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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春秋

  作者:清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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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春秋》


第一回 春王怒究葡萄酒 文柬巧设胭脂计

诗曰: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华霄汉间。

西望瑶池降玉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

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锁点朝班。

自古一朝帝王,尤百世不救之基。其兴也有自来,其衰也有所为。周家卜年八百,后稷肇基,卜世三十,幽厉作俑,平王东迁。而后王室衰微,孺葛一战,祝犯驾,列国胥效。迨后世风愈下,列国争衡,以强凌弱,以大吞小,遂成战国。当下七雄并出,势力均分。那七国,即齐、楚、秦、燕、韩、赵、魏是也。其时,并驱中原,争战不息。就中先表齐国,乃陈敬仲之后,食采于田,是为田氏,即以氏为姓。自敬仲,厚施于国,民心爱戴。及至田和,始并全齐。周威列王册命为诸侯,建都临淄。齐恃地大兵,富甲天下,数传而后至于田午,僭号称王,是为齐春王。那田午,礼贤下士,素有英名,册立邹氏王后,其子为东宫太子。后父文柬,所生男女四人,长邹刚,次邹谏,三即邹后,幼四尚在闺中未醮。惟文柬,虽为国丈,当权秉政,妒贤嫉能,奸滑成性,向与正人不睦,此下慢表。

且说孙武子之子孙膑,向在云梦山,学鬼谷子所传授三卷天书,能知过去未来,奇门遁甲。因被庞涓刖足,淳于髡救之归齐,屡建奇功,封为南郡王。奉命救韩伐魏,用减灶之计,马陵道伏兵,射死庞涓,雪了前恨。魏王恐惧,献表求和,于是统领兵将,奏凯回齐,在午门候旨。此刻,正值春王早朝未散,有黄门官启奏:“南郡王捷报,得胜回朝,请旨见驾。”

春王传旨请进,孙膑遂至朝堂,山呼万岁。春王大喜道:“郡王免礼平身,赐坐绣墩。”春王笑问道:“郡王伐魏,可喜报了深仇,但不知用何机谋,神速如此?”孙膑恭身奏道:“臣仗主公天威,用添兵减灶之法,诱庞涓至马凌道绝地,乱箭射死,后在毛头滩七国分尸,魏王大惧,已经纳表求和。”细细叙了一遍。齐王大悦,奖谕道:“难得郡王功劳盖世,保障吾齐,加封郡王为亚父,特赐黄金万两,彩缎十端。传旨摆宴,与郡王亚父庆功。”孙膑忙谢恩。

不言君臣乐饮,且说那邹氏娘娘,在昭阳正院,问宫监杨和道:“圣上有何国事尚未退朝?”杨和奏道:“只因南郡王得胜回朝,加封亚父,主上在三传殿摆宴庆功。”娘娘闻言,心下好恼,暗叫一声:“好昏君,怎么把六根不全的刖夫,这般尊敬。加封亚父虽不耍紧,怎奈他眼下无人,我邹门向来被他欺压,结下深仇,如今又官高势重,昏君又称他为亚父,想我邹门以后定受刖夫之害。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定遭殃。”柳眉一皱,计上心来。便唤杨和:“我且问你,皇宫禁地可有刮肠毒药否?”杨和道:“要他何用?”娘娘答道:“可恨孙膑,目中无人,我邹府被其欺藐,心实不甘,趁他君臣在殿传杯,我意欲将药酒,假以贺功为名,了却此刖夫,方消我恨。你与我快速速备来。”杨和闻言,跪下叩头道:“娘娘在上,此事万不可行。这南郡王他有三卷天书,善晓阴阳,未卜先知,不是好惹的。画虎不成反类其犬,那时悔之晚矣。求娘娘三思而行,不宜妄动为幸。”娘娘闻言大怒道:“不中用的奴才,不能够与我办事,反把刖夫说得这般利害,在我跟前絮絮叨叨,若不看你往日之功,定教你目下身亡。且饶你的残生,去罢。”杨和叩头,战战兢兢的出离昭阳院,回归下处,邹娘娘见杨和去了,往下又问:“你们众宫娥,那一个会造药洒,举报出来,自有重赏。”一言未尽,闪出一名宫娥,跪下口尊:“娘娘,奴婢现有药酒。”娘娘道:“甚好,起来。我且问你,你这药酒那里得来的?”宫女道:“瞒不得娘娘说,奴婢当初进宫时,父母宠爱,替我造下药酒半斤,名葡萄酒,带进宫来。倘然遇着不测,急难时,只用一小杯入口,肝肠皆断。奴婢进宫,荷蒙娘娘抬举,此后尚未所用,留至今时。娘娘要用,待奴婢取来。”娘娘闻言,大喜道:“你快去取来。”宫人去不多时,捧了一瓶药酒呈上。娘娘道:“这酒取放已久,恐不中用,宫人,你先尝一尝。”那宫人闻言大惊,两泪交流,跪下道:“这药酒尝不得,吃一口即时七窍流血,奴婢就要丧命了。”娘娘大喝道:“你家做的,你不尝,到叫那个尝呢。也罢,你既然不肯吃,众宫人,与我拿住,灌他一杯。”众宫人不敢违拗,一拥齐来,把那宫女推将在地。众人拿住,一齐动手,不由分说,灌了一杯药酒。顷刻间,只见那宫女满地打滚,七窍流血而死,呜呼断气身亡。

娘娘暗喜,好效验的酒。吩咐把宫女抬埋,不许张扬,遂上朝见驾。此时,春王君臣正然欢呼畅饮。忽见内侍启奏,娘娘驾到,文武闻言,一齐站将起来。只听得环佩之声,娘娘下了凤辇,上殿见驾。众文武参见娘娘已毕,春王问道:“梓童上殿何干?”娘娘答道:“妾闻南郡王伐魏,得胜回来,在此庆功,臣妾特来与南郡王奉洒庆贺。”孙膑连忙跪奏道:“臣有何德能,敢蒙娘娘赐酒。”春王笑道:“既是御妻敬你,不必推辞。”娘娘就把药酒斟了一杯,走将下来,玉手尖尖,亲自递与郡王,孙膑接酒在手,才待要饮,忽然心血来潮,早知其意。心内暗想道:“奸妃,你要害我,怎得能够。只怕你未曾损人,先损自己。这也难怪于我,是你的大限到了。”孙膑沉吟一会,把杯药酒高举起,尊一声:“皇天在上,臣蒙国母所赐,不敢擅用,理当先祭天地,方显国母隆重之恩。”娘娘笑道:“亚父先生,我敬你一杯水酒,不过是一点敬贤之心,何必定要祭天地。”春王道:“亚父先敬天地,乃为敬君之意,有何不可。”孙膑谢恩已毕,捧酒转身跪下,尊一声:“天地神明,弟子孙膑,蒙昭阳国母赐酒,不敢先尝,诚心祭奠天地。”礼毕,将酒往地下一泼,只听得连天响亮,火光冒起,离地有三尺多高,把白石阶也迸碎了。文武各官,尽皆失色。

春王怒气冲冲,手指昭阳大骂:“亚父与你有何仇,为甚安排毒酒害他,情理难容。”吩咐内侍:“把这贱人八般大典,昭阳玉玺收了,将他押赴绞连宫绞死,不得迟误。”众内臣不敢怠慢,一拥前来。吓得邹娘娘魂飞天外,魄散云霄,双膝跪下,苦苦哀求:“望主公念夫妻之情,饶恕一次,感恩不浅。”

众文武同孙膑,上保本讨情。春王是何等明君,那里肯依。大喝:“贱人,孤且问你,这药酒是那里来的?”娘娘无言可答。春王愈怒,回顾众臣道:“诸臣既然讨情,且着你吃这一杯,饶你不死。”邹妃满眼垂泪道:“臣妾不会饮酒。”春王睁眼道:“你不会吃酒,也要你饮这一杯。”传旨宫监动手,把药酒灌他。宫监不敢违旨,一齐动手。有如昭阳灌宫女一般,药酒入口,腹内崩裂,倾刻身亡。春王见邹妃死了,念他有太子之情,吩咐宫人把尸首用棺收殓,抬至白虎殿停灵。邹文柬太师和两个儿子邹刚、邹谏,俯伏阶前请罪。春王激怒道:“都是你父子三人,与南郡王不睦,你心怀反意,法难宽恕。今日要害亚父,反自招损。本该把你父子正法,姑念皇亲,免你一死,推出五朝门外,削职为民,永不叙用。”邹文柬父子,叩头谢恩,满面羞惭,纳下冠带,闷闷回府不提。

且说孙亚父,见春王鸩杀国母,怒贬皇亲。虽然是他自取,究其根源,为我而起,心下难安,即时去冠解带,跪在阶下奏道:“罪民犯弥天大罪,法所不救,乞押赴法场,以正国法。”春王见亚父免冠请罪,连忙离坐,御手相扶,笑道:“亚父有何罪过,都是这贱人公报私仇,谋害先生,孤治家不正,焉能治国,孤改日还要陪罪。宫官,快与亚父整冠束带。”孙膑叩头谢恩。龙袍一展,文武皆散。

且说春王退朝,驾至分宫楼,内宫跪下请旨:“王爷驾至那一宫?”春王吩咐:“还到昭阳。”进了寝官,在闹龙金交椅坐下。只见众宫娥彩女,俱来伺候,不见昭阳国母,觉得冷冷清清,心中惨切,两眼挥泪,暗叫一声:“御妻,你也莫怨孤家心狠,只是你行不端,擅敢欺心,害我治国的良臣。你想,孙膑可是你害得的么,他乃是东齐临淄的擎天玉柱,驾海的金粱。若害了此人,岂不令满朝文武寒心,那个与孤治国安邦呢。邹妃,你我夫妻一场,你与田门生下后代,现为东宫,焉忍害你,皆因你行事不仁,自作自受,怨不得孤家。”春王悲悲切切,想后思前,连晚膳也不吃,倒在龙床,似醉如痴,辗转不宁。听得宫漏三下,只觉阴风阵阵,灯烛无光。忽见邹妃走至塌前,扯住龙袍,放声痛哭。大骂:“昏君不念恩情,忍心害理,我今与你到阎罗殿上讲论。”说罢,将春王的魂魄,扯下龙床。虽是邹妃的阴魂缠扰,也是春王应该命应。只听得大叫一声,气绝身亡。侍值的宫人,吓得身不摇自战,体不热汗流,往外急走,报与东宫守阙殿下。

天色已明,孙膑进朝,文武皆集。只见宫里边传出东宫太子的旨意,说“父王三更时分,自得暴病崩了驾了。宣合朝文武进朝,寝宫商议国事。”大小众官闻听此言,吓得面目更色,往里急走,至寝宫榻前,俱各跪下,看见春王面目如生,只是少了一口气。文武齐哀,哭声震天。孙膑痛哭多时,把泪痕止住,尊一声:“三位贤王。”田文、田忌、田单一齐答道;“亚父先生,有何见教?”孙膑惨然道:“圣驾已经夭崩,死者不能复生,国不可一日无主,快请东宫坐位要紧。”三位亲王连声答道:“有理。”便问:“那位贤卿请驾?”一言未了,闪出一个大臣,应声愿往。当下贤王往下观看,认得是东宫侍值齐东,遂口称:“先生,尔去请驾最好。”齐东遂往东宫,把殿下请将出来。三家贤王向着亚父并丞相元帅,簇拥登基,进上八般大礼,正了九五之位。改天年,立尊号,满朝文武参见新君。山呼拜贺已毕,闵王传旨,先颁喜诏,册封刘妃为昭阳正院。太子孤存年方六岁,东宫守阙。在朝文武,俱升三级,起复皇亲国戚。邹文柬父子三人复职,大赦天下。后颁休诏,把春王停在白虎殿,文武齐哀,军民挂孝五日,棺葬皇陵,与邹妃合葬。这且不提。

却说邹文柬,见闵王登基,官复原职,心中大喜。早朝回来偶生一计,把儿子叫到跟前。那邹刚,邹谏兄弟二人,叩头见父。文柬说道:“我想得一条妙计,与你二人商议。”邹刚道:“父王有何吩咐?”文柬叹口气道:“目今新君嗣位,是我的外甥。不想他宠任孙膑,把我全不理论。虽然官复原职,如同陌路一般。想你姐姐,在前朝位居昭阳,何等荣贵。只为与孙膑为仇,在三传殿上药酒鸩死,岂不伤心。我如今想得一条计策良谋,不但是一门富贵享用无穷,而且可报孙膑之仇,不知你弟兄,心下如何?”兄弟二人答道:“不知父亲有何妙计,说与为儿知道。”那邹文柬附耳低言,如此这般,名为胭脂计,百发百中。二子闻言,心中大喜:“父亲的妙计奇谋,果然使得,明日为儿就去行事便了。”

不言邹家父子定下胭脂计策。且说闵王驾设早朝,文武排班朝驾。闵王往下观看,不见邹太师临朝。便问殿头官道:“今日早朝,怎么不见邹太师排班?”殿头官尚未回奏,邹刚兄弟连忙跪倒,尊一声:“圣主在上,臣父偶得暴病,十分沉重,不能朝拜,恳乞天恩,赦臣父之罪。”闵王道:“孤尚不知太师有恙,传当驾官,快整銮驾,孤当亲往看视一遭。”两个国舅谢恩出朝,回到府中,准备接驾。不一时,闵王率领文武,来至皇亲府。邹刚、邹谏焚香跪接,闵王下辇,进了太师府便问;“国丈何在?”邹刚回奏道;“臣父病重,卧在寝室,不能接驾,乞赦死罪。”闵王道:“既然病重,何罪之有,孤当亲至寝室探视。”两个国舅谢恩,引同圣驾,转弯抹角,来至寝室坐下。文柬预知闵王已到,急将黄槐水擦脸,假装病容,故意呻吟叫唤。见王主驾到,强打精神挣扎起来,又倒下了,闵王道:“太师免礼。”文柬点头谢恩。邹刚献过了茶,闵王便问:“太师为何得此暴病?”文柬满眼流泪道:“臣染的心病。”闵王笑道:“何为心病?”文柬道:“臣父子一门,受国家大恩,身居国丈,官拜太师,宠贵已极,不想先王冥驾,国母告殂,臣心中不胜悲切,戚悲成病,多应不起。主公高厚之恩,只可来生再报了。”闵王道:“太师保重,料想此病无害。”文柬双眼挥泪不止道:“托吾主的洪福,万一臣病不测,望主上的龙恩,看顾臣的后代,臣在九泉之下,亦不敢忘恩。”闵王道:“太师放心,二位公郎,乃是孤家之母舅,不敢轻慢。”文柬道:“臣还有一个小女,年方二八,尚未适人,求圣主天恩,一视同仁,臣死亦得瞑目。”闵王道:“原来尚有姨母,何不请来相见。”文柬道:“不敢唐突驾前。既蒙诏旨,唤来见驾。”不一时,只见赛花小姐打扮的天仙一般,八个丫鬟跟着,来到寝室见驾。推金山,倒玉柱,花枝招展,望上叩头,娇喉婉转,口呼万岁三声,不亚莺声燕语,呖呖可爱。闵王一见赛花小姐,面如桃花,腰如弱柳,眉横新月,眼漾秋波,真是天姿国色,美貌无双,不觉心猿飘荡,意马难收。开言叫一声“姨母请起。”小姐谢恩起来,站在一旁,闵王目不转睛,羡慕之极。真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辉。文柬见闵王十分爱恋,心中暗喜,将机就计,尊一声;“主公。”那闵王贪看赛花,看得入神了。忽听得怎么一声,吓得一跳,连忙答道:“太师有何话说?”文柬道:“臣在昏愦之中,不知主公可曾纳了西宫否?”闵王道:“不瞒太师说,并无合意的人,至今未纳。”文柬道:“吾主既然西宫尚虚,臣的赛花小女,年方二八,尚未适人,主公不嫌丑陋,情愿送进西宫,服侍吾主,以表为臣一点孝敬之心。”闵王笑道:“太师差矣,这是孤姨母,怎么行得。”文柬道:“主公还请放心,他乃民间之女,是臣自小收养的,有何不可。”那闵王心迷已久,闻言色喜颜开,正如拾得斗大明珠一般,那里管得是姨母不是姨母,当下站将起来,一伸手,搂住了小姐的香肩说道;“孤与贵人进宫去肯否?”赛花微笑谢恩。未知赛花进宫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邹妃险试龙泉剑 刘后屈丧绞连宫

诗曰:

忆昨逍遥供奉班,去年今日侍龙颜。

麒麟不动烟炉上,孔雀徐开肩彩还。

玉几由来天北极,朱衣只在殿中间。

孤城此日堪肠断,秋对塞云雪满山。

却说闵王喜爱赛花小姐美貌,携住玉手,对文柬说道:“太师保重,孤王同贵人回宫。”言罢,出了寝室。国舅二人送出府门,闵王同赛花共坐一辇,起驾进宫,那闵王纳了邹妃,朝夕在西宫欢乐,寸步不离,画家政事,都托与国丈邹文柬、侍讲齐东二人执掌,这且不表。

却说昭阳刘娘娘,见闵王迷恋西宫,不理政事,有两年不进中宫,心中恼恨,暗想:“昏君贪恋酒色,毫无结发之情,伦常何在。”愈想,更觉可恼,忙唤官监杨和:“速备肩舆,跟我往西宫走走。”杨和奏道:“主上留恋西宫,二年不进昭阳,比前行事大不相同。国母此去何干?”刘娘娘道:“我一来到下院请驾,看一看昏君,以尽君臣之情。二来看看西宫行事如何。”杨和不敢怠慢,吩咐执事宫人,伺候娘娘上了肩舆,宫官招定,彩女跟随,往西宫而去。那邹妃在宫中,与闵王朝欢暮乐,耍笑讴歌,不分昼夜,正值闵王临朝,邹妃身上困倦,倒在龙床歇息,宫娥来报,今有昭阳国母,大驾到了。邹妃闻言,心下自思,想那昭阳无事不到西宫,平素亦未曾枉驾,欲待去按,又不曾梳洗。若是不接,又恐见怪。左右为难。低头一想,叫宫人“把被拿来与我盖好,把头蒙了:昭阳皇姐不来便罢,倘若问起来,只说我有病不能迎接。”宫人答应,披被盖得停当。只见刘娘娘到了宫门下舆,不见邹妃出来迎接,心中恼怒,揭起龙凤帘,慢步进至宫中,西院的官人,一齐跪下叩头。娘娘微怒道:“邹妃可在,为何不来见我?”宫人奏道:“娘娘在上,西宫贵人,身得病症,不能接驾,特遣奴婢在驾前叩头请罪。”刘娘娘听说邹妃有病,只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园睁:“好贱人,朝夕与昏君饮酒取乐,偏我今日到来,就说有病,明明是怠慢于我,不肯迎接之意。”越想越恼,就时闯进寝,竟奔龙床,一伸手把被揭开。吓得邹妃胆碎心惊、忙爬起来,直挺挺跪在床上。娘娘大骂道:“你这贱人,害的是什么病,敢是瘟病痨病,还是相思病哩。我看你红粉花飞,妖艳无比,何尝有些病容,不过酒多迷性,色多困倦,以致懒得动身。你今藐视国母,当得何罪?你这狗贱人入宫二年,并未曾到昭阳朝见,礼法何在。你是姨母长辈,瞒得何人。昧了良心,迷惑姨甥,真是不知羞耻,污滥君父之名,留你实是遗笑于天下。”那娘娘骂得性起,就在捧剑宫娥怀里,伸手拔出龙泉剑,窜上龙床,左手持剑,右手扯住青丝,就要一剑挥去,众宫人慌忙扯住凤腕,苦苦哀求,吓得邹妃叩头不迭,满眼流泪,娘娘见此情景,手也软了,心也回了,暗想;“杀了这贱人,昏君怎肯与我干休。”一松手,放了邹妃,把龙泉归入鞘中。大喝道:“你这贱婢,我今饶你一命,以后须要改过。再是这般怠慢,仔细你的头颅。”邹妃叩头陪罪:“谢娘娘不杀之恩,小妃今后,改过自新,再不敢胡为了。”

刘娘娘出了寝宫,上了肩舆,邹妃率领宫人,送娘娘回到昭阳。一腔怒气,步转西宫,在金交椅上坐下,暗想:“我邹赛花自入宫两载,君王宠爱,似宝如珍,何尝受过半点委曲。今日却被刘氏贱婢辱骂一场,几乎剑下亡身,凌辱至此,有何面目为人。我若不能扳倒这狗贱人,誓不姓邹了。”越想越气,即时抓破花容,打散青丝,倒在龙床,痛哭流涕。闻报主上大驾回宫,更放悲声,槌胸大哭。闵王进了寝宫,见邹妃倒在床上,悲声切,头发散乱,满面伤痕,心中怜惜不过。不知为着何事,随坐在榻边,双手抱住,低头问道:“谁打着爱妃来?”邹妃一头栽在闵王怀中,满眼流泪答道:“小妃不敢说。”闵王怒道:“你说被那个欺负,我把这个奴才碎剐其尸,好与爱妃泄恨。”邹妃装娇撒痴道:“不必说他罢,说出来都是小妃的不是。”闵王道:“被人打得这般样,怎么有你的不是。”邹妃道:“主上真是明见万里,只因小妃入宫二年,蒙王恩宠爱,小妃朝夕不离,那知昭阳刘娘娘心怀妒忌,每日骂一场,小妃总未敢回言。今日刘娘娘来至西宫,把小妃痛打,抓伤面目,乱拔青丝,指骂小妃无耻狗贱,姨母占拈姨甥,二年不进昭阳,竟拔出剑来,要把小妃斩首,若不是众宫人讨情,早已命丧黄泉,做了无头之鬼。主上从今以后,驾幸昭阳,休在西宫住歇。若再惹刘娘娘生气,小妃残命就活不成了。”闵王闻言,冲冲大怒,大骂:“刘贱婢真真可恶,如若容留,久后终成祸胎。”回顾邹妃道:“爱妃不必烦恼,孤家与你做主,快将文房四宝过来。”宫官将纸笔砚放在书案上,浓磨御墨,提笔修旨一道,差八名宫官,捧到昭阳,把那贱人押赴绞连宫绞死,不得违误时刻。邹妃连忙跪下叩头道:“主上且息雷霆之怒,暂罢龙虎之威。昭阳国母,生下东宫殿下,莫因小妃贱体,有伤元配之情。”闵王摆首说道:“爱妃你起来,孤久有此心,要把他贬入冷宫,把昭阳院让与你。如今他自作自受,与爱妃无干。”吩咐众宫人,快到昭阳,立逼他赴绞连宫,误了时刻一体问罪,众宫官答应,捧旨而去。

且说刘娘娘,打了邹妃,回宫闷闷不乐,不言不语。宫监杨和问道:“娘娘为何在西宫回来眉头不展,满面生嗔?”刘娘娘就将邹妃之事,诉了一遍,杨和听罢,大惊道:“奴辈曾劝娘娘休到西宫,今日邹妃受亏,他恃主上宠爱,必不甘心,定然挑怂是非,奴婢恐娘娘祸不远矣。”言犹未了,忽闻报圣旨下。刘娘娘不敢怠慢,排上香案迎接,只见八名宫人捧旨而来,连忙跪下,听宣读毕,吓得魂惊千里,好似高楼失足,江心翻船,默默无言,心中苦切。大骂道:“昏君偏听奸妃之言,忍心害理。纵然不念结发之情,亦当体念孤存太子,如何赐我绞宫丧命,真真是黑天冤枉。”刘娘娘正然伤心痛哭,八名宫人跪下道:“奴辈启奏娘娘,不必推延,主上立等缴旨。”刘娘娘两眼挥泪道:“昏君你听了狗贱之言,就下这毒手,可怜我亲生太子,尚不知此等情由。杨公公,快与我请来,相见一面,死也甘心。”杨和领命,即往东宫而去。不一时泪流满面,转回缴旨:“启奏娘娘,东宫门首,有主上差遣八名宫官把守,不放一人出入,奴辈不能进去,殿下也不得出来,守得严紧无比,真如铜墙铁壁一般。”娘娘大哭道:“可恨昏君,十分狠毒。死别生离,连母子亦不容见面,枉我十月怀胎,命丧无常之时,亦不能一见,真是遗恨黄泉。”眼望东宫,大叫“孤存太子,你母今日受屈含冤,枉死绞宫,我儿日后长成,恩怨须要分明,细察因由,定知你母今日之事,倘能与我雪恨,即在枉死城中,亦无遗憾了。”娘娘哭得肝肠寸断,气噎声嘶,一跤栽倒,昏迷过去。众宫人急救,悠悠醒转,合院宫人放声大哭,一齐跪下,拉住娘娘:“国母今朝受屈,撇下我等,依靠何人。历来娘娘洪恩浩大,奴等感激无穷,可恨苍天无眼,为何不善人。”众宫监哭得如醉如痴,难分难解。娘娘把泪痕止住,吩咐众宫人道:“我今日与你们一别,再无相见之时了。我心中记挂孤存太子,年轻幼小,无人照应,你等可念我平日相待之情,可怜他有父无母之子,留心保护,更要提防奸人陷害。日后长大成人,教他大报冤仇,即此切嘱。”娘娘说到伤心之处,不觉痛哭失声,八名宫官跪下,尊一声“娘娘不必烦恼,哭也无益,请娘娘速赴绞连宫,奴辈们好去缴旨。”娘娘挥泪道:“罢了,我再若迟延,就难为捧旨的宫人了。”言罢,带泪含愁,出了昭阳正院,八名宫官簇拥而行,正院宫人,一齐相送,个个如丧考妣,一路行来,哭声震天。不觉已到绞连宫,八名宫官把门开放,将娘娘拥进宫中。娘娘举目一看,吓得魂不附体,但只见那绞连,十分利害:

四壁阴风惨惨,宫中冷气萧萧,时闻鬼哭与神嚎,眼见无常来到。

不亚酆都地府,分明幽狱阴曹,石人一见也魂销,俱上红罗圈套。

刘娘娘心中害怕,只见掌宫的官儿,带领四名宫人跪下,娘娘就问:“你等是甚么人?”官监答道:“奴辈是绞连宫的太监,特来伺候娘娘归天。”娘娘道:“再迟一刻,只怕有恩旨来赦了。”宫监道:“不中用了,设了时刻,奴婢有罪。”

四名宫人叩一个头,站将起来,也不容娘娘做主,两名宫人把娘娘搀扶起来,掌宫太监将三尺红罗与娘娘蒙头掩面,正梁上有一个铜环,挂着一条绒绳,有鸡卵大小,一头是黄绢套索,有罗圈大小,这一头在地下,一个石鼓拴定,这个宫人解开绳口,把那头的黄圈套拉将下来,把娘娘的粉颈挂住了,两个宫人拉动绒绳,登时间把一个国母刘娘娘吊将起来,不半时,气绝身亡。掌宫太监扯着娘娘的凤足,往下坠了两坠,然后放下尸首来。有现成的牙床,把娘娘的尸骸停放在上。那八名宫官回去缴旨:“奴婢奉了旨,将昭阳娘娘送进绞连宫,驾崩了。”闵王道:“死得好,传旨用一口松木棺,随身衣服盛殓,送出小陵山,一把火焚了,把骨殖收了来缴旨。”宫人不敢怠慢,即到绞连宫,用一口松木棺,将娘娘入了殓,八名宫人拾出了东华门,送至小陵山焚化骨殖,这且不言。

却说那邹妃,见绞死了刘娘娘,心中大喜。传旨摆宴,与主上分忧解恼,闵王道:“贵人莫要多心,这样狗贱,死得不差。”说话之间,摆上宴来,君妃二人,上席欢饮。酒过三巡,肴兼五味。闵王笑道;“今日就是黄道吉日,传旨将昭阳打扫洁净,备下八般大典,送邹妃至昭阳,册封为正宫娘娘。”赛花叩头谢恩。旨意一下,宫官那敢怠慢,预备下凤辇銮舆,邹娘娘穿着日月龙凤袄,山河地理裙,君妃共上了凤辇,同进昭阳宫,受了八般大礼,执掌正宫。邹娘娘山呼,谢过了圣恩,大小宫人妃嫔宫娥彩女,都来与娘娘叩头。当时又摆上宴,君妃在昭阳宴饮庆贺,且按下不表。

且说宫监杨和,心怀忠义,看见邹妃害了刘娘娘,占了昭阳院,忿忿不平。暗想:“奸妃心肠歹毒,目今小主年幼,倘若上他牢笼,负了刘娘娘嘱托之情。不若前往报知小主,以便预防,有何不可。”想罢,连忙奔至东宫,见殿下,叩头请安。孤存小主开言道:“国母在昭阳安好如何?”杨和见问,心中苦切,放声大哭道:“小主还不知道么,只因主上前往邹府,纳了邹小姐为贵妃,同辇回宫,朝饮暮乐,二年不进昭阳。国母心怀恼恨,前往西宫,打骂邹妃,主上闻知大怒,立赐娘娘绞连宫内绞死,即时抬去烧化了。殿下亦宜留心,莫被奸妃暗算为要。”言罢,泪流不止,小主闻言,心中大痛,气厥上升,一跤栽倒,不省人事。宫人急救,移时醒转,大哭;“国母屈死,为儿并不知情,可怜我母身丧绞宫,尸骨焚化,生离死别,不能一睹慈颜,真令我抱恨终天。可笑父王,行事颠倒,如何宠信奸妃。即不念结发之情,亦当念父子之恩,绝情寡恩,莫此为甚。我此时年纪幼小,丧了生身之母,教我依靠谁人。”小主哭母未了,只见宫人来报,有主上旨意,前来请殿下进昭阳见驾,小主闻旨,止泪含悲,口称“杨公公,邹妃害了我母,如今父王又召我进昭阳,不知去好还是不去好,你替我定个主意。”杨和道:“殿下不必着忙,那西宫邹妃,正在昭阳正院,一定是主上请去贺喜拜见。”小主道:“那邹妃害我母亲,占了昭阳正院,我与他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怎么还去与他叩头。”杨公暗暗点头:“七岁孩童,说出话来,虽然有理,却未知利害。”遂即答道:“殿下,不是这等讲了。虽然与他有仇,但如今主公宠着,他的父兄在朝,日当正午的时节。小生你又年纪尚小,恼着了他,就有性命之忧,常言道: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殿下进昭阳,切莫得罪那邹妃,凡事只要哄着他些,待你长大成人,一朝权在手中,那时报仇泄恨,未为迟也。奴婢的金石良言,殿下切要紧记。”小主道:“公公说得甚是,我如今上昭阳,你跟着我,看他邹妃怎样相待。”杨公道:“奴辈情愿保驾。”

小主把泪痕洗净,换上金冠蟒袍,上了肩舆,众宫人簇拥,来到昭阳,竟进寝宫。只见左边坐的是闵王,右边坐的是邹妃,不见了国母,不由得一阵心酸,勉强将泪珠止住,向前跪下,尊一声“父王在上,臣儿叩头问安。”闵王道:“吾儿起来。”闵王一伸手,把殿下拉在怀中,说道:“吾儿在东宫可好么?”小主道:“托父王福庇,为儿甚好。”闵王怕羞臊了邹妃,要把殿下推到他怀中,随对小主道:“王儿到那母亲跟前问安。”小主道:“那个是我的母亲,我那国母娘娘往那里去了?”闵王虽为酒色所迷,在昏愦之中,看见殿下找他母亲,由不得伤心流泪,忍住悲痛说道:“吾儿不必问你母亲了,你那母亲行事不端,我一怒之间,将他送入绞连宫,断了命了。”殿下闻言,一头栽在主上怀中,大放悲声,二目纷纷下泪,大叫:“母亲,你今屈死绞宫,撇下孩儿零丁孤苦,母亲且在阴间略等,孩儿亦不愿为人了,情愿相从地府,依傍生身。”小主哭声惨切,闵王亦觉心酸,叫声“王儿少要伤感了,死去不能复生。你母亲虽然死了,这新立昭阳的国母,慈善不过,他最痛你,去与他叩个头,请请安,犹如你的生母一般。”

小主不敢违拗,擦干眼泪,莫奈何,屈着心肠走到邹妃的跟前,叩下头去,叫一声国母千岁。邹妃连忙站将起来,一手揽在怀中,说道:“殿下玉体可好?”原来邹妃在闵王跟前,装出十分欢喜小主之态,却心中暗打算。他见孤存虽然年幼,举动言词,甚是聪明,终久必为祸胎,不如斩草除根,逢春不发,邹妃暗定主意,却不显露出来。那小主在邹妃怀中,坐了一会,得便就走到闵王跟前。闵王道:“王儿要吃甚么东西2”小主道:“儿不吃甚么。”邹妃道:“亦不用个果子么?”小主推不听见,也不回答。闵王道:“母亲叫王儿吃果子呢。”小主无可奈何,答应一声“国母请用,为儿不吃。”言罢,告辞回宫。闵王命内侍拣好果品一盒,送殿下回去。小主出了昭阳,杨和紧紧跟随,回至东宫。未知奸妃害得太子否,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御花园神风救驾 南郡府水遁藏身

诗曰:

