸长衫,足登白袜云鞋,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一部花白胡须,正在灯下看书,有书童琴明伺候。铁罗汉窦二墩手执钢刀,把帘子一掀,进来说:“彭朋!你与绿林中人作对,我的故友金翅大鹏周应龙被你所杀,我今特来报仇!”抡折铁刀照定大人头上就剁!只听得“哎哟”一声,红光迸现,鲜血直流。不知彭钦差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窦二墩误走纪家寨 对花刀高刘双收妻
  话说铁罗汉窦二墩举折铁刀,照定彭公方欲砍下,不防背后一镖,正中窦二墩左臂之上。窦二墩“哎哟”一声,听得外面有人说:“呔!小辈,你跟我来,我看你有多大能为,敢来行刺!”窦二墩出来一瞧,那人抡短链铜锤就打。窦二墩闪开,举刀相迎。看那使短链铜锤的人,头上青绢帕包头,身穿蓝绸子裤褂,足登青缎快靴,腰系抄包,背后斜背一小包裹,面如傅粉。这位正是粉面金刚徐广治。
  他自剿灭宋宗堡后,告假携眷回家祭祖,只因天气寒冷,未曾出来。至次年春天,又因修理坟墓,候至三月初旬,他才携眷动身,到了河南,把家眷安置在他内兄河南抚标参将张耀宗的衙门里住下。张耀宗治酒接风,二人吃酒谈心。徐胜问到彭大人保举的有何人?张耀宗说:“我提升参将,常兴以都司缺在任后补,他还是守备,高源、刘芳二人都授了守备衔,不知妹丈是何前程?可曾保举?”徐胜听了,问道:“小方朔欧阳德兄往哪里去了?”张耀宗说:“他带着徒弟武杰,往他家中教练拳脚去了。还说今春要往宣化府千佛山拜佛烧香,叩见他师父去呢。”徐胜说:“彭公升了京职,我要到京都去散逛散逛,把家眷先留在这里住几天。”张耀宗说:“我给妹丈写封信,妹丈可以投奔彭大人那里去。”徐胜说:“到家再说,不必写信了,我后日动身。”先遣人雇了一辆套车,是日起程,张耀宗送至五里之外,二人分手。
  徐胜在路上早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到了京都。
  随即开发车钱,住在西河沿天成店,住的是上房。次日吃了早饭,打听到彭公升了兵部尚书,却并未保举他。他气忿不平,在南苑正遇皇上打围,他才暗盗珍珠手串。后来高、刘二人找他。他在暗中请二人吃了饭,也未见面。他在东华门用计把珍珠手串还给彭公,就在店内等候信息。又病了几天,及至好了,打听得彭公已交旨保他,得了千总之职,便要去谢彭公。却听人说彭公放了查办大同府的钦差,奉旨出京了。这时粉面金刚徐胜的盘费用完,想要追随彭公同往,自己除还店钱之外,只剩了铜钱几百文,想要买匹好马去追彭公,又无银钱。他急中生巧,来到德胜门马市集上,问道:“哪里有好马,不怕多出价。”经纪人等说:“我们店内有一匹浑红马,定要卖银一百两,你跟我来瞧瞧。徐胜跟经纪人到他店内瞧马,只见自头至尾足够一丈,自蹄至背足够六尺,细七寸大蹄腕,浑身并无杂毛。讲好了价钱是一百两。徐胜说:”我去家中,叫人拿鞍辔来备好了,我先试试它。经纪人说:“你请拿去。”
  徐胜到西边走了有半里之遥,见路东有座“天和永”鞍辔铺,便进去说:“掌柜的,头号鞍辔,连镫、偏缰、撒手、嚼环一应俱全,共该多少银两?不可说谎。”掌柜的用算盘一算,共银十二两一钱二分。徐胜说:“叫伙计送去,拿银回来。”小伙计挑着鞍辔,跟徐胜到了马店。经纪人等都说:“老爷回来了。”徐胜说:“你过去把马备上,看这鞍辔合式否?”卖鞍辔的小伙计把马备好了。徐胜望着鞍辔铺的人说:“你在这里,等我试试马。”那卖马的瞧徐胜不象拐骗的人,况又有一个人跟在这里,也不怕他。他是把卖鞍辔的人,认作徐胜的跟班了。
  徐胜上马加了一鞭,便飞也似的往北去了。卖马的人等候多时,不见回来,心中着急,问那卖鞍辔的伙计说:“你们老爷怎么还不回来,是往哪里去了?”那卖鞍辔的人说:“他不是我们老爷,他买我的鞍辔全份,共该十二两一钱二分银子,我跟他来取银子的。”经纪人等听罢,大家乱了一阵,买马的人早已踪影全无,众人只得各认晦气。
  且说徐胜自正午从德胜门起身,走了有六十里,住在山庄店歇息,要了净面水,吃了晚饭,又叫店内伙计给马添了草料,他才安歇。一夜无话。次日黑早,因为要去赶彭公,又怕卖马的人追了下来,连忙起来叫店家快些把马备上。店主庄何是孤苦夫妇,并无儿子女孩,只用着一个小伙计胜儿,听得客人叫,连忙起来了。这时东方发白,天已大亮,一瞧院内所拴之马并无踪迹,早已被人拉去,连忙喊说:“不好了!马被人拉去了!”
  徐胜一听,连忙出来瞧看,毫无踪迹,只急得挥身是汗,说:“我无这马是不能走的,你们快些找去!”吓得店家夫妇在外面各处寻找,却绝无影响。他二人过来,看见徐胜着急,只得跪下哭道:“大爷,这事要了我们的命了!卖了我二人也还不起,我们实不知情。”徐胜一看老夫妻实在可怜,这事料他必不知情,只得说:“你二人起来吧!我的马找不到,不与你相干,我走了。”
  徐胜出了店门,顺道来至昌平州。到了城内,在大街上一家酒馆吃了几杯酒,打听得彭公昨日到此并未起程。想夜间再往公馆去见大人,便在各处闲游了一天。到日落之时,即在东街店内吃了晚饭安歇。候至三更夜静之时,他暗带短链铜锤,出来把门带上,飞身上房,奔到了公馆。他蹿在房上,隐身于西屋后坡,忽见一人从东房上往下一跳,直扑上房。粉面金钢徐胜蹑足潜踪,在暗中一瞧,此人并不认识。窦二墩进了上房,徐胜一掀帘栊,照定窦胜就是一镖。窦二墩一回身,先自拔下镖来,复又提刀直砍徐胜,二人就在院中各施所能。徐胜虽年轻,并不是他的对手,问道:“小辈,你是何人?这等大胆,敢来行刺。”窦二墩一阵冷笑,说:“娃娃!你也不知,我乃独霸山东窦二墩便是。”粉面金刚徐胜听了,暗为称奇,正在犹疑之,忽听房上有人说:“呔!你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敢来公馆行刺大人,今有造化高来也。”徐胜一听,便知是高通海来了。
  他方才在树林中与英八和尚动手,刘芳打了贼人一墨羽飞篁,英八和尚施展刀法,与二人动手并无破绽。忽然正东来了一伙人,手执灯笼火把,刀枪棍棒,头前一匹马上,骑的是守备郭光第,他带着三十名官兵去剿贼,剿空了回来,正遇见三个人在树林中动手。郭老爷认识高源、刘芳是钦差大人的差官戈什哈,便庄马上说:“快拿这和尚!二位老爷为何与和尚动手?”刘芳说:“这是采花淫贼白如意,你快来拿他!”郭老爷说:“我知道正觉寺庙内的僧人不法,今幸遇见你二位老爷。”
  急速拿钩杆子花枪,把贼人围在当中,要将他拿获。英八和尚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打不过人多,战了几合,已被官兵拿住。
  郭爷叫跟人把马让给高、刘二位老爷骑上,把贼人先带往我的衙门,明日至公馆见大人回话。三人到了东门,手下叫开城,城上知道是城守营老爷回来了,便开城放大家进去。走至公馆门首,郭老爷说:“二位老爷往我衙门住一夜,明日再走吧。”
  高源说:“不必!我二人还要见大人回话啦!”二人急忙下马,一飞身竟上房去了。高通海方欲往下跳,见院内有人正在动手。
  高、刘二人定睛一看,一个是窦二墩,一个却是徐胜。他便自己通名说:“造化高来也,你等往哪里走?”
  刘芳也下来了,三人与窦二墩动手。徐胜说:“我粉面金刚今天连这一个贼也拿不住,还算什么英雄?”彭公在屋内早听够多时,知是徐胜来了,欢喜之极。高通海说:“窦二墩,你今天往哪里走?那边还有人等你。”窦胜说:“好!吾要去也。”他方要往房上跳,只听房上有人说:“唔呀!混帐王八羔子,你往哪里走!今日有小方朔欧阳德来也。”窦胜闻听,吓得飞身蹿上南房。徐胜紧紧跟随,刘芳等也跟在后面。窦二墩在头前跑得两腿生疼,恨不能肋生双翅,飞上天去,才好逃生。
  徐胜苦苦追赶了有二十余里,山路崎岖,只见前面黑暗暗、雾昏昏的,似有人家。窦二墩飞身蹿进庄墙,往里一看,树木森森,房屋不少。他在房上如履平地,正走之际,忽然铜锣响亮,有巡查庄兵早望见房上有人,一棒锣鸣,便有无数庄兵手拿朴刀说:“呔!房上有两个贼,拿呀!拿呀!”一阵大乱,粉面金刚徐胜与窦二墩都被庄兵围往。这时,听见正北内院中有人说:“呔!我家中今天来了贼,好哇!打虎太爷来也。”又听内院中有一洪亮的声音,说:“好大胆的贼人,敢来我家搅乱,拿住他碎尸万段!”一片灯光下,出来了一位老英雄,带着二位女儿,各执单刀。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神手将目识豪杰 小方朔义释英雄
  话说铁罗汉窦二墩跑至这所庄院,正遇见庄兵巡查。原来这所庄院,是昌平州所管的纪家寨。庄主是神手大将纪有德,乃本处人氏,自幼在大西洋学艺十年,练会各样削器,木牛流马木狗,自行人马,与各式绷腿绳、绊腿索,立刀、窝刀,自发弩,闷棍,扫堂腿,脏坑、净坑、梅花坑,滚瓦坡房等各种西洋希奇秘法。娶妻刘氏,是猎户刘奇之女,人称杀虎妈妈。
  生了一儿一女,女儿今年十八岁,长得容貌秀美,自幼深知三从四德,读过《女儿经》,看过《烈女传》,针黹活计无一不通,还练了一身好武艺,乳名云霞,刘氏爱如至宝。她娘家有个侄女,名叫刘彩霞,今年十八岁,也练了一身好武艺,常在纪家寨住。今日纪有德听见传锣声响,他立刻齐集庄兵,手拿金背刀,至外面吩咐家人拿贼!徐胜方要提刀砍窦二墩,后面纪有德却要砍他,徐胜急忙回身相迎。窦二墩一看,也回过身来,提刀要砍徐胜。杀虎妈妈刘氏看见窦二墩要砍徐胜,举铁棒锤照定窦二墩就打。此时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也赶到了,与纪云霞、刘彩霞二人动手,四人杀在一处。刘彩霞与高通海两个人对上花刀,正杀得难分难解之时,欧阳德赶来了,连忙说:“唔呀!不要动手。纪大哥,都是自己人,我要捉窦二墩去呢。徐贤弟不要动手,捉拿窦胜要紧。”正要给众人指名引见,窦二墩乘机跳至墙外逃走,徐胜便在后面紧追。
  铁罗汉窦二墩见前面有一座山神庙,他想要进去躲避,不想庙内却有人一把将他抓住,按倒在地。铁罗汉窦二墩说:“是什么人?”原来欧阳德早在这里等候,说:“吾在此等你多时,你也是绿林中的人物,为什么来公馆行刺,是何道理?你乃是山东有名之贼,吾也知道你名叫铁罗汉窦胜。吾今擒住,你若能从此改过自新,可把你放了;若再犯在吾手内,你命休矣!”
  铁罗汉窦胜说:“我知道,你也不必吩咐,我从此再也不找彭大人了。”铁罗汉窦胜去后,徐胜随后赶到,说:“兄长可见贼人否?”欧阳德把放了铁罗汉窦胜之事说了一遍。徐胜听了,深为可惜,说:“天已明了,你我回见大人去吧。”
  这时刘芳与纪有德也都追到了。神手大将纪有德说:“欧阳贤弟,你我一别四五年的光景,今日在此相会,也是三生有幸。方才追赶的独霸山东铁罗汉窦二墩,可曾拿住了?”欧阳德说:“被吾放走了,他也是一条好汉,我听见他的所作所为,并无奸盗邪淫之事。前者劫牢,是因贪官害他兄长,人所皆知。
  这样的英雄,你我拿他送官治罪,深为可惜!故此吾放了他,亦叫天下英雄知道,说我等宽宏大量。“随即又说:”兄长请过来,我给你引见引见。这位姓徐名胜,字广治,别号人称粉面金刚;这是纪有德兄长,你二人先见过礼。“徐胜过去说:”原来是纪兄,小弟有礼了。“纪有德还礼。欧阳德又给水底蛟龙高通海引见。纪有德说:”莫非你家住在黄河套高家庄吗?有位鱼眼高恒是你什么人?“高通海说:”是我父亲,已去世了。“
  纪有德说:“实不知道尊父去世。贤侄在家,曾听见你父亲说否?有一个朋友,叫神子大将纪有德。我与你父亲,有口盟金兰之好。”高深说:“小侄不知,深有得罪。”纪有德问道:“这位尊姓?”刘芳说:“我姓刘名芳字德太,别号人称多臂膀,我家住在大名府内黄县刘家集。”纪有德说:“你是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的公子吗?”刘芳说:“不敢,小侄正是。”纪有德说:“皆是故人了,我听说你父亲死在紫金山周应龙的手内。
  你诸位请到我家一叙,欧阳贤弟一同到我家,请众位小饮一杯。“欧阳德等见已是红日东升,也该歇息了,遂同纪有德来至纪家寨。
  这所宅院倚山傍水,半天产,半人工,果然好一块风水地。
  进了大门之内,当中是甬道,东西各栽桃树、石榴、芙蓉、海棠等四季名花。二道重门里,是三合瓦房,北上房五间,东西有配房三间,东西厢房穿过去各有院落,里面是瓦房一百余间。
  至上房屋中,欧阳德抬头一看,正北靠墙有楠木条案,案上摆着盆景果盘等物。墙上挂的四条屏,画的是山水人物,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致,两边有对联,上写: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
  案前有八仙桌,两边各有太师椅子。众人看罢落座。进来两个十四五岁、长得俊美的小童,献上茶来。欧阳德说:“纪大哥,你把我侄儿叫来。”纪有德说:“唉!贤弟,一言难尽,我也没作亏心事,却生下这样孩子来,今年十五岁了,说话不明,似傻非傻,我也无法可治。我教他练些武艺,他都学不会,就是生来有些力气,时常带些家人出去打猎,一日他使铁锤打死一只病虎,人便送他绰号,称为打虎太保。”即叫书童去把大爷叫来。书童去不多时,已把纪逢春叫来。他一进上房,说:“哟,爷!你叫咱做什么?”欧阳德、徐胜等一瞧,这人身高六尺,面色紫黑,短眉圆眼,身穿紫花布裤褂,青缎鞋子,项短顶平,说话带吃,给众人见了礼。
  少时上了酒饭,纪有德陪着。饮酒之间,提起彭公北巡,去查大同府之事。纪有德一拉欧阳德说:“贤弟,你同我来。”
  二人至东里间屋内,纪有德说:“贤弟,你知高源、刘芳二人,哪一个还没成家?”欧阳德说:“兄长有何事,莫非有意给侄女提亲吗?”纪有德说:“我有一女,还有一个内侄女,都是十八岁,练得一身好功夫,给一个村农人家,我不乐意,还须找门当户对之家。我瞧高、刘二人,虽说是绿林中人之子弟,现已升了千总之职,久后并非池中之物,还求贤弟成全此事。”
  欧阳德说:“吾可替兄长分分心。”言罢,二人回至外面桌上。
  欧阳德将高、刘二人叫至东屋内,说:“你二人可曾订下亲事否?”高、刘二人齐说:“尚未订亲。”欧阳德说:“这里庄主乃有名人焉!意欲把他女儿与内侄女给你二人,你二人可愿意否?”高源说:“我二人现无定礼,有何不愿意的事。”刘芳说:“这事也不能这样草率,还须请人算算。”欧阳德说:“闯婚倒也是好事。”便来见纪有德,细说二人之意。纪有德要了高、刘二人的年庚,与他女儿、内侄女儿的年庚,叫家人拿去,请管帐的马先生一合,刘芳与纪云霞相合,刘彩霞与高通海相合,徐胜、欧阳德就算男女两方的媒人。高源、刘芳二人谢了亲,重整酒筵,又饮了几杯。用过了早饭,纪有德便套了车,送他们四人回归公馆。大家告辞,走到半路之上,欧阳德说:“你三人至公馆请大人动身吧!我要去探访探访,前面路上还有何人?我知紫金山漏网之贼,他们大众往这北边来了,我怕别出是非,三两日我必见你等。”徐胜说:“也好。”
  四人分手,高源等至公馆,便打发纪家的车子回去。刘芳先进去给大人请安说:“夜内我二人在北门外拿住白如意英八和尚,有守备郭光第帮助,已交守备衙门监押。窦二墩业已逃走。多亏欧阳德与纪家寨的人帮助。昨晚在公馆救护大人,追刺客的是徐胜,现在外面,给大人请安!”彭公说:“快唤他进来。”刘芳出去不多时,与徐胜进来给大人请安!彭公说:“你往哪里去的?皇上要汝见驾,汝为何不见驾呢?”徐胜说:“我在店中病了,不能起床。”彭公说:“你好好给我当差,不须他往,我还要提拔你呢。把昌平知州给我叫来!”不多时,刘仲元进来参谒大人。彭公说:“我已拿住白如意,现在守备衙内,交汝审明,给我打一套禀帖,按公处治。本当参你,念汝为官不易。明日预备车辆,我要起程。”知州答应下去。
  次日天明,彭公坐八人大轿起身,高、刘、徐三人骑马跟随。出了昌平州,走了六七里路,徐胜抬头看见从后面来了一个骑马之人,飞也似地往北直跑。徐胜一瞧,那正是他在店内所失之马,便说:“刘爷、高爷!你二人保护大人前行,我要追我的马去,咱们在保安州公馆见吧!”他一催马去了。彭公的大轿方到保安州南头,忽听喊叫冤枉。要知彭公私访北新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彭钦差私访北新庄 刘德太调兵剿恶贼
  话说彭公轿至新保安,有二府同知法福理前来迎接大人,请了安说:“请大人至公馆歇息。”彭公一摆手,叫他起来,下去头前带路。彭公轿离保安不远,忽听那边有人喊:“冤枉哪!”
  彭公听了说:“把告状之人带至公馆发落,不准难为他。”家人过去说:“你别嚷了!跟着走吧,大人吩咐到公馆之内发落。”
  告状人便跟在轿后。彭公一进街头,听前面放了三声大炮。路北里是公馆。彭公到了大门下轿,进了公馆。本处文武官员齐来参谒大人。彭公皆一一见过,问了些地土民情之事。众人下去,叫家人摆上酒筵,高源、刘芳二人齐来给大人请安。彭公说:“你二人下去吃饭,少时带上告状的人来,我要细细审问于他。”刘芳正要下去,大人问道:“徐胜哪里去了?”刘芳说:“他在半路上遇见偷他马的人,赶下去了,随后就来。”
  少时,彭公用完饭,便叫保安的三班人役伺候!不多时,法福理带着三班人役,来给大人请安。彭公吩咐带上喊冤的人来!下面当差的带上一人,跪在堂下。彭公说:“你抬起头来。”
  那人把头抬起,彭公一看此人,年在二十以外,面庞微白,四方脸,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穿蓝布大褂,内衬白布褂裤,蓝布套裤,青布双梁鞋,五官端方,面带慈善之相。彭公问:“你是哪里人,多大年纪,有何冤枉之事,细细说明。”那人说:“小人姓刘名凤岐,今年二十六岁,在昌平州城里作粮行生理,家住在这保安东关外。家有老母,五十九岁。小人妻子周氏,与我同年。四月初二日,因我母亲会收生,被北新庄皇粮庄头花得雨的管家花珍珠,请去收生洗小孩,一日未归。次日花珍珠送我母亲回来,我母亲见家门大开,进去一瞧,我妻周氏咽喉内有钢剪一把,躺在地下,正是刺伤身死。我母喊叫邻右人等,知会地方官人,报官相验。又给我送信,叫我回家。
  及到当官,老爷只叫我把死尸葬埋,并不见拿获凶身。小人连到衙门催了几次,这里同知老爷并不在意。小人念妻子结发之情,被人所害,因听人说大人秦镜高悬,斗胆冒犯虎威,求大人格外施恩。“彭公说:”你可有呈状?“刘凤岐说:”有呈状,请大人过目。“说着,呈上一纸呈状,上写:具呈人刘凤岐,年二十六岁,系保安州人。呈为无故被杀,含冤难明事。窃身远在昌平州粮行生理,家有老母与妻周氏,在家度日。身母会收生洗小儿,于四月初二日被北新庄皇粮庄头花得雨的家人花珍珠接去收生,留我妻看家。身母住在花家一夜,花珍珠之妻并未生养,说不到日期。次日花宅送我母亲归家,至家见大门大开,下车入内,瞧见我妻周氏被钢剪刺伤咽喉身死。身母喊冤,禀官相验。我归家一见,惨不忍看。禀官催获凶犯,至今未获。
  我念结发之情,妻子无故被杀,因此斗胆冒犯虎威,惟有叩恳大人秦镜高悬,拿获凶犯,与小人辨此冤抑,伏乞洞鉴!
  彭公看罢,说:“你下去,明日来此听审。”又叫法福理传花珍珠明日到案听审。法福理答应下去。
  次日早饭后,法福理带着花珍珠来见大人。彭公问道:“刘凤岐来了没有?”家人答应说:“来了。”彭公说:“带上来!”
  彭升等出去,不多时带了刘凤岐上来,跪于堂下。彭公瞧那花珍珠,俊品人物,白净面皮,身穿细毛蓝布大褂,白袜青云鞋。
  彭公问道:“你叫花珍珠?”下面答应说:“是!”彭公说:“刘凤岐之妻无故被杀,你可知情?”花珍珠说:“奴才不知。”彭公一拍惊堂木,说:“你这厮作何诡计?与何人合谋勾串?据实说来!”花珍珠说:“我本是给人家当奴才的,家中妻子孙氏,怀中有孕,就是这几天生养。我请刘妈妈收生,一夜我并未离开她。她家媳妇被杀,小人如何知情?倘老爷不信,问刘凤岐的母亲便知。”彭公说:“刘凤岐,把你母亲叫来。”下面答应下去。不多时,已把刘妈妈带来,跪在下面。彭公问道:“你被花珍珠请去,是给谁收生的?”刘妈妈说:“是给花珍珠妻孙氏。我到他家,一夜未睡,花珍珠也伺候着闹了一夜,并未生养。次日一早送我回来,就瞧见我儿媳妇被杀。这是以往实情,求老爷作主,替我们拿获凶犯,报仇雪恨!”彭公听罢,心想:这件事倒也无处追问,便吩咐全带下去,叫刘凤岐明日听审,花珍珠释放无事。
  彭公思想此事,不觉伏桌睡着。迷迷茫茫,似睡非睡,忽见从外面进来一人,并非今时打扮,头戴卐字逍遥巾,身穿土色逍遥氅,腰系丝绦,足下白袜云鞋,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一部白胡须。见了彭公,点了点头,站在西边。接着外面又进来一位,古时官员打扮,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蟒袍,腰围玉带,足登官鞋,四方脸,面如三秋古月,五绺黑胡须飘洒胸前。他与先前进来的那位老人,向着大人说:“星君不必为难,要问刘凤岐之妻被何人杀死,我二人已把鬼魂带来,请星君一问便知。”彭公问道:“你二位是哪里来的?”戴乌纱帽的说:“吾乃本处城隍司。”老人说:“吾乃本处土谷神。”彭公说:“可将女鬼带上来。”城隍、土地用手往外一指,进来一个女鬼,面皮微白,白中透青,脖项内插着一把钢剪,身穿蓝布衫,青布裙,跪在大人面前说:“冤魂冤枉!”彭公说:“你被何人所害,只管实说,我给你报仇雪恨就是了。”女鬼说:“大人要问害我的人,现在外面,请大人一看便知。”彭公说:“我跟你去。”站起身来,跟至外面,瞧那女鬼不知哪里去了。忽然一阵怪风,大人紧闭二目,及至风定尘息,开眼一看,只见来到一个花园之内,东西栽种树木,正北是望月楼三间,楼前有一丛牡丹花,虽是绿叶,无奈枯焦要死。大人说:“可惜这一丛牡丹花要枯死了,天降点雨才好。”正想着,忽然一阵阴云,下了一阵大雨,把牡丹花全都湿透,顿时开放出几朵鲜花。彭公看了此花说:“天时人事两相合,这花等雨,我起了一点求雨的念头,天就真正降下雨来。”这时,忽然花朵上起了一缕青烟,直扑彭公面来。彭公一急,醒来却是一梦,天交正午。
  彭公说:“怪哉!怪哉!”想这梦中之事,真正奇怪。叫家人要了一碗茶吃了。又想:刘凤岐的妻子被害,是因花珍珠接他母亲收生,才有这段公案。我想此事还必须亲自私访那花得雨是何如人也?这案中事与我梦中事相对,或者此事须是花得雨所为,亦未可定。想罢,说:“彭升,你去把高源、刘芳二人叫进来。”彭升立刻到了外面南屋,说:“高、刘二位老爷,大人叫请你二位。刘芳听见,说:”是,听见了!“立刻同高源来至上房,给大人请安说:”大人叫我二人,有何吩咐?“彭公说:”我方才心中闷闷不乐,偶得一梦,你二人给我圆圆梦。“
  大人就把梦中之景细说一遍。高源说:“大人梦见花要雨,忽然得雨,三个字凑成一块,不就是花得雨么?”彭公说:“我知道这花得雨乃是裕王府的皇粮庄头,他也不敢胡为,我不免亲身去探访探访。刘芳你跟我去,叫高源在家守护公馆!”
  大人换了便衣,扮作个相面之人,刘芳暗中跟随。出了公馆,往西走有五里,便到了北新庄。瞧这庄外,树木成林,村东是东西街道。进了村口,往西走有半箭之地,见前面路北有大门一座,门前有上马石两块,东西有龙爪槐树八株,长得秀茂。彭公打了几下竹板,心想:人群之中或柳荫之下,必有闲坐闲谈之人,如在一处因话答话,可以探听些事。这是彭公的本意,可到了这村庄之内,却并无一人。他走了几步,才见西面大柳树下,有二位着棋的老人。彭公走至跟前,说:“二位请了!”那老人说:“请了!”彭公说:“此庄何名?”老人说:“这庄名北新庄,我们这庄内姓花的多,住的一位皇粮庄头花太爷,就在东边住。”彭公说:“我听人说,他要请瞧风水的先生,可是真的吗?”那老人说:“这倒不知,只是此人的脾气太大,你进去须要小心点。”彭公说:“请了。”站起身来,往回走了几步,看见刘芳在路南小酒铺内坐着吃酒呢。
  彭公打了几下竹板,只见从大门里面出来一个书童说:“算卦的先生,我们大爷请你去给他看看流年。看好了,必然要给你几两银子的。”彭公说:“你家庄主姓什么?”书童说:“姓花,你跟我来吧。”彭公跟童儿进了大门,往东穿过去,别有院落。书童带彭公进了上房,见东面太师椅子上,坐着一人,大约就是花得雨了。年有三旬以外,面皮微青,凶眉恶目,身穿串绸长衫、蓝绸中衣,白袜云鞋,手托银水烟壶。他一见彭公进来,连忙站起,倒很谦恭地说:“先生贵姓?”彭公说:“姓十名豆三,号叫双月。”花得雨听了,微微一笑说:“你这是何苦哪!我早就知道,尊驾你是查办大同府的钦差彭大人。
  你来私访,我与你也无仇恨,何必前来送死?我也不是怕事的人!你一到我村里,就有人瞧见你了。“彭公一语不发,面庞发红。只见那花得雨把镇宅的宝剑摘将下来,一伸手抓住彭公的衣襟,说:”你今日是白来送死的!“照定彭公就是一剑。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想奇谋义仆救主 闻凶信夜探贼巢
  话说花得雨伸手把宝剑摘下来,抓住彭公说:“你好大胆!
  我也未曾作过什么恶事,你来私访我,我焉能容你,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方要举剑剁彭公,忽然从外面跑进一个人来,破口大骂,说:”花得雨,你这该死的人,连祖坟也不要了。“跑过去一手把彭公拉开,一手架住花得雨左臂。花得雨一瞧,不是别人,却是他的一个亲随家人,年有二十以外,名叫进禄。他气得二目圆睁,说:”好奴才!你吃我的饭,我白把你养了,你会骂我啦!好混帐王八羔子,我把你打死了,方出我胸中之气!“进禄说:”你老人家别生气,叫人来先把彭大人捆在空房之内,我再说给你老人家听。我说的没理,你把我活埋了,我也死而无怨。我这是为主尽忠,怕你老人家胡闹,我着急才生成这个主意来。“
  花得雨听了,吩咐众家人把狗官捆上,送在东院空房之内,晚晌发落。众恶奴答应下去,不多时回来说:“捆上锁在空房之内啦!”花得雨气昂昂地说:“知道了。”又问进禄:“你把为我的情由说出来,要有半句不对,我先把你活活地打死,也不能和你善罢!”进禄说:“此时天也太早,今夜晚晌,我有主意。”花得雨说:“胡说!你有什么主意?”进禄说:“庄主爷,你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这大人他是一个大钦差,你杀了他,就算白杀了吗?倘若被官兵知道,那时难免刨坟灭祖之罪。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段事若犯了,如何了得!你老人家是有身家之人,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方为妥当。”花得雨听罢,说:“进禄,你说这话,我也知道,无奈捉虎容易放虎难。彭大人他往我这里来私访,我所作所为之事,也瞒不过你,倘若被他访实,这便怎了”?进禄说:“你老人家说的有理,是不能保得万全。”花得雨说:“莫非把他放了,方为万全之计吗?”
  进禄说:“放是不能放的,倘若放他回去,他调官兵来剿咱们北新庄,咱倒反不如先杀了他为是呢。你老人家交给我办,管保害了彭大人,又连累不到你老人家。就是知道,也不能来找你老人家。”花得雨说:“什么主意?”进禄说:“天也黑了,日已落了,你老人家先吃晚饭吧。我吃完晚饭,把彭大人背到北新庄北村口山坡无人之处,找一条长虫,我把长虫往他口内一放,钻人肚腹之内,他必不能活了。就是跟钦差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谁害的。这条计好不好?”花得雨听了进禄一番议论,连说:“好好!这事也须这么办理。好孩子,你办去,办好了我还给你几两银子。”
  进禄吃完饭,手执灯火,先奔后院,瞧见彭公被捆扎在那里,便过去说:“大人受惊了!”伸手解开了绳扣。彭公借灯光瞧这少年人,甚是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了,即问:“你是何人?”进禄跪下磕了一个头说:“大人把奴才忘了,我跟着大人去河南上任,在良乡县遇到刺客。大人单身带奴才私访,在高碑店避雨时遇到贼人,我跟大人在姜家店内躲避贼人,夜晚有贼人把大人背走了,奴才不敢回京,也不知大人死活,我才逃至保安地方,来找我姑父王怀仁。他是在这里开饭店的,我找着了他,他的饭店也关了门啦!在家无事,他给我换了衣服,问我能做什么?我说自幼儿在大人那里当书童,是我父母一百吊钱,典在大人宅内的。我的姑父便给我找到这北新庄花宅里面来当跟班。我来了后,他给我改名叫进禄。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些损人利己的事,抢人家的少妇长女,霸占人家的地土房产。我今日听见大人北巡大同府,想到公馆去,他出首,又怕大人不见。今日他要杀你老人家,方才要不是我,你老人家的性命休矣!”彭公说:“彭禄儿,我竟把你忘了。你既要救我,趁早想个主意如何出去,到了公馆再说。”彭禄儿说:“你老人家跟我出上房,我蹲在地下,你老人家踏在我肩上扒上房去,我再上墙跳至外面,接你老人家下去。”彭公说:“很好!”
  彭禄儿扶着大人,出离了上房,正在要上墙时,只听见西门门外有人说:“小子,你怎把灯笼弄灭了?走!跟我去杀了这个赃官,然后再往他公馆内杀那些跟人。”彭禄儿一听不是外人,却是花得雨看家护院的花面太岁李通。
  这李通原来是一个绿林中人,住家在京东玉田县,先跟白马李七侯在一处,后因李七侯保了彭公,他等还是明劫暗盗,无所不为。他和金眼魔王刘治,因抢绸缎客犯事,逃在通州,他等都是在案逃脱之人。他投在北新庄,当了看家护院的人,来的时候,这里有个掺金塔萧景芳给他引见。今年三月间,萧景芳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今日花得雨打发进禄去害彭大人,又叫家人去请李教师爷来。家人至西跨院来请花面太岁李通,说:“庄主爷请你!”李通听了,跟家人来至外书房,见花得雨正自吃酒。他说:“庄主爷叫我何事?”花得雨说:“我今把彭钦差拿进庄来,我的家人叫不要杀他,又叫我把他送至村外暗害他。”李通说:“何必费这些事,即便杀了他也不要紧。待我去一刀杀死他,斩草除根,以免后患。”花得雨说:“也好,你就杀他去,以免后患!”便叫书童拿灯笼,送教师爷到东小院去杀赃官。书童点上灯笼,出了外客厅,走至夹道,一绊栽了一个跟头,起来说:“哟!灯笼灭了。”李通说:“你这厮一点用处全没有,走到这里,你却把灯笼弄灭了。”他一进角门,见院内有两个人,正是彭禄儿扶着彭大人,想要往东上墙逃走。
  花面太岁李通说:“呔!好小子,你私通外人,敢将彭赃官送哪里去?”他一拉朴刀,跳进院中,方要去杀彭大人,忽从房上掷下一宗暗器来,正中在花面太岁李通的左臂。李通觉着疼痛,说:“好小辈!你是什么人暗算我?下来与我见个上下。”房上一声嚷道:“呔!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些人,竟敢把奉旨的钦差大人给害了。今有多臂膀刘芳,是你们的千总老爷,来拿你这一伙狐群狗党!”摆单刀跳下了房,举刀直向李通砍来。
  这刘芳跟大人前来私访,至北新庄见大人与村民谈话,他暗中跟随在后。后来花家书童请大人进去,至日落还不见出来,他心中暗说:“不好!”喝了几杯酒,问酒铺掌柜的说:“北新庄皇粮庄头在哪里住?”酒铺掌柜的用手一指,说:“路北大门,我们这京北一带无人不知裕亲王府的庄头,他也结交官长,出入衙门,保安一境无人敢惹他,你问他作什么?”刘芳说:“有一个朋友,在这里护院。”酒铺掌柜的说:“不错,是有几位护院之人。”刘芳听说,便知道花得雨家中有看家护院的人。
  他给了酒钱,候至点灯之时,路静人稀,他才出了酒铺,一纵身蹿上房去,在花得雨家中各处探听,并无大人下落。正在暗中寻找,忽然间瞧见花面太岁李通手内提刀,带着小童儿往后走。刘芳瞧那东小院中,正是彭公,还有一个人扶着他,却并不认识那人。方要下去,只听得李通嚷说:“赃官哪里走!”刘芳摸出一枝墨羽飞篁,照定李通打了一下,然后跳下来抡刀就砍。花面太岁李通急架相迎。战了数合,李通吩咐书童鸣锣聚集庄兵,来拿这个贼人。书童走至更房,叫更夫拿起锣来打了一阵。一百多名打手与紫金山逃来的贼人各执刀枪棍棒,杀到东院。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李通调贼困刘芳 高源请神捉贼寇
  话说刘芳跳下房来,恨不能杀死李通,好救大人出去,又怕贼人齐来,抵挡不住。正在为难之时,忽听铜锣连声直响,登时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一百多名庄兵,都是短打扮,一身青衣,手执各式兵刃。内有漏网之贼是:青毛狮子吴太山、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
  这些人在前番大破紫金山之后逃走,不敢在河南地方住,便与大斧将赛咬金樊成等,分手各奔前程。大斧将赛咬金樊成、赤发灵官马道青、赛瘟神戴成、恶法师马道元这四人奔出潼关,往西去了。蔡天化逃至淮安出了家。玉美人韩山单身逃走,不知去向。他们九个人,立了盟誓,生在一处为人,死在一处为鬼,想出北口外,投奔霸王庄花氏三杰花得雪那里去,也是个安身立命之所。九个人走至保安,知道这里有花得雪的二弟花得雨是裕王府的庄头,在这里很有声势,由李通引见他九人,就投在这里。花得雨收下九人,就算看家护院之人。花得雨也爱练习武艺,如有抢人打架之事,必用他们这一伙人。
  今日听见铜锣声响,各带兵刃,来至东跨院,正瞧见花面太岁李通与一个少年之人杀在一处。吴太山仔细一看,认得是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之子、多臂膀刘德太,知道他是彭钦差那里的人,说:“合字儿,昭路把哈,溜了马,是遮天万字垓赤字,莺爪孙,顺水万,亮青字,摘留了瓢。”这是江湖黑话:“合字儿”是他们自己人:“昭路把哈”是回头瞧瞧:“溜了马”是一个人:“遮天万字垓赤字”是彭大人:“莺爪孙,顺水万”是公门之中,办案的官人姓刘:“亮青字,摘留了瓢”是拿刀把他杀了。众贼各摆兵刃四面一围,金鞭将杜瑞摆手中钢鞭说:“李教师,让我拿他。”只听房上一声喊,说:“呔!好贼人,你往哪里走?今有水底蛟龙高通海来也!”刘芳正与李通动手,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二人举鬼头刀来助李通说:“小辈,你飞蛾扑火,自来送死,我今来取你的性命。”刘芳见贼人势大,不知大人生死如何,自己又被群贼困住,一人难敌众人,正在进退两难,见高源也被杜氏兄弟二人所困,四面庄兵围绕。高源蹿纵跳越,闪展腾挪,累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口中直喘说:“好贼人,你们倚多为胜,我要急啦!”杜瑞说:“小辈,你就急了便怎的,今日是你自来送死!这北新庄好似天罗地网,铁壁铜墙,你要想活,比登天还难。”高源说:“你们这些人,不知高法官的能为,我要请一位神仙来。房上的,你还不下来吗?快帮助我拿这些贼人。”杜茂说:“高通海,你别造谣言,我今一定要结果你的性命!”摆钢叉分心就刺。
  忽听北房上一声喊道:“呔!高源不必害怕,我来也。”摆虎头双钩跳下来的那人,身高九尺,面如刀铁,雄眉阔目,四方脸,鼻直口方,一部花白胡须,身穿蓝绸短汗衫,足登青缎抓地虎快靴,手抡虎头钩,照定杜茂而来。青毛狮子吴太山瞧见,认得是河南汝宁府上蔡县葵花寨的铁幡杆蔡庆,便举朴刀过去急架相还。高通海心中暗喜,说:“蔡叔父,你老人家来得甚好,我也有了帮手啦!”他又回头,瞧着那东房上说:“你还不下来?快些助我拿贼。”只听东房上说:“高源、刘芳,你二人不必害伯,我来也!”一人手抡铁棒锤跳下来,说:“呔!
  今有你太太来拿你!“金眼骆驼唐治古拉单刀跳过来说:”呔!
  好无耻的匹妇,我来拿你。“金头蜈蚣窦氏举铁棒锤相迎,二人杀在一处。高源说:”蔡婶母,你老人家快来帮助我,拿这一伙漏网之贼。我瞧见了,南房上的,你们还不下来吗?“这句话未说完,忽听南房上说:”高大哥不必着急,我等来此助你拿贼。“跳下来一个男子,年约二十以外,白净面皮,顶平项圆,玉面朱唇,眉清目秀,手提单刀。后跟一位少妇,蛾眉皓齿,杏眼桃腮,手帕缠头,身穿桃花色女裤褂,足下一双金莲,果然天姿国色,手提单刀跳至人群之中。
  这头前走的,是玉面虎张耀宗,他由河南参将提升,进京引见,升了宣化府的副将协镇大人。他带着夫人蔡氏,与妹妹侠良姑起身上任,到葵花寨来见岳父岳母告辞。蔡庆夫妇不放心,要送他姑爷上任去,先把家中一切事务交给族侄蔡光文照应。他家中有骡驮轿二套车,与张耀宗等乘坐。到京中住了几天,闻听大人出口外查办大同一带去了,又拜了几天客,在兵部投了文,引见下来,即往宣化府去上任。他谢了恩,请训起身,在路上打听到彭公过去不久。头一站住在昌平州。次日赶到保安,天已黄昏,打了公馆,就与钦差彭大人的公馆对门。
  他是钦差彭大人的门生,他的功名又是彭大人提拔的,便换了官服,来到彭大人公馆,问道:“门上有人么?”听差人等听了,即刻出来,问道:“是谁呀?”张耀宗把手本交给听差的人拿了进去。
  不多时彭升出来,说:“张大人,我家管家有请!”张耀宗进去,瞧见彭兴正在上房坐着。他一见张耀宗进来,连忙站起身来,说:“张大人来得正好,是从哪里来的?”张耀宗说:“自河南升任宣化府协镇,我去上任,经此路过。”彭兴请了安,说:“给大人叩喜。”张耀宗还了安,说:“大人往哪里去了?我来给大人请安。”彭兴把在公馆接呈子,私访北新庄之事细说一遍。张耀宗说:“不好了!我快去迎接大人才是。”彭兴说:“张大人,你快去迎接要紧,高老爷也去了,多时不见回来。”张耀宗即刻告辞,回到公馆见了蔡庆,说明大人私访之事。他回至后面急忙换了衣服,夫人问什么事?张耀宗也对夫人说了一番。蔡金花与侠良姑张耀英二人也要去,张耀宗阻挡不住,便换了衣服,与他岳父蔡庆等各带兵刃,出了公馆,问明了道路,五人即顺路往北新庄而来。走有几里路,到了北新庄,听见庄中一阵锣响,五人拉刃蹿上房去,往各处一瞧,见西面有一片灯火之光。走至临近一看,院内有紫金山的漏网之贼,困住了多臂膀刘德太、水底蛟龙高通海。瞧这伙贼人的势大,只可交手,不能拿获,也不知彭公的生死如何?此时高通海急得浑身是汗,又见贼人越杀越勇,喊声连天,庄兵无数,正在进退两难,忽听西房上又有人说:“呔!好贼人,你等死在眼前了,我今特来拿你这伙贼人。”不知房上这位却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花得雨中途被获 张耀宗施勇杀贼
  话说高通海等七人,在北新庄与贼人杀了一个难解难分。
  忽听西房上有人说话,跳下一位英雄来,手执短链铜锤,大喊一声:“贼人休要逞强,今有粉面金刚徐胜来也!”徐胜自去追盗马的人,也没找回马来。他来至保安,到了公馆,把他所骑之马,交给管号之人。他没有见到大人,闻听大人到北新庄访花得雨去了,便出来找了一个饭店吃饭。等到日落之时,他来到北新庄,见庄内路静人稀,便蹿上房去,到了里面,看见东跨院墙下,彭禄儿扶着大人上墙,又见刘芳与李通交手。他连忙救二人出了东院,送至大门外,说:“大人受惊了,跟我来!”
  到了东庄口,彭公定了定神说:“徐胜,你才来吗?你不必送我,这是我旧家人彭禄儿,此事多亏他,若不是他,吾已为地下人矣!我主仆二人顺路回公馆,你快去把刘芳救出来。我到了公馆,必然调官兵前来剿这窝巢。”徐胜送了半里之遥,彭公又叫他去救刘芳,怕刘芳寡不敌众。
  粉面金刚徐胜来至花宅,先往各处探听,并无动静,只听东院一片声喧,闹得乱乱哄哄。到了东院,瞧见青毛狮子吴太山、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花面太岁李通这一伙贼人,正与高源等杀在一处。徐胜在房上取下一块瓦来,照定李通面门打去,正中在鼻梁之上。刘芳趁势一刀,将他砍倒在地,不能动转。徐胜抡短链钢锤说:“好贼人!你等助花得雨造反,刺杀钦差,外面官兵已到,今天你等休想逃走。”跳下房来,与贼人动手。他见他内兄张耀宗等正各施所能,便想乘此时去拿了花得雨,免得别生是非,说:“高大哥,你等千万别放走一个贼人,外面官兵已到,连花得雨一并擒拿。”说罢,他转身杀条去路,竟往内宅而来。
  方进内宅,见东屋内灯光隐隐,人影摇摇。他轻步来至窗外,用舌尖湿破窗纸,望里一看:椅子上坐定一妇人,年约二旬以外,生得花容月貌,西边有一侍女,桌上放着一盏蜡烛灯和茶壶茶碗。那妇人问侍女道:“他们都走了吗?”侍女说:“走啦。”妇人说:“无故的找事,闹出这么大的乱儿,他们又要进京,我每日替他们提心吊胆。你去把花祥叫来,我与他商议是走好还是在这里好?”侍女说:“哟?姨奶奶你也太胆小啦!大爷这一去,三五日内必然有喜信回来。你叫花样他一个十七八岁的人,懂的什么!他要带你老人家走,往哪里去呢?
  要给大爷知道,你二人命也没有了,我也不能活了。“妇人说:”放屁,你知道什么!荷花你这孩子,我白疼了你啦,这点事你就不给我办啦!“侍女说:”我给你老人家找去就是了。“站起来往外就走。徐胜听这话有隐情,连忙的进房内来,说:”花得雨哪里去了?趁此实说。“妇人瞧见粉面金刚徐广治,形如宋玉,貌似潘安,不由得一阵骨软筋酥,说:”大爷要问奴家,我们是花大爷的侍妾兰香,今年二十二岁,被他用银钱买来的。
  大爷你贵姓呀?是哪里人氏?“徐胜见此妇人这般妖艳,说话轻薄,便说:”我问的是花得雨,你可知他往哪里去了?说了实话,我饶你不死。“妇人见徐胜说话正颜厉色,也不敢讨贱了,说:”花大爷因为得罪了彭钦差,方才骑马进京,求王爷庇护去了。“
  徐胜听了,并未答话,连忙回身出来,蹿到房上,跳在街心,往上京都的大路追去。只见黑夜沉沉,树木森森,一直追了有六七里路,并不见有人行走,心中甚是着急。忽听正北有人说话,说:“花珍珠,你快催坐骑,你我到了京中,见了王爷,求他老人家与我作主,我必要害了赃官之命,方除我胸中之恨。”花珍珠说:“大爷不必忧心,我跟你老人家到京中,只求王爷救我主仆二人。”徐胜闻听,心中暗喜,在道旁赶上头一匹马过去,把第二匹马截住,说:“恶霸你往哪里去?”他伸手挡住骑马之人,拉下马来,按倒在地,说:“花得雨!今日这就是你尽命之所。”被擒的人说:“好汉,我不是花得雨,我是花得雨的家人花珍珠,只求老爷饶了我吧!”徐胜说:“头前那骑马的人是谁?”花珍珠说:“是我家主人花得雨。”徐胜说:“我先把你捆在这里,我要追花得雨去,回头再来放你。”
  花珍珠说:“好汉爷千万放我!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徐胜把他捆绑好了,转身去追花得雨,有二里之遥,前面有马蹄之声,正是花得雨。
  他因方才道旁一人,把他的家人花珍珠拿住,便纵辔加鞭,跑到这里,心中祷告说:“过往神灵,星天后土,保佑我今日逃脱此难,我回家满斗焚香,报答神庥!”正自祷告,忽见马前有一个黑影,约有三尺多高,影影绰绰地把去路阻住。花得雨心中一动,说:“这是鬼吗?”天正三更之时,又是旷野荒郊,前无村庄,后无跟人,道旁都是古墓荒丘,枯树一片。他心中害怕,只见对面之物跳了两跳,往马这边一纵,花得雨坐的马一拨头,前蹄一抬,把他掷了下来。那黑暗暗之物走过来先按住花得雨说:“唔呀!混帐王八羔子,你是找死呀!我等你多时了。”
  徐胜追到一看,却是蛮子兄长小方朔欧阳德,过去请了安,说:“兄长好!你从哪里来的?”欧阳德说:“吾前日与你分手之后,来至此处暗中访查道路,知有紫金山之贼,意欲行刺大人,替周应龙报仇雪恨。吾今晚先到公馆探访,知道你们都在北新庄,我来至此处等候,正遇见他主仆二人,要往北京去走动人情。贤弟你来甚好,先把花得雨送到公馆去,我去帮助众人拿获吴太山一伙贼人。”花得雨苏醒过来,已被徐胜捆上了,说:“哪位拿我的?我和你二位并无冤仇,你二位要放开我,我在京都有一座当铺,二十万两纹银的成本,我奉送你二位。
  倘若不信,我亲笔立字与你二位。“欧阳德说:”吾等是不要汝那些银钱的,吾徐贤弟为求功名,你所作都是伤天害理之事,我要放了你,落个万古骂名。“徐胜说:”兄长不必与他多说,先把他驮在马上。“二人拉马,驮着花得雨走至半路,先放了花珍珠,问他今后还作恶事不作?花珍珠说:”再也不敢啦!“
  叩了一个头,竟自去了。徐胜说:“我至保安公馆看守花得雨,兄长你去帮助蔡老英雄吧!”欧阳德答应,二人分手,徐胜回保安不表。
  且说小方朔欧阳德往北来至北新庄,听庄内人声喧嚷,进了庄门一看,有保安千总刘达武奉钦差之命,带四十名官兵来此剿贼,到了庄门这里团团围住。里面东院中的老贼青毛狮子吴太山,看那动手之人,都是剿灭紫金山的人,又怕官兵前来,呼哨一声,说:“众位风紧,急复流撒活年上撒脱!”众贼知道这是黑话,说的是办案的人多,我们从西面逃走啦!金鞭将杜瑞说:“高通海,也是你命不该绝,好汉爷我有要你命的时候,我去邀众英雄来拿你,你想逃走,万不能够。”杜氏兄弟先上房去了。刘芳和杨春杀在一处,战了几个照面,红眼狼刀法一变,与黄毛吼李吉也逃走了。金眼骆驼唐治古见势不好,也带贼人且退且走,大家逃走去了。这里张耀宗、蔡庆捆上李通,拿了九名庄兵。欧阳德已到,外面千总刘达武也到了,拿了几名管家,天已大亮。便将李通与家人花瑞、花升、花祥、花茂,连庄兵共有十四名,带至保安公馆大门内,先把众人押在外面东房,交刘达武派兵看守。
  蔡庆等人把女眷送至对门公馆,他同玉面虎张耀宗、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小方朔欧阳德进了公馆。徐胜由里面出来,见蔡庆请安,又与张耀宗见了,随说:“我托众位洪福,已将花得雨拿到,大人昨日晚间被我救回,请众位进里面见见大人。”众人至里面,大人正同彭禄儿在说别后的事,吃着茶。徐胜进来,先给大人请了安,说:“回大人知道,欧阳德、蔡庆、张耀宗来给大人请安,他等还帮助把花家的党羽与官兵动手的人,共拿获十四名。”彭公听见徐胜来禀,带笑说:“徐胜,你出去把蔡老英雄、欧阳义士与张耀宗请进来!”
  徐胜出去说:“大人请你三位相见。”蔡庆等一同进去。刘芳、高源先请了安说:“大人受惊啦!”彭公一摆手,蔡庆等三人过来请安。彭公站起来说:“二位义士请坐,张耀宗你从哪里来?
  请坐吧。“张耀宗谢了座,把已往之事说了一遍。彭公说:”我来至此处,遇见了这样奇巧之案,天助我拿获囚徒,皆诸公之力和二位义士相助。“吩咐叫三班人役伺候,我要亲身审问花得雨因奸害命,窝聚匪徒,拒敌官兵一案。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扮阴曹夜审花得雨 送密信钦差访贼人
  话说彭公叫人传保安同知,要三班人役审问花得雨。早有同知法福理,带皂、快、壮三班人役来参见彭公。彭公说:“贵府你在此听候本部细审贼人。”又对蔡庆、欧阳德说:“二位义士,听我审问花得雨。”彭公当中坐定,左边蔡庆、欧阳德,右边张耀宗、法福理,下边是三班人役,高源、刘芳、徐胜三人立在大人身后。先带上家人花瑞、花升、花祥、花茂四个人上来跪下。彭公看了一看,问了名姓,说:“花瑞,你是一个当奴才的,我也不怪罪于你,你家主人一生所作所为的事,你说了实话,我施恩于你,放你回去;你若不说实话,我就严刑治你,还要重办你四个人呢!哪个先说实话,就算是好人,我就放你等回去。”花瑞被彭公这一番言语,说得也默默无言。
  他心内想罢,说:“求大人开恩。我家主人先雇了一个护院的人,名叫花面太岁李通,后又来了青毛狮子吴太山等这些人,全是河南紫金山来的,住在主人家内,无事与我主人在一处练武。我说的并无虚话。”彭公点头说:“花瑞,你主人为什么谋杀刘凤岐之妻身死?你必知情。”花瑞说:“我在外院看门房,这事是我们总管花珍珠与花茂所办。”彭公说:“花茂,你家主人谋人妻女之事,你要从实说来。”花茂说:“大人要问,只因我家主人二月初七日上坟,回头走至保安东窗口,见路北有一家是随墙板门,门外站定一个妇人,有二十多岁,长得十分美貌,眉眼另有一团风流。我主人问花珍珠,这是谁家妇人?花珍珠说是刘妈妈的儿媳妇,刘妈妈会收生,常往小人家去。又问刘妈妈的儿子做什么?花珍珠说是在昌平州做生意。我主人回至家中,叫花珍珠想主意,要这一妇人到手。花珍珠献了一条计策,他说定日接刘妈妈给他媳妇收生,来至此处,他也不离左右。他知道刘家没有男人在家,就是刘妈妈的儿媳妇一人,夜晚派些人去抢来,一个妇人家,多给她些衣服和金银首饰,也就安住她的心了。次日放刘妈妈回去,就说闹胎,还须再等几天。我主人就依他的主意,全办好了。派我带吴太山、李通和二十余名打手,到刘家将房门打开,见那妇人尚未睡觉,被我众人抢上轿去,擒到我们庄中。在大门之内打开轿帘,瞧见那妇人脖项上插定一把钢剪子,吓得我主人也无主意!李通他出的主意,叫人将原抬的轿子别动,连死尸抬回他家内,装一个不知道。我等又把那妇人送到他家去了。这是实话,只求大人开恩,此事全是我家主人做的,实不与小人相干。”彭公说:“带李通上来,与花茂对词。”李通身受重伤,也未强辩,均已承认。彭公又把那九个庄兵一齐带来,问了名字,说:“你们是花得雨的什么人?”那些庄兵说,均是雇工人。彭公一拍惊堂木说:“胡说!既是雇工人,为什么与官兵动手?”内中有一名叫王霸的说:“我们实不知情,只听说有了贼啦!我们要知道是官兵,小人哪敢与官兵交手?”彭公说:“你家主人共雇了多少人工?”王霸说:“共有二百三十余名。”彭公说:“带下去交法福理看押,吩咐带上花得雨来。”
  两旁一喊堂威,把花得雨带至大人公位之前。两旁人役说:“跪下跪下!”花得雨一阵冷笑,说:“彭朋,你叫我跪下,我一不犯国法,二不打官司,你带一伙强盗到处指官诈骗,诈我的资财,咱们这里也完不了,有地方和你说去,咱们到都察院去打一场官司。”彭公说:“花得雨,你谋奸害命,且窝聚强盗,夜内移尸,凌辱钦差,拒捕官兵,你的脑袋还有么,你还说作甚好人!今见了本部院,竟敢目无官长,咆哮公堂,来人,着实先打八十大板。”打得鲜血直流,打完了,彭公说:“带上来!”那花得雨说:“好打好打!”彭公说:“你不招吗?”花得雨仍一语不发,只气得面皮煞青。
  彭公看罢,心中想了一会,随即吩咐带下去,又叫高源过来,附耳说如此如此!高源叫刘芳、蔡庆、徐胜一同下去,又对法福理附耳说了几句话,让手下人看押花得雨,收在空房之内。
  花得雨连疼带气,迷迷糊糊睡了有五六个时刻。他一睁眼,黑暗暗的不见有人,正自狐疑,忽然进来两个人,一个黑脸膛,一个白脸膛,都是古时打扮,头戴红缨大帽,青布靠衫,腰系挺皮带,足下青布靴子。一个手提绿纸灯笼,一个手拿铁链和一面小牌,上写着“追魂、取命”,说道:“花得雨,你跟我二人走吧!现有冤魂把你告下来了,我二人是本处城隍司的。”
  一人一抖铁链,把花得雨锁上,带他往前就走,黑暗暗的,阴风阵阵寒,拐弯抹角,见前面一座大殿,抱柱上有字,写的是:阳世英雄,伤天害理都有你;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横幅四字是:“你可来了!”进殿一看,所照之灯都是昏惨惨的,灯光都是绿的。当中有一公忠官位,坐定森罗天子,头戴五龙盘珠冠,龙头朝前,龙尾朝后;身穿衮龙袍,上绣龙翻身,蟒探爪;腰中紧系富贵高升玉带一条;足下篆底官靴;面如黑漆,一部花白胡须。左面是判官,头戴软翅乌纱帽,身穿绿绸蟒袍,足登官靴。并有牛头马面,两旁鬼役人等。方一进殿,迎面有一戴乌纱帽,穿红蟒袍,腰系玉带,足穿官靴的,他带着一个女鬼往东去了,又回头说:“花得雨的灵魂带到!”
  提将上去说:“跑下!”上面阎王说:“来人,把生死簿拿给我看。”判官立时呈上一本帐来。阎王说:“花得雨!今有刘凤岐之妻周氏,被你谋害身死,前来告状。你欺心胆大,倚势欺人,你不知善报恶报,早报晚报,终竟有报!你谋人妻女,所作的事还不实说吗?要等我将你上油锅炸,你才说呀!”
  花得雨知道已死在地府阴曹,不说也无用了,就把如何与花珍珠定计,抢刘凤岐之妻,自刺身死和移尸之故说了一遍,写了供底,亲手画押呈了上去。忽从背后来了一人,正是高通海,说:“花得雨,你今还往哪里去躲避,我是不能饶了你的,你说了真情实话,你还要怎么样赖供呢!”把灯重新改换,一看众人都是穿的唱戏衣服,扮阎王的是蔡庆,做判官的是徐胜,招房是张耀宗,扮女鬼是班内唱小旦的。这都是彭公授计,吩咐法福理这样办理。保安同知法福理是旗官,这里有一份戏箱存放,故借这公馆东面关圣帝君庙内,作为问案之所。今已审明花得雨作案之事,便带他去见彭公。
  彭公一想:这案要是行文上宪,又要耽延几十天工夫,不如与民除害为是,遂将众犯人等带下去看押起来。次日天明,彭公吩咐把被告牌抬出去,准有人来告花得雨。这信一传出去,就有居民人等喊冤!告花得雨霸占土地房产,抢掳少妇长女之案,共有七张呈状。彭公全皆叫进来,俱各问了口供,说:“明日要办花得雨!”即派官将被抢妇女对明,并将占有田产各归本主。彭公递了一个折子,奏花得雨所作之恶。旨意下来,将花得雨即行就地正法,李通等皆斩首示众。彭公钦赐“剪恶安良”匾额。同知法福理因地面不清,革职留任。高源、刘芳、徐胜记大功一次。这上谕一下,彭公派法福理监斩,在保安西门外将花得雨等枭首示众。
  彭公将事办理完毕,忽听外面差人来报,说:“有一个姓张的,要求见大人,说有机密大事告禀。”彭公派高源出去,看是何人?高源出去一看,却是山东一带有名的凤凰张七即张茂隆,连忙请安,说:“叔父,你老人家从哪里来的?”张茂隆说:“我听人传言,说赛毛遂杨香武出家当了老道啦!我来找徒弟朱光祖、万君兆,顺便访几位朋友。我今听说一件机密大事,特来见大人告禀。”高源同他进来,给大人请了安。彭公一看那张茂隆,年过花甲,五官端正。彭公说:“义士请坐。”
  张七说:“大人在上,草民万不敢坐。”彭公说:“此处并非公堂之上,坐也无妨。”张茂隆说:“我今来此送信,大人请把左右暂退出去,恐走漏了消息。”彭公说:“无妨,都是我的心腹之人。”张义士说出一席话,吓得众人魂胆皆惊!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彭钦差私行改扮 假仙姑舍药跳神
  话说那凤凰张七来至大人公馆内,见了彭公说:“我今在漾墩地方听人传言说,青毛狮子吴太山、并獬豸武峰二人,邀请天下各处绿林英雄,要替金翅大鹏周应龙报仇雪恨,拦轿行刺,或明或暗,请千万留神!草民告辞了。”彭公说:“义士你来送信,定无虚言。我此去办理大同府,义士跟我前去,我决不亏负于你。”张茂隆说:“吾恩兄黄三太病体沉重,我意欲上绍兴府前去探望,在路上还要顺便找找我徒弟八臂哪吒万君兆、赛时迁朱光祖他二人,我实不能跟大人前去。”彭公说:“既不能跟我前去,我也不能留你。”叫彭兴取百两银子路费,送义士收纳。彭兴取来,交给凤凰张七。张茂隆接过来说:“谢大人厚施,我要告辞去了。”彭公叫高、刘、徐三人送出公馆。
  彭公问道:“欧阳义士,此事应该如何呢?”欧阳德说:“大人不要为难,大人可带高源、刘芳、徐胜三人,骑马便行,吾坐着大人的轿,叫张耀宗的车也跟在轿后,按站行程。如有动作,吾先拿住那混帐王八羔子。大人也不可离远,只要拿住几个,就镇住他们了。”彭公说:“也好!”张耀宗到南店算还店钱起身,欧阳德坐上大轿,彭公身穿便服,带高源、刘芳、徐胜三人出了保安城。
  此时天气甚热,柳树荫浓,青山迎面,道路崎岖。彭公在马上说:“我自出居庸关以来,看见另有一番气色,景况可观,无奈蜀道之难。”徐胜说:“天气甚热,出了口就好了。”彭公在马上仰看红日当空,热不可言,望前一看,都是一片荒土,并无树林,口中又渴,回头说:“高源,你看前面可有歇凉之处,可以买杯茶吃。”高源说:“往前再走几里路,就有歇凉之处。”彭公催马转过山弯,见前面有许多男女老少,手中都拿着香,彷佛是上庙烧香赶会的样子。前面不远,有一座村庄,树木森森,人烟稠密。彭公进了南村口,听那行路之人说:“天有正午,娘娘该升座啦,你们快走吧!”彭公往前走了不远,见街西有一座茶馆,字号是“别墅山庄”,挂了茶牌子,是雨前、毛尖、武夷、六安等名目。彭公下马,高源等三人也下了马,把马拴在一处,进了茶馆,要了一壶茶。
  只见外面进来一个人,身挂香袋,年有三旬以外,是乡村农人打扮,与那彭公等四人坐在一处,说:“四位喝茶么?”
  徐胜说道:“你是往哪里烧香去?”那人说:“我们这村叫鸡鸣驿,这正西村头有座庙,叫仙圣母娘娘庙。这庙内原先有一个道士叫贾玄真,因得病身死,近来又有一位活佛娘娘,在此显圣舍药,无论是哪里人都来烧香,她一见就知道姓名。你四位贵姓?”徐胜说:“我姓徐,他姓高,那位姓刘。”那人给了茶钱去了。徐胜对大人说:“这件事又是妖言惑众,哪有什么活神仙之理呢?”跑堂的过来斟水,徐胜说:“你们这里有一位活娘娘吗?”跑堂的说:“我们这里有一位九圣仙姑娘娘,乃是贾玄真老道的表妹,说是九圣娘娘降世,济困扶危,舍药治病,每逢三六九日在此舍药救人,初一十五,远近村庄的全来烧香。今日是五月十三日,你们去看热闹吧!”那跑堂的说完去了。徐胜说:“这是新闻,依我之言,咱们找店住下,访访这段事情。”彭公看那北面路东,有一座客店,字号是“三元客店”。彭公说:“你与高源二人去访查明白,禀我知道。我与刘芳住在客店,等候你二人。”徐胜说:“莫若你老人家也去逛逛如何?”彭公说:“我去也不便,还有四匹马没人看守,你等去吧。”
  徐胜便站起身来,同高源一直往西去了。走了有半里之遥,见买卖人不少,医卜星相,甚是喧哗,路北便是那一座天仙娘娘庙。徐胜进了大门,见正北是大殿,东西各有配殿三间,正北大殿上的大龛,挂着黄云缎幔帐,头前供桌上摆着五供儿一堂。正北设着莲花座,并无神像。两旁等候烧香的人齐说:“娘娘驾到了!”只见外面四对黄旗引路,一顶四人小轿,轿内坐着一位娘娘,后跟仆妇二人。抬至殿前,那两个仆妇便搀扶娘娘下轿。徐胜看那位娘娘,年有十七八岁,头戴珠冠,身披蓝绸衫,周身绣团花,西湖色百褶宫裙,足下金莲二寸有余,南红缎宫鞋,面如桃花,柳眉杏眼,朱唇白齿,真是梨花面,杏蕊腮,瑶池仙子凡间降,月里嫦娥不染尘,美貌标致,世间无双,令人可爱。徐胜、高源二人见那娘娘这样打扮,透些风流俊俏,美貌无比,就知不是好人。见她升了大殿,两个仆妇和两名儿童站在旁边。烧香之人齐跪在殿前,说:“愿娘娘万寿无疆!”叩头烧香求药的不少。忽见有一少年人进来,年有十七八岁,面如满月,眉清目秀,俊品人物,身穿两截罗汉衫,内衬白绵绸裤褂,西湖色春罗套裤,白袜云鞋,手举高香,跪在娘娘驾前说:“娘娘在上,弟子景耀文因母亲病重,求神护佑,赏赐仙丹给我母亲治病,弟子必烧香还愿。”那娘娘微睁杏眼一看,说:“原来是景耀文你来讨药,娘娘念你一片虔诚,赐你金丹一粒。”从囊中取出一粒药来,交给仆妇。仆妇下来说:“公子,你跟我来用药。”往那少年之人鼻孔一揸,那少年人立刻跟仆妇往西院内去了。高源一看这些怪异,忽又见外面进来一人,年在三旬以外,身穿紫花布褂裤,白袜青鞋,面皮微紫,紫中透黑,粗眉圆眼,跪在那娘娘驾前说:“娘娘救我,我姓王行二,绰号人称小刀子王二,今年我三十一岁,并未成过家,浑身酸懒,求娘娘可怜我吧!”那些个烧香的男女老少一听,无不惊异!只听那娘娘说:“王二,你的来意我也知道,来人给他一粒药,吃吃就好。”那仆妇下去,给了王二一粒药吃,王二一发愣,那仆妇扯他站起来往西院内去了。
  徐胜暗说:“她明是一个活人,如何是神仙呢?我去问问她就是。”想罢,上前说:“娘娘,我是远方之人,听人说娘娘显圣,我有些不信,我要看看是怎样灵验,只求娘娘说我是哪里的人氏,姓什么,叫什么?”那娘娘一看徐胜,不由杏眼含情,香腮带笑,说:“你的来意我也知道,你不信于我,我也不恼你。你姓徐,是过路的,不必生事,你去吧!”这几句话说得徐胜一言不发,心中暗为佩服。
  书中交代:她既是肉体凡人,如何知道徐胜的名姓呢?这是徐胜在茶馆之中,与那烧香的人说闲话时漏了名姓。那人就是他们一伙的,专在庙的临近处,看到如有形迹可疑之人,他就装成烧香的人过去访问名姓。他们共有十数个人,都替娘娘办这事,暗探明白,回去告诉她。
  天有正午之时,烧香人等不断。至日色平西,娘娘要起驾了,仆妇扶着下座,立刻出庙。就在西面路北,另有一所院落。
  高源、徐胜二人跟到门首,见娘娘轿子进了大门,他二人才回三元客店,在上房见了大人,细说方才之事。彭公说:“这是妖妇煽惑愚民,本处地方官就应该办她。”徐胜说:“大人,吃了晚饭,我再去打听她夜内作何事故?”此事关乎地面,彭公欲访真情,便说:“也好!”
  四位用完了晚饭,高、刘二人保护大人,徐胜带短链铜锤立刻出了店。天不到初更之时,他飞身上房至庙西那所院落。
  徐胜见内有灯光,跳下房来,在窗户外用舌尖湿破窗纸,看那东里间是两间明窗,上挂四盏纱灯,各点了蜡烛。北边靠东墙有四个皮箱,西边是条案桌椅,桌上有烛台一枝,东边椅子上坐着的就是白日那位娘娘。靠南窗户是大床,床上摆着小炕桌一张,上摆六碟菜儿,一壶酒,两双杯箸,西边有三十多岁的两个老妈。只听那娘娘说:“我今日很烦,把我的衣服拿来我换换。”那仆妇立刻把东边箱子里的衣服取过来,放在她面前的床上。她脱了蓝绸衫裙子,换了衣服,又叫仆妇说:“给我拿茶来。”仆妇送上茶来,那娘娘喝了几口说:“你们下去,把那姓景的给我带来,我要亲身请他喝酒。”那老妈答应出去。
  徐胜飞身上房,施展珍珠倒卷帘的架势,隐身藏于房檐之下,只见那侍唤的老妈进了西厢房,把白日烧香求药的那位少年领进上房。他迷迷糊糊,也认不出人来,愣坐在床上。那娘娘先掏出一个药瓶儿,倒出药来,往那少年人的鼻孔一抹。那景耀文一睁眼,说:“这是哪里?”老妈说:“你不必嚷!我们娘娘与你有一段天缘,你不可错过!”那娘娘也说:“景耀文,我是王母之女,今临凡世,与你有一段金玉良缘,该当成为夫妻。今日我见你来,也是天缘辐凑,你喝两杯酒吧,我也陪你两杯。”那景耀文说:“我是因母病才来求药,你们用什么诡计,诳我来此?快送我回去吧!你们胡说,哪有神仙还要男人的道理?”那娘娘说:“你好不明白,人生在世上,夫妻是人伦之大道,你说神仙不要男人,那玉皇为什么有王母娘娘,还要生几个仙女呢?你要从我,咱们两个喝酒吃饭,安歇睡觉,明天我送你回家,给你母亲治病。你要不依我,我先杀了你,你不能救你母亲,也不能回家去了。你好糊涂,你看我哪一样长得比你不好,你自己说。我与你结为夫妻,也不亏你。”徐胜一听,说:“这厮也太不要脸,定不是好人,我进去拿她。”
  不知怎样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粉金刚夜探迷人馆 九花娘见色起淫心
  话说粉面金刚徐广治在屋檐之上,听见屋内那娘娘百般哄劝,那景耀文并不依从。徐胜要进去,又怕莽撞,心想,不免再看一个水落石出就是。
  书中交代:这娘娘原是靠山庄的人,在家姓桑。父亲早丧,母亲刁氏,生他兄妹三人。她二位兄长,一名桑钟,一名桑义。
  她乳名叫九花娘,幼年七八岁时,有一个跑马戏的张妈妈看她好,认为干女儿,传了她一身好武艺。张妈妈死后,她又跟哥哥练习拳脚。后来许配一个保镖的人,姓何名必显,十六岁过门,又跟男人练了些刀枪棍棒。其性妖淫,一夜无男人陪伴,如度一年。过门未及一年,何必显得了虚弱之病死了。她无有公婆管教,时常招些男人,无论什么男人,过了一个月她就够了,稍不开心,便把他杀掉。去年十八岁,他就杀了有二十多条人命。她有一个远亲表兄,姓贾名玄真,在鸡鸣驿天仙娘娘庙内出家。她时常来庙中住着,贾玄真与她通奸,也得病死了。
  她就在这庙中,托言代神看病。她认识的奸夫,也常在这里住。
  她借娘娘下降为名,招些男女来,好看哪个少年男子长得好?
  她受异人传的迷魂药,有一条手帕,名曰五彩迷魂帕,这院别名就叫迷人馆,每夜要用两个,方称她的心怀。
  今夜把景耀文带到这里,蜜语甘言,那景耀文却一概不懂。
  她心中不悦,用迷魂帕往他鼻孔中一抹,那景耀文又昏迷过去,不省人事。叫仆妇带他上外面去,再把那小刀子王二带上来。
  仆妇等去不多时,又带进一个穿紫花布裤褂的来,坐在椅子上,那九花娘把解药给王二抹在鼻孔之中。那王二本是一个土匪,听人传言,说九花娘离了男子不成,他才至庙中找九花娘戏耍。
  今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见屋内灯光闪烁,九花娘便装打扮,更显姿容秀美。他连忙跪倒在地说:“求娘娘开恩救我,我是一片虔心,来求娘娘救我的。”说着他伸手过去,就摸九花娘的金莲。九花娘假装好人,一掌打在王二的脸上说:“好不知事务的东西,你走这里来撒野了!”王二笑嘻嘻的说:“多谢娘娘赏我一个嘴巴,若再打我一下,我连肉都麻了。”九花娘一听也笑了,说:“你这癞子起来吧,我看你人长得粗率,倒还会说话。”那小刀子王二起来坐在床上,仆妇人等把酒斟上说:“二位喝酒吧!”那王二两只眼睛都直了,往前一伸手就拉住九花娘的手腕,说:“娘娘且慢喝酒,先赐我片刻之欢。”九花娘说:“你先别忙。”
  正在说话之际,忽听外面房上有人说:“老九,叫你受等了,我来迟一步,罚我三杯吧。”从外面进来一人,年有二十五六岁,乃是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的余党,姓韩名山,绰号人称玉美人。因官兵在紫金山拿了周应龙,他自己漏网,逃至此处避难。由二月间认识九花娘,二人见面心意相投,如鱼得水,并无半点不好之处。后来,韩山就管住她不准再交别人。九花娘如何肯听?韩山也无法可治。今日韩山是从张家口来,一到院中,听见九花娘正与一男子吃酒调情。玉美人韩山说:“好无耻的娼妇,你又招引野男子,在此败坏风俗。”拉刀进屋内,一抡单刀就把小刀子王二杀了。九花娘看韩山杀了王二,一时间心中不悦,蛾眉直竖,二目圆睁,一伸手把墙上所挂之刀抽下来,说:“韩山,你太无礼!”也提刀就砍。韩山说:“老九,你翻脸无情,这还了得呢!”九花娘说:“你要管你姑奶奶,如何能够?我看着那个男子长得好,我要留他在这里睡,你敢杀我心爱之人,我焉能饶你!”玉美人韩山说:“好贱婢!你也不知大太爷的厉害!”便提刀相迎。九花娘一摔手帕,照定韩山面门打去。韩山双脚站立不住,昏迷倒地。九花娘过去一刀,把韩山的人头砍了下来,又叫仆妇来收拾血迹,点上檀香。
  粉面金刚徐胜在房檐上看见九花娘这样的行为,跳下房来,说:“淫贼,你这样可恶,杀害活人,我来拿你!”九花娘一听说:“哎哟!是哪一个?”她抽出刀来,叫仆妇执着灯笼,来至外面一照,见徐胜年约二十余岁,心中一动,说:“你这位是从哪里来的?”徐胜哈哈一笑说:“好无知的贱婢,我看了多时,特来拿你。”抡了短链铜锤,照定九花娘就打。九花娘一闪身躲开,说:“壮士何必如此呢?你要喝酒,谁不与你,请进屋中,你我谈谈心,我看你也不是寻常之人。”徐胜说:“呸,别不要脸啦!我乃堂堂正正奇男子,烈烈轰轰大丈夫,岂能与你无名贱婢为伍。”九花娘说:“你真不知自爱,开口伤人,我焉能饶你?”抡刀就剁,徐胜急摆短链铜锤相迎,二人战了有几个照面,九花娘一摔迷魂帕,照定徐胜面门打去,徐胜昏迷,栽倒于地,不省人事,立刻被仆妇人等拿住,捆了抬到屋内,放在地下。
  九花娘剪了蜡花,又朝徐胜脸上细看,果然是美男子、俏丈夫。她先去取解药来,亲自伸出十指尖尖的手儿,把解药抹在徐胜鼻孔之内。徐胜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见九花娘站在眼前,闻着有一阵冰麝脂粉丹桂之香,便说:“你拿住我不杀,所因何故?”九花娘笑嘻嘻地说:“你贵姓呀?我是一片好心,拿你进来,有心要与你结成百年之好,长久夫妻,我也没有男人,你要依我,咱们是合而为一。你要不依我,你也有个名姓,是哪里的人,来此为何?”徐胜说:“我姓徐名胜,字广治,绰号人称粉面金刚。我听说你这里常常害人,来此结果你的性命,替众人除害。”九花娘说:“你既然是绿林中人,更好说话,我这里有的是金银,任你所用,你往哪里去,我跟你往哪里去?你我年岁相当,又何必这样装腔作势呢?”徐胜说:“我乃绿林英雄,岂能与你少廉鲜耻之人作为夫妻。你要杀我,任随自便,你若放我,也任你自便。”九花娘说:“你当真不从我,我要杀你。”徐胜说:“你就杀吧!徐大爷视死如归,你又为何这样胆怯?贱婢,你不算是人。”九花娘说:“你也太不要脸啦!我要结果你的性命,如伤一蝼蚁。”说着抡起单刀,照定徐胜脖项就砍!徐胜闭目,只等一死,忽然觉着脖项一凉,九花娘只在他的脖项边上拍了一刀。徐胜一睁眼,那九花娘笑说:“我有心要把你杀了,我又舍不得。你要是依从我,丰衣足食,我哪样配不上你,你好无知。”徐胜见这光景说:“你要真想和我成为夫妇,须依我一件事,我往哪里去,你跟我往哪里去。”九花娘说:“那是自然,我既嫁你,我就随你去。”说着就把徐胜放开了。
  徐胜站起身来,一看他那短链铜锤在八仙桌上放着,九花娘坐在东边的椅子上。徐胜愣了半天,伸手抓住短链铜锤,往外就跑。九花娘说:“你这人口是心非。”拉单刀追了出去,照定徐胜就是一刀,徐胜抡铜锤就打,二人在院中杀在一处。九花娘又摔出迷魂帕,照定他面门打去。徐胜闻着一阵异香,一阵昏迷,又倒于地下,被九花娘捆好放在屋内床上,说:“再拿解药来!”仆妇人等又取解药来,放在徐胜鼻孔之内,少时便苏醒过来。徐胜一睁眼,说:“好贱婢,你真不要脸,又要怎样?”九花娘说:“你这匹夫,口是心非,你方才说依允我,我放了你又要走,此事也就是我,要是别人,早把你杀了!你自己还不知事务,你要好好的依我,万事皆休。”徐胜说:“娘子你放开我吧,我再也不走了,你要信我,你就放了我。”九花娘说:“你起誓我才放你。”徐胜说:“我若再走,叫我永不转好运气。”九花娘过去把他放开,说:“你起来,不可说诳,咱们二人吃酒吧!”
