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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金川

  作者:清  张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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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金川

清 张小山

闻之故老:康熙、雍正间多聂隐娘、磨镜者一流人物,向颇疑之。及阅张小山上舍<平金川>说部一书,始知其说不尽子虚。上舍本辽东人,大父嘉猷在日,曾充年幕,著有《西征日记》两卷,中间所载战事,于一切妖术,尤为详尽。目耳所及,笔墨随之,其非臆说,可想而知。上舍于摊饭之馀,演为说部。成书后录以示余。余维古今说部,载实事者莫如<三国>,逞荒诞者莫如<西游>,类皆各擅所长,以成体例;独是书颇能综二者而兼之。惜上舍因俗务繁冗,不及润色,而索观者已户限将穿,爰付石印,以公同好而述其缘起如此。时光绪己亥仲春吉日惜馀馆主撰并书。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第一回 立喇嘛鹬蚌相争 攻乌尔神通初显
  第二回 用奇谋葛贼成功 假传旨高僧殒命
  第三回 都统府天狗星下降 半闲园癞头僧为师
  第四回 蟠龙岭群英相会 金川贼飞镖立功
  第五回 云谷子计夺哈密 万衲仙阵摆五行
  第六回 乌里阿苏台阵破五行 罗卜藏丹津广延三教
  第七回 安庆子计设强水阵 南国泰秘造升天球
  第八回 余元庆阵斩宰桑 岳钟琪路遇仙童
  第九回 葫芦关年赓尧败北 金国营安庆子归天
  第十回 伪先锋假献葫芦关 众回子巧排六合阵
  第十一回 岳将军痛哭余先锋 云谷子大破六合阵
  第十二回 雪山祖师计设水火雾 癞头和尚巧造地行车
  第十三回 金川营隐排冰结阵 罗马皇善琦雪山回
  第十四回 两世轮回报应不爽 大招俊杰刻日兴兵
  第十五回 仁谋设计诛长人 裕周立意越高岭
  第十六回 十三妹过岭逞英雄 余润之说亲倚权势
  第十七回 裕都司崛强辞婚 土耳其借兵助战
  第十八回 年赓尧冤斩裕都司 岳钟琪善劝十三妹 
  第十九回 球船避险国泰多谋 水火交攻王师败绩
  第二十回 张仁谦一夜成功 年赓尧全城屠戮
  第二十一回 大清营覆辙时虞 徐侠士明珠投暗
  第二十二回 青海角忽逢甘醴 煞罗江巧遇救星
  第二十三回 徐侠士隐姓埋名 大将军消雷息电
  第二十四回 胡军师造营诈降 周必达赴俄求救
  第二十五回 俄国兵营后立功 敢死军阵前自刎
  第二十六回 争自刎官兵得胜 用水淹金川退兵
  第二十七回 年大将军误走瀚海 癞头和尚指引迷途
  第二十八回 敢死军力毁炮台 金川兵穷追中计
  第二十九回 黑面金刚逃出青海 年大将军计止俄兵
  第三十回 晏德门全军被戮 福参将四城扬威
  第三十一回 金川王连夜逃遁 大将军克奏肤功
  第三十二回 平金川功臣受爵 证因果国法特伸



第一回 立喇嘛鹬蚌相争 攻乌尔神通初显

  却说本朝幅员之广,超迈前古,就讲到武功一层,也驾乎于汉唐以上。如顺治间收台湾,康熙朝定三藩,雍正朝定金川,乾隆朝征西藏,嘉庆朝灭川匪,同洽朝荡粤寇,俱是人人知道的。目下先讲一段定金川的故事。因为做书的祖宗,从前是在年大将军手下,做一个参谋官,那时的征战事实,他都知道。后来平定回乱之后,他便将这事实,仿做一本书,名曰<定金川纪>。做书的因他这书文理深奥,只好供文人学士赏玩,文理浅些的就看不来,所以重用说白演说出来。所有事实俱照原本,并无说诳;若是说诳,是我祖宗欺我了。这书的原委如此,言归本传。

  话说西藏地方有两位喇嘛,一位名班禅,一位名达赖,俱是佛法精通的高僧。这两位喇嘛,生于前明天启年间,到处传教。迨至大清与明朝失和之时,两位喇嘛知道天命攸关,便由西藏过金川,度新疆,越蒙古,到满洲见了太宗皇帝,便在北边传教。那北边的人,十有九家信佛,况班禅、达赖又是高僧,因此更加信服。那两喇嘛便为演说天命在大清之意,叫人信从。果然不数年间,本朝就得了天下。世祖皇帝便封他为大喇嘛,永镇西藏,班禅镇前藏,达赖镇后藏,当他藩属一样。

  但这两个喇嘛也有些古怪,他却能知道身后轮回的事。如班禅临终时便说,他降生在某地,他徒弟遵命去接,果然不错,虽是一个小孩子,却知道前世的事,一些不错,因此众人仍叫他做班禅,并将此情节奏知朝廷,皇上亦照此施行,立他为大喇嘛。达赖也是如此。一直传到五世,那两位喇嘛临死的时候,便不说了。这是什么缘故?因达赖、班禅,前曾有五世轮回之说,所以到了五世之后,便不轮回了。那里知道,就因此造了一段奇祸来了。

  原来西北各部落最重佛教,家中有人做了喇嘛,便算荣耀,做了大喇嘛,那更了不得了。从前达赖、班禅两位轮回的替身,有时出在蒙古,有时出在西藏,出过达赖、班禅替身的地方,众人都说这地方,犹如天堂一般,没一个不喜欢的。到了雍正年间,刚刚第五世的达赖喇嘛圆寂了,五世轮回之期已满,所以达赖并不说出替身来了。当时众人见达赖并无遗言,便各分党与,想立他的私人。一面匿丧不发,恐被朝廷知道,一面在外找寻聪明的孩子,说教知他达赖前五世的事迹,以掩饰众人的耳目。谁料事机不密,却被金川王知道。

  原来金川王本是归服中朝的,名唤罗卜藏丹津,朝廷封他做个青海王。他手下有四个部落:曰和硕部,曰准噶尔部,曰杜尔伯特部、土尔扈特部,每部约有十万人马。那地方在新疆之西,与沙漠相近,地方严寒,并无城郭田庐,也没有五谷粮食,只靠着畜牧为生,广有牛羊、驴马、骆驼等类。四个部落四处分屯,手下的兵丁都是猎户出身,且与俄罗斯交界,时常有征战的事,所以都练得能征惯战。青海王因此有夜郎自大之心,想与中国作对,又恐向来服顺,一朝悖逆,手下人或有不服,常想借事发端。这一日,听得西藏达赖死后,他手下人争立私人的信息,便齐集四个头目说道:“西北一带都是信佛教的,从前达赖,班禅轮回之时,各处都有他发祥之地,独有金川无有。我想金川地广人稠,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得达赖的后身么?我现在想一面拣选聪明子弟一个,一面申奏朝廷,说他是达赖的后身,送他到西藏去,做一个大喇嘛。朝廷依允,那是我金川有光辉了;若不依从,我手下兵精粮足,难道怕他不成。”准噶尔部的头目葛尔丹道:“我国强盛,威振四夷,大王不趁此建功立业,更待何时?依我愚见,不必申表朝廷,俟选到孩子,只管兴兵保护着进到西藏,他是肯受,我便白白得了西藏了;他若不肯依从,我便用强攻打,谅这西藏那是我们的对手。”于是和硕特的头目策妄阿拉布坦、杜尔伯特的头目名唤宰桑、土尔扈特的头目名唤单济勒,一齐同声道:“葛将军的话句句有理,大王必须依他,我们情愿效力。”那青海王大喜,即日兴兵,就叫葛尔丹做元帅,策妄阿拉布坦做先锋,宰桑做合后,单济勒守住各处地方要隘。胡乱选了一个孩子,说是达赖后身,带了十万人马杀奔西藏来。

  这葛尔丹身有万夫不当之勇,使一对方天画戟,且广有机谋,能造机器等类,人都叫他“西诸葛”。他的浑家名唤阿奴哈藤,此次没有带来,也有勇力,使一对双刀,能出神入化,自小受异人传授,会呼风唤雨一切法术,浑名唤做“赛梨花”。那策妄阿拉布坦使一柄大刀,背负飞标两个,能于百步之外连环掷去,无有不中。因他生得面上墨黑,人都唤他做“黑面金刚”。宰桑、单济勒都是西方有名的好汉。

  当下葛尔丹杀到西藏边界。有一座城池名乌尔城,城内将官是一个有道行的老喇嘛,名唤定禅。听见敌人杀到,探听原由,是为送达赖后身来的,一面申报西藏国内,一面带兵登城守御。一上城头,只见金川兵如此英雄,便对众将道:“敌人兵众,不可力取,吾当用坐禅法以退之。”众将道:“坐禅之法如何?”定禅道:“我这坐禅之法,能使三十三天神将、十方诸菩萨听我号令,他虽有千兵万马,也是无用。”众将道:“主帅既有如此本领,来日敌人攻城时照此施行,待我们瞻仰瞻仰菩萨,也是造化。”

  不说定禅用法退敌。再说葛尔丹到了乌尔城,歇了一天。到明日一早,率领诸将来到城下,一声号炮,驾起云梯,便来攻城。只见城上并无抵御,虽有些小兵丁,都无军器,只有一个老和尚坐在那城垛上,盘起双脚,南无合掌着双手。葛尔丹欺他兵少,喊令众人攻城。各兵刚上云梯,来到半梯,忽见那和尚的头上放出一道毫光,向众兵头上压下,毫光之内有无数神将来打金川兵,各兵便纷纷跌下,十停之中死了五停。葛尔丹大惊,只得鸣金收军。看那和尚依旧坐着不动,葛尔丹疑怪起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法术。忽心生一计,传令退兵,却叫一个精细兵丁扮成喇嘛模样,吩咐他伏在僻处:“等我退兵,他必开城,你便设法混入。须探听这个和尚有什么道行,即行通报。”那兵丁遵令去了,葛尔丹便拔队起营,向原路退去。正是:

  腹内兵机原不测,佛门法术有时穷。

  竟未知葛尔丹所用何计,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用奇谋葛贼成功 假传旨高僧殒命

  却说定禅显了神通,见敌人退兵,便大开城门,请众将犒劳,甚为欢喜。不料那葛尔丹之兵丁已经混入,打听明白,回报葛尔丹道:“乌尔城内的将官名唤定禅,是从前班禅大喇嘛的大徒弟。自出娘胎,即行茹素,从幼苦行,未曾见过女色。他这坐禅之法,能使三十三天神将,十方诸菩萨,俱来听他号令,所以我们吃了这一场亏。”葛尔丹听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吩咐于四处搜罗美貌女子五百名,都打扮鲜妆艳服,又选少年美貌的兵丁,扮成女子一样。不上数日,已经齐备。便将各女子叫上来,吩咐如此如此,事成后定行重赏。各女子依令而去。一面预备火炮云梯,传令回兵向乌尔城来。

  再说定禅见敌兵退了,不上数日,依旧回来,只得重新关门守城,高坐城垛上,以便用那坐禅退敌之计。不料刚刚上城,只见一班女子来到城根,大叫“开门救命”。这定禅本是慈悲的,看见如此景象,只得叫人开门放他进来。那女子刚刚进城,后面又有一班妇女跟到城根,也是大叫“开门救命”。这一班妇女背后,便是葛尔丹的兵紧紧追来,定禅看见,想要救他,又怕敌兵乘势拦入,便吩咐不许开门。那一班先来的女子,听见不许开门,便都走上城来,向定禅跪下道:“爷爷,底下的妇女都是我们的亲戚姊妹,望爷爷总要救他一救。爷爷若不救,他们都被敌人杀害的了。”说罢都痛哭起来,有几个竟扒到定禅的面前,抱住双脚哀他求救。定禅此时心中一软,只见城下一声炮响,向定禅打来,那些金川兵,都驾云梯扒上城来了。定禅回头一望,知已中计,速借火光遁回西藏告急去了。

  葛尔丹见定禅已走,便乘势杀进城来,安民已毕,请众将饮宴。先锋策妄阿拉布坦问道:“元帅此次打仗,何以初时一输便遇,及回来时便能用计,不消片时得此城池,这是什么缘故?”葛尔丹道:“我初来时,只道我兵精人众,一鼓可下此城,不料因此吃了大亏。我便退兵,使人探听,方知这守将是有道高僧,能以坐禅法使唤神将。且查此僧从幼未曾见过女色,我所以用此方法,使他见了妇女存一爱怜之心,动他慈悲之念,他就不暇来抵御我们了。我便乘瑕抵隙,用快炮攻他,此所谓兵贵神速,瞒他一时即可取胜也。”众将叹服。葛尔丹道:“西藏边地险要以乌尔城为最,今既破了,以后势如破竹,可以直捣乌斯藏京城了。”传令明日拔营前进,不表。

  再说西藏京城各喇嘛,终日为立大喇嘛之事,各分各党,意见参商,尚未定计。一日,接到乌尔城警报,俱大惊失色。有一个喇嘛名唤喇巴的道:“我们此事,金川已知,难保中国也未必不知。如今这分党争立私人之意见,大家不可存此私心了。况我们兵力远不及金川,莫如将真情说明,奉表中国,求朝廷选立大喇嘛,谕金川退兵,方为上计。”众喇嘛迟疑不决。忽报乌尔城守将定禅回来,众人知凶多吉少,忙请进来。

  定禅一见,将上项情事说明,便道:“目下如何定夺?”众人便将喇巴的计告知定禅。定禅道:“喇巴喇嘛说得有理,事不宜迟,快些进表罢。”于是众人拟定奏表,大意谓达赖已经圆寂,临终并未说明轮回的后身,不料金川恃强相欺,以送达赖替身为名,攻破我乌尔城,不日将到内地,小国亡在旦夕,伏乞天朝垂救等语。这表章一上,夭子看见,便向来使盘向。来人不敢隐瞒,和盘托出。天子听罢,便叫来使先回,一面派钦差传谕西藏,嘱他各去私见,选立有道行的高僧,一面也派钦差传谕金川王,叫他即日退兵。不日这道圣旨先到金川营。金川王奉到圣旨,勃然大怒道:“我送我的喇嘛与西藏,于中国何干?他反来理我的事情。我久有灭中国之心,困无隙可乘,所以暂时忍耐,不意他到来撩我,我想灭了西藏也是无用,不若回兵向东去侵中国,将来一统天下,岂不甚美。”主见已定,便飞报葛尔丹等回兵,向嘉峪关来侵中国。

  再说葛尔丹得了金川王的旨意,便向众将商议道:“王爷命我回兵,我想西藏国弱兵赢,自不必在念,惟这定禅和尚甚有机谋,将来我攻中国,他或者兴兵攻我,岂不是腹背受敌?我料中国往西藏的钦差,必定未到西藏,莫若如今发兵将中国的钦差袭杀了,冒充天使,假传圣旨,叫定禅来我营中讲和,我就于中做事,杀了定禅,方能绝了后患。”策妄阿拉布坦道:“此计甚善,我会说中国话,此件功劳待我去干罢。”葛尔丹大喜道:“先锋若去,我更放心。”于是援兵前去,探得中国钦差离西藏,约有二百馀里。此时适逢春雨泥泞,那钦差住在一古庙里头。等到半夜,策妄阿拉布坦悄悄的带了二三百个兵,围住古庙,将这钦差连手下数十人一齐杀了。策妄阿拉布坦便穿了钦差的衣服,那兵丁也换过中国人衣服,向西藏进发。

  再说西藏众喇嘛,见中国天使将到,便预备了公馆,带领众人来迎接。只见这钦差到了城内,便发出圣旨,向众喇嘛道:“中朝皇上因你们分党争权,叫我来申饬你们。至于金川送喇嘛来藏也是好意,毋庸相怨。但皇上知道你们不愿金川人做你们的主,所以传谕你们立定禅为大喇嘛,永镇西藏。并谕定禅赴金川营讲和,以免你们两国失和。钦此。”众喇嘛听见,信以为真,大家欢喜。假钦差又对定禅道:“你一人往金川营盘,恐有不测,不如我与汝同去,方保无事。”定禅欣然便同这假钦差前往。不上两日,来到金川营盘。葛尔丹假意迎接,款待亦极其恭敬。知他是高僧,刀枪是伤他不得的,至晚间乘他熟睡,叫一千名洋枪手,向准他乱放,可怜一位高僧被他伤了性命。幸亏他真灵不昧,一道灵魂向东投往中国托生去了。

  定禅死后,他跟从的人乘夜投回西藏,一五一十诉知众喇嘛。众喇嘛面面相觑,惊得手足无措。隔了两日,探得金川兵,俱已拔营退出西藏,连那乌尔城也不曾守,更不知道他的缘故,只得又奉表中国,诉说缘由。皇上知道,便龙颜大怒,立命诸臣会议,要去征讨金川。只见兵部尚书年赓尧、提督岳钟琪出班奏道:“臣等虽不才,愿带精兵十万,扫平金川,以舒宸廑。”天子道:“那金川虽非大国,然闻得他手下能人甚多,尔等要去,必须招募能人,方保无虞。”二人答应着。天子即封年赓尧为抚远大将军,岳钟琪为奋威将军,去平金川。这一去有分教:

  三千虎旅扬威武,十万貔貅逞跃腾。

  这年、岳二公究竟如何的本领,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都统府天狗星下降 半闲园癞头僧为师

  却说年赓尧是汉军镶黄旗人,父亲名年迈,前曾做过都统。赓尧生时,年都统梦见天上降一位真神,相貌凶狞,状若恶狗一般,冉冉来到庭中对他道:“西方兵兴,上帝特委我来应这劫数,权借汝家住五十年,汝不必惊虑。”年都统惊醒。侍婢忽来报道:“夫人生一少爷,特来报知。”年都统心知有异,即入内观看,刚到房门,忽眼睛一花,见夫人床上蹲着一只大犬,转瞬已经不见。只听见家中各犬,及左右前后人家的犬,都嗥叫不已。来看孩子相貌,甚是魁梧,年都统便知他是天狗星下凡了,心下十分欢喜。

  但赓尧自幼顽劣异常,且力大无穷,终日里打奴骂婢,性子起时,还要拿刀持斧,动兢伤人。年都统知得,便有些着恼。一到七岁,即请了一位先生,与他开学读书。第一日,先生教他读<三字经>。不料这赓尧天生聪明,一见书便能领悟,蓦然间问先生道:“‘人之初,性本善’是如何讲法?”先生道:“凡人一生出来,性子都是好的,没有恶的,所有恶性子人都是后来学坏的。”赓尧道:“放屁,依我说,凡人生出来都是恶的,必须有人教导他,方成好人,不然我父亲何必请你来教我?”先生默然。膈了二天,读起<千字文>来。又问先生道:“‘天地玄黄’是何解法?”先生道:“天是玄色的,地是黄色的。”赓尧又道:“放屁,地虽是黄,天都是青色的,苍色的,下雨的时候灰色的,那里有玄色的?你这混帐东西,不将好书教我,都将这不通的书教我!”先生听见,气得发昏,就用戒尺来打他。不料,赓尧在袖中拿出铁尺来,向先生头上一击,顿时血流如注,赓尧一溜烟已经跑了。年都统闻知,立刻出来赔罪,无奈先生气极,决意辞馆去了。后来又请了几位有名先生,不是被赓尧打去,便是说他不通,把他赶去。年都统到了此时,知得儿子不肖,想要栽培他的心事也渐渐淡了,所以直到十三岁,尚未读书。

  一日,有个穷和尚,穿一件百补的袍子,手内搦着一串念珠,脚上着一双草鞋,光着头,那头上都是烂疮,来到年府门首,说要见年大人。门公当他是抄化的,给了他些米饭,这和尚摇头说不要,又给了他些银钱,和尚又不要。门公发话道:“你这和尚却也奇怪,给东西都不要,实实要些什么?”和尚道:“我要见你们大人。”门公道:“胡说,我们大人三更却行上朝,早上便进衙门办事,午后回家也要歇息,那里有闲工夫来见你。”和尚道:“如此,我便不去。”门公见他倔强,便唤家丁来赶他。和尚笑道:“我老实说罢,贫僧除非不愿在此,若要在此站住,不要说你赶我不动,便拉我也拉不动。”那些家丁见他说出大话来,便来推他出去,不料竟如推那大石一样,加上几个来推,也是如此。外面大惊小怪,早已惊动了年都统了。

  再说年都统见外面嘈杂,问知缘由,便说:“既这和尚要见我,也不妨通报,何必如此无礼。”叫家人:“快些与我请进来。”家人喝退了那些家丁,对和尚深深一揖,说道:“我们大人请大师进去一坐,门丁无知,万弗见怪。”和尚哈哈大笑道:“我早知你们大人是明理的,可恨这班奴才,狐假虎威,不知几许人受他磨折了。”一面说,一面踱进来。年都统见他相貌,知他有些来历,恭恭敬敬的请他坐下。问道:“请问老师是何法号,卓锡何处?”和尚道:“我无法号,人家见我癞头,都叫我做癞头和尚,终日云游,并无一定所在。”年都统道:“老师光临,有何见教?”和尚道:“闻得府上有一位公子,意欲求师,自问虽是出家,至儒家的学向,也曾粗粗的学过来,所以特来自毛。”年都统一昕,心内想道:我这劣子,性质顽劣,谁不知道,看他却来自荐,看起来必有些来历了。便道:“小犬顽劣异常,从前也曾请过几位有学问的先生,争奈小犬多多得罪,弄得先生都跑了。今老师见教,自然好极,未知应如何办法?”和尚道:“令郎之顽劣,我都知道,但贫僧既愿教他,自然有个办法。况贫僧并不要修金,只要大人拨一座花园,须宽大些的,待我进去后,就将园门塞住,只开一小洞可传饮食日用等物,俾令郎不能出来,那时贫僧便有法了。”年都统大喜道:“如此甚好。我有座花园,名唤半闲园,地方甚大,可以消遣过日。但小犬如有干冒之处,总求老师包涵。”和尚笑道:“那不消大人忧虑。”即日,年都统叫了赓尧来见和尚。说也奇怪,赓尧见说和尚是他先生,他反不恼,到正正经经的拜了两拜,便随这和尚进园住宿。

  到明朝起来,赓尧见和尚并不叫他读书,便出来游玩。只见园门用石堵住了,便问和尚道:“先生,何以园门塞住?”和尚道:“你父亲见你不肯读书,所以用这法子关你在此,你读书不读书由你,我也不来管你。”赓尧听说大喜。但在里头并无僮仆,那和尚又天天坐蒲团,并不理他,只他自己一人终且在园内玩耍。园内有山有池,到还有趣,足足耍了两个多月,实实玩得没趣了,要想私偷出去,无如园墙甚高,不能跳出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和尚说道:“先生我今日是一定要出去的了。”那和尚坐在蒲团上,总不理会,弄得赓尧性起,将铁尺在癞头上,重重的打了几下。谁知这和尚依旧不理,再打几下,恍如打铁的一样。赓尧看看怕起来,只得一溜烟的走了出来,足足又玩了半个月光景。赓尧甚觉无味,和尚又不理他,无人与他讲话,出又出不去,只得再向和尚说道:“先生,我在此实在无趣,望先生救救我罢。”和尚听见他如此说,便睁开眼睛道:“你要我救你也容易,你肯读书,我便救你。”

  赓尧自进园以来,已经数月,从来曾有人与他讲话,今见和尚与他讲起话来,如何不欢喜?便道:“先生要我读书,我就读罢了。”和尚大喜,便悉心教导他,又将古今兴衰存亡的大致,以及天文、地理、兵法等类,渐渐的教他。这赓尧是星宿下凡,那有不领悟的,不上三年,早将经史子集、诸子百家都融会贯通了。那时赓尧一心向学,反不想出园了。忽对和尚道:“先生,我文人的功夫已经学完了,还有一件请先生指教指教。”和尚问何事,赓尧道:“我三年前曾将铁尺打先生的脑袋,我见先生如不知得一样,这个本事我想学学。”和尚道:“容易。”便将易筋经工夫教导他,又将十八般武艺件件教他,不上二年,都练得精通了。赓尧又问和尚道:“我见书上说那剑仙的事,可学得么?”和尚道:“如何不可学,但你却不能学。你是富贵中人,凡有剑仙,是性情恬退,成功不居的,方能做得。你现在学了这一身本领,出去已可封侯拜相。但外面能人甚多,你若将来干起事业来,总要虚心求贤,却不可自恃。还有一件,天地以好生为心,你这性情最是残忍,定伤阴德,你切记切记!我现有事,明日即要动身,待我叫人开了园门,见了你父亲。”

  再说和尚使去叫人掘开园门,带了赓尧,见了他父亲。众人已五年多不见赓尧了,今见他身材壮伟,举止大方,知是和尚教导有方了。和尚又将他的文武学业告诉年公,年公自然欢喜感激。到了明日,和尚决意要走,年大人送他好些金银,他一点也不受,惟嘱咐赓尧道:“我昨日教你的说话,句句是金玉良言,千万莫忘,后会有期,我要走了。”正是:

  神龙见首不见尾,侠士重义不重钱。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蟠龙岭群英相会 金川贼飞标成功

  却说癞头和尚去后,年赓尧时已十八岁了,便于这年应考,他这学问自然一考就进了。到了明年去应乡试,八月初八进了头场,安了号舍,将近三更,尚未出题目。赓尧忽然肚子疼,便走到号底茅厕内出恭。出完了跑到自己号舍内,只见有一团东西睡在里面,看时,却是一只班烂大虫,赓尧不胜惊愕。再定睛时,原来是一个考生睡着,连这号舍也不是他的,是他的邻号。赓尧便不惊动他,走回自己号中。一想,闻说龙为天子,虎为大将,这书生定是一位英雄,待他醒时与他见见,也是一位有用的朋友。到了明日,赓尧便与这人请教起来,方知他是个监生,父亲也是武弁,他叫岳钟琪,方年十六岁,因在京读书,故捐监来观观场。赓尧见他一貌堂堂,又说得入港,便订场后相见。完了三场,赓尧找着了钟琪,议论起来。知他也是文武全才,自然投契,彼此遂拜为生死之交,赓尧为兄,钟琪为弟。赓尧道:“贤弟,当此边陲多事,正是英雄建功立业之秋,愚兄因父母钟爱,难于出门。吾弟何不到处游历,结识几位英雄,也是将来的手足。”钟琪道:“弟亦深有此意,兄既见教,就此告辞。”赓尧道:“何不等放了榜,再作道理。”钟琪道:“弟于时文一道,本不考究,况此原是观场,那里有希冀望中之心。况弟有个亲戚在宁夏,须望他一望。”说完便起身拜别。赓尧知不可留,使由他去了。到了放榜,钟琪果然落第,赓尧高高中了第十名的举人,到了明年,又中丁进士,点了翰林,他就在京供职,一直做到兵部尚书。

  再说岳钟琪那日出了京,并不雇车,只是乘了一匹马向宁夏出发。来到山西地方,见前面一座高山,钟琪一想不好,此处山形险恶,必有强人,因按住了宝剑,缓缓前进。忽听一声锣响,前面走出一班喽罗,为头一个大王骑着一匹马,高叫:“蛮子,留下东西马匹,方许前去。”钟琪笑道:“你要我的东西,我无有不肯;但有一位不肯,你去问过他肯给,我便给你了。”那大王道,“那个不肯?待我问问。”钟琪指着手中的剑道:“就是他不肯。”那大王大怒,夹开马,将枪向钟琪搠来。钟琪将宝剑相迎,一来一往,足足斗了百余个回合,那大王忽按住了枪,跳出圈外问道:“来者何人,快通姓名。”

  钟琪道:“俺便是岳钟琪。”那大王滚了下马,倒身下拜道:“原来是自家人,岳爷快请上山一谈。”钟琪道:“我与汝素昧平生,何以说是自家人?”那大王道:“俺有个师父,名唤云谷子,他有个师兄,名唤癞头和尚,在京中教过年赓尧的。俺师父能知过去未来,昨日对俺说,今日有个岳某过此,是个英雄,嘱俺留心观看。俺刚才见你的刀法不凡,故敢动问。岳爷既然到此,还请上山一坐。”钟琪一想,我此行原想结识一班英雄,既然遇着,那有当面错过的理,便跟他上山。

  到了山上,只见城郭整齐,枪炮森严。钟琪道:“此处是何地名,何人布置,这样完善。”那大王道:“都是我师父布置的,此地唤做皤龙岭,人迹罕到,俺们所以在此驻扎。”钟琪问道:“阁下尊姓大名,山中共有几位好汉?”那大王道:“小弟姓余名元庆,绰号金毛狮子。山中除师父外,还有兄弟两个,一名何必正,绰号步虚子,他能呼风唤雨,指使神鬼。一名南国泰,是从前钦天监监正南怀仁的儿子,怀仁被参,他就逃到此处避难。他能造西洋机器及枪炮等类,人都叫他小鲁班。”一面讲说,已来到聚义厅上。余元庆请出各人来相见。只见那云谷子是一个白发的道人,南国泰是西洋人。英雄相聚,自然欣喜。云谷子道:“我看天文,知西方不日便有战务,诸位皆是将来平乱的功臣,只可惜吾师兄的徒弟。”钟琪问是谁人?云谷子默默不答。钟琪也不便问了。云谷子道:“岳公子武艺虽高,尚有许多剑术,曾学过否?”钟琪道:“未曾。”云谷子道:“如不相怪,待老夫教你一场,以待将来之用。”钟琪大喜。即日拜云谷子为师,学了一年光景,剑术精通。云谷子道:“此地不可久留,你还须往西方,有些机会,将来有用我们时,便来相邀可也。”钟琪道:“俺现往宁夏探望亲戚。”云谷子道:“宁夏是在西方,此去正合。”到了明日,钟琪辞别各人,向宁夏进发。原来钟琪的亲戚是宁夏的总镇,见钟琪来到,一貌堂堂,甚是欢喜。刚刚有一班回子作乱,为头的唤做混世魔王,这总镇便使钟琪带了五千兵讨平了,因此保举他做了个都司。不上三年,就升了陕西的提督。

  ——这都是从前的说话,因年、岳两位是书中要紧的人,所以将他出身细叙。

  言归本传。且说年、岳二公,奉了圣旨,带了官兵十万,岳公又招聚了蟠龙岭的好汉,便叫余元庆做先锋,云谷子做军师,何必正、南国泰做参谋,一同出了嘉峪关,涪浩荡荡杀奔前来。忽有两位道士,两个和尚,站在道旁,手内拿一封信,说要见大将军。年公吩咐先取信来一看,原来是师父癞头和尚的荐信,略谓:“闻得你奉命征金川,但西方能人甚多,今特荐徒弟四人,以备驱使。将来有难,愚师还要亲自到来。”年大将军大喜,即刻请见两个道士,一个叫明月子,手拿一把雨伞;一个叫清风子,背负一个胡芦。两个和尚,一个叫赛癞残,襟上挂著一块手帕;一个叫赛佛印,腰间系着一条草绳。都是道貌清奇,大有法术的。大将军便叫见了各人,再行前进。不日,探子报道:“前面哈密地方已有金川兵在彼驻扎了。”大将军即令扎营安寨,一面与岳公商议。岳公道:“我师父常说,西方多能人,待明日看了他阵势,再作道理。”年大将军称是。

  到了明日,岳公请了云谷子、明月子、清风子、癞残、佛印,来到金川寨边,只见人马强壮,刀枪鲜明。岳公道:“金川竟有如此能人。”云谷子道:“这算什么,将来利害的事情多哩!”话未说完,一声炮响,寨门大开,里面鸟枪、大炮都打将来。岳公大惊,连忙退回。即有金川使人来下战书。大将军批明日交战。

  到了这日,先锋余元庆出阵,那边是策妄阿拉布坦出战。元庆喝道:“来将何名?”策妄道:“俺是金川王驾下、葛尔丹大元帅挥下先锋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你是何人?”元庆道:“唎唎哪哪,那里有这样长的名头,黑鬼看枪罢!”策妄大怒,把刀来迎。那个使刀的,正如生龙活虎,这个使枪的,又如乱舞天花。一来一往,战有百余回合,策妄忽拨马便走,元庆追来,只听见策妄道:“着!”元庆臂上已中了飞标,翻身下马。岳公看见大惊,连忙率领官兵,救了元庆回来。金川兵乘胜追杀,中国兵大败。追了十里,方才退去。大将军便请各人商议。云谷子道:“我有一计,可以退敌。”众人问是何计?云谷子道:“我探得金川兵的元帅,名唤葛尔丹,足智多谋。那先锋黑面金刚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加飞标利害。后阵的唤做宰桑,也是有本领的人。但他只得三人,我想明天分为三队,明月子当他先锋,清风子当他元帅,将他们分做三截,余元庆当他后队,等他首尾不能相应,就可以破他了,叫做调虎离山之计。”大将军大喜。安排已定,等待相杀。正是:

  定计捉拿釜中鳖,合谋收拾笼里禽。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云谷子计夺哈密 万衲仙阵摆五行

  却说葛尔丹自那日得胜之后,以为大清兵孱弱,不在意上。不料一日见对面鼓声起处,三队人马冲将出来,葛尔丹大惊道:“此是调虎离山之计,如何是好?”只得勉强分兵迎上。策妄阿拉布坦向宰桑道:“他们用三队来攻,我们不得不分三处迎击,切不可分得太远,总要联络为妙。”二将依命来迎。争奈大清兵如狼似虎的卷上来,那余元庆又十分骁勇,一枝枪锐不可当,已经杀入宰桑阵中。宰桑抡大斧来与对敌,元庆却渐渐引他往西边去,宰桑杀得性起,不觉入他彀中,阵脚往西移动。元庆看见,便用枪一挥,大清兵乘势困住了。

  再说明月子冲入策妄阿拉布坦的阵内,策妄阿拉布坦抡大刀便砍,明月子手无寸铁,只有雨伞一把,张开伞来与他对舞,一面向东退去。策妄阿拉布坦那里肯舍,向东追来。明月子将伞一挥,大清兵又将他围住。策妄阿拉布坦取出双标,来打明月子,不料明月子用伞一格,那飞标向半天去了,再用伞一招,几乎将他掀下马来。那策妄大惊,想走向中军,已被大清兵困住隔断,不能过去,只得向东逃命。明月子在后追赶,看看赶上,忽见山巅上立着一个道士,在那里大叫:“策将军莫怕,贫道万衲仙子在此。”说话未完,万衲仙子已来到面前,用拂绳将明月子隔住。明月子道:“道友何人,何以帮这反贼?”万衲仙子道:“贫道便是万衲仙子,刚才逃去的策将军便是这里地方的头目,道友不必追赶,须看同道面上,饶了他罢。”明月子道:“胡说,他是反贼,如何可饶?你来帮他的,大约也是反贼了。”说罢一伞打去,将万衲子栽了一交。万衲子一滚,升至半天云端上,站住大骂道:“我与你好说,你反逞强,策将军已经走了,我也不与你多缠,慢慢的总要报仇。”说完,冉冉乘云去了。明月子见他走了,只得回兵。