兵戈不见老莱衣,叹息人间万事非。

我已无家寻弟妹,君今何处觅庭闱。

黄牛峡静滩声转,白马江寒树影稀。

此别应须各努力,故乡犹恐未同归。

却说孤存殿下,辞别闵王,回转东宫,终日念思母亲,茶饭懒沾,梦魂颠倒,遂成了一个思亲之病,暂且不提。

且说邹妃见闵王早朝升殿去了,心中暗想:“闻得东宫这狗子有病,不知是真还是假,何不将他唤进宫来,奈何他一顿也是好的。”叫宫人:“你到东宫,把殿下请来。”宫人领命,奔至东宫,传娘娘懿旨:“请殿下进宫,解闷叙谈。”小主闻言,呼一声:“杨公公,邹妃来请,不知何事,与我辞去为妙。”杨和道:“殿下病体己好,昭阳既然来请,自古道怪人虽在腹,相见也何妨,千岁加意小心,便去走走,有何妨碍。”

小主道:“说得有理。”随即整衣冠带,领宫人来至昭阳寝宫。龙凤帘内,抬头看见邹妃坐在龙床,不见了父王,心上着忙:“父王不在宫中,提防这贱人要紧。”没奈何屈着心肠,战战兢兢,走至床前,勉强堆下笑容,尊一声:“王娘安好。”邹妃道:“王儿身体好了么,闻得你有病,是真是假?”小主道:“臣儿不过偶然间身上不安,何劳国母垂念。”邹妃道:“既然无病,我今日烦闷,你陪我到万花园游玩,散散心怀何如?”小主不知邹妃要诓到花园害他,只认是好意,满口应承:“王娘要去,王儿奉陪。”邹娘娘满心欢喜,吩咐八名宫人,带定了小主:“先到御花园,我随后就到。”八名宫女带定了小主,出离了昭阳,竟奔万花园而来。东宫的人,跟着同行。

不多时进了花园门首,宫女开言道:“东宫众位,不必跟随,殿下有我等伺候。倘娘娘看见,回避不及,反为不便。”小主道:“你等且在外伺候着罢,不必进园了。”众宫人答应一声,俱在园门外等候。那八名宫女跟着小主进了花园,只见万紫千红,芬芳斗艳,观之不足,爱之有余,正在赏玩间,只见一宫女近前,口称千岁:“东边园中花木更盛,我们何不过去游玩。”小主闻言,又进了一重花园,缓缓徐行,各处游玩。

那八名宫女随后跟来,却然不见小主,只见邹娘娘到来就问:“殿下往那里去了?”宫人见娘娘到来,吃了一惊,一齐撩下花朵说道:“奴婢在此摘花,殿下在前玩耍,此时不知游那里去了。”娘娘道:“讨打的贱人,我叫你们跟着他,他去了还不知道。”内中有个宫女道:“方才看见他往御河桥玩耍去了,待奴婢去找来。”娘娘说道:“你们也退后,待我去找他便了。”言罢,转移莲步,找寻殿下。

却说殿下,伏着石栏杆观看景致,只见绿水波波,鸳鸯对对,两岸桃花灿烂,千条杨柳垂丝。对景怡情,心中开爽。忽然感触,不觉两泪交流,想起去年,曾与国母游玩,母子双双耍乐,今日人亡物在,景依然:“我那生母往何处去了。”思想起来,由不得两泪倾盆,指着昭阳大骂:“我母与你有何深仇,狠心挑唆。纵我母惨死绞宫,有日龙归沧海,那时大报冤仇,把邹狗贱婢千刀万剐,也泄不得我恨。必要将他来点天灯,祭奠我母灵魂,方消此恨。”小主正然流泪毒骂,不知那邹妃早已来至桥边,花墩之后,隐身止步,句句听得明白,心中大怒:“好狗子,倒不知你人小心大,朝廷为我害他母亲,留下这狗子,日后长大成人,必有后患。自古道斩草除根。”

那邹妃即时显露身躯,向石桥一声大喝:“好狗子冤家,你在此辱骂那个。”殿下回头见了邹妃,吓得魂胆皆惊道:“臣儿没有毁骂那个,国母莫非错听了。”娘娘大怒道:“好狗子,明明听见的骂我邹妃长,邹妃短,杀剐点入油烛,都是你说的,还敢强辩么。”一伸手,把小主扯下桥来,叫“宫女们,快拿绳来,把这狗子绑了。”众宫女答应,把小主捉住,又无绳索,只好把裤腿带解下来,把小主缚绑在花园之内。只吓得小主魂惊千里,双膝跪下,告禀:“国母娘娘,臣儿年幼无知,烂言乱道,恳乞宽恕。从今以后,再不敢了。”邹妃大喝道:“你要把我点入油烛,与那去世的狗贱祭奠,我怎肯饶你。”说着撩衣起来拿剑,却未曾带得来,吩咐宫女:“快与我进宫取剑来。”那宫女起步要走,邹妃道:“且站住。”低头思想:“倘或圣驾回了昭阳,问将起来。宫人答应差了,倒是弄巧反成拙。”想罢,吩咐:“你们看住这狗子,我亲自去取罢。”

不言邹妃回宫取剑,且说亚父在银安殿坐下,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不觉大惊,暗骂一声:“邹妃,你既害了昭阳,如何又害太子,我今不救,更有谁救。”叫一声“开国侯袁达,快将我的脚力牵来。”袁达答应一声,忙将青牛牵上大殿来。亚父道:“你们各散出仪门,看守王府,止留袁达、李牧。”亚父即上坐骑,念动咒语真言,足下腾空而起,早到万花园。往下一看,只见殿下背绑牢拴,万花园之内宫娥彩女重重围住。暗想:“众宫人在此看守,我怎能下得手。”又远远望见邹妃手提着明晃晃的宝剑,进了万花园。心中着急;“不好了,再迟一刻,殿下的性命就难保了。”亚父仙术无穷,用手往西北乾天一指:“那风还不快来,待等何时。”风婆婆不敢怠慢,谨遵法旨,抖开风口袋,连刮三阵。只听得呼呼连响,风沙走石,吹得众宫女个个站立不住,东倒西歪,沙尘迷眼,都都跑到牡丹亭太湖石底下避风去了。亚父见众宫女散去,即落下云头,下了青牛,来至小主跟前,双膝跪下:“臣孙膑救驾来迟,望乞恕罪。”殿下睁开双跟观看,不见了众宫女,只见一个白面长须的人跪在跟前,忙问道:“你是何人?”亚父道:“臣是亚父孙膑。”小主听见孙膑,想了一想:“是了,我在东宫曾听见宫人说,朝中有个大罗天仙,亚父孙膑,想必就是他了。”这殿下大喜,如拾斗大明珠落在掌中,尊一声“亚父先生,快些救我。”亚父道:“龙意万安。”即时念动真言咒语,吹口仙气,登时绳索断了。小主得松,两手连忙拉住孙膑的袍服,说道:“烦亚父快些扶我上牛,逃命要紧。”

亚父随即伸手将小主扶上牛背,自己也飞身而上,将小主抱在怀中,驾起五色祥云,出离万花园而去。那邹妃手提宝剑,才进园门,忽然被一阵大风刮得二目难开,也在花亭躲避。不一时风息云散,众宫女才敢出来。这一个说好风,那一个说牛叫,众人正然谈论,有个宫女急忙忙跑过来说道:“众位姐姐,不好了,不见殿下了。”众宫女只吓得目定口呆,往前飞跑。众目齐观,果然不见了,只有几条裤带,七断八裂,在地下。众宫人十分惊疑,有个说“被风吹去。”有一个道“被牛精驼去。”众宫人纷纷议论,忽见邹娘娘走到跟前,也刮得灰尘满面,提着明晃晃的宝剑,叫一声“众宫人把这狗子拿来,等我亲手杀他。”众宫女跪下:“启娘娘,不好了,方才大风连刮三阵,牛叫三声,就不见殿下了。现有绑他的带子,寸寸皆断落在地,不敢不报,乞娘娘定夺。”邹妃闻言大怒道;“怎么一个人却被风刮得去,明明是你奴才放的,故把巧言搪塞于我。你们不说实话,一个个斩首。”众宫女苦苦哀求道:“奴婢怎敢欺瞒娘娘,就是吃了豹心熊胆,也不敢放走殿下,实实是一阵大风,只听得一声牛叫,就不见殿下。”邹妃暗想道:“果然那阵风委实来得利害,曾闻我家太师说,朝中有个骑牛的叫做孙膑,他的神通奥妙,未卜先知,或者是他救了这狗子亦未可定。料想那班宫女,没有这般大胆,放走这冤家。”娘娘把气就平了,将剑丢在地下:“且寄你们的头在颈上,跟我回宫,若见了主上,都要一口同词,说是风大牛叫,刮去殿下了。”众宫女道:“原是有牛叫的。”娘娘计议停当,率领众人回昭阳,进了寝宫,内侍奏道:“娘娘,圣上早已回到后宫了。”邹妃走到床前,目视闵王,正然睡熟,邹妃不收惊动,拉一把闹龙交椅,挨在龙床坐下。

且说闵王寝熟,梦中忽听得脚响,猛然惊醒,伸伸展,睁眼一看,看见是邹妃。爬将起来,坐下说道:“爱妃同王儿母子二人游玩去来?”邹妃遒:“臣妾闷倦,请殿下去观花是实。”闵王道:“甚好,我王儿无母,无人怜爱,得爱妃照顾他,孤也感激了。”娘娘闻言,低头不语,内侍将宴摆下,君妃同饮。酒过三巡,邹妃斟上一杯,躬身奉敬。闵王接酒,一饮而干。又斟上一杯献上,闵王停杯不饮,说道:“爱妃为何连劝两杯?”邹妃跪下启奏:“小妃有事求恩。”闵王道:“你有甚说话?”娘娘跪爬半步,口尊“圣主,刚才臣妾同殿下到花园观花,母子进了园门,正然赏花,忽然一阵神风,风内牛叫三声,就把殿下刮得无影无踪。”闵王闻言,吓得面目更色,不觉冲冲大怒,太阳火高三尺,跳出席前,手提宝剑,拿住邹妃青丝大骂:“贱人,孤待你不薄,将发妻赐死,将你位正昭昭,为何心尚不足,还要暗害王儿,情理难容,应该一刀两段。”众宫人一齐跪下奏道:“主公且息雷霆之怒,此事与娘娘无干,方才奴婢等都在御花园,果然一阵神风,三声牛叫,就不见了殿下。此情是实。”闵王怒道:“你这班奴才,果然听见是真么?”众宫女叩头道:“奴婢焉敢说谎。”闵王一松手,把剑丢在地上,口称;“王妃,孤错怪你了。孤想,我朝中有个骑牛的臣子,或者是他弄玄虚,也未可定。宫人取文房四宝过来,孤当请国舅进宫议事。”写旨已毕,宫官捧定,前往国舅府中。邹刚闻言,忙开中门迎接,宫官宣旨已毕,回宫。国舅随即入朝,至午门下马,跟着宫官进昭阳见驾。邹刚伏,山呼朝参。闵王传旨,平身赐坐,对邹刚说道:“皇宫内院有了异事。”邹刚答遒:“吾主有何界事?”闵王就说:“娘娘与殿下至花园,忽一阵神风三声牛叫就不见了殿下。孤想,骑牛只有南郡王亚父,或者是他弄甚么玄虚,也来可知。有烦国舅,领孤的旨意,到南郡王府中,找我王儿有无,即来缴旨。”邹刚领旨出朝,带了五百家丁,竟望南郡王府而来。按下不提。

且说亚父,在花园中救了小主,藏在府中,原有未卜先知之术,那日笑对小主说:“今日有国舅奉旨而来我府中,找寻千岁。”小主闻言大惊,口尊:“亚父着我躲藏那里,免被他寻见方好。”亚父道:“千岁放心,自有藏处。”叫声:“袁达,你把千岁领到厨房里去。”小主道:“厨房叫我那处藏身?”亚父笑道;“厨房与我满注青泉,请千岁靠住缸边,自然他看不出来。”小主摇头道:“水缸边站着,难道国舅就不看见么?”亚父道:“自有妙法将千岁御体掩住,殿下放心。”

不言南郡王府准备,且说邹刚,领家丁到了南郡王府,命人通报。亚父吩咐打开正门,一步步拜将出来,把圣旨接进银安殿,拜旨已毕,一转身与国舅见礼,分宾主坐下,献茶。亚父开言说道:“国舅领旨到我府中,有何事干?”邹刚道;“非为事,只因东宫殿下,在御花园游玩,忽然一阵神风,牛叫三声就不见殿下了。想是亚父圣进入花园,将牛驮殿下出禁地来否?”亚父满面陪笑道:“莫说是殿下,只是娘娘在御花园,我也不敢擅进,况且龙子龙孙,谁敢抵盗。”国舅道:“既然没有,这是奉旨而来,必须搜寻一番,方能缴旨。”亚父道:“任凭搜检。”国舅道:“如此得罪了。”传令五百甲士,分兵东廊七十名,西廊七十名,余下六十名随我到中堂,其余三百名,搜前后府门重重围住。国舅率领家将,在南郡王府中搜过,并无殿下。搜到厨房,国舅便问道:“这是甚么所在?”亚父道:“这是厨房。”国舅道:“就是厨房也要搜看一番。”言罢,迈步进去,吓得殿下魂不附体,暗想:“亚父有始无终,既然在花园救我,而今为何送到国舅之手。”小主在缸边,战战兢兢站着,那晓得仙家妙用。国舅走到厨房,在水缸边行过,看不见殿下。吩咐家丁,将厨柜内外上下看过,并柴堆草房搜得翻江倒海,并不见殿下踪影。自觉惶愧,率领家丁上殿坐下。亚父道:“都查过了么?”国舅道:“果然没有,多得罪了。”亚父道:“哪里话来,我孙膑从不撒谎的。”

国鼻辞别起身,亚父送出府门,回至殿中,吩咐将前后门都闭了,着袁达请千岁上殿。小主见了亚父,抢行几步,伸手拉住袍服,说道:“险些吓杀我了,亏了国舅两眼双瞎,看不见我,若被他看见,我孤存性命难保矣。”亚父道:“说甚么国舅眼瞎,这是臣的五遁妙用,将水把御体隐住,那怕他浑身是眼,也看不见千岁。快摆酒上来,与千岁压惊。”

不言银安殿会饮,且说邹刚离了府门,家丁各散,自己来至昭阳见驾,向闵王奏道:“国舅去南郡王府,搜查一遍,并无殿下踪影。特来缴旨。”闵王闻听,默默无言,暗想:“此事难明,叫孤难以决断。”回顾邹妃道:“那日刮风牛叫,果然是真么?”邹妃道:“臣妾焉敢撒谎,风里牛叫是真。”闵王道:“国舅暂且出朝,等孤明日升殿,当面询问亚父。”邹刚谢恩,出了昭阳。第二日,闵王坐朝出殿,文武百官朝参已毕,传旨宣亚父先生上殿。亚父领旨,直趋金殿,闵王道;“孤有一言询问亚父,孤存殿下,前在花园游玩,被一阵神风刮得无影无踪,先生可知王儿下落否?”孙膑道:“臣不知道。”闵王道:“大小宫娥都听见你的牛叫。”孙膑叩头奏道:“臣胆大包天,也不敢擅进花园。况且骑着牛去盗殿下,焉敢出入禁地?况且昨日国舅到臣府中搜寻,并无踪迹,望吾主参详。”闵王道:“你说没有,孤到底未肯深信。我要亲到王府找寻才放心。”孙膑道:“吾主大驾,到臣府中找找便好。”闵王道:“亚父先回,孤随后就到。”当时君臣先后,各自出离朝门,闵王排驾到了南郡王府银安殿坐下,文武分班,孙膑参见已毕,吩咐袁达如此这般。袁达领命,用一个金角炉,炉中焚香,放在殿上,斟上两杯茶,放在茶托内,即请殿下捧茶。小主道:“父王在殿上,怎么叫我捧茶,此事行不得。将军你与我递罢。”袁达道:“殿下不要害怕,此乃亚父的手谕,臣焉能拗得,小主无奈,捧着茶盘,战战兢兢走到银安殿门槛站住,袁达拿了一杯,递与亚父。亚父接过来,献与闵王。第二杯茶袁达递与亚父,君臣陪饮。闵王回头一看,见那端茶的童子前发齐眉,唇红齿白,形容正是孤存王儿。龙心大喜:“原来找的王儿果然在此。”忙把茶杯放下,离了宝座,往下就跑,想来抱太子。未知得见孤存太子否?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改面目父子不相亲 识天心君臣该走散

诗曰:

十年多难与君同,几处移家逐转蓬。

白首相逢征战后,青春已过乱离中。

行人杳杳看西月,征马萧萧向北风。

汉水楚山千万里,天涯此别恨无穷。

却说闵王回头,看见端茶的幼童就是王子,龙心大喜。忙离宝坐,前往双手抱住,口呼:“王儿,孤只道被风刮去,今生再不能相见,幸喜今日在此相逢。可恼亚父欺君,为何将王儿藏在府中,龙子龙孙,又擅敢将他轻贱,贬作茶童,情殊可恼。吾儿同孤回朝去罢,不可在此隐藏了。”衰达听得闵王之音,大惊道:“不得了,可笑我家师傅到会择美人,既然叫他父子相会,就不敢使唤他端茶。那殿下自然说是袁达所使,你想一个龙子龙孙,可是使唤得的。我老袁定然一命难逃。”

不言袁达着急,且说孙膑见闵王抱住太子,存儿短存儿长,在那里叙话,点头嗟叹道:“够了,够了,父子只见这一面,再想要会,万万不能了。”叹罢,用障眼法掩住了龙目,尊一声:“王爷为何抱着端茶的小子,叙话不休?”闵王怒道:“亚父还敢多言么,你隐藏殿下在家,端茶使唤,当得何罪。”亚父道:“臣并未隐藏殿下,此话何来?”闵王道:“这不是孤存殿下么?”亚父道:“吾王看真些。”闵王放开手,仔细端详。亚父真是奥妙无穷,神通变化。只见此子;发似金丝,面如金纸,一头秃疮,二目如灯,鼻孔朝天。闵王大惊失色,甚觉惭愧,转身上殿坐下,说道:“亚父先生,孤因昼夜思想王儿,想得孤眼花了,把这么一个孩童,认作凤子龙孙。既是亚父府中没有王儿,孤当返驾回朝。”孙膑奏道;“臣预备筵宴,伺候吾主的大驾,少停几时,虔献三杯,以表为臣一点敬心。”闵王道:“不须叨扰了。”传旨起驾回朝,文武各散不提。

且说亚父,送驾回府,吩咐封门,转上银安殿坐下。袁达道:“师傅神道妙用,险些把我老袁吓死了。”亚父道:“你那里知道,请他父子相见一面呢。”师徒正然说着,殿下走到跟前,扯住孙膑的袍服道:“方才父王一手揽住我,絮絮叨叨,说了一番,不知怎么就松了手去了。”亚父连忙陪笑道:“千岁容颜改了,所以认不出来。”小主道;“我模祥改成怎么?”

袁达道:“俊得多呢。”随取镜子递与殿下:“你且照一照,看是如何。”小主接镜一照,吓得惊慌无措:“呵哟我怎么变了这个嘴脸,还像个人么?”亚父将手一挥,笑道:“千岁再照照。”小主又将镜子一照,笑将起来:“还是我的本模样,亚父到会顽耍,父王若是再来找,仍去捧茶罢。”亚父道:“父子此后再不能见面了。”君臣谈笑,晚膳摆来用毕,天色已晚,送小主安寝。这殿下在南郡王府中得了安身之处,光阴迅速,不觉两年,长成九岁。忽一日,孙膑闲坐想起:殿下在我府中二年,未知他命运如何,且算他一算。”就掐指寻纹,袖占一课,点头嗟叹,暗想:“殿下虽是真主,但时运未来,应有颠沛折磨之苦,我也不敢扭天而行,到不如将计就计,把小主送出临淄,方合天数。”吩咐袁达道:“明早斋饭预备,不可迟误。”袁达道:“师傅预备早斋,还是往那里去?”亚父道:“明日乃端阳佳节,我要出城到艾花山采些药苗回来,修合丸散,救救民间疾苦。”小主在旁,听得要上山采药,暗喜,口称:“亚父先生,我生长深宫,闲坐禁地,从未见过山谷怎么模佯,在这府中也闷得慌了,何不带我进山,看看采药玩玩山水如何?”亚父闻言,正中机关,将计就计,带他出城,好去串国游邦。随答道:“殿下既然要去,早起方妙。”

君臣闲谈,不觉金乌西坠,皓月东升,一夜无词。次早起来,用膳已毕,脚力预备在大殿,将药篮带好,先请千岁上骑,然后亚父亦上了青牛,同了殿下,出了府门,吩咐袁达、李牧小心看守府门,竟奔东门而来,用障眼法将小主隐藏了。门军望见郡王驾到,报知门官,在路旁跪接。亚父吩咐起来,门官又跪下禀道:“小官奉旨,不论车辆轿马,恐防夹带殿下出城,小官胆大要搜检搜检。”亚父道:“我一人一骑,前后左右,只管细搜。”门官把青牛背上,前后摸了两摸,摸着了小主,吃惊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我看不见,到象人的两条腿。”亚父道:“你敢是眼花,这是我那两柄沉香拐,怎么就看不真?”门官睁着两眼,仔细端详,果然是沉香拐。门官慌忙跪下“小官该死”。亚父道:“恕你无罪,去罢。”门官叩送郡王出了东门。时当五月,百花开放,绿柳成阴,蒲剑艾旗,蝉鸣雀噪,观之不尽,早到了艾花山前。君臣下骑,将青牛拴在树下,取了花篮,同小主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小主道;“亚父到此采药,为何在此耽搁。”亚父用手指道:“此药要那边高峰才有,殿下年轻力软,恐不能上去,且在此石坐歇,观玩山景,待我采回来同你回府。”言罢,手提花篮,持了沉香拐,登山而去。那小主在山边闲玩半时,仍然坐下,自觉神思困倦,就在石上歇息。不知不觉,竟然睡去。

且说亚父登上高峰,将药采毕,倚松靠石而坐。暗想:“殿下该有几年落泊,不是为臣狠心将你撇下,只因殿下命该如此,不受一番走国的苦,焉能中兴基业。”左思右想,不肯扭天而行,随仰手在袍袖取出一个葫芦,将盖揭开,倒出了一件宝贝,名为瞌睡虫,攥一把望着小主身上洒去。只见哄哄乱飞,飞到殿下的眼皮上,此物上下有八个爪,将眼皮抓住了,就呼呼睡熟,三时三刻方醒。亚父行了法,随下了高峰,至原处,骑了青牛,洒了几点别泪,仍进东门,回归王府不提。

再说小主,在石上睡着,直睡至日已归西才醒,睁眼一看,方知睡在荒山石上。连忙爬起来,四顾无人,细想起来;“我原是同亚父到此采药,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亚父去采药,这时候还不回来,难道他先回去了不成?”想罢,站将起来,高叫:“亚父!”四望寂静,并无人声,心中害怕,不觉痛哭,沿山呼叫找寻。斯时日落西山,天将昏黑,更觉傍徨。急不择路,且哭且叫,不见亚父踪迹。哭得喉干气短,一跤跌倒,爬不起来,睡在山前。

不言小主在艾花山痛哭,早惊动了山神土地,心下着忙,山神道:“老头儿这是怎么了呢,孙真人把个紫微星撩在你我的汛地,倘有差失,干系不小,还是要送出山去方妙。”土地道:“不打紧,自有妙用。”说完就摇身一变,变做一只金睛白额虎,在那山边睁开两眼,望着小主。小主一见,勉强抽身起来,把此物仔细端详:“是什么东西?王官内院并亚父府中,都没有这般大这个物件,会拿耗子的,不想山里头有这等大猫。”小主暗想:“我何不暂借个猫儿做个脚力,下山去,寻亚父也是好的。”凑巧这个猫儿靠左右边,小主就借石垫脚,翻身跨坐虎背上,就把身子一动,小主惊道:“不稳当,要掉下去了。”连忙抓住颈项,那虎剪尾摇头,驼着小主一溜风跑出了艾花山,抖擞神威,跑够了二十多里,进了一座村庄,把殿下撂下尘埃,就进山去了。吓得殿下心惊胆战,倒在地下,醒半刻,爬将起来,抬头观看,只见一天星斗,四面八方并无半个行人。小主心中着急,由不得肝肠寸断,一阵心酸,大哭起来。只得在黑影里任意徐行,也不分东西南北,听见犬吠连声,小主想道:“好了,好了,犬吠之处必有人家。”

小主啼啼哭哭,进了村庄,那是五月天气,炎热异常,居民百姓吃了晚饭,都在庄前乘凉,或谈农桑,或讲买卖。忽听得小主啼哭,众乡民说道:“谁家的孩儿,这时候还未回家,在此啼哭,我们看看是谁家的。”众乡民来至跟前,见了殿下,大赞道:“好一个有福气的孩子。”这一个说李家的,那个说是张家的,内中有一个老儿上前扯住殿下问道:“你是那里来的?”殿下往后一指,那老头儿道:“你这孩子是岭后的么?”

殿下点头,乡民道:“为什么夜晚不回家去?”小主随口慌说道:“我是岭后住的,父母双亡,在姐姐家过活。因是我夜晚懒得起来,床上走了溺,姐姐打骂也罢,我家姐夫利害不过,也不打,也不骂,要将我绑在树上喂鹰。只为我受不得,故此连夜跑了出来,就死也不回去了。”老头儿叫道:“老张,我看这个孩儿有些福气,后来定有好处,你家又无儿女,何不领他回去,做个螟蛉义子,岂不是好。”张老儿道;“我岂不愿意,只怕他姐夫找来,说是他家的孩子,拐带了东西出来,那我岂不淘气了。”众人齐声说道:“无妨,无人找便罢,若有人来找,我们都是证见。”张老儿道:“蒙众位作主,我就领他回家去,三日后,摆酒邀请众位饮几杯。”众人道:“如此叨扰了,我们且问他一问:“孩子,你肯跟员外做义子么?”小主闻言,低头暗想:“我如今举目无亲,投奔无门,何不将计就计,跟随老头儿,混他几日再作道理。”遂答道:“我如今无家可归,情愿跟随老者。”众人道:“好好。”张老儿满心欢喜,引着小主回家。进了卧房,对女人说明来由,两老儿在灯光之下,看见小主生得方面大耳,齿白唇红,齐整不过,张老儿道:“这孩子何如?”安人道:“好一个福气的孩子。”因问道:“你姓甚么?”小主道:“我姓田。”安人道:“到了我家,却要改姓张了。”说罢,即往厨下收拾饭菜,捧进卧房摆下,请小主享用,小主饱食已毕,两老儿安置床上睡觉。

次日起来,两老儿欢天喜地,爱惜如珍,小主在张家安身,不觉八个多月。那日张老儿身上欠安,睡卧在床。安人亦觉头晕心痛,两老双双病倒,小主朝夕伺候。那知庶民福薄,受不起王侯为子,两老病了数日,医药不效,双双病重身亡。小主心中忙急,着人到东庄报知安人的侄儿李大哥,又着人到西庄报知员外的侄儿张进才。不多时,两个侄儿都来了,痛哭一番,置备衣衿棺椁,请僧道念经殡殓,小主披麻带孝,把两老安葬。诸事完毕,就在家中静坐守灵。一日张进才与李大哥商议道:“你我都是员外安人的亲骨肉,家财该应有份,那个小孩子来此未久,就把两老死了,是个不吉利的人,如何承受得张门家当?不如明日请齐街坊邻舍,当众把他逐出,你我家私平分,岂不好么。”二人在背地里商量,不料小主句句听得明白,不觉心中大怒:“可恨这两个狗才,图谋张门产业,欲行赶逐于我,十分可恶。但龙游浅水,凤落林中,有日回朝,万里江山有份,恋此小小田园,终非藏龙之所,到不如另寻出身之处,巴个出头,方显良策。”小主想定了主意,至次日清早,不别而出了张家庄、也不认得东西南北,信着脚步,只管前行。不知走了多少路,夜间古庙安身,饥时就学伍员沿途故事,沿门挨户求食。

那一日,流到青州府常山镇地方,饿到午后,尚未饮食。偶然饭店门前经过,那掌柜的李三一眼看见,暗羡:“好一个有福气的孩子,不象小家人儿女,为何闲游浪荡,必有原故。”随招手道:“小孩子,你到这里来。”因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家住那里?”小主用手往东一指。李三道:“你在河东住么?”小主点头。李三道:“姓甚么?”小主顺口答道:“姓王。”李三道:“你敢是河东王员外公郎么?”小主又点点头。李三慌忙走出柜来,一把拉住道:“小相公是富贵人家之子,怎么逃走出来,快快请进。”小主不知是那里,跟进店中。李三道:“令尊王员外是我的财东,我领他本钱,在此开店,半年前去算一道账,我常常问才东有令郎否,员外叹道只有一个,不肯读书,常常逃学,你怎么逃到这里来了。”叫走堂的:“把小相公请进后头,他是才东的儿子,莫要怠慢他,收拾一间洁净房子,教他安身,要吃甚么与他吃,好生服侍,等我到河东去算账时,与才主提一提,教他差人来接,方见得我一点情意。”走堂领命,把小主安顿停当,照应殷勤,小主又得了安身之处,这且不表。

却说孙亚父,在银安殿正坐,偶然想起殿下,自从在艾花山君臣分手,韶光迅速,转眼二年有余,未知殿下串国游邦,今在何处,不免算他一算。他在袖里算了一课,原来是在常山镇李家店安身。但是你命该有几年磨难,方得建号中兴,但李家店又非藏龙聚凤之所,不免还要教他走国,受些苦楚,才得安身之地。想罢,写下一联柬帖,托在掌中,即下银安殿,仰面朝天,把杏黄旗取下来,住上一展,只见值日功曹控背躬身,口称“真人令小神何方使用?”亚父道:“无事不敢冒渎尊神,今有柬帖一联,借重尊神,至皇宫内院,在云端落下,不许有违。”功曹领了法旨,一缕金光,腾空而去。

且说闵王同邹妃,正在玩花台上饮酒取乐,众宫女笙箫迭奏,耍笑讴歌。只见半空中飘飘摇摇,坠下一个柬帖。闵王一见大惊,慌令宫女捡起,呈上观看。只见上面写着四句言词道:

先正君王太不仁,天伦父子两相分。

若要东宫重会面,只在常山镇上寻。

闵王看毕,欢喜无尽,感谢苍天,田门有后了,吩咐撤宴。邹妃问道:“柬帖有何语言,吾主见了这般大喜?”闵王道:“王儿有了下落了,柬帖上明明说在常山镇寻找。”邹妃道:“既然殿下在常山镇上,何不差官接他还朝。”闵王笑道:“孤恨不得倾刻相逢,岂有不接之理。”传旨宣太师进宫,不一时,邹文柬进宫见驾。闵王道:“国丈大喜,有了你的外孙了。”文柬闻言,假装欢喜:“殿下在于何处?”闵王道:“孤自失王儿,昼夜不安,皇天可怜,不绝田门之后,降下一联柬帖,说我王儿在常山镇安身,可喜我国有了主了。即今借重太师,往常山镇走一遭,速请王儿回朝,自有厚谢。”邹文柬叩头在地:“此乃吾主洪福齐天。父子团,万千之喜,臣敢不效微劳。”文柬领旨出朝,回归太师府坐下,邹刚、邹谏上前叩道:“主上宣父亲进宫,有何事情?”文柬道:“今日皇上在玩花台饮宴,空中坠下一联柬帖,说是孤存狗子在常山镇安身,差我前去接取回朝,不得不去。”邹刚、邹谏一齐开言道:“常山镇乃青州地方,离临淄很远,我兄弟二人保父亲同去,以防路上不测。”文柬道:“同去更好,快些点集家将起身。”父子点起家丁五百,出了临淄南门,竟望常山大路而去。兵行迅速,蓝旗来报:“大兵不可前进,相离常山镇不远了,乞令定夺。”太师吩咐:“响炮摇旗,恐惊走了殿下,须在镇外悄悄安营。”军兵领命,扎下营盘,文柬升帐坐下,传令邹刚兄弟,领兵二百,由常山东路进去,搜至西路而回,老夫领兵二百,由西路搜至东路。分兵合搜,不许他走脱了。”

不言父子分兵进常山,且说小主在李家店内安身。那日食了饭,拉过一把椅坐在大门上看热闹,闻听人马进镇搜寻殿下,他自己就该躲藏了。只因小主在民间日久,竟忘了自己的来历,只管在门前坐着。邹刚邹谏正在门前经过,邹刚还未看看见,邹谏回头看着了,一挽丝缰收住了坐骑,叫道:“有了,行了,不必走了。”邹刚道:“在那里?”邹谏指道:“这不是么。”兄弟二人滚鞍下马,二百家丁发声喊,一拥齐来。小主看见,认得是邹刚、邹谏,只吓得魂不附体,要走也来不及了。那李三看见,那有魂魄在身,下家私,开后门走了。邹家兄弟二人,拉住了殿下,双膝跪倒,口称“千岁,臣奉圣旨,请殿下还朝。”小主泪流满面,哀告道:“舅舅,放了我罢。他日相逢,自然报你深恩。”邹刚道:“千岁哭也无益,我是奉旨的事,请千岁还朝,不宜耽搁。”叫家将:“快扶殿下上马。”小主大哭,满地打滚。邹刚上前一把挟住,放在马上。家将护持,往西而走。众家丁将李家店抢个精光,这且不言。