  徐胜坐在床上,九花娘叫仆妇人等预备酒菜。徐胜坐在东边,九花娘坐在西边。徐胜打算要用酒灌醉了九花娘,便好拿她。二人对坐吃酒。九花娘所遇的男子也不少,并没一个比徐胜长得好的,故此甚爱徐胜。二人先喝了几杯酒,九花娘说:“我给你半杯酒喝。”把自己的一杯酒吃了一口,剩下的给徐胜喝了。二人又来猜拳,正喝到高兴之时,忽听窗外一声喊:“独占鳌头啦!”伸进一只手来,吓了徐胜与九花娘一跳!二人连忙问是何人?只听外面说:“好徐胜,你在这里作乐了。”
  不知外面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老龙背火烧欧阳德 靠山庄淫妇暂避难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与妖妇九花娘二人吃酒猜拳,正在高兴之际,忽然间从窗外伸进一只手,说:“独占哪!唔呀,你们喝哇!”徐胜一听,就知是小方朔欧阳德来了。
  欧阳德从北新庄假装钦差大人,坐着大轿出了保安,顺大路往前走了约有七八里路,忽然对面过来一个和尚,年约三旬以外,他走到轿前抽出刀来,照定轿内分心就刺!欧阳德一撇身,正刺在左肋之上。欧阳德练的软硬功夫,骨软如绵,善避刀枪,这一刀虽说未伤,看来亦甚凶险。他跳下轿去伸手一抓,未曾抓住,那和尚如飞地走了。
  原来那是漾墩正东三义庙的和尚,名叫法空,别号人称玉面如来,与青毛狮子吴太山、金眼骆驼唐治古二人素有来往。
  因吴太山等由北新庄逃至漾墩三义庙内,见了玉面如来法空,细说在河南与彭大人结仇之事。法空说:“我替你等报仇!你们在庙中等我去拦路行刺,把彭大人杀了,与你们雪当年之恨。
  你们看我的主意好否?“吴太山说:”贤弟,你当真要替我们报仇,我等皆感恩不尽,事不宜迟,你就此前去!“玉面如来法空自己收拾干净,由漾墩起身,就住在白水铺店内,等候彭公的大轿。那日早饭后,听人传言说,要过钦差啦!他在暗中带了单刀,等在半路之上,见正南人马车轿不少,他从旁边过去,暗抽单刀,照定大轿里边就是一刀!欧阳德一把未曾抓住,他就跑了。欧阳德追赶下去,大轿也就停住了。张耀宗、蔡庆过来询问,彭兴说:”是有刺客啦!欧阳义士追下去了,咱们且别往下去。彭禄,你先去前边鸡鸣驿打店。“彭禄答应下去,到了前边打店,正住在三元店,与彭公同住在一个店内。
  欧阳德追了法空有几里路,未曾追上,急忙回到鸡鸣驿,访知公馆是在三元店。正往前走,只见高源在门首站着,说:“欧阳义士,你往哪里去?”欧阳德听见是高源叫他,随问:“大人住在哪里?莫非大人也住在此处吗?”高源说:“不错,是住在这里。”二人进店到了北上房之内,见大人正在吃茶,与刘芳说着闲话。一见欧阳德二人进来,大人说:“义士你从哪里来?”欧阳德把方才在道上遇见刺客之故说了一遍。彭公听罢,说:“此事多亏张茂隆给信,义士你又有胆量,要是本部院坐着轿,定丧于贼人之手。义士你受惊了。”欧阳德说:“总是大人的洪福,吾也未曾受伤,就是便宜刺客,让他逃走了,可惜可惜!”彭公说:“刘芳,叫店家要酒菜来,与欧阳义士压惊。”刘芳到外面要了酒菜,彭公与他三人共桌而食。饮酒之际,天色黄昏,点上了灯烛。欧阳德酒饭已毕,说:“大人明日仍不必坐轿走,看贼人还当如何?”大人说:“甚好!”
  叫小二撤去残席,拿上茶来。欧阳德喝了几碗茶,听见外边天交初更,忽然想起一事说:“徐广治怎么不见?”高通海说:“别说了,还提徐胜呢,白昼之间,我二人到天仙娘娘庙瞧跳神舍药的人,他说要去探访这位娘娘,今夜晚去了多时,还不见回来。”欧阳德说:“唔呀不好!这里正闹阴贼妖妇九花娘,莫非是她?吾早要拿她,未得其便,今日吾去看看如何?你二人在此保护大人。”刘芳说:“你认得天仙娘娘庙么?”欧阳德说:“这里是我的熟路,我知道就在村西头,我去也!”
  他到了院中,纵身上房,施展飞檐走壁之能,先从房上走,又从地上行,来到了天仙娘娘庙。他往各处哨探,见西院中灯光隐隐。来至西院之内,正遇徐胜头次被擒,欧阳德方要往下跳去救他,忽然后边有两道黑影儿扑了过来,临近一瞧,却是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二人也跟下来了!欧阳德说:“你二人来了,大人何人保护?”刘德太说:“大人已安歇了,无人知道,我二人前来看看如何?”三人下了房,在窗外往里一看,见徐胜被九花娘拿住,用绳儿捆着,九花娘说:“若是你与我成为夫妇,我就放你。”徐胜破口直骂!欧阳德说:“你们看,徐胜果然是好人。”正说着,又听九花娘百般劝说徐胜,徐胜还是不允,她举刀要杀,却只拍了徐胜脖子一下。那徐胜说:“我应允了就是。”高、刘二人听见,眼都气红了。又见九花娘放开他,二人便喝酒猜拳,九花娘叫“大三元”!徐胜叫“五魁呀”!九花娘又叫“八匹马”!欧阳德便从窗外伸进一只手来,说:“独占呀!你这不要脸的淫妇,往哪里走!”
  九花娘拿刀就从窗户外出去。高通海说:“徐老大乐上了,好哇!我等奉钦差大人之命,特地前来捉拿淫妇。”九花娘听到这说话之人有四五个,细想此事不易取胜,莫若远走高飞吧!
  欧阳德蹿上房去,刘芳也从后面追去!粉面金刚徐胜本无心要九花娘,今见蛮子哥哥同高源、刘芳三人赶到,九花娘从后窗逃走,便把短链铜锤拿起来,跳至院内说:“三位兄长慢走,我来也!”九花娘只跑得如同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恨不能肋生双翅,飞上天去。
  欧阳德追了有十余里之遥,天有五鼓的时候,口干舌燥,也不见九花娘的踪迹在哪里?此地并无村庄,见前面却有一座小庙,借着月色光华,瞧的甚真,庙门上有字是“神仙祠”。
  随带他进了山门,让至东厢房内。
  欧阳德到了屋中,坐在那边椅子上。那老道立刻进北里间内,托出一个茶盘来,给他斟了一碗茶说:“善士贵姓呀?”
  欧阳德说:“吾姓欧阳名德,乃江南人氏,来至此处访友,未领教真人贵姓仙名?”那老道说:“我姓桑名仲,乃是本处的人。”
  欧阳德喝了两碗茶,忽然头眩眼迷,倒于地上,不省人事。桑仲说:“贤妹、二弟,你二人快出来吧,我已把恶人拿住,那欧阳德中了我的计策了。”从南里间屋内出来了九花娘与桑义。
  书中交代:这庙是九花娘的两个胞兄桑仲、桑义所占,他二人也是绿林中人,会使薰香、蒙汗药,借这庙常常害人。今日九花娘从天仙娘娘庙逃至此处,来他兄长这里避难。桑仲、桑义自来不敢得罪他妹妹,三人正自说话,忽听门外有叫门之声,九花娘说:“不好了,外面欧阳德来也。”桑仲说:“贤妹你不必害怕,我拿住你的仇人,把他万剐凌迟,与妹妹报仇,你看好不好?”九花娘说:“兄长多要留神,他的本领高强,不可大意。”那桑仲出去,让欧阳德进来,在茶里下了蒙汗药,便把他迷住了。桑仲又叫弟、妹二人出来,把欧阳德砍了两刀,却砍不动他。桑仲说:“不要剁,我把他用火烧死就是了。”九花娘说:“二位兄长费心。”桑仲、桑义二人把欧阳德抬至外面一个山冈之上,地名老龙背,又把干柴抬出两捆来,放在欧阳德身上,点着了火。桑仲、桑义同九花娘三人,收拾细软之物,竟奔靠山庄去了。
  欧阳德在老龙背被烈火焚烧不表。单说那粉面金刚徐广治与高源、刘芳三人的脚下本事,实是跟不上小方朔欧阳德。他三人赶到了老龙背,不见欧阳德在那里,只见桥下青烟上升。
  他三人见那桥下有一双毛窝儿,正是欧阳德所用之物。徐胜说:“了不得啦!我蛮子哥哥被人烧死了。”放声大哭起来。高源说:“且慢!这火内并无腥臭之味,如何能烧死呢?你我先到庙中看看,借一个水桶来把火救灭,细看那里面要有骨头,不能全烧成灰,如无骨头,欧阳义士定然未被火烧死。”徐胜说:“此言有理。”
  三人进了庙内,见里面东西配房并无一人,找了一个水桶,拿了两根木棍,在老龙背桥下挑了一担水,用水浇灭了火,再用木棍拨着一找,却并无一点骨头,也不知欧阳德是死是活?
  三人找了有两刻的工夫,天色已经大亮,只得把水桶、木棍仍送在庙内,无可奈何地转回鸡鸣驿去。不知欧阳德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彭钦差思念欧阳德 小蝎子单人斗群寇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在老龙背各处找寻,不知欧阳德的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三人回至鸡鸣驿三元店内。大人正盼念众位,忽见徐胜三人进来说:“大人等候多时,心急了吧!”彭公说:“我亦着急,欧阳德哪里去了,为何不见回来?”徐胜把方才老龙背所遇的情形说了一遍。彭公说:“你三人可将妖妇捉住了无有?”高源又把昨夜追九花娘之故细说了一遍。彭公问道:“这里是哪处管?”
  刘芳说:“这里是保安管。”彭公说:“着人去报地方官,不许叫妖妇再行来往,并行文各处捉拿九花娘,此事交本处该管职官办理,如拿住九花娘之时,要按律重办。”刘芳来至外面,叫店中伙计把本处地方叫来。不多时,本处地方吴奇来说:“哪位叫我呢?”刘芳说:“我叫你,我是跟查办大同府的钦差彭大人的,来在此处,查知九花娘扰乱地方,妖言惑众。昨日我们已把妖妇赶走,你急速到你们地方官那里去报,此庙查抄入官,内有箱子一只,被杀死尸两个,你报官埋葬就是了。”
  吴奇答应去了。刘芳回到上房禀过大人。
  彭公同这三人用了早饭,算还店帐,便起身骑马往北。走至漾墩地方,天有正午之时。四人见此镇人烟稠密,买卖不少,正北有一座酒楼,字号“广和”,上有牌匾,写的是:“名驰天下,味压江南”。彭公下马说:“暂且在这酒楼吃上一杯酒。”
  高源下马,接过大人的马来,徐、刘二人也下了马,把马都拴在酒楼的东西店内。三人同彭公上了酒楼一瞧:那酒楼是五间,靠北窗是六个座位,楼窗儿支开,四面都有时样花盆,栽的各种奇花,令人可爱。大人在第三个桌儿上坐下,看那四面窗户大开,名花放香,真是目爽神清。跑堂的送过茶来,说:“四位要什么酒?”彭公说:“要几壶莲花白,四样凉菜。”跑堂的把酒菜送来,彭公吃了几杯酒,想起欧阳德侠心义胆,一旦死于贼人之手,甚为可惜!正自思想,忽听楼下有人说:“哎呀!
  好一座酒楼,吾要上去看看。“只见从楼下上来一个人,说话是南方口音,年约十七八岁,白生生的脸膛,手中提了一个小包袱,上来站在那楼门口,看见彭公桌上四人正自饮酒。他过去给徐胜行礼说:”徐大人,你老人家好哇!小侄儿有礼了。“
  徐胜一瞧,这人好生面善,一时却想不起来,连忙说:“你坐下吧,我一时间想不起来,你是在哪里见过我?”那蛮子说:“徐叔父,你在宋家堡酒楼救过我,你老人家忘了吗?”徐胜说:“哎呀!我想起来了,我自与你分手,你往河南省去了,几时跟你师父走的?”
  这蛮子原来姓武名杰,字国兴,绰号人称小蝎子。他自从在宋家堡酒楼上与徐胜分手,拜在欧阳德跟前学艺,便跟他师父到了徐州沛县武家庄,在他家里住着。跟他师父终日习练已成,长拳短打,刀枪棍棒样样精通,武艺超群。因欧阳德要朝千佛山,他正患病在家,不能跟随。他说等病好了,再上千佛山寻找去。如今他病好了,与母亲说知,要去找他师父。他母亲说:“你多带路费去吧!如学好武艺,即速还家,免得我思念于你。”武杰答允,随即将所用之物和路费包好,把小包袱带在身上,就此起身。在路上晓行夜住,饥食渴饮,非止一日。
  那一日到了漾墩地方,因天气炎热,他想歇歇再走,见路北有一座酒楼,他进去顺楼梯上楼,只见楼上有四个人在那里吃酒,他一看正是粉面金刚徐广治,连忙过去给徐胜行礼。
  徐胜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便把在家中养病,如今要住宣化千佛山真武顶去找师父小方朔欧阳德的话说了一遍。徐胜说:“我给你引见引见。”用手指定大人说:“这是你师父的故人,过去行礼。”武杰问徐胜说:“这是哪位,姓什么?”徐胜说:“你附耳过来。”武杰低头过去,徐胜说:“这就是查办大同府的钦差彭大人。”武杰连忙行礼说:“草民有礼。”又给那刘芳、高源行礼,坐下问徐胜说:“你老人家可见过我师父无有?”
  徐胜说:“你早来一天,可以见着,如今再要见他,怕不能了。”
  武杰说:“莫非师父死了吗?”徐广治说:“那九花娘跳神施药,我等夜探迷入馆,追走妖妇九花娘,你师父在前,我三人在后,追至老龙背地方,见桥下一堆烈火,不见妖妇,也不见你师父,我等知那九花娘诡计多端,她有迷魂帕,又有迷魂药,故此我等疑你师父已死在他人之手,我三人回店等他,也不见回来,大约总是死了!”武杰听了说:“哎呀!我师父要”是死了,我再往哪里去学武艺?“说罢放声大哭!徐胜说:”无妨,你跟我等保大人去查办大同府,那总兵傅国恩克扣兵饷,私造一座画春园,在那里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欲造反。你若跟去,拿了贼人,破了画春园,连你都有好处,可以得一个功名,光宗耀祖。“武杰说:”我要给我师父报仇,找那九花娘去。“徐胜说:”连你师父还不是她的对手,你如何去得呢!这里现在各处拿她,她在鸡鸣驿有案。“
  彭公正听武杰、徐胜说话,忽然楼下人声一片,不知所因何故?便叫高源去问问那跑堂之人。高通海说:“跑堂的,你到这里来,我有话问你!”跑堂的说:“你找谁,叫我作什么呢?”
  高源说:“那街上人声喊叫,所因何故?”跑堂的说:“我们这漾墩地方,东头有一座关帝庙,庙内有一个和尚,绰号人称玉面如来法空。他们庙中常来些保镖的人,个个都是武艺精通。
  他要开镖局子,自己请了各处有能为的人二十多位。今日是亮镖,我们这里人要瞧瞧热闹,看看这些人都练什么武技。“高源听了大人跟前把那跑堂的话说了一番。
  彭公说:“吃完了酒,你我也去逛逛,看是何人开镖局子,有什么热闹。”高源答允,忙同大人吃完酒饭,给了钱说:“咱们走吧!”彭公带四个人下楼出了酒馆,又告诉店家照应好马匹,我们去逛逛就回来!店家连忙答应。
  彭公同四人直往东走,见大街上的人不少,又见那村东路北有一座大庙,山门外用绳儿拦住闲人,当中摆着刀枪架子和各样兵刀,正北有八仙桌五张,板凳椅子上坐的均是河南漏网之贼,有青毛狮子吴太山、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
  这九个人自北新庄逃至此处,和庙中的僧人玉面如来法空相认,说:“我等在花得雨家中,遇见彭大人的差官拿了花得雨去。如今逃至此处,想要上霸王庄投奔花得雷去,给他送信,叫他害了彭大人,替他兄弟报仇。我等就中取事,也替我们大寨主金翅大鹏周应龙报仇。”法空说:“你等不必走,就在这里暂住,等他来时,我去行刺。”法空打听钦差已来,就去行刺,正遇欧阳德坐了大人的大轿,他暗中抽出刀来照定大轿就是一刀,欧阳德一把未曾抓住,下轿就追,却未能追上。他逃回庙来,大家商议要合伙行事,以多为胜,如钦差轿到之时,他们各持兵刃刺向大轿,先杀了彭大人,后再杀他的余党。
  众贼早已安排定了,今日在这里练习刀枪,为的是遮人眼目,怕那邻里人等瞧出他们的形迹可疑,便说要开这个镖局子,在这里操练武艺。大人来至人群中,见那看热闹的甚多,拥挤不堪。大人的头前是高源、刘芳二人开路,徐胜、武杰在后面跟随。彭公等一看,吃了一惊!高源、刘芳、徐胜这三个人,全认得这伙贼人。高源等想要回去,也挤不出去了。
  那贼人吴铎站在当中,方要练武,忽听那西边说:“借光,闪开了,我来啦!”只见进来一个士兵说:“你们别练了,我奉守备彭老爷之命,不许你们在这里招惹是非,今日还要伺候过往的钦差呢,怕闹出事来,我们老爷担当不起。”法空说:“我们是作买卖,与他什么相干?”那个士兵说:“好!你不怕就完了,我走了,回头见。”那吴铎说:“我练一趟,有哪一位行家老师,可以上来,我奉陪你走几趟。打我一拳,我送白银一两,踢我一脚,我送靴子一双,如有一拳一脚赢了我,我立刻磕头,还送白银十两。我们这里亮镖演武,如同一个擂台,要有人上来打了我们,谢了银子还要磕头,要打了你们,也不要给我东西和银两,只是打死不偿命,怕死的就别上来!”说完了,他先练了一路拳脚,雄赳赳地一团高兴。那吴铎乃青毛狮子太山所传,武艺精通,练了一趟拳,无不喝彩,人人说好!
  忽听那正南上有人说:“唔呀,好大口气!我来领教领教你有何能,敢这样吹大气,吾要同你比比高低,看你有什么武艺!”
  此时走进一人,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武杰忠勇斗吴铎 桑婆害人用巧计
  却说吴铎站在场内说了几句大话,那正南上有人说:“我来也,看你有什么能为?”走进去站在当中。彭公一瞧是武杰,回头问徐胜说:“你叫他去的吗?”徐胜说:“不是我叫他去的。”
  大人说:“他一个人如何能赢贼?”说着,只见武杰与吴铎交手,战了几个照面,一腿正赐在贼人的左胯上。吴铎说:“哎呀,好娃娃!你伤了我啦!”并獬豸武峰左手抽出刀来,跳至当中说:“我来拿他!”高源说:“不好!这伙贼要杀人!”这时,红眼狼杨春也抽出刀来!他已瞧见彭公同高源、刘芳、徐胜等人在人群之中站立,怕彭公带人来拿他们,就想先下手为强。正要动手,只见正西来了有二百名官兵。
  原来本处的守备彭应虎,乃是河南参将彭应龙之弟,由武举人在兵部效力,升了漾墩守备,乃是要缺,兼理民事。今日接了上司札子,说有查办大同府钦差彭大人,今日到漾墩,一早便骑马来到东郊,见关帝庙前有刀枪架子,外拦绳子,不知何故?他回衙派人来查,不多时回来说,是开镖局练武艺的。
  彭爷吩咐说:“你告诉他,今日过钦差,不准在此招惹是非。”
  士兵奉命到了庙前,却被法空抢白几句。他回到衙门,即把和尚不遵王法,要立镖局子,连老爷还骂了几句的情形说了一遍。
  彭应虎是一个细心人,一听就知道今日钦差早晚要来,这事若被钦差查出,我担个地面不清之罪,这还了得!吩咐千总、把总调二百步队,各带军器齐集衙门。彭应虎带领众人,来至关帝庙前,见那些看热闹之人不少。彭爷吩咐快拿这一伙人!那玉面如来法空与青毛狮子吴太山等,知事不好,连忙各拿兵刃,飞身上房,呼哨一声,群贼便逃走了。那看热闹的人一乱,也四散奔走。彭应虎吩咐不许一名漏网。武杰提单刀追并獬豸武峰去了。
  彭公见众人大乱,无可奈何,说:“高源,你头前开路,我要回店歇息了。”刘芳说:“我叫官兵人等给大人引路。”彭公点头。刘芳叫道:“本处守备老爷,快把闲人赶散,今有钦差彭大人在此。”彭应虎听了,连忙领着兵丁人等,来至大人面前说:“漾墩守备彭应虎,来给大人请安。”彭公吩咐引路。
  此时关帝庙前闲人散去,群贼也各自逃生去了。
  武杰见这伙人往西北逃走,他施展陆地飞腾之法,追至黄昏时候,也不知武峰往哪里去了。天色已黑,不知东南西北,又不见一个村庄。走了有半里之遥,见正北有灯光闪出,乃是一个山庄,约有六七十户人家,村西路口有三间瓦房,内里灯光隐隐。武杰上前叩门,听里面有人问道:“是找谁呀?”武杰说:“我是远方人,从此经过,错过了店栈。”哗啦一声把板门开了,出来一个半百以外的妇人,手执一个灯笼。武杰一见说:“求你老人家开恩,我借宿一夜,喝一点水。如方便,不论是什么吃食,给我吃些也好,明日一总叩谢。”那老妇人一听武杰之言,说:“我家并无男子,既然借宿,你进来吧!”
  武杰进去一瞧,北里间屋内点着灯呢,这屋内却无有什么摆设。
  武杰坐下,那老妇人把灯点上,自己往后去了。武杰坐了半刻,那老妇人出来,给他斟了一碗茶,又拿出一壶酒,摆上两碟菜来,说:“客人,我们这荒村野径,只可吃些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可吃的,你吃酒吧!”武杰说:“老太太,我走远路过此,只求老太太赏饭吃,我就感恩不尽了。”武杰吃了两杯酒,觉得头昏眼眩,心中发慌,天旋地转,倒于地下,不省人事了。
  这婆子一阵冷笑说:“娃娃,你飞蛾投火,自来送死,老娘结果了你吧!”走至外面,把门闭好,复又来至屋中,拿起一口朴刀,照定武杰就剁!忽然听后边窗户外说:“妈妈且慢动手。”
  你道这人是谁?原来正是九花娘。她从老龙背与两个哥哥桑仲、桑义火烧了欧阳德,便收拾细软到这靠山庄来。九花娘的母亲在这里住着,人皆呼为桑妈妈,以开贼店为生;今日用蒙汗药迷住了武杰,方要杀他,忽听窗外说:“母亲不要杀他。”
  九花娘自外边进来,见小蝎子武杰倒在就地,她用灯一照,说是一个人物,要把他带到后面。桑妈妈抱武杰至后院上房内,放在西里间屋内床上。九花娘说:“妈妈,你收拾几样菜,我要喝点酒。”桑妈妈答应去了。这里九花娘看那武杰丰姿俊俏,更在韩山、徐胜以上。九花娘淫心荡漾,到那边取过解药来,抹在武杰的鼻孔之中。少时武杰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见一位美貌女子,笑吟吟地坐在那里,说:“你醒醒,坐起来喝碗茶。”
  武杰说:“哎呀!这是哪里呀?你们要拿我呀!”九花娘将手扶起武杰来,紧贴着他身旁坐下,说:“你别嚷!我是救你的恩人,你须从我一件事。你姓什么,叫什么?”武杰说:“吾姓武名杰,字国兴,徐州沛县人氏。你姓什么,叫什么?”九花娘说:“我姓桑,名叫九花娘,行九。这是我娘家,你今来此,真是三生有幸,我把母亲叫来,叫她预备酒菜,你我喝一杯酒,然后拜天地成为夫妇。”九花娘叫她母亲两声,她母亲立刻来到屋内,问道:“叫我做什么呢?”九花娘把她要同武杰成为夫妇的话说了一遍。桑妈妈说:“很好!我给你们收拾菜去。”
  武杰见九花娘有十分亲近之心,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娘子,你既愿意与我作为夫妇,你方才是用什么计策治住我的?”九花娘说:“我在后边听有人叫门,我娘把你让进来,要害了你,得些财帛衣服,是用迷魂药治住你的。我瞧你是年少之人,死了可惜,救你到这后边来,你我成为夫妇,你想好不好?”武杰说:“好是好,你把那迷魂药拿来我看看。”
  那九花娘打开小抽屉,取出两个小瓷壶儿,一个白瓷红花,画的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另一个是蓝花壶儿,上画龙睛凤尾淡黄金鱼。她把瓷壶儿放在桌上,倒出些药面来,对武杰说:“这红面药是迷魂药,人要闻入鼻孔内,有一股香味入窍,立刻昏迷不醒,这药在蓝瓷壶内装着。”又指着白面药说:“那是通灵还生散,要被迷魂药迷住,非此不能苏醒过来,在那白瓷壶儿装着。”武杰说:“果然真香,你用药迷我过去,试试真假。”九花娘用手抹点药,给武杰鼻孔内一闻,武杰立刻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九花娘连忙用解药给他解过来。武杰愕然片刻说:“好药好药!”那九花娘说:“果然是好药,天下无二,我可以算第一份了。”武杰说:“你家就是你母女吗?”九花娘说:“还有我两个兄长,名叫桑仲、桑义,他二人皆在绿林中,今夜出去做买卖了,顺探鸡鸣驿庙内的事情。”
  武杰听了,伸手捏了一点迷魂药,抹在九花娘鼻孔之中,说:“我试试你迷糊不迷糊。”九花娘便昏迷不省人事。武杰又倒出点迷魂药来,站在屋门等候。不多时,桑妈妈从厨房收拾了酒菜,用托盘端进来。武杰伸手接过托盘,趁势用药向桑妈妈鼻孔一抹,桑妈妈立即倒于地下,不省人事。武杰把二人全皆捆上,放在屋内。又把菜放在桌上,自己取酒壶来自斟自饮,心中甚为喜悦,说:“我要把两个人杀了,也是一件人命官司,莫若送至宣化府内,听本处官府治罪于她,彭钦差明日也该至宣化府了。”武杰正自高兴,忽听得院内扑通两声,跳进两个人来,直说:“天到三更之时,为什么还不睡呢?”武杰一听,吓得失魂丧胆!要叫人堵在屋内,如何是好?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使迷药反被迷己 拍花人终被人拍
  话说那小蝎子武杰,在靠山庄把妖妇九花娘母女用迷魂药拿住,捆好了放在屋内。他自己正在饮酒,忽听院内有脚步之声。原来是九花娘的兄长桑仲、桑义二人,去探鸡鸣驿天仙娘娘庙中之事,到了那里一问,知已由本处地方禀官,从庙中抄出来两个死尸,将庙入官了。桑仲、桑义二人回来,要给妹妹送信。一进院内,武杰听得明白,急忙捏了一点迷魂药,暗暗藏在屋内门后。桑仲在前,一进门,被武杰用药一抹,正抹在鼻孔之上,一阵昏迷,倒于地下,桑义也被武杰所迷。天有四更,武杰把四人全都捆好,自己喝酒,等候天亮。正是:白昼怕黑嫌天短,夜晚盼亮恨漏长!
  直候至天色大亮,自己出去,到靠山庄街上,问本处乡约、地保在哪里?有人带着找着乡约周英、地保刘信二人,要了一辆车子,来拉九花娘母女兄妹四人。武杰说:“我是跟钦差彭大人的,你们帮我送信到宣化府知府衙门,我必有重谢。”周英、刘信二人说:“这是我们份内差使,理应送去。”
  三人赶到宣化府知府衙门以外,武杰说:“哪位值日?”有班头姚变答应,立刻过来说:“我今日该班,你是何人?来找谁的?到这个衙门,为的是何公干?”武杰说:“我捉住有名的贼匪、害我师父的仇人九花娘等四人,送衙究治。”
  谁知这知府王连凤,乃吏员出身,在任三年,爱财如命,剥尽地皮。且其性最淫,自本年在当地城隍庙降香,路遇九花娘与他眉眼传情。王连凤一见这样美貌的妇人同他眉眼传情,他如何放得过去,便遣家人过去问那妇人是哪里人氏?他回衙等候,不多时家人来报说:“小人去问那妇人,说是姓桑,名叫九花娘。那妇人叫我先回去,请老爷今夜在书房等候。”王连凤一想,天下竟有这样容易事,自己在书房备了一席酒,在那里慢饮等候。天有二更之时,外面九花娘从房上下来,一见王连凤带笑说:“老爷受等了,我一步来迟。”王连凤说:“美人贵姓?”九花娘说:“我名叫九花娘,娘家姓桑。”王连凤说:“多承美人一番爱怜之心,真是‘月明书院美人来’,你我吃一杯吧!”吃了几杯酒,就留九花娘在书房安歇。二人尽欢一夜,鸾颠凤倒,锦帐温柔,被里风流,不可尽述。王连凤已入迷途。九花娘在此一连住了几日,便告辞走了。王连凤送了她一些衣服首饰,九花娘也时常来往看望。
  今日王连凤正在闷闷不乐,家人来报说:“有一个人名叫武杰,他拿获了九花娘全家四口,送到大人台前来。”王连凤说:“你先去把那九花娘四人领进来,我随后再问那武杰就是了。”家人出去,到了外面,叫班头姚变跟他来至武杰面前说:“武杰,你把这四个人叫他苏醒过来,我要问他明白的口供,老爷吩咐出来的。”武杰说:“那是了,我把他四个解过来。”
  一伸手把解药掏出来,往那九花娘四人的鼻孔一抹,立刻苏醒过来。姚变说:“跟我们来吧!”同家人王海带四人来至书房之内。王连凤说:“美人你来了,我正想你呢!”九花娘一瞧,心中想:“我一迷糊,怎么来至这里,莫非其中有什么缘故?”
  想罢,一瞧自己被捆绑着双臂,连母亲与二位兄长都是这样。
  王连凤亲解其绑,家人把三人也都解开了,叫他等坐下,细问情由。九花娘把昨晚之事,细述了一遍。王连凤说:“美人不必害怕,我告诉你吧,我已把武杰稳住了,我给你报仇。你在这里吃酒,我传伺候升堂。”呼三班人役去带武杰,家人立刻传出去。王连凤叫家人预备一桌酒席伺候,九花娘母女兄弟四人,就在书房吃酒。
  他换了官服,立刻到了二堂,吩咐带武杰上来。三班人役一喊堂威!说:“带武杰。”武杰上堂跪下,口称:“老爷在上,我武杰叩头。”王连凤问道:“你是哪里人氏?在哪里拿来这四个人?”武杰说:“吾是徐州沛县人氏,因为找师父来至此处。
  听师父的朋友说,吾师已被九花娘害死。吾昨日在靠山庄迷失路途,遇见那桑婆子,求些水解渴,她用药把吾迷住了,吾即不知人事,却被她女儿九花娘把我放开。吾问她是何人?她说是九花娘,特意救我,愿与我成为夫妇。吾假意允了,稳住了她,用计把她全家兄妹拿住,叫那靠山庄的地方人等用车拉至此处。求老爷给吾详细审问,与吾师报仇。“王连凤说:”本府明白了,你是借充官人,在此搅乱我的地面,拉下去先给我打。“
  三班人役过去要拉武杰。武杰说:“且慢!狗官,你今想要打吾,吾有个地方和你说理去。吾拿住妖妇,你还要来打吾。”
  说着一飞身蹿上房去,说:“吾去见钦差大人,把你告下来。”
  知府方要说拿人,外面人忽报钦差到了,只得连忙带人出衙门前去迎接。
  彭公从漾墩跟守备彭应虎到了公馆之内,见里面摆设一新,少时兴儿坐轿亦至。彭公住宿一夜。次日,刘芳、徐胜、高源三人来给大人请安。大人说:“那武杰昨日没回来?”三人齐说:“没回来!”大人说:“如在哪里看见他,叫他跟我当差,我提拔提拔他。念他师父待我那点好处,侠义一生,却死于那妖妇之手。我要拿住妖妇,必要把她碎尸万役,方出我胸中之气。”正说着,守备来给大人请安。彭公说:“你这地面该管行文之处,拿那九花娘妖妇。她在鸡鸣驿妖言惑众,目无法纪,真该碎尸万段。”彭应虎答应说:“是!”大人用了早膳起身,至日色平西,到了宣化府。
  王连凤率满城文武,齐来迎接大人进城。到公馆方要下轿,武杰过来给大人请了安,说:“大人救命,冤枉哪!”彭公说:“武杰跟我到公馆来,我有些话问你。”武杰立刻到了上房,就把在靠山庄拿住了九花娘之故,细细说了一遍。彭公听了,勃然大怒,说:“好一个无知的匹夫!徐胜,你跟武杰去到那宜化府衙门,要那妖妇九花娘。”徐胜答应,即带武杰到知府衙门,问班头是哪个?姚变过来说:“我就是,二位老爷有什么事呢?”徐胜说:“我是奉钦差大人之命,来此要九花娘,见我们大人去。”姚变说:“我去回禀一声。”
  王连凤已把桑仲、桑义、桑妈妈、九花娘四人放走,心中甚是不安。只见班头姚变进来说:“老爷,外面有彭钦差那里的差官徐老爷来至此处,要九花娘。”王连凤说:“你告诉他,我这里没有九花娘。”姚变出来说:“二位老爷,我们知府老爷说这里没有九花娘。”徐胜说:“你胡说,搜去。”徐胜带武杰至书房之内,说:“王大人,你藏匿贼人四名,所因何故?大人派我向你要这四个人,是武杰明明白白交给你的,怎么说没有了?”王连凤说:“他并未交给我,我也不知九花娘是何人,我何必藏她呢?”徐胜听了,回至公馆,把知府不交九花娘之故,细说了一番。
  彭公一听此言,说:“徐胜,你明日去访查贼人的下落。
  她万不敢在这宣化府衙内隐藏,必然逃出城外,在临近之地暂避几日。你明日同武杰去找她,找着下落,必要与老义士报仇,方出我胸中之气。“徐胜答应,他也知九花娘是万恶淫妇,恨不能一时拿住,好替欧阳德报仇雪恨。
  次日天明起来,用了早饭,徐胜同武杰二人出了公馆,在宣化府大街上东瞧西望,只见买卖茂盛,人烟不少。顺路出了北门,又往西北走去。红日当空,天气正热,走了有七八里路,往前一看,都是荒山野岭,不见有人行路,连一棵树木也没有。
  徐胜早晨喝了几杯酒,至此时渴上来,觉着口中甚干,对武杰说:“贤侄,你我找一个凉爽地方歇息吧。”武杰说:“也好!
  吾也是热得很。“二人说着,过了一条土岭,见一座村庄就在眼前。二人来至临近,见东村口外有一座清茶馆,坐北向南,外搭天棚,挂着茶牌子、酒幌儿,里边有几个座儿。徐胜、武杰二人进去落座,跑堂的送过茶来,放在面前桌上。二人吃茶,问掌柜的说:”这村庄叫什么名儿?“那茶馆中掌柜的说:”我们这里叫松林庄,你二位要去哪里呀?“徐胜说:”我们就到这里找一个人。“正说着话,忽从正西来了两个人,直奔这茶馆而来。又出一件岔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徐广治探松林庄 马万春筵接群寇
  话说粉面金刚徐广治同小蝎子武杰,来至松林庄内东头茶铺吃茶,忽见西边来了两个人,抬了一个坛子,至茶馆门首说:“秦掌柜的,还有多少斤酒,都卖给我们吧!我们庄主爷今日来了好些朋友,都是保镖的。还有一个妇人,叫九花娘,她先就和我们庄主有来往,今日也来了我家。今日厨子宰了一口猪,还有鸡鱼等物,家中酒不够了,你有多少,都卖给我们吧!你明日自己再去取钱。”那茶馆掌柜的说:“你们灌一坛子去,若还要,还有几篓呢,你二人把坛子抬进来吧!”二人抬进去,打上酒,抬着去了。
  徐胜问那掌柜的说:“方才这二位是哪里来打酒的,他们主人姓什么?”那掌柜的说:“我这庄主姓马名万春,绰号独角太岁,练得一身好武艺,专会打毒蒺藜,内有毒药,打中了六个时辰必死。他家那所院子,墙外是壕沟,墙里有埋伏,脏坑、净坑、梅花坑,立刀、窝刀,弯弓、药箭,绷腿索、绊脚索,各样埋伏削器不少,他家永不闹贼。”徐胜与武杰吃了饭,喝了几碗茶,会了茶钱。他见红日平西,天色已晚,带武杰出了酒店。二人进村口走了不远,只见那松林庄外都是多年的松柏树,村内街道平坦,走至十字街口,见路北有大柳树两株,枝叶茂盛。坐北向南,一座走马大门。门内两条大板凳上,坐定有三四个人,都是家人的样子。那徐胜往里看了一眼,见里面画阁雕粱,房屋不少。徐胜、武杰绕至西边,见那十字街往北一条大路,路东皆是马家院墙。徐胜往北走了一里之遥,见北边往东是一所花园,由西北可以进去。徐胜、武杰探得道路,又出了北村口,在各处逛了有一个多时辰,日头已落,找一个无人之处,收拾好了。徐胜说:“贤侄,凡事要见机而作,今日入这一座松林庄,不知吉凶祸福,必须探得明白,才能回复大人,请大人好调兵来剿贼人。”武杰答应。
  二人候至初更,见路静人稀,便进了村口,到了马万春的住宅,由西北飞身上墙。见墙内俱是奇花异草,摸出一块问路石来,把石头掷于就地,只听下面扑通一声,声音透空,连忙向东走了几步,还不敢下去。忽见前面有一株大树,离墙有三尺多远。徐胜站稳了,一蹿抱在树上,武杰也蹿上树去。二人跳在就地,往前走了一箭之地,听更房正交初更。他们蹿到上房,见前边有几层院落,正南上一片灯光。徐胜施展珍珠倒卷帘的功夫,往里瞧看,见正面摆三张八仙桌,房上垂下八盏纱灯,东西两边各有桌椅条杌。正面坐定一人,身高约有七尺,面似青粉,环眉阔目,鼻直口方,四方脸,连鬓落腮胡须,身穿蓝绸衫,足登青缎快靴。这正是本宅庄主独角太岁马万春。
  他在当中,挨他肩下坐定的是九花娘。东边正座上,是青毛狮子吴太山。西边坐定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桑仲、桑义那兄弟二人,坐在一处。这伙贼人是从漾墩关帝庙中逃至此处。玉面如来法空,已往河南灵宝县访他师兄去了。
  那桑氏九花娘母女兄弟四人从宣化府出来,不敢往回走,只得来投松林庄。这马万春也是一个绿林贼人,他与九花娘索有来往,早就有好。今日群寇在这里筵乐,他说:“众人不必害怕,赃官彭朋他不来便罢,若要来时,我这一座松林庄也似铜墙铁壁,天罗地网一般,来一个拿一个,来两个拿一双。我手中竹节钢鞭,不敢说天下无敌,那无名小卒亦不能赢我,我的暗器百发百中,打中六个时辰,必死无疑。”吴太山说:“马庄主你有所不知,那狗官彭朋手下有几个人,一名水底蛟龙高通海、一名多臂膀刘芳、一名粉面金刚徐胜,还有一个小方朔欧阳德厉害无比,实在难惹。”桑仲说:“那欧阳德被我兄妹三人拿住,焚烧在老龙背,不知被人救去无有?”吴太山说:“那欧阳德确实难惹,我真怕他。”马万春说:“你休长他人之威风,我也听人说到有一个小方朔欧阳德,也是无名小辈,他要来时,我把他碎尸万段。”九花娘说:“是欧阳德那王八蛋坏了我些个事情。”
  小蝎子武杰一听,心头火起,说:“好一伙王八羔子,你们在这里乱乱糟糟的混讲究,吾来拿你。”拉刀跳下房来。九花娘一看,正是冤家对头,说:“庄主,千万不要放他走了,这厮是我的仇人。”马万春一听,伸手拉刀说:“众位英雄,你等随我来呀!”群贼立刻各拉兵刃,窜至院内。家人把号锣一打,那看家护院的庄丁人等,各执兵刃,同声喊杀!刀枪棍棒,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一般。武杰见马万春提刀过来,他趁势一刀,马万春用刀往上一迎,武杰抽回刀来分心就刺,那马万春用刀往外一磕,武杰便一闪。马万春一干人等齐至院内,摆兵刃把武杰围上。徐胜说:“好小辈!今有粉面金刚徐胜来也。”举锤直奔吴太山,照定当头就是一锤,吴太山用刀相迎,二人打在一处。九花娘见徐胜下来,心中一动,想起那日二人在庙内吃酒,何等快乐,却被蛮子冲散。他今既来,我要引诱九花娘想罢,提刀跳过去,说:“呔!姓徐的你来了!”徐胜提锤直打九花娘,九花娘用刀相迎,且战且走。直走到大厅东边一个夹道儿,往北去又是一所院落。九花娘退至夹道中无人之处,说:“徐胜,你是来找我吧?我也有心跟你去,你是真心找我来还是假意找我来呢?”那徐胜说:“呸,你别不要脸啦!你这淫妇杀害人命不少,死期已届。我是奉钦差之命,来拿你这混帐王八羔子的。”说着照九花娘就是一锤。九花娘说:“好匹夫!你真不知死活,竟有这胆量敢来同你姑奶奶较量。我再拿住你,决不能同你甘休。”说着,暗自在鼻孔中抹点解药,把五彩迷魂帕一抡,正抡在徐胜的脸上。徐胜便昏昏迷迷,不省人事。九花娘取过一根绳儿,把徐广治捆上,再摸出一点解药来给他一闻,少时即苏醒过来。徐胜一睁眼见自己被人捆上,九花娘站在眼前,立刻间勃然大怒,说:“你真不要脸,淫妇,你又要把我怎么样呢?”九花娘说:“我是走背运呢,遇着了一个负心之人。你当真不从我,也没有工夫与你生气,我把你碎尸万段吧!”
  正说在这里,马万春和吴太山二人已追到,群贼还在那里同武杰战在一处。马万春见九花娘与徐胜往后去了,他不放心,杀条路来到夹道,见九花娘已然把徐胜拿住,正对他说什么碎尸万段。马万春说:“美人闪开,我来也!”吴太山也赶到了,说:“庄主,你把他拿住了,叫家人抬到前厅发落。”马万春叫了几个庄丁打手,捆好徐胜,抬至前边来,说:“众位寨主,千万莫放走了他,务要斩草除根,免生后患!”
  武杰见徐胜被获遭擒,他自己飞身上房,蹿房越脊,如履平地。马万春知事不好,摸出毒蒺藜照定武杰就是一下,正中他后胯之上。武杰觉着疼痛,自己忍了,往外逃走。他急如丧家之犬,忙如漏网之鱼,恨不能肋生两翅,飞上天去。后边那青毛狮子吴太山和独角太岁马万春,带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等一干众人,追出村外,见那武杰脚程虽快,无奈被毒蒺藜打伤后胯,忿忿不平地往前逃生,恨不能飞到公馆之内,调官兵来剿这松林庄。后面马万春说:“小辈,你休想逃走!上天,我追你至灵霄殿;下海,我追你至水晶宫。”武杰走了几里,前面是一道沙土冈。他体倦身乏,上气接不到下气,忽见眼前南北这道沙冈,高有一丈二尺,长有三里地,他往上跳,腿一软,便倒在地下,不能转动,心中发慌,说:“唔呀,吾命休矣!”把眼一闭,只等死在他人之手。马万春相离有半箭之遥,他一举刀说:“娃娃,你今休想逃命!”正要跳过去剁那武杰,只见后面山坡上跳下一人说:“唔呀!你们这伙混帐王八羔子,吾与你等誓不两立。”
  青毛狮子吴太山一瞧,连说:“不好!你们众位休再往前,今有小方朔欧阳德来也!”
  书中交代:小方朔欧阳德那日在老龙背被迷魂药治住,桑氏弟兄二人放火将他烧在桥下,他兄弟二人与九花娘便逃走了。
  这时从正北来了一位高僧,乃是千佛山真武顶的方丈红莲长老。
  他是修道之人,久在深山,永不出庙,受过高人传授,善晓天文地理,懂卦爻之妙。他这日掐指一算,知道徒弟欧阳德有一场大难,该遭劫数,非吾自去不能救他。红莲长老来至老龙背,把那火扑灭,救了欧阳德。又给了他一粒仙丹,这才苏醒过来。
  欧阳德瞧见是他师父,连忙叩头。红莲和尚说:“你俗缘已了,急速跟我归山受戒。”欧阳德的发辫亦烧得没有了,遂乘势落发,法名善修,在山上受戒,耐苦修行。今日奉红莲长老之命,叫他下山来沙土冈救他徒弟小蝎子武杰。欧阳德领命到了这里,见那武杰正倒在沙土冈之上,正西是一片声喧,灯笼火把。欧阳德背起武杰来走了四五里,已离千佛山不远,把武杰放在就地,说:“徒弟!你今为何这个模样?我是不知。”武杰说:“师父,你老人家走后,过了几日,弟子病症亦好,吾即来找师父。在漾墩地方,路遇吾徐师叔与彭大人私访。高源、刘芳说师父被妖妇九花娘害了,弟子想要给师父报仇。吾在漾墩关帝庙内,遇见那些贼人正立镖局子,徐叔父说他们是河南犯罪逃脱之人。吾当下与那贼人吴铎比过拳脚,就有官兵来拿贼人。
  吴铎等逃走,吾暗中追了下来,也没有追上。半夜间吾误人靠山庄,遇见仇人九花娘把我拿住不放,要同我成亲。我知道她是害你老人家之贼,便用计谎骗她的解药,拿住她母子兄妹四人,送至宣化府。谁知那知府王连凤却把九花娘放走,还不认这件事情。吾在彭大人那里告下来,彭大人派我同徐叔父来找九花娘,到这松林庄遇见独角太岁马万春。他窝藏淫妇与众盗贼,把我徐胜叔父拿住,打了我一暗器,吾此时觉着心中不安。
  说了话,一翻身倒于就地,不省人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武杰养伤真武顶 胜奎剿灭松林庄
  话说小蝎子武杰觉着伤口一阵疼痛,倒于就地。欧阳德一瞧,知徒弟是受了马万春的毒蒺藜,非胜家寨的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治不了这毒蒺藜伤。欧阳德把徒弟背起来,顺路上了真武顶。
  独角太岁马万春见武杰被蛮子欧阳德救定,他立刻率众回归松林庄。天色大亮,大家在大厅之上净面吃茶,歇了有一个时辰。家人摆上早饭,万马春吃了酒,与九花娘说:“美人,你看昨夜这事真怪,你我两个人和众英雄连那个人也未曾拿住,真是令人可恼!”吴太山说:“那厮命不该绝,今已拿住这个,名叫徐胜,叫家人绑他上来,你我追去他的狗命,或乱刀分尸,或开膛摘心,方出我胸中恶气。”马万春吩咐家人,在大厅前排班站立,把徐胜绑将上来,我要审问于他。家人答应,把徐胜从东院空房之内,绑了推至大厅之前。徐胜见独角太岁马万春坐在当中,九花娘与他并肩而坐,两旁坐定群贼,桌上摆的山珍海味,大家在吃酒。徐胜看罢,勃然大怒,说:“你这伙狐群狗党,今把你徐大爷拿住,该当怎样?我乃六品千总,奉钦差之谕,来拿你这伙叛逆之贼!你等要杀国家职官,情如反叛,在官应役之人也拿你等。你等上为贼父贼母,下为贼子贼妻,自己终身为贼,骂名扬于万世。审问明白,把你等平坟三代,祸灭九族。我徐胜今日死在你等之手,总算为国尽忠。”
  马万春听徐胜所骂之言,立刻把酒杯一掷说:“好无名小辈,敢毁骂你家庄主爷,叫家人们把他绑在抱柱之上,开膛摘心,作一碗人心汤,大家吃了醒酒。”
  那家人王荣,带手下人来至徐胜面前,伸手将他绑在抱柱之上,叫家人挑一担水,拿过一个木盆来,放在徐胜面前说:“姓徐的,你要骨气点,我要开你的胸膛了。”徐胜说:“小子,你只管来,你爷爷不怕,大丈夫视死如归。”王荣回头,叫伙计姚谎山过来,说:“伙计,你胆量大,把他开膛摘心。”
  姚谎山说:“交我吧!我把他开膛摘心,咱们也取出他的人肝来,叫厨子给咱们作一点清烹人肝,你我喝酒。”王荣说:“好!姚贤弟,你就照样办理。”徐胜此时虽说不怕死,也是胆怯,想起家中父母早丧,就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一死之后,结发之妻不能见面,彭钦差那里一点信儿都无人去送,大概武杰亦死于此处了。心中说:“结发之妻,你要见我之面,我这一灵不散,可去给你托上一梦,你要替我报仇雪恨。”徐胜想到这里,只见姚谎山将手中光闪闪的一把中耳尖刀,长有一尺六寸,宽有三寸有余,衔在了嘴内。他腰系一条红围裙,来在徐胜跟前,用手把他的衣服纽扣解开,先用左手在徐胜心头一点,定准下刀之处,照定前心正要刺去,忽然从西房上飞下一只镖来,打在那姚谎山的后脑海之上,“哎呀”一声倒于就地,鲜血直流,登时身死。
  这时从西房上跳下一位老英雄,年过七十以外,身高七尺,面如紫玉,雄眉阔目,准头端正,四方口,花白须,身穿蓝绸子裤,系洋绉搭包,足下白袜,青缎皂靴,手使金背刀。这位老英雄,他是在此处宣化府黄羊山胜家寨住家,父名神镖胜英,平生所练硬功夫,天下无敌,会打各样暗器,教了一个大徒弟黄三太、二徒弟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还有自己的儿子名叫胜奎。家有良田千顷,百万之富,自己行侠仗义,人送外号叫银头皓首胜奎,他是少年白头,为人谦恭和蔼。今日因小蝎子武杰受毒蒺藜之伤,他师父欧阳德救至千佛山庙内,知道非胜家寨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治不好。欧阳德连夜赶到胜家寨,天色已亮。叫庄客回禀进去,银头皓首胜奎接了进去,问道:“欧阳贤弟久违了!你于何时出家?”欧阳德把前项之事细述一遍,又说:“吾徒弟被你的家人独角太岁马万春打了一毒蒺藜,他窝藏江洋大盗,还有妖妇九花娘,杀了六品千总徐广治,你是他的主人,事犯当官,也是跑不了的。”胜奎说:“贤弟所说,一概不知。吾今点齐家将,拿他前来问罪。我给你拿药去。”
  进里院取出五福化毒散和拔毒膏药,欧阳德拿着便立刻告辞去了。
  这里银头皓首胜奎到了外客厅之内,叫家将哼将军李环、哈将军李佩二人,点六十名家丁,各带兵刃出了庄门。胜奎上马,到了村外,说:“李环、李佩,你二人跟我到松林庄去,如见贼人,一并拿获。我先上房,到里面看他所作何事。你等从大门进去。”胜奎说完,两个家将答应,立即前往,催马来到松林庄前。红日东升,庄门大开。胜奎跳下马去,立刻飞身上房,至里面见大厅上绑定一人,正要开膛。胜奎说:“好小子!”一镖打倒姚谎山,跳下房来,说:“马万春,我派你在这松林庄照应我的田地,你竟敢聚集匪类,私立公堂,擅杀职官,我先把你拿住,交官治罪。”外边来了哼将军李环、哈将军李佩两个家将,领了六十名庄丁也来到了。九花娘见事不好,先自逃走。马万春是跟胜奎练的,不敢动手。青毛狮子吴太山等都知道胜家寨的厉害,无人敢惹,全皆逃走。胜奎拿住马万春,把徐胜放下来,问他因何被绑,哪里人氏?徐胜把自己的来历,细述了一遍。胜奎说:“原来是彭大人那里的差官老爷,我把这厮交尊驾送至宣化府去。”徐胜说:“甚好,就托庄主分心。
  还未领教庄主尊姓大名?“胜奎说:”我家住宣化府黄羊山胜家寨,姓胜名奎,绰号人称银头皓首。我这家丁马万春任性妄为,我也曾说过他,他总不听,我今不能管他,叫他当官去领罪了。“徐胜说:”很好!“立刻套了一辆车,把马万春装于车上,给徐胜一匹马骑,叫李环、李佩送徐胜、马万春到宣化府去,胜奎自己回家。
  徐胜等押解着马万春,顺路到了宣化府钦差大人的公馆。
  徐胜下马进了公馆,见高源、刘芳二人正自吃完早饭。他们看见徐胜,说:“你二位昨日怎么没回来呢?大人感冒风寒,正自无有主意。”徐胜说:“我见大人细说,你二位随我来呀!”
  到了上房,彭公方吃完早饭,见徐胜进来,问道:“你从哪里来?武杰往哪里去了?”徐胜说:“我二人奉大人之命,去找那妖妇九花娘。至松林庄有贼人马万春窝藏汪洋大盗,与九花娘都在那里。我被获遭擒,武杰也不知死活。我被马万春正要开膛摘心,有他主人银头皓首胜奎,知道他家人马万春不法,领庄丁把我救了,拿获马万春,唤他家人李环、李佩送我与马万春来至大人的公馆,求大人速办马万春。”彭公说:“把马万春带来,我要细细问他。把来人差回去,说与他主人无干。”
  徐胜出来说:“你二人回去,大人说与你主人无干,把马万春留下就是。”李环、李佩二人回去不表。
  却说徐胜带领众人,领马万春至大人面前跪倒。大人喝道:“下跪的是马万春么?”马万春答应:“是。”大人说:“你窝藏江洋大盗与妖妇九花娘,谋为不轨,杀害职官,情如反叛,你从实招来!”马万春说:“我是爱交朋友,因吴太山是保镖吴太山这八九个人,又往哪里去了?”马万春说:“小人被我主人拿住,他等全都吓跑了,我也不知他们走哪里去了。”彭公说:“马万春,你敢结交匪类,隐藏大盗,你就不是好人。”
  即叫高源、刘芳说:“你二人速送他去县衙,按律办他。”便把他所作的事,写了一个名帖,交高源、刘芳将他送至县衙。彭公暂住这里养病,递了一个折子,参知府王连凤庸劣无知,办事糊涂。过了几天,上谕下来:宣化府知府王连凤即行革职。
  这且不表。
  且说武杰在庙内养病,他师父已把那毒蒺藜伤给他治好。
  自上了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他那镖伤已好,但在庙中吃的是小米粥、馒头,他实在不惯,自家又不能走。一日,他在千佛山真武顶山门以外,瞧见那山前山后,树木成林,果然是峭壁石崖,山清水秀。自己往前信步行走,下了山坡,一路上青山叠翠,碧柳如烟,樵夫高歌于山坡,牧童驱牛于野外,青绒一片,俄然一新;农夫荷锄于田野,渔翁垂钓于河岸,游鱼正跃,野鸟声喧。武杰到处赏玩,不知不觉到了宣化府西门内大街。见坐北向南有一座酒楼,上写胜家酒楼,包办筵席,应时小卖,里边刀勺乱响。武杰手无一钱,因腹中饥饿,便进了酒楼,见东边是柜,西边是灶,后有些座位,那东边是楼梯。
  武杰登梯子上楼,见这座酒楼上是十间,北边有六个座儿,南边有六个座儿,楼窗大开,四面都是奇花异草。武杰坐在西边第三个座上,叫跑堂的过来,要酒要菜。跑堂的答应,问道:“要什么酒、什么菜?”武杰说:“给配四样菜,要两壶黄连叶酒。”跑堂的下去,不多时摆上小菜碟子,又把酒送来摆上。
  那武杰自斟自饮,越喝越高兴。只因到真武顶上,并未吃着酒肉,今日开斋,故吃得很高兴。吃喝已毕,跑堂的撤去残桌,算了帐,该钱三吊四百五十文。武杰说:“给我写上吧。”跑堂的说:“我们这里一概不赊,俱是现钱。”武杰说:“你跟吾去取吧。”跑堂的说:“我们这里不跟你去取。”武杰抡起巴掌,正打在跑堂的脸上。跑堂的立刻跑下去说:“掌柜的,楼上来了一个吃饭的,他不但不给钱,还打我。”掌柜的姓邹,山东人,听伙计一说,气得他冲天大怒,说:“好一个蛮横的,你吃了饭不给钱,还敢这样无礼。伙计们,把他拿来打死,我给他偿命。”有几个伙计立刻就拿家伙,只见从楼上跳下一个小蛮子来,往外就走。众伙计说:“小辈!你休想逃去,我等把你生生打死。吃了饭不给钱,你还打我们的人。”武杰也不同众人说话,往外就走。有一个伙计过去,伸手要抓武杰,却被武杰一拎腕子,拉倒在地。那些伙计各摆兵刃,往上围住了武杰。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武国兴大闹胜家楼 银头叟亲传惊人艺
  话说武杰见众人围上,各执兵刃要打。武杰挥拳打倒几个人,吓得那几个都不敢过来与他交手了。忽听西边来了十数匹马,马上骑的是银头皓首胜奎。他同家将李环、李佩,还有十几名手下人等,来至宣化府酒楼,要在这里作乐几天。这座酒楼本是胜家所开,在宣化府一路无人不晓。今日胜奎来到此处,见那饭铺门首,有一伙人在打架。胜奎说:“你等所为何事?
  作买卖不准欺负人。“酒楼伙计说:”他吃了饭不给钱,还打了跑堂的,实是可恨!“胜奎说:”有这样事,李环、李佩,你二人前去拿他。“二人答应,掖起衣襟,往前一赶步蹿过去,扬拳就打。那武杰一撤身闪开,抬腿一脚,正踢在李环左腿之上,仰身倒于就地。李佩见哥哥被人家踢倒,他过去要报仇,也被武杰踢倒。胜奎看武杰十八九岁,姿容秀美,品貌不俗,便有三分喜爱之心,要问他姓什么,叫什么?武杰本来无理,出于无奈,跳出圈外就往西跑。胜奎说:”别追,让他跑!“这班人跟老英雄往西门外一瞧,他在前头,一直的顺路往千佛山而去。
  那胜奎见武杰顺道上千佛山,这里众人随后紧紧追赶。那武杰回头看见众人追他,暗说:“不好!我要丢人。”方进山门,看见师父正在那里站着,忙说:“师父救我。”欧阳德说:“你为什么缘故,细细说来!”武杰说了方才之事。欧阳德说:“你进去吧!吾自有道理。”胜奎追到山门,见善修和尚在这里站定。他二人本是故交,知道欧阳德是一个侠义之人。二人见了礼,胜奎说:“你在这里作何事情?方才进你们庙中的那个人,你可认识他吗?”欧阳德说:“那就是小徒武杰,他在这里受不了清苦,上宣化去我也不知,叫兄长生气。”胜奎说:“他的武艺练得怎么样?”欧阳德说:“也无非知其大概。”胜奎说:“把他送在我庄上闲住几天,一则饭食也好,二则我无事传他练些武艺。”欧阳德说:“甚好!武杰你出来,给胜大爷叩头,你跟去在那里养几天伤,就跟胜大爷学些武艺。”武杰答应,先给胜奎叩头。
  胜奎回归胜家寨,把武杰留在内院,将书房三间叫他居住,又派书童耘田去伺候他。武杰瞧那书房之中,甚是洁净,有花梨紫檀楠木桌椅和条几,墙上是名人字画,有条山对景,工笔写意,花卉翎毛,各样古董玩器不少。每日单有人伺候武杰酒饭。武杰白昼无事,就跟胜奎学习拳脚,议论各样兵器,胜奎皆一一指教于他。这胜庄主有一子,名胜起山,早丧。留下一子一女,女儿名叫玉环,幼读书,好武艺,博学多览,知古达今,练得一口单刀,家传迎门三不过飞镖、甩头一只、袖箭弩弓等各样的暗器,今年十七岁。儿子胜官保,今年八岁,聪明过人,在学房读书,夜从胜奎学些武艺,家中人喜爱他聪慧灵敏,人送绰号小神童。武杰自从来至胜家寨,胜奎待他甚厚,可教给他那些拳脚和打镖,他总练不会。胜奎也不厌烦,耐心指点他打镖该当如何取准,如何使劲,如何分为上中下三路。
  武杰领会在心,白天却故作不会之状,夜晚等到院中无人,他便照样施展招数,在院中点上几根香火,放在百步之外,他摸出镖来,对准那香火之光打去,连发三镖,连中三镖,每夜自己都留心习练。那胜奎白日教给他,他总装不会,是怕自己会了,师父就不肯教了,因此故作粗笨。
  这夜他正在练习拳脚之间,忽然听得一阵琴音甚美,心中一动,说:“吾自幼常听母亲论琴妙处,这里乃北边之地,也有抚琴之人,吾要听听是在哪里?”武杰飞身上房,施展飞檐走壁之能,顺声音找去,蹿过了两层房,只见正东北有一所院落,琴声就从那院中出来。即至临近,但见上房三间,坐北向南,屋中灯光闪闪,院中宽大,有各种奇花,放着奇香,借了月光,看得甚真,果然是十分的鲜丽。武杰至上房檐前,见是前出廊、后出厦的房子。他施展武艺,使了一个夜叉探海式,翻了一个珍珠倒卷帘的架势,隔着竹帘,借着灯光,看得屋中甚真。当中放一张八仙桌儿,桌上两边是一对素烛,当中一个香炉,内烧檀香。桌子北边放着一张琴,在正北有一把椅子,坐北向南,上面坐定一个女子,年有十六七岁,光梳油头,淡抹脂粉,轻施蛾眉,粉面桃腮,品如金玉,身穿蓝月白绸子女褂,蓝绸中衣,足下金莲二寸有余。这位姑娘性好抚琴,受过名师指教,无事总要抚弄一曲。今夜月白风清,叫使唤仆妇人等全皆退去,自己净手焚香,正抚到得意之时,忽然断了一弦。
  这位姑娘乃是胜奎的孙女儿,名叫玉环,性情刚暴,众人皆怕,又有一身好武艺,会打几样暗器。今夜忽然琴断一弦,留神一看,只见帘外房檐之上趴定一人。她站了起来,进东里间屋内去了。
  武杰并不知道她做什么去,还望着屋中,看她是作何事故?
  那女子看见外边有人,进到东里间屋内,取手帕把头罩好,从墙上摘下一口单刀,把后边那扇窗户一推,飞身出去,蹿上后房坡,往前走了几步,见那人还在趴着,也不知是谁。胜玉环故意踩得瓦檐一响,叫他回头,好看看是谁。武杰回头看她抡刀,趁势落于就地,胜玉环就跟着跳下去了。武杰手无寸铁,又飞身上房。胜玉环叫丫环鸣锣,她也跟着上了房,立刻追了下去。武杰方要往西院中跳,忽然听到各处锣响。胜家寨有这个规矩,夜内有贼,便以鸣锣为号,锣声一响,各处人等知信,四面往里攻来。这寨中庄丁有二百余名,李环、李佩二人为头目,来到这院中,胜奎老英雄也出来了。李环等各执灯笼火把、松明亮子,照耀如同白日一般。武杰也不敢回书房去了,自己往北房上去。胜玉环的性情又傲,总要拿他,在后面加紧追赶。
  众人也跟着追出了后寨门。天有五鼓,武杰见眼前一座山口,他这时慌不择路,恨不能飞上天去才好呢。李环、李佩也赶到此处,说:“姑娘不要性急了,这座山是个葫芦谷,他从这山口进去,没有出去的道路,还得从这山口出来。”胜奎也赶到这里,说:“姑娘你回去,都有我拿他,看他往哪里逃?我非拿住他不可。”胜玉环说:“爷爷,你这么大年岁也追下来了,还是进山口捉拿他为是。”胜奎说:“也好!姑娘守住山口,我带李环、李佩进山拿他。”胜玉环答应,执刀等候。
  武杰进了这座山,见荆棘满地,道路崎岖,恨不能飞出谷口。忽听后面追赶喊嚷之声,天色已亮,自己看这山里面,越走越宽大,正北是一座青石崖,东西两座高山,这三处都是高峰峻岭,不能上去的。正在为难,忽然间见正北有一座树林,从那树林中起了一阵大风,这时突然窜出一只虎来,浑身皆黑黄毛色,其大似牛,一见有人,它把尾子一摇,又把挥身的毛儿一抖擞,摇头一晃,直奔武杰而来。武杰手无寸铁,正自着急,忽然想起囊中还有十只镖,便摸出一只来,照那虎头就是一下,正打在虎眼之上,又一镖打去,那虎把前爪一扒地下石子儿,就地滚了两个滚儿,立时身死。胜奎带李环、佩等来至山内,见那边站立的是武杰,打死了一只猛虎。
  胜奎正自忿忿不平,忽然后面欧阳德来了。他连忙走过来说:“欧阳贤弟,你这个徒弟在我家中住着,他夤夜上我孙女玉环院中,所为何事,颇不明白,我要领教领教。”欧阳德说:“我奉师命前来和解。武杰你过来,昨夜为了何事,深入内宅,你从实招来!”武杰把听琴之故,细说了一遍。那胜奎听了,也近情理,见武杰句句是实话,并无虚语,方才又打死了一只猛虎,真是少年英雄。胜奎先前见面之时,便有爱慕之心,这也是前世宿缘。他拉欧阳德至南边说:“贤弟!我意欲把我孙女玉环许给武杰为妻,你要作主为媒。”欧阳德说:“吾奉吾师之命,正为此事而来。”胜奎叫家人把那只虎抬回家中,先请姑娘回去吧!家人把胜玉环劝回家中。欧阳德说:“徒弟,你来给胜老英雄赔罪,闹了一夜,也未曾睡觉。”武杰说:“实是我粗心的过失。”胜奎说:“都是自己人,不要疑忌。”三人说了话,一同出山,回至后寨门,进了大门,来至客厅,家人献上茶来。
  欧阳德拉武杰至西屋内,说:“徒弟你这里来,我有话和你说。你今十八九岁,尚未定亲,吾给你说一个亲事,就是这胜家寨老庄主的孙女,今年十七岁了,你不可推脱。”武杰说:“家有老母,吾不能自己做主。”欧阳德说:“你写一封家信,吾自去问你母亲,你只要点头,无有不允之理。”武杰说:“既然师父这样说,吾就应允了。”欧阳德叫他拜了胜奎,叙了年庚,大家摆酒庆贺。武杰写了一封家信,连定亲之故都写明白,就烦师父欧阳德带去。欧阳德接了书信,告辞往徐州下书去了。
  这且不表。单说胜奎从厚款待武杰,他又告诉家中人等知道,这小姑老爷无人不敬。过了几日,胜奎想要往宣化府去听戏,欲邀武杰散心。商议好了,便叫家人备马。胜奎接了衣服,方同武杰出了庄门,见对面来了一人,年约二十以外,身高七尺,眉清目秀,身穿蓝绸长衫,内衬白裤褂,蓝绸子套裤,足登青缎快靴,手拿小包裹,正望大门里瞧。胜奎见那人面目可疑,神色不对,就将武杰拉至书房。不知所说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采花蜂大闹上蔡县 苏永禄巡捕恶淫贼
  话说银头皓首胜奎要带武杰上宣化府听戏,方到庄门,见跟前站定一人,年有二旬,白净面皮,俊品人物,仪表非俗,二目贼光透露于外。胜奎见这个人是探道的样子,便告诉家人,不必备马了,你等且回去。他一拉武杰,来至书房,说:“武杰,可看见咱们门首站定一人,你知道是谁否?”武杰说:“我看他仿佛江湖之人,二目贼光闪烁,今夜要多留神就是。”
  书中交代:胜奎所见的那少年之人,乃是庆阳府北尹家寨的人氏,姓尹名亮,外号人称采花蜂。他父名叫尹路明,外号人称镇山豹,他叔父叫尹路通。他父尹路明出家在罗家店金龙宝善寺,跟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当和尚。尹亮也跟戴胜其学练各样武艺,会打毒药镖,使一口单刀,又有飞檐走壁之能,窃取灵丹之巧。他学了五年武艺,因他父亲已死,自己便遨游四海,阅历名山胜境。他好淫贪色,看见好妇人,无论在哪里,夜晚必要前去,先采完了花,然后一刀杀死,用粉漏子漏下一个采花蜂在墙上。他受异人传授一宗薰香,无论什么人,薰过去人事不知,非用解药或凉水这两样东西,才解得过来。因逛了一趟苏州回来,又听说河南是名胜之地,那日到了上蔡县境界,住在西关顺兴店内。他无事必要出去,在大街小巷各处闲步,只见买卖兴隆,人烟稠密。
  这日在西门内路北,见有一座朝阳庵,庙门首有一少年妇人上车。尹亮看那妇人,年有二十以外,光梳油头,戴几枝银簪针环,面如桃花,二目有神,身穿雨过天晴细毛蓝布褂,青布裙儿,蓝布中衣,足下金莲二寸有余,又瘦又小。上得车去,只见山门内有一老女尼说:“今天早些回来,庙内无人。”又有一位老人说:“这位姑娘才是贞节烈女哪!娘家姓李,姑娘才十八岁,许配蔡举人之子为妻。未过门,她的男人死了,她跟母亲前去吊孝。到了婆家,她自己剪去头发,一定要守望门寡。
  蔡家的婆婆也劝她不要守寡,那姑娘定要出家,就在这朝阳庵拜老尼慧安为师。今日是娘家来接她去,真是千古贞节的烈妇。“
  采花蜂尹亮听那老人讲论这一段事,听在耳内,记在心中。
  他找一个酒馆坐了一天,到天晚之时,回到店内自己的住屋安歇睡觉。候至天有五鼓之时,店内众人俱都睡熟,他换了夜行衣服,头戴罩头帽,身穿灰色裤褂,足登青缎快靴,把白昼衣服包好,斜插式系于背后,身带百宝囊,内装十三太保钥匙和开门撬户的小家伙,又带了薰香。他出了房门,把门带上,飞身上房,蹿房越脊,进了上蔡县城,到了朝阳庵庙内。见那庙中是大殿一层,东西各有配房,大殿之东是一所院落。北房屋中木鱼声声,灯光闪灼。尹亮到台阶上,见东西屋内皆有灯光。在西窗外湿破窗纸一看,见那屋中靠北墙是一张大床,床上一张小桌,桌上烛台一枝。靠东边床上,坐定那白昼上车的人。尹亮看罢,不管伤天害理,到了房门首,一推就进到了西间屋内。那女子正念救苦真经,求神佛保佑,忽见帘子一起,进来一个并不认识的男子,站在眼前。那女子说:“你是什么人,来此何干?我们这里乃是尼庵,你夜晚来此何干?”尹亮一笑说:“娘子!我白昼看见娘子上车,一见芳容便心神不定。
  我的魂灵已被你勾来,今夜前来相会。望求娘子赐片刻之欢,我有薄礼相赠。“那位贞节女子听了尹亮之言,羞得满面通红说:”何处狂徒这样大胆,你快快出去,我要喊出人来,把你拿住,那时你悔之晚矣!“尹亮说:”你当真不从我!“那女子听了尹亮之言,便嚷叫起来说:”师父快来,不好了,有贼来了!“老尼僧在东房内听说有贼,连忙过来,采花蜂尹亮一伸手拉出刀来,抓住那女子的头发,抡刀就砍,一下正中脖项,人头落地。老尼僧掀开帘子一看,见尹亮杀了人,也嚷说有贼!
  又被尹亮一刀砍倒在地,连怕带吓,登时身死。尹亮从那囊中摸出粉漏子来,漏了一朵鲜花,上落一个蜜蜂儿。他回转店内,到了自己所住之房安歇睡觉。
  次日大早起来,听店中伙计说:“西门朝阳庵尼姑庙内闹贼,砍死尼僧,杀了贞节烈女,本地官人去禀官相验,少时咱们瞧热闹儿去!”吃了早饭,采花蜂尹亮换了衣服,同众人来至尼姑庵内,随众人去看热闹。
  那上蔡县知县李凤仪,乃科甲出身,自到任以来,勤于政事,爱民如子,大有政声。今来至朝阳庵下轿,早有本处官人预备了公位。老爷落座,吩咐刑房人等验看。稳婆验完,来至公案前回话说:“此乃被刀杀死,一个女子,一个老尼,皆是刀伤致命之处。”李老爷有两个班头,一名紫面虎苏永福,一名雨雪豹苏永禄,乃亲兄弟二人,武艺精通,在本县当差役,远近闻名。李老爷派他二人,看里面有什么疑忌。苏永福到了里面北禅堂内,闻着血腥之气,直透入鼻孔之内。各处验看,知贼人是从门内进来的,并无别的行迹,惟那北墙之上有一朵鲜花,上落着一个蜜蜂儿。看完回来,说:“下役奉老爷谕,看那屋中并无别的行迹,惟北墙有一朵鲜花,上落着一个蜜蜂儿,是贼人留下的暗记。”李老爷吩咐本地官人,领棺材收殓这两个死尸。
  老爷回署,立刻把苏永福、苏永禄二人叫进书房之内,说:“你二人领本县票,在大小店口、庵观寺院之内,访查形迹可疑之人,或绰号叫采花蜂者,拿来有赏。我给五天限,如捉不到贼来,我要重办你们!”又在四处贴了赏格:“如有拿获尼庵杀人凶犯者,赏银五十两;如有送信者赏银三十两。倘若知情不举,窝聚贼人,被本县查出,定当按律从重治罪,决不姑宽!”