  再说葛尔丹见两军被大清兵隔断,料哈密难守住,只得移营便走。清风子见他走了,便带兵一阵掩杀,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葛尔丹连忙招集宰桑等,退到乌里阿苏台去了,却不见策妄阿拉布坦。直到晚上,方见策妄阿拉布坦,带了一个道士回来。葛尔丹与这道士相见,道士道:“贫道是万衲仙子,在哈密东面方山上修道多年,刚才见清朝一个道士追赶策将军,我好意与他劝和,不料那贼道无礼,凡乎遭他毒手。”

  葛尔丹道:“我看清营内异人甚多,老师来此甚好。总要帮助帮助。”万衲子道:“元帅莫忧,贫道有道友四人,俱是法术精通的,贫道请来与元帅报这场败北之仇。”葛尔丹大喜。万衲子去后,便邀到四人同来,都是道家打扮,一叫无忧仙子,一叫百喜仙子,一叫逍遥仙子,一叫百城仙子。葛尔丹道:“清营虚实尚未探听,那位敢去打听打听。”逍遥仙子道:“贫道愿去。”不一时,逍遥仙子已回,说道:“清营内已有云谷子做军师,另有何必正、明月子、清风子、癫残、佛印诸僧道在他手下,都是甚有道行的。为今之计,莫若立碉楼五座,那碉楼须用大石砌成,高三十丈,我们五人在上面修炼五行阵,按金木水火土相生之理,修练好了,叫他来攻,那时虽有万罗金仙,也难逃过。一面挂上免战脾,不与他战,待练好了五行阵,再下战书。”葛尔丹大喜。便在乌里阿苏台下,立起碉楼五所,如法去修炼不题。

  再说大将军自那日得胜之后,犒赏三军,即日拔营追到,方想攻打,只见高悬免战牌,大将军问众人是何意见,明月子道:“我那日追策妄阿拉布坦时,有一道士来救他,我将伞打了他一下,他气不过,必是去帮助他们了。且看他如何布置,再作道理。”众人道是。过了几天,只见高高立了五个碉楼,直接云霄,碉楼上插下五色旗。云谷子知是五行阵法,便对大将军道:“金川立起碉楼,是摆五行阵,这五行阵虽是利害,但他摆得不得法,只能相生,不能相克。我今定下计策,用五行相克之道破他。惟须百日方能炼就宝贝。现他营内必有异人,须防备他。我想岳将军自精细人,须另带一枝兵在营外巡绰为要。”岳将军道:“师父吩咐,自当从命。”从此,岳钟琪日夜在外逡巡,以防不测。

  再说万枘仙子五人摆好了五行阵搦战。大将军便叫何必正、明月子、清风子、癞残、佛印去接战。万衲仙子走到阵前大喝道:“叫你那拿伞的出来,我要会会他。”明月子听见,走到阵前道:“这反贼,你要会我做甚?”万衲仙子道:“贼道,我要问问你,你那瘟伞是甚东西?”明月子哈哈大笑道:“听我道来,你不要怕:

  乾坤为我糊成兮,造化为我削柄。如来为我裱纸兮,老君为我盖顶。

  一张兮鬼神怃,再张兮日月囚,三张兮天地愁,饶你十洲三岛众神仙,过不了我的伞头。”

  万衲仙听罢道:“休说大话,俺不怕你。”将拂绳向明月子打来,明月子用伞格住。万衲仙知是利害,口吐一团白气,向明月子喷来,明月子不防备,打了一个冷噤,败下阵来。清风子看见,便来接战。只见百喜子道:“待我来斩这贼道,师兄歇一歇罢。”万衲仙便回去了。清风子见这百喜子道貌翩翩,并无军器,只有拂尘,便问讯道:“道友稚首了。”百喜仙子道:“你既念同道面上,何不退兵?”清风子道:“我是替天行道,你是助桀为虐,你反叫我退兵。”百喜子道:“不用多讲,与你见个高低。”清风子道:“正要领教。”清风子一面说,一面在背上向葫芦里一抽,觉一道白气,随手抽了一把宝剑出来,那剑头上白气向百喜仙子绕住。百喜子口中忙吐出一股黑气来敌住。两股气像生龙活虎的盘绕,好不有趣。两家阵上的兵勇,看得眼花了,竟像看出戏法的一样。战了多时,葛尔丹见难取胜,鸣金收军。清营也收兵回营。

  清风子、明月子见了大将军说道:“金川营内大有异人,如何是好?”云谷子道:“此后切不可出战,待我炼就宝贝再行破他。”大将军遂吩咐诸将不许出战。过了几日,葛尔丹见清营内毫无动静,便与五仙商量道:“他见我摆下五行阵,他便不出战,看来他是别想计较来破我们了。我想请诸位去他营内探望探望。”无忧子道:“待我去探,惟白昼怕他看见,不若夜中去。”葛尔丹大喜。当夜,无忧子暗中到了清营去探消息,不料被岳将军手下的总兵哨见,连忙报知。岳将军便自己提了枪出营来,看见一个道士从营中飞入清营,岳将军也随跟上,大叫“有奸细”。营中将官听见,都起来预备。无忧子见众人知得,忙要回身,争奈岳将军在后赶上,只得口中吐一口青气,向岳将军喷来。岳将军大叫一声,跌下地来。营内将士听见,忙救了岳将军,便将鸟枪向上施放。无忧子知有准备,只得退回。等得清营众人来看,岳将军已是不晓人事。明月子道:“这必是中了贼道之毒气,昨日我在阵前被万衲仙子喷了一口,尚且禁不住,何况岳将军是个凡体。但不知他是什么毒气?如何施救?”云谷子道:“我想五行阵必是五色料,他口内的气,也分五色的。你昨日回来,脸上略带白色,他口内的气定是白色。”明月子道:“不差,然则我们看看岳将军的面色如何,再作道理。”众人走来,把火一照,却是满脸青色。云谷子道:“不妨,不妨,我有解法。”正是:

  世上总然多毒药,山中还自产灵芝。

  岳将军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乌里阿苏台阵破五行 罗卜藏丹津广延三教

  却说岳将军受毒昏去,云谷子道:“他们所摆之五行阵,定然练五行的毒气。仙家受过天地的精华,就中此毒也属无妨,昨日明月子所以无事。岳将军原是凡人,如何受得住。但他的五行毒气虽是利害,究有相克相制之方法。岳将军所受的是青色,青乃属木,须用金来克制他。但平常的金子是无用的,必须定风铜方能成功。定风铜是金之精华,最是难得,此地急切没有觅处,如何是好?”年大将军道:“这定风铜我家里却有个镯子,是我父亲用了万金买来的,但远在京城,路隔万里,如何去取?”那癞残道:“贫僧愿去,不消一日,便可回来,惟须大将军付一书信,方有凭据。”年大将军大喜,连忙写下书信,交与赛癞残。见他接了信,道一声“我去了”,已经无影无踪的去了。大将军大喜,对云谷子道:“列位如此神通,量这小寇何难殄灭。”云谷子道:“这也难讲。就是金川那边,腾云驾雾的人看来也是不少,但我们以顺讨逆,看来定有能人相辅的。”

  到了次日午间,只见赛癞残已到营中,取出回信并定风铜镯子一只。云谷子忙用符水将这定风铜镯子放在符水中,念了咒语,然后弄开岳将军的牙齿,将符水灌下去。不多一时,岳将军大叫一声:“我苦也!”霍的翻起身来道:“我难道做梦不成?昨夜赶金川贼道,被他口吐一股青气,将我迷住,觉得五窍都塞住的一样,异常昏闷,如何这回能够醒转。”年大将军将上项事说了,岳将军起谢。云谷子道:“如今不必与他战,等我炼完了宝贝,再去与他见阵。但要斩草除根,还须南先生设法。”南国泰道:“军师有何吩咐,自当从命。”云谷子道:“他以五行相生的道理来排阵,我便以五行相克的道理来破法。将来破了他阵,他走了仍旧要报仇。我想排一太极阵骗他进来。这太极是生五行的,他见我用相克的法子来破他,他一见这太极阵能生五行,他定然进来,想转败为胜。但前人所用的太极阵是生五行的,我今番只用太极阵外面的式样,那里面却并不是太极阵的样子。烦南将军做十五驾机车,机车上俱有门户,这门户要有机关,只能进去,不能出来,地下都埋了地雷等类,等他冲进,机车发出火来,都与他斩草除根,岂不甚妙。”南国泰依令去造了。看看已到百日,先一日云谷子下了战书,金川营内批明日交战。

  到了明日,云谷子一早登坛,对众将道:“今日是要破敌了,余先锋与岳将军带兵绕出乌里阿苏台后面,听一声极大的响声,你们便去打葛尔丹的营盘。南先生带机车去排太极阵,一见他五个道人进了阵,便要放火。”又取出五色的剑来,将一把红色的剑付与何必正道:“剑是火合宝石炼成的,能灭人间五金的毒气。你拿这剑杀上插白旗的碉楼上,就可破他了。”又将一把白色的剑付与明月子道:“这是采五金的精华炼成的,能灭草木的毒气,你将这剑杀上插青旗的碉楼上,就可破他了。”又将一把青色的剑付与清风子道:“这是王母园中桃木炼成的,能灭泥土的毒气,你将这剑杀上插黄旗的碉楼上,便可破他了。”又将一把黄色的剑付与赛癞残道:“这是汉朝隗嚣封函谷关的泥丸炼成的,能灭一切水毒,你将这剑杀上插黑旗的碉楼上,便破他了。”又将一把黑色的剑付与赛佛印道:“这剑是龙王宫内水晶淬炼成的,能灭一切火毒,你将这剑杀上插红旗的碉楼上,便可破他了。每位带精兵二千,破了他乘势把碉楼拆了,免致遗患。南先生另带五千兵去排阵。”众人得令去了。

  再说那边五个道人,向葛尔丹说道:“今日清营内来讨战,定然定了计策,来破我们的。但我这五行阵是断断难破的,等他攻进来,—个个将他捆了,与元帅报前次丧地之仇。”葛尔丹大喜。只听一声炮响,清营内五个道人,带了一万兵马出来,随后又有五千兵,向西方摆下阵图,却是太极阵。那万衲仙暗笑:“年大将军如此无谋,今日必定为我所擒。”看罢,万衲仙走到阵前,这云谷子也立马阵前。万衲仙一看大惊,心内想道:如何云谷子也在清营内?原来万枘仙的师父叫安庆子,却是云谷子的师弟,说起原由,本是同们师伯,所以相识。只得勉强问讯道:“师伯如何在此?”云谷子道:“我替天行道,特来灭此小寇,你们何以不识天时,反来助桀为虐?”万衲仙大怒道:“不用多讲,你有本领,敢攻我碉楼么?”说罢,五人走上碉楼去了。云谷子如何不敢,把拂尘一挥,何必正拿住红剑,攻上万衲仙子的碉楼上;明月子拿着白剑攻上无忧子的碉楼上;清风子拿着青剑,攻上百城子的碉楼上;赛癞残拿着黄剑,攻上百喜子的碉楼上;赛佛印拿着黑剑,攻上逍遥子的碉楼上。万衲仙等五人,见何必正等攻上碉楼,万衲仙用白旗一招,口内吐出白气,无忧仙用青旗一招,口内吐出青气;百喜仙用黑旗一招,口内吐出黑气;逍遥仙用红旗一招,口内吐出红气;百城仙用黄旗一招,日内吐出黄气,五色气都氤氤氲氲的,遮住碉楼,好不利害。忽见何必正等仗剑上去,把剑一挥,那五色气都散了。清兵看见,鸟枪大炮一时打上,所有碉楼五座一齐拆毁。金川碉楼所靠的都是妖法,今见破了,自然要走了,万衲仙见破了他的法术,碉楼断断难守,想邀齐道友逃往山中。忽见清营那边排下太极阵,心想:太极是生五行的,其中却有破绽,不如且打进去,定可转败为胜。便带领无忧仙、百喜仙、逍遥仙、百城仙,一齐杀进太极阵来。南国泰看见,忙退进阵里。万衲仙不知是计,闯进了机车,方知上当。但进去有路,出来无门,一声炮响,恍如天崩地裂的一样,可怜四个仙子都死于非命。只有百城子是炼中央土气,火能生土,所以借法遁了。

  再说岳将军、余元庆听见一声响亮,知清兵得胜,便杀入金川大营。葛尔丹见五行阵破了,五座碉楼也毁了,刚想移营,不料岳将军已经带兵打进,葛尔丹那敢迎敌,只得与策妄阿拉布坦、宰桑等退往巴里坤去,一面报知金川壬,请兵求救不表。当日年大将军得了这一场大胜,又克复了乌里阿苏台,大赏三军,所有投降的金川兵,传令一概杀了。岳将军谏道:“杀降是兵家所忌,大将军总要三思。”大将军不听,众人叹息而罢。云谷子道:“我看太极阵内虽能烧死万衲仙等,但有一个百城仙是炼土的,必定遁去,况他的师父是安庆子,虽与吾同门,却与我不和的,谅他必来报仇。”年大将军道:“然则如何是好?”云谷子道:“不要怕。有我在此,保你高枕无忧。”

  再说金川王罗卜藏丹津,自恃兵强来侵中国,以为必能得胜,不料连接葛尔丹败信,失了两处要地,十分愁闷。狼军师道:“我金川能人甚多,大王何不广延三教,招募贤能,与清兵见个高下。”金川王便从他的计,挂出榜文,广聘三教。看官,你知是那三教?中国三教是儒、释、道,他那里三教是回、释、道,因西方回回教最多,儒教是没有的,所以也叫做三教。当日金川王出榜聘请三教,早有葛尔丹的浑家赛梨花阿奴哈藤来见金川王,道:“大王既要聘请三教贤人,臣妾师父现居昆仑,何不请他下来,定能退去清兵。”金川王道:“你师父何人?”赛梨花道:“妾师名唤雪山老祖,是回教的祖师,他有徒弟十二人,妾是他第十二的徒弟。十一个师兄都是法术无边,那老祖更不消说了。”金川王道:“如此甚好,烦你去请来。”正是:

  能中还有能,强中更有强。

  不知雪山老祖竟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安庆子计设强水阵 南国泰秘造升天球

  却说这雪山老祖是回教的祖师,广有神通法术,手下有十二个徒弟,六男六女,都是有擎山举岳的才能,倒海翻江的本领,且都炼有随身法宝。一个叫云里飞,炼就一个宇宙杯;一个叫雾里飞,炼就一个日月镜;一个叫遮天鹏,炼就一把风雨扇;一个叫遮山鹰,炼就一个阴阳盆;--个叫过海龙,炼就一个乾坤瓶;一个叫搅海龙,炼就一个山河网。这六个是男徒弟。又有六个女徒弟,一个叫十丈红,炼就一条捆绳索;十丈青,炼就一块迷魂魄;李仙姑,炼就一条伏神带;陈仙姑,炼就一条胭脂巾;赛王母,炼就一双鸳鸯练;赛梨花,炼就一双蟠天凤,这六位是女徒弟。赛梨花是葛尔丹的浑家,本名叫阿奴哈藤。

  当时赛梨花来到雪山,见了老祖,说起金川王的旨意。老祖道:“我们西方三教同尊,况我久知云谷子也是得道的人,原该和好,方为合理,何必大家相残。”赛梨花再三恳请,雪山老祖没法,只得派五个女徒弟与他一同前去,又吩咐道:“总要见机,不可造次。”当日十丈红等六人,辞师下山,一直来到金川。金川王看见大喜。正要拨兵交他,忽黄门官报道:“外面有两道人,自称安庆子与他的徒弟叫百城仙子来见驾。”金川王立命传他来见。只见安庆子进来,施礼罢,说道:“闻得大王与清朝相敌,特行广聘三教,那清营内有一军师,名唤云谷子,他与贫道有仇,是以特来相助。”金川王连忙叫他见了六位女将,令他们一齐起身,望巴里坤进发。

  不日到了,赛梨花见了葛尔丹,夫妻相会,自然欢喜,又将聘请三教的事情,及同来的众人一一告诉了。百城仙是见过的,不容说了,余外诸人都见过礼。安庆子道:“贫道小徒五人,今被他害了四个,此仇如何不报?”葛尔丹道:“清兵自得了乌里阿苏台,便移兵扎营在此。本帅因怕他法术,目下尚未见仗,求众仙指教。”安庆子道:“贫道在山中炼成一物,名曰强水。此水性质利害,虽大罗金仙遇着,也要丧命。我明天摆一个阵图,名唤天一阵,战时,将清营的将卒卷进阵来,然后用强水淋他,必可得胜。”

  再说年大将军得胜之后,那日进兵在巴里坤地方驻扎。一日,忽见金川营里一声炮响,两个道人,六个女将,带了数千兵一齐出来,年大将军诧甚。云谷子走到阵前,见了安庆子道:“师弟何来?”安庆子道:“你害我四个徒弟,特来报仇,你敢与我斗法么?”云谷子刚要出阵,赛癞残道:“师叔且慢,待我出去罢。”来到阵前。安庆子道:“你是何人?”赛癞残道:“我是癞头和尚的徒弟,名唤赛癞残。你也是我的师叔,本是同门,何必相残。”安庆子道:“你是无名下将,去叫云谷子来。”赛癞残大怒,用手帕往上一丢,只见一块绝大的东西,向安庆子包下来。安庆子不慌不忙,用玻璃瓶往上一洒,那手帕已经无影无踪了。再向癞残一泼,癞残打一个寒噤,逃回阵来,身上已去了一块肉。赛佛印看见大怒,解下身上草绳来战安庆子,祭起草绳,恍如一条青龙来缠一样。安庆子仍用强水一泼,那青龙也不见了。赛佛印知道不妙,刚刚想走,已被安庆子用药水洒着。忙跑回阵,呼痛不已,原来头上中伤,将头颅已癞去小半了。金川兵卷将过来,药水到处,无不丧命,清兵大败。云谷子忙鸣金收军。回到营中看两个和尚时,已是伤重,只得派兵送他回山调理。便与年、岳二公商量道:“安庆子所用的水不知何物,癞残、佛印都已受伤,看来也不是等闲的了。为今之计如何是好?”大家踌躇无计。

  再说安庆子得胜回来,葛尔丹大喜,与他贺功,便道:“老师的药水果是利害,但能多用些向空射去,更为上策。”安庆子道:“此水只有玻璃磁器可装,别样东西坚如五金,见了他都要消化,如何可以向空射击?”葛尔丹想了—回道:“有了。”叫营中工匠造了数十筒磁器筒,外面都用白铜包了。这筒分做两截,一大一小,将小的放在大的里头,往上一抽,药水都在里面,往下一按,药水便可打出数十丈之外。造好了先将水来试过,果然里头的水打得好远。安庆子大喜,即选一百个精壮兵丁,拿着水筒如法将药水打向清营里去。那清营内只叫得苦,沾着一点,便要丧命,况且营盘也隔他不住。数日之间,弄得清营内人人丧魄,个个亡胆。

  南国泰道:“我现今想着一个法子,可破他的。但得将营盘移在山顶,使他这水打不上来,然后可以设法。”大将军道:“你用何法破他?”南国泰道:“我想水虽利害,只能横射。不能上射;就使略能上射,其力也是有限。我现想做升天球,又名气球,将兵丁、枪炮升到半天来打他,如此他虽有水,也不能射我了。”年大将军听见,依他移营在山顶。果然金川营不能将药水打上来。过了几日,南国泰巳造好了升天球数十个,每个可坐百人,并安放火炮。如法试演,升到半天,用枪炮向金川营盘打下,这枪炮是比药水更利害的。可怜金川营中折了无数人马,想用药水打上去,又打不着如此之高,葛尔丹忧闷异常。安庆子道:“元帅勿忧,贫道与众仙姑上去,看看是何物,再作道理。”众人称是。

  于是六仙姑及百城子,俱跟了安庆子上来。只见数十个气球在空中来往,安庆子便带众仙杀上去,可怜这些凡人如何是他们的对手,都被安庆子等杀尽,反用火炮向清营内打去。南国泰看见,知道不妙,忙对云谷子道:“气球上的都是凡人,定被敌人用计杀了,反将此物来害我们。我又不能腾云,众位快上去将气球盛气的袋用针刺一小孔,便可跌下。”云谷子忙与何必正、清风子、明月子上去,用隐身法使他不见,然后用针刺去,果然那气球往下跌了。安庆子虽有仙术,却不识机器,见气球跌下,忙与众仙姑遁去。当时云谷子将气球取到,便与南国泰商量。南国泰道:“气球上必须众仙都在上面,方保无虞。”云谷子依言,与众仙一齐保护着气球,又来攻打那边。安庆子看见,想上来厮杀,争奈云谷子在上敌住,依旧枪炮往下打去,弄得金川兵苦不可言。

  一日,葛尔丹想着一个法子,叫做罗网营。是将细铁丝做成一个网,张在营盘之上,枪炮打下击都可盛住。如法做好,果然枪炮打不下来。安庆子道:“此网虽好,但我的药水也用不着了,凡铁一见此水,即封消化,我若用药水打去,岂不坏了此网?如今只好别想方法破他了。但我昨日腾云时,看见离此数十里外,有一个山叫莺管岭,甚是险峻,却在清营的后面。莫若悄悄引兵去占了此山,前后夹攻,清兵自败矣!”葛尔丹大喜,问:“那位肯去?”策妄阿拉布坦及宰桑都说愿去,当下便拨精兵二万与他去了。正是:

  前门驱得斑斓虎,后户偏来狠毒狼。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八回 余元庆阵斩宰桑 岳钟琪路遇仙童

  却说清营内见升天球无用,方拟别寻法术,忽见探子报道:“离此五六十里地,在吾们营盘后面,有一个山,名叫莺管岭,已被金川兵占住了。”年大将军听见,忙与岳公商量,岳公道:“如此前后受敌,如何是好?不若待某前去迎敌,只要余将军与我同去,便可得了。”年大将军听了,便叫余元庆跟着岳公,分兵一万,一同往莺管岭去。来到岭下,已是黄昏,仰见营盘尚未扎定,岳公吩咐不要扎营,趁此锐气先行攻上。一声呐喊,清兵犹如潮水涌上去。宰桑看见,忙带兵杀下来,枪炮齐施,好不利害。争奈清兵毫不畏惧,前阵死了,后阵又进,余元庆当先,一枝枪如蟠龙一样,冲上去刚刚遇着宰桑。宰桑骑着马,抡一把大斧,撇面打来。余元庆把枪一迎,觉着这斧沉重,知道宰桑有力,心生一计,把马口一兜,向山下就走。宰桑不知是计,刚想追来,不想那枪已从下面直刺上来。当时宰桑在上,余元庆在下,这枪刺不着宰桑,恰好刺着他所骑的马,把宰桑掀了下来。那莺管岭是高个山,宰桑从山旗跌到山下,你想这人活不活呢?岳公见余元庆得胜,便挥兵杀上。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见来势不佳,又伤了名将,只得舞动大刀,自己杀下来,方能敌住。岳公见急切难以成功,况已挫他锐气,便鸣金收军,在山腰择一平阳,扎营过夜,再作道理。

  到了明日,传令将金川营团团围住,俾他水泄不通。策妄阿拉布坦知不能抵敌,只好弃了营盘,冲杀下山去了。岳公见他走了,忙赶下去,足足赶了半天,走了百余里地,仍赶不上,只得回来。岳公回来之时,叫兵丁先走,自己按辔徐行。只见青山绿水,草色茸茸,心想:塞外竟有如此好去处,就是中国江浙,也不过如此。来时因忙于追贼,是以不曾留心,不料竟有如此好所在,一路把玩不已。忽见路边一个童子,年纪十三、四岁,容貌清秀,挽着双髻,骑着一只牛,缓缓而行,口内作歌道:

  “天地清明兮日月光,何物小丑兮偏跳梁。小丑跳粱兮法术强,法术强兮惟我能降。”

  岳公听见,心想道:这孩子年纪小小,偏能说大话。又转一念道:“古来能人不论年纪很多哩,且待我盘问盘问他再说。”便向童子拱一拱手道:“请问小哥,这歌儿是谁编的?”童子笑道:“惭愧,是我自编的。”岳公道:“既是小哥编的,请问歌语中是何意思?”童子道:“现在清朝来征金川,路遇能人,不能前进,小可有些小法术,可以降伏他。”岳公道:“小哥,请问你有何妙术降伏他?”小童道:“不瞒长官说,俺曾遍游五大洲,所有名山均也到过。曾访得名师,炼得法宝,不论大罗金仙,见我也要害怕,长官如不信,可以带我去见见阵,试试我的法宝,便知详细。”岳公听见,忙下马施礼道:“请问尊姓大名?”童子道:“俺是更生童子是也。将军不要因我年纪而少觑了我,我包你马到成功。”岳公道:“然则请仙童一同回营罢。”更生童子依允。先来到莺管岭收拾了人马,然后回大营去。

  看官,你道这童子竟是何人,就是葛尔丹害死的老僧,名叫定禅的。他死去之后,英灵不昧,投生在甘肃兰州地方。一生下来便能讲话,家人以为不祥,弃他在荒野。有一位无上祖师,是知他有一段因缘,便养了他。替他起了一个名字,叫更生童子。又教他许多法术,不上八九岁,已能腾云驾雾。祖师便教他遍游天下,广求法术。到欧罗巴洲,遇着一位瑞典国的奇人,传他一件法宝,名曰电气鞭,祭炼起来,迅如雷,捷如电,遇着些小使能丧命,就是铁汉金剐、菩萨罗汉见着这电气鞭,也无有不坏的。这日祖师忽对他道:“更生,你可下山去了,但不可着了尘魔,迷了本性。将来成功,速回来修自己的功行要紧。”更生道:“祖师吩咐,自当从命,但我下去何人用我?”祖师道:“你从此向西去,在巴里坤左右自有机会,你自己见景生情便了。”更生闻命,便依言前来。正值看见岳公追赶金川兵,他就躲在一边,及岳公回来,他藉高歌引他。果然岳公闻歌问他来由,带他回营,这就是葛尔丹的对头了。言归本传。

  再说岳公与更生来到大营,见了年大将军及一班道友,云谷子晓得其中因果,便对年大将军道:“这孩子虽是年幼,却有法术,大将军不妨重用。”年大将军允诺,择日兴战,便叫更生出阵。更生领命,前来金川营搦战,高叫:“有人敢来与我一战否?”葛尔丹看见是一个孩子,心想道:这些小年纪便敢临阵,我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便问:“何人敢去?”十丈青道:“奴家愿去。”飞马来到阵前,看见一个孩子,便道:“乖乖,你娘来收拾你哩!”祭起迷魂帕来要害他,不料被更生将电气鞭一晃,那帕子不知往那里去了。十丈青大惊,刚要回马,那电气鞭已到,在他身上一亮,十丈青已香消玉殒了。十丈红看见大怒,飞马赶来,祭起捆神索来捆他,更生眼快,把鞭又是一晃,十丈红当场倒下,那索子也不见了。李、陈二仙姑看见大怒道:“伤我两个道伴,此仇安得不报!”一同出阵。一个祭起缚神索,一个祭起胭脂巾。更生不慌不忙,一鞭晃去,已把李姑打倒,只有陈仙姑的胭脂巾罩在空中,欲下不下。陈仙姑知道难取胜,又怕伤了自己的宝器,只得收巾逃回。清兵乘势杀上,杀得金川兵只恨爹娘不多生两只脚。葛尔丹看见立脚不住,弃了巴里坤,速忙退后,飞逃葫芦关去了。年大将军得了巴里坤,重谢更生童子,再商量取关之法。

  看官,你知道六位道姑的法宝是何物事?那捆神索是髻上头绳炼的,迷魂帕是金诃子炼的,缚神带是裤子带炼的,胭脂巾是秽布炼的,鸳鸯练是脚带炼的,蟠天凤是绣鞋炼的。别位遇着他是受不起的,独是更生童子是个童男,又是前世高僧,况他电气鞭又是无情,所以不怕。独遇着胭脂巾,因是秽物,所以不去伤他。那胭脂巾是邪术,见了正术自然也不敢来伤他了,是以陈仙姑独得无事。言归本传。

  再说葛尔丹败后,访知清营内添了一个更生童子,更加利害,越加忧闷。到了葫芦关,紧守关门,想要请救,安庆子道:“胜败兵家常事,元帅何必忧虑?我看陈仙姑的法术,那童子也不敢伤他,定然利害。不如今夜去劫营,再作道理。”葛尔丹道:“军师计将安出?”安庆子道:“我想分兵四队,策先锋与赛王母仙姑为一队,打他前营;元帅自己打他左营;元帅的夫人打他右营;贫道与陈仙姑两人,在空中打下。除我两人不用带兵外,其余三队,每队带五千,一半用鸟枪,一半仍用强水水筒打去。叫百城子守住大营。如此虽不全胜,也可得些便宜。”葛尔丹大喜,依计施行。

  再说清兵刚扎好营盘,已是傍晚。忽见一阵风来,云谷子道:“不好了,今晚敌人必来劫营,须要准备。”叫各人戎装预备,马不离鞍,弓不离弦,足足等到四更天。见无动静,将士未免倦怠,各人正想略略睡下,忽听一声炮响,四下里不知多少人马冲杀来,正是:

  蜂虿能教人中毒,弹丸小国出能人。

  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葫芦关年赓尧败北 金川营安庆子归天

  却说金川兵打进清营,清营内兵卒慌乱异常。大将军吩咐不许乱动,一面下令余元庆与明月子敌住策妄阿拉布坦与赛王母一路,清风子敌住赛梨花一路,岳将军敌住葛尔丹一路;更生四路接应。一面分派,金川兵将已经用强永直射进来,清兵沾着,当时身死,况且黑夜里,对面不见,正不知敌人多少。

  更生童子忙将电气鞭祭起,即时如同白昼。大家望上一看,又叫起苦来,原来上面还有两人在上施展神通。大将军忙叫南国寨升起气球,球上兵卒叫云谷子、何必正统带,与安庆子、陈仙姑对敌。这一场大战,杀得天昏地黑。当下余元庆敌住策妄阿拉布坦,刚战得数合,策妄阿拉布坦祭起飞标,打中余元庆背项,余元庆负痛逃去。清风子与赛王母交战,一个舞动雨伞,飕飕风生,一个祭起鸳鸯练,左右缠绕;清风子正在支持,忽被金川兵将强水打来,刚刚打在手上,知难取胜,只得退去。赛王母在后追来,更生童子服快,用电气鞭在他身上一晃,立刻倒下。策妄阿拉布坦知这鞭利害,只得收兵不赶,只单用强水打去。那边清风子敌住赛梨花,把葫芦内的剑抽出,那股白气绕住赛梨花,那赛梨花慌忙祭起蟠天凤打来,清风子一不留心,刚刚打在鼻上,负痛逃下。那边岳公敌住葛尔丹,十分酣战,正是棋逢敌手。忽听四面乱嚷,都说清兵败了,心里暗暗吃惊,只得退下。年大将军看见三处人马都抵敌不住,传令弃营退后,叫更生童子断后,更生将电气鞭化一条白气,拦住金川兵,金川兵方不追赶。

  再说云谷子等在上面战退安庆子与陈仙姑,想用枪炮打下,又恐伤了自家兵马,只得停在空中防备。及见清兵退净,金川兵离得远些,然后将枪炮施放。葛尔丹看见,慌忙退兵回营。检点人马,虽有折损,却也有限,只可怜坏了赛王母。但今夜得此全胜,真是出兵以来未有的奇功,便将情形申报金川王去了。

  清营兵见金川兵退去,其时天已大亮,忙检看人马,阵亡总兵二名,参将三名,游击五名,都司以下三十八名,兵卒阵亡者八千名,伤者三千余名,马亡三千匹,犹幸机械、粮食未曾丢得。清风子、明月子受伤甚重,意欲回山,余元庆亦卧病在床。更生童子道:“两位道友及余将军既受伤,何不待俺来医治?这电气鞭能生人,能死人,虽十分沉重之症,将电气运在他身上,立刻可愈。”说罢,将电气在他们身上运动一面,果然好了。清风、明月、元庆忙称谢不已。年大将军道:“我出师以来,从未有如此败北,今将如何设法,众位明以告我。”

  云谷子道:“我料金川营内最利害者安庆子,若除了他,便可无忧矣。他六个女将之中,已坏了四个,余存二个也不必忧。我看除安庆子,还是令师癞头和尚,贫道是没有这等本领。令师有追魂夺魄的符,他若来时,定可取胜。”大将军甚喜,问:“谁去请?且不知家师现在何处?”清风子道:“贫道知得师父在王屋山中,就待贫道去请罢。”大将军依允。清风子去不两日,便回来道:“贫道已见过师父,将上项事情说与他听了。他说现在不能抽身前来,说有师叔在此,亦可设法除安庆子,要用那符可先取去,将来有要紧时候,他当自来。”说罢将追魂夺魄符,呈与云谷子。云谷子道:“既有符来,就师兄不来,也是一样。”便命在营后筑一高坛,上面装一草人,写了安庆子八字在上,自己步罡念咒。到了七日,对更生童子道:“这场功劳要你干的了。”更生道:“师兄吩咐,自当从命,但不知何事?”云谷子道:“安庆子被我作法,定然神魂不安,他是有道的人,晚间定然坐禅,他的神明一定,我就不成事了。你去搅乱他的精神,使他恍恍忽忽,然后用这追魂夺魄符来粘在他背后,我这里便可设法了。”更生童子依言,袖了电气鞭。原来他的鞭能长能短,能光能暗,所以当下更生童子敛了电光,用隐身法来到金川营里。

  那时已是更余天气,营中习斗森严,巡绰异常紧密。幸而无人知觉,一直来到安庆子帐内。见安庆子蹯着腿在那里坐禅,忽然高声叫道:“有奸细!快捉,快捉!”各营兵卒听见,都来讯问。更生童子听了,忙飞腾空中,见一面乱嘈嘈了一回,仍旧肃静。待一回仍偷下去,不敢近前,远远望见安庆子依旧坐禅。更生想道:“安庆子是有道之士,师父叫我来乱他的精华,然后用符贴他,何不就用电气来扰他一扰。”说罢,敛了电光,把鞭放长了,向他面前乱晃。晃了一回,果然利害,安庆子便坐不稳,像要睡着的一样。更生便轻轻走到他背后,用符粘在他背后,一溜烟走了。回来报知云谷子,云谷子大喜:“如此便成功了,明朝便知分晓。”