且说邹家兄弟,押着小主往西正走,遇见了太师。二人滚鞍下马道:“父亲万千之喜,得了冤家了。”文柬道:“在那里?”邹刚指道:“那不是么。”文柬道:“还要叫人护住,他到狠受用。”叫家将:“用绳索四马攒蹄捆在马上,不可放走了。”家将领命,将殿下缚绑在马鞍轿上,催兵就走。传令:“你兄弟二人,领兵五百,押着狗子,小心在意,急急赶回临淄。老夫领家将数名,先进城报信,看昏君怎么行事。”

言毕,文柬策马先进临淄。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金銮殿怒贬邹奸党 天齐庙梦示龚家庄

诗曰:

三年谪宦思归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宫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干摇落处,问君何事到天涯。

却说亚父在府中,预知小主在常山被邹家拿获之事,即吩咐袁达:“速备你的战马,出离临淄城七十里,界牌口松林中埋伏。如此这般,速去速来,不许有误。”袁达领旨,改换衣帽。带了兵器,单人匹马,出离南门,隐身在黑松林内埋伏不言。

再说邹家兄弟,扶着小主,洋洋得意,夜宿晓行,已到界牌口,邹刚道:“此地离城不过七十里,快些赶进城去。”家将不敢怠慢,催着马急走,袁达在松林中等候多时,见东南上尘头大起,知道官军来了,连忙上了乌豸,催马出林,拦住去路,口里作歌曰:

学采樵,学采樵,砍倒大树有柴烧。

有人若在林前过,十个驼驮留九个。

若是不留买路钱,一鞭一个草里卧。

那官兵看见,不敢前进,圈马回至公子跟前,报启二位大爷;“我兵不可前进,有截路的强人,乞令定夺。”公子道:“有多少强人?”军兵道:“一人一马。”公子哈哈大笑道:“一人一骑也敢截路,你们好生看住狗子,等我当先。”二位公子举着双剑,催马当先,大喝:“强贼,你既然干这剪径的勾当,你也不打听打听,你截那经商买卖的人,彼有资本给汝,买命还家。我乃当朝国舅,奉旨往常山请太子回朝,你胆大包天,敢来问我取买路钱。好好的闪开,万事皆休,若是迟延,叫你目下倾生。”袁达大叫一声:“好奸党,你不提起国舅便罢,若提起,你没有金银休想过去。”国舅道:“没有金银送过,你怎么呢?”袁达道:“鞍马器械我都要。”邹刚闻言,只气得三尸神跳:“好大胆的强人,谅你有何本领,敢发这等胡言,莫要走,等我取你狗命。”言罢,催马举起宝剑来就砍。袁达道:“来得好。”闪过一边,一兜马架开,袁达力大鞭重,把邹刚虎口都震麻了,那刀不知飞到何处,慌忙转马加鞭败走。

袁达哈哈大笑。邹谏看见:“气死我也。”高叫“休得撒野。”一催马,手提剑望顶门砍来。袁达暗笑:“你也动手,我若狠一狠,恐怕违了南郡王的严旨。也罢,与他个利害,教他回去报罢。”袁达见邹谏的剑望顶门而来,用鞭往上一迎,只见甲叶齐飞,肩膀挨了一下,打得抱鞍吐血而逃。五百家丁同二位国舅亡命飞跑,跑得无影无踪,单单剩下一个孤存太子绑在马上。袁达看见殿下,滚鞍下马,双膝跪下道:“千岁在上,微臣开国侯救驾来迟,望乞恕罪。”小主睁眼一看,认得是袁达,大叫道:“将军来救我。”袁达把小主抱下马来,用小刀割断绳索。小主喘息已定,往四里一望道:“将军,我两个舅舅和五百家丁往那里去了?”袁达道:“被微臣鞭打得他无影无形。”小主道:“难为大将军救我一难,死亦不忘你之功,怎么你知道我有难,来救我?”袁达道:“臣是奉南郡王的差遣,特来救驾。”小主道:“原来亚父的妙算,救我一命。如今还叫我那里逃生?”袁达道:“臣保千岁往西南方逃走,自有安身之处,请自放心,不必挨迟,及早上马,臣还奉送一程。”袁达抱小主上了马,自己上了乌獬豸,先引着路,拉住小主的马,往西南而走。走有百里之路,寓临淄城有二百余里,袁达下了马。小主道:“你为何不走。”袁达道,“请千岁下马,君臣在此分别矣。”小主道:“再送一程。”袁达道:“臣领南郡王之旨,不敢有违,请千岁下马。”小主流泪,无奈下了马,拉住袁达的袍袖说道:“大将军,你教我往那一方去呢?”袁达道:“南郡王言过,教殿下往南走,千万不可往北走。”小主道:“你果然在此处撇下孤存,汝心何忍。可怜我年儿轻小,举目无亲,东荡西逃,虽龙孙凤子,不如民间之子,坐享温饱。惟我何时返国回朝,扬眉吐气,酬谢你的大功。”袁达听罢,亦觉惨然,口称:“殿下,天将昏暮,请奔前途,臣还要缴旨,不能奉陪了。”言罢,上马加鞭,洒泪而别。小主独自一人,孤孤凄凄,大哭一场,只得望西南而去,按下不表。

且说邹文柬,令二子扶住殿下,自己策马赶入城,竟入昭阳见驾,奏道:“托吾主洪福,果然在青州府常山,请迎千岁还朝。”闵王大喜道:“果然王儿回来了。快宣入宫来。”文柬道:“千岁尚未入朝,有臣儿保驾,臣特来先缴旨。”闵王道:“有劳太师迎王儿回朝,孤当升殿,聚集众文武庆贺。”文柬暗想道:“我只道把太子拿来,怎么处治,把他来绑了,不想主上这般疼他,我绑了他还了得么。”奸臣此时,满肚胡疑,只得领宫官彩女,出十里长亭迎接。

且言闵王升殿,晓谕文武,大小公卿上来庆贺。闵王看见亚父在班中低头不语,心中不悦,请亚父上殿。孙膑出班,朝参已毕,闵王道:“亚父先生,今日太子回朝,百官庆贺,为何默默无言?”亚父说道:“臣夜观天象,紫微星被劫,太子不能回朝,臣故不敢贺矣。”闵王闻言,龙颜大怒道:“现有太师回报,已请太子回朝,有二位国舅保驾,来至临淄南门,亚父为何枉谈星辰,可怒之极。”言犹未了,有黄门官启奏:“今有国丈同二位国舅午门候旨。”闵王道:“何故?接王儿回来了。传旨快宣入来。”众文武往外观看,只见文柬父子来至丹墀,俯伏在地。闵王口称:“太师,王儿何在,怎么不入朝?”文柬叩头奏道:“臣该万死。”闵王失惊道:“孤问你王儿何在,你却说万死的万活的。”邹刚兄弟奏道:“臣陪殿下回朝,不想来至黑松林中,遇着一个黑脸强人截路,臣与他交手,那贼枭勇异常,臣兄弟二人带伤大败,五百家丁不能抵挡,被劫驾而逃,特来请死。”闵王闻言,龙目中纷纷落泪,大哭道:“我王儿何处去了,万里江山倚靠何人。”闵王正然悲苦之处,低头见邹家父子尚跪在金阶上,心中大怒道:“好奸党,孤命你接王儿回朝,你不能尽心保驾,反送王子与强人,留你何用。传旨,把奸党父子,推出午朝门斩首。”驾前官领旨,把奸党父子,推出午门,班中闪出一家大臣,出班叩参,尊声:“吾主刀下留人,微臣有保本奏上。”闵王用目一观,见是侍讲齐东。齐东奏道:“太师父子不能保驾,失去千岁,理当正法。”闵王道:“理当正怯,为何有保本?”齐东叩头道:“吾主在上。太师乃当朝元老,焉敢不尽力。况且殿下与太师有亲甥之称,非敢不尽心,实是强人枭勇,以致疏失,望吾主看娘娘面上,宽恩免死。”闵王听罢,怒气稍平,对齐东道:“你也想想,孤这几年才得太子消息,想他是王亲国丈,托他接王儿回来。不想反成画饼,情殊可恼。依卿所奏,死罪饶了。传旨,将文柬父子死罪饶了,推出朝门,永不录用。”齐东谢恩归班,殿头官挑断绳索,奸党父子谢恩,羞愧难当,出离朝门,回归府中,这且不表。

且说闵王,愁客面,尊一声:“亚父先生,孤错怪于你,言语冒犯,幸勿记怀。”亚父进礼奏道:“臣岂敢含怒吾主,臣知而不奏,有欺君之罪。”闵王道:“亚父阴阳有准,不知王儿凶吉?”亚父奏道:“龙心万安,殿下虽然受些惊恐,自有众神拥护,龙到有水,并无大害。”闵王道:“孤有相会之日否?”亚父道:“看君洪福如何,臣不敢保奏。”闵王默默无言,袍袖一展,文武皆散。

不言闵工回宫,且说小主,见袁达催马去了,只得望南而行。只见日落归西,心中暗想:“天色晚了,往那边安身?”无奈急急前行,也不知赶了多少路程,抬头一看,隐隐好似屋宇一般,连忙行走至前,果然是所古庙。月光之下,拍头一看,见是东岳天齐庙。小主进入了庙门,原来是座破庙,也没有香火道士,蛛网尘封。小主嗟叹一回,用袍袖将灰尘展净,把个瓮瓶放倒做个枕头,将身睡在供桌之上,只见一轮明月,照进殿来,小主想起情由,由不得痛泪心伤,那里睡得着。挨至天明,神思困倦,合眼之间,只见阴风阵阵,玉体生凉。忽见一个中年妇人,宫中打扮,来至台前,叫一声:“王儿,我非别人,我乃昭阳刘后,是你亲生之母。可恨昏君无道,听信邹妃贼人之言,赐我绞连丧命。王儿日后得志,与我捉住奸犯,千刀万剐,方消此恨,即在九泉之下,我亦瞑目。此地不是你安身之处,醒来向南行至大龚家庄,是你姻缘之地,千万谨记。天将晓了,就此分别。”将案桌一拍,小主猛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梦中之言,句句记得:“想我母亲嘱咐之言,不可不听,但不知那龚家庄在于何处?”此时东方发白,下了案桌,出了庙门,一见大街有人走动,只见推车挑担,到村中赶市,小主跟着卖买的人进了村庄,天色尚早,见村庄人家多是关门闭户的。忽见一人挑担饭桶,在后徐步而来,小主把手拉住道:“你挑的什么东西?”那人道:“挑的是饭。”小主道:“与我些吃罢。”那人把小主上下一看,这般干净孩子,大清早就讨饭。“也罢,你跟回家去,与饭你吃,方不致误我的工夫。”那人提了饭桶,引着小主,不多几步进了院子,往里说道:“当家,这相公讨饭吃,你与些吃罢,那也是做好事,我送饭火了。”里边答道,“你只管去,我知道了。”小主迈步走进院子内头,只见当家婆走将出来,见了小主,满面堆笑道:“好个清秀孩子,怎么出来乞饭。”小主顺口说谎;“我特来探亲,手中缺少盘钱,只得寻茶乞饭。”当家道:“到那里探亲?”小主道:“大龚家庄。”当家道:“你找大龚家庄,这里是新集,出了村门往西正走,就是小龚家庄。往西南上去六七日才是大龚家庄,好远呢。”小主道:“远也说不得。”当家道:“你跟我进来食饭罢。”小主进了厨房,现成白饭,豆腐蔬菜,吃了一个饱。当家道:“再吃些。”小主道:“饱了。”当家道:“我看你小小年纪,缺少盘钱,实在可怜,我积得钱五百,送与你做盘费,将就些到大龚庄,找着亲就好了。”小主心中感谢不尽,拜谢了,出门由新集望西南面走,不觉走了七八日,只走得力疲困乏,在路旁歇息一会。

天色将晚,小主便问路旁行走的人道:“此离大龚家庄还有多少路?”过客道:“不过十零里。”小主道:“还可以赶得么?”那人道:“走快些就得,慢些就不得了。”小主闻言,心中暗喜,说不得了,受些辛苦,寻个安身之处,迈开龙步就走,走得气喘吁吁,早看见一座高庄,人烟凑集,便问:“列位乡亲,这处可是大龚家庄么?”居民道:“此处就是了。”小主心中暗喜,进了龚家庄,观看热闹。刚刚日落西山,小主暗想:“我那去世的娘娘,嘱我到龚家庄,如今到了,又不知叫我投那一家好?如今举目无亲,那里找寻安身之处。”想罢,心中苦痛,在路旁大哭起来。早惊动众街坊,围了上来,这个说,那个问,纷纷乱乱,小主愈觉伤心起来。不言众人在街坊围看。

且说龚家庄有一员外,年老有慈心,人称龚长者。那日在人家赴席回来,在十字街门行过,看见众人围着,这员外也向前问道:“列位看什么闹,等我也看看。”众人回头,看见是长者,忙答:“员外请看,不知那里来个小孩子,正此啼哭。”员外分开众人,把小主看了一面,但见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两耳垂肩,双手过膝。员外看见,心中大喜:“好一个有福气的孩子。”员外满睑陪笑,将手拉住小主的手,口称一句:“小相公,你家住在何处,姓甚么?为何不回家,天色黑了在此啼哭?说与老汉知道。”小主抬头一看,见一老者,须眉皆白,心中自想:“这老头儿亦知礼,尊我一声小相公,不似别的村夫,开口就叫小孩子。”小主止住泪,叫一声:“老翁,我姓田,家住临淄坡。只因我父亲宠爱副室,将我生母暗害,又三番两次图谋于我,故此逃奔出来,如今到此投奔无门,不觉伤心流泪。”说罢,又哭起来。

员外闻言,点头嗟叹道:“我老汉年迎六旬,想我要个孩子比登天还难,人家有这样好的儿子,又听信小老婆之言,把他刻薄,撵他出来,到此飘流,岂不遭塌了。”便又开言,口称:“小相公,你今无处安身,何不跟我回去,食现成茶饭,住上一年半载,有人来找便罢,若无人来找,把你做义子,你心如何?”众人说:“好好,若员外收留,这是小孩子的造化了。”

小主道;“若得老翁收留,感恩不尽。”员外道:“既是情愿,就跟我来。列位,有人来找,说在老汉家中。”众人道:“员外放心,有我等做见证。”员外辞别了众人,往家中而来。不一刻到了庄门,员外说:“小相公,你在此等候,我进去着人出来请你。”言罢,直往后边,到了卧房。这年高的人吃了几杯酒,忽然酒涌上来,头重脚轻,一阵昏迷,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老安人见员外酒醉,不敢惊动,这且不言。

单讲殿下在门外,等了多时,不见有人出来,心中疑惑:“难道这老头儿哄我不成,为何许久不见出来,敢是忘了。”小主满心疑惑,楼鼓已起初更。等得无影无踪,小主道:“不好了,再迟一会,闩上大门,就无处安身,何不先走进去。”

主意已定,迈步进了大门,往里而行。黑影里过了甬道,只有一个大门,是一个喂牲口的棚,小主转身奔往牲口猢,看见骡马成群,都在吃草。往里一看,再见一个空棚,并无牲口,里头有好多乱草。小主道:“我何不在此棚上权睡。”想罢,跨上棚,将草扫开,一时困倦,倒下就睡着了。

且说龚员外有一女,名唤金定,是上天月孛星临凡,与孤存五百年前结下姻,命中有昭阳之份。那日小姐正在香房安寝,正当三更时候,家宅六神、灶君土地各个着忙。真命天子来至家中,孛星不能仪门之外这处(原书至此缺)

第六回 龚家庄孤存封官 临淄城孙膑劝父

诗曰:

青门路接风,涧草自迎香。

文投北斗城,此日侍臣将。

却说龚金定着丫鬟掌灯,前往马棚。腊梅,丹桂引路,相离马棚不远,腊梅怪叫火起。小姐连忙抬头观看,大怒道:“讨打的丫头,火在那里。”众丫头道:“刚才果然有火光,怎么一会子就熄了。”小姐闻言,低头自思:“红光出现,定是贵人无疑。”吩咐丫鬟:“快些引我进马棚。”梅香扭着头,满口抱怨道:“小姐敢是疯了,半夜三更,进马棚做甚么。快快的掌着灯。”进了马棚,只听得连声响亮,梅香着惊道:“怎么满天星斗,那里打雷?”小姐笑道:“不是打雷,到是马棚有人打呼。”梅香道:“那里有这等大呼。”小姐道:“顺着呼声寻去。”梅香提灯,寻至马槽边,把灯只一照,吓得倒退数步。小姐道:“有甚么?”梅香忙答道:“不知何故,有个孩子在一槽里睡觉。”小姐道:“是谁家的孩子?”梅香道:“我家并无这个孩子,不知那里来的。”小姐道:“你们与我悄然,待我来看看。”小姐来到槽边,梅香把灯笼高高举起,照得明亮,小姐将殿下仔细端详,好一个福相孩子,齐整不过。小主在马槽里,翻身猛然睡醒,睁开双眼,看见灯火辉煌,四五个女子同在。吓得胆战心惊,一转身爬起来,坐在槽里,只是发呆。小姐开言道:“你不必害怕,可将始末情由,实在说出来,还有商量。若是隐藏,将你送到当官,性命难保。”小主闻言,吓得魂惊千里,眼流珠泪,口称:“姐姐在上,我本龙生凤养,不是民间之子。祖居东齐临淄,春王是我祖,闵王是我父,我是孤存东宫太子。只因父王宠信奸妃,将我国母送在绞连宫绞死,又在御花园将我陷害。感得南郡王神风相救,故此逃生在外,已经五载,受尽万苦千辛。今日误入府中,乞为覆庇,感德不浅。”小姐闻言,双膝跪下,尊一声:“千岁,臣女龚金定肉眼凡胎,不知千岁驾到,伏乞宽恕慢君之罪。”小主慌忙眺出马槽,一仰手扶起来道;“姐姐,不知者不为罪。”小姐谢恩起来,吩咐梅香引路,请千岁驾到香闺。小主扶定小姐,携手相搀,往后堂而来。四个丫鬟暗笑:“我家小姐着了鬼迷,不知那里来的一个小孩,认做千岁,也不害羞,把他招进香房,不知干甚么勾当。”

不言丫鬟暗笑,再说小主来至房中,只见屏开孔雀,鼎列商彝,四壁图书,堆积两边,花卉排层。小主暗赞,好幽雅的香房,名符其实。小姐护殿下进内室,居中坐下,叩头参见。口尊:“千岁在上,民女接驾不周,罪该万死。”殿下笑道;“罪从何来,免礼平身。”小姐俯伏在地,尊一声:“千岁王爷,民女虽然貌丑不堪,也是民女有福,幸得千岁驾到寒门。千岁日后回朝称尊,封民女在那一宫?”小主道:“我虽是一个皇子,现今不得帝,在外走国,我有帝王之分,你就来我与你封宫。”小姐叩头道:“千岁明见万里,虽然目下是个潜龙,到底是龙子龙孙,江山有份,他日南面称尊,那时就有三千粉黛,八百娇娥,那时可还记得龚金定这般情由。今日预讨封号。正所谓闲时讨官急时用,久后方不更改。”小主道:“姐姐请起,我若有日为君,封你为昭阳正院,同掌山河。”小姐叩头谢恩。

四个丫鬟在旁伺候,见小姐讨了封,众人暗暗商量:我们从小伏侍小姐一场,今日小姐封了正宫,何不顺便也讨他一宫,做个偏妃也是好的。商量已定,先是玉兰、荷花两个丫鬟,双膝跪倒,尊一声:“千岁在上,奴婢们胆大,也求千岁大小封个宫院。”小主见两个丫环讨封,就问:“你两个叫甚么名字?”“奴婢叫五兰,他是荷花。”千岁看玉兰生得面如傅粉,齿白唇红,那荷花胜似桃花,眼如秋水,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小主开言道:“你二人起来,我若南面为君,封玉兰为东宫偏妃,荷花为西宫偏妃,与昭阳同享华富贵。”玉兰荷花叩谢,蜡梅、丹桂都来讨封,小主封丹桂为贵妃,丹桂叩头谢恩,起来站在一边。单剩下腊梅跪在地下。小主看见这丫头,生得浓眉大眼,黄发蓬松,一双大脚,四扇板牙,心中暗想:“这般模样,也要讨封,好不害羞。”那腊梅跪在地下,只是叩头道:“奴婢虽然貌丑,好歹也要求千岁封一封。”小主暗笑:“你这副嘴脸,封在那一块才好?也罢,我且混他一混。”开言说道:“你叫是甚名字?”“奴婢就是腊梅。”小主道:“我就封你在昭阳扫地官。”腊梅叩头起来,小姐见殿下封官已毕,尊一声“千岁可曾用膳否?”小主道:“实不相瞒,早上得了一口饭,直到如今未见米粒。”小姐吩咐丫鬟,快去备办洒筵,与千岁享用。这且不提。

且说龚员外酒醉,直睡至鸡鸣方醒,伸伸腰,“好睡呀。”浑身衣服末除,一脚把安人蹬醒。安人道:“员外今日好醉,怎么衣服也不脱,直睡到这时候才醒?”员外道:“我醉了事小,却误了一件大事。因昨晚散席,经过街坊,带了一个小孩子回来,安人可曾见么?”安人道:“我未曾见。”员外道:“绝好一个孩子,我叫他坐在门外等着,不知他如今在不在了?”安人道:“半夜三更,知道那里去了。”员外吩咐一个老梅香:“你出去开大门看看,若是这孩子还在,可领他进来。”老梅香领命,携着灯笼往外而去,不多时转来回话:“员外安人在上,大门外并无孩子,到是姑娘房中有一个。”

安人大喝道:“好贱人,满口胡言,姑娘房中有个甚么?”老丫鬟道:“安人息怒,奴婢方才听见姑娘房中热闹不过,在门缝里窥看,只见房中灯烛辉煌,小姐陪着一个孩子坐在床上叙谈讲话,众丫鬟在那里做菜呢。”安人闻言大怒,对员外道:“你这老头儿,酒醉糊涂,把孩子带来家中,惹是招非。如今跑去女儿房中,男女混杂,成何体统。都是你这个老糊涂做得好事,倘被外人谈论,清浊难分,你我怎么见得人。”员外听罢,痴呆半晌,方对安人道:“此事未知真假,何不叫女儿唤问个明白再作主意。”安人道:“也罢。”吩咐老梅香;“且把玉兰、荷花这两个丫头叫审问一番,便知分晓。”老梅香领命,去了多时,把丫头带到内室。员外一见大怒道:“好贱婢,终日陪伴小姐,干得好事。你只实说,房中那个是甚么人?”安人道:“臭丫头,若不依真实说活,都要打死。”玉兰、荷花吓得抖衣而战,口称:“员外安人不必动怒,此事与奴婢无干,只因小姐昨晚三更得了一梦,梦见神圣来到香房,报称有真命帝王现在我家,今在马棚之内。小姐醒来,半信半疑,就叫掌灯,领奴婢等前往观看,果见红光罩体,鼻息如雷,小姐盘问来由,方知是春王之孙,闵王之子,乃是当今守阙殿下,却被奸妃所害,逃出在外,虽然日下是个潜龙,日后应为帝王,故此小姐请到房甲,蒙殿下圣恩,预封为昭阳正院,奴婢等亦得了东西二宫。员外安人将就是皇亲国戚了。”两老闻言喜悦,员外对安人道:“王驾降临,就该迎接,如今你我不可迟延,快些前去见驾。”遂命丫鬟,先行通报。两老急急忙忙来到香房,见了小主,双膝跪下,口尊:“千岁,小老儿肉眼无珠,不知千岁驾临,多有冒犯,恳乞赦免小老之罪。”小主道:“此二位是何人?”金定跪下道;“是民女的父母。”小主道:“原来是国丈皇亲,不知者不罪,请起相见。”两老儿叩头谢恩,站将起来,旁边坐下。只见摆上肴馔,丫鬟执壶,小姐奉陪,十分恭敬,这且不提。

两老喜欢不尽,安人道:“女孩儿福大,就得配储君,不过一个女婿怎么在我家中?”员外道:“人多口杂,不必张扬,外人闻知风声,说我家隐藏殿下,惹祸不小。不如将后头五间房子,幽僻不过,叫人收拾出来,只说与女儿做卧房,将南头那一间用木板片隔断,只留一个小门,殿下白日在里面藏身,只在五间房内行走,方为妥当。你只打点绸缎,与他两人做衣服。收拾停当,就在新房内成亲。”那富厚之家,做事容易,不消几日,诸事打点齐备,拣了吉日良辰,将小主和金定送入洞房,合卺交杯,共成花烛。这五间房就是小主养老宫一般,自在逍遥,才得了安身之处,按下不表。

且说保定府易州燕山,燕丹公主闷坐银安殿上,想起第三子孙膑,不觉潜然下泪:“想我十月怀胎,三年乳哺,非轻易抚养成人,虽然孙龙、孙虎在于膝下,惟是孙膑远离眼前,怎不令我挂念伤心。可恨驸马,当日糊涂,绝不该逞能恃势,领兵攻伐临淄,可恨钟国母,大显神通,杀得孙操大败,活捉都尉回营,定要我第三子孙膑归附齐国,方肯罢兵和好。都尉无奈,把三个月血胞的孙膑付给与他,他今长大成人,娶媳妇苏氏琮美,官封南郡王,惟是数十年来不能相见,皆由驸马当日之错,真令我终日挂怀,伤心惨切。”贵人正然想着怎能得见孙膑,孙操看见,口称:“公主何故伤心下泪?”燕丹道;“你我有几个儿子?”孙操道:“二个,孙龙,孙虎现在朝中为官。”公主道:“第三子孙膑呢?”孙操满面陪笑道:“在齐国临淄闵王驾下。”燕丹道:“自己的儿女不能够二窝三处,到教他离乡别土,在外国称臣,于心何忍。”孙附马道;“公主不必伤感,明日去奏明当今,领支人马,再上东齐临淄,务要我的儿子孙膑回来,与贵人见面。”燕丹道:“你要了二次,不见要来。这次倾兵去,定要要来。”孙操道:“事不过三,此去一定要了儿子回来。”言论之间,天色已晚。至次日,燕昭王设朝,殿头官宣旨:“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散班。”只见班中闪出一位大臣,上殿相参已毕,昭王认得是孙操,乃问道:“孙都尉见孤何事?”孙操叩头道:“臣有本章呈览。”内侍将本接来,铺在龙案之上,昭王阅毕,开言道;“都尉既然还要请兵到临淄去讨孙膑,孤当准本。”即令下校场点齐三万人马,任凭都尉择吉兴师。孙操叩头谢恩,昭王袍袖一展,群臣皆散。

且说孙操,出了午门,回燕山府见了公主,就说了兴兵伐齐,主上准本,刻下就要动身。贵人道:“都尉须要小心,必要得三子回来才好。”孙操道:“公主放心,此番誓不空回。”说罢,即出银安殿,命传鼓聚将。只听得聚将鼓打得如春雷一般,霎时这些大小将官,披挂齐整,鱼贯而入,上殿打参。孙操拱手道:“众位将军,今日本帅请旨领兵伐齐,要将我三子孙膑要回来。此次兴师,全仗众位劳力齐心,与本帅效劳。”众将一齐打拱:“愿随都尉指挥。”众将辞退,各去准备。孙操即时上马,带领二子孙龙、孙虎下校场,人上挑人,马中挑马,拣选精壮共三万,俱各齐备。择吉兴师,辞别王驾,人马出离燕山。三声炮响,人马走动,滔滔如波涌一般,竞奔东齐大路。行径数日,一路无词。前哨飞报:“大兵不可前进,已经相离临淄不远,乞令定夺。”孙都尉传令安营,扎下大寨不提。

且说临淄城,管门官探知燕兵大至,紧闭城门,飞报帅府。苏代闻报,传令;“众将上城,严加防守,待本帅往南郡王府商议,自有退兵之策。”众将领兵,出了帅府,各守汛地去后,苏代吩咐:“打道到南郡王府。”孙亚父迎至银安殿,礼毕坐下,口称:“叔父先锋,有何吩咐?”苏代答道:“原来王爷还不知道么?今有易州燕山王爷尊公孙都尉,无故兴师犯齐,现在城外安营。此一来又有一番恶战,特来与王爷商议,以便启奏,发兵讨敌。”亚父答道:“原来我父领兵来此,叔父不必着急,也不用你启奏,你只上城防守,待我进城面君。”苏代道:“事不宜迟,全仗王爷鼎力。”就此告辞,回归帅府,披挂整齐,策马上城,吩咐军兵严守垛口,预备灰瓶石子。

不言苏代守城严密。只说孙膑入朝见驾,行礼已毕,闵王问道:“亚父见孤有何启奏?”孙膑叩头道:“臣该万死,今有臣的父兄,领兵而来,到了都门,不敢不奏,乞吾主龙意定夺。”闵王闻奏大惊:“兵临城下,将至濠边,亚父有何高见,善退敌兵?”亚父奏道;“龙意万安,既然臣父领兵而来,若是出兵对敌,有伤两国之好。待臣亲自出城,面劝孙都尉,罢兵回燕,方为两善。”闵王大喜道:“全技亚父调停,孤专候佳音。倘能善退燕兵,社稷之幸也。”孙膑谢恩出城,回归王府,装束整齐,手提沉香拐,跨上青牛,离却南郡王府,竟上临淄城,按下不提。

且说孙操离城五里安下营寨。到了次日,顶盔束甲,提枪上马,带领军兵五百,八员偏将,孙龙、孙虎二子保着都尉,三声炮响,二杆绣旗,排开大队,乱撒征驹,来至海河吊桥,令军高声讨战:“巡城的将官听着,今有孙都尉在此讨战,只教你国君臣,把孙膑送将出来,万事皆休,若是迟延,杀进城来,玉石皆焚,后悔不及。”孙亚父听得,随上脚力,炮响出城,直望吊桥而来。孙操抬头,观看来将:豆青袍,鱼皮靴,架拐骑牛。“这不是那逆子来了么?但不知是跟我回去,还是前求对敌?”随即迎上前去,用金枪一指,高声喝道:“来的是逆子孙髌么?”亚父抱拐陪笑,口尊:“老父在上,不肖孙膑,甲胄在身,不能下骑与老父叩头,望乞恕罪。”都尉听罢,蚕眉倒竖,虎目圆睁:“你这逆子,既来见我,好好跟我同转燕山,万事皆休,但若支吾,只教你尸横此地。”孙膑躬身陪笑道:“原来又是为着孩儿,惹动干戈。但是老父此来差了。老父与孩儿,虽有父子之情,岂不闻桀犬吠尧,各为其主?老父在易州保驾,儿在临淄安邦,想老父当日被擒情急,把儿卖与东齐,今日苦苦又要来争。既有今日,何不当初。请大人三思。”都尉一声吆喝:“呵唷,好狗才,你怎敢在阵前饶舌,抵忤于我!我且问你,你此来是跟我回来,还是与我对敌。”孙膑道:“为儿也不能跟父回家,也不敢与父动手,只是劝老父收兵回国,省得伤了和气。”孙操冷笑道:“既然出城见我,我实对你说罢,若孙三跟我回去,就此同行。若有支吾,我动手拿你,怕你飞上天去不成。”孙膑恳求道:“为儿食人之禄,理当忠人之事,实实不能回家,恳乞原情见谅。”孙操听罢,气冲牛斗,提起金枪,望西面刺来。亚父侧身躲过,挽转丝缰,回牛飞走。都尉一见,紧紧追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孙膑演法退燕兵 邹妃巧计烧王府

诗曰:

宛溪霜夜听猿愁,去国长如不系舟。

独怜一雁飞南渡,却羡双溪解北流。

高人屡解陈蕃榻,过客惟登谢眺楼。

此处别离同落叶,朝朝分散敬亭秋。

却说孙膑回骑飞走,都尉挺枪跃马,紧紧追赶。孙龙、孙虎大怒,把枪一摆,八员偏将,乱撒征驹,发声喊,把孙膑团团围住。亚父心下自思;“此地谅难脱身,不如做个金蝉脱壳,善退了燕兵,方为正理。”想定主意,口念真言。只见那青牛四足生云,腾空而起。众将忽见孙膑起在空中,看得目瞪口呆。远远望见,坠落吊桥左边。都尉手招二子快快赶去。只见孙膑着了急,骑着牛就去扒城。孙龙对孙虎道:“你看,三小子骑着牛儿扒城,一蹬蹬的将到城垛了。”都尉道:“快些放箭,休被那畜生扒进城去。“孙龙正要开弓,只见那牛前蹄扒不住,往后一仰,连人带牛,咕咚一声栽落在城根底下。