  二值班头乃亲手足兄弟,二人领了老爷谕票,便带他们的小伙计在大小店内访查,却并无贼人下落。
  那日东关外又出一案,裁缝铺杨五之妻夜内被杀,也留一朵鲜花,上落一个蜜蜂儿,是先奸后杀的。老爷验尸回来升堂,叫苏永福过来说:“本县派你拿获采花蜂淫贼,你并不认真缉捕,给我打。”苏永福说:“老爷恩施格外,下役昼夜去查,无奈访不着下落,只求老爷开恩吧!”李老爷说:“我这次不打你,你三天后再交不出贼人来,我要了你的性命。”苏永福连忙磕头下来,回到自己下处,与二弟甚觉为难。苏永福说:“你我必须改扮才成,我扮一个卖带子的,你会什么,也改扮一个卖什么的,暗带单刀铁尺,叫那手下伙计,都在下处等候。”
  苏永禄说:“我学过捏江米人,我家里还有一份柜子呢,你我就改扮起来。”兄弟二人改扮作小买卖人,到各处去寻访此案。
  苏永禄出了上蔡县城,在各村庄去捏江米人玩艺儿,走了几个村庄,并无有开张,也不知贼人的下落。他在店中住下,次日又去各村绕弯。走至一个村庄,叫做李家铺的,他把柜子放下,在一个大户人家门首歇息。只见从里面出来几个女子,有两个十八九岁的,有十四五岁的,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童,要来买江米人,问要几个钱?苏永禄说:“五十个钱捏一个人来,捏一个哈巴狗儿要三十个钱。”那小孩说:“你一样捏两个我们瞧瞧。”那苏永禄说:“捏了就是你的,你若不要,我没处卖。”那小孩说:“也好!”苏永禄就在那大门首捏起江米人儿来。正捏着,忽见从西来了一个人,年约二十以外,俊品人物,头戴马连坡草帽儿,身穿青洋绉大衫,足下青缎抓地虎快靴,面皮微白,站在苏永禄的身后,见到门内那几个女子,只看得目不转睛。苏永禄回头瞧了那人一眼,就知他不是什么好人,二目贼光闪闪,正自看得出神,又望大门各处看了几眼,就象是探道一样。苏永禄暗中留神,自己捏完了人儿,要了钱,便暗中跟那少年之人走了有五六里之遥。他见那人进了上蔡县城,就不知往哪里去了?苏永禄到了下处,等他哥哥到来,就问他兄长访着了没有?苏永福说:“并无下落,你怎么样?”苏永禄把在李家铺遇见那人的情形说了一番。兄弟二人定计,要捉拿采花蜂,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尹亮误入纪家寨 烈女无故被贼杀
  话说紫面虎苏永福与他兄弟永禄,挑选了四十名快手,各带随身兵器,先出了上蔡县城,来到了李家铺。他们都躲藏在庙内,派地方官人去暗中探听,又派了几个精明的伙计,在大户人家分为八方暗中探望,如有生人上房,他们大众各带兵刃,先围宅院,然后拿贼。苏永福分派已定,大家即在那庙内隐藏,以候回音。
  单说采花蜂尹亮,自从那日在尼姑庵内杀了那贞节女子,他还住在店内,白天出去观瞧那有姿色的女子,夜晚前去采花,在上蔡县杀了七条人命,并不怕人前来拿他。今日在李家铺见那两个女子,他又要前去采花。天有初更之际,他来至李家铺村头,在各处一望,并无巡更之人,便至那大户人家门首,飞身上房,蹿房越屋如履平地,正在各处探听动静,忽听外边人声喊叫,齐嚷拿贼!采花蜂尹亮听了,立刻翻身蹿在高屋上一望,只见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苏永福摆铁尺上来说:“淫贼哪里逃走!”尹亮大吃一惊,见正南上有一人摆铁尺过来,抡起就打,尹亮用刀相迎,二人杀在一处。本宅庄主李庚辰也赶来了,齐聚家丁,前来帮助拿贼。尹亮飞身往西逃走,苏永福随后追赶。尹亮回手一镖,正中那苏永福的左肩头,哎哟一声,倒于地下。苏永禄连忙赶过去搀扶起来,叫伙计先抬回家去。他又拿刀去追尹亮,方要出村,只见尹亮站在那里说:“无名小卒,休要前来送死!”苏永禄抡刀就砍。尹亮架开,摆刀分心就刺。苏永禄一撤身闪开,又摆刀剁去。尹亮躲开刀,施展平生的武艺,把苏永禄杀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尹亮看见那边有几十名庄丁人等追赶下来,他才自己跑了。
  苏永禄也不敢追赶,见那些快手前来,便埋怨众人说:“你们为何不早来帮我拿贼?你们好不知事。”众伙计说:“我们把苏头儿先派人抬着,护送回家去了。”苏永禄无奈,带着众人回归衙门,据实禀明知县。李凤仪赏了苏永福十两银子养病,派苏永禄急速剿拿采花蜂那杀人之贼。苏永禄说:“回老爷,那贼被这一惊,他必不敢在这里住了,求老爷赏银,再办海捕公文,出境捉拿。”知县老爷说:“我给你海捕公文,并路费银子十两,你要用心访拿贼人。”苏永禄谢过老爷,把文书银两一并领下,到家中见苏永福的镖伤甚重,自己为难,先把镖取下,上了些拔毒散,再到外边去请先生。只见一个老道人,正在十字街前卖药,名为百花丹,专治各样病症,每粒不论多少钱都可。苏永禄见那道人仪表非俗,紫面长须,便花了几文钱买了几粒药回来,给他哥哥吃了一粒,敷了一粒,苏永福方才止住疼痛。苏永禄收拾随身的包裹,扮作一个卖带子的,往北路寻踪探迹,跟随下来。
  单表采花蜂尹亮,自那日采花未能成功,回归店来,算还店帐,想要上北京去逛逛,顺便出张家口外去访几个朋友。那日到了京都,逛了两天,出德胜门正往前走,忽见一座大镇,南北大街,买卖兴隆。他走至村西头,见北边有一所大庄院,里面楼台殿阁,外面树木森森。采花蜂尹亮正往里瞧,想着自己盘费不多,要偷点银子。正在想着,忽见从大门里出来一群妇女,那头前有一个十八九岁的,生得眉黛春山,目凝秋水,淡妆素服,出门便上车去了。大门里还站着一个女子,也生得天然俊俏,品貌不俗。
  书中交代:这所宅院便是狼山纪家寨,神手大将纪有德就在这里住。方才走的那个女子,是纪有德妻子娘家的侄女,名叫刘彩霞,她的父亲早丧,跟着兄嫂度日,时常在姑妈家住着,今日是有事回家。她坐车走时,刘氏与女儿纪云霞送了出来,带着些仆妇丫环人等,在门口站立,观看过往之人。看了片刻工夫,那刘氏带着女儿便回归后院去了。纪云霞到了屋中,叫那丫环把刀摘下来,教丫环练了几路刀,自己也练了几趟刀法。
  吃了晚饭,那纪云霞专爱习学武艺,功夫纯熟,她每日必要练完了自己的功夫,才能去睡觉呢。今夜正在练功夫,天有二鼓之时,忽听外边铜锣声响,人声一片。纪云霞飞身上房,看见前院一片火光。神手大将纪有德听见锣响,先叫起纪逢春来,又叫起家中人等,要他们留神,这才到了外面,见家人嚷嚷说:“方才有一个人从外往里一跳,走至三道门,脚登着弦子,两只木狗一咬他,他便纵身上了东房。我们看得真切,即鸣起锣来,知会你等众人知道。”纪有德说:“真是无名小辈,他连我都不知道了,这是新出手的人。”正说着,听见那边有人说话:“呔!大太爷我乃采花蜂是也,我从此路过,留下名姓,吾去也。”纪有德听了此话,带人快找贼人,却再也找不着了。大家乱了一夜,说:“可别睡觉,恐怕贼人再来!”次日,纪有德给临近的亲戚送信,叫他们夜内留神,本处出了采花蜂淫贼。
  话说采花蜂夜间又未能如意,自己回到店内安歇睡觉。次日天明,算还了店帐,他一想本处不能久住,要投奔一个朋友去了。他离开了狼山镇,自己顺路直往前走,天有巳正之时,见前面有一处村庄。尹亮进了南村口,见那村庄人烟不少,正是由张家口进京的一条大路。他见路东有一个随墙门楼,里面是上房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门前有一株大柳树,柳树下放着一条大板凳,上面坐着一位姑娘,年有十八九岁。采花蜂尹亮一看,正是昨日在纪家寨门外所见的坐车之人。
  这位姑娘就是刘彩霞,她昨日由姑妈家中回来,见到哥哥刘顺说:“你带信叫我来家,有什么事呢?”刘顺是猎户人家,娶妻韩氏,听得妹妹问他,就说:“你嫂嫂一个人忙不过来,又有两个小孩子,这穿的衣服都做不了,接你回家来帮着做点活计。”刘彩霞听了,就说:“做什么活,拿来吧!”今日,刘顺又对她说:“姑妈那里来信,说昨日纪家寨闹采花蜂,乃是飞贼,你少在门外站立,要多留神。”刘彩霞这姑娘心高性傲,一生不服人,她听了偏在门口站立,观看来往之人,如有采花蜂真从这里过,她安心要施展能为,拿住这淫贼。今日见一少年人,二十来岁,站在西边,目不转睛地直看。刘彩霞暗中看见,故装未曾看见的样子。
  尹亮正在两眼发直,忽听南边有卖带子的声音,回头一看,认得是上蔡县的班头,前来访拿他的雨雪豹苏永禄。他并不放在心上,就往北走去。苏永禄虽认得尹亮,只是自己觉着不是他的敌手,便不敢动手,只好在后面远远哨探他在哪里住?或是采花蜂尹亮睡着之时,方敢拿他;或是等尹亮在哪里出恭,或离那该管之处近,便好调兵拿他。此时他见尹亮往北去了,跟了几步,心中一想,说:“我看他不住眼地看那柳树下的女子,料他今夜必来,我何不找店歇息,今夜来此看个机会,也好拿他。”
  苏永禄想罢,自己找了一座小店,喝了些酒,睡在炕上。
  至天已日落之时,苏永禄说:“掌柜的,把我的带子寄在这里,我去找一个朋友。他与我约定在这里相见,等到这般时候,还不见来,我去到村前村后走一趟,找找他去。”店中掌柜的说:“也好,就是这样吧,你找他去要快些回来。”苏永禄暗带单刀,来到刘顺的住宅,找一个避人之处好看动静。等至二更时候,见从正北来了一条黑影子,走得甚快,飞身上房,进了刘家院内。苏永禄看了,也飞身上墙,见那采花蜂正在窗外偷眼观看。忽见屋中灯火灭了,那采花蜂又到西边去观看,往里一瞧,见屋内灯光闪闪,并无一人。尹亮正自狐疑之际,听见屋上瓦檐响,采花蜂一抬头,只见屋上跳下一人来,说:“好采花蜂贼,你敢来此找死,我来也!”抡刀就剁尹亮,尹亮用刀相迎。屋中姑娘早收拾好了,手提单刀,跳至院中说:“采花蜂贼人,哪里走!”南墙上苏永禄说:“本宅主人,千万不要放走这个贼人,他乃是采花蜂,在河南地方留下许多命案,我是奉县谕来捉拿贼人的。”拉刀跳了下来。采花蜂尹亮把刀一摆,飞身上房,却被刘彩霞一镖,正中他的肛门。尹亮觉着那只镖进去了二寸多,这也是他采花的报应,今夜该挨家伙了。
  尹亮逃走,又来到了保安州地面,只见街市中人烟不少。
  他走至十字街前,抬头往西一看,见墙内有一座楼,楼窗大开,内有一位旗装打扮的女子,年有十八九岁,梳着一个大两把头,穿一身银红色的衣服,眉如弯月,目似秋水,准头端正,唇若涂脂,带着两个丫头,正看那往来的行人。采花蜂尹亮一看这是二府同知的内衙,知道里头必是同知的内眷,这位姑娘果然生得美貌,我不免今日就住在这里的店内,夜晚图一个乐儿,我若得这位美貌佳人,乃平生之大幸也。
  尹亮住到魁元店内,要了些酒菜,自己喝了几杯,心中甚是高兴。天晚自己关门睡觉,睡至三更之时,起来听外面并无动静,便换好了夜行衣,背插单刀,出了上房,把门关上,掏出暗记儿,画在门首。他飞身上房,蹿房越脊,如履平地,到了同知衙门,就在各处偷听。见那楼檐下透出灯光,采花蜂尹亮提刀来至窗户临近,湿了一个小窟窿,往里一看,见屋内围屏床帐甚好,床上坐着之人,正是那白昼所见的女子,同两个丫环在那里说话。尹亮进了上房,即把两个丫环杀死,说:“美娘子,从白昼见你一面,无刻忘怀,你须从我片刻之欢!”那女子一听此话,说:“好贼人,杀了人啦!”采花蜂说:“你嚷,我连你也杀死!”一伸手抓住那女子,说:“从不从,快说呀!”那姑娘还是嚷。尹亮举刀欲杀,只听下面一片声喧,采花蜂要被获遭擒。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陈清捉拿采花蜂 尹亮夜入三圣庙
  话说采花蜂尹亮拉着那位姑娘,连恐吓带央求。那烈女视死如归,大骂淫贼,说:“你这伤天害理之贼,还不给我退去!”
  尹亮说:“好,你是不要命了!”一刀便把那姑娘杀死。他用粉漏子漏了一朵梅花,上落着一个蜜蜂儿,又提笔在粉墙之上写了几句诗,留下姓名。写的是:背插单刀逞英雄,云游四海任纵横。
  白昼看见窈窕女,黑夜前来会美容。
  豪杰有意求云雨,佳人薄幸太无情。
  因奸不允伤人命,我号人称采花蜂。
  采花蜂写完了字,投笔于桌上,往外逃走。方要走时,忽见对面来了几个查夜的人,连忙藏躲,候人过去,他才走了。
  二府同知法福理次日早晨起来,肉跳心惊,行坐不安,正不知所因何事?忽见乳母刘氏来报,说:“老爷不好了,姑娘不知被何人杀死?”法福理听乳母之言,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带领从人,亲身到妹妹房中去,看是什么缘故?到了楼上,血腥之气透人鼻孔之内,见他妹妹和丫环的死尸仰卧于地。抬头一看,见墙上还有几行字迹。法福理看罢,立刻气得面目改色,大骂贼人。自己先派家人预备棺材,叫他们装殓起来。然后升堂,叫齐了三班人役,说:“来人,传捕快陈清、冯玉二人前来,派他二人办案。”衙役等答应,急速把两个大班头叫来。
  那陈清绰号人称赛叔宝,冯玉绰号人称醉尉迟,二人练得好武艺,结交天下英雄,在本衙门充当捕快头目,办案拿贼,称为第一。今听老爷呼叫,连忙上堂,给老爷请安,说:“老爷呼唤下役,有何事吩咐?”法福理说:“陈清、冯玉,你二人乃头役之流,今日本府衙内,被采花蜂贼人杀死三条人命。我给你二人三天限期,定要拿住采花蜂淫威。他杀死丫环与小姐,还在墙上留下诗句。你二人如拿获贼人,本分府赏白银二百两;倘若你等不认真查拿,我定要从重处治。”二人答应,立时领签票出了衙门,回到下处,换好随身衣服,暗带兵刃,先在各处寻访踪迹,却并无下落。
  二人无法可施,到十字街庆劳楼酒馆正面楼上坐下。那冯玉一生最爱饮酒,千杯不醉,他生得面黑,因此得了一个绰号叫醉尉迟。二人见酒楼上吃酒的人不多,方才坐下,跑堂的认得他两个,说:“二位班头来了,今有什么公事?”陈清说:“我出城探视我们冯贤弟,他最爱饮酒,不论在哪里都喝,你给我二人要几样菜,送上十壶酒来。”二人喝了几杯,心中闷闷不乐。陈清说:“冯贤弟,你我在衙门内总算数一数二的,今日这案就不好办。你想,这采花蜂是怎的一个绰号儿,你我也不知是男是女、是僧是道、是老是少,并未看见,怎么拿他?
  就是采花蜂来了,咱们也不认识,这如何是好?“冯玉说:”大爷且喝酒,喝完了酒再想主意。俗语说的好,吉人自有天相,我不是说大话,这个贼人也不算什么英雄,杀了人留下诗句,是并无一人识他,我要知道他的面貌如何,他想逃走就比登天还难。“陈清说:”这话说的是,你我要认识他,拿他就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南边对面桌上,一个人站了起来,身高七尺,白净面皮,长眉朗目,俊俏人物,身穿宝蓝绸绉长衫,足登青缎快靴,在那边吃喝完毕,把大衫脱下来包在包袱之内,手中拿着小包袱,来到赛叔宝陈清、醉尉迟冯玉跟前说:“你二位方才所说之话,我已听够多时了。你二位乃本分府的班头,要拿采花蜂的吗?”陈清、冯玉二人说:“不错,你怎知道?”
  那人说:“你二人认不认识采花蜂呢?”陈清、冯玉说:“我们并不认识这采花蜂是何人。”那人说:“二位要拿他,远在千里,近在目前。”陈清听到这里,一拉那人说:“朋友请坐,你必是认识此人,可带我二人一同前往,这要拿住他,我二人必然重谢。”那人说:“你不必拉我,我告诉你吧!”陈清放开手说:“请坐细讲,咱们三人且喝完酒去。”那人一阵冷笑,说:“我酒是用过了,你要拿,采花蜂就是我,我就是采花蜂。”陈清、冯玉二人听了说:“好,你算是好朋友,我二人正在为难,你打这场官司,我们好交朋友,无论怎么,都有我二人照应你。”
  那人听到这里,说:“要打官司,我手中之刀却不愿意。”伸手抓刀,抡起就砍,陈清、冯玉抡起铁尺相迎。这二人武艺超群,与采花蜂三人杀在一处,把那些吃酒之人,都吓得各处藏躲。
  尹亮跳下楼去,陈清、冯玉二人各摆兵刃说:“你往哪里逃走?”方跳至大街,正南来了苏永禄,一看那采花蜂尹亮从楼上跳下来,他把带子一掷,提刀赶将过来说:“采花蜂,你往哪里走!我必要结果你的性命,二太爷自上蔡县跟你下来,甚不容易。”采花蜂尹亮听苏永禄喊着过来,要帮助陈清、冯玉动手,急伸手掏出一只毒药镖来,照定那冯玉咽喉打去。冯玉连忙一闪,正中左肩之上,“哎哟”一声,倒于地下,不省人事。那时采花蜂便跑了。
  陈清过来扶起冯玉,苏永禄也赶到说:“了不得啦!这是毒药镖,我家兄曾受他一镖,请人看过,尚不知生死。”陈清说:“兄台贵姓?是何处人氏?来此何干?”苏永禄说:“我姓苏名永禄,乃上蔡县班头,为捉采花蜂而来。他在上蔡县留下两条命案,我兄长中了他一镖,还不知生死。我奉谕前采拿他,见你二位与他动手,我赶奔前来想要把他拿住,不想这个朋友又被他所伤。未领教你二位贵姓?”陈清说:“我叫陈清,他叫冯玉,是本处的捕快头目。只因昨天夜间,衙内出了杀死小姐、丫环等三条命案,我二人奉老爷之命来拿采花蜂。我这二弟家有寡母,他要死了,便无人奉养。这镖打在肩头,你看全都肿了,这是毒药镖,我常听人说过,非胜家寨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不能治此镖伤。”苏永禄说:“这胜家寨在哪里?”
  陈清说:“天下皆知宣化府黄羊山胜家寨,老庄主神镖胜英,收了些徒弟,都是有名之人。他死去了,今还有他的儿子,也有五六十岁了。神镖胜英这位老英雄,可算是有名的豪杰,他家有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最能治这毒药镖伤等症。”苏永禄听了,说:“我去要点药来,你也给他请人调治才好。”陈清说:“我在这二府衙门等你,千万别过三天。他这镖也是胜家寨传授,打在四肢还轻,三天准死。你去吧,千万给求了药来。”苏永禄说:“你我一见如故,我无不尽心。”
  他顺路出了保安,正往前走,忽见采花蜂尹亮在前面不远苏永禄不敢过去拿他,只在暗中跟随,看他往哪里去,再作计较。跟了有七八里路,见前面有一座古庙,里面有东西配房大殿,尹亮一下就窜进去了。苏永禄心中说:“他在这里很好,我自有主意。”转身向南,又来在保安地方,要上酒楼去访问陈菲在哪里住。只见从酒楼上出来一人,是差官模样,头戴纬帽,高提梁、通红缨儿,身穿蓝纱袍子,外罩红青纱八团的马褂,足登官靴,身高七尺以外,玉面朱唇,双眉带秀,二目神光满足,二十以外的年纪,精神百倍。他一见苏永禄便带笑问道:“苏二哥,你来此何干?”苏永禄听见叫他,一看却是粉面金刚徐广治。苏永福、苏永禄二人曾在徐胜家中会过的,今在此处见面,乃是故旧相逢。
  书中交代:徐胜是从哪里来的呢?原来是彭公在宣化府参了王连凤,办了马万春,因偶染风寒,便上了一个请假的折子,派徐胜押折差入都。这是他从京中回头,皇上已有旨意下来,着彭公在宣化府养病,钦赐太医两名,赏假十日。徐胜带家人徐禄方才在保安用了饭,一出门遇见苏永禄,便问他来此何干?
  苏永禄把上项之事全皆说明。又说:“采花蜂现今就住在古庙。”
  徐胜说:“你为何不去拿他?”苏永禄说:“我不是他的对手,如何能成功呢?”徐胜说:“我帮助你。徐禄,你先拉马回宣化府等我交差,去吧!”家人答应去了。
  这里二人又吃了一会酒,天色已晚,便各带兵刃,来至保安城外。走了有六七里路,已至这座古庙。只见满天星斗,等到大约有二更时候,二人就蹿上房去。苏永禄说:“我在房上眺望,看你怎么样拿他。你须要小心,他的暗器伤人,最是厉害。”徐胜说:“不要你嘱咐,我准给你拿住,不能让他跑了。”
  徐胜跳下西房,听这屋内有人睡觉,进了西禅堂之内,黑暗中看不真切,只听炕上有人出气之声。徐胜过去按住,却被那睡觉之人抓着胳膊,把他夹在肋下,来至当院,先抡圆巴掌,打了他两个嘴巴,说:“混帐王八羔子,你采花采到吾和尚这里来了,吾把你狗头揪了下来。”徐胜听见说话的是蛮子哥哥欧阳德,连忙说:“别打,是我。”欧阳德说:“打的是谁?”徐胜说:“我是徐胜。”欧阳德听见说:“唔呀,你来此何干呢?”
  苏永禄从西房跳下来说:“徐爷,你叫人打了。”徐胜说:“我给你引见引见,这是我兄长欧阳德,那是上蔡县的班头苏永禄,是来拿采花蜂的。兄长你从哪里来?”欧阳德说:“吾是上徐州下书信的,胜家寨胜奎的孙女,给我徒弟武杰为妻了。
  我得了回信,昨天在这庙内,因身体倦乏睡着了,及至醒时,不见了包袱,连婚书回信全被贼人偷去,还在吾和尚帽子上印了一朵梅花,上落采花蜂一个。吾想他今夜必来,故作睡着了等他。“徐胜说:”这个贼真真可恨!“正说着,听见东屋上有人说:”呔!今有你大太爷采花蜂尹亮在此,已听够多时。你等哪个前来送死。“欧阳德、徐胜、苏永禄三人听见,齐拿兵刃要捉采花蜂。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采花蜂夜入胜家寨 苏永禄设计捉淫贼
  话说采花蜂尹亮白天进庙的时候,欧阳德已在西禅堂睡着了,他便在东禅堂歇下。徐胜如往东禅堂去,准把那采花蜂尹亮拿住了。今夜尹亮在东禅堂听见外边有人说话,偷听多时,连忙飞身上房说:“呔!你三人要拿你大太爷,我要失陪了。”
  欧阳德听说,眼都气红了,说:“哎呀,混帐王八羔子,你往哪里走,我来拿你!”这三人也飞身上房说:“你往哪里走呀!”
  采花蜂尹声往北逃走,天色浑黑,道路崎岖,走了有三四里路,就从岔路上往北去了。追了几里路,也没赶上。欧阳德说:“吾也不能回千佛山去了。”徐胜说:“苏二哥,你我分手吧!我回至宣化府,禀明大人,派差官来拿他就是了。”苏永禄说:“我到胜家寨去,讨点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好救那醉尉迟冯玉的性命。”苏永禄走了一夜,天色大亮,在一家饭店吃了早饭,便直奔胜家寨去,这且不表。
  单说采花蜂尹亮连夜逃走,到了天亮,他把欧阳德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二十两银子,一封书信,一纸婚书,是胜奎的孙女许给武杰为妻。尹亮想:“这胜家寨是把式窝儿,他的孙女儿必是千娇百媚,万种风流,我要到那里去探道,今夜晚图个乐儿。”尹亮来至胜家寨,在各处探明了出入路径。他站在庄门直瞧,哪知里面银头皓首胜奎正要带武杰上宣化府去听戏,方到门首,见那人贼眉贼眼,正往里瞧。胜奎便吩咐不必备马了,随带武杰来至书房。
  武杰说:“祖父,你老人家为何又不去了?”胜奎说:“你方才没看见么?那照壁前站定一人,身高七尺,白净面皮,长眉朗目,手拿一个小包袱,二目神光透散,必是一个贪淫好色之徒。他来探道,今晚咱们必须预备。”先派李环、李佩把庄丁人等调齐了,共有一百三十七名,大家齐集大厅。胜奎吩咐道:“今夜要各自留神,一齐预备家伙捉拿贼人。你们安排好了,把灯盏放在盆底之下,听锣响为号。”众庄丁齐声答应,说:“我们大家预备就是了。”胜奎走到后面去告诉内眷,要大家留神,今夜有贼。又叫胜玉环姑娘夜晚留心,细防贼人。胜玉环有两个丫环,一名秋菊,一名碧桃,也都很有能为。今日三个人正在练习拳脚,听见她爷爷吩咐这话,三人齐声答应,暗作准备。
  到了天晚,胜玉环吃了晚饭,坐在外间屋内,自己无事,把兵刃放在手边,说:“秋菊,你把净面水取来,我净了面,想要抚琴。”碧桃收拾香案,净手焚香,胜玉环便端正坐定抚琴。正抚到得意之时,忽然断去一弦,心中说:“这必是有生人偷看。”她一回头,见后窗户有一个窟窿,就知暗中有人偷看,便吩咐叫人来。丫环说:“姑娘有什么事?”胜玉环说:“我要到里屋更衣,你二人烹茶伺候!”碧桃说:“奴婢已经烹好了香茶,请姑娘用吧!”胜玉环说:“我换了衣服再用。”进了东间屋内,把簪环摘去,用手帕罩头,收拾好了,又换上铁尖靴,带上镖囊,摘下一把单刀来,把前窗支开,飞身出去,上房到了后面。往下一看,见一人正向屋中观看。胜玉环并不害怕,跳下房来,照定那人顺手就是一刀。那人一闪身躲过,说:“欧!
  那个女子休要动手,我久爱你姿容秀美,一见神魂皆消,我采花蜂乃有名英雄,你要与我结为夫妇,我绝不负你就是了。“
  胜玉环一闻此言,气得粉面通红,说:“秋菊、碧桃,你二人快叫人拿贼,我来捉这小辈。”抡刀就剁,采花蜂用刀相迎。
  二人正杀得高兴,听见正南上一片锣声。那李环、李佩点齐庄丁,与武杰等各执兵刃,来至前面,说:“快拿贼呀!”
  采花蜂尹亮也知这胜家寨乃把式窝儿,恐寡不敌众,正在犹疑,忽见一条大汉来至面前,抡朴刀说:“好贼!敢来至胜家寨讨死,吾不能与你善罢甘休。”照定采花蜂就是一刀。尹亮闪身躲过,说:“小辈大胆!”把刀花一变,两三个照面,一刀砍在李环的肩上。李佩说:“好贼,休要伤吾兄长,吾必结果你的性命。”抡刀过来。武杰也提刀嚷着过来,说:“吾要你的狗命。”正在这时,胜奎带着庄丁人等也赶到了。采花蜂尹亮见难以取胜,心知久战必败,便把刀一摆,望北直扑花园而来。这里众人追着说:“好贼,往哪里逃走!”采花蜂把身一纵,藏在花果厅的后坡,见众人各处追寻一回就走了。大家回至前厅,胜奎说:“叫厨子给备点菜,咱们好吃酒。”
  那胜玉环见贼人已经逃走,便把头上的手绸、耳环摘下,把镖囊、单刀也挂好了。又叫丫环把帐子里的被褥安置好,一个丫环手执灯笼,一个丫环搀扶着她,到茅房方便已毕,回房中安歇。胜玉环说:“你两人睡觉也要留神。”秋菊说:“姑娘说得是,我们把所使的兵刃都放在手下,倘有动静,也好帮助姑娘。”三人说着话,来到外间屋里。胜玉环见椅子上有两个男子的脚印儿,自己挂在墙上的镖囊与单刀,也都不见了,回头说:“秋菊,我那镖囊、单刀,都是你挂在壁上的,怎么不见了?”秋菊说:“我不知道。”胜玉环说:“这其中是什么缘故呢?”
  原来,采花蜂尹亮见胜玉环带着丫头上茅房里去,他在后窗户瞧得明白,见人出来,便把窗户一推,进入屋内,登着椅子把单刀与镖囊摘了下来,系在自己腰上。急忙中却把镖囊系反了,自己的镖囊口系在外,胜玉环的镖囊口朝里,动手时只有干着急,是不能掏出镖来的。他把单刀插在背后,听见院中的脚步声,知道是胜玉环回来了,便藏在床下,一语不发。胜玉环进屋就看见自己的兵刃不见了,便问秋菊。秋菊说:“这可是闹鬼儿,明明我挂在那里,为何没有了呢?姑娘,你看这边椅子上,还有男子的脚印,这是何人偷去了?”胜玉环说:“你们点上一盏灯,在各处都照照就是了。”
  采花蜂尹亮这时一掀床头,从床底下钻了出来。胜玉环往院中一跳,把秋菊所用的刀先从桌上拿在手中。尹亮说:“美人还说什么?快从我共入罗帐。”胜玉环说:“淫贼,你往哪里走!你这里来,我与你誓不两立。”尹亮追至院中说:“美人,你趁此从我,你的镖和刀都已在我手中,你还有何能为?”胜玉环并不还言,气得抡刀就剁。那碧桃、秋菊两个丫环连忙鸣起锣来。前边银头皓首胜奎正与武杰谈心,听见那边锣声一响,便说:“不好!”连忙带兵刃与暗器,武杰也带上镖囊,带领李环、李佩说:“咱们快到后边,必是那贼又来了,吾是不能饶他的。”李环说:“方才被他砍了一刀,我上了铁扇散,伤已好了,今日必要结果这混帐东西。”胜奎来至后院,说:“好匹夫,你又在我这里搅哪!”胜玉环见祖父同武杰全到,她把刀一摆,跳出圈外,又回到房中换好了衣裳,出来与贼人再战。
  那秋菊瞧见尹亮把镖囊朝里,知他掏不出来,说:“你们快拿他,他掏不出镖来了。他把我们姑娘的镖袋偷去,系在他的镖袋上,可是里儿朝外,他不能掏镖,你们快用暗器打他吧!”
  那武杰眼都气红了,说:“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要是英雄,你就直说;你要不是英雄,你就不敢说。”那采花蜂尹亮一听武杰之言,说:“小辈!大太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尹名亮,外号人称采花蜂,今日特意来借盘费。”胜奎借着灯笼火把,瞧得甚是明白,说:“小辈!你白天在我门首探道,老夫就已知道了你。你今敢来这里采花,还充好人。你这无名的小辈,我今日拿住你,定要送官治罪,也叫你知道胜家寨的厉害。”采花蜂尹亮与小蝎子武杰动着手,又见众庄丁各带兵刃围绕上来,他知道这胜家寨不是好惹的,专讲打暗器,自己的镖又取不出来,只得说:“呔!蛮子休要逞强,我失陪了。”
  武杰说:“你走不了,我非拿住你不算英雄。”紧紧跟在背后,二人相离有一丈多远,采花蜂上房,武杰也上房。二人蹿房越脊,到了东南角的围子墙上,采花蜂上墙跳出墙外。武杰也上了墙,见采花蜂就在眼前。武杰上前,将至采花蜂尹亮的背后,提起腿来一脚踢去,就将采花蜂踢倒,摔于地下。此时李环、李佩二人也赶到此处,先用绳子将贼人捆好,从西边大门进去,将贼人抬至大厅。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群贼聚会溪皇庄 苏永禄偷探贼穴
  话说采花蜂尹亮跳出墙外,被武杰一脚踢倒,捆上抬至大厅,点上了灯笼,照耀得如同白昼。胜奎听见贼人已被拿住,立刻吩咐带了上来。家人抬至厅前放下,胜奎说:“这人不是采花蜂,你等拿错了。战了半天,还不认得那贼吗?你等来瞧,那个贼他是白净面皮,此人是黑脸膛,这就不对了。”那被捆的人说:“众位把我放开吧,我有话说。我是河南上蔡县的班头,奉县谕来拿采花蜂的。众位不信,我有海捕公文。”苏永禄便把在那三圣庙请徐胜捉采花蜂,在庙内遇见欧阳德丢了婚书之故,说了一番。胜奎把苏永禄放开说:“这倒难为你了。”
  苏永禄说:“庄主,还求赏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二份,我有个朋友叫醉尉迟冯玉,他受了采花蜂的毒药镖伤。”胜奎说:“那采花蜂所练刀法和所打的毒镖,乃吾门中秘传,不知他是何人门徒?”苏永禄说:“此人来历我倒不知。我听人传说,传授毒药镖的,在南边就是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他传授了两个徒弟,并不知其姓名,或者就是他的门徒。”胜奎说:“戴胜其是门中弟子,我久已知道他出家了,为何又收下这个万恶徒弟,真真可恨!我给你拿药去。”胜奎至后面把药取来,苏永禄收下便告辞走了。来到保安二府衙门,找着赛叔宝陈清,把膏药给他去解救冯玉,下余之药便寄至家中救他大哥,这且不表。
  单说苏永禄在各处访查采花蜂的下落,这天出了宣化府,奔怀安县而去。正走着,因天气炎热,想找个村庄歇息。只见正东林木森森,是所庄院,前有一座土台,上面站了十数个人,内中就有采花蜂尹亮。其他是青毛狮子吴太山、大斧将赛咬金樊成、赤发灵官马道青、赛瘟神戴成、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钻天鹞子段文成、赛李逵蒋旺,这伙人皆是江洋大盗。内中还有金刀将于景龙、燕子风飞腿袁天化、镇八方神镖孟小平,皆是飞檐走壁之人。苏永禄并不认得,心中说:“尹亮一人我尚且不能胜他,何况这些人我不免在暗中偷瞧,再作道理。”书中交代:采花蜂尹亮已从胜家寨逃至了溪皇庄。这里庄主叫花得云,乃北新庄花得雨的二哥。他也是裕王府的皇粮庄头,练得一身本领,爱交天下英雄。他手下有钻天鹞子段文成、金刀将于景龙、燕子风飞腿袁天化、镇八方神镖孟小平等,此四人也是江洋大盗,在溪皇庄保着花得云,结交天下英雄,后又来了一个赛李逵蒋旺,在此分赃。青毛狮子吴太山等也来投奔于他。如今采花蜂尹亮又投到了这里来。
  苏永禄瞧得明白,找了个僻静之所吃了晚饭,心中说:“待我先去探庄,再去宣化府禀报钦差彭大人,求他给我派官兵,或派他手下的英雄亦好。”主意已定,收拾好便进了溪皇庄。
  他飞身上房,在各处一瞧,只见灯光闪烁。他蹿房越脊,直向西行,到那花得云住房前后,共有一百五十多间。苏永禄正向前走,抬头见一片灯光,这里乃是一座花园,内有各种奇花异石,东南正房五间,花厅在东西配房,正西有望月楼、避暑庄、逍遥阁、安乐斋,暖阁凉亭、游轩跨院、蔷薇架、合欢楼、翡翠轩等各式奇巧景致。那花得云坐地分赃,乃有名英雄,今夜在北花厅给尹亮接风,商议如何害死彭公,给他四弟花得雨报仇,这是他的心意。苏永禄向窗内一瞧,见里面高矮、肥瘦、丑俊不齐,皆三山五岳英雄,四海九州豪杰。花得云正中坐定,说:“尹贤弟,你今来此,给我想个主意,替四弟报仇!我三弟在怀安,也知这信息,他派钻天鹞子段文成来此,约请各路英雄,刺杀彭公。”尹亮说:“这也不难,我同一个朋友到他公馆,夜内行刺,杀了他就算完了。”
  这时,金刀将于景龙回头见窗户有个洞穴,料定外面有人,他性情粗暴,便嚷叫道:“众位不好了!后窗户有个奸细来暗探消息,快拿兵刃去捉奸细。”苏永禄听了,吓得全身是汗,心想:我今日死在溪皇庄了。他听见大厅上一乱,回头见一株大树,连忙上树藏伏,不敢出气。花得云这伙人来至外面各处一找,并无一人。段文成说:“于贤弟这是谣言,这里哪有人呢?我想咱在这里并未作案,有谁敢来暗探!”于景龙让众人说了一番,自觉没趣。大家回至大厅,齐说:“于大哥眼花了。”
  那苏永禄吓得两眼翻白,后见众人入了大厅,他才慢慢的下来,心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我快上宣化府彭大人那里,请几位英雄来捉这些贼人。”正想着,忽见后面有一个人追了下来,心中更为害怕,说:“不好!有贼人追下来,这人脚程甚快,我须快跑。”自己在前跑,那人直追,他急了,见前面一个坟茔,内有跨栏墙,正中是宫门。苏永禄料想跑不了,便飞身跳入墙内,自己隐藏起来,不敢出去。他暗中从古钱窟窿向外一瞧,见那人围着墙向里直瞧,并不走开。他自己一想:“莫若走为上策!”想罢,飞身往外就跑。他才要逃走,只见那人过来一脚,便把苏永禄踢倒,按在地下,说:“你往哪里走?我以为你是英雄,原来是个无名小卒。”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粉金刚暗探溪皇庄 苏永禄定计捉淫贼
  话说苏永禄被人按倒在地下,那人说:“采花蜂,你这回跑不了啦!”苏永禄说:“你这人说话声音甚熟,我不是采花蜂。”
  那人说:“原来是苏二哥!我是徐胜,只因我同你分手之后,至公馆见大人回明了,听说采花蜂还在各处采花,大人派我与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三人来拿采花蜂,我白天访得明白,采花蜂就住在这里。我在这村内查访他的下落,忽见你从里面出来,我把你当采花蜂了呢。”苏永禄说:“尹亮正和群贼在一处吃酒,内有花得云等二十多人,我不敢动手,你要敢去,我便同你去。”徐胜说:“你头前领路!”二人又往溪皇庄而来。苏永禄说:“我给你在房上瞧着,见机而作。”徐胜说:“不用你帮忙,有我一人,足够杀这些贼人了。”
  二人进了村庄,路北就是花得云的住宅。两人上房,又来至那所院落,听见里面正在猜拳行令,吃得甚是高兴。徐胜趴在后窗户,往里面瞧得真切,见花得云和钻天鹞子段文成二人在一桌谈心,正说到要上宣化府行刺。徐胜听得出了神,于景龙一抬头,又见后窗户有一个人影,急忙出去。徐胜早已知道,一锤正打在于景龙的面门,他呵呀一声,翻身在地,登时死了。
  大厅众人各拿兵刃,来至后面。有人说:“小辈哪里走?”段文成抡豹尾鞭就打,徐胜急架相还。众人齐把徐胜困住。采花蜂掏出毒镖,一镖正打中徐胜左肩。徐胜受这一镖,只觉腰背发麻,浑身疼痛。他不敢恋战,忙把锤花一拨,打出圈外,飞身上房,蹿房越脊逃至墙外。众人往外就追,说:“别放走了他,务要把他拿住,碎尸万段。”
  徐胜中镖之后,头眩眼黑,两腿发软,恨不能一下飞上天去。他慌不择路,走了四五里之遥,后面追赶之声渐远,见路北一座古庙,便推开庙门入内,把闩插好。他疼得全身是汗,用身子倚着山门,听众贼追至这里,齐说:“往这里跑来的,他如何能跑得如此快,我等尚须留神,往下追去。”花得云说:“他跑不远的,藏在庙中亦未可定,你我进至庙内看看有没有?”尹亮说:“他已然中了毒药镖,就是让他逃走了,三天也得烂死。”众人又追了有四五里路,不见徐胜下落,只得回头说:“如今饶他,让他落个全尸。”赛李逵蒋旺说:“你等先走,我要出恭。”众人说说笑笑,一同往西走了。徐胜在庙内,听众贼从大道上过去。他因镖伤疼痛不止,大骂贼人道:“采花蜂这狗娘生的,我无故受他一镖,想不到竟死于此地!只是公馆没人知晓,无人给我报仇。我堂堂正正奇男子,轰轰烈烈大丈夫,一旦死在匹夫之手,万不能同他甘休,做鬼也要拿他等报仇。”蒋旺出完恭,走至这里听见徐胜在庙内大骂贼人,便拿钢斧走至山门说:“小辈,你藏在这里,我把你掏了出来。”
  徐胜听到有人说话,因伤痛不能转动,说:“谁人推门?”蒋旺说:“我名蒋旺,外号赛李逵。”他连推了几下,推不开门,便说:“我不从山门进去,我跳墙过去吧!”飞身跳进庙去。徐胜是站不起来了,瞧那贼人身高七尺,面如刀铁,黑中透亮,粗眉怪目,手拿加钢斧。徐胜说:“欧!蒋匪你是朋友,快拿斧子过来,给我一斧子了帐,咱二人结个鬼缘,你可别送我上溪皇庄凌辱我。”蒋旺说:“好!你既说到这里,我就给你一斧子吧!”过去刚要砍,忽听大殿有人说话:“小辈!休伤白虎星君,吾神法宝取你!”蒋旺吓了一跳,一回头见白花花一宗物件,扑奔面门而来,要躲也躲不开了,扑哧一声,正打在面门,“哎呀”一声倒于地上。
  徐胜抬头一看,见大殿上出来一人,赤身露体,扑奔过来把蒋旺捆上。徐胜一看那人,却是水底蛟龙高通海。徐胜说:“高大哥!你救我回公馆,快去胜家寨给我求点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好救我这条性命。”高通海说:“别忙!我先把他衣服剥下,我穿上了然后再说。”
  书中交代:高通海因奉彭大人之命,派他同刘芳、徐胜来拿采花蜂。三人分手后,高通海走有七八里路,见路旁一片苇塘,有几人在那里洗澡。高通海走得全身是汗,也想洗澡,便把衣服脱了,跳下水去。那些洗浴之人,皆不敢向深处去。高通海施展分水法,蹲入水底,洗完上来,见那几个洗浴之人已踪迹不见,衣服也没有了。心想,这一下可坑了我啦!他不敢进村,候至天晚才出了苇塘,见正北有座山神庙,他推山门进去,其中并无僧道,便把门关上,倒在供桌上睡着了。方才徐胜同蒋旺说话,把他惊醒。见到徐胜要被蒋旺杀死,连忙把供桌上的铁香炉照定蒋旺说:“休伤白虎星君,吾神来也!”一下正打中蒋旺,被他按倒捆上,把衣服剥下来自己穿上,只是靴子太小穿不得,趁着他未醒过来,先把他的口堵上,又把徐胜送至大殿台阶之上。心想:贼人回去,见少了一人,必要来找,我且把山门开了,把他立在山门内,我藏在他身后就是了。高源一瞧蒋旺脸上血污怕人,又给他抹了一把香灰,站在他的身后把斧子抡动如飞。
  且说花得云等众贼回至庄中,单只少了蒋旺。众人说:“莫非他漏了单,给人拿去了!”旁边孟小平说:“我找他去。”
  忙奔至山神庙,听山门内呕了一声,不觉吓了一跳!只见一人披发抡斧,嗷嗷直叫。孟小平打了一个冷颤,掏出镖来,照定那人就是一镖,正打在蒋旺心上,登时身死。高源扶住死尸不让他倒下,又把双斧耍了起来。孟小平说:“真怪!这一镖既已打中,为何死尸不倒,我看看去。”才走至山门外,见死尸向他一倒,躲避不及,被那死尸压倒了。高源趁势一斧,便把孟小平耳朵劈掉半个。他捆上孟小平,把蒋旺尸体送在庙内,又把孟小平的靴子脱下,自己穿上正合式,再将孟小平的发辫拆开,让他站起,自己躲在他身后耍着斧子。
  这时村上又来了采花蜂尹亮、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他三人来至七贤祠,听山门有鬼叫,见一人散了发,耍着斧子。
  尹亮掏出镖来,照那人就是一镖,又把孟小平打死。高源将尸身向外一掷,说:“呔!吾神来也。”吴铎、武峰二人,吓得往外就跑。尹亮说:“不必跑,我自有道理。”他用刀就砍,高源用斧急架,三人便杀在一处。高源哪里是尹亮的对手?高源说:“你是何人?爷斧下不砍无名之鬼。”尹亮说:“大太爷姓尹名亮,外号人称采花蜂。你是何人?”高源说:“我姓高名源,表字通海,人称水底蛟龙高法官是也!专会勾魂请将,我一念咒,叫天兵天将前来捉你。”说着直往东走去。尹亮一动手,就知高源不是他的对手,便往下直追,说:“小辈,你不必吓我。”高源说:“看你怕不怕,我高法官要念咒了!”他嘴里唧呱几声说:“值年太岁快来帮我!”正走在树林之中,忽听空中有人说:“我值年太岁是也!采花蜂休想逃走。”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神手将拿获淫贼 赤松林路逢众寇
  话说尹亮追至林中,听空中说“吾神来也!”便吓得回头就跑。高源本是造谣,只见树上跳下一人,是个紫面的男子,甚是面熟,一时却想不起了,便说:“朋友,你是谁呀?”那人说:“高兄弟不认得我了,咱们皆河南人,你在上蔡县剿灭宋家堡之时,我曾见过尊驾。我是令尊大人的徒弟,名叫苏永禄,你忘了不成?”高源说:“好!你我千里有缘,你从哪里来的?”苏永禄就把已往之事说了一番。二人正谈着,那边尹亮早听得明白,说:“好!”飞也似的来至这里,抡刀就砍。二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只累得全身是汗。忽见大道上来了七八个骡驮,四个人夫,两个骑马之人跟着,在朦胧月色中看得甚真。
  其中一人,见那边有三人厮杀得难以分解,说:“三庆儿,你瞧那边是路劫么?咱们去看看。”
  原来大道上的来者,是神手大将纪有德,他要上宣化府去发点果子卖,顺便要提拔提拔他儿子,叫他跟着彭公效力当差。
  他知道要到大同府拿傅国恩,非他不可,故此带领儿子同四个庄丁,押着驮子,一来散逛,发卖果子,二来要见大人。这时走至溪皇庄,瞧见那大道上有三个人动手,叫把驮子站住,立刻带了他的儿子三庆儿、学名叫纪逢春、人称打虎太保的摆刀过来一看,原来是高通海同一个面生之人,正与采花蜂动手。
  他抡刀过去说:“高源不必害怕,我来拿这淫贼。”高源见是纪有德,说:“姑父,你老人家同逢春兄弟快来拿这淫贼呀!”采花蜂正在戏耍高源,忽见来了这父子两个帮手,武技纯熟,也不容他有掏镖的工夫,走了几个照面,被纪逢春照定他胸口就是一锤,把他冲了个筋斗,将他捆上。高源说:“还须一位至胜家寨去,求点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因徐胜被尹亮打了一镖,现在七贤祠还不知死活。”纪有德说:“这镖伤万不容缓,我去胜家寨找胜奎二哥,我二人是素有往来的。你们去两人先把徐胜背至公馆,我正午必到。”又叫苏永禄把尹亮跟这驮子送至宣化府衙门。
  苏永禄押着尹亮走了二里之遥,忽见眼前有一伙贼人,跳出来说:“站住别走,你等作什么的?”四个庄丁吓得不敢言语,苏永禄也知道寡不敌众。段文成说:“别走,我等瞧瞧!”
  众贼一找,从驮子里面找出采花蜂来,把绳子一抖打开,吃了几个杏儿,便同尹亮去了。四个庄丁说:“苏大爷,怎么不同他动手呢?”苏永禄说:“我一人岂是众人的对手。”正说着,纪逢春、高源背徐胜来至此处。苏永禄说:“不好了!尹亮被人抢去了。”纪逢春说:“为何不去追他?”苏永禄说:“我因寡不敌众,不敢同贼人争锋。”三人无奈,叫庄丁护送骡子,到了宣化府,天已大亮。
  神手大将纪有德同武杰来至公馆,先给徐胜上了药。高源把溪皇庄之事回禀了大人。彭公说:“把纪家父子叫上来。”高源出去,带了纪有德来至上房。纪有德请过了安,说:“大人此去大同府,如有用我之处,我必前来,还求大人提拔我父子。”
  彭公说:“如有相烦之处,必请台驾协助。”就赏了纪有德一桌酒席,派高源相陪。大人写了一封信,派人给宣化镇,叫他引兵剿灭溪皇庄。此时张耀宗已接印多时,便即日带兵前往溪皇庄。这时花得云已闻风串众潜逃,只查得七贤祠内有尸身二具,交地方官掩埋,率众回归,禀明了彭公。
  纪家父子告辞去了,徐胜伤痕已好。大人交代各地方官严捕贼人,即日起身到了怀安,住进公馆。知县杨文彩前来参见大人。彭公说:“这里乃关外之地,尔等要各处留神,暗访采花蜂等贼要紧。”次日,彭公未曾起马,就听人传言,这怀安县采花蜂闹得很厉害。大人说:“这贼为民之害,我给你等三天限,务要拿住贼人。”徐胜、武杰、高源、刘芳四人答应,各带兵刃,暗地探访。四人分为四路,这日并未回来。
  高源、刘芳在各村镇庵观寺院全皆访到,并无贼人下落。
  次日回至公馆,见管家彭禄眼都哭红了,说道:“不好了,大人昨夜不知哪里去了?”二人一听,吓得魂上九霄,忙至上房内一看,见墙上还写了几行字:彩霞独立站云端,花花世界美名传;风声一动伤人命,钻水取火并非难。
  天下绿林皆恨你,鹞拿赃官报仇冤;子时三更来至此,盗去贪官十豆三。
  高源、刘芳看罢,正在为难,徐胜、武杰也回来了。听说此事,急得目瞪口呆。徐胜说:“此事不好办,你我四人往各处去找。”次日天明,吃了早饭,高源、刘芳往西北,徐胜、武杰往东南走去。
  单说高、刘二人,走了八九里,在道旁林中歇息。刘德太说:“这事你我该落什么罪名?”高源说:“大人若找不到,你我到官皆是剐罪。”刘芳说:“要是剐罪,咱们不如上吊死了。”
  高源说:“上吊不如抹脖子好。”刘芳说:“也好,你先抹吧!”
  高源说:“抹脖子怪疼的,你我跳河吧!”刘芳说:“你会水,跳河你凫水走了,我却死了。”正说着,高源说:“你看那面采花蜂来了。”刘芳抬头一看,见正南来了三个骑马之人,内中有两个皆是少年人物,白净面皮,身穿蓝绫绸大衫。二人上前说:“呔!你等从何处来的,快下马受死。”只见当中骑马的人说:“你二人可是高源、刘芳,来此何干”二人一看,见那人身长七尺,身穿蓝绸大衫,四方脸,花白胡须,六十余岁,精神百倍。二人忙上去行礼,认得这位姓褚名彪,人称金刀铁背熊。因保了一支镖,上大同交去,带领八臂哪叱万君兆、赛时迁朱光祖二门徒,要至口外访个朋友。他们走到这里,遇见高、刘二人,说:“你等在这里作绿林买卖了我听人说,你们现在彭公面前当差,可真么”二人说:“是。”褚彪说:“你二人当差,来此何干”刘芳说:“叔父要问,一言难尽,我二人自保大人,升了千总之职。前日到这怀安县,查访此地有个采花蜂尹亮,在各处闹得很厉害。大人派我四人查捉淫贼,不料昨夜大人却被贼劫去。我等回公馆得此消息,来至这里寻找,还没有下落,预备在此上吊。叔父可知此处有绿林中人否”
  褚彪说:“此处倒有一位,他同大人无仇,皆是自家人,姓贾名亮,人称花驴贾亮,我同你去问他一问。”他五人一直往西,到了梅花岛蓬莱山庄贾家。贾亮正要出去,听到有人叩门,叫家人开门出来一看,原来是故友褚彪带了高、刘、朱、万五人。
  见礼已毕,在北房落座。褚彪把前事一说,贾亮摇首说道:“这里绿林尚有谁呢”忽听屋内有人说:“爹,你忘了,那墙上贴的名帖,想是他吧”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怀安县盗寇劫钦差 蓬莱庄贾亮定巧计
  话说贾亮听褚彪之言,正在思虑,听见女儿贾金花说:“爹,你忘了,那墙上的名片,他就是绿林中人。”贾亮见名片上写的是“花得雷”三字,便想起霸王庄来,说道:“那庄上绿林英雄不少,庄主花得雷练得一身好功夫,招聚江洋大盗,曾请我入伙。他家有招贤馆,广聚天下英雄。大哥花得霖远走他方,并无音信,至今踪迹全无,二哥花得雷,老三叫花得云,四弟花得雨已被彭公在北新庄杀了。他招纳各路绿林,要给四弟报仇。他家离这里有六七里路,周围有四五里,院内有些埋伏。”
  刘芳说:“他家有什么能人?”贾亮说:“我全不知名姓。”褚彪说:“你我今夜去到他院内探探再说。”
  万君兆、朱光祖二人保着镖先走了。四人吃了夜饭,各拿兵刃,直奔霸王庄而去。天有初鼓,贾亮在行走之间,忽一个筋斗栽倒,不能动弹。三人连忙过来说:“你老人家怎么了?”
  贾亮说:“我有个心疼病,今日又犯了,我实在不能前往。”又要高、刘二人送他回家。二人没法,背起贾亮回蓬莱山庄去了。
  褚彪径自走入庄内,正在各处寻找,忽然足下一绊,翻身栽地。
  串铃一响,庄丁跳出来把褚彪捆上,送至大厅。褚彪破口大骂。
  花得雷说:“来人,给我乱刀分尸。”旁有钻天鹞子段文成说:“这人莫非褚大哥吗?来至此处为何?”褚彪说:“我访友至此,听说霸王庄有绿林中人聚首,夜来探访,不料却被拿住。”
  段文成说:“你没保镖,就留在此处吧!”褚彪说:“庄主威镇口北,久仰大名,幸见尊颜,三生有幸。”花得雷说:“老英雄乃侠义之人,我等多多得罪。”褚彪说:“皆是自家人,不见怪的。我探得一事,现在查办大同的钦差,手下广有英雄,庄主要多多留神。”花得雷说:“敬请放心,彭公已被我拿了。”褚彪说:“想必要分尸万段,替四庄主报仇。”花得雷说:“正是!”
  书中交代:彭公是怎样被他捉来的呢?因那夜大人在公馆灯下看书,闻见一股异香,登时昏迷睡去。外面采花蜂尹亮、钻天鹞子段文成二人进来,把大人背上就走。尹亮说:“且慢!
  你我留几句话在此。“说着,提笔在墙上写完了,背起大人便直奔霸王庄。花得雷忙叫人先把大人监在八宝弩箭亭内。众人齐集大厅,花得雷兄弟齐说:”今日这事,众人想想该怎样办?“
  众人听了,也有说杀的,也有说放的,其说不一。袁天化说:“彭公乃当朝一位钦差,难道就如此丢了,那些差官不来找吗?
  倘或找来,这小小霸王庄能敌多少官兵?大兵一到,玉石俱焚,必须从长计议才是。“花得雷说:”无妨,我杀了他也没人知道。即便知道,我去投奔大同画春园。那里正招兵买马,图谋大事,杀了他也代傅国恩除此一害。“这时旁边出来一个家人,说:”依奴才之见,莫如先监了他,等他的差官来找,将他等全行拿住,如拿不住,再作区处。“花得雷说:”也好!你派四个人看守就是了。“
  那家人下去,来至弩箭亭,把大人救醒,说:“大人好哇?
  你不认得我了?“大人说:”这是何地?我为何来至此处?“
  那家人把上项之事一说。彭公说:“你是谁呀?”家人说:“我名朱桂芳,保定人,大人前升河南巡抚时,误走连洼庄,我要救大人,未得其便,走漏了消息,也没敢回去,便逃至这里,不想在此相会。大人只管放心,你可写封信,我给你送到公馆,自有人来救。”大人说:“好!”朱桂芳取来文具,大人写好信,说:“你到我公馆内,交给高、刘二人亲收为是。”朱桂芳自己怀了书信,又取来一壶茶,一匣饽饽,请大人用完。
  天色已晚,大众都在前厅吃酒,褚彪问道:“未知是否杀了彭公,给四爷报仇啦?”花得雷说:“还未杀。”心想:这人莫非来探彭公下落的?不妨试试他。又说:“老英雄看是杀了好,还是放了好呀?”褚彪说:“捉虎易,放虎难。放走了他,若调官兵前来也有不便,不如探听风声,再作道理。”花氏兄弟说:“也好!”天晚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家人朱桂芳来说:“大爷寿辰快到,今年朋友又多,奴才请示如何备办酒席,我好先去办来。”花得雷说:“我都忘了,你到帐房去,叫他按例照办。”朱桂芳答应,带了钱来至怀安城内,找着钦差的公馆,在门首说:“烦众位入内通报一声,就说我来投信,找高、刘二位,有紧急事相商。”
  正问着,见高、刘同欧阳德自蓬莱山庄来了。差人说:“这一位姓高,这位姓刘。”朱桂芳说:“我有机密大事求见,并有字柬,二位请看。”高源说:“你跟我来。”四人同至上房,武杰、徐胜正在为难,见他们来了,说:“高兄访得怎样?”高源说:“有信。”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朱桂芳公馆送信 定妙策共破贼巢
  话说高源接了信,朱桂芳把自己的来历,从首至尾细说一番,众人才知大人的下落。拆开信来一看,上写道:字谕高源等四人知之:我因深夜看书,为贼所愚,身陷死地。幸遇家人朱桂芳,设法护庇。今遣伊送来一纸,汝四人见字,不可声扬,须定妥策,救我出得贼巢,再拿叛盗可也。慎重!慎重!
  年月日彭友仁谕众人看完,说:“你家主人本月十六日生辰,我等自有妙策,你在里面,务必接应才好。”朱桂芳答应去了。
  欧阳德说:“我去求人相助,在他生辰那天,咱们扮作打花鼓的进去,但须有些女子,好叫他不疑,只是贾亮父女,还嫌太少。”正自忧愁,张耀宗来了,与大家见过礼,忙问:“大人在哪里?”高源说:“别提了!”就把已往之事一说。张耀宗说:“咱们须定一高策,救他才好!昨日旨下,命我补授大同总镇。我今带了家眷,及岳父蔡庆老夫妻同来此处。”欧阳德说:“这下好了,叫贾亮父女,同你岳父母,还有二位贤妹,暗藏兵刃,好去捉贼。”忙派人去请贾亮、蔡庆。不一会,众人皆到。贾亮说:“候他生日那天,我去拜寿,蔡老先生你同女眷扮作走马戏、唱女戏的,高源、刘芳保着大人,徐胜、武杰敌住采花蜂,张耀宗知会本地官员,领兵在村外哨探,锣响为号,你我同家眷进去捉花氏兄弟,内里还有褚彪相助。”分派已定,贾亮把女儿接来,给窦氏引见,与蔡金花、张耀英相见,彼此心投意合。
  一夜无话。次日,窦氏同三位姑娘各带兵刃,上了两辆太平车。蔡庆同贾亮先至霸王庄,早有花氏兄弟及尹亮等出来,迎入北大厅落座。挂灯结彩,热闹非常。花得雷说:“老英雄乃世之豪杰,今得相见,三生之幸也。”贾亮一一问了姓名,见了褚彪,装作不知。贾亮说:“我知庄主今日寿辰,特来拜祝,并送上马戏一班,有些女子武技甚好。”花得雷说:“又叫老英雄花钞,实在心感。”便让家人去把唱马戏的叫进来。家人答应出去,少时同了些女子进来,都在二十上下,长得千娇百媚,万种风流。此时花得雷同尹亮神魂飞荡,心想:“这样的美人,我从未见过,今天留下一个才是。”花得雷说:“美人,先来陪我们吃酒吧!”
  蔡庆说:“呔!狗徒休要作梦,我铁幡杆蔡庆是也。今日官兵已至,儿辈快拿众贼啦!”说罢,一摆虎头钩上来,钻天鹞子段文成、燕子风飞腿袁天化敌住蔡庆。尹亮抡刀直奔张耀英,夫人用刀相迎。滚地雷刘清、一条枪景顺、机灵鬼龙大奎三人,直奔窦氏和贾赛花、蔡金花。吴太山与黄毛吼李吉等也各拿兵刃动手。褚彪、贾亮说:“好!我来结果你等这些不知王法的贼。”抡刀相助蔡庆,与众贼杀在一处。
  且说龙大奎见这些人正在动手,自己便跳出圈外,要去刺杀大人,以除后患。他到了后花园八宝弩箭亭,说:“呔!你等看守之人,快把门开了,我奉庄主之命来杀狗官。”朱桂芳一听大惊,说:“龙大爷,我等奉庄主之命在此看守,他说非他来叫开门,我等不敢开,否则庄主要我等之命呢!”正说着,房上跳下一人,抡刀照龙大奎就是一刀。龙大奎抬头一看,忙用刀相迎,说:“你是何人?趁此通名。”那人说:“我乃水底蛟龙高通海是也。”说着,一刀就把龙大奎砍倒。朱桂芳把门开了,刘芳背了大人,高源引路出了后园。
  内里花得雷见势不好,说:“我命休矣!你我不如逃走,再约朋友报仇可也。”花得云说:“二哥,家内都有家口,如何能走?”二人正在议论,家人来报宅院已被官兵包围。采花蜂见势不好,跳出圈外,方上房跳出墙外,见那边过来一人,说:“淫贼!往哪里去?今日这里就是你尽命之所。”尹亮回首一看,乃是苏永禄。尹亮说:“你乃我手下败将,还敢前来送死。”
  苏永禄说:“你别说大话,我有人拿你。”说着,背后跳出一人,照尹亮就是一掌。尹亮一闪身要想逃走,已被这人伸手抓住了,说道:“唔呀!你这王八羔子,往何处走?”先按倒在地,打了几掌,说:“苏永禄,你先将他扛回公馆去吧!我助众人捉那些余党去。”欧阳德来至前厅,他一说话,吴太山等人便不敢交锋,全都逃走了。这里花氏兄弟与刘清、景顺四人被获,众官兵拿了四十多名余党,大家回到了怀安县。
  彭公早到,先请众人相见。欧阳德已经回山,不辞而别了。
  众人齐集上房,大人说:“为我一人,累众义士吃这辛苦。”就认了贾赛花、蔡金花作为义女,各给纹银百两。褚彪、贾亮告别。张耀宗和蔡庆也告辞上任去了。大人派高源等五人看守尹亮,明日审案。用了晚饭,再把朱桂芳叫过来,说:“你回家呢,还是愿意跟我当差?”朱桂芳说:“我那年不敢回家,是因不知武连死活,现家内尚有老母妻子,我也不能不回家去。”
  大人说:“我给你白银五百两,等我剿了贼,再赐你一些逆产。”
  朱桂芳答应下去。大人甚为困乏,上床和衣而卧。天有二更,由房上跳下了钻天鹞子段文成,用刀把门拨开,抡刀照大人脖项就砍。不知彭公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审淫贼完结大案 诛恶霸公颂清平
  话说段文成正抡刀要杀大人,不妨背后有人托着他的胳膊,他的刀就坠落于地,被一脚踢倒,用绳捆上。大人惊醒,一睁眼却见高源按住一人。大人说:“高源,他是何人?”高源说:“大人安歇,我等皆不放心,故此在外面巡查,便看见此贼前来行刺。”大人说:“带他下去,明日再审。”大人心想:高源粗中有细,我必要提拔于他。
  次日,怀安县来给大人请安。大人吩咐:传怀安县的三班人役,各带刑具伺候。不多时,俱已齐备。大人吩咐带上花得雷、花得云来,两边威喝一声,二人跪在阶下。大人说:“你叫什么名字?”花得雷说:“我名花得雷,他是我胞弟花得云。”大人说:“你今年多少年纪,在霸王庄住了几年?”花得雷说:“旗人是正蓝旗汉军,裕王府内包衣人,三十六岁,在花家庄居住。”大人说:“不是叫霸王庄吗,怎么说叫花家庄呢?”花得雷说:“旗人那庄子,原名花家庄,因我有些财产,请了一些看护宅院的人,他们时常在外面欺人,故此外人就呼为霸王庄,我已把这些人散去了。”
  大人说:“你既把匪人散去,为何还窝聚江洋大盗,将本院背在庄内,私劫长官,罪不容诛。”花得雷说:“那是段文成所为,我并不知。”大人吩咐把他二人带下,把捕获的余党传上。不多时,尹亮、刘清、景顺三人跪下,大人问了口供,全都招了。又吩咐带刺客上来,大人说:“你叫甚名字?行刺本院,是被何人所使?从实招来!”刺客供认,说:“我叫段文成,山海关人氏,我因庄主被获,来此报仇,不想遭擒,只求速死。”大人说:“你同尹亮将本院劫去,是何人指使?”段文成说:“我奉庄主之命来的。”大人命把花得雷带上。不多时,花得雷传上,大人说:“你窝聚大盗,坐地分赃,劫抢钦差,拒捕官兵,行刺大臣,目无王法,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花得雷见众人已供,料想不能活命,也就招了。
  大人把折子写好,连供单奏上一本。过了几日,圣旨下来:花得雷凌迟处决,花得云、尹亮等一并凌迟处死示众,余党均着就地正法。彭朋随地访查民隐,认真负责,钦赐“忠君爱民”
  四字。在事出力人员,高源赏给游击,以都司尽先补用;刘芳即用守备,加都司衔;徐胜候补守备;武杰以把总用。大人谢了恩,把苏永禄叫上来,说:“你也该回上蔡县销差。”苏永禄说:“我回去销差,到家看看兄长,就回来当差。”大人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把花得雷家产抄没入官,给了朱桂芳五百两银子,众人全都有赏。所有一干人犯,由知县监斩,枭首示众。
  次日,大人坐轿动身,前呼后拥,往大同进发。这日到了大同府,早有本处官员来迎接大人,入了公馆,吩咐请总兵张耀宗前来相见。长班去不多时,张耀宗进来,给大人请安。大人说:“我前派你探访画春园,是甚样式?”张耀宗说:“傅国恩实是反叛,在大雄山修了座画春园,方圆有三百里。守南山口的是赛霸王周坤,守东山口的是小二郎铁丸子张能,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他招聚兵马,分为二十四营,安排甚为严密,难于剿捕。”大人说:“你管带多少马步军队?”张耀宗说:“门生管马队一千,步队四营二千,共三千人。”大人说:“你每日勤操,候我调用!”张耀宗答应下去。彭公吩咐武杰白日睡觉,夜内巡查。又命高、刘、徐三人,明日改扮访查画春园,务要将事办得妥实,不可荒唐。三人答应下去,天色已晚,各自安歇。
  次日,三人换了衣服,出了大同府,向西北行去。三人走了二十多里,来至一处村庄,约有二百多户人家,坐北向南,周围是月牙河,两岸种植垂杨,南边有一道小桥,北边是五间楼,店号“五柳居”。三人进店登楼,要了些酒菜,至日夕算了帐,又问明了上画春园的路。三人来至东山坡上,说:“咱们在此分手,五更天仍须在此相会。”
  三人分手后,徐胜到了山根之下,一直向西,来到了画春园界墙外面。他蹿身上墙,见里面楼台殿阁,乔木参天,群花吐秀。徐胜跳下,往里走去,见一道粉墙,有四扇绿屏门。他进了屏门,见这院落甚为宽大,正北高楼五间,灯光闪闪,听屋内有人说:“你们别睡,咱喝酒吧!今日大人同一位新来的九花娘在望月楼喝酒,那九花娘生得千娇百媚,万种风流,比那些姨太太好加百倍。”
  徐胜进了北院门,登楼一看:北边靠墙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摆了几样菜儿,正中坐定一人,年有三十七八,面如紫玉,环眉阔目,东面坐的桑氏九花娘,旁边站着一个丫头。徐胜想:进去拿他二人,解至公馆,必是一件奇功。才要用手掀帘,只见那丫头走至东间屋内,托了一盘果子,放于桌上。徐胜看的不假,大喊:“淫妇、乱臣,休要逃走!”他一掀帘板进去,见那九花娘、傅国恩立起身来,往东间掀帘入内。徐胜伸手要抓,只觉足下一沉,扑通一声,从地上落了下去。
  原来这楼是傅国恩新造的,安设的皆是一些假人,有走线。
  因知道彭公那里能人不少,必暗派人来探访画春园,先安放好了,专等拿人。方才那丫头进去,托出一盘果子,放在桌上,这都是削器。徐广治上了楼门,足下踏着弦子,身落下去,被人拿住。要是被千斤坠打着,更休想活命。那屋上落下来的,名叫翻天印,正堵着那个窟窿儿。徐胜坠入网兜,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众英雄三探画春园 刘德太中计被贼获
  话说徐胜落到了他人的撒地紧身落网兜之中。楼下有四个人轮流值夜,听见铃子响,忙过来把徐胜捆上,说:“伙计们,把他带至门外,明日回禀大人。”徐胜明知准死,便不住口的大骂贼人。
  再说刘德太自分手之后,他由东南往北,见到一座贼营,更鼓齐鸣。又向北走了有三里路,见这画春园围墙高一丈六尺。
  他飞身上墙,站在上面,向东一看,见那里是一片宅院。纵身跳了下去,忽见眼前有一个人立在树后,他向前走,那人也向前走。刘芳向前紧追,那人到了东北院,便从屏门进去,把门插上。刘芳也跳下墙来,见这院落是三合房,明三暗五。他见那人进了此房,就拉出单刀,追至北房内,忽然身子竟落在翻板下面。那板下是七八丈深的山涧,里面多有毒蛇,这个埋伏,就叫水涧板房。那看板房之人,共有十名,为首的头目,名叫冷二,绰号冷不防,正同伙计在一处吃酒,听到串铃一响,便知是拿住人了。立刻把走线接住,用挠钩把他钩住捆上。
  再说高源同刘芳分手后,他下了边墙,见西边一带白墙,朱门绣户,他推门进去,听见上房内有人说:“来人倒茶!咱们大人既要人马招齐,才可起手,何必如此招摇?今日听说钦差来了,我必禀明大人,叫他派人前去暗探。我今日还听说,大人又收了青毛狮子吴太山、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金鞭将杜瑞、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还收了个桑氏九花娘,同他很是对味。”高源在窗外向内一看,是一个三旬以外的男子,白净面皮,西面一人是一个二旬以外的男子,此二人都是傅国恩的心腹,一个叫田永禄,一个叫柳万年。高源看得明白,忙转身向外走去。刚有一箭之路,忽见前面有一个人,高源想:我来追这小子!高源追的紧,那人走的紧,高源追的慢,那人也走的慢。高源说:“我听人说,这园内削器不少,我今可要留神!”他紧紧跟着,只顾追那木人,却不防足下有个浇花用的水井,自己竟身落井内。
  这三人来探画春园,全都中了埋伏。
  次日天明,傅国恩升了集贤堂,请各位英雄早宴,共商大事。待九花娘梳洗之后,也要出来陪侍。这集贤堂是九间大厅,十分宏敞,堂下一百名亲军护卫,都是少壮男子,手执鬼头刀分列两旁,堂上还有人役伺候。少时,周坤、张能、朱荣、何玉同着吴太山等人,齐至集贤堂内,说:“寨主在上,我等有礼。”傅国恩说:“众贤士请坐。”家人送上茶来,众人吃茶。
  傅国恩说:“我等在此啸聚,共图大业,无奈兵微将寡!今有彭钦差奉旨来至大同府查办事件,他手下能人不少,我意欲派人前去密探真情,又不得其人,我实无主意,众位有何高见?”