  再说到了次日,葛尔丹去请安庆子商议。小校来报道:“军师不知何故,坐在那里,总不出声。”葛尔丹大疑,唤了浑家赛梨花,及陈仙姑、百城子一同去看,只见他果然不声不响。叫了两声,赛梨花是有道行的,看见说道:“不好了!军师羽化了。”忽见他背后一道符,跌足道:“这一定是中人奸计,如何是好?”葛尔丹道:“你何以知道贼计?”赛梨花道:“这便是姜子牙害赵公明的法术,不然这符是那里来的。”葛尔丹道:“怪不得昨夜先时军师高叫有奸细,各人找寻不着,后来不听见叫,想是上他当了,为今只得将他埋葬,再作道理。”便叫百城子经理丧事,大家嗟叹不已。

  忽报清兵到了,有个云谷子要请军师讲话。葛尔丹纳闷,百城仙子道:“待我去。”提了剑,来到阵前大骂:“贼道,伤害同气,如此无良,不杀你誓不为人!”云谷子道:“你去叫你师父来。”百城子道:“贼道,害我师父,还要装聋作哑。”便仗剑来取云谷子。云谷子转入阵中,叫更生童子去接战。更生子应命,拿了鞭,接住百城子问道:“你来何干?”百城子道:“来取你小狗命。”更生子哈哈大笑:“待我送你去见你师父罢。”两个交战,不上数合,电光着身,百城子果然去见他师父了。陈仙姑看见大怒,飞起胭脂巾来战更生,恼得更生性起,说道:“你这贼人用那秽物来害人,我前番不伤你者是避你的污秽,今番我拚三天的祭炼,也顾不得你了。”说罢舞动电气鞭,刚刚一晃,陈仙姑已死在沙场,那条巾也不见了。说也奇怪,这条电气鞭也不能伸缩自由,而且那光也没有了。

  不说更生去祭炼电气鞭。再说当下大将军见得了胜,便挥兵前进,大杀一场,金川兵大败,守住葫芦关,再不敢出。大将军得胜犒赏后,便道:“如今安庆子已亡,早夜可以安枕矣。但这葫芦关如何攻取?”云谷子道:“不上三日,包你有人送关。”大将军道:“何以知得?”岳公道:“我料贼人必用诈降。”云谷子向他溜了一眼,岳公便不言了。

  且说葛尔丹自那日败后,与将士、夫妻商议道:“我们连亡两位大仙,如何是好?”赛梨花道:“待我再往师父处求救。”葛尔丹道:“虽则是好,但目下兵临城下,你去了,我们更何所依靠?”策妄阿拉布坦道:“我有一计,未悉可行否?”葛尔丹问是何计,策妄道:“现在我们会仙术的都死了,就以此言骗他,说你不识天命,我却见计投降。只要诱他进关,待他到了关下,现有安庆子剩下的药水在此,向他射去,如能射得年赓尧、岳钟琪及云谷子等,使可转败为胜了。”葛尔丹大喜。正是:

  临敌刚才惊败北,奇谋又作诈降书。

  此计得行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伪先锋假献葫芦关 众回子巧排六合阵

  却说策妄阿拉布坦想行诈降计,葛尔丹道:“那年、岳二人及他手下诸人都是不易欺的,你想这计如何使得?”策妄阿拉布坦在他耳边,道如此如此,使可使得。即日在左近乡间选—个女子,与赛梨花差不多的相貌,假扮夫人,使策妄阿拉布坦与他奸好。葛尔丹假去捉奸,将那女子杀了,在城上来号令,说是他的浑家,犯奸杀死的。那策妄阿拉布坦假意与葛尔丹战了两战,逃到清营来,说要投降。岳公听见,忙叫请进相见。问道:“策将军何事见投?”策妄道:“葛尔丹的浑家赛梨花,与小将相识有年,不幸被他撞见,那赛梨花就被他杀死了。小将特到此处,万望将军收录,定然立功报效。”岳公大喜,十分款待。正与大将军相见,忽报金川营有一将官来搦战,单搦策将军去战。岳公道:“策将军就去会会他。”策妄依言,提了刀飞马出阵。只见来将大喝道:“黑面鬼,你犯了奸淫还不就缚,更待何时?”策妄阿拉布坦大怒,举刀相迎,不上二十个回合,便一刀把那将官杀死,提了首级来报功。岳公大喜,将功记了,安慰他道:“策将军如此英雄,甚是可敬,但有何策可取此关?”策妄道:“目下清朝强盛,金川衰弱,人人知道的,小将在那边时时向葛尔丹,劝他投降,争奈他不识天时,妄思螳臂当车,所以久与小将不和。但他手下的人与小将相好,意见相同的甚多,小将来时曾与他们暗中定计,俟有隙缚了葛尔丹,叫他们献关。将军如肯见从,小将当写一封信射进去,约定日子,他们在内便可行事。”岳公大喜道:“如此甚好,就定了今夜罢。若得此关,将军就算大功。”策妄阿拉布坦道:“小将不过顺时识命而已,那敢邀功?”岳公便进中营,与年大将军画定计策。

  再说葛尔丹使人行了诈降计,以为可操胜算了。这日接到策妄阿拉布坦的箭信,知道约在今晚,便预备强水水筒在关上,年、岳二公一到,就要害他。眼巴巴望到黄昏,看见策妄阿拉布坦骑着马,来到城下搦战,后面便是岳将军跟着。策妄阿拉布坦大骂葛尔丹无良,如有人擒献,定当重赏。说话之间,只见关上的兵丁嚷道:“待我来擒。”早把葛尔丹双手挟住,大叫:“我们献了关,策将军快些进来。”策妄阿拉布坦便要岳公进关,他自己先匹马飞进城去了。岳公随后跟进来,并招呼后队杀进。关上的兵刚要用强水射下,不料半空枪炮齐施,把那强水兵一齐打死。原来是何必正带兵在升天球从空打下。葛尔丹情知不好,忙会同妻子及策妄阿拉布坦,一齐杀下关来,想抵御清兵。无奈清兵如潮的涌上,为头的岳将军异常骁勇,杀得金川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渠,乘势取了葫芦关,葛尔丹已退到准葛尔部去了。

  年大将军得了关,设宴贺功,便道:“得关之功,都是岳将军的。但岳将军何以知他是诈降?况他既杀其妻,又杀来将,城上偏又擒着葛尔丹,若在别人则要中计的,将军竞看得如此真切,请问其故?”岳将军道:“葛尔丹所恃者法术耳!今他法术之士俱已死尽,他还敢守住此关,知他必有所恃。所恃者什么,一定是强水了。但平常用强水射我们,我们定可躲避,所以要人诈降,骗我们来到关下,他方用强水射下,使我们无可躲避。又恐我们不信,所以假将妻子杀死。你想他的妻子是有法术的,真是犯淫,他尚不肯杀害,所以知他全是假的。至城上擒葛尔丹更加假了,并不捆缚,只用两人夹住,此等只好骗骗粗人,稍有心肝人,便不能瞒的了。”众将悦服。

  次日,大将军传令兵将前追,一路金川兵伤残者不计其数,因逃不及的都跪地乞降,大将军叫一齐杀死。岳公劝道:“残兵乞降,不宜杀害。”大将军道:“金川人反复无常,若不杀完,必遗后患。”不听岳公之言,共杀降兵五千余名。众人叹息不已。

  再说葛尔丹退至准葛尔部,余兵无几。一面招募兵勇,一面把守关隘,军威复振。与赛梨花商量道:“目下大败,如之奈何?”赛梨花道:“待我再去师父处求救,元帅且深沟高垒,不可与战。”葛尔丹依言不表。且说赛梨花乘云来到雪山,见了老祖,大哭不已。老祖道:“你纵不来,我已知道。我原说叫他们不要去,是你再三求我,今日同门伤残,汝尚何面目见我?”赛梨花道:“师父见怪,原是有理,但为臣子者,若不戮力辅主,何以对天下之人。纵生在世上,也是被人耻笑。求师父再要救我一救。”师父道:“你们逆天行事,如何可成?且清朝气数当盛,就去也是无益。”赛梨花再三苦求,加之云里飞六个男徒弟,因伤了同门,十分愤懑,也在旁怂恿。祖师道:“你们既如此愤激,敢去帮助他么?”云里飞道:“师父如允从,弟子们都愿去。”祖师知难挽回,只得由他们去了。赛梨花十分欢喜:“谢谢祖师。”六个道友都带了法宝,一同前来。

  到了营中,葛尔丹接见,欣喜异常,款待之后,共商破敌之法。云里飞道:“小弟在山时,闻师父说起,女道友们定然遭害,所以弟等暗中操练阵法,以图报复。已经练就一个六合阵,十分利害,明日待我们摆好,使他不敢前进。旷日持久,他自然要退去了。”葛尔丹甚喜。次日,云里飞摆好六合阵,其阵分东南西北上下六处,东方是云里飞管带,西方是雾里飞管带,南方是遮山鹰管带,北方是遮天鹏管带,上方是过海龙管带,下方是搅海龙管带,各执法器,按方分站。

  且说年大将军按兵数日,想要交战,忽报金川营外摆下阵图,大将军忙请各位出去观看。果然阵里阴云瑟瑟,杀气腾腾,便添了一重心事。云谷子道:“阵法如此利害,如何过去?”余元庆道:“军师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待小将前去破他的。”云谷子道:“将军虽勇,但他有法术,不可以力相争,千万勿去。”余元庆定要去,何必正道:“将军要去,待贫道与你一同去罢。”云谷子知难挽回,只得由他去了。当下余元庆带了前锋的将校百员,精兵三千,何必正仗剑,也带着官校兵卒,大喊一声,分两边杀进阵来。只见阵门大开,清兵到处,金川兵便纷纷退下,分两边卷过去了。余元庆一直追进,来到一个空地,只见一回子站在面前,大喊道:“往那里去!待我收拾你。”余元庆大怒,挺枪交战。只见那回子,不慌不忙把东西往上一丢,说道:“蛮子,看俺宝贝!”

  余元庆仰上一看,却是一只杯子,忙想用枪来拨,不想那杯已在他顶上罩下,可怜一位能征惯战的英雄,死于法宝之下。百员将校精兵都被擒住,一个不能走脱。原来这将就是云里飞,那杯子就是宇宙杯了。再讲那何必正带了官兵杀进阵去,刚刚遇着雾里飞,大战一场,被雾里飞用日月镜将他照了一下,何必正登时神昏志乱。金川兵一涌而上,将他缚住,兵卒也都被擒,解往葛尔丹营内,葛尔丹大喜。推过何必正来,想要问问清营中虚实。只见何必正双眼紧闭,不能言语。雾里飞道:“他因受了我的法宝毒气,所以如此。元帅要鞫问他,须等十二个时辰,他就醒了。”葛尔丹依言,叫人把何必正囚起来,待醒时再问。正是:

  蛟龙暂被蝇虫困,一遇风云便上天。

  何必正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岳将军痛哭余先锋 云谷子大破六合阵

  却说到了明日,何必正所中毒气,已经过净,睁开双目,只见手枷脚练,猛想昨日交战情事,心下明白。刚要脱身,忽见兵丁将他提到葛尔丹面前,葛尔丹喝他跪下。何必正理也不理,面朝里,背朝外,大骂:“反叛之徒,久后必为我所擒。”

  葛尔丹大怒,叫勇士扳他过来,谁料如生铁铸成的一般,动也不动。葛尔丹亲自用剑来斩他,何必正手脚一拍,枷练俱已脱落,用手一指,葛尔丹已不能动弹,那剑也跌落在地。何必正刚要取剑斩葛尔丹,那知过海龙已经来到。何必正虽不认得他,看他回回打扮,手段一定高强,连忙借土遁遁回本营去了。葛尔丹直待一个时辰后,方才醒过来。对众人道:“清营有如此异人,如何是好?悔不昨日杀了他的好。”过海龙道:“这些小术,何足为奇,待明日再捉来时,元帅杀了他,以报今日之仇也未迟,何必着恼。”

  不言金川那边。再说清营内,见余元庆与何必正两人,去久不见回来,大将宰甚是忧虑。云谷子算道:“余先锋谅难生还,何必正断乎不怕。”岳公闻言,放声大哭,直至晚间,尚不见一人生还。云谷子也惊疑起采,想道:“那回教的法术,有如此利害,如何是好?”过了一日,到明日午后,方见何必正回来。大家问他如何,何必正将自己情形说了一遍。复道:“余先锋及带去的人马,看来是完结的了。”岳公又椎胸大哭道:“我们从前同门何等亲热,方期同享富贵,不料中途殉节,呜呼衰哉,呜呼哀哉!”众人苦劝,方才止哭。大将军也十分忧闷。

  云谷子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况余将军为国捐躯,正可名垂不朽,我们宜该相贺,岂可作儿女态,相啼对哭耶!为今之计,宜商量破敌之法为要。”岳公道:“辱蒙见诲,感佩不尽,但某与余将军同门有日,不得不悲耳。但破敌之法计将安出?”云谷子道:“我不知回教法术如此利害,所以轻于打阵,致有此败。待我今夜亲往察看,再行定夺。”

  到了晚间,云谷子偷偷出了本营,用隐身法来到阵前。只见阵前铁桶相似,无隙可入。云谷子腾至半天,下看阵中,也是密密层层,无处可入。复借土遁,来到阵底下细看,谁料到阵底下,也如铜墙铁壁一样。上下四方都不能进去,只得退回。心内想道:“利害,利害!但他这阵不知何阵,待我慢慢打听,再作道理。”云谷子回营说与众人听了,众人皆纳闷异常。次日,云谷子吩咐一个都司,名叫黎宗配,命他往左近,捉一个回子来讯问。黎都司闻言,便带了几十个兵丁,去捉回子。不料先被葛尔丹,叫手下兵丁假扮乡人,伏在左右,等黎都司来捉人时,一声暗号,反将黎都司拿住,解往金川营里。黎都司跪在地上再三哀求饶命。葛尔丹看见道:“此等无名小卒,只好在乡间欺贫害弱,我此处用他不着。但白白放他回去,倒便宜了他。”传令将黎都司的眉、鼻、耳,口一齐削光,方放他回来。黎都司忍痛奔回。年大将军看见大怒道:“贼人如此无礼,誓必杀尽他方称我意。”叫黎都司快去医治。后来这黎都司,虽然医好了,却没有五官,人都代他起一个诨名,叫“浑沌黎宗配”,不表。

  且讲次日,云谷子再叫清风子去探消息,清风子领命,只单身一人向六合阵来。用隐身法于黄昏时,看了一回,不能进去,便绕至阵后,偷看金川营盘。再绕过营盘,却是荒野,远远见两三点灯火,知是村庄。他却赶至村庄,以借宿为名。一老者见他是道家妆束,便款迎至家。清风子问道:“老丈,此处是何村名?贫道想到乌里阿苏台去,可是此路去的?”老者道:“路到去得,又是大路好走,但目下只好绕到别处,方能去得。”清风子道:“这是为何?”老者道:“因此处大王与清朝抅兵,清朝委年赓尧做大将军,岳钟琪为副将军,前来征讨我们。大王叫葛尔丹做元帅,与他对敌。屡次丧师失地,目下得了六个回教的神仙,摆了一个六合阵,十分利害,看来清朝是要输的了。”清风子道:“这六合阵如何利害?”老者道:“听他的兵丁讲,这阵里分散东西南北上下六方,每方一名回仙管带,各有宝器随身,所以利害。”清风子道:“据说果然利害。夜深了,请安置罢。”老者去后,清风子便乘云回营,一五一十的述与云谷子等听了。何必正道:“他既是回教,都怕猪肉的,何不以猪血来破他。”岳公道:“他阵里只照顾六处,还有东南、东北、西南,西北未曾照应,是个大破绽。”

  云谷子听了,忽然醒悟,即刻请了南国泰商量,叫他造四十辆猪头车,其法以猪皮张于车之四围,另将猪头装于车前,究如一只猪一样。车中藏兵十四人,十人手执洋枪一杆,四人守桶一个,桶内满藏猪血,分为四队,由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路打进。如遇有法术之人,不与他战,单用猪血向他泼去,如此虽不能破他,亦可避他的法术了。每辆猪头车之后,跟精兵千人,另选有法之人统带,使他之法术不行,我之法术得展。四十辆车都在中央取齐,然后先从半空中施放枪炮,破了他的上方,再东南方打进之车,须向西北方打出去,西南方打进之车,须向东北方打出去,东北方打进之车,须向西南方打出去,西北方打进之车,须向东南方打出去,使他阵图纷乱,便不战自破矣!”计画已定,便派更生童子由东南打进去,何必正从东北打进去,明月子由西南打进去,清风子由西北打进去,云谷子在外指挥,岳公与南国泰督率诸营,俟我兵破阵时,便去打他的营盘。指拨已定,明日举事。

  且说云里飞六个回子,自持法术,藐视清兵,以为不久便可退去。一日,忽见清兵护卫着数十辆车子,打进阵来。过海龙在上方看得清切,把旗一招,六方兵士俱各预备。谁知这车儿不向东、西、南、北打来,却从四面角处攻进。云里飞也不以为意,诱他到阵里,再来摆布。不料近前一看,叫起苦来。

  原来回教最忌猪肉,见了忌讳,如何敢打。方将设法抗拒,那车内枪炮,已经乒乒乓乓打来。云里飞等那时顾不得避忌了,拿着法宝刚想祭起来,忽见车内兵士用猪血尽力泼来,泼得云里飞等满身是猪血,弄得法宝都祭不成了。云里飞等只得按住阵脚,用大炮对着打。争奈清兵四围打进,势甚凶猛,左冲右突,弄得阵已乱了。云里飞奋不顾身,一味死战,正遇着何必正,仇人相见,分外看得清楚,必正仗剑力战,云里飞看看要输了,想祭起法器来,又被污了,只得化一道金光,往东奔逃。何必正不舍,紧紧追来,将近追上,云里飞变了一只大猪,张牙舞爪来吞必正,被必正一剑斩为两段。那边雾里飞、遮天鹏见势头不好,法宝又被污了,要想逃回,刚遇着更生童子,被更生一鞭打去,两个回子均死于非命。遮山鹰、过海龙、搅海龙三回子,忙奔往营盘,与赛梨花保着葛尔丹及策妄阿拉布坦等,弃营逃往青海去了。清兵得了准葛尔地方,安民已毕,年大将军传令前追。

  再说葛尔丹来到青海,守住关隘,长叹道:“我葛尔丹勋名盖世,南征北讨,人都叫我西诸葛,不料今日兵败将亡,一至于此!”想罢便要觅死。浑家赛梨花劝道:“元帅切不可如此,胜败兵家之常,我现有雄兵数万,良将多员,何难报仇?”遮山鹰也道:“元帅何必忧虑?待我回山去请师父来,定可报仇。”葛尔丹道:“若说祖师肯来,我可无忧矣,烦你快去请来。”遮山鹰从命,一直来到雪山,见了祖师,放声大哭。祖师道:“如何?我叫你们莫去,你们偏偏要去,弄得如此狼狈,岂不是自取其祸。”遮山鹰道:“他欺我,把车子上都装了我们祖宗的神像来打我们,又拿猪的血水来制住我们,所以如此吃亏。”祖师闻言大怒道:“贼道如此无理,待我亲走一遭看。”遮山鹰大喜。正是:

  请将不如激将,怂人胜过求人。

  雪山祖师下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雪山祖师计设水火雾 癞头和尚巧造地行车

  却说雪山祖师听了遮山鹰的说话,勃然大怒,决意下山来敌清兵,便点齐手下徒众,同来青海。原来雪山祖师除十二个大徒众之外,尚有小徒弟数百人,都是走兽等类。当日一同来到营中,葛尔丹亲自出去迎接。葛尔丹道:“弟子丧师失地,重劳祖师远涉,实在抱歉之至。”祖师道:“清营如此无礼,故我特来会他一会,定要报仇。”说罢,向各处看了形势,于要路伏下三处精兵,都是他的小徒弟,教以法术,如遇清兵过来,不要与他战,念动口诀,自然见效,不表。

  再说清兵追到青海,知葛尔丹已扎营立寨,只得再商破敌之计。大将军便传探子去探听地势,探子回报,此处离金川营共八十里,中间只有三条路可以过去,两条是小路,一条是大路,大将军叫由大路过去。云谷子道:“此处地势凶恶,虑有伏兵。”大将军道:“既然如此,我们分路进兵。”使何必正掌中路,明月子掌左路,清风子掌右路,一齐到金川营面前取齐。商议已定,即日追兵。

  且说何必正带着兵丁,向中路进兵,觉着有些蹊跷,忽听山头一声锣响,叫道:“蛮子蛮子,你是来送死不成?不要忙,待俺送你上西天去罢!”何必正刚想传令退后,只见四处昏烟毒雾攻来,对面不见人物。知道中计,便顾不得人马,想自己借五行遁去,不料烟雾是不在五行之内,脱身不得,只得驾雾而逃。恰遇雪山祖师在山顶上看见,用手一指,那何必正即时跌下,可怜一位有道之士,竞丧于烟雾之中,他手下的将士更不用说了。那明月子向左路进去,刚走得一半,忽然两边山上山水大发,直冲下来,兵丁都叫苦起来,话声未了,这水已长到数丈之高。明月子站在水面一看,手下兵丁都被淹死,只得借水遁逃回。那清风子向右路进发,一路地形险恶,况两面都是树木,心想:此地若用火攻,我命休矣!这话未了,忽见周围火起,顷刻燎原,那些兵丁都已焦头烂额,尽行烧死,他只得借火遁逃回。

  当下大将军与岳公、云谷子等,看见前面烟色火光,正在大家惊异,只见清风子、明月子俱已狼狈回来,诉说遇水遇火之事。云谷子道:“何必正此时不见回来,看来是不好了,但何必正是有道之士,何以也受不住?”清风、明月道:“他的水火与平常水火不同,凡火之发,水之来,皆是逐渐而来的,独他的水火是一发就大的,所以利害。但中间一路未知是用何法术?”云谷子道:“我们在后,只看见中路是烟,右路是火,左路是水,所以我们看不见中间。既然是烟,便是五行以外的,虽有法术,也不能借遁,看来何必正一定休矣!”说罢哭道:“徒弟三人已伤其二,只剩岳将军一人,岂不哀哉!”又道:“金川那边竟未知聘到何人,有此大法术。”明月子道:“闻得赛梨花有个师父,名叫雪山老祖,是掌回回教的祖师,看来定是他了。”云谷子道:“水火无情,尚能设法,那昏烟毒雾,却难于摆布了。如今计将安出?”岳公道:“我们劳师远入,利在速战,若死守此地,也非久计。况自出关以来,到准葛尔部十万人马,己少了三分,今日又少了三分,目下只得五万人马,恐将来不敷调遣,愚竟想进关,多调数万人马来,再作道理。”云谷子道:“你说起进关,我倒想着一件事,我师兄癞头和尚,屡说将来若有患难,他来帮助,何不如今去请他一请。如若他肯来,必有妙计。”大将军道:“正合我意,事不宜迟,就烦清风子走一遭罢。”清风子领命,刚要动身,忽辕门官报道:“外面有个和尚要见,自称癞头和尚。”众人听见大喜,出去迎接,进来坐下。癞头和尚道:“因我迟到一日,便无辜丧了二万人马,可怜,可怜。”

  众人见他先知,都各惊异,便求师父报仇。癞头和尚道:“他们现有雪山祖师,法术不在你我之下,却在你我之上,我若早来,断不放兵丁过去,使遭此难。他的水、火,烟三项,不比寻常,就是仙佛家也要留意。”云谷子便将何必正殉难一事,诉说一遍,且说:“目下刚想进关征调人马,兼请师兄,不料师兄竟有先知之明,不待请而自来,实为感佩。”癞头和尚道:“此处人马委实不敷,况有许多福将都在关内,未曾调来,总要多调数十员将官,数万人马,方能济事。”大将军道:“关内谁是福将?”癞头和尚道:“日后自知,此时如何可以泄漏?”大将军即刻发下令箭,向关内调取兵将,只因癞头和尚已来,便留住清风子,另遣将官去了。

  癞头和尚遍看各营,见布置严密,颇加称许。来到后营,见了升天球,便问这球如何用法?南国泰将用的法子说了一遍,癞头和尚道:“先生原来如此灵敏,佩服,佩服。但既会做升天球,可会造地行船么?”国泰道:“未曾造过,求师父指教。”癞头和尚道:“目下金川以烟、水、火三项塞路,连升天球也是无用,鄙意拟造地行车,由地下过去,使他无人知觉,连烟、水、火也无所施其巧,如此方为上策。此船样式宛如穿山甲一样,头尖、身阔、尾小,中间装机器,以便运动。每车可坐百人,每时辰可走百里,先在本营掘一大穴,须深十丈,将车放在穴内,运动机器,便能在土内进去,如在地上行动一样。若要出土,将车尖往上一扳,便能到地面上了。此地离金川营后面大约六七十里,现在营内兵丁五万人,若装五百辆车于夜间度过去,只消一个时辰,便可尽数过去了,稳而且快,又不伤人,俟关内新兵丁到后,两面夹攻。葛尔丹虽有冲天之能,亦要就擒的了,诸位以为何如?”众人均称妙不已。

  南国泰便连夜赶造,不上十日,已将五百辆地行车都预备好了。到了晚间,清营内悄悄的拆营拔队,都坐在地行车内,度过金川营,在青海后面地名巴勃的地方出了土,果然安稳异常,共惊神异。癞头和尚道:“我们现虽过险,却不要进兵,就在此处扎住,以待新兵到来。葛尔丹若退去,我们合兵同追,他若不退,使用新来的兵牵制他。我们鼓行而西,直捣金川,他便死守此处,也是无用。”大将军道:“正合我意,师父吩咐甚是。”

  按下清营这边,再表葛尔丹自那日杀死清兵两万,又伤了何必正,他满心欢喜,以为大功可成。这雪山老祖又叫他深沟高垒,不必与战。清兵既不能进,定要退去,待他退时再行追杀。计议已定,坐待成功。忽一日清早,探子报道:“前面清兵都不见了,却移营扎在我们寨后巴勃地方。”葛尔丹听了大惊,忙告知雪山老祖,也惊骇起来,一同出营来看,果然巴勃那边旌旗遍野,营垒鲜明。心内想道:我这水、火、烟的法术是万不能过去的,何以官兵竟能过去?忽然想道:是了,他一定设法在地底下过去,但也不能如此之快,真是令人费解。便与葛尔丹商议道:“元帅,此地料守不住了,他若向中国调兵来,内外夹攻,我就腹背受敌了。如今莫若撤营退往雪山,待我再摆一利害的阵图拦住他,使他不能前进。至今日退兵,亦须仔细,也要我自己断后,方可无虞。”葛尔丹从言,即刻退兵。清营那边看见金川兵移动,便想去杀。云谷子道:“不可,他退兵如此从容,一定有备,若击他,定然中计。”大将军便传令不准出营,任金川兵在官兵营前走过,也置之不理。金川兵退完之后,大将军道:“目下暂在此处休息数夭,等关内新兵到后,再行前进罢。”众人称是。

  且说葛尔丹遇兵后,一直来到雪山,这雪山便是天山,为亚细亚洲最大最高的山,这山的雪,周年不融,所以有雪山之名。又因此山高与天齐,又叫做天山。雪山老祖是在此地修炼的,恰好往金川的去路,是一定要由此处的。老祖便择了一处险要之地,名曰关键关,关外两面都是高山,当中一条大路,约数十丈阔。老祖叫人马皆扎在半山,却在平地上排一冰结阵,不论仙凡,一进此阵,都被冰结住。且此冰结阵是无形之冰,看是看不见的,一进去便要结住,所以利害。老祖摆下这阵,对葛尔丹道:“这冰结阵,比从前水、火、雾更加利害,自己兵丁也不能进去,我今交与你灵符五千张,如有人进阵时,须将符怀在身畔,便可无事。”葛尔丹甚喜。正是:

  水火刚才离险阨,又教冰结陷仙凡。

  此阵如何利害,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金川营隐排冰结阵 罗马王善劝雪山回

  却说年大将军等了数日,接到陕西来文,知已到了新兵五万,另提督两名,总兵四名,参将以下百余名,一同带兵来到雪山。方欲前进,远远望见那边高山中间一条大路,那杀气腾腾,像四川鱼腹浦诸葛武侯所排八阵图一样,忙请癞头和尚、云谷子等一同来观看。癞头和尚道:“利害,此处必有埋伏,不可乱进。但又不是水火刀兵,真是奇怪,待我慢慢看来。”看了一回,只见一只大鹰在西北飞来,夭夭矫矫,真有趣味,一直飞到那空地处,忽见那只鹰已吊下来了。癞头和尚大疑,说道:“什么法子可以取这鹰来,一观便知详细了。”

  南国泰道:“这到容易,待我去取千里镜来。”说罢,回营取到千里镜,弄准了远近,交与癞头和尚,癞头和尚接来一看,恍然道:“此冰结阵也。我看这死鹰周身毛羽都结住的,这处所排,定是冰结阵。但仙家所排阵图都是有形像的,独这雪山何以能做无形的呢?真是奇怪了。如今且弗前进,就在此处扎营,再作商量。”大将军依言不表。

  却说葛尔丹见清兵不肯过来,便带五千兵勇,遮山鹰、过海龙、搅海龙三个,过了冰结阵,一直来到官兵营前摆列,使遮山鹰前来挑战。大将军叫更生童子来,吩咐童子许战不许追,更生童子领命,仗一条电气鞭,前来迎敌。遮山鹰欺他年幼,祭起阴阳盆,想打下来,不料被更生一鞭,当的一声,那盆儿已打碎了。遮山鹰忙跑回去,更生却不追赶。搅海龙、过海龙看见更生不追,便一齐出马来战。各人祭起各人法宝,又被更生将鞭子一晃,那乾坤瓶已破,山河网也撕破了;又是一鞭,把两个一齐送往阴间去了。金川兵看见,一齐逃走,更生仍不追赶。

  却说雪山祖师在半山看见更生打坏他两个徒弟,又不见他追来,不能使他中计,如何不怒?便将剑在巽地上一指,登时风云大作,想带他的回兵杀下来。又被云谷子一指,早已风消雾止,祖师只得忍一肚子气,再行商议。年大将军见大兵一到,便打一个下马威,甚是喜悦。癞头和尚道:“你不必欢喜,些小胜仗何足为喜。我想这冰结阵如此利害,安能过去,我所以十分忧心。”南国泰道:“闻现在天主教皇是利玛窦的孙子,利玛窦是我家君的师父,我虽不认得教主,但西洋最重师生之谊,说起来他一定知道。我若去请,谅他必来。”年大将军道:“去请虽好,但旷日持久,如何等得?”南国泰道:“我乘升天球而往,不消两日,便可回来。”众人听见,遂催他快去。

  南国泰预备了升天球,即日前往。遇着闹热的地方就下来,打听教皇住的所在,知他住在罗马,便一直径到罗马城,将来意报与洋官,托他通知教皇。教皇即刻请他进去,问明来由,便道:“我久想在青海金川一带传教,今你既到来,我正当大显神通,惊醒回众;况你又是通家,我是万不能不去的了。”说罢,传徒弟十二个,一同前往。南国泰道:“教皇你只带十二个人,未免太少。”教皇道:“你那里知得?从前耶稣只收十二个门徒,其教已经盛行,我也只带十二个徒弟,便可立功了。”又问他带什么法宝,教皇将心口所挂的小十字架一指:“这就是法宝了。”南国泰将信将疑,与他一同坐了升天球,来到清营。下了球,通知年、岳两公出来迎接。看了军容,甚是称羡,说道:“传闻中国人甚孱弱,军法不佳,我今看来,只有比欧洲好得多哩。”癞头和尚便将雪山祖师所摆的冰结阵说了一遍,求他设法攻破。教皇道:“这个容易,但我本意是行善的心思,若使伤残人命,甚非所愿。他既摆了冰结阵,是拦住你们不许过去的。我今带你们过去,劝他回山修行,不要出来,如此你们便占便宜了。但行军以计谋为上,勇敢次之,若恃那道术,甚是无谓。况过了此地以西,并无有一能通法术之人,就是诸位仙长,破此冰结阵之后,也不宜干预人家别事,方为正理。”癞头和尚与云谷子一齐说道:“我们两人也是此意,俟破了此关,就带徒弟一齐回山了。蒙教皇教诲,感佩无似。”说完,教皇即教各营不要害怕,跟我前来。

  他自己带了十二个徒弟,在前面先行,每人左手内执十字架一个,高擎在上,右手执白蜡烛一支,罗马皇在前,十二个徒弟分两个一排跟在后,再后是癞头和尚、云谷子、更生童子、南国泰、明月子、清风子,最后是年公、岳公,及提督、总兵、参将以下等官,也是两个一排,手内各执军器,末后便是兵丁,寂然无哗,像是赛会的光景,不像是争战的形象。罗马皇及十二个徒弟一到冰结阵的地方,都大声念经道:“天主玛礼爷,救世主护卫爷,不怕险,不怕难,只怕我的十字架。”众人在后跟着,见他进了这地方,井无阻碍,宛如行所无事的一样,知他实有来历了。

  再说雪山老祖这日在山上,看清兵进阵,方谓他们中计,不料竟被走进阵来,竟如无事一般,不觉大怒道:“何物小厮,敢来破我阵?”叫遮山鹰带了他手下的回兵,在山上冲下,施起法术来,风、云、雨、雾一齐都来。官兵看见,个个心惊,罗马皇并不理会。却也奇怪,所有风云雨雾等,一到罗马皇身边,都化作乌有。遮山鹰带了一班回兵杀来,被罗马皇用手一指,都跌在地下,那些回兵忽变了原形,原来都是牛羊狗马等类。罗马皇叫人不要伤他性命,只叫遮山鹰来到面前,劝他道:“你回去对你师父说:他在西方也算是有道行的了,他的无形冰结阵,也算是极利害的了,但我一到即刻就破,且清朝当盛,金川王不知量力,妄思作对,这个道理,你师父谅已知道。你快回去对你师父说,若从此回山,不与世事,他的回教尚可流传数百年,若妄动妄为,我能叫他立刻死亡。老实对你说罢,我是欧洲罗马教皇,所有俄罗斯、英吉利、法兰西、荷兰等国,都听我号令,目知天命攸归,所以来助一臂之力。你师父自揣能及得我否?如及不得我,快些回山罢。”遮山鹰听见,忙叩头称谢,带了原来的牛羊狗马等类,回见雪山祖师,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雪山祖师想了一想道:“可恨年赓尧等,如何能请得他来。但他的说话也是正理,从前我也曾说过此等说话,今既罗马皇如此相劝,且力量也敌他不过,只索回山去,各人干各人事罢。但可怜十二个徒弟,只剩你一个与赛梨花了,这也是你们自己不好,不必再提了。”遮山鹰道:“师父既如此说,何不对师妹赛梨花说一声,再回山去?”祖师道:“我们今日弄得身败名裂,也是为他一人,我不怨他已好了,还要辞别哩。走罢,剩些残命,再作道理罢。”遮山鹰便与师父带了原来的走兽,一溜烟回山去了。