孙龙、孙虎见孙膑跌下城来,齐伸战马,赶上前来。都尉大叫道:“要拿活的,莫要放走了。”弟兄冒水过河,抢至跟前,只见孙膑坐往地下,揉腰搓背,“阿唷,罢了,跌着腰了。”弟兄二人离鞍下马,孙龙就伸手连冠带发攥住,冷笑道:“好小子,你也被我拿住了。”这孙膑满眼落泪道:“大哥,可怜见罢。”孙龙道:“我肯可怜你,二贤弟把马鞍绳解下来,快绑着他。”孙虎上前,就绳缠索绑,紧紧捆住。孙都尉望见已经拿下,就回营去了。孙龙道:“不要饶了那攮刀子的夯物,全是这物驼着他作怪。”孙虎道:“等我来打死他。”随即摘下钢鞭,高举过顶,尽着力气,照那青牛咔嚓一下,只打得火星乱冒,把虎口都震麻了。那只牛儿叫一声。孙虎道:“好结实的牛儿,这么一鞭打得他无事,真好利害。”孙龙道:“等我来。”把皂缨枪一展,两手加劲望着那牛肚上咔嚓刺了一枪,只见那牛儿猛叫一声,动也不动。孙龙道:“果然利害。”收回枪,端个平准,尽着气力又刺上一枪。一声响亮,把枪折去了半截,那牛又猛叫了一声。孙龙气起来,赶上去,细细看,那里是活牛,是一头石牛倒在地下。孙龙惊异道:“原来是石牛,怪不得三小子骑着他作怪呢。”孙虎道:“去了罢。”兄弟二人就把孙膑横担在马上,捆绑结实,过了护城河,竟奔易州的大队。到了营门,把孙膑推落尘埃。孙龙、孙虎上帐禀见;“父亲在上,为儿把孙膑拿来了。”都尉道:“既然拿了逆子,不必见我,把他打进木笼里头,你兄弟二人好生押解回国,恐防路上抢劫,要加意小心。”兄弟二人答应,转将下来,把孙膑打进木笼,装上囚车,着八员勇将,保护都尉,传令拔寨回兵。正是:

鞭鼓金蹬响,人唱凯歌声。

且说都尉收兵,星夜回国。孙龙、孙虎押着木笼,大队人马回转易州。进了都城,孙操吩咐龙虎二人:“你把这逆子慢慢推进朝来,我先进朝启奏。”言罢,催马进朝。孙龙道;“虽然这小子无情,贵人为他朝夕思念,今日拿进易州来了,此时面君,未知生死存亡,何不把他推进府中,使他母子相见一面也好。”孙虎道;“大哥说得有理。”兄弟二人把囚车推进燕山府。至银安殿歇下,大小家将都来围着囚车,看看三公子,个个替他担忧嗟叹。孙龙忙进后堂,双膝跪下,口尊母亲:“不肖儿拿了孙膑来了,现今在银安殿上。”贵人闻言大喜:“待老身去看来。”八个丫鬟扶着燕丹公主,来至银安殿上,就问:“我娇儿在那里?”众家将闪开,把术笼显露出来,孙龙道:“那木笼里头就是了。”贵人移步,来至跟前,手扶着木笼往里观看,只见三叉冠,鱼皮靴,果然是我的娇儿了。这宫主看见,两泪交流,口叫娇儿:“都是你父当年之错,将你卖与东齐,令你心中含怨,不肯回转燕山。我和你母子分离多年,远隔东西,你虽怨都尉糊涂,亦当念我十月怀胎,三年哺乳,如何抵死不肯暂转家园?如今囚在木笼之内,未知当今圣意若何,真是又加我一层忧虑了。”贵人痛哭多时,孙龙在旁看见,骂道:“好逆子,母亲望着他哭,他眼皮也不动一动,这等胆大。”孙虎道:“你看他低着头,想是睡着了。”孙龙心中大怒,手中按剑道:“好逆子,先赏你一剑。”贵人连忙拦住:“莫要动手。”孙龙那里肯依,一手仗剑,往木笼里一戳。拍的一声响亮,火光乱迸,把剑尖也崩了一段子。细细看,那里是孙膑,原来是坟茔上一个石人。众人来看,吃惊不小。公主大怒道:“好逆子,为何把个石人装在木笼之内,骗我老眼昏花,对着他哭了半日,是何道理。”孙龙孙虎慌忙跪下,叩头道;“为儿怎敢骗哄母亲,儿在阵前拿住了三小子,千人共见,打入囚车,在路上还是哭哭啼啼,再三哀告。谁想推进燕山,变了石人,一定又是孙膑显他的神通了。”贵人道:“你等起来,母子到底是不能见面了。”恨恨回转后堂不表。

且说孙龙、孙虎,十分惊慌,连忙走马进朝。孙操一见,就开言问道:“那逆子推进朝来了么?”龙虎等道:“不好了。”就将贵人哭他,他变了石人的话,滔滔说了一遍。孙操大惊道:“这便如何是好。此事虚费国家钱粮,又得了诈君之罪了。”正在为难之时,忽然听得净鞭声响,昭王升殿。孙操令侍卫把二子并自己捆绑起来,俯伏在丹墀之下。昭王一见,吓了一惊道;“都尉为何如此?”孙操父子叩头道:“我父子有欺君之罪。”昭王道:“罪从何来?”孙操就把拿获孙膑,到了燕山变了石人之话,细细奏说一遍。昭王道:“孤曾劝你莫去,你苦苦要去,却不知道你那儿子神通广大,变化多端,如何容易被你拿获。枉费了钱粮,空劳你辛苦一场,恕你无罪。”传旨,令人解了他父子的绳索,回燕山府。父子三人叩了头,谢恩回府。昭王退朝散班不提。

且说孙膑,用金蝉遇壳之计,将易州兵马退回本国,随即骑牛进朝见驾,礼毕奏道:“臣孙膑托主上洪福,不用张弓折矢,退了燕兵,将来缴旨。”闵王闻奏大喜,宣上殿廷,赐绣敦坐下。闵王开言道:“多感亚父先生,尽忠为国,善退燕邦人马,孤心甚喜。”荫封一子在莒州为挂帅总兵,镇抚一带地方,岁加禄俸三千石,内臣排宴贺功,孙膑叩头谢恩,宴罢出朝,闵王驾转回宫。孙膑领了凭印,择了吉日良辰,打发义子孙安先同夫人琼英,上莒州赴任,这话不提。

且说闵王散朝回官,邹妃接入昭阳坐下。娘娘开言,口尊:“吾主往日散朝回宫,还往玩花台耍乐,讴歌燕饮。今日退朝,为何如此之晚。”闵王道:“御妻有所不知,只因易州燕山孙操,领大兵前来要子回国,兵困临淄,文武惊惶,孤也无计可施,多亏南郡王亚父,为国忘亲,尽忠不能尽孝,得他妙计良策,不用张弓搭箭,将燕国的人马退回,保全了临淄城池,免受兵戈之苫。故此在三传殿摆宴,与亚父庆功。天色将晚,不能与御妻同往玩花台耍乐了。”邹妃道:“原来国家有警,幸得郡王善退燕兵,不知吾主可曾加封南郡王否?”闵王道:“南郡王功高爵显,无可加封,孤荫他一子,封在莒州,岁禄三千石,以报亚父之功。”邹妃听罢,默默无言,暗想:“昏君无道,赏罚不公。太师无罪而遭贬,刖夫格外加封。此恨难消,我若不能摆布这刖夫,誓不为人。”想罢,开言口称:“吾主,臣妾有事不明,敢问这南郡王是那里人?是何等出身?”闵王笑道:“这是御妻明知故问了,岂不知南郡王他是易州燕山燕昭王的外甥,瑞陵君孙操之子,燕丹公主亲生,名膑字伯龄,在天台山得道,称广文仙子,又号了一真人。”

邹妃道:“既是燕国生长,为何在我东齐为臣?”闵王道:“御妻有所不知,只因前朝有孤的祖母,钟无艳娘娘,大战沧州,将燕丹公主制伏在马下,顶门白气升空,知他身怀六甲,有了孙膑在腹。祖母早知其情,与燕丹公主拜为姐妹,用黄金买下孙膑,与东齐治事,数年以来,屡建奇功,封南郡王。今日退燕兵有功,荫一子为莒州总兵,食禄三千石,此是亚父的来历,御妻可明白否。”邹妃听闻一席之语,微微冷笑。闵王道:“御妻为何哂笑?”邹妃道:“非是臣妻胆大,褒贬功臣。依臣妾看将起来,这孙膑外表谦和,内藏奸诈,主有非常之变,不测之忧,吾主不可不防。”闵王笑道:“何所见有非常之变,不测之忧,请道其详。”邹妃道:“南郡王亚父,虽说在东齐为官,他父兄现在燕山,父子有天性之恩,亚父在齐一日,孙操悬挂一日,终久成灾,只恐吾主措手不及。那时悔之晚矣。”闵王道:“梓童所言,深为有理。只是南郡王忠心为国,焉肯改变初心。”邹妃道:“可见吾主太忠厚了。南郡王虽然不变初心,他父兄不肯善罢干休,屡屡兴兵前来要子,非止一次了。倘一时触起天性之恩,内外夹攻,萧墙之祸,难以防备,锦绣江山,谅非吾主所有,那时悔恨就迟了。”闵王道:“梓童到也虑得是,细想这南郡王在这里一日,孙操怎肯干休,只管兴兵前来索取。梓童的高见不差。但是如今何计防他?”邹妃道:“天长地久,那里防得许多。不如一刀两断,方绝祸根。但是孙膑有功无过,难以显然诛戮,何不暗暗差遣得当能臣,将他府门围住,前后放火,阖府俱焚,祸根尽绝,人不知,鬼不觉,似为全善。”闵王大喜:“此计甚妙,不知何人可当此任?”邹妃道:“我想侍讲齐东,见识高明,忠心为国,宣他人宫商议,可行则行,可止则止,望吾主参详。”

闵王点头,随命内侍宣齐东进宫。不多时,齐东入宫见驾,行礼已毕,跪奏道:“不知吾主宣召微臣,有何圣谕?”闵王道:“卿是孤家股肱之臣,机密之事不妨相商。”遂将邹妃所虑之言申说一遍。齐东原是邹文柬一党,听罢闵王之言,膝行半步,尊一声“圣主与娘娘大驾在上,若论南郡王在东齐,到底是个祸胎,娘娘的高见良谋最是远虑,如今既要害他,不知如何调度?”闵王道:“今晚三更时分,命爱卿带领御林军三千,将南郡府围住,用干柴烈火硫磺焰硝,将他府前府后四下安排,孤在五凤楼观火,爱卿只看五凤楼信火一起,即便动手,不可有误。”齐东道:“既然火烧王府,非同小可,倘有文武来救,如何发落?”闵王道;“不论王亲国戚,但来救火,即使绑赴朝门,孤当定罪。”齐东领旨出宫,点齐三千御林军,又回到自己府中,传令大小家将:“圣上有旨,令今晚三更,各带干柴焰硝,将南郡王府围个水泄不通,放火焚烧。不许放走孙膑,违者定按军法。”众军闻令,个个张口吐舌,交头接耳,唧唧哝哝,心中说:“齐东是何等之人,也传下令来。”齐东见三军不动,就知有了异心,当下大怒道:“你众军休得狐疑,此是奉当今圣旨,如有违误,全家抄斩,非同儿戏。”各军官闻言,跪禀道:“愿听老爷指挥。”这齐东吩咐道:“起来,各去准备应用之物,努力向前,自有重赏。”

不言齐东调动三军,且说孙膑坐在府中,全神养气,收摄先天,不觉一阵心血来潮,心中惊异。袖占一课,就知来意。口中嗟叹,惨然下泪。细想:“虽是昏君不仁,也是我应当归山返洞。”想罢,就传门人侍候。袁达闻唤,即上银安殿,在旁侍立,朝上观看,只见仙师默默无言,眉头不展,面带愁容。满腹狐疑,口尊;“师父,不知呼唤弟子进来,有何使用?”

孙膑道:“我贫道在全山在收你们兄弟几人?”袁达道:“怎么师傅忘了,我兄弟们共是一百十五人,弟子与李牧、独孤陈三人为首,展力、展凯、吴解、马升、宋龙、魏虎等俱在朝中受职。”孙膑道:“你既是我的大徒弟,令晚有事托付于你,你可尽心,不许走漏消息。”袁达道:“师傅有何吩咐?弟子谨遵。”孙膑道:“你遵我的言词,将府中大小人等,不分老幼男女,趁此黄昏之时,俱各速离府门,昕其自便,不许容留一人在府。仓库中财物,听凭搬运,鸡犬也不留一只。在一更天散尽,不许违误。”袁达领命,转将下来,心中暗想:“这老道又不知弄甚么鬼呢。”黄昏时候,连忙即收结搬家,可搬到那里呢?不知是那里的帐,只得晓谕府中大小人等,立刻搬运,不许容留一鸡一犬。真个是人多好做活,顿刻间蚂蚁窝一般,吹灰之力,把一座南郡王府搬个罄尽,寸草也不留。袁达上殿缴令。孙膑在袖中取出两联柬帖,递交袁达道:“这一联即送与三家贤王,若到急难之时方可开看。这联交与你,你到明早会全众门徒,俱到我的府门来,才许开看。有贫道的遗物在内,休得遗误。”袁达道;“弟子谨遵。”接过柬帖来,藏在怀中。孙膑道:“你也不必在此伺候,回归私宅去罢。”袁达道;“师傅今晚为何把弟子也赶了?府中的人一个也不留,不知道是何缘故,求师父说个明自,弟子也好放心。”孙膑闻言,心中暗想:“此事若是袁达知晓,必然惹动刀兵,有杀害之惨,如何使得。不如权且遣他为妙。”想罢,开言道:“贫道今晚要招请众神天将下凡,恐府中你等喧杂,不当稳便,故此将众散开,以便作法行事。”袁达道:“弟子跟师父多年,从不曾看见天神怎么模样,令晚弟子见见天神,也是跟师傅一场。”孙膑喝道:“好孽障,你是凡夫,怎会得天神,还不快出。”袁达无奈,只得出了府门。

此时樵楼已交二鼓。齐东率领御林军,将前后府门团团围住了。孙膑的脚力早已拴在殿下,凄然叹道:“我在东齐,只落得这样子了。不如去罢。”随即驾拐下殿,到了月台,在背后取下杏黄旗,托在掌中。这杏黄旗乃元始天尊授与姜子牙灭纣兴周、封神斩将的。后来传与孙武子,孙武子就将三卷天书、六甲灵文连杏黄旗沉香拐、盘角青牛,总交与鬼谷子王禅,吩咐道:“日后有姓孙的上云梦山修真,这就是我的后身再转为人,必将此数件法宝传给与他。”鬼谷子遵依师命,果然后收了孙膑,修真成道。鬼谷子就将天书、旗、牛等伴,尽皆传授明白。这杏黄旗展一展,天昏地暗,展两展日月无光,展三展诸神降临。闲言少叙,且说孙膑将杏黄旗连展三展,口中念咒,奉请风火二神,四方揭谛,霎时间只见众神各现其身,口称:“真人奉请吾神,何处使用?”孙膑道:“无事不敢冒渎尊神,只因闵王无道,听信奸妃之言,放火焚烧王府,此是天意,应该归山返洞,借助火神,将火门闭住了,不可延烧民居,并烦风婆婆将风口袋打开:,对正王府,风助火势,顷刻将南郡王府烧完。更烦揭谛尊神一位,入火中装作贫道,大叫三声。第二位入火中装作我的青牛,大吼三声。第三位也入火中,装作府中人等,作鸡犬之声,哀叫不止。笫四位神祗装怍十五家门徒,哀声惨切。不许违误。”众神谨遵法旨行事去丁。那孙膑转入银安殿,秉正坐下,静候消息不提。

且说齐东,遵旨预备干柴等项,二更时分,俱在王府取齐,把一座王府围得水泄不通,把干柴堆起,众御林军准备火绳火药,专等五凤楼号火升空,即刻动手。未知南郡王府烧得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借火遁孙膑归山 闹朝门袁达反国

诗曰:

久辞荣禄遂初衷,曾向长生说息机。

真诀自从茅氏得,恩波应许洞庭归。

瑶台含雾星神蒲,仙峤浮空岛屿微。

借问欲栖珠树鹤,何年却向帝城飞。

却说齐东率领御林军,将南郡王府围住,准备干柴火焰等物,专等信火升空,即便行事,这话不讲。且说闵王商议放火焚烧南郡王府,暗害孙膑。只见宫人来报:“宴已齐备,在五凤楼伺候,请旨定夺。”邹妃道:“天有几鼓了?”宫人道三更初点。闵王道:“是时候了,事不宜迟。传旨摆驾,孤与娘娘上五凤楼观火饮宴取乐。”闵王到了五凤楼,下了逍遥辇,娘娘下了銮舆,君妃携手,宫人簇拥,上至五凤楼,凭栏观望。只见满天星斗,万籁无声。忽听得宫漏连敲,细记三更三点。邹妃道:“时候到了,正好行事。”闵王传旨,把信火点上。宫官不敢怠慢,忙把火绳对准药线,哧的一声,信火飞空。那三千御林举见信火起了,一个个手忙脚乱,把油松点得旺旺的,往干柴上乱撩。这干柴上又有硫磺焰硝,见火就着。真是火上添油,登时间王府前后左右,呼呼的连听响亮,顷刻间烈火腾空。火神忙把避火罩罩住了黎民房舍,风婆婆忙抖开风口袋,先刮了一阵大风,刮得十分利害。那闵王在五凤楼,吹得发毛悚然。闵王道:“为何忽然有此大风?”娘娘道:“此乃吾主的洪福,天从人愿。有此大风,才烧得快。”

说时迟来时快,顷刻间火逞风威,风趁火势,好利害的火。邹妃道:“料孙膑插翅难逃了,臣妾奉陪吾主,慢饮三杯,观火消息。”君妃坐下饮酒,才举起杯来,抬头远望,越见那火烧得更加猛烈。正是:

离位星君施号令,火鸦飞舞在空中。

却说孙膑,独坐银安殿,看见府中火起,上下通红,眼中含泪,连忙板鞍上骑,口中念动避火诀,一道金光,起在空中,回归天台古洞。不言火遁走了孙膑,且说值日揭谛,见南郡王府火起,第一位入火中装做孙膑,笫二位装作青牛,第三位装作府中人等,第四位装作十五家门徒。那四位神祗装作各项人等,在万火之中大声喊叫,哭声振天,牛鸣犬吠,乱作一片。就有报事的宫官,将人喊牛鸣合府人等俱被火烧的光景,忙到五凤楼上奏闻。闵王大喜道:“烧得好,果是梓童的妙计,斩草除根,把他十五个门徒都烧死在里头了。”邹妃笑道:“烧死了刖夫,永无后患。斟酒过来,臣妾与吾主贺喜。”宫人把酒斟上,邹妃接转,双手高举,送与闵王一饮而尽。闵王也斟上一杯,回敬邹妃。彼此应酬,一面观火,一面乐饮不提。

且说火神站在空中,施放火龙火鸦,火烧南郡王府。闵王举目遥观,见四面火势通红,欢喜无尽。那火神闪圣目观看,见闵王君妃饮酒取乐,心中大怒,发乍冲冠,大骂无道昏君,听信奸妃之言,火烧王府,毒害真人,还在那楼中赤身饮酒取乐,情理难容,若不与他报应,只道圣神无知。随即拘动火鸦,用劈火剑向西北上一指,那火鸦展翅腾空,竟扑五凤楼而来。闵王与邹妃正饮酒取乐时,忽见有十多个火球,风滚滚焰腾腾,竟扑五凤搂而来,吓得魂惊千里,说声“不好,火到了。”丢下酒杯,取衣穿好,宫官忙保着下楼,连忙扳鞍上马,邹妃不及上舆,宫人扶着,步行回昭阳寝宫避火。此言不讲,且说火神惊退了闵王,神祗好善,无故不敢毁物,顷刻烟消火灭。五凤楼未有烧损。

却说元帅苏代,正观看兵书,深夜尚未归寝。忽见巡军飞报:“南郡王府失火。”吓得面目更色,出离帅府,望见满天火焰通红,传令军兵,快快前去救火。那齐东正在那里监督巡察,只听见西南上人喊马嘶,就知道救火的人来了。忙传令大小二军,准备绳索,但有救火的人到来,来一个绑一个,来两个绑一双,不论皇亲国戚,奉旨拿人,谁敢抗违。众三军遵令,个个磨拳擦掌,准备拿人。那苏元帅望见王府火势凶猛,率领军兵,蜂拥而来。相离王府不远,家将禀道:“南郡王府前后左右,明盔亮甲,俱有军兵把守,拦住去路,不敢不报,乞令定夺。”苏代闻言,心中疑惑问道:“莫非是救火的官兵?”家将道:“不似救火的官兵。若是救火的该有火钩水桶之物,这些人都是弓上弦,刀上鞘,手拿绳索,到象上阵拿人的一般,那里是救火。”苏代道:“有多少人马?”家将道:“挨挨挤挤,吵吵闹闹,五个一排,十个一队,火光之下看来有四五千之多。”苏代道:“这又奇了,若论五营四哨,六门三关,都城内外大小禁军俱服我管辖,我又无传令救火,这些人是那里而来的?”苏代踌度一会,吩咐众家将:“都跟我来。”齐东看见一班救火的人到来,他也不知是元帅苏代,率领御林军挡住去路,大喝道:“甚么人胆大包大,擅敢前来救火。王法无情,快与我拿下。”苏代闻言大惊:“怎么王法禁人救火的。”催马上前,大怒道:“那一个奸党擅发胡言,不准人救火,拦住去路?”齐东催马向前,看了一看,叹气道:“罢了,若是别人我也不怕,他乃是京城内外总督兵马的大元帅,执掌兵权,怎敢拿他。”只得满脸陪笑道:“苏元帅为何到此?”苏代道:“特来救火。”齐东笑道:“元帅此来差矣,这火是救不得的。”苏代道:“怎么救不得?”齐东道:“苏元帅知道这火从那里来的?”苏代道:“一定是王府内火烛不谨慎。”齐东道:“不干王府之事,也不是天火降灾,乃是当今恼恨,钦令特差老夫前来放火烧这南郡王府,要害南郡王。但有救火的到来,即便拿送御前问罪。元帅你想想,当今圣旨,谁敢不遵,我劝你各自回去,勿在此惹祸伤身。”苏代闻言大怒道:“都是你这班奸佞之徒,从中怂恿。我且问你,放火杀人,当得何罪?”齐东怒气冲冲道:“啊唷,好苏代,我到好意劝你,你敢违背圣旨,毁骂大臣。我同你到殿上去讲。”

苏代道;“好奸党,满口都是胡言,几时见救火的人犯罪,那有钦差放火之理。且来我与你面君去,谁是谁非自然明白。”二人争论未完,忽巡军来报:“五凤楼失火,快去救获。”苏代闻言,吓得面目更色,手指齐东道;“我且不与你理论,我们教火要紧。”说罢,带领军兵,勒马如飞而去。那齐东闻听五凤搂失火,苏代去救,心中懊恼:“可恨这匹夫,当众辱骂于我,定要与他计较一场。”传令御林军,南郡王府已经烧毁,就此回朝。走至五凤楼,全然如故,并无伤损。暗想道:“这又是苏代的诡计,谎报天灾。一不做二不休,定要和他见一个高下。”随即进了朝堂,至寝宫见驾。闵王与邹妃正在昭阳宫饮酒,宫官来报;“学士齐东候旨。”闵王传旨:“宣来。”宫官领旨,引齐东入宫,俯伏见驾。闵王开言道:“先生行事如何?”齐东奏道:“微臣奉旨,将南郡府烧得片纸无存,俱成灰烬,特来缴旨。”闵王道:“难为先生效力实心,自有重赏。只是孤与娘娘在五凤搂观火,有探听的宫人来报,称说南郡府中_,听闻孙膑与十五个门徒合府人等一个个叫苦连天,哀叫不绝,连他的盘角青牛亦烧得连声大叫,孤听得欢喜之极。正同御妻饮酒取乐,忽然间有一个火球,竟扑五凤楼而来。只道是天火,惟恐闪躲不及,连忙下楼,把娘娘的腿也烧着了,正在喘息未定。如今先生进宫,未知五凤楼烧得如何?”

齐东道:“托吾主的洪福,五凤楼并无烧毁。”闵王道:“虽未曾烧毁,被他惊恐,足以够了。”齐东道:“这火是那里来的?”闵王道:“孤也不明,先生你知道此火那里来的?”齐东道:“若论此火,也不是天火,也不是南郡府飞来的火,乃是苏代放的火。”闵王道:“先生怎么说是苏代放的火。”齐东奏道:“吾主在上,这苏代恃的兵权在手,向有此歹心,今日因微臣放火烧了南郡王府,将孙膑烧死,他与孙膑是郎舅之亲,至亲关切,领兵前来,口称救火。岂知他反往五凤楼放火。此事众兵可证,人所共知,乞吾主参详。”闵王道:“原来是苏代放的火,这么胆大欺心,明日早朝,定当正法,以儆不臣。”说话之间,天交五鼓,景阳钟响,闵王驾设早朝,按下不提。

且说袁达、李牧等,共一十五个门徒,天明早起,齐到南郡王府门,只见王府变做了颓垣残壁,五间大殿改为瓦砾场,俱各大惊失色,不知是何原故。李牧道:“王府失火,片瓦无存,不知师父何处去了?”独狐陈道:“昨日将府中大小男女赶出府门,物件尽行星散,大约师父知有火灾,故此预先做安排了。”袁达道:“众位不必乱猜,昨日师傅连我亦赶出府门,不准在他跟前伺候,付交柬贴一联,若我等今辰齐集府门,方准开看。我何不取出来一见,就知明白了。”李牧道:“说得有理,快些取了出来。”袁达随在怀中取出柬帖,展开众人齐观。只见上写着:“当今欲害贫道,放火烧毁王府,你等速往截龙山,屯兵待用,守候太子中兴,不得妄动,有违天意,切嘱切嘱。”袁达看罢,怒气冲冠,火叫道:“我师父忠心为国,功盖天下。昏君无义,放火谋害大臣,心实不服。”

言罢提鞭上马,李牧忙拦住道:“大哥哪里去?”袁达道:“我去与那昏君算帐。”李牧道:“使不得,你没见师父的柬帖么,他教我们速往截龙山,候太子中兴,不许妄动。你若是这般粗鲁,不但违背师言,反落个臭名于后世。”李牧正然苦苦相劝,忽听得銮铃响亮,回头一看,见是三位王爷,飞马而来。李牧道:“大哥莫要性急,这不是三家王子来了么。”袁达道:“来得正好。”说话之间,田文、田忌、田单已到跟前,袁达怪嚷,忙叫:“众位王爷往那里去?”三家王子勒马看见了一十五家门徒,孟尝君当先说道;“好,众位将军在此,可知到这火是怎么起的?”袁达道:“这问他怎的。这火是昏君放的。”田忌道:“开国侯又来胡说了,怎见得是昏君放的?”袁达遂将师父的柬帖取了出来道:“这不是我师父临行留下的柬帖么。”三位王爷接来一看,只吓得魂惊千里,低头纳闷。袁达道:“贤王不必沉吟,我们要反了。”三家王爷着了急道:“开国侯不必性急,南郡王可有甚么遗物与我们否?”袁达道:“有一柬帖。”田单道:“在那里,快快取来。”袁达忙在怀中取出,递与孟尝君:“这不是我师父的柬帖么。”

三位王爷接在手中,共同观看。未曾拆开封皮,上有几个大字写得明白:“此帖进朝遇急方可开看。”田忌道:“且未可拆看,我们一齐进期见驾。”众好汉道;“末将等陪王爷进朝。”田文道:“虽则昏君无道,当遵师命。南郡王遗言,不可粗鲁。”袁达道:“也看这昏君怎样行事。”说毕,三位王爷勒马前行,十五位门徒随后,齐进午门。正遇闵王早朝,文武百官分班左右,传旨宣苏元帅见驾,苏代望上朝参。闵王一见,龙心大怒,一声大喝:“好奸党,孤家待你自不簿,怎敢胆大欺心,火烧五凤楼,暗害孤家,有反叛之心。驾上官,把奸贼绑出午门,枭首示众。”旨意一下、驾上官一拥齐来。吓得苏代魂不附体,往前膝行两步,口尊圣主:“钢刀虽利不斩无罪之人。微臣并无过恶,吾主为何震怒处斩,微臣虽死,也不瞑目。”闵王道:“好奸贼,你放火烧五凤楼,怎么还说无罪。”苏代叩头道:“容臣分剖一言,死而无怨。只因昨晚三更,南郡王府火起,臣率家丁往救,正遇齐东在此放火,称说是奉旨钦差,臣心不甘,与他争论一番,这是有的。不想闻报五凤楼起火,臣急急赶到救火,何曾有甚么歹心,恳乞吾主细细参详。”闵王怒气稍平,手指苏代道:“你说五凤楼之火不是你放的,为甚么半夜三更到南郡王府呢?这是你多事了。死罪饶了,活罪难饶!驾上官,将这奸臣扯去衣冠,赶出午门,永不叙用。”苏代出了朝门,怒气冲冲,回到本府,收拾行李家眷,上河南洛阳太平庄,隐姓埋名。这话不表。

单讲三位王爷,来至朝门,听见将苏代贬了,由不得怒气冲冲,七窍生烟,暗骂昏君无道,无辜贬了有功之臣,如此昏庸,谅来江山难保。那全山众好汉,看见苏元帅削职出朝,一个个无名火起,大骂昏君昨晚放火暗害南郡王,今日又贬苏元帅,待我们入朝与昏君讲个明白,言罢一拥齐来,同入朝门。一声大喝,不亚半空中打个焦雷。袁达当先往内就止,众豪杰紧紧跟随,三位王子着忙道:“开国侯使不得。”袁达道:“有甚么使不得呢,到如今有甚么王法,我上殿去与昏君讲一讲。”三位主子那里拦挡得住,已经将到阶前,闵王道;“甚么人在朝门喧哗?”黄门官奏道:“是开国侯、护国侯、定国侯并十二指挥。”闵王闻言,吃一大惊道:“昨晚火烧南郡王府,把十五家门徒烧死了,怎么还有这班人,他来者不善,定为孙膑报仇来了。待我看是那个为首?”只见袁达,虎步在先,势甚凶恶,心下暗道:“不好了,头一个就是最难缠的,孤且避避他。”想罢,连忙离座,也不顾文武百官,袍袖一展,退回后宫。这袁达来至白玉阶前,丹墀之上,雄纠纠气昂昂,看见珠帘高卷,驾转昭阳去了。袁达同众门徒声如巨雷,大叫道:“好昏君,怎么就避进去了。”三位王子同两班文武齐拥上来道;“众位将军,这是国法所在,为何这等粗鲁,有失朝仪。”袁达道;“甚么朝仪,谁是他的臣子,君不正臣逃外国,父不正子往他乡,这昏君作事不正,杀妻逐子,宠佞害忠,贪恋酒色,那管百姓倒悬,难为一国之主,有甚王法,****朝仪。你既然躲了进去,我们大家散了罢,保甚么驾,尽甚么忠。”说罢,招呼李牧、独孤陈并十二指挥,反出朝门,跨上雕鞍,出离临淄,往截龙山屯兵,按下不提。

且说三位王爷,看见全山众将反出朝门,吓得目瞪口呆,心中恼极,田文道;“主上昏庸,朝纲大乱,成何体统。我与二位王兄,尽忠苦谏,方是亲亲之道。”田忌、田单齐声答道:“言之有理。”说毕,三位王子忙忙同奔寝宫而来,这且按下。

单说闵王避进昭阳,面目更色。邹妃道:“吾主为何这般惊慌?”闵王道:“袁达等反了。”邹妃道:“袁达众门徒烧死在南郡王府中,怎么还有他们?”闵王道;“没有烧死一个,都反进朝来了。”邹妃道:“龙意万安,自有文武拦阻,料他不敢闹进宫来。”吩咐宫人摆洒过来:“一则与王压惊,二则要商议全山这一班奸党。”闵王大喜:“全仗御妻的妙用。”君妃二人正往昭阳乐饮,宫官来报,三位王爷在寝宫外等宣。闵王道:“三家王叔有何事故到此?”邹妃道:“一定是上朝保袁达、苏代这一班逆党,吾主不可准他。”闵王道:“孤家知道了。”传旨宣三位王叔进宫。参见已毕,三位王子见闵王与邹妃宴饮,不觉暗暗点头嗟叹:“好昏王,终日迷恋酒色,朝纲不理。”只见闵王开言道:“三位王叔,孤家未曾宣召,忽进宫来何事?”三家王子一齐俯伏,流招满面。闵王道:“王叔平身,有何原故,只管奏来,为何悲哀流泪,甚么惨切之处,这等伤心?”三家王子一齐叩头道:“祖宗创业,非轻容易,吾主今日行为不正,诚恐江山难保。”闵王道;“孤家那些行为不正,王叔也是这等说?”田文等道;“人无自反之明,所为的事,自己不觉。吾主那一件事行得正道?刘后无故惨死,太子不知存亡,暗害孙膑,明贬苏代,种种都是无道之事。况且孙膑名闻列国,道法高深,昨晚焚烧王府,存亡未卜。今日反了全山众将,苏代被贬,朝堂一空,倘若国家有事,谁是安邦定国之人?伏乞吾主将苏代召回任所重用,请转全山众将,江山可保,社稷幸甚。”闵王听罢,大怒道:“孤家与王叔,乃是天皇一派,为甚么与苏代、孙膑上本保他,岂不知苏代与孙膑,是郎舅之亲,同谋合党,将来必为国家之忧。且全山众将,不过一勇之夫,甚么要紧,何劳王叔费心。”未知三位王子听闻,更有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邯郸城孙廉联姻 招风树膑毅结义