  金毛虎朱荣、铁太岁何太二人说:“寨主既要探访真情,派我二人前去探访明白,回来给寨主送信就是。”正在纷纷议论,便有望月楼家人前来禀见,又有水涧板房家人冷二来见。傅国恩说:“把他等带上来。”外面那两个家人来至集贤堂内,说:“禀寨主得知,昨夜小人拿住两个奸细。”傅国恩说:“把那奸细带了上来!”家人把徐胜推上,站于阶下。傅国恩问道:“下面站的何人?”徐胜说:“我是徐胜老爷,你等诡计多端,要杀要剐,任汝自便。”傅国恩说:“你是彭钦差的差官吗?”徐胜说:“然也!你这无父无君之人,该把我怎样呢?”傅国恩一听,气往上冲,吩咐护卫把他乱刀分尸。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徐广治辱贼骂盗 高通海出死得生
  话说徐胜被人拿至集贤堂,傅国恩问了三言两语,便命人乱刀分尸。徐胜一阵冷笑,说:“我视死如归,死后也落个流芳百世,总算为国尽忠。我是堂堂正正奇男子,轰轰烈烈大丈夫,不象你这叛国逆贼,食君之禄,不能致君泽民,竟甘作叛逆,上辱祖宗,祸及本身,量你这小小弹丸之地,乌合之众,天兵一至,必是玉石俱焚!当今圣上聪若尧舜,德配天地,四夷来朝,八方宁静,五谷丰登,万民乐业,汝官居总戎,乃作此叛逆之事,父母被辱,妻子蒙羞,终身遭人唾骂,百世厌弃。
  你只管处死我吧!我虽死犹生。“傅国恩又命把刘芳带上来。
  刘芳也是破口大骂。傅国恩说:“既是彭朋一党,全皆杀死。”
  旁有九花娘说:“寨主不必动怒,先把他二人看押起来,候余党全都拿住,一并杀之,再不然候出兵之日,杀他祭旗。”傅国恩说:“也好!”便派小头目史永得把他二人收在桃花坞内。
  九花娘的心中,仍是出自爱怜徐胜的旧情,她还想着在鸡鸣驿时,徐胜已然应允了她,愿结为夫妇,却被小方朔冲散了。他今日既已被擒,暗中叫傅国恩不杀二人,是为救徐胜,还想同他结成夫妻。
  再说高源身落井内,自己定了定神,听这水是向东流去的。
  原来这井是引的山涧之水,预备作浇花之用,东南用板闸住。
  高源过去把木板提起,窜身出去一看,那夹涧之中皆是青石。
  自己向东方泅水走了一里之遥,看看哪边可以上去。高源上来一看,天已四更了,就跳上墙向东走去。忽听林内有一个人自言自语说:“那毛二也该来了,天已四更,我二人奉了巡捕营朱寨主之命,派我俩到大同府去密访真情实据。”高源借月光看得甚真,便过去说:“你姓什么?”那喽兵见到高通海,吓了一跳,说:“你是谁呀?我看着甚是眼熟,想不起来了。”高源说:“我叫出追高,你叫什么?”那喽兵说:“我叫郎青,是巡捕营的巡捕兵,今日派我同毛二去探访彭钦差的消息,我在此等他来一同前去。”高源说:“他是哪营的?”郎青说:“他是奋勇营何寨主那里派来的。”高源抽出刀来,便将郎青一刀杀死,把他的衣服剥下自己穿上,又摘下了腰牌配在自身,把他的尸身扔在山涧之内。方才收拾完了,忽听西边叫道:“郎大哥呀,郎大哥!”高源说:“毛二弟,你来了。”那毛二看见高通海就发愣,说:“你是郎大哥吗?不对啦!”高源说:“毛二弟,你忘了我啦?咱二人在一起扫过雪堆,我叫郎二,我兄长犯了病,叫我来替他。”毛二想了半晌,细看高源,穿的也是本园衣服,这才说:“二哥,我看你可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了。”高源说:“不早啦,你我走吧!”二人出了山口,走了七八里,便谈得心投意合。
  此时天色大亮,已来至大同府的北关外。二人找了一座酒饭馆进去,在一个僻静之处落座,要了些酒菜,喝酒谈心,甚为快活。高源是有心把他灌醉了,他却以为高源是出自真心,便尽吐肺腑。毛二说:“郎二哥,你是交朋友的人,当下咱们都是骑虎难下之势,傅寨主他自无主意,现又被九花娘所迷,闹得他一点主意都没有了,我也是进退两难之人。”高源说:“我看寨主也是不能成大业的人,第一件不能容人,第二件不能用人。贪淫好色,大事难成。咱们还是见机而作。”二人吃喝已毕,出了酒馆,来至公馆。高源说:“你站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去细探虚实。”高源到了里面,见武杰正站在那里漱口,连忙说:“武贤弟,你快派人把公馆门外站立的那人拿进来审问,他名叫毛二,是画春园的奸细。”武杰出去,便把毛二拿来捆上。
  高源到上房给大人请安,大人说:“你等同去探画春园,为何就你一人回来,他二人哪里去了?”高源把三人分手入画春园之事细说一番,又说已拿住一个奸细,候大人审问。彭公说:“来人,把他带了上来。”外面立刻带毛二来至上房,跪在大人面前。彭公说:“你叫什么名儿?”毛二说:“小人叫毛二。”彭公说:“你是作什么的?”毛二说:“我在画春园当雇工。”彭公说:“你只管直说,本院绝不罪你,你若不说实话,即用严刑。”那毛二吓得心神不定,说:“但求大人开恩,我实说了,小人是大同府人,自幼父母双亡,独身无依,就在总镇衙门充当更夫,后来他因克扣军粮,逃至万山之中,修了座画春园,招兵买马,意欲谋反,小人前进无路,后退无门,今日派我来探听消息,被大人拿住,只求大人开一线之恩,留我一命。”彭公说:“带他下去,我破了画春园之后再放你吧。”
  随即吩咐请总镇张耀宗前来。
  家人去不多时,张耀宗来了,先给大人请安。彭公说:“你可坐下,我同你有话商议。昨日我派三人去探画春园,今日才回来一人,他说那贼人在里面设了各样削器,徐、刘二人被擒,不知死活。我想这事甚不容易,必须调大兵剿灭,方可成功。”张总兵说:“大人如奏请大兵前来,倘或贼人知音远遁,大人便有妄奏不实之罪。依我之计,不如先发一支兵至那里巡山,看他动作如何?他若摇旗擂鼓,我等即可同他交锋,胜则擒贼,不胜再奏请大兵前来,不难一鼓荡平。”彭公说:“官兵人少,如直入贼穴,第一件不明地理,第二件寡不敌众,还须访求高人,知道这画春园系何人所造?该如何破法?方可成功。”正说着,只见武杰进来,给大人请安说:“大人不必着急,这座画春园系何人所修,有人知道。他乃是我的舍亲,住在宣化府黄羊山寨,姓胜名奎,人称银头皓首,当年黄三太就是他父亲胜英的徒弟。今日还同我提起画春园之事,说到当初布置之人,他是知道的。”大人说:“甚好!你去请他到这里来。”
  武杰答应下去,至外面把胜奎请至上房。彭公见他年过花甲,仍精神百倍,便说:“老义士请坐。”胜奎说:“有大人在此,万不敢坐。”彭公说:“你我道义相投,知己之交,可不拘朝廷之礼。”胜奎落座,家人看茶。彭公说:“老英雄乃当世豪杰,今我来至大同府,系因叛贼傅国恩叛反朝廷,招聚兵马。
  但因画春园内埋伏不少,该当如何破法?老义士当有妙计。“
  胜奎说:“大人不必忧虑,这傅国恩此时反情已露,大人可先请能人,定计破他埋伏,外面用官兵围之,再派能人分四路擒拿漏网之贼。”彭公说:“老义士此论甚妙,无奈不得其法,不知此位高人现在哪里,能破这画春园的机关?”胜奎说出一人来,有分教:豪杰共施惊人艺,忠良大展补天方。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审淫贼罢结大案 侠义女探画春园
  话说银头皓首胜奎正与彭公商议破画春园之策,胜奎说:“大人要破画春园,自有一人可用,他住家在狼山纪家寨,姓纪名有德,人称神手大将。”彭公说:“不差,前在宣化府他曾提说过的,我至大同府如有用他之处,叫我给他一信。老义士既然知道他能破贼,就烦老义士前往一行,不知尊意如何?”
  胜奎说:“大人可修书一封,我去请他。”彭公写好信,交给胜奎带走了。
  张耀宗随即告辞,回至衙中,同夫人蔡氏闲谈说:“今日我在公馆,听妹丈徐胜昨夜探画春园去了,三人只回来一人,不知吉凶如何?这事不大好办。”夫人说:“我也听父亲说过,这画春甲真如天罗地网一般。”夫妻在内室说话,不想却有人偷听,正是那姑娘张耀英。她因丈夫两日未回,心神不定,今日知道兄长到公馆去了回来,便想来探个虚实。方走至上房,听见兄嫂二人正谈到三人去探画春园,至今才回来一个高源,那二人不知吉凶如何?姑娘听了,心中一动,至亲莫如丈夫,我不免去探访一番。
  姑娘回至房中,带上各样暗器,换上铁鞋,背插单刀,暗暗出了上房,飞身上屋,蹿房越脊,顺马道跳下城去。走了七八里路,天色昏黑,借着星斗之光,施展陆地飞腾之法,顷刻已至周坤大营,只闻刁斗互击,警卫森严。过了大营,来至画春园界墙,见园内树木荫深,楼台罗列自己扔了块探路石,听落了实地,随着跳了下去。又见眼前一片芙蓉树,东北竹墙,当中一所房屋,甚为高大,正北是一座四望亭,高九丈有余,上边安装玻璃,内置桌椅条凳。她心中说:“这所花园不小,当初修建时也布置得很好。”向北走了一里之遥,见一片桃林,中有一所院落,灯光闪闪,内有更夫正在吃酒。姑娘在窗外,用舌尖湿破窗纸,向内一看,见那几个更夫猜拳行令,正吃的得意洋洋。内有一人说:“五位贤弟呀,我史永得不是说大话,我每日喝酒,永没醉过。今日你我坐在一处,应了古话啦,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必须多喝几杯。”另有一人叫印大海的说:“史头儿,你也是个明白人,这酒儿不可多喝,恐怕误事。”史永德说:“这东西是我最爱的,你叫我别喝,你就不是朋友了。”印大海说:“你我奉命看守拿获之人,或有人前来暗探,那如何是好!彭钦差手下能人不少,不可不留神!”史永德说:“不要紧,你不必多虑。”侠良姑听得明白,到了北边屏门之内,见院中空无一人,拔出单刀向地下一使劲,并没一点动作。又慢慢走至台阶之上,见屋门紧锁,侠良姑才要伸手去把锁打开,忽从左边廊檐上飞下一双抓来,把她两个肩头抓住,不能转动。忽然门锁落下,门儿开放,由屋内出来一人,青面红发,二目有电,身披彩衣,手拿绒绳,一伸手就把张姑娘抓住,用绒绳捆上。姑娘吓得通身是汗,如今被人拿住,不能再出此画春园了。又想:我是个女流,如落于贼人之手,不得落一个好死。
  正在为难,忽自正南飞也似来了一人,先用刀把飞抓绳割断,把飞抓起下来,那自行人儿有两个轮子,便自行进去,并不管张耀英。姑娘细看,是嫂嫂恶魔女蔡金花赶来,她才放心,说:“嫂子来得正好,你先把我绒绳解下。”蔡金花把绒绳放开,二人下阶,侠良姑说:“嫂嫂怎么知道追奔前来?”蔡金花说:“妹妹你可吓死人了,我同你兄长正谈心,你房中的丫环来说,你带兵刃走了;你哥哥也急啦!我忙把你亲家母叫起来,我同父亲说,是你来探画春园啦!我等也没法,你兄长便带兵刃追了下来。至画春园内分成四路,我不敢紧走,只可慢慢的来至桃花坞,见你在这里,我也不知削器如何破法,就用刀割开绒绳儿,把飞抓起下来。”侠良姑说:“嫂嫂不可入屋,怕有埋伏。”蔡金花说:“你我到外面去,找我父母同你兄长,一同回去吧!”张耀英说:“也好!”二人到了外面,各处寻找蔡庆、窦氏、张耀宗三人。
  且说张耀宗同蔡庆分手,处处留神,在各处访查徐胜、刘芳的下落。走了有半里之遥,见绿柳成行,北面有七八间敞亭,那亭内灯光隐隐?张耀宗想要过去看看,忽见那面来了一只白狗,摇头摆尾,扑奔而来。他连忙闪在一旁,那狗一张口,就放出十枝诸葛连珠弩来。他用力照定那狗的脊背就是一刀,喀嚓一声,分成两段,原来是一个木狗,肚内安着诸葛连珠弩,甚为奇巧。他自己着急,不知妹妹现在哪里,一则骨肉连心,二则她是个女流,倘落在他人之手,如何是好?又向前走了五六里,见前面一带界墙,墙内北房七间,屏门四扇。张耀宗至屏门之内,见台阶下有一片埋伏,自己慢慢用刀试着,走了七八步远,又见屋内纱灯悬挂,灯烛辉煌,内有各样摆设和八仙桌。东面坐着之人,正是那傅国恩,西面是妖女九花娘,二人对坐饮酒,旁有一侍女伺候,桌上放着各种果品菜蔬。张耀宗看罢,进了北大厅,方一伸手,足下一沉便坠入坑内。内有四人看守,每日一换。今日值班人姓吕名祥,他同三个伙计用绳把张耀宗捆上,说:“咱们去禀明前边巡捕头目吴太山,他是咱们寨主的好友。”张耀宗说:“你等四人是傅国恩的什么人?
  你家主人乃朝廷的总兵,竟甘心叛逆,不久天兵一到,玉石俱焚。“吕祥说:”你姓甚名谁?“张耀宗说:”我姓张名耀宗,外号人称玉面虎,该杀该剐,任凭于你。“吕祥说:”你不必多说,自古及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我带你见见我家巡捕寨主去。“四人推张耀宗来至上面,先把翻板扣上,然后抬他到了西北那所院落。
  吴太山、吴铎、武峰三人,奉傅国恩之命,巡查奸细。天有二更之时,方要带护卫去查夜,忽见手下人来禀告说:“今有万木林内看守之人,拿住一个奸细,始至此处,请你老人家发落。”吴太山坐在上面,吩咐带人上来。四个人抬着那人来至北大厅,吴太山早看见是张耀宗,眼都红了,说:“张耀宗,你也有今日,我前在河南紫金山受你这厮羞辱,不想你今日也落在我的手内,你也是大数已尽,活该我来替大寨主周应龙报仇。”又吩咐说:“你等快把他绑在外面将军柱上,给我开膛摘心,我今夜要多吃几杯酒,正想喝一碗醒酒汤。”手下人答应,把张耀宗绑在柱上,把木盆放在面前。有个喽兵,三旬以外的年岁,把衣服掖好,系上围裙,拿一把牛耳尖刀,来至张耀宗面前,说:“来人,先拿一桶水来,照定他头上浇一下。”那家人来至跟前,举起水桶,浇了一桶水。张耀宗说:“好贼!你只管来用刀,给我一个快些吧!”那家人说:“听招呼吧!”先把衣服给他解开,手执牛刀,照定张总兵前胸就是一刀。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暂缺
  本回暂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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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回 高源捉拿傅国恩 徐胜单探磨盘山
  话说水底蚊龙高通海去追小二郎张能,出了画春园,往那面走了。神手大将纪有德见贼党甚众,皆齐聚在议事厅前。刘芳抡刀跳至当中,说:“傅国恩,你乃大清朝总镇,食君之禄,不思忠君报国,反作叛逆之事。你这画春园所集不过乌合之众,要同官兵抗拒,焉可成事?”傅国恩领众在前,说:“你是何人?”
  刘芳说:“我姓刘名芳,字德太,绰号人称多臂膀,我跟彭钦差大人当差,专查贪官恶霸。外有马步大队,已把你画春园围的铁桶相似,你等想要逃走,比登天还难。”傅国恩一阵冷笑,说:“刘芳,你今既敢带兵前来画春园,你可知道这里的厉害,待我先拿你这伙贼人就是!”他一回头说:“杜茂!你把他给我拿住。”杜茂摆叉跳出来说:“刘芳,你也是绿林中人,何必这样猖狂?看你二爷拿你。”拧叉分心刺来,刘芳用刀急架相迎,二人战在一处。
  那粉面金刚徐胜要去迎春阁,盗取贼人的盟单,以便指名捉贼。他蹿身上房,小心留神,绕过东房,往北走了一箭之远,在房上各处寻找,抬头一看,见迎春阁就在目前,院中清静无人。粉面金刚徐胜看罢,飞身上了迎春阁儿,把门推开,见正北有八仙桌一张,墙上有悬笼,内有盟单总帐等物。徐胜先一按桌子。那桌子吱的一声,往下一沉,立刻与楼板并齐。那北面墙上的门板一开,由里面出来两个木头人儿,手执大刀向地下就剁,只听得喀嚓一声,那刀砍在桌面上却抽不出来了,那两个木头人儿便不能转动。忽由房上盖下来一个铜罩儿,正罩在徐胜的身上,又有七八个钢钩儿下来,也都钩在他的身上。
  徐胜既不敢嚷,又不能转动,只得等死而已。
  神手大将纪有德率领众人,在议事厅前同众寇正在恶战。
  刘芳同杜茂二人战够多时,不分胜负。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这二人又各摆兵刃,跳过来协力相助。蔡庆、胜奎也摆刀跳过去相迎。青毛狮子吴太山跳过来说:“纪有德,你真匹夫也!
  当初修画春园之时,你也说过不能再生异心,今日你又相助彭朋来破画春园。你想要作惊天动地之人,并欲求取功名富贵,这都是缘木求鱼,焉能得到呢?“纪有德说:”呔!你休要摇唇弄舌,你纪大太爷是安善良民,守分百姓,岂可同贼人为伍?
  你这叛逆之人,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等今奉钦差之命,领官兵前来剿除你等。“吴太山抡刀就砍,纪有德急架相迎,二人各施平生艺业,杀得难解难分。
  傅国恩同九花娘二人见事不好,又听外面喊杀连天,人声一片,他的一个家人由后院跑出来说:“寨主爷,大事不好了!
  如今大奶奶已投环身死。“傅国恩一听结发之妻投环身死,心中悲痛,落下几滴泪来,说:”唉!悔不听贤妻之言,只落得这般光景。如今大事不成,如之奈何!我自得了九花娘,一点顺事没有,想是被色所迷,我也把事作错了。“他无奈一拉九花娘,二人进了大厅,到了西面的空屋内,把北墙下的那一张床儿给挪开了,地下有一块八卦图的木板,再把那木板移开,一捏嘴儿,一声哨子响,二人便下了地道逃走了。那青毛狮子吴太山、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这五人也跑进大厅,找到地道,从沟中逃走了。
  这地道是当初造画春园时预先准备的,直通正北山边二十里之外。那里有一座望山坡,上面修了一座映雪亭,这座亭子上有一块石头是活的,无人知道。今日傅国恩见外山口已破,四面都是官兵,又见纪有德、胜奎十分勇猛,便趁着那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花叉将杜茂等同众人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先由地道逃走。他同九花娘及吴太山等五人顺地道逃向西北,正走至当中,忽然心中一动说:“吴太山!你想该由哪面走呢?
  西北这条路,是当初纪有德监工修的,后来我因怕纪有德变了心,倘或事情败露,要由这条路走,恐被他人所获,我自己又派心腹人自十字路口向西又修了一条地道,从那西边的青松坡下出来。你我是由哪条路走呢?“吴太山说:”寨主,如今大事不成,意欲何往?“傅国恩说:”我投磨盘山去,还要奔潼关外去访几个朋友,依我之见,还是由西北这条路走为上策。
  你等要向西走,如外面走漏消息,那时他派人在那里候着,如何是好?“吴太山听他之言,说:”也好!就依你往西北走吧。“
  桑氏九花娘有千里脚程,她紧随着顺地道一直走了十七八里之遥,大约快要到了,傅国恩便把随身一个包袱交给九花娘,说:“娘子,你好好收存这个包袱,你我二人可指这里边的物件以度晚年,那里面有些金银细软之物。”九花娘也甚愿意,就把包袱接了过来。众人已至望山坡地道山口,吴太山说:“待我托起这块石头来。”方用手一托,那望山坡胆道的亭子内,早有两个人在此等候,一个是打虎太保纪逢春,一个是小蝎子武杰。
  他二人自早晨奉神手大将纪有德之命,拿了一个字柬,来至无人之处。武杰是认得字的,便说:“纪贤弟,把你那字柬拿出来我看,是派你我往哪里去?”纪逢春掏出字柬来交给武杰。他接过来打开一看,上写着:字示武杰、逢春二人知悉:汝二人急速绕道奔画春园之西北,在望山坡有一亭子,名日映雪亭。汝二人不可远离,就在那座亭子上守候,如见石头动处,你二人急速拉兵刃捉拿叛臣傅国恩等。此乃第一奇功,百中莫遇之巧机也。千万千万!汝二人遵行。
  武杰看罢,说:“贤弟,你我快走。”二人出了大同府北门,直奔画春园之西北,到了望山坡,见那映雪亭就在南面山坡之上,东边是一片松树林,西边有一道沟,北面是一片平川之地。
  二人就在亭子上一坐。天有过午之时,忽听见亭子底下有脚步之声。见那亭子底下的石头一动,小蝎子武杰说:“唔呀!王八羔子,你这混帐东西往哪里逃走?我等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里面傅国恩听见上面有人说话,知道有人埋伏在此,连忙一撤身子,回头就跑,说:“不好!你等快同我出西边那个山口吧!”九花娘跟随着又折了回来。大家走至十字道口几,便从新修的西边那条路上紧走,生怕有人追上。他等走至这西边地道口,一托这块石头却托不动。吴太山说:“这块石头何以托不动,是什么缘故呢?”傅国恩说:“有一百二十斤呀!”吴太山说:“不然,要是一百二十多斤,我倒可以托得动它了。”
  傅国恩一托,也是托不动,说:“真是奇怪,这是什么一回事呢?”
  书中交代:在外面石头之上,原来有一个人正在那里睡觉,他就是高通海。他因为追小二郎张能没有追上,心中一烦,就想在这块石头上歇歇再走。他正歇着,忽然石头一动,听见里面有人说话。高源说:“待我闪在一旁,看是何人?我要是他的对手,我就拿他可也。”他连忙闪在一旁。里面吴铎又来托这块石头。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暂缺
  本回暂缺
  本回暂缺
  本回暂缺
  第一百零五回 群雄共捉九花娘 总镇亲访剑峰山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在九圣庵内与九花娘吃酒,徐胜假意殷勤,九花娘乐得心花儿都开,亲手给徐胜斟酒,二人开怀畅饮。
  怎见得,有赞为证:徐广治在灯儿下,见那个粉香脂艳又在目内。一阵阵风送娇美,媚于座上。徐广治装就了那等情形,心儿耿耿,眼儿宁宁,春扇儿摇摇,引动了劳卿。淫妖错上了巫山十二峰,意儿摇,芳心动,魂儿荡漾,魄儿飘零,软却却如梦如惊。荡荡悠悠,恍恍惚惚,目不转睛。说什么天儿长,地儿久,心坎上温,眼皮上供。曾记得,长生殿订定了百年约,趁今日良宵,海誓山盟。花里魔王更甚一层,蜜语甜言万分情。目下的郎君与众不同,隐刚直,添柔性,假堆欢,笑语迎,把一位粉面金刚玉罗汉,当作了黄蜂多情。
  徐广治神色与他等相似,却原来是一派的虚情假意装成。
  徐胜正与九花娘吃酒,外面高通海同张耀宗、陈山三个人赶到。
  高通海在外面一声喊嚷:“妖妇九花娘,今天你往哪里走?
  我等特意前来拿你。“九花娘先把灯儿吹灭。徐胜举起桌子,照九花娘就砍。九花娘拉刀由东里间屋内蹿出,奔到了西里间
  屋。徐胜在里间嚷道:“张大哥、高大哥快来,妖妇往西里间屋中去了。”徐胜抓短链铜锤追至西里间,再找妖妇已踪迹不见。高通海进屋来把灯点上,众人到西屋仔细寻找,见后窗户已开,想必是从这里逃走了。大家在前后院又寻找一遍,陈山见并无妖妇踪迹,便说:“你我大家暂回磨盘山去吧。”众人这才回归磨盘山。
  此时天光大亮,陈山把高通海请至里间屋内,说:“高老爷,我有一事相求。”高通海说:“什么事?请讲。”陈山说:“老汉只有一女,就是高老爷方才看见的那个姑娘。求高老爷做个大媒,给徐老爷说说,不知意下如何?”高通海满口答应说:“你听信吧!”转身来至外面,一见粉面金刚,便把陈山之意细说了一遍。徐胜倒也愿意,说:“高老爷,这内中还有一段情节,我已定下张氏门中亲事,他如愿意,你可把此事对他说明;如不愿意,作为罢论。”高通海又对陈山把话细讲,陈山说:“高老爷你去把定礼要来,就算一言为定。”高通海过去告诉徐胜说:“陈山愿意,你就拿出定礼来吧。”徐胜解下一对荷包交给陈山,拜了岳父,从新大排筵席,款待张耀宗等。
  陈山把喽兵点齐,拿过花名册簿,把孙立、马雕成殓,葬在山前,再把马赛花捆好,装在车上,这才随同大同总兵张耀宗等直奔公馆。
  来到大人公馆以外,高通海、徐胜、张耀宗先到里面给大人请安回话,说:“卑职等奉大人堂谕寻找妖妇九花娘,在磨盘山有山贼马雕等拒捕官兵,卑职等已将贼人打死。当时内中有一陈山,为人忠厚,率众投降,现在外面听候大人示下。”
  大人吩咐先把陈山带上来。少时,外面把陈山领至大人面前,跪倒磕头,口称:“罪民陈山,参见钦差大人。”大人一看陈山,约有五十以外,面庞微黄,重眉大眼,准头端正,四方口,
  额下一部花白胡须,身穿一件蓝绸长衫,足下白袜云鞋。大人说:“陈山起来,下面坐下,本阁有话问你。”陈山说:“有钦差大人虎驾在此,草民焉敢坐下。”大人说:“坐下好讲话。”
  陈山说:“告坐。”大人说:“这磨盘山方圆有多大地方?你手下有多少喽兵?除此之外,那里还有山贼么?”陈山回说:“这磨盘山有五百名喽兵,为首的是马雕、孙立。小人因带着女儿从山前路过,被马雕、孙立拦住,大战一天,不分胜负,他约小人上山,做了山寨主。钦差大人派兵剿山,草民不敢抗敌官兵,今马雕、孙立已死,因此率众来至大人台前请罪。”
  大人说:“你既知道改过,又何罪之有,从此跟本部当差,本部还要保举于你。”陈山说:“承大人栽培。”
  大人把众办差官叫到跟前说:“把磨盘山喽兵编成名号,归大同府镇标补额。以前因傅国恩克扣军饷,兵变之后八千兵只剩三千有余,就在这磨盘山五六百喽兵之内,挑选精明干练之人补为头目。”然后又问道:“现在九花娘往哪里逃走去了?”
  高源说:“昨天夜晚在九圣庵动手,妖妇此时已经逃走。”大人说:“奉旨所缉之要犯俱皆拿获,惟有九花娘逃走,我再给你等三天限,必须将九花娘拿住,如无此贼,我定要开参。”高通海吓得战战兢兢,刘德太默默无言。正在忧虑之际,外面来禀报说:“有汝宁府上蔡县的班头紫面虎苏永福、雨雪豹苏永禄二人求见大人。”彭公说:“叫他二人进来。”外面答应。
  不多时,带进苏家兄弟二人来跪下说:“卑职叩头,求大人赏差事。”彭公见苏永福年约五十以外,身高八尺,面如紫玉,雄眉阔目,身穿青洋绉长衫,足登青缎快靴,手拿折扇。
  大人说:“二位班头,前者你等将采花蜂拿获,本部也曾说过,叫你二人跟我当差。我今已把叛臣傅国恩拿住,内中只有一个奉旨严拿的妖妇九花娘漏网。我这里现正派人寻找,你二人来得甚好,跟着他等查拿贼匪,去访九花娘的下落。”苏永福说:“我同苏永禄在大同府南门外茶馆,听见几个卖鱼的说,此地有一座剑峰山,方圆三百余里,里面有一个大寨,寨主人称活阎王焦振远,他的五个儿子人称焦家五鬼,他父子六人在此种地不交粮,无人敢惹。今日卖鱼人说,他家五少庄主得了一个美妇,我想怕是那焦信把九花娘留住,亦未可定。”彭公听罢这话,说:“高源、刘芳,你二人哪个拿贼去?”旁边只见大同总镇张耀宗过来说:“钦差大人,卑职接任不久,地面尚未办理清楚。今朝也不必派戈什哈前往,卑职暂且带一名跟班之人,到那剑峰山去见活阎王焦振远,叫他把九花娘献出来,两罢干戈。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彭公说:“好!”
  张耀宗辞别大人,转身下来,到了自己衙门,另换一身蓝绸子服色,叫外头备马,带两个亲随,骑马出了大同府,直奔剑峰山。三十余里路,展眼就到。张耀宗勒马一看,见这座山是东西两个山头,坐北朝南山口。他催马进了山口,一瞧里面是大峰俯视小峰,前岭连接后岭。催马再扑奔西北,约定有数里之遥,见东西是个山环,由西往东的九道山涧归到一处,成了一条莲池河,南北有三十余丈,东西有八里多长。在河当中栽了许多莲花,靠南岸有五只小船,南岸有东房五间,西房五间,木头牌上接着一张告示。张大人催马向前,抬头仔细观看,上面书写着:“剑峰山晓谕附近居民人等一体知悉,出入须有腰牌,不准混乱。倘有无知匪人私行进山,被山寨巡查之人拿获,定行重处,决不宽贷。”张耀宗看罢告示,只见莲花岛内,有无数捉鱼捕虾之人。忽然从班房内转过一人,说:“你是干什么的?若教我山主瞧见,定把你拿进山去,细细拷问于你。”
  张耀宗听罢,叫家人把靴页拿出来,取出名片一张,又在家人耳边说了几句。家人来至那人面前,说道:“这是我家老爷,
  乃大同总镇,特来拜望你这剑峰山的寨主活阎王焦振远。“这人即将名片接过来,说:”你且在此等候,我前去回话。“这人手执着张耀宗的名片,来至河沿叫船,跳上船去,到里面通报。
  那活阎王焦振远与五鬼正在大厅静坐闲谈,那人把名片往上一举,说:“回禀寨主,大同府新任总兵张耀宗前来拜访。”
  活阎王接过名片一瞧,说:“老夫与他素无往来,这剑峰山不受外界所管,地方狭窄,不敢容留贵客,叫他急速回去。儿呀,你出去快对他说。”地理鬼焦智转身出了大厅,见到张耀宗说:“姓张的,你是这里的总兵么?我家与你素无往来,再者我们这剑峰山地处僻壤,不受外界所管。”张耀宗一闻此言,在马上勃然大怒。他忍了心头之火,在马上举手抱拳,说:“焦庄主,本镇奉钦差彭公之命,特来寻找妖妇九花娘。听人传说九花娘落在这座山中,你把她献了出来,与你无干。”焦智听他之言,一阵冷笑,说:“你满嘴放屁,我们这一里头并无闲杂人等来往,你无事生非,跑到这里找事,趁此给我走开。”张耀宗勃然大怒,伸手拔刀,要在剑峰山捉拿地理鬼。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六回 禀钦差捉拿焦振远 告奋勇五探剑峰山
  话说地理鬼焦智来到莲花岛北边,口出不逊,怒恼张耀宗,伸手拉刀一指说:“本镇好意前来拜访,你这厮却不懂事,出口伤人,待我回去禀明钦差,必要剿拿你等。”焦智说:“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七花娘八花娘九花娘,这是哪里来的晦气。”
  说罢,张耀宗无奈,便与跟人回归大同府。
  来在公馆门首下马,到里面见大人回说:“大人在上,职员奉堂谕至剑峰山要九花娘,山内活阎王焦振远不服王法,将九花娘隐藏山中不献,还出言不逊,把职员骂回。待职员调兵前去剿拿。”大人说:“这还了得,你暂且下去,本阁自有道理。”
  张耀宗下去后,大人说:“来!高源、苏永福、苏永禄,你们三个人前去剑峰山明查暗访,如果焦振远实是反叛,我再调兵拿他不迟。”高通海回禀说:“大人既派我去,就不要苏永禄,要派苏永禄,就别派我。苏永禄为人奸狡,跟我到不了一处。”
  大人说:“我派人由不了你,下去吧!”
  高通海叫苏大、苏二过来说:“二位哥哥,咱们商量商量,既是活阎王不服王法,他必有点能为。你们二位跟我去,我来拿贼,你们捆人。”苏水禄一想,自然还是捆人的便宜,便说:“高老爷,你是护卫,我们是个微末差使,当然是高护卫拿贼,
  我们捆人。“高通海说:”走吧!你我就此前往。“三个人说说笑笑,来到剑峰山口。高通海在前引路,进了剑峰山一瞧,只见青苗满地,绿树荫浓,两旁边的高梁地都长有一人多高。苏永禄说:”我们两人就在高梁地里藏着,你去拿贼。“他在心中暗说:”高通海你上当了,你去拿住贼,叫我们过去捆,倒是自在之事。“
  高通海来至剑峰山交界处一瞧,东西是一道河,须得从此地摆渡过去,才能到得了剑峰山。河北岸有二十多间房,大概是该班人等住的。河南有十间房,一边立着一个交界牌,上面插着一杆白旗子。交界牌上写着:管理剑峰山一带等处焦,为晓谕附近居民人等一体知悉:此山乃焦姓所管之地,如有官府之人私自进山,探亲访友,须先到莲池岛听差房挂号,领写执照进山,方保无事。如无执照,拿获立斩。
  高通海瞧着,忽见听差房内出来几个河兵,说:“来的小辈,你是做什么的?通上名来,今日奉寨主之命查拿奸细。”
  高通海一闻此言,把眼一瞪,说:“小辈,你也认不得你家老爷是谁?我要跟你等一般见识,算我无有大量。你等趁此把活阎王焦振远叫了出来,我两个人分个强弱真假。”这些人一听此言,微微冷笑说:“你这小子别说浪言,我家寨主岂肯跟你无名之辈动手。伙计们,拿家伙!”这些河兵看着高通海只有六尺多高,其貌不扬,身穿紫色马褂裤,青布快靴,面皮微黑,短眉阔目,高颧骨,三山得配,四方海口,手中执一把短刀在那里一站。有十几个河兵,各拿兵刃,扑奔高通海而来,摆兵刃就剁。高通海一声喊嚷,说:“你这一伙强徒,好生大胆,竟敢与高老爷动手!小辈站定了,听我告诉你等,你家老爷姓高名源,表字通海,绰号人称水底蛟龙。”这几个河兵一听,
  半信半疑,说:“你既是高通海,我们大家把你拿住了,好去报功。”这十几个人一齐拥上,高通海也并不把他等放在心里,几个照面,被高通海砍得东倒西歪。
  内中有一个跳上船去,跑进剑峰山,前去禀报活阎王焦振远说:“有钦差彭大人手下的办差官,名叫高通海,来到剑峰山莲池岛要九花娘,把看河之兵砍杀不少。”焦振远一闻此言,说:“气死我也!哪个将这小辈拿进山来,碎尸万段。”地理鬼焦智拉虎尾三截棍,说:“待孩儿前去拿他。”
  他带领几个庄兵,出离大寨门,见高通海正在那里发威。
  河兵大声喊嚷,说:“四庄主出来了。”高通海往对面观看,见顺莲池岛船上过来一人,身高六尺,项短脖粗,大脑袋,面皮微黑,黑中带紫,两道扫帚眉,一双大眼,高颧骨,上身穿月白绸子小汗褂,青洋绉中衣,足下月白袜子,青缎子实纳帮皂鞋,手持虎尾三截棍。船一到岸,就拧身蹿将上来,手中一摆兵刃说:“对面小辈,你是何人?通上名来。”高通海把刀一顺,说:“呔!你要问你家老爷,年年高,月月高,日日高,人走时运马走膘,骆驼单走卢沟桥,姓高名源,表字通海,人称水底蛟龙,这就是你家高大老爷。”焦智一闻此言,气得哇呀呀喊叫,说:“小辈,你胆大包天,敢到这剑峰山来找死。”
  高通海说:“你先别嚷,咱们俩要动手,得先说说。”焦智说:“你要说什么?”高源说:“既要动手,是善打恶打,文打武打,要是善打,各划一圈,你在东边,我在西边,不准出圈,若出圈算输,再不然两人对骂,谁骂得过算谁赢。”焦智说:“依你各划一圈,咱两个动手。”高通海就拉出刀来,在圈里一比,焦智摆三截棍在圈里耍开,闹得通身热汗直流。焦智说:“不用文打,改为武打。”摆虎尾三截棍搂头就是一棍。高通海往旁边一闪,说:“且慢,要我动手拿住你,也不算英雄,我叫过两个跟我之人,把你拿住。”高通海站在圈外就嚷:“苏二哥快来捆人!”
  苏永禄从高梁地内拉着一把短刀,往外就跑,还当是高通海将贼拿住了,及至临近一瞧,原来贼人还在那里站着,便说:“高护卫,你把他打躺下,我才好捆,站着我如何捆得上呢。”
  高通海说:“我打倒了还用你捆?你过来吧,快拿这个贼。”苏永禄一瞧无奈,只得摆刀上前动手。焦智的虎尾三截棍十分纯熟,哪里把苏永禄放在心上,三五个照面,一棍将刀打落,再一扫堂棍将苏永禄打倒,过来几个河兵,把他捆上了。高通海又嚷道:“苏大哥快出来吧!苏二哥捆不过来了。”苏永福由高梁地出来一看,见二弟已被人拿住,他自己乃忠厚之人,怒从心起,拉刀直奔焦智动手。几个照面,亦被焦智打倒。高通海吓得战战兢兢。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七回 高源智擒地理鬼 焦礼大战水底龙
  话说苏永福来至战场,与焦智定了几个照面,刀被棍磕飞,大爷转身要跑,被焦智一腿踢倒在地,过去几个河兵,把大爷捆上。焦智摆棍扑奔高通海而来,高通海知道这事已不能躲避,用手中刀一指说:“焦智,你真乃太岁头上动土,不知高老爷的厉害。”焦智并不答话,摆棍搂头就打。两人走了有三四个照面,高通海已浑身是汗,口中急喘。焦智见高通海看着不行了,把手中之棍一裹。高通海说:“罢了罢了!”出圈外往东北就跑。焦智用手指着说:“高通海,今日上天追你到灵霄殿,入地也要跺你三脚。”高通海说:“罢了罢了!真是命该如此,生有处,死有地,三个人叫人拿住两个,剩我一个人回去,我也对不起他二人,不如跳河一死。看来这道河就是为我挖的,今天我做一个水底亡魂、河中怨鬼,也就是了。”说罢,往里就跳。
  地理鬼一看,喜出望外。追至莲池岛河岸,见高源冒了两冒,焦智把三截棍扔在岸上,扑通一声,也跳下水去了。高通海在水底蹲着,睁眼静等。地理鬼焦智本来水性平常,在水中不能睁眼,只用两手去摸。高通海由后面一掐脖子,把地理鬼一气灌了三口水,拉上岸来捆好,又过去把河兵杀散,将苏氏
  兄弟二人放开,说:“你们先把此贼扛回大同府,我在这里等着捉拿活阎王。”二人一听,心中甚为喜悦,说:“高护卫老爷,我们不等你了。”高通海说:“你二位只管走,今天我非把九花娘拿住不回公馆。”苏大爷扛起地理鬼,二人竟自去了。
  高通海站在莲池岛,破口大骂道:“活阎王焦振远,快把九花娘送了出来,万事皆休,如若不然,高大老爷杀将进去,鸡犬不留!”
  河兵赶紧去大寨回禀。活阎王正与焦面鬼焦仁、霹雳鬼焦义、独角鬼焦礼父子四人在一处谈话,见外面跑进一个河兵来说:“回禀大寨主得知,适才我家四庄主已被彭大人办差官拿去了。”活阎王一听,说:“这还了得,彭大人敢将我儿拿去,老夫跟他誓不两立。”独角鬼说:“爹爹暂息雷霆之怒,待孩儿亲身到外面捉拿办差官,救回我四弟。”焦振远说:“也好!你就此前往,将赃官的办差官拿住,老夫要亲自审问。”独角鬼焦礼拉虎尾三截棍,带领二十多个喽兵,各带刀枪棍棒,出离大寨门,到了莲池岛,坐摆渡船过河。
  高通海正在那里叫骂,一瞧里面出来的独角鬼焦札,身高八尺,面如重枣,身如油墩,手提三截棍,比方才的地理鬼长得雄壮。高通海看罢,问道:“来者你是何人?快通报你的姓名,高老爷不拿无名小辈。”独角鬼用手一指,说:“你就是赃官彭朋手下的办差官吗?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将我四弟拿去?我今天特意前来问你,所因何故,你趁此说来。你三太爷名叫独角鬼焦礼。”高通海也通了名姓说:“我奉大人之命,特来寻找九花娘,你等将她放了出来,万事皆休,如若不然,高老爷先将你拿获,面见钦差,按律治罪。”焦礼听罢,气得哇呀呀乱叫说:“你这小辈着实大胆,竟敢这般无礼!”摆棍就打,高源往圈外一闪,把短刀变着路数,与焦礼杀在一处,两
  人不分高低上下。走了十几个照面,高通海累得浑身是汗,撒腿就跑,焦礼随后追赶。高通海说:“好小辈!你当真要追赶高老爷!”焦礼说:“追你又该当如何?”高通海说:“我受异人传授,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倒海搬山,待高老爷拘一个天兵天将来将你拿住。”说罢回头,见焦礼已赶至跟前。高通海摆刀就剁,却被焦礼一棍将刀磕飞。高通海吓得魂魄皆冒,转身又跑,焦礼紧紧相随。高通海说:“小辈!看我的法宝取你。”只见白亮亮的一宗物件,直扑奔焦礼而来。焦礼忙往旁边一躲闪,过去一看,原来却是一把壶。焦礼说:“你力穷智竭,今天休想逃走。”高通海一壶未打着焦礼,撒腿又跑,抬头一看,见眼前有一片树林,他急中生智,说:“哈哈,树林之内的埋伏还不出来,等待何时?我已然把独角鬼焦礼给你诓到。”焦礼一听此言,止住了脚步,怕树林之内真有埋伏。高通海飞身跑进树林,焦礼见无人出来,心中甚为喜悦,拉棍又往前追去,只见高通海仍在前头撒腿奔跑。焦礼在后面紧追不舍,看看就要赶上。高通海说:“小辈你真可恨,我高大法官今天真要祭起法宝拿你。”说罢,回手哗啦一下,黑乎乎的一宗物件,正打在焦礼的面门。焦礼觉着不大疼痛,留神一看,原来是一个搭裢,里头还有六个钱,只气得他狂叫如雷,大骂道:“小辈高通海,今天我要放你逃走,誓不为人。”高通海见焦礼仍在紧追,抬头一瞧,见眼前有一道沟,眉头一皱,又计上心头,说道:“沟里的朋友,快出来帮着我捉拿独角鬼,千万别放他逃走啦!”焦礼说:“你不用使诈语吓唬于我,我早已知道你诡计多端,今天休想逃走,你就是有十面埋伏,我也要将你拿住。”高通海计穷力竭,跑得两腿发直,只见眼前有一道沙岗,由东北至西南长有三四里之远。高通海往沙岗上一跑,脚底下一滑,身子一沉就摔倒在地,口中喊道:“哎呀!我高
  通海今天性命休矣!“独角鬼一瞧,哈哈大笑,说:”小辈,你也有今日,我焉能容你逃走!“说着,赶上前来,摆棍照定高通海当头就打。只听沙岗后一声喊叫:”唔呀!混帐东西,不要伤人性命,待我来拿你!“
  这时蹿过两个人来,上首那人,说话是江南口音,手中拿着包裹;下首这一位,面皮微黄,黑中透亮,短眉毛,圆眼睛,项短脖粗,手使一把轧油锤。这二位原来并非别人,上首这一位是小方朔欧阳德的大弟子,家住江南绍兴府,姓武名杰,表字国兴,绰号小蝎子;下首这一位,家住狼山纪家寨,姓纪名逢春,乳名小三庆儿,乃神手大将纪有德之子,受过能人指教,武艺绝伦。只因高通海奉大人堂谕,带着苏永福、苏永禄再探剑峰山,捉拿九花娘,武国兴与纪逢春便来禀见大人,也要前往。大人说:“你二人须要小心,不可任意。”二人点头,各执兵刃出了公馆,直奔剑峰山。
  二人因道路不熟,便在沿途之上到处访问。走有数里之遥,眼前是一带山庄,及至身临切近,见路北有个茶馆,北房三间,搭着天棚,周围苇子花障,头前扎出一个门来,挂有一块纸匾,上面写着“养性山庄”,有一副对联,是两块木头刻成的,挂在两边,上联是:“檐水无鱼,蜘蛛偏作网”;下联是:“茶烟有鹤,鹦鹉可为杯”。二人觉着口干舌燥,迈步进了养性山庄,要来一壶茶,暂且歇息,顺便打听道路。二人叫伙计过来问道:“这里离剑峰山多远?”伙计说:“还有十二里路。你们二位到那里找谁?”武国兴说:“我们打听个人,你可知道?”伙计说:“剑峰山那里。前后有一万多家,看你问哪一个,有名便知,无名不晓。”武国兴说:“此人大大有名,有个活阎王焦振远,你可晓得?”小伙计一听这话,上下看了武杰一眼,说:“慢说是我,在大同府就是女子小孩,也没有不知道的。你是
  哪里人氏,找他有何事故?“武杰说:”我与他素无往来,只因我有一个表弟投在剑峰山,被他人所害。“伙计听了说:”你老人家千万别去,我有几句良言相劝,焦家父子甚是难惹,慢说你一两个人前去找他,就是调三五千人去了,也难讨公道。
  那里面连环三四百里,不受外界所管,居住的人家俱属他管。
  依我劝你,还是不去为妙。“武杰说:”我既到此,焉有不去之理?“给了茶钱,二人出了养性山庄,扑奔剑峰山而来。
  正往前走,见一道沙岗拦住去路,忽听那里喊叫:“我高通海性命休矣!”二人赶过去一瞧,只见独角鬼焦礼正举棍要打高通海。武国兴一声喊嚷:“混帐王八羔子,休要伤我朋友。”
  抖手就是一镖。纪逢春也抡锤照定贼人就打。焦礼摆三截棍独战二人,并无半点惧色。高通海扒起一把土来,照定焦礼面门就甩。焦礼满面是土,不能睁眼,被纪逢春一锤打倒。三人过来,正要去捆焦礼,忽听得那边人声呐喊,大概是活阎王带领庄兵,前来捉拿高通海。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八回 三杰捉拿独角鬼 高源夜探剑峰山
  话说小蝎子武杰与打虎太保纪逢春双战独角鬼焦礼,正在不分胜负之际,焦礼让高通海一把土撒了一脸,被纪逢春一锤打倒,按住捆上。高通海说:“你二人把他带去面见大人,我把九花娘抓出来,拿住为首的活阎王,方才回去。”武杰说:“高老爷,你凡事须要小心。”高源说:“好,你二人去吧!”三人正说之际,忽听得西北上人声呐喊,高源说:“你二人快把独角鬼给扛回去吧!”高源把那条三截棍挂在树上,溜在高梁地内隐藏,武杰等二人扛起独角鬼径自去了。
  再说霹雳鬼焦义又出来探听消息,向河兵一问,方知独角鬼追高通海去了,连忙过了莲池岛,带领着四五十名庄兵追赶下来。天色已晚,远远听见风吹三截棍的声响,众人追至临近,见是独角鬼的三截棍,连忙摘将下来,说:“老爷你看,这必是那高通海把三爷诓在这里,被他的余党捉去。”焦义说:“这话倒也有理。走吧,小于们,你等跟我去回禀老庄主知道。”
  众庄兵点头,一同回去。
  高通海先由旧路把短刀找着,又跑至莲池岛从各处观看,只见那该班房子外面,有两木桶炖肉,一桶干饭,旁边有碗。
  高通海过去先偷了人家两碗肉饭,蹲在高梁地内吃完。天已黄
  昏,听见外面焦义率众归寨,他便扑奔正东,来至莲池岛,跳下浮水过去,直奔正北。到了山寨门外,蹿上墙去一瞧,见里面无数房屋,这所山庄总有八百来户人家。高通海先到岛北,来寻找活阎王的住家。走至十字街一瞧,见路北的大门,想必是焦振远的住宅,便飞身蹿上房去,里头有五六层院子,灯烛辉煌。他蹿房越脊,各处寻找。
  高通海来至正房,隔着虾须帘子望里观看,见桌上放着一盏蜡灯,点着羊油烛,东边椅子上坐定一人,站起来身高八尺,马蜂腰,窄肩膀,上身穿蓝绸子短汗衫,青洋绉中衣,玉色绸子袜,青缎儿鞋,面皮微紫,紫中带黑,两道花白英雄眉,一双虎目,准头端正,四方海口,花胡子,神光满足。旁边站定一人,年有四十以外,身躯肥大,面皮微紫,浓眉大眼,鹦鹉鼻子,黑胡须,月白布裤褂,足下白袜青缎鞋。西边站着一人,淡黄脸,两道抹子眉,一双大环眼,高鼻梁,四方口,月白裤褂,青缎快靴。东面坐的,正是活阎王焦振远,左面站定焦面鬼焦仁,右手站着霹雳鬼焦义。焦振远说:“儿呀!老夫年已六十余岁,一生就是不服人,今天赃官彭朋无故竟遣差官将你两个兄弟拿去!快把那几个河兵给我叫过来!”不多时,只见进来十几个河兵,都跪在台阶以下,说:“老庄主呼唤我等,有何事故?”焦振远说:“老夫在剑峰山居住,世代并未遇见这样赃官。你等今日在莲池岛该班,那办差官来时说些什么?
  要从实说来。“内有一河兵,姓张,素常爱说爱笑,人送他外号叫快嘴张八,他说:”今天早起我该班,来了一人姓高,名叫通海,他来至莲池岛说,庄主把妖妇九花娘隐藏起来了,如快快送出来,万事皆休。四庄主出去,三言五语就动起手来,先胜后败,被他诓到莲池岛拿获。后来三庄主出去,把高通海杀得落花流水,望影而逃。三庄主追了下去,却不知他怎样拿法?这是实话。”
  活阎王焦振远一听,说:“反了!俺焦振远当年乃是安善良民,守分百姓,只因那一年年荒岁乱,此地五谷不收,本处知府催讨钱粮,把我这街坊押在衙门之内不少。老夫一时动了善念,替众乡邻完纳钱粮,焉想到赃官却说我收买人心,必有谋反之意,要将我下在狱中。众乡邻苦苦求告,赃官不准,我几个孩儿才各执三截棍打进衙门,将老夫背回剑峰山。从此老夫一恼,所有剑峰山四百里之耕地不纳钱粮。我立起连庄会来,凡有官人到此催讨,便把他捆上,扔在莲池岛,当时活埋。今天老夫在山中安闲无事,赃官无故前来找寻于我,将我两个孩儿拿去。焦面鬼,你拿铜锣一面,把连庄会之人聚来,细细拷问。”焦仁答应,吩咐外面鸣锣聚众。活阎王便叫人把杌凳搬在房檐下。高通海翻身来到后院,见院中栽种翠竹,青枝绿叶,有一人多高,靠后墙有百叶窗,挂两个气死风灯。
  高通海此时来至后房,趴住房檐底下,打外往里,瞧见活阎王堵着屋门坐定,回手拿过一根檀木棍放在身旁。焦振远吩咐来人都五个一排,叫了进来,在他面前一站。焦振远问道:“现有彭大人手下差官,向我这里要九花娘,老夫不知这九花娘是何许人也?你等有知道的,只管说。”这一排五个人,都是五六十岁的,互相盘问,均说不知。焦振远将手中霸道棍一擎,说:“你等知道的只管说,决不加罪,如要隐匿不说,被我访查出来,必要重办!”只见那边过来一个老者,乃是剑峰山的渔户,说:“庄主爷要问这九花娘,乃鸡鸣驿人氏,在鸡鸣驿跳神舍药,杀害数条人命。她先跟赃官知府王连凤勾串,后来又逃至画春园,跟叛臣傅国恩在一处勾串,拒捕官兵,情同叛逆。今朝逃走,我等实在未见。”焦振远说:“好,你五个人下去。”又换上五个人来,都知道活阎王脾气不好惹,哪个
  也不敢谎言。问到第五排上,内中有一人,年有三十多岁,姓胡名叫牛儿的说:“你们四个人想想,这事说不说?”那四个人说:“要是不说,阎王爷访查知道了,你我的性命不能保。
  要等他老人家拷问起来再说,到那时你我不定怎么死呢。牛儿,咱们几个人不如过去一说,也就算洗干净出去了。“胡牛儿把手一伸,说:”据我想来,要是说出去,这个主儿咱们惹得起他么!“那四个人说:”也是,他许过咱们银子,每人十两,今一说出,十两银子就算没了,得罪了他,又不落钱。“胡牛儿说:”你我见机而作,看事做事吧。“说着,就听那边叫道:”胡牛儿,你等讨罪,休怪老夫翻脸无情!“那四人便冲着焦振远说:”我们四人不知道,胡牛儿是知道的。“
  焦振远一听此话有因,把手中霸道棍一举,说:“胡牛儿,你这厮好生大胆,你拿老夫当何如人?焦仁,你把他给我吊起来:”只吓得胡牛儿“哎呀”一声,撒了一裤子尿。焦仁过来刚要揪他,他说:“庄主老爷不要生气,我说实话。”焦振远说:“你趁此说来,若有半句虚言,将你脑袋打碎!”胡牛儿跪在活阎王面前,把从前之事细说一遍。活阎王只气得暴跳如雷,这才追出九花娘的真实下落。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九回 活阎王夜拷九花娘 彭钦差升堂审妖妇
  话说胡牛儿跪在活阎王面前说:“老庄主不要生气,小人从实招来。那一日小人在莲池岛该班,巡查河岛,瞧见对面树林内坐着一个小媳妇,年有二十多岁,长得十成人才,正在那里啼哭。小人带着伙计们过去一问,她说是靠山庄的人,丈夫在外贸易身死,婆母娘要将她出卖,她不愿意,情愿守节,便逃出来坐在那里啼哭,想要跳河。众伙计都知道我没成家,想要说给我,小人嘴说不愿意,心里却巴不得能够成就才好。一问那媳妇,娘家姓桑。小人说:”我今年才三十九岁,年岁也不算太大。‘那妇人正要跟我走,旁边有一伙计却不答应,说他五十多年光棍,要有这个便宜,先得让他,不然他就拚命。
  小人也不敢滋事,便说咱们来拈阄,谁拈着算谁的,偏巧这阄叫他拈着,我二人便争斗起来。那时候五庄主巡查莲池岛,瞧见这妇人长得有几分姿色,便说你二人不必争吵,我将她带去。
  这个妇人一听五庄主要她,就说:“呦,庄主爷呀!你要是救了我,我情愿给你铺床叠被。‘我家五庄主说:”你跟我来!’临走之时还说:“你们大家别白辛苦,每人赏你们十两银子,不准对老庄主说知,如走漏消息,要你们这几个人的性命。‘自那日五庄主走后,至今并未见面,几两银子也未得着。忽然
  间,那天大同府总镇张耀宗来拜望老庄主,说要九花娘,又被少庄主将他辱骂回去。今天来了一个高通海,堵着山口定要九花娘,这都是真情实话。老庄主要问九花娘的下落,可将五庄主叫来,一问便知。“
  焦振远吩咐众人各自回家,这才回头叫道:“焦仁,你去把五儿叫来,我要细细追问于他!”焦振远性如烈火,听说这事是他儿子做的,直气得颜色更变,一用力就把杌凳坐碎。焦仁先把他父亲搀到屋去,说:“父亲不要生气,我把老五叫来问他。”焦仁便直奔西院。
  且说九花娘自九圣庵逃走出来,带着一个包袱,珠玉宝货价值三千黄金。她知道剑峰山可以隐藏,故此来至莲池岛,正遇着短命鬼焦信巡查河岛。九花娘一见,彼此意味相投,二人便回到了山寨。焦信把九花娘带到自己院中,这天正在一起喝酒,忽听外面传锣声喧,自己出去讯问庄兵,方知是彭钦差派差官来要九花娘,心中就有些害怕。回到房中见了九花娘,就说:“老九,原来是你谋害亲夫,怎么好?
  这个乱你惹得太大了!“九花娘说:”我不是的,你不要疑心。“二人正在说话,只听得外面在叫老五,说:”你这乱真不小,竟将妖妇九花娘隐藏在你房中,我说你这两天怎么不出去呢,老爷子现在上房等你哪,你这事瞒不住了!“吓得焦信战战兢兢,他怕大哥进来把九花娘堵在房内,便说:”大哥别进来,你兄弟媳妇在洗脚呢。“
  那大爷一听就愣了,在院中一转身就回到大厅,见焦振远已另换杌凳坐着。焦仁说:“我方才到老五院中叫他,他说弟妇在房中洗脚,孩儿不能到房中去。”焦振远说:“好!你去到后院把你妈叫来,连你媳妇并焦义之妻也叫来,要他们到五儿院里搜去。”
  这时,焦信早已吓得战战兢兢,便对九花娘说:“你把包袱收拾收拾快走吧!
  我今天还不定死活呢,因我家的家法甚严,我父亲大人永不准人劝他。“九花娘一听,说:”哟!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自从到这里来,多蒙五庄主待我恩重如山,我焉能舍你一走?“娇滴滴地拉着焦信直哭。焦信本是酒色之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便说:”老九,我也是舍不得你,无奈今天这是万不得已。“九花娘说:”你也不必前去见爹爹,我亲身去见他,管保你无事,咱二人做一对太平夫妻。“焦信一则贪她美貌,二则被她的蜜语甜言所迷,也就答应下来了。那九花娘便拿起包袱直奔大厅。
  焦振远正要叫他的妻子、儿媳去搜九花娘,只听外面有脚步声音,窗栊一起,进来一个年轻少妇。高通海此时正在后窗外趴着,瞧得甚真,见外面进来了九花娘:不高不矮,头梳盘龙髻,戴着几枝玉簪环耳坠,鬓边斜插粉白牡丹,趁着一张粉脸膛,眉舒柳叶,唇绽樱桃,果然风流人才,真正俊俏品貌。
  身上穿一件鸡心白汗褂,品蓝缎子中衣,系着一条银红色汗巾,上边金线拉着蝴蝶,足下窄窄金莲,南红缎子宫鞋,月白布裹足,一对金莲只二寸有余,又瘦又尖又小。她手中拿着包袱,来到焦振远面前,真是娇滴滴声音宛转,软却却万种风流。说:“公爹在上,小妇人桑氏磕头。”焦振远说:“你是何人?”九花娘回道:“你老人家要问小妇人,娘家姓桑,小妇人排行第九,只因丈夫故去,我婆母逼我改嫁,小妇人不允,她又私自叫媒人转卖,小妇人偷着跑在外面,来到莲池岛意欲跳河,遇见你五儿子,他倒是一番善念,将小妇人救到家中,我无可报恩,情愿铺床叠被,伺候五庄主,他也不敢回禀你老人家知道,因此我特意前来见你老人家。”
  活阎王接过九花娘包裹一看,见其中的珠宝夺人眼目。高
  通海在后面也瞧的真切。只听焦振远说:“桑氏,这包裹是哪里来的?里面什么物件?”九花娘说:“是家中所藏之物。”焦振远说:“你当家人活着时作何生理?”九花娘说:“是做小本生意。”焦振远又问道:“哪里来的这些珠宝?明明你是谋害亲夫,今天来到我的跟前,竟敢花言巧语。焦仁、焦义,快拿绳子把她捆上,吊在房檐之上,待我来拷问于她!”焦仁、焦义就将九花娘吊了起来。焦振远站起身,拿起霸道棍说:“你说了真情实话,我不打你,不然我把你生生打死!”
  九花娘说:“我并未谋害亲夫,所说都是实话。”说着,嘴里不住地求饶,说:“老庄主请暂息雷霆之怒。”焦振远照定九花娘吧吧一连就是几棍,只打得她浑身是血。
  这时焦振远回头一看,那包裹、烟壶都已不见踪迹。原来高通海在后窗户偷看焦振远拷问九花娘,他想:“九花娘包裹内总值三千黄金之数,莫如我今天偷盗在手,也不算我白来。”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拉出了一把短刀,借着焦振远打九花娘一下,他就将窗棂砍一下。十几下后,高通海已把窗棂砍断,伸手将包裹、烟壶拿了出来。高通海心中说:“千万别叫焦振远瞧见,他要瞧见,我准得被擒,焦振远的脚程日行二百余里,那如何是好?”正在犹疑,焦振远回头瞧见窗户被人砍开,包裹内的珠宝烟壶已全然不见。焦振远说:“焦仁、焦义,抄家伙拿贼!”他父子三人蹿上房去,料高通海性命难逃。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回 焦面鬼大闹公馆 焦振远劫牢反狱
  话说活阎王焦振远带着两个儿子,飞身上房,睁眼往后山一瞧,见两道黑影向正北跑去,便往正北追赶下来。原来,正赶着有两个狐狸在后墙以外配对,见高通海往外一跳,吓得母狐狸回头就跑,焦振远父子三人追赶的就是那两个狐狸。高通海见焦振远父子三人追到后山去了,就跳进去把那包袱珍珠宝贝围在腰间,心里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趁此不拿了九花娘,还等待何时?”他到了前边,在脸上抹了一脸锅烟子,来到上房一瞧,九花娘还在那里高吊着。他赶过去说:“老九,我特意前来救你。”九花娘睁眼往下一看,说:“呦!你是何人?”
  高通海说:“我乃是焦振远做饭的厨子,外号叫出流高,刚才我在外头瞧了你半天,老九,凭你这人怎受过这样苦打?打你一下,我在外头甚是难受,打在你的身上,疼在我的心里。适才我见焦振远已追赶贼人下去,故来到屋中跟你商议,救你逃走,你我到了外头就拜堂成亲。你要是愿意,我把你救下来,你不愿意,也趁早说。”九花娘一听,睁眼瞧瞧高源,见他长得其貌不扬,心想:“莫若我假意应允,等他把我救到外头,用刀将他杀死,我再远走高飞。”想罢,说:“高司傅,你快把我救下来,你我趁此逃走。”高通海过去把绳扣解开,一瞧九
  花娘身上伤痕不轻。九花娘说:“高当家,快背起我来吧,我连一步也不能走。”高通海说:“我背着你。”背起九花娘就出了大厅,刚出大门,顺着山道走了不远,只见焦振远带领焦仁、焦义回来,正向高通海迎面走过来。吓得高通海战战兢兢,慌忙往树下一蹲,等焦振远父子过去之后,他才背起九花娘下了剑峰山,扑奔莲池岛。
  来到了河沿之上,他把九花娘放下了。九花娘说:“那可不成,你是爷们,可以脱去衣服过河,我们是个妇人,若将衣服鞋子湿了,哪里去换?”高通海说:“也罢,我把你举过河去。”高通海举起九花娘,跳在莲池岛河内,在河边一站。九花娘说:“不行,你扛着我吧!我骑在你脖子上,你手牵我的手。”高通海一听摇头,说:“不行,我抱你过去吧!”九花娘说:“甚好,你就来抱我。”高通海抱着她浮水走到莲池岛中间,说:“老九,你洗洗澡吧!”九花娘说:“不成,我晕水,你把我抱过去。”高通海说:“不成,我若渡你过去,你就要害我了。”九花娘说:“不会。”高通海说:“你起个誓。”九花娘说:“我跟你要是三心二意,叫我不得善终。”高通海说:“你得叫我,你不叫我,我也不能渡你过去。”九花娘说:“我叫你什么?”高通海说:“你瞧着办。”九花娘说:“叫你出流高大哥。”高通海说:“不成,我也不便跟你细说,实在告诉你吧,我家住湖广高家庄,姓高名源,表字通海,外号人称水底蛟龙。”九花娘一听,知是彭钦差手下的办差官,吓得颜色更变。
  说着话,高源把九花娘往下一沉,灌了两口水,人已八成死了,便带到南岸,再拿帕子把嘴堵上,绳绑两臂。高通海将脸上的泥洗了一洗,背起九花娘往前走。
  天光已亮,有行路之人见一个少年男子背着年轻少妇,大家都跟着瞧。高通海说:“众位瞧啥,她也不是外人,是我媳
  妇。只因为我久不在家,她竟跟人家飞眼,勾引少年男子,这个绿帽子我算戴上了。昨天被我堵在屋内,把男的杀死,背着她奔大同府,上衙门去打官司,大家要瞧热闹就跟我走。“内中有上年岁的人说:”这个朋友,我告诉你的可是好话,捉奸要杀杀两个,要杀一个可得偿命。“高通海说:”我下不去手,舍不得杀,我就把她送衙门打官司。“大众直跟至大同府。高通海来到大人公馆,当差人刚要让他,他说:”把马号门开开!“
  高通海进了马号,说:“你们瞧热闹,只管进来瞧。”大家也就进了马号。高通海说:“你们大家认得我不认得?”众人都说:“并不认识于你。”高通海说:“你们既然不认得我,我来告诉你们,我姓高名源,表字通海,绰号人称水底蛟龙,跟彭钦差大人效力当差,我拿的这个就是妖妇九花娘桑氏。看号的,把门关上,他等都跟九花娘有奸,待我回禀钦差大人,重办他等。”
  大众吓得目瞪口呆,说:“高老爷,千万不可这样办法,我等都是无知之人,求高老爷开恩,把我等放了吧!”高通海说:“你等愿打愿罚?”众人说:“愿打怎样?愿罚怎样?”高通海说:“认打,我就回禀大人治罪;认罚,你等各带有多少钱,都给我留下。”大众说:“我等愿罚。”高通海说:你等既然愿意认罚,我也不必翻了。叫看号的拿一个笸箩,将门开开,一个一个出去时,各将钱倒尽。内中有一个机伶鬼,褡裢里有二百钱,用手一撮,倒出来两个钱,转身就走,却被高通海揪住说:“你慢走,高老爷眼中不揉沙子,你把褡裢拿过来我瞧瞧。”机伶鬼无法,只得把褡裢拿过来,被高通海将钱倒了,这才放走。
  这一阵,高通海得了有百余串钱,把看号的王忠叫过来说:“你无男无女,高老爷送你这百串钱做棺材本。”王忠趴下磕头,谢过高通海赏钱。
  高通海这才进到里面,见彭公正升堂与众办差官商议军机
  大事,便过来给大人请安,说:“卑职奉大人堂谕,前往剑峰山哨探,昨天拿住了独角鬼焦礼、地理鬼焦智,已派苏永禄、苏永福、纪逢春、武杰解回,候大人审讯。”彭公说:“已然审问明白,交大同府将他等与马赛花一同入狱。”高源说:“我已将妖妇九花娘拿到。”大人说:“既已拿到,就把她带了上来。”
  高源将九花娘背到大人面前,将口内手帕拿出。九花娘换了一口气,睁眼一看,见上面坐的彭大人。大人说:“九花娘,你谋害亲夫,勾串叛臣,情同叛逆,快将你所害的人命,从实招来!”九花娘说:“大人在上,小妇人已然被获遭擒,只得实说,毋须大人多问。”九花娘便将已往之事俱皆招认,旁边有先生记下口供,叫九花娘画供,交大同府入狱。来到狱中,马赛花一见九花娘,倒也投机,二人就在狱中拜为干姐妹,说说笑笑,很不把死放在心上。
  彭公正与众办差官商议,要派兵剿灭剑峰山,只听公馆外一阵大乱。大人方要派人到外面查去,只听得房上有人说话,说道:“彭大人!我们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把我三弟、四弟拿来!”众差官一瞧,来者正是焦面鬼焦仁。
  他昨日晚上同父亲追那两个狐狸,绕了两道山弯,未见踪影,回至大厅,那九花娘已踪迹不见。只气得活阎王哇呀呀怪叫,说:“这必是赃官手下的办差官夜探剑峰山,将九花娘盗去!”父子三人又在前后寻找一遍,亦无踪迹,天光已然大亮。
  焦振远说:“儿呀!老夫这条命不要了,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你我并未做犯法之事,彭朋将我两个孩儿拿去,如同摘去我的心肝,我今天到大同府公馆找那赃官讲理,为何无故将我的孩儿拿来?”焦仁说:“爹爹暂息雷霆之怒,待孩儿去到大同府与彭朋讲理,把我的两个兄弟领回。”焦振远说:“儿呀!休要睡着做梦,赶紧鸣锣聚众,把剑峰山众乡亲给我叫来!”
  焦仁吩咐庄兵鸣锣,不多时,山前山后,山左山右,一百零八村处处大寨锣响,众人不敢不来,都知道活阎王厉害,三棒锣不到,查出就要立斩。众乡邻齐集大寨,说:“庄主爷今天鸣锣聚众,叫我等有何吩咐?”焦振远说:“你等有事,我保护于你;我家有事,你等同心助我。只因赃官彭朋无故把我两个孩儿拿去,实属以官欺人。我欲带领你等,先杀赃官,自立为大同王。”众人说:“我等静听庄主吩咐。”焦振远说:“焦仁,你先去与赃官讲理,速将你两个兄弟带回,万事皆休;如若不然,我杀奔大同府去,刀刀斩尽,个个诛绝。”焦仁转身出了寨门,直奔大同府公馆,门首挡拦,他便拧身上房,要去与彭大人讲理,大闹公馆。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一回 彭钦差调兵剿贼 银头叟慈心惹祸
  话说焦面鬼焦仁飞身上了公馆房屋,跳在院中,说:“彭大人,你倚仗钦差,欺负平民,无缘无故的把我两个兄弟拿来,我家并未作犯法之事,今天焦大太爷特来会你讲理。”彭公一听此言,勃然大怒!在大人一旁站着的,有老英雄陈山、粉面金刚徐胜、大同总镇张耀宗、小蝎子武杰、打虎太保纪逢春、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苏永福、苏永禄、李环、李佩等。大众一瞧焦仁甚是雄壮,肋下佩一口钢刀。李环一笑,说:“好小辈,这乃是钦差大人公馆,也敢这样无礼。”拉手中刀照头就剁,大鬼飞起左腿,正踢在李环身上,摔手蹿出圈外。
  俗云: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李一瞧,就要过去替兄报仇,一摆刀照定大鬼分心就刺,焦仁一扫堂腿,李也扔刀躺在就地。
  苏永福一瞧,说:“你真要反,胆敢拒捕办差官。”过去要把焦仁打倒。焦仁哈哈大笑,说:“你这些小辈,也敢跟大太爷动手!赃官彭朋,你趁早把我两个兄弟放出来,万事皆休。”彭大人说:“来!给我拿他,这还了得,小辈要反!”纪逢春拉兵刃蹿将过去,刘芳、高源协力相帮。李环等也返过来,各摆兵刃,八个人将焦仁围在当中。焦仁并无半点惧色,手中这一口钢刀,在当中闪展腾挪。战了二刻,粉面金刚徐胜也摆短链铜
  锤过来,帮着众人动手。约有七八个照面,武国兴反手一镖,正打在焦仁腿上。纪逢春一锤,又打在贼人背脊之上。焦仁翻身栽倒,众人人手众多,将他拿获。大人吩咐把他带过来,问道:“焦仁,你好生大胆!竟敢到本部院公馆这里来持刀行凶,想你素日不法可知。我皇上白定鼎以来,君正臣忠,万民乐业,你等胆敢不服王法!”焦仁还是怒目横眉,口出不逊。大人吩咐把他带下去,交大同府钉镣入狱。
  到了狱中,见他三弟焦礼、四弟焦智,都是全副家伙,对他说:“大哥你也来了,我三人中了高通海诡计,哥哥你怎么也进来了?”焦仁就把奉父命来公馆讲理,被人拿获之事说了一遍。兄弟三人正在谈心,有一看差事的人,是个秃子,名叫吴成的说:“你们哥仨,有没有个朋友来见我?”焦仁说:“见你做什么?”吴成说:“我是这里牢头,如有朋友见我,堂上堂下有个照应;没有朋友的话,就许把你放在鞭床上。这个地方比不得你剑峰山,犯了王法,就得由我管。”焦仁说:“既由你管,你照应我们哥仨一点就是了。”那秃子说:“我们这里头,靠山的烧柴,靠水的吃水,无多有少,无大有小,你得拿过一点来瞧瞧,怎么空口说白话?”大鬼说:“你先等等,少时就有朋友送银子来给你。”吴成说:“也好!”焦仁坐在那里,一瞧众友,实在可惨,也有杀人凶犯,也有滚马强盗,一个个唉声叹气。忽听外面已起了初更,焦礼说:“大哥,难道你我就在这里等死么?”焦仁说:“贤弟耐烦点吧!少时自有道理。”天有三鼓之时,外面夜静更深。焦仁说:“秃子你过来。”
  秃子吴成只打算是给他银钱,往前一站。焦仁举手拿碗,照定秃子脑袋就砸。吴成哎哟一声,就开了瓢儿。秃子嚷道:“了不得啦!这个差使扎手,伙计们快过来几个,把他锁在柱子上。”
  焦仁说:“二位贤弟,时辰已到,咱哥们该走了。”一抖手,啪
  嚓啪嚓,手铐脚镣全碎。焦仁正用手铐乱打牢头禁子,忽听墙上一声喊嚷,乃是活阎王焦振远、霹雳鬼焦义、短命鬼焦信父子三人,各带虎尾三截棍,前来劫牢反狱。
  只因焦振远在山中等侯焦仁多时,不见回来,心中甚是焦躁,便把他两个孩子叫过来,说:“你二人各带兵刃,跟我到大同府去探听你兄长的下落。”焦义说:“你我就此前往。”三人一同来到大同府,天交初鼓,掏出白莲套索钩住城墙,揪绳上去,一直找到大同府衙门,来到狱内。焦振远拧身跳上墙去,把上面的荆棘用刀砍了,说:“焦仁、焦礼、焦智,老夫特意前来救你,快跟我走吧!”焦仁在里面大嚷道:“众难友听着,如不愿在这里受罪,可趁此跟我逃走。”马赛花把脚镣打断,把九花娘的家伙亦给她打开,随同焦家父子六个一同出狱。
  正在这个景况,猛听得对面锣声响亮,原来是城守营巡夜的官兵赶到。当时焦家父子各持兵刃,把官兵打散。这时钦差大人公馆早已得信,众办差官各拿兵刃,城内喊声震天,说:“活阎王焦振远前来劫牢反狱,杀伤人命无数,拐去叛逆马赛花、妖妇九花娘,大家分头拿获,不让他们逃走!”玉面虎张耀宗带领官兵,一直追到西门,踪迹不见。知府并大同府总镇、城守营守备及狱官均来到公馆请罪。
  候大人次日起来,大众跪伏在地,求大人恩施格外,说:“我等失于提防,大盗焦仁、焦礼、焦智、马赛花、九花娘,俱被活阎王焦振远劫牢反狱抢去,还砍伤无数官兵,我等在大人台前请罪!”大人说:“你等起来,这焦振远情同叛逆,本部院恩施格外,前番不作彻底追究,他还这样不服王法,着实可恼!”正在说话之际,有人进采禀报,说:“有黄羊山胜家寨银头皓首胜奎自家中前来,给大人请安。”大人吩咐命他进来。
  胜奎来到里面,叩见大人。大人说:“老英雄不必多礼。”胜奎
  来到公馆,大人都以客礼相待。胜奎说:“听说焦振远冒犯大人虎威,大人意欲调官兵拿获于他!”大人说:“是。焦振远反叛国家,本部堂拜折入都,调官兵前去拿获反叛。”胜奎赶紧跪下,求大人恩施格外,说:“焦振远一时糊涂,纵子行凶。
  他乃是我拜兄,我早几天来,可无此事,只求大人恩典,若是一调官兵,焦振远就得平坟灭祖。“彭公说:”既然如此,我看在你面上,只要把马赛花、九花娘带来完案,与焦振远无干。“
  胜奎给大人磕头出来,心中喜悦,想道:“我这一去,替二哥办了这等大事,可尽某朋友之道。”胜奎喝了两碗茶,出了公馆,便赶往剑峰山,总想着这事焦二哥必然愿意。天有巳牌之时,已到剑峰山的山口。
  书中交代:胜奎与焦振远乃是幼年打出来的交情。胜奎是神镖胜英家传的拳脚,十八般兵器件件皆通,迎门三不过飞镖,甩头一子,刀法精通。自胜英死后,他时常去大同府闲逛,因他家在这里还有几座银钱庄号。那日十字街来了一个卖艺之人,他去帮一个场儿,偏巧焦振远也在那里瞧热闹。他过去帮场儿,焦振远也帮场儿,二人各施所能,比了几路拳脚,练了几路刀。
  焦振远的武艺比胜奎强,二人打出仇来了,定于次日在西门外等,不见不散。二人就由那一天起,在西门外比试武艺,一连就是七天,还不分高低。这一天,二人正在酣战之际,从正西来了一位英雄,说:“你二人暂且别打,天下的把式都是一家,何必较量?我是特来会会你哥儿两个的。”说罢,一分招数,焦振远就知道比他高明。三人问了名姓,来的这人乃是元豹山的邱成,江湖人送外号叫他报应,又叫金眼雕。从此三人结拜。
  焦振远心里总想赢邱爷,他父子六人练了六条杆棒,那一日趁着请邱大哥在家中吃酒,吃了就要和邱爷比比武艺。邱爷一想,这定是他父子要瞧瞧我的本领如何,就说:“老二你来吧,你
  要把我扔一个筋斗,愚兄就甘拜下风了。“焦振远父子六人都不行,便从此敬重大哥。三个人后来上了年岁,倒也义气深重。
  这一天胜奎听见二哥惹了这样大祸,故此在大人台前苦苦求情。他想:今日到剑峰山,兄长是决不能不依的。他时常往这里来,河兵、家人都以三老爷子呼之。今日这些河兵看见胜奎,却都不过来见礼。胜奎至莲池岛,说:“来呀!你们摆我过去。”那些河兵摇头晃脑地说:“来了!”却都慢腾腾的,也不磕头。已先有一个人跑去报与焦振远。胜奎这一进山,惹出一场是非来了。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二回 忍气吞声寻自尽 假装疯魔挡金兰
  话说银头皓首来至莲池岛,有人通报进去,焦振远也不来迎接,就叫五鬼出来,见了胜奎也不磕头。胜奎不知所因何故,进了寨门,问道:“焦仁,你父亲在哪里?”焦仁说:“现在上房,三叔里边坐!”胜奎来到上房,他每次来时,焦振远必要亲自出来,今到上房,焦振远却并不迎接。胜奎掀帘进去一瞧:焦振远正在东边椅子上坐着,桌上搁着翡翠烟壶,羊脂玉烟碟。焦振远面向外坐着,瞧见胜奎进来,却反脸看着顶棚。
  胜奎跪倒给二哥磕头,心中说:五鬼见了我,连头都不磕,我叫你长长见识。他心里想,口里说:“小弟给二哥磕头,二哥这一向可好?”焦振远眼往上瞧,置之不理。焦仁看不过了,说:“胜三叔来了,给你磕头。”焦振远说:“这两天我耳聋,听不见了,这顶棚糊得啦!”焦仁说:“胜三叔来了,你耳闭起来了。”焦振远这才一低头,说:“呦,我打算是谁?原来是贵客临门,请起。”胜奎搭讪着,在那边椅子上坐下。焦振远说:“胜三爷发财升官之际,怎么这样闲散,贵足踏贱地,到我这剑峰山来了?”胜奎说:“二哥休要听外人传言,小弟一不在官,二不应役,哪里来的升官发财。”
  书中交代:焦振远因为什么不理胜奎,内中有一段隐情。
  他想,我既跟胜奎是拜兄弟,前番就不该让大同总镇张耀宗来要九花娘,那时他不管,见我劫牢反狱取胜了,却出来做好人,他必是在彭大人那里夸口,到剑峰山不用刀枪,要拿回马赛花、九花娘,好叫他孙女婿得功做官,故此焦振远心中多疑。坐下之后,焦振远就问:“你来此何干?”胜奎说:“哥哥要问,只因九花娘在案脱逃,落在兄长这里,办差官来捉拿时与兄长口角,这已往之事全不必提了,兄长可把马赛花、九花娘交给小弟带回大同府,我画押管保兄长无事。”焦振远一阵冷笑,说:“胜奎,我父子昨天要不得胜,你今天也不会来。你来诓九花娘、马赛花,见了彭朋,这件功劳是你得了。听我告诉你,马赛花是我的干女儿,九花娘已然与我五儿成亲,都是我心爱之人,焉能交还与你?”胜奎说:“我乃一片热心,念你我兄弟金兰之好,故在大人台前屡次叩求,大人才恩施格外。兄长若不将马赛花、九花娘交与小弟,只恐兄长有祸。”活阎王一听,气往上冲,说:“胜奎你住口,从今以后别再提你我是异姓兄弟。”说着,又把手用力在桌上一拍,说:“从此我与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我家中地方狭窄,也不敢相留贵客,请吧!”