  看官须知,这雪山是天下极大的山,官兵与金川对敌的地方,是雪山之东北,祖师修炼的地方,是在山之西南,相去不下数千里。当时祖师回去,并不归原洞,却寻了一个幽僻的所在,因怕赛梨花再去寻他,所以如此。后来这祖师一味讲究回教修身本原的道理,西北一带人人信服他,是以现在那处都是信回教的,皆因雪山祖师及早回头之故。正是:

  闭门推出窗前月,莫管他人瓦上霜。

  官兵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两世轮回报应不爽 大招俊杰刻日兴兵

  却说葛尔丹在关键关上,一见雪山祖师的法术被官兵破了,又不见他回来,与妻子赛梨花商议道:“你师父法术被破,又不见回,况清兵一直前进,将到关下。”赛梨花道:“待奴家出去一看,再作道理。”说罢,即刻跨上马,带了数千兵,一直下关。行不数里,已见清兵到来,迎面却是十数洋人。赛梨花大疑,叫手下众人一时放枪,被罗马皇用十字架一指,登时枪炮无声、药弹不响。赛梨花刚想逃走,已被癞头和尚及云谷子,在后面追赶前来,一把拉住,生擒活捉去了。葛尔丹在城上看见,大叫一声,仗着方天画戟,飞马下关。更生童子看见,舞动电气鞭前来迎接。葛尔丹见是更生童子,知道他的利害,忙拨马而回,更生随后紧追,葛尔丹骤马进关,他也穿关而进,关上人马看见元帅在下,不敢放枪,所以清兵便随更生童子一拥而入,官兵得了此关。那策妄阿拉布坦忙招集人马向西逃去,把守安集延去了。

  官兵进关之后,众人向罗马皇再三称谢,罗马皇道:“此非我之本领,乃是贵朝洪福,亦是我们天主所赐耳。自此以西并无法术之人。”便劝癞头和尚道:“众位亦宜回山,我亦就此告辞了。”南国泰便架起升天球,送他回国不表。癞头和尚对云谷子道:“这罗马皇颇有道理,他说从此以西,无一识法之人,我意也是如此,吾等均可回山,不必再在此地了。”大将军与岳将军听见,依依不舍。癞头和尚道:“天下无聚而不散之理,只要你戮力成功,且以上天好生之心为心,便是待师父好处。”说罢,偕云谷子、明月子、清风子,一齐乘云而出。众仙走后岳公道:“师父已去,所留俘囚赛梨花,是万不能留的,宜先将他除了,方为上策。”大将军依言,即刻叫人押赴军前,先将污秽之物泼在他身上,然后一刀斩了,以绝后患。复商议进兵。

  且说更生童子追那葛尔丹之事。当日葛尔丹见官兵已进关内,谅不能上关,只得落荒而走,更生童子后面紧追。葛尔丹望见前面一带树林,心生一计,弃了马匹,慌向树林一钻。更生追到树林,见他进去,也舍了马,仗着鞭走进林内来寻。寻了半晌,已是黄昏,还寻不着,况且林内树木繁盛,四围都不看见,更生只得穿林而过。忽然看见一道小河,约阔数丈,心想:这反贼定是过河去了,便一纵过河。那时已是初更时候,月色微明,更生跳上云端一望,见前面并无村落,只得按落云头,回过小河,出了树林,仍旧骑着马向原路回来,一路不快。刚刚来到半路,忽闻钟声嘹亮,四围一望,却见一间寺观。更生那时觉着口渴,便来到寺前敲门,只见一个小和尚出来,问是何人,更生道:“我是清朝的将官,路过此地,将来取一杯水润润嘴。”小和尚轻轻骂道:“真讨厌,左一个将官来,右一个将官来,害人不能困。”说罢,“嗄”的一声,把门开了。更生忙问道:“刚才那个将官来过此处?”小和尚道:“没有,没有。”更生道:“方才听见你说,如何此刻说没有?既然没有,待我自己去寻罢。”小和尚听见说寻,便拦住他说:“寻什么?我们这寺里,那许你寻的。”更生定要去。小和尚拖住他衣服,大嚷道:“有人要来寻人了。”更生听他这些说话,更加疑心,将小和尚一推,已跌去数丈之外,早惊动寺内众和尚及方丈等。当即带了众人,询问缘由。更生一见这和尚,方面大耳,圆眼阔口,两道浓眉高竖,不像是良善之人,心想:一定是此人藏匿他了。只见那和尚向更生童子深深一揖道:“小将军何来?”更生道:“刚才见一个将官进入门来,特来找寻他。”和尚道:“不错,刚才原有一个金川的元帅来此,后闻有人扣门,他怕是对头,所以从后门逃走了。”更生听说有理,重复出了寺门,四处找寻,渺无踪迹。

  想要回寺,那寺门已关了。更生一想:不必叩门,待我跳上瓦面去找寻找寻。便一跃而上,走到正殿屋脊上,向里面一望,只见后面灯烛辉煌。更生又一纵,已到他屋面,听见一个人道:“元帅你亏得我也,不然如何能脱此难。”又一个人道:“多谢师父,待我回朝奏知大王,定行重谢。”更生听得清楚,一跃而下,果见和尚与葛尔丹在那里饮酒,便一直大脚步进去,拿起电气鞭,向葛尔丹一晃,早已魂归地府。看那和尚已跑出去了,更生刚想追打那和尚,但听见半空中一人喝道:“更生不得无礼,快上来回去罢。”更生听见,仰面一望,知是师父无上祖师,便上来深深一揖,问:“师父如何来此?”无上祖师道:“快回去,你的仇已报了,何必多杀好人?”更生童子道:“弟子是为国家除害,不然与这葛尔丹何仇何恨?”无上祖师哈哈大笑,向他头上拍三下,更生一个寒噤,方知前因后果,也笑了一声,即刻随着无上祖师,回山修行去了。

  且说清营内斩了赛梨花之后,便议进兵前追。岳公道:“我刚才见更生去追葛尔丹,何以至今还不见回来,莫若使人找寻找寻,或者他吃了亏也未可知。”年公道:“更生断不至有吃亏之事,独怕他不回来,方是可虑。”岳公道:“何以见得?”年公道:“你不听见师父说么?他说过了此地,便没有法术的人,他们可以回山修行。更生是有道之人,自然也要回去了。”总兵胡天勇道:“元帅所料甚是,但亦不可不找寻找寻。二来也寻寻葛尔丹的下落。”年公依言,即叫千总徐元栻带了几十名兵,四围去找寻。到了明日,始见徐元栻扛了葛尔丹的尸首回来,并带了那寺观里的方丈和尚同来。年公大喜,问起缘由,那和尚一五一十,把昨夜的事说了。又提起半空中有人叫更生回去的事。年公道:“我说不错么?果然他也走了。可惜可惜!”岳公道:“既然师父们说,此去没有法术的人,我们此处剑仙侠士亦属不少,何必虑及。”年大将军于是重选军士,再派将官。除南国泰仍做参谋外,另推谋士张仁谋为军师,提督陈国亮为先锋,总兵胡天勇为副先锋,提督陆景云为左翼游击,方国梁副之,总兵瞿德明为右翼都司,何长庆副之。原来张仁谋是浙江的举人,此人智足多谋,向在年府做清客的。大将军出征时,因卧病未起,所以不曾同来。后来病好之后,大将军再三礼聘,他方才肯来。此时初到,即拜为军师之职。其余各人,都是名将。一路浩浩荡荡,杀奔金川前来。

  再说策妄阿拉布坦招集败军,向西而逃,在路上打听,方知葛元帅已死了,悲伤不已。连日连夜逃往土尔扈特部,叫那头目单济勒把守关隘,休要出战,待我回朝求救,带兵到来,方可交兵。单济勒从命不表。

  策妄阿拉布坦在路晓行夜宿,不日来到金川。金川王听见,连忙召见,问起情由,放声大哭道:“我早知如此,断不妄动干戈了。目下兵败将亡,不日兵临城下,奈何奈何!”策妄阿拉布坦道:“大王何必悲哀?岂不闻一城一旅也可中兴。今金川虽失了数省,但我西北之地尚有数千里,就是清兵离此也不下两千馀里,大王正宜振刷精神,招集英豪,以图恢复,何必学楚囚之泣耶!”金川王道:“虽则如此,但名将都亡,剩卿一人,如何中用?俗云:一木焉能支大厦,卿其思之。”策妄道:“这个不须忧虑,臣保数人可以破敌。一个叫麦坚利阿,身长三丈,腰大二十围,两手有万斤之力,用两个铜锤,大如城门,重约五千斤。此人与臣有旧,若去请他,必然肯来,此人可做先锋。一个叫胡用先生,此人智足多谋,料敌情如指掌,本是中国江苏省苏州市人氏,因随父到甘肃做买卖。甘肃地方有—个人叫他父子做‘苏空头’,他气不过,把那人杀了,父子二人走到此地。后来他父亲死了,这胡用先生就在此教读。此人可做军师。另有朱锦南,使一对双鞭,运动如飞。还有周必达,舞一支长枪,如活龙一样。若得此数人随臣征东,包管成功。”金川王大喜,即日赍了金帛前往,聘请诸人。不日聘到,果见那麦坚利阿身高体大,英雄非常,两只铜锤纵横,量来约长八尺。那胡用先生神清气爽,甚多机变。朱锦南、周必达二人,亦十分骁勇。金川王看见道:“诸位英雄,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过闻名,诸卿此去,吾无忧矣。”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仁谋设计诛长人 裕周立意越高岭

  当下金川王使拜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为元帅,胡用先生为军师,麦坚利阿为先锋,朱锦南、周必达为将军,选精兵十万去敌清兵。策妄带着众兵,浩浩荡荡,来到土尔扈特部。那头目单济勒接着,看见军容,十分欢喜。问起近日军情,单济勒道:“官兵到此已经十余日。却还不见动静,未知何故?”策妄便叫人去打探不表。

  话说官兵自雪山关键关起身,一路都是沙漠,绝少人烟。一日来到土尔扈特部,看见已经筑起碉楼,竖起营堡,守得十分巩固。大将军便吩咐在此扎营,待看过地势,再行定夺。乃与军师张仁谋商量,先往各处观览,只见那处山势险峻,人马难行,况且山上并无草术,俱是童山;再看那边的碉楼,异常坚固,足足看了十日左右,实觉无可设法。况且这土尔扈特部地方,是西方第一险要之处,周围的山又高又峻,蜿蜒褒斜,如铁桶相似,东西只有两条路可通出入,西路是往金川的,东路便是单济勒扎营的所在,在此等天险的地方,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所以大将军看了十余日,实也觉无从入手。一日,忽见金川营后尘头大起,忙叫探子往探,方知是策妄阿拉布坦做了元帅,又带精兵十万,前来对敌。大将军便传令先下战书,明日交锋。金川那边批准了。

  待到次日,年、岳二公带了众将出阵,只见金川那边来了一个长人,约有三丈长身体,面如锅底,手内拿了两个铜锤,宛如两扇城门一样,喊一声犹如霹雳。平常的人走上去一比,还不到他的脚膝头。官兵看见,人人惊惶起来,刚想跑回本阵,只见那长人舞动两扇城门大的铜锤,灵便异常,一直追过来。大将军忙叫放洋枪敌住,不料洋枪打在面上,如同打在铁板上,当的一声就弹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这长人已冲进阵来,当者身伤,遇者命绝,足足退了二十余里,那长人方才回阵。官兵吃了这一场亏,大将军闷闷不乐。岳公道:“贼人恃一夫之勇,何是挂怀。依某愚见,只须掘下陷坑,这长人便要中计。”大将军依言,令人掘了一个十丈深的陷坑,上面铺了草皮,然后诱他来厮杀。到了此地,果然这长人落在陷坑内,刚想用枪炮打下去,不料这长人一跃而上,反把官兵杀伤无数。

  看官须知,大凡陷坑之内必有留客住、钩镰枪,绳索等类,上面有人跌下去,下面便可就缚,因这个长人力大无穷,大将军诚恐下面的奈何不得他,所以连自己的人也不顾,想用枪炮打下去,一齐打死。不科长人看这十丈深陷坑,只当平常人在地下跳上杌子一般,只消双脚一蹭,已跳上来,反把底下的人,一齐踏死,踏不着的也被铁锤碰死。大将军等虽有智谋,如何料得他如此利害。

  话休烦絮,言归本事。当日长人麦坚利阿在陷坑跳出后,奋起双锤,杀死官兵无数,官兵又退了三十余里,这长人方才退回。官兵营内查点,死伤不下数千名。南国泰道:“这长人如此利害,只可智取,断难力敌。为今之计,宜先觅一险要之地,诱他进来,只须如此如此,便可得手。”军师张仁谋道:“不才也想如此,但没有一个能与他略战一两合的,如何可以诱得他来?”南国泰道:“这到不妨,吾自有计。”当下张仁谋在前后左右一看,便向那乡导官道:“左右这一带树林是什么所在?”乡导官道:“那处是胡桃林,中间一条大路是往安集延去的,两边都是胡桃树,我们西边最多胡桃,此处胡桃尤为佳美,所以这土尔扈特地方的胡桃林甚是出名。”张仁谋听了,便亲自前去看了一回,吩咐都司裕周、千总徐元栻,在此摆布一切。

  隔了数日,这麦坚利阿又来搦战。大将军一面指拨人马,一面推出一个长人来,比那麦坚利阿还要高大,手内也拿一双铁锤,比麦坚利阿的还要大些。麦坚利阿看见大惊,心想:“我是天下最长的人,何以还有比我更高的?”便大声喊道:“来将通名。”官兵那边长人并不答话,拿起铁锤就打。麦坚利阿大怒,刚想一锤打下来,不料这长人就倒退下来。那麦坚利阿想:此人虚有其表,原来是不济事的,待我捉住他来。一面暗想,一面紧追,偏这长人跑得甚快,麦坚利阿不舍,看看追上,只见两面都是桃林,这长人跑到桃林边,双脚忽被桃林绊住,便跌了下去。麦坚利阿连忙用铁锤打来,只听见一声响亮,好像晴天里起了一个霹雳,霎时胡桃林一带烟焰薰天,火星迸裂,可怜一位金川著名大将,烧成灰屑一样。年公看见得手,催动人马,先锋陈国瑞,左军陆景云,右军瞿德明,一齐杀上。金川兵如何抵挡得住,纷纷退回碉楼去了。原来大将军用的长人,不是真人,却是南国泰用机器造成扮。里面满贮火药,又会行动,但只能倒退,不能前行,退到胡桃林边,预在那边地上做好机关,使他跌下,桃杯两边已预先装好地雷、炸药。麦坚利阿打这长人—下,便是他自己点火一样,洋人的机巧算是绝顶的丁。也是圣朝洪福齐天,所以有此等异人来相辅助。

  闲话休提。再说策妄阿拉布坦见焚死了麦坚利阿,十分悲悼。军师胡用道:“元帅不必忧虑,官兵远来,利在速战,吾若深沟高垒,使他欲战不得,然后以奇计破他,岂不甚妙?”便在策妄耳边,说了如此如此,策妄大喜道:“军师此计,必定成功。”便依计而行,不表。再说年公杀到碉楼之下,被碉楼上金川兵枪炮全施,不能前进,只得在此扎营住下。足足停了十日,不见金川兵出战,就去搦战也不出来。张仁谋道:“这个叫固守之计,知我远来,利在速战,所以如此。我想贼人所恃者,粮足耳,如能设法将他的粮路断了,方能反客为主。”大将军道:“金川并无粮米。只以牛,羊、驴、马为粮,四处分屯,如何断得?”张仁谋道:“我如何不知。但他的牛羊驴马都在近水的地方畜牧,我想用毒物放在水内,毒死他的畜类,最少也要一二年方能再生,岂不是好?”岳公道:“计虽甚佳,恐怕不能行,你看这土尔扈特的地方,周围都有高山围住,料他的畜牧都在山里,那山如此险峻,必须打得进去,然后可毒他的畜牧呢。”张仁谋道:“话虽如此,但我总要设法。”言未罢,忽见一位将官禀道:“军师之谋甚合小将之意,不才愿带部下两营兵丁,越过高山,去毒死他的畜牧。”

  众人一看,乃是都司裕周。岳公道:“你有何能,敢行邓艾阴平之计?”裕周道:“小将虽是不才,但有一个小女,名唤十三妹,随营在此。他自幼便能飞檐走壁,身轻如燕,一跃能高至四五十丈。此计虽险,若得小女同去,包可成功。况小将手下有几十个兵丁,都是本土人氏,于地理尤为熟识,故而敢去。”年公道:“话既如此,必须立下军令状。”裕周道:“事若不成,小将等方为敌人所虏,就想回来听死,也属不成,这军令状似可不必立。”大将军听了大怒道:“我的吩咐,谁敢有违!”把棋子一拍,喝令斩了。岳公与众人再三告免。大将军道:“限你一个月成功,如不成,休来见我。”裕周唯唯而退。大将军对众人道:“这裕周如此可恶,本想斩他,既诸君代求,后若有罪,一并责罚。”恨恨入帐而去。

  再说这裕周是正蓝旗人,武进士出身,选拔甘肃凉州营都司。他有一个女儿,年方十八岁,生得绝代容颜。五岁时有个尼姑到他家募化,见了便道:“这位姑娘福大寿高,可惜没有根本,将来恐被人陷害,不如给了贫尼,待我教导他些本领,使他护卫护卫,候学成了再送回来。”裕周夫妇并无子息,只有一女,如何肯听,谁知到了晚上,那女儿竟不见了。夫妇两个哭了一夜,次日找寻毫无踪迹,只索当他死了。不料到十三岁的时候,这十三妹便回来了。问他缘由,方知是那尼姑带他去学成了剑术,才送回来的。裕周初尚不信,后来见他飞檐走壁,果然本领高强,更加喜悦,出征时也便带了他同来。因他是个女儿,平常交锋的事不肯叫他出面露相,今闻要行阴平之计,自然要卖弄了。不料出话卤莽,得罪了大将军,几乎性命不保。正是:

  满怀报国忠君志,竟变冰消瓦解来。

  究竟裕周去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十三妹过岭呈英豪 余润之说亲倚权势

  却说裕周当下回营,与女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十三妹道:“那年赓尧如此无理,父荣何必与他出力?”裕周道:“都是吾自己不好,惹出此事。如今没得说了,还是去的好。”便叫了营内土著回兵,一同商议,允于成功之后重重谢他。回兵道:“土尔扈特部四围都是险峻的高山,飞鸟也难过去,唯离此西南一带有一里路一座稍低的山,名叫欢喜岭。这山上广有树木,俱是极大的松树。若是平常的人,断难过去,素知小姐善于飞腾,除非请小姐先自飞腾上去,多带些长绳,缚于松树之上,然后挑选矫捷兵丁,猿猱而上,到了山顶,想下山的事总容易些了。”裕周于是选了两营步兵,叫女儿十三妹做先锋,于黄昏时候悄悄前来。行到天明,果见此处的山是低些,且树木繁多,易于布置,心下大喜。来到山脚,见这山险峻异常,恍如壁立,十三妹道:“上去容易,但许多绳索如何拿得上?”踌躇了一回,说道“有了。”便先怀了一条细些的绳子,一跃而上,坐在一报极大的松树上,将绳子一头系在树上,一头放了下来。裕周忙叫兵士将粗绳缚上,等他牵了上去。约到了十来丈,看见半山有些平地方,将兵丁度上,歇息片时,再行向上跃去。看官须知,这样过山,一日能行几多路?这欢喜岭就算极低,也有二三千丈,饶你十分本领,一日夜只好上得百数十丈。计裕周自山下上去,足足一个多月,方能上得山顶,你说辛苦不辛苦呢?大家来到山顶,查点人数,毫无损伤。不料往下一看,叫苦起来,原来此山,外面看见如此之高,里面因地土高耸,这山反而低下,由山顶到地,大约不过数十丈。如此说来,应该欢喜,何以叫苦?因为金川的营盘,就在此山底下。在上望下,甚是清楚;他们在下望上,自然也是一样了,所以弄得裕周等叫苦连天,蜷伏在山顶上,动也不敢动。伏了一夜,忽见金川兵向前移动,底下的营盘都不见了,单单剩了些牛羊猪狗驴马等类,裕周大喜。原来此处下山,甚是平坦,便悄悄而下,将他的牛羊狗马不计其数,都被裕周杀完。要想前进,见前面山谷口,金川兵败回来,后头似乎有官兵追赶的样子。裕周看见,忙奋勇杀出,内外夹攻。

  看官须知,作书的只有一枝笔,不能写两面的事,你想裕周一个月内过此险地,难道此一个月中就没有事么?官兵因裕周行那险计,自然还可静候。至金川那边,岂有如此安静?现在先讲官兵那边。

  且说自从裕周去后,大将军吩咐不许轻动,候裕周回来,再作道理,足足候了一月左右。一夜三更时候,大将军刚要睡觉,忽见左右报道:“军师有机密事求见。”大将军传令请进。张仁谋匆匆的向大将军道:“求元帅快传令退兵。”大将军问:“是何故?”仁谋道:“说出来恐有疏虞,不如快些退兵为要。”大将军听见,即刻叫人传谕,从速退兵,先退三十里,再行定夺,要快走,不许迟延。一声号令,诸军齐退。众人不解何故,足退了三十里,传令再退三十里,共退了六十里。方想扎营,忽见前面从前扎营之地方,烘的一声,飞沙走石,周围十余里地,尽成陷坑。大将军看见,以手加额道:“天赐贤人,免我大难。”即请仁谋问道:“军师何以知此事?”仁谋道:“这事显而易见,众人不留心耳。你想此一月之内,我们有一支兵去千事,还可忍耐;若敌人那边,岂有不定计破我们之理?昨夜三更以前,我听见营中习斗之声,散漫异常。大凡金鼓之声,必然结实,若在空地,或地中空虚,这金鼓的声,方才散漫。我所以想到,敌人必然把地中挖空了,埋藏火药、地雷等物,来害我们。此计甚危,别无别样法术破他,只有倒退避去,方为上策。又不敢砚言,恐军中惊慌,自相践踏故也。”诸将叹服不置。那时已是五更天气,张仁谋道:“元帅不必扎营了,想金川贼将,以为我们必然中计,定然带兵出来截杀,我们此刻即速前进,出其不意,分两头攻去,包管可以得一胜仗。”大将军依言,使带兵分左右杀来。

  在半途果遇金川兵,大杀一场。策妄以为官兵必然中计,不料毫无损伤,疑为天助,正惊惶间,后面裕周又杀来,竟不知他的兵在何处来的。内外夹攻,杀得贼兵死伤无算。十三妹又骁勇异常,当着便死,遇着便亡,所有碉楼均被裕周夺去。策妄知难扎住,只得弃了土尔扈特部逃往土鲁番去了。

  再说大将军得了土尔扈特,论功行赏,本以裕周为第一,奈因他从前出言鲁莽,所以只得一个寻常劳绩的记功,裕周怏怏而退。各事部署已定,便又前进不表。

  再说大将军有一个公子,名唤年德灿,年纪刚刚二十岁,生得满面麻子,文不识论、孟之书,武不懂刀枪之法,生平一味渔色,见有美貌的女子,便要设法算计到手。偏偏大将军又最欢喜他,所以出征时,也带他在营。一日,大兵经过一处地方,地名萨菩喇,那处山青水秀,似江浙间。那年德灿见此景色甚好,便带了数十名家将,让大兵先行,他就落在后面,想游玩游玩,一来猎些飞禽走兽,以充庖厨之用。正在得意之时,想见树林里一声锣响,走出百来个喽罗,为头一个大王手拿一枝笔挝,甚是粗笨,约重百斤左右,大喝:“蛮子休走!留下马匹行李来。”德灿大惊,那些家将上去同这个大王厮杀,无如那大王骁勇异常,不上片时,将那家将打得七零八落。年德灿正在手足无措,忽见一个女将,十分美丽,手持一对鸳鸯剑,骑着一匹胭脂马,飞向那大王大喝道:“贼人,休得无礼!”说声未了,剑光落处,那大王的头已落在地,登时杀退贼兵,救了年德灿。年德灿欢喜不已,忙向女将称谢道:“多蒙小姐垂救,感激之至,特未悉小姐尊姓大名,何处人氏。”那女将忙下马裣衽道:“妾乃都司裕周之女,因大兵先行,妾喜看山水,所以落后,不料遇着公子。”年德灿久闻十三妹之名,不过未曾见过,今日见他如此美貌,武艺超群,登时把惊慌之意,丢在九霄云外,反生一肚淫欲之心。当时笑吟吟的说道:“原来是裕小姐,失敬,失敬。”说话之间,那轻狂之态都流露出来。十三妹看见如此,知他不是正路人,忙跳上马叫声得罪,加着鞭已去了。年德灿如醉如痴,半日方说出话来道:“我营内有如此美人,我竞不知道,惭愧,惭愧。”一头想,一头同家将追到大营,与一个心腹幕友余润之商议,想设法弄这个女子。余润之道:“这又何难?公子现在尚未娶亲,待小生这里向令尊大人处说一声,说公子喜欢这女子,你想以大将军之势,同一都司对亲,有何不肯?”年德灿听见大喜,再三拜托余润之。

  等到晚上扎了营,便来到中军,告禀大将军道:“适有一件喜事,特来报与大将军知道。”大将军问何喜事,余润之道:“令郎于今日路过萨菩喇,忽遇一班强人。几乎连性命都不能保。后来遇着都司裕周之姑娘,名唤十三妹,救了他,方得无事。令郎说那裕姑娘的武艺,十分了得,就是男子汉也不及他。令郎意思想要娶他做一个正宣。晚生想此等英雄女子,真是世间难得的,若与公子结为配偶,真是天生一对。”年大将军微微一笑,道:“这个女子,我却也听得人家说他利害,但我与都司对亲,未免惹人笑话。”余润之道:“虽如此说,但古人有言,嫁娶勿计家资,看来也无妨碍。况裕周这人也颇去得,现在麾下,大将军若肯抬举他,莫说提镇,就是封侯晋爵也在意中的。”年大将军道:“既如此说,你便对裕周说罢。”余润之回来对德灿说了。德灿道:“我父亲虽肯,不知那裕周那边肯也不肯。”余润之道:“公子你真呆么,谅这裕周不要说不肯,他还望也望不到哩。”德灿又道:“或者他幼时已经许配与人,如何再肯许给我?”余润之道:“公子,你真呆了,他现在令尊麾下,富贵功名都在令尊手上,就女儿已经许配与人,一见大将军去求亲,他自会向前途退亲,以迎合上意,岂容公子担忧。”公子道:“既如此说,老兄快去说罢。”正是:

  得意满怀来作伐,倚权恃势把亲求。

  未知裕周允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裕都司崛强辞婚 土耳其借兵助战

  话说余润之以为此等亲事一定成功,所以居之不疑,自请做媒。当下一直来到裕周营盘里,兵丁通报,裕周连忙请进相见。余润之道:“现有一件天大的喜事,特来报知将军。大将军有一位公子,名唤年德灿,年方二十,满腹文章锦绣,有班马之才,大将军甚喜欢他,所以带他随营,所有奏章都是他一人拟稿。今日在萨菩喇地方,几被贼人所害,幸得女公子相救,回来诉知他父亲,大将军也久仰女公子的威名,所以十分欢喜,说他们两人不期而遇,正是天缘凑合,况且男女文武恰配,当世美谈,故特委兄弟前来求亲。如荷允诺,即日便可成亲,想将军处自必允从的。”裕周道:“承大将军如此钟爱,先生又如此照顾,卑职万分感激。但小女性情古怪,况自幼失教,嫁出去一定惹人笑话,所以卑职意思,只愿他嫁一个村夫俗子,若大将军的门第,实实不敢仰攀。”原来裕周并无子息,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格外钟爱。他的意思要想赘婿在家,靠其承奉香烟。今见大将军来求亲,他也不敢说谎,老老实实的说了。

  他若说谎,说小女早已定与某旗的旗人,到也无事,不料他真实说了,反弄出事来。余润之道:“将军说那里话来,大将军的门第如此赫耀,反不愿意,岂有将女儿倒嫁村夫俗子的,将军还要三思。”裕周道:“既如此说,待与女儿商量过,再行奉禀。”说完,向帐内进去,细细的向十三妹说了一遍。十三妹道:“父亲,若把我许了年小杂种,女儿情愿当堂服剑而死。”裕周道:“你何必性急,我知这年赓尧怙恶残忍,久后必定败灭。因为在他手下,由他调遣,所以不得不来与你商议。你既决意不肯,不若你先进关,免致他们时来算计。”十三妹道:“父亲说得有理,但我若回去,他必来谋害父亲的。不若我假意回去,仍旧暗中跟随父亲前进,方为妥当。”裕周道:“求亲不遂,那有谋害之理,但你既想如此做法,为父的也觉放心。”主意已定,便出对余润之道:“卑职刚才去与女儿商议,奈他的性情十分古怪,见我说要嫁他,他已赌气即刻回转北京去了。先生你想,这样的孩子,可恶不可恶?”余润之见他如此说,少不得发话道:“将军,你的前程都在元帅手里,他好意来求亲,你反推却,岂不自取其祸?如能相从,富贵功名真有不可限量,你还须三思。”裕周道:“先生原是金玉之言,争奈小女性情固执,做父母的也难挽回。大将军如能原谅,则卑职感恩不浅,若不能原谅,也只好付之无可如何了。”余润之知难成事,便冷笑而回。这里裕周来到后营,十三妹已经出营,不知那里去了。

  余润之回来,把这件事情诉与年德灿,德灿道:“争耐裕周如此可恶,先生有何计较。”润之道:“待我回禀大将军,再作道理。”便来告诉了大将军。大将军大怒道:“这裕周屡次得罪我,我还没有罪他,今我好意去求亲,他反推宕,可恶已极。”传令将他斩了,再作道理。润之道:“大将军且息雷霆之怒,晚生有一计较在此。裕周才破了金川兵,今无辜将他斩首,不但他死不甘心,旁人看见也不舒服。现在正当军务紧急之时,朝晚寻些事务斩他,岂不大妙。”大将军依允再作商议,不表。

  话说策妄阿拉布坦逃到土鲁番,与军师胡用商量道:“不料清兵如此利害,坏了我的大将,又夺了我的土尔扈特的要隘,我在大王前说下大话,如今将何处置?况我金川的地方已失去一半,言之令人寒心。”胡用道:“元帅何必如此灭自己威风?古人匹夫起义,尚能成王成霸,何况我金川虽曰失去一半地土,尚有数千里险要之地,大可奋发有为。依我愚见,莫若往土耳其求救,他那边兵精粮足,况且他的洋枪兵名闻邻国,元帅若去求救,说以利害,他一定肯来。”策妄道:“此计甚妙,但何人可去?”胡用道:“我颇通土耳其的言语,元帅修起书来,待我带去,保不辱命。”策妄从言,即行修好了请兵的文书,加了印交与胡用,胡用星夜起程前行,不日到了土耳其,通报了国王,国王便传胡用进见,问了详细,便道:“官兵如此利害,恐我们去也是无用。”胡用道:“素仰贵国洋枪兵最为利害,且敝国与贵邦壤地相连,真所谓唇齿之邦,俗话说得好,唇亡则齿寒,若敝国亡了,恐贵邦未必可以逍遥自在,况年赓尧黩武无厌,得了敝国,一定来打贵邦,莫若暂行往救,一来为敝国解厄,二来贵邦也布些威名。”土耳其王见说得有理,便道:“既如此说,我委大将一员,稗将十员,带领精兵二万,即日同你前去罢了。”胡用大喜,拜谢而回。

  原来这员大将名叫萨得麻,头大如斗,身长只得四尺,两只手反大如蒲扇,面孔黑如浓墨,形容古怪,相貌稀希,生得力大无穷,曾在深山之中一拳打死三只老虎——看官,这一拳如何打死三只老虎?内中有一个缘故:因为这萨得麻赶三只老虎,进一个洞内,一拳向最后这一只老虎打去,这一只老虎一跌,撞在第二只老虎身上,第二只又撞在第三只老虎身上,萨得麻气力不比寻常,莫说打着要死,即撞着也不能生,所以人人都说他一拳打死三只老虎。用一把开山大斧,斧头极大,斧柄却短,是纯钢打成的,约重三百余斤。他的英名威振土耳其各国。那十员裨将名字甚奇,叫皮大红,光大赖、苏菩呵、谋皮山、阿拉巴、都天玉河、黑其关、拖巴龙山、周牛公、爬强法,皆是力敌万人,名闻邻国的。二万精兵都是洋枪纯熟,刀法精良,身穿头发衣,枪炮都打不进去的。当日胡用偕同萨得麻等,不消十日,已经来到土鲁番。策妄阿拉布坦大喜,亲自出来迎接,看见萨得麻如此英雄,自然喜悦非常,当晚接风宴待,自不必言了。到了来日,策妄带同萨得麻,升高来看清营,只见旌旗布满,甲仗鲜明,好不威武。萨得麻道:“我看此等兵卒,如穴中之蚁。不是夸口,小将只消一阵,包可退此清兵。”说罢,自己拿着家伙,叫十员裨将带同二万精兵,一直冲入清营去了。

  却说清营内探知策妄去土耳其求救,张仁谋道:“素闻土耳其兵甚骁勇,专好蛮战,毫无阵法,但来势极猛,须十分戒严,以免冲突。”说犹未了,只听得一声炮响,人报金川兵杀来了,大将军忙分付紧关寨门,竖起鹿角、铁蒺藜等类。不料土耳其兵都着皮靴,手带皮套,是不怕这些东西的。来到寨前,拔起鹿角,丢开铁蒺藜,官兵看见,连忙施放枪炮。不料土耳其兵是身穿头发衣,头戴铁盔,枪炮打上去,都弹向别处去了。说时迟,那时真快,土耳其兵已冲开寨门,萨得麻轮起大斧,直擞进来,总兵胡天勇,游击方国梁慌忙接战,只一斧,胡天勇倒地,又一斧,方国梁归天。官兵大乱,丢了营寨,向后退去,大将军也弹压不住。官兵一退,土耳其兵随后追来。岳将军见势不佳,忙绰枪战住萨得麻,提督陈国亮、陆景云,总兵瞿得明,都司何长庆、裕周等,力战敌住土耳其的十个将官,官兵方能按队退去,不至十分狼狈。那时岳公与萨得麻,一面斧,一枝枪,真是棋逢敌手,杀得天昏地黑,足足战了二百多回台。金川兵见已得了胜仗,又得了许多辎重、军械、枪炮,也不想穷追,先行鸣金收军,两边方才罢战。