诗曰:

星轺计出赴岷峨,云树连天阻笑歌。

南入洞庭随雁去,西过巫峡听猿多。

峥蝾洲上飞黄蝶,滟滩边起白鹅。

不醉酒家人去后,暮云春树奈谁何。

却说三位王子上本保留全山众将,苏代等,闵王道:“苏代是孙膑至亲一党,袁达等不过一勇之夫,何劳王叔费心。”田忌等奏道:“自古得人者昌,失人者亡。苏代、袁达皆干城之将,定国之臣,吾主莫以为不关紧要,安心弃掷。若一旦有事,后悔何处。恳乞天心早回,准臣等保奏,不胜幸甚。”闵王大怒道:“你等身为王叔,不能与孤尽心报效,反保奸党,抵触孤家,岂不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孤若不看老王份上,定然加罪不饶。鸳上官,将三位奸王,撵出朝门,永不起用。”

三位王爷已经被贬,怒气冲冲。田文道:“昏君将吾等驱逐,有何面目在浑海临淄,投往何处安身方好?”田忌道:“有亚父的柬帖,遇急方开,如今进退两难,何不拆开一看,定有高见。”田文道:“说得有理。”就在怀中将柬帖取出,拆开一看,看那柬帖写得分明,上写着:“天罗山红慈峪,堪可避迹安身,待小主建号中兴,再转临淄扶持社稷。”三位王爷看罢,点头叹道:“既然亚父预先定下吉凶,我兄弟三人,现今遭贬,须遵柬帖,找着天罗山红慈峪去罢。”说毕,各人卸下衣冠,纳在三传殿上,痛哭出朝,回归府笫,收拾鞍马,点集家将,正准备带领家眷,上天罗山隐姓埋名。忽闻家将来报:“有丞相卜老爷求见。”田文吩咐请进殿中。参见已毕,卜商开言道:“可恨昏君无道,听信谗言,屈害股肱,苏代遭贬,全山众将反出临淄,今日又将三位贤王驱逐,眼见得国内无人,危若朝露。臣年老力衰,独力难持,即今缴还官诰,从此遁迹山林,安居泉石,但愿小主有中兴之日,复睹太平盛世,老臣虽死,亦得瞑目矣。”田文大喜道:“老丞相要同孤等归隐,足见同心,我们已经收拾停当,事不宜迟,就此启行。”言罢,三位王爷同卜商,带领眷属,竟出临淄,往天罗山隐遁,按下不表。

且说闵王,自贬众臣之后,朝内空虚,邹妃道:“臣妾父兄邹文柬等,皆因小失被贬,想起情由,实无过恶。吾主何不召用,委任国家大事,必能尽忠效力。”闵王大喜:“孤几忘了。传旨速速宣来。”宫官领旨,将邹文柬父子引至昭用寝宫,山呼朝见已毕,闵王道:“特召国丈进宫,官复太师之职。国舅邹刚、邹谏加封正副总兵,执掌兵权。”旨意一下,奸党父子三人,依旧在朝用事。闵王日与邹妃在万花台饮酒作乐,朝纲大乱,这且不言。

且说孙膑,骑着青牛借火遁起在空中,推云驾雾,回归天台山,冉冉飘摇,不知经过若干地方。偶一低头,见了一座城池。仔细端详,原来是赵国邯郸。心下自思:“我今归山入洞,未知何日再染红尘,一概亲朋,料然日远日疏的了。这赵国邯郸,有西府廉元帅,与我相厚,今日在此经过,何不进城会他一会,叙叙离情。”想罢,收云拔雾,把青牛往下一按,落将下来,近看分明,原来是那邯郸东门。随即骑牛入城。观看六街三市,酒馆歌楼,热闹非常,足征太平景象。慢慢行来,已到帅府辕门,刀枪密密,鹿角层层,孙膑催牛直入。忽听见军校大喝:“甚么人,胆大包天,这是帅府所在,你敢直闯辕门。”孙膑微微冷笑。军校道:“这人不僧不俗,到底是什么人?”内中有个老军闻言,上前观看,只见三叉冠,豆青袍,鱼皮靴,状貌不凡,骑牛驾拐。老军一见,吓得面目更色,说道:“你这班后生小子,吃了几日仓米饭,连好歹也不知,这个人不僧不俗,古怪跷蹊,擅闯辕门,一定有些来历。我也闻得,东齐临淄有个南郡王是骑牛驾拐,莫非就是孙膑老爷了。”

军校道:“是不是我们再问他一声。”内中有个小军校道:“众位哥们,方才吆喝了一声,他不言语,一定有些来历,等我问他一声。”这名军校陪笑来至孙膑跟前,一条腿儿跪下,尊一声:“王爷在上,小的们不知老爷的高姓大名,不说明白不敢报通。”孙膑开言道:“不知者不罪,你就报将入去,说东齐临淄南郡王亚父要见。”那军兵闻言,魂不附体,往里急传。众军看见道:“你问他来了,到底甚么人?”军兵道:“了不得,就是临淄南郡王爷。”说毕,急急往里通报。廉颇闻言,整顿衣冠,率领大小将佐,大开正门,恭恭敬敬迎接出来,往前抢行几步,躬身控背道:“早知王爷到来,末将当该远接。接驾来迟,特来请罪。”孙膑一见,忙下青牛,快行两步,用手相携,尊一声“老将军行礼太谦了,朝廷序爵,乡党序齿,老将军请起。”廉颇携手相扶,同入府中豹沙厅,分宾主坐下。茶罢,孙膑开言道:“贫道与老将军在魏国河南一别,将及十载,今日幸会,实非偶然。”廉颇开言,尊一声;“南郡王爷向在东齐,英名灌耳,如日月当空,只为各事一邦,不得朝夕领教。谁想天从人愿,大驾光临,未知何往?”

孙膑道:“老将军休得见笑,贫道如今不在东齐治事了。”廉颇道:“王爷何故不在东齐?”孙膑愀然道:“一言难尽。”遂将闵王宠幸邹妃,绞妻逐子,明烧王府,日贬三贤,叙述一遍。廉颇闻言,点头嗟叹:“原来闵王无道,一至于此,王爷归山返洞,则东齐眼见瓦解冰消,有败国亡家之兆了。”孙膑道:“兴衰原有定数,非人力可以强为。”廉颇道:“王爷之言是也。”吩咐后堂摆酒,与亚父接风,须臾相邀入席,孙膑上坐素筵,廉颇下边荤宴相陪,饮洒谈心。酒过三巡,食供五味,孙膑道:“如今老将军有几位公郎?”廉颇道:“大小儿廉刚,被涓贼用五花钉钉死。二小儿廉杰,现今镇守界牌关。还有一个小女儿,方才三岁。”孙膑道:“何不请出来相见。”廉颇道:“遵命。”吩咐家人,传入内堂,抱三姑娘出来。不多时,有四个养娘,四名丫环,簇拥小姐出来。孙膑欠身离坐,将手去接来,抱在怀中。只见小姐唇红齿白,两道蛾眉,一双俊眼,果然福相非凡,暗暗称羡。口称:“老将军,好一位令爱。”廉颇道:“不敢当,王爷过奖了。”孙膑将小姐交回养娘怀抱,四名丫环随后,转回后堂而去不提。

且说孙膑,满斟上一杯酒,欠身离坐,双手高举,尊一声:“老将军,贫道借花献佛,转敬老将军一杯。”廉颇连忙离坐,趋行儿步,双手接杯:“怎敢劳动王爷的大驾赐酒,我廉颇何以克当。”孙膑道:“贫道有事相求,老将军满饮此杯,贫道才好启齿。”廉颇道:“王爷有吩咐,只管说来,末将焉敢不从。”说毕,接酒过来,一饮而尽。孙膑道:“方才见过令爱,年虽幼小,福相不凡。贫道斗胆,要与老将军联姻,不知尊意若何?”廉颇道:“王爷既肯俯就,末将焉敢不从。但不知与何人择配?”孙膑道:“贫道有个侄儿,与令爱同庚,乃大家见孙龙之子,家嫂高氏所生,现在易州燕山都尉府中抚养,如蒙不弃嫌,今日一言为定,结成两姓之欢,永谛百年之好。”廉颇道;“只怕小女福薄,不堪奉侍高门。即王爷俯就,无不遵从。”孙膑大喜,把腰间玉带解将下来,尊一声;“老将军,贫道一对仓卒,未曾备得宝物,权将此带为聘。”廉颇道;“古人一丝为定:何用此罕物奇珍。”双手接过来,交与家丁,送进后堂,好生收藏。吩咐把残席撤出,另摆喜筵,权当会亲。二人直饮至太阳西坠方散,此言不表。

且说乐蓝山四明洞黄伯阳老祖,正唪黄庭经,偶然一阵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原来孙膑归山,七国刀兵乱起。叫一声:“乐毅,你在我山中学艺多年,你的刀马驯熟,马前神课也精通了,你师伯鬼谷子的弟子孙膑,向来在东齐临淄治事,官封南郡王亚父之职,受享红尘之富贵。他如今归隐天台,眼见七国的刀兵要起。贫道如今打发你下山,不拘投在那一国,显你的本领,挣得一官半职,荫子封妻,光宗耀祖,强如在山洞中熬苦受淡,终无了日。”乐毅闻言,心中暗喜,尊一声:“祖师,弟子跟随祖师,纵然刀马驯熟,但道行未深,蒙祖师慈悲,打发弟子下山求功名富贵,可知好呢。只怕弟子的本领不全,七国的英雄好汉甚多,弟子下山焉能扬名四海,独霸称尊。”伯阳道:“贤徒放心,贫道有件法宝,是个象鼻葫芦,葫芦中有四把神砂,上阵交锋,念动真言咒语,把葫芦盖揭开,把神砂打人,二目难睁,制敌将于马下,百发百中。你到后殿去取来。”乐毅叩头:“谢祖师的慈悲。”转后殿,往后洞中把葫芦取了来。伯阳老祖遂传授了真言,乐毅藏了宝贝,尊一声;“祖师爷,弟子此次下山,单丝不成线,孤掌难鸣,禀告祖师,要将弟子的愚徒石秉带下高山,做个膀臂,不知祖师尊意如何?”伯阳道:“这有何妨,是你的徒弟,只管带去做膀臂也好。”

乐毅满心大喜,拜别师傅,带领石秉,出离洞门,望大道而行。行经数日,只见前面一派松树密林,十分幽僻。忽听得一声锣响,跳出数百喽罗,当先两个贼头,一个使大刀,骑的是匹白马。一个持枪,骑的是匹浑红马。发声嘁,一拥而来,拦住去路,高声大喊;“会事的,留下买路钱,放你过去。”乐毅大惊道:“这是什么人?”石秉道:“是拦路的强人,要买路饯的来了。”乐毅道:“我和你才下山来,那有甚么银钱。你去对他说,我等不是经商客旅、买卖生涯人等有银钱买路,我两个是孤身行路之人,并无分文钱钞,叫他去罢。”

石秉遵命,来至强人马前,照依乐毅的言词说了几句。强人道:“我等绿林中好汉,既出马来,再无空回之理,依我说来,衣服行李都与我留下,放你二人过去。”乐毅闻言大怒:“无知草寇,有何本领,敢来截径。”言罢,抢行几步,上前照着骑浑红马的贼头,一刀砍来。那贼用斧架开,石秉忙来助战。骑白马的强盗大怒,拍马过来挡住。师徒二人与强盗大战数合,乐毅、石秉的武艺,乃是仙人传授,勇不可挡的,战十个回合,强寇招架不住,被乐毅一刀砍于马下。这一个要走,却被石秉一枪挑下征驹。喽卒发声喊走了,止留下两匹马。乐毅大喜道:“这两个强人,不是来拦路,是与我们送脚力来的。”石秉道:“两匹好马,我师徒正好骑坐。”这石秉重整鞍蹬,将浑红马让与师父,自己骑着白马,过了密松林,这且不言。

单讲孙膑,在赵国邯郸西府,定下亲事,一连住了数日,告别归山,出了邯郸城,也不驾云,骑着青牛,望天台山大道缓缓而行。一路上山花野草景致,观之不尽。忽抬头见前面来了二人,身骑战马。前头这一个,面如古月,目若朗星。后头那一个,齿白唇红,真是少年英勇,气概轩昂。看来是两个豪杰,紧紧催马而来。孙膑把脚力往路旁一跨,勒住丝缰细观是何等之人。那两匹马已早到跟前。见他两人状貌不凡,威风出众,略想:“似是远来的豪杰,不知往那里去,我何不招呼他一声,会会此人,有何不可。”想罢,高声呼道:“马上君子请了。”那乐毅师徒正走,听见有人招呼,抬头一看,只见此人三叉冠,豆青袍,鱼皮靴,驾拐骑牛,心中自思着;“此人相貌不俗,人言孙膑是这般打扮,怎么此人也是如此一般?他既然招呼于我,我去会会他有何妨碍。”想罢,催马来至孙膑跟前,陪笑道:“老师请了,弟子与老师向无谋面,尚来请教高名上姓,仙乡何处?”孙膑在牛背上控背躬身答道;“贫道祖居易州,燕山人氏,子不言父讳,都尉瑞陵君孙老爷之子,姓孙名膑,字仙龄,在云梦山鬼谷子学艺多年,在东齐临淄闵王驾下,封南郡王亚父之职,就是贫道。”乐毅闻言,滚鞍下马,抢行两步:“久闻师兄英名,如雷灌耳,未能睹面,不想在此相逢,三生有幸。”孙膑忙下青牛,顶礼相还。尊一声;“贤士高姓大名,为何得知贫道?定有缘故。”乐毅道;“弟子乃山东兖州府人氏,自幼跟随我祖师黄伯阳在乐蓝山修真,跟我师到云梦山令师尊鬼谷子老祖处下棋,闻知师兄在东齐临淄治事,师兄乃是前辈,弟子是后辈,故未得晤面。令日幸会,真是天缘奇遇。”孙膑道:“原来是四明洞里师叔的高徒,这等说起来,是贫道的师弟了。请问贤弟高姓大名?”乐毅道;“弟子姓乐名毅字彦平。”指石秉道:“此是愚徒石秉。请问南郡王,在东齐治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无比,荣华已极,为何今日独走荒郊,这是何故?”孙膑道;“一言难尽,此间不是聚谈之所,前面有株大树,我弟兄们藉地而谈,细诉衷曲。”二人携手同行,石秉拉着牛马,相随来至招凤树底,就地坐下。乐毅道;“师兄到底何往?”孙膑来曾开言,心中暗想:“若是说出火烧南郡王府,闵王无道、将我撵逐出来,岂不见笑于他。”想罢,饰词答道:“贫道自下云梦山以来,争名图利,仆仆风尘,虽居位显荣,心仍淡泊。故此辞官弃职,勇退急流,回转天台,复归洞府。故得在此地相逢。但不知师弟下山何故?请道其详。”乐毅道:“弟子荷蒙师恩打发下山,欲求一官半职,建立功名。”孙膑道:“原来下山求功名。但不知师弟本领何如?”乐毅道:“实不相瞒,弟子学得刀马驯熟,马前神课最准,还有四把神砂,阵上交锋,迷人双目。”

孙膑闻言,心下自思:“当年七国之中,并无英雄好汉,此人下山必能建立功名。”遂开言道:“不知伯阳师叔可曾吩咐你去那一国否?”乐毅道:“我师父打发下山,任我随处建功立业,不拘那邦那国,幸得今日师兄言及,奉恳指一言,感恩不浅。”孙膑闻言,内心暗思:“他若是投在别邦,临淄定然难保,昏君虽然无情,我不可无义,不如指他到东齐而去,用不用由他。”想定主意,口尊:“师弟,你未曾下山,亦该先打点个去向方好。今七国争雄,齐秦楚燕韩赵魏文武能人也不少,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若不知好歹即去相投,倘君臣不合,文武不和,不特不能大用,反有不测之祸了。”乐毅道:“小弟委实不知好歹,望师兄引我一条进身之路。”孙膑道:“你不知,七国之中,东齐最为强盛。我如今虽然归山,有我那全山众将,满朝文武相和,闵王礼贤下士,依我的愚见,你师徒就往东齐,必然重用。”乐毅闻言大喜:“多承师兄指引,不才举目无亲,不敢高攀,若不嫌弃,愿拜师兄为兄。”孙膑道:“师弟果有此心,就此招凤树下,撮土为香,绪为异姓骨肉,生死之交。”乐毅大喜,二人携手前行几步,跪下叩头,当天说誓,结为兄弟。起来又对拜四拜。孙膑为兄,乐毅为弟。石秉拴下牛马,来至孙膑跟前,跪下叩头,口称:“师伯圣寿无疆。”孙膑道:“起来,你师徒同心协力,下山求功名,博一个富贵终身,享人间之荣显。”石秉叩头起来,站在一旁。乐毅道:“我今听三哥良言,上东齐临淄。倘若有人问起来,我可说是三哥举荐的了。”孙膑道;“无害,只说是我指示,必然重用。”乐毅道:“三哥这一上山,不知何时再得相会?”孙膑道:“后会难期,我的义子拙荆,俱在临淄,全仗贤弟照顾一二。”乐毅道:“小弟但有寸进,不劳三哥嘱咐,自当照应。”孙膑道:“我归山心切,贤弟前途保重,不及远送了。”乐毅道:“本当送三哥归山,只因歧路各别,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罢。”说毕,石秉将青牛带到,孙膑扳鞍上骑,口称“贤弟请了。”一抖丝缰,脚驾样光,竟奔天台山古洞,按下不表。

且说乐毅,目送孙膑去后,师徒勒马望东大路而来。夜宿晓行,已经数日,早到临淄的西门。催马进城,穿街过巷,来到金停驿。驿官接见,乐毅说明由来,驿官不敢怠慢,摆酒接风。要知乐毅如何进见?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乐彦平临淄受辱 燕昭王金台拜将

诗曰: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反复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蕴,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却说乐毅师徒,进临淄城,至金停驿,驿官摆酒接风。至次日,闵王升殿,文武百官排班朝见已毕,殿头官传旨:“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当有黄门官启奏,金亭馆驿官在午门候旨。闵王传旨宣入,驿官叩头奏道:“昨有一位壮士,投奔驿中,伏乞圣裁。”闵王道:“既有义气相投,与孤宣来。”驿官领旨,将乐毅宣进朝,俯伏丹墀之下,闵王传旨平身;“壮士何名,何方人氏,有甚么本领,明白讲来。”乐毅道:“原来臣是山东衮州人氏,姓乐名毅字彦平,曾在乐蓝山学道,刀马战策,无有不通,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善演马前神课,还有神砂四把,上阵损人二目,百发百中。”闵王看见乐毅人材出众,本事高强,心中大喜。开言问道:“贤士既在高山学艺,可认得南郡王孙膑么?”乐毅叩头道:“就是小臣的结义兄弟。”闵王道:“好好,谅你仪表非凡,但肯忠心为国,孤当重用,贤士暂回馆驿中候旨,听孤封官。”乐毅叩头谢恩出朝,回转驿中。闵王把袖一展,百官皆散,驾转昭阳。

邹娘娘接进寝宫,行礼坐下。官官献茶已毕,闵王道:“今日有宗喜事到了。”邹妃道:“有何事可喜?”闵王道;“自从火烧南郡王府,日贬三贤,文武离心,俱各退位,孤家正虑朝中无人执家兵权,不想今日早朝,来了一位贤士,姓乐名毅,威风凛凛,道术精奇,与南郡王孙膑是结义的兄弟,看来真是栋梁之材。临淄若有了此人,不怕江山不太平,孤当明日封他官职,位列三台,倚他为干城之将,国家有得人之庆。”邹妃听罢,必中暗恼:“怎么乐毅初来,未见本领,就想重用。虽然重用于他不要紧,惟是我邹门兵权要减几分了。不如暗设牢笼,将他驱逐方好。”想罢,开言道:“贺喜吾主得了贤臣,国家安如磐石。”吩咐摆宴,在玩花台庆贺。君妃携手出离昭阳,至玩花台入席欢饮。只闻细乐悠扬,笙箫迭奏。酒至半酣,闵王道:“孤家在此饮酒,何不宣国丈国舅齐东先生共乐一回。”邹妃道:“此乃吾主的洪恩,有何不可。”闵王传旨,宣邹文柬、邹刚、邹谏父子三人并齐东丞相,进玩花台饮宴取乐。这齐东,原是侍讲,因卜商退位,故升相府。闲言少叙,当时宫人将四位奸党宣至驾前,行礼已毕,闵王道:“宣召卿等,非为别故,只因朝中收用了贤士乐毅,娘娘摆酒与孤贺喜,特召卿等共同一乐。”四奸叩头谢恩,就在台下,按尊次坐定。宫娥送酒,彩女执壶。

君臣欢饮多时,天色昏暗,台上台下灯烛辉煌,照辉如同白日。闵王此时大醉,言语糊涂,邹妃心中大喜。此时不下谗言,更待何时。连忙挨近身旁,口尊:“吾主在上,臣妾有事启奏。”闵王道:“御妻有事,只管奏来。”邹妃奏道:“方才吾主说的那位贤士是栋梁之材,依臣妾看起来,是切身之祸。”闵王道:“此祸从何而起?”邹妃道:“臣妾闻得乐毅是孙膑结义生死之交,前者火烧南郡王府,害了孙膑,乐毅念结交之情,岂有不痛心之理。今一旦前来投齐,未必心怀好意。吾主不察,误加重用,诚恐萧墙祸起,国家有累卵之危,臣妾不敢不奏,伏乞参详。”闵王道:“御妻所见,虽然有理,但用人不可多疑,疑则屈害了君子。等孤问问众卿知何。”闵王酒醉糊涂,开言问道:“众位卿家,孤今日要用乐毅,据昭阳所奏,说乐毅是南郡王八拜之交,他来意要与孙膑报仇。孤心下狐疑未决,不知此事真假,卿等意见如何?”齐东叩头奏道:“娘娘所奏,洞沏肺腑,乐毅既是孙膑结义兄弟,自然情深义重,他今日此来,必非好意,吾主何用多言。”邹文柬父子连声奏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用乐毅,终有后患,吾主不可养虎伤身。”闵王道;“四位卿家所见相同,想这乐毅定不是好人,只是今日早朝,当着文武,许他重用,怎么又好反复。”齐东道:“臣有拙见:吾主明日升殿,把乐毅宣来,只问他荐保官,如有保官便罢,若是没有,问他个来历不明,私进临淄,有谋反之罪。”邹文柬道:“齐东丞相虽然见识高明,只是乐毅初到临淄,未见好歹,骤然问他谋反之罪,恐人心不服,闭塞了贤路。依臣愚见,只问他要保官方是平允。”闵王大喜道:“太师高见不差。”吩咐宫人斟酒,务要尽欢。君臣洗盏再酌,不觉金鸡乱唱,君臣同下玩花台。闵王升殿,传旨宣乐毅入朝。闵王道:“乐贤士,你既到我国称臣,目今龙蛇混杂,真假难分,不知是谁人保你?”乐毅道:“小臣初次下山,才到吾主的驾下,举目无亲,并无相识,那有保官。”闵王道;“既无保官,是谁人举荐?”乐毅叩头道;“小臣下山之时,在招凤树下幸得遇南郡王孙膑,彼此意气相投,当天拜为兄弟。蒙他荐引到来上国。”闵王大怒道:“好奸贼,一片胡言。孙膑在南郡王府已经烧死,成了灰烬,你怎敢冒名荐引,蒙混孤家。本当斩首,犹恐闭塞贤路,传驾上官,把奸贼拉下去重责四十御棍,赶出朝门,不许停留临淄。”驾上官领旨,一拥前来。吓得乐毅魂不附体,不由分说,按倒阶下,责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打毕,扶了起来,推出朝门。君臣散班回宫不表。

且说乐毅赶出朝门,冲冲大怒:“可恨昏王无道,不肯委用,其情可恕,为何竞擅自加刑。我乐毅日后得志,若不将你这昏君碎尸万段,洗尽宫门,誓不为人。”骂罢,张挪虎步,回转驿中。石秉一见大惊,慌忙问道:“师父上朝回来,为何这般光景?”乐毅叹气道:“可恨这昏君无道之极。”就将情由细说一遍。说罢,咬牙切齿,暴跳如雷。石秉连忙备鞍马,师徒齐上征驹,离却临淄,信步望易州大道而行,垂头丧气,心中好恼,手指天台,大骂道:“我与你这刖夫素无仇恨,为何指我投齐,枉受了四十严刑。你是善晓阴阳的,岂不知我有刑罚之惊,知而不告,此恨难消,若日后相逢,断不容情。”

数日行来,嗟嗟叹叹,抬头看见了一座城池。石秉道:“已到了易州了。”师徒催马来至跟前,只见城门口挂着一张榜文,即勒住征驹,同石秉一齐观看。原来是招接天下英雄,金台拜将的诏启。看罢,心中大喜。果然燕国招贤礼士,不枉走这一遭。石秉道:“师父何不揭榜,进朝见驾?”乐毅道:“不必揭榜。天色将晚,且进城寻府住下,打听朝中消息,国中的文武如何,再作计较。”石秉道:“师父说得有理,我们进城去罢。”说罢,师徒催马进城,到了招商店中,天色已晚,小伙计掌上灯来,说道:“二位爷用晚饭不用?”乐毅道:“已用了。我且问你,你是那里人?”小伙计说道;“我是本地人。”乐毅道:“闻得这里国王筑了一座黄金台,招贤纳士,这事是真么?”小伙计道:“怎么不真,现今东门之内,筑了一座高台,台上堆的是黄金,名为黄金台。但有高人贤士,即请到金台拜帅。二位爷不是本地人,敢是投贤来的么?”乐毅道;“正是投贤来的。”小伙计道:“二位爷若是投贤来的,可曾到驸马府报名?”乐毅道:“那个驸马府?”小伙计道:“驸马爷姓孙名操,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在本国做官,第三个在东齐临淄。”正说着,只听得外面连声叫唤,不敢说完,就往外跑。那乐毅听得孙操二字,叫苦不迭:“此行又来差了,孙操乃孙膑之父,我和孙膑有仇,若去见他,心中不甘,不去见他,亦难引进,左右为难。方才小伙计说,要到驸马府中去报名,这事怎处?”石秉道:“相见何妨,师父明早到他府中,不必提起东齐受辱之事,只说是孙膑举荐到此。他父子之情,自然亲热,焉有不肯引进之理。”乐毅大喜道:“我聪明一世,憧一时,倒没有贤徒的高见。”商议已毕,师徒二人安睡。到了次日天明,二人起来梳洗,早食已毕,收拾鞍马,出离店门,来至驸马府,弃蹬下马,交与石秉看守,整一整农冠,向着那些虎赏军举举手道:“众位请了。”那些虎贲军看见乐毅生得人物雄壮,气宇不凡,不好怠慢,都站将起来说道:“尊驾是投贤到来的?”乐毅道:“在下是授贤的,到此报名。”虎贲道:“原来是授贤的好汉,真是来得凑巧,驸马爷正在殿上闲坐,且请少待,我去通报。”那军兵至银安殿报知:“有授贤壮士报名请见。”孙操传令请来,军兵回至府门,将乐毅领至殿前行礼。孙操举目观看,只见这壮士豹头环眼,膀阔腰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心中大喜,连忙拱手道:“壮士请坐,高姓大名,何方人氏?请道其详。”

乐毅道:“在下山东兖州人氏,姓乐名毅贱字彦平,曾在高山学艺,道术颇精,只因下山之时,途中遇见南郡王孙膑,蒙他指引,说是易州上国,高筑黄金台,招贤纳士,故此不远万里前来报名。”孙都尉听罢,连忙离坐,把乐毅请进殿中。“原来是名山杰士,又是我三子孙膑举荐到此,定有奇才。老夫失于迎接,多有得罪,请坐。”乐毅道:“老都尉在上,焉敢僭坐。”孙操道:“坐下方好请教。”乐毅告坐毕,分宾主坐下。都尉道:“敢问乐贤士,我家孙膑在东齐享人间之富贵,官封南郡王亚父之职,贤士是在何处会着他来?”乐毅道;“原来老都尉尚不知,南郡王如今不在临淄了。”孙操道:“为何不在临淄,此是何故?”乐毅就将闵王无道,听信谗言,火烧南郡王府,日贬三贤,滔滔不尽,说了一遍。孙操道:“原来这逆子遭了屈害,逃归天台。不幸之中还算有幸,贤士且请归尊寓,明日至午门候旨,待老夫奏闻,自有重用。”乐毅辞出府门,石秉带马,扳鞍上马,回归店中不表。

且说次日五更三点,文武齐班。只见驸马都尉出班奏道:“昨有一位贤士,到臣府中报名,此人姓乐名毅字彦平,臣观此人,胸怀锦绣,腹有珠玑,真真大将之材,特此奏闻。”昭王道:“孤只为先王之仇,与东齐有不共戴夭之恨,为此高筑金台,招纳天下贤士,频年以来,并无出类拔萃之士应募,今都尉既称道乐毅,其人何在?”孙操道:“现在午门候旨。”昭王道:“烦都尉宣来见孤。”孙操遵旨,出至午门,带领乐毅入朝见驾。昭王观看,果然相貌不凡,心中暗想:“此人真是个栋梁之材,可托他军国大事。只有一件,他来投燕,未见他的本领,不便封他官职。封大了,恐众文武心中不服。封小了,又怕轻慢于他。”这事为难,眼看都尉问道:“投燕乐毅,应该封他做何官职?”孙操猜知昭王之意,尊声;“吾主,虽然乐毅投燕国,未见他本领,擅便封官,恐文武不服。依臣愚见,吾主亲临校军场,开阅武大会。拔三千人马与乐毅调遣,试验他的兵法阵图,如果奇才,即当重用。”昭王道:“孤家正有此意,都尉所见相同。依卿所奏。”就此退班。到了次日,孙操先拨了三千人马在校场伺候,那乐毅同石秉进朝等旨。昭王升殿传旨,着大司马军政司关照盔甲与他师徒二人。乐毅等谢恩出朝,到了校军场,就将三千人马立下一座营盘,这话不提。

且说燕昭王,身坐銮舆,文官护从,武将保驾,来至演武厅坐下。文武行礼已毕,乐毅上厅叩头。昭王问道:“乐贤士可安营布阵否?”乐毅奏道;“小臣布阵已毕,请大王观看。”昭王站将起来,率领文武,出了演武厅,来至月台上,自石栏杆前,举目观看。人马虽然不多,上上下下,整整齐齐,有千军万马之势。昭王大喜;“真是奇才,安营有方,布阵有法,不知此阵何名?”乐毅奏道:“此是一字长蛇阵。”昭王道:“一字长蛇,人人知道。卿家何不排别的阵图与孤过目?”乐毅道:“虽然一字长蛇人人知晓,实与小臣的阵势不同,内藏变化,暗伏奇兵,有鬼神不测之机,非等闲可以破得。”昭王道:“原来有此妙计,卿家何不变他出来,孤当领教。”乐毅领旨,下了月台,手执五色彩旗,按青黄赤白黑,指着东西南北中,连展三展,催开坐骑,一马跑到阵前。忽然听得一声炮响,将一字长蛇阵变为五花阵了。昭王暗喜:“孤看此阵,奇变不测,未知我众臣中有破得此阵者?”便回顾众臣道:“众位卿家,你看投燕的乐毅,摆下这长蛇阵,到也变化多端,如有能打破此阵者,孤不吝上赏。”

旨意一下,只见班部中闪出一将,姓娄名桂,朝上朝参,口称:“吾主,乐毅此阵不足为奇,臣可以破得。”昭王道:“娄卿家打阵,须要小心。”娄桂得令,辞皇别驾,下了月台,提刀上马,闯至营门,高声大喝道:“好乐毅,你能有多大本领,敢在吾易州夸能,摆甚么阵势。如今我打阵来了。”乐毅马上恭身道;“我遵当今旨意,不敢不摆了小小阵图,不意将军到来打阵。我乐某初到上邦,诸事不识,望将军周全一二。”娄桂道:“你要我周全,这也不难,你也不知我是甚么阵图没有不知道的,你听我的良言,我打进你的阵来,你就圈马败走,护我立了这功,我也将你保奏一本,不失一官半职。但要逞强,显你的才能,我娄桂日后焉肯善罢干休。”乐毅闻言,心中暗想:“他倚仗势力,欺压我新进,他来打阵,若不让他三分,他乃是当今贵宠。若是让他,我今下山一场,不显本领,燕昭王焉肯重用于我。”踌躇一会:“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说不得,就让他些罢。”想定主意,催马上前,口称:“娄将军既要打阵,我也难领情面,任凭将军打那一方,有本领只管放出来,勿怪我有冒犯之处。”娄桂道:“今来打阵,且和你见个高下。”说毕,催马举刀,搂头就劈。乐毅侧身躲避,战经十有余合,乐毅圈马朝东南而行,暗入阵中。娄桂苦苦追来,进了长蛇阵内,只听得一声炮响,阵左阵右阵前阵后旗幡招展,兵刃交加,围裹上来,把个娄桂围在当中,风也不透,雨也不漏,犹如一座兵山,左撞右冲,不能杀出。这且不言。