  胜奎一听话不投机,站起往外就走。出了大寨,自己越想越难受,真是话语似箭,不可乱发,一入人耳,有力难拔!心想:“我在大人跟前说下大话,说是来到剑峰山,就把马赛花、九花娘带回,事到如今,我哥哥不念结义之情,将我羞辱出来,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大人?”自己正往前走,忽听见莲池岛河兵说道:“胜三爷,你来到这里要马赛花、九花娘来了,你白来了一趟,九花娘已跟我家五庄主成为夫妇,马赛花已被老庄主认为义女。”胜奎一听此话,刀绞柔肠,过了莲池岛,向南走了约有一里之遥,来到一树林之内,心中发恼说:“若是回去,
  见了大人不好交代;若是不回去,自己办事又有始无终。“胜奎前思后想,自生人以来,今天头一回着急,便把腰中丝绦解下来,找着一棵歪脖树,搭上丝绦,拴好了套儿,说:”罢了!
  罢了!想我胜奎年已六十八岁,不料今天死在这里。“慨叹之后,又冲着正北,说:”焦二哥,你有眼不识金玉,小弟正是血心热肠,实指望将事罢休,救你一家人的性命,你却不辨真假,我口眼一闭,全皆不管了。“自己伸脖颈刚要入套,猛然又想起一宗大事:”焦振远不念结义之情,倚仗自己的武艺,不把国家皇上的王法放在心上,我何不去找寻大哥?“想罢,自己将丝绦解了下来,直奔元豹山而去。
  走了七八里之遥,一进山口,就是元豹山了。胜奎自头年中秋节后来了一趟,至今约有数月,还未与大哥会面。他顺着元豹山山坡走了不远,来到金眼雕的家门首,门前有一棵老杨树,金眼雕往常无事,就在这树下乘凉,他家还有一条没毛狗。
  胜奎来到此处,未见大哥在此,却过来几个庄客,磕头说:“三老爷子来了,你老可好?”胜奎说:“好!你等头前带路。”
  这些庄客带着胜奎来到大门,早有人通报进去,等不大工夫,出来一人,说:“胜三叔来了,小侄男接待来迟,给你老人家磕头。”胜奎一看,乃是大爷金眼雕所收义子邱明月,今年三十六岁,受他父亲所传武艺,也使得杆棒一条,生着微黑的脸膛,浓眉大眼,准头端正,四方口,身穿一件蓝绸子短汗衫,青洋绉中衣,足下青缎快靴。他一见胜奎,连忙叩头说:“三叔,你老人家是从哪里来?家中全好?”胜奎说:“孩子,你父亲在家中吗?我来找他有事。”邱明月说:“三叔,你老人家不知道么?”胜奎就问什么事?邱明月说:“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父亲自从过了五月节后,就得了疯迷之症,见人就打,所以我已把他老人家锁在空房之内。”胜奎一听,就说:“我
  可真不知道,知道了我就来看兄长。“邱明月说:”你老人家先歇歇,少时再来请你老人家。“胜奎说:”明月,我听兄长一病,五内皆裂。“邱明月说:”好!你老人家跟我来。“出了客厅,到后院一看,是北房三间,东西各有配房三间。来至上房以外,邱明月把门一开,说:”爹爹,我胜三叔来了。“
  只见金眼雕此时一双眼发直,只当不知。胜奎来至屋中,说:“兄长!你老人家这一向可好?小弟胜奎特看我兄长来了。”
  邱成把眼一翻,伸手把铁链拉断,过去就把胜奎抓住,说:“我乃西天自在仙,你跟我见见,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托塔天王,金吒、木吒、哪吒全来了。”把胜奎耍了两刻工夫之久,然后才轻轻放下。
  胜奎一想,这件事非大哥不能办,偏巧他又疯了,此事应该如何呢?想罢,说:“这事我也无法可治,非请高明先生断乎不可,我先走吧,过三五天再来。”说罢,往外就走,想起来还是无脸回公馆面见大人,不如上吊一死罢了!走到山下,进了松林之内,前思后想,只是一死。又一想:且慢!大哥一身的功夫,他如何会疯?猛一想,计上心头,要请金眼雕捉拿活阎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三回 胜奎智请金眼雕 邱成礼服活阎王
  话说胜奎见兄长已病,离了元豹山,来到松林之内,细想:我大哥乃一世童男,焉能得这样疯邪之症,其中必然有诈,莫非我大哥已知剑峰山之事,假装疯颠?他低头一想,转身直奔大同府,到了总镇大人衙门。
  他的孙女胜玉环,现在也在这里住着。家人往里让,来到了里边。天有初鼓时候,张耀宗尚未安歇,见胜奎前来,连忙让坐,说:“三老爷子,天到这般时候,从哪里来?”胜奎说:“我来瞧瞧孙女胜玉环,还有一点小事。”张耀宗亲自带胜奎至内宅西院中,那胜玉环与侠良姑在一处居住,此时二人正在讲论武艺。胜奎进来说:“二位姑娘尚未歇着?”胜玉环说:“呦,老爷子来了,你老人家请坐。”胜奎说:“我来找你有一件事,你把夜行衣包拿来,跟着我去。”张耀宗就问:“胜老丈有什么要紧事情?若有用我之处只管说,我可以前去效力。”
  胜奎说:“倒没有要紧事,如有,我必然约请大人。”
  来到外面无人之处,胜奎对玉环说:“你跟我到元豹山邱大爷那里,把夜行衣换好,把百宝囊中的红胡子拿了出来,挂在脸上。你到那里道路也熟,去你邱大婶母屋中,就说你是飞虎山大寨主,知道她是邱明月之妻,长得貌美,今特意前来将
  她背去。“胜玉环说:”爷爷,这是怎么一段隐情?你说明白我再去,要一背邱婶母,邱爷爷知道了焉能答应?“胜奎说:”玉环你有所不知,因焦振远在大同劫牢反狱,彭钦差要调官兵前去拿他,我念结拜之交,在彭大人台前求情,只要他把九花娘、马赛花送回归案,大人乃慈善之人,劫牢反狱之事就一概不究。我去到剑峰山,活阎王焦振远反生疑心,说我给彭大人办事,不念拜兄弟之情,九花娘他也不放,他反倒扯旗造反,要与官兵打仗。我无奈到元豹山找你邱大爷爷,焉想到你邱大爷爷又无故疯了,想必其中有诈。我今把你改扮起来,到元豹山你把邱婶母背将起来,邱大爷爷一听必然着急,他必要往外追你,我再出去把他拦住,那时候他装疯颠的机密便泄露了。“
  胜玉环说:“此计甚妙,就此前往。”
  爷孙两个蹿房越脊,如行平地,来到西门,顺马道上城,把白莲套索挂在垛口,先叫玉环顺着绒绳下去,胜奎随后下去,再将白莲索起下来。二人借着月色,直奔元豹山。天有二鼓之时,来到了元豹山,胜玉环飞身蹿进院去,她知道邱明月之妻住东院北房,屋中灯光尚未熄灭,把纸窗舔破,望屋中一看,只见黄氏尚未安歇,邱明月亦不在房中。胜奎在房上了望。胜玉环进了屋中,黄氏一瞧,见有一红胡子、蓝靛脸的人,哇呀呀一声喊嚷道:“我乃飞虎山大寨主,今天我将你背去,跟我到山寨同享荣华富贵。”将她背起来就走。
  金眼雕在上房,已听见院中喊嚷,连忙赶奔前来,说道:“小辈,胆敢在我这里撒野,待我来拿你。”飞身就追。胜奎从上面跳将下来,说:“大哥,你的疯病好了?”金眼雕说:“你在此等等,我先把这贼人揪住。”胜奎说:“且慢,那不是外人,你也别骂,是胜玉环改扮的。”邱成说:“老三,你吓着我了,这条计谋真好。”说着话,胜玉环已将黄氏送往房
  中,把鬼脸红胡子摘去了,便给婶母请安。邱爷让胜奎来至上房,二人方才落座,见邱明月身穿夜行衣从外面进来。胜奎道:“明月,你往哪里去了?”
  原来胜奎来时,金眼雕已知道活阎王焦振远所做之事,便故意装疯。把胜三骗走,这才把邱明月叫过来,说:“你今晚换上夜行衣,直奔剑峰山,前去探访其所作所为之事,回来禀我知道。”邱明月晚间出了元豹山,一直来到莲池岛,由西边狭窄之处蹿过去,来到山寨门外,飞身上墙,见里面灯烛辉煌,活阎王焦振远正在那里坐定,五鬼在两边侍立。焦振远说:“若无赃官彭朋前来,我定将九花娘结果性命;今前来捉拿于她,我偏要把她留下,把马赛花认作我的义女。今天已将莲池岛河兵调齐,预备与赃官彭朋对敌。胜奎回去必要说我的过恶,因我未中他的谎哄之计。”焦仁听至此处,说:“据孩儿看来,今天众河兵见他并未行礼,孩儿等遵父命也未与他行礼,爹爹又忖度了他一番,只怕他前去元豹山寻找我邱大爷前来,那时恐你弟兄反目。”焦振远说:“儿呀!我平日的仇人就是邱成,当时我三人结义,也是出于不得已而为之。我因与胜奎相打,邱成路见不平,前来与我相打,是老夫甘拜下风,胜奎便要我三人结拜。为父的主意是,练三截棍一条,非赢邱成才出我心中之气。这几年我并未与他交锋,便是他来,我们二人也未知谁输谁赢?”
  邱明月听得明白,立刻蹿出寨门,回归元豹山,见邱成正与胜奎在那里同坐,就把刚才暗探剑峰山之事述了一遍。只气得金眼雕面目改色,说:“这还了得,气死我也!老三,明天我跟你前去找他。你是什么情由?快对我说来!”胜奎又把从前之事对邱成说了一遍。
  少时天色大亮,二人吃完早饭,起身直奔剑峰山,来到了
  莲池岛。众河兵一看,连忙过来见礼,说:“邱老爷子来了。”
  大家跪倒磕头。邱爷每次到剑峰山,均要赏钱,河兵一见,急忙进去回禀。
  焦家父子六个,一听金眼雕来了,连忙往外相迎。一瞧金眼雕这个打扮,杀气腾腾,身穿的青洋绉大褂,胜奎跟随在后。
  活阎王过了摆渡,至金眼雕面前,说:“大哥在上,小弟有礼。”
  焦面鬼焦仁带着四个兄弟,过来给邱大爷磕头。金眼雕和胜奎上了摆渡说:“二弟,我有话对你说,到里面再讲。”来至庄门,早有焦振远之妻带着几个儿媳出来迎接。邱大爷说:“你们起来,不要行礼。”到了里面一瞧,靠北墙是一张花梨木八仙桌,两旁有两把太师椅子,桌上摆着古玩。金眼雕看罢,在东边椅子上坐下,焦振远在西边陪坐,胜奎也在一旁坐下,焦仁等一旁站立。
  邱成说:“老二,我今天前来,就为你与三弟之事。他因你我三人同结金兰,故在彭大人跟前苦苦哀求,你倒反面无情,不念旧义。”焦振远一闻此言,说:“大哥你有所不知,只因彭朋无故派大同总镇张耀宗堵着山口,来要九花娘,又把我三个孩儿拿去,我这才带领焦信、焦义前去劫牢反狱。我三弟既然要管,为何不早出头?直到等我把三个孩儿救出来,他才前来。大哥可以把小弟父子六个绑上,送到彭大人跟前请罪。要凭彭钦差手下办差的拿我父子,势比登天还难。”金眼雕说:“好!我把话对你说明。前者破了画春园,你三弟已经归家,并未在公馆,这才有彭公手下差官前来寻找九花娘,把你两个孩儿拿去之事。你不应该打发焦仁去公馆内持刀行凶,现在又劫牢反狱,情同叛逆。大人要调遣官兵,你是灭门之祸,多亏老三在大人台前苦苦求情,只要你把九花娘、马赛花交出,便万事皆休。”活阎王一听此言,把眼一瞪。要知金眼雕大闹剑
  峰山的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四回 下书信邀请三雄 定妙计捉拿五鬼
  话说邱成说了那一番话之后,焦振远说:“兄长!你说这话都是偏见。马赛花是我的义女,九花娘是我的儿媳。除去兄长你,天下也无第二人能来拿我。”邱成说:“好!我不拿你,一百天之内,定有人拿你。姓邱的今天跟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说着站将起来,照定桌案之上,啪嚓就是一掌,把桌案击得粉碎,说:“老三,咱们走。”便带着胜奎,出离上房。
  焦振远目瞪口呆,不敢拦阻。
  且说邱成同胜奎出了剑峰山,越过莲池岛,来到树林之内,站住脚步。胜奎说:“此事兄长做差了。焦振远练就虎尾三截棍,天下无敌,又有一身软硬功夫,天下除去兄长,谁还是他的对手,这事倒不好办了。”邱成说:“兄弟你跟我来,你岂不知泰山高矣,泰山之上还有天;沧海深矣,沧海之下还有地。
  你只知道愚兄功夫高强,还有三个人可以和愚兄比肩。“
  二人说着来到元豹山。到了家中,邱明月叫家人送过茶来。
  金眼雕说:“明月,拿过文房四宝来。”金眼雕执笔,立刻写了一封信,说:“明月,你拿这封信直奔河南嵩县,上金银山元宝岭珍珠峰三仙庄,交与你伍大叔,请他弟兄三人前来捉拿五鬼。”胜奎问道:“兄长常提的伍氏三雄,莫非就是这三位
  么?“邱成说:”不错。“
  邱明月收拾行李,带了盘费,下元豹山来到大路,直奔河南。他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来到了嵩县地面。讯问上金银山的路,有人指引,来到三仙庄西头,在路北大门的门首叩打门环。只见里面出来一个老丈,面皮苍老,一瞧邱明月说:“找谁?”邱明月回道:“我乃大同府姓邱的,叫明月,奉我父之命来找伍氏三雄。”老丈一听,说:“你是金眼雕邱成之子么?你不认识,我在江湖人称神偷王伯燕。你在这里少站,我到里面回禀一声。”
  王伯燕进里面一回,伍氏三雄亲自迎接出来,把邱明月让到了里书房。邱明月过来给伍氏三雄行礼,把书信呈上。伍显打开一瞧,说:“我知道了。”吩咐待茶,又带着邱明月到了里面,给三位婶母请安。然后说:“邱明月,你先回去,书信写的是千万别过七月初十,那时我三人必到。”邱明月走后,三人也就收拾起行。
  原来,他三人从前曾到元豹山拜访邱成,见他家门口有老树一棵,板凳上坐着一位年迈之人,约有七十余岁。三人过来见礼,说:“借问老丈,有一位金眼雕邱成,他在哪里住?”
  老丈说:“你们三位贵姓?来找金眼雕何事?”伍氏三雄说:“我等乃是河南人氏,久仰这位绿林侠义,特意前来,要习学能为。”那老丈哈哈一笑说:“在下我就是邱成,有劳三位,请里面坐。”举手往里让,来至客厅内,有家人献茶。这三个人一见金眼雕形迹,心中有些不服。在此住了两天,就要请金眼雕练趟拳脚。邱成说:“你三位过来,若打到我身上一拳,就算你三人赢了。”伍氏三雄一闻此言,各施能为,把金眼雕围住,焉想到三五个照面,三个人俱皆栽倒。金眼雕过去搀扶,三人要跪倒拜师。金眼雕说:“我收你等做徒弟。”这三个人
  就在此处,跟金眼雕练些软硬功夫,能避刀枪。整整三年,艺能练好,邱成说:“我有几句活嘱咐你等,不准违背。头一件,你等不准偷僧道、孤儿寡妇、忠臣孝子,义夫节妇。第二件,我有信一到,勿论你等有什么事,先办我的事,再办你私事。
  第三件,由京都往北,不准你三人做买卖。“三人答应。金眼雕给了一百两银子盘费。三人走后,一年准来两趟,金眼雕生日必来拜寿,年节必来拜年。
  今朝见了这书信,伍氏弟兄三人说:“师傅来信呼唤你我,必有要紧之事。信内写着活阎王劫牢反狱,大反大同府,你我收拾,这就起身。先在京都听几天戏,再择日动身。”伍大爷之妻石氏说:“今奔元豹山,得几时回来?”伍大爷说:“大约中秋回来过节。”说罢,三人出了门首,顺着大路往北,晓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北京,在高升店往下,到大栅栏听了四五天戏。
  这天,三个人算还店帐,出了德胜门,路东有个羊肉馆,三人进去要了几壶酒、几样菜。正在吃酒谈心,进来了二十多个官兵,跟着一位老爷,乃是北营千总陆廷魁,生得虎背熊腰。
  因为德胜门外有财主夜内被盗一案,本衙门差人探访,有点踪迹,便带着官人来拿办,却扑了个空。陆廷魁请兵丁在羊肉馆吃饭,刚刚一进来,瞧见伍氏三雄俱生得雄壮,且语音不对,面生可疑,便坐在这三位对面,也要酒吃饭。这些官兵不住直瞧伍氏三雄。伍芳为人最好诙谐,便说:“你们这几位是办案的么?”陆廷魁说:“不错,朋友你怎么知道?”伍芳说:“我看你等都是军官打扮,我实对你说,我就是绿林中人。”陆廷魁说:“你既是绿林中朋友,这场官司你打了吧!”伍芳说:“我倒愿意,有两个朋友他不愿意。”陆廷魁说:“就是跟你同坐的这两位么?”伍芳说:“我先把饭帐给了,等我细细告
  诉你。“又叫伙计过来说:”这有银子一块,剩下的给你喝酒。“
  伙计把银子拿了过去。伍芳说:“你要问我的两个朋友,倒不是他们二位。”陆廷魁说:“不是他们二位是准?”伍芳说:“我给你叫他去。”那些官兵说:“快别叫他走了!”伍芳腰里使劲,蹿上天窗,大爷、二爷随着也都蹿了上去。官兵一阵大乱,登桌子、搬扳凳,爬上天窗,见三个人已踪迹全无。陆廷魁说:“你我还办什么案,这样的贼人,对面都拿不了。”
  伍氏三雄由德胜门起身,这时已是七月初旬,便连夜奔往大同府,只恐误了日期。路上伍芳忽然叫道:“二位哥哥先定,我在这里告便。”原来伍芳知道,北新庄有一个北霸天花得雨,卧被彭钦差所杀,不知他家中还有什么人?今天在此路过,他就想前去探访。说罢,自己即扑奔正西,一里之遥,就到了北新庄。蹿到里面一瞧,见房屋甚多,眼前有一所跨院,在北上房东里间内灯光闪烁,并有男女欢笑之声。伍芳把窗棂纸舔破,往房中一看:见有一个少年男子,二十多岁,怀中抱着一个妇人。那妇人虽然淡妆素服,长得却十分秀丽,乃是花得雨的侍妾,名叫金娘,与家人进财有奸。那妇人说:“我给你银子,叫你给我买些衣服,你全都在北京南城给你小妈子了,连我一件可爱的东西都没买来。”进财说:“咱俩睡觉吧!”伍芳一看,气往上冲。二人宽衣解带,便把灯光吹灭。三爷把门撬开,来到屋中里间,用手一摸,举刀要砍,奸夫淫妇的两个人头却不见了,不知已被何人杀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五回 高通海大闹剑峰山 活阎王率众拒官兵
  话说伍芳在北新庄要杀奸夫淫妇,拉刀到了屋中,伸手一摸,那奸夫淫妇二人早被杀死,不知被何人所杀。伍芳转身到了外面,飞身蹿上房去,追赶二位兄长。三人正往前走,忽见前面树梢之上悬挂着两个人头,正是一男一女。伍芳就知其中必有能人,也未与二位兄长细说。
  三个人这一天来到大同府,天有二鼓之时,在南门外一瞧,店已上门,连叫几家俱未叫开。三人急了,三爷便蹿进院内,见小伙计正在大门里睡着了。三爷过去一摇他的脑袋说:“住店!”小伙计一瞧,面前站定一人,年有三十余岁,一手中拿着一个包裹。小伙计说:“你打哪里进来的,店门都上锁了,这时候还住店?”三爷说:“我赶路的,快开了门,外面还有两个朋友。”小伙计不敢怠慢,连忙起来,说:“你老人家贵姓?”三爷说:“姓人,我外头等你,你如不开门,先把你脑袋带走。”说罢,转身到外面等候。天气炎热时节,店里没啥买卖,各屋都空闲着。小伙计把门开了,将三位让至上房。小伙计说:“掌柜的睡了,你们三位要吃什么,可不现成。”三爷说:“我们前途已吃过晚饭,你拿壶茶来就罢了。小伙计把灯点上,送进茶来,转身出去。兄弟三个喝了两碗茶,躺下歇
  息。
  次日早晨起来,小伙计送进洗脸水和茶来。三爷从兜囊拿出—块银子,说:“伙计,除去店钱,还剩二两有余,都给你买鞋穿吧。”小伙计一瞧,喜出望外,说:“你们三位上哪儿去?回来还住我们这里。”三位说:“我们同上大同府,三五天回来。”
  说罢,穿上长大衣服,一直进了南门,见街市甚为热闹。
  伍大爷说:“你我找个饭铺,吃完酒饭,我们就上元豹山去。
  二爷点头,三人正找饭店,只见从对面来了一人,年有三十来岁,身穿一件素旧花布汗衫,破蓝布中衣,一脸污泥,过来把三位拦住,又给他们打躬作揖。伍大爷并不认识,疑惑这必是一个要钱的。这三位本是仗义疏财之人,伍大爷一伸手,从袋中掏出一把钱来说:“来吧!朋友给你。”那穷人把头一摇,表示不要。伍大爷一想,说:“朋友,你有何为难之事?只管说。”
  那个穷汉还是摇头,一语不发。伍大爷一瞧路中有座饭馆,三人转身进去,那穷汉也跟在后面。三人到了雅座落座,那人也跟进来坐下。跑堂的拿一壶茶来,倒了四碗,递给了四位,还当这穷汉是跟着这三位来的,又赶紧问四位爷要什么酒菜?伍芳说:“你给我们来一桌果席,先来三斤绍酒。”跑堂的擦抹桌案,把杯盘匙箸拿了过来,少时把干鲜果品摆上。那穷汉拿过酒壶来,给他三位斟上,他自己也斟了一杯,说:“大叔喝酒。”伍大爷甚不愿意,想这穷汉着实可恼,我等并不认识,他硬要喝酒。大爷把酒杯一推,说:“这厮好生大胆,我等与你并不相识,为何坐在我们这里一同吃酒?”那穷汉说:“三位叔父瞧我是穷汉,就不认识我了,咱们有交情。”伍大爷说:“你既说与我们有甚交情,可知我三个姓什么?在哪里住?”
  那穷汉说:“三位威名远震天下,人人皆知,家住河南嵩县金
  银山元宝岭珍珠峰三仙庄,姓伍人称伍氏三雄。“这三个一愣,说:”你既知我们姓氏住址,我们是亲兄弟不是?“那穷汉说:”这个事我更知道,你三个虽称伍氏三雄,同姓不同宗。大叔是三仙庄的人,家中婶母娶的却是三杰村石家之女石氏。二叔姓的是文武之武,家住山东登州府福山县,与伍大叔虽然同居,不是亲生兄弟,二婶母是河南嵩县贾氏之女。三叔是山西太原府人,我三婶母也是贾氏。你弟兄三个今天被朋友约来,要到剑峰山剿灭那里的强徒。“这三位弟兄一听,甚是诧异!伍芳说:”你是何人,怎么认识我等?“那穷汉说:”小侄儿与三位叔父真是通家之好,我家住湖北高家庄,姓高名源字通海,绰号人称水底蛟龙。“伍显一听,哈哈大笑,说:”原来你是鱼眼高恒之子。我们不是外人,你七八岁时,我常常往你家中去,后来在河南还见过一次,你这孩子,还能认识我等。“高通海说:”听得胜奎老丈说,七月初十你三位准来,故此改扮穷人的模样,今天在这里遇见,我有一事相求,望三位叔父千万别推辞。“伍大爷说:”什么事?贤侄请讲。“高源说:”请三位叔父跟我到剑峰山,把贼人诓出来,你们先给我当跟班的。“
  伍大爷说:“也好,今日可是七月初十,你先派人给元豹山送去一信。”高源说:“也好!”
  说完,吃了饭,给了饭钱,高源带三人先到钦差大人公馆,面见神手大将纪有德、粉面金刚徐胜等一干人。然后把三人带进里面,见了大人。彭大人已知焦振远不服说合,在剑峰山聚集乡民,扯旗叛反。大人便派张耀宗带五千官兵,在剑峰山口排列队伍,帮着众家英雄前去动手。又派高通海为前部先锋,带了伍氏三雄。高通海说:“三位叔父,你等若一泄漏,焦家父子准不出来,冲着你三位的威名,就能镇住阎王小鬼。”伍氏三雄大笑。大爷说:“小子你去吧,大叔给你当跟班的。”
  他们到了剑峰山口,又一直往北,来至莲池岛外,将船钩在北岸一瞧,见正北扎了三座大寨,旌旗招展,刀枪密布。东边这座大寨,都是打鱼的渔户,西边是打樵的樵夫,当中都是猎户,约有二千余人。在莲池岛听事房外,悬挂一张告示,是焦振远出条规。高通海来在这里,今天是官服打扮。众河兵瞧见他来了,说:“这个年流高又来了,别上他当,这小子一肚子净坏。”高爷头戴青呢得胜冲天盔,手拿短刀,大叫一声,说:“对面贼崽子,趁早告诉焦振远,叫他快来受捆,就说造化高在此。”这些河兵说:“你不用在此发威,什么枣儿糕、豆儿糕,你认得不认得我,我叫饥膈大爷,拿过来给我吃了。”
  正在说话之际,正北一棒锣响,出来了短命鬼焦信,带领二百河兵,各执明晃晃刀枪,坐船过了莲池岛,一摆三截棍,说:“高通海,你这是自来找死!”说着就要过来动手。高通海说:“叫我第三个小跟班的把你拿住。”这个短命鬼忽听高梁地里一声喊嚷,说:“高通海只管放心,三叔来也!”要知伍氏三雄大战五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六回 报应捉拿活阎王 三雄奉命擒五鬼
  话说高通海要与短命鬼焦信比武,焦信哪里把老高放在心上?高源说:“我要是拿你,也算不了英雄,我把那小跟班的过来,就能把你拿住。”短命鬼说:“你只管叫来,我大爷岂肯把无名小辈放在心上。”高通海叫道:“小跟班的快来,我在这里把贼叫出来了。”
  那高梁地内,三爷伍芳一听,说:“高通海不必害怕,三叔来也!”从里面就跳了出来。焦信一看,来者这位,三十以外年岁,白净面皮,身穿蓝绸子褂裤,足下青缎快靴,手提杆棒,来至他面前,说:“小辈,你就是焦振远吗?”焦信说:“我名叫焦信,你是何人?胆敢这样前来送死。”伍芳说:“你这厮也不认识某家,我乃伍氏三雄的三爷伍芳便是,特意前来拿你。”抖杆棒照定那焦信就是一棒,焦信往圈外一跳,抢虎尾三截棍就打。二人杀在一处,正自不分上下,早有人报进山去。
  活阎王正同四鬼议论,忽见有人来报,说:“五庄主爷与那姓高的并未动手,来了一个使杆棒之人,甚是猛勇,自道他是伍氏三雄。”独角鬼焦礼说:“四弟,你跟我到外面,给五弟助阵,可要千万留神,那高通海诡计多端。”地理鬼焦智说:
  “好!”带领五十余名亲随,拉三截棍,到外面过了莲池岛。
  焦智一看,高通海正在那里站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说:“呀!高通海,四老爷那天中了你诡计,今天你自来送死,休想我再中你之计。”一摆三截棍赶过去说:“小辈看打。”高通海说:“你且站定,我要拿你,那算不得英雄,你是我手下败将。我把那二跟班的叫过来,拿你不算什么。”他一回头说:“二跟班的快来!”
  只听高粱地内,伍元答话:“高通海休要害怕,我来也!”
  拉着杆棒跳过来,直奔地理鬼,抖杆棒就打。焦智闪身躲开,使三截棍盖顶就砸,二人杀在一处。独角鬼说:“高通海,你从哪里请来这几个小辈?我先把你打死,少时再拿那几个鼠辈。”
  蹿过去抡棍就打,高通海往圈外一跳,说:“且慢,拿你须得我的大跟班。”他回头就嚷,说:“大跟班的快来呀,又有贼出来了!”
  伍大爷说:“呔!高源不要害怕,伍大叔来也!”伍显拉杆棒跳过来就打。焦礼摆三截棍说:“来者何人,你通上名来!”
  伍显说:“我家住河南嵩县金银山元宝岭珍珠峰三仙庄,姓伍名显,绰号人称伍氏三雄,我特意前来拿你这一伙叛逆之人。”
  焦礼说:“我等在剑峰山住,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是无故前来送死,要知世务。趁早去吧!”伍大爷听了一阵狂笑,说:“慢说是你,就是焦振远前来,他也只得甘拜下风。”用手中杆棒一缠,三五个照面,便将独角鬼摔倒在地,直摔得他东倒西歪。高通海就过来将他捆上。
  方将独角鬼捆了,只见活阎王带领焦仁、焦义、马赛花、九花娘,后面跟着五六百名庄兵,过了莲池岛,把庄兵一字摆开。马赛花看见把焦礼拿住,一拉手中浑铁棍,过来照定伍大爷劈头就打。大爷往旁边一闪,一缠手中杆棒,就把马赛花拉
  倒在地。马赛花急忙爬起来,抓棍又扑奔上前,三五个照面,又被伍大爷捺倒,一连五六次,被高通海赶过去按住捆上。
  此时,张耀宗已带领五千名马步队,与众英雄赶到剑峰山来,把山口堵住了。武国兴、纪逢春追赶过来,在一旁瞧伍氏三雄动手。伍大爷拿住了马赛花,焦义摆棍扑奔上前,又与伍大爷动手,二人各施所能。二爷伍元已然把地理鬼拿住,三爷伍芳也把独角鬼拿住。
  焦振远和焦仁一瞧,把眼都气红了。焦振远拉兵刃扑奔伍元,焦仁战住伍芳。九花娘扑奔正西,想要逃走。大家说道:“妖妇今天往哪里逃走!”九花娘一伸手,把五彩迷魂帕一招。
  武国兴说:“我这里有解药。”众人这才拉兵刃与九花娘动手,九花娘在正当中遮挡,并无半点惧色。走了有七八个照面,九花娘看看还想窜逃,武杰抖手一镖,正打在九花娘的腿上,“哎哟”一声,翻身栽倒,被高通海骑在她的身上,将她捆上。高通海将九花娘扛回本队,交与官兵看守。伍大爷与焦义动手,几个照面,就把焦义捺倒,逢春抡锤过去,照焦义腿上就打,高通海把他的三截棍抢去,武国兴等过来把焦义捆上。伍大爷赶过来说:“二弟,你帮助三弟来捉住焦仁。”
  伍大爷与焦振远一个照面之后,焦振远说:“老夫闻你之名久矣!为何无故前来,与我作对?”伍显说:“只因你劫牢反狱,不服王法。”焦振远说:“小辈休要夸口,你赢得了老夫这条虎尾三截棍,老夫甘拜下风。你赢不了,你休想逃活命。”
  伍大爷并不答话,一摆手中杆棒,照焦振远就缠,焦振远施旱地拔葱往上一蹿,二人在战场斗了有两刻工夫,不分胜败。
  伍大爷正在难以取胜之际,只见西山坡之上,站立二位老英雄,上首是金眼雕邱成,下首是银头皓首胜奎。只因高通海遣人至元豹山送信,说伍氏三雄来到了,邱成便同着胜奎到了
  剑峰山。邱成见伍大爷赢不了焦振远,带着胜奎下了山坡,来至临近,说:“伍显闪开,待我来。”
  焦振远一瞧邱成赶到,气得暴跳如雷,说:“邱成老匹夫,你倚仗着彭大人,我今天跟你一命相拚。”说着话,抡棍照定金眼雕就打。金眼雕伸手把杆棒拉出来,照焦振远缠腿一绕,三五个照面,就把焦振远拿住了。那边也把焦仁拿住。伍氏三雄又同众官兵堵住了山口。金眼雕说:“你等不准伤害良民,剑峰山民众是被焦家父子所欺,你等若扔下兵刃,保你无事,如不扔兵刃,拿住立斩。”众庄兵俱把刀枪扔了,跪了下来。
  金眼雕说:“大家不必进山。”正说之际,只见剑峰山烈焰腾空,有惊人之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七回 捉叛逆群雄建奇功 彭钦差回都见圣主
  话说金眼雕正在阻挡官兵,不叫进山。山内焦振远之妻,知道他父子被擒,全家绝无生路,就放火将庄院一烧,全家投火而死。这边吩咐百姓将火救灭,押解着焦家父子直奔大同府,官兵各归本标。
  众人回到公馆,把剿灭剑峰山之事回禀了大人。大人吩咐,把焦振远带上来细细审问。焦振远并不隐瞒,俱皆招认。便把他父子六人,交大同府钉镣入狱,九花娘、马赛花并收女监。
  大人拜折入都,将剿灭画春园、剑峰山的出力人员,奏明圣上。
  又款待邱成,厚赏伍氏三雄。金眼雕随即带领伍氏三雄回元豹山。
  过了几日,圣上旨意下来:叛臣傅国恩克扣兵饷,纵兵叛反,着在大同府就地正法。九花娘、马赛花凌迟处死。焦家父子着彭朋酌量照例治罪。
  这一天,金眼雕带着伍氏三雄,同胜奎来给焦振远求情,苦苦哀告大人,要给焦振远留后。大人说:“焦仁大闹公馆,目无官长,持刀行凶,理应斩首。焦振远纵子行凶,劫牢反狱,理应凌迟处死,看在邱成面上从轻办理。焦信窝藏九花娘,起祸之端,亦行斩首,只把焦义、焦礼、焦智充军西安府,永不
  准回。是日派大同总兵和知府三人做监斩官,在大同府西门外施刑。将诸事办理已毕,胜奎辞别大人,回黄羊山胜家寨,所有功劳都给了孙女婿武国兴,又派李环、李佩保护武国兴跟随大人入都。伍氏三雄随同邱成上元豹山。神手大将纪有德立功不要,全给孩儿纪逢春。
  大人将事件办毕,骑马回都交旨。一路之上秋毫无犯,到了京师面见圣主。粉面金刚徐胜得了河南参将,高通海、刘德太赏三等待卫,武国兴升天津卫守备,纪逢春以南山千总补用,苏永福升京都右营把总,苏永禄升南营把总。众人辞别大人,各各领凭,带家眷上任。徐胜又回大同府完姻,娶侠良姑过门。
  武国兴带着胜玉环和李环、李佩,奔天津卫接守备任。此时,只剩下苏永福、苏永禄、高源、刘芳四人在家,住在大人衙内。
  伍氏三雄在元豹山住了几天,想要回南,便在邱成跟前告辞。金眼雕送了五十两盘费,三人离开元豹山,顺着道路往前行走,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天来到新保安地方。正在茶楼吃茶,只听喝茶的人在说:“咱们这个地方,老爷倒是清官,自到任以来,断事如神,不幸这地面又出了无头命案。北新庄花得雨的侍妾金娘,与家人进财通好,二人被人杀死,把人头挂在大道柳树之上。他家中有人呈报当官,老爷验尸回来,一无凶手,二无对证,咱们这里的两个班头陈清、冯玉,虽是久惯办案之人,为这件事也甚是为难。”内中又有人说:“杀人的这位,倒要算惊天动地的英雄,他杀的是奸夫淫妇。”众人正喝茶说着闲话,三爷伍芳说:“大哥、二哥!提起这一段事情,我还没有对二位兄长说起。那一日走到这里,瞧见奸夫淫妇,不想我方到屋中,早有能人把他等杀死,人头不见。今朝此事尚未完案,二位兄长想想,此事应该怎么办理?”大爷说:“这件事你不知道是谁做的么?”三爷说:“我不知。”大爷
  说:“那天晚上,是我把他二人杀死,将人头挂在树上的,这场官司我还得打,你们回河南三仙庄,家中事情全托靠你二人了。”三爷说:“这场官司我打了,你二位兄长回去吧。”伍元说:“大哥、三弟都不必争,这件事理应我去。你二人回家,我来替兄弟、哥哥打这场官司。”说着就给了茶钱,下楼直奔二府同知衙门等候。
  大爷、三爷跟随在后,来到班房之中,说:“哪位班头该班?”过来两个班头陈清、冯玉说:“我二人是这里班头。”
  大爷说:“北新庄杀死二人的是我。”二爷说:“北新庄杀死两人的是我。”三爷也说:“是我。”两个班头知道这三位都是英雄,连忙问道:“贵姓?”大爷说:“姓任,叫任大,这是我两个兄弟任二、任三。”二位班头就将他们弟兄俱自认是凶手这稀奇之事禀明二府,请老爷酌量办理。
  法福理乃清正之官,一听此言,吩咐升堂。两班役吏答应伺候,将伍氏三雄带上堂来,跪下磕头。法福理往下一看,见三人虎背熊腰,威风凛凛,五官之上带着一团英雄之气,不象行凶作恶之人。作官的讲究聆音察理,鉴貌辨色,他一见伍氏三雄,就知道是侠义英雄,往下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因何在北新庄一刀连伤两命?从实招来!”伍大爷说:“草民是河南嵩县人,名叫任大。只因那一日夜过北新庄,听人传言奸夫淫妇奴仆欺主,以下犯上,我自幼受过异人的法术,便夜入北新庄,杀死了奸夫淫妇。听说老爷捉拿凶手,我等特意前来投案。”伍元与伍芳也是这样说法。老爷吩咐,暂且把他们三人看押起来。这老爷本是清官,见三位义士前来投案,就有些爱慕之意,故暂且退堂。
  且说三仙庄伍大爷的家中,石氏算着中秋节时,丈夫同三位兄弟该当回来了,却至今不见音信。她同贾氏正在思念之时,
  家人通禀说:“舅老爷来了。”石大奶奶问道:“是哪位舅老爷?”家人说:“三杰村的碧眼金蝉石铸。”大奶奶说:“快请进来。”石铸到里面给姊姊行了礼,又见过了贾氏,说:“我姊丈现在哪里?他三人怎么至今尚未回家?”石氏说:“你姊丈同他的二位兄弟,被大同府元豹山金眼雕邱成约请,到剑峰山捉拿焦振远和五鬼去了。”石铸说:“我久闻金眼雕之名,未能见面,小弟明天去探问姊丈的消息,访问金眼雕便知。”石铸吃完饭归家,次日便出门上路了。
  那日到达京都,住了两天,便出离德胜门。石铸想:我姊丈在元豹山住着亦未可定,就顺着大路往前行走。到了保安州地方,听人纷纷谈说:“此地出了新闻之事,北新庄夜内捉奸,杀死奸夫淫妇,一月之间凶手无获。忽然来了三个人自行投案,说是姓任,乃是亲兄弟三个,哥哥要认,兄弟也要认,彼此相争。”石铸一闻此言,就知道是绿林侠义所为,可惜我不认识这三个姓任的,不如今天去到衙门探监。“便到了二府同知的衙门首,说:”哪位该班?我来瞧那任大、任二、任三。“班头说:”你贵姓?“石铸说:”我叫任四。“班头就和他一同来到班房,说:”任大爷,你兄弟任四爷来了。“三雄所了莫名其妙,只得说声”有请。“见石铸前来,伍氏三雄吃了一惊。
  石铸这一来,闹出一件惊天动地之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八回 三雄投案保安州 金蝉行宫盗玉马
  话说伍氏三雄一瞧石铸由外面进来,知道他脾气不好,就怕闹出意外的事情。石铸过来见了礼,见左右无人,便说:“你三位被邱爷所约,办理正事,因何来到这里,遭这样官司?”
  伍显说:“我告诉你吧,这件事是我杀的人。他二人要替我打官司,几次叫他们回去,就是不听我的话。我告诉你,人生天地之间,要不辜负此身。我虽身受国法,却是英雄所为。你跟我练了一身功夫,日后作事也须像我这样。我虽在九泉之下,也不忘叫你跟我练了一场。”石铸说:“这件事头一个是彭大人的不对,第二就是邱成不懂交情,他是明知不管。我走了,你兄弟三人放心,我先把彭大人告下来,然后斗斗这金眼雕邱成,瞧他是何如人。”伍氏三雄说:“你千万不可管这件事,这是我三人自愿投案,彭大人并不知道,也不与大人相干,你回家去吧。”石铸给三人买了些点心,留下了银两,告辞说:“我这一去,只管放心,过了半月,你三人的官司就算完了。”说罢,出了衙门,回到北京,在前门外西河沿高升店内一住。
  此时康熙老佛爷驾在京西海甸,住了几天,圣驾又前往热河避暑,带了随行保驾的文武百官来到避暑山庄。这天在行宫晚膳,伺候圣驾的是梁九公、莫珠侍御和小太监十余名。天有
  三更,圣驾安歇。次日天明,康熙老佛爷的安乐宫内,失去了心爱之物九点桃花玉马。在砚台之下,留有字柬一张。早有人呈进,万岁爷闪开龙目观看,上面写了八句诗:子民斗胆犯天颜,跪叩当今圣驾前。
  邀请三雄捉五鬼,事毕遭屈在保安。
  忠臣不作忠臣事,豪杰一怒到金銮。
  行宫失去桃花马,绰号人称碧眼蝉。
  康熙老佛爷看罢,龙颜大怒,说:“这九点桃花玉马,乃是朕心爱之物,竟有胆大贼人,把我的文玩盗去。”圣上旨意下来说:“朕在行宫失去九点桃花玉马,着交兵部尚书彭朋即行拿获,连贼人所留字柬一并发抄。”
  书中交代:这九点桃花玉马乃是外国所进之贡物,羊脂白玉琢成,上有九朵粉红桃花。康熙老佛爷用它作为笔架,今朝失去,心中甚是不乐。
  圣谕一下,彭大人即行回京,先叫高源、刘芳、苏永福、苏永禄四个人来到宅内,说:“你四个跟我当差有年,今圣上失去桃花玉马,你等可知这贼是哪里人氏?姓什么、叫什么吗?”高通海说:“大人明鉴,那盗玉马之贼,留下四句诗来,说到了三雄捉五鬼,此事大人不必着急,我去保安探听回来,禀与大人知道,因那诗上有‘事毕遭屈在保安’之句。”大人说:“你既要去,诸事要小心,我给你十两银子路费。”
  那高通海自京都起程,来至保安州二府同知法福理衙门,差役人等都过去迎接高老爷。高源便问了陈清、冯玉一些话。
  陈清道:“这里北新庄刀杀奸夫淫妇一案,有任大、任二、任三自行投首。我等看他们是个朋友,满照应他三人,现收牢中。”
  高通海说:“我看看这三个自行投首打官司的,你带我到他那里。”他们到了班房之中,高源一看,连忙过去,行礼说:“三位叔父因何在此?小侄男前来有紧要事相求。“伍显问道:”高源来此何干,有什么紧要事只管讲来。”高源说:“只因圣上在热河避暑山庄失去九点桃花玉马,那贼人临走还留下八句诗,小侄男已把诗底带来,三位叔父请看,可知这盗玉马之贼是谁?“伍显接过来—看,说:“高源不必着急,这是我小舅子石铸。这孩子好大胆子,真是新出犊儿不怕虎,他竟敢作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高通海,你可急速到元豹山找金眼雕邱成大哥,叫他写一封信,送至河南三杰村,叫石铸带玉马自行投首打官司。”高通海说:“就这样办,三位叔父只管放心,小侄男回京面见彭大人,求大人托个人情,管保无事。”
  高通海说罢,出了二府同知衙门,慌慌张张直奔元豹山。
  到了门前一叫,家人出来问道:“你是谁?”高通海自报了姓名,家人带他进去,见金眼雕邱成正同胜奎着棋。高通海上前见礼,在旁边恭恭敬敬一站。金眼雕说:“你坐下,来此何干?”
  高通海就把伍氏三雄在保安杀了奸夫淫妇,自行投案打官司;碧眼金蝉石铸盗去九点桃花玉马,在康熙圣驾前留下字柬告诉彭大人;万岁降旨,叫彭大人派差拿贼;大人派小侄男到保安探问伍氏三雄,大爷伍显知是石铸,叫我到元豹山来找邱伯父,写一封信送河南嵩县三杰村,叫石铸带玉马投案打官司的原委,一一述了一遍。金眼雕听罢,便叫高通海先自回去。他拿过文房四宝,提笔写道:石铸贤弟台览:小兄邱成书奉。只因前番约请贵亲伍氏三雄,捉拿五鬼事毕,即自敝处告别回家。不料他兄弟在保安行侠作义,杀死奸夫淫妇,自行投案。小兄闻得贤弟气忿不平,误怪小兄知之不问,在圣驾前盗去九点桃花玉马,留下字柬,真乃惊天动地之人!小兄久闻鸿名,如轰雷灌耳。可惜小兄无福未识尊颜。现在圣上派彭大人访
  拿盗玉马之人,想贤弟乃盖世英雄,理应随带玉马,自行投案。令亲之官司,自有小兄一面承当,勿劳挂心。后会有期,书不尽言。
  书信写好,封叠起来,把邱明月叫过来,说:“你带盘费起身,奔河南嵩县三仙庄,将信交给你伍大婶母,转交石铸,听候回信回来。”邱明月答应,转回收拾行李盘费,带了护身兵器,便来辞行。金眼雕对胜奎说:“三弟,你我到保安探看三雄兄弟,随明月一同下山去吧!”走在道路之上,三个人各施陆地飞腾之法,展眼来到保安。
  邱明月先告辞走了,头一天到昌平州。一路晓行夜宿,这一天到了三仙庄。来至门首,一见王伯蒸便提说下书信之事。
  王伯燕说:“三位奶奶全不在家,都往娘家去了。出这庄头,往南过了伏牛山,三里之遥,就是三杰村,有一人名叫石铸,那是我们大奶奶的娘家,你上那里投递书信去吧!”
  这且按下不表。话说这时正有人来到三杰村,在石铸门首把刀拉了出来,拍门叫喊道:“盗玉马之贼快快出来,我等特奉大人堂谕,前来拿你。”只听里面一声喊嚷,蹿出一人。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九回 四英雄嵩县办案 一豪杰戏耍高源
  话说多臂膀刘德太和苏永福二人,来至三杰村石铸的门首叩门,说:“我二人是京都来的,特意来捉盗玉马之人。”只听里面一声喊道:“哪里来的小辈,敢在我的门首吵嚷!”苏、刘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人出来,年在二十余岁,身高六尺以外,穿一件青洋绉大褂内衫,蓝绸裤褂,足下青缎实纳帮抓地虎快靴,淡黄脸面,两道重眉,一双碧眼神光满足,黑眼珠碧绿,白眼珠灼灼放光,准头端正,四字口,很透雄壮之气。刘芳一瞧,就知道此人是个人物,说:“我姓刘名芳,这位姓苏,我二人跟随彭大人当差,我乃是三等侍卫,他是京营把总。因这里有一石铸,他盗了圣驾前的九点桃花玉马,我二人奉彭大人堂谕前来办案。朋友你是何人?快通上名来。”这人说:“我就是石铸。你们二位是办案的?不错,九点桃花玉马是我盗的,你们二位过来把我拿住,我跟你去打官司。”苏永福一听,拉刀上前,照定石铸劈头就砍。石铸一闪身,飞起腿来,把苏永福的刀踢飞,一进步来了个连环腿,把苏永福踢倒。刚要过去捆人,刘芳过来抡刀就剁。石铸从腰中拉出杆棒,一抖手又把刘芳摔倒在地。苏永福抓起刀来,复又过来动手,亦被石铸扔倒。一连扔了七八个筋斗,摔得二人晕头转向。石铸喊叫家人
  六儿,拿绳子把二人捆上,说:“你们二位既来了,我早给你们收拾公馆出来,在我这里住两天吧。”叫过几个家人,把三人抬到了西跨院。
  这院中有个四方亭子,周围有栏杆,瞧着当中,其形就象一眼井,砖砌的井口,上头有架子绳,有荆条筐,能往下系人。
  下面是三间房,里面也有桌椅条凳,应用家伙俱全。石铸把刘芳、苏永福倒捆双臂,放在荆条筐里系下去,在上面嚷道:“你们二位拿嘴把绳解开,渴了有茶,饥了有饭,闷了有骨牌过五关。”刘芳、苏永福到了人囤里一瞧,内有围屏床帐,铺盖被褥,那边还有一堆小铜钱。苏永福用牙把刘芳的绳扣解开,二人对坐,面面相觑。刘芳说:“咱们乃皇上家的三品职官,石铸好大胆子,竟把你我放在人囤里。”苏永福说:“不要紧,咱后面还有接应。”二人便躺在床上睡觉。
  不言二位被擒。再说高通海同着苏永禄来到了嵩县,他眼珠—转,说:“苏二哥,我们商量商量,是你拿贼我捆人,还是我拿贼你捆人?”苏永禄说:“高老爷你的爵位大,你去拿贼,我来捆人。”高通海说:“既然如此,到了三杰村,晚上你给我打接应吧。”
  篇通海一直扑奔三仙庄,来到伍氏三雄的门首叩打门环,见里面把门一开,正是神偷王伯燕。高通海一见认识,就过去叫了一声王大叔,赶紧行礼。王伯燕说:“高通海你从哪里来的?”高通海说:“我来投信。”王伯燕说:“三位奶奶都不在家,在伏牛山正西石铸那里住着,你有什么事?”高通海说:“既然如是,我上三杰村,这里就不进去了,你老人家请回。”
  高通海转身出了三仙庄,一直扑奔三杰村。来至村西头,见有几个庄农人正在那里闲谈。高通海过去说:“借光,有一石铸他在哪里?”这几个人说:“你从我们这里一直往东,到
  了十字街西路的北大门就是。“高源说:”借光了,多承指教。“
  他往东来到石铸门首,上前叩了门。里边家人六儿连忙出来开门问道:“找谁呀?”高通海说:“我叫高通海,来找我石大舅,这里有书信—封。”六儿说:“先等等,我到里面给你回禀。”此时伍大奶奶同二位贾氏正住在娘家,都在这院中闲谈,见家人来报,说:“外面来了一个姓高的,口称来找石大舅。”
  伍大奶奶说:“请进来吧!”六儿出去,把高通海让了进来。
  他把书信呈上,石氏一看,说:“你叫高通海,我看书信知道你是三等侍卫,奉堂谕来拿盗玉马之贼。这也不是外人,你石大舅出去了,等他来时,叫他跟你前往。”高通海说:“你老人家给我引见吧!我也不是来拿石大舅,是来请他老人家跟我前去。到了京都,我等自能保他老人家无事。”伍大奶奶对高源按子侄之礼接待,叫家人送过茶来。
  正在说话之间,石铸从外面进来了,说:“姊姊,你怎么让进一个嘎杂子来?”伍大奶奶说:“你别胡说!这不是外人,是鱼眼高恒高大哥之子,名叫高源,现在是乾清门三等侍卫。
  现有你姐夫陪你,只管前去,跟他进京打官司。不要紧,自有照应的。“高通海来给石大舅行礼。石铸说:”走吧!咱们爷俩书房坐着。“高通海跟着石铸来到书房,三人对面落座。石铸吩咐家人摆酒,说:”今天尽欢而饮,明天我跟你前去打官司。“高通海说:”是!那样一来,舅舅你就成全了我了。“
  石铸说:“不要这么叫,英雄无岁,江湖无辈,我不当你的舅舅,我怕挨的骂多。”高通海说:“石大舅,自己爷们,不要玩笑。”石铸说:“喝酒吧!”石铸安心要把高源灌醉了;把他捆上,装在人囤里。高通海也打算把石铸灌醉了,动手把他拿住。两个人都是暗藏诡计,不肯多饮,吃了几个满杯,二人就谦让起来。直到黄昏时候,石铸已酩酊大醉,说:“高源,
  你见过这九点桃花玉马没有?“高源说:”我未见过。“石铸说:”我拿过来与你瞧瞧,叫你开开眼界。“在西墙有一暗窑儿,外挡蓝布帘,上下有搭子板,石铸一伸手把板拉开,拿出一个玉马来。高通海一看,是羊脂白玉的,上面有九点桃花,粉红颜色。高通海说:”拿来我瞧瞧!“伸手刚要接去,石铸一撩蓝布帘,又放在暗窑之内,把搭子板放了下来。二人又对坐饮酒,直吃到月上花梢,方才用完了晚饭。石铸说:”我也不进里面去睡了,咱爷俩都在这屋内吧!“叫家人搬过二件铺盖,在前檐炕上睡觉。
  高通海尽惦记着玉马,天有二鼓之时,见石铸已然睡着,他慢慢起来,刚一下地,石铸说:“你做什么去?外头的狗甚是厉害,你去撒尿我跟着你。”高通海说:“我听外面有贼。”
  石铸说:“那么你上外头瞧瞧去。”高通海本想要拿玉马,见石铸一醒,他改说外面有贼。石铸见他出去,也随后跟了出来,说:“贼在哪里?”高通海猛然想起苏永禄在房上等着他,就说:“石大舅,你上正房瞧瞧去,房上有一个奸细在那里趴着。”
  石铸到上房一瞧,果然在后房坡趴着一个人,便一声喊嚷,说:“好贼崽子,真正好生大胆,敢到我这里扰乱!”苏永禄吓得魂魄皆冒,伸手拉刀过来动手,被石铸踢了一个筋斗。苏永禄说:“好贼,敢动你家老爷!我乃钦派委员苏二爷,特来拿盗玉马之贼,你胆敢拒捕。”石铸把他拿住,放到人囤之内,与刘芳、苏永福一同作伴。石铸回到书房,再找高通海已踪迹不见。
  原来高通海见石铸拿贼,他便进了书房,从暗窑内将玉马拿出来,放在怀中,跳墙直奔嵩县衙门。他大摇大摆,心满意足,说:“该班的过来,快回禀你老爷知道,就说我是京都乾清门的侍卫老爷,奉彭大人谕前来办案,找回了九点桃花玉马,叫你们老爷派人给我护送。”官人连忙往里回禀,知县立刻升堂,把高通海请了进去,说:“既是上差到此,找回了九点桃花玉马,快拿来我看,此物从何处得来?”高通海说:“这地面窝藏了贼盗,趁此派官人把盗玉马之人拿来。”知县说:“你先拿玉马我看,少时我派差役给你办案。”高通海伸手掏出玉马来,不看犹可,一看不禁呆呆发愣。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 笑面虎投信三杰村 碧眼蝉毁书骂邱成
  话说高通海自怀中掏出玉马来一看,却是个冰糖作成的,不是真玉马。知县说:“你可有办案的文凭?”高通海本来不懂官事,一听此言,说:“我给你拿文凭去,在我伙计手内拿着呢。”知县说:“你冒充上差,扰闹本县公堂,该当何罪!
  今先将你拿住,然后再细细追问。“
  高通海飞身蹿上房去,越想越生气,复又来至三杰村。先到村外隐住身形,等天黑夜晚,来到石铸门首,由房上跳进去,把六儿吓了一跳,说:“那位怎么从上跳下呢?”又说:“高爷呀!你快走吧!昨天我们大爷说,你是一个办案之人,你是讲交情的,夜内不留神,却被你把玉马盗去。今天你又来了,我家大爷要翻脸把你拿住,依我说你走吧!”高通海伸手把刀一抽,说:“你一嚷,我就把你绑上!我问你,拿住那几个办案的官,都放在哪里,是死是活?你说来我听。”六儿见高通海手中拿着钢刀,便洗:“高老爷别生气,拿住韵几个人都在后院,那里有个人囤。”高通海把六儿绑上,把嘴堵上,放在门房里头,再将门带上,自己奔后院到了人囤,把荆条筐一拉说:“下面的三个人快坐到筐内,我高通海是特来救你等的。”
  下面刘芳等一听,心中甚喜,想必高通海已把石铸拿住,大家有了出头日子了。
  高通海正在这里叫人,忽听前面石铸赶到,只吓得往房上一蹿。石铸在后面紧紧跟随,追出十里之遥。见前面有一条河,高通海一想,说:“将他诓在河里,可以拿住他。”石铸刚到了小河边,高通海说:“我不活了。”石铸说:“你不用耍花招,你外号叫水底蛟龙,焉有不会水之理,咱俩到水内比比雌雄。”高通海在水里翻着眼睛,看他下水之时是怎样下法,只见石铸翻身落水,在水面真象一个大活蛤蟆,他料想水斗也不能蠃人,便连夜赶回北京城去了。
  且说石铸回到家时,笑面虎邱明月正拿着书信来到门首。
  六儿自从吃了高通海的亏,石铸将他放开,从此诸事留心,不敢大意。他这时正在门房,听外面有人打门,连忙开门出去一瞧,见此人四十余岁,长得虎背熊腰,黑黑的脸膛。六儿说:“你姓甚名谁?找谁的?说来我好给你回禀。”邱明月说:“我乃大同府元豹山的邱明月,上三仙庄送信,听说伍大奶奶在这里住家,故来此送信。”六儿说:“你是面交,还是我给你拿进去?”邱明月说:“我见了婶娘面交。”六儿转身进去,回禀伍大奶奶说:“有大同府元豹山邱明月前来下书。”石氏一听,连忙叫六儿请进来。六几转身出去,把邱明月带进里面。
  邱明月先给三位婶母行礼,见旁边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媳妇,不知是谁?石氏说:“明月,我给你引见,这是你石大舅母。”
  邱明月过来行礼,刘氏答礼相还。只听外面有人说话:“雕崽子来了,这个样是要到我门上来跟我斗斗。”石铸说着来到屋中。伍大奶奶说:“兄弟你回来了,别满嘴胡说,这不是外人。
  明月过去见见,这是你石大舅。“邱明月知道是碧眼金蝉,听婶母引见,连忙过去行礼,说:”石大舅,现有我父亲书信在此,一看便知。“石铸接信拆开一看,把脸一沉,说:”邱明月,你爷儿们诡计多端,想要把我诓去,我不能上这个当。今天我先结果你的性命,然后等金眼雕来一比雌雄。并不是在我的家门口,我姓石的不对,皆因你爷们先不对。拿书信请人至剑峰山捉拿五鬼,给你把事办完,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我姊丈在保安遭屈打官司,你爷们知之不管,我一怒才盗了九点桃花玉马。彭大人办差的不能拿我,你又拿书信诓我来了。“说着话,把衣裳一摔,拉出杆棒,就要跟邱明月动手。伍大奶奶一瞧,气往上冲,说:”石铸你可是要反,你要这么不懂情理,我就一头撞死。“石铸用手—指,说:”姓邱的,在我家也不能动手,由这里往北,有个伏牛山钓鱼台,我在那里等你。你去是英雄,不去是鼠辈。“邱明月说:”很好!你在头里等我,哪个怕你不成?“说着话,石铸头前走了。
  伍大奶奶对邱明月说:“不准你去,石大舅年轻,你要容忍他。”即将书信扯碎说:“你回去吧,早晚必有官人拿他。”
  邱明月说:“婶母只管放心,小侄男决不做无礼之事。三位叔父在保安遭官司,我父子实不知道。后来是高通海送信,我父子才知信息。我父连夜奔往保安州,派我拿书信前来,叫我唤石大舅到京中,有我胜三叔面求彭大人,保管无事。”伍大奶奶说:“贤侄请回吧,我也不留你。”叫家人送上了五十两盘费。邱明月说:“婶母,这里盘费够用,我要走了。”
  邱明月出了三杰村,走了有四五里,见前面是一道山岭,半山坡有一块平地,四面有七八十棵松树。邱明月非从此地经过不可,他方才走到树林,见石铸手拉杆棒过来,说:“邱明月慢走,石大太爷在此等候多时。”邱明月一瞧,气往上冲,从腰中拉出杆棒,说:“石铸,你真欺我太甚,你来打大太爷,我怕你么!”石铸说:“好!你既不怕我,快拉兵刃过来,姓石的要不捺你一个筋斗,就不算英雄。”邱明月赶过去方要动手,只见伍大奶奶坐着爬山虎由正南而来,手拿一把刀,说:“石铸,你要一动手,我就自刎。”石铸最怕他姊姊,因他自幼父母双亡,跟随姊姊长大成人,这身功夫又是跟姊丈练的,他一见姊姊要自刎,只吓得自己颜色更变,说:“雕崽子,你回去告诉你老雕,我姓石的要斗斗他。他若敢来,我把他的翎篁给他拔来做扇子,挖了他的雕眼,就怕他不敢来!”邱明月说:“好,你等着看吧!不上一月准来找你。”石铸说:“我等他一个月,如他不来,我去找他。”邱明月听了这个话,只气得浑身直抖。
  他下了伏牛山,认上大路,一路上晓行夜宿,那一日到了元豹山。进了厅堂,见胜奎正同他父亲吃茶,便先给二老行礼。
  邱成问道:“石铸见了书信,他与你说些什么?”邱明月把石铸所说的话,从头至尾述了一遍。金眼雕一闻此言,气往上冲,要上河南找石铸,水箭打金蝉。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一回 胜奎实心遭诡计 邱成水箭打金蝉
  话说邱成一听邱明月所说,气得须眉皆张,说:“我要不找他,不是英雄。”胜奎说:“兄长暂息雷霆之怒,那石铸乃年轻无知之人,不知兄长的厉害。”金眼雕性如猛虎,并不答话,转身到里面带上盘缠,随即换了衣服,下元豹山直奔河南嵩县去找石铸。胜奎连忙追赶,先回到了胜家寨,带上镖囊和金背刀,也连夜奔往河南。
  这日到了河南嵩县,离三杰村二里之地,有一个清化镇,西头路北有一德胜店。胜奎进了北上房,净了面,吃了茶,便问伙计说:“这三杰村有一碧眼金蝉,你可知道?”伙计说:“知道,乃嵩县有名人物,无人不知,哪个不晓。你老人家贵姓,找石大爷有什么事?”胜奎说:“我来访访他,吃两杯茶就去。”胜奎问明道路,出了店门,一直奔往三杰村,来到十字街路北,到了石铸家门首,刚要打门,只见一人在门首站立,自言自语地说:“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敢情刚才就是金眼雕来找我家主人,看他未必是我家主人的对手。”胜奎说:“石铸在这里住吗?”六儿说:“不错,你贵姓?找我家主人何事?”胜奎说:“我家住大同府黄羊山胜家寨,姓胜名奎,绰号银头皓首,找你家主人石铸,有几句要紧的话说。”六儿说:“我家大爷被朋友所约,游山玩景去了。”胜奎说:“我住在清化镇德胜店,回来叫他等我。”六儿说:“是了。”胜奎转身回店。
  六儿回到门房,想到金眼雕方才来找过,我已经回了,现在又来了个姓胜的。这些人都没有来过,待我们大爷回来,细细回禀,叫他早做准备。正在思想之际,听外头又嚷嚷说:“石铸在这里住吗,我就是金眼雕。”六儿出去说:“还没回,还没回,你在哪个店住?我家主人回来,叫他找你去。”金眼雕说:“我住清化镇西头德胜店,在西院北房。”六儿说:“是了!你老人家回去吧。”
  金眼雕走后,石铸才由外面回来,喝了个醉眼朦胧,来在门首,说:“六儿,今天有什么事没有?”六儿说:“方才有一个大同府元豹山来的邱成,到这里找你三次了。还来了一个姓胜的,自称住在胜家寨,他叫胜奎。”石铸一听发愣,见胜奎复又返来。六儿用手一指,说:“这个就姓胜,大爷你看。”
  石铸一瞧,这人有七十余岁,白四方脸,慈眉善目,准头方正,四字方口,海下一部银髯,身穿蓝绸长衫,足穿白袜云鞋。石铸此时酒也醒了,说:“来者莫非胜家寨的银头皓首胜三哥么?”
  胜奎说:“不错,你是何人?”石铸道了姓名,说:“今天我已酒醉,不能让往家中,有什么话,明天到三杰村后面,有个钓鱼台,从辰到巳,等你两个时辰,准约会,不见不散。”胜奎说:“好!我就此告辞。”
  胜奎回店,此时金眼雕已然安歇。胜奎并不知他住在跨院,即回屋中歇息。
  天至傍晚之时,金眼雕又至三杰村去找石铸,方到门首,只见家人六儿说:“我主人留下话了,明天到伏牛山半山腰中,那里有一块平地,天至正午,不见不散。”金眼雕说:“好!就是这样,我在那里等候于他。”说罢转身就走。刚走到清化镇十字街,见一群人在一座店门首围得风雨不透。金眼雕分开众人,往里一看,见一人约有二十余岁,生得虎背熊腰,正在那里练石头,足有二百多斤。众人围着呐喊,说:这人力气不小,他名叫马二,乃清真教的人,外号叫做马二愣。金眼雕看他练了半天,无非是些笨功夫,并无出奇之处。金眼雕分开众人进去,大众一瞧,见他年有八十余岁,黑脸膛,须发皆白,二日神光满足,身穿一件白绵绸汗衫褂,青绸子中衣,白袜青缎皂靴,挟着一件青洋绉长衫。马二愣说:“我练的这石头,有二百四十斤,你这个年岁了,趁此躲开,别碰着你。”邱成哈哈一笑说:“你所练这个,无非是孩童玩意。”走过去单臂便将石头举了起来。马二愣一看,惊得目瞪口呆,连忙问道:“老丈贵姓高名?”邱成说:“我乃大同府元豹山之人,姓邱名成,外号人称金眼雕。”马二愣说:“原来是邱老爷子,我常听保镖的人说,你老人家的威名远震。来吧!我给老人家磕头拜为老师,你住在哪个店里头,打发人把行李搬了过来。”
  邱爷见马二愣忒志诚,并无半点虚言,便说:“那就派人把我的包裹拿过来吧。”晚上,马二愣预备了炖牛肉,邱爷吃了晚饭,就告诉马二愣所练的软硬功夫招数。马二愣说:“邱老爷子,我们这地方有一石铸,我总赢不了他。我二人在先很好,后来因练功夫练出仇来。他要叫我拜他为师。我又不肯。你老爷子就教给我练点真能为,也叫我出出这口气。”邱爷说:“也好!我明天见见这位石铸。”马二愣转身出来,邱成就睡了。
  一夜无话。次日,胜奎因跟石铸定了约,老英雄决不失信,便带刀出店,直奔三杰村,逢脓问钓鱼台在哪里?有人指引,他来到了三杰村后面,眼前有一堆土,高有二丈,方圆有四五尺,周围有几十棵树,名为钓鱼台。台上还有土台一座,瞧瞧倒也干净。胜奎在大树之下将包裹放好,坐在上面等候石铸。
  约有两刻之时,只听那边有人说:“一步来迟,胜老丈在此受等了。”胜奎一瞧石铸笑嘻嘻地过来,连忙站起来说:“我今天来此,所为你与金眼雕之故。此事皆因我而起,我要不拿活阎王焦振远,焉能请伍氏三雄。贤弟,诸事皆不可认真,邱成来时,你赔个不是,带着玉马出去打官司,有我照应,决无受累,要叫你受了委屈,也对不起伍氏三雄。”石铸说:“你叫我跟你打官司,还叫我给老雕赔不是,你这是出来说和的吗?
  我告诉你说,胜三!姓石的我是个英雄,天塌了有地接着,脑袋掉下不过碗大疤拉。我既敢惹他,我就要会会他。你怕金眼雕,我是不怕金眼雕的。“胜奎一听,这个小子说话讨人厌,就伸手将刀拉出来,把长大衣服一甩,一摆金背刀说:”小辈!
  三老爷子没那些话跟你说,我先把你捉住,送到当官治罪。“
  胜奎乃家传八卦追魂夺命连环刀,十一刀不容人还手。当年神镖胜英老英雄的这一刀法,传过三个徒弟,大徒弟是江南绍兴府人,人称飞镖黄三太;二徒弟是陕西长安的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第三个就是胜奎,父传子受,焉有不尽心之理?当年神镖胜英,仗着迎门三不过飞镖,甩头一子,和这八卦追魂夺命连环刀扬名天下。
  今天胜奎施展出这路刀法,石铸如何能敌得了!石铸说:“胜老丈别动手,我输了,情愿跟你前去,你说怎办就怎办?”
  老胜奎乃是慈心的人,如何肯赶尽杀绝,自己就往圈外一跳,把刀法一收。石铸累得满头流汗,手拿棍棒,并无还手之力。
  他瞧着胜老丈在那里站定,便笑嘻嘻地过来说:“老头,真有你的。”说着往前一凑,抖起杆棒,就把胜奎捺了个大筋斗,按倒就捆。老头本来力气不足,石铸先把他稳住了,如何能防备?石铸说:“咱们两不该,你赢了我,我也赢了你,谁也不算输。”他扛起胜奎便奔伏牛山去找金眼雕。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二回 伍显带罪回嵩县 石铸陷身伏牛山
  话说金眼雕离了清化镇,来到伏牛山,见来了一个挑水的,就把他叫住问道:“你挑水一天,能卖多少钱,是甜水苦水,从哪里挑来的?”那挑水之人说:“我们这里多是井水,这水在北边,龙王庙里头有井。”金眼雕说:“你给我挑两挑水,挑到伏牛山半山的那片空地,我给一块银子。”那挑水的穷人一听,乐得心花俱开,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银子,听见金眼雕说给银子,他连连答应说:“老爷子,你头里等我,这就到。”
  金眼雕点头,来到半山平川之地,在树林中找一块干净之处落座。原来金眼雕练就了一宗水箭功夫,把水喝到肚腹之内,用混元真气把它托住,一张嘴使这股水出来,厉害无比。今天金眼雕要拿这个来赢石铸。正在思想之际,见挑水的已然来到,金眼雕搬起水桶,喝了一口,站起来走了几步,把水滋出来,又照样来三次。他告诉挑水的,再挑一挑来。挑水的去不多时,又挑了水来。金眼雕给了他一块银子,约有二两多重。挑水的接过来,只乐得欢天喜地。
  金眼雕把水喝了,运在肚腹之中,就见石铸扛着胜奎从半山坡而来,来至近前,说:“姓邱的,把你这拜弟交给你吧!”
  说罢,将胜奎放下,先把绳扣解开。胜奎站了起来,含羞带愧。邱成一瞧,气往上冲,就说:“一个蛤蟆崽子,邱大爷今天把你扒叉坏了。”石铸抖杆棒过去,邱成说:“你先站住,我要跟你一般动手,赢了你不算英雄。象你这个能为,还搁不住我一口唾沫。”石铸说:“好一个老雕,你不用拿大话吓我,你赢得了石铸,我甘拜下风,跪倒给你磕头,拜你为老师。”邱成说:“好!我在这里站着,你过来使这杆棒兜我一个筋斗,我就给你跪倒磕头。”石铸赶过去,一抖手照老雕就缠。那邱成使千金大法一站,石铸用尽平生之力也兜不动他。石铸心中仍然不服,一连几下,俱都如此。金眼雕往旁边一闪,石铸要往前蹿。邱成说:“石铸你站住,我一口唾沫要啐不倒你,就算我输。”便把口内的水,照定石铸迎面张嘴一啐,白亮亮似水箭一样,正打在面门上。石铸翻身栽倒。邱成说:“我要拿他到京都完案。”胜奎说:“大哥不可,随他去吧!”
  说着话,二位老英雄转身下了伏牛山,刚往前要走,只见那边又来了挑水之人。邱成一瞧,正是方才那个挑水的。金眼雕把挑水之人叫住,说:“你把树林之内躺着的那人,背送三杰村石宅。”挑水之人说:“我认得。”金眼雕又掏出了二两多银子给他。那挑水之人接过银子,找个地方把水桶先存好,就把石铸背起来直奔三杰村。
  邱成同胜奎回到店中,算还店帐,歇了一夜,次日便上路回京。那一日来到京都地方,住在西河沿高升店。次日换上衣服,邱成同胜奎来到了彭大人住宅。到了门房,有人往里回话。
  彭公正在书房之内,听见胜奎同金眼雕邱成前来,连忙吩咐有请。此时,高通海已回来,彭大人正为石铸这一案不能回奏,心中着急。胜奎同邱成来到书房之内,见了彭公施礼。彭公让二位坐下,说:“二位义士从哪里来?”邱成把上河南之故细说了一遍。彭公说:“本部正为盗玉马之案不能复奏,二位义
  士有何高论?“胜奎说:”要拿石铸,大人必须递折子奏明,由保安调来伍氏三雄,叫他等带着内大班去往河南,可以把他拿来,派别人去只是枉费跋涉。“彭公一听此言,深以为是。
  即派人摆酒款待胜奎、邱成。次日大人递了折子,提说盗玉马之贼,有伍氏三雄知情。可以派人先调伍氏三雄,然后派内大班跟随至嵩县办案。圣上准奏,即派内大班的汤文龙、何瑞生,押着伍氏三雄前去办案。
  这日由京都起身,晓行夜住,来到了三仙庄。一打听,石铸此时正在家中养病,因他自从被邱成打坏身体,这时尚未养好。伍氏三雄带着汤文龙、何瑞生来到三杰村,到村里一打门,六儿开了门。大爷说:“你家主人可在家?”六儿说:“在家。”
  伍氏三雄直奔书房,就来拿他。及至掀帘进去,见房中无人,又连忙把六儿叫过来问道:“你说你家大爷在书房,此时哪里去了?”六儿说:“白日就在房里睡觉看书,小人此时并未见他,你老人家可在前后各处找寻吧!”伍氏三雄到里面去见伍大奶奶,提说石铸之事。伍大奶奶说:“是在书房。”伍大爷说:“既在书房,现在必是逃走了。”正在说话之际,家人来报说:“石大爷到那边把二奶奶、三奶奶房中的东西全给碎了。”
  此时西院的贾国栋、贾国梁也都过来了,对伍氏三雄说:“石铸在家中歇了几天,惹了祸啦,听说后头还有个人囤。”伍大爷把六儿叫进来,说:“后头人囤放着人么?”六儿说:“有人,有三位办差的老爷,被我们大爷拿住了放在里面。”
  伍氏三雄赶紧到里面把三人救出来,一问刘芳、苏永福、苏永禄,才知道从前之事。贾国栋、贾国梁说:“如今他到三仙庄把东西碎了,你们何不前去找他?”伍氏三雄就同二位班头和办差官前去捉拿石铸。方到了三仙庄,见王伯燕从里面出来,说:“石大爷走了,他把二奶奶、三奶奶房中的东西全给
  碎了。“伍大爷一想,他必然是跑了,决不敢回家来的。贾国栋、贾国梁说:”他跑了我知道,他所去的地方我也知道。我三人时常在一处,他这一走,必然是上青龙山、伏牛山的峡谷间,那里有座三清观,有一老道刘道元跟他是拜兄弟,他准往那里去了。“伍氏三雄说:”咱们到家中歇歇,回头再去找他。“
  先叫厨子做点菜喝酒。刘芳、苏永福、苏永禄都是河南瓜,大家叙了些闲话。正在说话之间,家人来报说:“石大爷跑到贾大爷、贾二爷家中去了。”众人一听,连忙站起,又回到三杰村。到了贾国栋、贾国梁家中一瞧,二人气得半响不能说话。
  原来,贾国梁之妻为人忠厚,素常与石铸论着兄嫂,也说一言半语取笑话。如今他竟把贾国梁之妻抹上一脸锅烟子,把贾国栋之妻捆在树上,还将衣服剥去。家人说:“我等已把二奶奶放开,石大爷他打完闹完就定了。”贾国栋、贾国梁说:“好,我拿住了他,焉能与他善罢甘休?今天晚上到伏牛山去找,那里准能把他找到。”众人说:“也好。”气得伍大爷浑身直抖,说:“石铸你气死我也!我自幼教他武艺,叫他做正大光明的事情。不想他任意胡来,惹下这等大祸,叫我跟他着急。我自今以后,与他誓不两立。你们几位跟我来,先到伏牛山去找他。”
  众人来至三清观叩打庙门,里面刘道元出来迎接,一见是伍氏三雄,连忙往里让。大爷说:“我们不进去了,石铸在这里没有?”老道说:“没来,石大爷这一向都没来过。”伍氏三雄说:“既然如此,我们走了。”候至天黑,众人复又来至三清观,把庙一围,伍氏三雄蹿过墙去,只听得石铸正与老道说话。大爷一声喊嚷,石铸便由后窗户逃走。伍显赶紧就追,石铸一低头,打出了紧背低头锥,只听大爷“哎哟”一声!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三回 哭丧计捉拿石铸 遇故友义结金兰
  话说伍氏三雄追赶石铸,刚出了三清观,石铸回身照定那伍大爷的咽喉一锥,只听“哎哟”一声,伍大爷翻身倒地。后面众人说:“好石铸,你竟敢把姊丈打死!”各摆兵刃追赶石铸。伍二爷到来,把大爷背回了三仙庄,又派人把伍大奶奶接回来,说:“大爷被石铸打死了。”伍大奶奶回来一瞧,见伍大爷挺在床上,摸摸身上冰凉,不禁放声大哭,口中不住地直骂石铸,又派人到外头瞧了一口棺木。贾国栋、贾国梁立刻去讲棚,伍元、伍芳找和尚讲放焰口,一家人穿白挂孝。
  那石铸与庙里的老道相好,听到他姊丈叫他,一害怕就跑。
  他姊丈追来,他冷不防一锥,也没想到竟把姊丈打死了。听伍元、伍芳说把他姊丈打死,他还不信。候至天光大亮,他便改换了衣服,来到了三仙庄。在村口一探听,只见有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说闲话,说:“伍大爷在此庄中居住多年,没得罪过人,平生所学能为,都传授了他内弟石铸。谁知那石铸盗来玉马,惹下大祸。他姊丈来拿他,竟被他一锥打死。今天家中办事,石铸这厮真是丧尽天良。”石铸一闻此言,五内皆裂,心中又想:“且慢,我姊丈诡计多端,怕他其中有诈,待我访真了再说,别中他的计。还是先回三清观改扮行装,细细访知,
  如果是实,我再去不晚。“石铸到庙内换衣,心想:”我本无心把你打死,你老人家一死,小弟决不活着,我要活着,只恐千载落个骂名!“
  他痴迷了半晌,又复回三仙庄。在伍家的大门对过,有个茶馆,他拿手巾把脸一蒙,进了茶馆,倒杯茶摆在桌上,偷眼瞧大爷家的门口,正在搭吹鼓手棚,又听见喝茶之人也提这回事情,说:“石铸丧尽天良,不该做出这无情无义之事!”开茶馆的掌柜,姓杨名泰。这人爱说爱笑,跟石铸素常也爱开玩笑,听众人这样说,他便答了话,说:“石铸竟做出这件事来,人人骂他,我现在给他起个外号,叫贼鬼子。”石铸听见,一声不言语,站了起来就走。他来到姊丈门口,推门进去,到了院中一瞧,棺材就在那里停着。他放声大哭,说:“姊丈,我石铸服罪。”正在痛哭之际,棺材盖一起,伍大爷蹿出来便把石铸拿住。
  书中交代:此乃是伍大爷见石铸狡猾,自己就翻身栽倒,他对过来的伍元、伍芳说:“你二人就说我死了,我闭气装死,可以拿他。”伍元、伍芳这才大嚷起来,说:“伍大爷死了!”