  清兵足退了百二十里,方敢下寨。大将军恐他再来冲突,便在营前掘了一个大堑,约阔二十丈,深四十丈,以备不虞。张仁谋道:“土耳其果然利害,今日幸得岳将军及诸位将军死战,方不至十分吃亏,不然恐全军都要覆没矣。但这萨得麻有勇无谋,只可以智取,不可以力战。”于是与大将军、岳将军,暗说如此如此,大将军与岳将军大喜,即令裕周带领五千精兵,前往与金川兵挑战,不要赢,只要输,每日须退一百里,日日如此,退到土尔扈特西南哈拖山,看有白灯竖着的地方为止,如有违误,军法从事。裕周得令而去。又令提督陈国亮,总兵瞿德明,各带精兵五千,伏在吐鲁番左边,等金川兵拔营追官兵时,暗暗把他险要夺了来,又令千总徐元栻带三千兵,押五百辆油车,装地雷火炮,伏在山口。此山自山口进去,约有十里多路,两面俱是深林,须将琉璜樟脑粘在树上,一俟听见信炮,这三千兵须在树林周围放火,不得有误。又令南国泰预备下地雷、火药、火车等类,要连夜赶好。又差提督陆景云,带五千兵先在哈拖山口等候,金川兵到了,就引他进这东边的山谷,你转西边的山谷出来,那处已有五十辆火药车在彼,你一出谷口,须把这火药车横塞谷口,一面将火药车点着,一面放起连环信炮,不得有误。各人得令去讫,便传令明日等裕周出阵,大营先退一百里等他。各营官亦得令去讫。正是:

  安排地网天罗计,为捉生龙活虎来。

  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年赓尧冤斩裕都司 岳钟琪善劝十三妹

  话说萨得麻冲散清兵之后,自恃英雄,看清兵不在眼内,想带领全队人马直杀过来。胡用道:“清兵虽丢了许多辎重粮食,但军势尚未大衰,况他营内谋士甚多,脱有不测,岂不自取其辱。依某愚见,将军不宜轻敌,宜分兵三队,胜则步步为营,败亦不至大亏。”萨得麻从计,叫皮大红,光大赖,苏菩呵、谋皮山、阿拉巴,带五千人马为前队,都天玉河、黑其关、拖巴龙山、周牛公、爬强法,带了五千人马为二队,自己带一万人马为后队,分拨已定。到了明日,听见官兵前来挑战,皮大红、阿拉巴便出阵来,见一个戴蓝顶花翎的将官坐在马上,手拿竹节铜鞭,好不威武。皮大红与阿拉巴两人,各执兵器杀上来,裕周略战数合,气力不加,往后便退。金川兵追杀前来,清兵退得甚快,足退了百里,方才下寨。金川兵也在此处下寨。到了明日,裕周又去挑战,光大赖、谋皮山又去接战,裕周又战不过,清兵又退了百里,金川兵又追过百里,彼此下寨。

  话休繁絮,自从土鲁番到土尔扈将,计程一千二百里,共退了十二日,方到哈拖山谷口。大将军见连日萨得麻都不出来,心生一计,分付陆景云,且慢引他进谷口,自己与岳公两人前去挑战。三通鼓响,只见金川营里走出十个回回的将官来,头戴铁盔,身穿头发织成的洋衣,骑着高马,一齐围将上来。

  年、岳二公力战十将,毫不在意,那土耳其十个将官,虽是骁勇,如何当得这两位英雄,战了多时,两家胜负不分。这是什么缘故?因这十个回将所穿衣服,枪不能伤,所以年、岳二公也没法胜他。后来那十员回将,气力不加,渐渐败下阵来。萨得麻看见大怒,自己挥起大斧,亲自出战。年、岳两公知他中计,忙走入阵内,一面自有陆景云前去对敌他了。年大将军一进了阵,连忙升帐,叫裕周前来责他道:“你连败十二日,有何面目见我?”分付绑出斩丁。麾下众将面面相觑。那时岳公在阵上督战,不知此事,裕周见岳公不在左右,知得难免,便大骂:“你用毒计害我,死在阴司也要做厉鬼来杀你。”大将军分付速斩。一时谁敢违令,不多时,人头已悬在辕门号令了。等到岳公知道来救,已死了多时,岳公颇知其中情节,哀伤不已。

  再说陆景云与萨得麻战了数合,拨马使走,向山谷内骤马进去。萨得麻便挥动全军,一直杀进。陆景云见他进来,便穿过山谷,将火药车塞住路口。一面放火,一面点起号炮。千总徐元栻听见号炮,忙叫三千兵分头点火,一霎时,那哈拖山火焰冲天,但听见“必必伯伯”,“肷欣烘烘”,响声不绝,中间夹着惊雷疾电之声。陆景云走上山头一望,只见土耳其二万兵,初时还左冲右突,后来一个个中了烟迷,都直僵僵的躺在地上,被火燃着,那头发、衣服都烧得像焦灰一样,心想:大将军虽是为国,也不应如此残忍,看了一面,不知不觉的洒了几点英雄泪出来。足烧了半日,把哈拖山烧成赤壁一般,可怜这萨得麻等均葬身火穴。金川兵在后面,看见哈拖山火起,知道他们中计,策妄阿拉布坦连忙将兵退回,清兵也不追赶,由他去了。

  到了晚间,大将军升帐,各将官纷纷缴令报功,忽见一个少年将官,直走到大将军面前,把手一举,袖内有一道白光,向大将军颈内飞来。大将军虽非剑术精通,也是学过的,说时迟,那时快,早把身子一仰,跌在地上,乘势避开,口内大叫:“捉刺客!”众将看见,来捉这少年将官。众人瞥眼,那少年已飞向帐顶,霎时间,已看不见了。大将军由地下爬起来,追问这少年是何人,众人都说不认得。陆景云道:“看来一定是金川那边使来的。”大将军当时大怒,点了数百名亲信勇士,在帐前帐后护卫,以防不测。看官你知道,这刺客是那里来的?却并不是金川使来的,就是裕周的女儿。自那日出营之后,便在左右暗暗跟随。心想:年大将军与他父亲如此不睦,将来一定见害,所以暗中跟随,想护卫护卫他的父亲。这日,忽见辕门上将他父亲的首级号令,便痛不欲生。略略打听,知道不是他父亲犯罪,乃是大将军故意陷害他的,因立定主意,想去行刺,趁众纷纷报功之时,所以乔妆男子前去行刺。不料大将军也是行家,不能成功。

  十三妹逃出帐下,思量岳公是忠直之臣,如何不救?直等到三更时候,悄悄来到岳公睡帐前,岳公刚刚合眼,觉着一只鹰似的飞进帐来,忙按剑坐起。只见一个女子跪在面前,叫声:“将军不要害怕,妾便是裕周之女十三妹是也。因父亲无端就戮,所以特来求将军伸冤。”岳公道:“刚才行剌大将军的莫非就是你么?”十三妹道:“将军面前不敢说谎,实是犯妾。”

  岳公道:“令尊性情忠直,不善逢迎,大将军本不喜悦;他的儿子年德灿又暗中陷害,人人都晓得的。哈拖山诱敌之计,本是大将军吩咐令尊诈败,不料大将军如此不仁,将功作罪,故意处斩。我那时刚在阵上督战,所以不知,及后知得赶回来劝救,那知已经被害。此段事情怪不得你要报仇。但目下他是朝廷主帅,况又奉命督师,你若害了他,岂不是与朝廷作对,同金川出气。依我看来,大将军杀人如草芥,心性残忍,且又跋扈不臣,日后必不能保全禄位。待他解释兵权,罢官回里,那时你去报冤,一来易于下手,二来与国家并无干涉,岂不甚美。”十三妹听见,如梦初醒,叩了三个头道:“蒙将军指教,妾敢不从命,妾去也。”一道白光向营外飞去,岳公叹息不止。十三妹去后,即日回到中国。知得年赓尧声势极大,恐被谋害,使奉了他的母亲,隐姓埋名,以待机会,再行报仇,语在<儿女英雄传>,此处便不再提。

  再说策妄阿拉布坦,在哈拖山被官兵烧死土耳其救兵,即日退兵,心幸官兵并不追赶,十分侥幸,不消三日,逃回吐鲁番。刚刚走到一个山头,地名蜈蚣岭,只听一声炮响,左边陈国亮杀出,右边瞿德明杀出,大叫:“逆贼,还不放下马受缚,等待何时!”此时饶你黑面金刚十分了得,也是难受。朱锦南、周必达对策妄道:“元帅快同军师杀出去,待俺两人分两翼敌住官兵罢。”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到此也是无计,只得保着军师,舞动大刀,杀条血路冲将出来,官兵见他英勇,也不敢上前截杀,只好由他去了。那边朱锦南敌住陈国亮,周必达敌住瞿德明。论起朱、周两个贼将,本甚了得,因为屡败之馀,军心慌乱,且见策元帅已经杀出重围,便一齐将军器一按,跳出重围,向西奔逃,手下兵丁死者不计其数。官兵在后紧追,策妄知吐鲁番实难保守,连忙退往青海的朝皇城去了。官兵得了吐鲁番,陈国亮、瞿德明等候大营到了,即行报功行赏不表。

  当时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退到朝皇城,闭起城门集众商议。胡用道:“我们西北地方最吃亏的是没有城郭,所以难守。今有这里的城郭,便可守住,一面申报大王,一面招募能人,准可报仇雪恨。”原来西北地方城郭极少,安集延是西北方最热闹的地方,才有城郭。这朝皇城是金川王在此受清朝封典的地方,所以也学中国的规模,筑了一个极大的城池,掘了一个极深的濠沟,大约中国省城的城池一般。城内生意极盛,都以贩卖牛羊、骆驼、皮毛为大宗,烟户也约有百万,除了安集延西北一带就算此处极大的去处了。城内有大头目一员,名唤租拉,深目蓝瞳,高鼻长须,原是欧洲人氏。此人文武全才,因自幼跟他父亲来朝皇城内贸易,所以在此住下了。后来金川王知他能干,便举他做一个朝皇城的大头目,手下管辖着一万精兵,都是枪炮娴熟,能征惯战。这日,策妄来到此处,租拉接见,问起军情,知屡次败仗,并土耳其救兵全军亦遭焚死,租拉道:“不料官兵如此利害,我却有一计在此,待守备各事布置好了,再作道理。”当下派各将分头守城,又委朱锦南带一军在城南驻扎,周必达带一军在城北驻扎,以成犄角之势。布置定了,租拉便与策妄、胡用一同登高观望清营,即便回营商议道:“官兵远来,不识地理。此处逼近青海,海水时常泛滥,我有一计,包管将清兵都成鱼鳖,以报屡次败仗之仇。”众人问是何计,租拉不慌不忙的说了出来。有分教,正是:

  刀兵枪炮都经过,又使洪渡平地来。

  端的如何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球船避险国泰多谋 水火交攻王师败绩

  话说官军来到朝皇城,都在城之东面扎营。右首是高山,此山名唤忒愕山;左首是河,此河名唤雷福斯河,西通青海,河水甚紧,不亚中国黄河。租拉看见,便对策妄道:“某有一计,使官兵都成鱼鳖。只消元帅引一军,伏在忒愕山上,某在雷福斯河下游堵塞水路,暗暗向清营左边挖开河岸,包管清营都被水淹了。事不宜迟,此时即宜布置妥当,以便今夜行事。”当下租拉自去,暗中派人布置不表。

  再说年大将军才扎好营盘之后,刚刚想同岳公、张仁谋等登高去看形势,只听探子报道:“前面的高山名唤忒愕山,已被金川兵占了。”张仁谋道:“我们初到此地,不知形势如何,理宜登高眺望。今被敌人占了高处,此事大要斟酌。”南国泰道:“我有一个飞楼在此,虽没有高山之高,但要瞭望形势是尽够的了。”大将军叫他即刻驾起。只见辖喇喇一声,那飞楼已经高高升起,竟像在半天一样。年大将军、岳将军、张仁谋、南国泰四人一齐上去,将千里镜一照,只见朝皇城内十分闹热,城之西南便是青海,那雷福斯河是直通青海的,那边忒愕山上,已有许多营盘扎在彼处。看完了下了飞楼,忽见一只老鸦在飞楼边经过,叫了三声,张仁谋听见,忙向袖内占了一课,大叫:“不好,今晚祸事到了。”众人忙问何故,张仁谋道:“如今已是酉初,就退兵也来不及,若移营高处,忒愕山又被金川占了,如之奈何?”南国泰道:“莫非恐敌人用水来算计我们么?”仁谋道:“正是。”国泰道:“我营中已备下营船数百件在此,可装得全营兵马,但一切辎重粮食等类,实是可虑。”张仁谋道:“你的营船是什么样式的?”国泰道:“这营船以东洋薄板作船底,四围以布帆作帐,遇着水发,此营船便可浮起。但有一样,不能行动,只可以救目前之急,究非行军利器。以我愚见,只好暂用此船,以避今夜之急,若怕敌人来战,则须用升夭球在上护卫,如此恐不至有大碍。”仁谋道:“参谋所说极是,我想雷福斯河的河水虽大,但急而不聚,水一过去,便可无事,即使丢些辎重粮草,也是没法的事。”大家预备停当。

  不到戌时,只听见天崩地裂,雷福斯河水直冲下来,幸得官军大半登了营船,不至十分吃亏。其中有未及登船的,都淹在水里了。至一切粮草辎重,因为时太逼,不及收拾,都丢在水内,况在晚间,就有准备,也难周到。大将军看见此等狼狈情形,登时怒气冲天,指着朝皇城说道:“我若破了此城,必杀尽城内之人,方泄吾恨。”那些营船在水内浮起,俨如在船上一样,奈水冲船摆,军士晕倒。一直捱到天明,水势并不稍杀,只见那朝皇城也被水将近浸到城墙了,城墙外列着几百号战船,要来厮杀的光景。大将军道:“我们枪炮虽有,但火药不敷,如何是好?”南国泰道:“待我驾起升夭球,先到河边设法将水退了,再作道理。他如驾船来厮杀时,元帅与岳将军还是登升天球与他抵敌,方为上策。”年、岳二公听见,即刻上了升天球,叫球上兵丁预备着枪炮,不可乱放,看他来得切近,方许施放。

  再说南国泰到了雷福斯河,看见河边掘下一个大洞,又见河中停着一只大船,心生一计,用枪炮向船上打去,那船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南国泰忙叫兵丁跳落那大船上,将这大船撑到河缺处,复将船凿沉。幸亏那河洞不甚大,那大船沉下去,恰好补得这洞口,那河水使一直向河中流去,并不向洞口流来,那岸上的水也渐渐退下去了。

  慢表南国泰塞河的事,且表金川那边,以为清营定然一夜浸死,不料半夜中还听见人声嘈杂,知得他有准备,租拉便调齐船只,预备天明厮杀。忽见清兵那边,上有升天球,下有营船,租拉是西洋人,知这些东西的,吐舌道:“怪不得我们的兵屡次败北,他那边有如此异人,真是可虑。目下乘他军心慌乱之时,快些驾船冲去。”说罢,叫十个水师将官驾起三百号战船,乘着风一齐冲过来。大将军与岳公在气球上看得清切,先把气球驾封营船之前二三里地,等那金川的船来到,在上面看准,对着下面放枪。你想船在水中是呆的,气球在空中是灵的,况且以上击下,其势又顺,打得金川兵船连忙退回。租拉看见,刚想设法再行攻打,不料水势已退,登时露出平地来。大将军见水退去,驾着气球追到朝皇城下攻打,打得那金川兵躲避不迭,叫苦连天。大将军见火药已罄,方才回转。

  此时水已大退,清营内查看营帐,且喜尚无大坏,但人马十停内去了三停,火药、军械、辎重、粮草因被水浸过,大半变成没用。昨夜之水幸得张仁谋有先见之明,不至十分大碍,但损了小半人马,丢了许多东西,吃亏也属不少。年、岳二公不觉大怒,誓要报仇。一面令人往关内去取火药军粮,一面重立营栅。岳公道:“在此扎营本失地利,忒愕山山势高耸,必须得了此山,方不至受敌暗算。某虽不才,愿取升天球十个,今夜去抢忒愕山回来,以屯军士。”年大将军道:“岳兄肯去,某无忧矣。”当夜,岳公举了徐元栻、何长庆,精兵三千人,驾起十个气球,球上贮满火药包,升到半空,见金川兵都在山顶驻扎,岳公分付不要声张,将火药包分头点着,向金川营内丢去。金川兵霎时大乱起来,出营观看,又不见有官兵,但见东营报失了火,西营又报失火,片时之间,接连来报十数处都被火烧了。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情知不妙,连忙收拾兵卒退回城内。岳公军中未伤一人,一夜中全不费力,却得了忒愕山,伤了无数贼兵。报知年大将军,大将军大喜。即刻传令移营于山上不表。

  话说策妄失了此山,进城与租拉商议道:“前夜之水,官兵虽受损伤,看来未至大碍,今夜又被他抢了忒愕山,此仇终不得报,如何是好?”胡用道,“水既无用,莫若用火攻。”租拉便问:“火袭用何计策?”胡用即在他耳边说了如此如此,租拉道:“计也使得,但此城未免受亏。”胡用道:“只消东门内丢了一条大街,便得成功,也不算受亏。”便与策妄说明此计,策妄大喜。立刻使人布置好了。明日策妄亲自引兵出城搦战,单搦年大将军出战。年公大怒,提枪上马便要出战。岳公阻道:“元帅乃是军中主宰,岂可轻出,脱有不测,关系非轻。不若待小弟出战,括擒了这逆贼回来罢。”年公依允。岳公便提了长枪,飞马来到阵前,喝道:“逆贼,你屡次败北,死已临头,尚有何颜前来搦战。快下马就缚,免得将军动手。”

  策妄道:“我特捉你的大将军年赓尧,今你既来替死,快快下马纳命。”便舞起大刀向岳公斫来,岳公亦舞起长枪接住。一个是清朝大将,一个是西北名员,两个刀枪缭绕,俨如活虎生龙,枪法精通,使得出神入化,足足斗了百余合。策妄却卖个破绽,向后便走,岳公紧紧追来,一直追到城边,只见城门大开,吊桥未拽,岳公不知是计,心中想道:“不如撇了策妄,抢进城去,胜擒策妄。”便把马鞭一指,只见手下将官总兵莫自猷、副都统阿元,参将龙国瑞、夏道生,游击哈德元、钟其俊,都司关龙标、陈吉瑞、周之庆、李方、侯子明,守备周乃煌、徐乃谦、鲍明、龙国琛、吴天瑞、陈大安、方耀明、邓心如,并千把总二十余员,精兵五六千名,一齐争先恐后,抢入城去。幸得岳公在后,正欲骤马奔进,细看城上金川兵并不惊慌,心疑中计,急叫退兵,忽听一声信炮,城内千斤闸闸下,只见城内火焰冲天,霎时间杀得天崩地裂。连城外的树木也几乎烧着。岳公慌忙退回营来,对年公道:“不意贼兵如此诡谲,伤了我数十员将弁,六千余名兵丁。”年大将军大怒,咬牙切齿道:“我若不屠此城,怎雪我恨。”

  当时总兵莫自猷等进了东门,见街上并无一人,心知是计,便欲退回,那知一声炮响,两面房屋立刻烧起,前面去路又被火塞断,后面城门又被千斤闸闸了,可怜这班将弁兵丁,都烧死城中,并没有一个生还的。正是:

  尽忠报国寻常事,赴火蹈汤岂敢辞。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张仁谋一夜成功 年赓尧全城屠戳

  话说金川那边用了火攻之计,烧死清兵六千余人,将弁数十余员,得了一场大胜,大家庆功贺喜。胡用道:“目下虽是得胜,但年赓尧与岳钟琪尚未除得,终是心腹之患。昨日探得清营内军械、火药、粮草均未运到,趁此机会关照朱锦南、周必达两将军,大家杀上忒愕山,岂不甚好?”策妄道:“军师计将安出?”胡用道:“趁这清兵锐气已衰,便于今夜五更,元帅统中军直捣忒愕山,朱将军统一军由忒愕山西首打去,周将军统一军由忒愕山东首打去,租将军带一支人马即刻暗中渡过忒愕山,由清营后面劫他的营,均于五更取齐,使他首尾不相应。如此四面夹攻,谅年赓尧、岳钟琪必然受缚,此计何如?”租拉道:“此计甚妙,虽诸葛复生、子牙再世,也要拜服。某即不才,愿带麾下前往。”策妄大喜,忙斟酒一杯敬租拉道:“租将军请满饮此杯,预贺成功。”租拉一饮而尽,即时装束完备,便带人马去了。策妄等饮完,也立刻通知朱锦南、周必达两人,叫他遵计而行,不表。

  再说清营败了一阵,大家十分丧气。张仁谋道:“胜败兵家常事,元帅及诸位将军何必懊恼。所可虑者,军械粮草尚未到耳。但某屈计程期,不日可到。我料敌人探知我们乏粮,不来劫营,也来挑战,须加意防备。”岳公道:“军师说得有理,为将之道,胜不足喜,败不足忧,只要以静制动,庶无一失。”便传令军中格外严防,不得大意。一面置酒宴饮,以消积闷。诸将开怀痛饮,尽欢而散。

  此时已交三更,仁谋因酒多口渴睡不着,走出营外向天观看星象。此时已是三月底光景,西北地方犹属严寒,忽听见一阵凫雁大叫,在半天里,由西向东飞去。仁谋听得清楚,忙来见年、岳二公道:“我如今有一计,今夜五更可取朝皇城了,特来报知。”年、岳二公问是何计。仁谋道:“某已安排好了,只须两位元帅亲自一行,陈提督带一支兵伏在朝皇城南朱锦南的营盘左右埋伏着,陆提督带一支兵伏在朝皇城北,周必达的营盘左右埋伏着。我度朱锦南、周必达两个贼将,今夜四更时必来攻打忒愕山,看他动身后,两位便杀进去,若有些守营兵士,必须杀尽,将他的衣甲穿好,便去赚开城门,这朝皇城就可破了。”年、岳二公犹豫道:“军师何以料得如此透切?那朱锦南、周必达若不来攻打忒愕山时,岂不受累?”仁谋道:“如有失算,甘当军令。”年、岳二公只得依计而行。陆景云、陈国亮两人带兵去了。仁谋又叫总兵瞿德明带兵三千伏在忒愕山之西,都司何长庆带三千兵伏在忒愕山之东,四更左右,必有贼兵在此两路经过,两位便一齐杀出,如走了不必追赶,天明时请向朝皇城内报功去罢。大将军自己伏在营之两傍,岳将军伏在营之后面,遇有贼兵劫营,由他过去,等到退去时再行追赶。又叫徐元栻将营内应用东西物料都迁往别处,明早即运往朝皇城里去。又叫南国泰在营内外速藏地雷及引火之物,听见人声即要放火,不得有误。众人依言而去,不表。

  再说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以为今晚必成大功,到四更时催动朱、周两处人马一齐前进,人衔牧,马勒口,静悄悄的分三路人马去劫营。将近五更,来到忒愕山,听见清营内刁斗声,传点声,像毫无准备的,但未见朱、周两处兵马来到,颇觉疑惑,便自引兵前行,来到清营,拔起鹿角、铁蒺藜,一声喊呐,冲将进去,直到中营,并不见一人一骑,知得不妙,忙叫退兵,四围已经火起,地雷炸药一齐发作,烧得金川兵叫苦连夭。刚刚冒火冲出,只见一员大将手提宝剑,拦住去路,大叫:“贼将休走,快快下马受缚。”策妄无心恋战,连手下的人也顾不得了,心念朝皇城有失,急急奔回,来到城边,天已大明,向城上一望,叫起苦来。原来都是清兵旗号,情知城已破了,只得招集败卒,在离城三十里地方,名唤胡市集,在那里暂住,以待租拉、朱、周三路人马。

  直待到午牌时候,方见朱,周两人狼狈而来,手下兵丁已少了一半。问其情由,原来他两人于五更时到了忒愕山,忽见两边伏兵杀出,杀得兵卒四处奔逃,战到天明,我两人方才遇着。但不见租拉回来。刚要委人去打听,只见败兵回来,说租将军已升天了。策妄问起缘由,败兵说:“昨夜租将军于五更时候去到清营后面,刚想打进营去,只见清营内火起,慌忙退兵,突有一将军拦住去路,火焰中看去,好像是岳蛮子的相貌,使一枝花枪,十分了得。租将军与他战了几合,即行退下,他在后面追赶,那处山势陡峻,又是夜间,租将军一时失足,我们看他直跌下去。清兵将我们四处杀散,我们幸得逃回,可怜租将军已是升天了。”黑面金刚听了,放声大哭道:“前日水火两阵,我的军势略振,不料一夜之间,竟一败涂地。兵败犹是余事,可怜我的军师陷在城内,租将军又跌死了,不亦痛哉,不亦痛哉!”周必达道:“租将军已尽忠为国,胡军师谅是智足多谋,自能脱身出城,元帅不必忧念。但离此三百里之地,有一个地方名唤青海角,那处地势极险,又有炮台等项,而且坚固,那管炮台的将官也甚了得,不若到那处,再作道理。”黑面金刚心中一想,并无别法,只得从了周必达的说话,向青海角而去。

  且说年大将军一夜之间破了金川兵,得了朝皇城,何以如此神速?皆由仁谋已先分付陈、陆两提督于朱锦南、周必达营前预先埋伏,待朱、周两个贼将来劫营之后,即刻掩进他营。果见他营中兵丁稀少,便暗暗杀了他营中守兵,穿了他兵士号衣,直奔到朝皇城下叫开城门,城上的人认得是自己兵丁,便问其何事?答道:“因有要事来见军师。”竟大开城门叫他进去。不料一声喊起,陆景云首先登城,把守城的将官登时杀了。军师胡用知道,连忙逃出城外,匿往民间去了。

  陈、陆两提督一面查点仓库户口,一面出榜安民,部署大定,方才天明。不到一个时辰,大将军及岳将军也到来,看见果然得了朝皇城,便大喜道:“军师神算,世所罕及。”随后各将官都回来,纷纷缴令报功。大将军分付设宴贺功,自己高擎巨爵来到张仁谋面前道:“今日干此大功,都是先生赐教。但先生于昨晚饮酒时尚未提起,何以一时片刻便能定计,破了巨寇,得此名城?当时先生定计时,我与岳将军都有些疑惑,恐事不成反而自累,不料竞能成功,望先生明以告我。”张仁谋道:“吾军自被金川兵用水淹、火攻之后,军威已挫,况火药、军械、粮食等项均不敷用,敌人侦探极灵,定然知觉,他岂不想前来灭我?我却处处留心。昨夜三更左右,我刚想睡觉,因酒多口渴,不能成寐,起行营外,忽听见半天凫雁叫声,从西向东飞去。吾于数日前遍探各处路道,知忒愕山之西有河一条,就是雷福斯河通过去的,那处芦苇极多,凫雁是水鸟,都在彼住宿。你想半夜之间,现在又是暮春严寒之际,这些鸟雁若没有人惊动他,如何会飞到此地来?一时醒悟,必是金川兵在那处经过,所以凫雁飞到此地来了。但金川兵于半夜经过此处,不是来偷劫我营,还有何事?并料得他既来劫营,必非一枝独来之理。那朱锦南、周必达两军既在城外驻扎,自然是分两路抄来的了。策妄阿拉布坦虽是勇敢,性情甚是躁暴,急于成功,料他必定自来,他既来了,城内一定空虚,所以手到功成。此皆是皇上的洪福,与诸将的雄威所致,晚生不过偶然触机,侥幸料着而已。”大将军道:“军师神算,虽诸葛亮复生,也要退避三舍了。”众将也叹服不止。饮完之后,大将军恨着水火两次吃亏,使分付洗城。

  原来洗城就是屠城,所有城内军民人等,均要杀尽为止。一声令下,众将分头去杀。岳将军听见,忙上帐劝道:“官兵自出关以来,战必胜,攻必克,从中虽有小败,后来仍转败为胜。此次水火两遭,虽吃亏了不少,但胜败为兵家之常,大将军岂可因小忿而成大怨,况主谋者是策妄阿拉布坦与租拉两人,与此城内百姓何涉?尚祈大将军念上天好生之德,饶了满城的百姓罢。”正是:

  彼苍尚具生成德,吾辈宜知覆载恩。

  大将军肯从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大清营覆辙时虞 徐侠士明珠投暗

  话说年大将军要屠朝皇城,被岳公苦劝,大将军道:“不然。方今天下太平,四海无事,家给户足,国泰民安,凡为百姓者,理宜耕凿相安,不得别生妄念。不料金川小丑不揣力量,肆意跳粱,迨王师西征,犹敢屡次抗拒,不知悔罪投诚,若不大加杀戳,何以惊反侧之心?何以绝觊觎之望?”张仁谋也来苦劝。年公道:“公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地则有寒暑,日月则有盈昃,有暑而无寒,不能显春生夏长之功;有盈而无昃,不能见日精月华之用。所以王者止戈为武,圣人辟以止辟,都是不外杀戮的。从前武侯相蜀,不言赦罪,史家称其得体。亡国之朝,动言大赦,适以长奸宄之谋。此处人情浮动,若不加以严刑,恐大兵去后,依旧故态复作了。况我兵遭他两次水火之厄,所亡兵士,死在九泉也未瞑目,若不代这死者报仇,也觉于心有愧。我意已定,诸君勿复多言。”众人默然而退。大将军当即传令,叫将朝皇城内的人一齐杀死,鸡犬也不许留一个。

  看官须知,大将军是天狗星下凡,所以杀戮之重,为亘古所未有。那朝皇城的人口约有百余万,不上十日,都杀得干干净净。

  话中单表朝皇城内有一个侠士,姓徐名季直,原是甘肃兰州大通县人氏。他父亲是茶商,年年往朝皇城贸易。西方的茶生意是最大宗的,徐季直的父亲因此赚了巨富的家私。他父亲死后,这宗生意便由季直接做下去。季直为人性情慷慨,举止雍和,幼时即喜欢剑侠一流人物。他的父亲只有一子,所以十分钟爱,由他出外游荡。季直因此得自由自在,中国十八省,他都游遍了。曾到过广东罗浮山,遇着一位真仙,传与他一切剑术,季直所以剑法精通,兼能飞檐走壁,西方一带,人人都知他是一位英雄。从前葛尔丹及策妄阿拉布坦及租拉等俱知他大名,曾经屡次礼聘他,求他出山相助,但季直知得金川气数将完,所以决意不肯出来。现在年赓尧屠灭全城,刚刚遇着这季直在城内,当下闻此信息,心想:那年赓尧虽是残忍,何以他的手下没一个人劝劝他呢?待我去暗中打听打听。主意已定了,就于日间纵上屋脊,打听去了。

  那时年大将军住在租拉大头目的衙门里面,季直纵了几纵,到了衙内庭堂上面,幸在白昼,无人理会。细细听去,刚刚听到岳公、张仁谋劝大将军的说话,再听年大将军回的说话,知他是一定要屠城的了。徐季直想:天下有如此忍心的人,他的说话都是强辞夺理,看来是没有挽回的了,这朝皇城的百姓是该遭劫的了。想罢使将身纵回,仍旧跳到自己铺里,预先布置定当。到了晚间,先将细软打起包裹,自己拿了出来,然后再将铺中伙计一齐背出,便在朝皇城西首一个小村名唤翠微村,在那处借了一间房屋,暂行住宿,以听城内消息。

  住了两日,这日徐季直刚在村边闲看,忽见一个中国模样的人,也在那里闲哨,心想:此处也有中国人,莫非也是朝皇城搬来此地避祸的么?便走上来与这个人扳谈起来,说道:“阁下是何处人氏,如何会来此处居住?”那人道:“我本是在城内住的,因遭兵乱,所以预先搬出城来,老兄谅来也是这样的了。”季直道:“正如兄言,幸我走得快,不然就被杀死了。”那人问什么缘故呢?季直使把屠城一节事说了一遍。说完,怒发冲冠,双眉倒竖,大有不平之意。那人看见季直有些来历,便道:“此处非说话之所,待到敝居再谈罢。”季直从命,便跟这人来到一个小小房子里坐下。那人道:“阁下尊姓大名?”徐季直把姓名说了,又向那人姓名。那人大惊道:“阁下原来就是徐侠士,久仰,久仰。兄弟不是别人,就是金川王驾前策元帅的军师,姓胡名用。便是那晚因失了机谋,被官兵赚开城门,所以来到此处。我想清兵如此残忍,殃及无辜,依老兄高见,将如何设法?”徐季直沈吟道:“弟也曾云游四海,遇着异人,颇通小术。但现在金川气数当尽,从前葛元帅及现在的策元帅、租将军曾屡次请我,我也不肯出来。然不料年赓尧那厮如此无礼,真真令人气煞。”胡用道:“弟自那夜败军之后,逃到此地,连策元帅、租将军的下落尚未知悉,阁下颇有所闻否?”徐季直道:“弟在城内时,曾听见人说,租将军已经阵亡,策元帅同朱、周两将军已奔向青海角去了,未知此说真否?”胡用道:“依弟愚见,阁下怀如此本领,何不同弟一同往寻策元帅,定当重用,或者除这年赓尧,亦可为朝皇城的百姓报报仇,且可以扶助金川,岂不美事?至于说金川气数当尽,阁下亦闻人定可以胜天么?譬如汉朝至献帝时,气数已尽,后得诸葛亮,便又延了两代,多了数十年的血食,不是前车之鉴么?阁下高明,不妨细细一想。”季直闻言,呆了半晌,说道:“待我今夜想过,再作道理。”说完作别而去。季直回来坐在屋内,心想:“我又不与中国作对,我所恨者年赓尧一人而已,今夜待我去把这厮刺杀了,便走他的娘,那有工夫去扶助这贼党呢?”想罢,立定主意。