单讲昭王,在台上望,见娄桂围在阵中,即传旨道:“娄将军遭困,谁为孤救他出来?”言尤未了,只见右将军娄兰,挺身而出,上前奏道:“臣虽不才,愿救兄长出阵。”昭王道:“阵中变化多端,须要小心。”娄兰领旨,转下台来,提刀上马,闯进了长蛇阵。乐毅举刀拦住,用声招呼:“你是何人?”娄兰道:“你认不得我么,你老爷姓娄名兰。”乐毅道:“阵中是你何人?”娄兰道:“就是家兄。”乐毅道:“娄将军不是我乐某得罪,我这阵比众不同,料然打不出去了,何苦弱了名头。”娄兰大怒;“谅尔不过无名乐毅。”举刀交战,乐毅虚幌一刀,往下败走。娄兰只道敌他不过,催马摇刀,就随后追来。乐毅将仙传的法宝拿出来,象鼻葫芦托在掌中,念念有词,把盖揭起,说声疾,只见神沙飞出,二目难睁,一阵昏迷,栽于马下。昭王在台中望见,回顾孙操道:“都尉可曾看见,娄兰又被乐毅擒下马了,可见他的阵法精奇,英雄出众。”孙操道:“乐毅乃天下奇才,吾主不可轻慢了贤士。”昭王道:“孤有重任,但得高人,金台拜帅。都尉,领孤旨意下去,说与乐毅知悉,把阵收了,明日准备金台拜帅,听孤封职。”瑞陵君遵旨下台,上马跑至阵前。那乐毅用法宝擒了娄兰,正要到驾前请罪,见孙操闯进阵来,反吓一惊,口称:“都尉,你也来打阵么?”孙操满脸陪笑道:“老夫不为打阵而来,奉的是当今圣旨,请贤士把阵收了,明日在金台伺候,听封官职。”乐毅闻言,满心欢喜道:“都尉请回,末将收了阵再去见驾谢恩。”说罢,进至阵中,手执红旗,连展三展。只听得金声响亮,将阵图收了。娄兰、娄桂才得脱身,一齐上台见驾。昭王道:“二位将军进阵去,怎么就不出来了?”二人羞愧难当,唯唯伏罪。昭王道:“卿且归班。”二人谢恩退下。要知乐毅见驾封何官职。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乐毅兴兵挂帅 齐仲劫营丧命

诗曰:

元戎小队出城郊,问柳寻花到野亭。

川合东西留使节,地分南北保浮萍。

扁舟不独如张翰,皂帽应知似管宁。

寂寞江天云路里,何如道有少微星。

却说乐毅收阵,上台见昭王,谕道:“卿家此阵见奇才,孤有幸贤士远来演武,明晨到金台上拜你为帅。”乐毅谢恩,昭王传旨回朝。次日,昭王沐浴排銮,领文武至台上,传旨宣毅,毅即至台礼毕,王御手相携,坐指黄金白璧:“卿可知金璧?”乐毅道:“臣实未知。”王流泪道;“因先王误让位于子哙,以至国家大乱,孤避逃至昌平。不料东齐兴兵攻易州,将宗庙尽毁,辱及先王,幸得都尉起兵,重整江山。数年以来,孤日夜痛心思报,积金台上,要招天下奇才。今幸爱卿先降,孤已斋戒沐浴,拜帅封职。若能报仇雪恨,孤不吝裂土分茅。”乐毅闻言,心中暗想:“原来燕齐有仇,我可以报受辱之恨。”乐毅道:“吾主与齐报仇,愿大王假臣十旅之师,包管必胜。临淄虽有雄兵百万,臣视之如群蚁耳。”昭王大悦,正午吉期已到,宫官奏请受礼。昭王对乐毅道:“孤今日窃效古圣周文王拜吕望为亚父,斩将封神,开创八百年基业故事,孤今封卿为昌国君,平齐大元帅。”乐毅叩头谢恩道:“臣初到易州,未立寸功,怎敢受此隆恩。”昭王道:“不必辞,就此登台受礼。”乐毅叩头起来,而东南正立,孙操捧四十八两金印与昭王,昭王捧与乐毅。毅端端正正捧起,转身下来,率领文武望天礼毕,忙上台来,叩头谢恩。王与乐毅亲手挂印,将金花插在盔上,黄金挂在胸前。乐毅在台上传令:“五营四哨,大小军将听命,明日在演武厅听点。”各军士领命下台。只听乐声迎耳,内臣带上龙驹,昭王上前坠蹬。乐毅忙奏道:“臣乘驹怎敢劳圣王。”昭王传旨文武替孤代劳。游街毕,乐毅回府坐下,一番威武,比众不同。石秉叩头贺喜,乐毅道:“我明日点将伐齐,封你为前部先锋,要尽心报效。一来报燕王之恩,二则泄我四十棍之恨。”石秉叩头不表。到次日早,乐毅升帅厅坐下,众将俱到,上台拱参等令。乐毅吩咐大小将军:“备齐器械,本帅择日起行。”众将一个个盔甲鲜明,队伍整齐。那乐毅发放已毕,朝服上马,至午门山呼奏道:“臣一介草莽,荷蒙吾主降恩拜帅,位极人臣,臣沥胆以报吾主之恩。臣想,君父仇不共戴天,吾国兵精粮足,东齐臣佞主昏,大兵征东齐,马到成功!报仇雪恨,在此一举。”昭王叫声元帅;“孤国之人小兵将,任凭卿家调用,但不知几时兴兵?”乐毅道:“点将发令,人马齐集,即便兴兵。”昭王即取上方剑交乐毅道:“元帅发令,不论王亲大小将军,不服者先斩后奏。”乐毅接剑,谢恩辞驾。传令众将,校场分列。一声炮响,敲打三通,乐毅着军政司把花名册送上。三通鼓后,披挂列前,听中军宣令。

乐毅道:“众将军,我今受主拜帅,领兵伐齐。今令之初,各宜遵守,赏罚定理。”众齐声愿听。乐随点人选马,精兵十万,令石秉为先锋,领兵三千,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三声炮响,安排队伍,离易州南屯扎。乐毅复回,昭王升殿,黄门官奏“昌国君乐毅点兵毕,在午门候旨。”昭王即宣招。乐毅山呼毕,王道:“不知几时发兵?”乐毅道;“臣点兵十万,已经出城屯扎,特来辞驾。”昭王道:“卿今出兵,孤有御酒三杯,以壮行色,但愿旗开成功。”乐毅谢恩出,昭王与众臣送至朝门。王回宫,乐毅吩咐放炮起行,望东齐大道而行。一路军法严明,秋毫无犯,鸡犬不惊,真是仁义之师。

正行走,忽蓝旗飞报:“大兵不可前进,已离齐界不远,乞令定夺。”乐毅传令,择高阜安营。炮响三声,五营四哨,安下营,架起宝帐造饭,众军饱食。元帅升帐,众将齐进,雁翅排开。乐毅道:“界关乃燕齐交界之地,最为险要,那位将年去立首功?”只见一将应声愿往,视之原来是石先锋。乐毅道:“先锋前去取关,定要小心,是开兵之始,必须增长军威。”石秉得令,出帐上马,领五百兵放炮出营,来至吊桥,将五百兵排开。一指城上:“呔,城上军听着,令有燕国大将军来到,早日献关,万事皆休。如迟,打破城池,寸草不留。”守关军闻得燕将来讨战,飞报帅府。原来总兵是齐仲,乃齐东之子,是一个膏粱子弟,恃齐东之势。闻燕兵一至,心中大惊,手足无措。

先锋王文在旁,大叫:“元帅不必怕,自古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末将不才愿往。”齐仲道:“燕兵势大,将军出城,须要小心。”王文道:“谅此小卒,何劳元帅之心。”随出,结束停当,提一柄三股托天叉,骑浑红马,领兵五百,放炮开关冲出来。石秉正在候敌,听炮响开关,知道有将来迎敌,把兵退了两箭之地,一枝人马飞来。石秉道:“来将可通下名来。”王文将马连忙一收,只见燕将银盔银甲,白马白枪,大喝道:“小将要知吾名,吾乃界关总兵齐元帅麾下左先锋王文是也。小贼通名来,等俺功劳簿上记名。”石秉道:“胡说,某乃金台拜帅昌国君平齐大元帅乐麾下正印先锋石秉便是。”王文道;“我问你,燕齐两国,各守封疆,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擅兴无名之师,侵我东齐。奸好听我良言,收兵回去,两不相千,免生灵涂炭。”石秉大喝道:“你闵王无道,宠纳姨母,信用齐东,绞死昭阳,废了太子,计害三贤,忠良退位,奸党专权,赏罚不明,迷乱酒色。无道昏君,吾主兴兵,定当扫尽东齐。你这贼无知拒天,若依我言,回马去说与你主帅得知,大开城门,瓶添净水,炉降名香,一步一拜。可绕尔不死。若迟,寸草不留。”王文大怒;“小辈敢说大言。坐稳,我来取你。”催马舞枪,分心就刺。石秉提枪,叮当一声来迎。大战十余合,石秉的枪法神出鬼没,风不透,雨不漏,王文招架不住,只听得响亮一声,枪尖直透前心,死于马下。齐兵败回关去,石秉追到关下,又讨战。

却说败兵入城,急报元帅知道:“王先锋死于阵前,今燕将又在外讨战,乞令定夺。”齐仲闻报,吓得胆战心惊,手足无措。忽帐下闪过一人,喊声如雷,大叫;“主帅,小将不才,情愿出去擒石秉与兄报仇。”齐仲说:“既然王将军要与令兄报仇,当准行,必须加意留心。”王武应声晓得,随下来,顶盔束甲,提刀上马,领兵五百,摇旗放炮,开门冲出。石秉看见大队兵来,当头一将,年少英雄,金盔素甲,手提钢刀,如狂风闯至。高声大喝:“小卒快来通名名受死。”王武闻听答道:“你岂不知右先锋王武,威振界关,你敢在此耀武。”石秉大笑道:“你知我大名,何不将自首级献来。”王武道:“杀我兄长之仇,如何轻饶。”催马抬刀,照头就砍。石秉架开,二人大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负,石秉暗想:“这小子刀法利害,到也来得,直战直砍难胜,不如用独门枪取他。”又十余合,王武一刀砍来,石秉把马一侧,蹬里藏身,就势将枪对王武咽喉直刺。王武眼快,用刀挡开,顺手使个斜刀削藕之法,石秉凑手不及,不敢招架,回马败走。王武亦不追,天色已晚,大叫“石秉,饶你多活一夜,明日取你,报兄之仇。”说罢领兵入城。石秉亦收兵回营,庆功不提。

且说王武收回,至帅府见齐仲。齐仲道:“胜负如何?”王武道:“托元帅虎威,战一日不分胜负。因天晚收兵,明日定擒石秉。”齐仲道:“思得一计,立可成功,强似苦战。令晚三更时分,人含枚,马去铃,悄悄杀出关,劫他营寨,出其不意,一定成功。”王武道:“元帅此计甚妙。”即令依计而行。齐仲暗传下令,点齐人马五千,初更饱食,二更起行,俱要卷旗息鼓,不许走漏风声。

且说乐毅与石秉庆功,在帐饮酒,忽听狂风响,刮得飞沙走石,灯烛吹灭。乐毅大惊,吩咐快排香案,着石秉请出神书在案,乐毅学的是马上课,一看神书就知其情,忙将书收回,升坐传令:“五营四哨,带领人马,即刻出营,离营五里,按东南西北四面埋伏,不准违误。”天到三更,这齐仲领三军,一马当先,一声喊冲进营中。原来是座空营,悬羊打鼓,饿马摇铃,大叫中计了,吓得齐仲回马飞走,忽听大炮惊天,四面八方鼓声振地,喊杀连天,火把照得如同白日,杀得齐兵五千止存八百。王武大叫;“元帅快随我出重围。”齐仲道:“全仗将军相救。”王武领残兵,保齐仲往外走。走到铜墙铁壁之中,杀一条血路,来至密松林,只存三百余骑。齐仲对王武道;“虽然损兵数千,且幸保住生命。离关不远,快走。”正走间,忽听林中一声炮响,石秉当先,领二千箭手围住,箭如飞蝗。王武、齐仲俱死于乱箭之下。乐毅催军攻关。军士不见主帅,今燕兵攻城,一个个大开关门迎接。乐毅大喜,出榜安民,犒赏三军,齐仲一家抄斩。住了三日,乐毅领兵向东齐进发。兵行迅速,到莒州城外十里安营。

且说莒州是孙膑义子孙安奉母苏琼美在此,正在发放军情,忽见旗官来报:“易州燕王金台拜乐毅为帅,领兵伐齐,破了界关,现在城外安营,乞令定夺。”孙安闻昕,传令各门,严加紧守,以防攻城。转入后堂见母,跪下道;“母亲,祸事临门。”夫人道:“祸从何来?”孙安道;“只因当今无道,惹动干戈。今有易州燕王,差乐毅领兵伐齐,界牌已破,兵临城下,我将寡焉能拒敌。”夫人道:“我儿起来,不用心烦。我闻乐毅曾与你父为昆仲,只因闵王昏悖,将他毒打,撵出朝门,使他投燕,起动干戈。他虽然与齐有责仇之恨,却与你父有结交之情,明日出军前,可和则和,见机而行,忧之无益。”孙安遵命,诺诺而退。

且说乐毅,问左右:“莒州见我在此安营,可知城中举动?”左右道:“今四门紧闭,居民逃走。”石秉上前说道:“小小莒州,何劳元帅亲临,弟子当先。”乐毅道:“你去不得,你不知莒州守将是刖夫义子名孙安,枪马纯熟,我今到此,正是狭路相逢,定要踏平莒州,力诛这狗子,少泄我胸中之恨。”

言罢,提刀上马,带领偏将八员,精兵五百,炮响出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破莒州乐毅戮尸 战邹平豹威斩将

诗曰: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南斗望京华。

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

昼省香炉迟伏枕,山楼堞隐悲笳。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获花。

话说乐毅带领八员偏将,五百精兵,石秉跟随掠阵,放炮出营,齐撒征驹,到了莒州吊桥以前扎住,即命石秉当先讨战,点名要孙安出来答话。石秉领令向前,用手上枪望城楼一指,高声大喝;“城上的军校听真,今有燕邦昌国君兵马大元帅亲身到此,快叫你家主将出城受死,若要迟延,杀进城来,玉石俱焚,寸草也是不留。”门官听得,不敢怠慢,飞报帅府。孙安用手一挥,门官回归汛地,随即披挂,提枪上马,带领四员偏将,五百家丁,出离府门,来至西门,抬拴去锁,点炮放开城门,放下吊桥。孙安紧撒一辔,领众将撞过桥来。乐毅听得大炮连声,知道城内发兵。远望两杆白旗,分开左右,旗角下一匹白龙驹,坐着一员年少将官,尤如一片白云,就地滚来。后面跟着一班佐将,如狼似虎,十分威猛。乐毅刀尖一指,大声呼喝:“小辈慢来,本帅久等多时,通你名来。”孙安闻得招呼,观看乐毅,身躯雄伟,气概轩昂,堆着威风,绕着杀气。孙安着罢,躬身招呼道:“来者莫非是叔父乐元帅么?”乐毅道:“你是何人,冒认本帅为叔父。本帅与你从无半面,不知那来里来的亲?”孙安抱枪陪笑,马上躬身,口称:“叔父在上,侄儿不是别人,是南郡王爷的后辈。”

乐毅道:“住口,南郡王并无子女,何来的后辈,你莫非是冒名而来,希图本帅饶你不死么?”孙安道;“实不相瞒,我乃南郡王的义子,名唤孙安,早知叔父前来,侄儿应当远接。接待不周,今在马前请罪。”乐毅道:“原来你是孙膑妁义子,在此镇守,城内还有何人?”孙安道;“侄儿举家良贱,并母亲贵人,俱在帅府。”乐毅道:“莫非是苏琼美么?”孙安道:“正是家母。”乐毅大笑道;“你既认我为叔,我有良言奉告,你不过是孙膑的义子,非是天伦之恩,即今快快回去,将城池归降。并擒苏琼美交我带回大营。二事允从,我当表奏燕君,自然封你官职,叔侄同朝,何等冠冕,不知你意下如何?”孙安闻言大怒,叫一声:“叔父,你无知惫赖,言不人耳。岂不知琼美贵人,是南郡王之妻,是我之母,怎么叫我将母亲交给与你。你与吾父,有一拜之交,说出这样话来,真乃狗彘不如,若不看教侄之情,我就将你一刀两段。”乐毅听罢,一声怪叫:“嗟唷,好狗子,怎敢出言伤我,我和你甚么叔侄,你不提起孙膑便罢了,若提这刖夫,我和你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孙安道:“仇从何来?”乐毅道:“话不说不明,木不钻不透,我把这个仇说与你听。你家刖夫,被闵王一把火烧去了,我才在山上下来,求逐功名,半路之间,遇着你家这刖夫,说起家长里短,就在招凤树下叙了年甲,结拜兄弟。那时我就问他到那邦去好,他就安着不良的心肠,捉弄本帅,叫我投齐,我就信了他的话,到了齐邦,却被那昏君责了四十棍。这不是刖夫干的事么,怎说无仇。”孙安听罢,怒气冲冲:“好反齐的乐毅,怎敢毁骂我的父母,气杀我也,你往那里走。”说毕,催马提抢,对准咽喉就一枪杀来,乐毅将刀架开,火速忙还,马撞人冲,经战三十余合,胜负不分。一个是家传刀法,无半点参差。一个是少年英雄,无一毫破绽。二人龙争虎斗,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琼美王妃,静坐香房,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心中暗想:“我儿临阵,未知胜负如何,我何不往城上观战,才得放心。”想罢,吩咐备轿,带了丫环,八名虎贲军,三百随从,坐了四人大轿出了元戎府,来至西门城上下了轿,丫鬟跟随,家将护从,来至城楼,支起悬空板,挂了避箭牌,贵人从探口往下观看。只见燕营上上下下,整整齐齐,金鼓如雷,杀在一团,战在一处,难分胜负。不言苏贵人在城楼观战。

且说乐毅与孙安大战,难解难分,杀得乐毅汗流遍体,两膀酸麻。心中暗想,果然这小辈枪马纯熟,难讨他半点便宜。本欲用法宝伤他,奈他枪势来得紧急,不容小缓,焉有余暇施放神砂。乐毅正在马上沉吟,来免刀法略松,却被孙安使一个丹凤点头势,照著心窝刺来,乐毅将身一躲,却被枪尖把膀上连环锁子甲挑了一段。不觉心中大惊,那马退了数步,用刀架住了银枪,眼角斜瞟,见城上有一群妇女,便心生一计,大喝:“孙安且住,我看你是条好汉,怎么不知羞耻,却教粉面油头在城上掠阵。”孙安闻言,扭转虎颈,往城上一看。不提防乐毅双手举起雁翎刀,说时迟,那时快,照定孙安顶门,一刀砍来。只听得响亮一声,连肩带臂,把孙安劈于马下。那莒州数员偏将五百家丁,见主帅被害,各举兵刃,一拥齐来,将乐毅团团围住,死命夹攻。那乐毅举定钢刀,左冲右突。石秉一见,挥动大小兵将,冲到阵前,杀得莒州人马四分五落。

苏贵人在楼观看,见孙安坠马,不觉失了三魂,走去七魄。一跤裁倒,双泪交流,大骂乐毅匹夫,既与亚父结交,如何绝情断义,害我孩儿。这贼既然反面无情,谅这莒州难保。吩咐打轿回府,再作商议。乐毅督率燕兵,杀得莒州人马四散逃生。乐毅挥动大兵,一齐夺关,城无主将,并无拦阻。杀进莒州城中,不论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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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毅在莒州歇马,大小三军俱在校场安营,自己带领五百家将,在帅府安歇。那夜正吃庆功酒,一个个欢呼畅饮,烂醉如泥,都睡着了,乐元帅在豹沙厅观看兵书。天将二鼓,自觉困倦,也就安寝。只听得呼呼连声风响,火神爷在空中用避火罩将民房罩住,然后放开火葫芦,连晃三晃,就冒出火光,只见火龙火鸦火蛇火鸽一齐扑着帅府,顷刻间把帅府烧着了。前房后舍尽都是火,那一位王妃的尸首,用火葬了。烈焰腾空,好不利害。那五百燕军被火势一迫,在梦中惊醒,个个酒醉如泥,烟迷火紧,竞无出路,叫苦连天。乐毅冒火冲出,浑身星火,将衣服烧得净尽,精着身体,站在路旁发呆,把魂都吓得没有了,那五百家将烧了一大半,一个个焦头烂额,打火中逃出命的,止剩一百多人。石秉在校军场听见帅府失火,领兵来救,见主帅遭难,连忙脱下衣裳,与乐毅穿了,扶上马,直送回营调养。到了次日,乐元帅身上无恙,不曾受伤。发放军情,差人救灭了火,将受伤军将留在莒州调治,催赶大队,炮响起行。一路行程,尤如星飞雷掣,迅速奔驰,早到了邹平关。离关十里,安下大营,竖立中军宝帐,传下号令,广栽鹿角,深挖濠沟。军行百里,不战自疲,紧守营寨,来日交战,准备取关。

不言燕兵在关外安营,且说邹平关守将,姓姜名豹威,貌似火官,性如烈火。闻燕将乐毅兴兵,已取界牌、莒州二关,今来犯界,在关外十里扎营。气得怒发冲冠,大骂:“乐毅奸贼,你有多大的本领,敢来犯本帅的境界。”吩咐四门添兵把守,多备灰瓶炮石,严加谨守,准备燕将攻战,暂且不言。

且说乐毅,天明升帐,议论军情,有先行官石秉上帐请令:“小将不才,愿往取邹平关,以效微劳。”乐元帅道:“邹平主帅,闻得十分骁勇,非界牌,莒州二关之比,先锋此去,见机而行。”石秉应诺,随下中军,结束停当,带领本部人马,点炮出营。呐喊摇旗,拥至邹平关,高声讨战。守城军校飞报帅府。姜元帅闻报,暴跳如雷,吩咐快抬披挂伺候。有左先锋上厅打恭,口称“元帅在上,割鸡焉用牛刀,末将不才,愿当先出马,擒拿燕将献功。”姜豹威道:“匡将军既要出阵对敌,须要小心。”匡虎领了将令出府,提斧上马,带了兵将五千,炮响出城。石秉看见城中有军马出来,用枪一摆,令部下排开阵势,一马当先。匡虎一见,更不答话,提斧就砍。石秉大怒;“好冒失的匹夫,一言不发,尤如哑犬伤人。”连忙用枪架过。枪斧交加。各逞英雄,一场好战,战有三十余合。石秉虚点一枪,旋马败走。匡虎大喝道:“好小辈,你往那里走,务要赶上拿你报功。”一伸马,紧紧追来。

石秉回头一看,心中大喜,忙在兽壶中拔箭,飞鱼袋内取弓,箭扣当弦,回身对正咽喉,一撒手射去。好似一点寒星,直奔前来。那匡虎正然追赶,忽听得弓声响亮,明晃晃一枝雕翎望着哽嗓而来,吓得魂飞千里,把头一摆,不能躲避,正中前心,栽于马下。五百齐兵,败进高关,石秉枭了首级,回营报功不提。

且说败兵进了高关,蓝旗忙进帅府,就把匡将军被箭亡身,备细报明。姜元帅闻言,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飞空;“哎呀,真气杀我也,怎么一个石秉胆大包天,在此逞强。杀我先行,我和他势不两立。”一脚把公案蹬翻,把虎皮交椅往后一推,跳出厅前,吩咐快抬出披挂。家丁连忙上前伺候,顶盔束甲,带马抬枪。结束已毕,扛刀上马,带领偏将四员,精兵三千,竟出南门。紧撒一辔,到了燕营,令偏将上前骂阵。辕门军校忙进中军报知,乐毅就命五军救应使赵将军出营拒敌。赵熊飞得令,下了中军帐,提叉上马,带领本部五百人马,三声大炮,杀出营来。姜豹威用刀一指;“来将通名受死。”熊飞答道:“认不得五军救应使赵将军么?”姜元帅道:“我乃姜太公之后,历代公侯,本帅名闻列国,威镇邹平,从不认得你无名小卒。休得多言,放马过来,赏你一刀。”赵熊飞大怒,两腮紫涨,七窍生烟。一声怪叫:“好丑贼,你敢藐视于我么,你有多大的本事,这等放肆。”言罢,拧叉分心就刺,姜元帅手中刀急架相迎。战未数合,赵熊飞招挡不佳,虚刺一叉,往下败走。豹威大怒:“好小辈,你往那里走。”催开坐骑,随后赶来。相离有百步之远,这老爷有一件暗器,名百炼神锤,百步打人,百发百中。那姜豹威一面赶,一面把神锤托在掌上,对准后心,发手就是一锤。只听得一声响亮,甲叶齐飞,赵熊飞撞下马来,死于非命。姜豹威取了首级,燕兵败回大营,忙上中军启报。乐毅大怒,就问;“那位将军出马擒拿此贼,与赵熊飞报仇?”只见一将上前打躬:“末将愿往。”乐毅道:“贤徒出阵,此贼十分骁勇,须要加倍留心。”石秉答应晓得,随即下了中军帐,提枪上马,冲到阵前。姜豹威候望多时,只见燕营中飞出一员小将,银盔素甲,白马银枪,就策马迎将上来。用刀一指:“穿白的小将慢来,通名受死。”石秉听得招呼,见对面一员大将,金盔金甲,红马钢枪,身高丈二,膀阔七停,面如蟹壳,发似朱砂,就用枪尖指定;“好丑贼,认不得石先锋么,你莫非就是姜豹威?”姜元帅大怒:“哎呀,好小辈,竟敢将本帅呼名道字,坐牢着,看我取你的狗命。”言罢,两手拧刀,搂头就砍。石秉持枪,迎面相还。战未数合,豹威拖刀败走,石秉大笑道;“好一条猛汉,怎么不经战,只战得几合就败走如飞,我石秉怎肯饶你。”说毕,一催白龙驹,提枪跃马,紧紧追赶。姜豹威听得鸾铃声响,就知是敌将赶来,满心欢喜。抬腿压刀,在怀中取出神锤,托在掌上,回身一掷。只见明晃晃耀人眼,冷飕飕迫人寒,竟奔顶门而来。石秉一见,说声不好,把身一偏,侧坐雕安上躲避,那知已避不及了,肩膀上中了一锤,打得火星乱冒,甲叶齐飞,在马上晃了两晃,险些跌下马来,抱鞍吐血,败回营中,上帐请罪。

乐毅一见,怒发冲冠,大骂:“好齐贼,怎敢连伤我两员大将,誓不与你两立。”连忙披挂起来,带锏挽弓,提刀上马,带领一千精兵,八员偏将,大炮三声,冲出营门。那姜元帅看见石秉败入营中,正要回骑歇息,忽见一队军马,蜂拥而来,十分威武。只得勒住马,排开阵势,挺刀勒马等候。这乐毅一股怒气,飞马跑到阵前,看见一员大将,手持钢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头带四凤金盔,身披锁子黄金甲,左悬刀,右插箭,红马钢刀,与自己的结束一样。乐毅看见,催马向前。要知胜负?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姜帅施逞聚兽旗 妖仙摆设胭脂阵

诗曰:

花宫仙梵远微微,月影高城钟漏稀。

夜动霜林惊落叶,晓闻天籁发清机。

萧条已入寒空静,飒沓仍随秋雨飞。

始觉浮生无住着,顿合心地欲皈依。

话说乐毅带领军将,飞临阵前,见对面一员大将十分丑恶,催马上前,用刀尖一指,大喝“丑贼今日连伤我两员大将,可认得乐毅否?”姜豹威大笑道:“姜某名闻天下,屡代公侯,岂认得你这村夫。”乐元帅道:“谁与你角口,你既称姜尚父之后裔,子牙公的真传,岂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闵王无道,日贬三贤,宠纳姨母,杀害忠良,信任奸党,生民涂炭。我国昭王与民除害,兴兵征讨,不上数日,下齐六十余座州城府县,眼见得临淄亡在旦夕。若依我金石良言,解甲投降,献关报效,亦不失封侯之位,不知尊意如何?”姜豹威闻言,高声大喝;“反齐的村夫,怎敢游说于我。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还敢强辩饶舌。坐牢着,休走,看我取你首级。”两手拧刀,照头就砍。乐毅用刀架开,大骂:“丑贼,焉敢擅与我动手。”举起雁翎刀,对准姜豹威的顶梁骨一刀挥来。豹威连忙架住冲过来。二马盘旋,一场好战,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经战有五十余合,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不分胜负。

姜豹威看见乐毅这口刀神出鬼没,真是仙传,心中暗想;“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与他赌斗武艺,谅难取胜,何不用法宝伤他。”想罢,虚砍一刀,往下败走。乐毅自思:“这贼的刀法不弱,臂力方刚,缘何败走?一定是诓哄之计,用甚么暗器伤我。必定是这个主意,我若是不赶,反被两军取笑,说我懦弱无能,如去赶他,提防他的暗器要紧。”踌躇一番,用手往前一摆,八员偏将五百军兵齐撒征驹,跟着乐元帅,紧紧追赶。姜豹威回头看见,心中大喜,你一个赶来也就罢了,怎么带领人马追来,看意思是说我真败,乘机趁势,要抢高关。他竟然都赶了来。“我与他滚汤浇老鼠,一窝都死。”想定主意,把腿将刀压下,把聚兽旗取出,拿在手中,念念有词,唱声道:“疾!”把聚兽旗连展三展,打旗角里就起了一阵黑风,对面不见人,伸手不见掌。乐毅正然追赶,忽然一阵黑风,刮得天昏地暗,二目难睁。忽收坐骑,定睛观看,只见一队豺狼虎豹,白象青狮,张牙舞爪,随着黑风一拥前来,吓得魂不附体,忙兜转马,回头往下飞跑,各顾性命。姜豹威见乐毅败走,驱动恶兽,领着大小军兵,随后追赶。恶兽在前,军兵在后,近的刀砍,远者箭射,追赶有十余里,大获全胜,收了法术,带兵回城,摆酒庆功不提。

且说乐毅往下大败,见齐将收兵回关,喘息少定,收集残兵回营,升帐坐下。众将俱来问安,查点将士,五百军兵,八员偏将,阵亡一半,损伤百来,止存五十七骑,心中怨恨,大骂“丑贼倚仗法术伤人,难称好汉,有日拿住,碎尸万段,方消此恨。”正在怒骂间,忽巡哨军来报:“小的在辕门外十里,拿获奸细一名,不敢不报,乞令定夺。”元帅吩咐:“绑进来。”左右答应一声,押在帐前跪下。乐元帅便问;“你是何人?从实说来,饶你一死。”那人眼涌痛泪,叩头有声:“元帅在上,小的叫做王文,在这关内食粮当差,只因城中兵微将寡,主将差遣小的上章邱、历城两关取救,不想冒犯军前,求元帅老爷饶小的狗命。”乐帅道:“可有文书否?”王文道:“现在怀中。”令左右搜捡出来。只见油纸一张,包着文书二角,拆开看来,见是姜总兵署名、约会章邱、历城两关主将,各领人马前来,共破燕兵。乐毅看罢暗喜:“此天赐我成功,就在这二角文书上。”传令把奸细斩了,将他号令腰牌解下,差心腹守将,假装王文,上章邱、历城两关处请救,家将领令去了,乐毅传令石秉:“带领二千人马,前往法马岭大道扎营,鸣锣擂鼓呐喊摇旗。再领三千长箭手,在岭下谷中埋伏,两关人马见大道上安营,决不敢走,必然奔走小路,等他人马进了山谷,你可把擂木石垒,断他去路,令箭手放箭,不许走漏一骑,违者军法凫首示众。”石秉领令,转将下来,领军行事去讫。乐毅又令偏将李勇,预备三千竹筒,内装狗血蒜汁污秽之物,等姜贼施逞邪法,便令三千精兵,各拿一竹简,喷出污物,破他邪术。调遣已毕不提。

且说章邱守将盆成括,得了姜豹威文书,会集历城关元帅尹成,各领雄兵二千,合兵一处,择吉日兴师,一路浩涪荡荡,望邹平而来。前哨飞报:“有燕兵扎下大路,拦住去路,乞令定夺。”盆成括道:“想必燕将知道我两处人马到来,先在此等候堵截,谅来大路是不能过去了。”尹成便问旗牌道;“还有别路可往邹平否?”旗牌用手往东指道:“若由这小路进山谷去,近得十余里,只是路窄难行。山前大路虽然宽展,却远得十余里,敌军安营,不得过去,任凭二位老爷主意定夺。”盆成括道:“既有小路可通,就去捷径罢。”两关人马由小路转入山谷而来。

且说石秉见齐兵进了山谷,满心欢喜,果然元帅神机妙算,随即登高望。只见两关人马,一队队走进谷中,连忙施放号炮。各军将擂木大石堆住了哽嗓咽喉,绝了出路。东山口长箭手,一个个搭弓拉弦,呐喊摇旗,往里追赶。盆成括、尹成二将,带领军兵,进了山口,正在谷中行走。只听炮响连天,差人哨探,回报道:“前途山口塞断,后面大兵赶来。”心中大惊,四面高山峭壁,并无出路,只得传令,全军倒退,掉转干戈,将尾作头,回转原路。行至狭窄之处,听得一声锣响,箭如飞蝗,无处躲避,虽有武艺不能施展。盆、尹二将,被箭身亡。四千军马,射死一半,余者扒山越岭而逃。石秉大获全胜。