  石铸和贾国栋、贾国梁、刘芳等,都一概不知是诈,连伍大奶奶和家中的女眷,也都不知道伍大爷是假死。今天石铸一来,伍大爷便由棺内蹿出,将他揪住。石铸说:“好!你们这条计真高,官司我打了,拿家伙来把我锁上吧!”何瑞生说:“贤弟,又何必锁上呢,你跟我们人都打官司就得了。”伍显说:“我来给你引见,这汤大哥和何大哥,当年也是绿林中的朋友,现在京都充当内大班,奉圣旨押着我三人前来拿你。大丈夫作事敢做敢当,方是朋友,我三人打这场人命官司,也是自行投案的,就是身受国法,死在云阳市口,也是自作自受。”石铸说:“姊丈既然说到这里,我今日做这件惊天动地之事,也是
  为的留下英名,传于后世,虽刀斧加颈,并无半点惧色,咱们今天就此起身,我姓石的决没有什么儿女情长,家中事情自会有人照应。“伍氏三雄一听,说:”很好!汤二哥,你们把家伙给他带上!“
  石铸说:“你们几位先跟我到对过的茶馆拿点东西。”大家跟随进了茶馆,石铸说:“杨泰!我盗来的九点桃花玉马交给你了,拿出来吧,跟我去打这场官司。”杨泰一听,吓得颜色更变,浑身直抖,说:“石大太爷别开玩笑,我怎么见着你的九点桃花玉马?”伍氏三雄也知道杨泰是个好人,决不会做这个事,便说:“石铸,这是怎么回事?你不可诬赖好人。”
  石铸说:“我实在是把玉马交给杨泰的呀!”杨泰只得给石铸跪下,说:“石大太爷,我从此再不敢跟你开玩笑了,你饶了我吧!”石铸说:“饶你也成,把你媳妇给我叫过来,给我个乖乖。”杨泰是新成家的,夫妻还不错,要不这么办,只得打场官司,他知道这是刚才说话叫石铸听见了,石铸这个人说得出来,做得出来,莫若跟媳妇商量,给你一个乖乖,完了这回事,只得说道:“石大爷,我去叫她来给你个乖乖。”站起来到后头跟媳妇商量,媳妇不愿意,当着大众怕害羞。杨泰又出来给石铸跪下去,说:“石大爷,我知道方才说错了,我是贼兔子,你老人家再骂我几句。”石铸哈哈一笑,说:“杨泰,我叫你认识认识我,背地里不准骂人。”
  说罢,出了茶馆,带着众人到三杰村把玉马取来。此时天色已晚,大家都住在伍爷家中,贾国栋二人告辞回家。伍大爷晚上把石氏叫来,对坐谈心,说:“娘子,我和你是半世夫妻,总算和美,我这一人都中,吉凶未定,你我从此分手,只怕不能再见了。倘若我死之后,你同两位弟妹要合作度日,不可争闹。”石氏说:“丈夫请放宽心,贱妾所不放心者,就是丈夫
  和石铸历作之事,都是命盗案子,罪在不赦,倘若彭大人不念旧情,你四人准有性命之忧。“伍大爷道:”凡事皆是天定,不由人算,我此去如京中平安,不到一月之内自有回音。“说罢安歇。
  次日净面吃茶,在书房之内,又叫进王伯燕来。伍显说:“王大哥,你我孩童厮守之交,我三人此去凶多吉少,国有王法,律有明条,杀人偿命,我等倘若身受国法,你在家中要多多照应。”王伯燕说:“何瑞生大哥,京中神力王府有咱们一个朋友,叫飞天豹武七鞑子,他现在家中作何事故?”何瑞生说:“飞天豹武七鞑子在老王爷府中,得了庄园处总管。后来他得了一场病,在家里教了一个小徒弟,叫费德功,练得倒很好,就是五官相貌长得太凶,怕的是后来不安分。现在他移居在京东三河县武家庄,算是王府的皇粮庄头。京中老朋友死了不少,前门外大栅栏开镖局子的何云龙何二哥也死了,老四霸天之内,飞天鹞子贺兆熊也死了,真是不堪回首忆当年。”王伯燕说:“你哥俩个京中熟识,伍家贤弟到了京里,请多多照应。”汤文龙说:“彼此都是自己兄弟,何须叮嘱,想当年在山东德州镖打窦二墩之时,都是少年英雄,到如今已是须发皆白了。”正说话间,厨房摆上饭来,大家吃完饭,套上了车。
  石铸与伍氏三雄便装打扮,家伙都放在车上,由三仙庄起身,晓行夜住,饥餐渴饮,非止一日,来到京都。到了彰义门,伍氏三雄说:“绕道走平则门,我去瞧个朋友。”众人坐着车辆,来到平则门外,见路北有一座黄酒馆,字号是秘香居。伍氏三雄说:“咱们把家伙带上。”跳下车来,进了秘香居。群雄大闹秘香居,龙虎风云会。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四回 武登科慈心招祸 侠义心拯危救贫
  话说伍氏三雄到秘香居黄酒馆门首,忽然想起一事,跳下车来,各带刑具进了酒馆。
  书中交代:秘香居掌柜的,姓武名叫登科,在东华门外金鱼胡同住家。父母在日,久走苏杭二州,贩卖绸缎为生,在前门外鲜鱼口开了一座德昌泰绸缎店。武登科娶妻王氏,乃是崇文门内苏州胡同珠子王家的女儿。夫妇两个自父母死后,用了十数个男女家人。武登科念了数年书,下了两次场未中,也无心求取功名,就在家中度安闲岁月。
  这一年冬至天气,他吃完早饭,信步出了前门,天气甚是寒冷,滴水成冰。在前门外桥头,见有几个穷人,正蹲在地下斗骨牌。武登科站在一旁,瞧这几个人身无棉衣,甚是单寒,看了多时,问道:“你这几个人,天气这样寒冷,为何还在此地赌钱,太不知世务了。”这几个穷人一瞧,见武登科年方二十有余,白净脸皮,俊品人物,知道是一位富豪子弟,连忙说道:“大爷有所不知,我们这几个人,拿副骨牌在这里解闷,把冷饿就忘了,哪能够象大爷,天冷了多穿上两件。”武登科一听说:“你几个人为何不想营生?都是二三十岁,正在青年,何至冻饿而死。”这几个人说:“要有两三吊钱,护护身体,还
  可以寻亲找友,找个正事。“武登科道:”每人我给你两吊钱,跟我拿去吧!“这四个人说:”谢过大爷,不知大爷贵姓?“
  武登科通了居处姓名,带着那四人到德昌泰来。走在半路之间,那前门外的穷汉甚多,一见这四个人,便跟随他等,问明武大爷是舍钱的,全都欢喜。武登科到了铺子门首,说:“你几个人站着,我叫人给你钱。”跟来的那些穷人说:“怎么给他等钱,不给我们呢,舍钱还挑着人舍吗?”武登科一听,说:“不要嚷,每人给你们两吊钱。”就叫店中先生开付德昌泰门外的穷人。只见人越聚越多,店中先生说:“点点人数,先给个字条儿,再来领钱。”共合五百八十七人,每人给钱两吊。武登科在铺中吃了晚饭,放到三更天,穷人尚未散尽。登料无可如何,说:“明天再放吧,铺子该关门了。”好容易把穷人赶散,才关了门。
  次日天光一亮,穷人又围满了。这真是善门难开,善门难闭。武登科由店中坐车回来,众穷人又跟到金鱼胡同,堵着门口直嚷直闹。武登科打发家人去告诉他们别嚷!来了多少人,每人给两吊钱。家人查点数目,照数放了。次日,穷人比先前更多,舍了不到半月,把一座德昌泰绸缎铺也卖了。后来又把家中囊内所存财物,全折变尽了。不到一月之间,家中四壁皆空,落得一无所有。夫妻对坐闲谈,登科说:“明天穷人又来,该当如何?”王氏说:“我倒有个主意,明天来了,就说五天放一回,今天来了一概不给。”至第五天,武登科又把家中房屋变卖。舍了两三个月,就剩自己住的这处房子了。
  他有一个表兄,叫赵得福,原先在钱铺做买卖,后来铺子关了,改行跟官,跟了个姓庆的,乃是织造,在外头几年,很不得意,姓庆的已被参,回来时仍一无所有。这天来找武登科,放声大哭,说:“兄弟,你得救我,现在我身上无衣,肚内无
  食,一无所有。现有朋友给荐举在白大人那边看门房,这个事可以熬得出头来,现需一百银子,兄弟你得救我。“武登科说:”我这两天正为难,家里已一无所有,产业都被我舍了。我身底下这处房有红契,你拿去押了吧,你拿一百,剩了给我。“
  他们对过住着一家街坊,姓苟,家里开了纸铺,很有些钱,使把房契在对面押了一千两。他表兄拿了一百两,给他九百两。
  那赵得福临走时说:“兄弟,你等着吧,我发了财必还你。”
  打这赵得福走了,他舍了两天,钱又没有了。
  大奶奶到娘家见了二位哥哥说:“家中有急用项,暂借二三百银子。”他哥哥说:“倒是二百还是三百?姑奶奶永没张过嘴。”王氏娘子本来是闺中弱秀,听哥哥一问,脸就一红,说:“哥哥,借多少是多少。”大爷叫帐房赶紧称三百两银子来,留姑奶奶吃完了饭,送王氏回家,便把银子带在车上。武登科一瞧借了银子来,叫家人搬到银铺合钱,次日一舍就完。
  王氏这天与武登科谈心说:“借了钱一舍就完,这一回该当如何?”武登科说:“我跟他们说没钱了,他们都不信,大家都齐呼我财神爷,下回你再到你娘家去借。”果然到了舍钱的日子,又让王氏借了一百两银子来。如是者三次,到第四次又去借时,王大爷说:“姑奶奶,我供不起你舍,你们家里三四万银子都舍了,你又坑害我来了。没钱。”
  王氏生气回家,对丈夫说了。武登科一想:现在自己没钱舍了,使人家的又指什么还?次日,穷人来了几千,武登科出去说:“我实在没有钱了,众位不信,就请进来看,等我有钱时再舍吧。”央说了半天,那善心的穷人就走了,那恶心的穷人开口就骂。武登科晚上到了苟宅,将自己住的五十余间房卖了三千两,剩下九百两之数,夫妻两个赎赎当,把家人辞退,每人给银十两,慢慢谋事。
  夫妻二人便搬到京西离城二十里他家的坟地去住,那里就有看坟的,单有一处阳宅,于是把看坟的搬在别处住,自己置了些粗糙的应用物件。这房是北房三间,东西各有配房,倒也整齐。看坟的姓赖,叫赖天生,素日就不法,时常卖树木,有祭田二百亩也叫他给卖了。本来武登科自幼就不懂营运,坐吃山空,自端午节后搬出城来,住到过八月节,把这点余资又花了有一半。这一天,夫妇因多吃两杯酒睡沉了,次日起来,所有的银钱钏镯首饰衣服,又被贼人挖了窟窿,偷盗去了。夫妇彼此埋怨,并无一点主意。天气寒冷,夫妻两个度日如年。偷去他这些财物的,原来并非外人,乃是赖狗赌输了,看他主人老实,夜晚就挖窟窿盗去了财帛。武登料无法,到九月时候,想起他的表兄,何不进城找他去呢。次日,告诉大奶奶找点东西当作盘费,说要进城去找赵得福。王氏还有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褂,也不过当上三四百文。
  武登科家中的早饭是碎米稀粥,他随便吃了,拿起小包裹便直奔平则门,进了城,打听到白大人住在后门外金丝套胡同。
  到了那里,一瞧路北大门里头,挂着许多官衔牌。他来到门房说:“辛苦!我找赵二爷,劳驾把他叫出来。”众人说:“你等等吧!”不多时,赵得福从里面出来,人也改了样,衣裳架弄着,又白又胖,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一见武登科,说:“兄弟你来了,今天我忙,要跟大人上衙门去。你搬到哪里去了,我总没见着你。”武登科说:“现在京西坟地里住,剩了几个钱都丢了。”赵得福说:“你等着,我进里边去。”不多时拿出一吊钱,说:“给你做盘费吧,这里还有十两银子,你垫办着过日子,过腊月二十再来,我给你二十两。”武登科回家,到了腊月二十二又来这里找他表兄。只瞧见白大人封了门,奉旨抄家,连他表兄都交刑部了。无奈回去,到家中把表兄打官
  司的事述说一遍,王氏也是无法了。到二十三祭灶,都说两句吉祥话,他夫妻两个说:“灶王爷,我们过了年,人家都说好人相逢,恶人远离,开市大吉,万事亨通。我们是恶人相逢,好人远离,开市大吉,万事恒宁。”正说之际,只听房上有人答言说:“我乃恶人相逢!”又一个说:“我乃好人远离!”
  又一个说:“我乃开市大吉!”扑通一声,扔下一宗物件。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五回 访知己义结金兰 献珍珠替友赎罪
  话说武登科同着王氏祭灶,正说恶人相逢,好人远离,开市大吉,万事恒宁。只听房上有人说:“我乃恶人相逢!”“我乃好人远离!”“我乃开市大吉!”扔下一个包裹,竟自去了。
  他夫妻拣起来,觉着沉重,到屋中打开观看,里面竟是黄白之物。
  武登科说:“暂且把这些都装在炕洞之内,留下十数两银子,换了过年。”王氏说:“你先作一个好买卖,然后慢慢的往外换银子。”武登科说:“也好!我买一个筐儿,过年卖瓜子为生,倒也不错。”不多天转过年来,便置了一个筐儿,在干果铺买了些黑白瓜子,进城去做小买卖,带着换了儿两银子回来。他天天如是,要在西四牌楼黄酒馆子喝一遍酒。人家做买卖都要赚钱,他做买卖却赔钱,如取两吊钱货,他一卖就剩一吊本了。他做着这买卖,也无非遮掩身子,不过为了慢慢的兑换银子。他天天在黄酒馆喝酒,总在吊数。前一两天,黄酒馆子不解其意,日子一长,可就留了神。大家想:他做小买卖能剩多少钱,天天在这里吃几吊钱?瞧此人甚是安稳,喝了酒举止端详,并不象浮浪子弟。
  这天那个掌柜的过来说:“客官你贵姓?”武登科说:“姓
  武。“又问他在哪里住家?武登科说:”现在平则门外坟地,原是金鱼胡同人。“这个掌柜的又说:”咱们还是当家,我也姓伍。“武登科说:”我是文武之武,叫武登科,你是哪个武?“
  山东人说:“是行伍之伍,我乃山东登州府福山县人。先前在东华门做买卖,金鱼胡同的一家财主,开德昌泰绸缎庄的,天天舍钱,就是你么?”武登科说:“不错,是我。”那山东人说:“我叫伍振纲,久仰你的大名。你做这小买卖,能赚多少钱,天天在这里吃一吊多钱,赚得出来么?”武登科说:“我这是无事拿它消遣,真指着靠它吃饭,如何能行?现时我有个亲戚,在外头做官,回头给我些钱,叫我做买卖。我以卖瓜子为名,要访能人开个买卖。”伍振纲说:“我有一个买卖,在平则门外北驴市口,也是黄酒糟坊,现在关了。开着的时节,还放西四旗的帐,现在因东伙不和,把买卖就收了,我在这玉泉居算是白帮忙。”武登科说:“要开个黄酒糟坊,得用多少钱来?”伍振纲说:“要不放帐,有一千两银子就好做买卖;要放四旗的帐,本钱就要多了。”武登科说:“你带我到平则门瞧瞧这个地方成不成?”伍振纲说:“很好。”
  说着话,会了酒钞,出了酒馆,二人顺大街到了平则门外。
  来到那座酒馆门首,便推门进去。这里面有看房的,见二位进去,连忙让坐,倒了两碗茶。武登科说:“伍大哥,你今年多大年岁,咱们哥俩换换帖,结为金兰之好。”伍振纲说:“我今年二十九岁,你既不嫌弃,咱两人磕头。”两个谈说些闲话,晚饭就一同吃了。伍振纲自己回铺子,武登科回家。
  次日,伍振纲起身到武登科家中,给王氏引见了,哥俩就在家中神前结拜。伍振纲年长,武登科是兄弟。武登科把自己所存的黄白之物,叫伍振纲拿到金店去换,择日子将平则门外的铺子开张,起的店号是秘香居。铺子后单有一所院子作住宅,
  把王氏娘子接来,就在后院居住。这买卖日见兴盛,用着七八个伙计。
  这一天,武登科正在柜上坐定,回思父母在日,家大业大,后来因我一时荒疏,把一份家业全都舍了,穷得一无所有。也是上天有眼,得了邪财,却不知道是何人周济我的?总算是祖上有德,还可以护住身衣口食。这二年买卖又大得利息,打算在城里头再开一处。正在思想之际,只听外面一阵大乱,帘板一响,进来几个犯罪之人,都是项上带锁,腿上砸着铁镣,手上戴着手捧子。头一个进来的说:“好一个秘香居,今天在此吃两杯酒,也该算算帐了,这个买卖是我开的。”武登科一瞧是四个犯人,有两个内大班班头和几位办差官跟随。他一听话里有话,连忙赶过去问道:“你们几位从哪里来?尊姓大名?”
  伍显说:“大爷我叫恶人相逢。”伍元说:“我叫好人远离。”
  三爷说:“我叫开市大吉。”武登科知道是周济自己的恩人,连忙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你们几位跟我到雅座。”众人跟武登科到雅座之内落座。武登科说:“恩公尊姓大名,倒是怎么一段情节?”伍氏三雄自说了姓名,又说了那一年在京中之财,我三人知遭索皇亲乃是当道权臣,在京访他。见你正白舍钱,后来变房卖屋,知道你是善良之人受了穷困。我三人平日乃绿林人物,偷不义之财,济贫穷之家,杀贪宫,诛恶霸,我等偷了索皇亲一些金银,共有三千多两,一半是黄金,那日扔在你的院中。现今我三人遭了人命官司,故来到这里,把话说明。
  伍振纲这时从外面进来,说:“我已听了多时,既是三位兄弟,这也是前世宿缘,你我今天在此结义为友。兄长的官司不要紧,我慢慢的托人情,给兄长办理,不知三位兄长意下如何?”伍氏三雄说:“也好,就是我五人结义为友。”五人是
  伍显、伍元、伍芳、伍振纲、武登科。按次序行礼已毕,请伍氏三雄到了里院,王氏出来给三位兄长见礼磕头。伍氏三雄每人脱下一件贴身穿的棉紧身,递与武登科说:“贤弟,你把这三件衣服叫弟妹拆洗拆洗,我等官司大概是秋后处决,到临出来时,你把这衣服给我等送去。”武登科接过衣服,送到后面。
  伍氏三雄吃完了饭,便与石铸等告辞出来。头一天进城,大家先奔大人宅中。刘芳、苏永福、苏永禄进去回话,把伍氏三雄拿石铸之事细说一遍。大人赏了伍氏三雄和石铸一桌酒席,叫刘芳告诉他等只管放心,本部院定然递折子保奏他等,决不能叫他们身受国法。刘芳出去,叫家人把酒席摆上,汤文龙、何瑞生同坐吃酒。刘芳把大人所说之言,对四人述了一遍。这四人俱感念大人好处。次日,汤文龙、何瑞生押解伍氏三雄和石铸变送刑部,把四人看押起来。彭大人复奏已把盗玉马之贼拿获,玉马由刑部缴呈,折内说明了拿石铸乃伍氏三雄之功。
  武登科自伍氏三雄走后,便叫王氏将三件棉紧身一拆,原来里头是无数珍珠,都是出号大颗,满屋中尽是宝光。王氏以前在娘家见过这种珠子,于是忙对丈夫说道:“这乃无价之宝。”
  赶紧拆了一件,将珠子倒在匣子之内,有几千颗之数。一连拆了三件,多少不等,俱有黄豆大小,光彩夺人眼目。王氏说:“你明天先拿十颗珠子,到大栅栏门框胡同,问问这珠可是无价之宝。”
  次日,武登科用匣儿装着十颗珠子,到外面来见伍振纲说:“四哥,昨日三位兄长留下衣服,乃是三件珍珠汗衫,现在拆出许多珠子,我今天拿了十颗,到珠宝市前去变价,好给他三位兄长打点官司。”武登科出离酒馆,进了平则门,到前门外珠宝市头一家珍宝斋红货铺,进去一道辛苦,便把匣儿拿出来,说:“我有几个珠子。”掌柜的一瞧,赶紧往柜房里让,连忙
  问道:“尊姓大名,府上哪里住?”武登科说:“我在平则门外驴市口开黄酒糟坊。”掌柜的说:“这几个珠子我买不起,你在这里坐坐,我把行中街坊请来搭伙买,想你家中必然还有,这真是无价之宝。”便叫学徒的倒茶。掌柜的出去约请行中之人,不多大工夫,进来珠宝行的十几个人,大家过来给武登科见礼。
  正在要讲价钱之际,由外面进来一人,年有半百,头戴五品顶戴,身穿绫绸,两只龙箭袖袍,足下绣底官靴,长得五官俊秀。一进来,珍宝斋掌柜的就说:“延太爷来了。”连忙往里让。这位老爷乃是内务府的郎中,姓延叫荣廷,为人最好古玩,常常到珠宝市这几家铺户来往。今天一进来,掌柜的杨万兴说:“延老爷这些日子老没来,今天有点货,你也开开眼界,省得说我这铺子没有奇货。”延荣廷进了柜,大家谦逊让坐,就把武登科的十颗珠子递过来。延荣廷一看,失声赞美说:“这宗物件我是初次见到,现今太后老佛爷要攒一盏珍珠灯,必须用顶大的珠子一千颗。此时里头有二百余颗,短欠不少,我出来采买,我知道珍珠市面的几家没有,往各处找遍了,今天遇见这样的宝贝,真是太后洪福。”武登科一所,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何不就将此珠进上,替兄赎罪。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六回 康熙爷私访秘香居 西霸天大闹黄酒馆
  话说武登科一听延荣廷之话,知当今万岁爷正要采买珍珠,便说:“这十颗珠子,你们如要留下,我要白银万两。”杨掌柜说:“珠子虽好,我看也不值万两之数,你还得说一个实价钱。”武登科说:“我回去和家中商议商议。”便拿起珠子回家。
  次日带了两匣明珠,奔彭大人住宅,求大人把珠子献给万岁爷,给伍氏三雄赎罪。彭公一见这珠子,把武登科叫进书房之内,问明他的来历。武登科直言无伪,把来历说明了。彭公立刻办好折底,上写道:奏为献珠赎罪,恳恩援免,恭折仰祈圣鉴事。窃有保安州杀死好夫淫妇一案,本因风闻传言仆人与主母通好,以下犯上,故路见不平,一刀连伤二命。凶手伍显、伍元、伍芳自行投案,现交刑部按律治罪。前奉谕旨:派伍显等赴嵩县拿获石铸,请回玉马,虽稍有微劳,不敢仰乞圣恩将伍显等从轻减罪,今已定秋后处决。现有武登科者,自幼与伍显等三人义结金兰,情同手足,不忍坐视。因闻我朝欲采办珍珠,他有祖遗珍珠千粒,情愿献上,替伍显等赎罪。奴才想国家向有条例,谨恭折具陈。是否有当,伏
  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大学士兵部尚书奴才彭朋彭大人次日即将折子递上。
  康熙老佛爷正在京西海甸畅春园避暑,一见这道折子,传旨下来:“彭朋奏武登科进珠替友赎罪,着刑部从轻办理,钦此!”刑部接了这道上谕,又有彭公和武登科上下托情,伍氏三雄遂定了个递解回籍。石铸偷盗御用之物,交回并无伤损,发西安府充军起解。石铸先走了。伍氏三雄有汤文龙等领出刑部,就算完了官司。
  三人来到秘香居与武登科见面,悲喜交集,说:“贤弟,若非你献珠赎罪,愚兄等性命难保。”武登科说:“此乃兄长物件,小弟不过代劳。你三位暂且不必回程,在此帮小弟做这买卖,照料照料。”伍氏三雄倒也愿意,顺便在京游逛几天。
  武登科在西直门内新街口又顶过一个黄酒馆,字号改为内秘香居。武登科、伍振纲同在内秘香居照管,伍氏三雄在外秘香居照管。他们搬了一个凳子在柜前一坐,喝酒人一瞧,见大爷不像做买卖的样子,把眼睛一瞪,甚是可怕,都不敢进来。
  第二天换上了伍二爷,这人倒是和气,见人也知道让,再说他又是山东人。做了几天,武登科说:“三位兄长,你们到城里去吧,那边清闲,这边杂乱。”伍氏三雄也甚愿意,就来内秘香居照应黄酒糟坊。
  买卖做了没有半个月,本地面营里探访着了,知道他三人是打递解逃走的,知会地方要办案。这天来了有四五个官兵,把秘香居一围,地面的老爷说:“伙计们围上!”只见由正北跑来汤文龙、何瑞生说:“不是外人。”才把官兵拦了回去。
  他二人进了酒馆说:“我听说三位兄台在此做了买卖,早要前来挂红,还有一件事嘱托你们三位,金眼雕邱大哥要来,你给
  我个信。“二人告辞。过了几天,胜奎同金眼雕来瞧伍氏三雄,在这里住了五六天,二人才回家去。
  这三个人的买卖一天比一天好,外秘香居又放四旗的帐,买卖也日见起色。这一天早晨起来,武登科正在柜房坐着,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人,说:“掌柜的,你后堂有多少座,我今天要请客。”武登科说:“这后堂有来喝常酒的人,天天在此,你要说全包了,我不敢应,要一个座还成。”那一人说:“我是本地面的把总苏二老爷,就订一个雅座,与新放固原总兵高通海,河南永城副将刘芳二位送行。”武登科一听,方要带他到雅座儿看看,只见后面来了一人,说:“伙计,不用订座儿了,高、刘二位大人全不来了,明日是彭大人那里请,定于本月还要起身哪!”
  这两人方才走后,只见外面又进来二人:头一位三十以外年岁,身穿两截罗汉衫,内衬蓝纱裤,足下篆底官靴,手摇团扇;后面跟的那位,也是文雅之人,有二十以外年岁。伍振纲同武登科一看,认得头一位是吏部主事伊里布,后跟那位是内阁中书伊拉东阿,他二人无事时常在此喝酒。武登科让到后堂,早有跑堂的过来,说:“二位老爷才来呀,要什么酒?”开了几样果子。二人正自吃酒,只听外面一片声喧,门首拴马桩上,拴了一匹黑驴,鞍鞯鲜明,从外面进来一翁,头戴草纶巾一顶,身穿蓝绸子长衫,足下篆底官靴,五官端方,相貌惊人,手中拿着打驴鞭子,另有一番精神。
  书中交代:来的这位并非别人,正是当今万岁康熙老佛爷。
  只因武登科献珠子替伍显赎罪,皇上想,他一个买卖人家,焉能有这些珍珠子?今日万岁爷无事,便想到秘香居访访此人。
  这康熙圣上乃是马上皇帝,时常出来私访,所有事情必要身历其境,然后才降谕旨,派大臣办理。今天早膳后,在畅春园传
  御马圈首领把黑驴鞴上在宫门等待,传四驿馆统管预备便服一身,在安乐宫把衣裳换了。圣上传旨:王公大臣在秘香居打围,各要改扮私行,不要露出本来面目。万岁出了宫门,早有御马圈首领李进祥,把驴拉着过来伺候。万岁上驴之后,回头一摆手,李进祥就回去了。
  万岁这条驴,乃是陕西戆百万进贡来的,此驴日行六百余里,有天生的神力。康熙老佛爷正往前走,只见后面过来一头花驴,鞍鞯鲜明,上面驮定一人,年约四十以外,身穿青洋绉大褂,青缎子抓地虎靴子。此人姓张行八,住家在平则门外,外号人称花驴张八。今天是朋友相约,北霸天要在秘香居跟那阎王张八和判官李五见面。这花驴张八最讲究骑好驴,他这驴是德胜门马棚买的,算京都第一。今天瞧见万岁爷这驴走得好,皮毛又好,他在后头就嚷:“前头老朋友站住,咱两跑一趟。
  今年德胜门外黄寺打鬼,我这驴跟快马跑了几趟,都没落下。
  三月三在蟠桃宫,有个马车孙四,那些快车快马,我这驴也都没落下。“万岁爷听见有人叫,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骑驴的,长得相貌凶恶,决不是安善良民,并不理他,仍催驴往前。张八在后头紧紧跟着,这条花驴也真快,一展眼就追上黑驴。花驴刚一闻黑驴,那黑驴本是龙种,一抬腿正踢在花驴额下。花驴一疼,前腿抬了起来,就把张八扔在南边一个水坑里。
  万岁爷这驴一直奔平则门外,到秘香居门首下驴,将驴拴在马桩上,进了秘香居,一直来到后堂。这座秘香居是五间一排,五层二十五间,门首通连后堂,一边一个雅座。万岁爷进来一瞧,西边有两人喝酒,东雅座没人,就掀帘子进去。武登科一瞧此人,就知道不俗,连忙跟着进来,笑嘻嘻地问道:“老爷子用什么酒菜?”万岁爷说:“给我拿一瓶真陈绍酒,开四碟果子。你们这里掌柜的姓什么?”武登科说:“这个小买卖
  是我开的,我叫武登科。“说时,伙计已把酒菜摆了上来。
  就在这时,外面三三两两进来喝酒的不少。武登科正在柜房,见进来一人,年有二十余岁,身穿紫花布裤褂,长得凶眉恶眼,足下青缎抓地虎靴子,进来就说:“掌柜的,我乃是张八爷那里派来的,叫我给你们送信。今有北霸天赵七皇上,要与东城九仓的阎王张八、判官李五,在你这秘香居见面。”武登科一闻此言,就是一愣。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七回 秘香居金口封报应 伍振纲酒店见当今
  话说武登科听那人说有赵七皇上要在秘香居与群雄见面。
  那赵七皇上乃著名棍徒,他本是金枝玉叶宗室,因不安分,在家私自窝娼聚赌,犯了案,发往盛京。到了盛京,他仍然聚赌,得了银钱不少,也交了许多朋友。后来他想要回京,带了不少金银,一出盛京,就看见后面有一人,步下行走甚快。走了有两天,这天走在半路之上,天降大雨,他进了一座店,见屋中都住满了,只有北上房三间没人住。赵七皇上自己租了房,后面跟着他的那人也进了店中,见没闲房,就要往别处去住。赵七皇上出来说:“朋友,你来屋中住,我一人一马,能占多大地方,你跟我进上房,哥儿们一同住。”那人也不推辞,进了上房屋中,二人对坐,要了酒菜,吃酒谈心。那人吃了两杯酒,就说:“赵七哥,我闻你之名,便由盛京跟你下来,要劫你的赀财,不想你是个朋友,我叫飞天老鼠伊士杰,今日你我二人结为生死之交。”赵七皇上说:“很好!”二人撮土为香,就在店中结义为友,赵七皇上年长为兄,伊士杰为弟。次日,二人就分手了。
  赵七皇上自归京之后,他因略通翰墨,结交官长,五城兵吏头目都和他有些往来。他永远是文人打扮,后面带着些打手,
  四九城仓局,两面的文武,混混的要人,无人不知道有他。今日那张八差遣他手下的打手花尾巴狼张小三,来秘香居定座。
  伍振纲过来说:“今日这后边先有人定了座儿啦,我们不敢应两个主儿。”花尾巴狼张小三把眼一瞪,说:“不论是什么人定座儿,先让我们爷过去;如果不然,我要拆你这个门面。”
  伍振纲说:“你回去说一声,谁早来谁坐。”张小三竟自去了。
  那边雅座中的伊里布出来,要笔砚说:“我给你写两副酒馆中的对联。”万岁爷一看是伊里布和伊拉东阿在西边的雅座儿,也走了过去。二人一见就要叩头。万岁爷一摆手说:“不必,你等写!”伊里布写了一联,是:“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都是命安排!”伊拉东阿写的是:“酒气冲空,野鸟闻香化凤;糟粕有味,游鱼得味成龙。”写完,万岁一时高兴,接过笔来也写了一联:“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横披写了四个大字:“十万家春。”写完,圣上回东雅座儿去了。
  武登科一抬头,见外头进来一人,手中架着一个夜猫子,拉着一条大黄狗,身长八尺以外,足下青布快靴,紫微微的脸膛,雄眉阔目,这是御前的巴图鲁,改换行装,奉旨前来保驾。
  跑堂的酒保儿拿过酒去,外面又进来一条大汉,穿花布裤褂,夹着一个酒坛子似的烟壶儿,来到后堂坐下要酒。接着又进来一位先生,头戴纬帽,身穿上截白下截浅青的一件绸大褂,足下一双旧靴子,戴着一副墨晶眼镜。他二人一文一武,到了后堂坐下,叫小二摆上酒来。
  书中交代:头一位是白大将军,后跟着的是都察院巡城都老爷孙殿甲。这时又进来一位,黑脸膛,生得虎背熊腰,身穿葛布袍,足下青布快靴,怀中抱着一个黄梨花皮的大猫儿。后跟一人,穿皂青褂,手拿一个鸟笼子,里面却装着一个刺猬。
  武登科、伍振纲二位吩咐伙计好好照应,今天所来之人,其中
  可疑。众伙计答应。
  说话之际,外面进来了花驴张八。他在半路上要跟万岁爷赛跑驴,被万岁爷的黑驴踢了一下,把他摔下去,滚了一身土。
  他追上花驴,拉住定了定神,上了驴慢慢来到平则门外,便遇见拦路虎李二愣、花太岁朱奎。他二人是南霸天宋四虎那边的朋友,先到平则门外找张八,后上秘香居等候众人。今天是东九仓上的人物字号全来,众人见面,彼此行礼。张八先把驴拴在外面,然后同李二愣、朱奎二人进了秘香居,见后堂人都占满了,就在后堂以外落座。一看后边那些人,都是形象各别,又看不出是作什么的。少时,听外面车响,到门首下车。进来了阎王张八,判官李五,这二人带着十几个跟随来的,都是土棍形象。进了秘香居,与花驴张八见面,彼此问讯,都说:“七哥来没来呀?”
  正在说,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人,手拿明晃晃一把钢刀,身高八尺,凶眉恶眼,脸上有好些疤拉,尽是刀伤,身穿紫花布汗衫,青洋绉中衣。来在柜外,把刀往柜上一拍,说:“延大老爷今天没钱使用,你们拿二百吊钱出来,万事皆休;如若不然,我要收买卖!”武登科见这人生得凶恶,连忙叫伍振纲出去问问他是怎么一段原故。伍振纲来至外面,说:“朋友,你在这里找哪位要二百吊钱,未领教尊姓大名?”那人说:“我在西四牌楼砖塔胡同住,有一个西霸天气死雷延八太爷就是我。
  你们见了谁啦,就敢开这秘香居?我今特来搞你这匾。今天有二百吊钱叫你等开;如要没有二百吊钱,这秘香居让我开几天。“
  伍振纲说:“你等等,少时我给你二百吊钱就是。”先派人往内秘香居请三位兄长,然后派人到营里送信,唤兵来捆他。
  书中交代:这西霸天气死雷延八太爷,本是镶红旗周凤山佐领下面的人,在善捕营当二等布库。因他在外面设摆赌场宝
  局,那一年打死人,便被提督衙门拿获,送交刑部,发往黑龙江充军。他到了军所,住了几天,就问这里有几块局,这里的字号是姓什么?那配军所中之人告诉他说,此地有一戴二色,九块局的,看案人物第一。延禧这天到了局上,一找姓戴的,不多时从正东来了一个人,骑一匹没尾巴的牛,来到门首下牛。
  那人有四十以外年岁,赤红脸膛,酒糟鼻子大眼睛。一进局,延禧就过来说:“久闻你三哥大名,真乃三生有幸,我叫延八,避罪来到此处,求兄长照应。”戴二色说:“兄长来此无以为敬。”一伸手从炉子内拿出一个火球儿来,两个手指一捏。延禧接过来,坐在床上把裤子撕开,把火球放在大腿之上,烧得那肉直响,并无半点痛楚之相。戴二色一看说:“罢了!真有你的,我须捧你一场!”立刻要请饭,次日就在各局给他拿挂钱。
  不到半月之久,他立刻在黑龙江练出字号来,后来又有两块局的案子,由此人人皆知。本地有一个生铁笼杜永,十九岁,来到局上找道儿。延禧喝令就打,连打三次并未出声,他有了气啦,非要打坏这个小儿。他又用棍打他一顿,竟把这小儿当时打死。延禧惧怕,连夜骑了一匹快马逃回京都。黑龙江行文各处访拿延禧。他自来都中,更不安本分了,接连打死两条人命,都未抵命,从此更加胡作非为。
  他今天来秘香居要讹伍振纲,正在这里发威,只见外面进来七八个人,齐奔延禧而来。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八回 气死雷持刀借钱 赛昆仑怒打延禧
  话说延禧在那里摇头晃脑大骂,外面进来了七八个本汛的官兵,知道延禧是个逃军,前来拿他。延禧手拿钢刀,跳过来要动手,那些官兵便一哄而散。延太爷正在这里耀武扬威,外面进来伍氏三雄,同着一位老英雄,年有七十以外,家住西安门外,是内务府西楼佐领,姓方名飞,外号人称铁掌赛昆仑。
  他今天到内秘香居来看伍氏三雄,同在一处吃酒谈心。这时武登科遣人前来说:“有一个恶棍,持刀在外秘香居讹诈,姓延名禧,自称西霸天气死雷延八太爷。”
  铁掌赛昆仑方飞一所此言,气往上冲,他正想着要找延禧管教管教。因前番他收了一个徒弟,乃是琉璃厂四宝斋南纸铺的小东家,姓张名叫玉堂,年十三岁,跟着铁掌方飞练拳脚。
  方飞夏令天爱吃烧羊肉,打发张玉堂拿了一只大瓷盆,去买六百钱烧羊肉,买二十个烧饼。俐出西安门,就遇贝气死雷延禧带着七八个打手,都是小辫顶、大颧骨,不是安善良民,时常在街面上抓哥弄姐。今天一瞧张玉堂,长得是俊品人物,这几个人说:“合字没路把哈溜丁角,孙盘儿尖肘着,急付流扯活。”
  张玉堂听这话,也不懂他们说的是计么?这几个过来说:“小学生给老师买羊肉去?跟我走吧,请你喝个茶。”张玉堂说:
  “上哪里喝去?”这几个人说:“就在这茶馆。”张玉堂一瞧,这个为首的穿一身青洋绉裤褂,抓地虎靴子,长得粗眉恶眼。
  他们来到茶馆坐下,要了两壶茶,问张玉堂要什么东西?叫了一桌子,吃了有五六吊钱。吃完,这几人要带张玉堂回他们的下处。张玉堂说:“你们几位走吧,我给师父去买东西。”这几个人说:“好!你吃了我们的东西,要想走么?趁早跟我们去,万事皆休。”张玉堂说:“你们这些狐群狗党,也不认识小太爷是谁?”一纵身就蹿上房去,回头说:“你们几个小辈姓什么,叫什么?”延禧一道字号,张玉堂回去,烧羊肉也没买来,气得直哭。
  铁掌方飞就问:“你这孩子是把钱丢了,为什么哭?”玉堂把刚才在西安门外边,遇见西霸天气死雷延八太爷之事细说了一遍,把一个铁掌方飞气得颜色更变,说:“好崽子,找寻到咱们爷们头上来了,素常我就知延禧不安本分,见了我,他们就躲着,我总得找他管教管教。”张玉堂不敢哭了,说:“师父不必生气,咱们爷俩找他去。”铁掌赛昆仑说:“要有你大师兄神弹子李五李公然在,不用我出去,现在他走张家口的镖。”
  吃完晚饭,铁掌赛昆仑方飞带领着张玉堂,直奔西安门外,知道气死雷延八太爷在西四牌楼上局看案子。刚到西四牌楼,就听人说:“刚才把延禧给办下去了,这小子可遭了报啦,这场官司够他打的。”方飞一打听,知是局上打死了人,延禧果然遭了人命官司,就说:“何必要跟他一般见识,活该这小子,要不遭人命官司,我也要打他八成死。玉堂跟我回家吧,等延禧定了案,要是杀人,我们瞧个热闹,要是发他,等他回来再报仇。”张玉堂也没什么仇,不过说的不是人话,有心打他,又怕他人多,只恐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打不过人多。方四爷说回家,就把这件事搁下了,直到如今没提。
  今天方飞来瞧伍氏三雄,都是故旧兄弟,平日甚是亲近,正在谈话,听外秘香居的人来报延禧讹诈。方飞一听,记起前情,说:“三位贤弟跟我前往,我管教管教这孩子。”伍氏三雄跟随在后,一同来到平则门外。四爷一进酒馆,认识他的人甚多。方四爷原在平则门外叫过字号,因那一年有一辆拉石头的车子陷在烂泥里,六个驴子也拉不动,他过去一伸手抄起那个轱辘,赶车的一摇鞭,就把车拉出来了。一用力,方四爷的靴底都掉了,从此人人皆知他有异样的能为。今天一到秘香居,有认识的就起来让座。方飞说:“众位请坐,我有事。”来到延禧跟前说:“我正找你,在这儿遇见了,这是活该。”延禧一瞧,恼羞变怒,抡刀照方飞就砍。方飞一腿把刀踢飞,又一腿将延禧踢倒。方飞有紫沙掌功夫,在他身上打了两下,延禧就地乱滚。方飞立刻把地面官人叫来,把延禧捆送衙门,按逃军办他。
  这里伍氏三雄与方飞单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又听外面进来一人说:“唔呀!好一座秘香居,我是一步来迟了。”外面进来一个和尚,夏天光景还头戴棉僧帽,身穿棉布袍,足下高袜子、棉僧鞋。伍氏三雄一看,正是小方朔欧阳德。他奉师父红莲和尚之命,下山募化十方,重修真武顶。今天听见秘香居有热闹,故特意赶来。伍氏三雄一让,他摇摇手,来至后面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斤黄酒。
  这时又见外面来了一辆车,淡黄油漆,雪青洋绉帏子,五大扇玻璃窗,十三太保围子。车上跳下一人,身高七尺以外,细腰窄背膊,身着淡青色绸长衫,内衬蓝绸套裤,足下白袜,青灰缎快靴,戴着十八子香串,手摇团扇,后面带着一群打手,都是无赖之人。进了秘香居,告诉堂倌,把后堂吃酒的都赶了出去。内中就有人说:“赵七皇上来了。”康熙老佛爷在后堂
  一看,心里说:“朕在此秘访,怎么又来个皇上?”一瞧后面跟着一群恶棍,都不是安善良民,这些人全都落座。欧阳德向雅座一看,见康熙老佛爷正坐在那里饮酒。自己心中想:“今天圣驾在此,暗中必有保驾之人。”正在想着,只见跟着赵七皇上来的阎王张八、判官李五,这两个人都是东九仓后的花户,他们来到赵七跟前说:“七哥,我们哥俩约你至此,非为别故,特为南霸天给你二人见见。只是还有一事,有你一个知己朋友郭文华,在你避罪关外之时,你的家中人口,都是郭文华那里供米面日用之费。等你回来之时还他。你到如今一概不还,这就是你的不好。今日我等来此,也是文华所托,叫我和兄长说话。”赵七皇上说:“二位有所不知,内中还有隐情,等闲着之时,我告诉你二位其中的缘故。”那众匪棍正在谈话之际,欧阳德立刻进到房中,向康熙爷跪倒叩头,向康熙爷募化重修真武顶。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九回 秘香居群雄见驾 飞云僧智盗手串
  话说小方朔欧阳德来到雅座,给万岁爷磕头,说:“老爷子在上,和尚这里磕头。”康熙老佛爷问:“你是什么人?”
  欧阳德说:“我是千佛山真武顶的广惠和尚,我善观气色,看出你老人家是位有造化之人。”圣上说:“既然看出我是何等样人,你要说对了,我重重赏你。”和尚说:“不要讨赏,我要说对了,求你老人家给我修庙。”圣上说:“你说来,你只要说对了,我必给你修庙。”和尚说:“你老人家相貌非凡,我亦不必多讲,恐外人听见,多有不便,应了一个字,‘群去羊’。”万岁爷点头,便问他千佛山真武顶用多大工程。正在说话之际,又进来一个和尚,面皮微白,身穿蓝洋绉僧袍,年有三十余岁,白袜僧鞋,站在康熙老佛爷身后。圣上疑惑他是跟广惠和尚一同来的,就不理会他,猛然低头一看,见二纽上珍珠手串不见了。圣上一回头,那白面和尚已踪迹不见,急忙说:“拿和尚!”外面来了果公、敖公、巴图鲁公、白大将军、神力王爷,过来就把欧阳德按住捆上。万岁说:“不是他,是刚出去的那个和尚。”这才把欧阳德放开。欧阳德就同伍氏三雄、铁掌方飞追那和尚去了。
  圣上吩咐将一干匪棍字号和那赵七皇上即行拿获。在赵七
  一旁保护的人叫伊士杰,外号人称飞天老鼠,他本是东路上的飞贼,跟赵七是拜兄弟,保护他来秘香居。今见众人要拿赵七,他拉刀就要动手,只听白大将军说:“你等胆敢拒捕,现在圣驾在此,传本地官兵前来捉拿匪棍赵七。”伊士杰瞧事不好,怕越闹越大;再瞧那边有个天窗,他蹿上天窗,上面趴着一人说:“无知小辈,还不给我滚下去!”上面趴着的正是报应邱成金眼雕,探知万岁私访秘香居,他来瞧着热闹,暗中保驾。
  康熙佛爷说:“伊士杰被人打下来了。”报应邱成说:“谢过万岁龙恩。”皇上抬头一看,见上面金眼雕由天窗跳了下来,趴在地下磕头。万岁爷吩咐带那黑驴,有保驾人将驴拉过来,众匪棍才知万岁爷在此私访。万岁正忙着起驾,只见欧阳德同着伍氏三雄、铁掌方飞回来了。
  书中交代,刚才那白脸和尚,乃是庆阳府尹家寨巡海鬼尹路通的侄儿,采花蜂尹亮的哥哥。他在家名字叫尹明,出家拜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为师父,出家名字叫飞云。他在庆阳府听人传言说,他兄弟采花蜂尹亮被彭大人拿获斩首,他要报仇,就带上盘费来至京师平则门外,找了客店住下,天天在街上闲游,要访明彭大人的住处,谁拿的采花蜂尹亮,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这天瞧见九天庙后,正西有一座华阳庵,走在门口,只见门一开,出来了一个尼姑,有二十多岁,长得十成人才,黑真真两道眉毛,水灵灵一对杏眼,面似桃花。飞云一看目瞪痴呆,那尼姑一见飞云站住不动,连忙带笑开言说:“师父里面吃茶,这有何妨?”飞云本是风流浪子出身,后来削发为僧,也是采花的淫贼,善打十二只毒药镖,使一对蒺藜锤,久在外采花作乐,比他兄弟尹亮尤甚一层。今天见尼姑一问,他笑嘻嘻地说:“好师兄,我正想到贵刹拜访,你我真是前生之缘。”尼姑进
  了庙门,在前头引路,一过大殿,往东一拐,有四扇绿屏,关着两扇。进了这院中,是北房三大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来至北上房,迎面有八仙桌和椅子,便让飞云坐下。尼姑问道:“师兄法号怎么称?”飞云自己通名,又问:“这庙当家的几位师兄?法名怎称?”那尼姑说:“我叫惠性,这庙中就是我治家,我使唤着六个人。师兄今从哪里来?贵寓何处?我看你这样,必然有什么心事?”飞云说:“我来在此地,办一件心腹之事,现在平则门外店中居住。”惠性说:“店中房屋也脏,何不搬在我这庙里来?”飞云说:“好!既是当家慈悲,我求之不得。”
  惠性说:“打发人跟你搬去。”飞云即带人将铺盖搬在华阳庵,与尼姑二人情投意合,夜晚便同榻而眠,从此飞云就与尼姑通奸有染。飞云问她喜爱什么东西,要去给她买来!尼姑说:“我别无所爱,就爱一挂珍珠手串,你明天到前门挑顶好的珠子,买一挂来!”
  飞云点头答应。那天吃完早饭,出来见秘香居车马不少,他也来此吃酒。小方朔欧阳德正在那里相面,他一眼瞧见万岁爷的手串甚好,就假装在万岁爷身旁站着听话,冷不妨伸手将珍珠手串盗去,转身出了秘香居,一直往西就跑。后面欧阳德同伍氏三雄、方飞在后追赶,来到华阳庵前,便踪迹不见。小方朔欧阳德跑进庙去,方飞也蹿进庙去各处寻找。只见第三层房东跨院的北上房,那和尚正与尼姑对坐说话,将珍珠手串交与尼姑。那尼姑接去一瞧,甚为喜悦,说:“自我有生以来,并未曾看见过这珠子,又大又起宝光。”飞云说:“我才将手串得着,今天秘香居有几个能人,恐怕他们追下来,我到外面瞧瞧。”转身出来各处一看,并无一人。自己正在发呆,只见由正房后蹿过一人,说:“唔呀!好—个混帐王八羔子,你将万岁珍珠手串盗出来了。”飞云一闻此言,说:“你是何人?”
  欧阳德通了姓名,二人就在院中动手,方飞与伍氏三雄在房上观看。走了五六个照面,飞云虽然武艺高明,怎能敌得了欧阳德,又一瞧伍氏三雄和铁掌方飞,都是威风凛凛。他自己一想,莫如走为上策,便往圈外一跳。欧阳德说:“混帐王八羔子,我要让你走了,我就不是英雄。”跟随在后,即刻追出西墙,再找飞云已踪迹不见。各处树林寻了一遍,也不见飞云僧踪迹,便回到庵内将尼姑捆上。问道:“刚才那个僧人,交你什么东西?快些拿了出来,万事皆休,不然把你碎尸万段。”那惠性说:“众位老爷不必动怒。”赛昆仑方四爷过去,把绳子解开,说道:“你把珍珠手串交还,与你无干。”尼姑趴地下给众人磕头,把珍珠手串拿了出来。伍氏三雄说:“我们先把手串拿回,好叫众人放心,然后再寻找淫贼。”伍氏三雄回到秘香居,正赶上万岁爷起驾。要知秘香居之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回 彭钦差奉旨西巡 卫辉府捉拿贼寇
  话说伍氏三雄将珍珠手串夺回,交与了大臣。奏明盗珍珠手串之贼,乃是飞云僧。圣上传旨:飞云僧案后捉拿;秘香居一干匪棍,着本汛送刑部审问回奏。圣驾骑黑驴,回归畅春园。
  本汛官兵立刻将众匪棍俱皆拿获,送交刑部各按律治罪。
  过了一年,高通海屡次升迁,已得陕甘固原提督,来京引见。他先拜见彭大人,谢了提拔之恩,还带了许多的土物送给大人。彭大人嘱咐他在外面作官,第一要勤俭,要查拿盗贼,清净地面,整理军装,操演阵势,上不负国家重任之托,下尽自己为臣之道。高通海一一答应,过了几天,又上任走了。
  转过年来,到了四月初旬光景,有陕西甘肃巡抚大人折本进京,言说西夏反王、贺兰山金斗寨的金枪大王白起戈,屡次起兵犯境,请圣上早作准备。当时交界在骆驼岭,反王时常过界抢掠。圣上一见这道折子,龙心大怒!旨意下来,派大学士彭朋查办此一事件,钦赐上方宝剑一口,如朕亲临,文武官员准其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彭大人谢了恩,拜了几天客,又有至近亲戚给彭大人送行。
  彭大人带着京营把总苏永福、苏永禄,四月初九日请训出京,先头通知各府州县,沿途预备钦差公馆。这一日到良乡县是头
  一站,按站住下再走。大人的四位管家,是彭兴、彭禄、彭福、彭寿。
  一日,大人的大轿来到卫辉府地面,离城还有一里之遥,本地面的知府和文武各官出来迎接,正在拦轿给大人请安。说话之际,那边来了十数个男女,齐声喊冤,状告飞贼张黑虎,因奸不允,杀伤性命。大人接过呈子一看,上写:具呈人刘秉琦,系卫辉府人,年四十六岁。
  呈为匪贼越墙入室,持刀行凶,因奸不允,刀杀人命,恳恩饬差拿贼,以除凶恶而安善良事。窃小的系清白传家,贸易为业,住家在卫辉府南门小胡同路北。小的家中只有一女,年方十七岁,已许配茶叶行张德明为妻。尚未定婚娶日期,突于三月二十六日有贼人跳墙入室,进小女房中持刀意欲行奸。小女喊嚷。小的听见过去,小女已被人杀死,贼人复又持刀将小的砍倒后逃走。贼人临走留下八句诗词,贴在墙上。此贼尚未逃窜,现住东街悦来店,叩恳大人饬差拿获,讯究惩办,以除凶暴,面伸冤枉,实为德便。
  上呈大人接过呈子一看,内有一纸系贼人所留诗句,上写道:自幼投师爱练武,英雄生来心性鲁,终朝秉性好采花,来至河南卫辉府;白昼看见美多姣,因奸不允刀下苦,豪杰到处要留名,陆地飞行张黑虎。
  大人看罢,又把别人叫上来问道:“你等所告何人?可有呈状?”众人说:“我等俱是口诉,所告者皆是张黑虎,共是九条人命,皆是少妇长女,因奸不允被杀。”大人吩咐把他等带在轿后,至公馆细细审问。
  彭公轿至卫辉府城内十字街东路北公馆。大人下轿,文武官参见已毕。彭公吩咐将告状人带上来。大人问:“刘秉琦,你既知张黑虎在悦来店住,为何不在本府控告,差人传他?”
  刘秉琦说:“回禀大人,这张黑虎在本地闹的甚凶,文官老爷要去传他,他对文官老爷持刀威吓,晚上还去到衙门,把文官老爷和夫人赤身露体地捆在树上。武管老爷要去拿他,不论有多少官兵围着,他都走得了。本地面有一个马快班头,甚是出名,姓许叫许振英,办案拿贼可称第一。他去拿张黑虎,不但没拿成,夜内全家被杀,一无凶手,二无对证。”大人说:“你这一说,这本地面官兵是不能拿他,赶紧把我的办差官叫上来。”
  苏永福、苏永禄上来,给大人请安。大人说:“你二人赶紧带本地的官兵,到悦来店把张黑虎拿来,不可将他放过。”二人点头答应,说:“大人请放宽心,谅此毛贼横行,我二人到那里将他拿来,按律治罪于他。”
  二人转身下来,叫本地的官兵带路。走在道上,苏永禄说:“大哥,你跟大人当差,没立什么功劳。这回大人出来,手下没有能人,就是你我,要立下功劳,大人要保举我们升官。”
  苏永福说:“你我就此前往,不必多讲。”来到店门首,小伙计正在大门边坐定,一瞧本地面带着三位办差的老爷,手拿单刀。小伙计连忙问道:“你们几位老爷找谁?到我们店来有什么事?”苏永禄用刀一指,说:“我二人是跟钦差彭中堂查办事件的,听说你店住有个飞贼张黑虎,在哪里住?叫他出来跟我们打官司。当初采花蜂尹亮是我苏永禄拿的,北巡大同府,破画春园剑峰山,我还拿过活阎王焦振远。”这店里小伙计姓王行六,有个外号叫话把王六,伶牙俐齿,能言会道,说:“你们二位老爷,一直奔北上房,那三间是他一人住着,住了有二年,不给房钱,我们也不敢撵他,你们进去拿吧,他在屋里吃
  大烟呢。“苏永禄说:”好贼崽子,胆子真正不小,知道我们哥俩在此,还不出来受死,等待何时?“二人进了屋中,并无一人。苏永禄说:”是了,刚才我们来到店门口,你们故意高声说话,叫贼人听见跑了。再不然,你们早有人去送信,与贼人是一党通气。来人,把小伙计捆上,带到公馆,跟他要张黑虎。“小伙计吓得浑身直抖,放声大哭,说:”大老爷不可,我是实实在在没放走张黑虎。二位大爷要不信,问问本地面官人,我们把他是恨疯了,但愿把他拿住,给我们除了害。我等怎能放他?“正在说话之际,那边跑过来一个听差人,说:”了不得了!你们二位快回去吧,张黑虎上公馆刺杀大人去了。“
  书中交代:张黑虎正在店中吃烟,苏永福说话声音高大,他在屋中听得甚真。他本是一个夜走千家盗百户的江洋大盗,知道彭钦差手下能人甚多,要不把彭大人刺死,在此地也住不了,不如先给他下手。便由墙上摘下一把鬼头刀,跳在院中,飞身上房,一直蹿到大人的公馆。正赶着大人在上房坐定,众文武在两旁站立,等拿到张黑虎审问。众告状人在外面伺候,个个喜悦,想大人一到,定能拿住张黑虎报仇,从此可以除此一害,拨云见日。大家正在议论,只见张黑虎手拿明晃晃一把钢刀,由屋上跳在公馆院内。这些文武官吓了一跳,文官往后跌倒在地;那武官各拉单刀。大人在上面一瞧,张黑虎年有四十以外,身穿凉绸裤褂,足下白袜、蓝宁绸花鞋,手中拿着一把鬼头刀,面皮微黑,黑中透紫,粗眉大眼,二眸子滴溜溜地乱动,四方口,长得甚是雄壮,拿刀冲着大人一指,说:“彭大人,我与你素无冤仇,你是查办西夏的钦差,何必在此多管闲事?”彭大人说:“好一个盗贼,胆敢在本阁公馆持刀行凶,目无长官。来呀!给找拿他。”这里卫辉府的参将叫何占敖,一伸手把刀拉出来,过去用刀一指,说:“胆大张黑虎,你真
  真不要脑袋了。“一摆刀照定张黑虎劈头就剁。张黑虎一闪身,抬脚将刀踢飞。何占敖回头就跑,被张黑虎一腿踢了个筋斗。
  这时候苏永福、苏永禄赶到,大嚷一声:“张黑虎,你真胆大包身!”张黑虎抬头一看,见苏永福、苏永禄威风凛凛,二人都是纬帽高提梁,翡翠翎管,六品蓝翎顶戴,身穿蓝绸衫,腰束凉带,足下薄底靴子,前后掖着衣襟,手中擎着单刀。苏永福是紫脸膛,年有半百,苏永禄是淡黄脸皮,二人各摆兵刃要拿张黑虎。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一回 苏氏兄弟各奋勇 黑虎行刺遇英雄
  话说苏永福二人由外面一摆刀,直扑张黑虎而来。张黑虎飞身上房,二人紧紧跟在后面上房去追。张黑虎一看,说:“原来是两个无名小辈,我要去了。今夜三更时分,我来取你三人性命。”说罢竟自去了。苏永福二人只得回来。
  彭公说:“你二人把贼人拿住了吗?”苏永福过来说:“回禀大人,贼人已然逃去,大人请放宽心。”彭公说:“你当差太油滑。好生办案,我还要提拔你哪。今晚此贼要来,你二人应当如何呢?”苏永福二人说:“大人请放心,我二人今晚在此等候,将他拿获。”大人说:“既然如此,晚间你二人就在外间屋中安歇。”大人吩咐知府,将一干告状人等带下去取保,候本官拿住贼人,传他等前来对词。文武官各告辞回衙。
  少时摆上酒饭,大人用了晚饭,苏永福、苏永禄在一旁侍立,大人在灯下看书。大人说:“这不是公堂,你二人不必立规矩,搬个凳儿,你二人坐下!”苏永福、苏永禄二人就在大人身旁坐下,听见外面天交初鼓。二人吃过茶,又有一个更次,忽听前房哗啦吧嗒一响,大人叫苏永福兄弟二人到外面观看。
  两个人出去,到院中一瞧:只见房上的瓦掉下有四五块。二人又找到西后院,从地下拾起一根三楞钢锥,拿到里边灯下一瞧,
  上面有血,闻了有些臭,许是打在屁眼上了。大人接过钢锥一看,上面有字,写的是“碧眼金蝉”。大人说:“这个钢锥是碧眼金蝉石铸的。”苏永福、苏永禄一听,吓得颜色改变,都知道石铸能为,这两个人还在人家的人囤住过。大人问道:“你两个人谁是对手。”苏永福、苏永禄二人齐说道:“要是碧眼金蝉石铸前来行刺,卑职实不是他的对手。”大人说:“你二人不必害怕,我想石铸前者发配西安府,那是本阁递折保奏,按王法还该重办于他。现在他在西安府,必是他知恩报德,暗中保护本阁,这是刺客被他用钢锥打跑了。”二人一听大人所说有理,这才放心。大人说:“你二人就在这外间屋搭铺,我进东里间屋中安歇,彭兴他四人在西屋安歇。”
  此时天已交三鼓,苏永福二人搭上铺,躺下就睡着。至四鼓时光,苏永禄被尿胀醒了,屋中又没有夜壶,伸手一摸,把彭兴的洗脸盆摸着,撒了满满的一盆。刚要放好,瞧见外头有人用手中刀把门撬开,咯吱一下,门分左右,见一人手执钢刀,迈腿就要进来。苏永禄一急,连尿带盆照贼人就是一下,咣啷一响,那贼人成了尿蛋,飞身上房,竟自逃走。苏永禄一嚷,说:“快来,刺客给我打跑了!”这时苏永福醒了,大人也醒了。
  众人乱了半夜,天光已亮。本处文武官齐来参见,给大人预备好了车辆,请大人起马。大人说:“本阁今天不走,俟拿住贼人张黑虎,再为动身。”文武官不敢往下多讲,给大人预备早饭。吃完饭,大人把苏永福弟兄叫在面前,说:“贼人在昨夜连来两次,你等竟未将他拿住。今天你二人在上房廊檐下值宿,不许睡觉。贼人必来,务要将他拿住!”苏永福二人答应:“是!”大人说:“白日无事,你二人去歇着,养好了精神,夜晚拿贼。”
  苏永福二人吃了早饭,睡到平西之时,苏永禄起来上街,灌了一瓶酒,预备熬夜好喝,见有一个卖驴肉的,就花了八十钱买了一包。回到公馆,跟苏永福商量说:“咱们哥俩在廊子底下一坐,你脸朝东,我脸朝西,贼人东边来,你拿胳膊一拐我,贼人要由西房来,我拿胳膊一拐你;贼人要从房上来,你我都瞧得见。”二人商议好了。晚饭后,大人安歇,彭兴将上房隔扇一关,苏永禄搬了凳,二人堵着上房门首,靠背一坐,静等贼人前来。
  等到初鼓之后,大人在里面翻来覆去,并未睡着,躺在床上想道:“当初我自三河县起首,办过左青龙,拿过武文华,都是白马李七侯一人约请侠义所办。后来两次巡抚河南,又办了无数奇巧之事。本阁查过大同府,那样的活阎王,俱有能人拿住。跟我当差的豪杰英雄,俱都高升做官,现在就是苏永福、苏永禄这二人跟我。苏永福为人忠厚老实,苏永禄精明强干。
  我今来到卫辉府地面,有恶贼张黑虎,搅扰地方,闾阎不安,非将此贼拿获,本阁不能起身。“正在思想之际,天已交二更。
  苏永福坐得目瞪痴呆,似平要困。苏永禄说:“兄长别睡,咱们哥俩喝酒吧。”拿过酒瓶来,自己喝了一口,复又递与兄长。苏永福喝了一口,复又邀给苏永禄。他两个传酒换菜,正吃得高兴,大爷一瞧东房来了一个人,趴在后房坡背后,背着一口单刀。大爷用胳膊一拐,二爷苏永禄一瞧,西房也来了一个,在西房后坡一站,背着一条虎尾三截棍,苏永禄也拿胳膊一拐。二人见东西房上来了两个刺客,吓得直抖,体似筛糠,不摇自战,不热汗流。苏永禄的眼快,一瞧东房上正是恶贼张黑虎,西房上来者是剑峰山活阎王焦振远第三子独角鬼焦礼。
  苏永福二人知道这二贼厉害,心中想今天我二人准死。
  张黑虎昨日由公馆走后,就住卫辉府西门外,那里有一个
  妓女,外号人称自来红,他没敢回悦来店,跑到自来红那里去了。这个妇女今年二十二岁,很得了张黑虎一些银钱,就算是张黑虎的大包家,不许她接外人。她使唤两个老妈,一个厨子,买了一个小丫头。自来红能自弹自唱,“琴腔”、“岔曲”她都会。昨日张黑虎拿着刀,气昂昂地进了自来红的院中,来到了屋里,将刀往桌上一放。自来红说:“你今天怎么来得早?”
  张黑虎说:“小娘子你不知道,老爷今天正在店中吃烟,有一个奉旨钦差彭大人,见了有几个呈子告我,他便派办差官到店中找我去。我拿刀找到公馆,跟他大闹了一场。我今夜回来,晚间要到公馆,将他等全行杀死。娘子摆上些酒来,你我吃酒。”
  老妪把东里间床上小桌擦拭干净,少时掌上灯,摆上十数样果子,两壶绍酒。自来红亲身给张黑虎斟上一杯,自己也满了一杯,拿了弦子,弹了一个《盼情郎》,哄得张黑虎心花俱开。真是三杯花作合,酒是色媒人,张黑虎一瞧自来红喝了几杯酒,更透着好看,便安歇睡了。天交四鼓,张黑虎直奔公馆,被苏永禄一尿盆打了回来,在这里又住了一天。
  今天交了三鼓,自己收拾好了,来到公馆,要报那一尿盆之仇。来到东房坡,瞧见西坡有一人等着,他心想:“昨夜使尿盆打我的就是你,我今天不杀你,誓不为人!”西边独角鬼焦礼一瞧,东房有一人,他也想道:“昨天用钢锥打我屁眼的必然是你,我今天要不报打眼之仇,誓不为人!”二人拉刀跳在院中动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二回 记前仇公馆双行刺 念旧恩保护彭大人
  话说张黑虎从东房跳下来,用刀一指,要报一尿盆之仇;西房上独角鬼焦礼,也跳在院中,摆三截棍要报钢锥打屁眼之仇。二人就各摆兵刃,在院中一场大战。那张黑虎刀法精通,焦礼虎尾三截棍也是家传的武艺,二人越杀越勇。
  彭大人此时尚未睡着,听见外面动起手来,把窗户纸撕破,往窗外一看,原来并不是苏永福二人,那使棍的是独角鬼焦礼,使刀的是张黑虎。苏永福二人堵门站着,低言悄语,正在那里说话。大人叫苏永禄过来,问他这二人在院里动手是怎么回事?
  苏永禄说:“这是两个刺客。”大人说:“既是刺客,为何不拿?”苏永禄说:“这是驱虎吞狼之计,使刀的要把使棍的砍死,我们二人过去拿使刀的;要是使棍的把使刀的打死,我二人再拿使棍的。”大人说:“说得倒有理,你应该把二人都拿住才是。”
  大人躲开,苏永禄仍来到苏永福一旁,喝一口酒,咬一口驴筋,瞧着二人动手。忽从房上撒下一泡尿来,正流在苏永福的脖子上。苏永福抬头一瞧,见房檐上坐着一人。苏永禄拿起酒瓶,往上一抛,上边并无动作;又把这驴筋抛上去,亦被那人接去。那人在屋上哈哈大笑:“真有我的吃,我的喝。见了
  我的面就把酒菜扔给我了。“苏永禄一瞧,不是别人,正是碧眼金蝉石铸,不觉吓了一跳,两个刺客,我们要拿一个还费事,这又来一个!只听石铸在屋上一声喊嚷,说:”钦差大人只管放心,今有军犯石铸前来捉拿刺客。“
  书中交代:石铸自盗玉马,冒犯君颜,有欺君之罪,必须死在云阳市口。后来万岁开恩,赦去死罪,发配西安府充军,这都多蒙钦差大人保奏,才能够免了死罪。石铸到了西安府,得他两个内兄花枪太保刘得勇、花刀太保刘得猛的照应,使一个小童,到军牢所来服侍石铸,花了一些钱,上下都打点好了。
  石铸到了这里,银钱富裕有余,家中也有两个内兄办理好了。
  石铸来到这地方,倒交了一班朋友,都是西安府的人物字号。头一个外号叫镇西方郑文彩,在西安府设着几块局,一见石铸就亲近,二人算是拜盟弟兄;第二个就是西安府的班头,姓金,在这衙门和那知府的手里,都是当红的差,外号人称赛叔宝金英;还有一个在本处开镖局子,走东西四路总镖头,人称神力无敌王天寿;本处武营还有一位把总姓魏,这人一身的好功夫,姓魏叫得标,因喜爱石铸英雄,也就赶着跟他交朋友。
  练把式的都爱跟石铸交朋友,还有一个铜头李四、铁胳膊华三,这一干人等,大家天天来请石铸吃酒。
  在这军牢班里,凡是避罪的人,没有不感念石铸的,因他有的是银钱,时常周济这些贫苦的避罪之人。惟有三个避罪的,石铸与他等面和心不和。这三个人乃是大同府剑峰山活阎王焦振远的儿子霹雳鬼焦义、独角鬼焦礼、地理鬼焦智。这三个人时常背地商议说:“发来的这个石铸,乃是伍氏三雄伍显的小舅子,咱们同伍显有不共戴天之仇,拿咱们哥几个的就都是他。
  咱们虽不能找伍显报仇,要是拿住他小舅子,要了他的命,也算咱们报了仇了。“焦智说:”且慢,这石铸既盗玉马,必是
  有名的英雄,你我不可造次,如遇到机会,再治他不迟。“
  这三鬼每逢到赶集的日子,就去抓集。做小买卖的人,没有不怕他们的,人人怨声载道。石铸要是在抓集的日子,见到了他的朋友,一说这个做买卖的跟我相好,就让过去了。三鬼套着跟石铸交朋友,天天也在一处吃喝。后来做小买卖的,都知道要跟石铸交好,每逢到抓集的日子,大众把石铸请了去,石铸去到集上一站,三鬼过来抓集,石铸就说:“三位兄长,让步吧,这个跟我交好。”连着一条街,三鬼什么也没抓着,到了晚上回去,这三人是一肚子的气,说:“照着这么办,咱们哥仨在这里混不了。”焦智说:“我有个主意,明天吃完早饭,约石铸逛去,出城到了无人之处,咱哥仨就说跟他比武,用车轮战法把他累乏了,一棍将他打死。”焦义、焦礼说:“好!
  打死他你我逃军,找一处高山招军买马,省得在这里受这腌臜气。“三人商议已定,天晚各自安歇。
  次日早晨起来,到石铸那屋里说:“石大爷起来了!”石铸正在喝茶,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焦智说:“我们三人约你出城去散逛散逛。”石铸说:“好!”吃完早饭,同着三鬼出了城,走有三里多地,来在树林之内,霹雳鬼焦义说:“我久仰你的杆棒出名,今天咱们比比武。”石铸说:“很好!”