  到了晚上,他便穿好夜行衣,插好剑,出了翠微村,一口气奔到朝皇城下,将身一纵,已过城墙,看见有一间大屋,他认得是城内著名富户的人家。他又一纵,已到了这屋上,看见里面灯烛辉煌,人声嘈杂,像有宴饮的光景。因往下一张,只见前面庭里地下,横七竖八的尸首摊了一地。后面庭中有几个官兵拥了几个妇女,在那里行乐。那些妇女都是愁眉不展,惨惨不乐。独那些兵丁反快乐异常,高斟低酌。徐季直如何耐得,将身一跳,来到庭中,拔出剑来向那兵丁斩去,那几个兵丁看见,连忙拔刀而起,只见剑光到处,一个个俱已倒地。那些妇女跪在地下哀求,季直道:“不要害怕,我是来除暴安良的,但这几日城内景光如何?”妇女道:“男人都已杀尽,只除妇女尚未杀完,那官兵想私留受用,留下几个女人,奈大将军号令甚严,大约明后日要洗净的了。”季直听见,也不答话,又跳上屋脊向大将军住处而来。不料大将军自从十三妹行刺之后,每到夜间,不论坐处卧处,帐上帐下,均有心腹校尉守护着。

  徐季直到了那处,看见防得严密。即行退了下来,一连去了三夜,无隙可乘。又听得屠城已毕,官兵又要动身前进了,只得退回翠微村,心想:如去帮助策妄,看来事必难成,若此罢休,又心不甘服。不一时到了村中,只见胡用已在那里等候着,问道:“徐兄这几日往那里去?我已打听得策元帅在青海角了,想与吾兄同往,何如?”季直想了一想道:“也罢,只管与军师去看过如何,再作商议。”说罢,便同胡用收拾行李,悄悄径青海角而去。

  再说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与周必达、朱锦南两将奔到青海角,幸得那处驻有守地方的将官一员,手下有兵五千,连策妄带来的败兵,共有二万人马。策妄一面把守着要隘,一面甲表金川王,求再舔人马五万,便与朱、周两将商议把守之策。周必达道:“据探子来报,官兵正在屠城,约须一月有余方能到得此地。现在将近炎夏,他的兵士远来,一定口渴,取水甚急,吾想青海的水是吃不得的,只有煞罗江的江水可以吃得,依我愚见,等他来时,莫若将煞罗江的上流渗下信石毒物,把他军士毒死,此为上策。”策妄依计而行。一日,忽报军师同一英雄回来。策妄大喜,连忙迎接进来,彼此诉说别后的事。胡用道:“不料误中奸计,致使我们全军覆没,但事已至此,也不必说了。”策妄问:“这位何人?”胡用道:“这位就是侠士徐季直,元帅当时思慕他,他都不肯见面。今于无意之中得他前来相助,真是意想不到。”策妄大喜道:“久仰徐将军的威名,屡请不到,今日得睹尊容,非特策某三生有幸,亦是金川大王之洪福也。”季直一味谦让。正是:

  良禽择木方栖止,名士何堪妄策名。

  徐季直到底能替金川出力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青海角忽逢甘醴 煞罗江巧遇救星

  话说徐季直到了金川那边,他原来气不过大将军屠城一事,想设法报仇,并不是要与本朝作对的,无奈策妄阿拉布坦与军师胡用待得他十分恭敬,弄得他到过意不去,不能不替他出出力了。当下策妄阿拉布坦将周必达水中下毒之计说与军师听,胡用大喜道:“计甚使得,如得官兵中毒,我们便可不劳费力,坐收成功了。”说话之间,人报官兵已到,金川这边忙去布置不表。

  再说大将军自屠剿朝皇城之后,休息了半个月,方才动兵前来,一路无有拦阻,直到青海角。张仁谋道:“现当五月,正系炎热之时,军士们以水为命,此处河水的上流头,正是金川扎营之处,难保无下毒之事。不如将水来给牛马试过,兵丁方可饮他。”岳公道:“军师说得有理。”当叫兵丁在河出取了一桶水,给马饮了。不多时,竟双脚直僵而毙。军师张仁谋道:“如何?我料贼人必有阴谋,果不出我之所料。”岳公道:“河水既不能饮,只好掘井了。”便叫人在营左右掘数十个井,以便取水。不料到了明日,那井掘了十余丈深,毫无滴水。军士又口渴非凡,势将溃散。岳公道:“西北地势高耸,掘井本难得水,今乏水两日,又当炎夏,如何是好?”张仁谋道:“古来名将出征,掘井无水,往往祷天求水,以应急需,将军何不也虔诚祷告,或者灵应,也未可知。”岳公从言,便与年大将军两人沐浴斋戒,设坛祷告,致祭于天地四方,并井泉龙神。其祭文曰:

  维雍正二年五月十六日,抚远大将军年赓尧、奋威将军岳钟琪,谨以清香贡烛牲醴等物,致祭于天地四方,并井泉龙神而告之曰:赓尧等奉命征西,已阅两载,劳师涉远,日久无功。只因青海壬罗卜藏丹津谋逆不道,其臣策妄阿拉布坦助纣为虐,屡抗王师,贻害百姓。今大兵已抵青海角,而小丑跳梁,竟敢投毒清流,致使大兵乏水。伏祈明神降鉴,速赐甘泉,他日大功克成,悉由神赐。尚飧。

  祭毕,往视井内。说也奇怪,只见井内满贮清泉,汲上来一试,甘冽异常。所掘的数十井,个个如此。年、岳二公大喜,慌忙跪谢神庥。看官,这正是圣天子威灵所至,百神护佑的见证。此井自大军去后,依然干涸,此是后话不表。大清营内得了甘泉,人心大定,个个精神焕发,预备打仗。大将军先去看了青海角左右的地方,又打量了金川营盘一回,然后回营。

  话说金川营里见大清兵来了三日,毫无动静,颇觉疑讶。忽探子来报,官兵掘井得了甘泉,众人听见更加惊恐。这日看见大将军往各处察看情形,徐季直对胡用道:“军师你知那厮作用么?”胡用道:“小弟不知,尚祈老兄见教。”季直在胡用耳边说了一追,胡用点头称是。即时进帐,令各将去挑战。

  季直道:“小弟初来,未曾立足寸之功,今愿前往。”军师道:“徐将军愿去,甚好。”季直并不骑马,单拿了一把剑奔出阵来,一直来到官兵营盘挑战。年、岳二公在阵上看见他的相貌,颇为喝采,便问:“何人敢去?”何长庆道:“末将愿往。”岳公道:“一个人断非他的对手。”叫陈国亮、陆景云、瞿德明、何长庆一齐去战,四匹马一齐冲出,四件兵器都向徐季直攻来。季直毫不惊慌,用剑舞起,只见一团白气,团团栾栾,剑影里头的人俱不看见,刀枪剑戟遇着他的剑光,即刻断了两段,不上几个回合,四人兵器全无,只得拨马逃回。

  徐季直并不追赶,大声喊道:“俺剑下不死无名之鬼,你们去罢,我不杀你,你快去叫年赓尧来与俺拼过死活。”年赓尧听见大怒,问左右:“这贼将何人?”各将对说皆不认识。他即绰了一条卷龙枪,飞身上马,来战徐季直。来到近前,只见徐季直却是什么打扮?头扎武松结,结上一个大红绒球,身穿密钮紧身,腰系玉蓝绸带,下着一条黑裤,脚登薄底快靴,长眉横额,双眸炯炯有光,好不威武。徐季直看年大将军时,只见帅字旗下马上一位元帅,头戴宝石顶,拖着双眼翎,身穿黄马褂,下面索一条墨绿战裙,脚登绣花将靴,骑着一匹白马,面长颧高,两道剑眉一直插入天庭,眼光四射,五柳长须,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大喝一声:“贼将何人!快通名姓来。”季直哈哈大笑道:“你也不必问我姓名,我并不与天朝作对,只恨你这厮居心残忍,所以特来取你的首级,以与朝皇城的百姓报仇。”大将军喝道:“你抗拒王师,还敢说不与天朝作对?我看你也是中国人民,何以如此昧良,没了践土食毛之义,看枪罢!”说罢,把枪刺来。季直把剑一押道:“且慢,我对你说:金川作乱,天朝理宜诛讨,但朝皇城的百姓何辜?被你一齐屠戮。我本是中国人,且功名富贵久已不在心上,何暇来管此闲事。你刚才来的将官,我尚不杀他,你便知我不是想建功立业的了。因你这狠心贼狠毒异常,所以我气不过,专来与你作对的。看剑罢!”把剑一提,望年大将军刺去,大将军大怒,把枪一隔,两个就大战起来。战了六七十个回合,季直的剑法渐渐支持不住,又战了三四十个回合,季直把剑虚晃一晃,回头就走。大将军不舍,骤马追来,不料季直一两纵,已逃回本阵。阵上见季直回来,便将枪炮开放,大将军只得回马。看官你想,季直原是剑侠,何以敌不过年公?其中有个缘故,看官谅也明白,不必多赘。

  年大将军到营下马,对众将道:“那贼将本领虽高,气力平常,幸他走得快,不然我当生擒他过来。这厮到底是谁,须叫探子访明为要。”一面与张仁谋、岳将军商议道:“金川驻扎营盘之地虽是险要,但我看煞罗江直通贼营后面,贼人于那处必无防备,计自江面到贼营约有百里光景,我准今晚暗中带兵,从煞罗江抄他后面,岳将军却在前面约定号炮,一齐夹攻,贼营可破矣。”张仁谋道:“此计可行,但元帅不宜亲往,还是委别位将军去罢。”大将军道:“徐季直本领颇高,别将不是他的对手,必须我去方能成功。”便叫人悄悄预备船只。将近黄昏,大将军即带徐元栻、何长庆,并精兵数千名,由煞罗江前去,果然人不知鬼不觉,到了那处江岸。

  其时月色甫上,前望金川后营,只见乱山丛林,都遮隔得看不清楚。大将军分付人马不要声张,缓缓徐行。来到一个树林,大将军疑有伏兵,不敢前进,叫人搜捕,竟半个贼兵也没有,大将军甚喜,放心前进。走到三更时候,离金川后营不上三十里,那处有个山冈,颇觉险峻。在那山冈上一望,看见金川营里灯光似有准备的模样,大将军方才疑讶。不料一声锣响,两边拥出数千贼兵,拦住去路。为头一个步将,手拿宝剑,大叫:“年赓尧休走!”一看,正是日间那将。大将军大怒,挺枪来战,不上数合,觉得贼将的本领迥异前时,且觉一道白光在颈上缠绕。大将军大惊,连忙拨转马头,向原路逃走。所骑的马原是千里名驹,走起来时,好似惊风疾电,不料徐季直的步行也是如飞的一样,看看将近赶上,大将军走到江边,月光之下,见江里并无船只,只得绕江而走。走了一程,那贼将依旧紧追,他心想:千里马原可渡水如平地的,事到危急,不得不一试。便纵辔加鞭,向河里跑去。那江约有五十丈光景,果然那马一跃,已登彼岸。心里刚欢喜未完,那贼将也一跃过江,大叫:“年赓尧,你今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大将军并不答话,暗取弓箭向徐季直射去,刚刚射中徐季直面上,岂知那箭虽是射中,却像射在石上一样,分毫不能射进。再是一箭,仍旧如此,见两箭都丢在地下,大将军大惊道:“今日真真我命休矣。”话犹未了,已被那贼将赶上,飕的一剑,那匹千里马便直竖起来,把大将军一蹶,当即掀在地上。徐季直刚想用剑斩下,只见忽来一道白光,将剑拦住,一人大叫:“季直不得无礼。”季直大惊,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师父罗浮救苦真人。季直见是师父,忙收剑跪接道:“弟子因这厮屠杀全城,所以杀他,师父何故救他?”真人道:“胡说,他是朝廷的名帅,诛戮叛逆是他的职分当然,你焉敢逆天行事,快随我去罢。”正是:

  山穷水尽疑无路,世外真人是救星。

  未知年大将军得救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徐侠士隐姓埋名 年元帅消雷息电

  话说罗浮救苦真人阻住徐季直,救了年大将军,道:“小徒无礼,我回去自当责罚,大将军切勿见怪。现在你的军队正在受困,快请回原路去救罢。”大将军听见感激,问他姓名,真人已带了季直,头也不回,一直去了。大将军感叹不已。后来季直便住在罗浮山,隐姓埋名,炼成大罗金仙。惠州府一带百姓都感他灵应,立庙祭他,这是后话不题。

  且说大将军遥望对江,果见喊杀连天,官兵渐渐不支,忙即催动坐马跳过江去。只见官兵大败,徐元栻、何长庆都逃到河边,四边找寻船只。后面追兵已来,为首贼将正是朱锦南,舞动双鞭,当着者亡,遇着者死。大将军大怒,大喊一声,挺枪直前。朱锦南乘胜追来,以为年大将军一定被季直杀了,不料当头杀来的,正是大将军,心里一惊,手内双鞭略缓一缓,已被大将军一枪刺死。贼兵见主将已死,纷纷逃回,年大将军也不追赶,将人马停在江边,与何、徐二将商议道:“我们来时船只定被贼人劫去了,我来时看见离此东面有一个小湖,我的船只定在那处,如今不若沿河寻去,再作道理。”何长庆道:“正是。”于是向东沿着煞罗江走去,不上五六里,果见江叉处有一个小湖,里面许多小船,湖口却有贼兵把守。徐元栻大叫一声,舞刀一直杀去。那边贼将却是周必达,见官兵来势凶猛,只得接战,忽然后面何长庆又到,两相夹攻,周必达知难取胜,连忙带着贼兵,退回本营去了。官兵得了船只,即忙下船开驶向大营而来,这且慢表。

  且说年大将军由煞罗江去劫金川之时,正岳将军来劫金川前营之时,做书的因为一枝笔不能兼写两面事,所以如今补叙。原来岳将军当夜叫陈、陆二提督守营,自己率了总兵瞿德明、参将福兴,带了精兵五千,也是静悄悄的来到金川前营。原是约定放炮为号,等了许久,不闻炮声,心中疑惑,两边树林里一声锣响,那洋枪如飞雨的一般打来,岳将军大惊,知有准备,连忙退兵,已折了无数人马。回到营盘,尚未见大将军转回来。张仁谋道:“看来大将军一定有失,快驾船迎上去。”

  刚在整理船只,只见煞罗江上流头无数小船,近岸处大将军首先跳了上岸,满面喜容,叫声惭愧。众将问安毕,问其如何,大将军笑道:“今日虽是失计,却亏得失计,去他一个剑客,一员名将。”便把以上的事提了一回,且道:“吾后来捉着一个贼兵问他,方知这剑客叫徐季直,如今走了,真是吾们的福了。吾度岳将军是一定吃了亏了。”岳将军便把折了人马之事也说了一遍。大将军道:“去了他的徐季直,杀了他的朱锦南,也算胜败相当。”张仁谋道:“总之主帅不宜轻出,万一有失,岂不大大误事。我看这徐季直,我们四个将官也杀他不过,独独战不住元帅,我就料他有奸谋了。幸而大清有福,百灵扶助,不然真真不堪设想了。”大将军道:“军师言之有理,以后某断不轻出了。”

  不说官兵的事。且言金川那边,伏兵战兵将军,又听徐季攀直追年赓尧过江而去,策妄阿拉布坦及胡用十分喜欢,以为今夜大功必成。歇了一回,人报单单年赓尧回转,斩了朱锦南,抢回船只,却不见徐季直回来,大家疑惑不定。后来营后的败兵也是如此说,策妄阿拉布坦道:“徐季直决无失手之理,难道有别样事情?”胡用道:“难道他掉下煞罗江去不成,不然那有不回之理?我看徐季直本是无心扶助我们的,他单单与年赓尧作对,但年赓尧尚在,何以他肯罢手?待来日开仗时,只要捉几个伏路官兵来问问,便知底细。”策妄等闷闷不乐。到了明日,捉着一个探子,胡用便细细问他,方知年赓尧已被徐季直战输,几乎杀了,是被季直的师父救了,连季直也被他师父带去了。策妄与胡用听见,呆了半晌,胡用道:“有如此的事情,真真料想不到!”策妄阿拉布坦道:“难道金川气数当尽,所以有此等不幸的事么?”胡用道:“且慢,待吾再出一计,如计不成,真是天命攸归了。”策元帅问是何计,胡用道:“吾们营之南面是煞罗江,营之北面是小天山,山路平坦,甚易走动,向山南转了一个湾,有一个山谷,名唤瓶子谷,那处地形,外小内大,像瓶子一样,所以有此名目。来日元帅亲自上阵,诱他进去,我却预备下地雷在彼,他那时插翅也飞不去了。”策妄阿拉布坦大喜,叫他依计而行。

  且说大清营内军师张仁谋,这日无事,带了数十名军士,往各处察看地形,见有几十个男妇,都是土人模样,背了包袱,忙忙匆匆向西而走。仁谋看见有些蹊跷,喝一声,叫来盘问盘问,那些男妇听见大清官兵叫他,更加慌忙,愈形逃得快。仁谋分付手下:“与我捉几个来。”军士连忙追上,拉了几个年老的回来。仁谋问道:“你们这些人为何如此奔逃?快快说上来,如有说谎,定当重罚。”那几个老人战兢兢跪在地下道:“将军,我们是避兵逃难的百姓,并无别故。”仁谋喝道:“胡说,吾们大兵到此已经数日,为什么今日才行逃避?”老者见仁谋如此驳诘,不敢言语。仁谋道:“快说,若再说谎,立刻杀死。”军士喝一声虎威,拔出刀来,夹在那老者颈上。

  老者魂不附体道:“我说,我说,我再不说谎了。我们是小天山内的村民,因策元帅在那处瓶子谷内埋藏地雷,想轰杀官兵,因恐连累我们,所以叫我们快快迁往别处,并分付不要声张,恐被官兵知道,泄漏机密。这都是实情,如有虚话,任凭将军剐杀。”仁谋想了一想,又不敢去探,只得又问道:“那处地形是什么样的?”老者指住西北的山说道:“那座山叫小天山,由山脚朝西转一个湾,有一个山谷,名唤瓶子谷。那处的形势,外面谷口是极小的,约有二丈左右来阔,走进去却有一段路宽阔些的山路,就在那处上山,可以直通小天山的后面。将军只管打听,并无谎话。”仁谋道:“既然如此,你们不必害怕,跟我来营,再作理会。”便分付军士带了几个老人回营而去,一五一十对年、岳两公说了一遍。年、岳两公又叫那些老人去盘问了一会,岳公道:“贼人惯用诱敌之计,他若来挑战,我们不与他战就是了。”仁谋道:“岳将军说得有理,某也是如此想。”年公哈哈大笑道:“堂堂天朝却来畏惧小丑么,我自有主张。他若来诱,待我去接战,包管得一胜仗。”张仁谋道:“大将军忘了前车之鉴么?”大将军笑道:“我自有妙计,诸君不必多虑。”立刻叫南国泰到来,分付他备齐升天球一百个,水龙一百只,装满了水,都搁在升天球上面,临时预备应用。便对岳公、张仁谋如此如此的说了一遍。众人称妙计不止。

  隔了数日,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全身装束,插下飞标,仗了大刀,骑着骏马,来到大清营前搦战。大将军听见,连忙装束好了,绰了卷龙枪,上了千里马,出到阵前,大叫:“杀不尽的小寇,还不投降,直待死到临头,悔之晚矣。”黑面金刚大怒,夹马舞刀直冲过来,大将军接住就战。策妄阿拉布坦虽勇,究非年大将军的对手,战了五十几十回合,黑面把刀一按,那马已跳出圈子,不向本营逃去,却从斜里向小天山飞马而去。大将军随后追来,官兵马队也跟着了来,一直追进瓶子谷。黑面金刚大喜,以为此番年赓尧定然休矣。进了山谷,他就飞马往山上而走,大将军也想上山追他,争奈山上石木、枪炮一齐打下,大将军只得将军马略略按住。策妄阿拉布坦走到山顶,放起号炮来,点着地雷,不料白日里一阵大雨,落得山谷里都是水。黑面金刚大惊,仰面看见天上并无片云,日光又明耀非常,心里惊惧起来:“怪不得人说大清气数兴隆,今日果然不错。”看官,那大雨就是升天球落下来的,因为南国泰把球升得极高,所以金川那边看不见,误为真真青天白日落起雨来了。正是:

  兴云施雨计中计,息电消雷能外能。

  两家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胡军师造营诈降 周必达赴俄求救

  却说金川营内用地雷想害官兵,都被官兵用升夭球驾起水龙,灭了他的地雷。策妄阿拉布坦惊为天助,诧愕不已。方在谅疑之际,雨己止住,官兵已一声呐喊,追上山来,且山后早有伏兵,两面一齐杀上。兼之雨后鸟枪是燃不着的,官兵却用弓箭射上,策妄阿拉布坦便对众人道:“今日天助官兵,连累我的妙计不成。目下我们的鸟枪是无用的了,又没有弓箭带来,若不拚命杀下,必然被擒,待我当先杀下,你们跟来。”说罢,舞动大刀,却畏惧年大将军,不敢在前山杀下,忙将前队作后队,后队作前队,从后山杀下来。原来山后的兵是大将军伏下的,带兵的却是提督陈国亮及参将福兴。黑面金刚冲下下,刚刚遇着福兴,福兴舞动了金锏拦住去路,黑面金刚不敢恋战,虚战了两战,大吼一声,直冲而去。官兵见他骁勇,只得任他走了,却把贼兵截杀无数。大将军听见策妄阿拉布坦走了,也不追赶,当即鸣金收军去了。

  策妄阿拉布坦走到营盘,与胡用商议道:“徐季直的走,小天山的雨,两件事看来,确乎是天助清朝了,我你逆天行事,所以屡战屡败。依我愚见,不如与他讲和,俟有机会,再作道理。”胡用至此也是无计,只得踌躇不语。周必达道:“末将却有一策,但旷日持久,一面只管去讲和,一面却去俄罗斯,求他来救。如得俄罗斯来救,包能将官兵退却。”胡用道:“我也知俄罗斯利害,他的洋枪队及开花炮是天下闻名的。但是我国与他素无来往,如何肯来相救?”周必达道:“我闻得俄罗斯国王最喜女色,现在娶了一个法兰西的女子,名唤珍那苏做皇后,甚是宠爱,言听计从。那皇后最爱珍珠宝贝,如觅得顶好的珍宝献与珍那苏,由珍那苏从中劝他,定可成功。但来回须要一月有余,宜一面与清兵讲和,倘俄罗斯不来,我们就成了和局;俄罗斯若来相救,就以此计使官兵暇怠,也是极妙的计策。”策妄阿拉布坦道:“此计甚好,但我营中并无珍宝,如何是好?”周必达道:“待我到金川京城,见了大王,待大王主张。想大王那里珍宝甚多,现为国家大事,谅大王必肯依从。”胡用也以为然。于是即使周必达到金川京城去,一面使胡用来到大清营盘求割地讲和。

  再说大将军那日在小天山上得一场胜仗,大享士卒,商议进兵之策。张仁谋道:“金川兵败,将士现虽守住青海角,看来也是无用,大将军宜连夜进兵,夺了他的青海角,他便无计可施了。”大将军道:“军师言之有理。”便分付兵丁休息两天,即行攻取青海角。

  到了第二日,忽报金川差军师胡用前来。张仁谋道:“胡用此来,定来投降,如果真诚,元帅就准他投降便了,一面申奏朝廷,再作道理。”年公及岳公均道有理,便命开了营盘中门迎接。胡用听见开门迎接,知有七八分成事,来到中门,看见提督陈国亮、陆景云都是头顶花翎,前来迎接。胡用忙作揖道谢,陈、陆两提督也还揖不迭,带他来到中军。只见年、岳两公皆是衣冠,一见胡用到来,大家起身。胡用忙走上前道:“小可奉元帅之命,前来与二位元帅道候。军务在身,不便行礼,望乞恕罪。”年、岳两公道:“军师何必过谦,请坐下再说。”众人看那胡用时,头尖额锐,鼻小目突,两颧甚大,鼻孔朝天,口阔可容双拳,颈短身小,形容古怪,相貌希奇,头带一领方巾,身穿雪青道袍,足登方头履,他的打扮,正是不满不汉,不清不回,好象前明装束的模样。坐下奉荼之后,岳将军先开言道:“军师此来,有何见教?”胡用道:“敝国策元帅因屡抗王师,自知罪戾深重,意欲投降,不敢自来奉告,特委小可前来相恳,未悉两位元帅意下何如?”年大将军道:“贵元帅既有此意,贵国大王可知得么?”胡用道:“敝国大王现尚未知,俟天朝应允后即行奏知,敝国大王谅来必肯相从。但贵国亦须奏知大皇帝,方能定夺。依小可愚见,现下莫如暂且罢兵不战,俟两家朝廷定夺后,再行计较。两位元帅以为何如?”年公道:“待本帅商量后再行奉复罢。”胡用道:“如此甚好。”说罢告退。年、岳两公仍旧叫陈、陆两提督送出营外方回。

  胡用去后,大将军即集众商议。仁谋道:“若准其投降,便可省却许多争战,免伤无数生灵,甚是美事。此事必须奏知朝廷,奏章来往总要两三个月,恐敌人诡计多端,乘此两三个月,或者别生奸谋,我们岂不上当。”大将军道:“现在贼人兵败地失,正所谓黔驴无技,就算迁延三四月,看他也是没法的。”仁谋道:“元帅既料他没法,就应承他罢。”原来张仁谋明知贼人必无好意,惟因大将军杀戳过重,希冀金川若是真降,便可省却许多杀戳,所以含胡答应。大将军便委陈国亮往金川营回拜,准即日两家免战,俟两国申奏朝廷之后,再行定夺。策妄阿拉布坦得此回音,十分欢喜。年大将军也将此事奏知皇上不表。

  再说周必达不日到了金川,见了大王,将前后情节诉知青海王罗卜藏丹津。青海王道:“事到今日,宗社紧要,就破费些金银财宝,也是没法的了。”便叫宫娥去找了几件宝贝:一件是金刚钻的宝星,那金刚钻约有大茶杯大小,光彩夺目,甚是难得;一件是一对大珠,那珠有五钱余重,十分圆净,两粒都是一样;一件是一只金钟,钟内可看百年的时候,又有风雨表、寒暑表在内;一件是玉碗,碗内藏永,冬天则热如沸汤,夏天则冷如冰雪。这四件都是希世之宝。另外写了一封求救的国书,交与周必达,叫他去俄罗斯求救。周必达领命动身,不必细言。

  一日来到俄罗斯京城圣彼得堡,只见六街三市,闹热异常,高楼崇屋,夹道耸立,而且街道甚阔,打扫洁净,马车来往,终日不绝。不要说金川无此光景,即在中国天朝,也不能仿佛一二。周必达问着了外务省翻译衙门,投刺进去,即有翻译官出来迎接,问明来意,周必达把要朝见俄国及投国书的话说了一遍,译官便道:“今日我们国皇已经退朝,待明日再行朝见罢。至你的国书,待我先交与外务省衙门先行译好,然后奏知国皇,看国皇主意如何,我先通知你,你明日朝见方可对答不错。但我暗中帮助你的忙,你有什么东西谢我呢?”原来俄罗斯国虽甚强,所有官员是最爱钱的。周必达久已知得,便拿出黄金百两来送他,道:“些小微物,还祈哂纳,日后事成,再当重谢。”那译官笑逐颜开,接了金子,道谢不迭。又取了国书先去投与外务省。待了一回,仍旧拿国书来见周必达道:“你的国书已经译好,交与外务大臣奏知国皇了。但国皇说我们俄罗斯与贵国素无往来,且吾国与清朝颇有交谊,你们无端来借兵,碍难应承。这国书理应你明日朝见时呈上去的,照这样看来,你明日虽去朝见,吾们国皇定然不肯接你的国书了。”周必达心中早已打算定当,便道:“到明日朝见后,再作道理,阁下如能从旁帮忙,更为感激。”译官道:“如此甚好。”一宿无话。

  到了明日,周必达来到俄国皇宫,只见他的皇宫又与众不同,楼房甚高,约有六七层。朝见的地方甚是阔大,文武官员两边站立,那俄皇坐在当中。外国的规矩,臣子见君没有跪拜的,所以周必达见了俄皇,也学外国规矩,只脱帽执手为礼,立在一边,双手奉上国书,翻译官在旁传话。周必达便道:“敝国君主素仰大国威名,又想前来贡献,一因道途辽远,难以前来;二因被中国欺侮,军务偬忙,是以不暇前来,祈皇上原谅。”

  俄皇道:“你这国书是些什么说话?”周必达道:“皆因中国欺负小邦,小邦就要被灭,素知贵国仗义,故敢前来求救。”俄皇道:“如此说,这国书我不看了,你拿回去罢。我与清朝近来略有交谊,与你金川素无来往,无端求救,于理不合。你若为通好起见,我尚可以受你的国书,如此说来,是万万不能受的了。”周必达道:“小臣万里前来求救,发兵不发,任从皇上尊便。但这国书是为两邦交情起见,求皇上赏收,感谢之至。”正是:

  包胥虽作秦庭哭,谁赋<无衣>相助来。

  未悉俄皇允收这国书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俄国兵营后立功 敢死军阵前自刎

  却说周必达求俄皇收受国书,那译官也在旁谏道:“金川既不在求救,就受他国书也属无妨。”劝之再三,方肯应允受了他的国书。周必达谢了恩,然后退出。俄皇命光禄寺排席,赏周必达饮宴。原来外国的规矩,如收受国书,将来人当钦差一样看待,皇帝皇后都来陪饮;如不受国书,便不打招呼,所以周必达再三设法,要他受这国书,就可设法了。当晚周必达赴宴,果见俄皇俄后已在那里等候,周必达便与俄后相见,饮得十分欢洽。到了明日,打听着俄后有一个心腹人,名唤萨得,周必达就求他在俄后处说情,并送了四样礼物。俄后大喜,即刻劝俄皇出兵去救金川。俄皇是最爱老婆的,那有不应承?立刻派大将晏得门带领勇将十员,精兵五万,大炮百尊,前往金川,与大清对敌。周必达大喜,叩谢了皇恩,与晏得门即刻动身,向金川进发,不一月,已经到金川王城。

  罗卜藏丹津听见,自然欢喜,出城迎接。看见俄罗斯军容如荼如火,得意非常。犒赏之后,又派出勇将数员,兵丁万名,随同俄兵前往。俄军不一日又到了青海角。策妄阿拉布坦见俄兵已到,更见本国又添兵前来,登时军威大振,自然欢喜非常了。

  且说年大将军自金川情愿投降之后,立刻奏明皇上,奉旨:“如金川真意投降,不妨赦其前罪;若意存狡诈,即须痛剿,钦此。”大将军得旨之后,即令人宣示金川营。那时俄兵未到,所以黑面金刚含胡回答。不上两日,俄军已到,策妄阿拉布坦便传令新来各军,俱在两边埋伏,一面使人通知大清营内,说准于明日投降,求大将军等前来受降。大将军得此信息,与岳将军、张仁谋等商议道:“金川现在恳我受降,如是真情,理应前去;若是诈降,岂不受亏,应如何行事,方为万全之计?”仁谋道:“莫若拣选一个相貌与元帅差不多的,扮成元帅模样前去。他若诈降害我,也不至受亏,可以设法补救。”岳公道:“此计甚妙。”即刻在兵丁内选一个兵卒,相貌与大将军不相上下,不过身子略矮些,骑在马上,到也看不出来。又拣了几百名骁勇兵丁,一齐前去。另差陈提督做左翼,陆提督做右翼,两军夹住,如有不测,便可救应,商议已定。

  到了明日,那假大将军耀武扬威,一直来到金川营前,只见营门大开,贼兵手无寸铁,分两面站班,请官兵进去。假大将军进得营来,只听见一声号炮,那站班兵丁已经退去,后面走出如狼如虎的人马来,围住营内的官兵,大叫:“休放年赓尧走了,生擒者赏银十万。”一片喊声,嘈杂不堪。那假大将军及数百兵丁都死在金川营内,可怜没一个得生还的。陈、陆两提督看见,知是中计,传令杀上。不料金川营后又分两翼,杀出那些兵丁,都是洋人装束,枪炮利害,不比寻常,官兵如何抵敌,只得退回。刚刚退到营中,金川兵已追到,将落地开花炮对住官兵营内施放,打死官兵不计其数。年大将军分付弃营退去,足退了五十多里,那处地名叫苏落的地方,金川兵方才不追。官兵便在此处暂行扎营守住。岳公道:“误中贼人奸计,伤我许多人马,但我看贼兵都是洋人装束,身躯壮伟,枪炮利害,一定是俄罗斯的兵马前来助他的。俄罗斯的开花炮最是利害,现在先请南参谋来商量设法,可以避得他的开花炮,等我们扎得住营盘,然后再想奇计破他。”众人称是。即刻请来南国泰与他商量,国泰道:“我有铁线网,是从前用过的,张在营上,便可避得开花炮了。”岳公道:“如此快去拿来。”未几国泰已将铁线网张好。说也凑巧,金川兵已经来到阵前,将开花炮打来,亏得已经预备,那炮打来,都盛在网上,不曾伤着一人。金川兵知是无用,只得也退去了。年大将军道:“我现想一法,名唤渔翁撒网阵,将军马分散一百六十队,每队五十人,共八千人,都要步兵,不要马兵,每队须隔开二十丈左右,就算遇着贼人大炮,每门炮也不过伤我五十个人,我便把那百六十队人马,分做四面八方去围他,由远而近,始则避他锐气,等他枪炮火药将完之时,然后一涌而上围住他,如此方能取胜。”众人称妙。犬将军便下了战书,约于后日交战。

  至期两边军士出阵,可巧营前战场甚是空阔。金川那边是俄罗斯兵为头,出队大将正是晏得门,仗着宝剑,骑着高马,当先出阵,后面开花炮队、马队、步兵队,陆续而出。年大将军看见,把旗一招,那官兵一百六十队,登时分作一百六十处,疏疏落落,像个毫无阵法的模样。晏得门看见,早知这叫渔翁撒网阵,便叫开花炮退后,将步兵分作四队,东西南北站住,不要乱动。如官兵走近前来,方可放炮。若远些,枪炮放不着的,不许乱放,这叫做铁墙阵。官兵看见贼兵如此严整,无懈可击,只得勉强攻上。不料官兵枪炮只能打得百步的远,俄罗斯的枪炮打百五十步远,俄罗斯兵毫无损仿,官兵反损伤了些。两家支持了半日,彼此不能相攻,直到天色近晚,方才两家罢兵。年大将军见此计不行,便闷闷不乐。张仁谋道:“我今日阵前看见俄罗斯兵如山岳一样,动也不动,真是劲旅,若是力敌,断难取胜。况枪炮又是利害,没有虚发的,依我愚见,莫若使他心怯,怯时方能取胜。”岳公道:“使他心怯之道如何?”仁谋道:“从前战国吴越相争,吴王阖闾的兵是百战百胜的,真是止如山立,动如潮行,为战国时第一等兵法,越王勾践知难取胜,便使五百囚徒,一直到吴军面前自刎而死。吴军兵卒心上一动,越兵乘胜攻进,就杀了吴王阖闾,这使是使他心怯的道理了。”岳公道:“此计甚妙,但那里得几百个囚徒,肯自己自刎呢?”年大将军道:“这到不妨,我在陕甘时,曾招下甘勇五千敢死军,现存约有二千余名,都是视死如归的。明日选下五百名来先试试他,看肯死不肯死,再作道理。”各人称是。