姜豹威正在邹平关盼望救兵,这一日听见东南上炮火振天,喊声不绝。远探来报,有章邹、历城两路人马前来助战,在法马岭与燕兵大战,特来报知。姜帅闻报,心中大喜。“既然两关救兵已到,在法马岭拌住燕兵,我何不暗暗下关,出其不意,劫取燕营,两下夹攻,定获全胜。”定了主意,连忙点集三千人马,悄悄出关,来至燕营。一马当先,军兵发声喊,一齐搬开鹿角,砍断寨栅,杀入营中,原来兵将俱无,是座空营。姜帅大惊:“不好了,中他计了,快快退出营去。”军兵惊慌,尚未出到辕门,忽听炮响连夭,城声振天,四面八方,燕邦人马围裹前来,将齐兵困在核心。姜豹威大怒,抖搂精神,东冲西撞,并无出路。暴跳如雷,忙念真言咒语,将聚兽旗连展三展,只见黑风一起,虎豹狮象,随风聚群,张牙舞爪,飞奔而来。乐毅一见,放响号炮,李勇忙领三千军兵,备拿竹筒,把那些鸡犬血、蒜葱汁污秽等物,喷将出来。须臾恶兽无踪无影,黑风消散。姜豹威大怒;“好反齐贼,怎敢破我的聚兽旗。”旋回战马,奋勇当先,向前直冲。只听见一声炮响,绣旗高飘,乐毅立马横刀,拦住去路。厉声高喝:“丑贼还不下马受缚,等待几时。”豹威一见,无名火起:“好村夫,怎敢破我神术,我和你势不两立。”言罢,催马抡刀便砍,乐毅舞刀相迎。刀来刀去,只见火星乱冒,尘垢飞扬,大战二十余合。乐毅旋马败走,姜豹威大怒:“好村夫,你往那里走!”务要赶上擒拿,一抖丝缰,赶将下来。乐毅听得铃声响,丑贼来近,心中暗喜,打怀中取出象鼻葫芦,托在掌上,拔去了盖。只见一阵神砂,遮天映日,蒙头掩眼,二目难睁。姜豹威大惊,旋马拖刀,引着残兵败走。乐元帅追赶不及,被他逃回邹平。乐毅只得收兵进营,升帐坐下。石秉将盒成括、尹成二人首级献功。乐元帅大喜,记下石秉头功。其余众将,按功升赏。杀马宰牛,犒赏三军,营中排筵,庆功贺喜。这话不讲。

且说姜豹威败进高关,查点兵将,伤残太多,心中懊恼,低首沉吟;“指望劫营大胜燕兵一阵,谁知反坠奸计,破了神旗,损兵折将,此恨难消。”思想末完,忽报“章邱、历城两关人马前来救应,都被燕将石秉诓进法马岭山谷,埋伏箭手枪手箭射,止存四百余骑,四散逃生。两关主将首级,现在燕营号令,不敢不报,乞令定夺。”姜豹威闻报,大惊失色。“可恼乐贼,欺我太甚,绝我救兵。如今兵微将寡,独力难持,焉能泄得胸中之恨。我何不往请真人下山,帮助一臂之力,有何不可。”想定主意,一面修表回朝请救,一面吩咐快排香案,转身离坐,净手拈香,双膝脆下,眼望仙山,口称:“祖师,弟子姜豹威被乐毅欺人太甚,损兵折将,孤掌难鸡,恳乞师尊大发慈悲,下山相助,感恩不尽。”祝告已毕,站将超来。只见一缕香烟起在空中,竞奔琅山琅洞。

那洞中有一个妖仙,修炼千年,得了道果,遂成妖仙玉面真人。五年前姜豹威酷好神仙,爱习异术,被玉面真人度上高山,习艺三年。妖仙传授他聚兽旗一面,打发他下山求名。闵王见他人物魁伟,武艺超群,封为总兵之职,御守邹平。妖仙常常下来看看姜豹威。这日妖仙正在洞中闲坐,偶闻一阵信香到来,妖仙让过香头,拦住香尾,一把抓住,往鼻上一闻,便知其情。站将起来,忙唤童儿;“好生看守洞门,我往东齐走走。”童子回说:“弟子知道。”妖仙往后洞取了一件法宝,藏在身边,出离古湖,使一阵黑风,滚滚腾空而起,不用三个时辰,早到了邹平关内。收云揽雾,落将下来,竟至帅府,令门军通报姜豹威闻知,不亚如斗大明珠落在掌中,吩咐大开正门,率领一班将士,接出府前,双膝跪下禀道:“弟子接驾来迟,望乞恕罪。”妖仙伸手相扶:“贤徒请起。”师徒二人,携手进了帅府,至豹沙厅让妖仙秉正坐下,复又叩头。参见已毕,茶罢,妖仙开言道:“你在此间镇守,连日与乐毅对敌,胜负如何?”姜豹威欠身离坐,尊一声师父:“弟子蒙师父传授的聚兽旗,大胜燕兵一阵。后来章邱、历城两关人马前来相助,在中途法马岭与燕兵接战,彼时弟子满望劫他大营,杀他片甲不回。谁知反中了乐毅空城之计,神术又被他破了,杀得大败亏输,二关救兵,全军尽设。如今兵微将寡,伏乞祖师拯救,不但弟子沾恩,即关内良民,亦感生全之德。”妖仙道:“贤徒不必害怕,既然贫道下山,定要擒拿乐毅,助你成功,只管放心。”姜帅望上叩头:“全仗真人慈悲。”吩咐摆斋。师徒二人饱餐一顿,夭色已晚,一夜无词。天明早起,姜帅升坐,发放军情已毕,伺候妖仙出来,至豹沙厅坐下。姜帅请过早安,妖仙开言道:“贫道此次下山,也不用与乐毅动手厮杀,略显奇妙,摆一座小小的阵势,那怕他雄兵百万,千员勇将,管教他一个个三魂脱体,七魄全消,不用动手,三日之内,尽丧无常,不知贤徒心下如何?”姜帅叩头道:“全仗真人妙用。”

妖仙道:“你在北门之外,拣一块净地,按东西南北四门,挖四个大坑,坑深一丈二尺,宽六尺四寸,坑里头埋伏干柴硫磷焰硝发火之物,上铺一层狼粪,四门俱是一般。东门坑沿上插四面蓝旗,用二十四名壮健军兵镇守,青盔青甲,用十六名挽弓搭箭,用八名手执信火,等乐毅进阵,先放狼烟,烟迷住他,他不出来便罢,若他闯出来,把蓝旗挥动,十六名长箭手一齐放箭,八名信火手一齐在坑中发火,拦住去路。南门坑沿上插四面红旗,也用二十四名壮健军卒镇守,金盔金甲。西门坑沿上插四面白旗,也用二十四名壮健军士镇守,铁盔铁甲。三门上俱照东门一样行事,放起狼烟,拦住乐毅的去路。坑左边坑右边按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处空地,把土刨松,用黄柏草填上,洒一层硫磺焰硝,每方用健汉五十名镇守,各执信火,等乐毅进阵,坑中起烟,地下发火,阻住去路,不许违误。正中间搭一座法台,台高三丈六尺,竖一杆落魂黑旗,台上用黑豆一斗,狗血一桶,黑婉一个,篆字金牌书写‘摄魂台’三字,悬在中间,旁写一行小字:‘乐毅到此,化为飞灰。’这乐毅见了,定然动怒,刀劈此牌,台上作法,将他制于马下。摄魂台前,挖一个大坑,深三丈六尺,方圆二丈四尺,坑沿上用桃木桩一十二个,周围钉住,选年少美容风流女人十二位,送进阵中,绑在桃木桩上,将小衣服脱了,寸丝不留,小便处显露出来,上身罩上五彩颜色衣服,手中各拿招魂扇一把,一个个绑在桩上,甩弓弦勒死,听贫道调遣。死尸背后,各立招魂旗一面,各写女子名姓,下写着‘乐毅杀生在此坑内’,将贫道的聚魂宝瓶放在中间,以便收他的魂魄。此为一心迷魂胭脂阵,你去勾引乐毅打阵,他若跟进阵来,你可弃马登台伺候,收他的刀马,这是汝的执掌,不可违误。速去办来,准备贫道作法,去罢。”

姜帅领了师命,转将下来,吩咐众军执掌事务人等;“都与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此是祖师爷之令,某样某件,作速备来,但若迟误,军法枭首。”众人遵依调度,备办已毕,进帅府缴令。姜帅就到妖仙跟前,说:“阵已摆完,请祖师发令施行。”妖仙吩咐;“备脚力来,随我进阵,三更天行事。”师徒二人进了胭脂阵,来至中央戊己土摄魂台前,妖仙下了梅花鹿,姜帅弃蹬下马。妖仙道:“你可在法台之下打坐,紧闭双眼,等我呼唤,方准开目。”姜帅道;“弟子知道。”妖仙纵身上台,至落魂幡下,守至三更,脱去云履,打散青丝,手提宝剑,踏罡步斗,口念咒语。只听得西北乾天起了一阵怪风,吹得飞沙走石,播土扬尘。风过处,闻得一股血腥,只见一位凶星,身高二丈,黑毛遍体,口似血盆,四齿獠牙,两目如灯,晃晃荡荡来至台下,叉手恭身,高叫:“真人唤吾神,那方使用?”妖仙道:“无事不敢冒读尊神,今贫道摆下一座一心迷魂胭脂阵,要困乐毅,借仗尊神镇守陷魂坑,不许放走乐毅,这坑沿上有十二名女子的冤魂,任凭拘遣,去勾引燕将的真魂,违者听贬,山后顶水。”妖仙发遣了飞天魍魉,伸手将黑豆抓起一把,口念真言,往阵内乱撒一遍,用黑碗打起狗血,望东西南北四路八方连洒几遍,霎时间黑雾笼罩阵中,阴风惨惨,哭声凄凄。十二名女魂,穿红着绿,下体无衣,手中拿住招魂旗,齐齐来至台下站立。妖仙道:“众冤瑰听吾吩咐,你等都是青春年少美貌裙衩,门户中偷寒送暖,平日里送旧迎新,正享人间之美乐,忽遭乐毅之摧残,贫道心中嗟叹,指引你一条去路,索命报仇,永离苦海,身到天堂。”众鬼魂齐齐叩头:“听真人调遣。”妖仙挽发着履,飞身下台,来至坑前,见那十二女子捆绑在桃木桩上,背上写着各人的名姓,妖仙把旗扯将起来,喷了一口妖气,旗脚下就生动起来,都是些粉面油头,兰麝香味。调遣已毕,来至台下,叫一声姜豹威,豹威把二目睁开,站将起来,往四下一看,只见阴风惨惨,黑雾腾腾,有一群穿红着绿的美女往往来来,招手摇扇。姜豹威吓得魂不附体,口称;“师父,果然好利害的阵势,莫说乐毅,就是神仙也进得来出不去。”妖仙道:“不必多言,随我出去。”说毕,已上了梅花鹿。姜帅提刀上马,打乾地闯出来,进了高关,至帅府厅坐下。听谯楼鼓已打四更,姜帅升坐,发放军情,吩咐传鼓聚将,只见众将全身甲胄,手执兵器,都进帅府,控背躬身,叉手听令。姜帅吩咐四哨偏将,各领部下军兵五百,在北门阵外,四下埋伏,等乐毅进阵,一齐截住去路,不许放走一人,也不许纵放燕将进阵接应,违者定按军法。众将领令,各领军兵埋伏去了。姜帅发放已毕,欠身离坐。披挂整齐,提刀上马,带领偏将四员,精兵三百,放炮出城,呐喊摇旗,飞奔燕营讨战。燕军不敢怠慢,去到中军帐跪下:“启禀元帅,有齐兵姜豹威在营外要战,坐名只请老爷出马,不敢不报,乞令定夺。”未知乐毅进阵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乐毅被困胭脂阵 叔阳演法迷魂坑

诗曰: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王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话说乐毅闻得姜豹威指名要战,心中大怒。即时披挂,带领八员偏将,五百精兵,着石秉军前掠阵。三声炮响,齐出营门。乐元帅一马当先,飞到阵前。姜豹威催马上前,用刀一指,高声大喝:“乐毅村夫慢来,我在此久等多时了。”乐毅一见豹威,大笑道:“杀不尽的丑贼,你本是败军之将,还敢来耀武扬威。听我良言,早早开关投顺,不失一官半职,保全你家室良贱,免得项下食刀。但若不从,打破高关,玉石俱焚,那时悔之晚矣。”姜帅闻言,微微冷笑道;“好村夫,休夸海口,慢发大言,本帅在此北门之外,摆下一坐小小的阵势,若是你打开,本帅下马归降。如若进了阵,闯不出来,要你目下顷生眼前。”乐毅闻言大笑道:“不是本帅夸口,我也曾在高山学习黄石公三略、吕望六韬,兵书战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鬼神不测之机,无般不晓,那阵不知。谅你井底之蛙,所见者小,笼中之鸟,飞也不得高。既然摆下阵图,我岂有不识之理。你且退兵,待我看来。”姜豹成闻言,转马到了阵前。乐毅催马,紧行数里。抬头观看,只见旗幡招展,烟雾腾腾,心中暗想;“这北门之外,一片荒郊,那里有什么阵势,不过是五方插五根认军旗,按青黄赤白黑,东西南北中四下埋伏些人马,诓将进去,四下伏兵齐起,将我困在垓心,首尾不能相顾,这就是阵了么?”想罢,哈哈大笑道:“好丑贼,料你这等阵图,只好哄别人,怎能哄得过我。此阵势纵有千百,吾何惧哉。”言罢,催马抡刀,杀冲过来。姜帅举刀相迎,战杀未上三合,回马往下败走。乐毅心中自思;“我若不赶,反被他人耻笑,如赶去,又怕误中牢笼。罢了,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这贼定是四下埋伏些人马。不入虎亢,焉得成功。”想罢,一拍马,高声大喝道:“你这丑贼,往那里走。”务要赶上擒拿,一催马追入阵来。看见一队军汉,张弓搭箭,手执火绳,乐毅想道:“料必是埋伏之兵,那个坑就是陷马坑,必然还有绊马索。”远望姜豹威还在前边走,“他走得,难道我就走不得,我顺着他马蹄跟着走,怕甚么绊马索陷人坑。”复又加鞭催马往前,闯进阵中。不言乐毅入了迷魂阵。

且说石秉观看元帅追赶齐将,并不见下落,就惊起来:“万一身入重地,为害不小。”把枪往后一招:“大小偏将,五百军兵,都随我进来,接济元帅要紧。”方要伸马,只听得大炮连天响亮,四下喊声如雷,旌旗蔽目,甲胄如林,一拥围裹上来。此时石秉被齐兵围困,他也顾不得元帅了。抖擞精神,指东杀西,指南杀北,收了败残人马,回营查点军兵,八员偏将死了一半,五百精兵剩了九十三骑。石秉闷闷不乐,命中军打听元帅消息,存亡下落,这话不讲。

说得是乐毅,催马追下,转眼之间不见了姜豹威。但见马前阴风阵阵,冷雾森森,黑风迷慢,难分路径。忙把征驹勒住,左右观看。耳朵中听得炮响连天,叫声不绝,心中暗想:“不好了,炮响定有埋伏之兵。”守候半刻,并无一人一骑上来。狐疑不定:“不知匹夫逃在何处?我在此无为,不如回营再作道理。”正想兜马转身,只见黑烟滚滚,四面八方都是火焰冲天,不能上前进退后,只得紧紧困在当心。不觉仰天长叹:“想我乐毅逞能,误中丑贼之计,必然死于此地矣。”正在悔恨之时,忽听得背后有人大笑,“好村夫,你也怎么怕死,悔也无益,难道你悔恨就不烧死了。”乐毅正然伤感,一闻此言,扭颈回头,看见豹威在马后耻笑于他,不觉心中发怒,窍内生烟:“呵唷,好丑贼,怎敢耻笑本帅。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料我此时不能出去,务要与你见个高下。”说罢,圈转阵前,抡刀追赶姜帅。见他一抖丝缰,拖刀败走。乐毅看见四面八方,都是烟火,正中间无火,是一块清凉之处,且避一避火也好。一催马赶将上来,到了中央戊己土,那姜帅倏忽又不见了。乐毅四面观看,只见当中有一座土台,台上竖一面皂旗。远观不审,近看分明。催马来至台前,只见台上头悬一面篆字金牌,中间有“摄魂幡”三个大字,牌旁边有一行小字,上写着“乐毅到此,化作飞灰。”看罢言词,心中大怒,便欲提刀纵身劈牌。妖仙在台上看得明白,念动真言咒语,撤一把黑豆,打了一碗狗血下来,乐毅把头一低,说声:“不好。”一阵昏迷,栽于马下。觉得眼前发黑,腥风阵阵,忙睁虎目,看见一班美女,个个着绿穿红,齐整不过,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叫着自己的名字,回一声,一下,下面个个都露出白松松的两块肉,黑丛丛的一撮毛,红亮亮的一道线儿,消魂丧魄的一件东西。乐毅见了,遍体酥麻,浑身发软,却被众女人一拥,齐来缠到陷魂坑边。心迷意乱,七情无主,真魂就出了窍。飞天魍魉看见,把两胁下肉翅腾开,身上黑毛乱乍,张开血盆大口,钢牙利爪,一双怪眼比铜铃还大,竟奔乐毅。乐毅一看,吓得三魂飘荡,站立不住,咕咚跌下陷魂坑,昏迷在地,被这怪物赶上去,把真魂抓住,打在胭脂阵中。三日之后,就要化为轻灰而散,这且不提。

且说乐蓝山四明洞真人黄伯阳老祖,在洞中打坐,正唪黄庭经,偶然一阵心血来潮,就把经本合上,瞑目定神自思:“我出家人万虑皆空,一尘不染,为何忽然心血来潮,六神不定?必有缘故。”连忙袖占一课,早知其情,心中嗟叹,原来乐毅困在胭脂阵中。师徒一场,焉能见死不救。吩咐童儿:“快请二爷。”童儿领命,就将黄叔阳请上三清殿,见了老祖,挨次坐下。叔阳问道:“不知兄长呼唤,有何见谕?”伯阳道:“贤弟有所不知,只因乐毅兵伐东齐,在邹平关大战,却被玉面真人困在胭脂阵,三日之后,性命难保。我念师徒之情,岂忍见死不救。贤弟即宜下山,代我一行如何?”黄叔阳站将起来,说道:“兄长放心,既然师侄有难,愚弟下山走走。”伯阳道:“他那阵有个陷魂坑,坑里头有个聚魂瓶,瓶里装着乐毅的真魂,我与你一件法宝,带进阵去,打破妖瓶,方救得这孽障真魂入窍。再与你炼魂丹一粒,与孽障吃了,精神复旧,不损元阳。”说毕,将法宝与仙丹取出,交与叔阳收下。叔阳告辞起身,入后洞带了随身法宝,转上三清殿,拜别兄长,出了洞门。持杖跨鹿,一缕金光先起在空中。云行迅速,已到了邹平关南门之外,推云散雾,落将下来,步至燕营,令军校传报:“就说乐蓝山四明洞黄叔阳到此。”军校闻言,飞报中军。石秉闻知,喜从天降:“原来二祖师到了。”吩咐大开营门,同着一班战将迎接出来。石秉当先,抢行几步,到老祖跟前双膝跪倒:“徒孙接驾来迟,在此请罪。”老祖把仙腕一摆,说声起来。石秉同众将叩头,站将起来。老道下了梅花鹿,来至中军大帐,秉正坐下。石秉同众将参见已毕,侍立两旁。老祖开言道:“乐毅进阵几时了?”石秉道:“昨日午时进阵,至今午时准了一日了,不知师傅下落存亡。”老祖道:“你这孽障在睡梦里,还不知道你师父的下落,我说与你知道罢。你师父已困在胭脂阵中,三魂无主,七魄悠悠,命在顷刻了。”石秉道:“这胭脂阵有多少人马,困得我师父魄散魂飞。”老祖笑道:“你不知道这胭脂阵利害。此阵并无兵马,止用数名美女眼睛,光手持青丝,无论英雄好汉,入他阵中,不知不觉被他勾魂摄魄,自然真魂出窍,遂落迷魂坑中。过了三日,性命难保。”石秉闻言,叩头痛哭:“恳乞老祖搭救徒孙的师父一命。”

叔阳道;“起来,不必悲伤,虽然你师父失陷在阵中,还未曾损躯,还好解救。如今是第二日了,还亏我来得快,你去营外正东向南之处,搭一座法台,台高二丈六尺,按周天之数,宽二丈四尺,按二十四气,台上按东南西北竖一面杏黄旗,旗脚下摆设香案,预备白芨、朱砂、新笔、黄纸伺候。外用水缸四支,安放四门,旗下缸内满贮清水,插柳枝一根,待三更天行事,你可点齐大小偏将,各领精兵一千,听雷响为号,只见阵内八方烟灭火消,各按方向杀进阵中接应。你可带领雄兵三千,只取他中央戊己土。那法台前有陷魂坑,坑里头有你师父的肉体,恐妖仙着急下了毒手,你可用心在意,抢出阵来,不可违误。”石秉答应,谨遵法旨,退将下去。吩咐旗牌筑台预备,镇物伺候,分派正副偏将大小将官,各领精兵,前往阵前左右埋伏,只等五更行事。石秉调遣已毕,复至中军缴令。

天色已晚,摆上素斋用过。只见明月当空,天交三鼓,老祖道:“是时候了,你可跟我上法台行事。”石秉答应,将梅花鹿带到,老祖上骑,石秉上马,提枪同出大营,至法台前下了脚力,吩咐:“贤徒孙在此静候,不可仰视。”言罢纵身上台,披发仗剑,念动真言咒语,七字灵文,将令牌连敲四下。只见乌云滚滚,四海龙王齐集台前,控背躬身,口尊:“法官在上,令小龙那方使用?”老祖道;“无事不敢冒渎尊神,今有妖仙摆下胭脂阵,阵内四门皆有火坑,借仗众位龙王,按四方行雨,浇灭凡火,以便兵马进阵,不许违命。”四海龙王尊令去了,老祖将旗角下的水缸,用柳技搅了三搅,化一道灵符,放在水中。柳技沾水,望四面八方连洒三次,念动驱雷咒,将令牌敲动,只见隐隐雷声,阴云四起,闪电交加,来了一位雷神。手执金鞭,金面三目,率领一班部下,手举锤凿,脚踏金鼓,齐站台前,口尊“道祖呼唤雷神,何处差使?”叔阳道:“无事不敢奉请尊神,今有玉面妖仙,杀害阴魂,摆下胭脂阵,将乐毅迷困。借仗尊神,至他阵中央,先施雷鞭闪电,震摄一遍,使阴魂妖雾消除洗灭,后使神威击散冤魂,轰倒法台,以便搭救乐毅出阵,不得迟误。”雷神谨遵法旨,率领部下去了。老祖请神已毕,挽发簪冠,下了法台。石秉连忙带了梅花鹿,同归大帐。

天交四鼓,老祖同石秉带了人马,到邹平关北门之外观看,只见四面八方,黑烟滚滚,烈火腾腾,老祖掐诀迭印,仰面朝天,用手一指:“四海龙王还不行雨,更待何时。”言未尽,只见东海龙王探爪,西海龙王喷水,北海龙王眨眼,南海龙王抖鳞,四海龙王各逞手段,霎时间乌云密布,滔滔大雨,尤如倾盆,即时烟消火灭。那雷祖率领部下,大逞威风,雷鞭晃动,霹雳交加,吓得冤魂星散,魍魍潜踪。石秉一见大喜,忙施信炮,先时埋伏大小燕将,一个个带领部下,齐撒龙驹,杀进胭脂阵来。石秉一马当先,黄叔阳催鹿,忙奔阵中,且按不表。

且说玉面妖仙,同着姜豹威正在关中议论军情,只听见胭脂阵中烟消火灭,不觉冲冲大怒:“谁人胆大,破我玄机,定要和他见个高下。”连忙催开梅花鹿,闯入阵来。顶头就看见黄叔阳在阵中驱遣五雷,把阴魂台推倒。妖仙心中大怒,高声大喝:“那里来的泼道,怎敢胆大欺心,擅破吾阵,快通名来。”叔阳答道:“我非别人,乃是乐蓝山四明洞黄伯阳老祖之弟,黄叔阳便是,你不知乐毅乃吾兄长的门徒,你擅便动手,将他打入阵中。吾兄在山那有不知的,他知道岂有不恼的,一恼之间,差我下山破阵。你知我的利害,只该远避藏形,还保全本来面目,反敢耀武扬威,宁不枉送性命。”妖仙闻言大怒:“好野道,怎敢擅发大言,气杀我也。”抡开宝剑,照头就劈。叔阳用茶条杖架开,搭上手就战了十余合,不分胜负。不言二仙大战,且说姜豹威见玉面真人催鹿进阵,他也催开脚力跟进阵中来,只见四面八方,燕将乱撒征驹,临淄的人马不能抵挡,杀得大败亏输。姜帅着了忙,复身出阵,止望上四关调取救兵。石秉当先拦住,大喝;“丑贼休走!”一枪对正心窝刺来。姜帅提刀急还,二人大战,各怀怒气,死命相持,有二十回合,四十个照面。只因姜豹威见阵图已破,无心恋战,虚砍一刀,往下败走。石秉不舍,紧紧追来。

玉面真人正和老祖动手,只见姜豹威败入阵来,燕邦势大,人马一齐拥来。玉面真人着急,将手中蛟龙剑连晃了三晃,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疾,只见剑尖上卷起一道红光,飞绕十条火焰,竞奔了叔阳老祖。老祖大怒道:“好妖仙,敢用这妖术伤我。”就将茶条杖也摆了一摆,吹口仙气,杖头上卷起一阵狂风,把妖仙剑上火焰倒转回去。妖仙一声怪叫:“好野道,你怎敢破吾法宝。”心中恼怒,仗剑催鹿迎头就砍。老祖执杖相迎,一面招架,一面口念真言,用茶条杖空中一指,大喝“妖仙休得逞强,我已经请得五雷神来了。”言犹来了,只听见四方雷声乱响,震动天地,风婆忙抖风袋,雷母执镜在后,一拥齐奔妖仙。玉面真人见五雷响动,胆丧魂飞,虚砍一剑,催鹿要走。只听见空中霹雳一声,把个玉面真人轰死在地,他现了原形,是一个玉面狐狸。姜豹威被石秉追来,仍然接战。忽听得一声雷响,吓得他撞下马来,被石秉一枪刺死。胭脂阵中,一阵雷声,阴气全消,叔阳老祖同石秉来至陷魂坑,将乐毅扶将起来。只见他面目焦黄,双睛紧闭。叔阳道;“这陷魂坑中有个聚瑰瓶,是你师傅的真魂在内,你可取上来,我好收魂入窍。”石秉即到陷魂坑中,果然看见小小的一个瓶儿,提将起来,送至老祖的面前。叔阳将伯阳与他的一粒炼魂丹拿在手中,令人撬开乐毅牙关,用无根水灌下,把破魂神针托在掌上,念动真言,对准聚魂瓶打去,当啷一声,打得粉碎。那乐毅的真魂往上就起,老祖用仙袍卷住,送入窍中。乐毅真魂复体,又吃了炼魂丹,复旧如初。一睁眼见了老祖,便倒身下拜,尊一声;“师叔打那里来?”老祖就把伯阳老祖打发下山,大破胭脂阵的话说了一遍。乐毅道:“弟子当时进阵也不知这等利害,只闻到一阵腥气,来了无数的佳人,穿红着绿,搽脂抹粉,把弟子缠住了,如醉如痴一般。若非师父相救,弟子决死无疑。”叔阳道:“此乃妖仙摆下的一心迷魂胭脂阵,莫说是你,古今的豪杰进了此阵,那个不怕。不是我遣五雷轰散冤魂,焉能得脱。”乐毅叩头,谢过老祖救命之恩。叔阳道:“如今妖仙巳除,姜豹威已死,高关垂手可得,临淄破在目前。你且回营歇息,贫道就此归山。”乐毅道:“请师叔在营中宽住几日,以尽弟手之情。”叔阳道:“有你的师父在山盼望,不便久停。”吩咐带脚力过来,飞身上了梅花鹿,一道金光,起在空中,冉冉而去。

乐毅叩头送毕,回转大营,升帐坐下,众将俱来问安。乐毅对石秉道:“兵贵神速,今姜豹威已死,关内无主,可连夜攻关,不可迟误。”传令大小三军,遵了号令,结束停当。石秉一马当先,乐毅大喜,催动大队进了高关,来至帅府坐下,恼恨姜豹威摆阵之仇,将他举家良贱大小三百余口尽行抄灭,打开府库,犒赏三军,出榜安民,杀牛宰马,大排筵宴贺功。至次日升座,众将上帐参见,分列两旁。乐毅开言道:“东齐五关,今破其三,尚有章邱、历城未服,两关主将前在法马岭已诛。事不宜迟,若得了这两关,就相离临淄不远了。传令排开大队,就此启行。”三军领命,拨寨起行,一路浩浩荡荡,已经过了法马岭,前哨飞报:“今有章邱,历城两关文职,带有册籍,协同百姓特来迎接,乞令定夺。”乐毅传令,扎下行营,令两关文官进见。不一刻只见文官捧户口民册,百姓拈香,俯伏帐前。乐毅大喜道:“你等官民起来,既知天命,来降本帅,官复原职。传令偏将二员,各领精兵三千,协同文武镇守二关,出榜安民,不许侵扰百姓。”乐元帅嘱毕,吩咐大兵不须停留,直往临淄。

兵行迅速,军士来报,离临淄不过十里,请令定夺。乐毅传下令来;“临淄乃齐国都城,比不得其他外府,选高阜处安营,多栽鹿门。”众军领令而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勇乐毅连诛二将 昏闵王误用双奸

诗曰:

天仗宵严建羽旌,春云送色晓鸟啼。

金炉香薰螭头暗,玉佩声来雉尾高。

戎服上趋承北极,儒冠列侍映东曹。

太平时节身难遇,郎署何须叹二毛。

却说乐毅大兵在临淄西门外十里安营,城上门官看得明白,飞报帅府。邹刚闻报,吓得魂不附体,连忙穿上朝服,扳鞍上马。急奔朝门而来。这且不表。

单讲闵王,自从纳了邹妃,火烧南郡王府,日贬三贤,终日昏迷酒色,常在玩花台游赏作乐。不理国政,宠用齐东专权用事。乐毅兴兵伐齐,在界牌关把他儿子齐仲都杀了,那个不知道的。齐东这班奸党,同国丈邹文柬两个执掌朝纲,把那些忠臣陷害,贬的贬,杀的杀,只哄那个昏君同邹妃取乐,由你边报紧急,只不奏闻。文武离心,万民含怨,以致乐毅连下七十余城,毫不费力。这一日,大国舅来至朝门,进三传殿请驾,内侍便问:“国舅有何紧急事,请明白启奏。今日王爷同娘娘在玩花台饮宴,不便去奏。”邹刚道:“有紧急军情,必须面奏,快快去请驾,休得迟误了。”宫人见国舅言语仓惶,也是不教违拗,竟至玩花台奏闻。闵王道:“国舅乃椒房至戚,非系别人,可宣进来。”宫人遵旨,顷刻间将邹刚宣至玩花台,叩头见驾。闵王道:“国舅少到玩花台,孤当赐你一杯。”邹刚叩头有声:“臣有紧急军情,不敢领饮。”闵王道:“就有甚么紧急事情,且吃了这杯酒,再奏未迟。”吩咐宫人斟酒过来。宫人斟上一杯,递与邹刚。邹刚接酒,一饮而尽。邹妃道:“国舅,你也不容易进得宫里,我为妹的也敬你一杯。”邹刚道:“臣有急切之事,待臣启奏过了,再领娘娘的恩赐。”邹妃道:“不必推辞,纵有急切,吃了再说。”叫宫人斟酒过来,邹刚没奈何又吃了一杯。邹刚连饮二杯,俯伏在地。闵王道:“国舅平身,你有甚么事快快说来,孤好同御妻饮酒。”邹刚叩头道:“吾主在上,今有燕昭王差遣乐毅,领兵伐齐,连破五关,下齐七十余城,现今在临淄城外安营,事在危急,伏乞吾主早定大计,社稷有幸。”闵王闻言,只吓得胆裂魂飞,沉吟半晌,对邹刚道:“燕昭是小国之君,乐毅乃无才之辈,他怎么这等猖獗?说不得,全仗于你,你是掌军元帅,又是国舅皇亲,不论御林人马,任你调遣。若是杀退燕兵,孤当官上加官,职上加职。”邹刚叩头在地;“臣今出去挑选人马,与乐毅对敌,吾主还当临朝,与文武商议退兵之计。”闵王道;“孤家知道。”邹刚辞王别驾,出了宫门,急归帅府不提。