  拔出杆棒就要动手。石铸功夫纯正,又正在英雄少年之际,几个照面,就把二鬼焦义摔了一个筋斗。焦礼过去也是不行。三鬼一瞧赢不了石铸,焦智也就不敢动手,说:“你我喝茶去吧,这也不是仇敌恶战。”
  打了这一回,石铸就对他们留心了,每逢要跟他们出去,自己诸事都很小心。这三鬼更是仇上加仇。这天是焦智出的主意,要请石铸逛山,先用酒把他灌醉,亮棍将他打死。这天来请石铸逛山喝酒,石铸就留上心了,怕的是三鬼算计他,走在
  道上,时刻不敢大意。到了山里头,他们自己带了酒来的,石铸说道:“你们三位是好意,你们先喝吧!”这三人拿起就喝,石铸一瞧,酒里没有情节,这才接过来喝。这三人推杯换盏,直灌石铸。石铸喝了几杯,假装酩酊大醉说:“三位别让了,我的酒已够十分。”三鬼心中暗喜,疑惑石铸中计,少时就可以报仇。只要把他结果了性命,兄弟三人从此就没有可怕之人。
  三人站起,连叫石铸数声,石铸一言不发。三个人伸手拉虎尾三截棍,一瞧石铸还躺着不动。焦义说:“你们哥俩走开,我一棍把他打死。”焦礼说:“哥哥交给我吧。”刚一拉棍,只见石铸蹿将起来说:“好贼崽子,胆敢算计石大爷!”伸手一拉杆棒,就把独角鬼摔倒在地。霹雳鬼、地理鬼各拉三截棍上来。石铸与他三人走了十几个照面,三鬼叫石铸摔得晕头转向。
  三鬼拉着三截棍,往南就跑。石铸追出山口,正遇见郑文彩、金英、铜头李四、铁胳膊华三,他们听说石铸被三鬼约去山里吃酒,怕是三鬼暗害石铸,便约了好些人,各拿刀枪,赶奔下来。只见三鬼慌慌张张,拉棍跑出山口,石铸拉着杆棒随后追来,一见众人说:“你们哥几个回去吧,我已然把三个鼠辈打败。”
  众人约请石铸在酒楼吃酒,直等到天黑,他自己回到屋中,喝了两碗茶,觉着肚腹疼痛,想要出恭,就来到了三鬼住的房后院,蹲着出恭。只听得屋内焦义说:“听说咱们的仇人彭朋,奉旨查办西夏,已到了河南地面,咱们这杀父冤仇不能不报。”
  焦礼说:“我打算明天动身,也不住店,只带上干粮、水葫芦、一张狗皮,晚间就在山内睡着隐身。”石铸一听屋中所说的话,出完了恭,来到自己屋中,告诉小童好好看着家,他也收拾起一份行路的物件。次日天光已亮,就在后面暗暗跟着独角鬼。
  这一天到了卫辉府,天色未晚,一打听,知道了钦差公馆
  就在十字街路北。焦礼在公馆外头探了路道,等到夜晚,飞身进了公馆,石铸也暗地跟随在后。焦礼在前房檐一趴,听屋中说话,石铸就打他一紧背低头锥,正打在焦礼屁眼上。他往下一滚,连瓦掉下两块来,跑在西院先把钢锥拔出扔了,蹿房越脊逃出西门。离城四里就是山,进了山洞,把狗皮铺下,躺在那里养伤。石铸在北边也找了一个山洞,盘膝一坐,白天也未出山。等到晚上,焦礼头里走,石铸后面跟随,又到了公馆。
  焦礼因与张黑虎动手,石铸跳下房来就要拿贼。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三回 追刺客复回西安府 调石铸赦罪保钦差
  话说石铸来至公馆,见张黑虎正与焦礼动手,他从屋上跳下来,说:“钦差大人放心,军犯石铸在此保护大人。”说着拿酒瓶子照定张黑虎一抛,正打在他面门之上;又把菜照定独角鬼的面门打去,大骂道:“我拿你这两个刺客。”说时拉出杆棒,跳在院中,先照定张黑虎一紧背低头锥,正打在张黑虎大腿之上;再抖杆棒直奔独角鬼焦礼。他乃是石铸手下的败将,一照面就被石铸扔倒。张黑虎抡刀过来就剁,被石铸杆棒缠头,便翻身栽倒。张黑虎急忙爬起,把刀一顺,问说:“你这厮使的叫什么兵刃?”石铸说:“你不认得,我这兵刃叫摔蛋。”
  张黑虎说:“你不要骂人。”说着飞身上房,蹿出公馆逃去。
  焦礼也蹿上西房,一回头说:“石铸,我跟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苦苦追赶我?”石铸说:“你要安分,我也不拿你,大人不忍把你们剪草除根,才留你这条狗命,你竟恶性不改,又来行刺。”焦礼并不答言,蹿出墙门。石铸赶出西门,来到西口之内。焦礼把东西拾起来,连夜往回走。石铸暗暗跟随,及至到了西安府,这才放心。
  独角鬼回来,对他二哥和四弟将公馆之事说了一遍,二鬼咬牙忿恨。焦义说:“我有个主意,须如此这般。”焦礼说:
  “也只可如此,你我一个对一个,又不是他的对手,二哥的主意很好。”大家安歇。
  次日焦义带着二鬼来找石铸,说:“石大爷,我们来见见你,咱们前头勾了,后头抹了,我们从今后改恶向善,追悔前非。石大爷和咱们照旧的交朋友,你也别记仇,搬弄是非。我们一时懵懂,听信小人之言,才与你为仇。”石铸说:“得了,你们三人也不必往下多说了,我石铸也不记恨人。”三鬼从此又跟石铸时常谈话。
  这一日军中营忽然点名,说文书下来要调石铸。跟石铸相好的朋友,大家都害怕,因他是个避罪的军犯,既有文书下来,必没好事。石铸并不在意,焦家三鬼却甚为喜悦,心想石铸这回准死。石铸来到知府衙门,知府把他叫到堂上,说:“有奉旨钦差彭大人,现查办西夏,来文书调你保护大人当差,本府赏你五十两银子作盘费。”石铸磕头下来,到了军中营,大众都给石铸道喜。这些朋友凑公仪给他送行,又把伺候的小童打发回家乡去。石铸起身出了军牢营,他的这些朋友,都备酒前来送行,送了有一里多路。石铸每桌上喝三杯,总有一百余桌。
  石铸酒量虽大,也觉得喝得甚多。
  出了西安府一里多路,焦家三鬼也备了酒菜等着石铸。一见石铸到来,三人带笑开言说:“英雄不记仇,知道你高升了,我三个给你预备点酒,一来给你送行,二来还有相求之事。你跟了彭大人当差,将来必要做官,我三人在此地受困,只求你在大人台前说几句好话,给我们讲个人情,我三人情愿给大人牵马坠镫。”石铸说:“甚好!三位不必托付,我但得一步地,何敢不为别人,只要你们三人把心搁正了,没有不提拔的。”
  说着话,端起酒来就要喝。又想,我跟三鬼屡次作仇,我这要走,酒里恐他搁点东西,想罢,说:“你等先喝,主不吃,客
  不饮。“焦义说:”我这两天忌着酒,今天是为石铸大爷预备的。“石铸说:”那么你们哥俩都不喝呀!“独角鬼瞧着地理鬼一使眼神,三个人站起身就走。石铸把酒往地下一泼,一片火光,知道酒里放有毒药,见三鬼已跑,也不再追赶,认上大路,就奔卫辉府而来。
  这且不表。单说大人自那夜见石铸把刺客追跑,就知道苏永福二人武艺平常,立即办三角文书去调三个人来。头一个调西安府石铸,第二个调天津卫守备武杰,第三个调狼山千总纪逢春。文书发走,大人在这里歇了三天,才叫本地面准备车辆,起身往下行走。
  到了嵩阴县地方,忽听有人喊冤,即吩咐轿子站住,把喊冤之人带过来。原来是两个人手拉手地前来告状。头一个身穿月白裤褂,白袜青鞋,年有五十余岁,过来说:“给大人磕头,小的姓李叫李泰来,住家在李家集。我有一个女儿叫玉娘,给何天赐的儿子何芳为妻。小的上他家接我女儿,他却无故把他的儿子藏了起来,把我的女儿卖了。”大人又把那另一个告状的叫过来,此人半百以外,身穿蓝布裤褂,五官慈善,跪倒在地说:“大人在上,小的叫何天赐,住在何家庄,我儿何芳,娶李泰来的女儿为妻。前面天我儿媳说:”她娘亲的生日到来,小两口就骑上一匹驴到娘家去。他把他女儿藏起来,把我儿子害了,反来跟我要人。“彭公说:”你两个是儿女亲家,其中必有缘故,你二人先暂且下去,三日后听传。“把何天赐、李泰来交本地面带下去取保。
  大轿来至嵩阴县公馆,大人下轿,来至上房。本县知县姚广寿过来行礼。大人吩咐:“贵县回衙理事,明早预备车辆,本阁起马。”知县告辞回衙。大人用了晚饭,在灯下看书,细想何天赐这案,其中必有情节。大人看完书便安歇了。
  次日早晨起来,正在喝茶,只听得外面有人喊冤。大人叫苏永禄去把喊冤人带进来,不准威吓他。苏永禄出去一瞧,是两个年青的人,手拉手地来喊冤屈。苏永禄说:“你二人不要嚷,跟我进来!”门口听差人正要拿鞭子打他,苏永禄说:“钦差大人吩咐,喊冤之人不准你们打他。”即把二人带了进来。
  大人瞧这二人,面带狡猾。头一个跪倒说:“大人在上,小的是伏牛山的地方,姓怀排行第三,名怀条子。只因伏牛山跟青龙山交界之处有两个死尸,脑袋在青龙山地面,身子在伏牛山地面,这该归青龙山地方去办,不与我相干。”又把那人叫上来一问,他说:“小的叫文四,是青龙山的地方,有两个死尸,脚在伏牛山地面,头在青龙山地面,这归伏牛山办,不与我相干。我二人知道钦差大人明镜高悬,来求大人公断!”大人说:“你两个囚徒,这些小事也来搅我,应当重办于你!既是地方,在搭界上出了人命,还不去报知县。轰了下去!”两个地方刚要走,大人说:“把他二人叫回来。”两个地方又回来跪下。
  大人说:“青龙山、伏牛山这两个死尸,都是什么样?”文四说:“一个是二十多岁男子,长得自净面皮,身上有三处刀伤;一个是五十多岁老道,身上有一处刀伤。”大人一听,这事又有了差异,何天赐、李泰来所告丢了儿子、儿媳,是男女两个。
  这伏牛山是两个男尸,其中料必还有别的隐情。即派本地知县姚广寿,带着苏永禄和刑房仵作前去验尸,说:“本阁今天不走,等验明白回来禀我知道!”
  苏永禄二人下去,跟随知县到伏牛山、青龙山验完尸回来,回话说:“老道一处刀伤,致命身死,那少年是三处刀伤,他便是何天赐的儿子何芳。”立时把何天赐传去认明。知县派本处地方看守,如有人认尸,准其领尸。大人吩咐知县派人捉拿凶手;又叫苏永福二人改扮出去私访。
  苏永福二人刚出公馆,见对面来了三骑马。苏永禄止住脚步,用手一指说:“要办青龙山、伏牛山两条命案,就在此人身上。”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四回 嵩阴县二老鸣冤 青龙山地方告状
  话说苏家兄弟二人,奉大人之谕出外私访,见对面来了三骑马,是天津卫守备武国兴、哼将军李环、哈将军李佩。只因前番武国兴升了天津卫守备,银头皓首胜奎不放心,说他年轻,临接家眷之时,胜玉环刚从元豹山回来,叫李环、李佩保护前去。武国兴知道他二人老成经事,到天津接了任,所有事情都是商量办理。今见大人调他的文书,先把家眷打发人送到黄羊山胜家寨,他三个人便直奔西大道,追赶钦差而来。
  这天来到嵩阴县,天有已正。正好在大人公馆门外,见到苏永福、苏永禄二人,连忙下马,过来给苏太爷、苏二爷行礼。
  苏永福连忙答礼相还,二人带着武国兴来到里面参见。彭大人说:“武杰,你这几年的名声很好,只因本阁奉旨查办西夏,我想你们来跟我当差很好,这次我必要保你们升官。”武杰说:“多谢大人栽培。”彭大人说:“我昨天到嵩阴县,有何天赐、李泰来前来喊冤,说丢了儿子媳妇两个,今天伏牛山有了何芳的死尸,却不见李氏下落。又有一个老道被杀,这乃是一件无头案,你等下去改扮行装,出去访拿凶手。”武国兴答应下来,换上便衣,带着李环、李佩出了公馆。
  苏永福二人也随即出来,到了嵩阴县北门外,见路东有一
  座酒馆,苏二爷跟苏大爷说:“要访查此事,总是要在茶馆酒店,听些个闲话,喝酒是个由子。”二人掀帘进去,到了后堂,找张桌子坐下。堂倌过来,大爷要了两壶酒,两样菜。刚要喝时,有一人嚷着进来,说:“你们酒馆有人吗,看着点马,丢了你们要赔!”苏永福一瞧这人,头戴新纬帽,高提梁翡翠翎管,六品顶戴,身穿灰色葛布袍,足下青缎靴子,腰系凉带,袍松带紧,面皮微黑,短眉毛,圆眼睛,蒜头鼻子雷公嘴,正是狼山千总纪逢春。苏永禄连忙说:“纪老爷这里吃酒。”纪逢春说:“苏大哥、苏二哥,你哥俩好呀?”苏永禄说:“来吧,你这三年,狼山千总做足了吧。”纪逢春说:“不好,瞎混了三年,很不得意。”吃完饭,纪逢春给了饭钱,出酒馆解开了拴着的那匹黄马。三个人回归公馆,面见大人,回说在外面访拿,还没有查出什么结果。
  不多时,武国兴也回来了,众人在大人台前回话。外面听差人又来回禀说:“有西安府来的军犯石铸,在公馆门外下车,前来给大人请安。”彭公吩咐把他叫进来。听差之人把石铸叫进来,至大人台前行礼,说:“大人在上,军犯叩头。”彭公说:“石铸,你有一身本领,为何埋没?本阁知道你是个义士,我今奉旨查办西夏,前往贺兰山,调你来随我办差,如有功便保你升官。”石铸说:“大人恩施格外,军犯敢不效死。”彭公说:“你吃完了饭,到外面去查访青龙山的命案,有一道人被杀,不知是哪里的人,又无苦主。何天赐、李泰来二人喊告,何芳同妻子李氏回娘家不见了,现时青龙山有何芳的死尸,却不见李氏下落,你到外面访查访查。”石铸说:“回禀大人,我由西安府来,先到了家里,就听说村外出了无头案,待军犯细细打听,回来禀知大人。”
  石铸吃完饭,出了公馆,到那里一瞧死尸,原来老道不是
  外人,却是石铸的朋友、三清观的刘道元。石铸一瞧就明白了,来到三杰村家中,石大奶奶说:“你怎么又回来了?”石铸说:“我已见过大人,因为伏牛山、青龙山这案子,大人叫我出来私访,哪知就是我的朋友叫人给杀了。”刘氏说:“你在西安这二年,交了些朋友,有跟你有仇的没有?”石铸说:“很有几个知己朋友,跟我有仇的是焦家三鬼。”正说到这里,听外头咕咚一响,石铸出来一瞧,见没有什么动作,又到了屋中,说:“我跟大人当差,就有高升日子了,你在家好好度日。”
  刘氏娘子说:“也不用你嘱咐。”石铸出来一瞧,天已到掌灯时候,这里离嵩阴县还有二十里地,想着办案要紧,连忙回到公馆,叫武国兴、纪逢春跟着他,直奔伏牛山三清观前去办案。
  这三人各带兵刃,出了公馆,石铸在前头领路,来到伏牛山三清观外头。石铸说:“你二人在此站站,我先进去瞧探。”
  武国兴说:“你我分两边进去。”三个人各蹿上房去一看,见东厢房老道住的屋子,内有灯光人影。石铸一翻身,使珍珠倒卷帘下去,在窗外将窗棂纸舔破,向里观看,见屋中是顺前檐的炕,炕上有一张八仙桌,摆着几样菜,当中向东坐着的是张黑虎。北边坐着一人,面皮白净,年有四十以外,头带九梁道巾,身穿蓝绸短道袍,足下白袜云鞋;另一个老道也是短道袍,白净面皮,正同张黑虎在喝酒,石铸一看并不认识。这个时候,武国兴也来往屋中一瞧,便拉石铸到那边没人之处,说:“石铸兄,当中坐的那个吾不认识,那两个老道,乃是当初桑氏九花娘的两个哥哥,叫桑仲、桑义。”石铸一听说:“原来是这两个老道,也是逃走漏网之贼。当中就是那到公馆行刺的张黑虎,身背九条命案。”石铸说罢,叫武杰、纪逢春摆兵刃一旁等侯。里面三个贼人正在说话。石铸来到门首,一声喊嚷,说:“桑仲、桑义、张黑虎,你三个贼人还不出来受死。”
  原来张黑虎从卫辉府逃出,来到此处,遇见桑仲、桑义,便问:“你二人在哪里住着?”桑仲说:“我们哥俩自遭官司之后,闹得家破人亡。三清观有个老道友刘道元,我三人就在他这里存身,夜里出去做点买卖,遇有过往的孤行客便把他截住,得点财帛,在这庙里吃喝,你要没地方去,就在这里一同住吧。”张黑虎说:“甚好!”同着二桑来到三清观,终日同吃同喝。刘道元是个老实人,也不问他们做什么,只见他们时常夜里出去,背回一个包袱来。这天刘道元说:“你们三位是绿林的英雄,我这里住不成,请搬家吧,要叫官人知道,连我也一齐抓走。”桑仲说:“不要紧,你不用管我,这与你无干。”
  刘道元说:“我不能不管,庙是我的。”
  桑仲兄弟也不理会他,这天同着张黑虎下山,瞧见一个妇人,骑着驴,有二十多岁,头上黑真真的头发,白白的脸,蛾眉皓齿,杏眼桃腮,虽然是乡间妇女,长得十分美貌。张黑虎一见,恶念顿起,他过去一伸手便把驴嚼环揪住。后面跟着一男子,正是何天赐之子何芳,同妻李氏回娘家,一见张黑虎揪驴,伺芳就问:“这是哪来的野男子?敢这样无礼。”张黑虎把眼一瞪,说:“你老子瞪跟就要杀人,我看这妇人有几分姿色,我要把她带走。”何芳一听此言,火往上冲,赶过去要打张黑虎,却被张黑虎抡刀砍死道旁,把这妇人吓得痴了。桑仲、桑义过来,三个人赶驴来到三清观,张黑虎把这妇人搀下来,将驴打了两刀背,这驴就跑下山去了。三个人拉着这妇女进了庙内,在屋中将妇女倒捆二臂,这妇人连哭带骂。刘道元说:“这可不像话,趁早将妇女放下,万事皆休,如若不然,我到嵩阴县把你们告下来。”桑仲、桑义一想这事不好,要留着他,只怕他坏事,举手一刀就把老道砍死。他二人将死尸搭在大道上,又回来把血迹收拾干净,一听那妇人还在哭骂。桑仲说:
  “这可不成,我有个主意,把她捆了搁在南屋里饿着她,她依从咱们这回事,再把她放开,给她饭吃。”
  今天这三人正在屋中喝酒,桑仲说:“你我三个人在此住不长了,现在咱们做的这两条命案,有人在钦差那里喊了冤,彭大人正住在嵩阴县,定派人出来访拿咱们。”正说到这里,外头官兵已把庙围住,只听得院中一声喊,说:“桑仲、桑义、张黑虎还不出来受死。”三个人把灯一吹,各拉兵刃。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五回 见死尸石铸泄机 闻凶信连夜追贼
  话说石铸在院中一嚷,三个贼人把灯吹灭,先摔出一个杌凳,然后是张黑虎跟着出来。武国兴劈头就是一下,喊道:“唔呀!混帐王八羔子,你难走哉!”纪逢春一摆短把轧油锤,往上杀来。桑仲兄弟也蹿出去动手。武国兴敌住桑仲,纪逢春战住桑义,石铸抖杆棒一摔,张黑虎就蹿上房去,想要逃走。石铸一声喊嚷,说:“贼崽子,石大太爷今天不能放你逃走。”
  又回头说:“武老爷!你们二位拿这贼,我追他去!”
  跳出庙外,见张黑虎在前,石铸就说:“张黑虎,你不是英雄,快站住你我分个上下,要跑便把你英名丧尽了。”张黑虎说:“石铸,你欺我太甚,你打算我真的怕你不成!”止住脚步,把刀一摆,就向石铸拚命。石铸一拉杆棒,想把张黑虎擒住,算得头功。石铸赶过去一抖杆棒,便把张黑虎捺了一个筋斗,张黑虎爬了起来,慌不择路,往前就跑。石铸哈哈大笑说:“鼠辈,你快站住,我把你捆上,跟我去打这场官司,万事皆休,你今天休想逃走。”张黑虎知道前边有一道河,回头说:“石铸,你是英雄,咱二人去前面河内分个上下,不去者是鼠辈也!”碧眼金蝉石铸说:“贼人你必会水,要在你得力的地方与我动手,石大太爷是不怕的,由你去吧。”说着来在
  河岸,只见贼人一滚身就跳下水去。石铸是水旱两路的英雄,在水内能使截爪镰,可惜不能带来,他也未带来水衣水靠,便拉单刀跳在水中。只见张黑虎正在水内,翻眼向这边瞧。石铸一语不发,摆刀分心就扎。张黑虎一闪身,二人在水里走了七八个照面,不分高低。张黑虎甚是着急,又两三个照面,已被石铸一刀扎在腰上。张黑虎觉着一痛,一张嘴咕噜噜灌了四五口水,手忙脚乱,刀也扔了,只得被石铸拿住,又灌了两口水,才提到岸上去捆好了,扛回三清观来。
  这时纪逢春正在庙门首嚷说:“小蝎子,你往哪里去了?”
  石铸说:“纪逢春,你可曾把贼人拿住了?武老爷往哪里去了?”
  纪逢春本是个傻小子,又不会说话,听石铸问他,就说:“我和武杰正与两个贼人动手,他两人一上墙,我二人追上房去,他二人跳出庙去,我二人分头一找,连贼带武国兴都踪迹不见了。”正说着,武杰由外边进来,说:“吾追下两个贼人,至北边树林之内,见两个贼人绕树林逃去,我故此回来了,你石大爷可曾将张黑虎拿住?”石铸说:“已经拿住,咱们三人回公馆面见大人吧。”
  纪逢春扛起张黑虎,三人就回嵩阴县,来到公馆门首,先把张黑虎交与听差之人,天已大亮。石铸同武杰、纪逢春进了公馆,见大人刚才起来,正在吃茶。石铸把拿张黑虎之事,回禀了一遍,大人点头说:“石铸,我有句话对你说,你别着急,夜内四更时分,有你家里人来送信,说你媳妇叫焦家三鬼带人背走了,我已派苏永福兄弟前去追赶,你们的邻居贾氏兄弟也追下去了。”石铸一听此言,咕咚一声裁倒在地。大人命人将他扶起,过了好半天,才醒过来,说:“好三鬼!我决不能跟你善罢甘休!”站起来就走。大人叫武国兴、纪逢春去帮着石铸拿贼。
  他等走后,大人传嵩阴县三班升堂,审问张黑虎。先问卫辉府刘秉琦之女因奸不允,杀伤人命,临走又留下字句之事。
  张黑虎都一一招认。大人吩咐交嵩阴县钉上刑具,把他入狱,这才将何天赐、李泰来传到当堂。大人说:“你女儿现在三清观空房锁着。何芳已被张黑虎所杀,老道也是他杀的。现已将张黑虎拿住,当堂具结完案。李泰来把你女儿领回,何天赐领你儿子的尸首,各具结完案。三清观道士刘道元,掩埋庙外,着本地绅董另外安置道人。”彭大人把事办完,吃过早饭,天有巳正,忽听外面一片声喧,苏永福兄弟二人来了。大人一见,细细询问说:“你等到三杰村,可曾将石铸之妻救回,贼人是否已经拿住?”
  书中交代:石铸自西安府大人调他走后,三鬼气忿不平,回到军牢,焦义说:“你我这场官司是被屈含冤,父子六个叫彭朋斩了三人,你我又在此受罪,几时才能出头?”焦智说:“咱们先得有个投奔之处才成。逃军一走,不能回大同府,此时有赃官彭朋手下余党张耀宗做大同府总镇,他丈人铁幡杆蔡庆,金头蜈蚣窦氏,想必跟着他。”独角鬼说:“咱们不回大同府,你说上哪里去?咱们站起来就走,也没有人能拦住。”
  焦智说:“咱们收拾好了,明天起身,奔河南二山营,那里有二位大王叫幌杆神大汉班山、铁头狮子班海,他们有个妹妹叫班立蛾,原先想给咱们五老爷,五老爷还不要她。他如今招军买马,聚草屯粮,是绿林合字都去投奔他,他待人不错。”三鬼商议好了,次日夜内就申军牢营逃走。看差人等知道,连夜禀知文武官,说三鬼逃军,立派官兵四面追寻,也未赶上。
  三鬼来到二山营,见这个地势是两座山夹着一处寨,外面有一道河,非坐船不能过去。三鬼来到山口一瞧,这水由东山口至西山口有三里,由南至北也够五里,四外山涧流下来的水,
  都归这河里,虽然是死水,倒也很深。焦智一捏嘴,打一声呼哨,只见东边柳阴深处,顺着河沿过来一只小船,船上的两个水手来到岸边说:“三位太爷要进山么?找哪一位?”三鬼说:“我们来找这山的寨主幌杆神大汉班山,我们兄弟三个,乃是大同府剑峰山姓焦的。”水手一听说:“原来是剑峰山活阎王焦振远的少爷焦家五鬼。”焦义说:“不错,正是我等。”水手说:“你暂且等等,我进去回一声。”焦义三人便在此等侯。
  小船到了对岸,这北岸上有五间听差房,十个人该班,有事即往里回禀。船上水手说明焦家三鬼投奔之事,有人就跑进二山营大寨。
  此时班山、班海还在大厅会客,此人乃是飞云僧尹明,他由秘香居盗珍珠手串,被欧阳德追到华阳庵,又逃到二山营来住着。今天正在喝酒,有人来报说:“剑峰山霹雳鬼焦义,带他两兄弟前来拜访二位大王。”大汉班山一听,说:“既然焦家兄弟前来,都是你我的好朋友,你我须去迎接进来。”吩咐喽兵齐队,大开寨门,用船渡过三鬼。班山等迎出寨门,众人见面,彼此行礼,各叙寒温,让至分赃厅大家坐下,从新摆酒。
  众人正在吃酒,只见班山之妻柳氏、班海之妻杨氏,同着班立娥三个人上了分赃厅,三鬼又过来彼此见礼,落座吃酒。
  班山问道:“焦二哥,听说你们遭了一场冤屈官司,把你们发往西安府,你们是怎么完的?”焦义把逃军之事说了一遍,现因无处投奔,就来到贤弟这里暂且存身。班山说:“你们在西安府就没几个交友,为什么逃军?”焦义一闻此言,眉头一皱,说:“贤弟有所不知,我们弟兄遇了仇人,就是那盗玉马充军的碧眼金蝉石铸,他欺负我兄弟甚苦,我等又不是他的对手,故想借着贤弟的鼎力,帮我等到三杰村把石铸满门杀死。”班立娥听了就说:“急不如快,今天就走,我也帮着焦三哥去。”
  商量好了,班山、班立娥同三鬼五个人来至三杰村,天刚掌灯,找着石铸的门,便蹿墙进去,要杀石铸的满门家眷。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六回 三鬼定计害石铸 班山率众敌英雄
  话说班山等来至三杰村,问明石铸的住居下落。众人进至院中,焦智在房上偷听屋中说话,那石铸正说到和焦家三鬼有仇,便由房上跳下,蹿出院子,连那儿人也跟他跑出去了。焦智说:“白来了,他要在家,你我不是他的对手。”正说着,只见石铸由街门出来,径往嵩阴县去了。
  他几个人等石铸走远了,才进到院中。班立娥提刀进房,把使唤的婆子、丫环吓得躲在桌子底下。她用刀一指刘氏,说:“你这妇人不准喊!”过去将刘氏倒捆二臂,用手绢把嘴堵上,背起来带着大众出了宅院。他们刚出院子,老妈子、丫头就喊说:“了不得!有贼把大奶奶背走了。”隔壁院中就是贾国梁,贾国栋哥俩,听见后连忙拿起兵刃,带上家人,点起灯笼火把,追出三杰村一看,却不知贼人往哪里跑了?有人说是往西偏北跑了的。
  贾国栋派腿快的到嵩阴县给石铸送信。他这里聚齐村人追赶下去,有二里之遥,见贼人正在歇息。贾国栋一声大叫:“好大胆的贼人,竟敢抢掠民间妇女,你往哪里走?”那地理鬼说:“你们几位背着石铸的媳妇先走,我挡住后面来追的人。”班山说:“等我来迎他。”贾国梁一抖花枪,分心就刺。班山用
  刀将花枪架住,跟着进身抡刀就剁。地理鬼也摆虎尾三截棍,劈面照贾国栋打来,贾国栋摆刀相迎。几个照面,被地理鬼一扫堂棍将贾国栋摔倒。幸亏众家人各往上拥,才把贾国栋救起来,背着送回家去。贾国梁一瞧兄弟受伤,自己心慌,也被班山一刀背正打在脊背之上,便往回奔走。
  众人保护地理鬼,也不再追,往前要赶上班立蛾。这时有人一声喊,说:“好贼人慢走!你家苏大老爷同苏二老爷来也。”
  这二人因有人到公馆送信,大人派他俩追贼,追到此处,知道贾国梁兄弟二人受伤,这才喊嚷起来。地理鬼对班山说:“这两个都是饭桶,无能之辈。”苏永福拉刀直奔班山,苏永禄是不得已而为之,也直奔地理鬼。这二人怎敌得了地理鬼与班山,走了有五六个照面,大爷就喘上了。苏永禄早就跳在圈外,用手中刀一指说:“焦智你打听打听,苏二老爷乃当世英雄,拿你们这贼崽子,真算不了什么,二太爷今天要拿住你们,到公馆去报功。”地理鬼说:“你不用练贫嘴,你过来!”苏永禄说:“虽不能拿你,我有一计,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只要我知道你的住处,就在本地面调官兵拿你。”焦智一听,这个主意真好!他与班山往西追上班立娥,一瞧苏永禄二人又跟下来了。此时天光已亮,只气得独角鬼焦礼直跺脚,说:“四弟,我挡住后头,不叫他们知道往哪里去,你看两个小辈又追下来了,待我前去动手,你走开,我来把他拿住。”一摆三截棍,跳过来说:“苏永福、苏永禄,你这两个无知鼠辈,快过来跟你三太爷比个高低!”
  苏永禄知道不是独角鬼的对手,正在踌躇,见石铸拉着杆棒赶奔前来。苏永禄大声喊嚷说:“石太爷快来,贼在这里。”
  焦礼一瞧,吓得魂飞天外,拉着虎尾三截棍说:“石铸,你女人已然叫我们背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活着?”石铸并不答言,
  抖杆棒照焦礼就缠,焦礼也用三截棍照头打来。石铸往旁边一闪,杆棒一变招,就把独角鬼摔了个大筋斗,爬起来拉着三藏棍就跑,石铸上前就追。石铸有日行千里的脚程,这三鬼只是日行七八百。石铸追有一里多地,见那伙贼人已在眼前,内中有一个姑娘,好象背着一个人。石铸一声喊嚷,说:“你这一伙贼人,还不把人留下来!”班山说:“这一个就是石铸,你们前头走,我断后路。”焦礼说:“可要留神,他很厉害。”
  班山赶过来,照定石铸就是一刀,石铸一闪身,跟进一步,一杆棒把班山摔个大筋斗。班山爬起来就跑,有半里地远,见焦义等在那里说:“我来挡后路,这叫车轮战法,把他累乏了,咱们拿活的。”石铸一瞧是焦义,心中明白他们使车轮战法,赶过去照着就打。焦义且战且走,石铸已累得浑身是汗。离三杰村已有三十余里了,贼人仍然倒换着抵挡石铸。石铸因有两三天没得歇息,这事很使人生气,又着急,只觉得眼前一发黑,哇的吐了一口血就栽倒在地。班山、焦礼正跑着,见石铸吐血栽倒,闭气身亡。班山说:“三弟你在这里站站,我过去拿刀把他杀了。”独角鬼说:“且慢,石铸这厮诡计多端,他必是追不上咱们,打算把咱们诓回去,要是被他围住,你我就得被擒。”班山说:“既是这样,咱二人走吧。”二贼提刀往前走了。
  石铸连急带喘,气死过去。苏永福二人赶到,把石铸扶起,慢慢叫唤过来。苏永福说:“咱们两个把石大爷送至三仙庄,再作道理。”说着,纪逢春、武国兴二人也赶到了。苏永福说:“你二人往下追贼,我三人送石大爷回三仙庄。”纪逢春答应。
  苏永禄背起石铸回至三仙庄,此时伍氏三雄已由京中回来。
  他们在家内养息了一年,精神甚是充足。苏氏兄弟二人把石铸送至书房,把上项之事述说一番。伍氏三雄一所,说:“不陪
  二位,我三人先追贼人要紧!“说罢,三人拉棒追贼去了。
  书中交代,班立娥原打算将那妇人背回,给他二哥为妻,故没叫别人来换,自己也累了,说:“众位哥哥,你我找一个饭店吃饭,歇歇再走,也不要紧。”班山说:“前面就是仇桑店,你我到那里找一座大店,吃了早饭再回山,也不为晚。”
  众人直奔仇桑店,到了村东头一看,是东西的街,路北有一座店,字号是“天成客栈”。冲门是影壁,转过影壁是北上房三间,东西厢房的单间不少,好大一座客栈。班山到这店中问道:“伙计,上房可干净。”伙计说:“干净!你们几位请来吧。”
  班山带路,众人跟随来至北上房西里间,是顺前檐的炕。把刘氏搁在炕上,班立娥说:“叫她先透透风,别闷死了她。”
  书中交代,这仇桑店是个大镇店,有一千二百户人家,倒有七八百家姓刘的,是开店的都姓刘。这店是花枪太保刘得勇、花刀太保刘得猛所开,掌柜的是刘得勇的叔叔,今年五十六岁。
  跑堂的叫刘七,来到柜房说:“来的这几个人语音不对,形容各别,背着个大包袱,我瞧象个人,搁在了西里间,他们在外头坐着,不叫我进去。”刘掌柜说:“你就在外间屋去说话,我舔窗户纸瞧瞧。”跑堂的来到上房,说:“你们五位洗洗脸,喝碗茶,菜先要着,咱们这地方包办酒席,应时小卖,整桌、半桌、零用都有。”他们在这里说着话,老掌柜就在西面里间窗外,舔破窗纸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侄女。他想这其中必有情节,便回到柜房,叫他两个儿子来到窗外,把窗户的上扇支起来,下扇下下来,将刘氏慢慢的抱出,再把口中的东西掏出来,派人送到刘得勇家中,顺便给他送信,叫他快来拿贼。
  班山要了菜,他们心满意足,刚把菜摆上,只听外面哗啦一声,众人齐声喊嚷,二太保带领徒弟前来拿贼。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七回 仇桑店太保捉贼 二山营侠义出世
  话说刘家店的伙计把刘氏送到太保家中,那刘得猛、刘得勇正在院中教徒弟练把式,一听见姑奶奶被焦家三鬼抢走,幸亏落在自己店中,若到别人店中,这件事就坏了。二太保叫徒弟抄家,伙头前带路,又吩咐伙计把店门关上。跑堂的刘七正在店中跟三鬼说话,听见外头一嚷,班山拿起酒壶,就冲刘七砍来。刘七一闪身,往外就跑。班山、班立娥同三鬼跳在院中一看,见这些人各拿兵刃,刘得勇年有五十以外,身穿蓝绸裤褂,足下青缎快靴,手提杆棒照定焦义前心冲来,焦义用虎尾三截棍一磕,往上就打。那刘得猛摆刀直奔焦礼。众徒弟跟焦智、班山、班立娥杀在一处。
  正在动手之际,瞧热闹的已将刘家店围满。忽然一阵大乱,从房上跳下一人,身穿紫花布裤褂,足登紫花布快靴,黑脸膛,雷公嘴,短眉毛,圆眼睛,手用短把轧油锤,来者正是打虎太保纪逢春。他跟武国兴追赶三鬼,见天已大亮,肚中有些饥饿,打算要找镇店吃点东西。小蝎子说:“我也饥了,你跟吾走,前面有了饭店就吃,吾是不带钱,先到前面一看,你在这里等我。”
  武杰奔仇桑店而去,就把傻小子纪逢春扔在树林之内。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自己也奔仇桑店来找武国兴。他瞧见路北店
  前站了无数人,见人就问:“借光,我饿了,哪里叫我白吃?”
  有人用手一指说:“那店里就白吃。”纪逢春认作是真话,来到天成客栈门口,说:“瞧热闹的,远着点,这白吃饭的有什么可瞧?”旁边就有爱说话的说:“你是来这店白吃?”纪逢春说:“我饿了。”那人说:“你饿了,好,这里大人给大份,小人给小份,大份是炒肉炖肉,一张大饼,两碟包子,两碟馒头;你要不饿给半份,临走还给四百钱。”纪逢春说:“是了,里头人大多了,你们挤不进去,把门关上。”那人说:“关着门,你怎么进得去?”傻小子说:“我会上房进去,找个地方就吃了。”一拧身蹿上房去,只见院里不是吃饭的,是打架的,他也不知道是谁打谁,摆锤就奔地理鬼,三五个照面,又奔花枪太保而来,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哪头的人?纪逢春跟三鬼动手,不多时又奔二太保,乱打一回,只累得浑身是汗。
  正在难解难分,房上武国兴赶到。原来他把纪逢春扔在树林之内,是要来仇桑店吃饭。走到饭店门口,听说里面来了个傻小子,拿了短把锤乱打,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武国兴蹿在房上一看,说:“唔呀!纪逢春你这混帐东西,你不要乱打。”
  他又对二太保说:“我们是钦差彭大人公馆的,大人派我二人帮着碧眼金蝉石铸前来拿贼。”说罢跳在院中,一摆刀照焦智就砍。纪逢春这才明白,便帮着二太保敌住三鬼。
  正在交手之际,由房上又来了伍氏三雄,一声喊嚷说:“好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胆敢抢夺良家妇女,我等特意前来拿你!”拉出杆棒,跳在院中。三鬼瞧伍氏三雄一到,知道不是对手,一捏嘴,呼哨一声,众贼上房往北逃窜。伍氏三雄带了大众紧紧追赶。三鬼慌不择路,出了仇桑店,往西北走有三十里,就是二山营。来至一道河沿,三鬼和班山、班立娥都会水,五个人就跳下水去。伍氏三雄止住脚步,问二太保可
  会水?二太保回说不会水;又问纪逢春、武杰,二人也不会水。
  众人说:“往北看一道桥,可以过去。”
  三鬼同班山在水内,见由二山营山口出来一匹驴,上面骑着一个年轻的少妇。这妇人浓妆艳抹,穿了一身华美衣裳,仔细一瞧,正是班山之妻柳氏金娘,后头跟了个和尚。原来是飞云僧尹明与柳氏通奸,所以尹明时常在班山这里住着。今日班山和三鬼奔三杰村,班海吃醉酒就一概不管,尹明即找了一匹驴来,驮着柳氏,想要逃走。刚出山口,正遇见班山、班立娥同着三鬼回来。飞云一瞧班山等浮水回来,恐怕他五人追来,赶紧打驴往西走去。班立娥说:“大哥,你瞧这是报应,咱们去背石铸的媳妇没背来,叫人家救去了,我嫂子倒跟和尚跑啦,这都是你交的好朋友,跟你还是盟兄弟呢?时常在咱们家住着,妻子不避,把我嫂子叫他给拐走了,照这样的朋友,你多交几个。”班山一瞧,气往上冲,说:“尹明你不该做这伤天害理之事!你在我家,我待你甚厚,情同手足,你今把我班山一世英名丧尽,我把你拿来碎尸万段,也不解我胸中之气。”自己浮上北岸,便来追赶飞云。飞云一瞧他来了,把驴打得直跑。
  按说他日行千里脚程,他这是难舍柳氏金娘。
  正往前跑,只见从两边树林出来有二百喽兵,个个都是黄虎头帽子,身穿黄衣,上面有字,写的是“龙山练勇”,各拿藤牌一面。这有五十名长枪手,五十名藤牌军,一百名水军,各人拿着三截钩镰枪,头戴着分水鱼皮帽,身穿着水衣水靠。
  这一百水兵,都能在水里三五天。这一百刀枪手,都能爬山越岭。当中一人,年纪二十有余,头戴麒麟盔,身穿麒麟铠,身高七尺以外,细腰窄背,五官俊秀,面如白玉,眉分八彩,目似朗星,准头端正,四字方海口,怀抱宝剑,把飞云去路挡住,说:“你一个出家人,带了个妇人,这是你什么人?快说实话,
  放你过去。“飞云说:”你不必管,骑驴的不是外人,是我嫂子往娘家去,她母亲病了,家里没人接她,我来接她。“只听后面班山说:”好飞云,你真人面兽心,我把你当知己的朋友招待,你竟到我家中把我妻子拐去,今天你休想逃去!“头前站定的那人便拉宝剑扑奔飞云僧。飞云伸手拉刀,照那人就是一刀,那人用宝剑往上一迎,呛啷一声响,把单刀削为两段。
  只吓得飞云僧往圈外一跳,拨头往南边的岔路就跑,直奔河沿,顺着河沿往西逃走。要有人追他,他就下水浮水逃走;无人追他,他就由岸上走。焦家三鬼同班山、班立娥赶到,后面伍氏三雄喊说:“对面的贤弟,别放走那五个贼人。”不知这位使宝剑之人是谁,且声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八回 蒋得芳地坛传艺 马玉龙怒打恶霸
  话说对面来的这位少年英雄,原籍京都顺天府大兴县,在安定门外镶黄旗老营房住家,乃是镶黄旗满洲人。自幼父母双亡,跟随叔父婶母度日。他父亲在日,僧做过一任知府,因为官清正,宦囊空虚,又不应酬上司,来了查办事件的软差,没送官礼,便把他参了。他父气死,留下此儿,姓马名玉龙,也曾给他定下亲事,乃关知府之女儿。他父亲死时,他才四岁,多亏叔婶把他抚养大了,挑了一份一两五钱的钱粮;叫他在弓房拉弓,年已十二岁。
  这天,他进安定门,走到了地坛墙脚根,见到两个老者。
  上首一位,方面长须,身穿蓝绸大褂,足下青缎快靴,面皮微黑,重眉阔目,鼻如梁柱,花白胡须,手中拿着包袱。下首坐着的那位,年有六十多岁,身穿青绸大褂,足下青缎快靴;白面长须。小孩子正往前走,这两个老者把他叫住,说:“小孩站住,你姓甚名谁?在哪里住?我看你很伶俐。”小孩说:“我姓马叫玉龙,在老营房住。今天没上学,我进安定门内买零碎东西。”黑面老者就问:“你闲逛呢!家有什么人?”马玉龙说:“我家有叔父婶母,父母都不在了,我才念了两个月书,我叔父怕花钱,不叫我念了,晚上上弓房。二位老爷子在这闲
  逛呢?“二位老头说:”我们时常在此闲逛,常见你经过,我们要收你做徒弟,你愿意不愿意?“马玉龙说:”二位老爷子教我什么?“那老者说:”教你练把式。“马玉龙说:”好!
  我婶母不叫我念书,叫我赶驴去,我不愿意,又叫我叔父打我。
  二位老爷子收我做徒弟,我求之不得。请问高姓大名?我在哪里练?“那白面老者说:”我姓蒋名得芳,绰号人称飞玉虎。“
  那一位说:“我姓叶叫得明,人称海底捞月。你愿意就给我们磕头。”马玉龙一听就趴地下磕头,说:“二位师父在上,徒儿行礼。”蒋得芳把他往肋下一夹,进了地坛,到一个清雅之处,教马玉龙练了几路拳脚。马玉龙甚为灵便,一教就会。晚半天打发玉龙回去,说:“你到家不用提起练把式,天天就往这里来,你就说赶驴子去了,每日我给你二百钱。”
  马玉龙自此以后,每日跟二位老英雄习练武艺,整整三年,练了长拳短打,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这一天,叶得明赐他一身麒麟宝铠,蒋得芳赐他一口湛卢宝剑,又给他五十两银子作为零用,说:“我二人要上浙江普陀山访友,你我师徒青山不改,细水长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二位老英雄走后,马玉龙把包裹银两和剑匣拿到家中收好,却不敢告诉叔父。叔父说:“你已十五岁了,也应挑份钱粮。”便叫他上弓房,定归日子前去。
  一日,他叔父到他屋中找东西,翻出一个包裹,见有一口宝剑,几十两银子。叔父说。“怪不得他时常买东西,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钱,原来这孩子做了贼了。我马氏门中,乃是清白人家,除却养马当差,一向是安分度日。”正在说着,马玉龙自外面进来了。他叔父勃然大怒,说:“你这孩子甚不安分,这是哪里来的东西?快些说实话。”马玉龙说:“叔父你不要管我,我并没有做贼,这包袱宝剑是我师父给我的。”
  他叔父说:“你趁早出去,我家中不能存你了。从今以后,不许你进我的家,你去自立门户,把我的钱粮也带了去。”马玉龙见叔父往外拉他,自己料想不走也不成了,就说:“叔父不必生气,明天一早我走就是。”他叔父赌气回自己屋中去了。
  马玉龙进了屋内闷坐,对着一盏孤灯,自己思想:“我父母双亡,如今叔父往外一撵,又无亲眷骨肉,哪里是我安身之处?世间上的苦人苦不过我。虽有万种伤心,也只是唉声叹气,能对何人可言?”想到这里,写下了四句诗:万种忧愁诉与谁,对人欢喜背人愁;此时莫作寻常看,一句诗成千泪垂。
  思前想后,不知不觉已到三更之后,因实在无处投奔,又不能不走,自己不能睡着,恨不能一时天亮。坐够多时,他说:“天呀!你怎么还是不亮?”正是:白昼怕黑嫌天短,夜晚盼亮恨漏长。等到东方发亮,急忙收拾,包上麒麟宝铠,用剑挑了包袱,带了几十两银子,也未见他叔父的面,自己就出来了。
  他想进安定门找一个朋友,信步往前行走,刚一进城,只见大道西面,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手提着菜篮油罐,在站着发愣,一见马玉龙过来,就把他叫住说:“大爷,借问一声,哪里卖油?”马玉龙一瞧,这位老太太必没上过街,连油盐店都不认识。马玉龙说:“老太太贵姓?没上街买过东西么?”那位老太太说:“今日我是头一天,用的仆妇昨日走了。
  只为家中日用艰难,才把人辞去。不怕大爷笑话,我因找不到买油的地方,在这里站了半天了。“马玉龙说:”您贵姓?在哪里住?“老太太说:”就在这西面姑姑寺,姓关。未领教大爷尊姓,在哪里住?“马玉龙说:”我在安定门外老营房住,姓马名玉龙,眼前被我叔父赶了出来,今天也没地方住。“那老太太一听不是外人,便说:”你父亲是做过云南大理府知府
  的德寿马大人么?“马玉龙说:”不错!太太怎么认识?“那老太太说:”我当家人做过永善县知县,名叫关荣。“马玉龙一听,原来是未过门的岳母,也顾不得害羞,就把自己无处投奔的事说了一遍。老太太说:”既然如是,跟我家去吧。到家中你两个人兄妹称呼,再过三年两载,择日给你们完姻。你从此可要上弓房拉弓,好挑份钱粮,去取功名。“马玉龙说:”是!“
  带着老太太买了东西回家。那是一门一院,三间北房,一间东厢房做了厨房。老太太给马玉龙和关玉佩姑娘引见了。从此他就住在岳母家,找了个弓房拉弓,自己的这份钱粮,添补家中买菜,那几十两银子添置几件衣服,他在弓房也交了几个朋友。
  转过年来,到了四月间,有弓房的兄弟富海、文成二人,来约他去南城听戏。这三个人吃完早饭,由交道口雇车出了前门,一瞧戏报子,就是查家楼热闹。文成、富海同马玉龙三人来到查家楼,买了一个座,正在前面,可听可看。刚才坐下,还没开戏,见下面上来四五人。头一位有四十多岁,喝得酒气醺醺。身穿宝蓝绸裤褂,手拿折扇,后面三人都是长随打扮。
  来到马玉龙跟前,就叫看座的把这座腾出来。看座的说:“大爷来了,我单给你找个好座吧。这个刚坐了,不知道大爷出城,要有人送信,也就留下了。”那人喝醉了,他一听这话就把眼一瞪,说:“放屁!我叫你腾,你趁早给我腾,我不懂你什么卖不卖,要打算这戏馆子不愿意开,回头太爷就给你封门。”
  看座的苦苦央求,他只是不听,站在那里直骂。马玉龙有点生气,有心问问他,他为甚不向我们说,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听不可。文成低言对马玉龙说:“了不得啦!这要座的是索皇亲那里的管家,叫童老虎。他倚仗索皇亲,在外面时常欺人,放旗帐,无所不为。”看座的只得过来向马玉龙三人请安说:“请你三位让一让,这西边有一张桌儿,改天再来补情。”马玉龙
  听这人苦苦哀求,自己是个慈心的人,就说:“伙计,我三人过那边去吧。”文成、富海都答应,三人过去了。
  那童老虎四人坐下,见外面又进来五六个不安分之人,拉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买卖人,来到童老虎面前说:“童大爷,我说把房子卖了给你钱,你今天又把我拉来。我赵振邦并不坑人,我借你一百吊钱,每月十吊的利钱,我也没落下。”童老虎把眼一翻说:“我这钱,你使三年多啦,今日你急速还我三百吊钱算清帐,要不然,你把你女儿给我作姨奶奶,省得我买一个侍女。”赵振邦说:“我女儿有了人家,不久就来迎娶,童大爷不要开玩笑。”童老虎借着酒胆,一伸手就打他一个嘴巴。
  赵振邦掉下一个牙来,流血不止。童老虎还在那里骂。马玉龙实在生气,过去一伸手便把童老虎抓起来,往下一扔,登时身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九回 英雄卖艺遇老侠 豪杰避罪占龙山
  话说马玉龙路见不平,把童老虎抓起来扔下去,登时身死,连戏也停住了。本地面官人到来,听戏的人都嚷道:“楼上把索皇亲的管家童老爷扔死了!”官人上来问:“哪个是凶手?”
  卖座的一努嘴,马玉龙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二位贤弟回去吧,官司我打了。”富海、文成无法,二人只得走了。
  官人把马玉龙锁上,带到城司。老爷升堂一瞧,见马玉龙五官俊秀,不过十六七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查家楼听戏,因何把童老虎打死?从实招来。”马玉龙说:“我是镶黄旗满洲旗人,当养余兵,今天同着朋友在查家楼听戏,这童老虎一逆戏楼就骂。旗人跟他素无冤仇,是他酒醉狂言。有一个姓赵的,叫赵振邦,欠他一百吊钱,每月利息十吊,三年来并不欠他利银。他跟姓赵的要三百吊钱清帐,这还不算,他又要以帐目折算人家的姑娘。姓赵的说,他女儿已有夫家。童老虎举手就打,开口就骂。是我过去将他举起摔死,旗人给他抵命。”老爷派仵作到查家楼验了尸首回来,当天就把马玉龙送交刑部,收在南所牢里。
  马玉龙自生人以来,也不曾打过官司,这是头一回。来到刑部二瞧,这牢头禁卒甚是厉害。看铺的一瞧马玉龙虽是个小
  孩,却是人命重案,给他上了手铐脚镣。看铺的说:“姓马的,你有朋友没有?”马玉龙说:“我没有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你多照应我吧。”看铺的说:“我告诉你,我们靠山的烧柴,靠河的吃水,无大有小,无多有少,你有朋友见我们吗?”马玉龙说:“我也没朋友,我也没钱,你怎么办,怎么好!”铺头告诉禁卒,把他给鞭起来。马玉龙一上鞭床,天有二更,自己难受,一拱身就由鞭床跳起来说:“众位朋友;我要失陪了。”
  看铺的说:“你哪里去?”只见他蹿出院去,一拧身就没有影子。值铺的便直嚷起来说:“了不得啦!收的凶手越狱了!”
  马玉龙蹿出狱去,来到他岳母家中。岳母说:“听说你打死了人,我正不放心。”马玉龙说:“岳母,我实对你说吧,我师父教给我飞檐走壁之能。如今在这京城不能存身了,我这一走,不定几时回来。”岳母说:“今后你夫妻怎么办呢?”马玉龙说:“我不是丧尽天良,你老人家另找名门吧。”关玉佩说:“我不是不知羞耻,这话不能不说了。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你走后我可以等你十年八年,就是你不回来,我可以削发为尼。”马玉龙说:“既然如是,我鳏居一世,非你不再另娶。”老太太从箱内拿出一支白玉莲花,折为两半说:“日后你夫妻对上莲花,算是夫妻团圆,千万不可遗失。”马玉龙收拾起来,把麒麟宝铠和宝剑包好,给他岳母磕了头,站起来蹿房越脊,出城往西路走去。海角天涯,竟没有投奔之处。
  这天到了庆阳府。盘费也没了,只得在庆阳十字街热闹的地方,把包袱一搁,宝剑往地上一放,自己往当中一站说:“穷人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在下是外路人,因到贵方宝地投亲不遇,袋中空乏,我自幼练过一两着笨拳,不知道贵处老师子弟在何处,知道可以登门拜访。众位,踢过一趟腿,打过一路拳,下来帮我一个场儿。都是学徒的老师子弟,天下把式一
  家,大家是武圣人的门徒。众位有钱帮我个钱,没钱帮我个人缘,大家给我站脚助威,我就知情。“说完话,打出一趟拳脚,真正出奇!怎有赞为证:跨虎登山不要忙,斜身绕步逞刚强。上打葵花式,下踢跑马桩。喜鹊登枝檐边走,金鸡独立站中央。霸王举鼎千斤式,童子翻身一炉香。
  练完了,气也不喘,面不改色,真是行家瞧门道,力巴瞧热闹,一着一式,样样都好。大家齐声说好,真有人扔钱。马玉龙一想:当初师父嘱咐过几句话,一不准卖艺,二不准做贼,三不准当番子。如今出于无奈,不能饿死,只得卖艺,就是师父知道,我是为燃眉之急,他二老也难怪我。我但有一线之路,决不卖艺。这些人给完了钱,足有两吊。
  马玉龙正练得高兴,由外面进来一位老道,扛着铁牌,夏天时候还戴着道冠,身穿棉道袍,百纳千层,来在场子当中一站,一语不发。马玉龙说:“道爷,你在这里站着,叫我还怎么练?”老道把铁牌往地上一放,一指马玉龙,一指铁牌。马玉龙看他的意思是叫我拿起来,便把宝剑往地下一搁,过去一抄铁牌,使尽力气,却分毫不动。马玉龙只顾拿铁牌,一回头见老道把他的包袱宝剑拿走了。马玉龙吓得惊魂千里,随后就追,大声喊嚷说:“老道你趁早给我,万事皆休。”直嚷得舌干嗓哑,老道仍不闻不问。追出有四里之遥,老道才站住了。
  马玉龙说:“道爷别开玩笑,你拿我的包袱宝剑干什么?”老道哈哈大笑说:“我瞧你练宝剑,你的武艺不过十分之一,赢得力巴,赢不了行家。你若不信,把宝剑给你,你能沾着我的衣裳,就算你蠃。”马玉龙说:“老师父,弟子不敢,知道仙师是世外高人。”又趴地下磕头,说:“此时我无处可投,只求你收我做个徒弟,学习能为。”老道哈哈一笑说:“你既认
  我为师,跟我去把铁牌拿来。“师徒回到练把式的所在,见老道单手就把铁牌拿了起来。这铁牌的形状就仿佛打执事的”肃静回避“牌那样,重够五百斤。
  老道带着玉龙回转云汉岭,过了青竹山,拐过两道山弯,就是青竹观。这里真是山青水秀,地僻村丰。及至来到山门,上面写着“敕赐青竹观”,一副对联写的是:天地间一轴大画,乾坤内两颗明珠。
  老道一拍门,出来两个道童,把玉龙带进山门,由大殿往西,进了八角月亮门,院内栽松种竹,来到北房,马玉龙说:“师父请上,弟子重新磕头,适才大不恭敬。”老道在上面,马玉龙跪在地下,磕了八个头,说:“师父你贵姓?”老道说:“我复姓诸葛双名山真,江湖人称龙雅仙师铁牌道人。”玉龙磕完头起来。老道自里面拿出一部《达摩老祖易筋经》来给他看,又把他的手拉过来看了,再看他的眼神,知道他还是个童子。自这日教给马玉龙鹦爪力重手法、一力混元气,还有《达摩老祖易筋经》,杆棒一条,宝剑一口,各样兵刃的招数。
  住了三年,各样练了八九成。龙雅仙师遣人把金眼雕找来,说:“给你收了个师弟,你把有头有脸的请几位来,给他见见,久后他出去,好照应他等。”金眼雕遵命,请了知己的侠义十多位,在青竹观,大家给马玉龙送号,称为忠义侠。众人又送他一身衣裳。这龙雅仙师能算奇门遁甲,便叫他奔龙山去找立身之地。
  马玉龙这日奉师命下山,往前走了几天,也不知龙山的所在。只得沿途打听。这一日正往前走,只见山路崎妪,眼前有一带树林。刚走到树林,忽听里面一棒锣响,出来了无数喽兵,把马玉龙去路挡住。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回 为找镖水斗霹雳鬼 斩班山兵定二山营
  话说马玉龙抬头一看,见树林中出来百余名喽兵,各执刀枪棍棒,为首一条大汉,身高八尺,膀阔三停,面如刀铁,黑中透亮,粗眉大眼,手使一条浑铁棍,一声喊嚷说:“对面小辈!趁早留下买路金银,饶你不死!”马玉龙说:“小辈好生大胆,通上名来,你家好汉剑下不死无名之辈。”黑大汉说:“你家寨主姓胡名元豹,外号人称铁臂猿。”马玉龙说:“你过来,若赢得了我手中宝剑,我给你留下买路金银;若赢不了,我结果你的性命。”胡元豹举棒照马玉龙就打,马玉龙往旁边一闪身,用宝剑往上一扎,贼人将棍往里一撤,又往外一蹦,马玉龙蹿在贼人身后,用脚一挂贼人的腿,那贼人往前一跄,便咕咚栽倒。马玉龙一脚把他蹬住,问道:“小辈愿死愿活?”
  胡元豹说:“我愿活,你叫我起来,有话和你商议。你要不愿意走,我这山寨正短帮手,让你为主。”马玉龙这才放他起来,说:“你这山寨有多少喽兵?”胡元豹说:“本山有二百多人,一年光是这山的果树,这些人就吃不了。你既是愿意在这里,兄长请上,受我一拜。”马玉龙说:“你今年多大年岁?”胡元豹说:“我今年二十五岁,咱两交友不论年岁,我认你做师兄,你是小哥哥,我是大兄弟,咱们上山口吧。”叫喽兵过来,
  参见了新寨主,众人回到山寨。马玉龙一瞧,这山前通大路;后路通渭水,山高有数里之遥,上面方圆三十多里,真是英雄用武之地。
  马玉龙自到山寨,立起镖旗来,在此处招军买马,聚草屯粮。又在各处贴示,如有客货,不拘往哪处走,只要起票插镖旗,如有失落,照数赔补。从此一立镖局,四外客官都齐奔龙山镖,走在道路之上,真是太太平平,没人敢截。也有失落的时候,马玉龙便亲身去把贼战败,把镖要回。如是者二年,远近四方,无人不知。
  这一日有绸缎客人的十万镖走到二山营,被幌杆神大汉班山、铁头狮子班海截击了。绸缎客人跑回龙山,哭诉前情。马玉龙立刻点起二百虎头兵,由这伙绸缎客人引路,正遇见飞云僧带着柳氏逃走。马玉龙把飞云赶走,把柳氏杀了。这个时光,班山、班立娥同三鬼由东往西跑,离马玉龙不远,又往北跑,要进二山营。那伍氏三雄等见了马玉龙说:“马贤弟,别叫他五个贼人走了。”马玉龙刚要往前追,一瞧那五个贼人都跳下水去,游着进山去了。马玉龙见过伍氏三雄,问了好。伍氏三雄说:“听说贤弟在龙山开镖局子,我早想瞧你来了,只因在京开了两个黄酒店,老没回家。新近在家住了几天,只因活阎王焦振远的儿子焦家三鬼,把我内弟碧眼金蝉石铸之妻背出来,到了仇桑店,遇我们舍亲把人救下了。贤弟,我给你引见几个朋友。”一指刘得勇二人说:“这是我内弟石铸的内兄,花枪太保刘得勇、花刀太保刘得猛;这是龙山的忠义侠马玉龙,你们哥儿多多亲近。”三人彼此见札,又把武杰、纪逢春也引见了。
  纪逢春、武杰说:“我二人奉大人堂谕,前来拿贼,如今叫贼人跑了,如何交代?我二人要进山去打探贼人下落,回来
  再请众位,帮着进山拿贼。“说罢,二人往北进了山口,一瞧是一片大水,东至西够五里,南至北也够五里,无船不能进去。
  武、纪二人见由东边过来一条小渔船,上面站着一人,年有三十以外,面皮紫黑,浓眉大眼,头上花布手巾罩头,身穿一件单坎肩青布中衣,脚穿两只草鞋,手拿撑船篙,后舱有个小孩掌舵。武国兴、纪逢春说:“打鱼的,把我们渡过去,我们给你几个钱。”这打鱼的说:“二山营军令甚严,只许我们打鱼,不许我们渡人。要偷着渡人,一知道就把我们杀了。你们二位进山有什么事?”武杰说:“我们来找二山营的山贼。我且问你,这山里就是山寨,没有住户人家么?”渔人说:“没有,这山寨来往的就是喽兵,不许闲人进去,若叫他们拿住就得死。”
  武杰二人艺高胆大,跳上那条渔船,使船的便撑到河当中,说道:“你二位拿出钱来,船家不打过河钱。这要叫他们里头大王知道,连我们的性命不保。”武国兴囊中没多钱,只有几百散碎钱,纪逢春腰中也未带钱。武国兴把钱掏出来搁在船头之上,使船的一瞧,连连摆手说:“这几个钱不行,你两个人过去,至少也得十两银子,有就把你渡过去,没有我再把你渡回南岸。”武国兴一闻此言,说:“你们这些东西甚是可恶,我没带银子,由此渡到北岸,这也不少了,你们真是在山野之地讹人。你把我们渡回南岸吧,我们不过去了,拿了银子再过去。”
  使船的说:“不成,不能再渡回你去。”又告诉小孩说:“咱们下水。”二人扑通跳下水去。武国兴两人都不会水,前不能进,后不能退。纪逢春说:“好!咱们熬着吧,饿死为止!”
  武国兴正闷着,忽见船头一起,船尾一落,小船一翻就把二人弄下水来,几个水手将他二人拉上北岸,四马攒蹄捆了,送进二山营面见大汉班山。
  外头伍氏三雄同二太保与马玉龙六人站着说:“这二山营
  不会水不能过去。“马玉龙说:”我带着的这二百人都会水,你五人不会水不要紧,都坐藤牌上,四人送一位。“马玉龙派人将藤牌放在水内,将他五人送到北岸。马玉龙带着众喽兵浮水过去,一直往北,来到寨门一瞧,只见寨门紧闭。伍氏三雄上前打门,里面无人答言。三人蹿身上墙,过了两层院子,一瞧是十间分赃厅,东西各有配房,正当中坐的班山、班海,东边是焦家三鬼,西边是班立娥,两边站定二百名喽兵。只听班海埋怨班山说:”你们上三杰村,就该把石铸媳妇一杀,把房子一烧;要背她来,就该径直回山寨,又到店中叫人家救下了。
  后面既有人追来,你等就不应该回山,这就叫引虎入穴。“焦义说:”三哥不要埋怨,这不是拿住两个了,我想后面的再不敢进来。“伍氏三雄在房上听得明白,知武、纪二人被擒,不知死活,便往下一跳,大嚷一声,说:”焦义、焦礼、焦智,你几个囚徒从西安府逃军,就该奉公守法,又无故抢掠民间妇女,这是你等自己找死!“说着各拉出杆棒,在院中一站。焦家三鬼拉虎尾三截棍,蹿过去就要动手。班山、班海也脱了长大衣服,正要准备动手,只听得外面一片声喧!马玉龙已率众杀进了二山营。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一回 焚山寨玉龙归山 丢钦差群雄私访
  话说马玉龙拿剑劈开寨门,率众进了山寨。刘得勇摆枪战住班山,刘得猛战住班海。那班立娥到马玉龙的面前一看,见他生得面如傅粉,双眉带煞,二目有神,鼻如玉柱,四字方海口,俊俏人物。就向前一凑,用刀一指说:“哟!来者那位,你是何人?先别动手,姑娘有话和你说。”马玉龙抬头一看,见迎面站定一个女子,长得十分美丽,雪青洋绉手帕包头,上身穿一件蓝洋绸短汗衫,系着一条银红色汗巾,葱心绿洋绉的中衣,足下南宫缎红鞋,月白裹脚,鞋帮绣的挑梁四季花。面似桃花,眉舒柳叶,唇绽樱桃,杏眼含情,香腮带笑,拦住马玉龙并无动怒之心,笑嘻嘻唯有爱慕之容。马玉龙用剑一指说:“那女子闪开,我乃龙山公道大王忠义侠马玉龙,皆因班山、班海不知事务,撕我的镖旗,劫下了镖,我今特意前来要镖。
  你这女子快闪开,叫班山、班海过来跟我动手,我乃堂堂英雄,岂肯跟你这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之辈动手!“班立娥一听并不嗔怪,还是笑嘻嘻地说:”原来是马寨主,寨主有几位压寨夫人,你今多大年纪,镖是我们劫了,你不要生气,如数还你。“
  马玉龙说道:“放屁!哪有这些闲话,还不与我闪开。”班立娥一听,恼羞成怒,照定马玉龙就是一刀。马玉龙见她举刀砍
  来,即往旁边一走,并不还手,一连让她三刀,气往上冲说:“你这丫头真不要脸!”班立娥见马玉龙不还手,疑是爱她,可算有情意之人,还是笑嘻嘻的眉来眼去。马玉龙摆手中宝剑,跟进就是一剑,呛啷一声,把班立娥的刀削为两段。班立娥一闪身,马玉龙用拨草寻蛇式,跟进又是一剑,班立娥立即人头落地。正是:可怜红粉多姣女,化作南柯一梦中。
  那边班山一瞧他的妹子被马玉龙杀死,勃然大怒,摆刀直奔马玉龙,恶狠狠地泰山压顶般劈头剁来。马玉龙一闪身,用宝剑一长刀,呛啷一响,又把班山的刀分为两段。班山往圈外一跳,不免心中着慌,到兵器架边又拿一条三股渗金叉,照定马玉龙的肚腹刺来。马玉龙让过叉头,宝剑一盖,呛啷一响,叉头落地,只吓得班山一身冷汗,赶紧又拿了一口刀上来,三两个照面,即被马玉龙将他劈为两半。
  此时三鬼已被伍氏三雄摔得晕头转向。二太保双战班海,正不分上下。三鬼一瞧班山已死,这马玉龙之剑又神出鬼没,比石铸、伍氏三雄还要厉害,真有万夫难敌之势。三鬼拉着三截棍就跑,伍氏三雄和马玉龙往外追去。追至河沿,三鬼跳下水去,说道:“你们哪个再来战三百合。”马玉龙一拱手,跳下水去说:“你们哪个来?”霹雳鬼将棍交与了地理鬼,拉出刀来,照马玉龙头上就剁。马玉龙的水性,乃是海底捞月叶得明的亲传,如今在龙山又常常操演水兵,今天与霹雳鬼动手,两个人绕来绕去,约有十几个照面,宝剑一挥,就将霹雳鬼焦义斩为两段。独角鬼、地理鬼一瞧,吓得魂魄皆冒,踏水逃命去了。
  马玉龙同伍氏三雄复返山寨一瞧,见三太保已将班海拿住,众喽兵跪在就地,大家只求饶命。马玉龙问道:“先拿的那两
  位办差官现在哪里?“喽兵说:”现在西跨院空房内捆着呢。“
  喽兵到西跨院把武杰、纪逢春放出来,又把镖照旧交出,送到山口,插了镖旗,客人雇车走了。马玉龙叫众喽兵拿过花名册子,按名一点,共四百二十名。伍氏三雄说:“马贤弟,你有这能为,何必在绿林?现在彭钦差查办西夏,不如弃暗投明。”
  马玉龙说:“我久有此心,恨不得其门而入。武国兴说:”我回去禀明大人,这份功劳多是你一人的。你拿笔把旗子分半拉开,写清楚你立的功劳,求大人递折子申说明白。“马玉龙拿笔写了一张条,交与武国兴。大家吃完了饭,武国兴二人同伍氏三雄和二太保,有喽兵摆渡过河。马玉龙放火烧了山寨,将所有细软金银,连喽兵一起带回龙山。
  单说武国兴、纪逢春走在路上说:“我二人也不上三仙庄瞧石大爷去了。我等回公馆交差,二太保自回仇桑店。”伍氏三雄说:“武老爷、纪老爷回到公馆,替我等给大人请安。”
  武国兴答应。三人回到嵩阴县,到了公馆,见大人已把何天赐、李泰来之案办理清楚。
  苏永福、苏永禄二人在先回来时,提到石铸累病,他媳妇已被三鬼勾串贼人背去了,大人甚不放心。今见武国兴、纪逢春二人回来,大人便问石铸之妻可曾救回?贼人拿住没有?武国兴把经过之事述说一遍,大人这才放心。次日起马,给石铸写了一封信送去,叫他病好时即速前来当差。
  大人在路无话。这一天来到永城地面,永城副将多臂膀刘芳,同着本地文武官员,前来迎接大人进城。打下公馆,文武官又齐来参见。大人把刘芳叫上来说:“刘芳,你自到这里,管着多少兵,你每日伺候何事?”刘芳说:“卑职统带六营,四营马队、二营步队,共三千人。三六九日是本营操演,初一十五是卑职看操,操演布阵,查拿盗贼。”大人说:“是了,这
  也不负皇上傣禄之恩,理应如是。“说罢,有在公馆伺候的人,已给大人预备了上等的酒筵。刘芳又上来给大人请安说:”卑职有下情告禀,跟大人当差的人,都是卑职的故友,卑职想在大人跟前讨个脸,邀请众位到卑职衙门吃杯酒,只求大人开恩。“
  大人说:“这是你们交友之道,我在这公馆也没事,你同他们去吧。”
  纪逢春过来说:“姊夫,我正想上衙门瞧瞧我姊姊去,你来请我们喝酒,这倒巧了。你这几年做副将,剩了多少钱啦?”
  刘芳瞪他一眼,纪逢春还说:“我们这样的亲戚,你还不说实话。如今做官的,除了咱们中堂,哪个不爱银子。我就爱钱。”
  刘芳也不理他,同着李环、李佩、武国兴、苏永福、苏永禄等人,在大人跟前告辞。来到副将衙门,进了客厅,纪逢春又到后院面见了九姊姊,再来至大厅,同大家落座吃茶。刘芳吩咐摆酒,手下人擦抹桌案,立刻把酒菜摆上,大家开怀畅饮。刘芳说:“咱们今天尽醉方休,我得出个酒令。”纪逢春说:“你趁早不必咬文嚼字,我是不懂。”刘芳只得说:“就这么喝着也好。”内中就是苏永福老成经事,喝了十几杯酒,便站起来告辞说:“你们几位喝着,我回公馆瞧瞧去。”刘芳说:“苏大哥何必这样忙?”苏永福说:“我去去还回来。”
  此时天有二鼓以后,苏永福到了公馆,只见北上房东里间的窗户掀开了,就知道不好!连忙叫彭兴、彭禄来点上灯,把外间屋门打开,苏永福同着众管家到东里间一瞧,钦差大人已踪迹不见,不知被何人盗去了!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二回 杨香武细说隐情 霍秉龄探访机关
  话说苏永福一瞧大人不见了,在床下还搁着一双鞋,就问彭兴:“大人何时安歇?”彭兴说:“大人吃了晚饭,看了两本书就安歇了,我等才去睡觉。不知大人哪里去了?”苏永福说:“赶紧到外头找找,你等先不用声张。”苏永福到了外头,拿刀蹿上房去,在各处都寻找不见,渺无踪迹。彭兴等人不敢睡觉,等了有二刻功夫,见苏永福回来说:“了不得了!大人要一丢,奏明圣上,我们多是剐罪。”彭兴说:“我也免不了呀!”苏永福说:“赶紧打发人到副将衙门去送信,叫他们几位别喝酒啦!”
  那里纪逢春已醉的动不了,正趴在桌上睡觉,苏永禄也醉了。送信的来到副将衙门说:“刘大人,了不得啦!公馆里钦差大人丢了。”刘芳一闻此言,立即把酒菜摆去,众人的酒也吓醒了,跟着来到公馆。众人落座一问,彭兴又说了一遍。武国兴说:“好!你我这些能人保着大人查办事件,走在这里会把大人丢了。”彭兴等都在那里发愣。苏永福说:“此时急也无用,少时天亮,纪逢春兄弟,你与我弟兄三人去城里城外各处查访,武老爷同二位李兄长到各处庵观寺院,查访行迹可疑之人,寻找大人下落。”大家答应。少时天光已亮,各换便衣,
  暗带兵刃,又嘱咐彭兴不可声张,要有文武官员前来参见回事,只说大人欠安,等大人精神复原再见。
  纪逢春同苏大爷、苏二爷私访不表。单说武国兴、李环、李佩三人出了公馆,来至北门外,只见买卖热闹,路西那里挂着的大酒幌,是个大葫芦。武国兴等人看罢,来到了这座酒馆。
  跑堂的过来问道:“三位要些什么酒菜?”武国兴要了两壶酒和两样小菜,三人边饮边谈。武国兴心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李大人,我在千佛山真武顶向老和尚学会了扶乩,回头我就沐浴净身。”李环说:“甚好!你我事不宜迟,回头就买香烛纸锞。”正在说着话,跑堂的又过来续上几碟菜。李环问:“伙计贵姓?”跑堂的说:“我姓李。”武国兴说:“哪边有吕祖庙?”李伙计说:“就由我们铺子往北,不过一箭之地,往东有条胡同,东头路北就是吕祖庙。这吕祖爷的签,勿论什么事,只要诚心诚意的求,烧一炷香,那签就能说得清清楚楚,灵得很。”武杰说:“我何必扶乩,我就烧炷香,念念扶乩的咒,求一支签,只求吕祖指一条明路,大人是死是活,大人要死了,我也不等文书来调,定我的罪,先找棵树去上吊。”李环、李佩说:“小姑老爷,你发什么愣?大人没下落,我们也是不活了。”武杰吃了几杯酒,给了钱,又掏出一块银子,叫伙计去买一份香烛,剩的钱也给了他。李伙计笑嘻嘻地接过银子,请了一份香供、元宝、黄钱。
  武国兴同李环、李佩拿着香烛,出了酒馆,一直往北,进了东胡同,走到吕祖庙,见当中的门和两边的角门都关着。武杰来到东角门拍了两下,里面出来一位老道,穿着月白道袍,月白中衣,白袜僧鞋,面皮微紫,细眉虎眼,三山得配,准头丰隆,年有七旬以外。武态一瞧,这老道的两眼灼灼有光,暗道:“这老道必不安分,准是贼人,大人被他背了也未可知。”
  老道一瞧这三人,就知道是“鹦爪孙”,说:“三位施主烧香么?”武国兴说:“正是!你把殿门开了,我等前来烧香。”
  老道开开门武国兴一瞧,正面是吕祖神殿,头前一堂五供,两个签筒,一个是问事签,一个是问病签。武杰把香点着,暗暗祷告,心中说:“吕祖爷爷在上,信士弟子武杰乃江南人氏,跟随钦差彭大人当差,来至河南永城地面,昨夜在公馆把大人丢失,不知落在何方?因知吕祖爷乃有灵有圣之神,只求吕祖爷指示是吉是凶?若有灵验,弟子愿重修古庙,再塑金身。”
  李环、李佩一旁跪着,也在心中祷告,烧完了香,便向老道要签筒。老道说:“是问事还是问病?”武杰就说问事。老道把签筒递了过来,武杰接过手中摇了两摇,落下一支签来,一看是中下。老道接过来,按着号子一找,抽出这张签来,上面写道:“此人病体虚弱,乃大凶之兆,须用人参茯苓汤补气健助妙。”武杰接过一看,说:“我问事的,你却递给我问病的签筒,人都丢了,我把药给谁吃?”拿起签筒就照老道打去。老道往旁边一闪,签筒打在了墙上。老道把眼睛一瞪,说:“好个无名小辈,擅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今天你三个人休想再出我这吕祖庙。”
  老道翻身蹿到外面,把长大衣服甩去,进西厢房拿出一把刀来。武杰告诉李环、李佩,快拉兵刃拿贼。二人正解包裹拉单刀,只听西厢房一声喊:“何处来的小辈,竟敢在我这里搅扰?”武国兴一瞧,出来的这人也有七十岁,面皮微黄,寿眉金眼,身穿蓝袍,白袜云鞋,微有花白胡须。武国兴一瞧不是外人,赶紧把刀扔下,过去行礼。原来这位老道,正是赛毛遂杨香武。武国兴行了礼,杨香武说:“别打了,不是外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快过来给你们引见引见。”
  那杨香武自从当年在保定府收了八臂哪吒万君兆,又给万君兆定了亲,说的是猴儿李佩之女。后来杨香武就洗了手,来到河南永城找霍秉龄。他当年也是绿林中人,在这庙中出家。
  杨香武从此就在这里当老道。二人在此庙内,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很是奉公守法。今天武杰要跟霍秉龄动手,杨香武由西房出来,一见却是故旧之人。武国兴扔刀行礼,杨香武给霍秉龄一引见,捡起刀来,一同进了西厢房落座。杨香武说:“武杰!你此时还在绿林哪?”武杰说:“不是!此时我跟彭钦差彭大人当差,奉旨查办西夏,来到永城。昨晚公馆有贼人来把大人背去,我今天出来各处寻找,遇到二位就好办了。你们二人在此住久了,大概有什么窝子、坑子,谅必知道,只求二位指引。”杨香武二人一听,低头思想。霍秉龄向杨香武伸出了四个手指头,说:“贤弟,也许是他!”杨香武点头说:“不错!”武杰就问是谁?杨香武不慌不忙,说出这件事来,武杰才如梦方醒。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三回 探虎穴险遭不测 入水牢英雄被擒
  话说武杰在吕祖庙巧遇杨香武,细说丢失大人之事,问杨香武知不知道此地有贼匪窝藏的地方。二人想了半天,杨香武说:“此地正北有一红龙涧,四边是水,当中有座山寨,里头招聚有四五百喽兵,为首的大王叫四头太岁戴魁章,二寨主叫铁面大王朱义,三寨主叫混江鱼马忠。他那里招军买马,聚草屯粮,时常有绿林在那里窝藏。提起这人,你也该认得,河南汝宁府宋家堡赛沈万三宋士奎之子宋起凤,他现在红龙涧,是戴魁章的门婿。戴魁章之女已死,他就在山寨住着。后来他定要出家,戴魁章就把他送到我们这庙来,我们哥俩跟戴老四有些交情,不能不收,就把他收下了。焉想到宋起凤不守本分,住在这庙里,却招些烟花妓女,时常到庙里来找他。我瞧着不好,把宋起凤责打了几下,他夜晚便偷了一盘薰香,竟自回红龙涧去了。他到了红龙涧,在岳父那里却不敢胡作非为。彭大人做河南巡抚时,剿灭宋家堡,你师父收你不是就在那里吗?”