  次早,年大将军叫齐甘勇,对他们说道:“现在俄罗斯的兵马十分利害,我想并无别法,只有选五百名兵丁,到他阵前个个自杀,等他心动,然后乘势攻他,方可取胜,不知你们肯死不肯死呢?”那二千多名甘勇都道:“愿听元帅号令。”大将军道:“你们如肯死时,死后赏银二百两,恤你们的妻子,另外奏知皇上,荫死者一子为监生,你们愿否?”甘勇齐声道:“甚愿。”年大将军道:“如此,你们先叫一个来,死与我看。”话犹未完,只见一个兵走上前抽出刀来,对年大将军道:“刎颈而死还不算好汉,必要裂腹而死,方能使敌人心动。”

  说罢,撩起长衣,把刀向肚子内一划,一手将肚里的肠胃拉出来,血流满地,方才倒地。年大将军看见大笑道:“真正好汉,待我拜你一拜。”说罢,向死者跪倒,叩了三个头。众将见元帅跪倒,也一齐跪下叩头。叩罢,大将军吩咐将死者从厚葬殓。仁谋道:“元帅所炼的兵勇如此勇敢,此计必行。我看还是用渔翁撒网的阵,再用敢死军四百人,分四面赴敌人面前求死,待他心怯之时,疾忙进攻,此所谓出其不意也。”年大将军称是。

  午后擂鼓出阵,金川营贼兵看见,也叫俄罗斯兵来接战。出得阵来,见官兵仍用渔翁撒网阵,晏得门也照旧用铁墙阵抵住。忽见官兵阵里走出数百个人,赤着上身,拿着短刀,走近前来。俄兵刚想用枪打来,那官兵都跪在地下,口内说道:“我是来求死的,你们不必打我。”俄兵十分疑惑,又看他的刀甚小,不像是厮杀的军器,便由他走近身来,看他如何?只见几百个官兵,分四围走拢来,离俄罗斯兵约一丈多远,都又跪在地下说道:“我们清朝与金川厮杀,连战年余,每战必胜。自从贵国俄罗斯的兵来了,我们就输了两场,元帅说是我们不肯尽力所致,所以我们特到贵国阵前,自己杀死,以明我们并不是怕死的人。”说罢,四百个甘军一齐用刀向肚子一划。正是:

  男儿欲报君恩重,死在沙场是善终。

  未知那甘军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争自刎官兵得胜 用水淹金川退兵

  却说甘勇用刀向肚子一划,左手向肚里探进去,将肠胃等物取出来,向俄兵丢去,方才倒地,有些还是直立不倒。俄罗斯兵虽是骁勇,看见那有不心动的,个个都心摇目眩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官兵早一拥而上,刀枪直施。俄兵措手不及,已被官兵跑到面前乱杀起来。大凡打仗,远者用枪,近的用刀,当时两军是近身相杀,俄兵还是拿枪,官兵都是用刀,所以俄兵吃了大亏。杀得俄兵大乱,自相冲踏,死者不计其数,夺了大炮二十门,洋枪不计其数。亏得俄兵是节制之师,晏得门是大将之才,虽是大败,还不致全军覆没。官兵乘胜追上,一直追到青海角地方为止。寻着旧时营基,依旧在那处扎了营。策妄阿拉布坦见俄兵败回,忙接着晏得门问起缘由,晏得门说了一遍,且道:“我不道清朝兵如此利害,真真料想不到,待我想一妙计,定要报此大辱。”说罢,查点俄兵,死了一万名,伤者五千余名,旗帜、军火失了无数。周必达道:“现在锐气已挫,且休息几天,再作道理。”晏得门道:“正合吾意。”

  于是休息了几天,晏得门到小天山前后看了一回,心生一计,对策妄阿拉布坦道:“此地大可埋伏。”策妄阿拉布坦道:“此处都是平阳,如何埋伏得人马?”晏得门微微笑道:“吾自有道理,日后你当自知。”说罢,回营分付五千马兵,于明日在小天山东面埋伏,要如此如此。统带马兵官领命去了。又分付洋枪步兵,在小天山北面驻扎,听见马兵厮杀,出来接应,步兵统带官也领命去了。到了明日,约官兵交战。

  再说年大将军得此胜仗之后,即刻入奏,奏明金川诈降,俄罗斯前来帮助,及现在交战情形。忽接金川战书,便批准了。到期官兵出阵,大将军与岳将军并马而出,大骂:“杀不尽的洋鬼子,还不投降,更待何时?”晏得门并不答话,仗剑来战,不上十合,力气不加,向后就走。大将军把枪一招,官兵一齐追来。俄罗斯自相冲突,登时阵脚大乱,连金川老营也守不住,纷纷向小天山越山逃去。官兵不舍,一直追到小天山山顶,只见山之东面地上躺着无数人马,像死的一样。年大将军大疑,速叫放枪,登时将鸟枪对准放下,打着几个死人,几匹死马,都一动也不动,清兵都道是死的了。大将军叫快追下去,岳将军道:“虽是如此,也不宜全营去追,且留一半兵在山顶上接应罢。”

  年大将军便留—半兵暂驻山顶,他却带兵追下。不料走到死人死马那边,那些死人死马都直立起来。原来是生的,并不是死的,而且骁勇异常,清兵猝不及防,前面晏得门又带兵转身接战。官兵已走得辛苦,如何当得起这生力军,杀死官兵不计其数。岳将军在山顶看见,分兵杀来救应,不料小天山北面又走出一支步兵截住厮杀,年大将军与岳将军拚命抵御,自午牌杀到酉牌,幸得陈国亮、陆景云,瞿德明三提督到来,救出了官兵,逃回营中。查点军马死伤者不计其数。岳公道:“不料俄罗斯教得军马如此利害,人教他诈死尚属容易,马也教得他诈死,真真奇怪。奇在他诈死的人马躺在地下,中了枪炮也不稍动,这个真是奇极。今日虽是输了,还不至十分大败,算是不幸中之幸耳。”年大将军道:“吾自出征以来,大小数百战,从未见过如此军马,今日虽输也是值得。”仁谋道:“俄罗斯兵如此利害,真是心腹大患,总耍设法杀他片甲不留,方为上计。况我们到了青海角已经两月,虽是常常胜仗,但不能过去,也是失算。”南国泰道:“吾有一计在此,可灭此贼。”众人问是何计,国泰道:“是地底水淹之法,煞罗江被贼人守住,想要决水是万不能的。吾们外国有自来水,其法由地下藏住铁管,直通入海或江或河,都用压力法压住,其水可以直冲霄汉,平地水涨数丈。目下营内并无铁管,可用竹管代之,暗暗掘下地道,通入煞罗江内,一头掘入金川营内,一头掘到小金山上,使他不被向小金山这一路走,他就此地守不住了。”年大将军大喜,吩咐三军限十日内准要掘成,不得迟误。那大小三军分头挖掘,不上十日,掘就缴令。

  那时金川营里正在晚间,刚要熟睡,忽然—声响亮,贼兵大哗“水到”,那策妄阿拉布坦及周必达、晏得门等忙传令兵丁上小金山暂避。及退到山边,不料山上水势滔滔,直冲下来。况在黑夜之间,那水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时人号鬼哭,犬吠马嘶,金川兵、俄罗斯兵纷纷大乱,疾忙向西北逃避。计点淹死者,竞有大半。一直闹到天明,水方渐退。金川兵直退去有百里之数,策妄阿拉布坦见那里无险可依,又复退到萨哈克,方敢扎住。策妄道:“此地近着王城,万一有失,大事休矣。军师有何妙策?”胡用道:“年赓尧用兵如神,那夜之水不知是从何处来的?煞罗江沿江一带都有防守,吾们并无疏虞,何以一夜之间,平地涨出这许多水来?至今吾也索解不出。依吾愚见,此地只有瀚海沙漠可以据险,不若把营盘夹住瀚海驻扎,俄罗斯兵扎在瀚海之东,多设炮兵,拒住官兵。吾们金川兵扎在澣海之西,官兵虽强,定不能越过数十里的沙漠。目下天气炎热,官兵尚可支持,若熬到冬令,官兵不惯这样寒冷,他必不战自退矣。况劳师縻饷,年赓尧也担不起这处分。”周必达及晏得门也以为然。于是大家来到瀚海,相度形势,只见黄沙弥漫,一望昏霾,数十里之中,恍如愁云惨雾遮隔住一样。晏得门道:“有此险要,怕官军则甚,难道他们飞过去不成?”众人称是,尽皆放心。策妄阿拉布坦带兵已过瀚海扎营去了,留军师胡用与晏得门统着俄罗斯兵在瀚海之东驻扎。

  原来瀚海沙漠原是极险要所在,长直—万余里,东自满州起,西到地中海止,南北最阔之处约有五六百里,少亦有三四十里。夏天则臭气薰腾,中人即死,冬则风沙如刀剑之利,其沙能刺入骨髓。还有一样最利害的,瀚海之中一遇风起,登时天地变色,山川易形,连东西南北都辨不出方向来,而且沙漠之中没有水泉。有此数险,所以成为天生要地。惟有该处土人有法以避这风色,往来无虞,犹如闽广的瘴气一样,别处人到那处,一触瘴气,即刻就死,闽广土人居之数千年,毫无窒碍,就是这个道理了。

  闲话休叙。且说大将军用地底水淹法退了金川兵之后,即刻叫南国泰设法退了水势,然后带兵追来。追到萨哈克,见金川兵已打起营盘来,在彼驻扎,大将军使传令离金川营十里之地驻扎。过了几日,忽探子报来,金川兵又退去数十里了,在瀚海东西分营驻扎,那瀚海之东都是俄罗斯兵,金川兵已过瀚海去了。大将军素知瀚海之险,便与各人商议道;‘按地图萨哈克之瀚海最窄,东西不过二三十里,两三个时辰便可过去,但现在敌人分兵守住,如何可以过得?”张仁谋道:“还是相度地形,再作道理罢。”年、岳二公称是。于是大家出营观看,三匹马一直来到瀚海左右,远远望见俄罗斯营垒,三人用千里镜一照,只见俄营左右都筑成炮台,约有三十余座,炮台上大炮半是开花炮。张仁谋看见,皱着眉头道:“俄罗斯兵如此强盛,且又兵法精通,真真是劲敌。目下若—味蛮战,非特多伤士卒,亦且难于取胜。不若想一妙法,能向别处渡过沙漠,便可省却许多事务了。”岳公道:“瀚海沙漠之险,人人都知,最窄之处也被金川用兵守住,别处恐难越过,此等想像也是枉然。只须设法破俄营为上,那金川兵可不必忧虑的。”年大将军听了,默然无言。看了一回,三人回营。大将军即请了岳将军、张仁谋二位,于密处商议进兵之策。有分教,正是:

  衍川纵有天然险,虎旅何难插翼飞。

  未知大将军有何妙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年大将军误走瀚海 癞头和尚指引迷途

  话说年大将军与军师张仁谋、奋威将军岳钟琪商议道:“适才军师所言暗渡瀚海之法,此计甚妙。”岳公心中不信,便道:“此计虽妙,但恐难渡,反为不美。”大将军道:“兄弟休得如此说法,谚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前都司裕周用邓艾阳平之计成了大功,今日暗渡瀚海也是此意。若畏难不进,在此地久持,甚属非计。依我主意,定用军师之计为高。”岳将军道:“将军既要如此,我何敢不依从。但事贵万全,方为上策。据吾所见,不必全军暗渡,暂留一半在此,俟过了翰海,扫平瀚海西边金川营之后,其余一半官兵再行渡过。倘有疏虞,尚可补救,未知将军意下何如?”大将军道:“如此甚妙。”当下商议已定。

  过了两天,大将军看了地图,就在萨哈克东北百余里相近之瀚海渡过去。照地图算来,那处沙漠约有八十余里,快则一日能过,迟亦不到两日。年大将军叫提督陈国亮、总兵瞿德明,副将徐元栻三人带兵先行,自己却与张仁谋、南国泰在后陆续进发,留下提督陆景云、参将福兴、游击何长庆与岳将军等,仍旧驻萨哈克地方。官兵渡瀚海之处,好在离俄罗斯的营盘甚远,并无一人知觉。是日天气晴朗,况且夏末秋初天气,不甚炎热,官兵人人得意,说是天助官兵进得瀚海。走了半日,平安无事,年大将军道:“照此天气,再走了半日,便可渡过澣海了。可笑岳将军瞻前顾后,胆子太小,不然失此机会,何日能退俄兵呢?” 

  话犹未了,忽然间一阵怪风瞥面而起,吹得昏天黑地,日色无光,那黄沙竟卷上半天,吹过后,但见人马都被风吹得目蔽口凝,口都张不开。怪风定后,四方一看,一时景色顿觉与来时大不相同,东西南北都分辨不出,官兵叫苦不绝。大将军忙叫南国泰打开指南针,辨定方向,再作行止。南国泰打开指南针一看,即刻面无人色,说道:“不好了,吾们遇着罡风了。”

  大将军道:“什么叫罡风,你何以得知?”国泰道:“罡风即是炭气,人马遇着,如三日之内不能避开,即要丧命。其余动植物遇着罡风,便成无用之物。现这指南针不能动弹,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所以知道是遇着罡风了。如何是好呢?”说话方毕,又一阵风吹过,比前一阵风更加利害。官兵俱低头闭眼,遮口摄鼻躲避。此风过后一看,各处地方又变成另外一番景象。来时见海中无高山在此,忽然一座山竖在当前。大将军胆虽极大,到此时候也不能不惊。张仁谋道:“事已至此,各由天命,不如吩咐军兵暂行驻扎,张起蓬帐,犹幸身带干粮可以充饥,俟风静再作道理。”大将军即传令扎营,刚刚营盘扎好,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前面高山忽然不见,后面又长起四座大山。众人莫不诧异,不知什么鬼怪。那知澣海之中风力甚猛,把沙吹起,聚时平地即变成高山,沙散时高山又化为平地。官兵不曾经过,所以惊怕异常。当时大将军在此瀚海中,进又不能,退又不得,弄得无法可施。况且瀚海之中并没有水的,来时虽有预备,然却不多,不能久住。看看到晚,那风越吹越大,火又点不着,四处昏黑,犹如到鬼门关一般。忽然间,又听得一声喊叫,原来两营官兵被风吹去,连人带马不知吹往那里去了。众官兵听此消息,个个痛哭起来。年大将军寻思无计,只得与张仁谋、南国泰及诸将官跪在地下,祷天相救。眼巴巴望着天亮,一望四处,却又不知什么地方了。

  其时风色略定,年大将军又叫南国泰仍打开指南针观看,国泰道:“凡指南针遇着罡风,针里面的水银是死的了,必须三日之后,其针方活,乃能察看得出方向来。”张仁谋听见,长叹一声道:“悔不听岳公之言,以至于此。”大家愁眉不展,坐以待毙而已。忽然间,听见半天中一声鹤唳,众人惊讶起来,往上一望,只见一只白鹤上面坐着一个人。南国泰眼力最好,往上一望,便认得此人是师父来了。便说道:“恭喜恭喜,师伯前来搭救我们了。”那人乘着白鹤冉冉而下,年大将军与众人慌忙跪接。那癞头和尚道:“你们还拘什么礼貌,快退回去罢,再迟两个时辰,便逃不出这大难了。”大将军便吩咐快拔营而走。癞头和尚道:“待我乘鹤先行,你们望着我跟来。”

  说罢,依旧骑着白鹤飞上半天,慢慢而行。官兵便跟住他走,虽是退回,却并不是来路,约走了两个时辰,癞头和尚仍冉冉下来,对众将说道:“好了,脱此难了。此处虽是瀚海,却不紧要的了。”张仁谋道:“请问瀚海罡风何以如此利害?”癞头和尚道:“瀚海之中,罡风一起,不要说是凡人,就是神仙,也难辨出方向来的。但此罡风只起在平地百丈之内,过了百丈之外,就没有这罡风了。所以刚才我也要骑鹤上行,就为避此罡风起见。”说话之间,听见后面风声甚猛,癞头和尚指与众人说道:“此风就是罡凤,其力最大,无论人畜当着此风,定被他吹散,我叫你们快走,就为此故。大凡罡风初起,风不甚大,过了一昼夜,风力更猛。”张仁谋道:“此处也是瀚海,何以偏能无事?”癞头和尚道:“罡风原起瀚海之中,此地乃是海边,将近平地,风吹到此,也是无力。譬如大海风涛一样,海中风波必大,海边虽有风波,也属无妨。这瀚海只有一处可以往来,就是现在金川扎营的地方,那处是瀚海最狭之处,东西不过二十余里,但有时也有罡风的,此处土人所惯,往来有法,可以避得这风。将来大将军过去,必须走此路,方保无虞,别处是万不能过去的。”仁谋诺诺称是。

  说话之间,已经出了瀚海,一直望着大营前来。癞头和尚便要辞回,大将军再三挽留,求他暂住一两天,不敢请商军务,只是略叙师弟之情。癞头和尚方才依允。来几,到了营中,岳将军出来迎接,问起情节,年大将军一五一十的说了一回,且道:“悔不听公言,致有此失。”岳公又与癞头和尚见礼,问起师父云谷子现在何处。癞头和尚道:“令师上年回山之后,至今仍隐伏不出,我与他常常见面,来时曾嘱寄语:将军将来大功成后,作速急流勇遇,宦海风波是最危险。”岳公道:“自当谨依师训,但目下俄罗斯守住瀚海,难于过去,师伯有何妙策?”癞头和尚道:“如有邪法阻挠王师,贫道自当助一臂之力;若两军相对,摧锋折敌,有大将军与将军们既掌兵权,自有妙计,不须问及老僧了。老僧本不应再莅尘世,因念小徒受此无妄之灾,数万官兵遭此奇厄,一时不忍,所以前来相救,其余的事,贫道一概不知。”说罢,又要告辞。年大将军道:“师父既不谈兵事,何敢相强,但在此住一两天,稍尽追随函丈之诚,难道也不肯俯如所请么?”众将及张仁谋也来苦劝,癞头和尚只得住下。

  当夜,年大将军置酒与师父接风。又与众将压惊。饮到半酣,癞头和尚不肯多饮,要先吃饭。吃饭之间,偶然饭中有一粒糠秕,癞头和尚顺手拈出,放在桌上,大将军看见,便问侍候的人道:“师父的饭中如何有了糠秕,那些烧饭的人如此可恶,还不快去收拾了他。”侍候的人答应一声就出去了。众将默然。

  癞头和尚不知是收拾些什么,不上一刻,只见献上鲜血淋漓三颗人头来。营官禀道:“奉命斩烧饭不慎火军一名,监厨校尉一名,监理酒席校尉一名。”年大将军把头一点,营官便把三颗人头拿了出去号令。癞头和尚看见大惊,心想:“这孽是我造的!但些小过失,何至于杀人三个。年赓尧虽是杀星下凡,但我屡次劝他止杀,非但不从,近来更觉尤甚,这真是作孽了。”便无意无味的呆想了一回。众人是见惯的,到不以为意。看官,你知世传年大将军为了一粒谷,杀了三个将,便是此事。当下年大将军便问癞头和尚,自己终身何如?癞头和尚道:“徒弟前程万里,一言难尽,吾有四句偈语,你须紧记。”随口念道:

  西湖山水,绝妙风景。

  朝夕之间,倍宜恭敬。

  年大将军道:“这四句偈语想是叫徒弟及早挂冠,往西湖归隐么?”和尚道:“天机不能预泄,到时自然知道,不须预问。”谈论一回,收了酒席,请了安置,各自归寝去了。

  到来朝,军士来报道:“昨夜师父不见了。”年大将军叹道:“吾师来无踪去无迹,真如神龙一般,吾年赓尧若能如此,虽王侯之贵,也弃如敝屣。”正在慨叹之间,军政司报道:“昨日瀚海之中失去马兵一营,步兵一营,另有营帐、辎重、器械失去若干件。”年大将军道:“人说瀚海沙漠利害,吾却不在意,张军师也与我同心,做那行脸侥倖之事。独岳将军持重老成,少受一番惊恐,且不致全军失色,真有先见之明。犹幸师父前来搭救,以致保全性命。但吾师所说也以设法败俄为上策,所见与岳公相同,而俄罗斯如此强盛,所设炮台定然坚固,炮台上大炮定然致远命中,这样看来,还要一番惨淡经营了。”正是:

  身世刚才离虎口,雄心又要作狼吞。

  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敢死军力毁炮台 金川兵穷追中计

  话说年大将军自瀚海回营之后,一心想设法破俄,与众将商量,并无妙策。提督陆景云道:“俄人所恃者炮台耳,如果打破炮台,便可长驱直进。末将想他炮台虽坚,终是新筑,况此地沙多泥少,未必能够筑得十分坚固,不若用大炮对他炮台攻击,看来也可以破得几座。”年岳二公道:“你既说得有理,就委你带同你麾下参将福兴先行攻打。”两将领命而去。

  随即传令兵丁,各带五十吨后膛炮,度好准头,量好尺寸,向炮台攻打过去。俄兵在炮台上也还炮相攻,打了半日,官兵反被俄兵打死无数。俄营的炮台任他攻打,打了半日,炮台并无一座损坏。这是什么缘故呢?原来俄兵所筑的炮台,一切材料都自外国带来的,有一种泥名叫绵花泥,以此筑起炮台来坚韧无比,比铁尤美。因为炮子打进去,那棉花泥自能够吃住,使这炮子不得透过去。这泥原是红毛泥炼成的,赀本极重,外国如英、法、德、美诸国的炮台,都用此土筑成的。今日俄兵就带此泥来筑炮台,所以官兵打了半日,毫无效验。

  陆提督见不能成功,忙令退兵,向元帅营前请罪。年大将军道:“今日你上阵,我亲眼见你的十门炮,有九门打着他的炮台,但炮子虽然打中,而炮台不见一处损坏。我度他的炮台必另有一种坚韧泥土造成的,所以不畏大炮,这并不是你的过处,总要另行设法,方可破得。”参将福兴禀道:“末将倒有一计可以攻打,定然打破,但要多伤精锐士卒,未免可惜。”年大将军道:“只须破得他的炮台,就伤士卒也是没法的。你有何妙计,快快献上。”福兴道:“他的炮台不畏大炮,必是坚韧异常的东西造成。若专用炮攻,终是徒劳无益。愚意以元帅所招敢死军数百名,先用四十名,每人背负上等火药百斤,另使十名持枪保护着,一直到炮台,把火药丢在他的炮台边即行燃着。莫说炮台可毁,就是他左右营盘也难保得住。但是这数百名兵恐有去无来,十成中逃不出一成,未免过于残忍。虽是为国出力,却要伤了自己的精锐,还请元帅作主。”年大将军听了大喜道:“此计甚妙。”岳公与仁谋也以此计为妥,惟这敢死军不知能像前次自刎不怕死否?大将军道:“吾所招之军,万人一例,可保无虞。但此次功成之后,福参将自当重赏。”便叫齐甘勇,挑选四十名愿去的。先令四十名负着一大包火药,每火药兵一名用十个鸟枪兵保护,一直冲到俄罗斯营。又令陈提督于炮台毁后,从左面去抢俄罗斯营盘,陆提督从右面去抢俄罗斯营盘,福参将跟着甘勇,看炮台毁后,即行从中攻去,三枝军马务要驱杀俄兵片甲不留。如俄兵逃过瀚海,即要紧紧追上,赶过瀚海西面,将金川兵一齐扫尽,方可收兵。众将领命而去。

  大将军吩咐已毕,亲自督阵,擂起大鼓。第一队是炮兵,炮兵后是甘勇;第二队是马兵,第三队是步兵。浩浩荡荡,直冲俄营而来。那俄营晏得门向前一看,忙出阵抵御。但见官兵来到半途,俱停住不走,只有数百名甘勇,一直向直,抢到俄营炮台边来。俄兵便放枪四面打来,讵知甘勇是不怕死的,只顾向前,绝无惧色,拼命前进,来到炮台边,一声呐喊,把火药点着,即四散奔逃。那知甘勇烧死弹死者不上了十余个,是以打仗之时,只以胆大为上,这四百四十名甘勇,乃置之死地而后生者也。霎时间,只见俄营炮台烧得天崩地裂,乒乒乓乓,自相攻打,炮台弹得七歪八崩,营盘也被烧毁。当下陈提督即从左杀去,陆提督即从右边杀去,福参将从中路杀去。三路军马旌旗耀目,锣鼓喧天,直抢到俄营中而来。那时晏得门见炮台已毁,近炮台扎的营盘也被打破,势难抵敌,连忙招集军兵,拖着毁剩的大炮,不敢接战,向瀚海西面而逃。清兵见他逃入瀚海,乘胜追赶不止,片刻官兵俱过了瀚海,并无一些风色。

  那边金川兵一得败信,即见晏得门带了俄兵向前奔逃,清兵随后紧追,策妄阿拉布坦忙令军兵就在瀚海边列队迎接,但官兵乘胜而来,锐气正盛,怎能抵当。福兴挺着黄锏,与策妄阿拉布坦并不打话,就相对敌。随后官兵陆续奔来,恍似江河潮水,浩荡奔腾,势欲倒地一般模样。策妄阿拉布坦料难抵敌,想要脱身,又被福兴缠住,只得一手抡刀驾住黄锏,一手向背后取出飞镖,回马就走,一镖飞来,正中福兴的头颅。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当的一声,那飞镖已落下地。原来副将徐元栻见策妄用飞镖打来,早已用刀隔住,大叫道:“贼将休使诡计,快快自己献上首级,免得俺们动手。”策妄回马一看,见福兴被徐元栻救住,便飞马向西奔逃去了。福兴与徐元栻两人分路抢了金川的营盘。不一刻,年大将军与众将纷纷都到了营前,大将军见得全胜,欢喜异常,传令大小三军,就在金川营住宿,体息两天,再行长驱大进不表。

  再说策妄阿拉布坦向西奔逃,遇着晏得门、周必达,胡用说道:“清兵如此利害,断难抵敌。”只得带了残兵,夜不留宿,日不停蹄,一直逃到金川王城。金川王罗卜藏丹津听说俄罗斯兵仍抵敌不住,四人逃回本城来了,十分惊怕,即向四人商议闭门抵御之策。这金川城原有二重城池,俱是高峻,坚固异常,易于守御,难于攻打。俄将晏得门道:“吾在瀚海所建之炮台,如此坚固难破,而清兵竟拚命向前,用火药来攻,以致失守。今城郭虽坚,尤恐难以抵御。为今之计,必须外城上仍设立炮台,城下掘一深壕,方免得清兵前来攻击。”胡用道:“晏将军之言甚合吾意,但死守孤城亦非良策,宜委策元帅及周将军两人出城分南北驻扎,以牵制官军,使彼不敢骤来攻我城池,为万全之策。”罗卜藏丹津道:“军师之言,甚属有理。”当下即着策妄阿拉布坦在城南驻扎,周必达在北城驻扎,以相呼应。城中则由晏得门带领俄兵防守,且于城之东面建立炮台十座,都是巩固异常。城之南北两面,因有兵在外驻扎,所以毋需建立炮台。城之西面,官兵无从攻打,所以也不立炮台。布置已定,罗卜藏丹津以为有恃无恐,终日招请喇嘛在宫中祈福,军事一概不理。

  再说官兵自瀚海逐俄罗斯、败金川兵之后,歇了两天,犒赏了军兵,便长驱直进,一直来到金川王城。城中已有准备,且有两枝人马,在城外分南北扎住,以成犄角之势。年大将军便传令离城十里扎营,俟看过地势再作道理。安营未定,不料被策妄阿拉布坦、周必达两枝人马,分两路冲来,年大将军忙与岳公分头抵敌。三军浑战一场,彼此不分胜负。金川兵见冲突不进,只得退回。官兵然后重行安营,布置停妥。年、岳二公与张仁谋携了千里镜,暗处往各处察了一回,方知城上已经建立炮台十座。仁谋道:“金川城高而且固,又建立炮台,城下又有如此的深壕,攻取实非容易。况城外又有犄角之军,牵制吾师,使我不敢直攻城池。贼人诡计颇属万全,为今之计,莫若先破了两军,使金川城孤立无援,如此便易成事了。”年、岳二公点头称是。看完入营,重新商议。岳公道:“刚才军师所言先破南北两军,再行攻城,其说甚当。但城上炮台如此利害,假使我攻打南北两军,城上反用大炮攻击,互为接应,非但不能打破,反致受害。依我看来,还是另设别计为妙。”

  年大将军道:“不破南北两军,断难攻取城池。但攻此两军不宜硬攻,徒伤士卒,总须设一妙法,使城上炮台毋从救应,方为得计。”想了一回,便生出一个妙计来了,道:“吾们自今日为始,不要出战,那金川营中必忍耐不住,定要来攻打我营。待来攻我之时,我即用退兵离救之法,使他城上炮台无从救应,然后设法破此两军,岂不甚妙。”众人喏喏称是。便传令清兵闭门紧守,不许出战。

  再说金川兵自官军到后,冲突一阵,不能取胜,便令各处加意提防。迟了几日,见官军并无动静,策妄阿拉布坦遂邀了周必达到来商议,道:“官兵到了几日,毫无动静,不知是何诡计?吾的主意想与将军轮流攻他营寨,或日或夜,使他不能安逸,扰得他无法可施,他就不战自退了。目下他们见吾炮台利害,不敢出战,必然暗中另设诡计。吾先行攻打他营,劫了他的营寨,免得他再施别计了。”周必达道:“元帅言之有理,既然如此,自明日来,每日轮流攻打他营盘是了。”商议已定,周必达遂辞回营中安寝。

  到了次日,策妄阿拉布坦见清营并无动静,仍然安守不出,遂会同周必达,各整顿人马,轮流攻打,官兵慌忙抵御,略战了一回,即拔营退后十里下寨。次日,周必达又会策妄前来攻打,官兵又略战了一回,退后十里下寨,一连战了十日,官兵即退了十日,足足退了百里。策妄与周必达以为官兵真抵御不住,随退随追,这日追到一个地方,名叫螺丝谷。大将军即令何长庆带一枝鸟枪兵在谷左埋伏,瞿德明带一枝鸟枪兵在谷右埋伏,俟金川兵进到谷口,务要如此如此。又令陈国亮、陆景云二人:今金川兵前来攻打,你二人即出营与他对敌,务须诈败,向螺丝谷奔逃,逃进谷口,即便回转马头接战。又令福兴与徐元栻埋伏在螺丝谷谷口,见金川兵杀进谷中,即在谷口堵截。吩咐已毕,众将得令而去。又令岳将军带兵一千,俟策妄、周必达杀进谷口,随后劫营。大将军布置已定,随即预备行事了。正是:

  安排香饵河边立,专待游鱼上钓钩。

  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黑面金刚逃出青海 年大将军计止俄兵

  话说年大将军定计之后,约日挑战不表。再说策妄阿拉布坦及周必达,那日自官兵退去之后,两人合兵追来,十分得意。这日刚要去打官兵营盘,忽见陈、陆两提督前来挑战,两贼将大怒道:“蛮子,连日败北,还敢前来逞强!”各拿兵器出来接战。看官须知,这两个贼将都是有勇无谋的东西,所以并不打算一打算,便来交战。策妄阿拉布坦战住陈提督,周必达战住陆提督,陈、陆两将战到十合,气力不佳,都向螺丝谷逃去。策、周不舍,紧紧尾追,那知是计,一直追到谷中。来到谷中,陈、陆两提督忽回身苦战,何长庆、瞿德明两将看见,分左右用鸟枪对金川兵打下。策、周两贼慌忙退去,谷口又被徐元栻、福兴两枝军堵截出路,一时喊杀连天,枪炮隆隆,杀得金川兵单恨爹娘少生两只脚。策妄阿拉布坦也顾不得人马,舞动大刀,长吼一声,杀出谷口,手下兵马没一个逃得出来。周必达也死于乱军之中。策妄阿拉布坦走回营盘,想招集残兵逃回王城,不料两座营盘却被官兵抢去,只得单人匹马,向西而逃来。到半路见一将官飞马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金川将官,问他前来何干,那将官道:“某奉军师将令,说官兵并未大败,连日退兵,必有奸谋,特委某前来叫将军切要小心。不可再追,速速退回原处驻扎罢。”策妄阿拉布坦听见,放声大哭道:“军师何不早言,今已全军覆殁,周将军也无下落,想是升天了。”说罢,痛哭不已。那将便苦劝他回转王城,再作道理不表。

  再说年大将军见金川兵已进了螺丝谷,便与岳将军两人带兵分打金川营盘,那边并无主将,如何抵敌,便大开营门跪在城下,口称愿降。大将军分付缴了军械,命都司江长裕将降卒押在大营一边,候再办理。未几,各将纷纷缴令。诱金川兵进螺丝谷,是陈国亮、陆景云两提督的功劳;杀死周必达,又是陈国亮的功劳;鸟枪打金川兵,是总兵瞿德明、都司何长庆盼功劳;堵截金川兵出路,是副将徐元栻、参将福兴的功劳,各功登记讫。年大将军传令把金川降兵一齐杀死。岳公劝道:“金川降兵暂行留住,将来也有用处,何必杀了。”大将军笑道:“这些面降心不降之人,留他何用,不杀更待何时。”叫都司江长裕带兵五千人围住,将所有降卒一概杀死。计杀了金川降兵一万余名,另螺丝谷内打死五千余名。此次计策妄阿拉布坦及周必达带来的兵,尽行杀死,无一个留存。这真是金川的大劫数也。

  话休烦絮,言归本传。再说策妄阿拉布坦当晚逃回金川城,见了罗卜藏丹津,自觉惭愧,俯伏在地,便行请罪。金川王罗卜藏丹津道:“你既知行军,何以失了犄角之势,孤军穷追,致有此失。姑念尔向来功绩,从宽免死,下次如有错误,定当两罪俱罚。”策妄阿拉布坦听罢,回到家中,自想辛苦数年,—朝兵败,就如此责罚,实觉气闷不过。况金川气数已尽,吾何必与之俱亡,便与军师胡用商量。胡用道:“罗卜藏丹津不识好歹,就竭力助他,也是无益。且金川已亡在旦夕,元帅何不连夜逃往阿尔台,招集众台吉,据了西金川之地,自立为王,不必与清朝作对,便可独享富贵了。何苦郁郁久居人下哉。况西金川众台吉,俱服元帅的英雄,失此机会,后悔嫌迟矣。”策妄阿拉布坦听了,连夜度出家属,与胡用招了数百名心腹将校,假以巡查为名出了王城,直往阿尔台而去。后来罗卜藏丹津城亡之后,无处可归,竟投在策妄阿拉布坦手下。他念在旧时交情,并不加害,反行庇护他,这还算是他的好处,这是后话休题。