且说闵王,在玩花台听见乐毅临城,自觉心中着急,叫一声;“爱妃,燕兵势重,来困都城,到也利害。”邹妃道:“龙意万安,料着乐毅有何本领,谅来边上将帅不肯尽心,以致他侥幸成功,破了五关,猖獗至此。小妃的兄长,文武全才,此去自能破敌,何足为虑。”闵王道;“爱妃虽然言之有理,孤心中到底不安。”传旨宣国丈邹文柬、太师齐东进宫计议。宫人领旨,即时把邹文柬、齐东宣进玩花台。三呼见驾己毕,闵王就问道:“燕昭金台拜将,命乐毅领兵占了五关,连下七十余城,怎么孤家一字也不知道?”两个奸党,叩头在地,尊一声:“吾王在上,堂堂大国,何惧乐毅,不过鸡啄粟,误撞了几口,不知份量,来至都门。正所谓飞蛾赴火,自寻其死。吾主龙心万安,臣等自然调度。”闵王道:“全仗二位爱卿料理,孤当高忱无忧。摆酒过来,我君臣欢饮一番,以畅心事。”宫人不敢怠慢,即时摆上筵宴,两个奸党叩头谢过了恩,就在玩花台陪宴,这且不提。

且说乐毅升帐,发放军情,披挂停当,结束整齐,带领八员偏将,一千军士。石秉当先开路,放炮出营,来至海河吊桥,用刀一摆,八员偏将雁翅排开,传先锋上前讨战。石秉催开脚力,用枪一指:“巡城的小军听着,易州天兵到此,快叫你家昏君早献降书降表,如若推迟,攻破临淄,寸草也是不留。”城中旗牌听得,不敢怠慢,忙报帅府。邹刚闻报,吓得大惊失色,把手一摆,那旗牌归了汛地。邹刚忙问众将:“那位将军出城退敌,建立大功。”只见一将挺身而出,应声愿往。邹刚望下观看,认得他是胞弟邹谏。邹刚道:“贤弟你要临阵,却要小心着意,本帅与你掠阵。”邹谏道;“不劳贤兄吩咐,愚弟知道。”言罢转将下来,披挂停当,结束齐整,提斧上马。邹刚带领八员偏将,五百军兵,展一杆飞虎帅字旗,放三声动地惊天大炮,兄弟二人,一辔头闯出城,来至海河吊桥。邹刚收住坐骑,叫一声“贤弟小心仔细。”邹谏应诺,一马撞过吊桥。乐毅正在观望,听见炮响摇旗,举目一看,见一员大将,头带金盔,身披龙鳞甲,手执钢斧,飞马而来。就催骑迎将出去,高声大喝:“齐将慢来,通名受死。”

邹谏正然催马,忽见一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看罢,用斧一指;“燕将向我的威名么,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祖居东齐郓海临淄,闵王驾下称臣,官拜总兵之职,国舅二皇亲便是。”乐毅闻言,大喝一声;“原来你就是奸党之子,想你这奸党父子,专权误国。我初次投齐,你这班奸党诓奏昏君,将我打了四十棍,至今此恨难消。今日本帅特来报仇,你知我的利害,应该早献城池,将功赎罪。怎敢胆大包天,还敢出来迎敌。”邹谏大怒道:“你就是反齐的乐毅么,量你有多大的本领,妄自逞强。”乐毅大叫道:“好奸党,休得大言,看本帅取你狗命。”一抖丝缰,舞动钢刀,比闪电还疾,看准邹谏的顶粱骨,一刀挥来。邹谏举斧,急架相还,抡开斧照着乐毅的顶粱就劈。二马盘旋,刀斧并举,一场大战,舍死忘生。战有十余回合,乐毅虚砍一刀,往下败走。邹谏不知是计,催开坐骑,随后赶来。乐毅回头一看,满心欢喜,就把雁翎刀拖着,颠着马飞跑。邹谏怪叫如雷,大叫:“反贼往那里走。”加鞭催马,赶将下来。赶得二马嘴尾相连,正欲举刀,乐毅旋过马来,一声大喝;“好小辈,看我兵器到了。”把刀往上一举,使一个泰山压顶的架势,砍将下来,给他一个措手不及,将邹谏劈于马下。

邹刚一见,大惊失色。一马当先,大骂:“反贼休得猖狂,看本师取你的首级,与我胞弟报仇。”乐毅闻言,用刀一指:“来者何人,刀下不死无名之鬼,通你的名来。”邹刚大怒道:“原来反贼不认得我,我乃东齐闵王驾下官封正总兵国舅大皇亲,你老爷姓邹名刚。”乐毅闻言大怒;“原来狗党狐群,都是一类,我和你仇人相见,份外相着。你往那里走。”抡动雁翎刀就砍,邹刚用刀架过,火速相攻。一个心怀愤怒,一个与弟报仇。恋战盘旋,不分胜负。邹刚虚砍一刀诈败而走,乐毅大喝:“好奸党,你往那里走,务要赶上活捉。”一催马,跟将下来。邹刚回头一看,这反贼赶来了,心中暗喜,就把手中的大杆刀倒拖在马后,刀尖朝上,那马就跑得迟了,假意的盔斜甲歪,装出匆忙光景。乐毅看见,心中自思;“这奸贼明明的要使拖刀计害我,我方才计用回马刀斩了他兄弟,他如今止望一报还一报,我如今将计就计,把他斩于马下,有何不可。”想定主意,在鞍轿上摘下竹节钢鞭,并在刀上,名为叶里藏刀,催马追赶上来。那邹刚的马故意走得慢些,只一赶就赶个二马嘴尾相连。邹刚满心欢喜,旋转回马,一声大喝:“反贼看我刀来砍你。”把刀一举,反攻下来。乐毅是有心防备,左手的刀叮当一声架开,右手的鞭跟将进去,明晃晃一根竹节钢鞭,竟奔顶门而来。响亮一声,打破了头盔,碎了天灵,栽于马下。石秉招动军将,大杀一阵,齐兵不能抵挡,败回临淄。乐毅枭了二将首级,回营号令,大排筵宴庆贺不提。

却说邹文柬,正在府中盼望他两个儿子上阵的消息,只见蓝旗来报:“二位国舅战死沙场,俱丧乐毅之手。”国丈闻言,吓得身不摇自颤,体不热汗流。大骂:“乐毅狠毒之徒,绝我邹门后代,此恨难消。”正在痛哭伤心,悲哀惨切,蓝旗来报:“城中兵无主帅,三军生变,众将离心,城上无人把守,又有燕将在外讨战。若是无人拒敌,就要攻破城了,乞太师爷早早定夺。”文柬闻报,吓得魂不附体,醒定多时,慌忙勒马入朝,至金门之外,双膝跪下,俯伏尘埃。守金门的内侍忙问:“老皇亲有甚么紧急事情,在此跪门?”文柬道:“借仗中贵转达圣上,就说我邹文柬有紧急军情特来跪门请驾。”内监闻言,不敢延迟,急至昭阳院跪奏:“国丈在金门请驾,乞旨定夺。”闵王道:“他有何紧急,特来跪门?”邹妃道:“想必为乐毅之事。”闵王道:“传旨宣太师进宫。”内监领旨,不一时把文柬宣进昭阳。三呼见驾。闵王看见国丈面带惊疑,举止失措,便问;“太师有甚紧急之事,这等仓惶?”文柬叩头,流泪满面奏道;“只因乐毅兵困临淄,臣二子出敌,俱丧于反贼之手,现今又来讨战。军无主帅,兵变将离,都城破在旦夕,乞吾主早定大计。”奏罢,痛哭不已。

闵王大惊道;“太师请出殿,听候孤临朝,集众臣公议。”言罢,出宫升殿。净鞭三响,丹墀之下,不见一人上朝。闵王着急,眼望太师道:“孤今升殿,文武都不来朝,却是为何?”文柬奏道:“想不是临朝的时候,文武不知驾登九五。”闵王传旨,再擂龙凤鼓,大敲景阳钟。钟鸣鼓响之后,不过齐东这一班奸党十余人,跪下三呼见驾。闵王大惊,口称太傅:“齐东先生,满朝文武都往那里去了,为何只有你们这几个见孤?”齐东奏道:“只因乐毅兵困临淄,我国兵败将亡,三军无主,众将离心,满朝文武逃亡殆尽,故此只剩下臣等数人。”闵王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今日兵临城下,将至濠边,这便如何?”君臣正然议论,忽听炮响惊天,声震殿廷。吓得闵王战战兢兢,口称:“众卿,那里炮响,这等猛烈?”齐东道:“此乃乐毅攻城,军威凶猛。”闵王惶恐道:“这事紧急,可有甚么妙计良策,退得燕兵?”文柬奏道:“如今文武们也走了,三军也散了,要退燕兵,除非吾主亲自上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将内库钱粮,抬至城上,招募民壮守城,然后求救他邦,庶为上策。”闵王点头:“国丈太师此言说得有理。孤当传旨,开了内库,抬银十万上城,命太傅料理。如有壮丁情愿出力守御都城者,每名赏给元宝一个,务宜尽心办理,不可克减。”齐东叩头领旨,押着银子招兵去了。那闵王心中害怕,叫一声:“国丈皇亲,可陪孤家上城去,一来招兵,二来看看贼的势焰如何。”文柬道:“吾主上城,臣当保驾。”内侍扶闵王上了逍遥马,文柬出朝上骑,君王勒马,内侍拥簇着来至城上,下骑。齐东跪迎奏道:“军情紧急,文武三军尽皆逃散,眼见得招兵有限,都城倾刻难保。依臣愚见,吾主亲自与乐毅讲和,他若依允便罢,若不依允,把免战牌挂将出去,回朝挂榜招贤,再议退兵之策。”闵王道:“太傅言之有理。”闵王领文武来至敌楼,支起悬空板,挂起避箭牌,伏在垛口,闪目往下观看。只见易州人马推山塞海,密密腾腾,把一座临淄城困得水泄不通。闵王在城上止望要与乐毅讲和,不料乐毅挥动三军,望着城上炮打箭射,吓得不敢出头。那八个守城的老弱残兵,渐渐也要退了。

闵王见事不谐,传旨将免战牌挂将出去。乐毅看见,心中大怒;“好昏君,死在旦夕,怎敢用免战牌为缓兵之计!”一伸手打兽壶中拔箭,飞鱼袋内取弓,箭搭上弦,一撒手把个免战牌射得粉碎。旗牌转上启奏;“乐毅不依,将免战牌射碎了。”闵王大惊,吩咐再挂。军校又将免战牌挂出。乐毅见了,又是一箭射破。话不多赘,乐毅连箭射五道免战牌,吓得闵王心胆俱裂,魂魄飞扬,慌出敌楼上马,文武保驾,下城回朝升殿,眼中挥泪,口称:“太傅,乐毅攻城至急,战又不能,守又不可,算将起来还得太傅退敌方好。”齐东忙着叩头有声:“自幼未习弓马,焉能临敌,求吾主另遣能人出去,或者可以退得。“闵王道:“满朝文武已经走散,那里还有尽忠报国之人。你乃孤之心腹,官居太傅,想当初驱逐乐毅,也是听信你等谗言,方有令日之祸。你若不去,再有何人。”齐东叩头道:“臣委实骑不惯马,拉不开弓,去也无益。”闵王道:“孤也不差你去上阵,只烦你出去同乐毅讲和,他若肯退兵,孤当裂土分疆,报答太傅之功。”

齐东见闵王主意差他讲和,不敢推辞,只得叩头领旨,辞了出朝,回归府第。闵王袍袖一展,驾退回宫,按下不提。

且和齐东回府,心中暗想:“乐毅兵强将勇,连下我国七十余城,现今临淄亡在旦夕。我在朝上没有甚么美名,料然忠臣数不着我。如今乐毅攻城紧急,昏君叫我出城去讲和,我想都城目下雄兵也没有了,文武也走了,朝不保暮,何不做个人情,暗暗献城,为进身之计,还保得自家性命,免得破城之日玉石俱焚。”想定主意,扳鞍上马,带领从人,竟出西门,往前伸马。这话不讲。

乐毅连碎免战牌五道,就知城内空虚,差遣石秉攻城。这石秉率领人马,竖云梯,架火炮,擂鼓摇旗,正然攻城。只见临淄西门大开,石秉心中思想:“必有敌将当先。”看看不见展旗放炮,只见一位文职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袍,骑着一匹白马出来。石秉看罢,用手中银枪一指,高声大喝;“甚么人胆大包天,你此来想要死还是要活。”齐东闻言,只吓得马上打战,连忙控背躬身,尊一声:“将军息怒,小官系临淄闵王驾下称臣,居太傅并侍讲之职,小官姓齐名东,今奉闵王差遣,要请昌国君讲话,敢烦将军转达。”石秉道:“你家昏君有甚么言词,只管说来,我家元帅也不易与你相见。”齐东道:“烦将军转达元帅,就说齐东要见,有机密相投。”石秉道:“你且少待,等我去与你通禀。”言毕圈回脚力,至辕门下马,上大帐参见元帅,备述齐东求见之意。乐毅闻言大怒;“传令与我把奸党拿来,报泄仇恨。”

石秉谏道:“元帅暂且息怒,来将有一言告禀。自古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方今临淄亡在旦夕,闵王出于无奈,才遣奸党出来,他此来定然与元帅讲和,元帅何不将就计,耍破临淄只在此人身上。等事成之日,拿了闵王,一并报仇,未知此计可行否?”乐毅闻言,心中大喜:“贤徒此言有理,既然如此,你今出去把奸党请进来,看他有何话说。”石秉领命,出离营门,那齐东见石秉回报,心中疑虑,未知是吉是凶,战战兢兢,在军前等候。不多时,只见石秉出营,满面陪笑道:“将军可曾与小官回禀?”石秉道:“我已说过,元帅有令,不便与你阵上相见,请进营。”齐东道:“莫非你元帅有诈?”石秉道:“我家元帅忠义待人,不必猜疑。随我来。”奸党无奈何,跟随石秉进了燕营。弃蹬离鞍,至大帐倒身大拜,口称:“昌国君在上,小官齐东参见。”乐元帅连忙站将起来,说道:“太傅请起,看坐。”齐东道:“昌国君在上,下官不敢坐。”乐毅笑道:“太傅是临淄大臣,我乃易州一将,当为宾主,但坐何妨。”齐东告坐,茶罢,元帅开言道;“燕齐两国为仇,太傅到来,有何见教?”齐东打恭道:“只为闵王无道,惹动干戈。元帅兴义师吊民伐罪,下齐七十二城,人力不至于此。一来元帅虎威,二来齐国福尽。吾主今日悔过,特差小官到军前,情愿割地求和,休兵罢战。特求昌国君允准,实生民之幸也。”元帅闻言,笑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太傅堂堂大臣,岂不知时务乎?我乐毅提一旅之师,下齐城七十二座,天时可知。闵王酒色昏迷,民心离散,人事如此,尚有何词。”未知齐东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破临淄乐毅洗宫 就杏林邹妃碎剐

炎精四百欲凋残,痛恨当年却帝垣。

禁宫经营请妇寺,团扇忙扇半衣冠。

祸执倚仗苍冥酷,持事艰危野老看。

为笑满轮初下日,分明草泽正惟肝。

却说齐东到燕营求和,乐毅大笑道:“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今闵王酒色昏迷,民心离异,人事如此,尚有何词。”齐东就地一恭道:“承元帅抬爱,虽然如此,下官还有一计。”乐毅道;“太傅有何计议?”齐东道:“下官奉旨出城,原为与元帅讲和而来。求元帅暂撤人马,到数里之外安营,待下官进城复旨,只说元帅允和,下官诓些金银财宝出来,三更天之时,只看西门火起为号,元帅领兵进城,将财宝献与元帅,表下官一点孝敬之心,未知台意如何?”乐毅道:“如此足见太傅的真心,就此退兵十里。”两家商议已毕,齐东告辞出营。乐毅即时传下号令,退兵十里安营。此言不表。

且说闵王,散朝回营,邹妃接驾闵王昭阳坐下。闵王长叹道:“当日乐毅投齐,孤因听信你的言词,将他凌辱,逐出境外。孰知乐毅今日提兵前来报仇,目下社稷不保,孤有何面目见先王于地下。”邹妃连忙跪下奏道:“兵临城下,寇至濠边,抱怨小妃也是无益。想当初虽然是小妃挑唆,也是吾主的主意,如今事已不保,或者招兵,或者遣将,商议国事要紧。”

闵王摇手道:“不中用了,孤家将十万金银上城招兵,每个垛口放个元宝,并无一个上前。无奈才遣齐东出城,与乐毅讲和去。”正然议论,有官来报:“齐东太傅在宫门候旨。”闵王连声“快宣进来”。齐东跟旨至寝宫,龙凤帘外跪下:“吾主在上,臣齐东复旨。”闵王道;“先生请起,讲和之事何如?”

齐东叩头道:“托吾主的洪福,臣出去与他讲和,起初他不允,被臣甜言蜜语,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他回心转意,现今退兵十里安营,听候我主定夺。”闵王大喜:“难得太傅尽心报国,事平之后,即当官上加官,以旌有功。”吩咐宫官开库,打点黄金五万,白银十万,彩缎二千,锦缎五千匹,与太傅送至燕营。闵王见齐东领了财宝去,龙心欣悦。邹妃叩头贺喜,吩咐摆宴:“在玩花台与吾主吃个长夜之欢,以消从前之闷。”不言君妃乐饮。

且说齐东,将金银抬到府中,暗传号令,点起家将二百名,各备火绳硫磺焰硝,三更时分,西门放火,准备接应燕兵入城。时当日落西山,金乌西坠,乐毅到了三更时候,暗传号令,人尽含枚,马皆勒口。掩旗息鼓,东奔临淄城下,专等西门火起,里应外合,准备攻城。齐东此时,早已来到敌楼,看见乐毅的兵马到了,就时放起火来。大开西门,乐毅领着军将一拥而入。那闵王同邹妃尚在玩花台开怀畅饮,正然欢笑之时,忽听得大炮连天,惊得面如土色。忙问左右,“那里放炮?”邹妃道;“想必燕营撤兵,吾主不必惊慌。”连忙取酒,双手高擎,尊一声“吾主,小妃敬酒。”闵王道:“孤这会心神不安,懒得饮酒。夜已三更,梓童陪孤安寝,明日尽欢罢。”邹妃满面陪笑道:“吾主既不耐烦多饮,看小妃薄面,只用此杯。”闵王强不过,接酒在手,正当杯到唇边,咕咚一声,大炮惊天,把个昏君吓得浑身打战,手一撒,金杯落地。

闵王道:“这时候那里来的炮响?好不利害,莫非其中有变?”邹妃未及回言,宫人慌慌张张跑来奏道;“了不得了,正西上火起。”闵王同邹妃连忙离坐,宫人推开隔扇,君妃二人凭着栏杆观望。只见腾腾烈焰,隐隐闻有喊杀之声。闵王着惊道:“这火来得跷蹊,不像民间失火,好似攻城放火的光景。”言尤未了,听得宫人乱喊:“不好了,燕兵攻进城来,杀到朝门,我们快逃命罢。”闵王闻言大惊,吓得周身是汗。

只见邹文柬飞奔前来,跑得气喘喘,闯至玩花台连呼主公。闵王一见,忙问;“老皇亲为何这等慌张,为甚么西边失火了?”文柬道:“王爷还不知道么,燕兵已经入城,杀到午朝门来了。”闵王道:“齐东拿着金银财宝,已经讲和,怎么又有燕兵进城?孤家就不明白了。”文柬道:“吾主还不知,齐东是个奸佞之徒,假以讲和为名,实为卖主求荣,私开西门,招引燕兵。如今大势已去,快快定夺主意要紧。”君妃二人着忙说道:“这事怎了,国丈有何妙计退得燕兵,孤不敢忘恩。”文柬道;“兵到午门,还有何计可施,依臣愚见,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闵王道;“往那走?”文柬道:“燕兵初到临淄,不过在民间劫掠,吾主急速出了后宰门,混乱出城,逃至他邦外国,借兵报仇,再图恢复。只有此计为便。”闵王道:“事已至此,孤家也出于无奈,只是这些三宫六院三千粉黛八百娇娥能带着走才好。”文柬道:“主上说的是什么,逃难的勾当,只好一君一后,老臣保驾,改换衣装,悄悄出城还怕有人识破,若带了这些宫娥彩女,拉拉扯扯,莫说要走天涯,就是都门也出不去。”闵王道:“把这些宫女安顿在那里?”文柬道:“由他各自逃生,那里还顾得许多。”

闵王闻言,心中惨切。忙下了玩花台,回转寝宫。只听得金鼓喧天,喊声不止。看看逼近内廷,大小宫娥妃嫔,个个惊慌,都到闵王的驾前,失声痛哭,跪倒尘埃,尊一声:“王爷,贼兵进内廷来了,求吾主早定大计,救奴婢等性命。”闵王含泪道:“孤一时不明,误用了奸党,卖主求荣,如今兵到宫廷,孤亦自顾不暇,你等各寻生路走罢。”言罢,泪流满面,伤感多时。文柬催促道:“吾主快换行装,作速逃难要紧。”闵王道:“换甚么行装?”文柬道;“吾主把冲天冠衮龙袍脱下,换上雁翎大帽,紫衣号衫,充做军人横样,混出东门就无事了。”闵王道;“王妃甚么打扮?”文柬道;“说不得也是如此。”闵王无可奈何,只得把衣冠换了,君妃装扮一样,宫人备快马三匹,君臣上马,暗暗偷出后宰门,悄悄出城,要到卫国河南去。

不言君臣偷走出城,且说乐毅破了临淄,率领大队人马,如山拥,似潮奔,进了都城。常道“兵如烈火”,这一破城,俱各动手,不分贵贱,也就玉石俱焚。可怜黎庶遭殃,生民涂炭。这乐毅领一枝人马,杀至五凤楼前,点起火炮,连声响亮,地动天摇,吓得这些宫女彩娥,东藏西躲。乐毅领兵杀至寝宫,把太监内侍枪挑刀劈,杀得可怜。抄洗了宫院,出榜安民,救灭了余火,就把三传大殿改做帅府,将内库钱粮,犒赏三军,宫娥彩女也有杀的,也有自尽的,只不见闵王与邹妃二人。到了夭明早旦,乐毅发放军情,旗牌来报:“有临淄旧臣太傅齐东,在辕门候见。”乐毅闻言,微微冷笑道:“呼唤进来。”旗牌领令,转回辕门,高叫“齐东,元帅唤你。”奸党闻言太怒:“我是有功之人,你家元帅难道请字也不说一个。”

旗牌道:“你这官儿好不达事物,你是个亡国之臣,我家元帅动不动就是绳捆索绑,如今唤字还是抬举你三分呢。”奸党暗暗点头:“且见了再做定夺。”那齐东忍气吞声,只得往里便走。看见三传殿上闹龙交椅撤了,珠帘卷了,正中间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乐毅,两旁分班站立大小将官,整整齐齐,雁翅排开。奸党无奈,跪行半步,尊一声:“元帅在上,卑职齐东叩见。”乐毅冷笑道:“易州燕山并无姓齐的官儿,你敢是奸细么?”齐东大吃一大惊,又跪爬半步,尊一声:“帅爷,怎么忘了,卑职是东齐驾下的大臣,官居太傅之职,昨晚三更放火献城,接元辨进关,就是卑职。”乐毅闻言,剑眉倒竖,虎目圆睁,一声大喝,叫道:“卖国的奸党,你还敢来见我么。刀斧手,拿下绑了。”左右答应一声,将齐东绑下,奸党高声大叫冤枉。乐毅道:“你这奸党,罪不容诛,有甚么冤枉之处。”

齐东望上叩头道:“卑职并无罪过。”乐毅大怒道:“你还说无罪过么,你这奸党专权秉政,屈害忠良,里勾外连,迷惑昏君贪恋酒色,你的罪怨滔天,死有余辜。速速推出,斩首示众。”刀斧手将齐东推出朝门,一声炮响,即时施刑,把奸党一刀斩了,献上首级。乐毅吩咐悬挂在西门示众。乐毅就在宫中歇息一宿,晚景无词。

到了次日,乐毅差人搜查闵王下落,挨门逐户,并无踪影,心中疑惑。命排香案,请出神书,虔占一课,已知其情。对石秉道:“你说昏君那里去了?”石秉道:“弟子不知。”乐毅笑道:“原来昏王同着邹妃,并奸臣文柬,偷出东门,往卫国河南逃命。此去不远,你可带领三千人马,跟随本帅出城追赶。”石秉领命,点齐三千人马,展旗放炮。乐毅一马当先,竟出了东门。人马滔滔,急奔东南大路,尤如星飞电闪,昼夜兼程,追赶闵王,今且不讲。

且说闵王、邹妃、文柬君臣三人,改装逃出临淄,恐有追兵,急急如漏网之鱼,忙忙似丧家之犬,不顾高低,勒马奔驰。一路上鞍马劳顿,披星戴月。君妃思前想后,十分伤感。文柬宽慰道:“吾主同贵人不须烦恼,龙到处有水,虽然目下失了临淄,且喜逃出都门,前去各国借兵,那时报仇泄恨,再整山河,还有个中兴之望。”闵王闻言,满眼垂泪道:“孤料来不中用了。”文柬道:“何以见得不中用呢?”闵王叹气道:“孤自恨当日糊涂,火烧南郡王府,日贬三贤,把安邦定国之臣尽皆散去。如今周游列国,孤今年老,谅来难望兴复之日了。”君妃路上闲谈,金乌西坠,天色将晚。文柬劝道:“吾主悲伤无益,事已至此,日色已沉,快些赶往前途,寻个安歇之处,暂过一宵。”闵王道:“孤今出来几日了?”文柬道:“已经三日。”闵王道:“三日走过多少路?”文柬说;“不满百里,还在临淄界内。”闵王道:“既然如此,快些赶路要紧。”言罢,君臣催马,急奔前途。

行未数里,星光之下,忽闻金鼓喧天,喊声不绝,赶将上来。闵王道:“不好了,追兵已到。”文柬道:“快走。”把个邹妃吓得叫苦连声。文柬在前开路,闵王居中,邹妃在后,偏遇黑云满天,看不出路径,追兵又紧,只顾催马加鞭逃命。

不提防路侧有个水坑,倒运的邹妃只顾催马,扑通一声,连人带马,跌落水里去了。闵王说声;“不好,太傅快来救你令嫒。”文柬圈马回来问道;“怎么了?”闵王顿足道:“跌在水里,快快去救。”文柬道:“黑洞洞的看不见,打那里去救。”说声未完,只见那匹马跳上岸来。闵王道;“好了,马上来了。”文柬道;“是一匹空马。”闵王道:“罢了,想必御妻淹死了。”言罢,悲伤不止,双泪交流。忽闻人嚷马嘶,火把通红,照耀如同白日。文柬道:“不好了,追兵到了,顾不得娘娘,快些逃命要紧。”闵王大惊,只得割爱,君臣加鞭催骑,朝前飞跑,暂且按下。

且表邹妃,在黑暗之中,连人带马栽在水中,且喜他的脚小,挂不住蹬,咕咚一声跌在水里。那马就跳起上岸。还亏得水浅,止有四五尺深浅,那邹妃倒栽下去,喝了几口浊水,一翻身站将起来,露出头面,吐了两口浊水,心里明白,回过气来,举目四顾,不见君臣二人声息,心中好恼:“既然昏王心狠,不肯救我,难道我父亲也舍得我去了。”急得邹妃在水里嗟叹,往前挣扎,到水边他就往上爬起来,浑身是水,脚又很小,怎么爬得上去。才举步往上,咕咚一声又掉下水里去了。

一连几次,不能上岸。正在水里着急,忽听见金鼓发喊之声,油松亮子,灯球火把,看看来至水边。邹妃着了忙,说声:“不好,这实是追兵了。”把身子一低,伸手拔些浮萍乱草,将面遮盖,露出秋波往上观看。只见盔明甲亮,刀枪似雪,剑戟如霜,有数千人马滔滔而来,吓得魂惊千里。见人马去了,才探出头来,心中暗想:“虽然追兵未曾看见,只是身上冻得慌,被水泡得难当。”正想爬到水边,不想又有军士到了水坑边,说道;“大伙歇歇再赶罢,不知那昏君躲在那里去,累我们瞎费力。”有一个说道;“我们走罢,恐防将官到来,看见不便。”众人站将起来,才待要走,忽听嘶鸣之声。有一个用只手指道;“这不是有一匹马,是那里来的?”又一个说;“待我拿火把去照照。”那马在黑影里吃草,见了灯火,连叫三声。军士上前带住了嚼环,见是一匹好马,洁白似霜,不像营里头的。又有一个道:“你看这副鞍辔,分外不同,这不是玉辔金鞍么。为什么此马浑身是水,想必是这匹马是闵王骑的,见我们追赶得紧,黑暗之中掉在水里头了,我们打影去看看,拿住齐王,也算有功。”众人拉住马,打着火把,顺着马蹄印,找到溪边。着忙的邹妃,往水里一蹲,动了水声。浑身抖动,那些浮萍在水面上乱动。有个军士看见,说道;“在这里了。”一挠钩搭住了邹妃的袍服,尽力拖上来,遍身淋漓。

吓得邹妃魂飞魄散,战战兢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军士喝道:“你是什么人?”把雁翎帽揭去,忽闻一阵脂粉油腻之气扑来,众军道:“有趣,想必是个女人。”忙把火球剔亮仔细看,只见杏脸桃腮,花容月貌。众军个个颠狂起来,近身罗嗦。邹妃惊得不堪,高声喝道:“你等军士不得无礼,吾非别人,乃闵王之后,邹娘娘是也。”众军闻言,大喜道;“弟兄们,不许罗嗦,也是我们的造化,拿着正宫娘娘,我们送去营中请功受赏。”言罢,把邹妃挟上马,簇拥至石秉的行营,先着一名军校进帐通报。石秉大喜,吩咐带进来。军兵领命,将邹妃推推拥拥,带至营中。石秉举目观看,只见芙蓉脸带愁容,秋波满含痛泪。石秉高声道;“你这女子,果是何人,从直说来。”娘娘低头,战战兢兢,尊一声:“将军在上,我乃邹太师之女,齐闵王昭阳正宫。只因齐东卖国求荣,连夜奔出东门,昏黑之间,马跌水中,今被将军拿来,望饶性命。”言罢,连忙跪下,痛哭叩头。石秉道:“既是昭阳国母,请起,待末将进营禀知了元帅,看个方便,搭救于你。”说着,东方发晓,天色已明,吩咐家将:“好生看守邹妃,等我进营回话。”说罢,扳鞍上马,来至元帅大营,禀知拿获邹妃之事。

乐毅闻听,怒气冲冲,须眉山半壁通红,吩咐;“把狗贱绑进来。”捆绑手遵令,奔至先锋行营。邹妃正在那里盼望石秉救他,不想捆绑手一拥前来,把邹妃掩翻在地,绳缠索绑,绑个结实。邹妃那里还有魂魄在身,一向话也说不出来,倒在地上。捆绑手把他抬将起来,抬进大营,至大帐前,撩在地下。邹妃双膝跪倒,只是叩头讨饶。乐毅大喝道:“你这狗贱一般也有今日,落在我手里。你可抬头认认本帅么。”娘娘叩头道:“小妃不认得。”乐毅道:“我就是前者投齐的乐毅,你这狗贱,当日迷惑昏君,威权在手,任意唆纵昏王,将我痛打四十棍。今日仇人相见,岂肯轻饶。”邹妃跪下叩头如捣蒜,哀求道:“元帅,大人不记小之过,当时小妃得罪了元帅,还请元帅宽赦小妃之罪。”乐毅闻言,一声大喝;“好狗贱人,岂不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你这狗贱,害我打了四十棍,我焉能饶你。刀斧手,把这狗贱衣服剥了。”刀斧手上前,按住了邹妃,把衣服扯碎,露出一身白玉。乐毅狠毒不过,一声传令:“把小衣扯了。”邹妃羞愧难当,只是等死。

乐毅传令:“把狗妇推至杏叶林,绑在杏树上,大小三军每人在前走过,剐他一刀,不许空过。”说罢,刀斧手把邹妃推至杏林,绑在树上。忽听一声炮响,众军各持利刃。头一个当先跑到邹妃跟前,笑道:“待我取宝贝。”说罢,一刀刺过来,邹妃呵唷一声。接着第二个,又是一刀。这三千军士,每人一刀,有深剐,有浅剐,赤条条鲜血淋淋,止剩骨头。三千剐过,就剩乐毅未剐,就问石秉道;“可曾剐完否?”石秉道:“剐过了。”元帅道;“如此带马过来,待本帅去看验。”言罢,提刀上马,率领八员偏将,到了杏叶林。只见一身无肉,只剩骨头。怒尚未息,吩咐;“与我碎剐其尸。”八员偏将一齐举刀乱砍,只见骸骨尤如红叶落水一般。

乐毅在杏林剐了邹妃,对众将道:“剐了邹妃,述有闵王未擒。”传令分兵五路追赶,按下不提。

且说闵王,听见邹妃落水,后面追兵来得甚急,他也顾不得爱妃了,只要自家性命,同着文柬催马忘命的往前飞跑。走有十多里,不见追兵,心才放下。想念邹妃,不觉放声大哭,十分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