  武杰说:“你老人家既然知道这回事,这红龙涧我们也不认识,何妨求二位老前辈前去探听探听。”杨武香说:“霍大哥,你去探探吧。你到红龙涧如此这般,可以探出真情实话,我们在此等候。”
  霍秉龄穿上衣服,暗带单刀,出了吕祖庙,一直往北走了二十多里,便到了红龙涧。这个地势是:一道河从正西到了红龙涧,便分为两股,一般奔东北,一般奔东南,把红龙涧夹在当中。一直到了红龙涧正东,两股仍归一道,接正东直通黄河。
  红龙涧里头,方圆有四十里,一道山涧水由西北直通东南,里头有水牢,在山前河的北岸,有二百只兵船,扎了一座水师营。
  霍秉龄到了南岸,那边的喽兵一瞧,认得是霍道爷,赶紧放过船来,打发人往山寨送信。此时戴魁章正在大厅同宋起凤谈心,只见喽兵报道:“外面霍道爷前来拜见。”
  书中交代:宋起凤那天在永城街上闲游,听说要备办公馆,迎接钦差大人。他一打听,正是做过河南巡抚的彭大人。他想道:“当初在宋家堡要不是赃官彭大人,何至闹得我家破人亡,把我几百万家产都抄没入官?今天他既到此地,夜晚我到公馆,将他背到红龙涧来千刀万剐。”说后自己找了酒馆,一喝至二更,来到无人之处收拾停当,飞身上房,到了大人的公馆,先在各房窃听。此时北上房西里间,彭兴尚未睡着,正跟彭禄说:“他们也自在。大人此时睡了。众位办差的老爷还不回来,天也不早了。”彭禄说:“他们也许住在副将衙门,不定回来呢。”
  宋起凤知道公馆没人,他便放心扑奔东里间,把薰香盒子点着,由窗户中送了进去。有两刻工夫,瞧瞧四外并无动静,这才蹿进屋中,把上下窗户下了,将大人背起,蹿上房去。回到红龙涧,已是天光大亮。
  他把大人背到分赃厅,等他岳父戴魁章起来。此时三寨主、三寨主并不在山寨,带着喽兵下山劫镖去了。戴魁章起来后,到了分赃厅,宋起凤过来说:“小婿把我的仇人背来了。”戴魁章说:“你的仇人是谁?”宋起凤说:“就是那奉旨查办的钦差彭朋,我今由永城公馆中把他背来了。”戴魁章一听此言,
  不觉一愣,说道:“一个钦差大人,你怎么背来了?你要把他杀了,情如反叛,皇上岂能跟你善罢甘休?依我之见,不可粗鲁,先把他搁在水牢,听听外面消息,然后再作道理。”宋起凤不敢违抗岳父,就把大人背在水牢里,又回来在大厅一同吃饭。
  戴魁章正在为难之际,喽兵来报说:“霍道爷来了。”宋起凤说:“岳父别叫他进来,多半是彭大人那边的奸细。”戴魁章说:“你这孩子胡说乱道,霍大爷跟我是故旧之交,焉能反向彭大人,我得亲身出去迎接。”说完,他带着亲随人等出了大寨门。
  不一会儿,霍秉龄已到近前。戴魁章连忙过去行礼说:“兄长在上,小弟戴魁章不知,接待来迟。兄长这向可好?”霍秉龄连忙说:“四弟,你我至交,何必客套。”说着,霍道爷在前头走,戴魁章在后跟随,到三道寨门,方一迈步,宋起凤从门后蹿了出来,抡刀照定霍秉龄就剁。戴魁章在后面看的真切,飞起腿来,照定宋起凤身上踢去,将他踢了一个筋斗,摔在就地。霍秉龄说:“好孩子,你杀起我来了。”戴魁章啐了宋起凤一脸唾沫说:“你霍大爷是我的知己好友,你为什么无故暗算?”霍老道忙闪在一旁说:“戴老四,我和你都是知己之交,这孩子不知好歹。”戴魁章说:“大哥跟我到大厅之上,我有话说。”霍秉龄说:“我今来此,非为别事。我和杨老五都输了,今天有人传言说,由京都来了一伙客人,有二三十万两银子,我约你带着喽兵下山,做个买卖,给我二人补补亏空。”
  戴魁章说:“那倒容易,二位哥哥要用个三千两五千两的,只管言语,小弟这里有钱。”霍秉龄问道:“刚才我一进来,宋起凤拿刀就要杀我,说我是奸细,这是怎么一段事情?”戴魁章说:“霍大哥,你也不是外人。”方才要说,只见宋起凤又
  在摇头摆手。戴魁章说:“你这孩子真乃无知,我告诉你,这是我知己的朋友,你还是不信。这件事即使我告诉你霍大爷,也坏不了事。”宋起凤见实在拦不住,只得说:“你要说就说吧!”
  戴牲章说:“有个奉旨查办的钦差彭大人,昨天来到永城,霍大哥你知道不知道?”霍秉龄说:“我知道,杨老五也认识,当年他三盗九龙杯之时,多亏这位大人之力,他很喜爱咱们绿林中人。”戴魁章说:“这位彭大人,因和宋起凤有杀父之仇,昨日晚间,他施展飞檐走壁之能,到了公馆,把彭朋背到我这红龙涧来,正闹得我进退两难。有心杀了他,他是奉旨的钦差,皇上焉能善罢甘休?我这里正没主意。大哥你来了,要代我想个法子。”霍秉龄一听,心中说:“敢情钦差大人真在这里。”
  宋起凤一言不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霍大爷,我有几句话要在你老人家跟前请教!”霍秉龄说:“不知何事,快请细细说来。”宋起凤便说:“大人现已背来,是杀了好还是放了好?”霍秉龄带笑说:“据我想来,是杀不得的,彭大人官居一品,奉旨查办的钦差,位显爵尊,咱们要把他一杀,他手下能人甚多,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被他们知道,奏明圣上,调遣官兵把红龙涧一围,谅咱们这弹丸之地,焉能抗敌天兵。”
  宋起凤说:“依你这样说,把他放了吧。”霍秉龄说:“放不得,俗话说,擒虎容易放虎难,斩草不除根,终为丧身之本;纵虎归山,长出爪牙定要伤人。你要把他放回去,他记起前仇,调官兵到红龙涧来,那时岂不反受他人之治。”戴魁章说:“宋起凤你听,还是上年岁的人有见识。”宋起凤说:“杀不得,放不得,这怎么办哪?我倒要请教有何高明的主意。”霍秉龄说:“我倒有个主意,你们爷两个商议商议,如若好,就依着我说
  的办,如不好,咱们再想。“戴魁章说:”大哥你说吧。“霍爷问道:”现把彭大人搁在哪里?“宋起凤说:”在水牢里。“
  霍秉龄说:“你且把彭朋搁一个月四十天的,打听他的办差官都找不着了,散了伙了,皇上家也不追寻了,那时你再把他一杀,这件事够多干净。”戴魁章说:“兄长说的对,你离永城甚近,若有什么消息,给我送个信来。”霍爷说:“就是吧!”
  喝了几杯酒之后,霍爷告辞,离了红龙涧,坐船过了河。
  回到吕祖庙,见了杨香武、武国兴等人,便把红龙涧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大家设谋定计,要搭救钦差彭大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四回 石铸水牢见钦差 刘芳再探红龙涧
  话说霍秉龄回至吕祖庙,见了武杰、杨香武。武杰说:“你老人家到红龙涧,可曾探着大人的下落?”霍秉龄把红龙涧之事细述了一遍。武杰说:“这件事可不好办,此时公馆之内没有会水的人。”杨香武说:“高通海呢?”武杰说:“他现在官至提督之职,早就高升了。公馆倒有一位会水的,比高通海水性还好,家住嵩阴县三杰村,名叫石铸,绰号人称碧眼金蝉,盗过皇上的九点桃花玉马。”杨香武说:“不错,我也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武杰说:“二位老爷,如今出了这个岔事,还求你二位到公馆去帮着办理办理。”杨香武同霍秉龄一听武杰的约请,便慨然应允,把吕祖庙一锁,即同武杰来到公馆。彭兴是认得杨香武的,今朝在此地相见,共叙寒温,提说当年之事。
  正说着,纪逢春同苏永福、苏永禄回来了,一个个垂头丧气。武国兴问道:“你等出去访拿,可有什么消息?”苏永福说:“我三人出去访查了一天,未知下落。”武杰将他三人向杨香武二位引见,又把前事说了一遍,三人这才明白。正在商议之际,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碧眼金蝉石铸来给大人请安。”
  众人说:“他来就好办了。”
  石铸自从追赶三鬼,累得吐了血,回到三仙庄,才请先生调治好了,伍氏三雄又把他送回三杰村。这一天,他内兄刘得勇也把刘氏送回,在家里刚住了一天,门外有一位道长来访石铸。此人就是他的师父,是教他水性与暗器的,姓董名叫妙清,外号人称银须道。今由北海回来,一瞧石铸,给了他一粒百草金丹,才把吐血治好了。他师父走后,石铸把家中事情安置好了,托贾国栋、贾国梁二人照应。这一天晚上,夫妻对坐吃酒,石铸说:“娘子,我明天要去追赶钦差,家中事就靠你料理。
  我受大人知遇之恩,我当舍死相报。“刘氏说:”我把家中安排好了,上仇桑店去住着。你这一去,为的图个功名富贵,我也不能拦你。“石铸说:”大丈夫生在天地间,总要落一个千古芳名。“夫妻谈了几句话,天晚安歇。
  次日石铸起来,收拾停当,带上盘川,拿了杆棒,辞别妻子,便起身走了。听说钦差公馆在永城,石铸来到门首,便叫差人进去回话,就说石铸前来给大人请安。里面办差官迎接出来,把石铸接进公馆,大家见礼。苏永福说:“石贤弟,你的吐血病好了?”石铸说:“多承兄长惦念,小弟遇见师父,给我一粒百草仙丹,已将病治好。我在家接到了一封书信,故此不敢耽延。”武国兴说:“石大爷,我给你引见位朋友。”用手一指说:“这位是人称赛毛遂的杨香武,这位是霍秉龄,这位就是盗玉马的碧眼金蝉石铸,你们三位多多亲近。”石铸说:“这就是盗九龙玉杯的杨五爷,久仰大名,今天得会,真乃三生有幸,求老英雄多多照应!”杨香武说:“英雄无岁,江湖无辈,你我不必说这些闲话,现有一件为难的大事!”石铸说:“大事小事,倒不要紧,我既来了,要先给大人请安。”彭兴和武杰说:“大人昨天在公馆丢了。”石铸听了就是一愣,连忙问道:“怎么大人会丢了?”武杰说:“大人来到永城,副
  将刘芳请我等前去喝酒,当时公馆没人,大人就丢了;苏大哥先回来的,给我等送信,我等这才知道。今天我出去私访,遇见杨五爷,才知彭大人被宋起凤背到红龙涧,现放在水牢,虽然未死,但恐山贼不定几时就杀了大人,你我要赶快设法搭救。“
  石铸说:“你们众位不必害怕,虽然红龙涧四面是水,我能进去把大人救出虎穴龙潭。”接着又对众人说:“这红龙涧的地势如何,那水牢由哪边进得去,哪位知道?”霍秉龄说:“这山涧是由西北直奔东南,里头水深两丈有余,浅地方也够七八尺。南边有闸板,水要落下去,就把闸板放下,截起水来,水牢就在这沟涧之内。戴魁章乃鲁莽之夫,里头也没有埋伏,你要会水,由水路进去,倒可以救出大人。若由旱路进去,那三道寨门防守很严,甚不容易,总由水路进去是为上策。”石铸说:“就是我由水路进去,你们几位也不必嘱咐了。”
  石铸收拾停当,带上截肘镰刀和紧背低头锥,便起身顺大路直奔红龙涧。到了那里抬头一看,见北岸有许多船只,明分八卦,暗按五行,上面号灯齐明。他飞身便跳下水去,正行在水师营东边,浮有一里之遥,一瞧这道山涧,必有一股流归大河。仰面往上一瞧,东西山头上俱有房屋,里面灯光闪烁。石铸明白,这必是红龙涧了。他浮水就奔这山涧来,见里面宽处有两丈,窄处七八尺,两旁石头上尽是青苗。石铸又往前浮,见闸板提在半空,水由闸板下直流。进了头道闸板,浮了五里地,又见一处闸板,铁页子包着,也提上去了。往上一瞧,有二十余丈高,当中似一条线路。石铸钻过二道阐板,一直往里浮,又有四五里才到水牢。
  这座水牢在水面上,原是山石掏出的一个大窟窿。从北边有一道台阶上去,有十间房,四十名喽兵围在那里该班昼夜巡查。石铸看罢,用手一按,钻到水牢,一瞧大人正在那里闭目
  盘膝,坐着睡觉。墙上有一个黄沙碗,有半碗油,点着不明不暗的灯。石铸过来说:“大人受惊了!民子石铸营救来迟,大人急速跟民于归回公馆,再调遣官兵来捉拿这伙贼人。”大人睁眼一瞧,见石铸穿着水衣水靠,便说:“石铸,你怎么知道贼人的下落?”石铸说:“民子在家养病,一接着大人的信,就赶到公馆来了。有人已探访明白,知大人在此遇难,民子故连夜前来。”彭大人说:“你怎么把我救出去呢?”石铸伸手摸出一块油绸来,长有四尺,宽有四尺五六,说:“大人把这块绸子包着七窍,能挡住水,我背大人由水内回归公馆。”大人说:“好!”石铸就把大人背了起来,大人把绸子往头上一罩,拿手拢住了。石铸出了水牢,刚刚来到闸板,说:“大人把眼闭着,拢住绸子,我要钻出水去。”刚一拱身,当的正撞着脑袋。石铸赶紧往上一冒,换了一口气,仰面睁眼一瞧,只听得上头正有人说话:“这个会水的,胆子真是不小,打算要把赃官彭朋救走。你回去吧!就在这水牢内住上两天。”石铸一听此言,便知中了人家的诡计,只吓得惊魂千里!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五回 诉前情求放钦差 暗设计刺杀大人
  话说石铸中了计策,闸在水牢之内不能出去,只得在石穴之内把大人放下,气得一言不发。大人说:“这个水牢,由北边往上有条路。”石铸出去往上登着石头台阶,到上面一瞧,见有铁页子上着锁,也不能出去。石铸无奈,回来见了大人,说:“上面不能出去。”大人说:“你我二人暂在这里,等候饿死了吧。”
  杨香武等人一夜不见石铸回来,天光已亮,便把副将刘芳请来,有话要与他商议。手下听差之人,奔副将衙门把刘芳请来,到了公馆与众人见面。刘芳问大人的下落,杨香武说:“石铸昨天奔红龙涧,暗进水牢,至今未回。我这里想出一个主意,跟你商议。当初你父亲的拜兄弟四人,你都还记得记不得?”刘芳说:“我记得头一位大爷是神偷王伯燕,第二位是金翅大鹏周应龙,第三位就是我父亲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第四位是四头太岁戴魁章。”杨香武说:“你这个四叔就是红龙涧的大寨主。你且穿上官衣,我同霍秉龄跟着你去面见戴魁章,求他把钦差放出来,并且叫你四叔洗手,跟你上衙门,他无儿无女,你就养老送他的终。我想戴魁章不能不依从这件事情。”
  刘芳一想这个主意很好,说:“我去换衣服,吃完了饭,你我三人就去,也不用带跟人。”
  公馆摆上饭来,大家吃完了,刘芳备上三匹马,三人便骑马起身。霍秉龄、杨香武暗带兵刃,出北门顺路走了二十里之遥,来到红龙涧。船上喽兵一瞧,见刘芳头戴纬帽,三品顶戴花翎,身穿官服,外罩红青八团马褂,肋下佩带太平刀。往常杨香武要来,不用回禀就放过船来,今天却不敢自夸,先进去回禀。
  戴魁章这时正在大厅,宋起凤说:“岳父,昨夜晚水牢上拿住一人,我说霍老道是奸细,你还不信,刚走就有人来探水牢。今天吩咐外头嵝兵,若霍老道来,先回禀我知道,不准放他进来。”故此喽兵先进去回禀说:“回禀大王爷知道,外面现有杨香武、霍秉龄,同着永城的副将刘芳来在南岸,要拜见寨主。”戴魁章一听,站起身来说:“我须亲身出去迎接。”宋起凤说:“岳父且慢,今天这来者必有情节,依我之见,还是不叫他进来为妙。”戴魁章说:“你知道什么?这乃是我的两个老哥哥,既同着本地的官长前来,必有要紧之事。”戴魁章亲身列队,迎出寨门,摆渡直到对岸,见了杨香武,过去说:“大哥在上,小弟戴魁章行礼,霍大哥昨天见过了。”又用手一指刘芳说:“此位是谁?”杨香武说:“我给你引见引见,刘芳过来,给你戴四叔行礼。”戴魁章连忙说:“大哥不可,英雄无岁,江湖无辈,肩膀齐为弟兄,哪有这么称呼的?”杨香武说:“老四,你休这样客套,他并不是外人,乃是河南内黄县野马川花刀无羽箭刘世昌之子,名叫刘芳,字德太,绰号人称多臂膀,现做永城副将。他父亲与你是八拜之交,这还是外人么?”
  戴魁章说:“你就是刘芳,这可不是外人。”方才同着上船,过了河,来到寨门。戴魁章说:“杨大哥、霍大哥是常来的,刘芳却是初次到这红龙涧,且让他头里走。”刘芳不肯,说:“三位都是我长辈,小侄焉能头里走?”戴魁章说:“恭敬不如从命。”刘芳说:“既是叔父伯父吩咐,小侄就在前头引路。”进了寨门一瞧,两旁都是排队的喽兵。
  宋起凤自戴魁章出去迎接,他就拿了一把刀在门后等着,只要他三人进来,便将他等杀死,以除后患。他瞧刘芳进来,照刘芳的脖颈抡刀就剁,刘芳手捷眼快,转身一抬腿,将宋起凤的刀踢飞,又进一步把宋起凤踢倒在地。戴魁章说:“好孽障,我来了个朋友,你就想暗害;我的盟侄来了,你又抡刀就砍,若不是他手捷眼快,竟要死在你手里,你也太不知事务了。”说得那宋起凤闭口无言,半天才说:“岳父有所不知,我跟他仇深似海,当年破宋家堡之时,就有他在内,我跟他有杀父冤仇,不能不报。”戴魁章说:“他是本地的副将,既与你有仇,你本该夜晚背刀,到他衙门内去杀他,你在我这里不能如此。从今以后,再不准你二人记仇。刘芳过来,这是你大姊丈宋起凤。”刘芳过来行礼,宋起凤也只好答礼相还。
  众人一同来到分赃厅落座,杨香武先开言说:“老四!我等今天前来,内有一段隐情。要是别人之事,我也不管。刘芳他是本地的副将,是你的盟侄,他今天上庙里去找我们哥俩,说钦差大人一丢,他等即要革职拿问,不知道是哪路英雄办的这事?我二人因知他是你的盟侄,故此把实话告诉了他,今天同他来见你,求你将钦差大人放出来,当面给大人请罪,即可两罢无事。还有一节,刘芳在此做官,你在此地占山,叫别人瞧着也不相宜,打算请你上永城衙门,你又无儿无女,他愿供奉你老人家,送终也有他。人生在世,也无非就是这样。四弟,你想想这件事,我办得算不算粗鲁。”戴魁章听了这一片话,就是一愣。刘芳在旁也说:“四叔,你老人家要这样办理,小侄男就接你老人家去到永城,我单给你老找一处房,叫人候。”戴魁章一听此话,心中犹疑。
  宋起凤一听,却怕戴魁章应允此事,放了彭大人。他心中暗想:“有了!我且去到水牢之内,先把赃官杀死,他便答应也晚啦!”宋起凤把主意定了,又一想:“不好!昨日水牢之内,还拿了一个,打算饿他十天八天,再下去拿住他。也罢!
  凭我这一身能为,也算行的了,我去杀他两个。“想罢,由兵器架上拿了一口刀,转身下去,方要往东拐,刘芳早已看见,就知道宋起凤是不怀好意,要去杀害大人。刘芳追了上去,伸手拉出太平刀一口,一语不发,手起刀落,就把宋起凤杀死。
  前边喽兵一齐呐喊,戴魁章站起来往外一瞧,见刘芳已把宋起凤杀死,勃然大怒,说:“刘芳!你胆子真大!”刘芳恼羞成怒,一声喊嚷说:“戴魁章,我已将狗子杀死,你要替他报仇么!”刘芳总是年轻,伸手由兜囊掏出石子,照戴魁章头上打去。那戴魁章头上有三个粉瘤,故此人称四头太岁,今天被刘芳一石子打在粉瘤之上,打得哇呀呀直嚷,伸手抄起双戟,吩咐喽兵鸣锣聚众,连杨香武、霍秉龄一齐拿住。戴魁章把双戟一摆,直奔刘芳。众喽兵把霍秉龄、杨香武围上,各执刀枪棍棒,齐声喊嚷。
  正在这个景况,只见山后来了金花、银花,金瓶、银瓶四位压寨夫人,人称四美,各摆兵刃来至前厅,一齐上前围住了杨香武和霍秉龄。杨香武说:“好戴老四,你真翻脸不认人,我自来没栽过筋斗,今天老哥哥的命不要了,跟你拚啦!”两下动手,正在不分上下之时,只听喽兵说:“姑娘来了。”刘芳动着手,留神一看,见由后院出来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年有十七八岁,身穿桃红色短绸衫,外套镶金边的坎肩,腰系雪青汗巾,葱绿绉绸的中衣,南红宫缎花鞋,瑶池仙子,月殿嫦娥也不如她。这女子一到,刘芳他三人要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六回 刘芳怒杀宋起凤 周庄水牢请英雄
  话说刘芳与戴魁章动手,正杀得难解难分。戴魁章虽然勇猛,因瘤子一破,痛得心虚发慌。听到姑娘来了,只见她摆刀直奔刘芳。刘芳本不是戴魁章的对手,又来了一个帮手,便想逃回永城,调官兵来围困红龙涧。刚蹿上房去,那姑娘抖手一飞爪,便将刘芳抓下房来,叫喽兵捆上了。姑娘又奔杨香武、霍秉龄而来,来至近前,掏出墨羽飞篁石子,先把杨香武打倒,霍秉龄亦被她的绊腿绳绊倒。二位老英雄上了几岁年纪,都是力尽精乏,被他们拿住。戴魁章吩咐暂将他们搁在空房之内,等我歇息之后,将他们碎尸万段。众喽兵把三人捆好,抬着扑奔东跨院。在搁大人的水牢北边,上面也有铁叶子,把他三人搁在荆条筐内送下去,两个喽兵也顺着台阶下去,把三个人捆在木桩上,再出来将铁页子盖上,用锁锁好。那上面有三间房屋,由五个喽兵昼夜看守。喽兵回到前寨,早有人把宋起凤的死尸装殓起来。金花给戴魁章上了刀疮药,四个美人把他送往后寨,给他压惊解闷。
  刘芳在水牢内说:“戴魁章翻脸无情,我死了不要紧,连累你们二位跟我受罪。”杨香武哈哈大笑,说:“我是洗手的人,生有处,死有地,虽然咱们爷们死了,也落个忠义之名。”
  刘芳说:“你我不要紧,还有个钦差大人,要是死在这里,皇上焉能不调兵剿他!”天有初鼓,刘芳心想:“我这个副将得来也不容易,要是死在这里真冤!”他越想越烦,只听铁页子哗啦一响,下来一人,手中拿着红纸灯笼。霍秉龄只当是戴魁章派人来杀他们,仔细一看,这人已有六十余岁,花白胡须,身穿蓝缎裤袄,白袜青鞋。他来在刘芳面前,用灯笼一照,说:“这是刘大人么?”刘芳说:“不错!你要做什么?”那老丈说:“我奉家主之命,前来请你到上头有事。”刘芳问道:“你家主人是戴魁章么?我二人是仇人了,请我做什么?”那老人说:“我家主人并不是戴魁章,大人上去,到我们那里就知道了。”他把刘芳的绳扣解开说:“大人可不能走,这红龙涧如同铁壁铜墙,天罗地网,外头巡查的人甚多,大人走也走不了。”
  刘芳说:“是了!我且跟你前去,见你家主人,你前头带路。”
  那老汉打着灯笼,刘芳跟随在后,顺台阶出水牢一直拐过两层院子,便是座大花园,内有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北房中灯烛辉煌。那老丈把帘栊一掀,刘芳进了屋中一瞧,屋内倒也干净,靠北墙有一张花梨木条案,东边摆着乳泉窑大瓷瓶,西边摆着文王百子图的果盘,上有佛手、木爪,当中金鱼缸内,养着龙睛凤尾的淡黄金鱼,两边有两架盆景,墙上挂的四条屏,画着杏林春燕,有一副对联,写的是:业能养身须着意,事不关己莫劳心。
  头前一张八仙桌,两张太师椅,桌上用斑竹攒成一只笔桶,旁边有一块端砚及文房四宝。东里间接着落地幔帐,西里间围屏床帐俱全,屋内并无一人。刘芳在椅子上坐下,那老丈把蜡花夹了一夹,去了不大的工夫,端进一个茶盘来,有小茶碗两个,小瓷壶一把,倒了一碗茶,说:“大人在此少坐,我去请我家主人。”刘芳说:“你去吧,急速快来。”老人家便转身出去了。
  刘芳在屋中等候多时,听大寨已交二鼓,才见那老丈回来,笑嘻嘻地说:“大人饿了,我给大人预备点饭,我家主人少时就来。”刘芳本来在公馆就吃的不多,此时火也下去,又喝了两碗茶,肚内发空,听老丈说要预备饭,便说:“甚好。”老丈转出去端了几样菜,拿了一壶绍酒来,刘芳也不做假,自斟自饮,吃了个酒足饭饱。刘芳说:“老人家,饭若是还有,到水牢给我们两个难友送一份去,还有我们钦差大人那里,也求你费费心。”那老丈说:“有我去办理,少时就回来。”刘芳说:“你去吧!”
  老丈先给杨香武送去两份饭,又来到钦差大人的水牢,见那些看水牢之人俱已睡着,便私自把钥匙盗了,出来把铁页打开,将一壶酒和几样点心搁在小筐内送下去,蹲在上面说道:“钦差大人,这筐内有几样点心,暂为充饥,等半天就来救大人出这龙潭虎穴。”石铸过来把小筐接下去说:“你是谁?”上面答言说:“小人姓周名庄。”说完了话,把下面的筐再拉上来,照旧把铁页子锁上,把钥匙仍放在原处,转身回到后面,一瞧刘芳还在那里吃茶。
  刘芳一见他进来,说:“这般时候,你家主人还不来,是什么情节?”老丈说:“我家主人正同压寨夫人在那里说话。”
  正说着,听外面有脚步响,老丈说:“我家主人来了!”帘栊一起,进来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怎见得,有词为证:只见香风阵阵,行动百媚千姣。巧笔丹青难画描,周身上下堆俏。身穿蓝衫可体,金钗轻拢鬓梢。销金扇子手中摇,粉面香腮带笑。
  仔细一瞧,却是白天拿他的姑娘,进来跪在地下说:“难女白天冒犯虎威,冲撞大人,望乞恕罪!”刘芳说:“你是什么人,见我有什么事?”那老丈也在一旁跪下,二目落泪,痛苦地说:“大人要问,内中有一段不白之冤。我家主人姓王,原籍顺天府大兴县人,名叫王文贵,在陕西做二府同知。只因夜晚出去办案,把腿摔坏了,告了终养,回归原籍。路过此地时,寨主戴魁章的两个拜弟,铁面大王朱义、混江鱼马忠,带领喽兵下山,把主人主母杀死,几个家人也都跑了。我家姑娘那时才九岁,是我苦苦给山贼磕头,才把我主仆二人带进山寨,留我当家人,伺候众位寨主。戴魁章喜爱我家姑娘,他夫妻两个教我家姑娘长拳短打,刀枪棍捧。前年梁氏一死,那戴魁章行同禽兽,竟要收我家姑娘做压寨小夫人。多亏二寨主苦苦劝他,才未成事。我姑娘因为此事,还上了一回吊。后来我把从前之事告诉了她,我家姑娘就惦念着替父亲报仇。今天白昼动手,我家姑娘把大人拿住,回到后面,我对她说,来的都是跟钦差大人的差官,我家姑娘才派我到水牢把大人请出来,打算商议商议,救出大人,里应外合,倒反红龙涧,捉拿戴魁章。”刘芳说:“你们可有什么主意?”周庄说:“有!打算求大人写封信,我亲身送到公馆,去调官兵前来。我把水牢铁页子打开,把钦差和众位救出来,外头官兵往里杀,里头往外杀。只要出去时,大人给我姑娘安置个地方。”刘芳说:“姑娘请起,你拿笔来,我给你写信。”王媚娘起来,在旁边一站。刘芳说:“这信我写了,你明天送到永城十字街前公馆,有一位武老爷,是江南人,你把信交给他。还有一件事,你家姑娘出去,可到我衙门住着,我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你二人是我救命的恩人,我刘芳不能不报。”周庄说:“只求大人收我家姑娘为侍妾。”刘芳点头。周庄把刘芳送回水牢,次日送书信,请群雄大破红龙涧。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七回 见书信群雄定计 谢家沟贼人遇贼
  话说刘芳写好了书信,交给周庄,仍回到水牢之内。次日,周庄把书信拿到公馆,对听差的人说:“这公馆有位武老爷,我要见见他,有机密之事。”听差人问他名姓,周庄说:“我姓周名庄,有紧要书信面交。”听差人进去回禀了,出来说:“武老爷叫你进去,跟我来。”周庄便跟着到了里边。
  众位英雄正因杨香武、霍秉龄、刘芳上红龙涧,至今未见回来,甚是着急。听到有人来看武老爷,下机密书信,众人忙说:“把他带进来。”周庄进来后,武国兴说:“我就姓武,有书信拿来我看。”周庄把书信呈上,武杰打开一看,上写道:国兴贤弟如晤:昨日同杨、霍二位由公馆起身,来到红龙涧。不料戴魁章翻脸无情,彼此动手,怎奈寡不敢众,我三人被获遭擒,捆在水牢之内。幸有周庄主仆,原是良善之人,系被贼人抢掠进山为寇,晚间由水牢将兄救出,告诉前情,愿为内应,捉拿贼寇,以报前仇。务望贤弟约请众位英雄,攻打红龙涧,你我里应外合,可以救出钦差,幸无迟误为盼!此请升安兄刘芳手缄武杰看罢,与大众诉说此事,然后又问周庄:“你是哪里人?你家主人是怎么一段情节?”周庄说:“小人叫周庄,因我家主人卸任归家,被贼杀死,小人苦苦哀告,才将小人并我家姑娘带进山去。那时我家姑娘九岁,戴魁章夫妇甚是疼爱,教练长拳短打,刀枪棍棒。前年他原配之妻一死,戴魁章就起禽兽之心,要收我家姑娘为妾。多亏二寨主苦苦劝他,始得保住我家姑娘的名节。是我把前情向姑娘说明,我家姑娘想报父母之仇,又怕贼人心怀不良,落在贼人之手。故此请出刘大人,定下计谋,情愿里应外合,逃出火坑,捉拿贼人,倒反红龙涧。”
  正说之际,又有听差人进来禀报说:“河南上蔡县葵花寨的铁幡杆蔡庆前来给大人请安,现在门口下车。”武国兴与纪逢春、苏永福、苏永禄、李环、李佩一齐迎接出去。只见一辆太平车,套着两匹黑骡,赶车的人有二十多岁,甚是雄牡。一看蔡庆,头戴马连坡草帽,面皮微黑,身穿青洋线大褂,足下青缎快靴,花白胡须,二目神光满足。车上坐着金头蜈蚣窦氏。
  这夫妇两个,由上蔡县葵花寨起身,要奔大同府去看女儿蔡金花。因听说大人在永城,故绕道前来,给大人请安。武国兴过去见礼,说:“老爷、姥姥在上,外甥男行礼。”纪逢春过去就说:“蔡大爷好呀?”武国兴瞪了傻小子一眼,心里说:“混帐东西!讨我的便宜。”李环等行礼,把蔡庆、窦氏让进公馆。
  武国兴已叫听差人等给周庄备饭,此时正在那里吃饭。
  蔡庆进来,彭兴等过去行礼,都知道是大人的亲家。大家行完了礼,蔡庆说:“大人在哪里?我给大人请安。”彭兴说:“大人你见不着了,我们这里正为难呢!大人夜晚被宋起凤偷着背到了红龙涧。那里的山大王叫四头太岁戴魁章,把大人搁在水牢之内。石铸去救大人,也被他擒了。昨日刘芳同杨香武、霍秉龄前去,也被他人拿住。现时这周庄刚送信来。”蔡庆一听,叫人把信拿来一阅,又把周庄叫过来说:“周庄,你先回去,天至正午时,你把众人救出来,把兵刃给预备好了,我们就到。我与戴魁章素有旧交,我先去说合此事,他如应允,两罢甘休,如不应允,再动手拿他。你先救出众人要紧。”周庄转身告辞走了。
  蔡庆说:“我与戴魁章从前相好,武国兴、纪逢春,你二人就说是我的徒弟,李环、李佩就说是绿林的朋友,前去拜望他。苏永福、苏永禄调本处官兵接应。我先跟他说合,他如依从,把大人请出来,两罢甘休;如不依从,再行拿他。”大家商议好了,武国兴请蔡庆用过早饭,再由公馆起身。蔡庆说:“已经吃过。”武国兴说:“既然吃过,你我就走。”
  众人暗带兵刃,连金头蜈蚣窦氏一齐上了车。赶车的秃子刘亮,一摇鞭出了北门,二十里地,展眼工夫就到了红龙涧。
  来到河沿,秃子刘亮捏嘴一吹呼哨,那边放过两只船来,船上喽兵问道:“是哪路的英雄?来此何干?”蔡庆说:“我乃河南上蔡县葵花寨的寨主铁幡杆蔡庆,前来拜望你家寨主。”喽兵便进去通报。
  戴魁章坐在大厅,思想拿住了这些人怎么办,正不得主意,打算等二弟朱义、三弟马忠回来,再行商议,见有喽兵进来禀报说:“铁幡杆蔡庆夫妇,带着朋友前来拜访。”戴魁章想:“这是我知己的朋友,须要出去迎接。”便吩咐喽兵摆队,大开寨门,亲身出来迎接。到了河岸,见蔡庆已下了车。戴魁章说:“蔡庆大哥在上,小弟有礼。我时刻想念哥哥,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又赶过去给嫂嫂行礼。蔡庆说:“贤弟久违。”
  窦氏说:“戴老四,几年不见,你发福了,一向可好?”戴魁章说:“托福!”蔡庆说:“戴老四,我给你引见引见,这二位是江湖绿林中人,李大爷和李二爷。”用手一指武杰说:“这是我二徒弟。”又指着纪逢春说:“这是我大徒弟,他是哑巴。”
  原来他们在路上,嘱咐纪逢春不要说话,怕他说漏了,等到动手时再说,就说他是哑巴。众人彼此见了礼,一同上船过河,来至大寨,只见众喽兵虎视眈眈,排队站立。
  到了分赃厅,分宾主落座,刚要说话,又见喽兵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二寨主、三寨主劫镖回头,在河岸下马,禀报大寨主书中交代:二寨主朱义,三寨主马忠劫的是山西红旗李煜的镖。李煜打发徒弟蓝猛头一次保着三十万银子入都,沿路各山寨都送去了信。戴魁章跟李煜是故旧之交,蓝猛走在这里,把书信送到红龙涧,戴魁章不好意思去劫,故此打发朱义、马忠改扮行装,跟出去两站再劫。
  这一天,蓝猛正往前走,来到四野无人之处,只见由对面树林之内,一声呼哨,放出几枝冷箭。从里面出来四五十喽兵,都是花布手巾包头,身穿蓝布裤褂,白袜子,花绑腿,手中使四尺多长的斩马刀。为首的朱义,使三股烈焰托天叉;马忠使三尺青铜蛾眉刺,把镖车一拦,大家齐声嚷:“不种桑来不种麻,全凭利刃作生涯。若要不信从此走,一刀一个尽皆杀。”
  蓝猛一瞧,说声“不好!”客人又没跟着,就是他一人,说:“二位合字请了,在下姓蓝名猛,我师父是红旗李煜。”朱义、马忠说:“不认得你,也不用道字号,留下镖来,万事皆休,如若不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蓝猛一听,知不是行中的人,抖手中枪分心就刺,朱义用叉往外一叉,马忠又摆蛾眉刺扎来,蓝猛敌住二人,并无半点惧色。斗够多时,蓝猛终是寡不敌众,只累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自己虚扎一枪,拍马败将下来。
  朱义、马忠告诉赶车的往回走,喽兵押着,走有三十里之遥,天色已晚,来到了谢家沟。路东有座大店,写着“谢家老店,安寓客商”。车辆进店,他二人住在上房,喽兵住在东西配房。两个人要了一桌上等海味席,喽兵是六人一桌的便席,吃喝完毕,叫伙计算帐。只听一声锣响,有人要在谢家店抢镖。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八回 蔡庆一怒抢寨主 窦氏翻脸战马忠
  话说朱义、马忠打了店中伙计。伙计说:“你们真不睁眼,寨主爷今天就在院中。老掌柜的,快出来,这两个不讲礼。”
  只听东院中说:“哪里来的无知小辈,敢在这里撒野?小子们鸣锣聚众!”只听当啷啷的大锣一响,由东院中出来有五六十名打手。为首的两个人,头一个身高八尺,面皮微紫,粗眉大眼,准头端正,花白胡子,身穿蓝绸子裤褂,足下青缎快靴,手中擎着一条铁棍。后跟那人,身躯矮小,项短脖粗,身穿青绸裤褂,足下青缎快靴,手使一对虬龙棒。他们来在院中,一声喊嚷说:“你两个睁错眼了,在我这店中,谁敢打我的伙计,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天你两个且留下!”朱义拧手中枪,马忠摆青铜蛾眉刺,跳在院中。
  书中交代:这开店的人姓谢,人称金头太岁谢自成;使虬龙棒的是他师弟,叫矮金刚公孙虎。他们在店中也有几十名打手。今天看见朱义带着喽兵,各拿兵刃进店来,就知道他不是好人,这镖必是抢来的,放此带着打手,要把镖留下。朱义、马忠摆兵刃正要动手,只见从房上蹿下一人,跳在院中,说:“大家且慢动手,幸亏我来了,都是自己人,我要来迟就坏了。”朱义一看不是外人,原来是拜弟一枝桃谢虎,今年十七岁,跟他叔父练了一身好功夫,到后套《施公案》里捉拿一枝桃,就是此人。他赶过来说:“叔父在上,这是我两个拜兄,红龙涧的二寨主、三寨主;这是我叔父,这是我叔叔公孙虎。”
  朱义、马忠见礼,谢自成说:“原来是二位贤侄。”一同进了上房。谢虎说:“二位兄长,哪里做的买卖?”朱义把劫蓝猛的事说了一遍,天晚各自安歇。
  次日朱义、马忠告辞,店里也没要他们的饭钱。他二人回到红龙涧,派喽兵先进去回禀,他二人看守镖车。戴魁章一听,吩咐有请。朱义、马忠进来说:“蔡大哥!你老人家原来在此。”蔡庆说:“二位贤弟!我一来瞧瞧你等,二来还有一件小事,要与你等商议。”朱义说:“蔡大哥从哪里来的?”蔡庆说:“我由葵花寨起身,来至永城瞧一位朋友,顺便看望你等。”戴魁章吩咐献茶,喽兵端上茶来。蔡庆说:“四弟,今天我有件事跟你商议。我来到永城,听说钦差大人被你的亲戚宋起凤背到这里来了。我想你是明白人,怎么做这糊涂事?他是奉旨的钦差,你要害了他,皇上焉能善罢!依我之见,你把钦差彭大人请出来,当面请罪,我把大人带走,兄弟你还占你的红龙涧,两罢甘休。你看好不好?”戴魁章把眼一翻说:“蔡大哥,我只当你来瞧我,原来也是为赃官彭朋,你们都是他一党。”
  这个时光,金蜈蚣窦氏早已下了分赃厅,周庄点头,叫她跟着到了后面,把那里的喽兵全皆杀死,将铁页子的锁拧开,把刘芳、杨香武、霍秉龄放了出来。那边石铸也把大人背了出来。周庄早已把各人的兵刃预备好了,大家齐抄兵刃,杨香武说:“我跟着霍大哥到前头帮忙。”刘芳说:“我保大人。”石铸说:“我背大人。”窦氏才要过来行礼,只听那边一声喊嚷,说:“伙计拿奸细,今天你等休想走一个。”马忠摆青铜蛾眉刺,带着四十名喽兵,早把金头蜈蚣的去路挡住。
  原来,前面蔡庆跟戴魁章一句话说翻了,蔡庆一脚把桌子踢倒在地,众人齐抄兵刃动手。马忠想先把钦差大人杀了,然后再把蔡庆等俱皆杀死,这个红龙涧也不要了,只带着喽兵奔潼关去。那里有他的故友,正在招军买马,聚草屯粮,以图大事,早已有人送信前来,应许封他等为一字并肩王。想罢,用手中蛾眉刺一指,带着四十名喽兵,直奔东跨院来。到了水牢一瞧,见窦氏正在放人,便叫喽兵摆开,一声喊嚷说:“窦氏贱婢,你敢在此多事。”窦氏一瞧,说:“马忠,好猴儿崽子,你也不知道老太太的厉害,今天我要管教管教你。”一摆虎头钩,马忠摆青铜蛾眉刺,二人杀在一处。杨香武、霍秉龄蹿房越脊,奔分赃厅去了。刘德太说:“我来开路!石大哥,你我先将大人背出红龙涧,抢到贼人的船只,先把大人渡过河去。”
  石铸说:“很好!”这时,马忠一钢刺把窦氏的裤子撕了一个洞,羞得窦氏蹿房就跑。马忠又摆蛾眉刺扑向刘芳。石铸顾不得刘芳,背着大人就蹿上矮墙。只听外面锣声震耳,喽兵越聚越多,展眼有二百多人,已把刘芳围住。
  这时马忠蹿至分赃厅,一瞧戴魁章敌住蔡庆,四位压寨夫人敌住武杰、纪逢春,朱义战住杨香武、霍秉龄,外有兵三百多人帮着动手。他带一百多喽兵,就往外去追赶石铸。石铸背着大人,沿路有喽兵阻挡,他又要动手,又要保护大人,十分费事。马忠一声喊嚷,说:“小辈!你趁早把赃官放下,饶你不死。”石铸背着大人跑出寨门,一直奔命似地往前走,快到河沿,又见水师营的锣响,出来有二百余喽兵,当中有两个头目。石铸扑奔正东,躲开贼人的水队,边走边说:“大人不要害怕,只要浮过水去,就不怕了。”来到河沿,就跳下水去。
  后面马忠喊嚷,说:“水师营的水手,张蛟、张鳌赶紧齐队,只见在那飞舟之上,马忠一声喊嚷,说:”背大人的那个小辈,你可有名姓?“石铸浮着水,把眼一翻说:”大太爷家住河南嵩阴县三杰村,姓石名铸,人称碧跟金蝉,盗过玉马,已改邪归正,保了彭大人。你等要知大太爷的厉害,叫我把大人背走。大人有好生之德,饶你不死。“马忠一听,原来你就是石铸,今天我也不跟你动手,只吩咐手下喽兵,响梆子放箭,把赃官射死。石铸一瞧不好,自己能拿兵刃拨挡箭枝,后面却不能护庇大人。正在危急之际,只听水面哗啦一响,由贼人船缝中挤进一只浪里钻的船来。船上有杆大红旗在空中飘摆,蜈蚣走穗,焰火掐边,坠脚铜铃被风一吹,哗啦啦地在响。船头站立一人,身穿麒麟宝铠,怀中抱定宝剑。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九回 请侠义红龙涧要镖 见钦差马玉龙拿贼
  话说石铸背着钦差大人,被马忠所困;正在危急之际,见西北来了一只浪里钻,船上站立的正是马玉龙。
  只因蓝猛在漫山洼丢了镖,自己正要上吊,又一想说:“且慢!临来之时,我师父说过,在河南地面上,要有紧急为难之事,到龙山请那公道寨主帮你。我今在此正自为难,何不亲身到那里去,请他给我寻找三十万银两的镖。”想罢,立刻催马走了一夜,到次日早饭后,便来到龙山。
  一进山口,有巡路人拦住,说:“你往哪里走?前面就是山寨。”蓝猛跳下马来,一瞧此人年有二十余岁,头戴老虎帽,身穿月白裤褂,套着号衣,上面写着“龙山练勇余德胜”。蓝猛说:“我乃山西保镖的,保着三十万两银子的镖,在离此不远之处被人劫去。久闻龙山寨主是侠义英雄,特来拜求寨主,给我寻找。”那喽兵说:“你跟我走吧!”就带着蓝猛进山,来到了寨门的号房,说:“你这里等着,我进去回禀一声,见与不见,听我的回话。”喽兵转身进去,不多时,从里面出来说:“我家大王有请。”
  蓝猛进寨门一瞧,两边排着的都是老虎兵。马玉龙在当中站定,面色微白,白中透润,鼻如玉柱,唇似涂脂,身穿蓝绸衫,足登官靴,年有二十余岁,精神满足。蓝猛过去行礼说:“久仰大王威名,今得见尊颜,真乃三生有幸,小人蓝猛有礼。”马玉龙答礼相还,让进大厅,分宾主落座。马玉龙说:“蓝大哥,方才我听手下说,是你把镖丢了,不知丢在何处?
  劫镖之人使什么兵刃?有几个人?是什么样?“蓝猛说:”我这镖丢在漫山洼,劫镖的有五六十人,一个黄脸的使蛾眉刺,一个黑脸的使三股叉。“
  马玉龙一听就明白,吩咐预备船,船上插一枝号令,又叫手下人备饭,陪着蓝猛吃完了,即一同上船。马玉龙身穿麒麟宝铠,怀抱湛卢剑,吩咐开船。离红龙涧还有四五十里之遥,船多靠了岸,吩咐众喽兵下水。马玉龙带蓝猛坐着一只船,那些喽兵就在水里跟随。来到红龙涧,一听梆子直响,不知何人正在打仗?马玉龙这只船挤进船缝,只听得红龙涧的水兵直嚷说:“赃官彭朋,你与石铸二人今天死在乱箭之下,休想逃活命。”马玉龙在船上一听,心想:“原来是盗玉马的石铸在此。
  我久仰此人,恨不能见面,焉想今天在此奇遇?“见他背着钦差大人,便在船头嚷道:”石大哥,快把大人背到这里来。“石铸一瞧,知是龙山的马玉龙,急奔过来上船。
  混江鱼马忠一瞧,气得颜色更改,说:“对面来者,你我是连山的街坊,为何干预我的事情?”马玉龙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钦差大人乃是忠良,为国为民的清官,你为何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大人在后面问石铸说:“你可认识此人?”
  石铸说:“久闻此人侠义英雄,乃是龙山的马玉龙。”大人说:“既然如此,吩咐马玉龙即将这伙贼人井贼首戴魁章拿获,不准一人漏网。”石铸站在船头说:“马贤弟!大人有谕,命你赶紧拿贼。”
  马玉龙怀抱宝剑直奔马忠。马忠在船头用手中青铜蛾眉刺一指说:“马玉龙,你太不知自爱。”马玉龙说:“你这山贼草寇,不知国法王章,任意胡为!谅你这无名小辈,胆敢发威。
  今天我为蓝猛要镖,扫灭你这伙贼寇。“马忠往水中一跳,说:”来,你我在水内战几合,你若能够赢得了我这蛾眉刺,饶你不死。“马玉龙一听,也蹿在水内,二人各摆兵刃,来往恶斗。
  原来马玉龙深通水性,水内战斗最是他的能处。他在水中能看三丈远,马忠也能看三丈,两人走了十几个照面,不分输赢。
  马玉龙一剑将马忠的水衣划破,马忠只吓得惊魂千里,顺水逃上船去。
  马玉龙又吩咐响梆子放箭。诸葛鼓一响,由水内上来二百飞虎兵,露出半身,各人身穿油绸号衣,手使三截钩连枪,背着竹炮。马忠一瞧,就是一愣!由水内出来的二百水兵,人人踊跃当先。马玉龙二次诸葛鼓一响,二百水兵一字排开,俱把竹炮换在头里。三次诸葛鼓一响,一阵连珠炮,竟把马忠的船打翻十只,马忠落在水内蹿跳。马玉龙先带蓝猛来到南岸,查点镖银,分毫不短。蓝猛叩谢了马玉龙,仍然保镖去了。
  这时只见正南尘沙滚滚,土雨翻飞,又来了一千马步军队,打着永城副将的旗号,带官兵的是苏永福、苏水禄,本城的参将、游击、都守也来了。队后抬一大轿,是大人的管家彭福、彭禄,预备官服来此迎接。钦差大人上了马玉龙的船,苏永福和众文武等过来参见大人。大人吩咐马玉龙带着水队,同石铸浮过水去捉拿贼寇。
  马玉龙带着二百飞虎兵,同石铸浮过水去,来到了大寨。
  此时铁幡杆蔡庆正累得热汗直流,口中带喘,难以敌挡。戴魁章的几百喽兵把武杰、纪逢春、李环、李佩、杨香武、霍秉龄、刘芳围在当中,正杀得难解难分。只听得外面一阵大乱,马忠由前面败了进来,一见朱义就说:“二哥,大事不好了。现有龙山马玉龙率领他本山的二百喽兵,杀进了红龙涧,二哥要早做准备。”朱义把叉一摆,带亲随百十人来到寨门,吩咐把寨门开放。只见马玉龙同着碧眼金蝉石铸来至近前。朱义用手中叉一指,说:“马玉龙,你胆敢前来送死,我来替我三弟报仇吧!”摆手中叉照马玉龙分心就刺,马玉龙用宝剑往上一迎,呛啷啷一响,便把叉头削为两段。朱义拨头就跑。马忠在旁边说:“二哥,你看大事不好了!这都是戴魁章宠信宋起凤,把你我铁壁般的一座大寨,闹得冰消瓦解。你我二人趁此走吧,不必跟他在此捣乱!”二人由后寨逃走,直至后来在大狼山二次出世。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马玉龙来至大厅前,一瞧众喽兵把差官困在当中,那铁幡杆蔡庆与戴魁章正杀得难分难解。马玉龙正要过去相助,见那边跳过来一个年轻的少妇,粉面朱唇,约有二十余岁。头上绢帕包头,身穿银红色短汗衫,足下红缎宫鞋,腰系蓝绸汗巾,来至马玉龙面前,用刀一指说:“呔,小辈你是何人?胆敢在这里撒野。”马玉龙说:“我乃龙山公道大王,奉钦差大人之命,特来剿灭你这伙山贼。你这妇人趁早闪开,叫戴魁章过来送死。”那妇人说:“我乃压寨夫人金花是也,你既是龙山大王,为何帮着彭大人?依我之见,你我都是连山的街坊,何必帮着外人,与我等为仇。”马玉龙说:“贱婢!皆因戴魁章目无王法,私把钦差彭大人抢掠上山,现有官兵前来,竟敢拒捕!”
  金花听罢,照定马玉龙抡刀就砍。马玉龙往旁边一闪,说:“你这小妇人,还不急速退去,我有心结果你的性命,恐污了我的宝剑。”金花对马玉龙颇有爱慕之心,虽然动手,却眉眼传情,言语勾挑。马玉龙乃是烈性的男子,一瞧这妇人举止轻薄,气往上冲说:“你这妇人着实讨厌,待我结果你的性命。”
  宝剑一摆,三五个照面,竟将金花一剑挥为两段。银花一瞧姊姊被杀,并不答话,摆手中双刀照马玉龙砍来。马玉龙用拔草寻蛇式把双刀削断,举起宝剑又将银花杀死。金瓶一瞧二位姊姊被马玉龙杀死,勃然大怒,赶奔前来。书要简短,四个美人一连俱被马玉龙杀死了。
  戴魁章一瞧这事情不好,只气得哇呀呀直喊!再一瞧喽兵俱已逃走,朱义、马忠也踪迹不见。龙山的飞虎兵遇人便杀。
  马玉龙摆宝剑跳过来,石铸在后面喊嚷,说:“众位办差的老爷听真,这位乃是龙山马玉龙,奉钦差大人之命,前来捉拿戴魁章。”蔡庆往旁边一闪,马玉龙一摆宝剑,扑奔戴魁章。戴魁章不敢交锋,拧身跳出圈外,扑奔寨门,往外逃走。此时马玉龙等在背后紧追不舍。戴魁章打算今天逃出潼关,奔庆阳府连环寨,以图后来报仇雪恨。后边马玉龙喊嚷,说:“戴魁章你休想逃走,我奉大人堂谕,定要拿你。”戴魁章跳下水去,马玉龙和石铸也跟着下去,相离不过两箭地,眼看就要追上。
  戴魁章急急忙忙,回头一瞧,见马玉龙相离有一丈远,说:“马玉龙,我与你素不相识,生平未会,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苦苦追赶于我?”马玉龙说:“我与你虽无冤仇,但奉大人之命,要拿住你交与钦差。”戴魁章当下并不多言,仍然浮水逃命,正往前走,只见对面哗啦一声水响,又出来一位惊天动地的英雄,手使一对子母鸳鸯锤,把他的去路挡住。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回 捉山贼魏国安出世 灵宝县苏永福被杀
  话说戴魁章正往前面浮水逃走,只见对面水中出来一个人,手中摆子母鸳鸯锤挡住去路。戴魁章看那人有三十以外,是个秃子,身穿水衣水靠,面皮微紫,紫中透亮。石铸在后面一看,认得是师兄追云太保魏国安。
  书中交代:来者这位,家住在天津卫河东水碓子。自幼儿拜银须道董妙清为师,练就水上功夫,长拳短打,刀枪棍棒,样样精通。他与石铸是师兄弟,在绿林中偷富济贫,杀贪官,斩恶霸,到处剪恶安良。只因他在家中为朋友打伤人命,到案打官司,又从监狱逃出,流落到了河南。今天看见红龙涧有无数官兵前来剿贼,他意欲帮着拿贼,到树林中换上水衣,入水正遇戴魁章。他一见戴魁章就是一锤。戴魁章正要往岔路逃走,即被后面马玉龙施展鹦爪力的功夫,将他抓住,不能脱身。马玉龙将他拉至南岸捆好,一瞧山寨已经起火。周庄同王媚娘收拾细软金银,出山直奔永城,先找店住下,静候刘芳的消息。
  里面剩下的喽兵还有三百五十余名,抄出贼人财物二百车,贼船二十五只。刘芳先把火扑灭,派本地官兵看守红龙涧。
  马玉龙参见大人,大人说:“前者武杰拿回的履历条,说你在二山营拿贼有功,本部院就要保举你。”马玉龙说:“托大人洪福。旗人本是镶黄旗满洲二甲养余兵,因为在京师打伤恶霸,逃走在外,流落数年。现占龙山,以保镖为生。今天是受人所托,前来要镖,奉大人之命拿贼。大人若肯开恩递折,把旗人圈回本旗,旗人愿效犬马之劳。”大人说:“你且回去,把龙山众人散伙,我在前站等你。”马玉龙答应下来,与石铸等人相见。石铸说:“兄弟,你把龙山散了伙,千万可要回来,这是万年不遇的机会。”马玉龙说:“是。勿劳大哥嘱咐,我这就告辞。”说罢,跳上船去,带着喽兵竟自去了。
  大众押解着戴魁章,大人坐着大轿,来至公馆下轿。众人道:“大人受惊了。”大人即把永城的官人叫来,立刻升堂。众人呐喊,把戴魁章带上来跪下。大人说:“戴魁章,你可认识本部院?你今年多大年岁?哪里人氏?在红龙涧有几年?”戴魁章说:“我原籍是河南内黄县戴家屯的人,由二十八岁起,同我两个拜弟朱义、马忠,招聚了五百多名亡命之徒,我跟大人并无冤仇。”大人说:“你在红龙涧打劫客商,拒捕官兵,情同反叛,你俱皆招实,不必往下再说。”大人吩咐把戴魁章钉镣入狱。大人又叫把杨香武、霍秉龄请上来,赏给一百两银子。
  杨、霍二人执意不要,便告辞回庙。蔡庆上来给大人请安,道了受惊,彼此询问别后之事。蔡庆把要看女儿之事说了一遍,又说:“因听说大人到此,故绕道前来给大人请安!”大人吩咐款待蔡庆,又叫石铸把帮助捉拿戴魁章的那人叫上来。听差人说:“石铸送他师兄走了,尚未回来。”正说着,石铸已从外面回来,过来给大人请安。大人说:“石铸,你上哪里去了?”石铸说:“我师兄魏国安要上庆阳府找我师父去,我苦苦留他,他不肯在此,因此我给他十两银子川资,送出西门之外。”大人说:“可惜!我看此人水旱两路艺业极好,我要栽培他,他却走了。”石铸说:“这是他命小福薄。”
  大人在这里把诸事办理完毕,即把戴魁章就地正法,派刘芳监斩。蔡庆已然告辞,奔大同府瞧看女儿去了。这里刘芳点齐了二百名兵丁,还有公馆众人护决,恐怕戴魁章余党来劫法场。知道红龙涧寨主问斩,瞧看热闹的人甚多。戴魁章来到法场,自己说:“想不到我戴魁章落到这步田地。”说了几句,刽子手把戴魁章一杀,人头号令,红龙涧抄产。大人按公事公办,参奏刘芳身为副将,地面不靖,竟有贼党聚众成群,占山落草为寇,究属捕务废弛。圣上旨意下:刘芳理应革职,开恩着降二级,随彭朋当差,戴罪立功。马玉龙着准回营当差,石铸着赦罪立功,以把总用,均赏加一级。众人谢恩。大人歇息数日,刘芳把家眷并王媚娘留在永城,买所房屋居住。
  大人带着刘芳起身,下一站到了灵宝县。本地面知县龚文煜在十字街迎接钦差大人,进了公馆,参见已毕,即归本衙,众办差官各归配房。大人用完晚饭,在灯下看书,又把苏永福叫了上来。大人喜爱苏永福,见他虽已年过半百,但老成历练,公事熟习。大人问他:“现在你跟我当差这几年,你家还有什么人?”苏永福说:“家中就是结发之妻,另有一小子,在家拉弓练武。”大人说:“这一次回来,你等多要得些好处。再者,你也年过半百,为人练达,我很喜爱你。我这衣箱和要紧的东西,都在里头,你不必在下面睡,搬在这东里间来,给我看着。”苏永福答应,便下去把铺盖搬来了。
  刘芳说:“咱们分前后值夜,走路又不乏。”石铸也说:“咱们八个人,四人一天。今天我跟刘老爷、武老爷、纪老爷,明天换二位苏老爷和李佩、李环四人。”刘芳说:“石大爷,今天咱两人前夜,你们没事就睡觉去。”武杰说:“吾跟纪老爷后夜。”刘芳说:“三更天换班,谁该值的时候出事,就是谁的事,各要小心,不准推诿。”纪逢春说:“小蝎子,咱们两个睡觉去。”两个人走后,天刚起更,石铸说:“刘大人!咱们一同出去绕弯,大人此时还没睡觉呢。”刘芳说:“石大爷!你明天再别这么刘大人、刘大人的,咱们这样的交情,不用这么客套,往后你就叫我刘大哥,我称呼你石贤弟。”石铸说:“恭敬不如从命,从今以后,倒是兄弟相称为是。”
  正说着话,听外面梆响起更,公馆以外,有本地城守营的官兵巡更走夜。石铸到院中一瞧,满天星斗,皓月当空,看看上房大人已经安歇,西配房是彭兴、彭福等人,东配房南里间是武杰二人。石铸瞧瞧没有动静,翻身蹿上房去,四顾无人,这才蹿下房来,进了东配房北里间,见刘芳正在那里吃茶。石铸坐到二更,刘芳又出去一趟,不知不觉已到三更。石铸说:“我上那屋叫他们去。”石铸进去先把武杰叫醒,又叫纪逢春。
  叫够多时,纪逢春仍在酣睡,鼾声如雷。武杰拧他一把,方把傻小子拧醒了。武杰说:“换班了。”纪逢春一醒,抓锤转身就出了东厢房,只见上房屋蹿出一人,手中拿着血淋淋的一个人头。纪逢春就嚷:“了不得了,大人叫贼给杀了!”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一回 访刺客误入福承寺 飞云僧行刺报前仇
  话说纪逢春由东房出来,见上房蹿出一人,手拿一个人头。
  他说:“呦!了不得了!刺客把大人杀了。”刘芳与石铸尚未睡着,蹿到院中,苏永禄也醒了。石铸问纪逢春,他用手一指说:“你瞧,上房门开了,有一人手提人头,蹿上房去,往东北跑了。”石铸蹿身上房,见影影绰绰有一人在前;低头在房上一瞧,见有鲜血滴下。石铸顺黑影追去,一声喊嚷,说:“刺客休走!你好大胆量,竟敢刺杀彭大人,任凭你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你拿住。”后面刘芳也追赶下来,直追至正东的一片树林,听那边有狗直吠,及至身临切近,再找贼人已踪迹不见。刘芳说:“石贤弟,可曾看见贼人往哪边去了?”石铸说:“我追到此处,就看不见了,咱们回去吧!”
  众人由原路回到公馆,只见上房隔扇已开,灯光明亮,彭公在椅上坐着,彭兴等两旁伺侯。石铸等这才放心,过来给大人请安,说:“大人受惊了。”原来大人正在睡梦里,忽听外面一嚷,起来急叫彭兴。彭兴过来点灯,在各处将灯一照,说:“大人,了不得了!苏大老爷被人杀了。”大人站在东里间门口一瞧,见人躺在床上,人头已没,血流满地。石铸等回来,大人说:“昨天我把苏永福叫进来,我喜他老成练达,叫他给我看东西,不想被贼人所刺。”苏永禄放声大哭,说:“我哥哥一世忠厚,不象我机灵,怎么会遭这样报应。”大家劝他说:“苏二哥不必哭了,凡人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大家想个主意,替苏大哥报仇。”大人说:“我明天不走了,这贼人胆子甚大,必是戴魁章余党来刺杀本部院,误伤苏永福,明天谁出去访访这案。”纪逢春过来说:“大人不必着急,明天我去访刺客,准可以把他拿来。”大人说:“你一个粗鲁人,焉能办这事,不必要你前去。”随唤武杰说:“你明天吃完早饭,带着李环、李佩,换了便服出去明察暗访,访查明白,回来禀我知道。”武杰答应。大人说:“你等下去歇息。”天尚未亮,大家恐贼人去而复来,各人留神,这叫贼走关门。
  大人回到西里间睡了一觉,天光大亮,本地知县龚大老爷已把车辆马匹预备好了,来请大人起马。大人说:“昨日我这公馆闹刺客,你可知道么?”龚文煜说:“卑职不知。”大人说:“今天本部院不走了,等把刺客拿获再走。”正说之际,只听得外边有人喊冤!大人说:“把喊冤之人带来。”不多时,只见石铸带进一人,年纪约在三十以外,面皮微紫,粗眉大眼,身高七尺,身穿蓝布裤褂,手中拿着一个包裹,来至上房。刘芳一看,说:“这人二目神光满足,莫非是刺客来至这里,以喊冤为名,要看看大人是死是活。”众办差官手拿兵刃,见那人跪在地下说:“小人姓骆名文莲,在灵宝县东门外住,家中人就是我生身的父母和结发妻子。我在本营技艺队上当差。只因昨晚三鼓以后,我母亲有一宗病症,非吃我妻子之乳不好。
  我妻子跟我母亲在东屋,小人在西屋睡。听外面有人叫娘子开门,小人知道我妻子素来安分,并无外心,出去把门一开,这贼人拿着包袱照我面门打来,打了我一个筋斗。贼人是两个,把我妻子背了就走。我母亲七十多岁的人,牙齿多落完,非吃我妻子之乳不能饱。“说着,把包袱递上来,打开一瞧,还有一张油纸,再把油纸打开,原来却是苏永福的人头。大人说:”你不必虑!本营听差人,你们可认得他是本营的人。“听差人上来回禀说:”不错,他是本营技艺教习,他会把式。“大人问明白了,叫骆文莲下去。用完早饭,叫小蝎子武杰和李氏兄弟改扮行装,包裹单刀,暗带镖囊,出外查访。
  三个人出了公馆,顺着道路走出西门,打算到各村庄和庵观寺院访查。刚走了不远,只见男男女女手捧香烛,仿佛要去烧香的样子。武杰过来问一位老者说:“请问今天是去哪个庙烧香还愿?”那人说:“离这里六里之遥,有一座福承寺,寺中有一位肉胎和尚,名叫法缘,他是一位肉胎活佛,在寺施医,故此我们都上那庙里烧香还愿。”武杰一想:“世界上哪有肉胎活拂,这明明是妖言惑众,我到那里看看再作道理。”带着李氏兄弟往前又走了约有四五里之遥,方才走到跟前,只见人山人海,这座庙宇并不靠着村庄,门口有两根旗杆,山门关闭,只走东角门。武杰来至山门,就要朝里走。门口小和尚把武杰拦住说:“要进里面看病,必须挂号,每天只看一百个人。如不挂号,不准进去。”武杰说:“吾也不烧香,吾也不还愿,吾也不看病,吾是到这里游玩的。”拦门的小和尚把武杰一看,穿的衣服甚是鲜明,品貌不俗,想必是一位世家子弟,便说:“老爷你贵姓?跟我进来,我带你各处看看。”武杰说:“我姓干。”小和尚说:“原来是干爷,你是谁的干爷?”武杰说:“吾没有让你叫我干爷。”
  小和尚前头带路,一直往里走,过了大殿,来到西跨院一瞧,是北房三间,东西各有配房。武杰来至上房一瞧,屋中靠北墙有一张八仙桌,两边有太师椅,墙上挂一轴条幅,上面画的山水人物,旁边有一副对联,上联写:“名教中有乐地”;下小和尚转身要走,被武杰踢倒,按在当中,叫李环、李佩找绳子把他捆上。李环正在捆人,东阁门又来了一个小和尚,看见捆他师弟,拨头就跑。武杰拉刀追击,刚跑到大雄宝殿,见和尚正在替人看病,一群男女都在那里焚香。武杰追小和尚来到大殿以下,又蹿出一个和尚来,手拿一口单刀,把他的去路挡住,吩咐手下僧人鸣锣聚众,把山门关好,不准放这男子逃走。只听钟声一响,众僧各拿兵刃,来在大殿前把武杰围在当中。武杰一看,连叫李环、李佩各拉兵刃动手,捉拿贼人。
  李环、李佩由西院出来,拉手中朴刀,跳在当中,与这一伙僧人动起手来。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二回 识破机关捉刺客 武杰三人被贼擒
  话说这座福承寺,先前本来是个十方善地,后来来了一个游方的和尚,名叫法缘,把方丈害死,另招些和尚,练得一身硬功夫,外号人称金眼头陀。法缘有个师弟,叫玉面如来法空,在京北漾墩东头老爷庙。彭大人北巡大同府时,他拦路行刺,被欧阳德追走,逃在此处,找着他师兄法缘,就在这里住着。
  他本是采花的淫贼,终日在外寻花问柳。后来看些医书,配些丸散膏丹,每逢初一十五,派人在外贴报子,就说佛祖显圣,在此施舍丸散膏丹。初一十五看病舍药时,见有年轻少妇和貌美的女子,就跟着她,知道了她的住处,晚上前去采花。前一个多月,又来了一个朋友,乃是飞云僧尹明,他从二山营逃走,无处投奔,故来到福承寺找玉面如来法空。法空说:“你就在这里吧!我这里看病舍药,有几个对眼的女子,就搁在夹壁墙地窖子里。”飞云就在这庙里居住,有十几个徒弟,养着二十多名打手,尽做些伤天害理之事。
  这一天,飞云同法空上灵宝县闲走,来至东门外,有一随墙门楼,见一妇女在门口卖菜。飞云瞧这妇人二十余岁,虽是乡妇村姑,却长得十分美貌。飞云站住,目不转睛地从头至下看够多时,回头对法空说:“合字并肩,调羹儿,招露把哈,里衫头盘尖,晕天汪攒,越马撬箔入窑儿,肘着急复留扯活地。”他怕人听见,说的这片话,乃是江湖黑话:“合字并肩”
  是自己哥们:“调羹儿”是回头,“招露”是眼睛,“把哈”是瞧,“里衫头”是个妇人,“盘尖”是长得好,“晕天”是夜里,“汪攒”是三更天,“越马”是飞墙,“撬箔”是拨门,“入窑儿”是进去,“肘着急复留扯活地”是带着走。
  二人进了城,找个酒铺喝酒,正喝得高兴,听说公馆预备好了,今天要接钦差彭中堂。飞云听见,心中一动,说:“彭大人今天来到这里,我要不趁此报仇,等待何时?”给了酒帐,到公馆探了四面通路,二人便往回走。刚到东门,只见对面来了报马说:“闲人站开,钦差大人到了!”飞云同法空往人群里一扎,只见大人坐着八抬大轿,头前顶马是刘芳,众办差官在马上虎视眈眈。飞云在暗中一瞧,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
  见钦差大轿过去,他二人才出了东门。飞云说:“师弟,你要有胆子,今天晚上前去报仇。”法空说:“胆子我比你更大,晚上我帮你忙儿。”二人说着话,回到庙中。
  等到晚上,二人换了夜行衣,背插单刀,直奔灵宝县公馆,瞧见东厢北里间隐隐射出灯光,北上房东里间有人睡着。飞云撬门,一个鹞子翻身,进了东里间,手起刀落,把苏永福杀死,提着人头跳了出来。被纪逢春看见一嚷,众人就来追赶。飞云来到东城根以外,拿油纸包袱把人头包好,来到白天看见的那妇人的门口,二人跳进墙去,在院中一使诈语,骆文莲起来把门一开,被飞云用人头打去。法空进到屋中,把骆文莲之妻背起来,二人蹿房越脊回到庙内,暂把周氏搁在夹壁墙,派几个妇人去劝她。飞云把事情办完,说:“我去看望朋友,今天又是舍药的日子,诸事你要小心,赃官手下能人甚多,怕的是差官前来私访。”话说完,飞云就走了。
  小和尚回头就跑,一直来到后楼,金眼头陀法缘正随着。
  小和尚过去叫醒他说:“师太爷,了不得了!外头来了一个蛮子,带着二人到这里来办案。”法缘一伸手,把那月牙方便铲一擎,下得楼来,直奔前院。走至大雄宝殿前,瞧见众人交手,他一声喊嚷说:“尔等闪开了!”武杰抬头一看,见这和尚身高八尺以外,头大项短,面似乌金,黑中透亮,两道浓眉,一双大环眼,灼灼有光,准头端正,四方海口,头披散发,打着一道金箍,身穿半截青僧衣,高腰袜子,护膝青僧鞋,手使一把月牙方便铲。李环一见,摆刀过来说:“凶僧,你胆敢拒捕,李大老爷拿你。”照定和尚就是一刀。和尚将铲往外一崩,李环的朴刀出手飞起,震得虎口崩裂,被和尚一脚踢倒,吩咐手下捆缚起来。李佩瞧哥哥被擒,说:“好小辈!胆敢拿我兄长。”摆手中朴刀,分心就刺,三五个照面,亦被和尚拿住。
  武杰一瞧,撇下法空奔向法缘说:“唔呀,好混帐王八羔子!
  你不要走。“摆手中刀,变着招数,闪展腾挪,与和尚走了有七八个照面,一刀砍在和尚脖颈之上,看是一道白印,和尚不以为然。武杰大吃一惊,知道和尚有金钟罩、铁布衫护身,善避刀枪,自己兵刃不能赢他。武杰知道和尚的金钟罩有三路练不到,上面是非门脑嘴练不到,前身肚脐眼练不到,后面屁股眼练不到,非得拿刀扎这三处,才能破得了。武杰变别方向,用刀扎这三处,跟他动手,直累得浑身是汗,口中唔呀唔呀地直嚷!正在危急之时,见墙上跳下一人,口中说:”哟,小蝎子!你在这里哪!“武杰一瞧是纪逢春,说:”快来帮吾拿他。“
  书中交代:大人派武杰走后,纪逢春上来告假,要出去私访。大人怕傻小子出来惹事,把他交给石铸看着,不叫他出屋。
  这里派人买一口棺材,把苏永福装殓起来。吃完早饭,石铸看着纪逢春,在东厢房和大家说着闲话。纪逢春说:“石大哥,我上茅房出恭,你要不要跟我蹲着去。”石铸说:“废话,你上茅房,我就在外头看着,大人有话,我反正不能叫你走了。”
  纪逢春站起来往外就走。这茅房在后面西北角上,纪逢春本不想出恭,进了茅房就跳过墙去,撒腿跑出了灵宝县西门。走了有三里之遥,一瞧无数的男男女女往西直跑,纪逢春就问:“你们上哪里去?”内中有爱说话的,说:“我们上福承寺烧香,有活佛舍药,去了个蛮子,扰了活佛,下来动了刀啦。”纪逢春知是武杰,连忙顺路找到福承寺,见山门紧闭,里面有锣声。
  纪逢春往西绕了不远,蹿上墙头,见武杰正被围住。纪逢春跳在院中说:“小蝎子,你不必害伯,我帮着你拿这群贼和尚。”
  纪逢春摆锤照定法缘打去。这一路锤,把法缘闹得不知该当如何。法缘只仗着有金钟罩,皮粗肉厚。此时武杰跟法空动手,被小和尚拿挠钩钩倒,吩咐将他乱刀分尸。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三回 英雄夜探福承寺 三杰大闹孝义庄
  话说武杰被挠钩钩倒,玉面如来法空吩咐把他乱刀分尸。
  金眼头陀法缘说:“且慢!暂把他捆上,要细细问他。”法空说:“师兄言之有理,既然如是,孩子们把他捆了。”纪逢春一瞧他三人都叫人家拿住,傻小子一想:“不好,剩我一个人,焉能打出围去!”自己正在犹疑,被法缘一方便铲拍在背上,拍了他一个筋斗。法缘吩咐手下人把他捆上,叫小和尚搭在后面空房之内,等到今晚二更,审问明白,再结果他等的性命。
  手下人答应,把他几人搭起,直奔后面。走过了两层院子,小和尚把南房一开,通连五间无隔扇,里面埋着十二根木桩,靠西头还捆着一个人,就把四人一排,也捆在木桩上,靠西首一个李环,一个李佩,武杰第三,第四个就是纪逢春。小和尚出去把门关上,纪逢春说:“小蝎子,你我四个人叫秃驴拿住,我问问你为什么?你们滚起来!”武杰说:“这个庙里的和尚,就是行刺的贼人,他屋中有夹壁墙地窖子,藏着五六个妇人。”
  纪逢春说:“是了!这个秃头和尚,真是厉害不过,你我也拿不住他。这回和尚把你我一害,我陪着你受冤。你倒是做了守备,聚了媳妇,我纪逢春还是童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