  且说年大将军得了胜仗,即行麾兵前进,把营盘仍扎在高王城十里左右的地方,再商攻城之计。张仁谋道:“攻城须攻其瑕,今金川城东面都有炮台守住,就南北两面,他的炮台也照顾得着,惟有西面必无防备,但要攻他西面,必然经过他东城之下,此处实实踌躇。”岳公道:“莫若于半夜之中,专力攻他东门,暗中分兵绕到他西门,如此庶有把握。”众人称是。便预备今夜攻城不表。

  再说金川城内不见了策妄阿拉布坦与胡用两人,知他逃去,但不知他逃往何处。罗卜藏丹津大惊,忙请狼军师及俄将晏得门来相商。晏得门道:“现在城外犄角之兵已失,城内又无良将,官兵到了,日内定然攻城。我想东门已筑炮台,可保无虞。就南北两面,那东门炮台也可照应得到。惟有西门,尚无守御,愚意从速筑三座大炮台在西门上面,如此便可高枕矣。”狼军师也道:“是计甚好,烦将军速去办来。但敝国全国已失了十分之五六,兵微将寡,恐难持久,还祈将军奏明贵国皇帝,再添兵将,前来救护。如能惠人惠彻,救得敝国之难,将来敌兵退后,自当岁岁来朝,年年进贡。”金川王道:“吾们军师之言,正合孤意。烦将军从速请救,孤必定格外重赏将军。”晏得门道:“既然如此,容某使人去取救便了。”于是,一面在西门上添筑炮台,一面使带来的一个俄国将官,往俄京圣彼得堡取救去了。到了明日,见官兵已到,幸得西门上炮台已经筑好,其时金川城内,本国人并没一个名将,晏得门于是委他手下四名骁将分守四门,他则总巡各处,那守东门的名唤哀婆卢,守南门的名唤尊夭亚,守西门的名唤国巴,守北门的名唤新爹,都是俄国名将。分配已定,专待厮杀。

  再说年大将军定计来袭西门,到了晚上,一声呐喊,先攻东门,用大炮向城上攻击,城上也还炮相攻,官兵却悄悄向后队中抽兵一半,潜往西门。因恐炮兵、马兵行走有声,概不派往,单调步兵十队前进,并派提督陈国亮、都司江长裕管带着前往。

  两将领命,偷偷越过了南门,迳到西门。以为城上必无防备,取出云梯便来攻城。不料城上一声炮响,灯火齐明,枪炮齐益,官兵伤了无数。陈提督及江都司大惊,忙叫退兵,城上大炮又打了下来,把江都司的头颅也轰去了。陈提督连忙向旧路逃回。西门城内已有俄兵追杀出来。走到南门,城内又有一个俄将杀出,正是尊夭亚。西门追来的俄将,正是国巴。两个俄将双战陈国亮,手下官兵不满五百,陈提督的竹节鞭虽是利害,争奈俄兵势盛,况两员俄将又十分了得,知难取胜,只得把竹节鞭虚晃一晃,将身一纵,跳出圈外,刚刚遇着一个俄国的马兵,陈提督便一鞭将他打死,抢了他的马匹,纵马逃回,手下所余步兵俱被杀死,更不容说了。 

  陈提督逃到东门,只见炮台与官兵轰击,尚胜负来分。年大将军一见陈提督匹马回来,知步兵有失,忙鸣金收军。叫陈提督来问如何失事。陈提督喘息了一会,方将前事诉说一遍,且说全军覆没,江都司已阵亡。众人听见,哀悼不已。岳公道:“不料贼人如此多谋,城外失了犄角,城内即添了炮台,且能如此快速,真真令人料想不到。”陈提督道:“西、南两门的守将都是俄将,何以不见了策妄阿拉布坦呢?”年大将军道:“近因城池隔住,消息难通,探子万分不得力,必须再觅一个精细的探子,细细打听城内的捎息,行军方得便宜。”随吩咐众人速去觅一探子,往城内探事。众人答应了,便在营内选了一个旧时降卒,予以重赏,叫他入城探事。那探子领命而去。过了数日,回来诉说,如何策妄阿拉布坦与胡用相将逃去,不知去向,如何现在城内守将,都是俄将晏得门所派,及四门守将的名氏,如何金川王托晏得门再往俄罗斯京城求救,如何晏得门设计,连夜增筑炮台,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年大将军听罢,心生一计,暗暗与岳公说知。岳公点头道:“此计甚妙,某去干这件事罢。”年公大喜道:“如得将军去办,此事必成。”岳将军一面于营中收拾珍宝等物,修了一封文书,委一个能通俄语的幕友,名唤魏仁,星夜前赴俄国。

  且说俄皇自委晏得门去救金川之后,自谓可决必胜,不料那日接着晏得门差官来信,方知屡次大败,今特前来请增救兵,俄皇十分烦闷。刚想吩咐添兵,又接大清抚远大将军年赓尧及奋威将军岳钟琪两人来信,其略云:

  本朝与贵国素无嫌隙,自兴安岭分界以后,更形辑睦,只缘道路辽远,聘问久疏。迩来青海王罗卜藏丹津自作不顺,侵我藩属,扰我边疆。我皇上特命某某等,率一旅之师,征讨不廷。螳臂挡车,安能持久。计自去岁至今,不及两载,王帅已抵金川,歼厥渠魁,指日可待。惟风闻道路传言,谓贵国有暗中相助之意。独是贵国兵甲之强,闻于邻国,今金川已糜烂若此,其非贵国相助,可想而知。特罗卜藏丹津穷困之余,难免无赴贵国乞救求援之事,伏祈顾念交谊,绝其奢望,本朝实有厚望焉。附函珍珠若干,实物若干,敬祈哂纳,伏乞垂鉴。

  俄皇得信之后,又得了许多宝物,十分欢喜,即刻罢了增兵之旨。正是:

  陈平妙计安天下,布用干戈只用谋。

  未知俄皇何以如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晏得门全军被戮 福参将四城扬威

  话说俄皇见了年、岳二公来信,即刻停了增兵救金川之旨,一面令晏得门来使,即刻召晏得门回俄。魏仁得此消息大喜,连忙赶回报知年、岳二公。看官,你可知这个什么缘故?俄皇何以一见此信,就如此办理?原来有个道理。为康熙年间,俄国曾遣使来中朝通聘,圣祖仁皇帝俯念远邦,准其通好,后来又请划分地界,朝廷也准其所请。俄国与中国因此颇有交谊。此次金川使人求救,俄皇本不愿意,因误听皇后之言,一时失算,就委晏得门带兵救援了。但俄国素以强大自负,喜胜讳败。自晏得门出兵之后,有败无胜,俄皇已是十分愧悔,今观来信,却被年,岳二公将他帮助金川之事,轻轻代他遮饰过去,使他不敢自认,又把这许多珠宝送他,以遂其贪心,俄皇焉得不喜。此就是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

  话休烦絮。且说岳将军自得魏仁回信,即带了亲信家人数名,亲兵数百名,伏在金川城北面。此地是往俄国的大路,不上一日,只见一俄将从北而来,岳将军从道傍闪出,手下数百名兵便一齐动手,把俄将捉下,押到岳公面前听令。岳公问道:“你是何人,住何处打听军情,从实招来。”俄将道:“我并不是探子,我是俄国使臣,往金川递信的。”岳公闻言,假意喝退兵丁,亲解其缚,延之上坐,俄将也感激万分,请问贵姓大名。岳公道:“俺乃奋威将军岳钟琪便是。”俄将道:“原来就是岳将军,久闻大名,未见虎威,今幸不期而遇,真是三生之幸。”岳公道:“闻得贵邦现发大将一员,雄兵数万,协助金川,未知是否?”俄将见岳公待他真诚,便也并不说诳,把金川求救之事,及见了将军等来信,令俺到金川召回晏得门等事都说了。岳公道:“既蒙贵国皇帝如此见爱,感谢无涯。但本帅还有一事奉恳,未悉肯见纳否?”俄将道:“将军有何见委,小将定当从命。”岳公道:“贵国皇帝即令将军往召晏将军回国,则其不助金川可想而知。但晏将军在金川设立炮台,以备守御,则此城甚属难攻,将来晏将军虽回本国,而金川之炮台却是带不去的;虽说不助金川,实与助金川无异。愚意欲挽将军到金川,与晏将军商量,在金川城内暗助某一臂之力,破了金川,以成两国之好,未悉将军意下如何?”俄将道:“这个谅也容易,当与晏将军商议,报命将军。如其见信,何不委一亲信之人,与某同往金川城内,见了晏将军,岂不更省一番周折。”岳公大喜,便令魏仁同往。

  当下俄将辞别了岳公,与魏仁同进金川城,见过晏得门,递了俄皇圣旨,便把路遇岳公之事说了一遍,即叫魏仁与晏得门相见。晏得门道:“我国皇帝既不帮助金川,则暗中帮助官军,亦属应当。但金川城外四处城门都是我手下将官看守,献城之事,易于反掌。惟有内城也甚坚固,且俱是罗卜藏丹津亲信人所守,不若待我设法一齐诱开城门,献与官军罢。”魏仁称谢不尽。晏得门道:“后日乃是九月九日,金川王必在宫内讲九皇降世真经,料内城定无防备,吾以见他商议军情为名,带兵进去捉住了他,开门投降,岂不省事。”于是即刻叫齐俄将,通知此事,约期举行。

  讵知守西门的俄将国巴,自到金川之后,就在金川取了一个妇人那氏为妻,那氏颇有姿色,国巴甚是宠爱。这日受了晏得门密约,回到家中,便对那氏说道:“我与你在此,不久便要回国共享富贵,免得这般守城辛苦了。”那氏道:“你既在此守城,何以不久便要回国?”国巴道:“你有所不知,现在晏将军私通官军,约于后日捉了你的大王,开城投降,岂不是就可回国么?”那氏听了,假意道:“如此甚好。” 

  原来那氏有一个哥哥在金川王前侍卫,心想;若捉了大王,我哥哥定要被害。想了一夜,到了明日,那氏以探亲为名,来至母家报与哥哥知道。那哥哥得此消息,慌忙禀知金川王。金川王听了大惊,速请狼军师商议此事。狼军师道:“大王不必忧惧,臣有一计,可除祸害。”就向金川王耳边说如此如此,金川王大喜。即于初八日大排宴席,请众位俄将一齐领宴,两廊埋伏兵丁,俟饮至半酣,一齐举事,做个先下手为强之计。安排已定,于当晚令人请晏将军及四处守城的将官,进宫饮宴。至时,金川王假推有事,进入内宫,那晏得门以金川王时常赐宴,所以心中半点不疑。只听得狼军师呼哨一声,两廊伏兵一拥而出,晏得门与众将手无寸铁,如何抵敌,俱被伏兵砍死于宫中。那那外城的俄兵一无信息,狼军师又令去请,分班进城赴宴,亦杀得一个不留。魏仁得知此消息,忙出城逃回本营去了。金川王另派亲信人分守四城不表。

  话说年大将军见岳公布置之后,以为计出万全,金川城指日可得。不料魏仁逃回,诉说前情,大将军与岳公叹息不止,说道:“事成画饼,尚属余事,可怜这一般俄兵俄将,一夜之中全归阴府,真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实由我而死。为今之计,不必别求妙策,但须设法攻城为要。”岳公道:“目下城内并无猛将,攻打甚易。可恨这炮台炮火甚利,实难上前攻击。”南国泰道:“炮台以火药为本,若绝断其火药,虽有炮台,也属无用。某有一计,可以烧尽他的火药,使炮台一无用处。但此地阴多睛少,务须得一晴天,方可济事。”年大将军问是何计,南国泰道:“我昨日想得一法,用显微镜改作借火镜,先把升天球升在半天,即用这镜一头向日,一头向着驻火药处,量准尺寸,度准远近,不到半日,便可成功。但是烧别物,火力甚微,恐难见效,惟是火药立见成功。”大将军道:“既然如此,你速去干来,如烧了他火药,那炮台也没用了。”南国泰领命,即日配好借火镜,专待天晴。

  过了两天,乃九月十二日,是日天气清明,睛光大放。南国泰先把气球升在半空,再用千里镜向城中四周观看,看明贮火药的所在,再用借火镜对准火药向日照去。只见日光闪烁,火焰沸腾,不到半时,只听一声响亮,火焰冲天,恍似天崩地裂,城中尽落,乱纷纷不知是何缘故。火药房平空失事,况火药房原设在僻静无人之处,不许人迹往来,四周都派兵护守。今南国泰用借火镜照进里面,绝无声色,平空霹雳起来,他们何从知觉。金川王即登时查点火药,已经烧得干干净净。左右居民被火轰死者不计其数。南国泰见事已成,即回转升天球来营缴令。年大将军称谢不置,即便对众将道:“现下金川城火药已尽,城上虽有炮台,科他无用,就于今日准备攻城。谁肯前去成这功劳?”话未完,只见众将之中,参将福兴走出来上前禀道:“末将愿往。”大将军道:“如得福将军前去,大事成矣。”福参将得了将令,便带步兵一千,并带云梯、吕公车,一直跃武扬威,来到金川东门城下,便要攻城。

  再说金川王自火药失火之后,心中十分危惧,分付四城守将加以严防。忽听得城吏报来,官兵在城下紧紧攻城,金川王命各处守将严守,不可出战。东门守将方德道:“我们火药已失,炮台全无用处,若不出城力战,如何守得住?”金川王听了方德之言,即令方德出城抵敌。福兴正在攻城,只见城门大开,城上飞出一员番将,头缠青布,身穿对襟小袄,足登皮鞋,骑着一匹劣马,手拿三叉两刃刀,一马冲出,并不打话,直奔福兴。福兴将锏挡住,大叫:“来将通名。”谁料那将不通汉语,并不答话,只管用刀乱戳。福兴用锏迎住,战了十合,但觉这将只有蛮力,并无刀法,福兴遂卖了个破绽,俟他一刀撇来,福兴忙用金锏格住,一手向他的腰中一搿,被福兴早已生擒活捉过来,清兵一拥而上,将这番将用绳紧紧缚住,解往营中去了。福兴便麾兵攻城,墟上矢石如雨,不得攻上。

  福兴便绕至南门攻打。但见南门守将是一个喇嘛,名唤致真,手执一根禅杖,飞也似下城来,直奔福兴。福兴见是一个和尚,便道:“秃奴,快通名来。”致真道:“俺是金川大王驾前护法大喇嘛致真便是,来将通名。”福兴道:“俺乃大清抚远大将军麾下参将福兴便是,快快献上头来,省得老爷动手。”致真大怒,抡起禅杖,直刺福兴。福兴见这和尚虽是鲁莽,杖法精通,却与那将大不相同,只可以智取,不可以力战。一杖一锏,来来往往,战到四十回合,福兴假意气力不加,回马便走,致真随后追赶,福兴把马一慢,致真追到锏边,福兴便用回马杀手锏向后一撇,致真却不防,将身闪过,已来不及,早把这和尚天灵盖撇了一半,但见和尚混身是血污,登时倒地。福兴便跳下马来,取了首级,交与亲兵,复又攻城。

  那知城上早已预备,用矢石一齐打下,福兴见难取胜,却又绕到西门,但西门守将乃是一个女将,名唤郭青梅,本是葛尔丹浑家赛梨花阿奴哈藤的徒弟,生得粉面玉容,柳眉凤眼,十分窈窕,用—对双鞭,听见官兵杀了东南两门守将,心中大怒,便要出城报仇。正是:

  军前甫斩双名将,城下又逢娘子军。

  未知出战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金川王连夜逃遁 大将军克奏肤功

  话说西门守将郭青梅听见东南两门守将被杀,登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便飞马出城,大喝道:“蛮子休得恃强,待奴家来收拾你罢。”当时福兴见这女将生得美丽异常,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手拿一对软鞭,便道:“来将通名。”那女将并不回话,即舞起一对双鞭,卷将过来。福兴将黄金锏挡住,觉着有些沉重,一来郭青梅是金川一员名将,二来福兴战了半日,且力斩一将,生擒一将,未免气力有些疲倦,只得用尽生平之力,战了二十回合,诚恐气力不加,有了不测,即将锏虚晃一晃,拨马向北而逃。郭青梅原要报仇,如何舍得,骤马紧紧追来,将近北门。这北门守将乃是郭青梅的哥哥名唤郭青卿,在城上见官军在前,妹子在后追赶,遂披挂上马,大开城门,一马冲出,想前后夹攻。福兴早瞧见城门开处一将飞出,便心忙意乱,暗想:此番吾命休矣。想犹未了,忽听得后面马蹄响处,哎呀一声,回头一看,那女将马失前蹄,将他掀在地上,两脚朝天,做了一个胡子望天笑。福兴忙回马,向前一锏,把女将打得头破额裂,一命呜呼。说时迟,那时快,福兴正一锏打中时,后面郭青卿已一马飞到,把双戟向福兴背后刺来。福兴眼明手快,将身一闪,那戟直刺了个空,使连人带马向前冲过来。福兴轻舒猿臂,将郭青卿生擒过来,官军大喊助威。福兴见打了四门,生擒两将,杀死两将,自觉十分辛苦,便整旅回营,直到大营中军缴令。年、岳二公执手说道:“将军一日之间攻打四门,生擒两将,杀死两将,真是英雄莫敌,辛苦异常,足使贼人心寒胆破,此功实属不小,请自回营安歇罢。”

  福兴便回自己营中,卸了衣甲,不觉周身血汗,染得里衣都成红色。手下兵丁看见,都叹服福参将之勇。当下大将军与众将商议道:“现在金川失了四将,正是飞魂失魄之时,宜乘此机会前行攻打,定可破城。”即升帐发令,便派副将徐元栻攻打北门,都司何长庆攻打西门,总兵瞿德明攻打南门,提督陆景云攻打东门,不论日夜,毋许停止,限三日之内,定要破了此城,如违令者,军法从事。众将得令而去,个个奋勇争先,前去攻打。

  再说金川王听得四门守将被杀,越加危惧。便与狼军师商议,狼军师道:“事至今日,只有死守此城而已。吾金川土地只有此处可以死守,其余都是平原畜牧之所,并无险要可扼。若失了此处,大事去矣,大王务宜激厉众心,死守此城。若守到冬天大雪降时,严寒已报,那时官兵纵不冻死,也要被雪压死。”金川王道:“军师之言有理。”便传令众兵丁一齐来到宫中,自己当中坐着演说佛偈,大声说道:“南无阿弥陀佛,孤家昨夜梦见佛祖来到宫中,向孤道说,吾金川人皆因平日不信佛教,不敬君上,临阵畏死,打仗不力,所以佛祖大怒,屡次降罚尔等。自今以后,务须尽心竭力,抗拒清兵,重整江山,如再有异心,佛祖暗中定然加害。若是真心,佛祖暗中亦必庇佑。”又念了几句佛偈,宣了几句佛号,众人听了,个个诚心皈依顶礼,俱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吾们定当诚心竭力,帮助大王死守此城。”

  原来金川人不论佛教、回教,俱是信教最笃的。今日被罗卜藏丹津鬼混了一回,就个个死心塌地力守此城。城外攻击虽猛,城上守御亦严,官兵一日一夜攻了,毫无破绽。这日,何长庆攻到西门,用大炮轰击,被大炮轰坍了数丈,官兵大喊一声,意欲乘势攻进。不料金川兵自城上杀下,拼命抵御,前队杀了,后队继进,一面抵敌,一面筑城,直杀得城垣修好,方才退回。岳公看了一回,叹道:“语云:蜂虿犹毒,岂不信然。这金川城垣虽小,而百姓个个奋勇,全不以生死为念,真是忠心耿耿,可畏可敬。”年大将军道:“这般小民无知无识,竞自助纣为虐,若不亲自开门,出城投降,俟城破之日,即如朝皇城一般,概行屠戮。”即叫行军官将屠朝皇城故事写告示一道,缚在箭头射入城中。那知金川城内接得此信,军民全不在意,仍死守此城不表。

  再说官兵连日攻之不下,至第三日,副将徐元栻亲自督兵,与众盟誓道:“今日必须攻破金川城,若攻打不破,惟有死此城下而已。”便令炮兵在前,洋枪在后,自己提刀纵马,直到城边,见有退后者立斩,再用大炮轰击。一时间炮声震地,北门城垣已被大炮轰倒了数丈,徐元栻大喝一声,匹马飞进,那城上矢石纷纷打下,徐元栻舞起大刀,把矢石纷纷拨开。金川兵见矢石不能取胜,便一拥而下,拼命抵御。无奈官兵前有大炮,后有洋枪,十分奋勇,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渠。城垣缺处,死尸堆积一丈余高,徐元栻就向死尸堆上飞马一跃,已上城头,官兵随后赶上,杀退金川守兵。官兵大进,城内纷纷大乱,东西南三门听见北门已失,也无心恋战。登时间,东门被陆景云破进,西门被瞿德明破进,南门被何长庆破进。罗卜藏丹津闻警,立刻收兵入内城抵御去了。

  当下各将官便请大将军入城,大将军重赏徐元栻,便令查点城中钱粮仓库等项,讵知均在内城,外城只有些军械、牛羊等类。大将军又分付大小三军将外城军民人等一概屠戮,先行捆绑,排列跪向内城城下,叫内城军民人等看个榜样,若不先自投降,待城破之日,亦必照此而行。可怜那外城十万余人,被清兵杀了三日三夜,方才杀尽。但见杀得人颈中都流出白血来,大将军全不悔悟。岳公与张仁谋苦劝不昕,只得长叹而已。这数日间,愁云惨淡,惨雾迷漫,日间日色无光,夜间神鬼哭号,有几个官兵杀人太多,杀得自已也不忍起来,又不敢违将令,情愿自刎而死。这都是年大将军的残忍心肠。

  闲话休题。再说罗卜藏丹津失了外城,只得内城弹丸之地,自知难以持久,便与狼军师商量道:“官兵势猛,看来难以抵御,况我们都以牛羊牲畜为粮食,今外城被清兵掳去,内城所存不支一月,如何是好?”狼军师道:“为今之计,莫若大王写表投降,或者天朝得能宽宥,可以苟延残喘,也未可知。”罗卜藏丹津摇头道:“军师不见城外军民如此受戳,今我若写表投降,此是自投罗网,俯首受诛耳。”狼军师道:“既不可投降,大王何不逃往他方,再图报复。”罗卜藏丹津道:“我金川地方,王城以东却有数处险要可以把守,王城以西都是空地,虽有些须牲畜,也是无用的。若俄罗斯本可相投,今斩了他的兵将,如何去得?”狼军师道:“吾却闻人说,策元帅在阿尔台,招兵买马,自立为王,今大王逃到彼处,策元帅或念君臣之谊,肯来收纳,也未可定。”当下两人左思右想,只有可以此处逃生,即令军民等来到宫中吩咐道:“现在我金川外城已失,内城难以支持,孤意欲于今夜逃往阿尔台策元帅处去了,尔等愿往者同往,不愿往者出城投降去罢。”众军民听毕,齐声道:“昨日看见城外人民个个受戮,就死不愿投降,情愿跟大王前往。”罗卜藏丹津道:“尔等既然愿跟,立刻拾收行李。”定于二十日三更时分,先把宫内点着了火,大开西门,发一声喊,一齐拥出,向西逃走而去。这里官军立刻破了内城,只见四处火焰冲天。大将军分付先救灭了火,再寻金川王下落,连城内军民人等,一个也没有。再打听金川王时,方知三更时乘官兵救火之时,已连夜投向西门去了。

  次日大将军部署己毕,率兵穷追,争奈金川城以西的地方都是山路崎岖,极难行走。况一路俱无人烟,无从寻觅罗卜藏丹津的下落,大将军只得回军班师。

  再说金川王那夜逃走,奔到阿尔台,这条路虽是崎岖,但金川人是走惯的,所以马不停蹄,人不留宿,足走了三日三夜,度官兵追不及了,方慢慢而行。又恐策妄阿拉布坦不能相容,先遣狼军师去打听消息,金川王暂在途中相等。等了数日,只见狼军师及策妄阿拉布坦一齐前来迎接。罗卜藏丹津看见策妄阿拉布坦,到惭愧起来。反是策妄阿拉布坦向他安慰了一番,说道:“大王不必忧虑,待孤这里地方安定了当,再与大王兴师报仇,收复金川,重整江山。那时大家结为唇齿之邦,岂不是好。”罗卜藏丹津拜谢不已。于是两人连辔来到阿尔台。只见那处虽不及金川之繁华,但牛羊众多,畜牧繁盛,人马强壮,也算是西方的好所在了。今又舔了金川来的五万余人,自然更见兴旺,罗卜藏丹津至此,到也甚是舒服。后来世宗宪皇帝打听他在此,使人索之,策妄阿拉布坦反庇护他,说不在他处。及策妄阿拉布坦死后,其子噶而单策妄零袭位,凶狡好乱,过于其父,雍正五年竟率兵窥边,由靖远大将军傅尔丹、宁远大将军岳钟琪讨平之,那时罗卜藏丹津方授首正罪。正是:

  小丑跳梁终被馘,恢恢天网几时疏。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平金川功臣受爵 证因果国法特伸

  且说年大将军追了罗卜藏丹津一阵之后,见无踪迹,即行回师。一面八百里红旗报捷,一面把金川一带地方应办善后事宜,都办到停妥。又在金川城内设将军一员,总兵两员,其余副将以下等官数十名,分四处扼守,留兵一万二千名在彼驻守。将这情形奏知朝廷,俱蒙允准,然后班师。计收金川地方亘八千余里,斜二千余里,户口五兆有零。自出师之日起,至成功之日止计,为时不过一年零六个月。

  雍正二年十一月朔日,年大将军与岳将军统领全军班师回国,一路北风凛凛,瑞雪纷纷,经过争战的地方,死尸遍野,碧血成渠。年大将军问军政司道:“此次交兵,共斩获多少人马?”军政司把功劳簿算了一回道:“计阵上杀死的三十六万七千余名,投降之后杀死的一十四万八千余名,屠城杀死的计五十九万一千余名。”大将军撚须微笑道:“我不辩杀了这许多人。”腊月底来到甘肃,已接到圣旨,叙功封爵:

  抚远大将军年赓尧赏戴三眼花翎,封一等公爵。

  奋威将军岳钟琪赏戴双眼花翎,封一等侯爵。

  军师张仁谋赐翰林院编修,升内阁大学士;封二等轻车都尉世职。

  参谋南国泰特授钦天监监正,头品顶藏,赏戴花翎,封二等轻车都尉世职。

  提督陈国亮赏戴花翎,封一等轻车都尉世职。

  提督陆景云赏戴花翎,封一等轻车都尉世职。

  副将徐元栻赏戴花翎,免补总镇,攉升提督,封骑都尉世职。

  参将福兴赏藏花翎,擢升湖南提督,封二等轻车都尉世职。

  总兵瞿德明赏戴花翎,即升提督,封骑都尉世职。

  都司何长庆赏戴蓝翎,免补参将,擢升总兵,封云骑尉世职。

  其余各官及兵卒等升官赏赉有差。另阵亡的各将,如先锋余元庆,游击方国梁,都司江长裕等,俱交部优恤。年、岳二公又奏:“初征金川时,贼人屡施妖术,抗拒王师,幸蒙癞头和尚、云谷子两师协助,得以驱除妖术。今两人品高行洁,不受爵禄,乞恩遥加封号,以答师功为荷。”朝廷允奏,遥封癞头和尚为正觉大禅师,云谷子为悟道真人。年、岳二公自封爵之后,朝廷即命年公为陕甘总督,岳公为陕西提督。这岳公后来做到大将军,加封一等公爵,建立许多功业,为本朝一个名臣,其子岳濬年未三十,即做了山东巡抚,大为世宗所赏识,此是后话不表。

  再说年公自平定金川回朝,总督陕甘事务,不觉时常精神恍忽,夜中时见鬼魇,一夜口渴,叫从人取过茶来解渴,那茶一进口内,觉着有些血腥,把茶在火光下一看,却是一杯热血。年公大怒,一脚把那从人踢死,再叫换过茶来,茶上口时仍是血腥,年公又将茶一看,却又是一杯热血。年公大叫一声,把茶丢去,气昏在地。直到半个时辰,方才苏转。又一日,年公宴客,饮得半酣,客已渐散。忽闻杯盘中腥臭异常,取来一看,所有盘内尽是人肉。年公大怒,审问厨子,众厨子皆说不知。那未散的宾客劝道:“我们方才吃得好好的肉,何以忽然变出人肉来?此等事大人不必责罚厨子罢。”年公想了一想,知是怪异,遂不追究了。

  又一日,年公看毕公事,正觉闲暇,来到署后花园中游玩。其时百花齐放,鲜妍非凡,忽见各花都变成人头模样,忽然渐渐长大起来,口眼耳鼻俱能活动。侍从人等看见,俱吓得倒退。年公却不畏惧,随手取了一枝木棍,刚想打去,不料一阵风起,那花上人头都奔年公面前,口称冤枉,越吹越多,堆在年公面前,不下百千万个。年公大惊,登时昏晕倒地。左右从人忙来扶掖回房,急取姜汤灌下,方才醒来。从此年公合眼时便见人头,夫人等苦劝年公广延有道行的僧道,做一罗天大醮,以慰冤魂,且消了自己罪孽。年公喝道:“我奉天子命,往征不庭,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若像你妇人家假仁假义,如何掌得兵权,南征北讨呢?那些冤魂既要来报仇,就做三万六千日功德也是没用。”夫人见劝他不听,只得暗中托人在陕西省城无量寺中,做了一场七七四十九日的罗天大醮。醮事完后,果然年公不甚见鬼怪了。家人等颇觉欣慰。

  到了雍正四年正月朔日,各省督抚例须恭缮红摺,奏贺圣禧。年公也随例奏上摺子,摺内刚要用“朝乾夕惕”四字,只因平仄不协,便改用了“夕惕朝乾”,皇上看了大怒,说摺内他倒用“夕惕朝乾”,有意讥嘲,登时传旨申斥,并说他杀戮过重,所以精神恍惚。此等昏愦之人,断难膺此兼圻,即调做杭州将军,毋庸来京陛见,即赴新任。

  再说年公自接读圣旨之后,调为杭州将军,便带同家属赴任。来到清江浦,须要缮摺谢恩。想到前次奏章得罪圣上,因是出于幕友之手,今必郑重其事,更加恭敬,亲自起稿缮写,诚恐他人笔墨有误。看官须知,年公文章笔墨,原是超越当世,岂知杀戮过重,暗中如有鬼使神差,把“恭谢天恩”四字,误写了“恭候圣旨”四字。你想,皇上既命他调补杭州将军,这“恭候圣旨”四字,如何用得着呢?岂不是藐视前次的圣旨么?这奏章发后,年公那里知觉,不日来到杭州,择吉接印。

  升堂甫毕,忽见辕门巡捕官上前禀道:“辕门外有一个和尚,要禀见大人。”年公不觉思疑,便命传他进来。巡捕官出来道:“大人令你进去。”那和尚道:“须要你大人亲自出来迎接的。”巡捕又到年公面前禀道:“这和尚须要大人亲自出迎。”年公恍然道:“这和尚是癞头的么?”巡捕官禀道:“正是。”年公即令传点开门,出外迎接。一见正是癞头和尚,便道:“弟子久慕函丈,日夜思怀,今得降临,真是万幸。请师父前行,弟子步随。”癞头和尚便挽手而进,来到花厅上,年公行过师生之礼,然后坐下。癞头和尚道:“欣闻贤契成了大功,光荣已极,今日特来拜贺。”年公道:“此都是师父所赐,门生何敢邀功。前日阵上曾蒙多多赐教弟子,已奏明圣上,遥加封号,未卜师父先知否。”癞头和尚道:“我辈乃是出家之人,并不以功名为念,虽承贤契美意,倒不如省事的为妙。请退左右,我有一言相告。”年公即喝退左右:“请问师父有何指教?”癞头和尚道:“我观贤契气色不佳,恐于三日内防有不测。目下大功已就,未知可愿随为师归隐否?”

  年公道:“不瞒师父说,前月一时误写奏摺,已经奉旨申斥,特调到此。今自韬光养晦,安守职分,谅朝廷当念我前功,不致再行加罪。但随师修行,本契下怀,争奈上有严亲,下有妻孥,不忍一旦抛弃,追随函丈,还祈原谅。”癞头和尚心想:年公不上三日,必有杀身之祸,犹自恃其功高,执迷不悟,此真是理数难逃。又复苦劝,终是不听,长叹一声,即行告别,年公再三苦留不住,只得任他去了。

  再说皇上看了年公奏摺,龙颜大怒,以为有意藐视朝廷,期下旨令拿年赓尧来京。不数日,差官已到杭州,宣读圣旨,年公不知何故,及细细打听,方知又被误写奏章所致,便长叹一声道:“悔不听吾师之言,致有今日。”到此方解从前偈语,指示朝夕倒置之事。自知定难免死,遂将一切家务托与兄弟年希尧,自随差官押解进京,下在刑部待议。那时朝中御史备上奏章,有奏年赓尧擅杀降卒者,有奏年赓尧跋扈不臣者,有奏年赓尧藐视朝廷者,皇上大发雷霆,着刑部严讯。年公足足认了二十四件的罪名,都是要杀不赦的,于是照大逆不道的刑法,在京都菜市口弃市。

  受刑之夜,有一个乞丐在菜市口路边歇宿。夜半,忽听见人声嘈杂,睁眼看时,只见许多牛头马面的人,在路边站着说话,有一个老者向众人问道:“今日众位辛苦了。”那牛头马面的说道:“不料这犯人如此凶横。”老者道:“他是星君,焉得不凶横。”牛头马面的说道:“不信,那有星君押入畜类道中而去。”老者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年赓尧他是天狗星下凡,去应金川劫数的。不料他忘却本来,杀戮过重,以致冤气冲天,阎皇特把他打入畜类道中,消消众人的冤气。将来罪孽满后,自当归位的。”乞丐不觉咳嗽一声,那些鬼怪都不见了。

  看官,这平金川故事都说完了,其中事实是耶,非耶,都是做书的祖宗传说下来,明眼人谅必知之。惟年赓尧的故事及他的报应的事实,别书也曾提及,并非在下杜撰,谅不能瞒过看官的了。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世人莫识其中理,反谓苍天没眼儿。